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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第一章 万里江湖一人归 第二章 疑是深闺梦里人 第三章 烟云往事一梦中 第四章 旧梦方回又惊魂 第五章 旧情难忘走单骑 第六章 腥风血雨芳踪渺 第七章 北邙鬼域地下宫 第八章 八方风雨会中州 第九章 反目不认枕边人 第十章 原是昔年一故人 第十一章 回疆惊变动帝都 第十二章 为义千里送玉人 第十三章 难得世间奇女子 第十四章 抚慰重臣夜相探 第十五章 风吹芳心起涟漪 第十六章 宦海奇英入江湖 第十七章 突来怪人献毒计 第十八章 虎将良才对谈兵 第十九章 疑云重重武林帖 第二十章 玉女伤情奇峰起 第二十一章 明争暗斗显心机 第二十二章 惊睹可怜薄命人 第二十三章 为名利你争我夺 第二十四章 战鼓雷鸣动天地 第二十五章 恩怨情爱一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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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万里江湖一人归 晚秋的天气,一片肃杀萧条景象。
金黄色的枯叶,片片自树梢跌落,有的飘然远扬,有的轻轻地落在地上,悄悄地不带一丝声息。
西风里,一抹血红的夕阳,洒照在这条古道上。
古道上渺无人迹寂然无声,只有夕阳、西风:肃杀、萧条、枯叶片片。还有那远近十余株枝桠光秃,在西风里挣扎,色呈惨白的白杨。此情此景,委实能令一个感情丰富的人抒叹感伤,伤,心酸而潸然泪下。
然而更令人难忍热泪的,是一声突如其来,随西风飘过的长叹,这声长叹极其轻微,但却包含了无限令人无法捉摸的东西,没有人能说出那是什么,只是,闻之倍觉心酸……
蓦地,西风又飘过来一阵缓慢轻微的得得蹄声。
随着这阵划破寂静的蹄声,古道远方幕色中,渐渐地出现了一人一骑。
西风,又飘送过来一阵吟哦:
“枯藤、老树、昏鸦。
小桥、流水、人家。
古道、西风、瘦马。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吟声轻微断续,也许是藉那阵阵西风,才能传得很远、很远,字字清晰。
但悲怆、凄凉,较那声长叹包含得更多。
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这一人一骑,在暮色西风里缓缓地行着。
近了。
那是一匹瘦马,皮包骨,白毛稀疏脱落,而且泥泞斑斑:垂着头,一步一步地向前迈进,状如不胜负荷,令人不忍卒睹。
马上的人则是一位面色焦黄的中年文士,神色颓废,双目无神,恍似大病初愈。
一袭原本雪白的儒衫,如今也已色呈灰黄,好像经年未洗,满头满睑俱是尘土。
马后,摇晃着一个书箧。书箧里,一管通体雪白晶莹的玉箫,只露出了几寸。
显然,这一人一骑是饱经风尘,长途跋涉至此,才显得那么憔悴,那么疲乏不堪。
突然,瘦马略一跳动,停下了四蹄。
一声轻若游丝的喃喃细语,随之飘荡在暮色里:
“满身风尘,满心憔……
猛抬头,旧地重到。
残阳西风里,瘦马行古道。
人断肠,景萧条。
刻骨深情一梦里,对此如何不泪抛。”
伤心辞句,断肠人,一声长叹,雨点般的热泪随着西风远逝。
蹄声又起,一人一骑向着坐落于远方暮色中,那宏伟肃穆的城池缓缓行去。
方行不出十丈,突然,这一人一骑适才出现的方向尘头大起,蹄声大做,十余匹高头健马快如闪电飘风疾驰而来。
那中年文士却是头也未回,缓缓地将马儿驰向道旁,让出路来。
转瞬之间,十余匹健马已追上了这一人一骑,铁蹄卷起了阵阵尘土,风驰电掣般自这一人一骑身旁掠过。
任它灰尘弥空,任由满路的尘土飞拂一身,那中年文士仍是低着头,策马缓行,生似他不属于这个世界。
就在双方交错而过的刹那间,那十余匹健马群中突然传出一声轻咦,一阵马嘶起处,那十余匹健马一齐飞旋,突然停下,好精湛的骑术!
原来,这十余匹健马上,全是腰悬长剑的大汉,一个个都是衣着讲究、气宇昂然、双目放光、威猛绝伦。
尤其是为首的一匹火炭般的赤马上,那位环目虬髯的锦袍大汉,眉宇间更流露着一种慑人威严,气质非凡,直令人不敢仰视。
那华贵装配,人如虎,马如龙,一比之下,更显得中年文士的寒伧、柔弱。
但是中年文士对横于道中的十余匹铁骑竟然视若无睹,仍然策动他那匹瘦得可怜的坐骑,低着头缓缓地行进。
那为首的锦袍大汉,望了望这一人一骑,哑然一笑,微一摇头,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数年遍寻天下,毫无所获,不意今日竟在这儿遇上。朋友,我想打扰片刻。”
那中年文士呆了一呆,突然勒住马缰,缓缓地抬起头来,看了对方一眼,满面惑然道:“这位,可是唤我么?”
那银袍大汉一笑说道:“这条路上我们尚未看见第二个人!”
那中年文士“哦!”了一声,道:“在下与足下素不相识,不知……”
锦袍大汉一笑说道:“相逢何必曾相识,我有件事儿想和阁下商量一下!”
那中年文土呆了一呆,道:“阁下请讲。”
那锦施大汉望了对方那马后书箧一眼,道:“拙荆性喜音律,爱箫成痴,我不惜重金遍寻海内,但所获均属凡品,无一能令拙荆满意。今见阁下书箧中这管玉箫颇为不凡,不避唐突,想请阁下割爱,我不惜千金,不知……”
那中年文士接口道:“阁下目力如神,我这管玉箫确非凡品,然此乃祖传,恕我难以从命!”说罢,策动瘦马,就要行进。
那锦袍大汉忙一摇手,道:“阁下慢行。”
中年文士又勒住马缰,蹙眉说道:“在下说过,恕难从命!”
那银袍大汉颇为窘迫地一笑说道:“阁下雅人,以金易宝那是亵读,这样行不,阁下若肯割爱,我愿以一件家传至宝奉赠如何?”
中年文士深注对方一眼,道:“阁下爱妻情深,委实令人感动,在下文武两无所成,身无长技,更无大志,但是生平亦唯爱音律,此箫又系祖传,故敝帚自珍,爱逾性命,便是倾天下之所有,在下也不能割爱。”
锦袍大汉尚未开口,身旁一名劲装大汉突然沉声说道:“好大的口气,区区一管箫儿能值几何?我家主人只是看你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故才好言相商,你最好不要太不识相!”
中年文土霍然色变,凝注那劲装大汉,方待发话,那锦袍大汉已忙将哪大汉斥退,马上拱手,歉然一笑,说道:“下人粗鲁,失礼冒犯,先生雅人,必能容之,我这里谨代谢过……”
话锋微顿,略做沉吟,毅然又接道:“正如阁下所说,我爱妻情深,远胜于爱我自己的性命,强抢掠夺,我不屑为!不过阁下若是执意不肯割爱,我为了爱妻,也就不得不强行购取了,还望阁下三思。”
中年文士闻言脸色又变,冷冷一笑,道:“视阁下不似一般俗人,怎地也做此语?岂不闻君子各有所爱,不夺人所爱,百无一用是书生,但书生尚能不屈于威武,阁下苦是不顾身分,自信下得了手,那么,请!玉箫在此,伸手可得。”双目紧紧地凝注对方,神色冷漠,不言不动。
锦袍大汉大感窘迫,以他的身分,岂肯动手强夺人家手中之物,但自己的爱妻又是爱箫成痴,此箫更是举世难寻其二,如若错过,岂不遗憾终生?为难之下沉吟不语。
蓦地里,一声粗犷大笑:“爷,您还犹豫怎地?”
一名大汉挥舞着长鞭,鞭梢恍若灵蛇,闪电般飞郑向半露在书箧外的那管玉萧。
中年文上冷冷一笑:“强取豪夺,何异草寇?北京城原来是这么一种地方,怎不令人失……”
“望”字未出,锦袍大汉突然嗔目一声大喝:“住手!”
挥掌遥拂,“啪”地一声,长鞭应手而断,那名大汉竟也被震得身形连晃,险些坠下马来。
接着深注中年文上一眼,喟然一叹,道:“君子有成人之美,阁下……唉!”满面懊丧,一挥手,率众疾驰而去,铁蹄动地,卷起千丈黄尘,转瞬不见。
中年文士一直望着哪十余健骑消失,始摇头一叹,说道:“算你见机得早。”突然又神色一变,无限的惆怅、黯然,目光呆视着前方,喃喃自语道:“我这是何苦?他说得不错,君子有成人之美,他是为了爱妻,我又为了谁?自己抑或是她?……”
“真巧,他那爱妻也是个性喜音律,爱箫成痴的人儿。可是我哪爱箫的人儿却已投入别人的怀抱,怪谁呢?天?她?我?……”一声自嘲苦笑,策动了瘦马缓缓向前驰去,渐渐地消失在低垂的暮色中。
一弯上弦月,从一片淡云中露出了金钩。
夜空中群星闪烁,淡云朵朵,晚风轻拂,夜凉如水。
北京城内早已万家灯火,明灭掩映,街道上更是熙来攘往,热闹非凡。
八大胡同,是走马王孙折柳章台的好去处。
天桥,则是龙蛇杂居,无奇不有的好所在。
这是帝都城开不夜最热闹的一方。
然而,在靠近紫禁城一带,却又是这帝都宁静冷清的另一面。
***
这是一座远离喧嚣,很大,又宏伟的院落。两扇朱漆大门紧闭着,铁环映月生光,青石石阶十二级,左右对峙着两尊巨大的石狮子。神态威猛,栩栩如生。
两个瓜形巨灯分悬大门两侧,照得大门口光同白昼,毫发可见。
藉着灯光,老远地便可看见门头横匾上那四个铁画银钩的朱红大字:
“神力侯府”
侯门一人深似海!一点也不差,这片院落便不知深有几许。稠密的林木中,但见灯光闪烁,在微明的月光下,也可以从阵阵夜风掀开的树海中,看到几角飞檐廊牙。
显然,那树丛中,蜿蜓曲折的小径漫回处,青石小桥所指处,必然是亭、台、楼、榭,一应俱全。
天上神仙府,人间王侯家、里然不错,这庭院建筑得幽深宏伟、美轮美奂,烟农涟漪,恍若仙境。
后花园中的一座精雅小楼上,灯光犹亮,盖过了那柳梢的一弯冷月。
由半掩的轻纱中内望,小楼内,香冷金猊,被翻红浪,牙床玉钩,锦帐低垂。
临窗一张亮漆桌上满是书册,笔砚之旁还放置着一本雪白薛涛笺。
榻头粉壁上,悬挂着一柄斑斓古剑,古剑之下一张漆几上,却放着一支通体雪白的古玉笙。
房内金猊中轻烟袅袅,兰麝幽香飘传夜空。
显得那么美,那么宁静。
房外,朱栏上,正凭倚着一位身着雪白轻纱晚装的人儿,那是一位风华绝代的少妇。
月色映着灯光,照在她那白皙晶莹的肌肤上,隐隐地有一种惑人的光采。
她有着一对清澈而深邃的眸子,一双远山般黛眉,瑶鼻樱唇,一笑就会露出一口贝齿。
秋水为神,玉骨冰肌,清丽出尘,她美得令人几疑天仙小谪尘寰,尤其是在这画般的仙境里。
夜色美、夜景美、人儿美,唯一美中不足的,该是那白衣少妇一对望月发愣的眸子里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而且黛眉深蹙,眉宇间充满难解的忧愁,娇靥上也是那么冷得如同冰霜。
夜凉,而静,她也独自凭栏,愣愣地望着那一钩新月,不言不动,这片美景整个儿地凝结在静中。
夜色似水,景丽如画,人美如仙。
蓦地一声轻叹划破宁静的一切,一个银铃般无限甜美悦耳的低吟,自那白衣少妇的樱口袅袅而出:
“樱桃落尽春归去,
蝶翻轻粉双飞,
子规啼月小楼西。
玉钩罗幕惆怅暮烟垂。
……望残烟草低迷,
……空持罗带,回首恨依依。
……何时重听玉骢嘶,扑帘飞絮,依约梦回时。
闲寻旧曲玉笙悲,关山干里恨,云汉月重规……”两排长长的睫毛一阵翕动,两串晶莹珠泪滑过玉面,无声坠落。
好伤心的辞句,看来她是个断肠的人儿。
听——
“多少泪,断颊复横颐。心事莫将和泪说,凤笔休向月明吹,肠断更无疑。”
吟声方了,举袖就待拭泪,突然背后响起一个轻柔话声:“梅霞,又在独自凭栏,望月垂泪了,不怕我心碎么?”
白衣少妇娇躯微震,忙自拭泪回身,整衣裣衽:“侯爷,您回来了,恕妾身……”
“梅霞,你又忘了。”一个强而有力的大手,无限怜惜地将她挽起,将她揽过,替她轻轻地拭去娇靥上的泪渍。
她激动地:“侯爷,您……”
“你听我说,梅霞。”月光下现出一个魁梧的影子,缓缓地拥着她走向朱栏:“我不知说过有多少次了,我们是结发夫妻,为什么不能像一般人那么随便?那么亲近?梅霞,你是我的爱妻,应该深知我的性情,我耿直、纯厚,有时粗鲁的令我自己讨厌,但我不喜欢那些什么侯爷、夫人的称谓,你为什么不像我叫你梅霞一般地叫我小天?这多亲切、多动听!难道你不愿意?我怕听那显得生疏的侯爷,我宁可不要这个头衔。”
“妾身……”
“不,你。”
“是!我不是不愿意,而是……”
“没那么多理由,梅霞,既然愿意,那么叫,叫吧!我在静静地等着听。”
“小,小天。”声音微带颤抖,一抹飞红掠上她那如花娇靥,不由自主地将一颗乌云螓首埋向那宽大强壮的胸膛。
“嗯!”那高大的人影也自微微的一颤,那强而有力的手臂将她揽得更紧了。有点儿像自言自语:“梅霞,梅霞,你知道我等了多久?五年来,你知道我多么渴望你能这么叫我?五年来这是第一次。梅霞,今后永远这么叫我,行不?我们是夫妻,不必那么拘束,要像一般夫妻一样,知不?……”
“我知道,小天,我会的,永远都会,但只能在人后,像现在一样。”
那高大人影豁然大笑,声震夜空:“当然,傻孩子,当然是在人后,就像现在一样,唉!我真讨厌见那些嘴睑,我们永远像现在一样该多好。生生世世为夫妇,只羡鸳鸯不羡仙。梅霞,你记着,有一天我会带着你,就只我们两个,什么都不带,远远地离开这儿,另外找个地方清清静静地过一辈子……”
她有点娇嗔:“什么都不带?只有我们两人?”
他沉醉在甜蜜中,显然还没有发觉:“嗯!就只我们两人,什么都不带。”
她突然仰起螓首,娇笑说道:“我们的两个孩子呢?”
“噢!”他失笑了,一边用他那蒲扇般大巴掌拍着头,一边道:“该死,该死!还有我们的忆卿、小霞,对不?我们两人的心头之肉当然永远和我们在一起。”
她满意了,娇媚地望了他一眼,就要缓缓垂下螓首。
突然,他伸手托住她的粉颔,道:“梅霞,刚才为什么哭?是不是又在想夏……”
“小天!”她如遭蛇啮,一声尖呼,花容倏变,挣脱他的手臂,疾退几步,一双玉手掩住娇靥,颤声说道:“小天,不要提他,不要提他,你忘了我不准你在我面前提起他……”显然,她是被触动了心中的创伤,无限悲痛,娇射一阵轻颤,终于低声饮泣起来。
他无限歉然,无限爱怜,走过去又轻轻地将她揽入怀中,轻抚着她那满头秀发,默然不语。
半晌,方始一声低喟:“原谅我,梅霞,我无意刺伤你,我只是不明白,这么多年你怎么一宣忘不了他,难道说我对你的爱不够?仍不够使你忘了他?梅霞,看看我,我现在是你的丈夫,我不能让你这么痛苦,梅霞,你是因为他的去世而嫁给了我,我感激你,若非如此,我也不敢……”
她突然失声悲呼:“小天,别说了,别说下去了!我知道,该感激的是我,我更惭愧……以前的不提,现在薛梅霞是你傅小天的妻子,她却仍然难忘那死去的夏梦卿,她自己觉得可耻,小天,因为她对你不贞……”
“梅霞!”他突然一声沉喝,将她哪双粉臂抓得紧紧地:“你冷静点,梅霞,更不准却说,你知道这会令我难受!海霞,别提以往了,那是过眼云烟,让它过去吧!我虽未见过他,但却久仰玉箫神剑闪电手之名,更知道他是宇内第一奇才,强过我许多:但是,梅霞,只要我们能幸福地过活,他那在天英灵也会瞑目的……”
“不,小天,你才是天下最不平凡的奇男子,你知道我过去的一切,却仍是这么爱我,我惭愧,永远歉……”
“梅霞,瞧你,又来了?我们不谈这些了,让我们谈些别的,我刚想起适才在城外碰见的一件事,那个穷酸倔强得令人佩眼,确是少见……”
那白衣少妇蹙眉接道:“读书人多半很文弱,但每个读书人却都有一股书呆子硬脾气,看来你又去惹人家了,对不?”
那高大人影此刻已完全露在灯光与月光下,正是那环目虬髯、威猛绝伦的锦袍大汉。此刻,他已换上了一袭绸质青衫,袖口微卷,筋肉突起,豪壮中显出几分潇洒意味。但见他微一点头,环目炯炯,凝注在白衣少妇那一张吹弹欲破的清丽脸庞上,笑道:“你说得不错,我是惹了他,但谁叫你爱箫成痴?谁又叫他有一管举世难寻的上好玉箫?”
白衣少妇神色间突然掠过一片难言的喜悦,道:“真的?举世难寻,你不觉过于……”
“过于夸大其辞,是不?”神力威侯傅小天一笑道:“一点也不,这许多年来受了你的熏陶,我自信品箫的眼力已是不差。他那管玉箫通体晶莹雪白,不带半点瑕疵,我一眼就能看出那是出自名匠之手,而且是琢造自一块千年寒玉:因为这等炎热的天气,他那匹瘦马又经过长途跋涉,竟然一丝汗迹也没有。”
白衣少妇喜道:“如果你看得不差,那果真是举世难觅其二,因为千年寒玉箫举世只有一支……”
蓦地,她神情大变,娇躯猛震,急急接道:“小天,他是个读书人?没错么?什么样儿?”
傅小天呆了一呆,突然纵声大笑:“霞,我看你是永远忘不了他……”
她一阵轻颤,娇靥上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表情,缓缓地垂下螓首。
傅小天呆了一呆,目光中一片爱怜,神色中无限歉疚,搂在她腰间的哪只手臂紧了紧,道:“霞,别生气,开玩笑的,人死焉能复生?其实你也太痴了……”轻喟一声,接道:“听我说,霞,他是个一身雪白儒衫的中年文士……”
她娇躯又是猛地一震,飞快地抬起螓首。
→潇湘书院OCR小组扫描、OCR,潇湘书院独家连载←傅小天又道:“只是那张立该俊美绝伦的脸儿却又黄又丑,我觉得很不相衬。”
一丝黯然之色掠上那张清丽如仙的娇靥,她大为失望,难过得想放声痛哭,然而在失望之余却免不了感到安心,一颗猛跳的芳心,渐渐地又恢复了正常。
她现在简直生活在矛盾里,极希望住一大奇迹出现,他会突然站在自己面前,甚至风闻他再规武林。但奇迹总是微渺得可怜,而且就以这件事情来说,更是荒谬得可笑,因为早在六年前,武林中已遍传他的死讯,这些年来,怕不侠骨早随草木同朽了。
但是她也不希望再看到他,因为,无论怎么说,她到底还是负了他,不但没有自绝殉情,追随他于地下,而且并未能为他守身如玉,终于嫁给了这位权极一时、富可敌国的神力威侯傅小天。她这位候门丈夫,无论在哪儿,即是在御前,也仍是不减他那豪壮的侠风。对她,更是百依百顺,情深似海,爱逾自己的性命,使她永远难忘,也最使她感动的,是他那句:“霞,我宁可什么都不要,就是不能失去你。”虽然,她时常因怀念那死去的他,而极为痛苦,但她却绝不能否认正生活在无比的幸福中,得夫如此,尚复何求?
对死去的那位武林第一奇才玉箫神剑闪电手夏梦卿,如今,她的愧疚比爱更多,设若他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她又有何面目见他?
她自己也知道,她痴得可笑,也痴得可怜,但现在却有一点使她难以释然,想起来,她的心就会一阵猛跳,那就是:千年寒玉箫举世只有一支,怎会落在他人之手?莫非……
不可能,人死绝不能复生,更何况那中年文上形相差得太多。
可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如果那真是一支千年寒玉箫,定可由此人口中得到一些她想要知道的事情。
她又陷入矛盾,她希望自己的丈夫是看错了。
然而,她又希望那真是那管千年寒玉箫。
一时间脑中闪电飞旋,百念恍如浪涛,汹涌澎湃,此落彼起!
为此她沉默了,只把那双蒙着一层薄雾般的眸子,呆呆地凝注茫茫夜色出神!
过了半晌,她突然轻轻地叫了一声:“小天。”
傅小天无限温柔地:“嗯,怎么?”
她暗地一咬银牙:“我想见见哪读书人,你能不能答应?”
傅小天呆了一呆,走前一步伸手扶上她的香肩,微一蹙眉:“霞,你怀疑……”
她转过娇躯,伸出一双晶莹雪白的玉手,凄婉一笑:“不是怀疑,而是一种潜在的希望。无论如何,小天,你放心,我已是你的妻子,而且,我们也有了孩子。”
傅小天不禁赧然,苦笑一声,道:“霞,你别误会,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相信你……”
一丝愧疚袭上心头,她忙自接道:“告诉我,你答应不?”
他略一沉吟,毅然点头:“行,不过……”
“你担心找不到他?”
傅小天道:“是的,你不觉得北京城大了些?”
娇靥上的神色,已难掩心中的激动,她微微一笑,道:“北京城确是不小,但要问你是否真的愿意让我见他?”
傅小天坦然说道:“你应该知道我不是这种表里不一、心胸狭窄的人。”
她柔婉的一笑,道:“那就容易极了,就任你神力威候四个字,我认为可以在北京城里找到一根失落的针。”
傅小天不禁失笑:“梅霞,你太看得起这四个字了,告诉我,你想在什么时候见他?”
