Appearance
第一章 蝙蝠 残秋。 古道,洛阳城外十里。 黄昏将近,西风渐紧,落叶纷飞,天地间说不出的苍凉。 一队人马这时候正在古道之上。 三辆镖车,四匹健马,二十七个人。 在三辆镖车之上都插着一面三角小旗,鲜红色,只绣着“镇远”两个字。 这正是镇远镖局的车子。 镇远镖局在洛阳,然而镖走天下,黑白两道的朋友大都卖账,少有打它的主意。 一间镖局能够做到这个地步,情面是其次,实力却是最要紧。 镇远镖局的总镖头雷迅十年前奔马江湖,一把鱼鳞紫金刀连挑两河十六寨,经过百数十次血战,才建立镇远铮局的声威。 这其间,他那个结拜兄弟韩生的一支银剑,当然也帮了他不少忙。 金刀银剑,近年来已经很少走镖,这并非他们年老力衰,乃是已以没有这个需要。 何况雷迅的女儿雷凤青出于蓝,武功得金刀银剑之长,足可以应付一切。 雷凤今年还不到二十岁,走镖却已经五年。 第一年,雷迅、韩生紧随左右,第二年雷迅仍然有些忧虑,到了第三年,就连韩生也放心了。 由那时候开始,即使是重镖,除非镖主人特别指定,否则都是由雷凤押运。 这个女孩子,除了武功高强,心思还相当周密,所以到现在为止,一直都没有失过手。 她却并没有因此骄傲趄来,始终是那么谨慎。 所以,雷迅、韩生对她现在已完全放心。 像雷凤这样的一个人,毫无疑问是保镖这种行业的天才。 可惜任何人都难免有疏忽的时候,任何人也难免有自己的弱点。 雷凤也不例外。 风颇急,吹起了雷凤外罩的披肩,也吹起了她束发的头巾。 她一身红衣,披肩也是红色,头巾更红,就像是血一样。 她那匹坐骑却是白色。 白马红衣,分外触目,何况她身材那么窈窕,相貌又那么漂亮。 她缓缓的策着马,腰虽然挺得那么笔直,螓首却低垂,也不知是周围的环境影响抑或什么原因,人看来落寞得很。 在她的一侧,紧跟着另外一匹白马,骑在马上的是一个青衣女孩子,年纪看来最多只有十六岁,面上犹带着一些稚气。 那是她的随身丫环秋菊。 虽然是丫环,她待秋菊却一直姊妹一样,出入与共,而且授与武功。 在两人后面,是镇速镖局的两个镖师,陶九城与张半湖。 这两人出身比雷迅、韩生更早,经验丰富,武功也不错。 张半湖的一把大环刀与陶九城的一双日月钩,在江湖上薄有名气,武功却是在名气之上。 干镖师这一行,本来就下容易出名。 囗囗囗两旁大都是枫树,枫叶秋红,残阳斜从枝叶缝中洒下,分外绚烂。 整条道路骤看来就像是沿在鲜血之中,美丽不错是美丽,却美丽得有点儿妖异。 众人就像是走在血里,尤其是雷凤,一身红衣鲜红得有如鲜血,每经过枫叶浓处,整个身子就你是已融入枫红之内,就像是已化为鲜血。 人看来却是更美丽了。 美丽而妖异。 囗囗囗枫林外有一座小小的茶寮,陈设很简陋,却是另外有一种风味。 卖茶的是个古稀老翁,遥见镇远镖局的车马走来,已迎出门外。 但是到车马走至,却不请众人进内,反而向领前的一个趟子手打听道“这可是镇远镖局的镖车?” 那个趟子手有些奇怪,仍点头道:“什么事?” 老翁道:“你们可有一位叫做雷凤的姑娘?” 那个趟子手下由得一怔。 雷凤在后面不远,听入耳中,插囗道:“老伯什么事找我?” 老翁道:“方才有位客官留下一封信,要我交给镇远镖局的雷凤姑娘。” 雷凤道:“就是我了。”一脸的诧异之色。 老翁连随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来,一个趟子手慌忙接下,无须雷凤开口吩咐,迳自送到雷凤面前。 雷凤一边将信接下,一边追问那个老翁:“那是什么人?” 老翁道:“是一个很英俊的公子,听他说,是姓萧。” 雷凤追问道:“萧什么?” 老翁道:“这个他倒没有说。” 雷凤再问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老翁沉吟道:“半个时辰也有了。” 雷凤“哦”一声,目光落在信封上。 信封上一个字也没有,旁边秋菊探头望了一眼,道:“小姐以为是那一位姓萧的公子?” 雷凤道:“我怎么知道。” 秋菊忽然又问道:“会下会,是萧七公子?” “萧七?”雷凤脱口一声,浑身一震,连随笑道:“我与他不过一面之缘,以他的交游广阔,现在相信已忘记曾经认识我这个人,再说,大家向无来往,他无端找我作甚?” 这番话出口,她面上的神情就变得非就奇怪,是那么无可奈何。 那一股落寞也就更深浓了。 她仍然在笑,那笑容却是显得有些苦涩,淡然以指甲挑开封口。 信封内只有一张小小的字条。 她轻舒玉手,将字条从封内缓缓的抽出。 才抽出一半,她的目光就凝结,神情也凝结,气息也彷佛已经断绝。 动作同时间完全停顿。 旁边秋菊立时觉察,目光亦给下去。 一望之下,她不由自主怔在那里,半晌,脱口道:“怎么真的……” 话说到一半,已经被雷凤挥手打断。 秋菊也是一个很聪明的女孩子,立时闭上嘴巴,一声也不发。 雷凤这时候才回复正常。 她的视线,因为秋菊的开口已经转落在秋菊的面上,但迅速转回。 然后她的目光又凝结。她的神情看来逐渐在变动,变得很奇怪,很奇怪。 鹫讶中透着喜悦。 一种强烈的喜悦。 素白的信纸上只有短短的一行字。 林外天龙古刹,有事共商。 然后是署名。 ──萧七将字条抽出一半,雷凤已看见这个名字,也就是这个名字令她完全失去常态。 若说她有弱点,这相信便是她的弱点。 有生以来,也只有一个人能够令她这样。 萧七! 萧七,有人说是一个侠客,也有人说是一个浪子。无论是侠客抑或浪子,在现在江湖之上,不知道这个人的相信不多。 这个人现在也实在太有名。 既因为他的英俊,也因为他的武功。 有人说:萧七乃是天下第一美男子。 美与丑,本来并没有一个准则,然而见过萧七的人,无论是男人抑或女人,纵使与他有仇怨,却不能不承认他实在英俊得很。 只有一个人一定否认。 也就是萧七本人。 他从不因此自傲,却往往因此烦恼。 因为他很多烦恼都是由此发生。 在武功方面,他也是得天独厚。 他有一个好师父──无情子! 无情子剑动天南,断肠剑之下从无敌手,也从无活口! 萧七青出于蓝,更胜于蓝。 “断肠剑”萧七的声名,在江湖只有在“无情子”之上。 他喜穿白衣,用一支三尺三七色明珠宝剑,也就是断肠宝剑。 青骢玉马紫丝缰,明珠宝剑白衣裳,这些年以来,也不知醉倒多少多情少女。 雷凤正就是其中之一。 天地间仍然是那么苍凉,雷凤眉宇间的落寞却不知何时一扫而空。 惊讶之色逐渐淡,喜悦之色相应更浓了。 她的气息也变得有些急速,就连秋菊都感觉到了,忽然问道:“小姐,你这样紧张干什么?” 雷凤轻呼道:“谁说我紧张?” 秋菊又问道:“那么小姐去不去见萧公子?” 雷凤不由自主一缩手,道:“你都看到了?” 秋菊失笑道:“还说不紧张,连我在一旁张头探脑也不在意。” 雷凤笑叱道:“鬼丫头,嘴巴上小心一点!” 秋菊立即道:“小姐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不跟别人说。” 她连随压低嗓子,道:“不知萧公子找你有什么事?” 雷凤摇头道:“现在我怎会知道。” 秋菊声音压得更低,道:“给不给我去?” 雷凤反问道:“你去干什么?” 秋菊讷讷道:“我……也想见见萧公子。” 她的脸颊忽然一红,眼神不知何时已变得朦胧起来,就像是笼上一层雾。 雷凤都看在眼内,叹了一口气,道:“他真的使我们女孩子如此动心?” 秋菊红着脸,道:“我可没有见过他,但听别人说,见过他的女孩子都很难忘记他。” 雷凤的俏脸忽然亦自一红,转回话题,道:“这一次不知他找我到底是什么事,也许其他人不便在场。” 秋菊苦笑道:“嗯。” 雷凤笑接道:“若是能够,见过他之后,我一定拉他来与你见一见。” 秋菊脸更红,轻声道:“一定的。” “一定!”雷凤颔首作应,一面将信套回封内。 后面陶九城、张半湖两个镖师一直看在眼内,一脸奇怪之色,这下相望了一眼,双双策马上前,陶九城连随试探问道:“凤姑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雷凤慌忙摇头道:“没什么,只是一个朋友要见我一面。” 陶九城怀疑的望着雷凤,道:“不是要独自去什么地方的吧?” 雷凤点头,道:“不要紧的,对方下是坏人。” 陶九城道:“姑娘能够肯定?” 雷凤笑道:“当然。”目光从陶九城、张半湖两人面上掠过,道:“镖车劳烦两位叔叔先行送进城中,我转头立即赶回来。” 陶九城道:“姑娘到底要去哪儿,总得给我们说一声,就是总镖头问起来,我们也好有个交代。” 雷凤道:“就是我们方才经过,在林外进口右侧的天龙古刹。” 陶九城一怔道:“天龙古刹?” 张半湖插口道:“以我所知,那间庙宇早已荒废,很久没有住人了。” 陶九城接道:“就是和尚据说也没有。” 雷凤娇笑道:“约我在那儿会面的既不是和尚,相信也下是住在那儿。” 她的娇笑声有如银铃,清脆悦耳。 陶九城、张半湖只听得怔在那里,除了秋菊,其他的人也没有例外。 他们很少听到雷凤这样笑,也很少看见雷凤笑得这样开心。 雷凤笑声不绝,笑容有如舂花开放,天地间的萧索,也彷佛因为她的笑声完全消散。 她笑着勒转马头,一声娇叱,策马向来路奔回。 当众人的视线都随着转了过去,大都是一面的诧异之色。 只有秋菊,却是一面无可奈何。 眼看着,雷凤一骑逐渐去远,迅速消失在道路转角之处。 秋菊不由自主的叹一口气,那无可奈何之色却更浓了。 陶九城听在耳内,如梦初觉,脱口问秋菊:“到底谁约凤姑娘?” 秋菊英笑,笑得很神秘,低声说道:“不说给你们知道,否则小姐发觉,有我受的。” 陶九城鉴貌辨色,再想想秋菊与雷凤的说话语气,恍然道:“莫非是凤姑娘喜欢的……” 秋菊截道:“谁说!” 陶九城笑道:“你们女孩子的心事瞒不过我这个老江湖,好,很好,凤姑娘也是时候了。” 秋菊呼道:“说到哪里去了。” 陶九城道:“好,不说不说。”四顾一眼,便待指挥镖队继续前行,那个卖茶的老翁即时上前,欠身道:“爷们路上辛苦了,何不进内喝杯茶?” 陶九城目光一落,道:“好主意,我们索性就在这儿歇一歇,等等凤姑娘。” 老翁立刻一叠声的“请”,将众人请进茶寮内。 茶寮中有三张小小的破烂木桌椅,大概是开始的时候便是用它们了。 这种生意本来就下是一种赚钱的生意,要置换过新的一批又谈何容易。 陶九城、张半湖倒不在乎。 做保箓这种工作,餐风宿露,是很平常的事情,这更就算下了什么。 何况在他们的经验之中,这还不是最槽的一间茶寮。 桌上放着有茶壶茶杯,虽然很多都崩缺,但看来倒也非常干净。 老翁又是一叠的招呼道:“爷们自便。” 陶九城笑问道:“这个茶怎样算?” 老翁陪笑道:“多多少少,看爷们心意。” 陶九城打了一个哈哈,道:“到底姜是老的辣,你老儿这样一说,我们倒是不好意思少给。” 老翁只是笑。 陶九城目光一转,吩咐道:“大夥儿各自用茶,这位老人家的年纪已一大把,若是要他来招呼我们,可过意不去。” 众人笑应着,三三两两围上桌旁。 老翁这时候又道:“茶方才泡好,爷们来得也正是时候。” 陶九城闻言心头一动,奇怪的望着那个老翁,道:“平日这个时候好像并不很多人经过这里。” 老翁一怔道:“也不少。” 陶九城道:“即使不少,相信也都是赶路要紧,不会有几个还有闲心留下喝茶。” 老翁反问道:“这位爷何以如此说话?” 陶九城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个老翁,道:“只是觉得这有些奇怪。” 老翁只笑不语。 陶九城忽然觉得这个老翁的笑容与方才显著的不同。 方才老翁的笑容看来是那么的慈祥,现在却好像有些阴险。 那种慈祥的感觉已荡然无存,越看也就越觉得不舒服。 张半湖一直在旁边看着、听着,忽然间亦生出了与陶九城一样的感觉,而且显然还比较尖锐。 因为他的手不知下觉已移向腰间那把大环刀上。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声惨叫突然在茶寮中响起。 陶九城、张半湖猛吃一鹜,循声望去,就看见一个趟子手双手握着自己的喉咙,缓缓正向桌旁倒下! “叮当”的一声,一支茶杯连随从桌上滚落,碎裂在地上。 即时又一声,旁边又一支茶杯在地上碎裂,拈着这支茶杯的是一个比较年轻的镖师。 茶杯脱手堕地,这个镖师的右手亦反握住了自己的咽喉,一双眼睁得老大,嘴唇哆嗦着,终于说出了一句话。 “茶中有毒!” 语声甫落,人已倒下。 还未倒在地上,一张脸已变成紫黑色! 好厉害的毒药! 陶九城、张半湖怦然心震,霍地一齐回头,盯着那个卖茶的老翁。 那个老翁也正在望着他们,慈祥的笑容已变得阴森,眼神亦变得恶毒! 他们忽然发觉老翁的一双眼睛已变成惨绿,就像是两团鬼火! 人的眼睛怎么会这样? 陶九城张半湖不由自主的由心寒了出来。 老翁连随从喉咙中发出了“吱”的一下笑声。 那种笑声亦绝下像是人所有,最低限度,到现在为止,陶九城、张半湖两人都没有听过。 陶九城应声打了一个寒噤,突喝道:“儿郎们小心!” 语声未已,一双日月钩已然撒在手中。 “呛啷”的一声接响,张半湖那把大环刀亦已拔出来! 两人的身形同时展开,左右一分,将那个老翁夹在当中。 这片刻之间,又已有三人倒地。 每一个人的面庞都已变得紫黑。 喝茶的也就只得五个人,无一幸免。 陶九城看在眼内,心头又惊又怒,盯着那个老翁,厉叱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老翁阴森森的笑应道:“要命的。” 陶九城道:“打我们这趟镖的主意?” 老翁只是笑。 陶九城接问道:“你可知我们这一趟保的是什么镖?” 老翁道:“什么镖也没关系。” 陶九城一怔,道:“哦?” 老翁道:“因为我要的不是镖,是你们的命!” 张半湖脱口问道:“我们与你到底有何仇怨?” 老翁道:“什么仇怨也没有。” 陶九城心念一道:“莫非是为了我们小姐?” 老翁道:“看来你也是一个聪明人。” 他忽然叹了一口气,道:“可惜聪明人都不长命。” 这句话说完,又发出了“吱”一怪笑。 陶九城忍不住再问道:“你究竟是谁?” 张半湖接口喝道:“有种的告上名来。” 老翁目光缓缓的从两人面上掠过,终于回答道:“我当然也有姓名,可惜就算说出来,你们也没有印象,因为我那个姓名,已经很久没有用了。” 他重重一顿,接道:“知道我的人,都叫我蝙蝠!” 张半湖一愕,道:“蝙蝠?” “不错。”老翁沉声重复一句:“蝙蝠?” 陶九城那刹之间突然想起了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失声道:“你就是那蝙蝠?” 老翁沉声道:“我就是。” 陶九城面色一变,道:“但……” 老翁截口道:“蝙蝠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有时看来似乎就像是已经死了,其实仍然活着的。” 陶九城瞠目结舌。 张半湖这时候也显然已想起了什么,变色道:“老陶,你是说那支蝙蝠?” 陶九城道:“武林中就只有那支蝙蝠!” 张半湖面色一变再变,道:“那么凤姑娘……” 陶九城沉声道:“蝙蝠人在这里!” 张半湖道:“不错!” 陶九城日月钩连随一挥。 茶寮中一众镖师趟子手兵刃纷纷撤出,“呛啷”之声不绝于耳。 陶九城接吩咐道:“莫教这厮走出这个茶寮!” 众人轰然回应。 免死狐悲,五个兄弟倒毙在毒酒之下,他们无不想向眼前这个自称蝙蝠的老翁讨一个公道。 他们一些也都不恐惧。 因为他们大都是年轻人,大都不知道有“蝙蝠”这个人的存在。 他们都不知道“蝙蝠”的恐怖、可怕。 陶九城、张半湖也只是听说。 关于蝙蝠的传说无疑很多,但都只是传说而已,身历其境的人绝无仅有。 因为在蝙蝠的手下,从来都没有活口。 这一点也只是传说而已。 传说往往都会比较脱离事实,都比较夸大。 何况蝙蝠这个人已绝迹江湖多年,传说中甚至已死亡? 这一个传说,陶九城张半湖倒是很相信。 因为告诉他们蝙蝠已死亡的并下是别人,正就是镇远镖局的两个总缥头,雷迅与韩生! 雷迅火霹雳脾气,韩生亦快人快语。 这两个人的说话,真实性实在无庸置疑。 然而传说中已经死亡的“蝙蝠”,现在竟然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那刹那之间,他们都不由生出了一个疑问。 眼前的“蝙蝠”,到底是否真正“蝙蝠”? 他们动念未已,蝙蝠已应声道:“在你们死亡之前,我是绝不会离开这个茶寮!” 他的语声嘶哑而低沉,很奇怪,骤听来,完全不像是人的语声。 陶九城盯着他,忍不住又问道:“你真的是那蝙蝠?” 蝙蝠冷笑道:“很快你就会知道是不是了。” 语声一落,他突然撮唇发出了一下尖啸。 一阵阵“噗噗”的奇怪声音,立时在茶寮中响起来。 众人循声望去,目光及处,面色不由都一变,一个个目定口呆。 在茶寮阴暗的梁上赫然倒挂着无数蝙蝠,“噗噗”在振翼。 蝙蝠即时沉声道:“这些蝙蝠都是真真正正的蝙蝠至于我这个蝙蝠,虽然并不是它们真正的同类,却是人间独一无二的无翼蝙蝠!” “无翼蝙蝠”张半湖一声呻吟,握着大环刀的支右手不觉间已起了颤抖。 陶九城也没有例外。 他们虽然并不清楚眼前这个无翼蝙蝠的厉害,但是一股无形的恐怖,难言的恐怖已经从他们的心底冒起来! 蝙蝠连随又一声尖啸。 尖啸未已,群蝠乱飞。 “噗噗”的振翼声此起彼落,响彻整个茶寮。 第二章 蝙蝠刀 枫林如血,夕阳如血。 那些蝙蝠映着枫叶中透进来的斜阳,也彷佛变成了血红色。 惊呼声四起,众人一时间倒也不知如何是好。 张半湖、陶九城的双手已渗出了冷汗,他们很想叫众人镇定,可是话到了咽喉便已哽住,不知何故竟然发不了出来。 蝙蝠即时又道:“我虽然无翼,却一样会飞!” 话口未完,他已经飞起来! 当然并不是真的飞,只是突然向上拔起身子。 他穿着一良黑色的衣裳,双袖下垂的时候倒不觉怎样,一展开,竟然宽大得出奇,简直就像是蝙蝠的双翼! 他双袖一展,人飒然就往上拔。 张半湖一怔,冲口而出一声:“小心!”身形急拔,大环刀呛啷一阵乱响,人刀疾追向蝙蝠。 陶九城也不慢,日月钩“双龙出海”,身形“一鹤冲天”亦追向蝙蝠! 他们的身形也不算慢的了,但比起蝙蝠,显然有一段距离,何况蝙蝠又先动? 蝙蝠凌空一拔两丈,陡然一折,扑向一个手执红缨枪的镖师。 那个镖师也算得眼明手快,一声暴喝,红樱枪毒蛇一样刺向蝙蝠胸膛! 蝙蝠冷笑,那看来已不能够再有变化的身形,那刹那间一侧,下扑的身形虽然不停,已经让开胸膛要害。 那个镖师的武功到底有限,那刹那间如何看得出这许多变化,只道一枪必中,双手一紧,刺出的那一枪已成了有去无回之势。 “嗤”一声,缨枪穿裂穿气,从蝙蝠的左胁下刺空,蝙蝠的去势未绝,直扑那个镖师的面门。 那个镖师这时候才知道不妙,惊呼急退。 惊呼未绝,蝙蝠那支鸟爪一样的右手已然握住了那个铮师的咽喉! 一握一挥,那个镖师的身子断线纸鸢般飞开,撞在一条柱子之上。 在他的咽喉,蝙蝠那支手方才握着的地方,已多了五个血洞,鲜血泉水般往外狂涌! 蝙蝠的右手五指也有血滴下,一挥一探,抓向第二个镖师的面门! 那个镖师忙将脸别开,可惜蝙蝠要抓的,其实并非他的脸,是他的咽喉。 一抓即松,鲜血标出他的咽喉的时候,蝙蝠人又已飞舞半空! 他双袖“霍霍”的拍动,劲风呼啸,身形一沉,双袖左右一挥,刀一样划向两个趟子手的咽喉。 那两个趟子手的一个闪避不及,咽喉“喀”地一响,身子倒飞了出去,另一个及时举刀接住了扫来的衣袖,却只听“叭”的一声,那把刀立从他的手中飞出,风车般飞上了半天! 他援刀右手虎口亦被震裂,鲜血迸流,整个人不由惊的怔在那里。 蝙蝠旋即落在他面前,鸟爪也似的一支手掌近面拍去! 他竟然不知道闪避,那刹那之间,只觉得面部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同时听到了一阵骨碎裂的声音。 那也就是他最后的感觉。 蝙蝠的手掌离开,他整块脸已经完全碎裂,烂泥一样倒下。 蝙蝠动作不停,诡异而迅速,迅速而狠辣,“霍霍”衣袖暴响声中,又已有两个趟子手被他那刀一样的衣袖,切断咽喉,再一个面门碎裂,倒毙在他的掌下前后只不过片刻,已经有七人在蝙蝠的手下尸横就地,加上中毒身亡的五个,就是十二个人。 陶九城、张半湖都看在眼内,他们的身形一直追在蝙蝠后面,一双日月钩与一柄大环刀已拚尽全力,希望能够将蝙蝠截下。 但他们都失望了。 到他们定神,才发觉他们一夥二十六个人,已只剩下十四个。 陶九城悲愤之极,嘶声大喝道:“各人聚在寮中,全力拒敌!” 语声一落,他向张半湖打了一个招呼,一双日月钩“蝴蝶穿花”,左右飞舞,护住了身旁的秋菊与四个趟子手。 张半湖也不慢,大环刀“八方风雨”,连靳十三刀,也护住了身旁一个镖师与五个趟子手。 各人旋即靠拢在一起。 还有一个趟子手站得较远,蝙蝠也正在他与众人之间,看见一众兄弟纷纷倒毙,心胆俱丧,再见蝙蝠挡在身前,那里还敢内靠,一声惊呼,反向外奔! 张半湖一声“不可”,大环刀急向前斩,疾斩蝙蝠! 刀未到,蝙蝠人已倒射了出去,凌空一翻滚,急往外奔那个趟子手扑落! 那个趟子手才奔出四步,已感觉身后劲风压体,惊呼着头也未及回,反手连劈三刀! 他不求伤敌,只望能自保。 只可惜以他的武功在蝙蝠爪下,自保也不能。 他的第三刀才劈到一半,裂帛一声,蝙蝠的右手已撕裂了他后背的衣衫,捏住了他的尻骨! 蝙蝠“吱”一声怪笑,右手猛一抖,就将那个趟子手的脊骨一节节抖散! “格格格”连串爆竹也似的异响中,那个趟子手烂泥一样瘫软在地上。 蝙蝠一抖即松手,身形同时转回去。 张半湖大环刀也就在那刹那斩下,刀重力雄,风声呼啸! 蝙蝠一声“好!”身形刷地一转,让开来刀,双袖交剪般箭向张半湖的咽喉。 张半湖大环刀急一式“分花拂柳”,一式两刀,疾近向蝙蝠剪来的双袖! “拍拍”的两声,刀袖相触,袖未裂,刀也没有被卷飞,可是张半湖双手已经震得有些麻木。 他不由心头大骇。 蝙蝠的身形即时欺前,双臂一贴一伸,双手从袖中抢出,抓向张半湖胸膛,变招之快,出手之狠,实在惊人。 张半湖那把刀竟然来不及封挡,幸好他眼利,一见情势不妙,当机立断,身形暴退! 蝙蝠如影随形! 霹雳一声暴喝也就在这个时候一旁响起,陶九城日月双钩斜刺里冲上,一齐锁向蝙蝠的双腕? 秋菊三尺利剑也几乎同时从另外的一个方向刺向蝙蝠。 三个镖师的一支三节棍两把斩马刀,三股武器亦从另外的三个方向杀至! 蝙蝠视若无睹,一双手那刹那彷佛变成无数双,屈指连弹,竟然一连弹开攻来五股武器。 他瘦长的身子连随滴滴溜溜的一旋,一道闪光的光芒疾从他的身上环射了出去! 惨呼声立起。 那一道闪亮的光芒,继续向不同的方向飞射。 “哧哧哧”的一连串异响中惨叫声此起彼落。一股股的鲜血箭也似乱射! 陶九城连声大喝小心,日月钩左封右拒,非独要救己,还想要救人。 可惜他连自己也顾不了,一个不小心,那道闪亮的光芒就从日月钩的空隙中飞入。 裂帛声响起,一道血箭从他的左肩射出,左手握着的日月钩连随脱手“呛啷”堕地! 张半湖一把大环刀也只能自救。 秋菊花容失色,三尺利剑全力施展,舞得风雨不透,才勉强挡开了那道闪亮的光芒的一击! “叮叮”金铁撞击声不绝于耳,蓦地里,那道闪亮的光芒疾往上飞! 一飞不见! 剑影刀光也相继停下。 陶九城右手月钩横护胸膛,左肩伤口血如泉涌,他却是仿如未觉。 张半湖大环刀斜贴着右胸挑起,满身汗落淋漓,呼吸也变得急速。 秋菊手中剑低垂,面色苍白如纸,半张着嘴巴,一双眼睛,一副惊恐已极的表情。 也难怪她惊恐,茶寮中除了蝙蝠之外,现在就只剩他们三人生存。 方才与他们一起对抗蝙蝠的镖师与趟子手现在都已经变成死人。 有身首异处,有拦腰被斩成两截,也有被剖开胸膛。 鲜血染红了茶寮的地面,桌椅也无不鲜血斑驳,东倒西侧。 三人都难过之极,却没有理会那些死者,因为他们虽然死了那么多人,并没有将蝙蝠击倒。 蝙蝠也当然绝不会就此罢休,他现在正在梁上。 三人并不知道蝙蝠为什么拔起身子,掠上梁上,却也绝不以为蝙蝠就此放过他们。 空气中充满了血腥味,三人的呼吸不约而同逐渐沉重起来。 一股无形的压力蕴斥整个茶寮。 莫非是因为蝙蝠高踞梁上? 那条横梁并不粗,但足以承受蝙蝠的体重,他冷然坐在那里,一双眼睛碧芒闪烁,盯着呆立在下面的三个人。 在他的膝上横搁着一柄刀。 那柄刀长足三尺,刀锷赫然就是一支铁打的,双翼大展的蝙蝠,刀身如一弯新月,闪亮夺目,那些标师趟子手毫无疑问就是死在那柄刀之下。 虽然杀了那么多人,刀上竟然一滴血也没有。 杀人下沾血,毫无疑问是一柄好刀。 蝙蝠左手五指缓缓的从刀身上抹过,拇中指突然一屈一弹。 “嗡”一声那柄刀发出了一声龙吟,刀身不停的抖动。 刀芒流窜,就像是一道道闪电,眩人眼神。 陶九城三人听在耳里,看在眼内,心丝不由自主的一阵震动。 蝙蝠即时怪笑道:“你们可知道这是柄什么刀?” 张半湖冲口而出,道:“不知道。” 蝙蝠道:“蝙蝠刀!” 张半湖冷笑道:“蝙蝠刀又怎样?” 蝙蝠道:“这柄刀本来杀的都是名人,能够死在这柄刀之下,应该觉得荣幸。” 陶九城道:“放屁!” 蝙蝠叹了一口气,道:“这种蝙蝠刀本来一共有十三柄,现在只剩下这一柄了。” 张半湖奇怪问道:“其余的哪里去了?”.蝙蝠道:“都送给了我喜欢的十二个女人。” 他笑笑,接道:“这最后一柄现在也快要送出去了。” 秋菊颤声问道:“是不是送……送给我们小姐?” 蝙蝠颔首道:“不错,我的眼睛虽然看不见,但已下止听到一个人说,她是一个很美丽,很可爱的女孩子。” 秋菊惊讶的问道:“你说你……是一个瞎子?” 蝙蝠悽然一笑道:“嗯!不过我虽然没有眼睛,却有一双很灵敏,很尖锐的耳朵。” 一顿接又道:“蝙蝠的耳朵本来就是非常灵敏尖锐!” 秋菊只听得瞠目结舌,陶九城、张半湖亦心头大骇,眼瞳中却露出了疑惑之色。 蝙蝠竟然是一个瞎子,叫他们如何相信? 他们虽然没有开口,蝙蝠却好像知道他们的心意,道:“很多人都不相信我是一个瞎子,但事实,到底是事实!” 他说着缓缓抬起左手,按在左眼上,一捏一挖,就将他那支左眼挖了出来。 在他的左眼之上,立时出现了一个黑穴! 那个黑穴中幽然闪烁着鬼火也似绿色的磷光。 梁上乃是整个茶寮最阴暗的地方,那磷光因此更明显了。 蝙蝠也就将挖出来那支眼珠托在掌心上。 那支眼珠仍然闪烁着绿色的磷光,彷佛仍然有生命,仍然在瞪着陶九城、张半湖他们。 陶九城、张半湖只看得心惊肉跳,秋菊简直要昏过去了。 有生以来他们几曾见过如此诡异,如此恐怖的事情。 蝙蝠又一笑。 没了一支眼睛,他的笑容更显得诡异恐怖。 他笑着缓缓将那支眼睛放回眼眶内,道:“你们现在都相信了?” 秋菊不由自主的点头,陶九城、张半湖想冷笑,可是又哪里还冷笑得出来。 蝙蝠笑接道:“那么现在你们可以上路了。” “上路”是什么意思?三人都明白得很,陶九城目光一闪,突然压低声音道:“秋菊,我们两个合力缠住这蝙蝠,你赶快上马逃命!” 秋菊道:“我……” 陶九城道:“我们若都死在这里,谁将事情通知总铮头,你还在犹豫什么?” 张半湖亦道:“小姐的生命也都系在你的身上,不要管我们,快离开。” 秋菊一想也是,咬牙一点头,方待举起脚步,蝙蝠的声音又从梁上传下:“还想逃命吗?” 三人的说话,显然他都听入耳。 他屈指接又一弹,弯刀“嗡”的又一声龙吟。 秋菊举起一半的脚步不觉停下,张半湖忙催促道:“秋菊,别管他,快走!” 陶九城接道:“一切有我们,走!” 秋菊再点头,一转身,疾向茶寮外奔出。 陶九城即时一声:“上”右掌月钩一翻,身形拔起,直扑梁上的蝙蝠! 张半湖也不慢,大环刀“呛啷”暴响处,人刀亦急拔起来,凌空向蝙蝠斩去! 两人已不是第一次合作,攻势一展开,配合紧密之极,前后一齐向蝙蝠攻击。 蝙蝠瞪着他们冲上来,突然一声长啸,身形疾往上拔起,“噗哧”的将茶寮顶撞穿,飞射了出去! 整座茶寮那刹那猛可轰然倒塌下来。 陶九城、张半湖怎也想不到竟然会发生这种事情,身形正上拔,又哪里还来得及闪避,双双被压在茶寮之下。 谁也不知道好好的一座茶寮,怎么会突然倒塌,蝙蝠却是例外。 那座茶寮的所有支柱,实在早已被他弄断,只因为恰到好处,才没有倒塌。 蝙蝠现在这一动,力道实在是惊人,茶寮顶固然被他撞穿,那些支柱亦因为他这一撞之力离开原位,不倒塌下来才怪。 这一切后果早已在蝙蝠意料之中,“噗哧”的一声异响之中,他瘦长的身子已穿破寮顶飞出,双袖“霍”一振,蝙蝠般凌空掠下! 秋菊这时候已经奔出茶寮之外,出门才一步,轰然一声已入耳,她心头一震,回头望去,就看见茶寮已经倒塌下来,不由得当场怔住。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陶叔叔、张叔叔现在怎样了? 她正在奇怪,身后“飕”一声已然入耳,随即听到了蝙蝠那尖锐的怪笑声。 她吃惊回头,正好看见蝙蝠凌空落下,落在她身后半丈不到之处! “蝙蝠!”她惊呼未已,蝙蝠人刀已向她射来! 闪电一样的刀光,闪电一样的刀势! 她右手急翻,长剑疾撩了上去! 这一剑看来已可以挡开蝙蝠那一刀,秋菊也是这样想,那知道一剑划出,竟有如泥牛入海! “不好!”秋菊心头大震,剑方待回护,闪电一样的刀光已经从她的颈旁飞过! 一阵剧痛直入心肺,秋菊哀呼一声,倒了下去! 在她的颈旁已多了一道血口,深得很,鲜血泉水般怒射,溅红了老大一片地面! 她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再一动! 蝙蝠冷冷的一笑,将刀凑近嘴唇一吹,吹飞了刀上的余血,神态似乎有些惋惜,也好像并没有任何变化,始终是那么冷酷无情。 也就在这个时候,倒塌的茶寮一角陡然掀开,两条人影飕飕的矮身射了出来! 是张半湖、陶九城,他们一身灰尘,狼狈不堪,但兵刃仍然紧握手中,随时都准备出击! 他们立即见秋菊倒在地上,蝙蝠冷然站一旁。 两人相顾,陶九城连随道:“兄弟,你快逃,我拚命挡他一会。” 张半湖摇:“我与他拚个死活,你逃好了”陶九城道:“我左臂已受伤,血流不少,体力亦受影响,逃也逃不了多远,还是我留下!” 张半湖道:“可是……” 陶九城截道:“这不是你推我让的时候,再走就来不及了!” 张半湖一顿足。 陶九城接道:“秋菊已死,我们之间,必须有一人回报总镖头,好教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张半湖盯着陶九城,终于道:“兄弟,你小心,我走了!” 陶九城道:“别婆婆妈妈,快走!” 张半湖一咬牙,霍地转身! 一声怪笑即时划空传来,那是蝙蝠的笑声,尖锐刺耳。 笑声一响,蝙蝠人刀就疾射了过来! 陶九城看在眼内,右手月钩一翻,口中猛一声咆哮,连人带钩,疾迎上去! 蝙蝠冷笑,半空中蝙蝠刀霍霍的挥舞,随着蝙蝠刀的挥舞,闪电也似的刀光一道道飞出,声势骇人! 陶九城生死已置于度外,右手钩“八方风雨”,疾攻向蝙蝠,也不管自己身上空门大露,一派有去无回之势! 蝙蝠并没有因此改变身形! 张半湖看在眼内,一声叹息,身形终于射出去! 他这边身形方动,那边蝙蝠的刀与陶九城的钩已相交。 “呛”一声,钩影尽散,蝙蝠只一刀便已化开陶九城那一招“八方风雨”,他的第二刀却没有出手,刀钩一触,身形立即藉刀疾弹了起来,半空中腰一拧,竟向张半湖那边扑过去! 这一下变化实在大出陶九城意料之外,急喝一声:“那里走!”身形一飘,疾追在蝙蝠的后面! 蝙蝠身形如飞,凌空一掠八丈,脚甫沾地,身形又起,再掠三丈,距离张半湖已不过七尺! 他落下的身形旋即又弹起,一眨眼已追贴张半湖,一声尖啸,蝙蝠刀疾削了过去! 张半湖耳听身后破空声响,心头大骇! 难道陶九城这么快便已丧命蝙蝠的刀下? 他不由自主回头,陶九城在望,才将心放下。 他当然也看见蝙蝠人刀向自己飞近来。 相距那么近,已非挡不可,张半湖大环刀回头之际已准备出手,这时候那里还敢怠慢,急一刀迎去! “叮当”的刀与刀相触,张半湖被震退了一步,蝙蝠的身躯却向上疾拔了起来,凌空一折腰,弯刀又斩下! 一斩二十八刀,刀刀凌厉,闪亮的刀光一道电光也似,向张半湖射下。 张半湖大环刀厉叱声中翻飞,连接二十六刀,最后两刀再也接不下,第二十七刀将他的大环刀劈出外门,第二十八刀旋即抢进! 刀光一闪,裂帛声响,张半湖胸前衣襟陡裂,一股鲜血紧接着射了出来! 入肉并不深,还不致命,张半湖的三魂七魄却几乎尽散,可是他绝不退缩,大喝一声: “老陶快走!”大环刀乱劈而下,一心只想将蝙蝠缠住,好让陶九城逃命! 陶九城方待过来双战蝙蝠,听得张半湖这样叫,心想事关重大,叹了一口气,也不再犹豫,立即转身,疾奔了出去! 张半湖一眼瞥见,心头大慰,手中刀也就更急劲了。 蝙蝠连接十七刀,冷笑道:“两个都走不了的,倒!” 一声“倒”,蝙蝠刀猛一转,又将张半湖的大环刀封在外门,再一探,便以刀锷的蝙蝠铁翼锁住了张半湖大环刀的刀锋,一绞一挑,张半湖那把大环刀再也把持下住,脱手疾飞出去! 蝙蝠刀势未绝,一翻一挥,插入了张半湖小腹! 鲜血激溅,张半湖惨叫一声,当场毙命! 蝙蝠刀立即抽出,翻腕疾掷向陶九城那边! “呜”一声,那柄蝙蝠刀回旋飞舞,去势之迅速,实在匪夷所思! 陶九城这时候已翻身骑上了镖队一匹马的马鞍! 镖队那些马匹都缠在路旁的树干上,方才因为蝙蝠正挡在那边,张半湖才不得不奔跑逃命。 现在陶九城却尽可以利用那些马匹! 那知道,他才骑上那匹马,方待挥钩将缰削断,蝙蝠的蝙蝠刀便已经飞至! 斩的并不是人,是马! 刀光过处,那匹马的后蹄立被削断! 陶九城冷不防,不由得马鞍上一栽,左臂的伤口立时被牵动,痛入心脾,心情却只是一乱,便回复镇定,身形急拔,掠上旁边的另一匹马上! 蝙蝠早已料到他有此一着,蝙蝠刀一出手,身形亦开展疾,向陶九城那边掠去! 他身形是始终那么迅速,好像并没有因为方才的一番激战消耗多少,只见他蝙蝠一样飞翔,两三丈之后脚尖才沾地,一着地,身形又飞起! 陶九城才掠上另外一匹马的马鞍,蝙蝠已掠至那匹死马的旁边,手一探,将那柄蝙蝠刀拾起来,身形再射出,刀一挥,闪电般划前! 这一次他杀的也不是人,是马! “噗”一声,刀正砍在那匹马的马臀上! 血怒激,那匹马悲嘶声中,疾倒了下去。 陶九城再一次从马鞍上倒下来,他虽然没有回头望,他也知道是蝙蝠做的手脚,已知道生死间发,一落地,身形立即滚开去,地趟身法同时施展,右手月钩划起一团光芒,将自己的身子裹在其中。 并没有袭击紧接攻来,陶九城身形在滚动,心里却觉得很奇怪,他一连滚出了两丈多远,才收住身形,发觉并没有任何不妥,立即跃起身! 蝙蝠的确没有再动手,甚至只是站在原地,一动也都不动,冷冷盯着陶九城。 可是陶九城身形才停下,他立即掠前去,蝙蝠也似“噗噗”两个起落! 这两个起落之后,他就已在陶九城身前七尺之处停下来。 他尚未转身,陶九城已挥钩疾向他扑过去! 月钩飕的笔直划下,陶九城知道没有希望逃跑,只有拚命一击! 这一钩他全力施为,只望一钩能够将蝙蝠砍倒! 他当然失望! 蝙蝠一直背向着他,等到他月钩划到,才转过身来! “霍”的一转身,蝙蝠刀同时转了过来,正好将来钩架住! “呛”一声火星四射,蝙蝠纹风不动,陶九城却倒退四尺,只是这一下交手,胜负已经分得很清楚的了! 蝙蝠旋即一刀削前上陶九城咬牙挥钩力挡,钩锋接一翻,冒险削向蝙蝠的面门! 这一钩的确冒险得很,因为他胸前空门已经完全露出! 他只是险中求生,死中求活,这可以说是不要命的打法。 蝙蝠看在眼内,冷笑,蝙蝠刀下挡来钩,插向陶九城胸膛! “夺”一声,蝙蝠刀直插入陶九城的胸膛之内。鲜血激溅! 陶九城那柄钩同时削到蝙蝠的面门,也就在那刹那,蝙蝠的左手突然一翻,抢在陶九城那柄钩之前,食中指一夹,正好将钩锋夹住! 钩锋既然没有划伤他的手指,也竟然再砍不下去,被蝙蝠那两支手指将去势硬的夹住! 陶九城只道得手,虽死无憾,不由的放声大笑! 笑声一起即止,笑声突出的时候,陶九城已经看清楚自己那一钩并没有砍倒蝙蝠,也看见蝙蝠以两支手指将那柄钩夹住。 他实在难以相信,却又不能不相信! 蝙蝠冷冷的盯着他,缓缓的将蝙蝠刀拔出来! 血如泉涌,陶九城倒下,一双眼睛仍然睁得老大,充满了疑惑,也充满了痛苦! 镇远镖局最后的一个人都死了,有谁将消息通知总缥头? 雷凤的生命在现在,可以说完全系在他一个人身上。 他如何死得瞑目? 这时候,夕阳已西下,天边一片血红色,似乎比鲜血更红。 风吹萧索,天地更苍凉了。 蝙蝠缓缓从怀中抽出一方布,轻轻在刀上拽抹起来。 血刀无疑是好刀,杀人下沾,然而在杀人之后,彷佛已经没有那么明亮,现在给那么一抹,才回复本来。 蝙蝠旋即一挥手,那块白巾脱手飞出去,飞舞在半空,也就像蝙蝠一样。 然后他撮一声尖啸。 一阵阵“霎霎”的异响立即从四方八面响起,无数支蝙蝠相继四面八方出现。 那些蝙蝠本来都倒排在茶寮屋梁上,到众人动手,就开始回环飞翔,茶寮倒塌的时候,已尽皆飞走,消失在林木之中,一直到蝙蝠尖啸,才再飞出来。 飞舞在蝙蝠周围。 他们就像是一群忠心臣子,在侍候他们的君王。 蝙蝠一翻腕,将刀收回袖子里,举起了脚步。 走进右侧树林中。 那些蝙蝠不离他左右,追随着飞进树林之内。 无翼蝙蝠事实无翼,也并不是真正的蝙蝠,却能够支配真正的蝙蝠。 树林中有一条小径,无翼蝙蝠就踏着这条小径向前走去。 残霞的光影从枝叶缝间透进来,整个树林有如笼罩在血雾中。 无翼蝙蝠也就在无数蝙蝠的环飞簇拥下,幽灵般在这一片血雾里消失。 这景像你说有多妖异就有多妖异,这个人你说有多恐怖就有多恐怖。 晚风逐渐的吹急,残霞的光影也逐渐暗淡。 地上的鲜血已快被吹乾。 一声呻吟突然在晚风中响起来,是那么的微弱。 呻吟声甫落,一个人从血泊中挣扎着爬起身子。 是秋菊,那一声呻吟也就是由她的口中发出。 她颈旁的伤口已经没有血流下,鲜血却已经染红了她的衣衫。 蝙蝠那一刀虽然准确,但并未削入伙菊的咽喉,秋菊所以才能够保存性命。 这无疑可以说是奇迹,是幸运。 任何人也难免有判断错误的时候,蝙蝠毕竟也是一个人。 然而好像这种奇迹,这种幸运却也实在罕有。 最低限度,镇远镖局这些人之中,就只有秋菊一个没有死在蝙蝠刀下。 秋菊也不大相信自己还能够活下来。 她的眼睛是那么迷濛,就像是蒙上一层烟雾,人恍恍惚惚,简直就如白痴一样。 看她的神情,她简直就是在怀疑自己的存在,简直就以为自己已经置身阴曹地府之中。 好半晌她才回复正常。 她整个人这时候才回复生气,周围张望,突然掩面痛哭起来。 没有人理会她,蝙蝠这时候已去远。 也幸好去远。 她哭了好一会,才收住了哭声,才感觉颈间痛楚,一双手移向颈部。 这时候她已经完全想起此前发生的事情,从怀中取出一瓶金创药,洒在伤口上,连随撕下一角衣襟,将伤口包裹起来。 血早已停止外流,她做这些可以说已没有多大作用。 可是她仍然这样做,动作是如此的不由自主。 她的眼泪终于停止了流下,缓缓站了身子,走到那些马匹的旁边。 现在该怎样?到天龙古刹? 秋菊眼望着天龙古刹那边方向,她实在很想赶去一看雷凤怎样,可是她这念头才起,便想起了蝙蝠。 凭她的本领,在蝙蝠面前简直不堪一击,方才的遭遇已经说明了这一点,那么即使她赶到天龙古刹,便看见雷凤如何,也只有呆看的分儿,没其他办法。 若说她能够在蝙蝠手上将雷凤救出来,那无疑就是笑话。 去也就是白去了。 而蝙蝠再看见她,当然不会让她离开。 好像蝙蝠那样的一个人,当然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他若是再出手,一定会在肯定秋菊完全气绝之后才离开。 一个人并不是永远都那么幸运的,奇迹也未必会一再发生。 想到了蝙蝠,秋菊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 她终于还是打消了那个念头。 只有赶快回去通知总镖头才是办法! 心念直转,秋菊霍地纵身上马。 这一动,一阵剧痛就从颈部的伤口传来,只痛得秋菊黛眉紧锁,纤弱的身子一下颤抖,险些儿堕下马来。 她紧咬牙龈,强忍痛苦,探身将缰绳解开,策马向城那边奔去。 马匹四蹄撒开,其急如箭! 秋菊却仍嫌不够快,不停催促。 那匹马好像动了性子,疾向前狂奔,好几次差点将秋菊抛下。 秋菊整个身子都伏在马鞍上,双手抱紧了马脖子,她实在很担心给抛下来。 因为这时候路上并没有行人,即使有,也未必有第二匹马了。 她却完全没有考虑到一个问题。 那就是即使她赶回城里,镇远铮局的总镖头雷迅、韩生,在接到消息之后,又立刻动身赶来,前后也得要一个时辰。在这一个时辰之内,雷凤便有十条命,也得丧在蝙蝠的手下。 然而除了这个办法,她又还有什么办法可想? 夜幕已低垂,天地间苍凉之极。 怒马嘶风,迅速远去! 第三章 天龙古刹 仍然是黄昏,夕阳未西下。 雷凤一骑已来到林外天龙古刹之前,她当然不会知道在她离开之后,竟然发生那么多的事情,她当然不知道那封信并不是真的出自萧七。 只是蝙蝠的阴谋。 她现在一心只想快一点看见萧七,快一点知道萧七约她来这里到底有什么事。 萧七却没有在古刹门前,雷凤目光及处,心头不由自主的一阵懊恼。 他应该在寺外等候我到来才是。这个人! 嘟喃着她“刷”地滚鞍下来,牵着那匹马走上古刹门前石阶。 这座天龙古刹显然已荒废多年,大门已倒塌,左右墙壁亦损坏不堪。 难道他是在寺内等候我,抑或久候我不见已经离开?不管怎样,都是进内看看。 她脚步不停,直走进门内。 古寺内更荒凉,到处颓垣断壁,院子里杂草丛生,长几及膝,冷风过处,“悉索”有声。 毫无疑问,这座古寺都绝不像有人居住。 也可以肯定,绝少人在内走动,否则院子内应该有一条路被踏出来。 对门本来有一道石屏风,但已经崩塌大半截,屏风上刻的那一个佛字更所余无几,不过细心揣度,仍然还可以看得出那是一个“佛”字来。 由这道屏风望过去,就可以看见占刹的大殿。 那里竟然有灯光透出。 这个时候还不是上灯的时候,但古寺之内阴暗,在这个时候也应该上灯了。 有灯光就无疑表示有人。 雷凤看在眼内,沉吟道:“果然在寺内等我。” 她松开马缰,放步向大殿那边走过去。 草长及膝,她走过之处,一阵阵“瑟瑟”声响。 若换是别的女孩子,莫说走进来,就叫她在门外站站,只怕也要考虑考虑。 但雷凤怎同,她走镖江湖,餐风露宿,比这个地方更阴森荒凉的地方她也进过去,而且在里头过夜。 不同的只是她身旁有秋菊,附近还有铮局的镖师趟子手,现在她则只是一个人。 见鬼的萧七,敢情是借这个地方试一试我的胆量。 萧七呀萧七,你若是以为这种地方可以吓倒我可就大错特错了。 他找我来这里到底有什么事情? 雷凤脚步不停,一面疑惑之色。 前行三丈,“噗噗噗”一阵乱响,前面草丛中突然飞出了几团黑黝黝的东西来。 雷凤冷不防给吓了一跳,她本来以为是乌鸦什么,但定睛看清楚,赫然是几支蝙蝠。 该死的蝙蝠! 她诅咒着身形猛拔了起来“燕子三抄水”,三个起落,跃落在殿堂之前。 随着她身形的起落,“噗噗”的异响四起,一支支蝙蝠纷纷从草丛中飞出。 雷凤都看在眼内,惊奇之极。 这地方怎么有这么多蝙蝠? 她无意抬头望去,更不由打了一个寒噤。 在殿堂的帘下,赫然排满了无数的蝙蝠! 她多望两眼,脱口呼唤道:“萧七”。 殿内并没有人回答,亦没有任何反应。 雷凤一咬牙,两三步走上石阶,往大殿直闯! 大殿内异常阴暗,在正中一张破烂的供桌之上放着一盏小小的油灯。 供桌的后面就是神龛所在,蛛网尘封,神像已倒塌,根本就看不出供奉的是什么神祗。 雷凤并没有理会那许多,目光却落供桌之上。 油灯之下赫然压着一张白纸。 在白纸之上好像写着好一些字。 雷凤站得那么远,当然看不清楚那些字。 这小子到底在干什么? 她嘟喃着举步走过去,随着她脚步的移动,“噗噗”的异声四起,一支支蝙蝠,从梁上飞下,在殿中回环飞舞! 这古刹蝙蝠之多实在出人意料。 雷凤不由自主的心头冒起一股寒意,可是她的脚步并没有因此停下。 艺高人胆大! 她终于来到供桌之前,终于看清楚那张白纸之上的字,那些字龙飞凤舞,非常的潇洒。 她看在眼内,脑海里不由浮现出萧七潇洒脱俗的那个形像来,然后她才看清楚那些字。 进后殿,在后殿相候! “还要我进后殿,且看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她顺手拿起那盏油灯,向后殿走去,当然也没有忘记带走萧七留给她的那张字条。 由前殿到后殿必须经过一条小小的走廊。 那条走廊异常的幽暗,铺满了灰尘。 灯光照亮了走廊,“噗噗”声又起,无数蝙蝠在廊内惊飞,从它们那种仓惶看来,似乎并非只为了畏光,就像很久已没有受过这种惊吓。 灯光也照亮了走廊地板上的那一行脚印。 雷凤看在眼内,一颗心终于放下来。 这最低限度证明萧七的确在内。 她掌灯缀绩前行,走出了走廊,来到一个小院子之内。 那个小院子一样杂草丛生,长几及膝,萧瑟在晚风中,不同的,院中的几盏长明石灯都已燃点起来。 雷凤更放心,这一次她没有再走进草丛之内,身形陡起,“一苇渡江”,连人带灯,横越草丛。 她的轻功也实在不错,身形也非常稳定,凌空一掠,灯火居然没有熄灭。 小院后,是一道回廊。 那道回廊也是破破烂烂,蛛网尘封。 灯光照耀下,回廊的地板上也有一行脚印,雷凤就像跟着那一行脚印向前走去。 走过了回廊,终于来到了后殿。 那个后殿可以说是整个古刹,雷凤行经的有完整的一个地方,朱漆虽然大都已剥落,但倒塌的部份并不多。 后殿内也有灯光外透。 雷凤在殿外停下脚步,目光及处,并不见有人,本想大呼萧七,但想想萧七若是在殿内,这样呼叫他总是有些不好,到口的说话又咽了回去。 他若是真的在殿内,该出来迎接我才是。 雷凤一想到这里,些微仍有些不快,终于脱口呼道:“萧七!” 没有回答,后殿内也并无任何动静。 雷凤既懊恼,又奇怪,举步走进去。 一殿内四角都有一盏长明灯,都燃点起来,整个后殿都照得光亮。 殿内却并没有人,只是正中的一张圆桌之上放着一壶酒,两支杯。 酒壶的下面,又压着一张白纸,上面隐约有字。 这一次又不知要我到那里去了! 雷凤一看见那张字条,还未上前看清楚,心头已动气。 这一次她才是真的懊恼。 可是她仍然走前去,拿起压在酒壶下那张字条。 ,我去找一些下酒的东西,与你好好的聚一聚,立即就回,请候,请坐。 ──萧七。 字条上写的就是这些。 雷凤读罢,不禁有些啼笑皆非。 “傻小子,这附近哪来的下酒东西,干脆在这里等我来嘛!” 她顿足暗骂,并没有坐下,背负双手,绕着桌子转两圈,又将那张字条再读了一遍,行既不是,坐也不是。 殿堂的周围也是蛛网尘封,就只有那张桌子,那两张椅子例外。 雷凤下觉伸手将酒壶盖打开来。 一阵阵酒香扑鼻,她虽然不多喝酒,但她的父亲雷迅却是有嗜杯中物,不好的绝不沾唇,找来的都是陈年佳酿。 耳濡目染,所以雷凤对于酒质的好劣,多少也有些经验。 她几乎立即可以肯定,面前这一壶,乃是上好的陈年佳酿。 酒是好的,地方却槽透了,这个傻小子真不知他有什么话跟我说。 要是急,途中截下我就是了,现在还有时间去找下酒的东西呢? 雷凤连连摇头,眼前不觉又浮现出萧七形像来。 这个傻小子,有时个真的有几分傻气。 她连随笑了出来,心头的懊恼,早已烟消云散。 无意中抬头一望,她却又不禁打了一个寒噤,后殿的梁上,一样倒悬着无数蝙蝠。 真奇怪,这座天龙古刹怎么如此多蝙蝠?傻小子约我到来这个地方,要谈的不成就是跟这个地方有关? 她心中疑惑重重,不觉终于在一张椅子坐下。 那张椅子倒也坚直得很。 她坐着等着,不觉拿起了酒壶,斟了一小杯酒。 酒色碧绿,芬芳扑鼻。 雷凤一面斟酒一面真,满目疑惑。 这到底是什么酒?怎么这样香,倒是从未嗅过的。 酒色这样碧绿也实在罕有。 她不觉轻啜了一口,入口香醇美味,倒是她从来没有尝过的。 好酒,可不知那个傻小子那儿弄来,一会儿倒要问他一个清楚,好教买一瓶给爹爹他,才叫他高舆。 她心中盘算着,不觉将那杯酒喝光了。 这时候,夕阳已西沉,残霞血一样。 整个寺院就像是浴在血中,苍凉而美丽,只是美丽得来总觉得妖异。 晚风渐急,满院荒草“悉索”作响。 风也从门窗及残缺之处吹进殿堂,灯火摇曳,灯影亦不住移动。 偶尔“噗”一声,一支蝙蝠从梁上飞掠而下,飞出了殿堂之外。 那“噗”的一声也震动了雷凤的心弦,她虽然胆子很大,但坐着听着,亦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若不是萧七,绝对可以肯定,她早已离开。 萧七就是有这种魔力,毕竟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天色逐渐暗下来,黑夜已快将降临。 殿堂中的灯光却相应显得明亮了。 风吹也渐急,院中的荒草被吹得“悉悉索素”的不住响动,穿堂而入,灯影纷摇。 雷凤久久未将杯放下,脑海中尽是萧七形像。 多少日子了,但仍然那么清晰,就好像方才见过他似的。 又一阵风吹进来,风中竟好像有脚步声。 雷凤竟然立即发觉,霍地回过头去。 这刹那之间,那脚步声竟然被一阵“噗噗”的异声掩盖。 雷凤旋即看见了一大群蝙蝠向殿堂这边飞过来。 “噗噗”声中,那群蝙蝠很快就飞至。 殿堂内突然亦响起一阵阵“噗噗”之声。 雷凤不由自主循声抬头望上去,只见那栖息在殿堂梁上的蝙蝠全都飞起来。 “噗噗”声正是蝙蝠振翼声。 那些蝙蝠就在殿堂中回环飞舞,却也不知道是否知道雷凤的存在,始终没有近她周围三尺之内。 这实在是一种很奇怪的景像。 雷凤却由心寒了出来,那些蝙蝠栖息在梁上倒不觉得怎样,这下子完全飞起来,竟是那么可怕。 那一支一支血红色的眼睛,都好像在盯着雷凤。 它们虽然没有飞近去,但看来,她好像随时都会飞扑在雷凤身上。 雷凤霍地站起身子,一支右手不觉按在刀柄上。 殿堂外那大群蝙蝠眨眼亦飞进来,那么多蝙蝠飞舞在这么小的地方,奇怪竟然没有一对会撞在一起。 它们就好像久经训练。 雷凤按在刀柄的右手不觉已握紧,她现在已发觉事情有些不寻常。 那来这么多蝙蝠!这座天龙古刹莫非有什么问题?可是萧七为什么又要我在这里等候他! 这莫非是一个陷阱?约我到来的莫非并不是萧七他?嗯,也不无可能,必须小心! 雷凤终于生出了这个念头。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声很奇怪的尖啸声突然传进来。 那些蝙蝠也不知是否因为这一声啸,突然都完全停止飞翔,一支又一支高飞,飞上了梁上,飞出了殿堂,只不过片刻,“噗噗”之声已完全停止。 一个人即时出现在殿堂门外。 苍苍白发,迎风飞舞,两支眼珠,既似有神,又似无神,不是别人,就是“无翼蝙蝠”! 在雷凤的眼中,那却是茶寮的老板。 她马上发觉,目光一落,一怔道:“是你,老伯伯。” 无翼蝙蝠笑笑,道:“是我。” 雷凤道:“你怎么走来这里?” 蝙蝠道:“我本来就住在这里,不走来这里走去哪里?” 雷凤一看堂外的天色,道:“这个时候已没有什么生意了,难怪你关上店子,可是那个店子不是比这里更好?怎么你下住在店子里,反而住在这间破寺内?” 蝙蝠道:“因为那间店子并不是我的,我只是暂借它用一天。” 雷凤道:“用一天?是店主人今天有事情走开叫你代他看一天的吧。” 蝙蝠强调道:“是用一天,不是看一天。” 一顿又说道:“不过,那间店子的那个店主也不会再回去了。” 道:“为什么?” 蝙蝠道:“他已经死了,血肉现在相信已经被蝙蝠吸吃干净,只剩下骨头。” 雷凤打了一个寒噤,道:“什么,那些蝙蝠会吸吃生人的血肉?” 蝙蝠道:“否则叫它们如何生存?” 雷凤追问道:“那个店主怎会死的?” 蝙蝠忽然伸出了他那支手,抓在旁边一条柱子之上,只听“笃笃笃”一阵异响,他那支手的每一根手指都深插入那条柱子之内。 雷凤看在眼内,心头下禁一凛。 这老儿到底是什么人?看他这一抓,话虽说那条木柱已经下大结实,没有相当内功的造诣,还真做不出来。 看来这只怕真的是一个圈套,我是上当了! 雷凤此念方动,“勒勒勒”一阵乱响,那条木柱突然间四分五裂,硬被蝙蝠抓了老大的一块出来。 蝙蝠那支手旋即一合,抓在他双手之中那块木便碎成了木屑,散落在地上。 雷凤这时候已经完全肯定,蝙蝠确是一个内功高强,绝非普通一个老头儿,她仍然沉得住气,一声也不发。 蝙蝠接一拍双手,道:“那个店主就是像这块木一样骨骼尽碎,死在我双手之下。” 雷凤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蝙蝠!” 雷凤轻叱道:“胡说!” 蝙蝠忽然叹了一口气,道:“为什么我说假话,那么多的人相信。说真话,反而就没有人相信?” 雷凤冷笑道:“蝙蝠也可以拿来做名字。” 蝙蝠道:“猫狗都有人拿来做名字。” 蝙蝠道:“猫狗都有人拿来做名字,蝙蝠为什么不可以?” 雷凤怔住。 蝙蝠接道:“事实上,我跟蝙蝠也没有什么不同。” 雷凤道:“就拿你的身子来说,已不知比蝙蝠大多少倍。” 蝙蝠道:“体积的大小并不是蝙蝠的特征。” 雷凤道:“蝙蝠有什么特征?” 蝙蝠道:“它们虽然有眼睛,其实与瞎子无异,所以仍然能够飞翔而不撞在东西上,只因为有一支灵活的耳朵。” 雷凤冷笑道:“你也有一支很灵活的耳朵?” 蝙蝠道:“我有的,否则也不能到来这里。” 雷凤道:“你难道竟是一个瞎子?” 蝙蝠点头。 雷凤冷笑道:“我看你那一双眼睛并没有什么问题。” 蝙蝠抬起左手,往左眼上一按,“吱”一声,那支左眼就从眼眶中弹出来。 他左手迅速一翻,正好将那支左眼接在手中,平托在掌心之上,道:“你看我的眼睛到底有没有问题?” 雷凤只听得毛骨悚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支眼睛幽然闪烁着惨绿色的异光,虽然是托在蝙蝠的左掌中,已离开他的眼眶,仍殊一像蕴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活力,在盯着雷凤。 雷凤只给盯得由心底寒了出来。 蝙蝠手托着那个眼珠,幽然叹了一口气,又说道:“虽然看不见,幸好我还有一双很灵敏,很尖锐,蝙蝠一样的耳朵。” “你……”雷凤只说出一个字,下面的说话又接不上来。 蝙蝠道:“风声,雨声,水流声,虫鸣声,甚至花卉开放时发出的响声,大自然一切的声音我全都听得非常清楚,所以我虽然没有眼睛,活得比有眼睛的人还要有意思。” 雷凤呆呆的听着。 蝙蝠接道:“有眼睛的人,因为可以看,所以很少利用他的耳朵去听。有些人,耳朵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废物。” 雷凤没有作声。 蝙蝠又道:“任何东西都是一样的,越少用,逐渐就退化。” 雷凤突然冷笑道:“我闭上眼睛,也一样可以听到很多声音。” 蝙蝠道:“你能够听到什么?” 雷凤道:“你所能够听到的我都能够听到。” 蝙蝠笑笑道:“是么,那你下妨闭上眼睛,就试试能否听到这殿堂的梁上,有一对蝙蝠正在交配。” 雷凤的脸颊不由一红。 蝙蝠接道:“还有,东面的墙壁内,有一支老鼠正在打洞,我身后的草丛中,有一条母蛇正将蛋生下来。” 雷凤只听得眼睛直眨。 她并没有闭上眼睛去听,却叱道:“你在胡说什么,这些声音也会听得到的?” 蝙蝠道:“只要有声音发出来就应该会听到。” 雷凤不能不承认这实在是有些道理。 蝙蝠道:“你当然听不到的,因为你并没有一双蝙蝠一样的耳朵。” 雷凤闭着嘴巴。 蝙蝠连随又叹了一口气,道:“可惜我的耳朵虽然如此敏锐,却不能够凭听觉听得出来你的容貌有多么美丽,身材有多么窈窕。” 这刹那,雷凤不由自主生出了一种感觉。 这个人莫非是一个疯子? 