她略做沉吟,道:“找人不容易,我不急。”
傅小天微微一笑道:“我倾这神力侯府之力,再找纪泽帮个忙,明天我就想把他交给你。”
她微一蹙眉,道:“我觉得这点小事,不值得惊动九门提督。”
傅小天翻腕反抓两只柔荑,紧了一紧:“是的,霞,但你要知道这是为了你,为了你我就是惊动圣驾也不为过。”
她显然为这一句朴实无华,但却包含海般深情的话儿所感动,娇躯一阵轻微抖动,仰起娇靥,妙目凝睇,泪光盈然,颤声说道:“小天,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你叫我如何报答……”
缓缓地,一个如绵娇躯偎向哪既宽又阔、强而有力的怀抱中。
他伸出大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满头秀发,虎目呆呆地凝注楼外那茫茫夜色,喃喃地说道:“霞,这是我应该做的,我不要你报答,只要你生生世世永远这么唤着我。”
她娇躯又是一阵轻颤,没有说话,但却偎得更紧,无言胜有言,这已胜过千言万语。
他满足了,虬髯满布的黑脸上浮起了一丝甜蜜、安慰的微笑。
两个长长的人影,由楼上映射到楼下院中一池绿水中,旁边是那水底一钩新月。
一阵晚风过处,平静的池水起了一阵涟漪,月影晃动,人影跟着渐渐模糊……
***
天方破晓,北京城依然很寂静,人们仍然在酣睡中,光线薄弱,微微有些亮光的大街上,显得异常空荡,空荡得看不到一丝人影。
有的只是几片纸屑,被清凉的晨风吹拂得时东时西,满地飘岑。
空然一阵隆隆之声,划破了寂静的晨空。
神力侯府后面的两扇铁门缓缓地向内打开,数十健骑驮着数十精壮的黑衣大汉,一阵风般疾冲而出。
刹那间,得得蹄声响彻了半个北京城,那晨间的一份宁静顿时荡然无存。
那数十铁骑一出侯府后门,立刻散为十余路,分别驰入不同的街道。
又是一阵隆隆之声,两扇铁门又自缓缓关上,这里重归寂静,但北京城各个角落,却响起了蹄声。
北京城西,一家名唤悦来的客栈内,靠后院东北角那间客房里。
一个面色焦黄的中年文士正自拥被平坐,手里把玩着一支通体晶莹雪白的玉箫,不住的抚摸,呆呆地出神。
两只眸子有点微红,看来他似是彻夜未眠,因为几上的一只白烛已只剩下寸许一段,犹自亮着,蜡泪流满几面。
他双眉蹙得很紧,突然之间,眉梢却微微地扬了一下,但只一凝神,随即又恢复了刹那前的神态。
片刻之后,一阵急促的蹄声由轻微而渐清晰,由远而近,转瞬间自客栈门前疾掠而过,渐渐地又渐去渐远……
显然,这一阵蹄声惊醒了客栈中犹自酣睡的人们,别的客房里,接二连三发出了声响。
中年文上似乎深觉这阵蹄声不该打断了他的沉思,但他却无可奈何,低叹了一声,翻身吹熄了几上残烛,随手将玉箫置于枕下,准备躺下。
但一阵急促的步履声却于此时响起,直奔后院而来。
紧接着,院中响起了店主的吆喝:“各位,请起了,查店的官爷马上就到了。”
“各位,请起了……”
又吆喝了两遍,中年文士似是极为不耐,一声长叹,狼狈地一掀棉被翻身下床。
脚方着地,那步履声已到了他的门前,他方一蹙眉,门上已自响起了一阵轻微的剥啄声:“相公,您起来了么!”
中年文士蹙眉侧首,向着门外说道:“有你这么几声吆喝,足可震动整个帝都,我焉能不起?”
门外那人干笑一声,道:“真对不起,惊醒您的好梦,我可否进来说话?”
中年文士双眉一耸:“请进。”
门外那人应声推门而入,一进门便是连连打拱做揖,无限歉然地赔笑说道:“相公您多包涵!惊醒各位好梦,情非得已,实在是因为查店的官爷们马上就到了。”
中年文士冷冷说道:“这个我知道,但设若天天如此,日后谁还敢来北京投店?”
那人赔笑说道:“相公说得是,设若天天如此,北京城这些客栈就非关门大吉不可,但好在十余年来从未有过,这还是头一遭。”
中年文士神色中露出了诧异,“哦!”了一声,说道:“原来这只是头一次,你知道为什么这般兴师动众么?”
那人微一摇头,道:“这的确是前所未有的,神力侯府与九门提督府的差爷们全都出动了,而且还是挨家挨户,以我看,大概是要拿人。”
“拿人?”中年文士一笑说道:“北京城那些小衙门是干什么的?何劳神力侯府与九门提督府健骑尽出?岂不有点小题大做?”
那人忙一摇手,道:“相公,相公您虽然是饱读诗书,满腹经纶,这一方您可是门外汉!北京城卧虎藏龙,能人辈出,形色极杂,若是来个江洋大盗,小衙门别说不知道,就是知道了也不敢哼一声。”
中年文士又“哦!”了一声,扬眉笑道:“这两个大衙门不但敢哼,而且敢拿人,足见他们行喽?”
“这一点也不假。”那人极其严肃地点头说道:“相公有所不知,不要说傅侯与纪大人各是一身神鬼莫测的武功,马上马下万人难敌,就是这两个府中的差爷们,又哪一个不是骁勇善战、以一当百?寻常武林人物根本不敢轻捋虎须,个把江洋大盗那必然是手到擒来。”
中年文士又“噢!”了一声,微笑不语。
那人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中年文士突然一笑说道:“店主东,你看我可像江洋大盗?”
那人闻言一惊,呆了一呆,忙道:“相公,您莫要开玩笑,相公文质彬彬,一派斯文,只怕难有缚鸡之力,怎会是……”
中年文士微笑接道:“百无一用是书生!店主东,你既已看透了我,那么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那人闻言大窘,搓手连连,不知所措。
原来,他委实对这中年文士有点不放心,因为这位中年文士是外地人,他老觉得这位中年文士和一般读书人有点不同,但究竟哪儿不同他却又说不上来。
而且北京城里藏龙卧虎,他暮迎南北,朝送东西,接触过的武林人物也不在少数,更知道越是不起眼的人越厉害,尤其是书生、妇女。
半晌,他方始涨红着一张脸,窘迫万般地蹑嚅说道:“相公,您真会开玩笑,我岂敢,我眼虽老却未花,像相公这般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
就在这时,前院突然传来一阵呼喝。
那人神情一惊,忙道:“相公,可能是差爷们来了,我出去看看。”
中年文士一声请便尚未出口,那人已然步履如飞地,急急忙忙出房奔往前院,看得中年文士忍不住摇头哑然失笑。
他这里刚刚坐下,忽听一阵脚步声又向这边奔来,心知是神力侯府与九门提督府的人走进来了。
抬眼望去,只见店主面色如土地陪着两个黑衣大汉走进后院,而且,直奔自已房门。
他呆了一呆,微一蹙眉,缓缓站起。
他上前挡在门口,冷冷地看了两个黑衣大汉一眼:“两位有何见教?”
店主抢前一步,两条腿直打抖,惊骇地望着他,颤声说道:“相公,这两位是神力侯府的差爷,他两位一进门便说要找像相公……”一眼瞥见两名黑衣大汉犀利目光正紧紧地盯住自己,禁不住一个寒噤,倏地住口不言。
中年文士暗暗一声冷哼,忖道:人言畏官如虎果然不差,可悲、可怜……
但闻居左那名黑衣大汉道:“像么?”
居右那名黑衣大汉应道:“分毫不差,准错不了。”
此言一出,那店主面色更形惨变,更哆嗦得厉害。
中年文士呆了一呆,念头尚未及转,那居左黑衣大汉已然向他发话道:“朋友,我家侯爷想见见你,请你立刻收拾一下,跟我二人往侯府一行。”
中年文士为之大讶,但表面上仍是不动声色,道:“两位可知道我是谁,姓什么、叫什么?”
那居左黑衣大汉一怔说道:“不知道。”
“就是了。”中年文士淡淡一笑说道:“两位不知我姓什名难,我无此殊荣,与你家侯爷更是素昧平生,二位可叫我如何奉召往谒?”
这读书人果然不同于一般读书人,单这胆量已非一般读书人可及。
那居左黑衣大汉顿即为之怔住,一时不知所云。
那居右黑衣大汉却微微一笑,道:“先生不必多疑,我家侯爷完全是一番好意……”
中年文士淡淡一笑,挥手说道:“好意心领,傅侯世代缨簪,名权两重:乃当朝显赫,我只是一介寒儒,道不同不相为谋,恕不敢高攀,不能奉召。”
那居右黑衣大汉眉头微掀,尚未说话。
那居左黑衣大汉却已突然变色叱道:“不错,你很明白,我家侯爷名权双重当朝,要见你,这是求也求不到的事,你可不要不识抬举!”
那中年文士脸色一沉,双眉陡挑,冷冷一笑,道:“和你们这种俗人,我没有什么好说的。不过我愿意告诉你们一句,休要说那区区一个神力威侯,就是当今皇帝他要见我也得看我是否高兴!”
居左黑衣大汉闻言既惊又怒,一声暴喝:“好大胆的狂生……”
却突然吃那居右黑衣大汉止住,居右黑衣大汉微微一笑,向中年文士道:“先生既执意不去,我们不能相强,不过我愿意奉告一点,神力侯府并非龙潭虎穴,先生不必害怕……”
一拉居左黑衣大汉说道:“侯爷神威曾使群臣丧胆,何况一个文弱书生?走吧!”
那居左大汉一怔,还要说话,却又给他用眼色止住,只得大惑不解地跟在后面转身离去。
中年文士冷冷一笑,一声轻喝:“两位站住。”
两大汉同时驻足转身,那居右黑衣大汉微笑说道:“有何指教?”
中年文士淡淡一笑,说道:“你比他聪明得多:神力侯府就是龙潭虎穴,今天我这百无一用的书生也要闯上一闯,等我一下。”转身走回房内。
居左黑衣大汉这才恍然大悟,既佩服又羞愧,“啪”地一掌拍在同伴肩头上,拇指高挑:“老吴,有你的……”
“走吧!”一声轻笑,中年文土背插玉箫,飘然出门,当先向栈外行去。
两名黑衣大汉相视一笑,暗吁口气,急步跟上。
只有那惊魂未定的店主,仍然愣得地站在哪儿,双目直视,口中喃喃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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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疑是深闺梦里人 神力侯府那美轮美奂、华丽高雅的大厅中,神力威侯傅小天一袭青衫,负手昂立。
厅外急步走进了一名黑衣大汉,见了他垂手躬身道:“启禀侯爷,那读书人带到了。”
博小天双眉微耸,微笑点头:“很快,你们办事能力不差,快把他叫到这儿来,通知九门提督府说人已找到了,改日我再去谢他们。”
黑衣大汉躬身应声而去。
傅小天却面带一丝微笑,缓缓地转过身子,面对那御笔书的一幅中堂站定。
不久,大厅外响起了一阵步履声,及门而止。
“禀侯爷,客人到。”
博小天头也未回,道:“请客人进来,传话内院,请夫人。”
厅外两个黑衣大汉应诺一声,向着同来的中年文士略一拱手:“先生您请,无侯爷令谕,我等不敢擅入。”大步转往内院。
中年文士已可看到那位一袭青衫、负手而立的傅侯,暗暗一声冷笑,好大的官架子。有心转身离去,但转念一想,既已来此,何不索性弄清楚对方为什么一定要见自己?同时,他也想见识一下这位名震朝野的神力威侯傅小天,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心意一决,干咳一声,大步走入厅门。
傅小天恍若未觉,依然面内而立。
中年文士暗哼一声,于一丈外驻步,冷冷说道:“寒儒商辛仁见过傅侯。”
傅小天向后微一摆手:“先生请坐。”却是仍未回头。
中年文士陡然挑眉,但旋即又淡淡一笑:“久仰傅侯礼贤下士,却不料如此待客,好叫在下失望。”
傅小天头仍未回,道:“你口舌很犀利,可是我要告诉你,这儿不是卖弄口才的地方。”
商辛仁一笑说道:“我看不出这儿有什么特殊。”
“你不要忘了这儿是神力侯府。”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承先人余荫,不见得怎么高明。再说,我尚未将神力威侯四字放在心上。”
傅小天冷哼一声道:“你的胆子不小,我要杀你容易得很。”
商辛仁掀眉失笑道:“过奖!士可杀不可辱,我不会屈于威武,若是怕死,我也不来了。”
傅小天悚然动容,道:“你委实狂得可以,更有些自以为了不起。”
商辛仁耸肩笑道:“彼此,彼此,我有同感!不过我这狂傲、了不起,一向是因人而异。”
小天平日自诩口才,今日始知逊人多多,道:“我说过你口才很好,但我请你来,不是要你来和我过不去的。”
商辛仁道:“岂敢,你我素昧平生,无半面之缘,我不知为何能获如此荣宠?”
“荣宠?你为何不说是讨厌?”傅小天突然转过身子,笑道:“你我何止半面之缘?”
商辛仁顿时愣住,半响,方始说道:“看来我是有眼不识泰山了,原来阁下就是傅威侯,阁下不惜劳师动众把我找来,莫非是要我为昨日城外之事赔罪?”
“老弟!”傅小天纵声大笑,大步走上前去,一把握住他那骨瘦如柴的双手,无限诚恳地道:“从现在起,你是商辛仁,我是傅小天,在我们之间没有什么神力威侯,好在你也未将它放在心上,你是我平生仅见的一位出奇人物,你的胆识、傲气、谈吐、气度令我心折,我要好好的结交结交你这位百无一用的书生……”
商辛仁突然蹙眉轻呼:“侯爷,鸡筋不堪虎腕。”
傅小天呆了一呆,松手纵声大笑:“老弟,你到底是读书人,文弱得可怜。”
商辛仁一边揉着双手,一边蹙眉苦笑道:“不然何以区别武夫、书生?侯爷,你这般不耻折节,令我有点受宠若惊。”
“够了么?老弟。”傅小天赧然笑道:“你是读书人,读书人应知谦让之道,路要让一步,味须减三分,别得理不饶人。你适才说得好,我不过仗着先人遗荫,没有什么了不起,能交上你这个朋友,应该是我的荣幸!不多说了,我生性放荡不羁,你也别拘束了……”
商辛仁一笑接道:“唯大英雄能本色,我和你侯爷差不多,也好不到哪儿去。”
傅小天哈哈大笑:“好个唯大英雄能本色,哪里是差不多,分明是臭味相投!哈哈,来,咱们坐着谈谈。”
落座定,商辛仁略做沉吟,道:“我还有些琐碎事,不克久留,侯爷是否……”
“怎么?要走?”傅威侯突然瞪眼大呼:“不行!天大的事有我替你包办,今后我这小小侯府便是你的家。”
商辛仁神色间难掩心中激动,他故意一声苦笑:“侯爷,你尚未说出何事见召?”
“见召?”傅小天道:“你是有意损我?……不是我,是拙荆,她想见见你。”
商辛仁呆了一呆,道:“侯爷,我不懂。”
傅小天微微一笑,指着他背后那管玉萧:“你忘了,她性喜音律,爱箫成痴?”
商辛仁“哦!”了一声,尚未开口。
屏风后突然转出一个青衣美婢,微一裣衽,道:“侯爷,夫人到。”
傅小天大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有请。”
已闻佩环脆响由远而近。
商辛仁连忙敛神收态,将身站起,整衣相待。
一阵沁人香风扑鼻,屏风后,袅袅转出了风华绝代、清丽若仙的白衣少妇。傅侯夫人,一品命妇薛梅霞。
商辛仁知书达礼,早已低头垂目,故未能看见这位雍容高贵的一品夫人。
但薛梅霞那双清彻深邃美目,第一瞥便投向了他,猛然觉得这身形对她极为熟悉,却又不能确认,心头一震,倏然停步,柔声说道:“薛梅霞不敢当,先生请坐。”一双眸子却等着他仰脸。
商辛仁闻声身形一震,猛然抬头,双目瞥处,两道冷芒般异采一闪即隐。紧接着,身形一阵颤抖,摇摇欲堕,但是,他很快有意无意地扶住了漆几一角,躬身道:“多谢夫人,商辛仁告座。”
他掩饰得天衣无缝,任谁也未看出他神情有异,包括那一直注意着他的薛梅霞在内。
薛梅霞入目他那焦黄的一张面孔,娇靥上掠过一片失望神色,目光一黯,轻移莲步走了过来,方自就坐,入耳那三字“商辛仁”,不由又是一怔,深注了他一眼,道:“恕我失礼,先生大名是……”
商辛仁“哦!”地一声,忙道:“殷商之商,茹苦含辛之辛,仁义之仁。”
薛梅霞微颔螓首,道:“日昨听威侯言及,曾于城外冒犯先生之事,得知先生有一管祖传玉箫,我性喜音律,爱箫成痴,今日所以邀奉,一来赔罪,二来想见识一下先生那祖传仙品……”
商辛仁忙自接口道:“在下冒犯威侯虎威,未加降罪已属万幸,何敢当这赔罪二字?玉萧虽属传家之物,但不过区区俗物,只怕有渎夫人清眼。”取下玉箫,双手递给傅小天。
傅小天接过玉萧,一笑说道:“老弟,休忘了你自己那句‘唯大英雄能本色’,我还是喜欢你那狂傲不羁、豪情万丈的形态,干什么这般咬字嚼文,酸得令人难耐。”随手将玉萧递给爱妻。
商辛仁淡淡一笑,默然未语。
玉箫入手一阵清凉,薛梅霞只略一注目,心中立刻百味齐涌,激动如怒潮澎湃,一阵晕眩险些栽倒,她认出这管玉箫正是昔日自己时常把玩、爱不忍释之物,也即是自己昔日情人玉箫神剑闪电手夏梦卿长年不离身之兵刃。一刹那间,她脑际又浮起当年那形影相随、箫笙和鸣的甜蜜情景,然而,如今……
她强忍心中如割悲痛与欲坠热泪,强自一笑,道:“如我看得不错,这该是一管举世难觅其二的千年寒玉箫,对么?先生。”
商辛仁神情一震,只得点头:“夫人目力如神,委实高明,这确是一管千年寒玉箫。”薛梅霞一双妙目紧紧地盯住他,微一点头,淡笑说道:“恕我冒昧,它真是先生祖传之物么?”
商辛仁大为窘迫地道:“这,这……”
薛梅霞淡淡一笑,又道:“千年寒玉箫是真非假,先生姓商,那么我敢断言,先生这祖传之语是假非真,因为我知道这千年寒玉箫举世只有一管,而我也认识此萧之主人,他是宇内第一奇才,玉箫神剑闪电手夏梦卿,先生以为对么?”
一番话听得商辛仁心神连连狂震,事实如此,他无从否认,更不敢接触对方那双紧紧盯住他的眸子,暗一咬牙,垂目说道:“面对高明,我不敢再行隐瞒,此箫确非商辛仁祖传,而是……”
薛梅霞突然说道:“够啦!”娇躯一阵轻颤,花容亦已惨变,略一沉吟,倏地转向傅小天,颤声道:“小天,我想……”
傅小天“哦!”了一声,将身子站起,笑道:“老弟,你且坐着,我还有件公事未办,容允暂时告退片刻。”
薛梅霞说不出对自己丈夫有多少感激,因为他未等自己要求,即自行回避,两眶晶莹泪水,在那一双清彻而深邃的大眼睛中徘徊,突然无声地坠落襟前,她只喃喃地叫了声:“小天……”
傅小天那高大魁梧的身形却已然消失在屏风之后。
商辛仁那焦黄的脸庞上也自骤起一阵极其轻微的抽搐,一双眸子愣愣地望着屏风,默然不语。
显然,他也深深地为这情景所感动,同时对这位盖世奇男的威侯,由衷地涌起无限钦敬。
半晌,薛梅霞一声轻呼,打破了厅中寂静得令人窒息的空气:“先生!”
商辛仁倏然惊醒,忙地站起,施礼说道:“既是侯爷公务在身,商辛仁想改天再来拜谒。”
薛梅霞双目紧紧地盯住他,淡淡说道:“先生不必有所顾忌,请坐。”
商辛仁仍自犹豫,薛梅霞黛眉微扬,淡淡又道:“我以为先生应该知道,傅侯之所以托辞离去,乃是因为我有几句不愿让人知道的话儿,要向先生请教。”
商辛仁神情微震,忙道:“夫人原谅,我没有想到。”
薛梅霞淡淡说道:“先生何不说,根本怕见我,根本就不愿和我多说话。”
商辛仁忙地再拜:“夫人言重,商辛仁一介草民,怎敢……”
薛梅霞强自傲笑道:“先生这是骂我?”
商辛仁倏然垂首,他好像是深慑于这位傅侯夫人的威严。
薛梅霞淡淡一笑,道:“薛梅霞有事请教,不敢怠慢,先生还请坐下。”
商辛仁无可奈何地道:“遵命!依言坐下。”
薛梅霞深注商辛仁一眼,美目突放异采,道:“恕我直言,我觉得先生很善于装扮……”
商辛仁身形一震,忙道:“我很愚昧,夫人这话……”
“既然此箫为别人所赠,先生为何骗说乃是家传之宝?”薛梅霞轩眉接问。
商辛仁暗吁一口大气,“哦!”了一声,苦笑说道:“夫人原谅,商辛仁自有万不得已之苦衷。”
“我愿意听听先生这万不得已之苦衷。”薛梅霞紧紧进逼。
商辛仁道:“因为我答应过那赠箫人的托付与叮嘱。”
薛梅霞道:“既然如此,我不懂先生为什么又不遵守自己的诺言,先生这么做,岂不有点愧对那赠箫之人。”
“夫人所责极是。”商辛仁赧然苦笑,道:“但我觉得我并没有错。”
薛梅霞黛眉微扬,道:“为什么?”
商辛仁略一沉吟道:“因为我自知难逃高明法眼……”
薛梅霞螓首微垂,凄惋一笑接道:“先生该说乃是因为知道傅侯夫人便是薛梅霞。”
商辛仁神情一震,垂首说道:“是的,夫人,这也是一个原因。”他说得很低,低得几乎使第二个人无法听到,而且声音有点颤抖。
薛梅霞一声苦笑,道:“我很怀疑,而且敢断言,这不是原因之一,而是唯一的原因。我原想请教先生为什么不说出这唯一的原因,而反要另托他辞,但我知道,这个问题可能将使先生难以答覆,所以,我改变了主意,以另一问题请教,请问先生,先生早已知道我与那赠箫人之关系,对不?”
在她意料中,眼前这位中年文士必然不能不点头,殊不料大谬不然,对方竟然微一摇头道:“不,我不知道,但从现在起,我开始有点明白了。”他这几句话答得很妙,妙得使这位诰命一品的傅侯夫人,所采一步紧迫一步,剥茧抽丝的询问方式受到阻碍,徒劳无功,而不得不另觅途径。
薛梅霞淡淡一笑,道:“是早知抑或是现在方始有点明白,只怕只有先生一人清楚,我不愿也不敢多说,如今再请问先生,那赠箫人该是玉箫神剑闪电手夏梦卿,不会错吧?”
这一句,他答得也妙,他说:“我只知道他确是姓夏,但却不知他是否即是夫人所云之夏梦卿,更不知他是否是玉箫神剑闪电手,因为我是个读书人,读书人不愿多知恩怨纠结、动辄血腥的武林中事。”
薛梅霞淡淡一笑,极为平静地道:“先生既知他姓夏,想必是他亲口告诉先生的,那么,他另外还对先生说了些什么?”
商辛仁略一沉吟,道:“他要我凭此一管玉萧找遍天下,寻访一位绝代巾帼,一位曾与他有过啮臂之盟的奇女子,薛……”有点激动,深注薛梅霞一眼,畏然住口不言。
但薛梅霞竟然显得异常平静,淡淡一笑,道:“我来为先生接下去,薛梅霞,可是?先生!那么,找到了她又将如何?”
商辛仁淡淡说道:“告诉她,不必为他苦守,另找终身寄托。”薛梅霞娇躯一阵轻颤,唯神情间依然很平静:“这一点,她早已做到了,而且,是在没有得到先生传话的五年前。但是,她不懂,她不懂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先生传话,而不自己对她说?”
“很简单。”商辛仁唇边飞快地闪过一阵轻微抽搐,道:“他不能自己来,他更有不得已的苦衷,设非如此,谁不愿见自己心爱之人一面……”
薛梅霞心中一阵酸痛,最后她到底又忍住了,仍是那么平静地淡淡说道:“我愿意听听他那不得已之苦衷。”
商辛仁喃喃说道:“因为他身负重伤,命在旦夕,而且在他说完那些话后,就带悲含恨而殁了。”
薛梅霞想哭,但她却逼出了凄惨一笑,笑得令人心酸断肠:“什么时候?”
商辛仁道:“就在不久以前。”
“不久以前?五年前?”薛梅霞娇躯又起颤抖。
“不!不是五年前,这不久以前只能说是一个月以前。”
“你胡说!”薛梅霞一双柔荑紧扣漆椅扶手,突然失声。
“夫人!在下不敢!”商辛仁此刻已能保持平静,淡淡说道:“他的死期,没有人比我知道得更清楚了。”
这话说得丝毫不差,薛梅霞无法不信,因为商辛仁是唯一在夏梦卿临死前,见过夏梦卿的人。
她,缓缓地垂下了螓首,默然不语。
她的内心里,却是愧疚、痛苦更甚,良心无情地在谴责着她,在夏梦卿死后背誓忘盟他嫁,已然使她愧疚不安;五年来每每思及莫不羞愧难当,更何况那夏梦卿的死才只是一个多月前的事。也就是说,夏梦卿未死,她已做了傅侯夫人,臂上齿痕宛然犹新,这叫她如何不愧恨痛苦欲绝?
唯一使她能支持躯壳,苟活至今,只有一个原因,但是这个原因只有她一人知道,她只准备告诉夏梦卿,然而如今,她只有让它永埋心底,因为夏梦卿确已撒手尘寰了。
她垂首默然。
商辛仁这时却将—双异采闪烁的眸子愉愉地、紧紧地看着她,目光中包含的意思无人能领会,除了薛梅霞,可惜,她一点也不知道他在看着她。
他这么凝注着她,直到她抬起螓首,方始飞快地将目光挪开。
她突然抬起螓首,妙目中射出两道冷电般光芒,苍白的脸庞上充满杀机,道:“你说他身负极重的内伤,显然这是夺去他生命的唯一原因,请告诉我,他是怎么负伤的?”
商辛仁迟疑片刻,摇头说道:“夫人,很抱歉,这一点,我无以奉告。”
薛梅霞黛眉微挑,道:“怎么?”
商辛仁道:“他根本就没有将因何负伤之事告诉我,更不许我多问。”
薛梅霞突然站起:“我认为这绝不可能,我要为他复仇,希望先生据实相告。”
商辛仁突然很平静,他看了她一眼,淡淡说道:“夫人能为他复仇,我自愧无力之余,只有感佩!只是,夫人,他的性情夫人应该了解得比我清楚,他不愿因自己的事连累他人,也从来不肯让自己的事假手他人,纵然是关系最亲密的人。”
“不错!他确是这般倔强。”薛梅霞微颔螓首,妙目如两把利刃,紧紧地盯住商辛仁,道:“看来先生了解他的程度并不下于我,我不明白双方相处没有几天,先生怎能了解他这般清楚?”
商辛仁神情一震,说道:“夫人,这个并不奇怪,这是他亲口对我说的,他早已料到夫人必会替他复仇,而他又不愿误了夫人一生,所以他对致死原因始终未吐只字。”
他几次答话,均无懈可击,薛梅霞只有默然,只有在心里暗喑决定,踏遍天涯海角也要查明击伤夏梦卿之人是谁!这不难,因为放眼宇内可能胜过这位已殁奇才者,寥寥无几,不过三数人而已,她要为他报仇雪恨,以减少一点对他的愧疚,良心的自责。
但是,她至此对她那近乎不可能的想法,仍抱着一线希望,她始终怀疑眼前这位中年文士,因为在这片刻交谈中,她发觉对方除了面貌轮廓外,举动、谈吐,也有点与她那心上人夏梦卿相似。
除此,她还发觉对方似乎有意躲避着自己的目光,透着一点怕意,尤其,偶尔在快得几近闪电般,她曾瞥见他那一双眸子中隐含着一种光采,这光采曾令她梦魂萦绕,深坠情网,不克自拔;她极熟悉,因为她曾和它朝夕相对,默默传递心曲。五年来,她一直梦寐难忘。然而,这光采却一露于这自称商辛仁的落魄文士一双眸子中。
有好几次,她几乎忍不住心中的激动,想大胆地一诉,但每到那一刹那间,她又极力忍住了。因为,她没有绝对把握,她不能这般冒昧唐突,她是个已婚少妇,而且是诰命一品的傅侯夫人,她虽不是世俗儿女、庸脂俗粉,但她却不能不顾着礼教的尊严、夫婿的颜面。
是故,她只有耐着性子等候,等候对方露出破绽。然而,对方始终应对得合情合理,而且天衣无缝,毫无矛盾可寻。
所以,她仍须多方设法套问,找寻对方那百密一疏的漏洞,面对着这位似乎充满机智的中年文士,她不知能否如愿以偿,但她要耐着性子试,绝不放松、更不放弃。
她,薛梅霞美目紧紧地盯住中年文士,道:“先生,除了这管千年寒玉箫外,我认为他另外还该托付先生交给我一件更重要的东西,一支紫凤钗,我和他的订情之物。”
“紫凤钗?”商辛仁喃喃一会儿,点头道:“不错,夫人!他曾经提起过,但他并未将它交给我。”
“是么?”薛梅霞道:“先生,这就有点不对了,他既肯托付传家之宝的寒玉箫,似乎没有不把紫凤钗托付先生之理。”
商辛仁仍然很平静,道:“是的,夫人,我知道,我也曾这么想。不过,这也许因为他把紫凤钗视为他唯一爱物,不肯轻易交给别人,而要带着它长眠地下,永不分离吧。”
这些话,商辛仁似乎言出无心,薛梅霞听来却似字字如利刃,直透芳心,鲜血斑斑,但她丝毫没有怪他的意思,因为她觉得自己不只该受冷嘲热讽,甚至希望有人当面骂她背盟忘誓,—刀一刀地劈死她,这些讽刺的话儿只有使她减少一点心内的羞愧、内疚。
是故她仍是淡淡一笑,道:“我也希望他能这么做,紫凤钗本是一对,我这里也有一管。可怜钗儿的命运与人同样悲惨,钗分人离,而且那—管更代替了我和孩子,那尚未见过他一面的可怜的孩子……”她声音颤抖、语不成声、余下的话儿化为串串晶莹断肠珠泪,缓缓地,她垂下螓首,唯她那跟角余光却未放松坐在对面的商辛仁!
商辛仁神情猛地一震,身形一颤,就要站起。刹那间,他又坐定,变得很平静,喃喃地道:“孩子?他还有孩子,是的,这孩子是够可怜……”
望着薛梅霞一声苦笑,接道:“夫人,我该死,我不该引得夫人更伤心,不过,人死不能复生,还望夫人节哀,勿以泉下人为念,善自珍重,细心抚养两位这点骨血,那么他那泉下英灵也就含笑瞑目了。”
他开始时的有失镇定,都已落在薛梅霞眼内,她凄惨一笑,道:“是的,先生,我该谢谢你的提醒,我虽然身为人妇,却把那孩子取名忆卿。只是,他未见孩子一面便与世长辞,实在叫人伤心……”
商辛仁身形倏起一阵颤抖,缓缓地垂下头去。
薛梅霞心中一阵激动,她几乎肯定了自己的想法,但是她仍不敢造次,美目盛射异采,道:“怎么?先生敢莫是不舒服么?”
商辛仁神情又是一震,“啊!”了一声,猛然抬头,双眼已微现红意,忙道:“没有什么,夫人,不是,夫人,我只是觉得有点头昏,这是老毛病了。”显得有点语无伦次。
薛梅霞深注着他,蹙眉说道:“想必是先生长途跋涉,过于劳累了,来人。”
屏风后,应声走出一名青衣美婢,裣衽垂首,听候吩咐,薛梅霞吩咐道:“收拾听风轩,请商先生早些休息。”
商辛仁忙地站起,急急说道:“夫人,这万万不可,我立刻就要告辞。”
薛梅霞淡笑说道:“先生一人出门在外,客栈之中,多有不便,千里奔波,为的是找薛梅霞,薛梅霞若不留先生盘桓两天,岂不要被人批评不通人情,不知礼数?”
商辛仁显得更急,道:“夫人好意,商辛仁心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能为夫人效劳,那是我无上荣幸,我看我还是回客栈的好,明日一早,我还有要事,急须离京,万请夫人……”
薛梅霞淡笑接道:“先生,无论你怎么说,我留你是留定了;晚上,我还有事要向先生请教,而且我觉得该让忆卿见见你这位伯伯……”
商辛仁神情又是一震,方一迟疑,薛梅霞已挥手向青衣美婢道:“你去吧!请侯爷。”
深注手足无措的商辛仁一眼:“先生请坐。”
商辛仁万般无奈,只得重又坐下,显得有点心神不宁、坐立难安。
薛梅霞看在眼内,脑中电旋,淡淡一笑,道:“先生成家了么?”
商辛仁呆了一呆,神魂不定地道:“谢夫人关怀,我父母弃世甚早,仕途失意,落魄终年,至今孑然一身,到处为家。”
薛梅霞微一点头道:“世上有几人能够得意,得意又能几日?先生不必挂怀,傅侯公忙,我,胸无点墨,长子忆卿,次女小霞,久疏教导,先生既无家室之累,我拟聘先生为长年西席,如此傅氏后代既得蒙化育,先生又可免风霜之苦,一举两得,先生万勿推辞。”
商辛仁忙地站起,急急说道:“夫人,我不学无术,只怕会贻误金玉,同时,我又流浪惯了,不习惯久居一处,这万万不敢从命……”
一阵豪迈大笑,屏风后转出了神力威侯傅小天,道:“老弟,你又来了,什么事万万不敢从命?”
商辛仁施礼相迎,叫了一声:“侯爷。”
薛梅霞微笑说道:“商先生学饱才高,我想为忆卿、小霞聘他为长年西席,不知侯爷的意思……”
傅小天惊喜大笑道:“这还用问我?你聘定的准是奇才。”
薛梅霞道:“先别那么高兴,还要看你的面子如何呢?”
傅小天呆了一呆,道:“怎么?”
薛梅霞眨动了一下大眼睛,道:“你不是听到他说什么万万不能从命么?”
傅小天“哦!”了一声,转向商辛仁,尚未开口。
商辛仁又自急急说道:“商辛仁不学无术,不敢赂误金玉,况且也流浪惯了,万请侯爷成全。”
傅小天庄容说道:“老弟,我是个粗人武夫,不会说话,也懂得太少,只知道坦诚对人、肝胆相照。老弟,我诚心交你这个朋友,神力威侯你莫去想他,你若看得起傅小天,那么,你就不要推辞。”斩钉截铁,不失豪迈男儿英雄本色。
商辛仁听得暗自点头,但也更为着急,更加为难,略一沉吟,暗一咬牙,方待再行婉拒。
薛梅霞却已淡笑接道:“先生,这件事你不必急于答复,好在你要在这儿盘桓几天,过几天,略做考虑后再行答覆不迟,我以为先生该不会令傅侯失望。”
商辛仁方自一声:“这……”
“这什么?老弟。”傅小天仰首大笑道:“粗人自有粗办法,听风轩已为你准备好啦,走,咱们瞧瞧去。”一把拉起商辛仁手腕,往后便拖。
商辛仁臂如鸡肋,似乎弱不禁风,有挣扎之心,苦无挣扎之力,只好任由金刚般的神力威侯拖向屏风之后。
薛梅霞望着两人背影消失,娇靥上露出一丝微笑,但刹那间,这丝微笑又被一片幽怨、凄楚、痛苦、激动的神色所掩。
雪白晶莹的玉手,颤抖着拿起几上的玉萧,只那么一瞥两串珠泪雨般坠落襟前。
她泪眼对箫,喃喃道:“我不信我会看错,更不信你能再隐瞒下去,今晚我带了孩子来见你,孩子总是你的骨肉,你该不会不认……”
她缓缓地行向屏风后面,手捧玉箫失神落魄,那楚楚可怜的神态,令人不忍卒睹。
那美好雪白的身影已消失在屏风后。
那凄恻气氛却依然滞留在这大厅中。
口 口 口
—钩上弦月又爬上蔚蓝的夜空。
无言地伴着闪烁的群星。
星月又再次地映入小楼下,那泓清澈的池水里。
但!星月之旁却失去了昨夜那对相依偎的人影。
只有一个孤零零的雪白人影,凭栏对月,吹出一缕如泣如诉的袅袅箫声。
箫声随夜风荡漾飘扬,在今夜如此星月,这般情景,倍觉凄凉、动人。
和箫声一块儿随夜风飘逝的,是那颗颗晶莹的清泪。
泪珠涌自那双满含幽怨、烟雾蒙蒙的美目,滑过那雪白冰凉如玉的面颊,自腮边滴落。
这箫声、这情泪,心碎片片、寸断柔肠。
伤心箫声,断肠人。
都只为了古往今来,无人能解的一个“情”字。
神力侯府盛宴方罢。
神力威侯傅小天酩酊大醉,小楼中酣睡不醒。
听风轩中,烛影摇红,对灯独坐着那白衣文士商辛仁。
他听到了箫声,身形颤抖,泪如泉涌。
唉!他也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儿。
读书人都有着一份傻气。
是耶?非耶?只有他自己知道。
再看那广大的庭院中,亭、台、楼、榭之旁,林木花丛之中,人影憧憧,尽是些一色黑衣劲装的威猛大汉,戒备森严,如临大敌。
为什么?难道怕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跑掉不成。
这也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明白。
箫声越来越低,如一缕游丝,轻轻地滑过夜空。
终于停在吹箫人儿的唇边。
一刹那间,万籁俱寂,星月默然。
只有轻微的声响来自树间,那是夜风拂动了枝叶。
哪凭栏吹箫的雪白人影轻轻地飘回小楼,又轻轻地飘了出来。
怀中多了一个粉装玉琢,酣睡未醒的幼童。
大眼睛、长长的睫毛、苹果般的小脸蛋,像极了那雪白人影之人。
但那双入鬓剑眉,悬胆小鼻及那张充满倔强、高傲的小嘴儿,却不像神力威侯傅小天!
雪白人影有如一缕淡烟,极其轻盈灵妙地越过那排朱栏,落向小楼之下,又滑过漫回雕廊,消失在彼端尽头。
转瞬间,又出现在听风轩的一排朱栏之内。
轩内灯火摇曳,寂然无声。
一只雪白晶莹的柔荑,带着轻微的颤抖,推开了听风轩那两扇未拴的长门。
突然,她愣住了。
房内只有烛影空白摇曳,人,她想要见的人,白衣文土已不知去向。
她急急地奔向桌前,以颤抖的心情、颤抖的双手,拿起了一张墨渍未干的亲笔信和一支栩栩如生的紫凤钗。
信上是龙飞凤舞、铁画银钩的数行狂草:
“紫凤有归,莫为情苦,人生百年。春梦一场,须看得开,看得破。来去无痕,人箫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旁边还有数行小字:
“得夫如此,尚复何憾?傅侯人中英杰,胜过夏梦卿百倍,望善抚一点骨血,莫使泉下人长恨九幽。玉箫不祥之物,未敢留此,我已取去,谨以紫凤枉留奉,望双凤合壁,祝相偕白首。
商辛仁百拜”
她心更碎,肠更断,呆立灯前,手抖、心颤、泪流。
一阵喃喃语声滑自她那双失色的香唇:“商辛仁?伤心人?他是伤心人,我早该想到了,但你可知我更断肠。从此天涯永相觅,务使紫凤飞成双……”
那雪白美好的人影又轻轻地滑出听风轩,穿过雕廊,消失在夜色里。
听风轩中一切如旧,只少了那支紫凤钗,那张令人心碎、肠断的薛涛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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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烟云往事一梦中 时届三更,万籁俱寂。只有清冷的银辉洒照,与那轻掠枝头的夜风轻啸。
万寿山整个地沉浸于银辉夜风中。远远地看去,恍似一只沉睡中的巨兽,黑压压地一片。
由万寿山俯眺,虽置身于松柏间,仍然可以望见紫禁城灯火二三,在轻曳枝桠中明灭摇晃。
除此而外,整个北京城一片死寂。
谁也没有料到,在这夜深人静、万籁俱寂的当儿,却有一个落魄断肠的人,在这冷清的万寿山顶,皱眉、望月,间或地发出一两声令人心酸的轻叹。
轻叹刚一发出,便即随着阵阵微寒夜风飘逝、散失,也只有发叹的人自己听得到。
这位落魄断肠的人儿,在月光下看来只是一团白影,如果不是那一两声令人心酸的长叹,谁也不会发觉那是一个人——一个肠断的伤心人。
那团白影是坐在一方青石旁,斜斜地倚靠在石后一株枝叶茂密的盘盖老松上。看不清他的面目,但却有两道冷电般的光芒不住闪烁,时而投向夜空中的皎洁明月,时而又投向紫禁城那明灭不定的二三灯火。
在他身旁,更有一物映月生光,发出雪白的冷辉。
蓦地又是一声令人心酸的轻叹过处,一阵低吟随着夜风飘起:
“往事只堪哀,对景难排。
秋风庭院藓侵阶,一行珠帘闲不卷,终日谁来?
金剑已沉埋,壮气篙莱。
晚凉天静月华开,想得玉楼瑶殿影,空照……”
显然这位伤心的断肠人儿,是在对月抒怀,回忆那不堪回首的当年往事。
要不然怎言“往事只堪哀”?
又是一声轻叹,两道冷电光芒突然敛去。月华似乎越来越绚烂,越来越模糊……
一阵夜风,将那回忆中的往事吹得越飘越远,但却越来越清晰。
那是八年前,也是这么一个月明之夜。
唯一的不同,那是在峨媚金顶;他又岂能料到,就那么一件事、一桩善举,竟给他带来半生危厄?使他一直在情孽、杀孽中浮沉,使他永沦锥心刺骨、心碎肠断的痛苦深渊中……腥风血雨,钗光鬓影。
是甜?是苦?想到甜蜜之处,使他那高傲、倔强的嘴角,浮起一丝难见的幸福微笑。
但是苦绝非肉体上的苦,而是心灵上的创伤;那创伤使得这位顶天立地的盖世奇男,潸然泪下,心碎肠断,几乎一仆不起。
八年前,在这么—个明月之夜,为了争取天下武林梦寐以求,不计牺牲千方百计搜寻的宇内“三圣”遗物,正邪两道绝世高手,—起冒死登上了峨嵋。
所谓宇内三圣,即凡凡大师、大木真人、东郭先生——僧,道、儒三圣。
凡凡大师并不是出身少林,大木真人也非出身武当,东郭先生更不知师承何人。
然而,凡凡、大木却显然与少林、武当有着极深之渊源,因为这僧、道二圣,分别身怀佛门至宝贝叶金刀、道家异珍玄玄宝钩,东郭先生则持有一支蟠龙玉杖。
这三位功参造化,技比天人,几乎都已练成金刚不坏之身。
可是风闻在一次较技中,三圣竟一起西归,从此宇内仅存名号,再不见斯人。
三圣的遗物:贝叶金刀、玄玄宝钩、蟠龙玉杖,与一本集三圣武学大全的万流归宗也一齐不见踪迹。
这四样不世至宝,得之者不但可号令少林、武当,一身修为更可睥睨宇内,无敌天下。试问天下武林、正邪两道,谁能抵得住这种诱惑?
是故不惜头断血流,粉身碎骨,武林正邪绝顶高手,来往万里,穷搜天下。
三载的徒劳无功,正值大家灰心失望之际,不知是谁放出了空气,说是三圣遗物深藏于峨嵋一座古洞之内。
于是,这清净的佛门圣地,立即被一片腥风血雨的无边阴霾所笼罩。
月色凄迷,夜深更静。峨媚峰腰西侧,在一处几为盘虬古松枝叶所封的古洞前,一块大有几亩的悬崖上,站立着十余个憧憧黑影。
在月光下可以看得很清楚,左边是几位宝相庄严、合十肃立的老僧,与七位黑发长须、身背竹剑的全真。
右边是几个长像狰狞的俗装老者,在这几个俗装老者的背后,又一字排立着十二个长发披散、面目惨白阴森、服饰怪异的中年人。
双方均是目射精光地互相凝视着,谁也不曾开口说过一句话。而且,谁也没敢向那阴森深邃的古洞口靠近一步。双方就这么静静地对峙着,一个个有似一尊尊的石像。
只有那长髯、披发、剑穗,在夜风里飞拂。其他一切都是静的,静得令人隐隐有窒息之感。
终于,蓦地一声阴森、冰冷的轻笑划破夜空,刺耳难听,闻之令人不寒而栗:“巧得很,前脚后脚,今夕何夕,适逢这多高人,老夫何幸如之。看来少林、武当消息之灵通,脚程之快,委实不在老夫罗刹一教之下,其实,两派又何必这般劳师动众,尽出高手?嗯!少林掌教,诸堂主持,四大护法,武当七剑,哈!老夫简直是越想越感荣幸,老和尚,看来你们是志在必得了?”
发话的人是俗装老者中最前面的一个;此人一身锦袍,身材中等,须发皆灰,细眉、鹰目、钩鼻、阔口,神色间一片阴狠凶煞。双手爪长数寸,鹰目中光如冷电,正是那宇内闻风丧胆的罗刹教主公孙忌。
自然,他背后那几个长相狰狞的俗装老者及十二披发怪人,便是罗刹五君十二侍。
他说完,一双鹰目冷芒闪烁,紧紧盯住少林、武当群中为首的—名老僧。
“阿弥陀佛!”一声佛号震撼人心,老僧年逾七旬,慈眉善目,宝相庄严,正是少林当今掌教,大悲禅师。
“出家人与世无争,何言志在必得?出家人旨在使三圣遗宝不沦魔劫,天下武林不起纷争而已。”
“哈!悲天悯人,胸怀坦荡,到底是佛门得道高僧,老和尚,你何不说怕?”
大悲禅师淡淡说道:“贫衲不知老施主这怕字何指?”
罗刹教主公孙忌嘿嘿笑道:“在老夫面前老和尚你最好少装傻,你们少林、武当一向自负不凡,当不会在乎别人得去那本集佛、道、儒三家武术精髓之万流归宗,而是怕别人以那柄贝叶金刀、玄玄宝钩使你们少林、武当……”
“阿弥陀佛!”公孙忌话犹未完,大悲禅师便又自佛号高宣,肃然说道:“多谢老施主指点,贫衲懂了,但设若金刀宝钩落入正人侠士之手,少林、武当并不惧怕,任凭驱策。”
此言一出,公孙忌双目精光暴射,凝注大悲禅师,阴险一笑,道:“老和尚好犀利的口才,公孙忌不在乎什么正人侠士黑道邪魔,行事但凭所喜,不愿欺世盗名假冒伪善,凭你这一句,老夫今后便该好好与你们少林武当亲亲热热,老和尚,月影西移时光无多,三圣遗物老夫今宵是志在必得,你有何打算?”
这罗刹教主公孙忌本是昔年罗刹帝君公孙唯我之子,但公孙唯我一生未闻有过妻室,更是不喜女色,如此何来儿子?这是一桩疑案,无人能打破也无人敢过问。
公孙忌聪颖异常,禀赋超人,不但武学尽得罗刹老魔真传,且能将一个罗刹教治理得井井有条,极得罗刹老魔钟爱。
二十年前,罗刹老魔因练功不慎,躯体尽僵,风闻已死。公孙忌克绍箕裘,更青出于蓝,罗刹教在他手中二十年来声势大振,威名之盛几凌驾于诸大门派之上。罗刹拘魂令到,三日索命,所向尸伏,无人能够幸免,将一个平静的武林闹得天翻地覆,各地同道莫不为之惶然,战战兢兢,生怕那罗刹拘魂令有朝一日会落在自己头上。
三圣在时曾有除恶之心,无奈这公孙忌狡猾至极,闻风便自远扬,只落得几个二流教徒替他一死。三圣这一西归,公孙忌更是肆无忌惮,更形活跃;按说他该已满足,但一个“贪”字害人,他却憧憬天下第一人的宝座,率众登上峨媚,垂涎三圣遗物,且志在必得。
以他那骄狂性情何曾将少林、武当放在眼内,那一番话也不过是蓄意调侃而已。
大悲禅师焉能听不出来?同时他知道这魔头一身修为与自己互为伯仲,说不定自己还要略逊半筹,身后五君十二侍,人人各具诡异功力,名列宇内顶尖好手,一旦动手,自己身后虽有四大护法、诸堂主持,威镇武林的武当七剑,但鹿死谁手,不敢预卜。
胜败犹属小事,三圣遗物如沦入魔手,不但佛、道二门从此祸劫无穷,武林更将再无平静,同时他也不愿为这千百年来的佛门圣地,峨嵋金顶,带来腥风血雨,空前浩劫。
小不忍则乱大谋,大悲是佛门得道高僧,自然深知,当下低诵一声佛号,合十说道:“老施主名震宇内,功参造化,当知佛家戒绝一个‘贪’字,贫衲斗胆,敢请……”
公孙忌纵声大笑:“老和尚,道魔不两立,我不懂佛理,莫拿这些说我。佛门戒贪,那是你们佛门之事;其实何谓贪,学无止境,我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应该没有错,我不相信你老和尚若蒙佛祖慈悲,会对那易筋、洗髓二经视若敝屣,无动于衷。”
这话说得不错,千百年来少林寺借谁不想研习那易筋、洗髓二经?只是自恨缘浅福薄罢了。
一番话直使大悲禅师窘迫万端,顿时怔住,半晌方始说道:“多谢老施主教我,老施主一代英豪,何忍为这峨嵋胜境平添杀劫?”