蝙蝠轻轻的搓搓双手,搓去沾在手上的木屑,接道:“幸好我还有一双很灵巧、很敏锐的手,所以你到底有多么美丽,多么窈窕,我虽然眼看不见,耳听不到,一双手仍然可以触摸得到的。” 雷凤脱口叱道:“你敢!” 蝙蝠道:“天下间相信还没有事情是我不敢做的。” 雷凤道:“你大概还未知我是怎样的一个人!” 蝙蝠笑笑道:“镇远镖局的女镖师雷大小姐,武功得自镇远双英的真传,一把刀走遍江湖,未逢敌手,关于这些我已经不知听人说过多少次。” 雷凤道:“那你还敢动我的脑筋。” 蝙蝠道:“到现在为止,天下间还没有一个我不敢动的人。” 雷凤冷笑道:“你这个瞎子倒是自负得很。” 蝙蝠面色微微一沉,道:“我一生之中最不高兴的,就是别人瞧不起我是一个瞎子。” 雷凤道:“你既然瞧不起人,那么又怎能怪别人瞧不起你。” 蝙蝠道:“好尖的一张嘴!” 雷凤连随叱喝道:“赶快让开路,否则莫怪我刀下无情。” 蝙蝠“哦”一声,道:“好大的口气!” 雷凤叱道:“滚开!” 蝙蝠道:“听说你在刀上的造诣已经有你父亲的八分了。” 雷凤道:“有没有与你何干?” 蝙蝠道:“的确无干,想金刀雷迅我也不放在心上,你才得他八分的本领,哈,这你说,对于现在这件事,有什么影响?” 雷凤道:“现在这件事?什么事?” 蝙蝠道:“首先我得将你留在这天龙古刹。” 雷凤冷笑一声,道:“凭你?” 蝙蝠道:“已经太足够了。” 雷凤道:“你纵然真的有本领将我留下来,不出半天,镇远镖局的人就会走到来。” 蝙蝠道:“哦?” 雷凤道:“镖局的人见我久久不回,一定会到来这里找我。你莫要忘记,他们都是老江湖。” 蝙蝠道:“你说那两个使日月钩与大环刀的?” 雷凤冷笑作应。 蝙蝠忽然一笑,道:“若是他们,我以为你最好就不要希望让他们找到来。” 雷凤道:“你害怕了?” 蝙蝠道:“好像你这样年轻的女孩子,这就要跟他们一齐去黄泉地府,实在是很可惜的一回事。” 雷凤一怔,道:“什么?” 蝙蝠道:“你真的不明白?” 雷凤道:“你是说,他们都已经死亡。” 蝙蝠道:“所以他们现在找到来,对你并不是一件好事。” 雷凤追问道:“他们怎会死的,是你下的手?” 蝙蝠颔首,道:“正是。” 雷凤再追问:“为什么?” 蝙蝠道:“因为他们若不死,久候你不归,一定会到来找寻,若找你不到,一定会通知雷迅、韩生他们,这些人我虽然都不放进眼内,但没有麻烦总比较有麻烦的好,是不是?” 雷凤听到这里,面色忽然一变,道:“你意思是说他们全都给你杀掉了?” 蝙蝠道:“一个也下剩,包括你那丫环在内。” 他轻叹一声,道:“秋菊无疑也一定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子,但是在现在这种情形之下,我却又不能下辣手摧花。” 雷凤狠狠的盯着蝙蝠,正想说什么,蝙蝠的话又接上,道:“我虽然是看不见,但听她的声音,已可以想像,她绝不会丑怪。” 他忽然又笑一笑,道:“由声音也可以听得出一个人长得是否好看的,例外当然也有,一个声音动听的女孩子,相貌也许极其丑陋,但这种例外其实不多,在我的经验,最低限度就是这样。” 雷凤盯着他,倏的一声冷笑,道:“你真的将他们完全都杀掉?” 蝙蝠道:“也许我应该请你到茶寮那边看看我说的是否事实。” 雷凤道:“我这就看看。”说着一步跨出去,蝙蝠的面色即时一沉,道:“站在那里不要动!” 雷凤道:“你管得了。”第一步跨出。 蝙蝠突然一笑道:“你若是再走半步,那些蝙蝠就全都要扑到你身上了。” 语声未已,殿堂内又响起了一阵阵“噗噗”的声响。 雷凤不由自主循声抬头望去,但只见那些蝙蝠纷纷扑翼,果然就一副要扑下的样子。 这些蝙蝠真的会吸血? 雷凤打了一个寒噤,态度却仍然是那么倔强,厉声道:“你到底想怎样?” 蝙蝠又笑了起来,道:“到底我想怎样,很快你就会明白了。” 雷凤忽然省起了那封信与那张字条,那刹那之间,她生出了一种感觉,就好像有两条毒蛇窜进怀中一样。 她急忙将信与字条从怀中取出,喝问道:“这些都是假的了。” 蝙蝠左掌条的一抛,抛起了托在左掌之上那颗眼珠子,拇食中三指旋即鸟嘴一样啄出,正好将那颗眼珠捏在拇食中三指之间,然后将之向着雷凤。 那双眼珠灯光下晶莹发亮,就像在打量着雷凤手中那封信与那张字条,然后转打量雷凤的美丽容颜。 雷凤只觉得心头阵阵发寒,捏着信纸字条的那支手也微微起了颤抖。 蝙蝠的面上旋即露出了一种很奇怪的表情,近乎呻吟的说道:“你将我给你的信、的字条,都藏在怀中?” 雷凤一张脸立时红了起来,立即将那封信与那张字条丢下。 蝙蝠半侧着脑袋,好像在倾听雷凤的动作,忽然笑起来。 笑得更怪异,充满了淫邪的意味。 雷凤脸更红,怒叱道:“为什么你要将我骗来这里?” 蝙蝠道:“因为这里是蝙蝠的巢穴。” 雷凤道:“你……”一时间,她也想不出该说什么,抬头只看见无数蝙蝠,一支支都彷佛要择人而噬,那颗心不由更寒。 蝙蝠道:“在这里,你可以得到前所未有过的享受。” 雷凤道:“你要将我留在这里,只怕没有你想的那么容易。” 蝙蝠笑笑道:“若说到武功,你无疑是比张半湖、陶九城还胜一筹,但我杀陶九城、张半湖都是轻而易举。” 雷凤冷笑道:“你若是以为我这个人贪生怕死可就错了。” 蝙幅道:“我知道你性子很烈,不过我却也无意杀你,否则根本就没有必要将你诱来这里。” 他放软了声音,接道:“你有所不知,我实在不愿意你受到任何的损伤。” 说着他又将手中那支眼珠向着雷凤上下移动了一遍。 雷凤立时又生出种被人上下打量了一遍的感觉。 那种感觉却是那么的怪异。一种赤裸裸的感觉旋即袭上了她的心头,她感觉身上的衣服就好像已经被一件件的脱下,整个身子都赤裸裸的呈现在蝙蝠的面前。 她也不知为什么竟然有这种感觉,下意识整理一下自己的衣衫,一张脸不禁羞红。 蝙蝠彷佛都看在眼内,道:“一个美丽的女孩子就像一件名贵的美玉,一有了损伤瑕疵,价值就会大打折扣了。” 雷凤冷笑道:“你胡说什么?” 蝙蝠道:“这并非胡说,一个美丽的女孩子其实不练武功更好,因为一练武功,肌肉就会变得坚实,没有那么柔软,那么动人了。” 一顿却又道:“不过坚实也有坚实的好处。” 雷凤道:“少废话!” 蝙蝠仍然道:“一块美玉当然是没有人将它弄碎的,就是瞎子也不会,除非他根本就不知道那是一块美玉,只当做一块石头。” 雷凤盯着蝙蝠忽然道:“你的胆子也当真不小,竟然敢冒充萧七。” 蝙蝠微喟道:“这都是没有办法的事,因为我知道,除了假藉萧七的名义,很难诱你一个人进入这座天龙古刹。” 雷凤道:“就不怕萧七?” 蝙蝠道:“萧七虽然是名满大江南北,我还不放在心上,何况,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情。” 雷凤怒道:“你这个瞎子我看就不是好东西。” 蝙蝠沉下脸,但忽然又笑起来,道:“你现在只管骂我,不过有一点我必须提醒你,那就是你现在骂得越凶,一会就越后悔。” 雷凤不答,“呛啷”拔刀出鞘! 蝙蝠道:“还动刀子,你这个女娃儿好大的胆子。” 雷凤冷笑作应,一振腕,但要冲前,那刹那,蝙蝠突然又发出一声尖啸。 所有的蝙蝠应声振翼,“噗噗”声响中,一齐飞起来。 那些蝙蝠半空中盘旋一圈,竟一齐向雷凤扑下! 雷凤大惊失色,手中刀急展,“嚓嚓”刀嘶声中,七八支蝙蝠被她斩下。 鲜血激飞,奇臭扑鼻。 雷凤在刀上的造诣也算很不错的了,否则凭她一个女孩子,要在江湖上立足谈何容易! 那些蝙蝠却并未因此退缩,飞蝗般向雷凤扑下! 那刹那之间,雷凤的眼前尽是一片黑色,那是一片黑色当然不是静止的,水母般不住变化,迎头罩下! 雷凤利刀上下飞舞,护住了全身上下。 那些蝙蝠吸人的血,吃人的肉! 雷凤并没有忘记蝙蝠这句说话,也就因为这句说话,她不能不竭力阻止那些蝙蝠扑在自己的身上。 刀光飞闪中,一支又一支蝙蝠溅血落在地上! 雷凤娇声叱喝,挥刀更急。 也许就因为她的声音太娇,那些蝙蝠并没有被她喝退,她挥刀虽急,但始终不免有些空隙现出来。 一支蝙蝠迅速从空隙中飞入,飞扑在她的身上。 软软的,湿湿的蝙蝠伏在身上,没有人想到那是什么滋味。 雷凤却由心寒了出来,那刹那之间,她忽然感觉蝙蝠伏下的地方传来一阵阵的刺痛。 它们要吸吃我的血肉! 雷凤心头大骇;心一乱,手亦为之大乱,刀上露出的空隙更大,飞进来扑在她身上的蝙蝠也就更多! 一支蝙蝠更正扑在雷凤的面颊上! 那刹那,雷凤只觉得混身都起了鸡皮疙瘩,脱口惊呼。 她立即抬起左手拂去。 那支蝙蝠“拍”的被她拂落,可是这一来,她的刀势更大受影响,飞进来的蝙蝠更多了! 雷凤已挡不胜挡,连封挡的心,那刹那,她也已没有。 也只是片刻,她的身上已伏满了蝙蝠。 雷凤有生以来,何尝有过这么可怕的经验,她惊呼,尖叫,一张脸已变得死白! 她惊呼尖叫着向殿堂门外冲去。 才冲出三步,脚下猛觉得一软,整个人突然向下疾沉了下去。 她站立的地面,足有丈多两丈丁方的一块突然向下陷了下去,露出了下面一个大洞! 雷凤直往那个大洞堕下! 她耳中听到了蝙蝠的笑声,笑得是那么得意。 这笑声一刹那变得是那么的遥远。 雷凤惊呼尖叫不绝! 蝙蝠都听在耳内,他只是在笑,怪笑。 那怪笑声突然一顿,他双臂一振,又发出了一声尖锐刺耳的啸声? 尖啸声一响,那些蝙蝠就好像受了很大的惊吓也似地,四面八方的一齐向外飞去! 飞出了殿堂之外。 蝙蝠的左手旋即一按,将捏在拇食中三指中那颗眼珠按回眼瞎之内,然后他的身形就飞了起来,阔大得出奇的那双袖子一展,蝙蝠的伞翼般齐张,他整个人就好像变成了一支大蝙蝠也似。 他绕着殿堂疾转了一圈,“呼”地一声,从殿门飞了出去! 即时轰轰发发一连串惊天动地的巨响,整个殿堂便倒塌下来。 尘土飞扬中,那个殿堂迅速变成了一堆瓦砾。 蝙蝠并没有走远,就置身院子荒草丛中。 他看着那个殿堂倒塌,忽然又笑了起来,怪笑道:“这一来所有的线索完全断绝,纵然是萧七立即到来,也无从查究的了。” 怪笑声不绝,他缓缓举起脚步,向院外走去,消失在颓垣断壁之间。 第四章 魔域 地面竟然下陷,这实在大出雷凤意料之外。 她轻功造诣虽然也很好,但仓猝之间,如何来得及施展,立时就直往下堕。 不过刹那她整个人都陷入黑暗之中,她失声惊呼,尖叫,那下面是什么地方她并不知道。 也许是刀山剑林,也许等候着饥饿已极的毒蛇猛兽…… 无知本来就已是一种恐惧。 那刹那,雷凤实在恐惧到极点。 惊呼尖叫未绝,她已然掉到到底,距离似乎并下怎样高,所以她摔得并下怎样痛。 她的身子却仍未停下。 那下面并非平坦,,而是斜下伸展,且滑得出奇,雷凤的身子也就继续向前滑去。 她也不知道跌在什么东西之上,只觉得一阵冰凉,两边成圆形,彷佛是一条金属管子切开两边。 她很想遏抑住自己的去势,可是也不知道着手之处滑下留手,还是她心慌意乱,始终就把持不住。 那条管子笔直的斜向下伸展,猛一折。 雷凤的身了亦随着一转,刹那又堕空,直往下堕下去! “噗”一声,她跌在一团软绵绵的东西之上,她只怕再生枝节,一双手慌忙将那东西抓紧。 触手是抓着缎子一样的感觉,就像有一张缎子平铺在那儿,雷凤的身子总算稳定下来。 她俯伏在那里,不敢动,惊魂甫定,才爬起来。 周围一片黑暗,什么都看见,也听不到任何声息,一片寂静。 一种接近死亡的寂静。 雷凤东张西望,心头又恐惧了起来。 实在太过寂静了,寂静到连自己摇头的声音她也听来觉得刺耳。 她呆了好一会,不由自主的摸索起来。 立即她就像摸到了一柄刀。 刀柄仍温暖,着手是那么熟悉,她几乎立即肯定,那是她的刀。 事实是,那柄刀在她跌下,在她滑落的时候,仍握在她的手里,一直到她跌在那张缎子也似的东西之上,双手惊慌的抓住那块缎子一样的东西,才将刀松开。 刀在手她的心立时稳定下来,到底是练武的人。她半蹲着身子继续摸索着向前移。 很快她就已离开了那块缎子一样的东西,这时候她已经完全可以肯定那是一张被褥。 周围始终是那么的寂静,毫无声息。 空气中,依稀飘浮着一股淡淡的木香。 那些木香好像并不止一种。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雷凤正觉得奇怪,那双向前摸索的左手忽然摸到了一样很奇怪的东西。 她的脸立时一热。 那样东西实在太像一个女人的乳房,她跟着摸到了第二个。 丰满的乳房,坚挺的乳尖。 她那支手不自主继续向下移。 平滑的小腹,微陷的肚脐,这分明就是一个赤裸的少女的胴体。 雷凤脸更热,那支手再也摸下下去。 触手是那然坚实,绝不像是活人的肌肤,死人也不像。 是什么东西? 雷凤这刹那忽然省起自己的身上藏有火摺子! 她连忙探手在腰带上取出一个火摺子剔亮。 周围是那么黑暗,那个火摺子一剔亮,虽然是微弱,但在雷凤来说,却刺目之极。 那短暂的片刻,她简直完全看不见东西,到她的眼睛,看清楚周围的情形,不由她当场怔住在那里。 她看到的东西,已不是奇怪这两个字所能形容。 怎会有这种地方? 雷凤发自心底的一声呻吟。 火光驱散了黑暗,虽然并不怎样的明亮,藉着这火光,雷凤已经能够看见清楚周围的情形。 那是一个“室”。 是石造的?泥造的?金属板嵌成的若是看根本看不出来。 所以只能够说那是一个“室”。 那个室相当宽敞,也有两丈许高下。 雷凤方才置身的所在的确铺着一张锦缎的被褥,她方才摸到的也的确,是一个女人赤裸的胴体。 高耸的乳房,纤巧的腰肢,浑圆的小腿,美丽的面庞,每一分,每一寸,都是那么的动人,那么的诱惑。 这却非一个活人,也不是一个死人,只是木刻出来的木像。 刻工的精细,迫真,实在是少有。 那个木雕女人的旁边,全都是木雕的女人,面貌下同,身材下同,形状不同。 整个“室”的地上,全都是赤裸裸的木雕女人。 只有当中丈许方圆例外,那之上放着一条老大的圆木,在圆木的一侧放着一个大石墩,高却不过两三尺。 室的四壁又如何? 在左面尽是女人的屁股,种种不同的屁股,有的浑圆有的平板。 每一种的线条都是那么柔和,看来都那么美丽。 在右面则是无数对乳房,有的低垂,有的高耸,有的礼满,有的小巧,也是各呈其妙,看来很美丽。 在前面,则是一对对女人的脚,在后面,却是女人的头颅。 每一件都是那么的逼真,但细看之下,分明都是木雕出来。 四面就只是这四样东西,每一面的东西都就只有一种。 雷凤虽然是一个女人,但对自己的身子,可以说也不甚清楚,对于别人更就不用说了。 她也想不到虽然是同一样东西,形状线条都各有下同。 有些线条的优美,形状的可爱,雷凤虽然是女人,亦不禁有我见犹怜的感觉。 她看着,不禁由心又发出了一声呻吟。 她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可是她知道绝不是。 人间竟有这种地方,她就是做梦相信也想不到。 是谁做出这个来。 难道就是那个蝙蝠?无翼蝙蝠? 雷凤不其而又打了一个寒噤。 那个无翼蝙蝠却没有眼睛,他怎能够雕出这许多木美人来? 雷凤简直就难以置信。 她的一张脸这时候已红如晚霞,虽然“室”中并没有其他人,但到底她是一个女孩子。 女孩子对于这些当然是害羞得多。 蝙蝠为什么要将我诱进来这种地方? 雷凤实在想不通。 她正在奇怪,忽然听到了一下非常奇怪的声音。 “戛吱”的,就像是有一道门正在打开来。 她循声望去,就看见了一个纸灯笼。 白纸灯笼,灯光惨白,也不知是灯光影响还是什么原因。 握着灯笼的那支手竟有如白垩一样,丝毫血色也没有。 那支手的主人也一样。 雷凤的目光顺着那支手上移,又看见了蝙蝠。 无翼蝙蝠! 嵌满着女人乳房的那一面“戛吱”声中,移开了一道暗门。 无兵坞蝠污魂六记无翼蝙蝠手持灯笼,就出现在那道暗门之中。 也许是灯光的关系,他看来彷佛比方才更苍老。 他的一双眼睛玻璃也似灯光下散发着惨绿色的光芒,赫然就落在雷凤的面上。 人的眼睛绝不会那样。 雷凤亦早已知道,那只不过是一双假的眼睛。 可是在她的感觉,那双眼睛仍然像充满了生命一样,正在瞪着自己。 一种难言的恐惧那刹那突然袭上她心头。 她的右手于是握刀更紧了。 室中没有风,连空气彷佛已静止。 灯光一动也都不动,就像是那根本就不是真实存在,只是画上去的一样。 蝙蝠这时候,忽然笑起来。 笑得就像是一个孩子,那笑声的奇怪简直没有任何字句能够形容。 他笑着缓步走进室内,那道暗门旋即在他的后面关上,他于是就像是一个婴儿般,置身在无数的女人乳房中。 他连随伸手轻抚在旁边的一个乳房上,由咽喉中吐出了下接近饥渴的呻吟。 雷凤立时打了好几个寒噤,忽然生出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好像那支手是抚在自己的乳房上。 她一张脸更红了。 蝙蝠那支手并没有停下来,那种接近饥渴的呻吟声断断续续,充满了整个空间。 雷凤实在不想看下去,可是一双眼睛却像着了魔也似始终离不开。 蝙蝠那支手接着移到这个乳房上,轻抚着,忽然道:“天下间没有第二样东西,比女人的身体更奇妙,更美丽的了。” 他的声音是那么奇怪,低沉而嘶哑,彷佛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也难以抗拒的魔力。 雷凤竟然不由自主的点头。 蝙蝠接道:“你看,这些乳房形状是那么的美丽,那么的动人。” 雷凤没有作声,心底却不能不承认蝙蝠所说的是事实。 蝙蝠又道:“可惜并不是每一个女人的乳房都是那么的美丽,有的太乾瘪,有的却太肥,但最美丽的,大半都集中在这里了。” 他接问道:“你可知我为了收集这些不同的女人乳房,一共花去了多少时候?” 雷凤忍下住问道:“花去了多少时候?” 蝙蝠道:“多少时候我也记下起的了,也许三十年,也许二十年。” 他伸手抓抓满头乱发,道:“总之,很长很长的一段时候了。” 说着又在旁边的一个乳房之上摸一把,道:“可惜并不是每一个女人都是完美的,甚至可以说,没有一个女人称得是完美。” 他叹了一口气,接道:“有的乳房美丽,腰却粗得像一个水桶。有的腰细如黄蜂,却偏偏长着一个平扁屁股,有的一双手柔美之极,两条腿却臃肿得吓人,再不就是两支竹竿一样。” 雷凤呆呆的听着。 蝙蝠又叹了一口气,道:“天下间本来就没有一个十全十美的人,无论是男人抑或女人。” 雷凤不能不承认这句说话。 蝙蝠道:“性情方面下用说,人格方面也休论,就只是身材,已经千变万化了。” 雷凤不作声。 蝙蝠又说道:“最低限度到现在为止,我仍然没有看见过一个十全十美──这是说身材的女人。” 雷凤冷笑。 蝙蝠道:“你不必冷笑,这是事实,所以找才将她们最好的一部分留下来。” 他的手又抚在一个乳房上,道:“正如这些乳房,每一个都是如此美丽,可是它们的主人,有些就只得一对乳房美丽,其余的部份,完全要不得。” 雷凤忍不住问道:“这些……这些东西都是你拿真人做样本雕刻出来的?” 蝙蝠道:“当然了,否则如何得如此真似?” 雷凤冷笑道:“可是你的一双眼……” 蝙蝠道:“我的一双眼完全看不见东西。” 雷凤道:“你的耳朵却有如蝙蝠一样灵敏。” 蝙蝠道:“这是事实,而且我敢说一句,即使蝙蝠也没有我的灵敏。” 雷凤道:“难道你就凭听觉,听得出那古东西是怎样子?” 说着她又冷笑了起来。 蝙蝠道:“怎会有这种事情,这如果能够,简直就是神话了。” 雷凤道:“那么你……” 蝙蝠道:“我虽一双眼睛都看不见东西,却有一双完整的巧手。” 雷凤一怔道:“手?” “不错──手!”蝙蝠扬起了他的一支手。 他的有如鸟爪一样,青筋毕露,却是那么的灵活。 尤其是五支手指,简直就像是五条毒蛇,每一支骤看来都好像要脱手飞出,充满了强烈的活力。 他五指漫不经意的伸伸缩缩,接道:“这支手若是不巧,也雕刻不出这许多美妙的东西。” 说着他的手由上而下,水波般一动。 那分明就是在模拟一个女人的身材,雷凤看在眼内,娇靥又一红。 蝙蝠又说道:“这支手无疑就是我的眼睛,只要摸下去,这个女人的身材怎样,某部份属于某类型,以致肌肉的组织如何,是否值得找雕刻出来,都已有分寸了。” 雷凤忍不住问道:“你这样做,到底有什么好处?” 蝙蝠道:“每一个人都有每一个人的嗜好,这只是我的嗜好。” 雷凤道:“你疯了。” 蝙蝠道:“我若是一个疯子,又如何雕刻得出这么美丽的东西?” 雷凤道:“你若不是疯子,怎会做出这种种事情来?怎会有这种嗜好?” 蝙蝠道:“我只是将天下美丽的女人身上最美丽地方收集起来,这简直就是一件创举,一件前所未有,一件独一无二,一件最伟大的工作。” 雷凤终于骂出了一句话:“放屁!” 蝙蝠一怔,道:“每一个人都放屁,却也是每一个人都不同,有的臭不可闻,有的彷佛兰菊之气,有的响如铜钟,有的低如蛟语,各呈其妙,各呈其下妙,可惜纵然怎样妙,也无法将之收集起来。” 雷凤简直哭笑不得。 蝙蝠语声一落,举起了脚步,向雷凤走过来。 雷凤一眼瞥见,厉叱道:“你待要将我怎样?” 蝙蝠道:“你难道还不知道?” 雷凤心里一寒,娇靥却更红,喝道:“站住!” 蝙蝠停下了脚步,摇道:“你的声音本来很动听,但一大叫,就不动听了。” 雷凤道:“干你什么事?” 蝙蝠自言自语的道:“声音本来也应该收集的,美丽动听的声音,是那么悦耳,教人一听就神魂颠倒,可惜声音就像是屁一样,也是收集不得的。” 一顿又说道:“不过现在虽然不能够收集,以后也许有什么人想出一个很好的办法,将声音也能够收集起来,可惜这个日子,我只怕等不及了。” 雷凤冷笑道:“好像你这种人死掉了最好。” 蝙蝠道:“人总要死的,若是未到时辰,你诅咒我死亡也没用。” 他又举起了脚步。 雷凤再叱道:“停下!” 蝙蝠听若罔闻,脚步不停。 雷凤厉声道:“你再不停,我可要不客气了。” 蝙蝠反问道:“不客气又怎样呢?” 雷凤道:“我要杀了你!” 蝙蝠“啧啧”的雨声,摇头道:“好凶的姑娘,凭你的本领,也许真能够杀我,只可惜……”语声突然停下。 雷凤不由喝问:“可惜什么?” 蝙蝠道:“你喝下了一杯酒,放在殿堂桌子上那壶酒,现在不怕说,是万万喝不得的。” 雷凤心头怦然震动,脱口道:“那杯酒……” 蝙蝠戴口道:“你知道那壶是什么酒?” 雷凤道:“什么酒?” 蝙蝠道:“蝙蝠酒。” 蝙蝠酒又是怎样的一种酒?雷凤正想追问,蝙蝠说话已经接上:“这种酒相信你有生以来连听都没有听过。” 雷凤惊问道:“是毒酒?” 蝙蝠道:“不是,否则你早已就已经毒死了。” 雷凤不由得放下心来。 这种酒既然没有毒,蝙蝠又常饮,自己就饮,自己就饮下了又何妨? 只不如这个蝙蝠所说的是否真话? 雷凤惟一担心的只是这一点。 蝙蝠竟然好像看透她的心意,道:“你放心,我这个人还有一样优点,那就是不喜说谎。” 雷凤冷笑道:“你若是不喜说谎,又怎能够将我引来这里?” 蝙蝠一怔,道:“我虽然不喜,但有时逼于无奈,还是要说的。” 雷凤只是冷笑。 蝙蝠又问道:“这种蝙蝠酒你知道是怎样制造的?” 雷凤道:“不知道。” 蝙蝠道:“那是以红蝙蝠浸酒弄出来的。”接问道:“你知道红蝙蝠又是怎样的一种蝙蝠?” 雷凤冷笑道:“谁知道那许多的鬼东西。” 蝙蝠一些也不动气,道:“红蝙蝠是蝙蝠的一种,名符其实整个身子都是红色的,红得就像是鲜血,原产在滇边一带,但经过我苦心的培养,已可以适应这儿的环境了。” 雷凤道:“你执养来干什么?” 蝙蝠道:“我喜欢蝙蝠,就像喜欢女人的身体一样。” 雷凤轻啐了一口。 蝙蝠接道:“也许就因为太喜欢了,所以我也变得像蝙蝠,可惜就是无翼,否则与蝙蝠无异。” 雷凤道:“现在你已经够像了。” 蝙蝠傲然道:“不错,譬如拿眼睛来说,它们有眼等于无眼,俨如瞎子,我呢,根本就是一个瞎子,又譬如耳朵,我那支耳朵的灵敏绝下在它们之下,哈,扯得太远了──”一顿他又道:“回说那些红蝙蝠,有人说,它们是因为喜欢吸血,所以通体都变成了血红色。” 雷凤打了个寒噤,不觉问道:“到底是不是?” 蝙蝠道:“是,其实每一类蝙蝠对于血都是很有好感的,非独红蝙蝠而已。” 雷凤闷哼道:“奇怪你养的那些蝙蝠,并没有将你的血都吸一个干净。” 蝙蝠植:“这大概因为它们知道,我是它们的同类。” 雷凤冷笑道:“你的确不像是一个人。” 蝙蝠道:“人是一种生物,蝙蝠也是,这其中有什么不同?” 雷凤实在气他不过,只有冷笑。 蝙蝠接道:“那种红色蝙蝠,据说,最喜欢吸的却是女人的血。” 雷凤打了一个寒噤,道:“胡说!” 蝙蝠道:“这也许是胡说,但有一个传说却是真实的。” 雷凤追问道:“又是怎样的传说?” 蝙蝠道:“它们的血可以制造出一种媚药!” “媚药?”雷凤面色一变。 蝙蝠怪笑道:“媚药有多种,但说到厉害,红蝙蝠这种虽不是第一,第五名之内,相信走不了。” 雷凤的面色更加难看,盯着蝙蝠,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说一些什么。 蝙蝠笑接道:“有人说,红蝙蝠这种媚药一服下,便是三贞九烈的女人,也会变成了荡妇淫娃,经过多次的试验,我发觉,这并非夸大,的确是那么厉害。” 雷凤的面色那刹那难看到极点,她到底还是一个闺女。 蝙蝠道:“不过你放心,我并下想你变成一个淫荡妇,因为,唉……” 蝙蝠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我已经是一个老人,老得实在不能够在床上再卖力的了。” 雷凤一点也没有将心放下,反而更忐忐不安。 这个蝙蝠到底在打我什么主意? 她盯稳了蝙蝠,大有恨不得将他一刀杀掉之意。 蝙蝠对于雷凤的表情当然不会有所感觉,但明显的他却又知道雷凤的感受,顿一顿,又说道:“岁月不饶人,一任你如何英雄,到老了,有很多事情还是力不从心。” 雷凤只听得粉脸通红。 蝙蝠忽然一笑,道:“但即使我仍然年轻,对于这种事情,我也是不感兴趣的。” 他的面容忽然沉下去,黯然道:“早在多年之前我已经不感兴趣了,我从来都下做那些毫无意义的事情。” 雷凤下明白。 蝙蝠叹息一声,接道:“你若是不能够得到一个女人的心,只得到她的肉体又有何用?” 雷凤不觉点头。 蝙蝠道:“所以虽然很多的女人被我诱到来这里,我一个也没有侵犯过她们,只留下她们身上最美丽的部份,还是我亲自用上好的木材,一一精心雕刻出来的。” 一顿又说道:“所以我请你放心。” 雷凤冷笑。 蝙蝠叹息道:“我知道你离开这里之后,一定会痛恨我,然而有生之年,你却一定不会将我忘记!” 雷凤厉声道:“我现在就离开!”说着她举步奔前。 这一举步,她忽然觉得吃力非常。 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猛袭上来。 难道那壶酒之中,真的下了红蝙蝠媚药? 雷凤整个身子都起了颤抖。 蝙蝠在雷凤举步的同时就露出了倾耳细听的神态,即时道:“红蝙蝠的药力,现在应该发作了。” 这句话入耳,雷凤不期就生出了一种天旋它转的感觉。 蝙蝠笑接道:“这种药酒找已经将它一再提炼过,媚药的性能,已经减低至极限,若是你本身是一个贞烈的女孩子,对于你可以说已根本下起作用。” 雷凤咬牙切齿,总算跨出了两步,这两步所化的气力,在她的感觉,简直有如跨了三十步之多。 她内心恐惧了起来。 蝙蝠还有说话,道:“我看你也是个贞烈的女孩子,这种媚药却虽然没有媚药的功效,但仍可以令你所有的机能完全陷入半停止的状熊。” 他笑笑又道:“我也不知道应该怎样说一这若说是迷药,你便得昏迷不醒,但若说不是迷药,它却又兼具迷药的功能,很快你就会连站都站不稳,连话都说不出来,但是你仍然有知觉的。” 重重的一顿,他才接下去:“无论我在做什么,你都会知道,可是你只有接受,不能够抗拒。” 雷凤咬牙道:“你敢……” 这句话已说得有气无力。 蝙蝠道:“我是经过多次的考虑,才决定弄出这种药物,也只有藉助这种药物,我雕刻的工作才能够顺利进行。” 说到这里他才回答雷凤的说话,道:“我敢的,天下间,没有一个令我畏惧的人,我无论要做什么事情,也没有人能够阻止。” 他突然脱手将手持的灯笼抛起来! 死白的灯光突然变成惨绿,鬼火一样。 懂笼飞上半天,流星般突然四散。 这简直就是魔法一样,雷凤那刹那如遭电殛,她惊呼! 惊呼未绝,灯光已熄灭! 漆黑的石室中又响起蝙蝠的怪笑,还有雷凤的惊呼声。 雷凤再一次陷入漆黑的境地中。 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强烈已极的恐惧,猛袭上她的心头。 她惊呼,她想走,想冲前去刀斩蝙蝠夺门而出。 可是她一双脚已完全不听使唤。 她整个身子都变得虚弱,终于倒下。 但她的神智,仍然是那么清醒。 也不知过了多久。 那也仅只是片刻,在雷凤来说,根本已不能确定,在她的眼前是一片黑暗。 她已经完全不能动,一种难以言喻的疲倦充满了她的身躯。 她却是丝毫睡意也没有,一双眼免强睁大。 只看见一片黑暗。 她想哭,但始终忍住,不让眼泪掉下来。 毕竟她是一个倔强的女孩子。 蝙蝠的怪笑声已停下,黑暗中已再没有他的仕何声息。 他到底哪里去了! 雷凤不知道怎的有一种感觉,感觉蝙蝠就在一旁,正在看着自己。 蝙蝠是一个瞎子,黑暗正就是蝙蝠的王国,以蝙蝠的身手,绝对可以藏在一旁而又不发出任何声响。 事实雷凤人虽说清醒,已没有平时那么清醒了。 黑暗中,一刻对雷凤来说,已有若一个时辰了。 时间是那么难过。 石室又是那么静寂,雷凤甚至已听到自己的心房在跳动。 又好像过了很久,黑暗中忽然响起了一阵奇怪的声音。 就像有人正向她走近。 是谁?蝙蝠? 那其实是脚步声。 只是那双脚就像是没有踏在地上也似,虽然在这么静寂的环境中,仍然不怎样清楚。 室中的地上遍放着那么多木像,可是那双脚并没有踼在其中的一具之上。 一定是蝙蝠。 难道蝙蝠的耳朵竟然是真的如此灵敏,连地下的障碍,也一样听得到? 雷凤由心发出了一声呻吟。 那种奇怪的声响奇怪的脚步声立时像弄清楚了目标,向雷凤这边移来。 雷凤心头凛然,闭上嘴巴,咬紧牙龈,只恐再发出任何的声响。 可是那脚步声仍然向她迫近。 越接近,脚步声也就越清楚了。 雷凤心中恐惧那刹那实在强烈到了极点,她很想叱喝来人滚开。 可是她根本已发不出声音来。 她也想挪动身子,即使是一寸也好,半寸也好。 可是连这样她也做不到。 也就在这个时候,石室之中,突然又亮了起来。 一盏碧绿色的琉灯缓缓从室顶垂下。 室顶并没有洞,那盏琉灯就像是突然出现,虚悬在半空。 光并不怎样的明亮,但已以足够。 到雷凤又看见了蝙蝠。 蝙蝠距离她已不在三尺。 她由心恐惧出来,整个身子都微微的颤抖。 蝙蝠仍然是那样子,但好像比方才苍老了很多。 苍老而憔悴。 可是他那双惨绿的假眼,仍然充满了生气,仍然像在瞪着雷凤。 雷凤连呼吸都已闭住。 她不知道蝙蝠在打什么主意,她只想尽量避免蝙蝠发现她的存在。 然而蝙蝠却好像知道她仍然在那里,不可能走远,继续向她迫近来。 一步,再一步。 蝙蝠忽然停下脚步,蹲下了身子。 这时候,他的面庞距离雷凤的面庞已下到一尺,雷凤甚至感觉到蝙蝠的气息喷在自己的面庞上。 她不由打了一个寒噤。 也就在这时候,蝙蝠的右手摸上了雷凤的娇靥。 雷凤这时候若是仍能够发声,是必已惊呼出来。 可是她现在非独有如哑巴,甚至混身的肌肉神经都已经陷于停顿的状态,一些反应也没有。 她有的,只是感觉,感觉惊慌,恐惧,恶心。 就只是感觉而已。 蝙蝠的手就像是鸟爪一样,枯瘦而粗糙,只摸得雷凤心底发寒。 那支手缓缓移动,摸遍了雷凤的整张脸。 蝙蝠脸上的神情随着那支手的移动变化,是显得那么兴奋,那么怜惜,却又是那么诡异。 雷凤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 .蝙蝠的左手接着也摸上来,也是鸟爪一般,他双手捧着蝙蝠的面颊,轻轻的摩挲,忽然笑起来。 笑得就像是一个白痴。 第五章 魔幻 雷凤一颗心直往下沉,混身的鲜血都给笑得快要冰结了。 蝙蝠痴笑着双手下移,落在雷凤的脖子上,忽然道:“好美的女人,可惜就是脖子粗一些。” 见鬼的蝙蝠! 雷凤心暗骂,只恨不得将蝙蝠那双手斩下来。 蝙蝠的双手继续下移。 雷凤杏眼圆睁,充满了恐惧,她现在只希望蝙蝠赶快离开她的身旁。 她当然失望。 她担心会发生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蝙蝠的双手终于解开了她衣服上的扣子,一颗又一颗…… 雷凤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下。 蝙蝠动作并不快,却是非常的熟练,不到片刻,他已经将雷凤的所有衣服完全褪下来。 雷凤完全没反抗,她混身的气力彷佛已经散尽。 她丰满的身躯终于赤裸裸的毕露在蝙蝠面前,在那盏碧绿的琉璃灯之下。 羊脂白玉一样的胴体抹上了一层碧绿的光辉,更显得动人。 蝙蝠无神的眼瞳那刹那彷佛已有神,他随即俯身将雷凤赤裸的身子抱起,举步向室中那个平台走去。 他的脚步是那么稳定,地下尽管放着那么多的木像,他竟然一个也没有踏中,简直就不像是个瞎子。 雷凤眼泪迸流,滴在蝙蝠的手臂上。 蝙蝠立时被蛇咬一样,混身猛一震,但他立时像明白了什么事情,道:“你在流泪?” 雷凤没有作声,也不能作声。 蝙蝠摇头道:“你的心情我是明白的。” 他的脚步忽然停下,侧着头,想想,道:“你实在很像一个人。” 雷凤想问谁,可是她却发不出声音。 蝙蝠又摇头,道:“真像一个人。” “像谁?”蝙蝠皱起了双眉,道:“怎么我竟然想不起来?” 雷凤只有流泪,如泉的泪水摘湿的衣袖。 蝙蝠居然叹了一口气,道:“其实这也不值得难过的,不久你就会发觉,你在参与一件绝世无双的工作。” 说着他又笑起来。 笑得仍然像个白痴一样。 然后他又举起了脚步,一步高一步低的,向那个平台继续走去。 越接近那个平台,灯光也就越明亮。 蝙蝠虽然无目,雷凤仍然觉得一种难言的羞耻。 任何女人在一个陌生的男人面前,被迫的赤裸身子,相信也会感到很难过。 何况是一个闺女? 蝙蝠也就将雷凤放在那个平台之上。 他腾出双手,熟练的在平台旁边摸到了一个凿子,一个锤子。 他将那两样东西抚摸了一遍,又放下,双手转而抚在平台旁边那截木头上。 “很好的木材。”他痴笑着一搓双手。 跟着转回来,那双手跟着摸在雷凤的胴体之上,是那么小心,是那么怜惜。 雷凤流泪不止,却亦只有流泪而已。 她简直想死,可惜她连想死也不能。 蝙蝠那双手上下不停,有时抚摸,有时搓捏,十支手指,触遍雷凤的胴体。 那十支手指是那和的灵活,就像是十条蛇。 雷凤却宁愿那真的是十条蛇毒蛇。 她心中悲愤之极,但悲愤之外,却又另外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她有生以来,从都没有过那样的感觉。 那种感觉就像是触电一样。 说不出的舒服,说不出的难堪。 雷凤几乎忍下住呻吟出来。 她的视线已逐渐朦胧,也不知是因为泪水,还是因为蝙蝠毒酒的药力发作。 她的神智也逐渐模糊起来。 蝙蝠的双手一转,又回到她的胸膛之上,灵活的十指,轻拭过尖端。 雷凤终于忍不住呻吟起来。 无声的呻吟,她根本已发不出声音。 她的脸不由亦发红,也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羞耻,抑或因为什么。 到底是什么感觉,她根本已不能够分辨。 蝙蝠双手也就停留在雷凤胸脯之上。 他忽然又笑起来,道:“好美的乳房,就是太坚实一些。” 雷凤那刹那竟然有一种希望,希望蝙蝠双手继续移动。 这什么会这样希望? 雷凤立即觉察到,眼泪又流下。 蝙蝠并没有再移动他那双手,接又道:“我看你一定是练武的。” 他摇头叹息一声,接道:“一个女孩子还是不要练武的好,否则肌肉就会没有那么柔软,就会变得坚实。” 他旋又笑笑,接道:“这却也幸好还不怎样要紧,坚实也有坚实的好处,最低限度,代表着健康、活跃。” 一顿,沉声又说道:“不过十三太保、铁布衫、金钟罩之类之武功,却是万万练不得的,否则,那就会练出一身死肉来,一些美感也没有的了。” 这一番话说完,他的一双手又开始移动,却非独缓慢,而且很仔细,就像是一个珠宝商人,在鉴定一件名贵的珠宝。 然后他又叹了一口气,道:“虽然美,但比起,比起……” 他好像在回忆一个人,却又省不起那人的名字。 一连几声的“比起”,他举起鸟爪也似的一支手,抓抓脑袋,终于说出一个名字;“白芙蓉”他连随反掌击在自己的脑袋之上,道:“不错,是白……白芙蓉!” 然后他又白痴一样笑起来,道:“这种乳房还是以白芙蓉最美丽。” 一个幽幽的语声即时传来,道:“白芙蓉又是谁?” 这语声异常飘忽,彷佛从天上落下,又似在地底冒出,更好像从四壁发出来。 这似乎存在,又似乎并下存在,完全不像是人间的声音。 蝙蝠一呆,痴笑道:“山东黑牡丹,河北白芙蓉,哪个不知?哪个不晓?” 语声一落,又是一呆,道:“你是什么人,干什么向我打听她们?” 没有人回答。 蝙蝠自顾一笑道:“牡丹、芙蓉都是那么娇小,事实不一样。” 他抓抓脑袋,接道:“她们是两种不同的人,却也是那两种人之中最美一个。” 那支手旋即又落回雷凤的胸脯之上,然后左右波浪般顺着雷凤的身躯落下,转而落在雷凤的纤腰上。 他那支手上上下下的游移一会,又叹息一声,道:“女孩子真的还是不要练武的好,这条腰实在粗了一些,练武而又能够保持腰不变粗的,看来就只有一个劳紫霞了。” “西华剑派的劳紫霞?”那幽幽的语声又问道。 蝙蝠痴笑道:“就是西华剑派的那个,西华剑术很不错,可惜就是花招多一些。” 那声音道:“嗯。” 蝙蝠笑接道:“无论那一种剑术,花招太多总是不好的,花招越多就等如破绽越多。” 那个声音沉默了下去。 蝙蝠那刹那,好像已完全忘记了这回事,一双手又在雷凤身上游移起来。 他忽然又一声叹息,道:“严格说来,你这副身材实在不算好,但不无可取之处。” 这句话说完,他就松开手,拿起那个凿子与锤子,在旁边那条木之上敲击起来。 他的动作是那么纯熟,几下子敲击下来,那块木头已成人的形状。 雷凤泪眼已模糊,但耳听锤凿叮叮声响,亦觉得有些奇怪,忍下住睁眼望去。 蝙蝠双手不停,叮叮的声响中,那块木头竟然迅速的出现了五宫四肢,甚至乳房,但只是看来很像而已。 蝙蝠这时才将锤凿放下,一双手又落在雷凤的面庞上。 这一次那双手抚摸得更加仔细。 抚摸一遍又一遍,然后再拿起锤凿,往那块木头之上落下。 他的动作开始缓下来。 跟着锤凿都放下,手中却多了一柄小刀。 那柄刀实在小得很,只有七寸长短,锋利雪亮,轻削木头之上。 他的手异常稳定,刀锋夹在拇食中三指之间,“哧哧”声响中,一块块木皮在那块木头之上飞卷起来,雪片般落下。 那块木头的上端,缓缓的出现了清楚的五官。 骤看来,与雷凤竟然有些相似。 雷凤只看得瞠目结舌。 蝙蝠的刀刻削得更慢,那支左手缓缓离开了那块木头,轻抚在雷凤的面颊上。 他右手的刀与左手逐渐同一动作。 那块木头的五官也就更清楚,更似雷凤了。 这种雕刻的技术,毫无疑问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雷凤的眼睛那刹那竟然不想闭上。 蝙蝠的刀继续移动,看来移动得更加小心了。 那也不知过了多久。 在这个密室之中,时间根本已没有可能估计。 到蝙蝠的左手离开雷凤的面颊,那块木头的上半截已变成雷凤的头颅。 大小形状完全一样,五官是那么清楚,是那么相似。 一样的鼻子,一样的嘴唇,一样的眼睛。 不同的只是色泽,蝙蝠的一双手到底并不是一双魔手,他虽然能够雕刻出一个完全一样的脸庞,却不能够雕刻出一个人的皮肤来。 他到底不过是一个人,不是魔,不是神。 否则他根本就不用雕刻,干脆将那块木头变成雷凤就是。 然而他的雕刻技术已实在神乎其技。 最主要的是,他并不是一个正常人。 是一个瞎子。 他没有眼睛,可是他在雕刻这方面,比开眼的人却不如远胜多少倍。 雷凤知道蝙蝠是一个瞎子,也知道他只凭手上的感觉,雕刻出自己的形像。 她的眼泪已几乎流乾,一双眼却瞪得很大。 蝙蝠的每一个动作她都看得清楚。 可是她现在仍然有一种感觉不相信蝙蝠是一个膳子。 这简直就不是一个瞎子所能够做出来的事情。 但事情却又不能不相信。 这片刻,她完全已忘记自己是赤裸,完全忘记了羞耻。 但羞耻的感觉迅速又袭来。 因为蝙蝠的一双手已落在她的胸脯上。 鸟爪一样的双手,乾枯如枯枝的双手。 雷凤只有流泪。 她的眼泪却已小如露珠。 她的眼泪已将流乾。 蝙蝠的双手轻轻的移动,轻轻的抚摸,每一个动作雷凤都强烈的感觉到。 那双手正落在她身上敏感的地方,她的胸脯于是更坚挺。 这完全不由自主。 蝙蝠双手抚摸着转为单手,跟着双手都腾出来,再次拿起锤凿,往那块木头下截凿下。 锤击声,木屑着地转,在寂静的密室中响个不停,每一下声音听来都是那么的清亮。 然后蝙蝠又用他那柄锋利的小刀。 在他那双巧手之下,那柄小刀灵活的削动转动。 那块木头的下截逐渐变成了雷凤赤裸的身躯。 尖挺的乳房,浑圆的足踝,一切都那么的相似。 一个木美人就这样出现在蝙蝠的双手之下。 雷凤都看在眼内,她实在不想看了,可是却又不能不看。 无其蝙蝠驽魂六记她已经被那股强烈的好奇心征服。 蝙蝠那双手尽管在她的身上移动,她也彷佛已完全没有感觉,也许她的感觉,也许她的感觉已完全麻木。 亦或者她已经被惊呆。 蝙蝠那柄刀运用的成熟,以至雕刻的技巧,实在在她的意料之外。 她实在难以相信一个瞎子竟能够有这种本领,可是她又不能不相信。 蝙蝠曾经在她的面前将眼珠取出来? 莫非蝙蝠其实并不是一个人? 雷凤不禁有这种怀疑,但── 不是人又是什么? 雷凤却也实在想不通。 第六章 黑牡丹,白芙蓉 蝙蝠终于将手停下来。 那柄小刀已收藏起来,雷凤竟然不知道他收藏在什么地方。 他连随又怪笑了几声,双手互搓,雷凤看在眼内,一颗心不由怦怦乱跳。 蝙蝠空出一双手,又准备怎样? 雷凤的眼泪这时候已经流乾,只是瞪着一双眼,茫然的望着那双手。 蝙蝠那双手终于落下,却不是落在雷凤的身上,而是落在那具木美人之上。 他怜惜的抚摸着那具木美人,比方才抚摸雷凤似还要仔细。 那双手上上下下移动一会,蝙蝠突然又怪笑道:“你看我是否有些毛病!其实你心中在怎样想,我是知道的。” 雷凤心中暗骂道:“你难道没有毛病?” 蝙蝠道:“我毛病是有的,却不在双手,也不在脑袋,是在一双眼。” 雷凤心中又暗骂道:“该死的瞎子!” 蝙蝠竟然好像听到雷凤心中的说话,怪笑着接道:“你现在心中一定在暗骂,我这个瞎子实在该死了。” 雷凤一怔。 蝙蝠道:“人总会死的,有时候早死比较迟死更好。” 雷凤暗忖道:“你这种人早死了最好!” 蝙蝠忽然问道:“你可知我年轻的时候是怎样子?” 他跟着道:“说出来你也许不相信,找年轻的时候,既英俊又潇洒,绝不在任何一个美男子之下。” 鬼才相信。 雷凤心中的暗骂,蝙蝠应该是听不到的,他却好像听到一样,笑接道:“我知道你一定不相信。” 一顿道:“这都是事实。” 雷凤盯着他。 无论怎样看来蝙蝠都不像是一个英俊的男人。 蝙蝠即时叹了一口气,道:“现在的我却实在太难看了,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都不像一个英俊潇洒的男人。”.他接又叹了一口气,沉声道:“这是有原因的,说来却是多年的事情了。” 雷凤在听着。 她虽然痛恨这个人,对于这个人亦不无奇怪。 蝙蝠接道:“这些陈年旧事,不说也罢。” 雷凤居然感到一阵失望。 蝙蝠喃喃自语的又说道:“人总会死的,就正如人总会老一样,任何人都是这样,一老了总会很难看。” 他缓缓吟道:“美人自古如名将,下许人间见白头。” 接间雷凤:“这两句诗你相信也听过。” 雷凤当然听过。 蝙蝠道:“所以很多人都希望能够有办法将自己的青春美丽保留下来,一直到死亡。” 他沉声叹道:“也所以有很美丽完全不能够接受衰老的降临,甚至不惜以死来保持自己的美丽,像这种人,男人比较少,却不是完全没有。” 雷凤只有听。 蝙蝠接说道:“一个人的青春无论如何是保留不到永远的,古来不少人求助于灵丹妙药,成功的例子不是没有,却都是神话,退而求其次,将美丽的容貌保留下来,却是可以的。” 雷凤心中暗忖问:“又是什么办法?” 蝙蝠的话很快接上。“那其实很简单,譬如说,将之画下来。” 雷凤暗自“哦”的一声。“原来如此。” 蝙蝠道:“诸如此类的办法实在太多,即使假藉雕刻方面,在我之前,也有不少人动脑袋,只是没有一个人,像我所做得这样彻底。” 雷凤不能不承认。 蝙蝠的面上又露出了那种接近白痴的笑容,道:“这种工作却不是容易做的。就准备方面,我已经准备接近十年。” 他叹息接道:“而且美丽的女孩子也实在不多,在选择方面也实在颇费心思。” 一顿接又道:“关于这方面,我好像已经对你说过了。” 对于方才他说过的话他彷佛已完全不复记忆。 雷凤呆呆的听着。 蝙蝠吐了一口气,接道:“最要命的却是我这种工作,绝对是没有人同情的。” “所以我只有暗中进行,在不同的十三处地方,设下我私自的王国,绝对没有人骚扰的王国。” 十三处地方? 雷凤那刹那实在惊骇之极。 好像这样的地方,一个都已嫌太多。 从那些木美人与及四壁的乳房、面庞、屁股、腰肢双脚来看,也不知多少个少女被蝙蝠诱进来这里的了,十三处地力加起来,那岂非数以千计? 难怪雷凤惊骇。 那个奇怪的语声即时又传来,问道:“那十三处地方到底在哪里?” 蝙蝠痴笑道:“一个不就是在这里了。” 那个声音道:“还有十二个”蝙蝠道:“那十三个地方当然就分布在南七北六十三省之中。” 他痴笑接道:“所以无论我人在那一省都可以随时继续我伟大的工作。” 那个声音道:“详细的地址,你难道都忘记了?” 蝙蝠道:“我怎会忘记?” 那个声音道:“真的么?” 蝙蝠白痴也似的笑道:“我若是忘记,又怎会走来这里?你这个人真莫名其妙。” 这个人到底是谁? 雷凤也觉得奇怪。 那个声音接说道:“一个人总会老的。” 蝙蝠怪笑道:“当然了,你以为,天下间真的有灵丹妙药,能够使人长生不老吗?” 那个声音道:“当然没有的。” 那声音道:“人老了,各种毛病自然也会多起来。” 蝙蝠道:“这也是无可避免之事。” 那个声音道:“到时候,眼睛也许就发花,耳朵也会变得半聋,就是血气,也会逐渐衰弱。” 蝙蝠道:“不错啊。” 那个声音道:“就是记忆力,也会衰退的。” 蝙蝠道:“这也是老人普遍有的毛病。” 那个声音转问道:“那么你若是忘记了那十二处所在,也不是一件值得奇怪的事情了。” 蝙蝠痴笑道:“我还不至老到这地步。” 那个声音道:“那你告诉我其他十二个地址看看可以不可以?” “当然可以了。” 这句说话出口,蝙蝠突然就一呆,他整个人都陷入沉思之中。 然后缓缓蹲下了身子,眼瞳中突然射出一种既惶惑,又痛苦的神色。 他忽然举起双手,抱住了自己的脑袋,呻吟道:“怎么我全都忘记了?” “那十二处地方”他一顿,忽然又问道:“这里到底又是在哪一省?” 那个声音道:“连这些你也都忘记了。” 蝙蝠摇头道:“没有可能的,否则我怎会来到这里。” 那个声音道:“原因很简单,你并不是自己走来的。” 蝙蝠道:“难道是别人带我到来?” 那个声音道:“是。” 蝙蝠道:“谁?” “我!” “你到底是谁?” “你?” “我?”蝙蝠不由又怔在当场。 雷凤亦听得一怔。 那个声音道:“我也就是你是你的魂魄。” “魂魄?”蝙蝠耸然动容。“我可没有死,你若是我的魂魄,怎会离开我?” 那个声音道:“因为你实在太老了,你的精神已开始衰退,已接近死亡,已无法再与我结合在一起。” 蝙蝠茫然道:“我实在太老了?” 那个声音道:“你已老得连那么重要的事都忘掉。” 蝙蝠苦笑,忽然道:“幸好我已作好准备。” “什么准备?” “我已经将那些地方详细的地址分刻在十三柄宝刀之上,即使我老得什么也记不起,看见那十三柄刀,仍是知道那十三处的地方所在。” 那个声音道:“这是一个好办法。” 蝙蝠道:“算下了什么,那样做,可以说实在有些多余,因为我的记性无论如何都不会那么差的。” 这句话说完,他忽然苦笑起来,道:“想不到,我真的竟然有这一天,记性坏成这样子。” 他双手捧着脑袋,用力的摇了一摇。 然后又反手一拍自己的脑袋,嘟喃道:“该死该死,怎么我的记性忽然变得这样坏?” 那个声音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蝙蝠叹息道:“我真的这样老了。” 那个声音忽问道:“那十三柄宝刀呢,现在在哪里,你是否记得起来?” 蝙蝠忽然笑起来,笑得很开心,道:“这个我记得,这个我记得非常清楚。” 那个声音道:“真的么?” 蝙蝠道:“当然真的了。” “在哪里?” “在……在……”蝙蝠道:“我很难告诉你在哪里。” 那个声音道:“为什么?” 蝙蝠道:“因为我已将那十三柄宝刀送给别人。” 他突然摇头,道:“不,不是十三柄,是……十二柄,不错,只是十二柄。” 那个声音道:“你记得这么清楚。” 蝙蝠怪笑道:“你知道我将那十二柄宝刀送给了什么人。” “什么人?” “十二个很美丽、很动人的女人。” “十二个女人?” “她们都是最美好的,而且都不同类型,有的环肥,有的燕瘦,有的、有的……” 他的说话不知何故又接不上去。 那个声音道:“你连那重要的宝刀都肯送给她们,可见得你是很喜欢她们的。” 蝙蝠道:“当然了。” 那个声音道:“所以你的印象才会这样深,虽然老得什么也记不起来,仍然记得起她们。” 蝙蝠痴笑。 那个声音道:“她们叫什么名字,你是否也记得起?” “她们叫什么名字?”蝙蝠怔住在那里。 那个声音道:“劳紫霞是不是其中之一?” 蝙蝠脱口道:“她是的,你……你怎么知道?” 那个声音道:“我与你本为一体,怎会不知?” 蝙蝠连连点头道:“是极是极。” 那个声音接道:“山东黑牡丹,河北白芙蓉。” 蝙蝠叫道:“她们也是!” 那个声音道:“还有呢?” 蝙蝠怔怔的想了片刻,突然举手力捶自己脑衰,道:“该死该死!” 那个声音叹息道:“你想不起来?” 蝙蝠道:“你告诉我好不好?” 那个声音再叹息道:“你仔细想想,总会想起来。” 一连几声“我”,他抱着脑袋,埋在双膝间。 那个声音静了下来。 整个“室”又回复那种接近死亡的寂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蝙蝠霍的抬起头来,近乎呻吟,道:“我真的想不起来了,你告诉我好下好?” 他是在问他那个“魂魄”。 没有答覆。 蝙蝠一问再问,仍然没有答覆,他面上陡然露出惶恐已极的表情,怪叫起来道:“你为什么下回答我的说话?为什么?” 室内一些反应也没有。 蝙蝠更惶恐,嘶声道:“难道你竟然离我他去?你怎能够这样做?” 那个声音始终没有再响起。 蝙蝠陡地长身站起来,双手乱抓,道:“你是我的魂魄,怎能够离开我!” 他的语声充满了恐惧。 从他面上的神情看来,他简直就失魂落魄一样。 那语声本来已经很奇怪,在恐惧之下,更显得奇怪了。 那盏垂下来的油灯,也就在这个时候逐渐的微弱,终于熄灭。 整个石室又被黑暗吞噬。 蝙蝠的怪叫声在室内回荡,亦逐渐嘶哑起来。 蝙蝠的魂魄难道真的已以离开躯壳? 一个人没有魂魄,又将会变成怎样? 第七章 断肠剑 夜未深。 镇远镖局大堂内灯光辉煌。 秋菊在两个镖师的扶持下,在一张椅子坐下。 她的面色苍白得有如白纸一样,身子不停的颤抖,看来随时都会再昏倒。 她飞马直奔镖局,夺门而入,人就从马背上掉下来。 铮局中的人看在眼内,都无不大吃一惊,谁都知道必然发生了很严重的事情。 几个镖师立即抢前将她扶起来,那边已有人通传进去。 她才在椅上坐下,两个人就奔马一样从内里奔出来。当先一人面如重枣,长髯及胸,正是“金刀”雷迅,在他的后面紧跟着他的结拜兄弟“银剑”韩生。 雷迅才一步跨进堂中,已自大呼道:“人呢,人在哪里?” 一个镖师方应一声:“这里──”雷迅已飞步抢过去,一把抄住秋菊,摇撼喝问道: “秋菊,发生了什么事情?” 秋菊神智已有些模糊,给雷迅这一摇撼,彷佛又清醒几分,道:“有……有人……” 雷迅急下及待的问道:“有人干什么?” 秋菊道:“将小姐骗去!” 雷迅道:“谁?其他的人呢?” 秋菊道:“都死了。” “什么?”雷迅瞪眼道:“陶九城、张半湖也都死了?” 秋菊眼泪夺眶而出,道:“他们为掩护我逃走,都死了。” 雷迅脸然大变。 张半湖、陶九城两人的武功如何,他是知道的。 韩生一旁擂口问道:“在哪儿发生的。” 秋菊道:“城外的古道……” 韩生道:“小姐没有死?” 秋菊道:“没有,却给人骗去天龙古刹。” “天龙古刹?” 秋菊道:“那封信说,萧七在那儿等候小姐。” “萧七?”韩生一怔。 雷迅急问道:“断肠剑萧七?” 秋菊点头。 雷迅用力的摇撼秋菊,喝问道:“萧七将凤儿骗走,杀死了陶九城、张半湖他们?” 秋菊并没有回答,头一侧,又再昏迷了过去。 她失血实在太多,勉强策马赶回来,全仗一股义气支持,看见雷迅、韩生他们,精神不免一松,给雷迅这样用力的摇撼,如何还能够支持下去。 雷迅犹自摇撼着秋菊追问:“是不是?” 韩生忙伸手将雷迅按住,道:“她已经昏迷过去了。” 雷迅如梦初觉,道:“怎么……” 韩生道:“她受伤不轻,颈部那个伤口若是再深少讦,我看便是死定了。” 他叹息一声,接道:“能够活着走回报讯,已经是奇迹。” 雷迅不觉将手松开,道:“二弟,以我看来,这件事应该是不会是假的了。” 韩生道:“应该不会。” 雷迅道:“萧七为什么要这样做?” 韩生道:“其中只怕是另有蹊跷。” 雷迅瞪眼道:“有什么蹊跷,难道你以为这件事不是萧七的所为?” 韩生道:“萧七侠名满天下。” 雷迅冷笑道:“江湖上多的是盗名欺世之辈。” 韩生沉吟不语。 雷迅转望堂外一眼,道:“无论如何,你找兄弟也要出城一看究竟不可。” 韩生道:“好。”霍地回转身,振吭道:“来人,备马!” 旁边两个镖师立即抢着奔了出去。 另一个镖师却趋前道:“总镖头。” 雷迅怒道:“镖局之中无论什么事我现在都不管了。” 那个镖师忙道:“这并非镖局的事情。” 雷迅断喝道:“还有什么事比我女儿的性命还要紧?” 那个镖师道:“属下方才回来镖局的时候,看见了萧七……” 雷迅目光暴盛,喝问道:“萧七?你在哪里看见萧七?” 那个标师道:“属下看见他进入了太白楼。” 雷迅道:“城东太白楼?” “正是!” 雷迅握拳道:“好小子,居然还有兴致去喝酒,来人呀,快备马!” 语声未落,几个镖师已牵着马匹向这边奔来。 十多匹健马,有些鞍还未装好。 雷迅立即飞身过去。 韩生急追前,道:“这件事只怕另有蹊跷。” 雷迅道:“问萧七一个清楚明白,就什么都清楚明白了。” 韩生道:“不错,走!” 一声“走”,刷地跃上了一匹健马之上。 雷迅亦跃上另一匹健马,抢过缰绳,喝叱一声,策马疾奔了出去! 韩生紧追在后面。 其余镖师亦纷纷取过坐骑,一一上马,紧随着追了出去! 马蹄雷鸣,激起了半天尘土,十多匹健马箭也似冲出了镇远镖局大门! 灯已上,太白楼中热闹非常,比平时更加热闹。 因为,今夜太白褛来了一个很特别的客人,也就因为这个客人,太白楼在片刻之间已完全客满。 这其中,竟然不少是女客。 她们之中,有在家闺秀,有名妓,亦有侠女。 她们都是为了看一个人到来。 萧七── “断肠剑”萧七名震江湖,武功之高强,在年轻一辈,可以说是首屈一指。 他的英俊同样是天下有名。 有人说,他乃是天下第一美男子,很多人对于这种传说,都不大相信。 但是他们有机会看见萧七,却又不能不承认这是事实。 最低限度,在他们有生以来,还没有看见第二个这样英俊的男子。 很奇怪,他们对于萧七大都没有妒忌之心,也许是因为,萧七平易近人,从来没有架子。 