大悲禅师不愧为一派掌教,得道高僧,不但毫无愠意,更进一步图谋苦口婆心地打动老魔。
“何谓杀劫?”公孙忌大笑说道:“其实这杀劫也是你老和尚带来的,设若你老和尚不闻不问又何杀劫之有?”
大悲禅师呆了一呆,心知这老魔心智过人,口舌犀利,此事也绝非言语所能解决,双眉微挑,目射精光,肃然说道:“事已至此,老衲多言无益,还请老施主三思。”
公孙忌笑道:“老夫做事何止三思?老和尚不必多言。”
“如是,少林、武当不惜派毁人亡,决心护宝,就请老施主慈悲吧!”
这几句话听来平淡已极,其实大悲禅师不知费了多大的力气,下了多大的决心,他知道一场空前杀劫就要开始了。
“这怪不得老夫,只怪老和尚管老夫闲事。老和尚!不论今日之事结果如何,少林武当自此多事了,你打点着吧!”公孙忌脸色倏沉,一声轻喝:“莫洪。”
身后一个面目阴沉的老者应声而出。
“罡风已过,良机转瞬即逝,与我挡一阵,只准成不准败,可记得教规?”
语气冰冷,阴森*人,东君莫洪身形微震,立即躬身:“教主放心,莫洪等誓死效忠。”
公孙忌嘴角泛起一丝残忍笑意,微一点头,飞身直向洞口扑去。
大悲禅师没有想到公孙忌避敌就宝,且说动就动,不由大急,双眉一桃,沉声暴喝:“站住!”袍袖微挥,罗汉堂主持大智禅师,藏经堂主持大慧禅师联袂飞身上前,直扑公孙忌背后,擒龙手闪电递出。
他们快,人家也不慢,一声冰冷阴笑:“和尚找死!”
东君莫洪,西君单能,已似鬼魅般飘身而起,横截大智、大慧。
两方尚未接手,公孙忌已近洞门,要拦截已然不及,大悲禅师急怒交加,方待挥众扑上,奇事突起。
倏闻一声轻叱:“匹夫,滚回去。”
一声闷哼,洞口古松枝叶未动,公孙忌只差一步便将入洞的身形却突然踉跄倒退。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立时震动全场,四条已在半空的人影疾射而下,莫洪、单能及其他三君一起向公孙忌疾掠过去,十二侍则仍毫无表情地不言不动,监视着少林、武当诸人。
公孙忌震怒已极,他做梦也未料到这罡风遍布,径入必僵的古洞中,竟还预藏着人,这人更且能不带劲气地一掌将他击退。
一张原本阴沉狰狞的丑脸上,神色更加凶恶怕人,阵青阵白,回首盯了大悲禅师一眼,阴险地道:“老和尚,高明至极,领教了,但让你枉费心机了,老夫今宵仍然志在必得……”
大悲禅师和他一样地震惊,闻言一怔,方待说话,公孙忌却已转过头去又是一声沉喝:“何方鼠辈,胆敢暗算老夫,还不滚出来领死!”他料定此言一出,洞中的人必然有所举动,早已双臂蓄功暗地戒备,身后五君也是十道阴狠的目光凝注洞口,眨也不眨。
哪知事实大谬不然,他话落半响,那月光斜照、松影半掩的深邃古洞中竟然一寂若死,半点动静也没有。
长夜寂寂,四周静悄悄地,加上这件奇事,公孙忌心中不由一阵寒栗,他说不上为什么自己会这样,往日什么场面没见过?双目凶光一闪,冷哼一声:“莫洪,为我入洞擒此鼠辈。”
莫洪应声,疾若闪电直扑洞口。勇如罗刹教主者尚且被人一掌击回,莫洪自然不敢大意,距离洞口尚有一丈,便即飘身落地,双目凶光暴射地向洞中望去。
但见洞中黝黑一片,凭他一身修为也仅能看清洞口五尺情景,五尺以外便黑不可见,那目光可及的五尺以内,洞壁平削,毫无可资藏身之处,除松影不住拂动外别无他物,他心知洞中人必然藏身洞底深处,望着深邃阴森的古洞,不由生出寒意。然而教规森严,违命者死,不容他有退缩的打算,暗一咬牙,心念动处功聚双臂,护住了周身大穴,闪身扑进洞中,进洞数尺竟然毫无动静,莫洪不愧奸诈狡猾,越发地不敢大意,屏息凝神,目光如炬,一步步地向内挨进。
洞外罗刹教主公孙忌诸魔,眼见莫洪入洞竟安然无恙,心中方自升起一丝讶异。
蓦地一声清朗轻笑起于洞内:“笨蠢匹夫,杀你污我双手,滚!”
话声方落,只听洞中莫洪一声闷哼,群魔大惊,身形方动,洞口枝叶一阵拂晃,一团黑影直如断线风筝,疾飞而出,“叭达”一声,摔落地上。月光下但见东君莫洪面色如纸,僵伏如死。
这一变化的发生不过刹那间功夫,快似闪电,快得连诸魔念头都来不及转。
罗刹诸魔心神大震,公孙忌神色更形狰狞,目光微扫,看莫洪身无半点伤痕,知是遭人点了穴道,心中略宽,遥空一掌拍向莫洪身上。
按理说,以公孙忌一身武学,莫洪必能应掌而起,哪知大谬不然,莫洪身形一阵轻颤,竟然仍旧是昏迷不醒。
公孙忌老脸一热,凶目一注大悲禅师,冷哼狠声说道:“老和尚,我不相信少林、武当有如此高明的人物,但你们少林、武当却绝脱不了关联,辱我座下侍卫,少林、武当合该覆灭。”
大悲禅师入目老魔那狠毒目光,心中为之一颤,知道少林、武当从此将永沦魔劫,低诵一声佛号,肃然合十:“阿弥陀佛,老施主万勿误会,便是老衲也不知洞中是那位高人。”
口中如此说,心中也在裰怛:三圣当无后人之理,洞中之人的功力能挫罗刹老魔及其座下首卫,简直骇人听闻,这究竟是谁?
公孙忌怒声说道:“老和尚你敢巧言……”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贫衲愿以少林信誉担保,施主自也没有办法。”
公孙忌闻言一时默然,心头却是更惊更怒,本来对三圣遗物他是不惜任何牺牲,志在必得的,而且他也未将少林、武当的高手放在眼内,但如今他却变得毫无把握了。虽有心放弃,但三圣遗物实在诱惑人,且良机转瞬即过,一旦洞中罡风再起,便得再等一年。如若冒险再试,他自己知道,洞中人功力之高为自己生平仅见,休说那深奥玄奇的点穴手法自己不识,单论自己身受的那一掌,自己便望尘难及,正自犹豫不决,进退两难。
蓦地一个冰冷轻微,但极清晰的话声传出洞来:“公孙忌,你给我听着,三圣遗物天地至宝,有我在此绝不容邪魔觊觎,适才两次出手,不过略示薄惩,为贪者戒,我若非事先得高人指示,此刻你与莫洪只怕早已横尸洞外,你自以为聪明,却不知算错了罡风起息时刻,如今罡风已起,就是我不阻你,凭你那身功力也难进入洞内一丈,若不怕尸陈峨嵋不妨明年再来,莫洪受制之穴,一个时辰不药自解,言尽于此,不要等我下手逐客了。”
一字一句震得诸魔耳中做鸣,心血微翻,公孙忌凛然心惊,再一细听,隆隆之声由微而明,洞中果然罡风已起,他再是凶狠,也不愿冒那粉骨之险,情知今年夺宝已成泡影,又得苦等三百多天,懊丧之余,对洞中人更是恨之入骨,双目凶光一闪,双眉挑处,沉声说道:“朋友,公孙忌知难而退,但绝不死心,明年必当再来,你何妨报个姓名。”
洞中人一声朗笑说道:“公孙忌,凭你还不配问我姓名,不过你我江湖上定有再见之日,届时你即可知道,我再劝你一句,你最好打消骚扰少林武当的念头,否则那是你自取灭亡,请吧!”
—番话直气得公孙忌险些昏厥,咬牙切齿目射凶光地扫了洞口及大悲禅师诸人—眼,抄起地上莫洪,一跺脚,率众而去。
大悲禅师诸人目送诸魔身影消失不见,转身深注古洞,尚未说活。
“诸位,他们走了,各位也可以返驾了。”话声竟然突变柔和。
大悲禅师呆了一呆,合十道:“阿弥陀佛,高人有谕,贫衲等不敢不遵,不过贫衲有几项疑问,高人可否指教?”
洞中人略做沉默,笑道:“指教不敢当,我有问必答就是了。”
“贫衲多谢了,那么先请教尊姓大名?”
“大和尚,有此必要么?”
“大力相助,贫衲岂能不问。”
“大和尚,你这么说,我倒不好报名道姓了,其实大和尚你误会了,我是奉命护宝,并非特意为你们少林、武当出头。”
大悲禅师呆了一呆,随即又问道:“施主莫非是三圣……”
“哈!”洞中人一笑说道:“大和尚你又错了,不过我承认和三圣极有渊源。”
大悲禅师闻言心头一震,心想:难怪连那罗刹教主也栽在他手中,果然……略做思忖,又问:“施主可是长年隐住在此?”
“不,只在每年罡风静止时来,其他时间浪迹江湖,萍飘不定。”
“洞中罡风乃发自地底的寒气,无坚不摧,施主能置身其中而安然无恙,莫非已成金刚不坏……”
“大和尚,你问得太多了,我另有要事,不克在此久留,三圣遗物每年有我在此,当不致出什差池,诸位但请放心,请便吧!”
大悲禅师不愧是少林掌教,闻言竟能神色依旧,涵养工夫委实令人敬佩,但他心中还有一项疑问,非弄清楚不可,一时却又不便启口,正做难,倏闻洞中人一声轻笑,说道:“大和尚不必心存疑惑,我若是存有私念,三圣遗物就在身旁,而且还勉强可以在各位面前来去自如,不过这也难怪你,那么,大和尚,接住这个。”
一缕乌光穿洞而出,映着月光闪电射向大悲禅师。
大悲禅师唯恐有诈,眼见来物劲力奇强,心中暗凛,禅功提聚右掌,伸出两指,迎着来物钳去。
哪知来物入手竟然是轻飘无力,方自一怔,低头一看,心神大震,连忙面色一整,肃然合十:“阿弥陀佛,施主请恕贫衲不知之罪,贫衲这就告辞。”率众转身大步而去。
洞中人一笑说道:“各位走好,恕我不能远送……”
“送”字尚未出口,突然变为一声沉喝:“匹夫大胆,还不与我住手。”
大悲诸人闻声大惊四顾,入目一条白影由洞中疾射而出,快似闪电,一闪不见。
他们不明所以,正自面面互觑。突然间,一声凄厉惨嗥骤起峰下夜色中。空山回响,历久不散,倍觉刺耳。
紧接着,一道白影又自峰下冲天拔起,星殒斗泻般疾射而来,诸人刚觉眼前一花,面前已自飘然卓立着一位一身雪白儒服的年轻书生。
这白衣书生俊美已极,剑眉入鬓,风目重瞳,神清气朗,直若临风之玉树,更难得是他那飘逸潇洒的不凡气度,令人一见便不由心折。
此际但见他剑眉轻蹙,双手捧着一个昏迷不醒的灰衣老者,中等的身材,颇显清瘦,一缕鲜血沁自口角,一只右眼已只剩下一个血窟窿,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大悲禅师心知面前这位书生便是那武学旷古绝今的洞中人,只未想到对方竟是这么年轻,既已知书生来历,当即跨前—步,肃然合十:“老衲得睹施主绝世风范,深感荣幸,不知这位老施主……”
白衣书生剑眉微挑,淡淡一笑接道:“多谢大和尚夸奖,此人今宵此时登临峨嵋,其用心不问可知,只是与一干武林人士一样地惧于少林、武当及罗刹教的威名,未敢贸然登上峰顶,却不料罗刹教凶徒临去含恨,迁怒逞凶,我迟到一步,致使此人身受重伤,更失一目,但那罗刹教十二侍者之首古桧匹夫也留下一臂,此人曾陷身黑道,尚幸生平并无大恶,我必须及早救之,大和尚已知我来历,还请为我暂时保密,此间事情已了,诸位可速即返山准备一切,少则三月,多则半载,罗刹教必至贵派寻仇,届时也有人前往稍尽绵薄,后会有期,告辞了。”话声方落,人便又似一道白光,冲天拔起,疾射而逝。
大悲禅师挽阻不及,不由怅然,心忖白衣书生断不会无端示警,罗刹教挟仇含怨,后果确是堪忧。当下,喟然一叹,怀着沉重无比的心情,率众飞身下峰,渐渐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秀丽的峨嵋山,刹那间又归于一片宁静。
月色迷蒙,古树参天,怪石嵯峨……
一阵急风过处,卷起地上沙土,天地为之—暗,一片乌云掩住了月色,也吞噬了大地上的一切……
山雨欲来,魔劫已起。
口 口 口
这一日,时方正午,骄阳高悬,炙热迫人。
川陕道上,八蹄翻飞,由南至北,缓缓地驰来两匹高头骏马。
这两匹高头骏马一色漆黑,毛泽光亮,昂首翻蹄,益发显得神骏。
马上的人儿,是两位英气*人的中年汉子,居左一位看来年纪比较大些,身躯魁伟、环目虬髯,顾盼之间,双目精光闪射,神态至为威猛。劲装、大氅、由头至脚一色墨黑,人黑马黑,极为扎眼。
居右一个,年纪最多不过三十,剑眉星目,英挺俊拔,他却是由头至脚一身雪白,人马相映分外的明显。
两人俱是腰悬一柄长剑,淡黄丝穗,迎风飘拂,人是英豪马如龙,引得二三过往行人为之侧目。
两骑来至大巴山下,行人绝迹,丛林夹道,路面陡险崎岖。
马上两人却仍是豪性毕露,一路谈笑地控辔缓驰。
“二弟,这一趟咱们总算没有白跑,爹的寿礼,小妹的嫁妆全都有了,似咱们这般不急不徐地行进,大后天日落前便可赶回到家里,嘿!快一个月了,想起小妹那一手熏鸡,我肚里的馋虫都要造反了,哈!哈!”
那白衣中年汉子闻言蹙眉一笑说道:“大哥,不知你这嗜酒贪吃的脾气什么时候可以改掉,再这样下去,我真担心我永远不会有大嫂了。”
“哈!”黑衣大汉仰首大笑:“唯大英雄能本色,你大哥这便是英雄本色,大丈夫何患无妻?那些庸脂俗粉固然看不上我,而我对她们也不屑一顾,二弟,你放心,大哥今年不过三十五,急个怎地?总有一天会给我碰上一个独具慧眼的巾帼英雄,也才够资格做你的大嫂。”
白衣汉子摇头一笑,默然不语。
黑衣大汉话锋微顿,看了同伴一眼,一笑又道:“二弟,别尽担心你大哥,自已也马前无儿,我找不着老婆尚有可说,像二弟这般英俊挺拔的侠少,要是也和大哥我……那可就辜负了造物老一番心意了。”
那白衣汉子面上一红,赧然笑道:“大哥你又拿我取笑了,须知身体容貌不过是一具臭皮囊,有何可取?万般皆缘,人品也很重要,就拿龙表弟来说吧,虽然早已与小妹指腹定亲,人又长得翩翩英俊,可是小妹却就是不喜欢他……”
此言一出,黑衣大汉那黝黑的大脸上突然掠上一片阴影,浓眉深蹙,无限忧虑地一叹说道:“‘情’之一字,委实玄奥得令人难懂,其实休说小妹,就是我这个粗人也都瞧他不顺眼,我总觉得他不像个正人君子,油头粉面,不学无术,小妹一个女儿家能不为自己终身打算?谁知妈却偏偏视他如心头之肉,不管小妹意思如何,一味……唉!说来说去,都只怪当初不该贸然指腹为婚。”
那白衣汉子苦笑一声道:“事已至此,怪有何用?龙表弟心机甚深,我只怕小妹过去……”
“他敢!”黑衣大汉突然须张如戟,环目圆睁,精光暴射,怒声说道:“他若敢给小妹受一丝委屈,我就找姨丈理论,惹得我性起,我干脆劈了他……”
话声至此,前面百丈外一片密林中突然鸟雀大噪,一群鸟雀冲天急飞而起。
黑衣大汉神情一变,倏然住口,一声轻喝:“二弟。”
两人同时控辔,骏马两声轻嘶停了下来。
黑衣大汉冷冷一笑,道:“二弟,你看如何?”
白衣汉子剑眉微挑谈谈一笑:“看来事出寻常,这是官道,我们走得别人也走得,其实大有可疑。”
黑衣大汉咧嘴大笑道:“英雄所见略同,敢拦你我者,胆量值得大书特书!二弟,依你之见?”
“薛家弟兄岂是畏事之辈?几曾胆怯过?”
黑衣大汉浓眉一挑,纵声大笑:“好兄弟,走!”抖辔磕马,当先疾驰。
白衣汉子豪气万丈,马鞭一挥,飞骑赶上。
两人凭经验,显然已知前途有警,隐身林内之人不是寻仇便是劫宝,但他们兄弟俩名震西南,英雄盖世,天生傲骨从未怕过事,是故毫不在意地反而迎上前去,有心会会暗中的大胆人物。
马似风驰电掣,百丈距离转瞬已至,密林中多为白杨,占地不下数亩,左为一片乱坟荒冢,右为半堵山壁,林内阴森深遂,二十丈外黑黝不可见。确是剪径的好所在。
马至林前倏然住蹄,但见四下寂静如死,哪有一丝人影?更无半点风吹草动。
凭他两人阅历,所料当不致有错,两人互觑一跟,不由暗暗讶异。
黑衣大汉犹以为自己兄弟过于多疑,摇头一笑,正待示意乃弟继续赶路,突然一丝冷笑透林而出。
冷笑恍若发自冰窟,阴森低沉,却清晰可闻,光天化日之下竟听得两人不由得机伶伶打了个寒噤。
两人方自一愣,林内又起一声低微但极尖锐的破空异响,—缕乌光电射而出,“噗”地一声落向马前,乌光敛处,一柄黑色三角小旗迎风招展,旗柄数寸,映着日光乌漆发亮,旗面上绣着七只栩栩如生的毒物,张牙舞齿狰狞可怖。
两人入目这柄小旗,霍然色变,白衣汉子更是禁不住脱口一声:“南荒七毒。”
黑衣大汉神色一变即复,眉宇间仍难掩心中忧虑,南荒七毒武功怪异,阴狠毒辣,下手便无活口,且手法残忍已极,出道不及三年便使天下武林震动,万事可以不惧,但遇上这班煞星,何异碰到拘魂阎罗?
黑衣大汉心知今日凶多吉少,深注林内一眼低声说道:“二弟,稍时不行,大哥为你断后,七毒来意叵测,爹的寿礼,小妹的陪嫁之物绝不可失……”
林内突然一声冰冷阴笑:“匹夫,你何异痴人说梦,我兄弟们千里迢迢赶来此间,为的就是那两样东西,若想苟活,放下那两样东西,滚!”
话声不大,极尽阴森,直能令人毛发悚然,且字字如重锤,震得二人血气一阵翻腾。
知难幸免,反倒泰然,黑衣大汉豪情又现,听若未闻,目注乃弟,一声低喝:“二弟,听到么?”
白衣汉子剑眉紧皱,似在犹豫,黑衣大汉环目精光暴射,沉声叱道:“长兄如父,你敢不听?大丈夫生而何欢,死而何惧,爹妹为重,二弟,点头。”
威严慑人,白衣汉子哪敢再说,只得满脸悲愤地点了点头。
一丝微笑自那虬髯满布的嘴角边浮起,黑衣大汉倏然仰脸前视,扬声发话:“七位来意既明,薛某不愿多做赘言,久仰七位大名,只恨无缘识荆,如今薛某兄弟林外候教。”
此人不愧铁铮铮的一条汉子,面对阴残毒辣的南荒七毒,竟敢昂然挑战,豪情胆识,委实令人心折。
白衣汉子目光中升起一片骄傲钦敬之色,无言地望了乃兄一眼。
一阵桀桀怪笑起处:“久闻薛家双龙一风,男英雄,女巾帼,果然不错!只可惜撞在我兄弟手中,匹夫休要在我兄弟面前逞能,趁我心意未改之前,放下东西快滚!”
黑衣大汉浓眉一挑,突然纵声大笑:“南荒七毒大发慈悲,留人活口,这倒是前所未有之事,只可惜薛某兄弟并非畏死之辈,薛某不领这个情,两物就在薛某身上,拿得去尽管拿去,但薛某奉告七位一句,那除非薛某兄弟血洒尸横。”
林中人似也为黑衣大汉这份干云豪气所慑,一时未再出声。
但未几即有另一个阴森冰冷的话声扬起:“老大,犹豫什么,任你破例放生,人家可不领你这份情,我可没你这份好耐性,走!兄弟们,瞧瞧这匹夫有多大能耐。”
话声方落,一声刺耳难听的尖锐异啸随起,七条黑影疾若鬼魅,自那密林深处出现,足不沾地,竟似随风荡漾,冉冉地向二人马前飘来。
入目对方这诡异身法,从来不知怕为何物的薛家双龙,也止不住一丝寒意传遍全身,下意识地齐齐探手按上剑柄。
又是一声刺耳阴笑,七条黑影疾闪,马前已自一字排列着七个怪人,形状之凶恶,令人毛发悚然,不寒而栗。
同样的身材瘦削,黑袍长发,惨白阴森的脸庞上不带一丝生人气息,眼睛深陷,碧芒闪烁,一个个垂手而立,若非光天化日,真令人怀疑是幽灵僵尸,单是这副长相便能令人惊魂丧胆。
两匹骏马似受惊吓,一阵长嘶,连连倒退。
居左第二名黑袍怪人双目碧芒骤盛,深注地上三角小旗一眼,白惨惨的丑脸上涌起一丝残忍的冷笑:“我没有我们老大哪副慈悲的心肠,七毒令出向无活口,你竟然敢藐视七毒令,抗我老大令谕,那只有死得更惨,匹夫,呈上东西免我动手!”好阴狠,好嚣狂!
马上的黑衣大汉环目圆睁,浓眉倒挑,一阵震天长笑声中,探怀取出一物:那是一个小巧玲珑的紫檀木盒,单掌平举,冷然说道:“各位,绿玉佛、紫凤钗悉数在此,你们哪个有胆,请过来拿,奇珍异宝唯有德者方能居之,南荒七毒邪魔魍魑,凭什么?二弟,接住。”手腕微震,那只紫檀木盒闪电般射向那白衣汉子。
就在这刹那间,第二名黑袍怪人突然一声阴森冷笑:“匹夫找死。”鬼爪般的双手,左手一掌击向黑衣大汉,右手五指微曲,遥空疾探,抓向半空中那只紫檀木盒,身形却是纹风未动。
黑衣大汉只觉一阵冰冷刺骨的阴劲*压而至,心中一震,一声暴喝:“二弟,速接。”魁伟身形冲天拔起,半空中振袍,拔剑一个飞旋,剑挽三朵剑花,直扑第二黑袍怪人,突然骏马一声悲呜,倒地不起,惊怒之下尽出全力,凌空下击。
白衣汉子应声长笑,右掌疾探:“大哥放心,我……”
话未说完,那只紫檀木盒突然转头倒飞,向第二黑袍怪人右掌落去。
心中大骇,一声怒喝离鞍飞起,直扑紫檀木盒。
哪知第三黑袍怪人突做阴笑,身形如鬼魅闪电迎上。一声闷哼,白衣汉子抱臂飞退,衣衫破碎,一缕鲜血,顺臂而下。
此际,第二黑袍怪人木盒已然入手,身形闪退。
黑衣大汉自忖倾全力击出的一招,连对方一丝衣角也未沾上,入目乃弟负伤,宝盒已失,一时懊丧欲绝,悲怒之余,环目尽赤,一声惨笑,振剑大呼:“薛家双龙纵横武林,料不到今日栽的这么惨!二弟,宝物既失,尚有什么顾忌,拼了!”
两柄长剑有如灵蛇,剑花朵朵,白虹飞舞,人却如两只疯虎,猛扑过去。
第二黑袍怪人一声阴狠冷笑:“适才我们不过投鼠忌器,如今,哼。”
几声厉啸,黑影连闪,六个怪人齐下煞手。
眼看两位纵横西南的铁铮汉子,就要丧生在那十二只鬼爪之下,突然,第一黑袍怪人扬声厉喝:“住手。”身形电闪,袍袖双展,砰然两声,薛家双龙身形暴退,六个黑袍怪人也自同时收手。
薛家双龙悲愤填膺,方待再扑。
“站住!”第一黑袍怪人阴阴一声轻喝,声音不大,但却震得两人心神摇撼,身不由主,齐齐站住。
第一黑袍怪人双目碧芒暴射,冷冷一笑:“凭你两人这点门道,取你们性命易如反掌吹灰,不消一个指头,只是我话既出口,绝不愿落人话柄,今日破例放生,对你们,对我,都是万分幸侥,前所未有,你们已该知足,错过今日,若想死,南荒是埋骨佳所,随时欢迎……兄弟们,走!”
七怪人方待转身,薛家双龙正欲振剑进扑。
“慢着!”七毒身后突然有人接口:“南荒路远,人家不愿去也不屑去,为之奈何。”
听声音不出五丈,七个黑袍怪人闻声大惊,数声厉喝,齐齐旋身,十四道歹毒掌力怒卷而出。
但身后空荡荡地,哪有一丝人影?正自诧异,身后话声又起:“各位,蚀骨尸毒寒冰掌无福消受,我在这儿呢!”七毒闻声更惊,倏又转回身子,抬眼望处,同时心底升起一丝寒意。
原来,薛家双龙身侧,不知何时已赫然多了一个俊美绝伦、气度慑人的白衣书生,而且正自笑吟吟地注视他们七人。
单凭人家这等身法,就足使他们七毒心寒。
为首的黑袍怪人愣了一愣,冷冷说道:“阁下何人?”
书生一声轻笑,道:“南荒七毒称人‘阁下’,听起来倍觉新鲜悦耳,何幸如之?有劳动问,我便是我。”
为首黑袍怪人双目碧芒一闪,倏又隐去,强忍怒气又道:“难道你无名无姓?”
“天下人人有名有姓,小可何能例外?只是小可有点不敢说。”
“羞于示人么?”
“不!为七位着想,怕七位腿软站不住。”
为首黑袍怪人杀机立起:“你可是找死。”
书生淡淡一笑:“正是,只是南荒太远我懒得走路,现在却又不知各位是否帮得上忙。”
“你何不试试?”
“当然,否则我也不来了。”
末尾黑袍怪人突然桀桀怪笑:“好个不知死活的狂穷酸,我就试试你到底有多大气候。”
话落人到,右爪疾探,直袭书生胸腹。
书生目中冷芒电闪,挑眉微笑:“岂敢!稍有薄技而已,只不过对付你等绰绰有余,你帮不上忙,回去。”
也不知他用的什么手法,但见右掌一翻,便即攫上黑衣怪人的右腕,信手一抛,黑衣怪人凌空飞起,不偏不差,恰好落在原来站立之处。南荒七毒立时怔住。
白衣书生却又一声朗笑说道:“就凭这个,够么?七位,看来今天我是又死不成了。”
技不如人只有任人调侃,为首黑袍怪人深注白衣书生一眼,道:“阁下与薛家双龙有何渊源?”
显然他有了另一步打算。
“毫无渊源,只不讨看不惯你们这种拦路剪径的宵小行为而已。”
“那么?你……”
“我也学你们一句,交出东西,拔回这支所谓七毒令,滚!”
听话意,书生是早就来了,可是凭七毒的功力,竟然毫无所觉,七颗心同时往下沉。十余年来,谁敢对南荒七毒说个“滚”字,现在有了,但七毒却只有听着。白衣书生说完,为首黑袍怪人一时竟答不上话。
正自迟疑,身旁第二黑袍怪人突然冷笑道:“千辛万苦得来的东西,岂有这般交出之理,老大,咱们拼,凭咱们七人之力……”
白衣书生一阵震人心弦的长笑,道:“阴煌,在我面前你最好少耍鬼门道,我不愿伤人,你们可不要*我。”
为首黑袍怪人心头惊懔,仍未开口,那名唤阴煌的第二黑袍怪人却又冷冷一笑,道:“阁下虽然身怀惊人之学,但南荒七毒也非任人宰割之辈……”
书生面色一沉,双目冷芒暴射:“匹夫大胆,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跪下!”
未见书生有何动作,阴煌倏觉腿弯一麻,身不由主砰然双膝着地,同时右臂曲池穴上如遭蛇啮,奇疼刺骨,随着一震之后,那紫檀木盒已然脱手向书生飞去,这一连串变化发生于刹那之间,出入意料,快得令人目不暇接。
七毒还没想到抢救,只一怔神,紫檀木盒已然安安稳稳地托在书生手中,阴煌也恰好站起身形。
两次领教旷绝功力,七毒猛然想起一人,如被电殛,同时身形剧颤,就打算抱头鼠窜。
突然,书生沉声发话:“没有我的话,你们哪个敢动。”
话声不大,但七毒听来却字字如闷雷,气血一阵狂翻,谁还敢动?
“阴昌,听着,以你等所为,那是死而有余,若非我得高人告诫,你等早已横尸当地了,奇珍异宝唯有德者居之,你等邪魔魍魑岂能指染?妄图据夺,何异痴人说梦?也只有徒招杀身之祸,适才不过略示薄惩,再次撞入我手,休怪我下手无情,现在可以走了。”
七毒如逢大赦,他们自己知道,倘若书生果是料想中那人,纵合七人之力,也难挡人家一击,阴昌凶焰尽敛,略作迟疑,道:“阴昌兄弟这就走,唯有一件事必须请教,接引神功宇内仅四人擅使,其中三位业已作古,阁下莫非……”
书生突然微笑接口:“你很渊博,但也很孤陋寡闻,人上有人,无外有天,接引神功何止仅四人会得。休要以井蛙之见胡乱猜度,至于我是否你料想中那人,你自己慢慢去想吧!”
七毒心里有数,再不答话,连地上那支七毒令也顾不得再取,一齐转身如飞而去。
书生淡谈一笑,转身将紫檀木盒递向黑衣大汉。
直到此刻,薛家双龙方如大梦初醒,黑衣大汉面色肃然,双手接过紫檀木盒,环目放光,激动地道:“大恩不敢言谢,请少侠赐示名号,在下兄弟终身不志。”
书生淡淡一笑,道:“百无一用是书生,书生何来名号?二位是武林英豪,当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武林人本分,两位更不必耿耿于怀。绿玉佛、紫凤钗,人间奇珍,两位宜慎藏之,勿使再沦魔手。”
薛家双龙早将书生视为神人,感激之余,称谢受教,并再次请教书生姓名。
书生无奈,只得说出,但仅称姓“夏”,再问便微笑不答,两人只有将这一个“夏”牢记心中,准备日后请示乃父,凭乃父胸罗见识,必能推测出书生为何许人。
书生目注白衣汉子臂伤,微一蹙眉,道:“阴家七魔武功诡异,爪蕴奇毒,薛二兄不慎中爪,毒已深入,奉赠丸药一颗,速即服用,三日后毒当自怯。”
言毕探怀取出—只雪白玉瓶,倒出一粒赤红药丸递过,放回玉瓶,微微一笑,腾身而去。
薛家双龙身受人家二重大恩,不由敬愧交加激动异常,微一怔神间,书生已自不知去向。
兄弟两人相对扼腕,无限感叹,却只得飞身上马,两人一骑,绝尘驰去。
密林前,又恢复一片寂静,只有那点点血迹,和一面迎风招展的三角小黑旗。
潇湘子扫描 小糊涂仙OCR 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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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旧梦方回又惊魂 这是一个小镇,离西岳华山不远。镇虽小,但少说也有百十家住户。
镇南是客栈聚集之处。所谓聚集,也不过二三家而已,由于来往客旅打尖歇急,这一处可说是这个小镇较为热闹的一块地方。
日落时分,露光万丈。—个白衣书生,步履踉跄,踏着暮色撞进这个小镇。
俊美的脸庞上失去了应有的光泽,阴黯焦黄,恍似身罹大病,双目涣散失神,雪白的儒衫上带着几点血迹、已色呈探紫,因为时日已久,不留心绝看不出是血。
他蹒跚而行,入鬓剑眉紧蹙,身形摇摇欲倒,显然不胜痛苦,而在极力地支持着、强忍着。
—进小镇,他便直向镇南一家悦来客栈走去,沉重的步履,摇晃的背影,缓缓地消失在悦来客栈内。
未及半盏茶功夫,一名店伙装束的汉子,步履飞快地走出悦来客栈,左手拿着一张白纸,另一手握着一锭银子,嘴里喃喃不住说道:“这位读书的相公真怪,有病不早看,却偏偏跑到这儿才买药,骨头硬得真可以,要是我呀,怕不早趴下了……”
“用不完的给我。人怪,出手也大方,嘿,嘿。”
一声欢悦窃笑,向大街上飞奔而去。
顿饭功夫不到,那名店伙装束的汉子,提着一个纸包满头大汗,停也未停地直奔店中。
转瞬间,店内靠西一间雅房传出一个有气无力的话声:“辛苦你了,小二哥,劳你驾,再给我找个药锅炭炉来。”
“相公,您歇着,用不着您相公操心,这些都是现成的,我这就去拿。”
突然一声惊喝:“慢着,小二哥,这药怎么少了一味?”
“啊!相公,您不提我倒险些忘了,该死,该死。相公,本镇既小又偏僻,药材不全,这几味药还是小的跑遍全镇,好不容易才……”
“啊!”一声充满失望、震惊、黯然、凄凉的轻呼打断了这人的话声,半晌那有气无力的话声又起,更显得衰弱了:“小二哥,麻烦你了,你去吧!药锅炭炉不必再拿。”
“相公,您这是……”
一声苦笑:“药少一味等于废物,对我这病毫无用处,我命该如此,也是没有办法,明天再说吧……噢!对了,小二哥,最后再麻烦你一次,万一我捱不过今夜,那么一张草席草草就埋了我算了,这里是银子,用不完的全送你了……”
“相公,您这是说什么?像相公这样的好人怎会……唉!真要命,偏偏这小镇连个大夫也没有……”
“小二哥,何必怨天尤人,我这病只有我自己能医,就是有大夫也没用。这是命,懂么?……”
一阵急遽的马蹄声由远而近,至客栈门口而止,紧接着门外扬起一阵招呼声。
“又有客人上门了,小二哥,你去吧!辛苦你大半天我很不安。”
“相公,您这是什么话,侍候客人是小的分内之事,何况你相公这等好人,小的就是跑断腿也心甘情愿,相公,您歇着吧!有事请随时叫我。”
房门开处,那店伙装束的汉子跨了出来,随手又将房门轻轻关上,轻叹一声,一摇头,低头离去。
入夜,满店漆黑,只有那书生住着的雅房内灯火荧荧,而且传出阵阵的呻吟声,虽很低微,但在这夜深人静之时却显得特别清晰。
呻吟声越来越大,显然这病人是越来越痛苦,病是越来越沉重了。
卧病异乡,辗转呻吟,这种凄凉滋味绝非第二人所能体会万一。
万一不幸,在这偏僻小镇的客栈里,一无朋友,二无亲戚,孑然一身,那又是何等的悲惨。
突然靠东一间的客房里亮起了灯火,紧接着传出一阵的轻微声响。
与此同时,屋廊尽头一阵步履声,黑暗中走出了那名店伙,睡眼惺忪的,双手犹正扣着衣扣,眉宇间锁着一片忧郁,急步向书生房前走去。
也就在这个时候,方自然灯的那间客房的房门突然打开,灯光将一个高大人影映照在门外地上。
那店伙显然吓了一跳,看清房中之人后,神情又是一震,忙自强笑说道:“大爷,您还没睡?”
房中人不答反问,显得有点不耐烦:“那边房中住着什么人?有病么?”
店伙神色一紧,忙自赔笑:“该死,该死,大爷,惊扰您了,那是位读书的相公,傍晚住店时就带着病,怪可怜的,大爷,您……”
“可知道什么病?
“这个小的不知,只知道病得不轻,而且那位相公说,这病只有他自己能医……”
“噢?这倒怪了,既然如此,怎地有病不治?这般扰人安睡,二弟,走!咱们看看去。”人影晃动,高大身影当先出房疾行。
“大爷,您……”店伙急步跟上,声音打颤。
“怎么?我还会吃了他,少废话,带路。”高大身影沉声轻叱,声音粗得怕人。
店伙似甚畏惧,不敢再说,只得急步前行带路,心里却为那病书生担心不已。
背后又是一阵步履声响,显然房中的另一人也自跟上。
行抵雅房,店伙抢前轻扣房门,那扣门的手微微发抖。
剥啄之声响处,呻吟倏止,房内传出一声有气无力的问话:“哪一位?”
店伙忙自应道:“相公,是我,小的前来看您,还有……”
瞥见身旁一双炯炯目光,心中一凛,倏然住口。
“多谢小二哥,房门未扣,请进来吧!”
店伙缓缓推开房门。房里房外同时扬起急声惊呼:“夏少侠!”
“啊!啊!竟是二位……”
房外二人急步抢入,店伙却被撞得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入日屋中情景,顿时怔住忘了呼痛。
灯光下,只见薛家双龙神情恭谨、焦急,躬身为礼。
榻上,白衣书生忙自摆手:“两位不可多礼,不敢当,重病在身,无法还礼,二位海涵。”一张俊面焦黄中更显苍白,几无血色,一句话一抬手,竟也显得那么吃力,哪里还像大巴道上,谈笑轻退七毒的白衣书生?委实是英雄只怕病来磨。
薛家双龙不顾客套,急急说道:“拜别不过三数日,少侠又是功力通玄,怎地一病若此……”
病书生苍白面颊上浮起一丝苦笑,卧身榻上,摇头说道:“我这并非什么病症,乃是日昨斩除一条毒蟒时,不慎为之啮伤所致,这毒蟒毒性特烈,腿上仅吃毒牙扫中即不克支持,设非我及时自闭几处大穴,以真力迫住毒液,只怕早已埋骨荒山,与蟒同葬了。”
“少侠自备灵丹,功能祛除百毒,怎不……”
黑衣大汉话未说完,病书生便自苦笑接道:“实不相瞒,奉赠二兄的那颗大还丹乃属最后仅有。”
薛家双龙心内一阵激动,道:“为兄弟二人糟蹋少侠仅存之一颗灵丹,误了少侠自己,愚兄弟罪孽深重,至为不安。”他二人却不知大还丹乃属稀世灵药,武林中人梦寐难求,功效又何上祛除百毒而已。
病书生淡淡一笑道:“贤昆仲这么说反倒令我大为不安了,我倒以为我命中注定该有此劫,大还丹共有三颗,三年前自服一颗,第二颗不久之前赠与一位垂危老人;灵丹方罄,便遭此祸,强捱来此本图煎药自诊,却不料又因此地镇小,药材不齐,缺少一味,故只有任它了……”
说到此处,病书生不禁无可奈何地摇头苦笑,黑衣大汉却突然转向那犹自呆立门边的店伙道:“药可是你去买的?”
店伙霍然惊醒,入目黑衣大汉双目利光如刃,心中一凛,忙自答道:“正是小的。”
“混帐东西,你怎不早说?”黑衣大汉环目圆睁,沉声叱责。
店伙一怔暗忖:这是从何说起?我怎知你们双方认识?一点也不错,他做梦也料想不到威名赫赫的薛家双龙会认识这么一位文弱书生,而且必恭必敬,执礼有加。感讶之下,不知所以。
他如今已不必担心这病书生的安危了,但却开始为自己的安危担上了心;他知道,一个应付不当,休说自己这条命,就是这座客栈也要保不住。
病书生睹状,微一摆手,道:“大兄莫要错怪了小二哥,倒多亏他好心为我奔波。”
黑衣大汉看了店伙一眼,随即转过头来。
店伙如逢大赦,满怀感激地望了书生一眼,暗吁一口大气,通体却早已冷汗涔涔。
那黑衣大汉望了望榻前药包,心中一动,突然说道:“少侠适言此地缺药,但不知缺少哪一味?”
病书生呆了一呆,道:“蝎壳。”
黑衣大汉神情一松,大笑跃起:“少侠,不妨事了,家父颇谙岐黄,寒舍此物正多,二弟留此侍候少侠,我这就去取,快马加鞭,一个更次定可赶回。”转身就待离去。
病书生喜色微露,尚未说话,那白衣汉子突然伸手将乃兄拉住,笑道:“大哥,你真是喜糊涂了,此地怎是养病之所?何不请少侠移驾家中,也好随时侍候。”
病书生呆了一呆,方欲婉拒,黑衣大汉朝自己头上“叭!”地就是一掌,咧嘴笑道:“该死,该死,这等好主意我怎竟未想到,何况侍奉汤药,周到细心,男不如女。二弟,有你的。”转向呆立门旁的店伙急喝道:“快!去找辆马车来,要上好的,快去。”随手抛过一锭银子。
那店伙如奉圣旨,忙不迭地接住银锭,飞奔而去。
病书生大为感动却又不禁大急,挣扎着要起床:“二位薛兄这万万不可,薛大兄百里取药我已感不安,怎敢再至府上打扰?何况我这病弱之躯……”
黑衣大汉肃然接道:“少侠何出此言?休说愚兄弟身受少侠活命大恩,点滴未报,此处又不宜养病,即使是一素不相识之人卧病于此,愚兄弟不知便罢,知道了也断无坐视之理,少侠如再不肯,便是视愚兄弟草莽鲁夫耻于下交,也即是认为愚兄弟诚意不够。”
病书生心知这等铁铮铮的血性汉子、武林英豪,平生轻死重义点恩必报,而且生性耿直言出必行,再说人家一片诚恳也不便过分坚拒,只好点头道:“贤昆仲这等好意我再坚持便是娇情,只得打扰了。不过,我有个要求,从此三人兄弟相称,长兄序弟,莫再提那少侠二字,否则我只有违命。”万分感激,心中已决定另图后报。
薛家双龙闻言固然大喜,却又大为做难,非不愿而是不敢,休论活命赠药之恩,便是人家那一身旷古绝今的通玄武学,绝世风标,薛家双龙这四个字也不够资格攀交。但情势所迫又不得不答应,正感难于做答之际,书生又道:“贤昆仲英豪盖世,怎也如此优柔寡断?”
黑衣大汉吃这两句话儿激得豪情大发,暗一咬牙,硬着头皮肃然说道:“我最怕激,兄弟,我两个高攀啦。”声音激动得有点颤抖。
“这才是英雄本色。”病书生也自无限欢愉,开怀畅笑,但才笑出声便即一声闷哼,强自忍住。
正在此际,马车已至,薛家双龙小心翼翼的架扶着病书生上车躺下。
一声清脆鞭响划破夜空,蹄鞭齐动,马车如飞出镇北驰。
薛家双龙一左一右护卫着这辆高篷马车,在整个大西南,这是前所未有的。
双骑一车转瞬间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但那蹄鞭之声却是半晌后方趋寂然。
一喙一饮,莫非前定,薛家双龙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一念报恩,竟为自己带来了无边的风波祸患,惨痛悲凄的家破人亡,也为病书生带来了心碎肠断的情天铸恨,遗恨终生。这是冥冥中注定的,既是冥冥中注定的事,人当然无从知道;纵然知道,似他们这般铁铮的血性汉子也断无畏缩之理。
总之,这是劫数!
口 口 口
这是一座大庄院,房舍连片,亭、台、楼、榭,一应俱全,由外貌看来,颇为宏伟。
丈高围墙,一色青石砌就,围墙内林木青葱繁茂,枝叶间飞檐隐约,狼牙微露。
这庄院坐落于华山南侧,紧靠山脚下,静谧中带着几分神秘。
晨曦微透,一阵辘轳车声与急促的蹄声,打破华山晨间的一片宁静,一辆高蓬马车,两匹骏马由远而近,直奔山脚下这座庄院。
马车距庄院尚有百丈,一骑骏马突然抢先飞驰,转瞬抵达庄前,马上黑衣大汉翻身下马,匆匆进入门内。没有多久,那黑衣大汉已偕同一位衣衫朴素,面目慈祥的老妇人重现门首。这老妇人须发俱白,却精神奕奕,毫无龙钟之态,且步履稳健,恍若四十许人。
此际,另外一骑已伴着马车驰至,黑衣大汉偕同老妇人快步迎上。
马上白衣汉子飞身飘落,喜孜孜地叫了一声:“妈!”
老妇人目光慈祥,深注爱子一眼,微笑答应一声道:“快,快与你大哥扶持夏少侠下车。”
薛家双龙应声趋至车前:“兄弟,到家了,下车吧!”