萧七的嫉恶如仇,亦未尝不是一个因素。 当然,在恶人来说,对于萧七却是痛恨的多。 然而到现在萧七仍然活得很好。 “断肠剑”毕竟名不虚传。 他现在正坐在大堂上,一个人。 本来他约了一个朋友,可是那个朋友现在仍然未到来,他并不奇怪。 因为,现在与约会的时间才不过过了半刻,他那个朋友能够在约会时间一个时辰之后到来,已经是奇迹了。 他却也并不准备待那个朋友到来才预备酒菜。 现在他已经在品尝太白楼的美酒佳馐了。 酒是美酒,馐是佳馐,萧七从容的品尝,一些也并不着急。 因为反正他一定要等那个朋友到来。 他们已经分别了三年。 周圉千百道目光正落在他的身上,他并下在乎,这在他已经习惯。 他也没有理会那些注视他的人。 那些人却大都希望他望来,因为他们原就是来见他一面的。 他们很多都很想举步走过去,可是却没有一个提起勇气。 那些女人若是大家闺秀,不免怕羞,即使风尘女子,亦不能不有所顾虑。 因为传闻萧七杀人不眨眼,剑一出,必见血。 他的手虽然现在在用筷,但是看来却那么灵敏,好像随时都会落在腰间,将剑拔出。 这实在是一种很奇怪的景像。 太白楼中是那么静寂,大多数的人都不怎样动筷,只有萧七一个人落筷不停。 萧七虽然没有看他们,心中其实很清楚。 可是他能够怎样? 他只有暗自叹息,暗自苦笑,那世人也未免太无聊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抬起头来,向左望。 那边的人一心为看萧七而来的立时全都精神大振,可是他们与萧七的目光接触,却不禁由心寒出来。 萧七的目光实在太森冷了。 森冷得就像一双出鞘的利剑! 也就在这个时候,“哗啦”的一声,那边的一个窗户突然碎裂。 木屑纷飞中,一个人夺窗而入! 那个人一身蓝布长衫,年已四旬,颧骨高耸,双目如电,一看就知是内外功兼修,非比寻常的高手。 他手中一支软剑,三尺长,毒蛇般飕飕抖动,飞刺向萧七! 他的来势也实在惊人,木屑方纷飞,人已经穿窗,那些木屑凌空尚未落,人剑已凌空飞越两丈,来到萧七的桌前。 人到剑到! 软剑毒蛇一样标向萧七的咽喉胸膛! 一招三式,三式竟好像同时发出! 萧七竟然无动于中,神色不变。 眼看那支剑就快要刺到,他右手倏的一伸,手中筷子闪电般挟在剑锋之上! 叮的一声,那双象牙筷子竟然将剑锋挟一个正着,整支剑的剑势立时被挟死。 那双筷子就像是正挟在毒蛇的七寸之上! 蓝衣人面色一变,腕一翻,便待扭转剑锋将筷子削断,可是他的手腕才转,萧七已一声暴喝:“去!”筷子猛一挥! 那个蓝衣人只觉得一股力道猛撞来,连人带剑,身不由己的被那双筷子挥得斜飞了出去! 他心头大骇,仍下失镇定,半空中一个翻身,卸去力道,斜落在地上。 萧七盯着他,即时道:“什么人?” 蓝衣人道:“徐方!” 萧七道:“毒无常徐方?” 蓝衣人道:“正是!” 萧七道:“王十洲与你合称无常双毒。” 徐方道:“是事实。” 萧七道:“你们是结拜兄弟?” 徐方道:“所以你杀了他,我就得替他报仇!” 萧七道:“就凭你?” “还有我!”霹雳一样的声音震撼大堂,右边一道窗户即时四分五裂,窗户周围的墙壁也裂开! 裂出了一个人形! 砂土飞扬中,一个人穿墙而入! 那个裂口与他一样的大小,他竟然是以内功将那面墙壁迫出一个洞走进来。 萧七目光落在那个人的身上,刹那一寒! 那个人一身黑市长衫,身形瘦长,面庞亦非常瘦削,整个骤看来,就像是刀削出来一样。 他满头白发,一脸皱纹,看年纪,只怕在七十以外。 满堂客人在那个蓝衣人穿窗飞剑袭击萧七之后,已散掉一半。 剩下来的大都是江湖中人,看见这个白发黑衣老人出现,再散去一半。 这是谁? 王无邪! 什么?他就是王无邪有毒,夺魄勾魂王无邪? 一听得来人就是江湖上的大煞星王无邪,剩下来的江湖人又散去八九。 那些店小二看见这种情形,也知道来人非同小可,亦忙散开去。 偌大的一个厅堂,连萧七、徐方、王无邪在内,就只剩下七个人。 其余那四个都是中年人,一个个精神饱满,目光锐利,显然全都是好手。 也只有好手,现在才敢留下来。 王无邪平生杀人无数,出手毒辣,江湖中人都是闻名色变。 他退出江湖已经有三四年,但恶名仍在。 所以那些江湖人看见是他,听说是他,都慌忙开溜。 王无邪没有留住他们,目光突然转落在仍留在座位那四个中年人身上,道:“这里没你们的事情。” 一个江湖人道:“老爷子,我是十洲兄朋友。” 另一个接道:“我也是。” 王无邪道:“你们也想替他讨一个公道?” 两人道:“不错。” 王无邪道:“若是如此,何以还未动手?为什么等我到来?” 两人相顾一眼,还未开口,王无邪已接道:“你们怎知道我到来?” 两人都不知道如何回答。 王无邪语声一厉挥手道:“滚,给我滚出去!” 那两人面色一变,忙自抽身退开去。 王无邪转顾其他两人,道:“你们呢?也是十洲的朋友?” 那两人不约而同摇头。 王无邪接问道:“那是萧七的朋友?” 那两人之一道:“也不是。” 王无邪语声一沉,喝道:“滚!” 那两人面色尽变,一个道:“这儿太白楼可不是你王无邪的地方。” 王无邪喝叱道:“大胆。” 那个人道:“本来就大胆。” 王无邪道:“你是什么人的子弟?” 那个人道:“武当长青!” 王无邪道:“原来青松子的弟子。” 那个人道:“正是。” 王无邪道:“武当派人才鼎盛,是当今十大门派之一,难怪你胆敢直呼我姓名。” 那个人方待应话,王无邪目光已转向另一个,问道:“你呢?” “太湖十三寨的人。” “也果然大有来历,你是准备瞧热闹了。” “只是想见识一下断肠剑的厉害。” “好!”这个字出口,王无邪瘦长的身形已凌空跃了起来。 他竟是扑向那两个人! 那个武当青松子的弟子腰间剑立即出鞘,“嗡”一声一抖,道:“我不找你麻烦,你也少管我!” 王无邪冷笑。 那个人长剑立即刺出,刺向王无邪抓来的五指。 王无邪冷笑,仍然抓向前。 那个人冷笑,长剑一快,迅速刺向王无邪五指。 王无邪眼看五指要迎上剑尖,可是那刹那,他的右手突然一翻,指一弹! “叮”一声,正弹在剑锋上。 那支剑竟被他弹得疾扬了起来。 王无邪立时抢入空门,五指原势正插向那个人握剑的右腕! 那个人心头一凛,抽身忙退。 他快,王无邪更快,五指突然一屈一弹在那个人的右腕上。 一阵碎骨声立起。 那个人的右腕竟然被弹碎五处之多,剑再也把持不住,脱手飞出。 王无邪手一翻,正好将那支剑抄在手里,一抄抛起,屈指再一弹! “叮”一声,那支剑的剑锋竟然被齐中弹断! 连柄的一戴飞插地面,直没入柄,剑尖的一截“嗤”的飞上半空,夺地插入一条横梁上,也竟没入有三寸之多。 这一弹之力实在惊人。 那个人一张脸也吓得白了起来,仓惶的后退。 王无邪没有再出声,冷冷的盯着他,再喝道:“滚!” 这一次那个人倒真的听话,一跺足,转身急奔出去。 王无雅目光一转盯着那个太湖十三寨的人。 那个人不待他开口,已青着脸转身奔出。 在堂外本来有很多人在张头探脑,但看见现在这种情形,都不敢多看一眼,不约而同,悄然引退。 王无邪目光回转向萧七,道:“现在找们可以放手一搏了。” 萧七冷冷的盯着他,道:“无邪有毒,夺魄勾魂果然名不虚传,那个青松子的门徒,这一生那支右手我看不用动兵器了。” 王无邪道:“不错。” 他冷笑一声,道:“武当乃是名门大派,也是正当门派。” 萧七道:“没有人说不是。” 王无邪道:“你竟然袖手旁观,由得我将他的右手五指弹断。” 萧七道:“因为我认识他。” 王无邪道:“哦?” 萧七道:“他姓邓,单名玉,乃是青松子最宠爱的一个徒弟。” 王无邪道:“这又如何?” 萧七道:“这个人好色如命,曾经恃着武当长青弟子,任性行事,强抢过一个农家少女,而且将那个少女的父亲的一支手斩断。” 王无邪道:“有这种事?” 萧七道:“因为告诉我这件事的朋友,生平绝不说不老实的话。” 王无邪道:“有这种老实人?” 萧七道:“他就是铁胆赛孟尝。” 王无邪一怔,冷笑道:“原来是这个傻瓜,他的话的确是足信的。” 萧七道:“所以方才看见他在座,已有意上前去将他的手斩下来,难得你替我这样做,我又怎会阻止你?” 王无邪冷笑道:“这样说,你还该多谢我了。” 萧七道:“不错。” 王无邪道:“却不知你怎样谢我?” 萧七反问道:“你要我怎样谢你?” 王无邪道:“要你的命!” 萧七道:“这个就怒难从命。” 王无邪道:“由不得你!”身形陡起,疾向萧七那边扑去。 萧七的身形同时拔了起来。 那事实只是瞬息之间,王无邪身形已落下,双掌同时亦落下,正劈在萧七方才置身之处。 那双掌当然再也劈下到萧七,却将萧七那张桌子劈成了几片,杯筷横飞! 轰然一声,那张桌子四分五裂,王无邪双手电闪般一一抓住,一一飞出。 飞掷萧七! 好好的一张桌子,在他的双掌之下竟然四分五裂,却没有倒塌地上,反而一飞上了半天。 碎裂的桌子每一片的形状都不同,但现在都布满了王无邪本身的真力,顷刻间,有的像剑,有的像刀,有的像铁棍,有的像铜锤,彷佛就像是几个高手分持各种不同的兵器向萧七袭到! 好一个萧七,半空中身形一翻,剑出鞘,一蓬光即时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 那些木桌碎片才接近,立刻被剑绞成粉碎! 徐方在那边看见,心头不禁骇然,萧七武功的高强,显然是他的意料之外。 王无邪也一怔,脱口道:“好剑法!” 萧七不作声,半空中身形一折,落在另一张桌子之上! 王无邪盯着他,接道:“你剑法的高强,实在我平生仅见,要练成这样的剑术实在不容易,怜才也好什么也好,留下你的右臂,饶你一条性命!” 第八章 无邪有毒 萧七冷笑,道:“我一定不是你的对手,一定会死在你的剑下,是不是?” 王无邪居然道:“不错,你还不是我的对手。” 萧七道:“你的判断一定不会错误的?” 王无邪道:“最低限度到现在还没有。” 萧七道:“有一件事情你大概还未知道。” 王无邪道:“什么事情?” 萧七道:“你只是一个人,不是一个神。” 王无邪道:“你意思是,人总会有错误的。” 萧七道:“不错!” 王无邪忽然笑起来,道:“好像你我这种高手过招,任何的错误都不难导致死亡。” 萧七道:“嗯。” 王无邪道:“也许我这一次的判断是错误,不过好在我这把年纪,死亡也不算一回事了。” 萧七道:“听到你这句话,我更不敢大意了。” 王无邪道:“一个人既然不在乎生死,他的出手也必丝毫无顾忌,是不是?” 萧七道:“是!” 王无邪目光落在自己的双手之上,道:“我这双手横扫大江南北,未逢敌手。” 萧七道:“听说的确如此。” 王无邪道:“最低限度,在我退隐之前仍然没有。” 萧七道:“我也不敢肯定自己是你的对手。” 王无邪道:“你虽然没有信心战胜我,也绝不会退缩。” 萧七道:“当然,你也不会让我退缩的。” 王无邪道:“不会。” 萧七道:“而且我也无意要退缩。” 王无邪盯着他,忽然笑道:“我倒希望你是我的对手。” 萧七道:“为什么?” 王无邪道:“因为我已经寂寞了多年。” 一顿道:“多年来,一直没有人能够将我打败,甚至连战平手的对手也没有。” 萧七道:“所以你感到寂寞。” 王无邪道:“不错。” 萧七盯着他,道:“无论你是怎样的一个人,这一战,我都绝不会看轻你的。” 王无邪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也是一个真正的武人。” 萧七道:“彼此。” 王无邪忽问道:“你知道王十洲是我什么人?” 萧七道:“儿子。” 王无邪道:“惟一的儿子。” 萧七道:“可惜你这个儿子却连你一半的气概也没有。” 王无邪道:“我只有那一个儿子,对于他当然难免溺爱一些。” 萧七道:“你应该知道,我杀他为了什么。” 王无邪道:“在你们所谓侠义中人的眼中,他的所作所为,实在该死,但是在我们的黑道中人来说,还不是穷凶极恶,尤其在我这个父亲眼中,他无论做了什么,都是情有可原,罪不该死的。” 萧七道:“我明白。” 王无邪道:“很好。”缓移动脚步。 萧七跟着移动脚步。 两人却再没有任何说话。彷佛任何的说话现在都已是多余。 萧七剑在手,人剑已呼欲出。 王无邪双手也是屈伸不定,已随时准备出手。 一触即发! 王无邪移动得并不快,萧七移动得更慢,他立在桌子之上,居高临下,而且正是他们移动的轴心,所以无须多移动。 徐方就站在萧七的旁边,软剑亦蓄势待发。 他盯着萧七,目光一眨也都不一眨,身形也是一动也都不动。 一直到萧七背向着他,他突然就动了,身形飕的暴射向萧七,手中软剑“嗡”的抖直,毒蛇般袭向萧七后背的要害。 剑毒心毒! 他只知道一动手,王无邪是必乘机发动,那么两人即使旗鼓相当,有他的插手,王无邪必杀萧七无疑! 这也许事实。 可惜他却料不到,王无邪竟然一动也都不一动,只是冷冷盯着他剑刺萧七。 那刹那,他的心不由一寒。 可是他剑已刺出,已如箭离弦,一发不可收拾。 匹练也似的剑光,刹那间接近萧七的后背,也就在这刹那之间,萧七疾转过半身。 剑同时刺出! 徐方的剑并不慢,一刺十七剑,萧七的剑却更快,后发先至,十七剑飞刺,硬硬封住了徐方的剑势。 徐方一声喝叱,那刹那身形几变,剑却仍然施展不开! 他闷哼一声,左手暴翻,七枚淬毒梨花钉便待射出,那知道,他左手才动,萧七的左掌已切在他的左腕上。 以他目光的锐利,竟然不出萧七这一掌如何切来,以他身手的敏锐,也竟然避不开。 一阵彻骨疼痛,他左腕被击得疾往后翻,五指一松,梨花钉“叮叮”堕地。 王无邪冷眼旁观,背负双手,看来一点也没有意思出手。 徐方一眼瞥见,心头寒凉。 也就在这刹那,他突然感觉小腹一阵火热刺痛! 这亦是他这一生最后的感觉。 萧七那支剑赫然已刺入他的小腹。 一入即出,鲜血怒激。 徐方烂泥一样从桌子上倒翻地上,软剑已叮当的脱手摔开一旁。 萧七收剑,按剑,冷冷盯着王无邪。 他的剑既狠且快。 王无邪也是冷冷的盯着萧七,忽然道:“一剑断肠,果然名不虚传。” 萧七道:“你本来可以出手相救。” 王无邪道:“我有生以来,从来不做没有用的事情。” 萧七道:“哦?” 王无邪目光落在徐方的尸体之上,道:“他本该不应在那个角度出手偷袭的,因为你虽然背向着他,那个角度却无懈可击。” 萧七目光一寒。 王无邪接道:“他若是从右方进袭,最低限度,还可以再接你三剑。” 萧七目光更寒,道:“他就是从右方出手,相信你也一样不会出手相救。” 王无邪道:“不错。” 萧七道:“你与他一齐到来,事实是想藉他一试我的剑法虚实。” 王无邪又是道:“不错。” 萧七道:“他应该明白的。” 王无邪道:“这个世上聪明的人并不多,聪明如你的更加少。” 一顿接道:“可惜一个人太聪明,并非一件好事。” 萧七冷笑道:“这句话,我也不知道已听过多少次?” 王无邪道:“哦”的一声。 萧七道:“而且都必是一个答案。” 王无邪道:“你说!” 萧七道:“因为一个人太聪明必定不长命!” 王无邪大笑,点头道:“这的确不是一件好事。” 萧七道:“不过也有人得天独厚,非独聪明,而且长命。” 王无邪道:“这样的人好像不多。” 萧七道:“却也下少。” 王无邪道:“正如你,就是其中之一?” 萧七道:“是不是,我还未知道,就连我是否一个聪明人,我也不知道。” 王无邪道:“你憧得这样说,可见得你真的是一个聪明人,希望你比一般的聪明人都长命。” 萧七反问道:“是真的希望?” 王无邪道:“假的!” 语声一落,他身形陡然散开,却没有跃起身就脚踏平地冲前去。 萧七没有动,冷然盯着王无邪迫近! 王无邪身形不停,才接近那张桌子,猛一转,疾转向萧七右方。 萧七人剑立转! 王无邪也转,突然绕着那张桌子飞快的转起来! 萧七人剑亦疾转起来。 他虽快,竟然追不出王无邪的身形,王无邪抢到萧七的右方,双掌立即劈下,劈向那张桌子的边缘。 “格”一声,那张桌子齐中裂开了两片! 桌子方裂开,萧七便颀长的身子就往上拔起来,他若是在桌子裂开了之后才跃起身形一定就难免大受影响! 身形一拔起,他凌空“霍”地一个翻身,头下脚上,剑划向王无邪的面门。 王无邪下一步原该就拔起身子追击,可是他并没有那么做。 也许就因为他早已看出萧七必会有那么一剑,拔起便等如迎向萧七的剑。 他非独不拔,而且矮身往桌下一沉。 萧七那一剑从他的头上划过,只是那么一寸距离! 他的左右手旋即各自抄住了条桌腿,喝叱一声,猛将那里裂开了两边的桌子举起来,疾向萧七迎面撞过去。 萧七身形再一个翻滚,变回了头上脚下,人剑往上飞起来。 王无邪这时候才拔起身子,他双手仍然握着那两边破桌子,而身形居然相当迅速。 那两边桌子就像是两面盾牌也似,护住了他的面门,却继续撞向萧七。 萧七身形一变再变,竟仍脱不出桌子所撞击的范围,一声长啸,腰身陡一弓,疾撞在瓦面上! “哗啦”声响中,瓦片纷飞,萧七穿破屋顶而飞出。 那只是刹那,王无邪手执那两边桌子亦撞在瓦面上,“轰轰”两声巨响,一大片瓦面疾扬了起来,旋即在半空爆裂,飞散。 王无邪紧接冲天而起,斜刺里落下,正落在萧七一旁,双手桌子“横扫千匹马”疾扫了出去。 萧七身形再拔起! 王无邪一扫落空,双手左右陡一合,那两边桌子便相撞在一起,“轰”一声四分五裂,无数木屑碎片箭一样四射。 最少有一半是射向萧七! 萧七人在半空,长剑飞展,人剑化成一个光球,木箭才射上,便已被绞成粉碎! 王无邪这时候也拔起身子来,双掌抢进空门,左七右六,猛击十三掌。 劲风呼啸,萧七剑势立被击散,王无邪的第十三掌,竟然从剑下拍入,拍向他的胸膛。 好一个萧七,半空中移形换位,间不容发的刹那,让开了王无邪那一掌,身形却已迫出了飞帘外! 他轻喝一声,身形飞鸟般落下。 那之下就是长街,从楼中奔出来的人也就是聚在那里,但看见瓦面飞碎,两人已打了出来,慌忙又四散。 萧七身形甫着地,王无邪亦已从天而降,双掌“五雷轰顶”当头猛印下。 萧七这一次没有闪避,剑急起,划出一圈光轮,迎向王无邪的双掌。 王无邪不等双掌击至,人就倒翻了开。 以他的武功经验,当然看得出萧七这一剑的厉害! 萧七剑轮立收,人剑合一,反击王无邪,如离弦箭矢,如闪电! 王无邪半空中一连换了七种身法,才将那一剑避开,身形已着地,双脚一踏实,他左右急拍四掌,便又将萧七剑势封住。 萧七身形一动,剑势却已开脱。 王无邪冷笑一声,道:“果然好身手!” 一顿接道:“这里毫无障碍,你我大可以放手一拚了!” 萧七尚未答话,对面长街马蹄雷鸣,十数骑疾奔了过来。 雷迅一马当先,老远已自大呼道:“萧七!” 他并不认识萧七,但跟在一旁认识萧七的那个镖师,老远便已将萧七指出来。 王无邪应声回头,道:“助拳的朋友来了!” 萧七皱眉道:“未必是朋友。” 王无邪道:“那是找你麻烦来的了。” 萧七道:“亦未可知。” 王无邪道:“无论来的是什么人,都得先等我倒在你剑下!” 语声一落,双拳又击,左右交替,迅急毒辣! 拳风激得萧七衣袂头巾猎猎飞舞。 这片刻之间,来骑已奔至,雷迅马上大喝:“住手!” 语声甫落,两个缥师先自滚鞍跃下,双刃齐出,左右作势将萧七、王无邪分开,帮腔接道:“大家住手!” 萧七一怔,他的剑未收,王无邪已收拳急道:“谁叫你住手!” 那个缥师抢先应道:“我们总……” “镖师”两字尚未出口,王无邪已截喝道:“就凭你们,也敢叫我住手?” 语声一落,身形暴展,扑向左面那个镖师。 萧七一眼瞥见,急喝一声:“闪开!”人剑飞射向王无邪。 那个镖师并没有听他吩咐,而且举刀想将王无邪挡回,他的刀才举起,王无邪的右掌已痛击在他的胸膛之上。 拳快如闪电,又岂是那个镖师闪避得了。 “砉”地骨碎声暴响,那个镖师的胸膛塌了下去,整个身子却飞了起来,飞出了丈外。 这一拳的威力也实在惊人。 雷迅大吃一惊,旁边银剑韩生也不例外,两人到底是老江湖,见识也不少,这一拳之下,已知道王无邪这个人心狠手辣,视人命有如草芥。 他们却都不认识王无邪。 萧七剑虽快,也仍然慢了一步。 他知道救人不及,剑不攻王无邪的右拳,只是横削王无邪腰胁。 王无邪一闪避开,身形飞退,急退到另外那个持刀镖师身旁。 萧七实在想不到好像这样的一个高手,心胸竟然狭隘,截击已经下及,心头不禁一凉。 那个镖师眼看王无邪来,长刀急展,一连七刀,却不求伤敌,只在护身。 可惜在王无邪面前,想护身也不成。 他的第七刀才刺出,王无邪已在他的胸膛上连击三拳。 那三拳简直就像是同时击下。 那个镖师整个胸膛被击得塌下,然后整个身子倒飞了出去,撞在一道高墙上,蓬然有声。 无论谁都看出他完全没有活命的可能! 萧七剑指着王无邪,怒喝道:“这算是什么?” 王无邪缓缓回头,笑道:“老夫只是不想再有任何人骚扰我们间的决斗?” 萧七尚未说些什么,雷迅已大声喝问:“你这个老匹夫是什么东西,为什么杀我手下镖师!” 王无邪冷然目注雷迅,道:“你叫老夫什么?” 雷迅道:“老匹夫!” 王无邪道:“很好!” 雷迅道:“好什么?” 王无邪道:“老夫已经有一个充份杀你的理由,如何不好!” 雷迅怒极而笑,道:“我本是找萧七算账,现在先杀你,亦未尝不可。” 萧七听说一怔,方待问雷迅,雷迅金刀已经“呛啷”出鞘,刀指王无邪,道:“说你的姓名!” 王无邪背负双手,上下打量了雷迅一眼,道:“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雷迅怒笑道:“原来又是一个藏头缩尾,不敢以姓名示人之辈。” 王无邪冷冷的道:“我只是怕说出来,你便吓得手脚都瘫软,那么打起来,又有何趣味?” 雷迅道:“你以为你的姓名真的那么惊人?” 一顿喝道:“高姓大名!” 王无邪一字字的应道:“王无邪!” 雷迅面色一变,银剑韩生也不例外,随来一众镖师更无不耸然动容。 “无邪有毒,夺魄勾魂?”雷迅脱口接问。 “正是!” 雷迅徐徐的吸了一口气,道:“原来是你这个老匹夫!” 王无邪面色一寒,道:“我若是教你死得舒舒服服,未免就太对你不起了。” 他的语声阴沉之极,一字一顿,仿如重锤,一下下撞击在雷迅心头之上。 雷迅突然大笑,道:“你虽然很有名,却还吓下到我!” 王无邪一怔,道:“哦?” 雷迅霍地一拂袖,道:“儿郎们退下,这是我雷某人的事情,与你们无关。” 众镖师齐皆一怔,一旁韩生淡笑道:“大哥这样说,是不要我这个兄弟了?” 雷迅摇头,道:“兄弟──”韩生道:“我们哥儿俩出生入死,不下数十次,几曾分开过,你就是独赴幽冥,阎王老子看见也会将你赶回来。” 雷迅只有苦笑。 一个镖师即时振吭大呼道:“总捕头也莫当了我们是贪生畏死之辈。” 雷迅感激的道:“大家……” 韩生笑应道:“王无邪也只是一个人而已。” 王无邪应道:“这个人与你们也只是一些儿不同。” 雷迅道:“哪些儿?” 王无邪道:“武功!” 雷迅道:“你的武功的确比我们好得多,这却不是表示我们就不是你的对手。” 王无邪道:“是么?” 雷迅道:“一夫拚死,万夫莫敌!” 王无邪道:“荒谬!” 雷迅目光转落在萧七面上,道:“姓萧的,雷某人有命,再跟你算账。” 萧七又是一怔。 雷迅金光一晃,疾从马鞍上拔起来,半空大喝一声:“接刀!”连人带刀迎头向王无邪斩下。 韩生同时发动,银剑出鞘,寒光一闪,人剑如箭般射向王无邪。 众镖师叱喝声中亦自纷纷下马,一齐撤出了兵器,向王无邪冲过去。 王无邪大笑:“送死的来了!” 笑语声未已,金刀银剑已攻到,王无邪不避不闪,欺进刀光剑影内,双袖飞扬,拍拍声中,将金刀银剑迫开了三尺,身形陡地往上疾拔了起来,刀尖剑锋上滚过,落在冲上来的众镖师当中。 雷迅、韩生一声:“不好!”刀剑急回救助。 王无邪身形甫落,右手已曲指如钩抓出,“刷”地抓在一个镖师的咽喉之上! 那个镖师当场气绝,身子旋即被王无邪抡了起来! 王无邪随即以那个镖师的尸体,迎向众镖师劈来的兵刃! 那些镖师兵刃如何劈得了下手,那知道兵刃才收,王无邪立即将尸体脱手掷出,正撞在一个镖师胸膛之上! 那个尸体已注满了他的内力,何异铁石,蓬然一声,尸体落地,被尸体撞中那个镖师却口吐鲜血,倒飞了出去! 一飞丈八,撞上墙壁,眼看又是凶多吉少。 雷迅眼都红了,厉声道:“姓王的,好歹你也是一个成名江湖的人,这样做算是什么?” 王无邪阴笑道:“叫你们知道厉害,要命的就退下!” 众人非独没有退下,反而挥动兵刃,呼喝冲前。 雷迅、韩生刀剑抢先,王无邪却不理他们,身形欺人镖师群中,反手一肘,又一个镖师吐血,疾飞了出去! 韩生目毗迸裂,嘶声道:“接剑!” 王无邪没有接,笑道:“一定接的,却非现在!” 雷迅怒道:“老匹夫,你又算是那门子的好汉!” 王无邪大笑道:“老匹夫根本就不是那门子的好汉,所以先找容易的吃。” 笑语声未已,一手又抓向一个镖师咽喉! 那个镖师看在眼内,却竟然毫无闪避的余地。 千钧一发,一道剑光突然横里飞来! 是萧七的剑! 王无邪急忙缩手,怪笑道:“姓萧的,你莫忘记了,他们是来找你算账的。” 萧七道:“这是另外一件事。” 王无邪“哦”一声,道:“我差点忘记了你本就是一个侠客。” 萧七道:“我只知事有先后,我们先了断彼此之间过节再说。” 王无邪道:“也好!” 说话间,两人已交手百招! 萧七剑出如闪电,王无邪拳掌兼施,劲风呼啸,只震得旁人衣衫猎猎的作响! 雷迅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金刀勇进,一面大吼道:“姓萧的,滚开!” 王无邪反手拂袖,震开来刀,道:“萧七,你可听到了,别人不领情。” 萧七道:“本该我们叫他们滚开的!”一句话才说完,连环已经一十七剑! 王无邪被迫退三步,喝叱道一声,左击三拳,右拍三掌,抢回三步! 一个镖师的缨枪立时从旁袭来! 王无邪喝一声:“大胆!”左袖一拂,刀一样削在枪桿之上,“刷”地那支缨枪竟然被他的衣袖削断? 那个镖师惊呼而退! 王无邪衣袖一卷,将那截断枪卷起,接一拂,断枪如箭,飞射向那个镖师! 萧七一剑及时划至,“叮”一声,将那截断枪击下! 王无邪即时身形一缩! “刷”一声,雷迅的金刀从颈旁削过! 这一刀当真凶险之极,王无邪却竟似在意料之中,神色不变,右手突然猛一翻,击向雷迅的咽喉! 他闪得险,出手更险! 这一拳,雷迅无论如何都闪避不了! 也就在这刹那,萧七剑又刺至,闪电般刺向王无邪右腕! 他的剑虽然没有拳快,但在拳击在雷迅咽喉之后,却一定可以刺在右腕脉门之上! 这一剑若是刺中,王无邪那支右手就断定了。 王无邪当然下肯以这支手换雷迅的命,他根本就瞧不起雷迅。 他的手要断,也要断得有价值,所以,他立即松手,中指猛一弹,“叮”的弹在剑脊上,同时将萧七的剑势弹断,左掌接切向萧七的右胁! 萧七一闪避开。 雷迅惊魂甫定,突呼道:“多谢相助!” 萧七道:“不用谢。”回对王无邪,道:“我们还是到瓦面上再拚一个明白!” 王无邪应道:“好!”双臂一振,身形“呼”的冲天拔起! 萧七亦往上拔了起来。 两人飞鸟般,迅速掠上了滴水飞帘。 雷迅、韩生看在眼内,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一众镖师更就是目定口呆。 雷迅忽然道:“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回事?” 韩生道:“听说萧七杀了王无邪的儿子。” 雷迅道:“有这件事情?” 韩生道:“江湖上消息已传闻,应该是事实。” 雷迅道:“这小子好大的胆!” 韩生苦笑道:“本来就大得惊人。” 一顿道:“所以我怀疑凤儿那件事情与他无干,其中只怕就有些误会。” 雷迅沉默了一会,道:“看见方才那一剑,一会我与他说个明白,再与他拚个死活!” 韩生道:“小弟早就有这个意思。” 雷迅忽然道:“却不知他是否有命活下来。” 韩生道:“无邪有毒,夺魄勾魂,绝不是寻常可比,看他方才的出手,亦知道毒辣,不过断肠剑萧七,声名也不在无邪之下!” 雷迅道:“我们该怎样?” 韩生道:“凭我们的武功,只怕非独帮下了,而且令萧七分心。” 雷迅道:“不成就袖手旁观?” 韩生道:“看情形如何再作才算。” 雷迅道:“只有这样。”刀握得更紧。 银剑亦蓄势待发。 王无邪滴水飞帘上“独立金鸡”衣袂虽迎风飞舞,人却稳如泰山! 萧七身形落下,目光一转,道:“佩服!” 王无邪曲起的一脚放下,道:“何足挂齿!” 萧七剑虚空连划两下,道:“请!” 王无邪身形立即射出,其急如箭,双拳却有如流星! 他用的正是一招“流星赶月”! 这本是很普通的一招,但在他使来,威势却绝不简单! 萧七一些也不敢轻视,剑划出,迎向击来的双拳,嗡嗡龙吟声响中,剑光如一道道的闪电飞射! 王无邪避剑尖,击剑脊,再击萧七胸膛。 人如奔马,出手飞快! 萧七剑势展开,拳越急,他的剑也越急,才被击乱,立即又回复本来,招式变化之迅速绝不在王无邪之下! 王无邪连声大呼:“痛快!”拳掌施展得更加痛快淋漓! 拳如铁锤,掌似利刀,指如锐剑,他的一双手也就是兵器! 而且下止是一种兵器。 两人之间的瓦片,被激得一片片飞起来,粉碎! 那不过片刻,在两人之间的瓦面已完全消失! 轰然声响中,梁木亦突然断折,两人一齐往屋内堕下! 一股烟尘从瓦面裂口疾扬了起来,天地那刹那也彷佛为之失色。 长街上众镖师只看得目定口呆,雷迅、韩生亦魄动心惊! 雷迅倒抽了一口冷气,道:“我们现在又应该如何?” 第九章 司马东城 应该如何? 韩生只是苦笑,没有回答,事实也不知道应该如何才好。 雷迅接又道:“总不成我们就此袖手旁观”语声未已,霹雳一声巨响,那边墙壁突然被火药炸开一样,四分五裂,砖石激射,尘土飞扬。 墙壁上就这样出现了一个大洞,一个人握拳从洞中疾射了出来。 黑衣白发──王无邪! 韩生、雷迅给那霹雳一声巨响吓了一大跳,一眼瞥见王无邪现身出来,不禁齐都由心一凉! 他们当然知道只有王无邪才能击出这样的一拳。 那刹邦,简直就有如天崩地裂! 好像这样的一拳,若是给击在身上,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这样的一拳,当然也费力得很。 王无邪却击在墙壁上! 那若说目的在示威,实在难以令人置信,而且现在亦不是示威的时候。 到底目的何在? 雷迅、韩生方自奇怪,王无邪已向他们这边掠来。 他满头白发黑衣飞扬,脸庞却紧崩在一起,那些皱纹也因此特别明显,每一道像是刀刻的也似,本来就丑恶的脸庞也于是显得更丑恶,骤看来就像是从幽冥逃出来的恶鬼。 砖石飞扬未落,他瘦长的身子已箭一样射出了三丈,右手仍握拳,左手却掩在小腹之上,鲜血正从指缝渗出来。 雷迅首先发觉,脱口大呼道:“老匹夫已经受伤。” 韩生接呼道:“他是要逃命,儿郎们,莫教他走了!” 语声一落,银剑“嗡”的震出了一声龙吟,人剑凌空疾向王无邪射去! 雷迅金刀呛啷啷一响,亦一旁杀上。 众镖师齐声吆喝,相继纷纷抖开了兵刃。 王无邪的确在逃命。 在堕进太白楼内之前,他仍然是稳占上风,凌空七拳十三脚,声势夺人! 那十三脚他自信已可以将萧七的身形迫死,七拳之中,最少有一拳可以击在萧七的身上。 他的判断并没有错误。 十三脚踢尽,萧七的身形果然就被他迫进了死角,连环六拳落空,第七拳就击在萧七的左肩上! 凌空出拳,力道难免打一个折扣,连环七拳,到了第七拳击出,力道当然又弱了很多,王无邪也知道,这一拳不可能将萧七击成重伤,但一定可以将萧七的身形变化打乱,乘乱而出击,应该就可以将萧七击倒。 他本来可以稳札稳打,而结果,也一样可以将萧七击倒,事实他的武功的确是在萧七之上。 这点就是萧七,相信也不会否认。 可是他一向都喜欢速战速决,所以他从来都不会放过任何取胜的机会。 凌空飞堕的那刹那正是一个好机会,他把握机会立即出击。 萧七左肩挨了一拳,身子立时倒飞了出去,这一拳虽然没有将他的肩骨打碎,却已将他肩头的两处穴道封住,王无邪的一股内力旋即涌进,直激得他五脏翻腾! 却就在他被击得倒飞的那刹那,他探手刺出了一剑。 那一剑迅速之极,角度的刁钻,变化的奇诡,更就是出人意外。 王无邪同样想不到,萧七在那种情形之下仍然能够还击,那一剑亦是在他意料之外。 到他的眼角瞥见剑光,发觉不对路的时候,剑已然刺入他的小腹之内。 一阵剧痛尖针一样刺进了他的神经,然后他整个身子乾虾一样弓起,飞泻落地上。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这种痛苦的感觉。 近这些年来,他虽然一样也有机会受伤,何都只是轻微小伤。 与他动手的虽然大都是高手,但是在他被对方击伤的时候,对方必然同时丧命在他的手下。 他珍惜他的每一滴血,不到必要时,他绝不肯白流血,到了他准备流血的时候,他必然已经作好了准备,在足够的信心将对方击倒。 他流血,敌人还要他一条命。 这是他一向做人的原则,他的判断很少有错误。 最低限度这之前没有。 血立即从他的小腹射出来! 剑才刺入他的小腹之内,萧七便已经被他那一拳打飞,刺入他小腹之内的萧七那支剑,当然亦立即脱出。 这一剑并不致命,他所有的步骤却已经被这一剑刺乱。 他实在想不到萧七竟然能够在那样的情形之下,刺出那样的一剑。 他没有再冲前,身形未着地,左手已经掩住了小腹。 就因为多年没有过这样的痛苦,所以,这种痛苦也特别感觉尖锐,激烈! 对于自己的伤势,他自然也高估了一些,那刹那心念一转,他的右拳就击出! 击向旁边的墙壁! 霹雳一声巨响中,那道墙壁被他击出了一个大洞,砖石激射,尘土飞扬,他人与拳飞,连随从那个墙洞飞射出去! 他的一双拳头,已练得壁硬如钢铁,内力的充沛,江湖上只怕没有几个人能够及得上,砖石在他的拳下碎裂,他的拳头却一些也不觉疼痛。 疼痛的只是他的小腹! 他已经有一种断肠的感觉,可是他却也知道,这一剑还未致命,但负伤再打下去,胜负却就难说了。 他并不怕死,却担心拚却一命,也击杀下了萧七。 所以他只有逃命! 这在他也是第一次,但虽然第一次逃命,逃得却绝不比任何人慢。 而且他逃生的方式更胜一筹。 将墙壁击开的一个大洞,在他来说本就是轻而易举。 他进来的时候,本就是用内力将墙壁迫出一个人形的墙洞,硬硬闯进来。 在这道墙壁的外面不远,就是雷迅、韩生一众,还有那些马匹,他记得很清楚,破墙的目的,除了可以尽快逃命之外,也就是在夺马。 在一拳击向墙壁之际,他已经有了分寸。 拳动他身形亦动,其急如离弦箭矢。 一射三丈,寒光一闪,一支剑就迎面刺过来,是一支银剑! 王无邪冷笑一声,右拳一开一翻,中指弹出,不偏不倚,正弹在剑脊之上。 “叮”一声,剑被弹得疾扬了起来,他凌空立即起脚,一脚疾踢向韩生咽喉。 这一脚踢出,伤口的肌肉亦被牵动,一直剧痛直刺入他的神经,他闷哼一声,那身子不由自主一弓,踢出的一脚亦因此失了准头。 韩生刹那亦自急忙闪避,“霍”地一声,王无邪的右脚从他的颈旁踢空。 劲风仍扑面生痛。 韩生口鼻俱为劲风所堵塞,几乎要窒息,身形着地,捏了一把冷汗。 那刹那之间的凶险,实在是他平生第一次遇上。 王无邪身形亦着地,一沾即飞出,向那边马群掠去。 雷迅一旁已然扑到,金刀急刺! 王无邪看在眼内,身形一弓,刀在他脚下斩过,他右脚一沉,正踹在雷迅右肩之上。 雷迅闷哼一声,整个人被踹得一旁飞开,王无邪这时候若再下杀手,不难取雷迅之命。 他却只是藉力再拔起身子,身形如天马行去,一跨,正落在一匹马的鞍上。 左右冲过来的几个镖师立即转向那边扑过去。 也就在这时候,一声暴喝划空传来:“退下!”众镖师给喝得一怔。 王无邪那刹那已策马飞奔了出去。 那匹马正是雷迅的坐骑,也是一匹千中选的骏马,四蹄撒开,迅速远去。 众缥师这时候亦知道喝他们退下的不是别人,是萧七! 萧七已经从那个墙洞走出来,右手剑低垂,左手扶着旁边的墙壁。 他面色苍白,嘴角挂着一丝鲜血,但神态仍然稳定。 雷迅、韩生不由一齐迎上去,韩生脱口问道:“萧兄怎样了?” 萧七一笑,道:“还好。” 雷迅道:“那厮既然受了伤,我们应该追上去将他拿下。” 萧七道:“穷寇莫追,况且……” 雷迅道:“我看他一定受伤不轻,所以才急着逃命,难道有这个好机会,焉能错过?” 萧七摇道:“我的剑虽然刺入了他的小腹,并没有将他的肠断下来,他伤得其实并不重。” “可是他……” “他急着逃命,相信只因为他以为自己已伤得很重。” “怎么会……” “他一向自夸无敌,受伤的经验只怕不多,尤其第一个受伤的就是他,难免就有些惊慌失措,伤势的轻重,在那种情形之下,当然就难免高估。” 雷迅沉吟道:“看他方才的出手,仍然是那么灵活,的确是不像已经身受重伤。” 韩生道:“我们若是以为他所伤不轻,难免就有些大意,追上去无疑就等如送死了。” 雷迅一面点头,一面苦笑道:“若不是大意,方才我那一刀的势子也不会那么尽,也不会给他那么容易一脚踏在肩头上,宰好他心慌意乱,否则趁机再下毒手,我这条性命可就要完了。” 韩生目光一转,接道:“萧兄弟断肠剑果然厉害,连王无邪也不是对手。” 萧七摇头道:“武功是他的高强。” 韩生道:“萧兄又何须如此谦虚?” 萧七道:“若非他急于将我击倒,那一剑根本没有机会刺入他的小腹。” 他淡笑接道:“他本不该打我那一拳,因为那一拳其实并未够分寸,他一定要那一拳击中我的肩膀,势子就难免走老。” 韩生道:“以他临敌经验的丰富,武功的高强,应该看得出。” 萧七道:“也许是认为那实在无关要紧。” 韩生道:“以我看,他是想不到你能够刺出那一剑!” 萧七道:“纵然真的想不到,在我的剑刺出的时候,也应该看得出来。” 韩生道:“可是他仍然被萧兄那一剑刺中,可见萧兄剑势的变化实在大出他意料之外。” 萧七道:“其实他只是疏忽了一件事情。” 韩生道:“哪一件?” 萧七道:“一般的长剑都是三尺。” 韩生道:“萧兄的不是?” 萧七颔首,道:“我的剑比一般的长出三寸。” 韩生道:“三尺三?” 萧七道:“刺入他小腹之内的,也就是那三寸的剑尖。” 韩生恍然道:“高手过招,三寸已足以决定胜负!” 萧七摇头,道:“这并非真正的胜负,那一剑对他,事实没有多大影响,他若是继续出手,仍可他将我击倒。” 韩生并不怀疑萧七的说话,沉吟道:“无论如何,萧兄总算已将他击败,击退!” 萧七道:“他会再来找我的,而且绝不会令我久候。” 韩生沉默了下去。 雷迅道:“那么再来时候,萧兄大可以重施故按,再狠狠给他一剑。” 萧七道:“他再来的时候,必然有一个更妥善的安排,说下定一击即中,将我击杀在拳下。” 他淡然一笑,接道:“不过他的出手,也并不是一些破绽也没有,到时候,我即使不能够一命换一命,也不会让他再有能力横行江湖。” 韩生道:“以萧兄的武功,王无邪纵使能够杀死萧兄,相信亦要付出相当的代价。” 萧七道:“希望就能够。” 韩生道:“萧兄不将生死放在心上?” 萧七笑笑,道:“生死由命。” 韩生大笑,道:“好!好汉子!” 雷迅面色一沉,接道:“好像萧兄这样的好汉子,我实在难以相信会做出那种杀人掳劫的事情来。” 萧七叹息道:“我实在不明白,阁下这句话的意思。” 雷迅瞪眼道:“真的不明白?” 萧七道:“连两位是什么人,我也没有印象。” 雷迅眼瞪得更加大,道:“你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人?” 萧七正色道:“方要请教。” 雷迅道:“我叫做雷迅,这是我义弟韩生。” 萧七目光一闪,道:“可是镇远镖局的金刀、银剑?” 雷迅道:“正是!” 萧七道:“久仰大名……” 雷迅道:“这种场面话,不说也罢。” 萧七道:“镇远铮局镖走天下,金刀、银剑,宵小闻风丧胆,在下事实早有耳闻。” 他说得很诚恳。 雷迅看着他,摇头道:“可惜阁下却没有放在眼内。” 萧七回问道:“前辈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 雷迅冷笑道:“阁下若是放在眼内,又怎会就在洛阳城外劫缥杀人。” 萧七诧异的道:“劫镖杀人?” 雷迅道:“而且还掳去我的女儿。” “令千金”“雷凤!” 萧七沉吟问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雷迅道:“在阁下进城之前。” 萧七道:“那是今天中午发生的了。” 雷迅“哦”一声道:“阁下中午便已经进城?” 一顿冷笑道:“那是先进来打听消息,好得黄昏时出城下手。” 萧七叹了一口气,道:“我进城之后并没有离开。” 雷迅追问道:“进来太白楼之前也在城中了?” 萧七道:“在进来太白楼之前,在楼东月华轩逗留了约莫有半个时辰,那之前,却是在宝芳斋内。” 雷迅道:“月华轩专卖骨董字画,至于宝芳斋卖的却是胭脂水粉。” 他一直紧盯着萧七,这句话说完,眼中的疑惑之色又浓了几分。 宝芳斋卖的既然是胭脂水粉,萧七到那里干什么? 萧七看出他眼中的疑惑,接着解释道:“宝芳斋的主人是我童年的好朋友,即使我是到宝芳斋买一些胭脂水粉,也并不值得奇怪,以我所知那里的顾客,不少是男人。” 韩生点头,笑笑道:“宝芳斋也没有限制买的人,一定要自用。” 雷迅的一双浓眉却皱了起来。 韩生接道:“萧兄弟难得来一次洛阳,探探老朋友也是很应该。” 雷迅突然问道:“兄弟,难道你就相信他的说话?” 韩生道:“大哥,萧兄到底有没有到过月华轩,宝芳斋,是绝对骗不到我们的,正如他什么时候进来,有没有离开过一样。” 雷迅道:“为什么?” 韩生道:“他实在太惹人注目了。” 雷迅上上下下的打量了萧七几遍,脱口道:“不错。” 一顿又说道:“可是秋菊的说话……” 韩生道:“秋菊伤重之下说话难免就有些不大清楚,这件事情以小弟愚见,也许与萧兄有关,却未必是萧兄所做的。” 萧七忍不住追问道:“到底是什么事情?” 雷迅道:“我女儿雷凤在城西古道被人骗去,同行镖师趟子手尽皆被杀,只有她的侍婢秋菊一个人幸免,逃回来告诉我们。” 萧七道:“那位秋菊姑娘的武功如何?” 雷迅道:“当然没有我女儿与那些镖师的高强!” 萧七道:“她却是能够逃回来?” 雷迅道:“那是因为两个镖师拚命掩护她逃走,饶是如此,她的脖子亦挨了一下,险些丧命!” 萧七再问道:“她看见我杀人?” 雷迅一怔道:“这个好像没有。” 韩生接道:“事实没有,从她的说话听来,应该是你先着人送信凤儿,将她骗去,然后再下手杀人!” 萧七摇头道:“我今天没有写过任何信,”目注雷迅接问道:“至于令千金,若是我没有记错,年前是见过一面,谈过几句话,那是一个朋友介绍认识的,当时令千金也是在保着一趟镖,大家都忙着赶路,之后没有再遇上,我们之间也没有任何仇怨。” 雷迅沉吟不语。 萧七转问道:“是了,那位秋菊姑娘可知道令千金给骗到什么地方去?” 雷迅道:“城外的天龙古刹!” 萧七道:“前辈已到过那里,找不到令千金?” 雷迅道:“没有。” 韩生道:“我们方待动身出城去,听说你就在那里,所以先来问你一个明白。” 萧七斩钉截铁的道:“这件事不是我做的,为了证明我的清白,由现在开始,我与你们一起,一直找到雷姑娘为止。” 雷迅道:“好,有你这些话就够了,由现在开始,你可以赶你的路?” 萧七摇头,道:“前辈虽然相信,在下却是不能就此离开。” 他沉声接道:“在下也想弄清楚,到底是哪一个借用在下的姓名,为善倒罢了,为恶在下非独就在乎,而且一定要穷追究竟。” 韩生道:“但萧兄若是有事……” 萧七道:“没有事,我留在洛阳,只是想一会多年不见的几个好朋友。” 韩生道:“好像宝芳斋的主人……” “是其中之一。” “萧兄在洛阳的朋友倒不少。” “也不多。” 韩生道:“再交几个如何?” 萧七道:“不多。”笑顾韩生、雷迅还有那些镖师道:“我们岂非已经是朋友?”随即解释道:“敢胆与我合战王无邪的人就只有你们,如果像你们这样的好汉子也不结交,还结交什么人?” 这番话出口,非独韩生雷迅,就是那一众锑师,亦无不热血沸腾。 萧七接道:“王无邪此人据说心胸非常狭隘,大家以后要小心了。” 韩生目光转落在被王无邪击杀的那几个镖师的尸体之上,道:“他就是要罢休,我们也不会就此放过他!” 萧七道:“不管怎样,我们现在都得走一趟城西天龙古刹看看。” 雷迅道:“我正是这个意思。” 旁边韩生接呼道:“董武周龙将死了的弟兄送回镖局去,其他的跟我们来。” 目光再一转,道:“至于太白楼的一切损失,也算在镇远局账上,萧兄你无须操心。” 萧七道:“韩兄也一样无须操心。” 韩生道:“若非我们到来,萧兄也不用跟王无邪在瓦面上交手……” 萧七道:“这个若是要赔偿,应该由王无邪赔偿。” 韩生苦笑,暗忖:“什么时候才能够将王无邪找回来。” 萧七彷佛看到韩生的心深处,解释道:“王无邪既然走了,当然就得由我来负责,幸好这塌掉的屋子恰好是我的老朋友的。” 韩生“哦”一声。 萧七道:“我到来这里喝酒,原就是他约了我在这里见面,若不是这样,王无邪也不会在这里跟我动手,所以虽然弄塌了他这幢房子,我也不觉得怎样子过意下去。” 韩生苦笑道:“希望你那个朋友不会在乎。” 萧七道:“他不会在乎的,反正他钱多得花不完,房子多的是,而且他这个人一向都阔气得很。” 雷迅插口道:“听萧兄这样说,这个人想必也是一个了不起的英雄好汉,什么时候方便,倒要给我们引见一下。” 萧七道:“有机会的,近年来,听说他已经入于半退隐的状态,但以我所知,一向他都喜欢结交江湖上的英雄豪杰。” 韩生忍不住问道:“萧兄这个好朋友,到底高姓大名。” 萧七道:“他双姓司马……” 韩生脱口道:“莫不是司马东城?” 萧七道:“正是,韩兄认识他?” 韩生摇头道:“不认识,但很想认识,可惜一直都没有机会。” 雷迅道:“说来奇怪,我们虽然都住在洛阳,却是从来没有见过面。” 韩生道:“我亦是只知道这个人仪表出众,武功非凡,洛阳一带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雷迅道:“还有,就是洛阳城东内外百里都是他的产业,也所以叫做司马东城!” 萧七道:“事实是这样。” 韩生道:“他本来到底叫做司马什么?” 萧七道:“不知道,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就是叫做司马东城。” 韩生道:“这个人倒也有趣。” 萧七笑笑点头,道:“嗯。” 韩生随即奇怪问道:“何以他不请萧兄到他的家里相见?” 萧七道:“因为他认为洛阳最好的酒菜只能在太白楼吃到。” 韩生道:“这可是他的店子,他其实尽可以将太白楼的厨子请到家里去。” 萧七道:“那么别人岂非就尝不到洛阳最好的酒茶了。” 韩生道:“这也是他本人的意思?” 萧七点头。 雷迅大笑道:“看来这个人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要四海,非要跟他交一个朋友下司。” 萧七回顾一眼,笑接道:“但现在他大可以将太白楼的厨子叫回家去了。” 韩生道:“因为这座太白楼怎也有一段时间不能够再招呼客人。” 萧七道:“所以我其实是帮了他很大的忙,那段时间之内,他就算要立即吃到洛阳最好的酒菜也绝对可以了。” 韩生急问道:“现在他就在楼中?” 萧七道:“若在楼中,怎会眼巴巴看着我一个人挨揍?” 韩生道:“这个也是。” 萧七道:“这个人没有什么不好,就是无论什么约会,一定迟到。” 话口未完,一辆马车已经从长街那边驰来,是一辆四马大马车,装饰华丽。 萧七目光一转,道:“总算来了。” 韩生循目望过去,道:“那就是他的马车?” 萧七道:“每一次,他都是乘这辆马车到来,这一次相信也不会例外。” 说话间,马车已停在太白楼的门前,驾车的是一个锦衣中年汉子,看见太白楼变成那样子,瞠目结舌,惊讶之极。 萧七即时呼道:“老李。” 老李就是那个中年汉子,应声向这边望过来,又是一怔,道:“萧公子,怎么在这里?” 车厢内一个声音接问:“小萧到底在哪里?” 温柔已极的声音,竟好像是女人的声音。 老李未回答,萧七已自应道:“在街上。” 那个声音道:“怎么不进去,哦──我明白了,敢情是现在才到来,小萧呀小萧,你不是一向都很准时的,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了。” 萧七笑道:“现在。” 那个声音道:“是路上有事?” “不是。” “那是什么原因?” “大概因为是来赴你的约。” 车厢内响起了一阵银铃也似的笑声,这无论如何,都是女人的笑声。 司马东城可是一个男人! 雷迅、韩生相顾一眼,一面疑惑之色,那些镖师也无一例外。 那个声音笑接道:“难道这一次你竟然是有意要我等你?” 萧七道:“那么多次都是我等你,这一次该你等我了。” 银铃也似的笑声又起,笑应道:“你等我本就是天公地道的一回事。” 萧七道:“哦?” 那个声音接道:“你无论问哪一个,都是同意我的说话。” 雷迅忍不住道:“我就不同意了。” 那个声音奇怪道:“小萧,你还有朋友同来?” 萧七道:“好些朋友,都是方才认识的。” 那个声音道:“你一向朋友不多,认识的纵然武功不高,却也必然都是好汉子。” 一顿笑接道:“洛阳城中什么时候走来了这么多好汉子。” 萧七道:“他们本来就住在洛阳城中。” 那个声音道:“哦!” 萧七道:“你既然来了,何不下车见一见这些朋友。” 那个声音道:“我本就准备下车了。”接唤道:“老李——” 老李已经跃下车座,走到车厢后面,将子梯放下来。 他的动作很迅速,车厢内的司马东城却迟迟不见下车。 雷迅等了等,忍不住重重的咳一声。 车厢后面的门户这时候才打开,走出来一个年轻美貌的小丫环。 雷迅、韩生又是一怔。 这个司马东城倒是风流得很。 动念未已,又一个人走下来,也是女人。 那个女人风华绝代,衣饰华丽,但是每一样显然都经过仔细选择,配合得恰到好处,一些也不觉俗气。 她一面笑容,年纪看来并不大,但又像已经很大。 韩生、雷迅眼前一亮,齐忖道:“这个是谁?莫非是司马东城的宠妾?” 那个女人旋即笑顾萧七,道:“小萧,你看我这一身打扮怎样?” 这显然就是方才在车厢内说话的声音。 韩生、雷迅怔在那里。 萧七却一点也不显得意外,笑应道:“这方面我没有多大研究,但大姐的善于装束,却是天不知名。” 那个女人道:“怎么你每次都是这样回答?” 萧七道:“因为大姐每次都是这样问。” 那个女人道:“我的善于打扮知道的人并不多,又什么时候变得天下有名?” 萧七道:“可惜除了这句话,我实在想不出更好的了。” 那个女人已一笑,道:“你的口才其实并不好。” 萧七道:“本来就不好。” “幸好你有一张那么英俊的脸庞,否则只怕很难有女孩子迷上你。”那个女人笑接道: “看来上天倒也是公平得很,否则再添你一副油腔滑嘴,那还得了。” 萧七道:“我的口才的确是不好,所以现在这件事情,也不知应该怎样向大姐解释。” 那个女人道:“是什么事情?” 萧七道:“大姐只要上前两步就看到了。” 那个女人终于走上前两步,也终于看见了地上的尸体,太白楼倒塌的瓦面的墙壁! 她怔在那里。 萧七居然还笑得出来,道:“我若是知道会变成这样子,一定着人通知大姐用不着穿得太漂亮出来。” 那个女人莞尔道:“是你弄成这样的?” 萧七没有否认,道:“罪魁祸首。” 那个女人道:“你居然还笑得出来,就连我也有些佩服了。” 萧七仍在笑。 一旁雷迅再也忍不住低声问道:“萧兄,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人?” 萧七奇怪道:“你们不知道?” 韩生追问:“到底是什么人?” 萧七道:“不就是司马东城?” 韩生、雷迅又一怔,雷迅脱口道:“司马东城是一个男人!” 那个女人也听到了,笑问道:“谁告诉你的?” 萧七笑接道:“看来非独你们没有见过我这位大姐,就是你们那些朋友也一样也没有见过。” 韩生苦笑道:“应该就是了。” 雷迅接问司马东城道:“你真的就是那个司马东城?” “哪个?”司马东城娇笑道:“难道司马东城有很多个?” 雷迅道:“以我所知就只得一个但无论如何,司马东城也是一个男性化的名字。” 萧七道:“所以你们一直以为司马东城是一个男人?” 雷迅苦笑道:“这实在令人意外得很。” 司马东城接道:“这个名字的确是有些男性化,我本来也不是叫这个名字,但既然人人都是以司马东城称呼,也就算了。” 雷迅只有苦笑,韩生亦自苦笑,道:“看来我们还是称呼司马姑娘的好。” 司马东城转问萧七道:“小萧呢?” 萧七道:“我不是一直都称呼你大姐。” 司马东城道:“很好,你心目中既然还有我这个大姐,就得给我一个满意的回答。” 韩生插口道:“这幅墙可不是萧兄弄塌的。” 司马东城道:“他以剑见长,内力虽然也不差,但要将这幅墙打塌,仍然力有未逮,而且他就算有这个能力,也不会用在我店子的墙壁上。” 萧七道:“我虽然没有能力击塌墙壁,但将店子的瓦面弄穿,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司马东城道:“瓦面是你弄穿的。” 萧七道:“是我!” 司马东城道:“那你当时一定就给迫得走投无路了,是谁有这种本领?” 一顿转问道:“是不是王无邪?” 萧七一怔,道:“大姐了知道这个人到来?” 司马东城道:“他才进洛阳,我就知道了。” 萧七道:“大姐的消息这么灵通。” 司马东城道:“因为他是由东城进来洛阳。” “东城是大姐的地方。” 司马东城道:“听说你杀了他的独子。” “是事实。” “他这一次进城我也想到是找你来了,想不到他来得这么快,否则我该着人给你说一声。” “这个人的消息也可算灵通得很,我在楼中才喝了几杯,他就找来了。” “你不是说方才到来。” “大姐的约会,我什么时候不准时前去的。” “你是说我每一次都迟来。” “不敢。” “你知道的,我们女人家要赴会,总得有许多预备的工夫。” “大姐说过多次了。” “而且男人等女人,本就是天地公道的一回事,是不是?” “好像是的。” 司马东城瞟着他,笑道:“也幸好我没有准时赴约,否则吓都给吓坏了。” 萧七道:“大姐的胆子真的那么小?” 司马东城道:“假的。” 萧七笑问道:“大姐,这个账你说该怎样算?” 司马东城道:“你说呢?” 萧七道:“就这样算了。” 司马东城道:“你是我的好兄弟,当然就这样算了,难道还要你赔我不成。” 萧七笑道:“我早就说大姐阔气得很。” 司马东城道:“幸好我们见面的机会实在不多。” 萧七道:“大姐放心,你这个兄弟虽然麻烦得很,好像王无邪那么厉害的仇家却只得一个。” “一个还不够?” “够了。” “他死在你的剑下了。” “小弟还没有这个本领,但总算趁他一时大意,在他的小腹刺了一剑。” “没有将他的肠割断?” “只是将他吓跑了。” “他打塌那幅墙壁就是要逃命。” “不错。” “看来他伤的其实不重,大概是很久已没有受过伤,所以一见血,就慌起来了。” “幸好这样。” “你挨了他多少拳?” “一拳。” “重不重!”司马东城移步走前去。 “不重,否则怎能够这样跟大姐说话?” “你这个人的运气看来真还不错。”她缓缓举袖,拭却了萧七嘴角的血。 她的动作是那么自然,就像是姐姐爱惜弟弟一样。 萧七也没有回避。 雷迅、韩生看在眼内,也不觉得怎样。 司马东城一面道:“能够将王无邪吓走的人并不多,有你这样的兄弟,姐姐也高兴得很。” 萧七道:“这实在有些侥幸。” 司马东城忽然道:“王无邪应该不是一个贪生畏死的人,这一次,相信是将你高估,也知道一时大意,又不知道到底伤成了怎样,只怕拚却一命,也不能够将你杀死,所以暂且退避。” 她笑笑接道:“这个人武功高强,临敌的经验必定也很丰富,但受伤的经验,相信必定少得可怜。” “毫无疑问。” “所以他这样逃走,兄弟,你也不要太高兴。”司马东城正色道:“这只是表示,他的武功比你们想像的还要高强。” 