病书生一下车,便在薛家双龙扶持下,向老妇人躬身为礼:“小侄不能大礼拜见,尚祈伯母谅宥。”
老妇人忙自还礼,双目凝注病书生,庄容说道:“少侠多礼,沙五娘愧不敢当,小儿辈身受少侠活命大恩,泽及薛氏一门,老身尚未谢过,拙夫载病外归,正自卧床,未克恭迎,还望少侠海涵。”
病书生忙道:“伯母言重,折煞小侄,倒是小侄既蒙令郎沿途照顾,又以病躯打扰府上,衷心至感不安。”
老妇人沙五娘肃然说道:“少侠何出此言,得接侠架蓬荜生辉,一门荣幸。”
转向薛家双龙又道:“山风甚大,速扶少侠至西楼歇息,我随后就来。”
病书生一声告罪,由薛家双龙扶持着直奔西楼。
西楼之上,被褥全新,窗明几净,点尘不染,病书生看在眼内,口虽不言,心中却是感激异常,入歇未及顿饭,沙五娘便即亲捧汤药而至,示意双龙扶起病书生,欲待亲侍进药,病书生不敢领受,沙五娘执意效劳,无可奈何之下,只得满怀激动地将药喝下。
沙五娘放心一笑,临走还满面诚恳,再三叮咛:“少侠如不嫌弃,寒舍便是少侠自己家,药已服过,还请静养,如需什么只管吩咐,沙五娘率同儿辈随时侍候,少侠万勿见外。”说罢率同二子告退而去。
病书生感极然言、母子三人背影不见,他星目一合,两串热泪顺眼角流下。
呆呆出神片刻,随即拭泪坐起,盘膝运功,助药发散。
他内功精湛宇内难有其匹,未及盏茶通体热汗涔涔,蟒毒悉由毛孔排出,一身痛苦倏失,又片刻已复昔日神采。他知书达礼,换过衣衫,信步下楼,便欲往前厅致谢。
晨风拂面,满园花叶清香,扑鼻沁心,立时胸中闷气尽出,头脑为之一醒,不由暗忖道:久闻薛家双龙一凤之名,唯其尊亲却不知为何许人,由这庭院布置,及老夫人的一身修为看来,想必也都是武林英豪无疑,自己却怎地不知……沉思间,不觉已转过画廊,大厅在望,突闻一声恍若银铃的甜美娇笑自厅中传出:“区区几个南荒跳梁小鬼二位也应付不了,真是替薛家双龙一凤丢脸,我就未把那七个毒物放在心上,更不相信那夏姓书生就像两位所说的那般功力盖世,技比天人,等他好了,我非要试试不可。”
病书生摇头一笑,不由驻足,他并非有意窃听人家谈话,乃是一时好奇,想听听薛家双龙究竟把自己描述得如何神奇。
只听老大薛勇粗声粗气地道:“你不信我也无可奈何,不过我很赞成你能够试试,不然你永远会那么坐井观天,不知天高地厚。”
病书生方自剑眉一整,又闻老二薛蟠笑道:“小妹,我和大哥意见不同,我趁议你最好别试,否则你又要气上三天,闭门不出,茶饭不进,妈可又要心疼了。”
薛家双龙一阵豪迈大笑,病书生也不禁莞尔,那甜美话声却突然佯嗔撒娇:“妈,您看,他们两个一个鼻孔出气,合着欺悔我一人,您也不帮帮我。”
只听沙五娘笑骂说道:“霞儿,别胡闹了,你不知天高地厚,为娘岂能也和你一样?为娘老眼不花,休说是你,就是这全家五口联手齐上,也难在人家手下走完三招。”
沙五娘究竟见多识广,不过她仍然估错了,就是当今诸大门派掌教联手,怕也难在这位书生手下走完三招。
厅中方自响起一声满含不服的娇哼,忽闻那沙五娘又道:“丫头,别再闹了。为娘要过去看看夏少侠了。”一阵步履声响起,病书生心内—惊,忙地急步走向厅前,步履之间并故意弄出些声响。
“谁?”大厅之中闪出薛家双龙。
“是小弟前来叩谢伯母。”他含笑迎上。
薛家双龙入目病书生竟然痊愈下楼,不由顿时怔住,大厅之中跟着急步走出沙五娘与一位风华绝代的白衣少女。
“少侠怎得下楼来了,莫非……”沙五娘惊诧莫名。
“多谢伯母。灵药所至,邪毒尽除,小侄业已无碍,特来叩谢。”跨前一步,恭谨拜下。
沙五娘大惊,闪身扶起了他:“少侠,薛门大恩未报,这岂不是折煞老身。”深注书生一眼,一叹又道:“少侠一身修为怕不已至通玄境界,身中蟒毒,纵是一流高手也得躺上个三天五日,少侠服药前后不过顿饭光景,竟然完全康复,委实令老身叹为观止,敬佩无已。”
他淡淡一笑,道:“伯母夸奖了,小侄内力浅薄,错非伯母灵药……”
沙五娘肃然接道:“少侠莫要自谦,老身亦略谙岐黄,几味草药功不过排汗,若要逼毒复原,则非内力通玄莫办。”
他心知瞒不过人家,只好淡淡一笑,不再言语。
那白衣少女自出厅以来,一双美目便紧紧地盯着他,一霎也未霎过,渐渐地目光中更透出—丝异采,这丝异采落在他的眼中,使他心头怦然面上发热,忙地转向薛勇笑道:“大哥,这位想必就是小妹了?”
薛勇“哦”了一声,击掌笑道:“你瞧,我又忘了!来,小妹,见过大哥二哥的救命恩人。”
白衣少女落落大方,美目深注,裣衽为礼:“小妹薛梅霞见过夏大哥。”
他忙地闪身,连称不敢。
老二薛蟠目注乃妹,一笑说道:“小妹,人你是见过了,要试可正是时候。”
薛梅霞娇面立时飞红,跺足娇嗔:“二哥,你敢再说。”
病书生难得糊涂,呆了一呆,故做茫然:“怎么?二哥?”
薛蟠—伸舌头,苦笑说道:“我家这位女侠客厉害得紧,我不敢说,你最好问她。”
薛梅霞美目圆睁,莲足猛跺,急急说道:“夏大哥,休要听他满口胡扯,他……”
沙五娘一笑接道:“好了,好了,少侠贵体方愈,岂可久站,还不快请少侠里面坐。”说罢,举手肃客。他不再客套,告罪入厅,方刚落座,薛梅霞已双手奉上香茗。
谈笑间,薛家母子四人虽然甚为欢愉,但眉宇之间却始终隐含着一丝淡忧。他心中了然,略一思忖,毅然问道:“听伯母说,伯父贵体欠适,不知所患何恙?”
此言一出,薛家四人神情立时一黯,沙五娘更面现难色,欲言又止。
他察言观色,猜知人家有难言之隐,不由大为不安,歉然说道:“小侄冒昧鲁莽,还请伯母勿怪。”
沙五娘忙地摇头,满面悲伤地道:“少侠万勿误会,薛门并无难言之隐,实在是拙夫所身受着至为悲惨……”
双眉微皱,又接道:“少侠是薛门恩人,不敢相瞒,拙夫并非患病,乃是月前被人以重手法击伤内外,若非适时蒙高人援手,当时便得葬身异地,如今外伤已成残废,内伤仍在调养中。”
一番话听得他剑眉双挑,继而深蹙,略做沉吟,毅然说道:“伯父现在何处调养?不知可否容小侄前往探视,小侄或可稍尽绵薄。”
薛家四人精神为之一振,沙五娘也双眉立展,忙道:“拙夫现居后厅只是不便行走,反劳少侠前往,万分失礼。”
他方自谦逊站起,厅后一声轻咳,一个苍老声音说道:“老婆子又在胡说八道,谁说我不便行走?我偏要走路你们看看,有客莅临,怎不告诉我一声?真是糊涂。”紧接着一阵步履声传了出来。
薛家四人闻声大惊,同时站起,双龙一凤更急忙奔入厅后相迎。
只听薛家兄妹在厅后说道:“爹,您怎么起来了?”
“怎么?不行么?你们怎么跟你娘一般地大惊小怪?别扶我,我自己会走,快去招呼客人,休要替我失礼。”
沙五娘苦笑说道:“少侠请勿见怪,拙夫就是这么个怪脾气。”
他微微一笑,忙道岂敢,心中却不由暗忖:此老性情之怪确是少见。同时也对这位尚未见面的老人一身傲骨,一腔豪迈深感心折。
步履声越来越近,接着由厅后转出一位灰衣老人,双龙一凤神色焦急却又无可奈何地紧随老人身后。
他甫一入目这位灰衣老人,不禁大吃一惊。
这位灰衣老人面色白中带黄,血色少得可怜,左目失神,右目已眇,步履蹒跚,不住微喘,显见身体虚弱异常。而这位灰衣老人一眼看到跟前这位美书生,更是神情大震,立时愣住。
沙五娘上前来扶,吃他愣愣地一手挡开。
薛勇抬头一笑:“兄弟,这位便是家父。”
他忙自上前施礼。灰衣老人没有看见,正转向薛勇喝问:“勇儿,你适才称呼这位相公什么?”
薛勇呆了一呆,道:“爹,称呼兄弟,难道……”
灰衣老人突然嗔目大喝:“畜生大胆,还不随我跪下。这位相公便是为父的救命恩人,宇内奇侠,玉箫神剑闪电手夏梦卿夏大侠。”
厅内突然响起数声惊呼,薛氏一家齐齐拜倒。但,谁也未能拜得下去。只见他儒袖轻拂,气墙横空。
入目的是薛梅霞微仰的娇靥,乍喜乍惊的微笑;就这娇靥,就这微笑,使他深陷情海不克自拔,更使他梦魂萦绕,毕生难忘。这是令人沉醉亦复令人断肠的往事。
因为有了这番遇合,以致他历尽九死一生,尝尽人间滋味,这能叫他不望月抒怀,对景悲叹吗?
英雄有泪不轻弹,然而,此际,他已是泪渍满面了。
他缓缓由天际,月旁,收回两道失神的目光,方欲长吁一口气,以一舒心中沉重的郁结。
蓦地,远处一阵衣袂飘风之声划空传来。
声音虽极其低微,但在他这位宇内第一奇才,玉箫神剑闪电手耳中,何异霹雳当空。
倏然回顾,月色下十丈外,赫然已伫立着一个黑衣蒙面人,目射冷电,紧紧盯住自己,直如幽灵。
欺近身侧十丈,自己方自发觉,其人功力可知。
夏梦卿瞿然—惊,霍地站起,尚未发话。
那黑衣蒙面人已自突然冷冷说道:“姓夏的,老夫只道你已随草木同朽了,却不料你竟还未死……”
夏梦卿双目冷芒电闪,双眉微剔,道:“阁下莫非认错了人?在下商辛仁。”
黑衣蒙面人突做桀桀长笑:“好个断肠伤心人,你那伤心不过为的是情断,老夫伤心又向谁说?这三字商辛仁只能哄骗别人,至于老夫,你就是尸碎骨腐,也休想逃过老夫双目。”
夏梦卿挑眉冷笑:“再好不过,我重入江湖,再现武林,怕的就是无人认得出我,恕我眼拙,阁下何人?”
显然,他一时也未能想出眼前这功力颇高的黑衣蒙面人,究系何人。
黑衣蒙面人阴阴说道:“你何致如此健忘,老夫乃峨嵋旧识。”
夏梦卿呆了一呆,脑中电闪,突然神情一震,目射冷芒:“匹夫,是你?”
“不错,是我。”黑衣蒙面人森冷目光暴射,无限冷酷狠毒地道:“南荒古森林中承蒙重赐,幸保不死,如今,特来致谢。”
夏梦卿哂然一笑:“那单、卫两个匹夫呢?”
“他们和老夫一样,活得很好,而且就在附近。”
“那很好!”夏梦卿星目电扫四周,挑眉沉声:“匹夫,你敢欺我?”
黑衣蒙面人纵声狂笑:“老夫只道你幸逃一死之后,必有惊人进境,却不料你竟这般麻木迟钝,你搜察不出,怨得哪个?”
夏梦卿默然不语,一双星目紧紧凝注黑衣蒙面人,突然仰首长笑。
黑衣蒙面人似乎茫然:“姓夏的,你笑什么?”
夏梦卿笑声倏敛,指着黑衣蒙面人哂然摇头:“莫洪,你也太健忘,更幼稚得可怜,我觉得你那狡诈诡谲的心智,远不如往日,你且想想看,枯木禅功之下,何物可以遁形匿迹?”
黑衣蒙面人只觉脸上一热:“你休要自做聪明。老夫视百里如咫尺,你若不信,老夫只须一声召唤,他二人即刻可以到来。”
“这倒不失为一句老实话。”夏梦卿笑道:“不过,我以为你最好莫要乱发鬼啸。”
黑衣蒙面人冷然说道:“怎么,你莫非有了怯意?”
夏梦卿挑眉朗笑:“莫洪,由你这句话,我更觉得你不该再跻身武林,夏梦卿七尺须眉铁胆傲骨,可曾怕过谁来?你自比那公孙忌如何?公孙忌尚难逃出我掌下三招,这是你亲目所睹的事实,南荒古森林中你三人虽是漏网亡魂,那只是我在三圣遗物无恙,元凶伏诛之余,上体天心网开一面,并非你等命大。”
虽然已事隔数年,这黑衣蒙面人似乎仍是惊魂未定吓破了胆,忆及前情,不由机伶伶地打了个寒噤,但目光却益显狠毒。
夏梦卿视若无睹,淡淡一笑,接道:“也即因三圣遗物无恙,元凶伏诛,我才不愿太为已甚,对你等多事追究;如今我已非昔年性情,你最好不要召唤他二人前来,否则我也乐得省番手脚……”
回首侧顾万寿山下那宁静的一片夜色:“再说,如此美好的月圆之夕,我也不愿你大煞风景,扰人好梦,你懂么?”
黑衣蒙面人静聆之余,双目凶光不住闪烁。夏梦卿话声方落,他便又自一阵桀桀怪笑地说道:“你难道不觉得这话说得太轻松了么?这么说来,老夫等三人倒要深谢你的一念仁善了……”
夏梦卿淡笑接道:“那倒不必。”
“姓夏的,你给我闭嘴!”黑衣蒙面人一声冷喝,狠声说:“昔年峨嵋夺宝之际,教主座下十二侍惩治宵小,与你何干?你竟无端出手,断古桧一臂;我教再惩武当,又干你何事。你竟仗恃师门珠符令,遣霍、岑二鬼驰援武当,杀我十二侍之四,更为我教已得三圣遗物,远下南荒,伤我教主,杀我教徒!似这般破教之仇,人亡之恨,你不愿追究,老夫等却未敢就此做罢。”
夏梦卿扬眉笑道:“那么依你之见?”
“老夫等恨不得啖你之肉,寝你之皮,剜你之心,抽你之筋。”黑衣蒙面人切齿恨声,做如是语。
夏梦卿摇头笑道:“看来你是凶残不改,至死不悟,迫我再开杀戒……”
目射寒芒,突然沉声:“匹夫,你好一张利口。峨嵋夺宝,已渎神物;恣意逞凶,更当诛除,古桧仅断一臂,已是我上体天心,手下留情;公孙忌不但不知悔悟,反乘我作客薛家,明犯武当,暗窃遗宝,我虽遣霍、岑两人驰援,但若非另有高人施以援手,武当一派岂不早遭血劫,沦灭多年?我忍无可忍,只身远下南荒,本拟追回三圣遗物,施尔薄惩便即罢手,不想你罗刹一教竟自恃人多,暗施卑鄙伎俩,将我诱入死谷,横施火毒,使我身负重伤,险些丧生蛮荒,也害得我情天生变,爱侣嫁人,心碎肠断,痛苦一生!似这般深仇大恨,我且委诣天意,不愿再加追究;你等却犹不死心,凶残不改,找我寻衅,若非我已厌倦厮杀,此刻便把你诛毙掌下!匹夫,趁我心意未转之际,还不给我快滚!”
话声一落,儒袖轻挥,威震寰宇的接引神功随袖飞卷而出。
黑衣蒙面人虽然一直声色俱厉,但早在数年前便已被夏梦卿一身神绝功力吓破了胆,而且他是别有用心,否则,他望风丧胆犹不及,焉敢自动找上门来。
睹状心中一懔,闪电飘身,斜掠五丈,强忍惊恐地嘿嘿笑道:“姓夏的,且慢动手,听我一言。”
夏梦卿冷然收手,挑眉沉声:“莫洪,你最好不要逼我。”
黑衣蒙面人狡黠目光一闪,阴笑连声:“姓夏的,你难道不愿—听老夫冒死见你之意?”
夏梦卿闻言不由呆了一呆:“我烦得很,也没有那份闲情逸致,为了你自己,我希望你说得越简单越好。”
“老夫用不着长篇大论。”黑衣蒙面人阴阴一笑,一字一句地沉声说道:“北京城不是你久留之地,奉傅侯之命,请你及早离此。”
夏梦卿只道他再次使诈,方自挑眉,黑衣蒙面人突然探怀取出一物,执在手中,阴阴说道:“你且看看这是何物。”
月色下,看得很清楚,那是神力侯府贴身护卫的腰牌,白银铸就,大有半个巴掌,上刻神力侯府四个朱红篆字。
夏梦卿心中一怔,双眉微剔脱口说道:“何劳傅侯传谕,我本……”突然神情微变,双目神光暴射,沉声接道:“莫洪,你如今是傅侯贴身护卫?”
黑衣蒙面人颇为得意,傲然点头:“姓夏的,你似乎多此一问。”
夏梦卿沉声又问:“你何时潜入神力侯府?”
黑衣蒙面人阴阴笑道:“何谓潜入?老夫凭技入选,与你那心上人儿,几乎同日进入神力侯府,只不过性质不同罢了。”
“这倒是巧得很。”夏梦卿冷冷说道:“傅侯为何要我离开此地?”
黑衣蒙面人道:“傅侯权极当朝,驱逐一个草民,老夫以为无须理由。”
夏梦卿双目冷芒电闪,挑眉沉声,方自一句:“莫洪,你敢……”
黑衣蒙面人为之一凛,忙自冷笑:“你若坚问理由,老夫以为你自己应该明白。”
这句话触中了他心中创痛,他自然听的懂,面上—热,厉声叱道:“莫洪,傅侯乃盖世英杰,顶天立地,岂能容你诬蔑?”
“那么,抱歉。”黑衣蒙面人阴阴笑道:“老夫再也想不出比这更有力的理由,不过……”目注夏梦卿一眼,阴笑接道:“老夫以为,一个人纵然再是超脱拓拔,不管如何英豪盖世,也绝不能忍受自己那如花美眷……”
“住口!”夏梦卿突然一声厉喝,双眉倒剔,目中神光暴射:“莫洪,你是逼我杀你……”方欲扬掌突然脑中灵光一闪,两道森冷犀利目光逼视黑衣蒙面人,淡淡说道:“莫洪,要我离开此地,真是傅侯之意么?”
黑衣蒙面人几乎不敢正对那两道目光:“老夫只是奉命传谕,信与不信那是你的事。”
夏梦卿傲然挑眉:“傅小天他无权干涉,此地虽是帝都,但夏梦卿要来便来,要去就去,我倒要看看谁能把我赶出北京城去。”
“京畿重地不是武林人物逞威之处,老夫劝你最好三思。”
“不错,拿来。”夏梦卿微一点头,冷然伸手。
“什么?”
“傅小天的令谕。”
黑衣蒙面人不由一怔:“老夫凭口传令,你难道觉得不够?”
夏梦卿突然纵声狂笑,目注黑衣蒙面人冷冷说道:“莫洪,你很高明,只可惜遇上了我。”
黑衣蒙面人方自一怔,夏梦卿冷然又道:“莫洪你怎不说,要我早日离开此地的是你。”
黑衣蒙面人神情一震,尚未发话。
“莫洪,你大概还不知道,我本来打算即刻离开这伤心之地吧?”
“……”
“你担心我不走,对你是一大威胁,如芒在背,所以你便假传傅侯之谕,可是?”
“……”
“只可惜你我敌对数年,对我了解得还不够,而我与傅侯相识不过半日,我对他却了解得十分透澈。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在这方面,莫洪,你已输了一着。”
黑衣蒙面人何止震撼,简直颤栗。
夏梦卿目光轻注,冷冷一笑,又道:“莫洪,你用心良苦,我觉得你早该动手了。”
黑衣蒙面人突然一声冷哼:“傅侯一身所学,怕不会比你差到哪里。”
“这个我第一眼就看出了,不过,我觉得你也不错,这不是你唯一的理由,另外一个更重要的原因,那该是你终于等到了双钗合璧,对么?”
面对高明,黑衣蒙面人只得点头,双目凶芒闪烁,狠声发话:“不错,老夫做事向来如此!数年来,老夫一直耐心等着,终于等到了今天,双钗合壁……”
“却未想到我竟未死。”夏梦卿扬眉谈笑:“你很聪明,紫凤钗、绿玉佛,两者所载,较诸集三圣毕生心血的万流归宗旷绝博大又不知几许,只可惜,壮志未酬身先死,多年心血付东流,莫洪,你只怕要泪流满襟了。”
黑衣蒙面人身形一颤,但旋即狡黠的目光一转,阴笑说道:“老夫做事向来十拿九稳,多年心血也不会付诸东流,我若真的壮志未酬而身先死,那又当别论;可惜的是,你未必敢杀我。”
夏梦卿淡淡笑道:“我生平不知什么叫敢不敢,而且,我想不出不敢杀你的理由。”一只右掌已自暗凝枯禅掌力,缓缓抬起。
“很简单。”黑衣蒙面人竟然视若无睹,—笑说道:“老夫来时已布下后着,黎明时分若尚未回转,自然有人将一桩绝大隐秘,面陈傅侯。”
夏梦卿淡淡笑道:“谁的隐秘?”手掌已缓缓抬至腰际。
“自然是你的。”
夏梦卿纵声大笑道:“书有未曾为我读,事无不可对人言!夏梦卿磊落一生,尚无隐秘惧人知者。”右掌已提至胸前,只消掌力微吐,枯禅掌力威震宇内,所向必然伏尸。
岂料黑衣蒙面人依然处之泰然,且神色越发得意,双目凝注夏梦卿,冷冷一笑,阴恻恻地道:“据老夫所知,那长公子忆卿,一半像极你那心上人儿,另一半却不像傅侯。”
此言一出,夏梦卿如遭电殛,身形剧颤,心头大震,昔年薛宅西楼订情,一夕缱绻,啮臂赠钗之事,及今日神力侯府大厅中,薛梅霞心碎断肠之言,立刻浮现脑际,耳中轰然一声,那蕴蓄无比威力,欲吐未吐的右掌,不由为之一窒。
黑衣蒙面人悉收眼底,更形得意地哼了一声,接道:“是谁的孽种,你该比老夫明白,傅侯纵然英豪盖世,铁铮奇男,怕也难以忍受这等奇耻大辱,老夫很为你那心上人儿担心……”
“住口!”夏梦卿突然嗔目大喝,声音显得颤抖,一只右掌更已无力垂下,紧接着又身形一阵轻颤,默然不语。
黑衣蒙面人狡黠目光一转,阴阴又道:“这便是老夫以为你未必敢杀老夫的理由,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你那心上人儿及你那亲生骨肉着想……”
“莫洪,你敢……”夏梦卿双目微赤,切齿恨声。
“这很难说。”黑衣蒙面人狞笑说道:“路须退一步,味要减三分,你最好莫逼我。”
夏梦卿纵然杀机狂炽,怒火填膺,却也无可奈何。
黑衣蒙面人的话儿不错,他纵不为自己想,也得为薛梅霞及自己的亲生骨肉着想。
黑衣蒙面人阴阴一笑,又道:“不过你尽管安心,只要你肯与老夫合做,老夫自然会为你守此隐秘,你若不愿离开北京也可以,但你必须少管闲事,帝都名胜古迹甚多,你大可袖手游览,以散心中郁结;为此,昔年仇怨,老夫愿意一笔勾销,言尽于此,事谐与否全凭阁下,告辞。”
深注夏梦卿一眼,再扬得意阴笑,转身而去。方走两步,倏然转身回顾:“老夫再行奉告一句,老夫虽然托身神力侯府,了然侯府之中一动一静,但却绝难见到老夫踪影,我劝你少费心机,否则休怪老夫不守诺言,翻脸无情。”转身挥袖,身形直如鬼魅,飘随风行,转瞬没入茫茫夜色中。
夏梦卿似乎不知蒙面人已离去,独自双日凝注那黑衣人站立之处,呆呆地站着不动。
脑中百念翻涌,胸中五味俱陈,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清冷月色,将他那颀长身形映在地上,长长的,显得无限凄清、孤独。
他觉得心中乱得很,烦得很、但却又似乎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
蓦地里,一阵冷飒夜风吹过,使他神智为之一醒,回忆适才黑衣蒙面人那狠毒阴损的话儿,禁不住一丝寒意倏遍全身,机伶伶地一阵剧颤。
这位泰山崩前,糜鹿惊侧而能颜色不变,从不知怕为何物,铁胆傲骨的盖世奇侠,如今心中升起一丝悸惧,这是因为担心那与他有啮臂之盟的薛梅霞,及他那亲生的一点骨血。
黑衣蒙面人说的不错,神力威侯傅小天纵然英豪盖世,铁铮奇男,超拔奇特,也断不能忍受这等奇耻大辱,推人及己,自己能忍么?
薛梅霞家破人亡,孑然一身,护着自己一点骨血,方自尝到人间的温暖幸福,已够可怜;而自己那一点骨血,稚龄幼儿,更属无辜,岂能为他母子招灾引祸?