萧七道:“嗯。” “他会再来的。” “一定会。” “由现在开始,兄弟你得小心了。” “生死由命。” “又是这句话。”司马东城摇头,转顾雷迅、韩生他们道:“你这些朋友就是看不过眼,上前去助你。” 韩生插口道:“我们本是来找这位兄弟算算账,刚巧碰上他们在恶战,言语间开罪了王无邪,才会弄成这样子。” 司马东城奇怪道:“哦?”转问萧七:“这到底又是怎么一回事?” 萧七苦笑道:“小弟现在也下大清楚。” 司马东城道:“方才你不是说他们是你的朋友?” 萧七道:“他们虽然来找我算账,但结果却暂时抛下私人的恩怨,与我合战王无邪,好像这种血性汉子也不交朋友,交那种人做朋友?” 司马东城道:“这个也不错。”目光转落在雷迅的金刀、韩生的银剑上,道:“金刀银剑,两位莫不是镇远镖局的金刀雷大爷,银剑韩二爷?” 雷迅慌忙道:“姑娘言重了。” 韩生接道:“想不到姑娘也知道我们兄弟。” 司马东城道:“两位本是洛阳有名的好汉子,只可惜,一直都没有机会结交。” 韩生道:“姑娘的名字我们兄弟亦是早已如雷贯耳了。” 雷迅接道:“却是怎也想不到……” “想不到我是一个女人。” 雷迅道:“相信很多人都想不到。” 司马东城笑笑道:“这只怕并不是名字的关系,也许我一向的行事作风太过男人化,看来我得好好检讨一下了。” 韩生道:“姑娘一向的行事作风无人不说好。” 司马东城道:“好虽好,但这么一来,人们都是当我是一个男人,教我如何嫁得出去?” 韩生怔住,雷迅只有干笑。 萧七道:“大姐又在说笑了,谁不知大姐所以不嫁,是因为一直都没有人瞧得上眼。” 司马东城道:“再过些时候,大姐就是瞧得上,也没有人愿意要的了。” 萧七摇头道:“怎么会?” 司马东城叹了一口气,道:“兄弟你难道没有发觉,大姐已日渐老了?” 萧七知道这是事实,却仍然摇头,方待说什么,司马东城说话已接上,道:“你们好像要去什么地方?” 萧七点头道:“大姐若是没有事,无妨也随我们走一趟。” 司马东城道:“好的,反正现在我也不知道该请你到哪间店子去。” 一顿接道:“路上你们再与我说清楚。” 她伸手扶着那个小丫环的肩膀,一面向马车走去,一面问道:“小萧,事情若是重要,就不要再耽搁了。” 萧七心头一凛,身形一动,掠上坐骑。 他那匹坐骑就系在楼前的栏杆上。 韩生、雷迅连忙亦上马。 司马东城上了马车,推开窗子,问道.“该往哪边走。” 韩生应道:“城西!”一勒马头,第一个策马向西奔出。 萧七、雷迅双骑并上,紧跟在后面,老李同时挥鞭驱车前行。 车马声中,尘土飞扬,一行人疾奔往西。 夜更深。 天上有月,冷月。 在冷月照耀之下,道路已可辨,再另上一众镖师手中的灯笼,虽然是夜深,对众人并无多大影响。 车马声在僻静的古道之上,更显得响亮。 车马未出城,雷迅、韩生已一再将事情说清楚。 他们知道的其实不多。 事情到底在城西古道之上那里发生,他们也同样下清楚。 一行人,只有沿着古道一直找前去。 他们终于找到了枫林旁边那座茶寮,看到了倒在路上的尸体。 蝙蝠并没有将尸体埋藏。 也许他认为根本没有这个需要。 茶寮倒塌,碎裂的茅草在风中颤抖。 夜风萧索,吹过林悄,枝叶簌簌作响,林中偶然几声夜枭,令人毛骨悚然。 风中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味。 地上的鲜血却已乾透。 那些马仍然系在原地,不耐的踼着脚,“希聿聿”突然一声马嘶,动魄惊心。 众人都呆住,连坐骑也彷佛被影响,呆立在那里。 车厢内打开,司马东城飘然跃下来,她移步上前,目光及处,叹了一口气,道:“好狠的手段。” 萧七刷地滚鞍下马,走到一具尸体的前面,蹲下来。 韩生在萧七身旁落下,道:“这是我们镖局的得力缥师陶九城!” 雷迅一面下马,一面接道:“他用一双日月钩,左右双飞,不是寻常可比。” 韩生苦笑。 雷迅亦知道说话有问题,叹息道:“杀他的那个人,武功当然远在他之上。” 司马东城横移一步,半蹲下身子,伸手挑开了陶九城的衣襟,接道:“灯来!” 一个镖师将灯笼移近。 惨白的灯光下,伤口附近的肌肉更有如死鱼肉一样,司马东城即时道:“是刀伤!” 萧七道:“那柄刀而且必定非常锋利。” 韩生目注雷迅,皱眉道:“这附近用刀的高手除了大哥之外,还有什么人?” 雷迅苦笑,道:“你大哥又算是什么高手。” 司马东城却道:“用刀的人虽然很多,但练到雷英雄那个地步的却绝无仅有。” 萧七道:“也许不是这附近的人。” “也许”司马东城目光一转,道:“看看其他尸体。” 萧七长身而起,从一个镖师的手中取过灯笼,向前走去。 司马东城随在他身旁。 雷迅、韩生也跟了上来。 两人的面色越来越难看。 “这是张半湖,用一把大环刀,武功尤在陶九城之上,是他们之中,武功最好的一个。” 雷迅看见张半湖的尸体,不禁咬牙切齿。 司马东城目光一落,道:“两刀毕命!” 韩生握拳道:“那个人好厉害的刀法,好狠的心肠。” 萧七道:“对于他们的武功,两位当然瞭如指掌了。” 韩生道:“嗯。” 萧七道:“这样说,能够这样轻易将他们斩杀刃下的人,只怕不多。” 韩生无言点头。 萧七道:“刀伤一样,那若非握着一样的刀,武功相若,杀他们,只怕就是一个人。” 司马东城道:“应该就是了。” 她半身一转,道:“那座倒塌的茶寮之下,好像也压着尸体,你们将它弄走看一看。” 韩生雷迅不由自主,疾奔了过去,暴喝声中,将那座茶寮的寮顶推开,掷过一旁。 茶寮下尸体横七竖八,鲜血斑驳,雷迅、韩生虽然是老江湖,亦不禁由心寒出来。 雷迅目毗迸裂,沉声道:“我与那厮势不两立。” 韩生没有作声。 司马东城以袖掩口,扶着萧七的肩膀,绕着那些尸体走了一个圈。 在每一具尸体的前面,她都停下来,细意打量了一遍。 萧七也一样。 到他们回到原处,司马东城偏过脸,道:“小萧,你发现什么?” 萧七道:“他们都死在刀下,而且都是一刀致命!” 司马东城道:“杀他们的人绝无疑问,是一个高手中的高手,刀刃致命,毫不含糊,好像这样的用刀好手,非独这附近没有,江湖上只怕也没有几个。” 第十章 惊悚 夜更深,风更急,刀一样刮面生寒。 司马东城不觉以手加颊,接道:“小萧,有一件事情不知道你有没有留意到?” 萧七道:“是不是杀人的那柄刀?” 司马东城接问道:“那柄刀怎样?” 萧七道:“从伤口看来,刀身比较一般的薄很多,而且常弯。” 司马东城道:“不错说下去。” 萧七道:“说到锋利这方面,毫无疑问也是在一般之上。” 司马东城道:“换句话,这毫无疑问,是一柄宝刀!” 她轻叹了一口气,接道:“江湖上有名的宝刀以我所知一共有十九柄,其中过半都是妙而薄,我们若是从这方面着手调查,也许会有些收获。” 萧七接说道:“只怕不容易。” 司马东城道:“当然了,这些刀的主人无一不是高手之中的高手。” 萧七道:“而且脾气都非常怪异,一个下讨好,人头便落地。” 司马东城笑笑道:“这其实也不能够完全怪他们,任何人得到了一柄宝刀,脾气都难免变得怪一些。” 萧七道:“因为任何人都得提防,日久虽免就变得多疑易怒。” 司马东城道:“其实并不是每一个我到去的朋友都是觑觎那一柄宝刀,就是他本人,亦不是一刀在手,就能够无敌天下。” 萧七道:“可不是。” 司马东城道:“奇怪的就是,想得通这个道理的人竟是那么少。” 萧七道:“也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不惜千方百计,要弄一柄好的刀,好的剑在手。” 司马东城道:“那你得小心的了。” 萧七诧异的道:“小心什么?” 司马东城道:“你那柄断肠剑,岂非也是一柄宝剑?” 萧七道:“却是到现在仍然没有人动我这柄剑的主意。” 司马束城笑道:“那大概是他们都明白,虽然有断肠剑在手,不憧断肠剑法,也是没有用。” 萧七道:“果真如此,我更非小心不可。” 司马东城道:“你是担心他们动你的主意?” 萧七道:“嗯!” 司马东城娇笑道:“你就是不憧断肠剑术,没有断肠剑在手,他们也会打你的主意好像你这样英俊的男人本来就不多。” 萧七道:“大姐又取笑我了。” 司马东城道:“我说的可是事实。” 萧七叹了一口气。 司马东城道:“你也无须叹气这下是一件坏事。” 萧七转回话题,道:“大姐,以你看,我们是否真的可以从那方面着手调查?” 司马东城道:“没有这个必要。” 雷迅一旁插口道:“两位有麻烦,雷某人可不怕。” 司马东城道:“这不是怕不怕麻烦的问题。” 雷迅插口道:“姑娘方才不是说,从那方面着手,也许会有收获。” 司马东城道:“现在我已经想清楚,那些用刀的好手与这件事情应该都没有关系。” 雷迅一怔,道:“应该?姑娘凭什么说得这样肯定?” 司马东城道:“他们现在的情形,多少我都知道一些,有几个已经死亡,仍然在世的,不是住得太远,就是以侠义名重出江湖。” 一顿又接道:“在生的这些用刀好手,住得最近的一个,离开这里也有数百里。” 她转顾萧七道:“以其从这方面着手,到不如从动机那方面我线索。” “动机?”萧七沉吟起来。 司马东城道:“这看来虽然是疯子的所为,但疯子又怎会有这么缜密,这么困难的计划,那既然不是疯子,当然就该有动机。” 萧七道:“大姐以为动机可在?” 司马东城道:“我原以为动机在嫁祸于你,但细心一想,这个可能,并不大。” 萧七道:“又何以见得?” 司马东城道:“好像你这样的人,无论走到什么地方都一样惹人注目,这件事看非你的所为,你要证明白己当时并非在凶杀现场,实在很容易,而且对方也应该知道──”语声一顿,目注雷迅、韩生道:“雷韩两位英雄并非不明事理的人。” 雷迅听说不由老脸一红,韩生咳一声,接道:“最重要的是,凭我们两人,绝非萧兄的对手,他没有理由找我们来对付萧兄。” 司马东城道:“所以这件事,与小萧应该没有关系。” 雷迅道:“萧兄给小女的那封信……” 司马东城道:“当然是假的了,目的不外将令千金引到天龙古刹去。” 雷迅皱眉道:“我可是从未听说过小女与萧兄是好朋友。” 萧七插口道:“令千金与我只是一面之缘。” 司马东城道:“一面已经足够了。” 萧七一怔道:“大姐这句话……” 司马东城道:“见过你一面的女孩子只怕很难将你忘记,若是已经见过你一面,接到你的信,不赴约的女孩子,只怕百中无一。” 萧七无言。 司马东城转顾雷迅道:“令千金只怕也不例外。” 雷迅亦没有作声。 司马东城目光又落在那些尸体之上,道:“以这个杀人凶手的武功,在击杀众人之后,才对付令千金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他却是宁愿先将令千金诱离这个地方,可见得他实在不想令千金受到任何的伤害。” 雷迅道:“这是说,那厮杀人的动机完全是在小女的了。” 司马东城道:“应该就是。” 雷迅道:“为什么?” 司马东城笑笑道:“这要问那个人了。” 雷迅苦笑。 韩生这时候忽然插口道:“这附近也有一个用刀好手。” 雷迅脱口追问道:“谁?” 韩生道:“大哥应该记得的。” 雷迅一怔,失声道:“蝙蝠!” 一顿接问道:“你是说蝙蝠?” 韩生点头,萧七却问道:“那一个蝙蝠?” 这句话出口,他就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诧声道:“是不是那一个无翼蝙蝠?” 韩生道:“江湖上也只有那一个蝙蝠。” 萧七道:“听说他是一个用刀的好手,所用蝙蝠刀是件锋利无匹的宝刀。” 韩生道:“蝙蝠刀削铁如泥,薄而妙!” 萧七道:“这岂非……” 韩生道:“正就是两位所说的那种人,只可惜……” 司马东城替他接下去,道:“这个无翼蝙蝠已经不存在。” 萧七道:“已经死了?” 韩生道:“已死了多年。” 雷迅接说道:“是死于江南八大高手围攻之下,那一战,八大高手七人丧命,只剩下一个司马中原。” 司马东城道:“也就是家父。” 雷迅、韩生齐皆一怔,韩生连忙道:“失敬。” 司马东城淡然一笑,道:“那一战家父也受了很重的伤,半年不到,便自病殁。” 萧七道:“那无翼蝙蝠果真如此厉害?” 司马东城颔首道:“当时江湖中人闻名色变,合江南八大高手之力,尚落得如此收场,也就可想得知了。” 萧七道:“听说那无翼蝙蝠好色如命,当时不少女孩子为他诱拐掳劫,不知所踪。” 司马东城道:“这也是事实。” 雷迅以手加额,道:“幸好他已经死在江南八大高手的围攻之下,否则,现在可教我担心了。” 韩生叹息道:“小弟也就是因为发觉这件事情甚似蝙蝠当年的作为,才会想起这个人。” 司马东城道:“方才我也曾想起这个人,就因为知道绝对没有可能是这个人的所为,才没有提出来。” 雷迅道:“因为这个人已经死亡,他生为恶人,死亦难免成恶鬼,但既已为鬼,纵然再凶,也绝不可能会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出这种事情来。” 韩生诧异道:“大哥也相信鬼神之说。” 雷迅摇头道:“不相信。”反问道:“除了无翼蝙蝠你还想到什么人?” 韩生苦笑道:“没有了。” 雷迅长叹一声,道:“我倒希望这件事是无翼蝙蝠的所为,那么凤儿也还有一线生机。” 司马东城道:“就是与无翼无关了,令千金目前应该仍然是安全的。” 韩生道:“不错,那厮若是要伤害凤儿,干脆在这里下手就是,那用得着将凤儿骗去天龙古刹?” 司马东城目光一闪道:“我们现在该走一趟天龙古刹了。” 韩生道:“天龙占刹就在枫林的出囗,片刻可到!”“刷”地翻身跃上了马鞍。 雷迅更就是急不及待,上马开鞭,往前疾奔了出去。 司马东城即时身体一晃,亦掠进了车厢。 也不用她的吩咐,马车已向前驶出去。 萧七连忙亦跃上坐骑。 车马声又刷破静寂的长空。 囗囗囗夜风萧索,众人的心头更加萧索。 虽则是夜深,看不见两旁的枫红,但他们仍然感觉到那股秋深的萧索。 车马没有多久就已出了古道。 萧七虽然到过洛阳多次,对于城外的环境并不熟悉,所以一路上都是紧踉于雷迅、韩生两人的后面。 雷迅、韩生虽已多年没有走镖,但洛阳一带的情形却还记得很清楚。 天龙古刹当然亦不会凌空飞去。 月光照耀下,天龙古刹更显得阴森。 雷迅在古刹之前勒住坐骑,皱眉道:“怎么破烂成这样子?” 萧七一面勒住缰绳,一面问道:“这就是天龙古刹?” 雷迅点头道:“也只有这一座天龙古刹。”转对韩生道:“二弟,上次我们经过的时候,一这座古刹岂非仍然是很好的。” 韩生苦笑道:“大哥大概忘记了我们最后一次经过这里是多年之前的事情。” 雷迅思索着道:“五六年也有了,日子过得真快。” 他不由叹了一口气。 韩生道:“像这种长年失修的古刹本就随时都会倒塌的。” 说话间,司马东城已经走下车来,一面走上前,一面道:“你们呆在这里干什么?” 雷迅应声刷地翻身下马,皱眉道:“看来我真的已经老了,也所以才会有这许多感触。” 他说着大踏步往古刹内走进去。 韩生只恐有失,忙下马跟上去,左右四个镖师手掌灯笼,亦有上前。 司马东城手扶着萧七的肩膀,道:“小萧,我们也进去。” 萧七点头,道:“小心脚下!” 司马东城失笑道:“你当我是六七十岁的老太婆了。” 萧七道:“刹内野草丛生,一个下小心,就会给刺伤。” 司马东城娇笑道:“到底是我的好兄弟,没有拿蛇来吓我。” 话口未完,前面雷迅忽一声暴喝:“草丛中有蛇,小心!” 一条长长的花蛇旋即被他一脚挑上半天,他腰挂金刀同时出鞘。 刀光一闪,那一条蛇斩成两截,左右激飞开去。 司马东城看在眼内,璎咛一声,半身缩入萧七怀中。 萧七还是第一次与司马东城这么接近,他感觉到司马东城肉体的丰满柔软,亦嗅到一阵如兰似麝的体香。 那刹那,他不由自主心神一荡。 他认识司马东城多年,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 多年来,他对司马东城就只有一分敬重,一分姊弟,兄弟一样的感情。 甚至可以说,他一直都没有将司马东城当做一个女人。 现在他简直就有一种司马东城原来是一个女人的感觉。 这种感觉而且是那么强烈。 他既觉得奇怪,也觉得有些恐惧,一定心神道:“真的有蛇藏在草丛中。” 司马东城叹息道:“那你得小心保护我了。” 她偎着萧七继续前行。 萧七心神这时候已经完全平静下来,左手扶着司马东城的肩膀,右手按剑,倾耳细听,缓步前行。 风吹草动,“瑟索”作响,寒人心魄。 萧七已感觉到司马东城的身子在颤抖,轻声问道:“大姐,你下若留在寺外。” 司马东城道:“你以为大姐害怕?” 萧七还未回答,司马东城说话已经接上,道:“有你在一旁,大姐又怎会害怕?” 她挨得萧七更紧。 好像这样的说话,萧七已不是第一次听她说,却只有这一次心头怦然震动。 这一次她的语声中彷佛已多了什么。 她接道:“在你身旁最低限度还有一些安全感,若是留在寺外,只有更恐惧。” 语声甫发,前面“噗噗噗”的连声异响,几团黝黝的东西从草丛中飞了起来。 雷迅暴喝一声,金刀劈出,“吱”一声,一团东西被刀劈成两片。 司马东城入耳惊心,颤抖着问道:“那又是什么东西?” 雷迅道:“蝙蝠!”语声竟然也起了颤抖。 韩生接道:“好大支的蝙蝠,有生以来,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他的剑亦已出鞘,那刹那已经刺出一剑。 那一剑正好从一支蝙蝠当中刺过,那支蝙蝠却仍然在扑翼。 血顺着剑锋滴下。 韩生语声一落,银剑一抖,“嗡”一声,那支蝙蝠曳着血珠脱出剑锋,疾飞了出去。 他叹息接道:“若不是那无翼蝙蝠已死亡,我简直就肯定是他的所为了。” 雷迅格格大笑道:“荒野古寺,有蝙蝠出现,又何足为奇?” 韩生道:“这也是。” 两人刀剑开路,继续走向古刹大殿。 灯光照亮了大殿,蛛网尘封,一个人也都没有。 韩生无意抬头,脱口又是一声:“蝙蝠!” 殿梁上倒挂着十数支蝙蝠,有几支应声飞起,飞出了殿外。 萧七抬头望一眼,目光又落下,道:“地上有脚印。” 众人的目光立时都落向地面,布满灰尘的地面之上,果然有两行脚印。 司马东城接道:“男女都有。” 雷迅道:“女的必是凤儿,那男的不知什么人?” 韩生道:“不会是萧兄。” 雷迅道:“二弟你凭什么说得这样肯定?” 韩生道:“大哥你没有留意萧兄留下的脚印,与地上这些男人的脚印并下一样。” 雷迅这才留意到,叹息道:“幸好有王无邪那老匹夫闹一闹,否则我们拚一个两败俱伤,才教人笑话。” 萧七道:“事情已经过去,前辈亦无须耿耿于怀。” 一顿接道:“我们跟着脚印追下去看看。” 雷迅劈手取过一个镖师的灯笼,第一个追了出去。 脚印一直通往殿后。 他们跟着脚印走上了那条走廊。 走廊的地板上也有两行脚印,帘梁下倒悬着好些蝙蝠。 灯光及处,蝙蝠惊飞。 韩生这一次虽然没有作声,眼瞳中疑惑之色更浓重,雷迅的神色却更显得焦急。 萧七神色亦凝重,事情到现在,虽然已可以证实与他完全无关,但是,他也绝不会就此退出了。 他的好奇心原就很重,而事情的神秘,亦足以引起他的兴趣。 杀人者的动机毫无疑问只是在雷凤,从雷迅、韩生的口中,雷凤性子刚烈,要杀她实在比掳劫她容易得多。 那个人显然并不想雷凤受到任何的伤害,所以才借用他的名字,先将雷凤诱离镖队。 而杀人的目的,应该就是在灭口的了。 秋菊伤而未死,无疑是奇迹,也所以他们才能够我到天龙古刹。 从脚印看来,雷凤极有可能与那个人相遇,跟随那个人向殿后走去。 那是说,两人是认识的了,再不然,那就是脚印虽然有两行,却分先后。 到这个地步,那位雷姑娘应该看出事情不对路了。 萧七不由叹了一口气。 司马东城一直都没有作声,彷佛在想着什么,这时候听得萧七叹气,才开口道:“小萧,看来那位雷姑娘对你倒是很着迷呢。” 萧七苦笑道:“大姐不要跟我说笑了。” 司马东城道:“不是么,若换是第二个约她来这种地方,她纵然到来,未必一个人,纵然一个人,到这个地步,亦应该看出事情有蹊跷,应该退出了。” 萧七道:“也许已经来下及。” 司马东城道:“那是必大打出手,又怎会有这么整齐的脚印留下。” 萧七道:“这也是。” 司马东城道:“以我看,她极有可能是因为看到了这一行脚印,以为是你留下来,以为你就在殿后相候,跟着脚印向殿后走去。” 萧七道:“有可能。” 说话间,已来到走廊尽头,前面是一个院子,一样野草丛生。 院子再过是一座倒塌的殿堂。 那是天龙古刹的后殿,也是雷凤堕入陷阱地方。 在无翼蝙蝠离开之时,已经将这座殿堂完全震塌,一切打斗的痕迹,以至一切的线素,都已被倒塌下来的砖瓦梁木掩盖。 无论怎样看来,那也只是一座倒塌的殿堂,有谁会怀疑到那下面有一个魔域一样的地下室! 雷迅在走廊尽头停下脚步,嘟喃道:“脚印到这里为止,下去,应该就是走进院子野草丛中,那是看下到了。” 韩生道:“她到底走到什么地方去?” 雷迅道:“对面是一个倒塌的殿堂,没有理由到那里去的。” 司马东城道:“这个院子的草长得外院更长,约她到来的那个人若是藏身草丛中,要出手偷袭,实在很容易。” 雷迅皱趄了眉头。 韩生道:“姑娘意思是说,那个人就在这里下手,接将凤儿带离开这里。” 司马东城颔首,道:“这地方并不是藏人的地方,也显然,一直没有人居住。” 萧七道:“所以才会有那么厚的灰尘。” 韩生叹息道:“这座古刹也只有这些地方了。” 他纵目四顾,不禁又一声叹息。 雷迅忽然纵身跃下院子,高呼道:“凤儿──”声音在静夜中听来,特别响亮,传出老远,却是没有回答。 雷迅并没有叫出第二声,那一声呼唤完全是下意识的呼唤。 然后他就怔住在那里。 他的手已在颤抖,然后他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 灯笼在他手中不住晃动,苍白的灯光照耀下,他的面上一丝血色也没有。 韩生快步走到他身旁,道:“大哥,凤儿吉人天相,我看是有惊无险,生命没有问题的。” 雷迅惨然一笑,道:“这个时候,兄弟你又何须说这些话安慰我?” 韩生无言。 雷迅接道:“生死由命,凤儿若是该死,也是无可奈何。” 他居然还笑得出来,笑着手拍韩生的肩膀,道:“大哥我刀头舐血,数十年江湖,生死已看透,兄弟你也不必太担心。” 韩生点头道:“若是凤儿真的遇到了不幸,我们哥儿俩还得留命去找那个凶手算账。” 雷迅大笑,道“正该如此。” 笑谙声苍凉之极。 司马东城即时道:“我们到处再看看,也许在这儿有什么线索留下来。” 她扶着萧七,也走进草丛之内。 雷迅、韩生亦再次举步,凄凉的月光,惨白的灯光照耀之下,一行人就像幽灵般飘荡在草丛之中。 夜色这时更加深浓。 长夜已将尽,黎明前的片刻原就是最黑暗的时候。 囗囗囗城中夜色这时候犹其深浓。 这时候,大多数的人都已在睡梦中,洛阳虽然是繁盛,灯火这时候亦已寥落。 镇远镖局当然是例外。 镖局内外磴火辉煌,镖局的镖师,趟子手与仆人往来走动,忙个不了。 有些在清理尸体,有些在来回逡巡戒备,有些夤夜出动,赶去通知死伤在王无邪手下与及追随陶九城、张半湖,推测可能已死亡,那些镖师趟子手的亲人。 虽然是这样,难得竟然一些也不见混乱,雷迅、韩生平日训练的严格,现在已表露无遗。 镖局的大门大开,间或有两三个镖师出入,老管家雷洪却一直守候在那里。 雷凤是他看着长大的,也一直就将他做爷爷一样,所以对于雷凤的安危,他与雷迅同样的关心。 今夜若是仍然没有雷凤下落的消息,只怕他是难以入睡了。 他门里门外出出入入,坐立不安,不时往街上张望,只盼能够看见雷迅他们与雷凤平安回来。 夜深风冷,他满头白发飞扬,那一脸的皱纹,在灯光之下特别的明显。 这几个时辰之内,他彷佛已老了好几年。 忧虑就是很容易将人催老。 长街上杳无人迹,几片枯叶在青石板上打滚。 突然几声狗吠,惊破静寂长空,很快,又静下来。 狗吠声未已,那边街口就出现了一盏灯笼。 碧绿色的灯笼,就像是一团鬼火也似,飘浮在长街上。 一个人紧跟着转出来。 是一个女孩子,头低垂,一身白衣在灯光下已变成淡碧色,有如一团烟雾。 那盏灯笼也就是握在她的左手之中。 她的右手印藏在衣袖之内。 灯光照亮了她的脸,她的脚却一半被她的秀发遮掩去。 她的那一头秀发已经打散,瀑布般泻下,一半披在她的肩膀上,一半却遮着她的脸庞。 她移动得并不快,却也并下怎样慢,不像在走路,简直就像飘浮在空气之中。 简直就一些人气也都没有。 雷洪也听到了狗吠声,也就因为听到了狗吠声才又走出来。 他看见了那盏灯笼,看见了那个女孩子,一个很奇怪的念头,就从他的脑海浮上来。 这个女孩子到底是人是鬼? 连他自己也觉得奇怪,竟然会生出这样念头来。 但事实,一个女孩子穿着那样的衣衫,拿着那样的灯笼,在这个时候这样走在街道之上,亦难免令人疑神疑鬼。 雷洪看着忽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没有退入镖局内,站在镖局门前石阶之上,看着那个女孩子走近。 那个女孩子虽然是走在长街青石板之上,雷洪却不知何故,总觉得那个女孩子是向镖局走过来。 这个时候她走来镖局干什么? 雷洪此念方动,那个女孩子已来到镖局门前,她缓缓转身,竟就走上了门前石阶。 雷洪那颗心不期怦怦地跳起来。 他只要叫一声,便可以招来镖局里的镖师,可是那刹那他竟然六神无主,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做,就只是盯着那个女孩子一步步接近。 那种熟悉的感觉这片刻也就更加强烈了。 灯光终于照亮她的脸庞,那个女孩子就在他面前三尺停下了脚步,头仍然低垂。 雷洪忽然感觉到一阵寒意。 那阵寒意彷佛由他的心深处生出来,又彷佛是来自那个女孩子。 雷洪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这位姑娘你……” 那个女孩子幽幽的叹了口气。 雷洪的语声不觉被截断,心头更寒,一会才再问道:“姑娘是来我我们镖局的?” “嗯!” “未知道有何贵干?” 那个女孩子又叹了一口气,并没有回答。 “老朽雷洪,是这里的管家,姑娘有什么事,或者要我什么人,无妨跟我说一声,也好得我进去替姑娘通传。” 那个女孩子幽幽的道:“老管家,你不认得我了?” 语声无限的幽怨。 雷洪奇怪道:“姑娘到底是……” 言犹未已,那个女孩子已抬起头来,虽然有几绺头发披着,但灯光照耀之下,仍可以看得清楚她的相貌。 她不是别人,赫然就是雷凤! 雷洪一眼瞥见,几乎跳起三丈高来,那刹那,他自己不知道到底高兴还是惊讶。 他整个身子都在颤抖,声音更颤抖得厉害:“怎么……怎么是小姐你?” 然后才看清楚雷凤的面色,表情。 雷凤的面色有如白垩,也不知道是灯光影响还是怎样,一丝血色也没有。 她的眼睁着,睁得大大的,眼瞳中充满了恐惧。 那种恐惧彷佛已长了根,她的眼珠也彷佛因此而凝结在眼眶之内,却一丝生气也都没有。 她整张脸,整个人都毫无生气。 雷洪看着雷凤长大,却从来没有看见过雷凤的表情,面色这么可怕。 他脱口问道:“小姐你……你到底怎样了?” 雷凤没有回答,面上也毫无变化。 雷洪忍不住又问:“你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很远的地方。”雷凤的语声听来更远。 雷洪道:“总之你回来就好了,你不知,你爹爹多么忧心。” 雷凤叹息道:“我知道爹爹担心我,所以虽然不能够全部回来,一部份也赶着回来了。” 雷洪只听得怔在那里。 他实在不明白雷凤的说话,但他立即就明白。 雷凤接又道:“这是我的头,接好了。” 说着她反手竟然将自己的头拿下来,送到雷洪的面前。 雷洪不觉伸手接下,人头在手,他才知道恐惧! “鬼”他怪叫一声,魄散魂飞,双手捧着雷凤的头颅,一屁股坐倒地上,双眼翻白,当场昏倒。 雷凤手中的灯笼即时熄灭。 镖局的前那两盏大灯笼同时熄灭,周围刹那暗下来。 无头的雷凤也就在黑暗中消失。 董武周龙两个镖师将死伤的兄弟送回镖局,打点妥当之后,一直就在练武场逡巡。 他们虽然离开镖局的大门较远,听不到雷洪与雷凤的说话,却听到雷洪那一声怪叫。 他们当然听得出那一声怪叫不寻常。 董武脱口道:“谁在叫?” “好像是洪伯的声音。”周龙也不敢太肯定。 雷洪在惊恐之下怪叫,声音当然与平日不大相同。 董武皱眉道:“洪伯不是一直在大门守候?” “只怕门外有事发生了!”周龙这句话出口,长刀亦出鞘,身形急起,掠向大门那边。 董武亦撤出腰间一双吴钩,疾奔了过去。 大堂那边几个镖师看见,知道发生了事情,不敢怠慢,各自纷纷撤出兵刃,向这边奔了过来。 董武周龙几个箭步奔到镖局的大门,周龙叫一声:“洪伯!”听不到回答,手中刀立即换了一个刀花,连人带刀疾冲了出去。 董武只恐有失,双钩翻飞,紧随追出! 他们冲出了大门,看见了昏倒在地上的雷洪,也看见了雷洪手捧着的那个人头。 周龙脱口一声:“人头!”纵目四观。 董武连随取出一个火摺子剔亮,火光及处,他面色一变,失声道:“是小姐的人头!” 董武变色道:“什么!”目光亦落下。 他面色一变再变,目光落下又抬起,道:“那边高墙下有一个人!” 董武顺着周龙的目光望去,只见东面高墙之下,隐约果然有一人站立在那里。 他立即高呼:“拿灯来!” 跟着追出来的其中一个镖师手中正掌着一个灯笼,听得呼唤,立即将灯笼递上。 董武左手吴钩才将灯笼挑下,周龙已举手将灯龙取过来。 他左手掌灯,右手振刀,急掠下石阶,奔向东面高墙。 董武与一众镖师紧追在后面,每一个人的神色都变得很凝重。 周龙飞快奔到那个人的一身雪白衣裳,从衣着体态看来,那应该是一个女人。 周龙老远就已经发觉那个人好像缺少了什么,也不用走近,已清楚看见那个女人缺少了的是一个头颅。 他呆在那里,由心寒出来。 董武快步走到他身旁,哑声道:“这……莫非就是小姐……小姐的尸身?” 周龙的声音也变得有些异样,道:“也许……也许就是了。” 董武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周龙苦笑摇头。 董武沉声道:“尸体当然不会自己走回来。” 周龙道:“当然!”握刀的手更紧。 那一众镖师都听在耳内,不约而同,转过了身子,张目四顾。 长街静寂,四顾无人。 夜风彷佛更寒冷,直吹入众人的心深处。 周龙四顾一眼,目光再回到那具无头女尸之上。 断颈已无血渗出,呈现出一种死鱼肉也似的死白色。 周龙越看越心寒,好容易才定下神来,道:“我们不若先将这具尸体搬回去。” 董武点头,一收双钩,道:“我来!” 他走前几步,伸手抱向那具无头的女尸,尚未触及他的一双手已然了颤抖。 连他自己却也不知道恐惧什么。 他的一双手终于还是拦腰抱住了那具尸体,也就在那刹那,那具尸体竟然动起来。 董武脱口一声惊呼。 众人都看见那具尸体在动,每一个都不由得变了面色。 接着发生的事情更加恐怖! 那具尸体并没有走动,也没有扑向任何人,那一动之后,就散了开来。 散落在地上! 两条断脚,一支断臂从衣衫中散出来,全都是死白色,没有血,连血色也都没有。 但那分明是人的手脚,女人的手脚! 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立时袭上众人的心头。 惊呼四起,周龙面色一变,倒退一步。 董武彷佛连退后都没有气力,一个身子却急激的颤抖起来。 就连他也奇怪自己居然没有呕吐出来,没有昏倒过去。 惊呼声歇,长街又陷入一片死寂。 也不知多久,周龙才从齿缝中迸出一句话:“是谁这么残忍?” 董武却接道:“还有一条右臂呢?” 他俯下身子,伸手捏向尸体的右边衣袖。 衣袖中并没有手臂,尸体的那条右臂显然已齐肘断去。 但去了哪里? 董武放目望去,那条右臂并没有在地上。 众镖师不约而同四面散开,周围我寻,但我遍附近一带,都没有我到。 也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听到了一声呼唤:“小姐──”是雷洪的声音,他已经清醒,抱着雷凤的头颅,跌跌撞撞的走下门前石阶。 董武周龙不由自主迎上去,急问道:“洪伯,你到底看见什么?” 雷洪道:“小姐,我看见小姐!” 他的声音颤抖得很厉害,简直就不像是他的声音。 董武追问道:“小姐到底怎样了?” 雷洪道:“她走到我身旁,跟我说了好些话,然后她就将自己的头拿下,递给我!” 周龙青着脸,道:“洪伯,你这是真话?” 他当然看得出雷洪不像在说谎,可是他仍然忍下住这样问。 雷洪道:“我没有说谎,却只怕有些眼花……眼花了……” 他须发皆颤,不觉流下了两行老泪。 头颅他仍然捧在双手之中,他当然知道自己实在没有眼花。 他只是难以相信这是事实。 却又不能不相信,这刻他心中有如刀割,难过到极点。 董武插口问道:“洪伯,你看小姐走来的时候,是不是这种装束?” 他手指那具无头尸体。 雷洪媚指望去,一望之下,双眼翻白,又昏过去。 董武急忙伸手扶住,面色苍白如纸,周龙的面色,并不比他好看。 雷洪虽然没有说是否,从他的反应看来,他看见雷凤的时候,雷凤显然就是那种装束。 一个被斩开数截的尸体竟然会走回来,竟然会说话,这种事是不是太下可思议? 是不是太恐怖? 破晓时份,朝雾凄迷。 车马奔驰在洛阳城外半里。 萧七虽无倦容,身子也仍然挺得笔直,剑眉始终深锁不开。 他策马紧随在车厢旁边,间中与坐在车内的司马东城谈上几句。 在马车后面,走着十多匹健马,鞍上都驮着尸体,由几个镖师照料着。 那几个镖师倦态毕呈,但神情都是悲愤之极。 镇远镖局开设以来,不是还是第一次这样子伤亡惨重。 心情最沉重,最悲愤的当然就是雷迅,他策马走在车马的最前面,佝偻着身子,彷佛也老了几年。 韩生紧随着雷迅,一声也不发,也实在无话可说。 两人的心情沉重,马行亦缓慢。 前行数丈,一阵奇怪的声响从前面转角处传来。 雷迅忽然发觉,道:“那是什么声音?” 韩生应道:“好像有人策杖走路。” 雷迅道:“哦?”语声甫落,已看见那个人。 一个老人。 那个老人须发俱白,一面皱纹,双眼亦翻白,竟然还是一个瞎子。 他左手策着竹杖,以杖点地,“笃笃笃”声中,一步步走前。 正向雷迅迎面走来。 韩生目光及处,道:“是一个瞎子。” 雷迅道:“嗯。”将坐骑勒住。 他们并不认识那个瞎子,但秋菊若是在,看见那个老瞎子,一定会惊呼失声。 那个老瞎子正就是蝙蝠! ──无翼蝙蝠! 他当然发觉有人迎面走来,脚步停处,忽的道:“哪一位好心的大爷,帮帮老瞎子。” 雷迅微喟道:“老人家,到底什么事?” 蝙蝠道:“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雷迅道:“城西的古道。” 蝙蝠道:“天哪,我怎么走到这里来了?好心的大爷,求求你做做好心,扶老瞎子到路旁坐坐。” 雷迅毫不犹疑的翻鞍下马,走过去。 韩生没有制止,他事实瞧不出那个瞎子有何不妥,也觉得雷迅应该这样做。 雷迅走到瞎子的面前,道:“来这边!”伸出左手去。 蝙蝠同时伸出了他的右手。 雷迅漫不经意接住他那支右手,那刹那,他不由自主的猛打了一个寒噤。 蝙蝠那支手简直就像冰雪也似。 更令他惊讶的却是那支手的柔滑,那完全就不像是一条老人的手臂。 男人的手臂也不像。 他的目光不期而凝结在那条手臂上,这时候他才看清楚那竟然是一条女人的手臂,不由又打了一个寒噤,失声道:“你这条手臂……” 蝙蝠笑问道:“美不美?” 雷迅不觉应一声:“美!” 蝙蝠咭咭的笑道:“既是觉得美,那就送给你,好不好?” 这一笑,他的神情相貌就变得怪异之极,连他的语声也怪异起来。 雷迅惊讶道:“送给我?” 蝙蝠道:“大丈夫一冒既出,驷马难追拿去!” 语声一落,他就将手缩回,缩回的却竟是他的衣袖,那支手竟从他的衣袖内脱出来。 雷迅这一次,一连打了几个寒噤,目光又落在那条手臂之上。 那条手臂齐肘而断,一丝血色也没有,近肘的地方有一颗心形的红痣。 雷迅的目光就凝结在这颗红痣之上。 他整个身子突然颤抖起来。 韩生一旁看在眼内,这时候脱口道:“凤儿的右臂上不是也有一颗这样的红痣?” 雷迅道:“完全就一样。” 蝙蝠反白的双睛倏的出现了眼瞳,惨绿色,鬼火般的眼瞳,盯着雷迅,笑问道:“怎么连你女儿的手臂也认不出来?” 雷迅面色骤变,道:“你说什么?” 蝙蝠举起右手衣袖,道:“到现在难道你仍然以为这条手臂是我的手臂?” 一这句话说完,又一支手从他右手衣袖之内伸出来。 鸟爪一样的右手。 雷迅面色一变再变,厉声道:“你说什么?” 韩生脱口道:“他说这是凤儿的手臂!” 雷迅眼睛铜铃般睁大,盯着蝙蝠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我女儿的手臂怎会落在你手中?” 蝙蝠怪笑道:“我是什么人,你也不知道?” 他左手竹杖迅速的一动,在地上画出了一支蝙蝠,那支蝙蝠而且就向着雷迅。 雷迅清楚的看到蝙蝠在昼什么,面色又一变,脱口一声:“蝙蝠!” 蝙蝠“咭咭”怪笑,道:“我就是蝙蝠了。” 韩生立即拔剑,几乎同时,蝙蝠左手竹杖脱手飞出,正射在韩生那支剑的剑锷上。 “叮”一声,那支剑才出鞘三寸,又被竹杖撞回剑鞘内! 韩生大吃一惊。 蝙蝠笑接道:“我虽然无翼,一样能够飞!” 语声未落,双臂一振,呼的飞了起来。 飞跃上路旁一株大树之上。 韩生厉声道:“无翼蝙蝠!截在他!”剑再次出鞘,人剑迅急如离弦箭矢,飞射向蝙蝠! 一道闪电也似的剑光同时从旁飞至,也是向蝙蝠飞射。 萧七的断肠剑! 他已然到来,听在耳内,也看入眼中,韩生那一声“截住他!”出口,他剑亦出鞘,人剑闪电也似飞射。 后发先至,可是无翼蝙蝠身形更加迅速,剑未至,身形已转至树后,双袖如翼,再次振翼,飞入路旁林木深处。 枝叶在剑光中摧落,萧七迅速飞至,剑尖一点那树干,身形亦转到树后。 那刹那之间,他仍然瞥见蝙蝠的背影,脚尖落处往一条横枝之上一点,身形飞鸟般掠出,紧追在蝙蝠身后。 韩生亦转了过来,紧随着萧七追了下去。 雷迅也就在这时候大吼一声,拔出腰挂金刀,左手握着那条断臂,右手仗刀,咆哮着亦追了出去。 马车的门户即时打开,司马东城走了下来,她没有追出,只是望着雷迅的背影远远消逝。 她的眼瞳中彷佛充满了疑惑。 到底在奇怪什么? 蝙蝠不住的前飞,从树梢上飞过,阔大的双袖鼓风展开来,完全就像是蝙蝠一样飞翔。 萧七在后面紧追不舍,他的轻功与蝙蝠,无疑有一段距离,但距离实在不怎样大。 他耳听衣袂破空声响,纵然看不见,自信也不会追失。 韩生雷迅追在萧七的后面,已逐渐被远远的抛开。 在轻功方面的两人显然连萧七也不如,但是都紧追不舍。 两人的眼瞳之内彷佛都有火焰在燃烧。 怒火! 衣袂声突然停下! 萧七并没有停下,身形向原来的方向继续射前去。 他的剑已护住混身的要害,以应付突然而来的暗袭。 再射前三丈,他就看见了水光,身形再一急,就射出来。 林外是一个江滩,滩外江水滔滔,水面上晓雾未散。 滩外三丈的水面上停着一叶小舟,一个人冷然独立在小舟之上。 蝙蝠! 萧七的身形在沙滩上停下,顿足,左一眼,右一眼,两旁都不见有第二叶小舟泊着。 蝙蝠怪笑声即时划空传来,道:“我会飞,你会不会?” 萧七冷笑道:“有一叶小舟,我一样会飞!” 蝙蝠笑道:“可惜这里就只有我脚下一叶小舟!” 萧七闷哼:“实在可惜。” 语声甫落,身后衣袂声响,韩生疾掠了出来,身形一顿,目光一扫,厉声道:“你真的就是无冀蝙蝠?” 蝙蝠笑应:“如假包换!” 韩生方待再问什么,衣袂声又响,雷迅奔至,喝问道:“你不是已死了?” 蝙蝠反问道:“你看我像不像已死了?” 雷迅道:“江湖上传言,你已死了很多年。” 蝙蝠道:“死在江南八高手之下是不是?” 雷迅道:“这难道只是传言?” 蝙蝠道:“也许就只是传言,但人死,亦未必不能复生。” 雷迅厉声道:“管你死不死,活下活,我问你,这条手臂真的是我的女儿的?” 蝙蝠道:“是真的。” 雷迅喝问道:“你那儿得来我女儿的手臂?” 蝙蝠道:“你难道还未知道你的女儿落在我的手上?” 雷迅怔住在那里。 韩生道:“这果然是你做的好事?” 蝙蝠叹息道:“她既然落在我的手上,我要将她的手臂切下来,岂非简单得很?” 雷迅嘶声道:“为什么你要这样做,为什么?” 蝙蝠伸手抓着头发,道:“也许我突然疯了,你应该知道,一个疯子什么都做得出来的,是不是?” 雷迅怒喝道:“为什么你要杀我的镖师,掳我的女儿?” 蝙蝠道:“那是因为你的女儿太美了。” 雷迅面庞涨得通红,喝问道:“你到底将我的女儿怎样?” 蝙蝠道:“你回去镖局,不就清楚了。” 雷迅道:“你已经将她送回去?” 蝙蝠道:“除了你手上那条右臂,其余的都送回去了。” 雷迅大吼道:“蝙蝠!你过来,我与你决一死战!” 蝙蝠应声道:“抱歉得很!” 雷迅道:“你就是没种!” 蝙蝠怪笑道:“若不是天色已快将大亮,我一定奉陪,现在我却非要飞走不可了。” 雷迅道:“飞去那里?” “幽冥!” 语声甫落,蝙蝠又飞起来。 那叶小舟竟随着他飞起来。 飞起又落下,水花激溅中,如箭般射出。 射入烟雾深处。 也消失在烟雾之中。 第十一章 蝙蝠之谜 水烟一分即合,人舟俱杳。 萧七、雷迅、韩生三人看在眼内,却又无可奈何,在他们附近,一叶小舟也没有。 他们当然也不能飞翔。 雷迅面色铁青,嘶声狂吼道:“蝙蝠──你听着,就是下地狱,上刀山,雷某人也奉陪!” 蝙蝠竟然听入耳,怪笑着应道:“欢迎欢迎!”笑语却已是那遥远。 雷迅更怒,看样子便要冲进江里去,旁边韩生慌忙一把拉住,道:“大哥不要这样冲动!” 萧七亦说道:“江上并无他舟,我们只好暂时放过他。” 雷迅恨恨的道:“无论如何,我也要将这个老匹夫找出来!” 韩生道:“我们有的是时间,多的是机会。” 雷迅重重的吐了一口气,道:“老二,你看这厮到底是人是鬼?” 韩生一怔,道:“是人。” 雷迅转间萧七:“萧兄的意思又如何?” 萧七道:“与韩兄一样鬼神之说,原就无稽,纵然真的有鬼,这蝙蝠真的并非一个人,又何须这样子躲避我们?” 韩生抚掌道:“萧兄说的是。” 雷迅道:“可是江湖传言这蝙蝠……” 韩生道:“江湖传言又焉能作准?” 雷迅道:“我们却与他并无任何仇怨。” 韩生皱眉道:“这个人倘若真的是那蝙蝠,无论他做出什么事情,都不足为怪。” 雷迅道:“你是说……” 韩生道:“传说中,这个人邪正不分,做事只凭一己的喜恶,而且有时候,简直就像是一个疯子。” 萧七插口道:“这一次他的拦途杀人,目的显然就是在雷凤姑娘了。” 韩生道:“他杀人无疑就是为了灭口,现在的突然出现,显然是知道秋菊未死,以为我们已经知道了是他的所为,索性就不再隐瞒了。” 雷迅道:“那厮的消息这么灵通?” 韩生道:“他方才的说话其实应该很清楚。” 萧七沉声道:“却幸好他的消息还不算太灵通,否则他现在非独绝不会在我们面前出现,而且必会偷进镇远镖局去。” 雷迅道:“干什么?” “杀秋菊!”萧七道:“只要他将秋菊杀掉,所有的线索便又中断。” 雷迅耸然动容,道:“不错!” 他的目光再落在那条断臂之上,既愤怒,又疑惑的道:“却不知他将凤儿的右臂斩下来,有什么作用。” 萧七道:“就是让我们知道,事情是他做的,凤姑娘是落在他的手上。” 雷迅恨声道:“这只要说一句话便已足够。” 萧七道:“这与其说是他惟恐我们不相信,毋宁说这个人的脑袋有问题,一个正常的人,是绝对不会这样做的。” 雷迅连连点头,道:“不错方才我实在给他吓了一大跳。” 萧七道:“又岂独前辈而已,他看见我们吃惊,显然很开心。” 韩生道:“这显然才是他的目的。” 萧七道:“方才他说已将凤姑娘送回去镖局。” 雷迅道:“他是这样说”一顿叹息道:“虽然没有了一条右臂,只要保得住性命,亦是不幸之中的大幸。” 萧七没有作声,韩生亦沉默了下去。 雷迅看了他们一眼,眼瞳中忽然又露出恐惧之色,目注韩生,道:“二弟,你说是不是?” 纬生点头。 雷迅转望萧七,还未开口,萧七已叹了一口气,道:“有些话我不该说的,可是,却又不能不说。” 雷迅道:“只管说。” 萧七道:“我要说的前辈其实也明白。” 雷迅苦笑道:“老夫本与你一样,是一个直性子的人,可能是在这种情形之下,也只好骗骗自己。” 一顿接道:“你是否要说,蝙蝠虽然说已经将人送回去,却没有说送的是一个活人还是死人。” 萧七叹息道:“这个人我虽然所知不多,但以我所知,他斩去别人的一条臂膀,就绝不会让那人活下去。” 雷迅仰天望一眼,道:“无论如何,我们只要回去镖局就知道了。” 这句话说完,他霍地转身,原路走回去。 萧七、韩生亦步亦趋,脚步沉重。 心情同样沉重。 司马东城仍站立在原地,看见三人回来,吁了一口气,才问道:“蝙蝠逃去了?” 萧七道:“林外是一条大江。” 司马东城道:“蝙蝠已准备好了船支。” 萧七点头。 司马东城转问雷迅:“那真的是令千金手臂?” 雷迅道:“蝙蝠承认是从我女儿身上斩下来。” “那么人呢?” “已送回镖局,却不知怎样送回而已。”雷迅面容沉重,霍地跃上坐骑。 司马东城道:“我们要赶去镖局一看了。” 语声未已,人已掠进车厢。 雷迅一骑亦已奔出。 天已大亮,镇远镖局大堂灯火未灭,光如白昼。 堂左一排棺材,载的是死在王无邪手下的众镖师,堂右横七竖八,尽是死在蝙蝠手下的一众的尸体。 雷凤的尸体被放在堂中八仙桌之上,一个身子被斩成六分。 蝙蝠送给雷迅的那条右臂,果然是雷凤所有。 杀人不过头点地,这简直就是疯子所为。 蝙蝠也的确没说谎,除了那条右臂,雷凤其余的部份已经送回镖局。 却是这样送回来。 雷迅早已有心理准备。 准备蝙蝠送回来镖局的是雷凤的死尸。 却怎也想不到是一具碎尸。 看见了那具碎尸,他整个人就呆住,呆到现在,呆了差不多有一盏茶的时候。 所有人都静下来,韩生也没有例外。 司马东城偎在萧七的怀中,一个身子微微在颤抖。 萧七剑眉紧锁,若有所思。 整个镖局的大堂陷入一片接近死亡的静寂中。 风穿堂户,几片落叶随风舞进,那种死亡的气氛也就更浓重。 落叶原就是死亡的象征。 又一阵风从堂外吹进。 吹来了残秋的寒意,也吹起众人的衣袂。 雷迅即时大吼一声:“气死我了!”张嘴一口鲜血喷出,仰天倒下。 萧七、韩生左右冲前,慌忙扶住,扶到旁遏椅上,只见雷迅面如金纸,双目紧闭,已经昏迷过去。 韩生急呼道:“大哥,怎样了?” 司马东城亦走了过来,一看道:“不用慌,他只是急怒攻心,血气上涌,那口血喷出,反而就没有事了。” 韩生道:“我去叫大夫……” 司马东城摇头道:“不用。”转而吩咐道:“小萧你以真气度进雷英雄体内。” 萧七应一声,一掌抵在雷迅的“灵台穴”上,将真气度进。 司马东城转对韩生道:“我这里有些药丸,热水冲服,雷英雄醒来就没有事了。” 她随即从袖中取出一个玉瓶,拔开盖子,倾出了三颗豆大的,碧绿色的药丸。 韩生慌忙接过,一面着人准备开水。 这时候,雷迅亦已经悠悠醒转。 服下了那三颗药丸,再调息一会,雷迅的面色已回复正常。 他长长的吁一口气,随即道:“萧兄弟,你将手掌收回去。” 萧七的右掌仍抵在雷迅的灵台穴上,闻言道:“前辈你……” 雷迅摇头道:“没事的,只是一时间咽不下那口气。” 他的神态显然亦经已回复正常。 萧七于是将右掌收回。 雷迅坐直了身子,又吁了一口气,道:“好一个蝙蝠,雷某人这辈子与你拚定了!” 韩生道:“大哥千万要保重身子。” 雷迅大笑道:“你大哥刀头上噀血,吐口血算是什么。” 他说着缓缓站起身子,缓缓吩咐道:“兄弟你传我说话,镖局由今天开始结束,未出的镖,请镖主人领回,保费我们双倍奉还,另外吩咐镖局的账房,将历年盈余,按镖局各人年资均分,请各人另谋高就。” 一顿笑接道:“这些事,就是不用我吩咐,你也应该憧得做了。” 韩生点头,叹息道:“大哥又何须消沉至此。” 雷迅微喟道:“兄弟你难道还不明白?凭我们的武功,纵然找到了蝙蝠,亦未必保得住性命,而且,莫忘了还有一个王无邪!” 韩生耸然动容,道:“不错。” 雷迅看着他,道:“你原是镖局的智囊,怎么今天事事反要我提醒?” 韩生苦笑道:“小弟的心头有如一堆乱草,方寸已大乱。” 雷迅笑笑,道:“现在我们无论如何都非要镇定下来不可。” 他伸手一拍韩生的肩膀,道:“凤儿既然已死亡,我们也没有什么好急了。” 韩生无言点头。 雷迅挥手道:“去做你的事。” 韩生方待退下,雷迅忽然又叫住,道:“兄弟,莫忘了你的那一分!” 韩生愕然抬头,惨笑道:“大哥这是什么说话?” 雷迅道:“我们兄弟相交一场,大哥总不能够拖着你一齐送死!” 韩生大笑道:“大哥你这就未免看低小弟了,我们兄弟结拜时候,说得是什么话,大哥你纵然已忘记,小弟这一辈子却是稳记心头。” 重重一顿,接道:“大哥若是坚持,是叫小弟死在镖局大堂之上,大哥之前。” 雷迅大笑,道:“好,好兄弟!大哥我说错了话,你莫要记在心上。” 韩生热泪盈眶,欠身道:“小弟先去打点大哥吩咐那些事情。” 雷迅目送韩生走出大堂,转对萧七司马东城,道:“两位……” 司马东城笑截道:“有一件事情,雷老英雄大概还未知道。” 雷迅一怔,道:“是什么事情?” 司马东城道:“我虽然不会死在你的面前,但骂起人来,却是很凶的。” 雷迅又是一怔,大笑道:“很好很好。” 司马东城转顾萧七,道:“至于我这个兄弟,你要赶他走,相信也并不容易。” 雷迅连声道:“我不赶,我不赶。” 他再在椅上坐下,目光又落在雷凤的头颂上,眼盖一颤,忽然道:“洪伯!” 雷洪就候在一旁,闻得呼唤,连忙趋前道:“老爷有什么吩咐?” 雷迅道:“是你第一个看见小姐?” 雷洪面上犹有余悸,不住点头。 雷迅道:“你将当时的情形详细与我说一遍。” 从他的神态、声调看来,听来,他现在非独已经回复正常,而且非常之冷静。 雷洪说得很详细,何况旁边还有一个司马东城那么仔细的人,不时的提出问题。 说到最后,雷洪的老泪又流下来。 雷迅的难过当然绝不在雷洪之下,可是这一份难过,已经被那一份恐惧掩盖。 司马东城不觉又偎入萧七怀中。 他们都绝不是那种胆小的人,但是听到雷洪那番说话,亦难免有毛骨悚然之感,一个被斩成六截的人,竟然能够走回来,竟然能够说话,而且双手将自己的头捧起来,这种事,实在恐怖。 亦实在难以令人置信。 雷洪却显然并没有说谎,而且也没有说谎的必要。 听罢,雷迅沉吟了一会,目注萧七司马东城,手指雷洪,道:“这是我家的老仆人,亦是这里的管家,我敢向两位保证,他忠心可靠,而且对凤儿,有如自己的女儿。” 雷洪呜咽道:“凤姑娘是我看着大的……” 雷迅截道:“所以他的说话应该是绝对可信的。” 萧七道:“我们并没有怀疑这位老人家的说话,只是……” 雷迅不等他说下去,已自问雷洪:“洪伯,当时你可有喝酒?” 雷洪摇头,道:“老爷你也是知道的,除了逢年过节,老奴一向很少喝酒。” 雷迅道:“你也不像曾经喝过酒,而在当时的环境之下,你便是有睡意,相信也会清醒过来。” 重重的一顿,接道:“可是这件事,又怎样解释?” 萧七道:“鬼神之说……” 雷迅截道:“我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萧七道:“晚辈也一样。”他转问雷洪:“老人家,凤姑娘的尸体后面当时可有人?” 雷洪道:“老奴可以绝对肯定并没有。” 萧七皱眉道:“那就只有一个解释,人头原先是别人顶着回来,至于其余的部份,则是在老人家昏迷之后,才被安置在高墙下。” 雷迅道:“这个解释很合理。” 司马东城插口道:“人头当时曾经说话,对于令千金的声音,那位老人家应该非常熟悉。” 雷迅抚掌道:“不错!”转顾雷洪道:“小姐的声音你应该认得出来的。” 雷洪道:“那声音飘飘忽忽,在老奴当时的感觉,就只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后来看见是小姐,那听来就是小姐的声音了。” 雷迅沉默了下去。 司马东城忽然道:“湘西有一种邪术,雷英雄不知可有听过、”雷迅一怔,脱口道:“赶尸?” 司马东城道:“正是不少人据说也都见过,至于尸何以能够赶之上路这个问题,却没有人能够说得出来。” 萧七倒抽了一口冷气,道:“大姐是说,雷姑娘的尸体有可能是由蝙蝠以赶尸邪术赶回来?” 司马东城道:“这亦是一个解释,只是不容易接受。” 雷迅苦笑道:“蝙蝠江湖上传说已经死亡,现在却竟然又再出现,连死人都可以复活,又还有什么事情不可能发生?” 谁都听得出这只是无可奈何的说话。 司马东城欲言又止,还是沉默下去。 萧七叹息道:“无论什么事情,始终都会有一个水落石出。” 雷迅握拳道:“现在我们就去将真正的答案我出来。” 萧七正色道:“这件事一天未了,姓萧的一天不离洛阳。” 雷迅道:“好!好汉子!” 语声甫落,韩生已飞步从外面走进来,走到雷迅的面前,道:“说话已经吩咐下去。” 雷迅道:“好!” 韩生沉吟道:“有些老兄弟只怕不肯离开。” 雷迅道:“兄弟,你以为应该怎样?” 韩生道:“不怕死的兄弟,大哥不妨将他们留下来。” 雷迅道:“这……” 韩生道:“他们既然不怕死,大哥赶他们离开,也会在镖局之外徘徊,留他们在镖局之内反而就安全得多。” 雷迅道:“有道理,那就依你的主意好了。” 韩生接道:“小弟方才在回廊转角处,碰到了孙大娘……” 雷迅道:“莫非秋菊已经醒转了?” 韩生道:“孙大娘就是要来向大哥告诉这事。” “很好”雷迅转向萧七司马东城招呼。“我们去看看秋菊,问清楚她一些。” 萧七点头道:“也许她能够提供我们一些线索。” “走!”雷迅当先大踏步走了出去。 房中也仍亮着灯。 秋菊的脸庞上灯光下苍白之极,她失血实在太多,所以精神看来仍然很疲倦,但比起方回镖局之际,已经好多了。 房中蕴斥着药香,秋菊的伤口已经敷上最好的金创药,亦包扎妥当。 她起来之后,孙大娘亦已将煎好的一帖补血提神的药汤给她服下。 她仍然卧在林上,目光有些呆滞,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一直到脚步声入耳,她的目光才开始了转动,却没有转过头去。 那在她,实在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坐起来对她也是一样。 她首先看见了雷迅,眼泪不觉流下。 雷迅立即安慰她,道:“这件事你已经尽了力,用不着难过。” 秋菊呜咽道:“不知道小姐现在怎样了?” 雷迅眼角的肌肉一下抽搐,道:“生死由命,你也不用担心她。” 秋菊的目光忽然一清,脱口道:“萧公子”她是看见了随后走上来的萧七。 萧七道:“我们见过面?” 秋菊道:“公子忘记了?” 萧七道:“没有,一眼看见你,我就认出来。” 秋菊苍白的脸颊之上微现红晕,道:“公子你千万要救我们姑娘。” 萧七心头怆然,道:“那到底是什么一回事?” 秋菊回忆着说道:“我们一行经过道旁那座茶寮的时候,那个卖茶的老翁忽然将我们叫住,说有一个姓萧的客官着他交一封信给我们小姐。” 萧七道:“信中写着什么?” 秋菊道:“写着林外天龙古刹,有事共商,信末说是公子的名字。” 萧七道:“你们小姐结果去了?” 秋菊道:“在她离开之后,我们就进入那座茶寮等候,那知道茶中竟然有毒药,喝茶的好几个立即就中毒身亡!” 雷迅催促道:“说下去!” 秋菊道:“然后那个卖茶老翁变了!”她的面上又露出了恐惧之色。 “变了?”雷迅奇怪。 秋菊道:“他的样子变得很可怕,一双眼睛就像是两团鬼火,那时候,我们才知道小姐她上当了。” 雷迅问道:“后来又怎样?” 秋菊道:“那个老翁吱吱怪笑,笑得就像是支老鼠,他告诉我们,他就是蝙蝠!” “蝙蝠!”雷迅咬牙切齿,韩生倒抽了一口冷气,萧七、司马东城相顾一眼,却没有说什么。 秋菊接道:“听到那个名字,陶叔叔和张叔叔都变了面色,他们立即将那个老翁围住,听他们说,好像那个蝙蝠早已死掉的了。” 雷迅道:“嗯,那个蝙蝠怎样说?” 秋菊颤道:“他一声尖啸,茶寮中忽然就飞满了蝙蝠,无数的蝙蝠”她近乎呻吟的接说道:“然后,我们就打了起来,结果一个个都死在他的蝙蝠刀之下“蝙蝠刀?” “那是一柄很奇怪的刀,刀锷是一支大蝙蝠,刀身如一弯新月,杀人不沾血!” 雷迅目注萧七、司马东城,道:“两位果然没有看错。” 转对秋菊,道:“你可支持得住?” 秋菊颔首。 雷迅接道:“那你说下去,给我们说详细。” 秋菊于是继绩未完的说话。 房间的门窗都已关上,那秋深的寒意亦给关在门窗外。 可是到秋菊将话说,那秋寒却蕴斥着整个房间,充满了每个人的心头。 秋菊最后流泪道:“我应走一趟天龙古刹看一看,可是,凭我的武功,去到又有什么用处?所以我只有赶回来。” 雷迅握着秋菊的小手,道:“你做得很对,若是你走去天龙古刹,这件事便永远被蝙蝠藏起来了。” 秋菊目光一转,道:“萧公子怎么会走来这里?” 雷迅道:“你忘了回到镖局,在昏之前,说了几句话?” 秋菊摇摇头,显然已不能够完全想起来。 雷迅道:“你提到所有人都被杀,小姐被骗去,还提到萧公子的名字。” 秋菊道:“嗯。” 雷迅道:“正好有人看见萧公子就在城中太白楼中,所以我们先去我他问一个究竟。” 秋菊一惊道:“爷们莫不是打了起来了?” 雷迅道:“我们是不打不相识,最后还联袂走了一趟天龙古刹。” 秋菊急问道:“有没有找到小姐?” 雷迅摇头,道:“没有。” 秋菊道:“我没有说谎……” 雷迅紧握着秋菊的手,激动的道:“好孩子,没有人说你说谎。”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接道:“那件事我们也已经肯定是蝙蝠干的。” 秋菊道:“可是那蝙蝠已经有信给我们,告知抓去小姐,目的在要胁我们什么事情?” 雷迅摇头,道:“蝙蝠没有信来,只是在我们的面前出现。” 他微喟接道:“他知道你没有死,以为你已经完全将事情告诉了我们,所以才索性在我们的面前现身。” 秋菊道:“原来是这样……” 雷迅道:“幸好他这样以为,否则他必进镖局杀你灭口!” 秋菊诧异的道:“灭口?” 雷迅道:“他杀你们的目的岂非就在灭口?” 秋菊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转问道:“是了,他可有说小姐现在在那里?” 雷迅没有回答,一声叹息。 秋菊听着心头一凛,急问道:“爷,小姐她到底怎样了?” 雷迅哑声道:“已死了。” 秋菊的面色更苍白,悲呼道:“不会的!” 雷迅惨然道:“我原不该在这个时候告诉你凤儿的噩耗,可是,却又不忍心瞒着你,让你继绩担心下去。” 秋菊的泪流下。 雷迅叹息着接道:“蝙蝠的出现,也就在告诉我们凤儿的已死亡──同时将凤儿的尸体送还给我们。” 秋菊哭问道:“他为什么要杀死小姐?” 雷迅道:“我们不知道,他也没有说。” 秋菊咬牙道:“爷你一定要替小姐报仇,一定的!” 雷迅斩钉截铁的道:“一定的。” 秋菊转望萧七,哀求道:“萧公子你……” 萧七截道:“秋菊姑娘你不用说,这件事少下了我的一分。” 秋菊的脸上总算露出一丝笑容,转向雷迅道:“爷,你让我去看看小姐的最后一面。” 雷迅神情更悲惨道:“你还是安心养伤好了。” 秋菊鉴貌辨色,追问道:“蝙蝠到底将小姐弄成怎样了?” 雷迅摇头道:“你别问!” 秋菊挣扎着坐起来,道:“爷,你告诉我!” 雷迅终于说出来:“凤儿给他斩成了六截!” 秋菊眼泪如泉涌出,身子一仰,昏迷过去。 雷迅哽咽道:“可怜的孩子。” 韩生叹息道:“她与凤儿原就是情同姊妹。” 雷迅挥手道:“孙大娘。” 旁边站着那个老妇人,应声上前,道:“老爷你有话只管吩咐。” 雷迅道:“你替我小心照料秋菊。” 孙大娘流着泪道:“老爷下必担心,老身原就当她女儿一样。” 雷迅无言颔首,往秋菊额上探上探,才松开手,站起身来,往房门外走去。 他的脚步比来时更沉重。 萧七三人紧跟了上去,谁也都没有作声。 秋色满院,秋意满院。 雷迅沿着花径走了一段路,突然停下来,握拳仰天悲呼道:“蝙蝠,那怕你身在幽冥,我也要闯进去将你拖出来!” 韩生应声道:“目前有一件事情,我们倒非要弄一个清楚明白不可。” 萧七道:“蝙蝠的生死?” 韩生点头道:“人人都说他已经死亡,传言话说传言,但空穴来风,亦事出有因。” 萧七道:“他虽然在舟上也说是飞回幽冥,可是这种话,我们又焉能信实?看来,我们得找几个前辈谈一谈”一个声音应道:“不必!” 是司马东城! 萧七应声回头,奇怪道:“大姐——” 司马东城道:“问我就可以。” 雷迅、韩生齐皆一怔,萧七也不例外。 司马东城看在眼内,一笑道:“你们莫非忘记了司马中原是我的父亲,是当年围攻蝙蝠的江南八大高手之一?” 萧七恍然道:“那么蝙蝠的生死令尊当然很清楚。” 司马东城道:“那你说我清楚不清楚呢?” 萧七道:“当然应该清楚了。” 司马东城笑笑,道:“你什么时候又变得这样子聪明?” 萧七苦笑。 韩生亦自苦笑,道:“看来这件事情,将我们全都弄得昏头昏脑了。” 雷迅接问司马东城,道:“是了,那一战之后,蝙蝠到底有没有死亡?” 司马东城道:“可以说是已死亡,亦可以说是仍未死亡。” 雷迅道:“哦?” 萧七、韩生亦奇怪的望着司马东城,他们一样听不明白。 司马东城解释道:“如果死亡的意思就只是指一个人是否已经不存在这世上,那他是并未死亡。” 三人仍然不明白。 司马东城接道:“那一战之后,蝙蝠已经完全是两个人,已经不再是以前的蝙蝠,这未尝亦不可以说是蝙蝠已经不存在,已经死亡。” 萧七总算是完全明白,道:“换句话,蝙蝠并未死在那一战了?” 司马东城颔首,道:“不错。” 萧七接问道:“那么他到底变成怎样?” 司马东城道:“完全丧失了记忆。” 萧七试探问道:“白痴!” 司马东城道:“不错,是白痴!” 雷迅插口道:“姑娘是说,那一战的结果蝙蝠并没丧命,却被击得变成了白痴!” “白痴!”司马东城一再重复这两个字。 白痴的意思,与死亡其实差不多,在一般正常人的眼中看来,白痴的确是生不如死。 然而这只是正常人的看法。 在白痴的心目中,却毫无疑问,并不以为是这样,否则他们早已经选择死亡。 他们活得虽然很多连猪狗都不如,但大都能够活下去,且活得看来很开心。 白痴的世界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世界了没有人能够知道,这是说正常人。 也没有一个白痴能够将他所有的感受完全说出来。 否则这个根本就不是白痴。 雷迅看着司马东城,好一会才再问道:“蝙蝠到底是如何变成白痴的?” 韩生接问道:“是不是当年那一战?” 司马东城道:“不错,当年家父等江南八人高手,围攻蝙蝠于非人间……” 萧七道:“九华山的非人间?” 司马东城黜头,道:“我也不知道那个地方何以叫做非人间,只知道在那儿有一块大石壁,上书非人间三个字,他们选择在那里围攻蝙蝠,也算是选择对了地方。” 萧七道:“蝙蝠却竟然赴约。” 司马东城淡然一笑,道:“那一战蝙蝠事前是完全不知道,与其说是决斗,毋宁说是袭击!” 萧七道:“是八大高手知道蝙蝠会到非人间,预先埋伏在那里?” 司马东城道:“就是这样了。” 韩生道:“江湖上却不是这样传说。” 司马东域微喟道:“八大高手围攻一个人,说出来已经不大好听,若还是袭击,岂非要惹人笑话?” 雷迅大笑道:“对付蝙蝠这种人,老夫以为根本就无须讲什么江湖规矩,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司马东城道:“只可惜并不是每一个人都会这样。” 雷迅笑道:“以我看,八大高手武功虽然高强,也虽然行侠仗义,大都是拘谨得很,不怎样洒脱。” 司马东城也同意,道:“否则也无须计较别人怎样看法。” 雷迅道:“老夫正就是这个意思。” 司马东城道:“不过他们的围攻蝙蝠,却都并无拘泥于江湖规矩,同仇敌忾,齐心协力,也都各尽全力!” 雷迅击掌道:“除恶务尽,本该如此。” 对于蝙蝠,他显然已痛深恶绝。 韩生的目光那刹那忽然变得很遥远,道:“那一战的惨烈,也就可想而知了。” 司马东城点头道:“家父生前,每当提起那一战,显然都尚有余悸。” 雷迅道:“那一战结果到底是怎样?” 司马东城道:“八大高手死其五,剩下三人都俱告受伤,表面上看来,家父是最完整的一个。” 雷迅又是一怔,道:“完整?” 司马东城道:“就是表面看来,伤得并不太重的意思。” 雷迅转问道:“蝙蝠又如何?” 司马东城道:“混身浴血,遍体鳞伤,五脏据说亦被内家掌力震荡得完全离位,家父最后更以小天星掌力,印在他的天灵盖之上!” 雷迅吁了一口气,道:“他居然仍然不死?” 司马东城道:“当时他中掌倒下,口吐鲜血,倒地不起,谁都以为他死定了,那知道,过不了多久,他竟然又挣扎爬起来,却是已形同白痴。” 雷迅嘟喃道:“这个人的体质,绝无疑问与常人迥异,所以虽然令尊小天星掌力印在天灵盖之上,仍能够活下来。” 韩生接问司马东城,道:“以江南八大高手的经验,应该没有判断错误。” 司马东城道:“他们当时也曾考虑到这个问题,反覆一再相试,事实证明,蝙蝠已完全丧失记忆,已变成了一个白痴。” 韩生又问道:“他们将他怎样了?” 司马东城道:“他们一致认为就那样结果蝙蝠,反倒是便宜了他,都没有再次出手。” 韩生道:“难道他们就那么让蝙蝠离开人间?” 萧七沉吟接道:“一个武功那么高强的白痴,在江湖上游荡也是一件很险的事情。” 司马东城颔首道:“他们当然有考虑到这方面,所以虽然没有杀死他,却将他囚禁起来。” 萧七再问道:“囚禁在什么地方?” 司马东城道:“在我家之内。” 萧七一怔,道:“城东司马山庄?” 司马东城笑道:“你以为我有很多个家?” 萧七苦笑,韩生、雷迅亦怔住在那里,这件事实在令他们感到意外。 司马东城接道:“八大高手生存的三个人之中,一个远在白山、黑水,一个更在玉门关外,家父是住得最近的一个,而且司马山庄在江湖上有铜墙铁壁之称,所以才决定将蝙蝠囚禁在那儿。” 萧七沉吟着又问道:“那么多年了,蝙蝠难道并没有复原?” 司马东城摇头道:“没有每隔相当时候,我总会去仔细观察他几天,无论怎样看来,他都只像一个白痴。” 萧七苦笑,道:“不知道令尊有没有想到,万一这个人恢复正常有什么事情发生?” 司马东城道:“当然有,在囚禁蝙蝠那座小楼之外,一共有十三重厉害的埋伏,蝙蝠若是闯出来,势必要触动其中一重,所有的埋伏亦一定同时引发,那附近一带最后就会夷为平地!” 萧七脱口问道:“火药?” 司马东城道:“最后的一重埋伏,就是关外霹雳堂送来的火药。” 萧七道:“八大高手之中,有一个是霹雳堂的人?” “霹雳堂的主人!”司马东城接道:“他也是生存的三个人之”。” 韩生插口问道:“那是说,蝙蝠绝对没有可能活着闯出来了?” “绝对没有。”司马东城非常肯定的说:“我看过那分机关布置详图,却发觉就是自己拿着那分详图,也没有可能从里头走出来。” 韩生忽然想起一个问题,道:“那么蝙蝠每一天的食物?” 司马东城道:“那是由一条管子推进图墙之内,他饥饿的时候自然会去拿。” 她淡然一笑,接道:“看他的生活,比野狗好不多少,有时我也奇怪家父他们留这个人在世上,到底有什么好处。” 雷迅道:“可不是,干脆一刀杀掉了省得麻烦。” 韩生笑接道:“江湖上的侠客有时总得讲一下仁义之道。” 雷迅不以为然道:“那要看对什么人。” 萧七沉吟着又问:“方才在古道之上,大姐可曾看见个自称蝙蝠的瞎子?” 司马东城道:“你们正好挡着我的视线,到雷英雄高呼无翼蝙蝠我听得奇怪,下车的时候,你们已经离开了。” 一顿笑接道:“不过不要紧,你们要知道那是否真正的蝙蝠也很容易──只要走一趟司马山庄。” 雷迅脱口道:“对!” 韩生却沉吟着道:“只不知……” 司马东城笑截道:“没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你们就是不提出,我也非要请你们走一趟不可。” 萧七道:“现在就去?” 第十二章 秘道 司马东城道:“我以为不妨等秋菊醒来。” 萧七点头道:“她是惟一在蝙蝠刀下活命的人,的确应该与她走一趟。” 雷迅亦说道:“那么就可以清楚知道,她看见的那个蝙蝠是否囚禁在司马山庄的那个蝙蝠,又是否我们所遇上的那个了。” 韩生苦笑道:“希望就是三位一体,否则一个蝙蝠已经够我们应付,再来一个就更不得了。” 雷迅回头望一眼,道:“只不知秋菊又是否支持得住?” 司马东城道:“她那只是外伤失血过多,再休息一会,精神相信就可以恢复过来。” 雷迅侧首吩咐道:“二弟,你告诉孙大娘如果秋菊再醒来,就通知我们一声。” 韩生点头微喟道:“大哥原是火霹雳的脾气,现在却变了。” 雷迅惨然一笑,道:“人总是会变的。” 韩生无言转身举步。 雷迅仰天又吁了一口气,忽然道:“秋又深了。”手一伸,抄住了飞舞在半天中的一片落叶。 他的确改变了很多,萧七虽然一直不认识这个人,不知道这个人以前是怎样的性格,但亦感觉到,这个人现在的一切举动,与以前不一样。 司马东城忽然亦探手抄住了一片落叶,道:“我不喜欢秋天,尤其是秋深时候。” 萧七无言。 司马东城目光落在萧七的面上,轻声问道:“你可知道为什么?” 萧七道:“嗯。” 司马东城笑问:“嗯是什么意思?” 雷迅插口道:“就是表示他知道”他微笑接道:“我却是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你那么年轻的女孩子,竟然会有那么多感触。” 司马东城娇笑道:“你这样说话,当然就真的不知道了。” 雷迅道:“哦?” 司马东城道:“因为你还未看出,我已经不再年轻。” 雷迅大笑,道:“你是认为自己已经很老了?” 司马东城笑笑,道:“女人到了我这个年纪仍未嫁人,实在已经够老了。” 雷迅怔住。 司马东城接道:“秋深冬将至,眼看又一年,你说我对这深秋如何喜欢得来。” 她虽然仍在笑,却笑得已有些伤感。 雷迅苦笑道:“想不到你们女孩子原来还有这许多烦恼。” 萧七这时候才开口,道:“其实很多江湖中的名侠都喜欢着大姐,只是大姐始终都没一个瞧得上眼。” 司马东城笑道:“他们很多连你都瞧不上眼,大姐又怎会瞧得上眼?” 萧七道:“这件事了结之后,小弟就专心去替大姐找如意郎君。” 司马东城失声娇笑了起来。 笑得却是那么的无可奈何。 秋风满院,落叶漫天,在司马东城的笑声中,这秋意彷佛更加浓了。 正午,白云满天。 秋云似薄罗,阳光透过白云披下,温柔得就像是情人多情的眼波。 萧七、司马东城走在一条花径上,后面紧跟着雷迅、韩生,还有秋菊。 秋菊的精神已好很多,由两个丫环搀扶着,走来也不怎样辛苦。 这条花径在司马山庄东面。 萧七虽然是司马山庄的常客,却还是第一次走在这条花径上。 这条花径表面上看来与一般并无不同,萧七走在那之上,却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那种奇怪的感觉他甚至可以肯定绝不是因为陌生而产生。 司马东城也不知是否发觉萧七神色有异,行走间忽然问道:“小萧,你是否觉得这条花径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萧七道:“奇怪是奇怪,却仍看不出奇怪在什么地方?” 司马东城一笑,转入一条岔路,道:“你应该看出的。” 萧七心头一动,道:“岔路多了一些。” 司马东城道:“我本来可以笔直前行,却不停左弯右折,不住转进岔路里。” 萧七道:“我原是以为该转过岔路大姐才转进去,现在听大姐这样一说,倒是有些头绪了。” 司马东城道:“你给我说说。” 萧七道:“那些岔路看似杂乱无章,事实长短完全一样,而旦方向……” 司马东城笑问:“方向怎样?” 萧七道:“东南西北也都有,我们有几次简直在打圈子,那有这样的道路?” 司马东城没有作声,脚步横移,又转进一条岔路。 萧七亦步亦趋,忽然道:“若是小弟没有猜错,这只怕是一个花阵。” 司马东城点头道:“那你可看出是什么阵?” 萧七沉吟道:“是不是六合?” 司马东城一怔,娇笑道:“想不到你真的看得出来,我一向只知道你剑术高强,想不到你对于奇门遁甲方面也有研究。” 萧七道:“家师晚年对于那门子学问特别感兴趣……” 司马东城道:“你却只怕提不起多大兴趣。” 萧七道:“否则也不会到现在才有所发现。” 司马东城笑笑道:“那门子学问也的确太沉闷。” 萧七道:“可没有听过大姐精于……” 司马东城截道:“这等如你从来没有到过这附近一样,整个司马山庄也就只有这附近设置机关阵势。” 萧七转问道:“我们若是跟着大姐,到处乱闯,会有什么结果?” 司马东城道:“那就只有不停地在花树丛中打转。” 萧七道:“将树木削断可以不可以闯出一条生路来?” 司马东城一笑道:“那要看运气了。” 萧七道:“运气若不好?” 司马东城道:“触发花树丛中的机关,说不定就会倒在箭弩之下!” 萧七道:“庄中婢仆若……” 司马东城笑截道:“这早已划为庄中禁地,他们违命闯进来,可怪不得人。” 萧七转问道:“蝙蝠就给囚在这花阵之内?” 司马东城道:“可以这样说……蝙蝠若是永远在白痴状态,单就这一个花阵已可以将他囚起来,万一他突然回复正常,那就很难说了。” 萧七道:“换句话说,除了这花阵,还有其他的布置。” 司马东城道:“你忘了我说过这里一共有十三重厉害的机关埋伏?” 萧七摇头,道:“没有。” 司马东城笑问道:“莫不是对我的说话有些儿怀疑?” 萧七道:“在知道这个花阵之后,才想起的。” 司马东城道:“哦?” 萧七道:“单就是这个花阵,所费的人力物力已经难以估计,将这么多的金钱时间用在一个白痴身上,是不是太过?” 司马东城黠头道:“以我的意思,也是主张将蝙蝠一刀了结,省得这许多麻烦,家父他们却都不是这样想。” 萧七苦笑道:“前辈英雄大都是如此,亦无可厚非。” 司马东城微喟道:“这样做是否正确,我也说不出。” 萧七亦自一声叹息,道:“只希望他们这样以仁义对蝙蝠,并没有错误。” 司马东城沉吟道:“这附近的机关埋伏的威力我很清楚,我绝不相信蝙蝠能够逃出那座小楼。” 萧七道:“也即是不相信雷凤的死亡是蝙蝠的所为?” 司马东城没有作声。 说话间,他们又已转了两个弯,花木枝叶间,隐约可以看见一道褐色的高墙。 司马东城沉吟了一会,才说道:“到底是否蝙蝠的所为,在看见蝙蝠之后,相信我们便会有一个明白。” 萧七点头道:“秋菊应该认得出那是否伤害他们的人的。” 司马东城道:“以我所知,蝙蝠也没有兄弟,而好像蝙蝠那样的人,亦绝无仅有。” 语声落处,司马东城又转了一个弯,这个彆转过,已出了花阵。 那道高墙就横页在花阵前一丈,高墙侧一道石级斜往上伸展,盖头是一座平台,四面石栏杆。司马东城招手指着那个平台,接道:“站在那个平台之上,可以清楚看见囚禁蝙蝠的那座小楼,那样的平台一共有四座,换句话说,无论蝙蝠人在那一个方向,一切动作都逃下过监视的人的眼睛。” 萧七奇怪问道:“难道蝙蝠不憧得将小楼门窗关上?” 司马东城道:“上平台一看你就明白了。”说话间脚步不停,来到那道石级之下,随即拾级而上。 萧七紧跟在后面。 两人的说话,韩生、雷迅在后面都听得很清楚,他们心中那一分奇怪绝下在萧七之下,但都压抑着没有插口。 秋菊当然就更奇怪了,她甚至已忘了颈上伤口的痛苦,脚步亦不由加快。 一行人也就幽灵一样,默默的走上那座平台。 白石平台,比高墙尚高出一丈,丁方也有一丈阔宽了,他们只是七个人,站在那之上,当然一些也不觉得狭窄。 平台上风急,吹起了他们的衣袂,萧七人更觉潇洒,司马东城亦异见妩媚。 高墙后是一片竹林,阵阵竹涛迎风响起,直有如天籁。 竹林亦低过平台,所以并没有阻碍他们的视线,在平台之上,他们可以清楚看见那幢被包围在竹林的小楼。 那幢小楼果然一道门窗也没有。 也没有墙壁,就只见一条条的柱子,那与其说是一座小楼,毋宁说是一座两层的亭子。 那的确像是一座亭子。 在小楼的周围,有一道矮墙,高看来还不到一丈。 竹林也就被那道矮墙隔断。 在小楼与矮墙之间是一片草地,野草丛生,显然已过膝。 也就因为那一片草地,那座小楼显得很苍凉,一些也不像是人住的地方。 萧七看着不由叹了一口气,道:“这本来是一处好地方。” 司马东城道:“若是将那道矮墙拆去,再将那一片野草清除,无论建在那中间的是一座亭子抑若一座茅寮,相信也会有很多人一见就喜欢,甘心住进来。” 萧七道:“小弟是其中之一。” 司马东城道:“好像这样的地方,用来囚禁蝙蝠那样的一个人,却是谁看了,都一定认为太过浪费。” 雷迅闷到现在,才忍下住插口道:“江湖上的名侠所谓仁义,我实在想不透。” 萧七苦笑道:“又岂止老前辈想不透。”韩生亦闻口道:“我总觉得他们的作风有时实在太婆妈。” 司马东城微喟道:“也许他们并不是完全都那样。” 萧七道:“只要其中有一人那样就经已足够了。” 司马东城颔首不作声。 萧七目光倏一转,戟指道:“那就是蝙蝠?” 众人听说,不约而同,循指望去。 在小楼二楼正中的地上,盘膝坐着一个老人。 那个老人一头白发蓬乱,不少散落在双肩之上,衬着那一身黑衣,分外的显得触目。 他坐在那里,一动也都不一动,彷佛在思索什么,但更像是一具没有生命的乾尸。 相距那么远,他的头又半垂,众人当然看不清楚他的真面目。 更难以看到他的神情变化。 可是他们都有一种诡秘的感觉,尤其当司马东城回答:“他就是蝙蝠了。”这句话的时候,那种诡秘的感觉就更浓重了。 那就是昔年江湖上闻名色变,专打女孩子的主意,杀人如麻,无恶不作,罪该万死的蝙蝠──无冀蝙蝠? 众人齐皆睁大了眼睛,聚精会神的望去。 秋菊一颗心那刹那更不由怦怦的跳起来。 死里逃生,犹有余悸。 蝙蝠彷佛并没有发觉有人在竹林外平台上张望,始终呆坐在那里,一动也都不一动。 却不知何故,竟给人一种随时都会动,都会蝙蝠般飞起来的感觉。 甚至司马东城也似有这种感觉,忽然间露出诧异之色,然后问秋菊:“小姑娘,你们在城外古道遇上的可是这个人?” 这句话出口,所有人的目光不期都集中在秋菊的面上。 雷迅急不及待,接问道:“就是他,是不是?” 秋菊目下转睛的盯着那边小楼,神情显得非常之迷惑,又过了一会,才以一种坚定的语声应道:“不是这个人。” 雷迅着急道:“不是这蝙蝠?” 秋菊毫不犹疑应道:“不是。” 萧七即时插口道:“这个人也不像今天早上我们遇上的,那个自称无翼蝙蝠的瞎子。” 韩生应声道:“简直就是两个人。” 雷迅显然这时候才想起这件事,嘟喃道:“这实在不像。” 司马东城目光一一从四人面上转过,道:“你们看清楚的了?” 萧七道:“他虽然没有抬起头来,但无论怎样看也不像是我们早上遇到的那个蝙蝠。” 司马东城道:“要他将头抬起来,也简单。” 她的目光却转向平台下面,接道:“我所以选择这时候进来,也是有原因的。” 萧七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就望到一个灰衣老妇人正从花阵穿出,向平台这边走过来。 那个老妇年纪看来已六十过外,面目慈祥,手提着一提竹篮。 雷迅亦看在眼内,奇怪道:“这又是……” 司马东城道:“是我家的老婢辛五娘,给蝙蝠送饭来了。” 雷迅道:“哦?” 司马东城道:“蝙蝠虽然武功高强,终究也是一个人,即使他没有变成白痴,也饿不了多少天。” 雷迅皱眉道:“要这个蝙蝠活下来,可真是麻烦得很。” 司马东城道:“我也是这样说,终究杀掉了来得简单。” 雷迅道:“可不是!” 说话间,辛五娘已经来到平台之上,疑惑的抬头望着平台上的七人。 司马东城即时转向辛五娘,摆手道:“干你的。” 辛五娘却没有说什么,走上平台的石级,她虽然年纪一大把,一些老态也没有,脚步起落仍然是那么有力。 萧七目光落下,道:“看来她也是一个练家子。” 司马东城道:“武功相信绝不在我之下,说不定比我更好。” 萧七道:“想不到。” 司马东城笑接道:“你当然更加想不到她与我爹爹原就是师兄妹。” 萧七一怔,道:“的确意外。” 司马东城压低了嗓子,道:“我只能告诉你,她很喜欢我爹爹,只可惜我爹爹早就已娶了我妈妈,在我妈妈死后亦心如槁灰,无意再续弦。” 萧七微喟道:“这种事有时也是无可奈何。” 司马东城亦自微喟一声。 辛五娘也没有走上平台,就在接近墙头的那一级停下。 在墙头之上,有一条粗大的竹管一直往小楼那边伸展过去。 萧七、韩生、雷迅他们都经已留意到这条竹管,只是一心赶着往见蝙蝠一面,并没有问司马东城。 现在他们不用问也已知道这条竹管的用途。 辛五娘掀开竹篮上盖着的一方蓝布,从蓝中取出了两个短短的竹筒,先后掷进那条竹管内。 萧七随即道:“竹筒内载的就是食物?” 司马东城道:“有一筒载的是清水,沿着那条竹管往下滚,就会滚进矮墙内,每天虽然就这样的两筒,已经够麻烦的了。” 萧七忽然道:“那个蝙蝠看来真的是一个白痴了,否则他应该想到可以利用这条竹管逃出生天。” 司马东城笑笑道:“也就因为他没有这样做,为附近得以保持到现在,还没有夷为平地。” 萧七一怔道:“那条竹管之上莫非相连着触发火药的机括?” “不错!”司马东城目光一转,道:“蝙蝠听到竹筒在竹管之内滚动发出的声响,就会走出来,拿那两筒的清水食物……” 话口未完,那边蝙蝠已非常突然的抬起头来。 他的面正向平台这边。 萧七雷迅、韩生看得很清楚,那的确不是清晨所遇到的瞎子。 他们转望向秋菊。 秋菊亦只是摇头,被因在竹林中那座小楼上的那个蝙蝠,显然并不是诱走雷凤,杀死陶九城、张半湖他们的那个。 难道无翼蝙蝠竟然有真假? 竟然会有人去冒充这种人? 那刹那之间,众人的心情实在乱到了极黠,也就在这种时候,那蝙蝠动了。 他整个身子条的从地上弹起来,一弹起又倒下,却就势在地上风车般,一连两个大翻身,翻出了楼外。 众人这时候才发现在他的右手握着一条竹杖。 那条竹杖入眼,萧七、韩生、雷迅三人都不期而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清晨他们遇到的那个无翼蝙蝠,手上也就握着那样的一条竹杖。 他就以竹杖在地上昼了一支蝙蝠,告诉他们,他就是蝙蝠! 无翼蝙蝠! 相距虽远,虽看得不真切,但那条竹杖的色泽、长短,萧七三人都看得出似乎并无不同。 他们所以有那种熟悉的感觉,绝不是因为──那是一条竹杖。 他们都不由紧张起来。 司马东城的面色这时候也显然变了。 到底是什么事情令她吃惊? 蝙蝠翻出了楼外,竹杖陡一沉,往滴水飞檐之上一点,瘦长的身子又拔起来! 那条竹杖同时脱手飞出,飞上半天! 他瘦长的身子却往下沉,那刹那双袖齐展,就像是蝙蝠的双翼,人也彷佛化成了一支奇大的黑蝙蝠。 他身形落下,迅速又拔了起来,左右手各抓住了一个竹筒。 那正是辛五娘方才掷进竹管之内的两个。 那支竹杖也就在这时候落下,蝙蝠一张口,竟正好咬在口中! 他瘦长的身子旋即又风车般翻滚在半空,翻进了小楼之内。 也就在原来的地方坐下来,随即得意地笑了。 那种笑声一直传出竹林之外,传入众人的耳里,竹涛阵阵,却盖不过蝙蝠“咭咭”的笑声。 奇怪的笑声,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怖。 众人听着,不禁由心寒了出来。 秋菊忽然脱口道:“这笑声倒是很像。” 雷迅“嗯”一声,萧七、韩生亦有同感,清晨他们遇上的蝙蝠,笑起来正是这样。 只是现在这笑声,听来更诡异,更恐怖。 司马东城的面色又是一变,嘟喃道:“怎会这样的?” 一个苍老的语声即时一旁响起:“这么多年来,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他这样。” 那是辛五娘的声音,她已经走上平台,来到司马东城的身旁。 她的神情很奇怪。 萧七接说道:“现在无论怎样看来他都不像是一个白痴。” 司马东城苦笑道:“那片刻的确不像,但现在却又像了。” 萧七目光转回去,亦不禁苦笑。 这时蝙蝠正捧着那两个竹筒左一眼,右一眼,不住在傻笑。 笑声不绝传入的耳里,完全不像是正常人的笑声。 这笑声与萧七方才说话之前的已显然不同。 笑声中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欢愉,却令人听来只有觉得更加恐怖。 萧七细听之下,毛骨悚然。 司马东城苦笑着接道:“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这样笑。” 辛五娘接道:“我也是。” 韩生插口道:“会不会他也有清醒的时候?” 辛五娘沉吟不语,司马东城亦想想之后,才应道:“有亦未可知。” 辛五娘接道:“但无论如何,他也休想逃出这竹林。” 司马东城点头道:“那十三重机关都经过缜密考虑,安排在适当却又不着眼的地方,他若是能够瞧出来,又能够将之破坏,那简直就不可思议。” 辛五娘接道:“而且也不会再留在竹林内,那么司马山庄首当其冲,早已鸡犬下留。” 雷迅插口道:“可是他手中那条竹杖”司马东城道:“那条竹杖怎样了?” 雷迅道:“我们今天早上看见的那个蝙蝠,手中就拿着那样的一条竹杖!” 司马东城脱口追问:“完全一样?” 雷迅道:“这个我虽然不能确定,但长短颜色显然并无不同。” 辛五娘接道:“说来也奇怪,这么多年来,倒没有见过他手上拿着那样的竹杖。” 司马东城“嗯”的一声,神色凝重。 雷迅接问道:“这件事是不是巧了些?” 司马东城沉吟不语。 萧七目光一闪,道:“大姐,我们能否接近一些看看那个蝙蝠?” 司马东城沉吟道:“可以的。”目注辛五娘。 辛五娘稍为思索,道:“我们其实也无须过虑,蝙蝠若是没有问题,我们即使走近去,也没有任何危险,纵然他已经精神回复正常,凭我们的力量,也应该可以应付得来。” 司马东城毅然颔首道:“好!我们先就到矮墙之外瞧瞧。” 辛五娘忽然道:“是了,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司马东城道:“我们一面走,一面说──”一顿转对萧七三人道:“进高墙之后,大家小心跟着我。” 她说得很严重。 萧七应道:“大姐放心好了。” 韩生接道:“我们一些也没有怀疑姑娘的说话。” 司马东城笑笑道:“这一片竹林也实在太凶险,所以我虽然噜苏一些,也是值得原谅的。” 雷迅大笑道:“姑娘你尽管放心,我们兄弟俩现在还不想死。” 司马东城又笑笑,伸手扶着萧七的肩膀,拾级往下走。 蝙蝠的怪笑声这时候已经停下。 平台东过三丈的高墙之上,有一道月洞门,虽然并没有门户,那之上的横匾上,却写着四个字妄入者死! 那一个花阵,司马山庄早已列为禁地,纵然有人好奇闯进去,又误打误撞,走到来这里,看见了那块横匾,也应该止步了。 从月洞门望进去,就只见一株株的竹树,看不到有路。 路在月洞门的左侧,也有半丈宽阔,三尺之上大都已被竹树横枝遮盖。 司马东城在进口处停下,道:“小萧,拔你的剑?” 萧七一怔道:“干什么?” 司马东城道:“当然就是将挡在前面那些横枝削去!” 萧七拔剑出鞘,道:“小弟剑只管往前削,若是削不得,大姐莫忘了招呼一声。” 司马东城“噗哧”笑道:“大姐虽然愁都已要愁死,却还未真的想死。” 萧七一笑出剑,剑光一闪,挡在前面的一簇竹树簌簌的断落。 司马东城的右手始终扶在萧七的左肩上,看来是那么娇弱。 剑光飞闪中,众人鱼贯往竹林之内走进。 竹林之内并不是只得那一条路,而且多得简直就像是蛛网一样。 每一条岔路却那是由进口那条路分出来。 进入竹林才不过三丈,那条路就分成了九条,每一条看来都差不多。 每一条路也都只是三丈长短。 岔路之上又有岔路,萧七虽然看得出那是按九宫八卦排列,转得几个弯,已完全掌握不住。 韩生、雷迅更就已眼花缭乱,他们只有紧跟在司马东城萧七后面。 辛五娘走在最后,神情很凝重,只恐前行的几人一个不小心走错了。 看来她对于奇门遁甲方面纵然不感兴趣,也一定化过不少时间在那之上。 司马东城却显然是个中能手,他虽然步步小心,但始终没有走错一步。 越入,竹林便越浓密,部份道路甚至已经被完全隔断,也不知多久已没有人走过。 尽管这样,司马东城仍然能够分辨得出。 每一步移动,她显然都已计算在内,若非个中能手,又焉能如此? 萧七走着,忍不住失叹道:“我现在实在有些佩服了。” 司马东城笑问道:“你是说佩服我?” 萧七点头道:“我现在连方向都已分辨不出。” 司马东城道:“那你仍只是有些佩服。” 萧七忙道:“五体投地。” 萧七应声左转,手中剑一动,“刷”一声,挡在前面的一簇竹树剑光中飞散。 司马东城目光一闪,笑接道:“对你的剑我也是佩服到五体投地。” 萧七道:“我就是这几下子了。” 司马东城笑问道:“什么时候你学会了这样谦虚?” 萧七道:“现在!”剑又再一动,削断了挡在前面的另一簇竹树。 韩生后而擂口道:“我们却是不知道应该怎样说了。” 司马东城道:“韩爷的银剑,以我所知也绝非寻常可比。” 韩生道:“论剑那及萧兄的断肠剑,说到这奇门遁甲,我们哥儿俩更就是门外汉。” 司马东城笑笑不语。 韩生接道:“在那个平台上居高临下倒不觉得怎样,进来了,才发觉这竹林的广阔。” 雷迅接道:“可不是。” 韩生道:“若是大热天,走在这之内,无疑是一种享受。” 雷迅道:“清凉无疑是清凉,却是有点儿阴森。” 韩生道:“岂止有点儿而已。” 两人虽然说话不停,脚不可不敢不小心。 风吹竹林,竹涛声在林中听来更加响亮,令人不寒而栗。 又一阵风吹过,吹来了一阵难以言喻有腥臭气味。 雷迅一皱眉,道:“怎么有这种气味。” 司马东城微喟道:“雷爷莫忘了在林中囚着一个人。” 雷迅一怔,恍然道:“这腥臭气味莫非是……” 司马东城笑截道:“雷爷说出来,我怕要吐了。” 雷迅下面的说话忙咽了回去。 越进,那种腥臭的气味越浓重,中人欲呕。 各人却居然都忍得住没有呕吐出来。 再前行十来丈,他们终于看见了那道矮墙,道路也就绕着那道矮墙延伸开去。 司马东城领着众人绕着矮墙转了一个圈,又回到原来的地方。 那道矮墙之上赫然连一道门户也没有。 雷迅脚步停下,忍不住问道:“我们如何进去?” 司马东城道:“越墙进去!”玉手往萧七肩上一按,身形蝴蝶般飞起,飞上了墙头。 萧七恐防有失,身形一动,亦掠上墙头上。 雷迅身形方欲动,却给韩生按住,道:“我们扶一把秋菊!” 雷迅点点头,转顾道:“秋菊,你觉得怎样?” 秋菊道:“不要紧,我支持得住。” 雷迅道:“很好!”与左面扶住秋菊那个婢女换过位置,扶住了秋菊左边身子。 韩生亦与右面那个婢女将位置互易,随即与雷迅同时展开身形。 秋菊也就在两人的扶持下飞鸟般掠上了那道矮墙的墙头。 两个婢女紧跟着他们跃上,显然都练有一身不错的轻功,那个辛五娘更就不用说了。 雷迅、韩生只觉得眼旁人影一闪,辛五娘人已在矮墙上。 他们不由又想起司马东城的说话辛五娘其实是司马中原的师妹。 司马中原名震江湖,是高手之中的高手,辛五娘既然是他的师妹,武功当然也不会差到那里去。 站立在矮墙之上,那股腥臭的气味更就令人恶心,司马东城很自然的抬手掩住了鼻子。 萧七剑眉亦深皱,有生以来,他还是第一次置身于这种环境。 司马东城倏的叹了一口气,道:“一直以来我都以为给蝙蝠这种地方居住,实在太便宜了他,但现在看来,这其实不见得怎样好。” 萧七道:“地方变成这样子,怪不得别人。” 辛五娘接道:“蝙蝠也没有任何异议。” 司马东城颔首道:“那若非并不在乎,就是无论什么地方在他看来都一样。” 辛五娘道:“只有白痴才甘心住在这样的地方。” 司马东城道:“嗯。” 辛五娘目光一转,接道:“人应在楼下。” 萧七道:“也许仍留在楼上。” 司马东城道:“这附近一眼已可以看尽,根本就没有藏人的地方,若是楼上也不见,那就奇怪了。” 一顿接说道:“我们进来的时候,他原就坐在楼上,食物清水都到手,还下来作甚,所以我们根本就下用担心。” 萧七目光上仰,道:“人若是在楼上,怎么一些声息也没有。” 司马东城沉默了下去,辛五娘一旁应道:“萧公子说的也是道理。” 司马东城忽然一笑,道:“到底在下在一看不就清楚了。” 语声未已,辛五娘的身子已往上拔起来。 一拔三丈,凌空未落,突呼道:“蝙蝠人不在楼上!” 声落人落,竟正好落在原来的地方。 司马东城应声面色一变,道:“当真?” 这两个字就出口,她便自苦笑起来,现在并不是开玩笑的时候,辛五娘她当然也清楚并不是一个喜欢开玩笑的人。 可是她实在难以置信。 蝙蝠不在楼上,去了那里? 矮墙内虽然野草及膝,残秋时候已在半凋零,完全就不像有人躲藏在草丛内。 而除了那些草丛,矮墙内再没有其他藏人的地方。 司马东城纵目四顾,半晌才目注萧七、辛五娘,道:“你们到楼上瞧瞧,我们在楼下监视!” 萧七应一声,身形当先掠出,斜往上一掠三丈,掠上了第一层的滴水飞檐。 辛五娘紧跟着萧七,身形的迅速绝下在萧七之下。 两人在摘水飞檐之上稍作停留,便一齐往楼内掠进去。 司马东城看见两人已进入楼内,身形才展开,飞鸟般掠过草丛,在楼中落下。 这一段距离也难不到雷迅、韩生,两搀扶着秋菊,一声:“起!”身形齐动,掠过草丛上空,落在楼前石阶之下。 那两个婢女也一样能够掠过草丛,与一迅、韩生他们却有半丈距离,比不上雷迅、韩生二人不言而知。 楼中空荡,就只是当中放了一张石床,一张石几,一张石椅。 石床前地上有一堆衣服被褥,恶臭难,几支苍蝇飞舞其上。 司马东城木然站立在休前,黛眉深锁,似乎陷入沉思中。 雷迅、韩生放目四顾,并无发现。 风吹野草,悉索有声,恶臭扑鼻。 野草丛中始终没有人行踪。 蝙蝠何去? 萧七人在滴水飞檐之上已看清楚楼上没有人。 楼上比楼下更简单,就只是放了一张矮矮的石几。 在几上有一个竹筒,旁边放着一条竹杖。 萧七随即掠进去在几旁落下,顺手拿起了那条竹杖。 毫无疑问那就是他们清晨遇上的那蝙蝠所拿的,长短粗细色深浅,完全一样。 人有相似,物有相同,就是有两条那样的竹杖,也并非没有可能。 问题在,又怎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萧七目光落在那条竹杖之上,不由沉吟起来。 同时进来的辛五娘却拿起了那个竹筒,随手将塞子拔出。 一阵饭菜香喷鼻,竹筒之内满盛着饭菜。 萧七目光一转,问:“老前辈,这是否……” 辛五娘道:“是我今天替蝙蝠预备的饭菜。”回问道:“你手中那条竹杖……” 萧七道:“相信就是我们早上看到的那条。” 辛五娘皱眉道:“事情看来真的复杂得很,蝙蝠无翼,难道他竟能够凌空飞出这个竹林。” 萧七道:“我们早上遇到的那个蝙蝠,轻功相当好。” 辛五娘沉声道:“最好的轻功也飞不出这个竹林。” 对于辛五娘的说话,萧七并不是不相信,却仍然忍不住问道:“那么蝙蝠那里去了?” 辛五娘回答不出来。 也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听到了一些声音。 那种声音并不怎样响亮,可是又怎逃得过他们的耳朵。 他们霍地抬头望去,一望之下,不约而同,各都打了一个寒噤。 辛五娘脱口道:“蝙蝠?” 他们抬头就看见了蝙蝠,是真正的蝙蝠,不是人,不是那无翼蝙蝠! 在屋顶梁木阴暗之处,赫然倒吊着无数蝙蝠。 其中的一支蝙蝠双翼正在抖动。 辛五娘惊讶的接道:“那来这许多蝙蝠?” 语声未已,楼地响起一声惊呼:“蝙蝠!” 是秋菊的声音! 萧七、辛五娘目光一接,身形齐动,辛五娘直奔楼那边,萧七身形却倒射,倒飞出楼外,双脚往滴水飞檐上一点,身形风车般一转,已翻进楼下。 辛五娘差不多同时从楼梯上冲下来。 他们看不到无翼蝙蝠,只看到两支死蝙蝠,也是真正的蝙蝠。 一支被斩成两片,分踩在雷迅双脚之下,另一支却被韩生一剑洞穿,仍挂在韩生银剑之上。 奇大的黑蝙蝠,虽然已死亡,看来仍很恐怖。 众人也是一面惊讶之色,抬头望着上面的梁木。 在梁木阴暗处一样倒挂着无数蝙蝠。 辛五娘这才松过口气,苦笑道:“我们还以为是那无翼蝙蝠突然袭击你们。” 司马东城反问道:“蝙蝠人不在楼上?” “不在!”辛五娘摇头。“就只是梁木之上倒挂着很多真蝙蝠。” 司马东城微喟道:“那儿来这许多蝙蝠呢?” 辛五娘只有摇头。 韩生目光转落在萧七手中那条竹杖之上,道:“萧兄手中的……” 萧七道:“这条竹杖放在楼上的一张石几上,如果我没有看错,就是那条了。” 韩生剑一抖,穿在剑上那支死蝙蝠飞脱,飞出了楼外草丛。 他连随上前三步,将那条竹杖接过,几乎立即就说道:“萧兄并没有看错。” 雷迅接道:“我也认出来了。” 韩生忽然道:“可是我们却都认不出囚在这儿的那个人。” 雷迅道:“距离太远,也许看得不清楚,再说,他也许还不想被别人知道他已经回复正常,又或者另外有什么阴谋,暂时还不想以真面目出现。” 韩生应道:“大哥是说他会易容?” 雷迅道:“像他那种人,对于易容那种旁门左道应该很有研究的。” 韩生沉吟不语,雷迅接说道:“这个问题我们且不要管,目前以我看,最重要的一件事,还是先将蝙蝠我出来。” 司马东城点头道:“不错,只要将人找出来,就什么都明白了?” 她转向辛五娘,道:“蝙蝠没有拿走那两个竹筒内的食物?” 辛五娘道:“只带走了那筒清水。” 韩生听到这里突呼道:“那边石休侧不是有一滩水?” 众人循指望去,果然看见石休的左侧有一滩水渎。 韩生接说道:“方才我只道是……是……” 他虽然没有说出下面的那个字,众人心里亦明白,雷迅接口道:“我也早就已看见,却没有留意,不过那就是……” 萧七截口道:“不管怎样,我们先将石床翻过来一看?” 雷迅应声:“好!”第一个冲上前,手中金刀急落,“刷”一声,那张石床硬硬被他欣成了两边! 他右脚跟着踼出,将一边同时亦被跟着上前的韩生起脚踼飞了。 石床的底下本来堆着一张破烂棉被,被随着石床被踼飞,那之下赫然盖着老大一个洞穴。 司马东城目光及处,面色大变,脱口道:“地道!” 所有人亦同时变色。 一道梯级从地洞进口斜往下伸展,虽然没有加以修饰,但绝对可以肯定,并不是仓猝间挖出来。 由石床掩护,从竹林外平台上,当然看不到。 蝙蝠的狡猾,的确在众人意料之外。 那刹那众人心中的感受,已不是惊讶这两个字所能够表达。 地道进口的一块阶级之上,插着另一支竹杖,在竹杖之上居然穿着一张白纸。 白纸之上居然墨写着好一些字。 “秘密既然被洞穿,我只好赶紧从秘道逃命去,这一次逃命的是我,下一次却是几位了。” 白纸黑字,触目惊心。 风仍然在吹,却吹不散众人心头的寒意。 竹林小楼中那种阴森的气氛也就更浓了。 司马东城呆望着那张白纸,也不知过了多久,整个身子突然间起了颤抖,颤声道:“雷姑娘的死,绝无疑问,是这个蝙蝠的所为了。” 萧七道:“好一个蝙蝠,我们若是不进来,真还不知道他已经挖了这一条地道,能够自由进出这一片竹林。” 司马东城皱眉道:“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 萧七替她接下去,道:“为什么他仍然留在这样的地方?” 司马东城道:“你说为什么?” 萧七道:“也许这地方比较安全?” 司马东城道:“天地之大,他要我一个藏身的地方实在很容易。” 萧七道:“可是像他这种人,迟早一定会闯出祸来,一旦闯了祸,只要他逃回这里,却是最安全不过。”一顿接道:“也所以,这一次在诱拐雷凤之后,他立即杀人灭口,这若非他的武功还未完全恢复本来,那么该就是,他暂时还不想太张扬。” 司马东城连连点头。 萧七又说道:“过去他虽然不是一个这样的人,但经过非人间一战,也会学得如何去避重就轻的了。” 司马东城目光一扫,苦笑道:“但这种地方,他竟然完全不在乎,道理上那实在说不通。” 萧七道:“这件事其实也不难理解,从方才他的笑声听来,这个人的神智,小弟大胆说一句,还未正常,在一个神智不太正常的人来说,无论什么地方也都是一样的。” 司马东城道:“也不错。” 萧七道:“有一点我却是不明白。” 司马东城道:“那一点?” 萧七道:“他当然知道,竹林外的平台上会有人监视他的行动,为什么不将那条竹杖收藏起来?” 雷迅接亦道:“只要他将竹杖收藏起来,我们在平台上固然看不出他有什么不妥,就是走到来这里,相信也不会发现这条地道的秘密。” 司马东城沉吟应道:“两个原因。”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司马东城的面上。 司马东城接道:“就是小萧所说的,他的神智尚未完全恢复正常。” 雷迅点头道:“在一个神智不正常的人来说,无论他做出什么事情,都是不能够以常理来推测的。” “不错。”司马东城一顿又道:“另一个原因就是他知道秋菊未死,知道我们可能走来这里,一早便已准备离开这里,在平台上我们所看见的他的诸般动作,也就是他做给我们看,让我们进来。” 萧七道:“这个原因较合理。” 司马东城道:“嗯。” 雷迅却道:“我不明白。” 司马东城解释道:“蝙蝠是一个聪明人。” 雷迅道:“聪明人又怎样了?” 司马东城道:“通常都比较多疑,我们到底有什么发现,来到了这里之后又会对他怎样?在他一定有很多想法,也当然青许多不同的应付方法,但最好的一个应付方法,在一个聪明人来说,应该就是一走了之。” 萧七接道:“而且还有一样好处。” 雷迅奇怪问道:“什么好处?” 萧七道:“由现在开始,我们时刻得小心他的报复了。” 雷迅面色微变,沉默了下去。 韩生却说道:“以我说,他应该留在这里才是。” 雷迅道:“为什么?” 韩生道:“我们并不知道有这样一条地道,必要时他仍然可以从地道逃出,而万一我们并无发现,在我们离开之后,他更可以从秘道出来,对我们采取报复,出其不意,以他的武功,应该不难将我们击杀。” 雷迅一面听一面点头,连声道:“这也是。” 第十三章 远飏 西风萧索,竹林的秋意却并不浓,秋色更淡。 触目都上青缘。 然而众人却感觉有些寒冷,这种寒冷也绝不是因为秋已深,天气已有些寒冷。 他们当然也知道为什么有这种寒冷的感觉。 司马东城整个身子都在微微的颤抖,紧偎在萧七怀中。 萧七很明白她的心情。 蝙蝠表面上仍然被囚在小楼中,事实已暗中挖了一条地道,已回复自由,可是她却完全不知道。 也就是说蝙蝠若对她有什么行动,她根本就逃避不了。 蝙蝠神智纵然是有些反常,但一时也有正常的时候,否则也不会知道要挖一条地道才能够离开那片竹林。 在他神智正常的时候,会不会忆起昔年被司马中原伤的仇恨? 会不会想到报复? 这简直可以肯定,蝙蝠一定会想到,至于他为什么迟迟不采取行动?那就只有他才知道了。 也许他早已拟好一个报复的计划,日内就采取行动。 无论如何,萧七司马束城他们这一次都总算及早发现。 所以在惊讶之余,亦暗自庆宰。 司马东城的神态也所以很快稳定下来。 韩生、雷迅的说话,她听得很清楚,沉吟着应道:“两位大概还不很清楚蝙蝠这个人的性格。” 雷迅道:“这个人的性格又怎样?” 司马东城道:“自负之极,非人间一战之前,时常夸言江湖上没有人是他的对手,事实也从未诟计袭击背后暗算敌人。” 雷迅冷笑道:“我那个女儿的失踪又如何解释?还有我那些手下的在茶寮被茶毒杀,又如何解释?” 司马东城道:“茶寮中下毒,以我看,乃是因为蝙蝠根本没有将他们当做敌人。” 雷迅道:“这是说他认为他们不配。” 司马东城道:“也许就是了至于他的诟计诱开令千金,不过是不希望令千金有任何的损伤。” 雷迅一皱眉,并没有再说什么。 司马东城接道:“这个人还有一个怪脾气,就是喜欢开玩笑。” 萧七一怔道:“开玩笑?” 司马东城颔首道:“只不过他开的玩笑除了他自己之外,只怕没有人会感到有趣。” 萧七苦笑了一笑,方待说什么,一阵可怕的笑声突然划空传来。 同时一阵劲风,竹涛乱响。 这一阵劲风,就像是被笑声激发出来,竹涛声响中,笑声却就更加可怕了。 笑声入耳,所有人都几乎一齐变了面色。 这种笑声对他们并不陌生,尤其对司马东城,辛五娘及那两个婢女。 那正是无翼蝙蝠的笑声! 笑声从东面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又看见了蝙蝠。 蝙蝠还在竹林之外,高墙之外。 他竟然就站在东面那个平台上,仰天大笑,笑得是那么得意。 司马东城面色又一变,道:“地道的出口,若非在高墙之外,即使是横越花阵,也必定距离花阵不远,否则他不会这么快就走到平台之上。” 萧七道:“希望就是在花阵与高墙之间。” 司马东城颔首道:“否则……蝙蝠必定要穿过那片花树,才能够来到平台,他既然能够穿过那片花树,那就非独并不是一个白痴,而且聪明得可怕。” 萧七道:“也许他对于奇门遁甲方面本就很有研究,但无论如何,要穿过那片花树,神智都必然在正常的状态之下。” 司马东城道:“这当然他就知道如何对付我们。” 萧七忽然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大姐,有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赶快离开这片竹林?” 司马东城道:“没有,我们若是经竹林离开,必须循原路走回。” 萧七道:“那要花相当时间,而且又一定逃不过蝙蝠的监视。” 司马东城道:“就像我们方才观察他一样,他现在居高临下,我们一切的举动都绝对逃不过他的眼睛。” 萧七微喟道:“那只好看他准备如何对付我们,才决定采取什么行动了。” 司马东城道:“除非他没有恶意,否则可以肯定的说一句,我们是休想循原路退出去的了。” 萧七不能不点头。 笑声这时候竟然还未停下来。 风吹更急,竹涛更响,天地间彷佛似暗下来,笑声更就恐怖了。 萧七目光一闪,道:“听他这样笑若说他不是一个疯子,实在难以令人置信。” 司马东城道:“现在我们倒是要希望,他真的是一个疯子,白痴,无论如何,这总比一个正常人容易应付得多。” 萧七道:“不错!” 韩生插口道:“两位是担心那厮利用竹林中的机关布置对付我们?” 萧七道:“正是!” 雷迅道:“他虽然知道这里机关的厉害,却并不知道如何开动那些机关。” 司马东城苦笑道:“那些机关我岂非说过早就已安排妥当了?” 萧七接道:“否则我们进来之际也用不着步步为营。” 韩生叹息道:“现在我们大概得期望那厮的神智突然又失常了。” 雷迅霍地一手握住刀柄,厉声道:“与其等死还是冲出去拚一个明白!” 韩生急伸手按住,萧七一步横侈,道:“我们留在小楼之内反而比较安至,竹林中那些机关原就为了阻止蝙蝠离开而设置的。” 司马东城却道:“错了!” 语声甫落,蝙蝠恐怖的笑声已停下。 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即时在众人的心里冒起来,亦同时一阵茫然。 那种感觉就像是行走间冷不防地面凹陷了一片,一脚踏空一样。 蝙蝠笑,当然就安全得多,不再笑,只怕要出手的了。 众人的目光不由都集中向蝙蝠那边。 蝙蝠瘦长的身子那刹那突然往上拔起来,凌空翻了一个斛斗落下,右手已多了一柄刀,彆刀! 那柄彆刀,有如一彆残月,护手却是一支双翼大展的蝙蝠,闪亮夺目。 秋菊一眼瞥见,脱口呼道:“蝙蝠刀!” 司马东城接一声呻吟,道:“他那儿找来当年所用的蝙蝠刀?” 秋菊道:“据他说,这种刀一共有十三柄,却只剩一柄,其他十二柄,都送了出去。” 司马东城道:“送给他喜欢的十二个女人。” 萧七插口问道:“还有一柄去那里?” 司马东城道:“在我家。”接着解释道:“蝙蝠被击倒之后,人与刀都是送来这里,刀锁在家父书房一个暗格之内。” 萧七道:“现在他手上这柄刀若不是那柄刀,那十二个女人之一的生命只怕就成问题了。” 司马东城道:“那十二个女人可都是他喜欢的。” 萧七道:“可是那十二个女人会不会喜欢他?还有,今日的蝙蝠已不是当年的蝙蝠。” 司马东城沉吟道:“当年的蝙蝠,的确不会听说过杀过任何女人。” 萧七道:“江湖上传言的确如此。” 司马东城道:“现在他以我们所知,已经杀了一个雷姑娘,而且是分尸。” 她苦笑接道:“不管他手上蝙蝠刀从何处得来,我们现在还是小心他拔刀作何打算。” 萧七道:“小弟已经在小心了。” 事实非独他,众人的目光都没有在蝙蝠身上移开。 事实非独他,举刀过首,横压在头上。 弯刀闪亮,远看来,那简直就不像一柄刀,只像是蝙蝠的头顶突然出现了一道银虹。 银虹陡转,横转直,笔直在蝙蝠眉心落下,突然又静止。 刀锋向外,刀脊就压在蝙蝠的鼻尖眉心之上,刀芒已变成一线,却更加触目。 在萧七他们眼中,蝙蝠的脸庞在弯刀静止那刹那,彷佛就裂成两片。 刀彷佛就深嵌入蝙蝠的脸庞中。 蝙蝠到底有什么打算? 众人不期再生出这个念头,也就在那动念之间,刀芒又起了变化! 那一线刀芒闪电一样从蝙蝠的面门飞出,一圈一翻一挑,平台石栏干的一截就给刀削断,接给刀挑上半天! 众人在小楼中都看得清楚,雷迅脱口道:“那厮到底在干什么?” 萧七欲言又目,脸色凝重,从他的神情看来,似乎已知道蝙蝠在准备采取什么行动。 司马东城的神色比萧七更凝重,显然她也想到了。 栏干凌空未落,蝙蝠刀已入鞘。 他双手旋即一翻,将那截石栏干接在双手中,随又笑起来。 笑得更得意。 他笑着突然说道:“你们都是聪明人!” 这句话当然有很多意思,萧七、司马东城相顾一眼,方待回答,雷迅已咆哮暴喝道: “蝙蝠?” 蝙蝠怪笑道:“在这里,未知道雷大爷有什么吩咐?” 雷迅到现在已能够完全肯定在平台上的这个蝙蝠就是他们今天早上所见的那个,呛啷的一声金刀出鞘,指着蝙蝠厉声道:“你真的就是那个蝙蝠?” 蝙蝠道:“蝙蝠本来就只有一个!”身子滴溜溜的忽一转。 到他的脸再转过来的时候,竟然已变了第二个人的脸,接问道:“你们可知道这是什么原因?” 司马东城脱口应道:“易容!” 她的语声虽然不怎样响亮,蝙蝠一样听得很清楚,大笑道:“聪明人到底是聪明人。” 一顿笑接道:“好像你们这样的聪明人当然知道我将要采取什么行动,也当然知道应该如何应付了。” 语声甫落,他双手捧着的那截石栏干突然飞出,疾往竹林中飞进去! 司马东城看在眼内,面色一变,失声道:“不好!” 秋菊道:“那截断石并不是向我们这边掷来……” 司马东城苦笑道:“这与一个人闯进竹林之内又有什么分别?” 说话间,竹林中已响起了“通”的一声,整块地面也震动起来。 蝙蝠那一掷所用的气力也显然不轻。 一阵奇怪的声响随即在竹在中响起来,司马东城入耳惊心,面色更难看。 秋菊的面色这时候也变了。 蝙蝠的怪笑声又响起,怪笑声中,瘦长的身子又往上拔起来,双袖暴展,整个人彷佛就化成一支奇大的黑蝙蝠,飞上半空! 只见他半空中一个风车大翻身,疾往下泻下。 这一次却不是落向那座平白,眨眼消失。 竹林中那种奇怪的声响这时候更加响亮了。 司马东城的面色越发难看,道:“竹林中的机关已经发动了!” 萧七道:“我们现……” 司马东城道:“现在闯出去只有一条死路!” 萧七目光一转,沉吟不语。 韩生道:“留在小楼中?” 司马东城道:“家父早已经考虑到蝙蝠在此发机关之后,又退回小楼之内。” 韩生心头一凛,道:“这是说,在竹林毁灭的同时,这座小楼……” “也一样毁灭!”司马东城语声一沉,忽然道:“第五第六道的机关也发动了。” 萧七目光再一闪,忽然道:“我们难道就不可以利用蝙蝠挖的那条地道离开?” 司马东城显然已考虑到这一条生路,道:“这是惟一的生路,只希望蝙蝠在地洞之内没有布下了什么陷阱。” 一顺接说道:“到这个地步,我们也顾不得那许多了!”目光转向辛五娘,不等她开口,辛五娘已道:“我先走一步!” 语声一落,她已跃下那个地洞。 