但昔日罗刹教漏网余孽,潜伏神力侯府多年,阴谋夺取紫凤钗、绿玉佛。钗、佛人间至宝,罕世奇珍,更蕴藏着一篇至高无上的内家心法。他又怎能袖手旁观,坐视不顾地任那钗佛沦入魔手,奇珍遭劫,神物蒙尘?更为宇内武林带来无边杀机,招致血腥劫运?
“不,不能!绝不能!”夏梦卿突然切齿恨声,一丝鲜血已顺着唇角缓缓流下。
然而一想到薛梅霞母子,他又忍不住发出一声痛苦呻吟。
爱并非罪恶,但他不明白,爱为何使他永沦痛苦深渊,在苦海中挣扎浮沉,望不见岸缘?又为什么使他一再遭受折磨,忍受人所不能忍。
这难道是孽非爱?这便是他一念善心,所得到的后果。
有道是:“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这句话儿,岂非……
这些,只有问天!也许冥冥中知道。
夏梦卿抬眼仰望一碧夜空,皎洁冷月,将口数张,终而无言……
蓦地,一声鸡啼传来。
夏梦卿身形一颤,由天际收回两道失神目光,凝注那黎明前万寿山下,迷蒙中的帝都片刻。
目光中突然射出迫人冷芒,然后,儒袖微挥,身化长虹,疾射而去,消失在那片迷蒙薄雾中。
天色虽越来越亮,但万寿山上的晨雾却越来越浓,渐渐地封锁了整个山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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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旧情难忘走单骑 整个北京城虽然方自沉睡中渐渐苏醒,但在那神力侯府小楼暖阁中,却是烛影摇曳.蜡泪未干。
几上,两枝粗若儿臂的红烛已只剩下寸许一段,蜡汨洒满了那深红色的光滑几面。
对烛而坐的是神力威侯傅小天,与那诰命一品的威侯夫人薛梅霞。
傅小天宿酒已醒,仍是一袭青袍,浓眉轻锁,对着摇红烛火出神。
薛梅霞则是螓首低垂,不胜凄楚。
小楼中,-片宁静,可以听到室角一张八宝软榻上,-对粉妆五琢的幼童酣睡的均匀呼吸。
但,小楼中的气氛,却不大谐和。
也许就因为傅小天浓眉轻锁,呆呆出神;薛梅霞螓首低垂,不胜凄楚。
良久良久,傅小天方自缓缓将目光由烛火上,移注爱妻:“霞,你真的决定这么做么?”
声音很低.却很平静。
薛梅霞微微地点了点头:“我觉得只有这么做,方能减少我心里一份内疚,小天,你知道良心的谴责最令人痛苦。”
傅小天淡谈一笑:“我不觉得你欠他什么。”
薛梅霞凄惋苦笑:“小天,你不是我,若将你心换我心,当知我痛苦之深,我觉得负他太多了。”
傅小天浓眉微蹙,摇头说道:“霞,别这么自责,也别这么自苦,你没有负他……”
薛梅霞街一摇头,黯然接口:“小天,别再安慰我了,我自己的心自己还不明白?你是世间少有的好丈夫,我本不该这么做,但是假设我不这么做,我势将负疚痛苦一生,与其如此我不如找到他,向他解释清楚,然后,心中毫无郁结地伴你……”一颗螓首又自缓续垂下。
傅小天深注爱妻一眼,道:“霞,你应该比我更了解他,我和他虽然缘只两面,相识不过半日,但不知为了什么,我由衷地佩服他,想接近他,结交他。你知道,傅小天生平何曾服过人?但玉箫神剑闪电手他例外,我自诩奇男盖世,在他面前我竟有渺小之感,他那绝世风标、铁胆傲骨,是我生平所仅见!由是我敢说,他不会怪你,绝不会,我这双眼睛不会看错人。”
薛梅霞禁不住娇躯-阵轻颤,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觉热泪已自盈眶,一丝凄惋苦笑浮上唇边,她徽摇螓旨,道:“小天,你没看错,我确也了解的更多,当初他之所以能令我-见倾心,不可自拔,不是他绝世风标,也非他那一身旷绝寰宇的武学,而就是因为他卓然超群,有一种令人自然心仪的气质,虽然我明知他不会怪我负心背盟,却不能不得到他一句话儿……”
一声无限痛苦的凄楚轻叹:“我很矛盾,我希望他不会怪我却又希望他恨我,恨得越深越好。小天,我说不上理由,也许这样可以减少我心中一份愧疚。”双眼中晶莹珠泪突然无声坠下。
博小天浓眉一蹙,那虬须满布的唇边,筷地起了--阵轻微抽搐,默然不语,缓缓垂下头去。突然,他又抬头一笑,炯炯环目深注薛梅霞;“霞,别这样了,我的心都快碎了,我答应你,何时动身?”,薛梅霞娇躯突起剧颤,美目中无限感激地凝注傅小天,珠泪如泉涌出,樱口数张,良久方自颤声一句:“小天,你,你太好了,却叫我如何报答……”
傅小天淡淡--笑,轻轻地为爱妻拭去满面泪渍:“又来了,记得么?我不要你谈什么报答,只要你能快乐无忧地伴我一生。”
一丝羞愧掠上心头,薛梅蔑缓缓垂下螓首,突然暗咬贝齿,猛一抬头道:“小天,我不去了!”
博小天禁不住呆了一呆,但旋即浓眉双轩地微笑说道:“霞,别孩子气.也别担心我,我不会在乎这些的。告诉我,什么时候动身?”
薛梅霞默然良久,才低低说道:“我想一会儿就走,迟厂怕来不及。”:
“好,就这么说。”傅小天轻拍薛梅霞香肩,点头说道:“我拨出四个贴身护卫,一辆四马套车,侍婢随你带,够么?”“太多了,小天。”薛梅霞摇头说道:“我只要一辆套车,两名婢女。”
傅小天摇头一笑:“江湖险恶,人心叵测,神力威侯权重当朝,但对武林中事却鞭长莫及,你忍心让我寝食难安,担心终日?”
薛梅霞娇躯又是一阵轻颤:“我觉得太劳师动众了。”
傅小天又摇头道:“为你我觉得倾侯府人马还少了点儿,最好能由我亲率帝都铁骑。”
薛梅霞难忍热泪,樱口颤动,方待再说。
傅小天已一笑站起:“霞,别说了,我去要他们马上准备。
“慢点,小天。”薛梅霞突伸柔荑,-把将他拉住,抬眼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半晌终于说道:“我想,我想带忆卿一起去。”
傅小天微微一愕,谈笑摇头:“原谅我!你去,我已够担心了,孩子太小,我何忍让他饱受风霜,备尝旅途之苦?”薛梅霞默然不语,许久,突然桃眉说道:“小天,有一件事找瞒你很久,现在我不得不告诉你……”
博小天正色摇头:“霞,你用不着说,傅小天不是人间贱丈夫,忆卿,我视同已出,爱过小霞,我绝不能让他也去经历江湖风险,否则,我对不起你,更对不起夏梦卿。”说毕,转身便欲下楼,倏地,他停下脚步,环目中迫人光芒直射窗外,挑眉沉声:“什么人在此鬼鬼祟祟?”
薛梅霞神情为之一震。只听楼下庭院中,一人应声回盾:“禀侯爷,赵吾平在此侍候。”
傅小天威态-敛,笑道:“唔,那正好,传话下去,备我套车,十六黑衣卫中派出四人,打点行李,随时听命。”楼下那人应了一声,随即寂然。
傅小天负手走回,方走两步,看了呆坐中的薛梅霞一眼,忽又笑道:“霞,你坐着,还是我自己跑-趟,这些人办事我不放心。”转身大步下楼而去。步履声逐渐远去,渐至不闻。薛梅霞再也难忍满腔激动,伏几失声痛哭。是感激?是羞愧?是别绪?是离情?只有她自己知道。
半晌,哭声渐成饮泣,薛梅霞抬起螓首,美目已微显红肿,目光呆滞地投向八宝软榻上,一双甜睡中的儿女,缓缓起身,又缓缓地行了过去。
口口口
神力侯府的大厅之前,停放着一辆四轮马车,四匹配套健马,一色雪白,昂首弹蹄,极为雄骏。
也许是不愿显眼扎目,这辆马车看-亡去和一般马车,没有什么两样。
四名黑衣护卫神情恭谨,垂手肃立一旁。
这四名黑衣卫中,除最左一名是个面透阴沉的灰髯老者外,其余三名均是神态威猛的中年大汉。
毫无疑问的,这四名黑衣卫必是神力威侯十六名贴身黑衣护卫中之佼佼者,功力、胆识、机智,均属十六黑衣铁卫之冠。
神力咸侯傅小天,正自负手迈步,甚为仔细地察看这辆四马套车。
绕车一周,傅小天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属即踱向黑衣四卫。
环目中神光不怒而威,轻扫四人,微笑颔首:“好,好,你们办事很好,我根满意,你四人京中可有什么牵挂么?”
居左灰髯老者肃然躬身:“禀侯爷,属下等没有牵挂,谢侯爷垂注。”
傅小天点了点头:“那就好,这次夫人出京,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你四人身为护卫,跟我多年,当知责任之重大!你四人亦均为武林中人,武林中人当知武林中事,夫人的安危,我交给你们了,有任何差错,我唯你四人是问。”
傅侯虎威懔然慑人,几句话儿虽然平淡,却令人听来隐隐有窒息之感。
黑衣四卫身形一颤,齐齐躬身。
傅小天微微一笑,挥手说道:“记住,有什么不能解决的事儿,交当地快马报我”。
语毕,又看了马车一眼,面带微笑,转身走开。片刻不到,那辆四马套车驰出了神力侯府大门。
傅小天微服简从,亲自送至城外。车帘内,薛梅霞热泪盈眶,玉手挥扬。
而傅小天却神色泰然,豪迈地笑声连连,一直望着那四马套车变成小黑点,隐入滚滚尘雾中,方自策马回府。但在回府途中,他眉宇间却难掩心中依依惆怅之情。
就在这辆马车驰出城去的同时--
紧靠城门的一家屋檐下,一名衣衫槛楼,蓬头垢面,胡须如捐的中年化于,突然睁开一双睡意惺忪、满布血丝的眼睛,懒洋洋地拾起横在腿旁的打狗棒,缓缓站起,拍拍屁股,托着破碗,步履蹒跚地,向城外行去。
这名中年化于的两条腿,似乎已耐不住经常的饥饿,与这晨间本有的凉意,一边吃力面缓慢地向前迈着,一边打着哆嗦。而他却毫不在意。依然托着破碗,一步步地向前挨进。
好不容易捱到了城门口,蹄声得得,傅小天青衫白马,带着两名随从由城外折返。、人马交错,傅小天看了中年化子一眼,不胜同情,微蹙浓眉,左袖徽展,一锭黄澄整的赤金,立落化于破碗中,竟然一丝声息也未发出。赤金一锭.少说也有十两,足够一个数口之家,渡过半生。
而这中年化子竟看也未看一眼,只在马侧躬了躬身,又带动着不灵活的双腿,向前挨去。
这仅是习惯性的道谢,显然他绝未料到,手中那只破碗里,是锭赤金,而非那常见的一文小钱。
傅小天哑然失笑,摇了摇头,策马续行。
中年化于依然缓缓地前行着,直到走出城门五十丈外,方始停下脚步。
两只血虹眸子望了望破碗中那锭赤金,突然咧嘴一笑。
再举目略一环顾,刹那间竟如同换了个人儿,身如脱弩之矢般,一掠数丈地驰高官道。
晨间行人稀少,谁也没有看见。这名中年化子一离官道,便沿着护城河向西疾驰。
距城西数里之遇,是一片荒野。荒野之中,杂草遍地,古木丛生。在一片占地不大的白杨林前,坐落着一座年久失修、残破不堪的古庙。
中年化子进入荒野,径直奔向哪座破庙。
方抵庙前,两扇破门倏然而开,一名小叫化垂手肃立,恭谨躬身。
那中年化子却是连眼皮也未抬-下便匆匆进入庙内。
正在此时,一个清朗话声带笑由内传出:“郝舵主回来了?一夜辛苦……”
随着话声,一位俊美绝伦、挺秀脱拔的白衣文士,由内拱手迎出:“夏梦卿至感不安。”
中年化于飞步迎上,肃然说道:“夏少侠何出此言?珠符令出.天下俯首,能为少侠效劳,何止郝元甲天大荣幸,即是丐帮也倍捣光彩。”
这白衣文士竟是那夏梦卿!只见他淡淡一笑,道:“郝舵主,贵帮与敝师门渊源非浅,恕我也不再行客套,那神力侯府可有动静?”
中年化于原是丐帮北京分舵主,火眼狻猊郝元甲,他神色忽转凝重,猛一点头。
夏梦卿剑眉倏挑:“莫洪匹夫好大的胆子,他得手了么?”郝元甲心知夏梦卿会错了意,连忙摇头,道:“少侠弄错了,神力侯府方面弟子,自昨夜至今,尚未有过回报,我倒为少侠发现了另外一桩事儿。”
夏梦烽松了口气,失笑说道:“我原料莫洪一时不敢轻举妄动,郝舵主另外发现了一件什么事儿?”
郝元甲看了夏梦卿一眼,道:“傅侯夫人适才乘车出城,傅侯轻装简从亲自送到城外。”
夏梦卿神情一震,“哦!”了一声,默然未浯。
郝元甲又道:“我虽不知傅侯夫人将往何处去,但我却断定她此次必系远行。”
夏梦卿蹙眉说道:“何以见得?”
郝元甲微笑说遭:“少侠当知要饭化子,两眼最尖。”
夏梦卿微微一笑,道:“郝舵主又怎知车中必是哪傅侯夫人?”
郝元甲笑道:“套车非任何人可乘,十六黑衣护卫,随行者四,又是傅侯亲自相送,车中除傅侯夫人外还会是谁?”
夏梦卿一双剑眉蹙得更深,良久方黯然一叹,道:“看来,是我一句‘人箫从此逝,江海寄余生,累她奔波……唉,其实你又何苦?此中原因傅小天不会不知,他令我敬佩,令我惭愧……”
郝元甲看了他一眼,道;“事已至此,少侠何须自责?少侠是否要……”
“不!”夏梦卿微微摇头,接着:“我-时还不想离开此地,莫、单、卫三个罗刹余孽,潜伏数年,有为而来,阴谋当非小可,我要留此为傅小天做点事儿,傅侯夫人这方面,只有烦劳贵帮。”
“何言烦劳。”郝元甲翻腕自破袖中拿出那锭赤金,肃然说道:“纵不谈少侠差遣,单凭傅小天铁铮奇男,侠骨仁心这八个字,郝元甲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请少侠吩咐。”
一番话听得夏梦卿大为心折,暗自钦佩不已。略一沉,道:“傅侯十六黑衣护卫,虽然派出四名精锐,但对险恶诡谲的武林来说,似乎仍嫌薄弱了点,我想烦贵帮沿途多加照顾,而且,随时将行踪告诉我。”
夏梦卿这番话说来平淡,听在这位丐帮分舵主火眼骏猊郝元甲耳中,却字字无殊令谕,他-直神情恭谨地听着,夏梦卿话声-落,他便立即躬身应声,随又转向旁立小叫化低低交代了几句。
小叫化欣然领命,转身如飞而去。身法之高明,竟不在一般好手之下。
夏梦卿看在眼内,忍不住点头赞叹:“有道是:名师出高徒,令高足一身功力足可挤身一流!”
郝元甲赧然笑道:“少侠谬奖,郝元甲太以汗颜,这孩干一身禀赋不差,我常有误人之感,若能蒙少侠不吝金玉,指点-二,倒是他天大福分。”
夏梦卿淡笑不语,心中却已有所决定。
郝元甲何等老练,察言观色,心头自然雪亮,不由暗暗狂喜不已。
话锋微顿,又道:“如今事情已有变化,神力侯府方面的安排,少侠是否有何高见?”
夏梦卿略做沉吟,道:“傅侯一身所学甚高,但我觉得这种事,似乎不宜让他出手,黑衣护卫既已派出四个精锐,府内力量必然大打折扣,我正考虑有没有增强其防卫的必要。”
郝元甲闻言摇头笑遭:“少侠顾虑得虽然极是,但少侠却不知那十六黑衣护卫都是当年一些纵横武林的人物,不是我妄自菲薄,挑量弱的,郝元甲也难为十招之敌。”
夏梦卿竟似不信,淡笑不语。
郝元甲看了他一眼,一笑又道:“少侠已是数年未现侠踪,难怪少侠不知不信,少侠可曾听说过当年威名极著的冀中-剑?”
夏梦卿微笑点头:·久仰此人,惜未识荆。”
郝元甲道:“他便是十六黑衣护卫中最弱的一环,以他一身所学尚称最弱,其他十五人可想而知。”
冀中一剑虽然当年威名极盛,然在这位宇内第一奇才眼中却是微不足道,渺小的可怜。
夏梦向只是颇觉意外,“哦!”了一声,摇头笑道:“世间事白云苍狗,我仅数年未出,料不到竞有这多出人意料的事儿,以冀中一剑那等人物,尚列十六之末,那十六之首,想必甚是惊人。”
“那倒未必。”郝元甲道:“所谓惊人只能对者一般武林同道,若在少侠面前,实在算不得什么,赵君平是昔年黑道巨擘,冷面狠心活阎罗,少侠可知?”
夏梦卿听得双眉微蹙,道:“傅侯府中何容此人…”
突然神情-震,急声道:“既称四精锐,赵君子必是其中之一。”
郝元甲呆了一呆,讶然点头:“不错,我亲眼看到他随侍车左,怎么?”
夏梦卿神色立转疑重,道:“郝舵主既知此人,当知此人阴狠毒辣、诡谲狡猾,昔年与罗刹教五君之一的宫寅,交称莫逆,臭味相投。”
郝元甲也神情倏震,遭:“少侠莫非怀疑……”
“不错。”夏梦卿点头接道:“我正是怀疑,他与莫洪、单能、卫中三匹夫同时都在京中,此中不无关联,更何况他身列神力侯府十六黑衣护卫之首。”
“对!”郝元甲重拍一掌,切齿咬牙。
夏梦卿惶然沉思说道:“难怪莫洪匹夫说,神力侯府绝难见他踪影,而府中一动一静,却悉在他揞掌之内,看来,他那身为傅侯贴身护卫之言并非全诈,赵君平潜伏神力侯府与他何异……”
说至此,神情更形凝重,道:“她出京旨在找我,必然身携紫风钗,倘若……郝舵主。”
“少侠吩咐。”郝元甲躬身应声。
“不敢!”夏梦卿忙自还礼,道:“事出无奈,我只有赶去,此间尚烦郝舵主小心应付,一有警讯,但保侯府安全,其他可以不管,这种事九门提督也莫可奈何,莫洪等匹夫,等我回来再说,烦劳之处,容后面谢,告辞。”
话落拱手,儒衫飘处,人化长虹,疾射而去。
他这番话无非是为丐帮着想,莫洪、单能、卫中,为罗刹教五君之三,当年便已威慑武林,不仅各具一身莫测诡谲的功力,而且个个阴险狡猾、心狠手辣、极富心机。
这三人中,任何一人已足令丐帮穷于应付,何况他三人均在此间。更何况此间不过是丐帮一处分舵,高手有限。因此,他不能.也不愿檀丐帮为他遭到损害。
郝元甲自然听得出他话中隐意,对这位宇内第一奇侠,更加敬佩不已,只是尚未寒得及答话,人已杳如黄鹤。这种罕世功力,旷绝身法,看得他不由呆住,半确方始无限感慨地-声轻叹,闪身出庙而去。
这是第二天的夜晚,虽然仍是满月,但却为一片乌云遮住,加上北京城万家灯火已熄,所以更显得一片黯黑。虽是万家已熄灯火,却仍有一处灯火未熄,而且很亮,那是神力侯府,后院小楼上,巨烛摇红,烛光透窗而出。’纱窗上,映现着一个高大人影,很寂静.不闻一丝声息。小楼内,盖代英豪,神力威侯傅小天对烛旁几托颐独坐。浓眉轻锁,一双环目望着摇红烛花呆呆出神。
身后那张八宝软榻之上,却不见了他那一对爱过性命的儿女,想是为免更伤情怀,已移寝别室了。
蓦地一声轻叹划破这小楼中的寂静,傅小天站起身子,负手背后,来回地走着。
半响.他修地摇头一声苦笑,低低喃喃自语:“少年不识愁滋味,而今识得愁滋味,这第一度‘愁’滋味可真了得。又何只诗人骚客多愁善感?这个‘愁’字,我是领教了。”
语罢,又是莫可奈何地耸肩自嘲一笑,走向几旁。
这位盖代英豪,铁铮奇男,尽极人臣,权重当朝,如今竟领略了“愁”的滋味,怎不令人慨然兴叹。
他方要坐下忽又缓缓转向窗外,橇笑道:“夜深露重,我正感寂寞无聊,阁下何不进来坐坐?”
话声方落,只听窗外一个阴侧侧的话声说道:“威侯见召,无上荣宠,职不从命。”
微风飒然,烛影晃动,一个黑袍老者,幽灵般飘进小楼,点尘未惊。
傅小天神色泰然,哈哈一笑,扬眉说道:“岂敢,傅小天这个官儿不同一般,唯恐怠慢,何敢当得上召见二字?阁下怎么称呼?夤夜莅临,必然有以教我,请坐。”举手肃客。
“神力侯府哪有我的座位’”黑袍老者阴森的白脸上不带丝感情,深注博小天一眼,冷冷说道:“久仰傅侯英豪盖代,今宵一见,果然不虚,好不令人钦敬。”
傅小天微蹙双眉,淡淡地笑道:“傅小天只道阁下夤夜莅临,必然有以教我,却不料阁下这般令我失望,我再请教。”
“威侯好犀利的词锋。”黑袍老者阴阴一笑,道:“老朽姓莫,单名一个洪字。”
傅小天呆了一呆,道:“看来我是失敬了,原来阁下便是昔年罗刹五君之首,博小天身在轩冕,却心仪武林,久仰东君大名,今夕何夕,竟使我逢此高人?有何见教?”
入耳罗刹五君,莫洪倏觉老脸一热,冷冷说道:“罗刹覆灭,东君之名已不复存在,身列黑道,更不敢当高人,威侯谬奖令我倍觉汗颜,今宵所以冒死拜谒惊动侯驾,只是想请威侯赏赐一宗小小物品。”
傅小天“哦!”了一声,失笑说道:“原来阁下是有为而来,那么请讲,傅小天生平重义轻财,府中所有,任凭选择。”
他这几句话暗含讥讽,莫洪老奸巨滑,哪会听不懂,老脸又是一热,深注傅小天一跟,阴阴笑道:“威侯误会了,莫洪虽然身列黑道,但对威侯府中所有尚能不屑一顾……”
傅小天淡淡笑道:”看来我是唐突高人了。”
莫洪双目冷芒一闪,遭:“夤夜入人府宅,这本难怪。”话锋微转,接道:“莫洪要请威侯赏赐,非他,乃威侯珍藏的那尊‘绿玉佛像。”
傅小天神色微变,随即摇头笑道:“这很抱歉,‘绿玉佛像’乃拙荆所有,傅小天焉敢随意赠人,违命之处,只有请阁下原谅了。”
莫洪阴阴说道;“威侯怎不说舍不得?”
“我觉得这没什么两样。”傅小天道:‘总而言之一句话,我不愿给。”
“还是这句爽快,只是……”莫洪双目寒光连闪,狞笑说道:“只怕由不得威侯。”
傅小天“哦!”了一声,浓眉双扬地笑道:“我倒要看看是怎样地由不得我,我有这份自信,要是我不愿给,凭阁下还拿不走。”
莫洪冷冷笑道:“威侯莫非就凭身边十六黑衣护卫。”
傅小天纵声大笑:“那是阁下看得起他们,我倒觉得他们个个是酒囊饭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而且,对阁下这等高人,若要他们出手,似乎……”
莫洪神色突变,方自一声冷哼。
傅小天突然挑眉轻喝;“楼下什么人?”