众人当然都知道这并非她贪生畏死,地道之内若是有什么陷阱,第一个遭殃的也就是她的了。 辛五娘身形方地道之内消失,司马东城就吩咐那两个婢女:“你们两快扶秋菊先走!” 那两个侍婢不敢怠慢,左右伸手扶住了秋菊,急步往地道走去。 司马东城目光再转,道:“雷韩两位英雄……” 雷迅立即道:“姑娘请先走一步,我们兄弟两押后!” 司马东城摇头道:“现在并不是客套的时候,这里的情形,两位当然也没有我的清楚!” 语声未已,竹林中竹涛大起,一条条的竹树从中飞出,激射半天! 司马东城道:“第九道机关也发动了!”再顾雷迅、韩生,道:“两位还等什么?” 雷迅、韩生到底也是爽快人,不再多说,先后急往地道里走去。 司马东城即时道:“小萧,剑!” 萧七剑立即出鞘! “嗤嗤嗤嗤”的破空声响立时四面响起,无数的暗器疾从竹林之内射出,四面八方向小楼射至! 那些暗器绝无疑问都是由机簧发射,急激之极! 司马东城衣袖一拂,卷起了那张石床,挡住了一面的暗器,右手接一抖,嗯哨的多了一支软剑,迎向射来的暗器! 萧七三尺断肠剑同时展开! 那刹那两人彷佛早已有默契,不约而同身子一转,背靠在一起,双剑齐飞,护住了两人的身子,也护住了那个地洞! “叮叮”声中,射来的暗器尽被两人的剑击落,都是长约廿寸的没羽弩箭! 有些弩箭射进地面,亦有些射进小楼的柱子之内,最少也没进一寸之深! 那若是射在身上,若是要害,一箭已足以要命! 小楼中长剑施展得开,以萧七司马东城的武功剑术,还可以应付得来。 若是在竹林之内,竹树纵横,长剑根本就难以尽展,当然就没有这样容易应付了。 萧七也明白,不觉道:“幸好我们并不是在竹林中。” 司马东城道:“嗯。” 她方待再说什么,霹雳声响,一道火光疾从竹林中冒出! 萧七失声道:“火药!” 司马东城苦笑道:“你以为大姐说谎?” 萧七亦只有苦笑,即时霹雳又一声。 司马东城面色又一变,顿足道:“快走!” 萧七道:“还是大姐你先走!”一把抄住司马东城左肩,推往地道。 司马东城也不推辞,拾级急步往下走,萧七亦往地道下倒退! 他一步方踏下地道的石级,小楼四面的柱子霹雳声中突然片片碎裂! 在那些柱子之内竟然都藏有火药! 火药被引发爆炸,柱子碎裂,当然再也支撑不住,那座小楼立即塌下来! 这倒塌的声响较之火药的爆炸更加响亮,震耳欲聋。 萧七虽已经在地道之中,耳朵仍然被震得嗡嗡的作响。 他一身灰尘,却当然顾不得整理,急步往前行。 地道中漆黑一片,他几次撞一壁上,在他的感觉,那条地道并不是笔直往前伸展。 他立即探怀取出一个火摺子,方待剔亮,已撞在一个人的身上。 柔软的胴体,芬芳的体香,一切都是那么熟悉。 萧七虽然看不见,也知道这个是司马东城,他随即听到司马东城的声音: “大姐,是我。”萧七接将火摺子剔亮。 “小萧?” 火光驱散了黑暗,照亮了地道,也照亮了两人的脸庞。 司马东城一面的关切之色,连随拉住了萧七的臂膀,道:“若不是你,无论是什么人,我现在都怕已给吓昏了。” 萧七道:“大姐的胆子不是一向很大?” 司马东城噗哧笑道:“可是跟着来的,应该就只有你一人,若是有第二个,那只怕就不是人,是鬼了。” 萧七笑接道:“好像这样的地方,就是有鬼出现也不足为怪。” 司马东城听说打了一个寒噤,再也笑不出来。 萧七这时候才看清楚那条地道,上下左右都是犬牙交错,高低凹凸崎岖下平。 司马东城接问道:“你可曾见过这样子的地道?” 萧七道:“没有这条地道似乎是仓猝挖成。” 司马东城摇头道:“下来地道的那道石级不是非常完整?” 萧七“嗯”一声,道:“蝙蝠既然能够弄得出那样的一道石级,没有理由弄条平坦的地道来。” 司马东城道:“方才我就是因为那道石级,以为下面的地道也必定很平坦,所以几次撞在壁上,也险些摔倒。” 萧七道:“这莫非是蝙蝠故意将这条地道弄成这样?” 司马东城道:“只怕就是了。”她沉吟接道:“无论他弄威怎样,对于他都没有多大影响的。” 萧七道:“因为他是个瞎子。” 司马东城道:“可是,他这条地道若是只挖来给自己行走,也应该弄得好走一点,由此得知他早已知道有此一天。” 萧七沉吟道:“蝙蝠这个人纵然很多时不怎样清醒,在他清醒的时候,相信与当年并无多大分别,大姐,小弟现在倒真的捏一把冷汗。” 司马东城又打了一个寒噤。 他们一面说话一面前行,地道中回声极大,他们的语声听来也不像原来的声音。 一阵阵隆隆的声响从来路传来,就像是一支怪兽在不停的吼叫。 那到底是那座小楼倒塌的声音,抑或是火药爆炸,已经分不出。 他们走过的地方,很多处泥士簌簌剥落,整条地道彷佛在震动,彷佛随时都会倒塌。 司马东城步高步低的前行,面色已变得苍白。 萧七的面色也不怎样好看,行走间,忍不住说道:“这条地道说不定也会崩塌!” 话口未完,后面一截地道就“轰降”地塌下来。 司马东城脱口惊呼,缩入萧七怀中。 萧七忙道:“我们快走!”拥着司马东城急步前行。 司马东城忽然道:“小萧,你害怕?” 萧七道:“大姐难道不害怕?” 司马东城摇头,道:“大概因为你在身旁。” 萧七喟道:“可惜我也只是一个人,地道若是塌下来,也只有等死。” 司马东城幽幽地一声叹息,道:“能够死在你的面前我却是没有什么遗憾了。” 萧七苦笑。 司马东城道:“我虽然已活得不耐烦,兄弟你年纪还轻,这样死掉却未免太可惜,所以运气好坏是一件事,我们还是尽力前奔!” 萧七喟道:“大姐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子伤感?” 司马东城道:“这也许才是大姐本性,生死关头,终于露出来。” 萧七沉默了下去。 “轰隆”又一声,后面又一截地道倒塌,而且继续塌前来。 萧七面色大变,急呼道:“大姐快走!”把手一推! 司马东城当机立断,道:“兄弟小心!”身形前掠。 她当然知道若是下这样,萧七一方面要兼顾她,一方面不能放开脚步,那结果就真的只有死在一块儿! 萧七尚未来得及回答,头顶一大块泥土已塌下来! 他轻叱一声,身形前掠,反手一剑刺上去! 一剑刺出,劲风呼啸,当头塌下的泥土被他一剑抵住! 剑脱土崩,萧七人掠前一丈! 那条地道竟然紧追着他塌下来,“轰隆隆”之声不绝! 萧七一剑剑不停刺出,藉以暂时挡住下塌的泥土,也藉力掠前! 他的身形有如箭射,身上的衣衫肌肤多处被划破。 这些皮外伤他当然不在乎。 火摺子已熄灭,但地道崩塌,也漏进了天光,虽然沙尘飞扬,以萧七目光的锐利,仍然分辨得到道路。 地道中尚且变成这样,地面上变成怎样,萧七实在不敢想像。 那十三道机关埋伏的厉害,他虽然没有一一见识得到,亦知道事实足以将附近一带夷平,若是身在竹林之内,有几分生机简直就可想得知了。 这十三道机关埋伏要花卖多少人力金钱,要花费多少心血,更就可想得知,而目的,只为了囚禁一个白痴! 这是否值得? 萧七现在倒有些怀疑,司马中原他们的脑袋是有些问题了。 地道终于停止崩塌,萧七的身形却没有停下,继续急掠向前。 再前七丈,又看到了天光,看到了一道石级。 司马东城就等在石级之下,神情紧张,看到萧七,才松过一口气。 萧七亦吁了一口气,剑这才入鞘,身形一缓,三两步走到司马东城的面前。 司马东城握住了萧七的手,整个身子都在颤抖,半晌才说道:“我们上去。” 萧七道:“他们怎样了?” 一个声音应道:“没有事。”是雷迅的声音。 他接着探头道:“两位又怎样了?” 司马东城道:“我很好,小萧受了一些伤。” 萧七笑接道:“只是皮外伤。” 雷迅大笑道:“你还能够笑得出,我们就很放心了。” 笑语声中,司马东城、萧七拾级而上。 地道的出口乃是在花阵中,那其实已经是花阵的边缘,前行不用两丈就可以走出花阵。 那两丈距离并无岔路,也实在还未入阵。 司马东城出了地道,四顾一眼,忽然叹了一口气,道:“现在若说那蝙蝠是一个白痴,第一个我就不相信。” 萧七亦自叹息道:“若说他是一个瞎子我也不相信。” 司马东城却应道:“这可是事实。” 萧七道:“大姐真能够肯定?” 司马东城道:“也根本就不是一个秘密,很多前辈都清楚。” 萧七怔了一会,道:“但这条地道简直就算准距离一样。” 雷迅接口道:“可不是,一个瞎子竟能够挖出一条这样的地道,本来就难以令人置信。” 司马东城道:“他一生的作为原就很都难以令人置信,这条地道的所以恰好挖到这里,也许就只是巧合。” 韩生嘟喃道:“这不无可能,巧当然就巧一些了。” 雷迅道:“奇怪的却是他没有在地道出口袭击我们,否则凭我们的武功……” 他没有说下去,但是以蝙蝠的武功,若是在地道出口袭击有什么结果,每一个人也都明白。 萧七叹息道“这个人的作为也实在出人意外,总不成方才火药爆炸,惊天动地,连他也吓呆了,又或给吓得精神再失常,忘记了应该守在地道口外?” 司马东城道“那都不无可能,怎样也好,我们既能够逃过此劫,实在值得高兴。” 雷迅道:“在我们该怎样,去将蝙蝠搜出来?” 司马东城道“若是我没有判断错误,现在他只怕离开这里了。” 她接着解释“司马山庄虽大,可以藏人的地方不多,他若非神智错乱,应该会想到我们必定会到处搜。” 雷迅道:“那边竹林是否还可以藏人?” 司马东城道:“竹林一带现在只怕已夷为平地了。” 她身形接动,掠上了一株花树之上,放目向竹林那边望去。 萧七亦掠上了旁边的一株花树。 目光所及,萧七面色大变,司马东城虽然有心理准备,但一看之下,亦不由变了面色。 在他们前面不到三丈的花树竟然已完全被摧毁,花阵之外的那道高墙亦已倒塌,烟硝四起,竹林之中更就是火光熊熊。 他们虽然离开那么远,也竟然觉得热力迫人。 萧七却倒抽了一口冷气,道:“大姐,这场火我看是人力很难熄灭了。” 司马东城无言点头。 萧七接道:“幸好有那一道高墙阻隔,火势不会蔓延开来。” 司马东城颔首道:“以我看,家父筑那一道的墙用意也就在这里。” 萧七摇头道:“小弟实在不明白。” 司马东城道:“不明白浪费这许多金钱人力来囚禁一个白痴?” 萧七苦笑道:“前辈高手难道真的是那么拘泥固执?” 司马东城没有作声。 雷迅、韩生这时候亦已先后掠上来,看见那边竟变成那样子,亦无不色变。 萧七转顾两人,道:“我们今天亦可谓死里逃生了。” 雷迅一怔,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未尝就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司马东城一笑,道:“这个也是!”飘身跃下。 萧七紧随掠下花树,道:“大姐,你有什么打算?” 司马东城道:“你是担心蝙蝠仍留在附近,我会有生命危险?” 萧七道:“不能不担心。” 司马东城笑道:“他若是要算计我,早就已有所行动了。” 萧七道:“现在不同,他的秘密已暴露,已可以放开手脚。” 司马东城道:“以你的意思?” 萧七尚未回答,司马东城又问道:“有什么地方你认为是绝对安全的?” 萧七沉吟不语。 司马东城道:“你想不出来?” 萧七苦笑,司马东城接道:“因为根本没有,反而司马山庄之内,还有一个应该很安全的地方。1萧七一怔。 司马东城笑问道:“家父既然能够设计一个这样囚人的地方,你以为能否弄出另一个更巩固的地方?” 萧七道:“当然能够了。” 司马东城道:“一般庄院通常都有一处地方建筑得特别巩固,以备不时之需,司马山庄也不例外。” 萧七道:“嗯。” 司马东城道:“虽然没有一个地方是绝对安全的,但蝙蝠纵然有所行动,要攻进去也不易。” 萧七道:“他也不会有这么多的时间,而我们由今天开始,一定全力去追寻他的下落。” 司马东城道:“我本该与你们一起去的,只是大姐是怎样的一个人,你应该清楚。” 萧七道:“大姐下喜欢到处走动我很清楚。” 司马东城道:“你们却是要与我保持联络,好教我赶得及与你们联手对付蝙蝠。” 萧七道:“大姐用不着操心。” 司马东城道:“你剑术虽好,但应付蝙蝠之外,还要小心一个王无邪,大姐怎能不担心。” 萧七道:“生死由命,小弟尽量小心就是了。” 司马东城转顾雷迅、韩生,道:“两位若是不反对,我想将秋菊留下。” 雷迅立即点头,道:“我们到处找蝙蝠,总不能将秋菊带在身旁,司马山庄无论如何比镖局安全,有姑娘一旁照料,我们更就放心了。” 韩生道:“小弟也是这意思。” 秋菊当然就更没有意见了。 第十四章 惊大动地 午夜云更薄,阳光却仍然非常温柔。 萧七、雷迅、韩生三人走出了司马山庄,在看过司马东城居住的地方之后,他们都放下了心。 那无疑是一个很安全的地方,最低限度,比他们知道的任何一个地方都安全。 萧索秋风吹来了一阵阵焦臭的气味,回头望去,竹林那边烟硝冲天,火势仍然未熄灭。 他们不由又想起那片刻的凶险。 萧七已换过一身新衣,司马东城虽然说那是她父亲留下的,但无论怎样看都不像。 颜色与款式都是萧七平日惯穿的那一种,而剪裁更就恰到好处。 萧七虽然没有见过司马东城的父亲司马中原,不知道他的身材是否与自己完全一样,却也不相信事情会这么巧。 司马东城虽然没有明言那是她亲自特为萧七缝的衣裳,但从她的神态,萧七已看得出。 他没有说穿,内心的感动却已在眼瞳之中表露无遗。 司马东城却接着叹了一口气,神态也变得苍凉之极。 她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心情?萧七只怕也不大清楚,只怕就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她一直送到庄院门外,目送萧七去远才转回,那一脸的哀愁更浓重。 山庄中的秋意也似乎因此更深了。 马嘶在秋风中,韩生忽然策马追前,问道:“萧兄,我们现在应该从何处着手调查?” 萧七沉吟了一会,道:“天龙古刹!” 韩生怔住,雷迅亦奇怪问道:“萧兄弟,莫非你忽然想起了那儿有什么可疑之处?” 萧七摇头,道:“昨夜我们虽然带备灯火,但夜间到底看得不怎样清楚,所以我打算再走一趟。” 一顿却又道:“不怕说,我总觉我们好像疏忽了一些什么?” 韩生追问道:“到底是什么?” 萧七道:“我也不知道,或者这只是一种错觉,根本没有什么被我们疏忽过去。” 韩生沉吟下语,雷迅道:“昨夜我们不是已经搜查很仔细?” 萧七道:“所以这一趟再去,很可能亦是什么收获也都没有。” 韩生道:“不过既然是茫无头绪,我们亦无妨再走一趟,或者正如萧兄所说的,我们昨夜真的疏忽了什么。” 雷迅也不反对,道:“好的。” 萧七没有再说什么,催骑奔前。 由司马山庄到天龙古刹虽然不太远,但早一刻赶到去,就多一刻的时间观察。 他心中虽然到现在仍然捕捉不到任何意识,却知道,自己的所以生出这个念头,一定是突然发觉什么地方不妥,又或者是被什么东西触发这个奇怪的感觉? 到底他疏忽了什么地方? 三骑终于又来到天龙古刹。 在光天化日之下,天龙古刹虽然没有在夜间那么阴森,却是远比在夜间苍凉。 到处颓垣断壁,长满野草。 草长及膝,泰半已经枯黄,秋风吹过,“悉索”之声不绝,秋意更觉萧瑟。 萧七匹马当先冲上寺前石阶,冲入庄院,在草丛中将马勒住。 雷迅、韩生两骑紧紧相随,也在草丛中将坐骑勒住。 萧七纵目四顾,“刷”地翻身下马,道:“我们仍然由这里开始。” 雷迅、韩生并不反对。 萧七也没有多说什么,放步走前,他走得并不慢,但所经过的地方都非常留意。 雷迅、萧七、韩生也着意到处打量。 他们所走的路线与昨夜大致上并无不同,亦一没有任何发现。 一直到走到后院,来到那崩塌的后殿之前,萧七突然怔住在那里,目光亦凝结,直勾勾的盯着那一堆颓垣断壁。 韩生第一个发现萧七神态异样,脱口道:“萧兄怎样了?” 萧七沉默了半晌,才说出一句话来。 一句很奇怪的话:“昨夜并没有下雨。” 昨夜他们整夜都没有睡觉,有没有下雨,应该很清楚。 雷迅只听得怔住,韩生却听出萧七说话另有深意,道:“非独昨夜没有,这几天也没有。” 萧七忽然笑起来,道:“现在我明白昨夜到底是疏忽了什么,离开司马山庄的时候,又为什么会有所感觉了。” 雷迅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七道:“司马山庄围在竹林外那道高墙因为火药爆炸倒塌……” 雷迅道:“这又有什么关系?” 萧七道:“两位可发觉那道高墙倒塌之后的情形与这里有什么分别?” 韩生目光闪动,道:“没有多大分别。” 雷迅道:“这是说,我们眼前这座殿堂也是被火药炸塌了?” 萧七道:“到底是如何倒塌没有关系。” 韩生接解释:“萧兄的意思是说,这座殿堂看来也是才倒塌不久。” 雷迅动容道:“哦?” 萧七道:“若是已倒塌多时,倒塌的痕迹绝不会这样子新净,这几天也没有经过雨水洗刷,所以如果我没有看错,这座殿堂的倒塌,还是这一两天的事情,甚至也许就是在昨天!” 雷迅道:“那是凤儿与蝙蝠恶斗的结果。” 萧七沉默了下去,韩生亦没有作声。 雷迅看着他们,接问道:“我说的难道不对?” 韩生道:“蝙蝠本意既然是不想伤害凤儿,将凤儿引到这里,必定已经作好了安排。” 雷迅道:“那么你们以为这座殿堂怎么会倒塌?” 萧七道:“我在想会不会是为掩饰什么?” 韩生道:“萧兄的意思是要将它翻开来看看。” 萧七道:“不错!这当然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但是在毫无线索的情形之下,任何可疑的地方我们都不能放过。” 韩生点头道:“我这就去召集人手。”脚步还未动,雷迅已伸手阻止,道:“凭我们三个人的体力,相信已可以应付得来。” 韩生道:“只怕在我们筋疲力尽之际,蝙蝠突然出现袭击。” 雷迅大笑道:“谅他也没有这个胆量!” 韩生笑一笑,并没有再说什么。 雷迅笑声接一敛,道:“大哥是怎样脾气,二弟你应该清楚。” 韩生道:“小弟早就知道大哥一定等不及了。” 雷迅道:“那你还多说什么?” 韩生并没有多说,卷起了袖子,随又笑对萧七道:“萧兄却是要小心一些才好,若是弄破了这袭新衣,你那个大姐说不定要生气了。” 萧七微怔,接笑道:“大姐本就知道我一袭衣衫穿不了多久。” 语声一落,一脚勾起了一条折断的梁木,接在手中,连随又送出,撞在一片瓦面上! “隆”然一声瓦砾飞扬,数十片瓦片被撞得疾飞了开去! 雷迅看在眼内,大吼一声:“好!”身形欺前,双掌一错一插一翻,挡在他身前一条柱子硬被他托起来! 他再吼一声,将那条柱子掷出院子荒草丛中,“隆”然又一声巨震。 那条柱子虽断去一半,重量也下轻,他双臂若是没有千斤之力,只怕也动不了它! 韩生也被激起了满腔豪气,虎跳上前,抓起了另一条梁木不住的挥动,就像萧七那样将那些瓦砾砖石挑飞撞飞! 麈土一时间漫天飞扬,轰轰隆隆的声音响过不绝。 蝙蝠听得很清楚,因为他距离后殿并下太远。 他就仰卧在前殿屋脊的阴影中,半眯着眼睛,虽然看不见,只听声音已知道萧七三人在干什么。 在萧七三人走进后院之后也才出现,蝙蝠般飞越高墙,飞进遍地荒草的前院,再飞上前殿的滴水飞檐滚进屋脊的暗处。 他的轻功非常好,整个人的确简直就像是在飞? 江湖上传说他是一个瞎子,他也不否认,而事实,亦的确像是一个瞎子。 可是这若非巧合,一个瞎子竟然知道选择阴暗处藏身,未免太不可思议。 现在他看来,就只像是一团阴影,除非跃上了瓦面,否则不容易发觉他的存在。 若不是追踪萧七三人到来,那就是他们的行动早就在他的意料中了。 这若说蝙蝠是一个白痴,又有谁相信? 瓦面上风吹更急劲,吹起了蝙蝠苍白的须发,他仰卧在那里,神态异常的镇定,整个身子却像是僵硬了的也似,一动也都不一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吁了一口气,喃喃道:“萧七果然是一个聪明人,比我想像中的还要聪明。” 然后他满布皱纹的脸庞抽搐了一下,又喃喃自语的道:“我应该怎样?” 这句话出口,他又陷入了沉思之中。 又过了半晌,他的脸上露出了一种非常怪异的笑容,自语道:“在密室之内,他们绝对我不到丝毫线素,我应该趁他们在洛阳附近一带打转的机会,先找那几个人!” 语声未已,他瘦长的身子就弹了起来,双袖乍展,贴着瓦面蝙蝠般掠出! 掠下前院,再掠前,飞越高墙! 毫无疑问,他是不准备再监视萧七三人。 他口中的那几个人到底是什么人? 为什么他要找他们? 未到黄昏,已近黄昏。 堆积的瓦砾砖石已终于被消除,后殿的地面再次出现。 萧亡二人一身衣衫汗水渗透,神态亦显得有些疲倦,但又显得有些儿紧张。 在砖石瓦砾中,他们发现了好几支死蝙蝠,有的已经被压扁,但亦有两支因为在缝隙间,仍然保存得很好。 其中的一支毫无疑问是被利刃削成两片。 雷迅盯着那支蝙蝠,忽然问萧七:“萧兄弟,这支蝙蝠你可有什么意见?” 萧七反问道:“以前辈看呢?” 雷迅道:“传说中,那无翼蝙蝠能够指使真正的蝙蝠向敌人袭击。” 萧七道:“也是说,这支蝙蝠是袭击的时候被那个敌人斩杀。” 雷迅道:“毫无疑问这支蝙蝠是被兵刃斩成这样。” 萧七道:“它们袭击的那个人只……” “只怕就是小女了!”雷迅金刀呛啷地出鞘,以刀尖挑起那支蝙蝠! 那支蝙蝠被挑上半空,他连随反腕一刀削出! 刀光一闪,那支被斩成两片的蝙蝠又再被斩成两片! 雷迅接道:“你们看刀口是不是一样?” 刀口果然是一样。 雷迅跟着解释道:“小女所用的那柄刀重量虽然与我用的差很多,但形状弧度完全一样,铸造的金属亦是较轻。” 萧七道:“昨夜进来这座殿堂的人应该就只有令千金一个,纵然有其他的人,亦不会那么巧,用一把同样的刀。” 雷迅道:“为什么她要斩杀那些蝙蝠?” 萧七道:“前辈认为就是因为那些蝙蝠袭击她?” 雷迅道:“这是一个很合理的解释,是不是?” 萧七并没有否认。 雷迅接说道:“换句话说,凤儿就是在这里遇害,而在昨夜我们到来之前,这座殿堂仍未倒塌。” 萧七道:“若说是因为打斗弄至屋子倒塌,这种可能性似乎不大。” 雷迅道:“凤儿的内力并不太好,殿堂内有足够的地方交手,蝙蝠也用不着将之震塌。” 萧七沉吟道:“那是胜负已分出之后才发生的事情,目的只怕就在要掩饰什么的了。” 韩生插口道:“我敢肯定一定不是为了掩盖那些死蝙蝠。” 雷迅道:“当然了,即使他真的要清理那些死蝙蝠,也不用花这么大的气力。” 韩生目光一扫,道:“我们在清除那些瓦砾的时候,亦并无任何发现。” 萧七又沉吟了不会,道:“问题莫非就出在这块地面之下。” 雷迅一怔,道:“总不成这下面有一个密室!”他说着刀一翻,以刀柄在地面敲了几下。 这只是一种下意识的举动,可是听到那敲击的声音,三人不由都一呆。 萧七脱口一声:“空的!” 雷迅身形立即展开,刀柄连连敲下,迅速敲遍整块地面。 萧七、韩生倾耳细听,到雷迅停不动作,韩生就说道:“只有我们站立的这附近是空的。” 雷迅道:“将它破开来一看!”刀入鞘,反手托起了一条折断的梁木。 韩生一闪身到雷迅身旁,双手亦抓住了那条梁木,接呼道:“萧兄且退过一旁!” 萧七道:“好!”身形一动,倒退半丈。 雷迅、韩生连随一声暴喝,双双举起那条梁木,疾往方才站立的地方撞下去! “轰隆”一声巨响,地面碎裂,却未塌下! 两人方待再撞,萧七立足那附近的地面突然分开,出现了一个大洞。 萧七冷不提防,整个身子立时下堕? 他右手拔剑,左手急忙抓向地洞的边缘,却相差一寸抓不到,方待再抓,身形已然着实! 那刹那他已然看清楚那下面是一块倾斜的金属板,并不是什么刀山剑池。 他的剑原打算抢在身躯的前面,那刹那亦改变了主意! 就在他改变主意的刹那,双脚已落在金属板之上! 那块金属板光滑之极,他双脚才着实,立即下滑。 那下面是什么地方?我应该怎样做? 十多个念头迅速在萧七的脑海掠过,他最后决定还是听其自然,下去一看究竟。 这时候,已根本由不得他了,到他有决定,人已陷入一片黑暗中! 他的身形仍然不停的往下滑。 一种冰冷的感觉从脊骨直透上来,他知道自己是沿着一条金属管子往下滑。 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同时袭上他的心头。 他忽然有一种想叫出来的冲动,也就在这个时候,管子猛一折,他的身子亦随着一折,刹那陷入了一种虚无的状态中! 周围仍然是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他就在黑暗中下堕! 没有任何的凭藉,周围什么都没有,连空气彷佛也都没有。 地狱? 萧七的心头陡然出现了这两个字,动念未已,他的身子已“噗”地掉在一团软绵绵的东西上! 他终于发出了一声惊呼,然后他整个身子都动起来,霍它打了一个滚,跃起了身子,一支剑同时护住身上要害! 一剑虽然没有刺出,已随时准备刺出,现在的他就像是一头刺猬,混身上下布满了尖刺,也充满了危险! 他仍然看不见东西,眼前一片漆黑,倾耳细听,也听不到什么。 四面无风,什么声响也没有,却竟然给人杀机四伏的感觉,就连脚踏的地方也不能使人感觉丝毫安全。 那甚至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彷佛随时都会再下陷。 这到底是怎样的一处所在? 萧七很自然的伸手进怀中,取出一个火摺子,“刷”地剔亮! 火光迅速的驱散了黑暗。 漆黑之中,不怎样明亮的火摺子也变得明亮非常,萧七甚至感觉短暂的刺目,藉着这火光,他总算看清楚这个地方。 一瞥之下,他当场目定口呆,心中的惊讶绝不在当夜雷凤之下。 他惊讶未已,头顶异声响动,两个人紧跟着先后摔下来。 第一个是雷迅,跟着当然就是韩生! 雷迅刀已经在手,着地噗一个滚身,金刀连随就换了两个刀花! 第二个刀花才使出,就在半空中消散,雷迅整个人都怔住。 韩生亦怔住,呆坐在管下,甚至不知道站起身来。 有生以来,他们还是第一次置身一个这样奇怪的地方。 怔了好一会,雷迅陡地怪叫了起来:“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没有人回答他。 雷迅仗刀走前了几步,目注左面墙壁,呻吟道:“屁股!” 在面墙壁之上,嵌着无个屁股,种种不同的屁股。 右面墙壁则是无数的乳房。 前面是脚,后面是头,线条轮廓都无不美丽,随便找一份嵌起来,绝无疑问就可以嵌成一个面貌很美丽,身截很动人的女人。 雷迅左顾右盼,脱口大呼道:“一定是蝙蝠雕刻的地方,江湖上传说,蝙蝠原是一个雕刻名匠,最喜欢雕刻女人!” 萧七、韩生不由都点头。 韩生突然跳起来,怪叫道:“刀!” 在他身旁的锦缎之上,放着一柄刀,那柄刀他几乎立即就肯定是雷凤的佩刀。 雷迅目光一落,亦立即分辨出来,叫道:“是凤儿的!” 他随即举步走过去,将那柄刀执起来,一面看一面道:“没有错,是凤儿的佩刀!” 韩生道:“凤儿曾经到过这里,是绝无疑问。” 萧七道:“显然也是像我们这样掉下来。” 雷迅沉痛的道:“在掉下来的时候,她只怕已经没有气力再出手的了,否则,她绝不会将刀弃在锦缎上。” 韩生突然又叫了起来:“你们看那边!” 他戟指着室正中那个平台,萧七循指望去,皱起了眉头,雷迅却变了面色。 在平台的旁边,放着一个赤裸的女人的木像,面部的轮廓在三人来说,都下陌生。 那个女人面部的轮廓实在太像雷凤,萧七虽然只见过雷凤一面,多少亦有些印象,今晨亦仔细看过雷凤的尸体,所以看到这个木像的时候,亦有一种似曾认识的感觉。 雷迅当然一眼就看出来,他呆了一会,放步疾冲了过去,冲到那个木像的面前,双手捧着那个木像的脸庞。 萧七、韩生双双亦冲了过去。 雷迅端详了一会,悲嘶道:“是凤儿!” 那事实就是蝙蝠替雷凤刻的木像,他虽然没有眼睛,却有一双灵活的魔手。 那个木像刻得与真人完全一样,就只是缺乏了一样东西。 生命! 韩生的面色也变得很难看,蝙蝠是一个瞎子,如何能够刻出这样逼真的木像,实在不难想像得到。 雷迅整个身子都起了颤抖,咬牙切齿逆:“蝙蝠,你等着,雷某人与你拚定了!” 萧七插口道:“前辈千万要珍重。” 雷迅大笑,道:“在未找到蝙蝠之前,我一定会珍重!” 韩生目光一转,道:“木像上染有血,地下也有!” 雷迅的目光亦转动,道:“这只怕就是凤儿丧命的地方?” 韩生道:“蝙蝠在完成木像之后就将真人杀掉,这个人难道疯了。” 雷迅道:“纵然没有疯,也绝不会是一个正常人。” 韩生目光四扫,道:“这室中那么多木像,死在他手下的人可真不少了。” 雷迅道:“看木质色泽,那些木像有很多都不像是近日刻的。” 韩生道:“有些却很新。” 雷迅握拳道:“好像一个这样的邪恶之徒,司马中原竟然让他活下来,可恨啊可恨!” 韩生忽然道:“只怕他们是另有打算。” 雷迅道:“哦?” 韩生道:“以常理推测,蝙蝠纵然已重伤,又变成白痴,危险的程度仍然很高,论理他们最低限度也应该废去他一身武功。” 雷迅道:“这件事的确有些可疑。” 韩生道:“可惜连司马中原都已死亡,我们不能够细问原因。” 雷迅道:“这件事与凤儿的死亡只怕并没有任何关系。” 韩生道:“应该就没有。” 雷迅道:“凤儿的失踪,当然就是蝙蝠要拿她来雕刻这木像,至于他为什么这样做,相信并不是我们能够了解。” 韩生道:“这也许是他的嗜好,但无论如何,我们与他都是拚定了。” 说话间,火光已逐渐暗下来,萧七却竟似毫无所觉。 他瞪着眼睛,瞪着那个平台,彷佛发现了什么。 火光终于熄灭,周围又陷入了一片漆黑中。 那不过片刻,“刷刷刷”三声,三个火摺子差不多同时亮起来。 这三个火摺子分别握在三人的手中。 萧七一手握着火摺子,一手按在平台上,目光又凝结。 雷迅、韩生这时候才发觉萧七的神色有异,韩生忍不住问道:“萧兄在看什么?” 萧七如梦初觉道:“你们看这平台。” 第十五章 紫霞女剑客 明亮的火光照耀之下,雷迅、韩生除非不在意,否则亦不难看到平台上刻着一些字。 那些字虽然不正,字痕也很浅,但勉强仍然可以分辨得出。 “黑牡丹、白芙蓉,劳紫──”雷迅皱眉道:“这又是什么意思?” 那总共才得八个字,在紫字下面还有垣短的一划,嵌着一片带血的指甲。 萧七应声道:“那只怕是三个的名字,黑牡丹──”韩生突然截口道:“山东黑牡丹,河北白芙蓉!” 雷迅目光一闪,道:“那两个女娃子不是早已退出江湖?” 萧七插口问道:“她们是什么人?” 雷迅道:“是多年前江湖上的两个名女人,据说武功很不错,人长得十分漂亮,有一个时期,风头相当劲,但先后都退出了江湖,据说是嫁人去了。” 萧七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雷迅道:“相信有十多年了。” 他沉吟接道:“黑牡丹我见过一面,不错,是一个美人儿,至于武功怎样可不清楚。” 萧七沉默了下去。 韩生接口道:“那个劳紫──会不会是西华剑派的劳紫霞?” 雷迅点头琏:“只怕就是了,她们都是同一时期的风头人物。” 萧七伸手拔出了嵌在平台上的那片指甲,道:“这些字绝无疑问是以指甲刮出来的,凤姑娘右手拇指的指甲不是脱落了!” 雷迅面色一变,道:“不错!”他从萧七的手上接过那片指甲,细看了一会,道:“这该是拇指的指甲,我们既然已肯定凤儿就在这里遇害,那该就绝无疑问──”萧七道:“凤姑娘大概知道难逃一死,所以在平台上刻下这些字,希望我们找到发现,却就在她刻到那个霞字的时候,蝙蝠突下杀手,他既然是一个瞎子,当然不知道凤姑娘已经在平台上留下线索……” “线索?”雷迅皱眉。 韩生道:“萧兄弟莫非怀疑,黑牡丹、白芙蓉等人也是蝙蝠的同党?” 萧七道:“我们莫忘了,蝙蝠在茶寮中曾经对秋菊他们说,他一共有十三柄蝙蝠刀,其中的十二柄送给了他喜欢的十二个女人?” 雷迅、韩生当然都没有忘记。 萧七接道:“黑牡丹,白芙蓉,劳紫霞只怕都是在那十二个女人中。” 他目光一扫,继续道:“从这个室周围的雕刻看来,蝙蝠对于雕刻的对像显然经过选择,甚至只是将最美好的部份留下。” 雷迅、韩生连连点头。 萧七又说道:“蝙蝠是一个瞎子,虽然有一双巧手,总不能摸遍每一个女人来选择他雕刻的对象。” 雷迅道:“那是凭──”“耳朵!”萧七沉吟道:“如果我推测没有错,众人口中的美人,一定成为他选择的对像,正如黑牡丹,白芙蓉”韩生道:“劳紫霞也是──”雷迅道:“这个女娃子的名气犹在黑牡丹、白芙蓉两人之上,若是我们的消息没有错误,她的人应该仍在江湖。” 韩生道:“近这十年来,江湖上有一个无名的女杀手,他杀人却并非因为钱,也没有人请得动她。” 雷迅道:“她杀的只是开罪她的人,谁若开罪她,那怕是千里万里,她也会追去,追那个人的人头。” 萧七静静的一旁听着。 雷迅接说道:“有人话,她就是当年西华派的女剑客劳紫霞,以我所知,很多人亦都证实。” 萧七道:“这个人我认识。” 雷迅奇怪的望着萧七。 萧七接道:“她是长年一身白衣,散发披肩,用一柄嵌满了宝石的剑。” 雷迅道:“就是她,你怎么认识她的?” 萧七道:“说来已经是两年前的旧事,她在杀虎口中了追魂十二煞的埋伏,身负重伤,犹自浴血死战,恰好我路经。” 雷迅道:“你救了她的性命。” 萧七道:“追魂十二煞是怎样的人,老前辈总该清楚。” 雷迅大笑道:“我也清楚你是一个名符其实的侠客。” 萧七道:“事后她伤重不支昏倒,昏迷中总算回答我她家中所在……” 雷迅道:“你将她送了回去。” 萧七道:“那是一座小小的庄院,除了她,就只有一个老妪,两个小丫环,那个老妪据说是她的乳母。” 他沉吟接道:“我知道的也就是这些一她不大喜欢与人说话,也从未提及她的过去,我在那里住了三天,见她伤势已经好转,也就告辞离开。” 韩生道:“她又有什么话说。” 萧七道:“她说她一定会报答我,因为她不喜欢受别人恩惠,而我若是需要,只要我的一句话,无论是什么事情,她的人与剑一定舍命以赴。” 韩生道:“恩怨分明,这个女人其实并不坏。” 萧七道:“我看她以前一定受过什么打击,所以才变得这样愤世嫉俗。” 韩生道:“好像这样的一个女人,应该不会与蝙蝠混在一起。” 萧七道:“事情若是与她没有关系,就更加复杂了。” 韩生黠头道:“凤儿应该不会认识她,所以在平台上留下了她的名字,只怕是听蝙蝠说了。” 雷迅接道:“会不会,蝙蝠跟着就是去杀害她们?” 萧七动容道:“想来也很有可能。” 雷迅接问道:“劳紫霞住在什么地方?” 萧七道:“离这里骑马不过半天路程。” 雷迅道:“哦?” 萧七道:“所以要找她一问,也很容易──”语声甫落,面色又一变,道:“蝙蝠要杀她,当然一样的简单。” 雷迅道:“那么我们非要尽快离开这里不可了。”目光转落在他们跌下来的那条管子之上。 韩生的目光亦转了过去,道:“要由那条管子离开,只怕并不容易。” 目光再转,道:“这个密室之内,一定有第二个出口。” 这时候,三人火摺子已经有两个熄灭,雷迅手中的那个亦开始暗下去。 萧七迅速探怀取出了另一个火摺子,也是他所带的最后一个了。 他将火摺子剔着,一面蹲下身子来。 雷迅道:“小兄弟……” 萧七道:“地上有脚印,我们跟着这些脚印,说不定就能够找到出口。” 雷迅恍然道:“蝙蝠当然不会亦是由上面掉下来的。”目光亦落向地面。 脚印是显得有些混乱,但仍然可以看到一直通往那面嵌满了乳房的墙壁之下。 萧七身形一动,掠了过去。 远看倒还不觉得怎样,走近了,萧七不由就有些昏眩的感觉,那种感觉却绝对可以肯定,完全是因为那些乳房影响。 那些乳房虽然全都是木刻出来,色泽与常人的肌肤也完全回异,但刻工的精巧,逼真,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 骤看下,那简直就像是百数十个女人一齐卸下了衣衫,一齐迎前来。 萧七的身形虽然并不怎样迅速,这种感觉仍非常尖锐。 雷迅、韩生也有这种感觉,他们跟着萧七掠前去,韩生几乎一头撞在墙壁上。 他叹了一口气,喃喃道:“蝙蝠真的不是人。” 雷迅亦自道:“若说他不是一个疯子,第一个我就反对。” 萧七苦笑道:“若不是亲眼看见,打死我,我也不相信天下间竟然有这样的一个地方。” 韩生道:“岂独你而已。”探怀取出第二个火摺子剔着。 雷迅亦同时取出一个火摺子剔亮。 他们的目光开始在乳房间移动。 火光在闪动,投影亦随着移动,这种“动”使每一个乳房都变得更真实。 雷迅、韩生也是老江湖的了,在年轻的时候荒唐过一段日子,可是从未置身这么多乳房间。 萧七更就不用说。 每一个乳房的轮廓都是那么美绝,那么迷人,萧七实在难免多望几眼。 他到底也是一个正常人,雷迅、韩生也是,所以他们的目光移动得并不快。 萧七的目光突然凝结,道:“这里有一条缝隙。”接着将火摺子移近。 火光下他们看得真切,那条缝隙笔直的往上伸展。 移近缝隙前的火光急速闪动起来。 萧七同时感觉到造缝隙透进来的阴风,道:“暗门相信就在这里了。” 他随即举手往两乳房间敲下。 空洞的响声,证明他没有猜错,他试试用力推去,推不动。 雷迅道:“这道暗门相信不是随便就能够打开。” 韩生道:“也许在外面下了栓,大哥看如何?” 雷迅斩钉截铁道:“毁了它!”火摺子一晃,金刀“呛啷”的出鞘,疾劈了出去! 刀光一闪,几个木雕的乳房被砍下,木片纷飞! 雷迅火摺子脱手,双手握刀,一刀刀力砍下去! 萧七、韩生双剑齐出,护合了雷迅的左右! 木片在刀下飞舞,乳房在刀光中滚落“喀刷”的一声异响,木板裂开了一个大洞,一股冷风疾吹了进来! 雷迅大喝,刀挥更急! 喝声中洞开更大,眨眼间已可客人走过。 萧七即时道:“可以了。” 雷迅应声收刀,萧七立即抢前,人剑穿洞而出。 洞外一片黑暗,火光照处,可以看见是一条通道,并无人在。 雷迅、韩生先后走出,韩生一面道:“可有人在?” 萧七道:“没有。” 雷迅道:“是什么地方?” 萧七道:“上去就清楚了。”在他的前面,有一道石级,他随即举步往上走去。 雷迅、韩生急奔了上前。 那道石级并不怎样长,尽头有一块石板。 萧七在石板上停步,将火摺子抛掉,突然大喝,出击在石板之上! “轰”地一声,石板被击飞,萧七连人带剑亦疾飞了出去! 那刹那之间,他的剑已然护住了全身的要害? 一拔丈八高,身形落下之际,萧七已然看清楚那道暗门的出口就在走廊旁边,相连着一座石灯,周围也没有人。 雷迅紧接窜出,目光一扫,道:“这道暗门造得倒也巧妙。” 跟着出来的韩生亦道:“我们虽然在廊上回来走过几次,却没有发现这座石灯有何可疑之处。” 雷迅道:“我们也没有必要移动这座石灯。” 萧七一面将石灯移回原位,一面道:“目前我们还是将这个出口封闭,也许,还有用得着的一天。” 雷迅颔首道:“蝙蝠在这下面化了那么大的心血,应该不会随便就放弃,我们看过劳紫霞若是没有事,无妨就折回来再仔细搜索一遍,若是运气好,说不定遇上蝙蝠!” 萧七“嗯”的应一声,放步疾奔了出去。 雷迅、韩生紧追在后面。 三人原路走出天龙古刹的大殿,目光及处,又变了面色。 他们的坐骑那留在殿前的院子荒草丛中,现在虽然并没有走远,却经已倒下。 三匹马无一例外,口吐鲜血,倒在草丛中,一动也都不动一动。 萧七飞身落在坐骑的旁边,分看草丛,就看马颈上印着一个紫黑色的掌印。 雷迅、韩生两人的坐骑也是一样。 萧七一一细看了一遍,倒抽了一口冷气,道:“好毒的内家掌力。” 雷迅皱眉道:“这好像是密宗的大手印功?” 萧七道:“很相似。” 韩生道:“会不会是蝙蝠所下的毒手?” 萧七道:“若是蝙蝠,动机绝无疑问就是要阻延我们赶去劳紫霞那里。” 韩生道:“难道他竟然一直就藏在附近,听到我们在那个密室中的说话?” 萧七道:“如果不是,这个人的心思缜密,未免就太可怕了。” 韩生道:“萧兄的意思是说,他甚至考虑到我们在室中可能找到什么线索,可能去找劳紫霞细问究竟?” 雷迅脱口道:“这个人可是曾经变成白痴。” 萧七道:“现在到底已变成怎样,又有谁能够确定?” 雷迅道:“那我们──”萧七截道:“立即动身,路上若是遇上骑马的,不管借也好,买也好,甚至抢也好,若是没有,只好跑去。” 雷迅望了望天色道:“就是快马赶去,也要在入夜之后才到,只希望我们来得还是时候!” 语声未已,萧七人已射出,雷迅、韩生身形亦动。 三个人就像是三支箭,离弦的怒箭! 夜未深。 秋风萧索,秋月凄凉,已挂在屋檐上。 庄院中一片寂静,四个人已有三个人入睡,只有劳紫霞例外。 庄院在一个山谷之中,距离市镇虽然不太远,却实在是一个非常幽静的地方。 劳紫霞的父亲原就是一个隐士,这座庄院正是他建的,他却并不想自己的女儿也隐居在此。 他只得劳紫霞一个女儿,难免就溺爱一些,惟恐她太吃亏,所以自幼就让她练上一身好本领。 他原是西华剑派的名剑客,虽然淡薄名利,但因为得天独厚,武功的高强,在西华剑派之中,可以说在前三名之内。 劳紫霞也是练武的好材料,在她十八岁的时候,已得乃父的七分真传。 也所以他父亲才放心让她到江湖上闯闯。 这一闯之下,着实给着闯出了一个不小的名堂,却也闯出了一个大祸。 她若是不那么有名,蝙蝠也不会找到去。 若不是蝙蝠选中她,她的父亲也绝不会死在蝙蝠手上。 蝙蝠刻下了她的木像,却留给她一柄蝙蝠刀。 她是蝙蝠一生中所遇到的十二个他认为最动人女人之一。 也许某些人会认为是一种光荣。 但在她,却觉得是一种最大的耻辱。 也所以她变得那种不近人情,出手那么狠毒。 也所以她没有再用劳紫霞这个名字。 然而到现在她仍然忘下了当年的耻辱,近这十年来,虽则很多人都在奇怪她到底是什么人,可是她却瞒不过自己。 劳紫霞不过只是一个名字,即使不用,对她来说其实都一样。 人始终是那个人,所受的耻辱绝不会因为名字而消失。 而记忆一件事是容易,要忘掉一件事,却绝不容易,除非就变成一个白痴。 劳紫霞并非一个白痴。 一样的秋夜,一样的月色。 当年遇上蝙蝠,正就是这样的晚上,十多年来,每到了秋深,又是月夜,那种恐惧,那种愤怒自然就袭上心头。 这时候,劳紫霞就会躲在房中,将门窗紧暑,那种恐惧经已在她心底长了根。 今夜并没有例外。 房中一灯如豆,劳紫霞独卧床上并未入睡。 她睁着眼睛,望着帐顶,思想却一片空白,迷濛的灯光照耀之下,她看来仍然是那么美丽,但她的额上已经有了皱纹。 她看来实在比真实的年龄要老。 无论恐惧抑或愤怒,经年累月,会使一个人老得更快。 忧愁也一样。 可是又有多少人能够摆脱得了? 窗纸斜映着月色,死白一片,“噗”一声,那一片死白之上,突然出现了一支蝙蝠的影子。 劳紫霞应声从床上跳起来,左手一撩,挑开了纱帐。 那不过片刻,窗纸上已多了好些蝙蝠的影子,“噗噗”声不绝于耳。 劳紫霞看在眼内,面色苍白起来,她的左手这时候已然抄起了放在枕旁的长剑。 剑鞘上嵌满了宝石,闪闪生辉,只看这剑鞘,已知道这是一支名剑。 她的右手已同时握在剑柄之上。 “噗噗”声继续响过不停,“呀”的窗户突然被打开,一股冷风从窗外吹进。 几支奇大的蝙蝠亦同时从窗外飞进来! 劳紫霞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噤,一翻腕,剑“呛”的出鞘。 剑锋如一泓秋水,在灯光下闪动着一道寒芒! 那刹那之间,几支蝙蝠已迎面扑来! 剑即时划出,匹练也似的剑光一闪再闪,那几支蝙蝠眨眼间被一一砍开两边。 无数的蝙蝠同时从窗外飞进来,异声四起,惊心动魄! 劳紫霞大喝,人剑疾飞上半空,“哗啦”的一声,撞破了头顶一片瓦面,疾飞了出去! 她的身形如箭射,剑光紧护着身子,半空中滚下,瓦面上再一滚,才跃起身来。 一阵可怕的笑声即时从旁传至! 劳紫霞应声回头,就看了蝙蝠! 无翼蝙蝠! 蝙蝠高踞在屋脊之上,一身白衣在穴中“猎猎”飞扬,苍白的须发亦在风中飞扬起来。 月正在他身后,骤看来,他就像要凌空飞去,飞入月中! 劳紫霞眼盯着蝙蝠,剑指着蝙蝠,嘶声道:“是你,真的是你!” 蝙蝠笑应道:“很久不见,你是否还是当年一样窈窕?” 劳紫霞没有作声,一个身子颤抖在风中。 蝙蝠笑接道:“你不必害怕,今夜找到来,绝不会再脱你的衣衫……” 劳紫霞厉声道:“住口!” 她的声音已因为惊怒变得不像是她的声音,她甚至已像是变成了第二个人。 她的眼瞳中,充满了愤怒,也充满了恐惧。 蝙蝠道:“我们这么久没见,总该话话旧,是不是?” 劳紫霞大叫道:“你害得我还不够,还来找我干什么?” 蝙蝠摇头道:“你错了,我非独没有害你,而且替你将你最美好的形像保留下来,你应该很感激我才是!” 劳紫霞怒极反笑,道:“我实在太感激你了,可惜一直都没有机会向你表示我的谢意,所以一直都遗憾得很。” 蝙蝠笑问道:“你想怎样多谢?是不是用你的剑将我的脑袋砍下来?” 劳紫霞冷笑道:“只是砍你的脑袋怎能够表示我的谢意?” 蝙蝠道:“那你想怎样?” 劳紫霞咬牙切齿的道:“想将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蝙蝠叹息道:“原来你这么恨我,幸好我一直都藏在安全的地方。” 劳紫霞道:“司马山庄?” 蝙蝠笑道:“你知道的事情原来也并不少。” 劳紫霞盯着他,道:“不是说你已经变成一个白痴?” 蝙蝠道:“所以我才能够活到现在,像司马中原那种自命侠义中人是绝不肯对一个白痴下杀手的。” 劳紫霞道:“其实你并没有。” 蝙蝠怪笑道;“好像他们那么精明的人,怎瞒得过他们呢?” 劳紫霞道:“这是说你重伤之下,只是暂时变成一个白痴,伤愈之后,很快便又回复正常?” 蝙蝠道:“并不是很快!” 劳紫霞冷笑,道:“我早就说司马中原是妇人之仁。” 蝙蝠道:“可惜他们那些前辈英雄都自视甚高,也不会将后辈的意见放在心上。” 劳紫霞道:“可惜他死得实在太早一些,否则,该让他先知道这妇人之仁到底有什么结果。” 蝙蝠道:“这的确可惜得很。” 劳紫霞接道:“可惜我完全不知道你竟会恢复正常,否则第一个就闯进去司马山庄杀掉你。” 蝙蝠点头道:“这也实在是可惜得很。” 劳紫霞沉痛的道:“好像你这种恶魔竟然会有这种运气,天若是有眼,我实在难以置信。” 蝙蝠大笑道:“天有眼,根本就不会让我这种人生下来。” 劳紫霞恨恨的道:“苍天无眼,说什么天网恢恢。” 蝙蝠道:“你也用不着怨天,若是没有我这种坏人,你们又怎知道好人如何可爱?” 劳紫霪无言。 蝙蝠接说道:“有坏才能够将好表露出来,天意虽然有些不公平,但实在很有意思。” 劳紫霞仍不作声。 蝙蝠又说道:“你知道我人在司马山庄,一定曾动过脑筋杀我。” 劳紫霞道:“只恨我不能够进去。” 蝙蝠道:“司马中原在奇门遁甲方面的成就,也的确傲人。” 劳紫霞道:“你能够逃出来,相信他死亦难瞑目。” 蝙蝠道:“他本应知道,我这种人并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解决的。” 劳紫霞叹息道:“以我说,司马中原才是一个白痴。” 蝙蝠大笑。 劳紫霞沉着脸,一字字的道:“我本就有意我你算清其旧帐,你现在到来,正遂了我的心愿。” 蝙蝠笑道:“你不是我的对手。” 劳紫霞道:“是不是现在还是一个谜。” 蝙蝠道:“看来这些年以来,在武功方面,你曾经不过一番苦心。” 劳紫霞道:“今夜我也没有喝过你的蝙蝠魔酒。” 蝙蝠道:“即使如此,你也绝非我敌手。” 劳紫霞冷笑。 蝙蝠沉吟道:“我无意杀你,否则在第一次,我已经杀掉你。” 劳紫霞不能不承认这是事实。 蝙蝠接道:“你应该知道,我是一个很懂得怜香惜玉的人。” 劳紫霞厉声道:“那今夜你到来干什么?” 蝙蝠道:“向你要回一样东西。” 劳紫霞脱口道:“蝙蝠刀?” “不错,就是蝙蝠刀,我当年送给你的那一柄蝙蝠刀。” 劳紫霞诧异之极。 蝙蝠接说道:“那柄刀我本已送给你,本不该问你要回。” 劳紫霞冷笑,却没有说话。 蝙蝠又说道:“可是现在我却又非要回那柄蝙蝠刀不可。” 劳紫霞不由脱口问道:“为什么?” 蝙蝠道:“这是我的秘密。” 劳紫霪一声冷笑。 蝙蝠笑接道:“你既然很讨厌我,痛恨我,当然不在乎那柄蝙蝠刀。” 劳紫霞道:“这是什么意思?” 蝙蝠道:“你当然也不在乎将那刀交还我。” 劳紫霞冷笑道:“你好像已完全忘记当年的说话了。” 蝙蝠道:“没有,我说过,那柄蝙蝠刀关系着一笔庞大的财宝,我送给我认为最可爱的女人,原是用以补偿她们的损失。” 劳紫霞道:“你是这样说过。” 蝙蝠道:“我还说只有聪明的女人才能够发现其中秘密,而只要她还记恨,一定会利用那笔财宝,弄出一场可怕的大祸。” 劳紫霞道:“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 蝙蝠叹息道:“可是十年了,你们都没有发现其中秘密,所以我最后决定,将那些蝙蝠刀逐一收回来。” 他的语声很沉重,又带着些无可奈何的意味。 劳紫霞冷冷的盯着蝙蝠,道:“只是这个原因?” 蝙蝠道:“十年的时间已经很够了,你们始终没有发现其中的秘密,这若非你们愚蠢,就是你们没有福气承受我那些财宝。” 劳紫霞冷笑道:“刀是你打的,又何必将刀收回去,难道连你也忘记了财宝原是藏在何处么?” 蝙蝠摇头道:“我怎会忘记,只是那些刀原就是开启宝库的钥匙。” 劳紫霞“哦”的一声。 蝙蝠道:“有人说,聪明的女人很少美丽,美丽的女人很少聪明,这句话,现在想来也不是全无道理。” 劳紫霞冷笑道:“男人也是的,好像你这样丑陋的老怪物,若是都没有几分聪明,未免就太可悲了。” 蝙蝠一些也没有动气。 劳紫霞接道:“十年人事,你这个瞎子若是还能够将送出去的刀找回来,那才是奇迹。” 蝙蝠怪笑道:“我将刀送出去的时候,也花了相当时间心机,找一个美人已经不易,何况十二个之多,可是我仍然达到目的,现在要将刀完全找回来虽然困难,到头来我还是会成功的。” 他说得很肯定,一个瞎子还能够有这么大的自信也实在难得。 劳紫霞连声冷笑,道:“你今夜有命离开这里才怪。” 蝙蝠道:“十年不见,你的武功应该已精进很多。” 劳紫霞画了一剑花,道:“要知道还不简单。” 蝙蝠道:“的确很简单。”抚掌笑接道:“只是十年前你不是我对手,现在相信也一样。” 劳紫霞冷笑,道:“你好像完全忘记十年前我是怎样被你制住了。” 蝙蝠笑道:“我是恐怕你美丽无瑕的身子受到损伤,才用上蝙蝠酒。” 劳紫霞道:“也是说,你当年根本就没有信心将我制服。” 蝙蝠道:“有所避忌自然就难以放开手脚,现在可不同,无论你怎样,我都不在乎。” 劳紫霞道:“必要时就杀我?” 蝙蝠道:“所以你最好还是将刀交出,我乐得饶你一命。” 劳紫霞道:“刀已经丢掉了。” 蝙蝠摇头道:“不会的,没有能够抵受得住庞大的财宝的诱惑,最低限度,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遇上一个这样子的人。” 劳紫霞道:“你眼前就有一个了。” 蝙蝠只是笑,忽然一抖手,一支蝙蝠从他的袖子里飞出来,飞扑向劳紫霞。 寒光一闪,劳紫霞将那支蝙蝠立斩剑下。 蝙蝠细听,笑笑道:“好剑法,可惜与我比起来,还是相差很远。” 劳紫霞冷笑不语。 这时候,瓦面下院子中已多了三人,一个满面皱纹,头发白的老妪,还有两个就是侍候劳紫霞的小丫环。 她们都追随劳紫霞练了一身不错的武功,那个老妪既是劳紫霞的乳母,也是西华剑派的前辈剑客,至于她为什么甘心做一个下人,就只有她才知道了。 劳紫霞撞破瓦面出来,她人当然亦全被惊动,赶到这边来。 剑已经在手,随时都准备刺出。 那个老妪更就像是一支上了弦的箭。 蝙蝠彷佛就完全没有在意,只是与劳紫霞谈话,听到劳紫霞冷笑,却叹息接道:“刀原是我的东西,交还我就是了,何必要冒这么大的险?” 劳紫霞冷笑道:“你看来并不像一个白痴,但听你这句话,却分明就是一个白痴。” 蝙蝠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劳紫霞弹剑接道:“这个日子我已经等了很久。” 蝙蝠忽然道:“这只是你个人的事情。” “当然是。” “那么院中的三个人,你还是叫她们远远的走开为妙。” 劳紫霞心头一凛道:“没有我的吩咐,她们绝不会出手的。” 蝙蝠笑道:“是么?” 劳紫霞道:“这是什么意思?” 蝙蝠道:“你难道没有感到那股杀气?”磷火一样的双瞳垂注向那个老妪,接说道“这个人的武功相信绝不在你之下。” 劳紫霞目光一闪,叱道:“姥姥,你与她们退下!” 老岖应声道:“小姐,你难道还要跟这种人讲江湖规矩。” 蝙蝠截道:“她只是不想你们白送性命?” 老妪冷笑道:“幸好我已经活腻了。” 蝙蝠道:“活腻了的人倒也无妨动手,我一定会成全你!” 老妪冷笑一声,纵身,人与剑如箭射上了瓦面,凌空一剑急刺向蝙蝠! 剑光如闪电,一闪即至,这个老妪虽年已老迈,身手仍然如此矫活! 蝙蝠耳听风声,双袖暴展,如蝙蝠展翼,飞舞半天! 老妪身形未老,剑势未绝,屋脊上一点,紧追而上,“哧哧哧──”连刺十一剑! 一剑快一剑,剑剑夺命! 蝙蝠双袖飞扬,半空中身形连换,竟然将刺来的十一剑完全闪开! 老妪大呼:“好瞎子,”身形风车疾转,人剑化成飞虹,一剑飞刺! 剑从蝙蝠的头顶刺过,蝙蝠闪得险,也闪得恰到好处! 他身形落下,道:“什么人!” 老妪道:“与你何干!”一句话才四个字,已急刺三十六剑! 蝙蝠身形回环闪避,一面应道:“又是西华剑法!” 老妪道:“是又如何!”剑势更紧密! 蝙蝠笑接道:“西华剑法虽然很不错,却并非全无破绽!” 语声一落,身形一转,右手拇食指一弹,“呵”一声,正弹在剑脊之上,也竟就将剑势弹破! 老妪面色一变,道:“你果真是瞎子?” 蝙蝠道:“人所共知,你岂非多此一问?” 老呕怒叱道:“再接这三剑!”剑平胸,刺出第一剑,再偏身,刺出第二剑“鲤鱼倒穿波”反腕从胁下刺出第三剑。 一剑急一剑,角度之刁钻,连接之紧密,变化之急速,与她的年纪绝不相符? 蝙蝠大笑道:“西华剑法的精粹,尽在这三剑之中了。” 笑语声中,滚身,折腰,风车大转身,又将这三剑闪开。 对于西华派的剑术,他竟然好像清楚得很,闪避得无不恰到好处。 老妪面色一变再变,劳紫霞一旁看着,亦自变了面色,不再犹疑,娇叱声中,人剑飞前! 她的剑势较之那个老妪更狠辣! 老妪攻中有守,守中带攻,攻守俱备,伤保兼顾,劳紫霞一剑刺出,却就是有去无回之势,只求伤敌,置生死于道外! 她全身上下都见空位,但别人要刺她一剑,只怕亦难免要挨她一剑! 这十年以来,她就是这样闯出了她女杀手的称呼,现在面对着蝙蝠,她这种拚命的剑法再就发挥至极限! 蝙蝠在双剑之中连闪百剑,又长身飞入半天,一道闪亮的光弧同时在半空中出现! 他的蝙蝠刀终于出鞘! 那两个小丫环即时亦跃了上来,劳紫霞冷眼瞥见,急喝一声道:“退下!” 语声未已,蝙蝠已落于两个小丫环之间! 那两个小丫环看在眼内,双剑齐出,急刺了过去! 蝙蝠那刹那突然发出了一声叹息。 叹息声尚在半空摇曳,光弧一闪,一个小丫环的剑齐中两断,她的咽喉亦被刀割开,血雨飞激狂,飞堕下瓦面! 劳紫霞与那个老妪双剑急上前,她们双剑未到,另一个小丫环剑亦两断,眉心一道刀口裂开,惨呼倒下。 蝙蝠刀立回,迎住了劳紫霞的剑,踩七星,斜闪老妪十三刺,人与刀突然转了一个大圈,“呜”的一地声暴响,衣袂在刀光中猎猎的飞裂! 蝙蝠拔身,挫腰,挥刀,铮一声,确开了老妪的剑,左手一探,竟然扣住了老妪的握剑右腕脉门! 剑立即脱手堕下,老妪惊呼未绝,蝙蝠刀架在她的脖子上! 蝙蝠身形接一转,道:“停手!” 劳紫霞一剑抢救下及,已停下,蝙蝠随即道:“刀拿来,这个人的命还你!” 劳紫霞尚未答话,那老妪突然一声:“休想!”脖子往刀上一迎,血光暴闪,竟就自杀在蝙蝠刀上! 蝙蝠不由得一呆,劳紫霞的剑立时刺出,其急如闪电! 眼看蝙蝠闪不开这一剑,那知道那刹那,他的手一带,竟就将老妪的身子挡在前面! 剑从老妪的前胸刺入“夺”地穿过了老妪的尸体! 劳紫霞惊呼拔剑,可是三寸剑尖已捏在蝙蝠的手中! 这期间变化的迅速实在难以形容,但是蝙蝠竟然能够做得到。 好像这样的一个瞎子是不是太不可思议? 蝙蝠的身形并未就此停顿,一捏一夺,劳紫霞的身子不由随同老妪的尸体向前一截! 蝙蝠紧接旋身弹指,正弹在劳紫霞右脉门上! 劳紫霞不由得不松手,蝙蝠鸟爪也似的左手旋即抓在劳紫霞的脖子上。 冰冷的五指,就像是五条毒蛇突然缠了上去。 劳紫霞不由毛管倒竖,由心寒出来。 蝙蝠笑问道:“刀藏在那里?” 阴沉的语声,恐怖的笑容,相距那么近,劳紫霞那种恐怖的感觉自然更加尖锐。 她怔在那里,瞪着一双眼,并没有回答。 蝙蝠接喝道:“说!” 他满面刀刻一样的皱纹那刹那都绷紧起来。 蝙蝠刀他显然看得很重要,但当年又何以如此大方送出去? 不过十年人事,其间难免有所改易,在一个曾经变成白痴的人来说,就是性情完全改变过来,亦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劳紫霞呆呆的盯着蝙蝠,没有回答,眼瞳中突然露出一种诧异之极的神色。 蝙蝠接又道:“你要是不说,可就莫怪我心狠手辣!” 语声甫落,劳紫霞陡然叫起来:“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句话问得很奇怪。 蝙蝠一怔,道:“无翼蝙蝠!” 劳紫霞嘶声道:“你不是,我知道你不是!” 蝙蝠冷笑不语。 劳紫霞接道:“你的声音学得很像,举止亦没有多大不同,可是有一样,无论如何你都学不到,学不似他的。” 蝙蝠道:“是什么?” 劳紫霞道:“眼睛,你的眼睛还有生命,蝙蝠却是一个瞎子!” 蝙蝠道:“你错了!”右手以刀柄往左眼窝下一压,一颗眼珠立时从眼眶中挤出来! 他以右手拇食指将那颗眼珠接住,移近劳紫霞的眼睛。 他左眼的地方同时出现了一个黑穴,那之中磷光闪烁,看似有尽,又彷佛无尽,可是他捏在拇食指之中的那颗眼珠却更恐怖! 那颗眼珠彷佛仍然充满了生命力,有月光下闪铄着惨缘的寒芒,彷佛仍然在盯着劳紫霞,要看进劳紫霞的灵魂深处! 劳紫霞混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她想将头偏开,可是那刹那,蝙蝠握在她脖子上的五指彷佛已然长了根,她根本就不能将头移开! 她眼中充满了恐惧,诧异之色并未尽褪,突然嘶声大叫道:“你的右眼呢?是不是也可以随便取下来?” 蝙蝠面色一沉。 劳紫霞接道:“不可以是不是?你不该这样接近我的!” 蝙蝠没有作声。 劳紫霞又道:“我的记性并不是你以为的那么差,蝙蝠就是化了灰,我也能够辨出来。” 蝙蝠冷笑,道:“废话。” 劳紫霞那无疑是废话,一个人若是已化成了灰,又怎能够分辨得出? 劳紫霞蝙蝠这样说,冷笑道:“我只是要告诉你,我绝不会认不出蝙蝠!” 蝙蝠道:“你真的那么恨?” 劳紫霞在笑,笑得简直就像是一个疯子。 蝙蝠皱起了眉头,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劳紫霞在笑着道:“你这是真的废话。” 笑语声一顿,她喘着气问道:“告诉我蝙蝠到底怎样,我若是满意,刀送你,否则你就是怎样对我,也不能够将刀找出来!” 蝙蝠道:“哦?” 劳紫霞道:“你若是以为我会希罕那些财宝可就错了,我留着那柄刀,只是准备有一天将刀送回蝙蝠,送进他的咽喉!” 蝙蝠道:“你说的都是真话?” 劳紫霞道:“你应该听得出。” 蝙蝠五指一紧,道:“也真的不怕死?” 劳紫霞嘶声道:“我本已死掉了一半,活着有如行尸走肉!” 蝙蝠皱眉道:“你真的要与我来这个交易?” 劳紫霞冷笑道:“这也是你唯一的机会。” 蝙蝠终于道:“他虽然没有死,却生不如死。” 劳紫霞道:“始终就是一个白痴?” 蝙蝠道:“此生是无望了。” 劳紫霞道:“很好!”破声的大笑。 蝙蝠道:“现在到你说了,刀藏在那里?” 劳紫霞大笑问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冒充蝙蝠?为什么要得到蝙蝠刀?” 蝙蝠紧绷着脸庞,道:“刀藏在那里?” 劳紫霞大笑不绝,道:“你虽然聪明,还是上当了!” 蝙蝠语声一寒,道:“什么?”五指一紧! 劳紫霞笑声立断,辛苦的喘着气道:“刀就挂在我房间的墙壁上,我根本就用不着费心!” 蝙蝠吁了一口气,道:“哦?” 劳紫霞盯着蝙蝠,接道:“你现在可以杀我了。” 蝙蝠道:“你是一个很聪明的女人。” 劳紫霞道:“所以我知道你绝不会留我这活口。” 蝙蝠道:“可惜你的心中实在太多的仇恨,否则你也许已经找到刀上秘密。” 劳紫霞道:“也许是的。” 蝙蝠没有再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 劳紫霞笑道:“你不必多想,什么方法可以令得死得最痛苦,你就用出来好了。” 蝙蝠一笑,道:“视死如归,佩服!” 劳紫霞道:“你若再不出手,我又要破口大骂了。” 蝙蝠沉声道:“我若是杀你,此心难安,不杀你,却更难安心!” 劳紫霞大笑,道:“真正的蝙蝠,就没有你这么婆妈!” 蝙蝠霍地挥手,劳紫霞整个身子猛被他挥了出去! 那刹那一道光虹半空闪过,是刀光! 劳紫霞的身子飞出,立即变得僵硬,飞摔在瓦面上! 一道血虹旋即在半空洒落! 蝙蝠刀相继入鞘,刀锋上,已一滴血也没有。 刀原是好刀! 他枯瘦的身子紧接着一翻,在瓦面的缺口落下。 房中灯未灭,蝙蝠在灯光下转了一个身,目光盯在右面墙壁上。 一柄刀挂在那里,长而狭,弧形,护手是一支双翼暴张的大蝙蝠。 蝙蝠刀! 蝙蝠立时举步奔过去。 刀挂在那里,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他若是真的无翼蝙蝠,即使一双耳朵怎样灵,也绝无可能听得到刀挂在何处。 这到底是谁? 蝙蝠快步走到墙下,取下挂着的蝙蝠刀,拔刀出鞘! 宝刀在灯光下闪着寒人的光芒,他眼睛落向刀上彷佛也有光芒射出来。 然后他发出了一声得意的笑声。 笑声中,刀“叮”入鞘,他若非瞎子,当然看得,这柄刀绝不是假的蝙蝠刀。 刀入鞘,他举步走向房门。 一阵异响过处,那道房裂出了一个人形的大洞,蝙蝠也就从洞中走出。 房间外一片寂静,没有人到来拦阻。 这个庄院中也就只得那四个人,现在都经已变成死人! 冷月这时候已更高,月色却也更寒冷了。 第十六章 秘密 蝙蝠沐在月色中,那张脸庞更显得苍白,简直就像是抹上一层白垩。 他穿过房门,走下石阶,踏着那条碎石花径往院外走去。 他走得是那样从容,每一步都是踏在碎石之上与常人无异。 虽然他左眼是一支没有的假眼,可是他那支右眼却是并无任何问题。 若说他是一个瞎子,也只能够说是半个瞎子。 但这个秘密已经与劳紫霞的死亡埋葬,又还有谁知道? 他既非无翼蝙蝠,到底又是什么人? 碎石在月光下闪光,骤看来,就像是无数的宝石。 蝙蝠的脚步放得很轻,彷佛恐怕将这些宝石踩碎一样。 再前行半丈,来到了花径当中,蝙蝠轻盈的脚步突然变得沉重。 碎石在他的脚下粉碎,他的脚步同时停下来。 停得是这样突然。 旋即他仰眼天望,突然道:“我虽然并非是真正的瞎子,真正的无翼蝙蝠,可是我的耳朵亦灵敏得很。” 天下冷月疏星,他看来虽然像在喃喃自语,但这些话却绝无疑问是有对像,有目的而说。 周围一片寂静,只有风吹树叶萧骚,并没有人声,也没有回答。 蝙蝠稍待了片刻,冷然一笑,道:“你还不现身,难道要我迫你才出来?” 语声甫落,左边丈外花木丛中冒起了一个人。 一个黑衣人,老人,脸庞上布满皱纹,有如刀刻,一头白发飞舞在夜风之中。 蝙蝠目光一落,一怔道:“是你?” 黑衣老人亦一怔,道:“你竟认识我?” 蝙蝠一字字的道:“王无邪!” 黑衣人竟就是酒楼恶战,断肠亡命无邪有毒──王无邪! 他盯着蝙蝠道:“你若是瞎子,我只怕也是。” 蝙蝠冷笑道:“不要告诉我,你没有听到劳紫霞的说话。” 王无邪笑道:“那么我告诉你,在半个时辰之前,我已经藏身花木丛中,你们方才的说话,我都听得很清楚。” 蝙蝠脱口一声:“不好!” 王无邪道:“在未被发现之前你确实不好,而现在,不好的却是我了。” 蝙蝠道:“我的那一声不好,正是替你说。” “有劳!”王无邪难得这样子客气。 蝙蝠阴阴一笑道:“你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多礼。” 王无邪道:“礼多人不怪,是不?” 蝙蝠颔首,阴笑道:“你是不是想与我为敌?” 王无邪道:“我们河水不犯井水,犯下着拚起来。” “本来是的。”蝙蝠笑容更阴森。“可惜你来得实在早一些,方才所听的也实在多一些。” 王无邪干笑,道:“我这个人的记性一向不怎样好。” 蝙蝠道:“我恰巧相反。” 王无邪再一声干笑。 蝙蝠接说道:“一个人记性太好,并不是一件受欢迎的事情。” 王无邪道:“要看对什么人。” 蝙蝠道:“对你呢?” 王无邪道:“不是。” 蝙蝠忽问道:“你是劳家什么人?” 王无邪沉声道:“仇人!” 蝙蝠又一怔,脱口道:“又是怎么一回事?” 王无邪道:“杀虎口追魂十二煞,你可有听说过?” 蝙蝠颔首道:“十二煞的名气,以我所知也不在小。” 王无邪道:你当然也知道萧七与劳紫霞联手杀掉他们一事。 蝙蝠摇头道:“这个不知道,是近年发生的事情?” “两年之前。” 蝙蝠笑道:“看来我的消息实在不够灵通。” 王无邪道:“只是因为对你来说,这些不过是小事,与你亦无关系。” 蝙蝠道:“难道你有关?” 王无邪道:“十二煞的老大是我儿子的小徒弟。” 蝙蝠道:“那是攀关系……” 王无邪道:“我儿子也实在传了他好几手。” 蝙蝠道:“那是认真了,王老头。” 王无邪道:“所以他们的被杀,我儿子不能不过问。” 蝙蝠沉吟道:“我不知道你那个儿子的武功如何,萧七的断肠剑却知道非同小可。” 王无邪道:“若非好逸恶劳,他们拚一个同归于尽应该就不成问题。” 蝙蝠道:“萧七没有死,你那个儿子据知已伏尸他剑下。” “事实!”王无邪沉下脸。 蝙蝠道:“听说你好像就只得王十洲一个儿子。” “也是事实。” “所以你一定会我萧七算账,至于劳紫霞,当然也一样不会放过了。” 王无邪道:“所以我今夜找到来这里。” 蝙蝠道:“你当然不是那种轻重倒置,做事一些也没有计划的人。” 王无邪不待答话,蝙蝠说话已接上。“也当然不会避重就轻,先拣容易对付的动手。” 王无邪冷笑不语。 蝙蝠接道:“所以你第一个应该我萧七,而不是劳紫霞。” 王无邪冷应道:“我经已找过萧七了。” 蝙蝠笑问道:“是不是在太白楼?” 王无邪盯着蝙蝠。不作声。 蝙蝠继续说:“太白楼一战,惊天动地,最后你挨了萧七一剑,破墙仓惶逃去,是不是?” 王无邪冷冷道:“你的消息倒也灵通。” 蝙蝠道:“萧七其实也胜得很险,他剑长三尺三,也就因为你疏忽了那三寸,结果就伤在那三寸的剑尖下!” 王无邪诧异的盯着蝙蝠,奇怪他知道得那么多。 蝙蝠接说道:“三寸不足以致命,只是你成名后已很少流血,慌乱间乱了方寸,以为受伤已很重,所以才会有先逃命去,伤愈后再打算之念。” 王无邪闷哼道:“你倒是很清楚。” 蝙蝠忽然摇头道:“其实你当时再战下去,未必就不能够击杀萧七,拚一个同归于尽,更是一定没有问题。” 他一顿接道:“萧七的断肠剑虽然很不错,论功力,仍然是逊你一筹。” 王无邪沉吟不语。 蝙蝠又说道:“但你那一走,却就败定了。” 王无邪道:“我不战下去并不等于败,生死之战,在未分出生死之前,又焉能够分出胜败出来?” 蝙蝠道:“我的说你败定了,也就是说你死定了!” 王无邪冷笑道:“现在我不是仍活得很好?” “不好!”蝙蝠阴森森的一笑。“你不该击出那一拳的,不过那也怪不得你,一个人要逃命,当然是以快为主,至于有什么后果,又岂会考虑得那么清楚?” 王无邪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应该明白的。”蝙蝠一再摇头。“武功太好有时候也不是一件好事,既然没有什么不能够以武功来解决,就不会多花心思,也所以一个人越狡猾,武功就必然越差,因为他必须以狡猾来补充武功的不足,例外当然有,却不多。” 王无邪只是听,没有插口。 蝙蝠接道:“你的武功应该在我之上,所以在我面前你最好也少弄心机。” 王无邪道:“我看得出你很狡猾。” 蝙蝠转回话题:“剑入腹三寸,伤势本是轻的,但那么一拳击出之后,伤势一定会加重。” 王无邪冷笑。 蝙蝠道:“太白楼的墙壁不是那么容易击塌的,那一击的回力有多大,我当然没有你的明白,但那与一个高手互较内力,我相信并无多大差别。” 王无邪只是冷笑。 蝙蝠道:“萧七断肠剑下从无活口,那是因为他刺的必是要害,剑刺在要害之上,即使不致命也应该不会太轻,若是他经验够,当时追上去,你绝不会活得到今天。” 王无邪连声冷笑,道:“话是这样说……” 蝙蝠截道:“像你这样的老江湖竟然会犯此过失,我也替你难过,今夜你到来,不是想先杀劳紫霞,再拚命搏杀萧七?” 王无邪没有回答。 蝙蝠道:“到你这个地步本该就这样做,但你选择这个时候到来却是你的大不幸!” 王无邪又一声冷笑,道:“你的废话说完了没有。” 蝙蝠道:“不是废话你是怎样的一个人难道我还不清楚。” 王无邪道:“你……” 蝙蝠又截道:“你的伤势若是不严重,绝不会连对付一个劳紫霞,也要在花木丛中等候机会,也绝不会在我催促下才现身出来,更不会与我多作废话。” 王无邪的面色更难看。 蝙蝠道:“我若是在门外遇到你,还有商量的余地,但现在,我却是非要你命不可!” 他一字一字接道:“你知道的已太多!” 王无邪道:“我知道些什么?” “最低限度,你已知道我并非一个真正的瞎子,并非真正的无翼蝙蝠。” “这个──”“你知道要一个人守秘,最有效的方法是什么?”蝙蝠一顿自接道:“杀人灭口!” 王无邪闭上嘴巴。 蝙蝠仰眼望天,道:“时间已经下早了!” 语声未落,花树丛一分,王无邪一步跨出,道:“好,我与你拳脚上拚过死活!” 蝙蝠道:“我拳脚虽然也很不错,但还是不如我的刀上功夫好!” 王无邪道:“早看出你没种。” 蝙蝠笑道:“激将之法,对我是没用的,我若是有种,根本就不会冒充别人!” 王无邪厉声道:“你到底是那一个,报上名来!” 蝙蝠道:“你不是说我没种?” 王无邪怒道:“说!” 蝙蝠道:“你人都要死了,还问来作甚?”语声一落,双刀出鞘,吓吓左右各自挽了一个刀花。 闪亮的刀光触目生寒,王无邪目光落在刀上,面色一变再变。 蝙蝠双刀随即刘指向王无邪,道:“无邪有毒,夺魄勾魂,江湖中人闻名色变,我早就想领教领教。” 王无邪道:“藏头缩尾的人,又怎配做我的对手?” 蝙蝠道:“可惜现在你又非要还手不可,看刀──”声落刀出,两团刀花一齐滚向王无邪,人就裹在刀花之内! 王无邪抽身急退! 不过眨眼之间,他方才置身的地方,所有的花树俱已被刀花绞碎! 蝙蝠刀势未绝,连人带刀蝙蝠般飞起来,双刀如翼,疾斩而下! 左刀十七,右刀十八,凌空三十五刀,其快无比,刀刀致命! 他右手用刀固然灵活,左手用刀竟然并不在右手之下! 王无邪邪只有闪避,身法显然已没有战萧七那时候灵巧。 与蝙蝠比较起来,亦显然有所不及。 蝙蝠看得出,双刀翻飞,紧追王无邪! 刀过处,碗口粗大的树木“刷”的就断下,那蝙蝠刀的锋利实在难以想像! 王无邪百刀闪过,周围三丈已变成一片空地,断下来的枝叶在刀上几乎全都粉碎。 他就是没有受伤,要闪避这么迅速,这么锋利的双刀相信也不容易,现在他更就完全没有招架之能。 再闪百刀,王无邪已满头汗落淋漓。 蝙蝠双刀继续抢攻,突然道:“你赤手空拳打遍天下的本领那里去了?” 王无邪一声不发,倒踩九宫,在双刀之下连连闪避。 蝙蝠接道:“反正都是一刀,何必要我浪费这些时间?” 王无邪仍下作声,乘蝙蝠说话空隙欺人,拳脚齐施,回手一轮抢攻。 他到底是高手之中的高手,一有机会,立即就抢制! 蝙蝠一声冷笑,双刀护身,王无邪的拳脚便攻不了进去,接将双刀一翻,左刀斜截,右刀便向王无邪拳脚的空隙切入! 王无邪的拳脚向称无懈可击,但一轮抢攻,伤口亦牵,奇痛彻骨,拳脚才不由一慢,露出空隙来。 那刹那他亦知道不妙,抽身急退,正好闪过那切入一刀! 他拳脚本来坚硬如铁,裂石开碑,可是蝙蝠双刀却锋利非常,而所用刀法尤其诡异,一刀劈出,整把刀就像变成锥子一样,刹那间就变得就像是锥出去! 王无邪若是一拳硬接,随时有可能击在刀锋上。 那绝无疑问,蝙蝠绝不是因为应付他的拳脚才将刀用成那样,可是,武林中又有那一派的刀法是那样子? 他心念一转再转,身形再退三退,灵光一闪,突然道:“你用的不是刀法,是剑法!” 蝙蝠的目光应声一寒,刀用得更急! 王无邪一面闪避,一面道:“能够将剑法用作刀法,又那么灵巧,你本身当然亦是一等一的高手!” 蝙蝠没有回答,双刀一旋一慢! 王无邪吁一口气,接道:“武林中以我所知,只有一个人的剑法是那样!” 一阵急风即时吹至,吹起了他的苍苍白发,也吹来了一阵急遽的马蹄声! 蝙蝠目光更寒,刀势却更慢,也不如是因为听到了马蹄声,还是因为王无邪的说话影响。 王无邪的拳脚亦相应缓下道:“你听到了马蹄声,有人正向这儿赶来,说不定是萧七!” 蝙蝠道:“那又怎么样?” 王无邪道:“凭你的武功,在来人赶到来之前,绝对杀不了我,来人一到,我固然走不了,你未必就可以脱身,我们来一个交易如何?” 蝙蝠道:“说!” 王无邪道:“我们各走各路,就当作没有这件事发生,我也绝不会将你的秘密说出来!” 蝙蝠道:“你真的知道我是什么人?” 王无邪道:“除了──”两个字才出口,眼前刀光大盛,蝙蝠看似停下的刀势突然暴展! 他的人亦与刀疾飞了起来,一团光球般滚向王无邪? 这一快尖锐之极,由慢得几乎已接近停顿,突然快得有如离弦疾箭! 他每一分的肌肉简直都在动,每一分的气力简直都已经完全用出来! 王无邪若是看到的脸,一定会看得出他在准备全力一击。 可惜他看到的只是蝙蝠的脸,藏在这张脸之下的那张脸的表情,他完全看不到。 感觉下妙的刹那,对方已动了! 王无邪看在眼内,一声惊呼,身形疾往后暴退,一退就是两丈,身形未尽,但后背已抵住墙壁! 他的身子旋即贴着墙壁,往上拔起来! 蝙蝠的身形却此他更迅速! 人到刀到,双刀“刷刷”飞滚,百二十七刀连环砍出,没有一刀的角度相同,组成了一道严密之极的刀网! 王无邪无论怎样闪避,都绝对闪不出这道严密的刀网了。 他藏头,缩胸,甩双臂,“鹞子翻身”“鲤鱼倒穿波”刹那间连换了二十七种身法,整个身子简直在半空中飞舞! 腹间未完全痊愈的伤口,立时又裂开,鲜血已涌出,染红了他的衣衫! 他混身的衣衫亦迅速被鲜血湿透! 鲜血从数十个伤口疾涌了出来,蝙蝠百二十七刀之中,最少有三分之一砍在王无邪的身上! 王无邪惊呼,怒吼,声音突然间断绝,烂泥一样倒摔在地上! 他腹部所中的一刀显然最严重,肠脏亦流出断下! 蝙蝠冷笑道:“萧七的是断肠剑,我的是断肠刀!” 刀势未绝,人却暴退! 到他退出三丈外,双刀之上已一滴血也没有。 每一柄蝙蝠刀都绝无疑问乃是刀之精品,杀人不沾血! 他双刀接入鞘,双袖却暴展,凌空一拔,掠上滴水飞檐,再一个起落,已翻过屋脊。 也就在这个时候,萧七、雷迅、韩生三人已先后掠上那边墙头。 他们都听到了王无邪的惊呼喝声,虽然不知道那是发自王无邪,却也绝不以为是发自蝙蝠。 萧七救人心切,力夹马腹,那匹马是他们途中买来,跑到这时候,亦将近筋疲力尽,但是给这一夹,仍然不由自主加快! 马快如箭,笔直撞在墙壁上,溅血倒下,在马快要撞下墙上墙壁之前,萧七已然在马鞍上拔起身子! 韩生、雷迅双骑紧接追到。 雷迅胯下马未奔至,已屈膝倒下,韩生的一匹奔至墙边,亦口吐白沫,摇摇欲堕。 他们已无暇多管,先后掠上了墙头。 金刀出鞘,银剑亦迅速出鞘? 萧七未上墙头,剑已撤出,在墙头一点,身形便翻滚下! 他看到了那遍地的破碎枝叶,目光再转,就发现混身鲜血的王无邪! “哪一个?”他轻叱,身形拣前,到他看清楚,不由得怔在当场。 雷迅、韩生相继落在萧七的身后,方待问什么,萧七已伸手,道:“火摺子!” 韩生应声取出一个火摺子剔亮,走前几步,目光一落,不由失声道:“王无邪?” 萧七一面接过火摺子,一面道:“不错就是他!” 雷迅抢着问道:“怎么他会倒在这儿?” 萧七沉吟不语。 韩生接问道:“是谁有这个本领,将他击杀在这里?” 萧七道:“蝙蝠!” 韩生击掌道:“不错,一定是蝙蝠!” 雷迅道:“可是”语声突然又停下。 萧七这时正将手伸向王无邪的鼻端。 气若游丝,但到底还是有气,萧七当机立断,右手剑插地上,右手将火摺子交给韩生。 他双手接翻,一齐按在王无邪的气门上,一股内劲同时透了过去! 雷迅忍不住问道:“这是干什么?为什么要救这种恶人?” 萧七并没有回答。 韩生一旁应道:“萧公子一定是要从他的口中知道什么。” 语声未落,王无邪已发出一声呻吟,睁开了一双眼睛。 他的眼神已变得混浊不堪,盯着萧七,终于道:“是假的……” 语声嘶哑,但仍然能够听得出。 萧七急问:“你说什么是假的?蝙蝠?” 王无邪没有回答,眼盖一垂,气息亦终于断绝。 萧七缓缓将双掌收回,默默的盘膝呆坐在那里,一动也都不动了。 雷迅等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了,道:“那是什么意思,蝙蝠怎会是假的?” 萧七如梦初觉,道:“是假的亦不足为奇。” 雷迅道:“哦?” 萧七道:“我们不妨想一想,那个蝙蝠是不是很不像个瞎子?” 雷迅沉吟道:“现在说起来,倒也是不错。” 萧七道:“那天拂晓我们在古道上紧追在他身后,穿过树林,奔到江边,结果却被他掠上一叶小舟,消失在烟雾深处。” 雷迅道:“不错是这样。” 萧七道:“当时他在树木丛中迅速的穿插,连我们也得小心以免撞在树干之上,可是他却彷佛量度过一样,一路上并没有与树干撞着,树木并不会出声警告,也无人一旁指引,他若是一个瞎子,这简直不可思议。” “有道理──”雷迅摸着胡子。“怎么我们一直都没有想到?” 萧七微喟道:“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我们当时只怕根本就忘记了他是一个瞎子,一心只想将他截下来,问清楚雷姑娘的下落。” 雷迅道:“不错是这样。” 韩生插口道:“王无邪的说话会不会是其他的意思?” 萧七道:“亦未可知,不过正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好像他那样的高手,虽然是身负重伤,生死一线,神智在临终之前必然仍能够保持相当清醒,而我们方才正是谈及蝙蝠。” 韩生一面黠头一面道:“说话回来,他怎么走到这里来?” 萧七道:“只怕也是为了要杀劳紫霞。” 韩生奇怪道:“他们之间有仇怨?” 萧七道:“勉强来说是有的。” 韩生道:“萧兄也清楚其中原因?” 萧七道:“原因之一也是为追魂十二煞算帐。” 追魂十二煞的老大也就是王十洲的徒弟。 韩生道:“王十洲不就是王无邪的儿子?你们那次打起来莫非……” 萧七道:“他为追魂十二煞算账的原因之一。” 韩生道:“如此说来,王无邪的找上劳紫霞,也并非完全没有道理的了。” 萧七道:“对于王十洲死亡的前因后果他当然已经调查清楚。” 韩生道:“这就奇怪了,他应该先解决你才是。” 萧七道:“惟一的解释就是,太白楼一战,他所受的伤,比我们所推测的要重很多。” 韩生道:“他逃生之时,并不像伤得很重的。” 萧七目光一闪,道:“问题只怕就出在他击塌墙的那一拳之上。” 雷迅插口道:“一定是!” 韩生道:“就因为知道伤重难愈,迫使他反始为未,拣容易对付的先对付,然后拚命与萧兄决一死战?” 萧七道:“也许就是了。” 韩生道:“他到来的时候正好遇到了蝙蝠,发现了蝙蝠的秘密,蝙蝠于是杀人灭口!” 萧七道:“这不是很合理?” 韩生不觉点头道:“很合理。” 萧七道:“王无邪虽然带伤在身,若不是蝙蝠那种高手,却也很难杀死他。” 韩生连连黠头道:“不错,若是他伤得很重,亦不敢来惹劳紫霞,她虽然武功不如萧兄,也不是一般庸手可此。” 雷迅在笑道:“他遇上蝙蝠,亦可谓倒霉透顶。” 萧七没有笑,反而叹了一口气,道:“劳紫霞也是,今夜她纵然不死在王无邪手上,亦难过蝙蝠一关。” 雷迅笑声一顿,道:“我们……” 萧七道:“相信是来得太迟了,否则劳紫霞现在该已现身,这个庄院亦不会这样宁静。” 雷迅不能不同意。 事实证明萧七并没有说错,在找到劳紫霞四人的尸体之后,三个人都显得有些儿颓丧。 他们也就在瓦面之上坐下,一个个呆若木鸡。 沐着凄凉的月色,三人的面色看来都很苍白。 还是萧七第一个开口,他呆滞的目光从劳紫霞尸身上移开,叹息道:“我们虽然来迟了,但实在都已尽了力。” 雷迅忿忿道:“若不是蝙蝠将我们的坐骑击毙,我们早就已到了。” 萧七苦笑道:“他就是考虑到我们可能会找到这里来,所以才先下手击毙我们的坐骑。” 雷迅道:“却不知他怎会考虑到这些,若是他知道凤儿留字,根本就不会让我们看到刻在平台的那三个名字。” 萧七道:“这个人可怕的地方也就在这里,他看到我们发现天龙古刹地下的秘密,必定已考虑到每一样可能,考虑到凤姑娘可能有什么线索留下,又或者他疏忽了什么地方,所以击毙我们的坐骑,抢在我们的前面,到来找劳紫霞!” 韩生奇怪道:“为什么他要杀劳紫霞?难道劳紫霞又知道了他的什么秘密?” 萧七道:“若是这样,劳紫霞绝不会活得到今天。” 韩生道:“这也是,那杀人灭口为了什么?” 萧七道:“我想来想去,就只有一个可能。” 韩生道:“是什么?” 萧七道:“蝙蝠刀!” 韩生不明白,雷迅也一样,萧七接着解释道:“蝙蝠有十三柄蝙蝠刀,其中的十二柄先后送给了他喜欢的十二个女孩子。” 韩生道:“这件事我们已经知道。” 萧七道:“为什么他要铸造十三柄蝙蝠刀之多,我相信绝不会只为了送人留念这么简单,那十三柄蝙蝠刀必定藏着一个秘密。” 他一顿接道:“也许是关系一批藏珍,江湖上传说,蝙蝠本来是世家子弟,富可敌国。” 雷迅道:“是有这样的传说。” 萧七道:“他总不能够将那敌国的财富随身携带,那么必定会找一个稳密安全的地方收藏起来,那十三柄蝙蝠刀就不定就是藏珍的关键!” 雷迅、韩生齐皆点头。 萧七接又道:“劳紫霞那柄蝙蝠刀我是见过的,就挂在她房间墙壁之上,可是,现在已不在。” 雷迅道:“那蝙蝠若是真正的无翼蝙蝠,应该绝不会再在十年之后将送出的蝙蝠刀收回来。” 韩生接道:“而一个人既然已变成白痴,会不会在十年之后恢复正常!这想来,也是很值得怀疑。” 萧七一笑道:“话说到这里,我们几乎都完全肯定,那无翼蝙蝠是假的。” 雷迅道:“那么假的无翼蝙蝠又是谁?” 萧七没有回答,而且沉默了下去,彷佛已陷入沉思中。 到底他又想起了什么? 雷迅正想问,却给韩生伸手按住,韩生连随示意禁声。 从萧七的神态他已经看出萧七的确是想起了什么,这个时候实在不宜打断萧七的思路。 第十七章 五娘 也不知过了多久,萧七突然发出一声叹息。 韩生、雷迅目不转睛,盯稳萧七。 萧七终于发觉,摇头苦笑,道:“事情虽然复杂,并非全无线索。” 雷迅急急问:“萧兄到底发现了什么?” 萧七叹息道:“有很多事情我本来想不通,现在总算是有些眉目了。” 雷迅道:“那方面。” 萧七道:“好几方面,先说那假的蝙蝠。” “他怎样?” “他假得足以乱真,绝无疑问,一定已观察蝙蝠多时,说不定是蝙蝠的一个好朋友。” “以我所知,蝙蝠独来独往,并没有任何的朋友。” “那是说,假的那蝙蝠所以能够那么神似,完全是模仿得来的。” “为什么他要假扮这样的一个人?” “原因当然是有的,这方面我们且先不管──”萧七接说道:“那假的蝙蝠出现,还是最近的事情,而蝙蝠变成白痴,被囚在司马山庄,则经已十年有多,换句话,假蝙蝠的打蝙蝠的主意,应该在多年之前,也许是完全没有成功,所以最后才想到假冒蝙蝠。” 雷迅点头道:“嗯。” 萧七继续道:“这期间以我们所知,蝙蝠一直被囚在司马山庄之内。” 韩生脱口问道:“有谁能够穿过花树,观察蝙蝠那么之久?” 萧七道:“那样观察蝙蝠是没有用的,一来相距太远,二来,他要模仿的并非已变成白痴的蝙蝠。” 韩生道:“对!” 萧七道:“若是蝙蝠一直都是在白痴状态,这个人能够假扮蝙蝠如此神似,当然是十多年之前就认识蝙蝠了?” 雷迅、韩生齐道:“当然。” 萧七道:“知道蝙蝠被囚在司马山庄的人相信不多。” 雷迅道:“也许就只得当年江南八大高手,否则没有理由江湖上只是传说蝙蝠已经死亡。” 韩生插口道:“那岂非就是说冒充蝙蝠的人就是那江南八大高手之一?” 雷迅道:“是亦未可知,差一点的人,如何杀得了陶九城、张半湖,更休论王无邪了!” 萧七截口道:“回说那个人没有办法之余假扮蝙蝠,故勿论动机何在,首先他必须完全肯定蝙蝠绝对没有可能离开这座竹林。” 韩生道:“亦是说他应该会监视蝙蝠相当时日。” 雷迅道:“那首先,他必须知道蝙蝠何在,亦必须能够穿过花阵。” 萧七道:“他若是知道花阵厉害,挖地道进去,那么说应该索性带走蝙蝠。” 雷迅道:“很应该──”韩生道:“那非独安全,而且也方便得多。” 萧七道:“而蝙蝠既然是白痴,当然就不会挖得出那样的一条地道,就算不是白痴,地道挖好了,还留在那种它方,有没有这个道理。” 雷迅不假思索,道:“绝对没有。” 萧七道:“所以蝙蝠肯定是一个白痴,也只有白痴才能够住在那样的地方。” 雷迅道:“不是白痴就不会留在那里,若是白痴就挖不出那样的一条地道,事情在现在,实在很明白的了。” 萧七道:“其实我们在进入那座小楼之际,便应该有所怀疑,以蝙蝠的武功,天下之大,何处不能藏身,为什么要仍然躲在那里?” 一顿他沉声接道:“因为我们都相信你那位大姊的说话。” 韩生忽然道:“因为我们都相信你那位大姊的说话。” 雷迅一怔,道:“司马东城?” 萧七叹了一口气,并没有说话。 雷迅接道:“你们怎么会怀疑起她来?” 萧七道:“我与她相识多年,情同姊弟,可是一直都没有听到她提及蝙蝠被囚在庄中一事。” 雷迅道:“也许她认为没有这个必要,而事发之后不是跟你说了?” 萧七道:“那未尝不可是因为她知道我们必会到处我寻蝙蝠。” 韩生道:“她没有信心我们找不到去,所以索性说出来,既可以避嫌,又可以引我们进歧途。” 雷迅道:“可是,小楼中,她却是与我们共生死!” 韩生道:“有惊无险,有那么一条地道,如何死得了?” 萧七道:“蝙蝠应该将那条地道封闭才是。” 雷迅摸着胡子,道:“你们的说话想来也很有道理。” 萧七苦笑道:“老实说,我虽然这样怀疑,绝下希望是事实。” 雷迅道:“你的心情我们很明白。” 韩生突然道:“有一件事情,你们不知道没有想到?” 雷迅道:“说好了。” 韩生道:“司马姑娘丽质天生,到这个年纪仍未嫁入,以我看,只怕并不是没有男人她瞧得上眼这样简单!” 他沉吟接道:“只怕就像是劳紫霞的情形……” 萧七动容道:“你说她也被蝙蝠选中那十二个女人之一?” 韩生接说道:“十年之前,她的风头应该绝不在劳紫霞之下,蝙蝠居然会不知道,知道了居然又会放过她,那你们说有没有那种可能?” 萧七不作声。 韩生接又道:“还有,司马中原以我所知侠名并不怎样高,对围攻蝙蝠一事那么落力,是不是大有问题?” 萧七沉吟道:“说起来,他坚持不杀蝙蝠,化那么大的心血将蝙蝠囚起来,也一样可疑。” 雷迅道:“会不会就因为蝙蝠那敌国的财富?” 韩生道:“大有可能,若不是他已经死去,我简直要怀疑假冒蝙蝠的人就是他了。” 雷迅耸然动容。 萧七忽然道:“死人有时也会复活的。” “什么?”雷迅这才真的大吃一惊。 天边冷月正就在这时候被遮去,瓦面上本已风急,这时候亦彷佛寒起来。 韩生虽然知道萧七的意思,仍不禁打了一个寒噤。 所谓死人复活,岂非也就是幽灵从幽冥中出来的意思? 这时候,也正就是幽灵出现的时候。 又是一阵急风吹过,雷迅亦打了一个寒噤,忽然苦笑一下,接道:“你的话我就是不大明白。” 萧七道:“这时候说那些话,当然是很容易令人发生误会。” 雷迅道:“你意思并不是说那种东西?” 萧七道:“绝不是。” 韩生插囗道:“大哥好像一直都不相信有那种东西存在?” 雷迅道:“不相信不等于就能够肯定。” 韩生道:“幽灵的存在与否,能够绝对肯定的人相信还没有。” 萧七微喟道:“即使真的存在,幽冥的幽灵相信也不会染指人间的东西。” 雷迅道:“那么你意思到底……” 萧七截囗道:“司马中原的死亡,我只是从我那个大姊的口中得知。” 雷迅道:“这到底是否事实,你原来并不清楚?” 萧七点头,道:“我根本没有见过司马中原这个人。” 雷迅道:“我虽然见过几次,但已是十多年前旧事,不过仍可以认得出来。” 萧七道:“那么说,在那天拂晓,我们在路上遇上的那个无翼蝙蝠,应该就不是司马中原了。” 雷迅肯定的道:“绝无疑问。” 萧七又沉默下去。 韩生插口道:“我们也是从司马东城的口中知道司马中原的已死亡。” 雷迅点头道:“这说来的确有点可笑,我们虽然都是在洛阳,亦都是武林中人,彼此之间没有任何连綮──”韩生接道:“司马山庄在洛阳,事实也是一个很神秘的地方,知道有这个地方的人尽管很多,进过去的人,以我所知却是一个也没有。” 萧七轻叹道:“两位甚至连司马东城原是一个女人也不知道,其他的事情更就可想得知的了。” 韩生、雷迅不由得齐皆点头。 萧七沉吟接道:“司马中原的生死,相信就只有司马山庄的人才清楚……” 韩生急问道:“萧兄的意思──”萧七道:“回司马山庄,找司马东城一问究竟。” 韩生道:“现在?” 萧七无言颔首,站起身子,眉宇间一片落寞。 坐骑都经已不能再用,在这个地方附近,并没有其他人家,要找三匹马,实在不容易。 可是萧七他们很快就找到了三匹马,那都是养在这个庄院之内。 劳紫霞走马江湖,有时也会将那两个侍女带在身旁,所以家中养马多匹,并不奇怪。 萧七知道庄院内养有马,那些马未被发现,不免亦有些儿意外。 雷迅亦笑道:“看来我们的运气还不太坏。” 萧七“嗯”的应一声,旁边韩生已接道:“那么蝙蝠只怕就要倒霉了。” 他们说得虽然轻松,心情却并不轻松,先后上马,往庄外奔去。 急激的蹄声,又敲碎了深深的静寂。 夜更深。 司马山庄内大部份地方的灯光都已熄灭,只有司马东城居住的那座小楼例外。 她其实还没有入睡,一个人孤零零的独坐在妆台前面。 在她的右手拿着一卷书,她的目光却不是落在书上,而只是凝望着那边的墙壁。 空白墙壁,什么也没有,她整个人事实是陷入沉思之中。 窗户半开,夜开从窗外吹进,吹动灯火,却吹不散她眉宇间的忧愁。 她显然有很多心事,也所以这么夜仍没有就寝。 比起萧七离开司马山庄的时候,她已经憔悴。 灯光将她的影子照在墙上,看来也是那么的孤独而憔悴。 夜风吹透窗纱,灯光忽的一暗。 那边的墙壁上即时出现了一支奇大的蝙蝠影子。 那支蝙蝠的头与司马东城的头同样大小,口半张,就像在吸噬司马东城的脑髓。 当然那只是一个影子而已,突然从窗外飞入,伏在灯罩上的那支蝙蝠,只是一支普通大小的蝙蝠。 不同于一般蝙蝠的是它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殷红如鲜血,彷佛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邪恶。 而蝙蝠一般是畏光,那支蝙蝠却竟然飞伏在灯罩上,也是很奇怪。 却不过瞬息之间,那支蝙蝠又飞了起来,灯光亦急动。 司马东城在墙上的影随着亦起了变化,彷佛要碎成无数片,又彷佛被那支蝙蝠撕裂,连头也要被啣走。 这当然只是影子的变化而已,那司马东城始终好好的坐在那里,一动也都不一动,彷佛不知道那支蝙蝠的飞来,那刹那,只是黛眉轻轻的蹙。 那支蝙蝠飞入了梁上暗处,也就消失在暗影中。 就在这时候,司马东城忽然地就叹了一口气,放下了手中的卷书。 才放下,风声忽一响,一条人影蝙蝠般从窗外飞进。 漆黑的衣衫,灰白的须发,那满面的皱纹就像是刀刻出来一样,在灯光之下,是那么明显。 明显得甚至不像是一张人的面。 那面色亦不像是人的面色,彷佛抹上了一层白垩,一丝血色也没有。 就连他那双眼睛,亦有如两团来自幽冥的鬼火。 那是无翼蝙蝠! 斩杀王无邪、劳紫霞的那一个无翼蝙蝠!假的那一个无翼蝙蝠! 那双蝙蝠刀斜挂在他腰间,形如蝙蝠的护手,在,光照射之下,散发着凄冷的光泽,骤看来,就像要化成两支真的蝙蝠,飞舞在半空。 他的右手拇食指斜按在刀柄上,却无论怎样看来,一些也没有拔刀的意思。 那双蝙蝠刀事实始终都没有出鞘,无翼蝙蝠在房一张椅子之上坐下来,也始终都没有惊扰司马东城。 他到底是什么人?是不是真的一如萧七猜测,是司马东城的父亲司马中原? 司马中原又是否真的没有死? 司马东城绝无疑问已知道蝙蝠的进来,她放下那卷书,缓缓转过身子,目光落在蝙蝠的面上,丝毫诧异之色也没有。 蝙蝠即时开口道:“东城,怎么这时候还不睡觉?” 司马东城淡淡的应道:“睡不着。” 蝙蝠道:“又在为那件事情忧虑。” 司马东城没有回答。 蝙蝠笑接道:“我岂非早就说过,事情一定会顺利进行,你是用不着忧虑了。” 司马东城反问道:“事实又怎样?” 蝙蝠道:“到现在为止,仍然很顺利。” 司马东城摇头,道:“并不。” 蝙蝠道:“不错,其中是出现了一些枝节,但却能够迅速的剔除,知道其中秘密的,就只是五娘与你我三人。” 司马东城道:“表面上看来,似乎就是这样。” 蝙蝠道:“事实也是,雷迅不过是匹夫之勇,韩生虽然有一点小聪明,却只是小聪明而已,至于萧七,终究只是一个人,不是一个神。” 司马东城冷冷应道:“我们也是。” 蝙蝠道:“不同的,每一步计划我都反覆推敲再三,而且他们又怎么会想到整件事情的主谋竟然是一个死人。” 司马东城下作声,目光转落在那两柄蝙蝠刀之上。 蝙蝠看在眼内,转笑道:“方才我走了一趟劳家。” 司马东城道:“劳紫霞那里?” 蝙蝠道:“她果然是蝙蝠看中的那十二女孩子之一。” 司马东城道:“我早就怀疑了,当年她在江湖上的声名绝不在我之下,而她的美丽亦是人所共知,像这样的一个女孩子,蝙蝠又怎会错过?” 蝙蝠道:“只因为她也住在洛阳附近,所以你虽然怀疑,却不敢肯定。” 司马东城淡然一笑,道:“传言中,那十二个女孩子分别住在不同的十二个地方。” 蝙蝠道:“但劳紫霞十多年之前在那里遇上了蝙蝠,却也是一个关键。” 司马东城道:“无论是哪里,现在都已经无须理会了。” 蝙蝠点头道:“不错。” 司马东城接问道:“劳家的人现在又怎样?” 蝙蝠道:“都死了。” 司马东城叹息道:“杀人灭口虽然是最好的保密方法,但秘密既然已不成秘密,又何必多杀无辜?” 蝙蝠无可奈何的应道:“你说的已不成秘密的秘密,是无翼蝙蝠生死的秘密,这严格说来,根本就不是一个秘密。” 司马东城没有作声。 蝙蝠继续道:“是以一开始,我就已准备这个秘密会很快被发现的了,所以,才有竹林下那一条地道。” 他叹息接道:“我也实在不想多生枝节的,否则,也不会弄那么的一条它道出来。” 司马东城转问道:“你杀劳紫霞到底又为了什么?” 蝙蝠道:“她发现了一个真正的秘密。” 司马东城道:“难道她竟然看出你不是真正的无翼蝙蝠?” 司马东城这句话出口,忽然又叹息道:“这也不是一件没有可能的事情,对于无翼蝙蝠,我相信她一样印像深刻,不下于我。” 蝙蝠道:“当时我也许太接近了。” 重重的一顿,接道:“对于蝙蝠,她绝无疑问恨之彻骨,最后是要我以无翼蝙蝠的真实情况来交换她那柄蝙蝠刀!” 司马东城道:“哦?” 蝙蝠道:“所以这个女人我不能够留下来,也因为如此,我跟着又得再杀一个人!” 司马东城脱口道:“那一个?” 蝙蝠道:“王无邪!” 司马东城一怔,道:“无邪有毒,夺魄追魂?” “就是这个人!” “又是为什么?” “劳紫霞与我的说话都被他听去。” “他怎会在劳紫霞那里?” 蝙蝠笑笑道:“那是因为他要杀劳紫霞!” 司马东城目光一闪,忽然道:“是不是因为追魂十二煞那件事?” 蝙蝠道:“不错,萧七不是曾经告诉你那件事的始末,我们不是因此知道劳紫霞就住在那儿?” 司马东城沉吟道:“王无邪的伤势只怕比萧七意料中的严重!” “重得多!”蝙蝠道:“否则他那种人也不会想到先找容易应付的来解决!” 一顿又说道:“亦不会躲在花木丛中等机会。” 司马东城道:“也没有那么容易被发现。” 蝙蝠道:“他到底还是自视过高了一些,本该趁我进去我蝙蝠刀的时候溜出来!” 司马东城叹了一口气。 蝙蝠接说道:“我击杀他的时候,又有人飞马向劳家奔来。” 司马东城道:“只怕就是萧七他们了。” 蝙蝠点头。“若非我在天龙古刹击毙了他们的坐骑,即使杀不了劳紫霞,也一定来得及救王无邪。” 司马东城微喟道:“小萧实在是一个聪明人,在这里看到那片倒塌的高墙的时候,他想必已怀疑到天龙古刹中那座倒塌的大殿是才塌下不久。” 蝙蝠冷冷道:“一个人太聪明并不是一件好事。” “王无邪肯定已死了?”司马东城忽然这样问。 蝙蝠肯定的应道:“他被我斩成一个血人,破腹断肠,即使是扁鹊华陀再生,也死定了。” 司马东城道:“像一个他那样的聪明人,迟早总会找来。” 司马东城道:“一切的线索都已切断。这件事情的发展到这个地步,破绽已实在太多。” 蝙蝠道:“那来的破绽。” 司马东城道:“我一直都没有时间好好想过,到今夜……” 蝙蝠道:“一切都进行顺利,你是疑心生暗鬼,好,就算萧七真的发现了其中秘密,又能够怎样,你要除去这个人,还不易如反掌?” 司马东城无言叹息。 蝙蝠接道:“他的武功虽然不错,只是心肠太软。” 司马东城叹息道:“这是他的致命伤。” 蝙蝠道:“雷迅、韩生两个更就不足惧!” 司马东城道:“即使他们找到来,也不能够证明什么,这也是事实。” 她叹息接道:“只是黑牡丹、白芙蓉那儿更要小心了,他们说不定会找到去。” 蝙蝠沉吟道:“雷凤在那座密室之内,一定留下了什么线索,所以萧七他们才会追到劳紫霞那里,但……” 司马东城道:“原因相信就只有一个,雷凤的内功事实非常高强,虽然喝了蝙蝠酒,在死前之际,四肢已能够移动。” 蝙蝠目光一闪,道:“一定就是这样,否则蝙蝠绝不会突然向她下毒手。” 司为东城道:“她既然能够留下劳紫霞的名字,当然也能够留下黑牡丹、白芙蓉……” 蝙蝠笑笑道:“不要紧,他们若是赶去找黑牡丹、白芙蓉两人,才最好不过。” 司马东城奇怪的望着蝙蝠。 蝙蝠笑接道:“也许不用找这两个人,事情我们已能够解决了。” 司马东城更奇怪。 蝙蝠随即将那柄蝙蝠刀解下,放在旁边的几子上。 司马东城目光转落在刀上。 蝙蝠接说道:“你的那一柄蝙蝠刀拿来。” 司马东城双手按在妆台上一转,一阵轻微的轧轧声响中,妆台旋开,后面出现了一个壁洞,一柄蝙蝠刀就放在壁洞内。 她也有一柄蝙蝠刀。 难道她真的也是被蝙蝠赠刀的那十二个女人之一? 第十八章 重回古刹 三柄蝙蝠刀并排放在一起,可以看出完全一样。 蝙蝠目光一瞬也不一瞬,盯着那三柄刀,忽然道:“东城,你看得出这三柄刀有什么地方不同?” 司马东城道:“无论长短,形状,轻重,显然都一样,这三柄刀惟一不同的地方,相信就只有蝙蝠护手上那些花纹。” 蝙蝠道:“你已经知道那些并不是花纹,是梵文。” 司马东城道:“亦知道我那柄蝙蝠刀之上,镂的是一个宝字。” 蝙蝠道:“由蝙蝠那儿得来的那一柄,上面镂的是梵文中的寺宇,我们曾经推测,那些字就是暗示藏宝所在,十三柄蝙蝠刀上的字台起来,就会有一个完整的意思,就会有一个解答。” 司马东城道:“所以才千方百计,希望能够从蝙蝠的口中知道,当年他到底将那些刀送给了什么人。” 蝙蝠道:“这实在不是一件易事,到现在,我们仍然只能够得到其中的三柄。” 司马东城道:“即使再加上黑牡丹、白芙蓉的两柄,也只是五柄,而上面的字未必连贯,即使连贯也未必能够看得出其中究竟。” 蝙蝠截道:“我以为三柄已经足够了。” 司马东城道:“哦?” 蝙蝠道:“你看劳紫霞那柄蝙蝠刀之上镂的是什么字?” 司马东城这才细意观察那蝙蝠护手之上所镂的那一团花纹。 然后她非常意外的道:“是一个龙字。” 蝙蝠道:“不错,是龙字,东城,你现在是不是明白了。” 司马东城无言颔首。 蝙蝠道:“若是我们的推测没有错误,十三柄蝙蝠刀上的字连起来,该就是──宝藏藏在某地某时某些事物内。” 司马东城道:“看来就是了。” 蝙蝠道:“事实上,蝙蝠这个人对于寺院似乎特别喜欢,也许就因为寺院本来就适宜做一些秘密的事情的地方,但好像天龙古刹那样的地方一共有十三处之多,分布于南七北六十三省之内,而十三省中,寺院数以千计,要将之搜遍,实在是没有可能做得到的事情。” 司马东城道:“当然了。” 蝙蝠道:“能够找到天龙古刹,完全是你惊人的记忆,在被蝙蝠放出来之后仍然能够找回去,我们虽然也曾怀疑到藏珍可能就在天龙刹之内,但遍搜之下,始终一些收获也没有,才打那十三柄蝙蝠刀的主意。” 他苦笑接道:“但只是从那两柄刀上的两个字,也是休想有什么收获。” 司马东城道:“宝下也许是藏字,寺下也许是院字,现在多一个龙字,也许上接的就是一个天字。” 蝙蝠道:“现在我们最低限度已能够肯定宝藏就藏在天龙寺之内了。” 司马东城道:“龙字也许是暗示一样藏宝的东西,也许是一个地方的名字,下未必接寺,上未必接天。” 蝙蝠连连摇头道:“我们所以那么肯定,不是没有原因。” 司马东城没有作声。 蝙蝠接着解释道:“相信你也绝不会否认,蝙蝠在天龙古刹之内实在化了很大的心血,像他那样的一个瞎子当然是没有可能只凭一个人的力量,弄出那样的一个地方,也许在事后,他杀人灭口,将替他建造那个地方的匠人完全击毙,但城下间有没有那么多的高手匠人,而虽然重金之下,又是否都愿意来,而消息又始终不外泄?天龙古刹的建造,无疑经过一番缜密的安排,像蝙蝠那样的聪明人,应该绝不会重复去做一件同样的事情。” 他嗅息接道:“其实我们早就应该想到这一点了,可是我们都没有。” 司马东城道:“因为我们一直都是将蝙蝠当做一个白痴处置,已差不多忘记了他是一个膳子。” “不错不错!” 纵然肯定了宝藏就在天龙古刹也没有用的,我们不是已经几乎将天龙古刹翻转过来? 司马东城叹了一口气,接道:“若是宝藏在天龙古刹,应该已经被我们发现的了。” 蝙蝠道:“若是那么容易被发现,蝙蝠也不会再化那么多的心血,制造那样的十三柄蝙蝠刀。” 司马东城不能不同意这句话。 蝙蝠苦笑道:“看来我们虽然用不着得到全部十三柄蝙蝠刀,最后的几柄却是必须在手,宝藏才能够手到拿来。”司马束城淡然一笑不语。 蝙蝠又说道:“不过能够确定在天龙古刹,事情也应该可以解决了。” 司马东城道:“那是要看我们的运气。” 蝙蝠道:“我们的运气,不是一直很好?” 司马东城道:“到目前的确还真不错。” 蝙蝠道:“萧七他们去了我黑牡丹、白芙蓉,三五个月之内未必回得来,时间应该很足够了。” 他的右眼突然射出骇人的光芒,道:“说不定就在今夜,我们就已经将宝藏得到手。” “今夜?” “做这种事情,有时一刻也缓不得的。” “既然萧七他们数月后才会回来,也下急在这一刻。” “十年苦心,东城,到现在你看不出爹是怎样一种心情?” 这蝙蝠对司马东城自称爹,不是司马中原又是谁? 司马东城一声叹息,道:“迫不及待。” 蝙蝠笑接道:“现在我甚至有一种预感蝙蝠这一次一定能够帮助我们找到宝藏所在。” “蝙蝠?” 蝙蝠道:“这一次我们要全力迫使他恢复记忆?” 司马东城道:“可以吗?” 蝙蝠道:“我有几种方法一直都没有使用,只是恐怕他禁受不住当场命丧,现在都无妨用了。” 司马东城道:“蝙蝠若真的命丧──”蝙蝠道:“这个人早就该死了,活多了十多年已是他福气。” 司马东城无言。 蝙蝠狞笑接道:“即使宝藏并不在天龙古刹,我们也不必担心,到时候才去找其余那十柄蝙蝠刀不迟。” 司马东城苦笑了一笑。 蝙蝠若已死,纵然找到了黑牡丹、白芙蓉,也只是再多两柄蝙蝠刀而已,其余的八柄又到那里我寻? 蝙蝠没留意司马东城的表情,接道:“你将刀带着,与我走趟天龙古刹。” 司马束城摇头道:“我还是留在这里的好。” 蝙蝠道:“你不去就不去了,反正今后未必一定有收获。” 司马东城幽然转身,移步在原处坐下来。伸手将妆台推回原位。 然后她又将那卷书拿起来。 蝙蝠看着她,摇头叹了一口气,将那三柄蝙蝠刀抓起,身形一动,越窗飞出。 就像是一阵风,迅速吹逝。 灯光很快又回答平静。 司马东城虽然拿着那卷书,目光仍没有落在书本之上。 他呆坐在那里好一会,忽然又叹了一口氧,道:“你还不下来?” 语声甫落,瓦面一响,一条人影从妆台旁边的窗户倒穿而入。 是一个女孩子。 秋菊! 她在司马东城的面前落下,一双眼睛盯稳了司马东城。 眼瞳中充满了恐惧,也充满了疑惑。 他的面色苍白如纸,那纤弱的身子就像是秋风中的衰草,彷佛站都已站下稳。 司马东城放下那卷书,道:“你怎会走来这里?” 秋菊道:“这是我留在司马山庄的第一天──”她的声音不住颤抖。 司马东城截口道:“所以你睡不着,是不是?” 秋菊道:“我原是想出院子走走,那知道才将门推开就看见一条人影从墙头上掠过,向这边掠来。” 司马东城道:“你看的身形就像是蝙蝠一样,以为是蝙蝠来袭,所以急着走过来,打算通知我一声。” 秋菊咬着嘴唇,没有作声。 司马东城叹息道:“你当然知道凭你的本领绝不是蝙蝠的对手,一给蝙蝠发现就只有死路一条。” 秋菊仍然不作声。 司马东城道:“你当然也知道一个人的运气绝不会每一次都那么好,这一次若是再倒在蝙蝠的刀上,一定就必死无救!” 秋菊嘴唇咬得更紧。 司马东城道:“可是你仍然要来,为什么?” 秋菊的嘴唇已有血流下。 司马东城替她回答道:“你是因为不能够见死不救,希望能够尽你的一分气力。” 秋菊还是不作声。 司马东城长嗅道:“侠义中人到底是侠义中人,现在你知道我与蝙蝠原是一夥了,对自己的行动,后悔不后悔?” “不!”秋菊嘶声道:“我虽然看错了人,却绝不会后悔自己这样做!” 司马东城道:“好!好孩子!” 秋菊道:“我知道是活不下去了,有几件事情,只望你能够答覆我,好使我死得瞑目!” 司马东城道:“你问!” 秋菊道:“那蝙蝠并非真正的无翼蝙蝠?是不是?” 司马东城道:“是。” 秋菊又问道:“他其实是你的什么人?” “是我的父亲。” “司马中原?他不是已死了?” “他死了是我说的,你们相信他死了,只是相信我的话。” “你一直在说谎!” “不错。” “目的?” “蝙蝠的藏宝!” “方才你们说的都是事实。” “都是!”司马东城道:“你还想知道些什么?” 秋菊道:“我们家小姐与你们到底有何仇怨?” “没有。” “那么你们为什么要那样做?” “这件事开始的时候我并不知道,否则,一定要阻止。” “你说谎!”秋菊简单在吼叫。 司马东城没有分辨。 秋菊咬牙切齿的又问道:“你那样欺骗萧公子,惭愧不惭愧?” 司马东城淡笑道:“无论我做什么我绝不会再有任何感受,早在十年前,我的感情便已经麻木。” 秋菊盯着司马东城,半响又叫起来,道:“你又在说谎,我看得出的。” 司马东城截口问道:“你要知道的就是这许多?” 秋菊断然道:“你现在可以动手杀死我了。” 司马东城摇头道:“我若是要杀你,在你跃上瓦面的时候经已动手。” 他叹息接道:“我甚至只需开口,你就是再有十条命乜死光。” 秋菊怔住在那里。 司马东城无力的拂袖道:“你现在可以离开了。” “离开?”秋菊又是一怔。 司马东城道:“你是一个好孩子,所以一直运气都很不错,若不是机括声同时响,你绝对瞒不过去,绝对活不到现在。” 秋菊疑惑的望着司马东城。 司马东城接道:“你以为我是怎样发现你的?是看见了你的影子!” “影子?” “在你掠上瓦面的时候,月光将你的影子照在窗外的一条柱子上。” 秋菊又一怔。 司马东城道:“你的轻功还不错,只是江湖经验还不够,偷风不偷月,盗雨不盗雪,这些话你总该听过的。” 秋菊并没有作声。 司马东城再拂袖,道:“快走你的路。” 秋菊道:“难道你不怕我将你的秘密告诉萧公子?” 司马东城并没有回答。 秋菊突然道:“这一定是诡计,你一定又安排了什么阴谋?” 司马东城淡然笑道:“那你就应该快去找萧七,好让他知所趋避了。” 秋菊怔怔的盯着司马东城,半响又问:“你真的让我就此离开。” 司马东城道:“当然是真的。”她叹息一声,再次拿起那卷书。 秋菊道:“你不要后悔才好。” 司马东城没有再理会秋菊,目光已落在书上。 秋菊一顿足,转身走过去,将房门拉开,几乎在同时,她一声惊叫! 房门外一个人冷然立着,有如僵尸,腰挂三柄蝙蝠刀,竟就是方才越窗离开那个假的无翼蝙蝠。 他好像已立在那里多时,门打开的那刹那,嘴唇就裂出了一笑。 秋菊从来都没有见过那么可怕的笑容,也从来没有这样的恐惧。 她呆了一呆,突然回头盯着司马东城道:“原来你早就准备好了,叫我离开,其实就是叫我下地府!” 司马东城在刹那间亦显然一惊,发出一声叹息。 叹息声未已,秋菊的咽喉已经割断,倒下去。 蝙蝠拔刀快,出刀快,收刀也快。 刀入鞘的时候,已一滴血也没有,他腾出来的右手随即扶住了秋菊的尸体,扶到一张椅子上。 司马东城无动于中。 蝙蝠放下秋菊,道:“你怎么不阻止?” 司马东城道:“我若是能够阻止得了,一定会阻止。” 蝙蝠道:“这一次,我保证她绝不会活得下去。” 司马东城道:“一个人的运气绝不会永远都那么好的。” 蝙蝠道:“你既然明白这个道理,为什么还要放走这个人?” 司马东城淡应道:“萧七既然三五个月之后才回来,将她放出去,对我们又有什么影响?” 蝙蝠道:“天龙古刹的藏宝……” 司马东城道:“不是已经确定了?” 蝙蝠道:“那最低限度,她也可能会破坏我们取宝的行动。” 司马东城道:“我倒没有考虑到这方面。” “真的没有?” “假的。”司马东城神情自然。 蝙蝠叹息道:“现在不是仁慈的时候,对敌人仁慈,就等于是对自己残忍。” 司马东城没有作声。 蝙蝠接说道:“那么多人都杀了,又何必计较多杀一个?” 司马东城无言点头。 蝙蝠盯着道:“你到底怎样了?事情到这个地步,竟然还狠不起心肠来?” 司马东城就只是淡然一笑。 蝙蝠道:“这个尸体你赶快收拾妥当,别再多生枝节了。” 语声一落,他身形一动,向门外掠出,双袖接将门户带上。 司马东城坐在那里没有动,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站身上,移步右墙边下。 墙上挂着一支长剑,是明珠宝剑。 她伸手将剑放下,又移步回到原来的地方坐下。然后她拔剑出鞘。 三尺长剑,有如一泓秋水,在灯光之下,闪动着寒人的光茫。 司马东城拔剑在手,放下剑鞘,随便换了一个剑花,将剑在鞘旁放下。 然后她再一次拿起那卷书,这一天她的目光真的落在书上。 她看得似乎很用心。 房中又回复那种异常的寂静,秋菊当然是绝不会再骚扰司马东城了。 血继续从秋菊的咽喉流下,已染红了她的胸襟。 这情景又是何等诡异? 一里外,三匹马在奔驰,萧七一骑抢在最前面。 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也吹乱了他的心神。 路在树林中,冷月高挂在梢头。 在月色照耀之下,他们还不难辨出路来。 雷迅、韩生紧跟在后面,奔了一程,雷迅忍不住说道:“怎么这条路就像是走不完全似的。” 韩生道:“那是你心急之故。” 雷迅道:“该还有多远?” 韩生道:“出了这树林,再前行半里,该就到司马山庄了。” 雷迅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道:“秋菊留在司马山庄之内,不知有没有危险?” 韩生沉吟道:“该不会有的,在秘密未被揭破之前,她应该是很安全的。” 雷迅叹息道:“这可怜的孩子,我实在替她担心。” 韩生道:“事情到底是怎样,目前仍然是一个谜,再说担心也无用。” 雷迅道:“我倒希望我们是疑心生暗鬼,事实并没有这回事。” 萧七终于应一声:“我也是这样希望。” 说话间,三骑已先后冲出林外。 第十九章 血泪酬知己 长夜未尽,天色已浓如泼墨,冷月西斜,好像随时都会掉下来。 房中仍然是那么静寂,孤灯照凄清,人影更孤零。 司马东城目光仍然在书上,也仍然是那个姿势,始终都没有变动。 她并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也不知道那书上写的是什么? 她目光虽然凝结在书上,虽然像看得很入神,事实一个字也没有看入脑。 可是她的脑海却并非一片空白,思潮起伏,动荡不休。 空白的只是她的眼睛,她当然并不是一个瞎子,现在却与一个瞎子并没有多大分别。 窗户仍开着,夜风吹来院中丹桂的芬芳,也吹来秋虫的悲歌。 她好像都没有在意,一直到那马蹄声随风吹进来,那身子才非常突然的颤抖了一下。 她好像这时候才感觉到秋夜的寒意。 马蹄声由远而的,悲嘶中停下,然后天地间又陷入一片静寂中。 异常的静寂,连秋虫也不再继续它们的悲歌。 也就在这时候,司马东城一声叹息。 叹息声未已,衣袂破空声就随风吹进来。 司马东城的目光终于从书上移开,移向门那边,衣袂破空声也就在门外停下来。 三下敲门声旋即响起。 司马东城抬手整理云鬓,道:“谁?” “萧七!” “是你,小萧?” “还有雷迅、韩生两位朋友。” “他们都来了?” “大姐怎么还没有入睡?” “也许等你们来。” “哦?”萧七的语声显得有些诧异。 司马东城接道:“门没有关上,你们要进来就推门进来好了。” “打扰!”萧七应声将门推开。 灯光同时落在萧七的面上,只见他风尘仆仆头发已被风吹得散乱,可是一些疲态也没有,那眼瞳之内,却彷佛透着一股无可奈何,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 他看见司马东城同时,也看见了椅上秋菊的尸体。 他面色没有变,只是叹了一口气,放步走了进去。 雷迅、韩生也看见了秋菊的尸体,不约而同,奔马一样奔过去。 秋菊咽喉的伤口已停止流血,雷迅伸手一探秋菊的气息,面色就变得铁青。 以他的经验,当然看得出秋菊已经死亡,可是他仍然伸手探去。 那刹那之间,他完全不觉得自己的动作是无用而可笑。 韩生亦不由自主伸手拉住了秋菊的右腕。 触手冰冷,他摇头叹息道:“没有救了。” 雷迅铁青着脸,一步跨前,却被萧七伸手按住。 他居然忍了下来。 司马东城即时道:“坐!” 萧七当先坐下,雷迅、韩生看见,亦在左右坐下来。 司马东城目光一转,道:“三位夜深到来,婢仆得已休息,连请茶也没有一杯奉客,抱歉得很。” 萧七道:“无妨──”司马东城目光落在萧七面上,叹息道:“小萧──”“大姐”萧七亦是欲言又止。 雷迅插口问道:“秋菊是谁杀的?” 司马东城道:“我。” 雷迅一沉脸,还未说什么,萧七已截道:“大姐用剑,秋菊颈上的却是刀伤。” 司马东城叹息道:“小萧,有时候你实在太粗心,但,有时候你却又实在太仔细。” 雷迅冷笑道:“幸好他粗心的时候下太多。” 司马东城道:“在我来说,却是即不幸也不好。” 雷迅追问道:“杀人的到底是那一个?” 司马东城尚未回答,雷迅已接问道:“是不是那蝙蝠?” 司马东城终于颔首。 雷迅再问道:“蝙蝠又到底是什么人?” 司马东城道:“蝙蝠也就是蝙蝠。” 雷迅冷笑道:“我是问假的那个无翼蝙蝠?” 司马东城道:“以我所知,无翼蝙蝠就只有一个。” 雷迅道:“到这个时候,你还要欺骗我们,难道你还未知道,王无邪并未死亡,已告诉我们一切秘密?” 司马东城淡然一笑,道:“想不到雷老英雄也会有说谎的时候。” 雷迅怔住。 司马东城笑接道:“可惜雷老英雄到底并不习惯说谎的人,所以说起来样子虽然认真,但始终不像。” 雷迅闷哼。 司马东城继续道:“杀人的原因是一个很审慎的人,王无邪纵然不死,相信也不能够多作说话,再讲,王无邪根本就不知道什么秘密。” 雷迅只是闷哼,萧七接口道:“我们发现王无邪的时候,他的确已奄奄一息。” 司马东城微喟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像王无邪那种内外功兼修的高手,只要还有一息,已经足够了。” 萧七道:“他也只是说出了三个字是假的。” 司马东城道:“只是一个假字都已经太多,你们当然不难明白他意思所谓。” 萧七道:“嗯”司马东城摇头道:“小萧,我一向都承认你是一个聪明人。” 萧七道:“与大姐却是不能相比。” 司马东城失笑道:“我若是一个聪明人,根本就不会与你这样接近。” 她笑容一敛,接道:“事情到这个地步,我们也下必再多废话。” 萧七无言点头。 司马东城接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若说这不是天意,也无从解释,但若说是天意,细思之下,终究自取灭亡。” 雷迅插口道:“这又是废话。” 司马东城道:“不错,但也只是这许多的了。” 雷迅厉声道:“那么你坦白回答我几个问题。” 司马东城道:“蝙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雷凤?事情的真相又是怎样?” 雷迅道:“你就先回答我这三个问题。” 司马东城道:“你们今夜能够赶回来这里;心中当然就已有分寸,至于我需要回答的都已经回答过了。” 雷迅叱道:“废话废话。” 萧七叹息道:“大姐为什么要杀秋菊。” 司马东城道:“她发现蝙蝠飞进来这座小楼内。” 萧七道:“那她一定是想来助大姐一臂之力,却不料发觉并不是那回事……” 司马东城颔首道:“她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可惜好人大都不长命。” 萧七道:“最可惜还是大姐虽然不想她死,到头来还是阻止不了。” 司马东城道:“你看我的心肠会有那么好。” 萧七道:“大姐若是心够狠,大可以骗我们进竹林内,以竹林内的机关火药,已足以要我们死上很多次了。” 雷迅、韩生听说,齐皆动容,他们不能不承认萧七说的是事实。 司马东城没有作声。 萧七道:“大姐原是一个很善臭的人,对于大姐的遭遇……” 司马束城倏的拂袖道:“别说了。” 萧七道:“那么小弟只问大姐一件事,而无论大姐回答与否,我们都会立即就离开。” 雷迅急道:“兄弟──”萧七截口道:“我们要知道事情的真相,可以问那个假的无翼蝙蝠,也应该只去问这个人。” 雷迅浓眉一皱,终于点头。 萧七接问司马东城道:“大姐,那个假的无翼蝙蝠现在到那里去了?” 司马东城反问道:“你打算怎样?” 萧七道:“镇远镖局的数十条人命,劳紫霞一家四口……” 司马东城道:“你要代他们向蝙蝠讨一个公道?” 萧七斩钉截铁的道:“不错!” 司马东城又问道:“你以为我会不会告诉你们?” 萧七叹了一口气,还未说什么,司马东城已接道:“我说的我都已说完,还要说的只有一句话!” 萧七道:“小弟在洗耳恭听。” 司马东城沉声道:“我们交情今夜为止!” 萧七一怔。 司马东城随即探手取过了那支长剑。 剑经已出鞘,随着移动,在灯光下划闪出一道夺目的寒芒。 雷迅、韩生刀剑出鞘,“呛啷”声暴响,震人心魄。 萧七没有拔剑,道:“大姐,我们就算不再是朋友,也不会成为敌人,今夜之会亦是到此为止,小弟告辞。” 雷迅急道:“萧兄弟,这个……” 萧七挥手截住,道:“前辈放心,在下已有打算。” 雷迅一皱眉,终于道:“好,听你的。”伸手便要抱起秋菊的尸体。 司马东城即时以指弹剑,“嗡”一声剑发龙吟,同样震人心魄,雷迅的动作亦被这一声龙吟震断。 司马东城接道:“你们进入这座小楼容易,离开可没有那么容易!” 萧七道:“大姐的意思……” 司马东城道:“那得先闯过我这支剑!” “除此之外……” “别无他途!”司马东城说得很认真。 雷迅闷哼道:“司马家追命剑,雷某人早就有意思见识一下了。” 司马东城道:“所以这好机会,莫要错过了才好-,”雷迅道:“你放心!” 司马东城目光回到萧七的面上,道:“拔你的断肠剑!” 萧七摇头,道:“大姐,我们之间应该还有第二条路可走。” 司马东城道:“本来有的,只是你们这样闯进来,却就没有了这个道理相信你明白。” 萧七无言。 韩生一直都没有作声,这时候忽然插口,道:“姑娘也是一个很明白事理的人,既然与这件事没有关系……” 司马东城截道:“谁说我与这件事并没有关系?” 韩生道:“镇远标局镖队的死亡,肯定与姑娘并没有任何关系。” 司马东城道:“这是事实。” 韩生道:“凤儿的分尸与秋菊的断颈,也不是姑娘下的毒手。” 司马东城道:“这也是事实。” 她冷冷接道:“事情即使与我一些关系也没有,我还是要管。这个道理虽然不易懂,你们相信都应该明白?” 韩生无言。 司马东城剑横胸前,又说道:“现在我应该已不在此地,所以仍然在此地,就是等你们到来。” 萧七叹息道:“大姐原是一个聪明人。” “你也是。”司马东城沉声道:“你能够在天亮之前赶到来,我总算没有走眼。” 萧七道:“王无邪临终遗言实在帮了我很大忙。” 司马东城道:“事情的本身原就是很多破绽,即使没有王无邪这条线索,你们迟早也一定会找到来。” “也许。”萧七欲言又止。 司马东城目光落在剑锋上,冷冷的接道:“剑原是无情之物,阁下小心了。” 她连称呼都已改变。 萧七叹息道:“剑虽然无情,人却是有情,若不是,大姐也无须叮嘱我小心。” 司马东城道:“也只是小心二字而已。” 语声一落,她站起了身子,空气中即时多了一股浓重的杀气。 萧七的神态亦同时凝重起来。 雷迅目光一闪,道:“萧兄弟,你说我们应该怎样?” 萧七尚未回答,司马东城已说道:“应该怎样并不在他。” 雷迅仍然问道:“在谁?” 司马东城道:“在我!在我手中三尺剑!” 语声陡高,道:“看剑!”人剑突然凌空飞来! 剑未到,激烈的剑气已充斥着整个房间,灯光立时就一暗! 一剑三式,分刺萧七、雷迅、韩生三人。 每一剑都是迅速而狠辣,亦都是刺向三人的要害! 剑刺向萧七的心脏,刺向雷迅的咽喉,刺向韩生的是眉中! 萧七剑原在鞘内,那刹那突然出鞘,间发之差,挡开了刺向心脏的一剑! “叮”的一蓬火星在双剑之上激射开来,萧七若不避,又不挡,那一剑绝无疑问一定能够将他的心脏穿透! 雷迅、韩生亦同时将刺向自己的一剑封开。 韩生身形欺前,接道:“以三对一,就是将你击倒,亦不见得本领,江湖上的朋友亦说我们只憧得欺负女孩子……” 司马东城冷笑道:“今晚的一战,只有我们四个人知道,那来这许多废话!” 韩生轻喝道:“我就第一个先来会你!”剑势同时展开,银光飞闪,一连十剑,刺向司马东城! 司马东城身形游走,一面闪避一面道:“你若是败了又如何?” 韩生道:“就是还有命,也不会再出手!” 司马东城一声:“好!”人剑急展,“叮叮叮”再接韩生三剑,回攻一剑,攻的竟就是韩生剑势的破绽所在,必救之处! 韩生大吃一惊,身形急退! 司马东城乘机欺进,势如破竹,一连三剑,刺的都是同一个部位! 韩生一退再退! 司马东城一步也不放松,十三剑急刺,就将韩生的身形封死,再一剑,刺向韩生的眉心,其快如闪电。 韩生眼快手急,银剑斜挑,迎向来剑,那知道司马东城如此凌厉的一剑竟然是虚招,韩生银剑一挑起,他剑势就变,在韩生银剑不及的位置刺进去,刺向韩生的左胁! “叮”一声,剑竟是刺在刀锋之上! 雷迅旁观者清,及时一刀,替韩生挡住了那一剑! 韩生那刹那面色大变,一顿足,倒退了下去! 雷迅立即补上,金刀滚起了一团刀花,贴地斩向司马东城! 刀未到,司马东城身形已凌空,倒跃上一张椅子之上! 那张椅子立即在刀光中粉碎,却就在刀光滚到了那刹那,司马东城的身形又已凌空,风车般一转,翻上雷迅身后,另一张椅子的椅背上! 雷迅的金刀原武不变,身形却不停接向那边滚过去! 他虽然背向司马东城,但耳听风声,已知道司马东城身形何去。 可是他人刀才滚转,就突然停下。 秋菊的尸体就在那张椅子上,他刀势若是不停,势必刀斩在尸体上。 也就在他一停的刹那,司马东城人剑已倒飞回来! 两者之间的距离,雷迅的反应将会怎样,显然她都已计算在内,那一剑刺正是恰到好处! 剑光迅急而辉煌,一闪即至,雷迅抽刀急封,脚下同倒退半丈! 那一刀并没有将剑封开,他倒退得却及时,裂帛一声即时响起,胸襟仍然被剑划破! 司马东城并没有追击,剑横胸前,冷冷的盯着萧七。 雷迅那边一退即回,金刀一翻,便待扑上,司马东城几乎同时转回,闪电般落在电迅的面上,道:“你已经败了,还想怎样?” 雷迅闷哼道:“诡计取巧,算不得本领。” 司马东城冷笑道:“武功机智,原就是做一个高手俱不可以缺少的条件。” 雷迅冷笑道:“你的剑只是划破了我的胸襟,并未能置我死地!” 司马东城盯着雷迅,右腕一翻,“哧哧哧”突然虚空刺出了三剑,道:“再加上这三剑又如何?” 雷迅看在眼内,面色一变。 司马东城接道:“我这三剑若刺出,萧七一定会插手,等如没有刺一样,所以才不刺!” 萧七一步跨前,道:“总该轮到我了。” 雷迅振刀道:“我们可不能……” 司马东城目光转落在韩生面上,道:“姓韩的说话是否不算!” 韩生尚未答话,萧七已应道:“我们江湖中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韩生硬着头皮道:“萧兄说得是。” 转对司马东城,道:“姑娘武功机智,胜人一筹,韩某败得无话可说。” 司马东城道:“你练的原是拚命之剑,方才都没有拚命之心,剑上破绽自然就毕露无遗,这一点相信你也心中有数。” 韩生由衷道:“好眼光,见微知者,只怕我拚了命,也不是姑娘的对手!” 司马东城冷笑道:“那我少不免花上一番气力,再战金刀的时候,就没有那么容易取胜了。” 一顿又说道:“所以我还是应该多谢你的。” 韩生叹了一口气,他虽然败在一时心软,对司马东城,事实就生不出了拚命之心。 司马东城转对雷迅道:“阁下的心肠也是不够狠辣。不知道你们过去如何,但好像你们在这样,还是待在家中好,走在江湖上,就是我也替你们担心。” 雷迅哼一声,并没有回答。 司马东城笑接道:“好像你这样粗心大意的莽人,若不是一直有银剑来替你打点,也很难活到现在。” 雷迅怒道:“你少几句废话成不成。” 司马东城道:“这番然都是废话,因为你非独经已成名江湖,而且还活到现在。” 她转向萧七,接道:“你的剑固然够狠,心肠也是一向够硬,应该用不着我来废话。” 萧七道:“大姐──”司马东城冷截道:“改一个称呼!” 萧七叹息不语。 司马东城接道:“我们赌一赌如何?” 雷迅替萧七问道:“赌什么?” 司马东城道:“萧七若胜了无话可说,若败了,你们就此作罢!” 雷迅道:“这个不公平。” 司马东城道:“我既已成为一个死人,又如何有话可说?” 雷迅怔住。 司马东城冷笑道:“我看阁下也不是那愚蠢的人,竟然不明白我的意思。” 雷迅没有作声。 司马东城转问萧七道:“你赌下赌?” 萧七道:“我能够不赌?” 司马东城一笑道:“不能够!” 她的笑容比冰雪还冷,语声亦一样,最后一个“够”字出口,剑亦出手! 剑在灯光下闪动,有如闪电一样,只一闪,已到了萧七咽喉! 萧七一剑封开,他的剑绝不比司马东城的慢,一剑划出,连随变招,“叮叮”声响中,又接下司马东城的十九剑! 司马东城剑势不绝,一剑急一剑,她体力的充沛,非独雷迅、韩生惊奇,就是萧七也显得有些儿诧异! 他一些也不敢大意,却是只守不攻! “叮叮1声不绝,司马东城的剑势已施展至极限身不移,肩不动,眨眼之间,竟刺出百七十二剑! 每一剑都绝对可以将萧七刺杀! 萧七快破快,仍然不攻,接到百七十一剑却是连守也都已守不住! 司马东城再一剑当胸刺入,直刺萧七的心房! 她的剑绝无疑问较之萧七要快,虽然快不了多少,但已经足够。 萧七也知道守不住,剑一封不成,身形已同时倒飞! 司马东城长身还击,剑势不变! 她的轻功亦显然犹在萧七之上,萧七一运变了十多个姿势,仍然无法摆脱得了那一剑追刺! 可是他并没有灰心,身形再三变,终于剑下脱出来! 他的剑终于反击,连划十七剑,道:“大姐的剑法身形俱都已远胜当年,小弟佩服!” 司马东城冷笑道:“你若不还击,不须三百剑,必伤在我的剑下!” 萧七道:“不错!” 说话间,两人已对拆百剑! 司马东城接道:“司马家追命三剑你若是接得下,我亦无话可说!” 这句话一出,她混身闪起一片剑芒,人同时拔起,一剑竟化作百剑,凌空急刺向萧七! 萧七目光一闪,剑势急变,一连七变! 他以断肠七式中的第一式破了司马东城的追命第一式。 司马东城人剑凌空落下,身形三变,剑势亦三变。 一道严密的剑网旋即从她的身上撤出来,网向萧七! 萧七剑势亦同时变换,既攻且守,断肠七式连环施出三式,才将剑网击散! 司马东城轻叱一声,剑影一敛,一剑闪电般刺出? 这一次他只是刺出一剑,然而这一剑变化的复杂,却已非常! 雷迅、韩生看不出那一剑到底要刺向那一个部位! 萧七也一样看不出,他的剑势同时展开,断肠七式连变四式! 那四式一共二十八个变化,但竟然封不住司马东城的那一剑! 那一剑有如水银泻地,迅速从萧七剑势不及之处穿入来! 萧七那刹那又是两式施展,一式七变,两式十四变,到第十四个变化,他才听到“叮”一声,几乎同时他看清楚司马东城那一剑正向他咽喉穿来! 那一剑被他那第六式最后一个变化所阻,虽然截不下,剑路已因此分明! 萧七的剑很自然的震动起来,断肠七式的最后一式已迅速已极的展开! 第一式仍然是七个变化! 第一变,剑已封住了来剑,再一变,贴住了来剑的剑锋,第三变一绞,司马东城的剑立即被封出外门,第四变急落,第五变一转,剑就削进了司马东城的小腹! 那刹那之间的燮化,有如电光火石,萧七的断肠剑第七式若是不施展,必死在司马东城穿喉一剑之下,可是一施展,却变成有去无回! 连他都已控制不住剑势的变化! “叮”一声,司马东城手中剑堕地,双手掩住了小腹。 剑势已收,斯肠剑已从司马东城的小腹拔出来,一缕鲜血顺着剑锋滴落! 第一滴血尚未滴在地上,萧七的剑已插入地面,他剩出双手,扶住了司马东城,脱口呼道:“大姐──”司马东城道:“改一个称呼!” “改不了!”萧七迅速封住了司马东城的几处穴道。 司马东城凄然一笑,道:“你知道这是没用的,好像你这种聪明人,为什么还做出这种没用的毕动来?” 萧七再也说不出话来。 司马东城叹息道:“我知道你的断肠七式一定破得了司马家的追命三剑,却是想不到你剑上的变化仍然有余未尽。” 她的语声已变得有些嘶哑。 萧七亦自叹息,道:“大姐──”司马东城道:“我先后已几次看过你的断肠剑出手,原以为可以掌握得住剑势的所有变化,无情子一代天骄,果然不是我能及!” 萧七道:“大姐也下差。” 司马东城摇头道:“若不是已看过你用剑,司马家的追命剑只怕连你的五式也接不下。” 她一笑接道:“断肠剑名不虚传,小萧你的身手也实在不凡。” 她的笑容是那么凄凉,萧七看得心都快碎了,道:“大姐,我实在不想杀你。” 司马东城道:“可惜你根本控制不住剑势变化,也幸好控制不住,否则死的就不是我,是你了!” 她娇笑接道:“我原就想死在你剑下,现在既能够如愿以偿,更就无话可说了。” 她的笑容变得好像很娇俏,但看在萧七眼内,只有更觉得悲哀。 司马东城笑接道:“小萧,你珍重──”语声未已,她的头一侧,就含笑死在萧七的怀中。 她的眼阖上,那刹那,泪水突然流下来。 萧七没有动,也没有作声,呆住在那里。 韩生、雷迅看在眼内,心头一阵怆然,亦怔住在当场。 风穿窗吹入,窗外的天色更混如泼墨,长夜虽未尽,距离黎明只怕已下远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萧七吁了一口气,伸手拭去司马东城的眼泪。 泪未乾,却已被吹冷。 司马东城的肌肤亦变得冰冻,萧七无言抱起了司马东城的尸体,移步到床前,将尸体放下。 他拉过床上的锦被,替司马东城盖好,将锦帐放下,才退下来。 他那一身的白衣亦已被血染红,那原是司马东城亲自替他裁缝,亲自替他披上,现在却染上司马东城的血。 这若是命运,未免就太可哀了。 萧七走到剑旁,将插在地上的那支断肠剑拔起来,剑上已一滴血也没有。 他抚剑叹了一口气,道:“我们走!” 雷迅如梦初觉,道:“走去那里?” “天龙古刹!” 雷迅又一怔,道:“还去天龙古刹干什么?” 萧七道:“我蝙蝠。” 韩生道:“假的那一个?” 萧七道:“真的也许亦会在。” 韩生奇怪道:“他们怎会还会去天龙古刹?” 萧七道:“为了蝙蝠的宝藏。” 他说得很肯定,韩生、雷迅听着无不奇怪,方待问,萧七接道:“秋菊绝不是司马东城杀的。” 韩生道:“司马东城亦已经承认。” 萧七道:“杀人的绝无疑问就是蝙蝠──那假的无翼蝙蝠。” 韩生道:“应该就是了。” 萧七道:“他杀死劳紫霞,夺得蝙蝠刀之后,应该就抢在我们前头,去找黑牡丹、白芙蓉,可是他却那么急赶回来这里,那只是说明了一件事。” 韩生心念一动,道:“多了劳紫霞那柄蝙蝠刀,他已经发现其中秘密?” 萧七点头道:“附近蝙蝠的巢穴只有天龙古刹这一个地方。” 韩生道:“这似乎没有理由。” 萧七道:“表面上看来的确没有,因为那假的蝙蝠,一定绝不会错过那天龙古刹的任何地方。” 韩生道:“可不是。” 萧七道:“但好像蝙蝠那么聪明的人,他要是要保存一个秘密,一定会有一个令人很意外,很难我得到的方法。” 韩生道:“那到底是什么秘密?” 萧七道:“也许是蝙蝠敌国的财宝,也许是他惊人的武功的秘诀,但亦不无可能就是那些女人的雕像。” 韩生一怔,道:“那些雕像……” “是蝙蝠的一生心血所在,在别人看来,也许并无多大价值,但在他蝙蝠本人,却是没有什么东西能相提并论。” “果真如此,那假的蝙蝠发现秘密的真相,只怕要活活给气死。” 萧七叹息道:“这个可能性却并不大,蝙蝠将秘密留在刀上,隆而重之,而天龙古刹密室却似乎不难发现。” 韩生沉吟道:“蝙蝠这秘密也是留给常人的,在常人眼中,只怕没有什么比一笔庞大的财宝更吸引的了。” 雷迅道:“蝙蝠传说富可敌国,在他失踪后,以我所知江湖上也有不少人在找寻他遗下来的财宝所在,是以那秘密应该就是财宝的秘密。” 韩生忽问道:“你们以为那假的蝙蝠是什么人?” 雷迅道:“司马中原,也只有司马中原才能够令司马东城这样。” 萧七叹息道:“大姐方才虽然没有说出来,但言下之意,已差不多是承认了。” 雷迅道:“可不是。” 韩生道:“但问题来了,司马中原也是富甲一力,还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雷迅忽然大笑了起来。 韩生怔怔的看着他,大惑不解。 雷迅大笑道:“兄弟你所以始终做不了一个成功生意人,连这个道理也想不通。” 韩生道:“大哥你请说。” 雷迅道:“你什么时候听说过有人是嫌钱多的。” 韩生沉吟道:“这也是。” 雷迅道:“越是有钱的人就越喜欢钱,他若是不喜欢钱,根本就不会成为一个有钱人,既然喜欢钱,当然就会越多越好。” 韩生叹息道:“只怕就是这个道理了。” 雷迅回顾司马东城,道:“司马姑娘也实在太傻了。” 萧七叹了一口气,道:“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她老是郁郁寡欢,什么男人都下看在眼内,现在终于知道答案所在。” 雷迅咒诅道:“该死的蝙蝠,也不知害死了多少女孩子。” 韩生道:“司马中原也是该死的,他看见自己的女儿这样子,为什么还要冒充蝙蝠,去害其他女孩子?” 雷迅道:“只怕他快要疯了。” 萧七道:“钱财的确会使人变成疯子,为了得到蝙蝠的秘密,他大概已什么手段都用出来,只因为都没有效,最后才想到这个办法,假装无翼蝙蝠。” 雷迅道:“我还是不大明白。” 萧七道:“蝙蝠已经是一个白痴,要他说出秘密相信就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令他回复正常!” 雷迅道:“哦?” 萧七接道:“要达到那个目的,除非又让蝙蝠再大受刺激,这其中道理,我一也说不清,总之,一个丧失记忆的人在看到一个与自己完全一样的人,在重复做自己以前做过的事情,相信多少也会有一些记忆。” 韩生击掌道:“应该就是了,怎么我们一直都没有想到?” 萧七道:“那是因为我们一直都不知道有两个无翼蝙蝠。” 雷迅苦笑道:“有谁想得到?” 萧七道:“至于那个假的无冀蝙蝠到底是不是司马中原,目前虽然已肯定,但到底是否事实,还有待证明。” 雷迅道:“若是兄弟你推测不错,应该很快就清楚了。” 萧七点头举步,走出房门。 外面夜色仍然是那么沉沉,黎明虽未远,但仍然还有一段时间。 第二十章 蝙蝠,蝙蝠 夜深风急。 荒草不停的沙沙作响,就像是有无数的冤魂野鬼在其上不停走动。 月色是那么凄冷,颓垣断壁间月光之下黑影幢幢,亦有如藏匿着无数的野鬼冤魂。 天龙古刹原就是一个甚阴森恐怖的地方,在如此深夜,更不像人间所有。 可是在这个时候,却有两个人走在寺内荒草丛中。 那两个人身材差不多高矮,装束一样,甚至相貌亦竟然完全一样。 漆黑的衣衫,苍白的脸庞,那种颜色,是一种已接近死亡的颜色。 披散的须发在夜风中飞扬,一种难以言喻的阴森,就因为这两个人的出现,在空气中无声的散发开去。 草丛中本来无雾,这时候忽然有雾。 凄冷的夜雾,彷佛被风从远山吹来,又彷佛发自那两个人的身上。 那若是事实,就不是夜雾,是鬼气的了。 不过那两个人虽然很像是野鬼游魂,但细看之下却又不像。 传说中鬼是没有影子的,那两个人却有。 月光下,那个人的影子随着他们的移动,飘荡在草丛中,断壁上。 风吹草动那些野草就像是刀一样,将他们的影子割成了千百片,可是到他们的影子移到断壁上,便又回复完整。 很多人都曾有这种经验,却绝少人的影子好像他们这么怪异。 当先那个人的行动总算是比较正常,但后面那个人简直就像是傀儡一样,举手投足是那么生硬,就像是被一条条的绳子牵扯着。 那些绳子却也就像是操纵在前行那个人的手中,后面那个人的举动简直就像是在模仿着前行那个人。 月光也照清楚他们的容貌,无论什么人,这时候看见他们,少不免都会大吃一惊。 他们的相貌虽然不怎样丑陋,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阴森恐怖。 更诡异的是,他们的相貌竟然完全一样,就像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走在前面的那个人是蝙蝠,后面的那个人也是蝙蝠。 无翼蝙蝠! 野草在夜风中颤抖,在两个蝙蝠的脚上折断。 穿过后院的茺草,他们来到了走廊旁边那座长明石灯前面。 当先那个蝙蝠停下了脚步,上下打量了那座石灯一遍,然后半俯下身子,伸手将那座石灯抱了起来。 那条地道于是出现。 那个蝙蝠接开口道:“下去!” 其后那个蝙蝠一直在模仿着当先那个蝙蝠的动作,尖应道:“下去──”生硬的动作就变得有些儿灵活,“咭咭”的怪笑一声,一步跨进地道,拾级往下面走去。 捧着石灯那个蝙蝠跟着亦举步跨进地道,旋即将石灯移回原位。 两个蝙蝠就这样在地面上消失。 阴森的气氛并未因此改变。 这本来就是一个阴森恐怖的地方。 古道上亦一样夜风吹急。 放风吹过树梢,有如鬼哭,今夜,就连这条古道,亦显得有些儿阴森恐怖。 三匹马这时候正奔驰在古道上。 萧七一马当先,一些倦态也没有,俊脸上却笼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惆怅。 韩生、雷迅紧跟在后面,他们虽然看不到萧七的脸,却知道萧七现在是怎样的心情。 所以他们都没有作声。 转了一个弯,又来到那座茶寮。 那座茶寮仍然是倒在路旁,只是寮中的尸体已经全被搬走,纵然有血迹留下,这时候亦已经乾透了。 空气中也没有血腥的气味。 雷迅却彷佛又已嗅到那股血腥,不觉又想起了那群死去的兄弟,混身的血液亦同时沸腾起来。 他实在想放声大叫:“我现在去替你们报仇!” 韩生也有这种冲动。 他们尚未叫出来,胯下的坐骑已叫起来,叫得很突然,很恐怖。 萧七那匹坐骑也没有例外。 马嘶声中,三匹马前蹄奋起,竟然不肯再走前,彷佛受了很大的惊吓。 在前方却没有人。 马为什么惊慌? 韩生,雷迅一面勒往坐骑,一面惊讶的互相望了一眼。 萧七即时一声轻叱:“小心!” 语声甫落,“噗噗”声突然四起,无数的蝙蝠突然从林中飞出来,飞扑向三骑! 马嘶更急,奋力挣扎,三人几乎都拉不住,给掀下来。 金刀银剑“呛啷”出鞘,七断肠剑的剑柄亦在握,一双眼盯稳了那座倒塌的茶寮。 蝙蝠已扑下。 金刀飞舞,匹练也似的刀光中,一支支蝙蝠被斩成两片,飞堕地上! 韩生的银剑亦不慢,银光一闪,就是一支蝙蝠溅血激开! 萧七没有动,那些蝙蝠却一飞近就绕开,并没有扑到他的身上! 他的剑虽然未出鞘,剑气已弥空。 那种剑气虽然不能够伤人,却能够令人胆落魂飞了。 对蝙蝠是否也一样!那些蝙蝠是不是也感觉到那股剑气? 雷迅金刀不停,连刺蝙蝠十数支,看见萧七剑仍在鞘内,好些蝙蝠似乎就要扑到他身上,不由脱口大呼道:“萧兄弟小心!” 这一下耽搁,一支蝙蝠就穿过刀网飞进来,撞在他的脸颊上! 雷迅惊呼拂袖,“拍”地将支蝙蝠扬飞,刀光一闪,又将一支蝙蝠斩杀刃下! 萧七即时道:“蝙蝠只可以吓人,不能够杀人!” 他的目光仍盯着那边,话好像对雷迅说,也好像不是。 雷迅“哦”的一声,收刀,他信任萧七,就像信任他的刀一样。 韩生亦收剑。 在两骑旁边,已倒着无数死蝙蝠,一股腥臭的气味,蕴斥在空气中。 那些蝙蝠继续向两人扑至,有几支就伏在两人的身上。 韩生、雷迅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的遭遇,由心寒出来,却都没有惊呼。 伏在他们身上的蝙蝠也只是稍留便飞起来,飞舞在半空。 飞舞在他们的周围。 马惊嘶不已,但在三人的控制下,并没有奔出对那些蝙蝠逐渐亦好像习惯,终于停止了嘶叫挣扎。 萧七的目光始终不变,这时候又道:“阁下应该现身了!” 一声冷笑随即在那边响起,一个人跟着缓步在林中走出来。 漆黑的衣衫,苍白的脸庞,散乱的须发。 无翼蝙蝠! 第三个无翼蝙蝠! 萧七三人当然并不知道天龙古刹之内已经出现了两个无翼蝙蝠,在蝙蝠现身的刹那,他们只想到一件事。 这蝙蝠到底是假的还是真的? 蝙蝠的身外也有蝙蝠在飞翔,它们没有扑下去,只是像臣子侍候帝王一样。 蝙蝠的脚步移动得很缓慢,在林外三尺停下,整个身子仍在阴影中。 萧七盯着蝙蝠,始终是那么沉着,韩生雷迅却已经忍不住,雷迅突然嘶声大呼道:“你这个蝙蝠到底真的还是假的?” 蝙蝠并没有回答,双臂一振,发出了一声尖啸,飞舞大半空那些蝙蝠立时疯狂扑下! 他瘦长的身子同时凌空射出去! 半空中寒光一闪,蝙蝠的右手中已多了一支剑! 三尺长剑,闪电般刺向马上的萧七! 那些蝙蝠纵然乱下了萧七的心,也应该可以扰乱萧七的视线! 这一剑的速度、角度、更是令人意外! 雷迅、韩生已准备蝙蝠突然出手,一见蝙蝠动,立即双双离鞍拔起,一刀一剑左右迎去! 他们却竟然都追不上那一剑的速度,一刀一剑尚未到,蝙蝠那一剑已先到了萧七的胸膛! “叮”的一声即时响起! 萧七那刹那剑已到手,一剑震开了刺来的剑! 那刹那全身形亦已离鞍,藉一震之力,凌空风车大翻身,落于蝙蝠的身后! 蝙蝠剑刺空,身形亦落下,半身疾转,三剑疾刺了出去。 第一剑距离萧七还有一尺,第二第三剑却已可以将萧七刺杀剑下! 这个人在剑上的造诣,显然是犹在司马东城之上! 他用的也正是司马家的追命剑法。 难道他就是司马中原? 萧七动念未已,蝙蝠的追命三剑已出手,一气呵成,迅速而灵活! 一夜之间,萧七这已是第二次遇上追命三剑,一次比一次凌厉! 剑光闪电一样,在如此月夜,竟然也令人有夺目的感觉! 那支剑却绝不比司马东城那支好! 绝无疑问,那并非剑的关系,只是用剑人的剑术内功都胜司马东城! 雷迅、韩生剑已赶至,但都杀不进剑网之内! 萧七的断肠七式已经出手! 两支剑在半空交击,“铮铮”声不绝,一蓬蓬火星迅速迸开! 两人的身形亦急动,两条人影那刹那彷佛已合成一条,两支剑亦彷佛已合成一支剑! 剑影漫天,一道严密已极的剑网在半空展开,寒茫飞闪。 雷迅、韩生看不透,豆大的汗珠从两人的头上滚落,两人都心急如焚。 他们实在想助萧七一臂之力,可是却不能插手,他们当然都知道,看不透而插手,非独无助,说不定还会将萧七误伤! 他们亦知道司马家追命三式的厉害。 司马东城那三式他们自问是接不下,而萧七虽然接下,接得亦是凶险之极。 他们看得出,亦看得出蝙蝠的造诣犹胜司马东城。 可是他们就是无从插手! 萧七与那个蝙蝠的身形剑法变化实在太迅速,太严密! 断肠七式快准狠,司马家追风三式亦是一样,生死绝无疑问,也就决定在这眨眼之间。 雷迅、韩生握着兵器的右手青筋毕露,在胜负决定的那刹那,倒的若是萧七,他们绝无疑问就会扑上前去,舍命一战! 金刀银剑虽然比不上断肠追命,但倾全刀舍命一击,亦应该可以将蝙蝠刺杀! 因为萧七纵然倒下,凭他们的武功,蝙蝠纵然不死,也必负伤。 对于萧七的断肠剑他们都有莫大的信心。 刀与剑蓄势待发,人就像是拉紧了的弓弦! 汗落更多! “铮铮”声刹那突断,剑影一收,两条人影倒错掠过! 右边是萧七,一掠丈半,剑垂下,剑尖在滴血,他的脸上在滴汗。 只是汗而已。 蝙蝠掠向左边,左手一抄,搂住了一条树干,剑插入地上。 血从他的小腹奔流,溅红了地面,他终于开口道:“断肠剑果然名下虚传!” 这竟然是女人的声音。 萧七应声一怔,雷迅、韩生亦呆住在那里,蝙蝠无神的眼睛仰望夜空,接道:“你也莫怪我,我实在已尽了力了……” 语声未已,他已贴着树干倒下,“崩”一声,支地的剑已断折。 他的脸皮已被树皮擦去,脸之下还有脸,一张女人的脸。 这张脸对萧七三人也并不陌生。 雷迅目光一落,脱口道:“辛五娘!” 那正是司马中原的师妹,却甘心为婢,侍候司马东城的辛五娘。 韩生走前两步,道:“怎会是她?” 雷迅皱眉道:“我明白了,这个老婆子是要拦阻我们到天龙古刹去。” 韩生道:“那是说,司马中原一定在天龙古刹。” 雷迅肯定的道:“一定!”他这才想起萧七,忙奔了过去:“萧兄弟──”萧七摇头道:“没什么。” 雷迅一擦额上的汗,大笑道:“我早就看出你的断肠剑天下无敌。” 萧七苦笑,道:“若不是与大姐交手在先,知道其中变化,现在倒下的纵然不是我,最多只怕也得回半条人命。” 雷迅道:“那个老婆子真的如此厉害?” 萧七道:“大姐并没有欺骗我们,她绝无疑问,是司马中原的师妹。” 雷迅道:“为什么……” 韩生插口道:“这么简单的道理,大哥你难道也想不到?” 雷迅一怔,道:“你是说她对司马中原乃一片痴心?” 韩生道:“若非如此,凭她的武功又怎会甘心在司中家做一个下人?” 雷迅沉吟道:“这想来不无道理,若是事实,司马中原也未免太狠心了。” 韩生道:“感情这种东西有时是勉强不得的,司马中原若是喜欢她,也不会让她等到现在。” 雷迅若有所感,叹息道:“不错。” 转向萧七道:“萧兄弟,我们现在看来得加快赶去天龙古刹。” 萧七道:“司马中原相信还没有这么快离开天龙古刹,但为防万一,当然是赶快的好。” 语声一落,身形一动,掠回坐骑。 韩生、雷迅亦慌忙上马,喝叱声中,三骑又向前奔出。 这里距离天龙古刹已没有多远。 黑暗中突然出现了一圈光芒。 碧绿色的光芒,来自一盏玻璃灯,从室顶上垂下来。 灯光不怎样明亮,但已经足够。 黑暗在灯光中消失,那些木刻的女人的头颅,乳房,脚,屁股在灯光中出现。 每一样看来都是那么的完整,只有那些乳房,部份已毁坏。 那是在萧七他们离开的时候,毁于雷迅的刀下。 满嵌乳房的那一面墙壁,正就是秘道的出口所在。 暗门这时候已经打开,蝙蝠正站在暗门之外。 灯光斜照在他的脸上,那面上有笑容,白痴一样的笑容。 这蝙蝠绝无疑问,是荒草丛中走在后面,却当先步入秘道的那一个。 他的动作虽然已不再那么生硬,却说不出的怪异,痴笑着走入那个密室。 然后反手将暗门关上。 这种动作他显然已重复多次,已变得纯熟,然后,他的手就抚在那些乳房之上。 那是一个已只得半边的乳房。 蝙蝠却显然在手接触之后才发觉,那刹那,他明显的一呆。 他的一双手旋即往旁边摸去,摸到了其他的乳房,有的完整,有的已经被削掉。 他面上的神色跟着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每一分每一寸的肌肉都颤动起来。 这是一种极其悲愤的表现,也是一种非常正常的表现。一个白痴应该不会露出这种表情来。 他的一双手跟着亦起了颤抖,继续摸索。 由始至终,他都是用他的一双手摸索,这个人绝无疑问是一个瞎子。 那应该就是真正的无翼蝙蝠了。 他的一双手终于摸索到那个破洞,然后他就叫了起来。 叫得很突然:“弄错了,不是在这边,用不着将它们毁坏!” 一个声问即时道:“那是在那边,应该怎样做?” 声音从破洞外传进来。 破洞外站着第二个蝙蝠,一双手都已按在刀柄上。 蝙蝠刀! 那个蝙蝠的腰带上一共悬着三柄蝙蝠刀之多,绝无疑问,他就是杀王无邪,杀秋菊的那一个蝙蝠。 假无翼蝙蝠。 真蝙蝠应声面上露出了惶急之色,连声道:“在,在……”突然转身向那面嵌满了女人头颅的墙奔去。 这座奇怪的密室原就是他毕生心血所在,那些雕刻,无一是随便雕成。 所以对于座奇怪的密室,他的印象应该是非常深刻。 非人间一场恶战,他被击成重伤,连记忆也都丧失,变成了白痴无异,但经过十年静养,再加上司马中原的开导,记忆已逐渐恢复,很多重要的事情,都已经能够记忆起来。 这就是为什么在雕刻雷凤的裸像的时候,他能够说出黑牡丹、白芙蓉、劳紫霞这三个名字。 也所以他的双手触摸到那些破烂的乳房的刹那,一种难言的悲痛就像是锥子一样钻进他的心深处! 那刹那,他想起了很多的事情! 我知道你们毁坏我的那些东西目的在什么,可是你们要我的东西并不在那些乳房之内,不要乱来了,我告诉你们! 然后他就得浮起这样的念头,大声叫出来! 他宁可献出他珍藏的所有财宝,也不愿他的心血雕刻被毁。 这种异常的反应,就连假蝙蝠也觉得意外,他怎也想不到这种破坏反而能刺激起蝙蝠的记忆来。 蝙蝠敌国的财富也竟就真的藏在这个密室内,亦是他意料下及。 七年前他已经找到这个密室,在这七年之内他已经我得很彻底。 可是他并没有任何发现。 那刹那之间,他一些喜悦的感觉也没有,反而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悲哀,接而就是一阵愤怒! 该死的蝙蝠,到底将东西藏在那里? 蝙蝠一直奔到那一满嵌头颅的墙壁面前,手触及其中的一个头颀的刹那,就停下脚步,然后他双手捧着那个女人头颅的面颊,怜惜的抚摸了一会,左一摇,右一转,“格”的一声异响,那个女人头颅,就给他从墙上捧出来。 他双手捧着那个头颅,左右一旋,又是“格”的一声,那个头颅就前后分成了两边,一串发亮的东西从中跌了出来。 那个头颅之中赫然是空的。 蝙蝠很自然的把手一抄,正好将那串发亮的东西抓住。 然后他笑道:“偌,就是在这些人头之内!” 语声未已,那个假蝙蝠已来到他面前,双手却握住了蝙蝠刀! 蝙蝠会不会所有记忆都同时恢复过来,突然向他出手,就连他也不敢肯定。 但蝙蝠若是有任何异动,他的蝙蝠刀都绝无疑问可以迅速斩出去,也绝对有信心将蝙蝠立刻斩杀在刀上! 他是一个很小心的人,所以才能够活到现在。 蝙蝠对于假蝙蝠的一切动作显然都无动于中,笑得就像是白痴一样。 他手扬着那串发亮的东西,接道:“这是串珍珠──”那的确是一串珍珠,每一颗都大得很,二十四颗同样大小的珍珠连成了一串。 灯光虽则微弱,那串珍珠仍然浮现出一抹极柔和,极动人的光芒。 像这样辉煌的一串珍珠,价值自然是难以估计。 假蝙蝠的右眼立时发了光,却只是右眼而已,沉声喝道:“拿来!” 蝙蝠双手立时将珍珠捧上! 两道匹练也似的刀光旋即出现,假蝙蝠双刀出鞘,一齐斩出去! 蝙蝠若有所觉,双手一缩,这动作并不够快,在假蝙蝠的刀势下,显得伧促。 刀光暴闪,血光崩现,蝙蝠双腕齐断,连着那一串珍珠飞起! 他惨呼,暴退,后面是墙壁,一撞之下,他的身子不由向前一栽! 假蝙蝠双刀一挑一转又削出,剪子一样地剪飞了蝙蝠的头颅? 惊呼声与那个头颇一齐飞,飞上半空! 无头的尸身打了一个旋子,疾倒了下去。 假蝙蝠双刀同时往地上一插,一抬手,正好将半空掉下来那串珍珠接住。 ”他右眼目光更光,叹息道:“好美的一串珍珠。” 反覆再三细看,他才将那串珍珠放入怀中,目光转落在那双断手上。 他笑道:“这不是翼是一双爪子。”目光再一转,落向蝙蝠的头颅,接笑道:“爪子也好,翼也好,无翼仍能活,无头却非独人,就是真的蝙蝠也一样活下了。” 蝙蝠当然不能够再回答。 假蝙蝠亦再无说话,双手一伸,捧住了第二个女人头颅,就像蝙蝠那样左一摇右一转。 “格”的那个头颅果然给他捧出来,他双手接着那个头颅左右一旋,又是“格”的一声,那个头颅前后分成了两边,一蓬碧光旋即照亮了他的脸庞。 藏在那个头颅之内的,是一条透水绿玉雕成的吐珠龙。 雕刻精巧,栩栩如生,龙鳞片片可数,吐的竟然是一颗夜明珠。 那颗夜明珠缠在两条龙须中,碧芒四射,那条玉龙亦因此发了光。 一好像那么大块的透水绿玉已经罕有,再加上那颗夜明珠,价值又是何等惊人。 ”嵌在墙壁上那些女人头颅数以百计,若是每一个之内,都藏着这样的一样宝物,那价值,简直就匪夷所思。 传说中,蝙蝠富可敌国,现在看来这显然就是事实。 假蝙蝠小心冀翼的将那条玉龙在地上放好,才再站起来。 他的目光落在那些女人头颇上,一时间真有不知从何不手之感。 左看看,右看看,他叹了一口气,忽然骂道:“他妈的蝙蝠,真不知道他那里弄来这许多宝贝。” 然后他就怔住在那里。 他是在考虑怎样处置这些财宝。 虽则没有动,他的目光却不停在闪动,突然大笑了起来。 笑得很开心。 这笑声又突然停下。 他同时转身,盯着嵌满乳房的那面墙壁。 那扇已被砍开一个大洞的暗门亦同时裂开,碎成了百数十片。 三个人在碎片飞舞中出现。 当中是萧七,左是雷迅,右是韩生。 萧七面寒如水,雷迅、韩生面色铁青,眼瞳却彷佛有火焰正在燃烧。 目光剑一样交击在半空,整座密室忽然陷入一种难以言喻的肃杀中。 假蝙蝠第一个开口,道:“萧七!” 萧七尚未回答,雷迅已抢先喝道:“司马中原!” 假蝙蝠冷笑道:“你知道我是司马中原?” 雷迅道:“没有第二个了,你好歹也是一个有头有面的人,干什么到现在还戴着蝙蝠的面具?” 假蝙蝠又一声冷笑,反手往颔下一抓一掀,撕下了一张人皮面具。 面具后也是一样苍老的脸庞,却是一面正气,只看这张脸,只怕很少人会相信这不是一个好人。 因为一面正气之外,神态还很慈祥,只是面色稍嫌苍白。 萧七并下认识这个老人,韩生、雷迅也是陌生得很。 他们都觉得这个老人与司马东城有些相似。 老人接说道:“不错!我就是司马中原!” 雷迅道:“你本是名侠。” 司马中原道:“名侠也是人!” 雷迅道:“所以为了得到蝙蝠的藏珍,你不择手段!” 司马中原道:“很多人岂非都是如此!” 萧七插口道:“非人间一战,前辈是否就为了大姐?” 司马中原道:“你仍叫东城大姐了.”萧七道:“改不了。” 司马中原这才回答道:“不错,就是为了东城,蝙蝠给东城的耻辱,令她抱憾终生,杀蝙蝠,我实无旁贷!” 萧七道:“其他人也是。” 司中原道:“也是!我们原准备当场击杀蝙蝠,但在他变成白痴之后,却改变主意。” 萧七道:“生还的都是与你一样心意。” “一样!” 萧七道:“他们现在呢?” 司马中原道:“都死了,死在我手下纵然是敌国的财富,也总是一个人独享的好,对下对!” 萧七道:“在你来说,当然是对的。” 司马中原道:“东城也没有反对,她原是打算财宝到手之后,痛痛快快干一番事业,她是怎样的一种心情,相信你也会明白。” 萧七无言点头。 雷迅道:“蝙蝠那样对你的女儿,害到你的那个女儿变成怎样,你是很清楚了,为什么你还要以同样手段,加诸于他人身上?” 司马中原道:“你是说你的女儿雷凤?” 雷迅咬牙切齿的道:“不错!” 司马中原道:“这十年以来,我一心要蝙蝠恢复记忆,希望他就说出藏宝何处,也最低限度,也可记起一点线索,结果却都无效,最后才用他当年掳劫东城的同样手段,寄望能够激起他的记忆。这我得承认,是没有办法之中的办法,我在多年前,已有了这个念头,到多年之后才用,亦实在迫不得已。” 雷迅冷笑道:“好一个迫不得已。” 韩生接口道:“这只是一个藉口,没有比这四个字更不负责任,更卑鄙的藉口了。” 雷迅道:“可不是!” 司马中原道:“雷凤可不是我杀死的。” 雷迅怒道:“你还待将责任推到谁人身上,蝙蝠?” “正是蝙蝠!” 雷迅道:“死无对证,你倒是推得一干二净。” 司马中原道:“阁下以为我会有这个必要?” 雷迅一怔,萧七接问道:“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司马中原道:“蝙蝠在完成雷凤的雕像之后,只忆起劳紫霞、黑牡丹、白芙蓉三个名字,我一急之下,以离开他来要胁!” 萧七听不憧,司马中原看得出,接解释:“我当时的身份乃是蝙蝠的魂魄,他深信他之所以什么也想不起来,完全是因为魂魄已离体,一急之下,人就像要疯了!” 一顿接说道:“雷凤也就在当时挣扎起来,蝙蝠在失魂落魄之下,听觉仍然敏锐,疯狂挥刀,就将她分尸,分尸这种工作他当然也很纯熟,这种举动却是完全在我意料之外,要抢救已经来不及?” 雷迅恨恨的道:“就是这样?” 司马中原道:“说句良心话,这件事我也非常遗憾,良心很过意不去。” 雷迅冷笑道:“你也有良心?” 司马中原道:“无论你相信与否,我都不在乎,而无论怎样,事情都因我而发生,我当然都得负责。” 萧七道:“既然如此,你当然无须欺骗我们。” 司马中原道:“事情到这个地步,说真话假话结果都是一样,又何必多费心思。” 萧七接问道:“镇远镖局的一夥,劳紫霞一家,还有秋菊,当然都是你杀死的。” 司马中原连连点头道:“事情原该秘密进行,杀人灭口,在所难免,至于劳紫霞,她却看出我是冒充的,当然亦非死不可。” 他左手往左眼下一按,左眼珠便弹出来,却随给他拇食指捏个正着,道:“我这支左眼就是毁在蝙蝠手上,不过我的右眼却仍然有生命,劳紫霞就是发现了这一点,迫问她蝙蝠刀所在的时候,我也实在太接近她了。” 萧七叹息道:“她亦是为蝙蝠所害,对于蝙蝠自然就印象深刻。” 司马中原反问道:“你既然知道秋菊已死,当然已到过司马山庄?” 萧七道:“我们原是准备问大姐一个清楚明白。” 司马中原道:“为什么突然有这一个念头?” 萧七道:“王无邪临终的三个字是假的!” 司马中原咒诅道:“该死!我原该将他的咽喉割断!” 萧七道:“王无邪一生为恶临终总算做了一件好事。” 司马中原顿足长叹:“天意!”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也许就是了。”司马中原沉声接问道:“东城她怎样?” “已死在我断肠剑下!”萧七神色黯然。 司马中原面色一变,道:“好一个萧七,好一副狠心肠!” 萧七长叹:“生死之间,别无选择!” 一顿接说道:“还有辛五娘她在古道上,原是拦阻我们向这边走来。” 司马中原无语。 萧七道:“她临终有一句话──她说她实在已经尽了她的能力!” 司马中原仍然不作声,面色更难看。 萧七接道:“这是事实!” 司马中原盯着萧七,道:“东城一直说你是一个聪明人,事实证明,她并没有走眼,反而我却是一而再估计错误。这一次,就是坏在你手上,亦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萧七叹息道:“大姐也是一个聪明人,若非她手下留情,我们早已死在竹林中。” 司马中原道:“东城唯一的缺点是心肠太软,所以难成大事,而且坏事。” 司马中原目光一寒,道:“听她说你的断肠七式已经有无情子的十分火候。” 萧七道:“家师武功,萧七得不过十之七八。” 司马中原道:“在我面前你无须谦虚,无论怎样,今日一战,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雷迅厉声道:“还有我们兄弟两──”司马中原笑截道:“你们又算得什么?” 雷迅刀已在手,闻言振刀,呛啷啷刀环一连串暴响,韩生银剑三指司马中原! 两人忍无可忍都准备决一死战。 司马中原笑接道:“不过你们立心要送死,我也无所谓,一定会成全你们!” 雷迅断喝道:“少废话!” 司马中原道:“只还有一句而已。” 雷迅又断喝:“说!” 司马中原道:“你们准备群殴还是一个个的来?” 雷迅道:“对付你这种人,说什么江湖规矩!” 司马中原大笑道:“好!” 笑语声未已,雷迅人刀已冲上,金刀连环十八斩! 银剑接展,韩生人剑如飞虹,急射司马中原! 萧七也动了,后发先至,断肠剑刺司马中原的胸腹! 司马中原又是一声:“好!”双手拔刀,双刀双舞,接下了攻来的两剑一刀! 叮叮当当金铁交击声不绝,司马中原避中宫,走偏锋,右刀拒断肠剑,左刀斜迎银剑! 当一声,他的刀竟然被韩生银剑挑飞! 就连韩生也想不到自己一剑竟然有如此威力,不由得一怔! 萧七即时大喝道:“小心!” 这一声“小心”尚未入耳,司马中原腾出来的左手已抢入空间,击在韩生的胸膛之上! “卜”一声如中败革,韩生却大叫一声,整个人倒飞出去,鲜血接从口中喷出,洒下了一道夺目的飞虹! 他胸前的衣衫那刹那突然片片碎裂,出现了一个掌印! 萧七目光及处,脱口道:“密宗大手印!” 那刹那之间,他已经一连刺出七七四十九剑,但都被司马中原的蝙蝠刀封住! 司马中原左掌一印即收,拔出了腰间第三柄蝙蝠刀,双刀再飞舞! 韩生倒飞丈八,倒仆地上,一挺身又倒下,那张脸已涨成血红,口吐鲜血不已! 他虽然仍有气,但已经身受重伤,无力再战! 雷迅看在眼中,急怒交杂,金刀势如奔电,呼啸斩下! 萧七断肠剑势亦不绝! 司马中原一面应付,一面笑道:“两个比三个好应付多了!” 雷迅怒道:“诡计伤人,不是好汉!” 司马中原大笑道:“兵不厌诈,这个道理你就是不懂!” 雷迅咆哮挥刀,接连百一十四刀,排山倒海一样涌上前去! 司马中原右距剑,左距刀,身形变化极尽迅速,百招一过,已脱出断肠剑之外,双刀齐出,袭向雷迅! 雷迅宁死不退,一刀力拒双刀! 萧七立即又追上! 司马中原攻向雷迅双刀变回一刀,猛一抖,刀锋竟脱出了刀柄,疾向雷迅射去! 这一着又是出人意料之外,相距既近,雷迅闪避不及,惊呼未绝,刀尖已入胸! 入胸盈尺,穿透心胸,雷迅整个身子亦被撞退半丈,抱刀倒地,气绝当场! 司马中原手一抖,掷去刀柄,笑接道:“那柄蝙蝠刀已不知多少次被我拆开又嵌回,想不到现在当暗器使用,竟能够一击致命!” 萧七抢救不及,眼睛都红了,断肠剑一式接一式展开! 司马中原从容的接下,又说道:“一个当然就比两个更容易应付!” 说话回刀急攻,他刀用剑式,但与剑同样灵活! 萧七沉着应付! 司马中原内力在萧七之上,剑势身形变化的迅速亦在萧七之上,着着抢攻,步步紧迫! 萧七剑势的灵活,却犹胜司马中原。 前辈名人论剑法,无情子断肠七式名列第一,司马家追命三剑只列第三! 但萧七的年纪无疑仍轻,论经验,实在远不如司马中原这个老江湖! 司马中原交手几招已看出敌我优劣,尽量发挥自己的优点,消耗萧七的内力。 萧七当然看得出司马中原的意图,避重就轻,连退丈半,背后已抵着墙壁。 那面嵌满了屁股的墙壁。 他背后不舒服之极,那些屁股到底都是木刻的。 司马中原刀势不绝,继续迫杀! 萧七力接十五刀,突喝一声,“断!”他断肠七式首二式迅速的展开! 第一式力封司马中原的蝙蝠刀,第二式反刺司马中原胸腹! 司马中原应声:“断不了!”沉刀封开,追命三剑接展! 一蓬寒芒在他身外迸开,他人刀拔起,凌空疾斩了下来。 萧七在今夜这已是第三次接司马家的追命三剑,正所谓驾轻就熟,司马中原一剑虽然更凌厉,但刀作剑用,威力亦打了一个折扣! 萧七仍然以断肠七式的第一式破了司马中原的追命第一式! 刀网接撤下,这是追命第二式! 萧七三式破一式! 第三式接至,萧七有经验在前,剑一挑,封住了咽喉要害! “叮”一声,刀果然是向咽喉切来,立即被剑封开去,萧七把握这机会,断肠七式最后三式同时施展开! 那知道就在这刹那,司马中原静止的刀势突然又一变! 一变七刀分从七个不同的方向斩至,萧七的三式被六刀斩开,还有一刀便斩入空门! 裂帛一声,一道血口从萧七的胸膛裂向咽喉,入内虽不过一分,但划至咽喉,必定可以将萧七的咽喉削断! 好一个萧七,仓猝间针板桥急展,让开了咽喉要害! 刀势竟未绝,接连又三刀! 萧七身形已偏末,但仍然再吃两刀,一在肩,一在腰,鲜血淋漓! 司马中原大笑道:“司马家追命剑在十年之前只三式,现在已增添二式,一共是五式,东城未得我传授,只因我无暇理会这件事情,想不到反而有好处?”说话间他并没有进迫。 萧七仍倒退一步。 司马中原接说道:“方才是第四式,追不到你的命是你的本领,这第五式若是也无效,司马某甘拜下风!” 语声一落,蝙蝠刀横举,刀尖指向萧七咽喉! 萧七剑尖斜指着地面,断肠七式最后一式蓄势待发! 司马中原笑容一敛,刀光大盛,喝叱声中,横刀疾斩了出去! 斩出去的时候只一刀,斩到一半,一刀已变成十四刀? 萧七看不透刀势,但终已退无可退,非接一刀不可! 他的剑立时迎前! 激厉的刀风迫得他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他的眼神亦已为刀光扰乱! 可是他的剑仍然有去无回! 也就是这电光石火之间,严密的刀势,突然崩溃,司马中原发出了一声惊呼。 他眼中只有萧七,一心将萧七斩杀刃下,冷不防倒在地上的韩生突然滚过来,双手抱住了他的双脚! 刀势一触即发,内力也是,那刹那之间,韩生混身骨骼栗子般一阵乱响,尽被震断,当场毙命。 司马中原的刀势同时崩溃,萧七的剑势乘虚而入! 司马中原瞥见了剑光,却有心无力,小腹接一阵刺痛! 他垂头望去,就看见一股血瀑从小腹疾射了出来! 虽然看不到,他却已知道自己的肠已断! 仅余的气力亦消灭。 “好!断肠剑!”他的语声亦嘶哑。 萧七的剑在滴血,道:“我虽然刺了你一剑,但不能不承认实在接不下你的追命第五式!” 司马中原傲应道:“当然?” 萧七叹息道:“阁下原是江湖上的名侠,武道中的奇才……” 司马中原大笑道:“现在还说这些废话干什么!” 笑语声中鲜血从他的嘴角下住淌下,他的身子亦已摇晃不定,但仍继续说道:“幸好我死前都找了两人作伴,也下算太吃亏。” 萧七没有话说。 司马中原接说道:“可恨的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在这个魔室七年,我竟然没有发现藏珍秘密。” 他咒诅骂道:“该死的蝙蝠,待会儿下到地狱,我再跟他算清这个账!” 萧七摇头嗅息,眼前这个人财迷心窍,实在已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 司马中原接又道:“你们难道不可以迟来一些?那最低限度,也让我有机会看尽蝙蝠的藏珍!” 他的语声更微弱,更嘶哑,道:“这是我毕生最遗憾的一件事情……” 语声到最后,已几不可闻,“砰”一声,他终于倒仆在地上。 血仍然奔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