只听楼外有人应声接口:“属下任燕飞,听候差遣。”
傅小天扬声笑道:“我有贵客在,别来扰我清兴,惹人讨厌,去吧,没有事。”
楼下那人迟迟方自应了一声是,随即寂然。
傅小天看了莫洪一眼,尚未说话。
莫洪突然冷冷笑遭:“屋顶尚有一人,威侯何不一并支使开去?”
傅小天微笑摇头:“抱歉之至,屋顶那位不是府中之人,傅小天管不了。”
莫洪神色倏变,道:“威侯高明,莫洪不胜……”-“你误会了。”傅小天又看了他一眼,道:“我听觉虽然不差,但尚未高明到如此地步,府中人非有我的令谕,不敢檀登此楼屋顶……”突又一笑接道:“此人已去,看来我又失礼了。”
莫洪自然也听出屋顶那人业已寓去,而且更听出那人功力不高,根本就未放在心上。
傅小天话声一落,他便又双目一翻。冷冷说道:“威侯休要顾左右而言他,莫洪讨取之物,关系威侯甚大,还请莫要自误。”
傅小天道:“我不懂。”
莫洪双目寒芒电射,一声狞笑说道:“那是自然,说出来威侯也未必肯信,莫洪只请教一句,在威侯心目中,夫人与绿玉佛像,哪一个重要?”
“谁不知傅小天伉俪情深?我以为阁下多此一问。”
“那么,夫人与绿玉佛像,请威侯任选其一”
“我想兼得。”
“恕莫洪放肆,那不可能。”
“在我面前,阁下最好不要威迫使诈。”
“不敢,”莫洪阴阴笑道:“这是铁般事实,夫人此刻只怕早巳遇险。”
傅小天深注莫洪一眼,突然纵声大笑:“阁下既为武林中人,当知昔年赵君平威名,我不信……”
“威侯过于相信那赵君平了。”莫洪冷接道:“赵君平虽然身列十六黑衣护卫之首,待遇甚丰,但我却以为他未必真的听命于威侯。”
“怎见得?”
莫洪目射寒芒,冷然说道:“威候既知赵君平昔年威名,当也知他与罗刹五君交称刎颈。”
傅小天神情方自微震,莫洪冷然又道:“只可惜威侯不察任他进府,且擢为贴身护卫之首,此次更委以重任,莫洪不早不晚偏于今宵拜谒虎驾,威侯似乎应该已知莫洪是有恃无恐,否则莫洪何独具天胆?”
傅小天静聆之下,神色刹那数变,但莫洪话声一落,他却又神色一转泰然地,蹙眉摇头笑道:“我现在知道了,似乎已太晚了点儿,这件事委实惊人,也委实出人意外,难道那另外三人是死人不成?”
莫洪冷冷笑道;“只怕十六黑衣护卫中,真正赤胆忠心者,少的可怜。”
“这是我用人疏忽,谢谢阁下提醒。”傅小天看了莫洪一眼,蹙眉说道:“看来,我只有将绿玉佛像双手奉送一途了?”
莫洪得意狞笑:“莫洪不敢多嘴,但凭威侯卓裁。”
“那是阁下客气!”傅小天笑道:“倘若我仍然不愿呢?”
“威侯不愧当朝柱石,镇定功夫委实令人钦佩。”莫洪双目寒芒暴射,朋阴说道:“黑道邪魔,凶残淫毒,莫洪很替夫人担心。”
傅小天浓眉怒剔,环目中逼人神光直射莫洪。
饶是这位昔年罗刹东君如何桀骜凶残,入日傅侯虎威,两道利刃般目光,也不禁为之一懔,机伶伶地打了个寒噤,身不由主,退了一步,方自暗暗凝功戒备。
傅小天威态一敛,蓦地纵声大笑:“傅小天别的没有,只是一身铁胆傲骨向不屈人,绿五佛像,恕难从命.拙荆乃人间奇女,纵然遇难,也必知该怎么做,所以我并不担心!言至于此,阁下请吧。”
莫洪做梦也未料到这位铁铮奇男竟硬到这般地步,心中虽然惊怒欲绝,然慑于这位盖世英豪一身莫测高深的功力,凶心却也不敢发做,更不敢动手撞硬。呆了一呆,只得强压怒火地狞笑狠声道:“威侯既然这么说,莫洪只有识趣告退,不过,事态重大,莫洪不忍见威侯抱恨终生,临行再请三思。”
“不必了。”傅小天挥手笑道:“我心意已决,且出言向无更改,一切阁下看着办好了。”
莫洪狞笑一声,还待再说。
傅小天双目再射神光,挑眉沉声道:“怎么,阁下莫非等我逐客?”
莫洪心中又是一懔,双目阴毒暴露,狠狠盯了博小天一眼,转身飞掠出楼。
傅小天望着楼外夜空中莫洪哪幽灵般背影,突扬大笑:“深夜客来茶当酒,我没有备茶,权以粒火送客,聊表寸心,小心。”
话声方落,巨烛火焰暴涨,似有物操纵,倏地一折,疾射窗外,一闪而逝。
莫洪一身黑袍立即着火,惊呼一声,飞遁而去。
傅小天一声大笑尚未出口,突闻两声轻喝划空响起,两条人影捷如鹰隼,白院墙外扑入,疾扑半空中的莫洪。
只听莫洪-声厉笑:“凭你等也配,若非今夜老夫……滚。”
飞扑的人影似遭重击,两声闷哼,直如殂石,飞堕而下。
傅小天看得方自双眉陡挑,转瞬间,莫洪已拖着一团火光,消失在院墙外。
只得坐下,略一沉吟,突然提起几头狼毫,展笔振腕疾书。须臾,掷笔而起,一声轻喝:“楼下何人值夜?”
只听楼下遥遥有人接口:“属下任燕飞在。”
“上来。”
楼下应声跑上一名黑衣护卫,向傅小天微一躬身,垂手肃立。
傅小天看了他一眼,随手将几头那封书信递过:“明日一早.派人将此信送往纪大人府中,记住,要面交纪大人,现在下去传命,备我墨龙。”
黑衣护卫双手接过书信,似乎还要请示。
傅小天含笑挥手:“不要多问。该做的事儿,纪大人自会告诉你们。”
黑衣护卫未敢多言,躬身而退。
片刻之后,小楼上烛火倏然熄灭。转瞬间,一阵得得蹄声,划破了寂静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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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腥风血雨芳踪渺 天色方晓,晨曦微透。迷蒙薄雾里,一辆黑色马车静静地停在荒野中一片密林之旁。
车前的马儿已不知去向,只有车篷上的两三条破裂布条随着清凉的晨风飘拂做响。
这辆马车,看上去不似一般寻常马车,只是它那不同之处在哪里,却又令人一时难以指出。
马车似乎空着,四面车帘却遮的密密的。
渐渐地,薄雾稀散,阳光照上了这辆马车。
片刻之后,马车周围弥漫了一种令人难以言喻的气息,随着晨风,逐渐飘散开去。
一只苍鹰由高空向着这辆马车盘旋下降,似乎有所惊觉,在距离这辆马车尚有十丈高低之处,突又展翅飞去。
就在此际,远处-团淡白轻烟,向着这辆马车疾飘而来。
这团淡白轻烟的飘起处,是荒原的尽头,距离这辆马车,少说也有里许之遥,然而转瞬间它已飘至近前。
哪里是什么淡白轻烟,分明是一位面色焦黄的中年文士。
正是那经过易容的宇内第一奇侠;五箫神剑闪电子夏梦卿。夏梦卿入目眼前这片景象,顿时呆住,良久良久,方始喃喃地说出一句话儿来:“果然不出我所料,赵君平这匹夫……”
一阵晨风过处,车帘微掀一角,一股让人欲呕的血腥恶臭由乍中飘出。
夏梦卿神情一震,倏然住口,飘身近前,伸手扯下车帘。车帘启处,血腥恶臭更浓,但夏梦卿却杀机狂炽,目眦欲裂,星目喷火地呆立车前,任那阵阵血腥恶臭扑鼻沁心。
车中,牲整齐齐地靠篷环坐着七名男女。那是神力侯府的两名黑衣护卫、四名青衣侍婢,另外一名.却是衣衫褴楼、蓬头垢面的中年化子。
这七名男女每人的胸口近玄机穴处,都有一个拇指般的血洞,直透后背,血流满了车厢,但都已色呈紫黑,且已凝固;显然这七名男文已身死多日,否则何来尸臭阵阵?内中略单少厂那位诰命一晶的傅侯夫人薛梅霞,与那昔年冷面狠心活阎罗,今日神力侯府十六名黑衣护卫之首的赵君平,及另外一名黑衣护卫。
这是夏梦卿在惊怒之余,心中唯一感到稍安之处,但与其说他心中稍安,毋宁说他是五内欲焚、杀机枉炽。
因为,薛梅霞虽然未遭毒手,但很显然地,她已沦入赵君干的魔掌。
而薛梅霞身边必然携带着紫凤钗。另一件使他心中难过,探感歉疚的是为了他,丐帮损失了一名弟子。
这名丐帮弟子显然是受命沿途跟踪,暗中保护薛梅霞的丐帮弟子之一,但负有这种使命的丐帮弟子绝不只一个,那其他丐帮弟子却又到那里去了呢?这星一桩疑问,而这桩疑问在夏梦卿脑中停留的时刻不过是一刹那间。。
因为他无心再去多思考这些,目前应想的,该是那赵君平将薛梅霞掳往何处去了。
他目注车中,呆呆地陷人苦思,突然一声轻若游丝的低咋,传自密林深处。
声音虽然极其低微,但在他这位宇内第一奇才耳中,却不肯是一声闷雷。’夏梦卿瞿然一惊,闪身扑向五丈外密林。
甫进密林,一幕几疑置身人间地狱,罗刹屠场的悲惨血腥景象,使得夏梦卿杀机更炽、目眦欲裂。
林中,一片狼藉,那树木野草间,赫然倒卧着十余名丐帮弟子。脑浆进裂,腿断臂折,肚肠外流……其状之惨,直令人不忍卒睹。一丝鲜血由夏梦卿唇边渗出,星目也渐转血红……
倏地,也双日一闭,两串热泪滑过面颊,滴落在襟前。英雄方泪不轻弹,只因末到伤心处。如铋讪了他,丐帮竟损失这多精英,这叫他如何不愧疚良深,痛心欲绝?
就在他闭目洒泪的刹那,一声低低的呻吟又传入耳中。夏梦卿神情猛震,暗道一声该死,睁目循声望去,发现哪横七竖八的尸身中,有一具双腿齐膝断去、趴伏在地上的户身.一只手竟然微微地动了一下。
显然的,这名丐帮弟子尚未断气。
夏梦卿急忙飘身过去,小心翼翼地将他翻转过来。只见这名丐帮弟子甚是年轻,眉目长得十分俊秀,但如今囤失血过多,面色显得苍白怕人。
夏梦卿伸手一探鼻息,果然尚未气绝,只是命已细若游丝亡在旦夕,他身为当今宇内第一奇才,自然知道此人已届灯尽汕枯的地步,所以尚未气绝,乃是因为强用深厚的内力,保住胸头一口真气;万万不能再以真气助之,否则徒然加速其死,故只有静静蹲在一旁,耐心地等待着。
过了片刻,这丐帮弟子气息越来越微弱,仍是僵躺着,不见丝毫动静。
夏梦辉尽管焦急万分,却也无可奈何,只得怀着一腔失望,叹了一口气,站起身子准备离去。
哪知就在此际,地上那名丐帮弟子,原本紧闭着的双日,竟然一阵眨动,缓缓地睁了开来。夏梦卿心头猛地一跳,忙又蹲下身来。那名丐帮弟子吃力地拍起眼皮,看了夏梦卿一眼,双目突然闪过一丝极微弱的异采,苍白的嘴膳一阵抖动,张了数张,方始低低地说出一句话来:“阁……下……可是夏……少.....”话声很低,夏梦卿却听得清楚,急急接道:“我正是夏梦唧,阁下……”那名丐帮弟子堕上浮现一丝苦笑.断断续续地又道:“丐帮……无……能……有辱……”
夏梦卿心中一阵绞痛,忙自接道:“为我一己之私,连累贵帮损失这多精英,夏梦卿只有悲痛万分、愧疚良深。事已至此,阁下当知时机紧要,万勿再多言客套,请告诉我傅侯夫人下落。”
丐帮弟子无力地道:“燕……小……飞遵……命-…”嘴唇骤起一阵抽搐,话声顿断。夏梦卿大急,却又明知不能妄动,正自焦虑万分束手无策,那丐帮弟子将口一张.用尽力气又吐出两个字来:“芦……沟……”
唇边又是一阵抽搐,双目一翻,已告气绝。
夏梦卿入耳这两个字儿,方自一怔,目睹此情,心头禁不住又是一阵绞痛,他自然知道,此人之所以强保一口真气,无非是为提供这条线索。两串热泪夺眶而出,顺颊流下,滴落在那丐帮弟子胸前,伸出两指,轻轻地为丐帮弟子合上双目,缓缓地站起身来。
星目一扫地上十余名丐帮弟子尸身,喃喃说道:”各位请瞑目,夏梦卿誓为各位报此血仇……”懦袖轻挥,一闪出林,飞射而去。
时已黄昏,名传遐迩的芦沟桥头,飘然走来-位身穿雪闻儒服的中年文士。
落霞孤鹜,水天相接,芦沟桥横跨永定,雄踞中流,黄昏州的景色美得尤其动人。
但这位中年文士,却是负手桥头,东望一脉青山,呆呆出神。任那晚来微有凉意的轻风,拂动着他那雪白衣袂,措猎飞舞,他就如一尊石像般,不言不动。
颀长背影,映在晚霞里.显得十分萧洒,也透着一分冷漠、一分古怪。就因为这样,使得芦沟桥上那来来往往的稀少行人,都禁不住地,向他投过诧异的一瞥。
突然,由芦沟桥的彼端走来一个黑衣汉子,-顶宽沿大帽压的低低的,几乎将他的面目完全遮住。这黑衣汉子看上去和常人无异,只是步履之间较常人为快,而且较常人稳健。
他老远地看见了这负手桥头、呆呆出神的白衣文士,也禁不住像别人一般地投过诧异的一瞥。但是,他这诧异的-瞥恍若是投在一块烧红了的烙铁上,烫得他控个身形为之-颤。
身形一颤之后,随即停下脚步,似在犹豫,犹豫片刻之后,终又迈动脚步,行子过来。不过,他的头却低下去了。
而且,步履之间也失去丁原先的稳健,显得既匆忙又不灵活。然而白衣文士依熊背负双手,望着远方呆呆出神,生似自始至终,根本就不知道有人从他背后走过一般。
其实,芦沟桥交通要道,来往所必经,人人走得,有行人走过,又哪里值得转身回顾?
黑衣汉于走得越近,一颗头也垂得越低,那宽大帽沿,几乎触到了胸前,虽然他似乎极力地保持着平静,而那以隐在一片暗影后的炯炯眼睛,却不时地望向白衣文士背影,目光中已不似是诧异,而是有点惊骇畏惧、心惊胆颤的意味。
终于他相隔丈余地越过了那白衣文士的背后。偷眼回顾,白衣文士面向远方,依然山神。就像九死一生,逃过了鬼门关,黑衣汉子如释重负,急急前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此刻一身冷汗已湿透了重衫。
黑衣汉子一过桥头,便加快了脚步,沿着永定河如飞向画行去。
永定河边芦苇丛生,长有人高,雁拖秋色,鸦背夕阳,加上那欺雪赛霜的皤白芦花,千里暮云,芦沟桥的暮霭,分外动人然而,这黑衣汉子却绝无心情去欣赏这西风衰草,残柳斜阳,兼有芦花点染的美景,他沿着那绵绵不断的人高芦苇,低着头,疾步行进,一直等芦苇遮住整座芦沟桥,他力方始停下脚步,暗吁一大口气。
举起衣袖,拭了拭满头冷汗,转头望着芦沟桥的方向,余悸犹存地摇了摇头,低低地说声:“好险,侥幸。”
转回头去,方待举步,入目一幕景象,却看得他大惊失色、魂飞魄散,连退数步,险些呼出声来。
眼前不过五尺之处,冷热负手伫立着一个人儿,赫然竟是那芦沟桥头的白衣文士。
而且目射迫人寒芒,注视着自己。好半晌黑衣汉子方才回过神来,惊魂甫定.脑中电转,强笑拱手:“彼此素不相识,阁下柯故拦我去路?”白衣文士深注着他,突然一笑,冷冷说道:“你不认得我我对你却不陌生,而且,我深为你这两条想跑,却又不争气的腿惋惜。”
黑衣汉子神情猛震,扰图狡饰,又自拱手含笑,但甚为勉强:“朋友说笑了,你我从无一面之缘,何言不陌生?天色昏暗,朋友莫非看错……”
白衣文士淡笑接口道:“我对自己的一双眼睛,深具自信,我以为,你也相信我没有看错,芦沟桥地方不小,我正愁无处找寻,却不料鬼使神差,让我碰上阁下,这岂非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说来我也实在应该感谢你,若非你做贼心虚,鬼鬼祟祟的,也不致引起我的注意,也许在那芦沟桥上,你见我没有回头,便认为我不曾发现你,其实在你停而复行的刹那,我便注意工你了,只是当时另有行人,我不愿动手罢下……”
黑衣汉干静聆至此,不由大为懊悔自己不该心虚胆怯地露了痕迹,否则岂不轻易地就能躲过大难。
惊骇之下,正自暗暗思忖对策,忽闻白衣文士冷冷一笑,又接道:“阁下既能身列神力侯府十六黑衣护卫精锐,功力、机智,想必高人一等,当可自知在我玉箫神剑闪电手的掌下能搏得几招!有道是:识时务者为傻杰,知进退者方算高人。对你我懒得动手,你也该明白我想知道些什么,说吧!”
黑衣汉子顿时僖住,他不得不承认人家说的对极,因为他自知确实难在人家手下走完一招,但是,他却又不愿就此束手就缚,就此说出对方所要知道的事……当下他强自一笑,扬眉说道:“阁下眼力甚是高明,看来我不承认也是枉然.只是,阁下这话是否太狂太满了些?”
白衣文士纵声大笑:“是么?何妨试试?不过我话说在前面.你若是心存侥幸妄想动手,那是自取速死。”黑衣汉子厉声说道:“夏梦卿,你休要仗技欺人,沉燕月纵横武林数十年.尚不是畏死之辈。”
夏梦孵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笑道:“这个我知道,你若畏死也不致被武林同道公送美号笑面人屠,更不致这般胆大包天地劫持威侯夫人,并连伤数十条性命,但是,假若我让你尝尝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一指搜魂滋味呢?”
黑衣汉子闻言,禁不住机伶伶地打下个寒噤,一丝寒气由心底冒起,倏遍全身垂首不语。一指搜魂旷古绝学,纵是铁打金刚,铜浇罗汉也经受不住,更何况他是个血肉之躯的人。夏梦卿淡淡一笑:“看来阁下也深知一指搜魂的厉害,那么……”
蓦地双目寒芒电闪,抬手一指飞点黑衣汉子腮下。但闻“叭!”地一声轻响,黑衣汉子一个下巴应指脱臼,神色惨变。
夏梦卿冷冷笑道:“看不出阁下倒还刚烈的可以,只可惜你没有打听清楚,在我眼前你想嚼舌自绝,可不是一件容易的割我再奉劝--句,若想死的痛快,最好安静点。说!”
右腕一翻,“叭”地一声,黑衣大汉一个下巴又复合亡,他无限怨毒地深注夏梦卿,突然一声厉吼:“夏梦卿,我与你拼了。”五指如钩疾袭而出,直取夏梦卿胸腹要穴,诡谲毒辣已极,他也明知如此出手近乎病人说梦,只是他另有打算。
夏梦卿晒然冷笑:“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我就给你-点厉害。”身形纹风未动,右掌闪电递出,不愧玉萧神剑闪电手之名,降龙八手旷绝宇内,只一翻腕就扣上黑衣汉子的腕脉,方待用力。
黑衣大汉突然一声凄厉惨笑,左掌猛抖,一莲似烟如雾之物,疾洒而至。饶是夏梦卿功力绝世,也不敢轻樱其锋,更何况他没有料到黑衣汉子一心玉石俱焚,暗藏如此歹毒的杀着。他心神一震,松手飞退。
就在他松掌飞退的刹那间,黑衣汉子再次凄厉惨笑,突然拍手,一掌向自己的天灵盖击下。夏梦卿睹状大急,双眉桃处,一声断喝:“匹夫敢尔。”
儒袖拂处,右掌斜挥,枯禅掌力如潮怒卷。但闻一声惨嗥,血雨飞溅,黑衣汉子一条右臂已自齐肩断下,直射丈外芦苇中。人也砰然倒地,昏死过去。夏梦卿一指再点,血流立止,随又翻腕一掌拍下。
黑衣汉于闷哼一声幽幽醒转,似欲站起,但方一挪动,牵动了伤处,痛得又是一声闷哼。深秋天气晚来更凉,但他却是一头汗珠滚滚而下,双目怨毒光芒暴射.盯住夏梦卿,咬牙切齿地狞声道:“夏梦卿,沉燕月技不如人,虽死无憾,但你……”
夏梦卿冷冷一笑;“傅侯待你不薄,你反恩将仇报,你那两个同伴、四名侍婢、及丐帮弟子何事?对你这种人,我已不必再生恻隐,你可是非要尝一指搜魂?”
黑衣汉子机伶一颤,凶态忽敛,半响,看了夏梦卿一眼:“夏梦卿,你我素无仇怨,不过各为其友,你不觉你的手段太毒辣了么?”
夏梦卿纵声大笑:“我的手段如称毒辣,那么你与人合谋,害死两个同伴、四名侍婢、十敷丐帮弟子又当何说?”
此言一出,黑衣汉于立时默然,过半晌突一咬牙,道:“夏梦卿,沉燕月成全你吧,由此西去二十里在飞云堡中;不过我还愿告诉你一句,莫洪威迫傅侯未成,已含怒出京,去迟了只怕……”
夏梦卿心神大震,哪还容他说完,一指点中他的死穴,身形闪处飞射而去。
飞云堡威震燕赵,名传遐迩,为当年武林中一谷三堡之一,夏梦卿自是知道,但飞云堡干面神君皇甫嵩世称侠义,怎会与罗刹余孽沆瀣一气,暗中勾结?这确使夏梦卿百思不解,大感诧讶。
但莫洪已含怒出京,事急燃眉,已不容他余暇多想只得怀着一种既焦虐又复迷惑的心情向前疾驰。夏梦卿天尤身法冠绝宇内,未出盏茶工夫,那威名俱重的飞云堡已自呈现眼前。飞云堡占地百亩,紧靠山脚,气势极为雄伟。
平日里,明桩暗卡,戒备森严等闲之人休说接近,便是进入周围三里之内,亦是不易。即使武林同道,亦均视之为龙潭虎穴,轻易不敢涉足。而今日此时,夏梦卿居然毫无阻拦地直抵堡前,这不能不令人诧异,然而,他-心只悬念着薛梅霞的安危,根本未曾考虑到这可疑之处。”举目望去,但见“飞云堡”两扇巨大铁门紧闭.显得寂静异常。
不仅那往日守卫门首的一十六名抱刀大汉已不知去向,而且整个飞云堡也不闻一丝人声。由那丈高深灰色围墙上内望,只能看见堡内浓密林木问,隐约微透廓牙飞檀,几点灯火,别的再也难看到什么。整个飞云堡一寂若死,静静地沉浸在暮色里,透着无比的神秘阴森,令人有莫测高探不寒而粟之感。
此情此最,看得夏梦卿不觉怦然心跳,打心底升起一丝不安。尽管极为疑讶.但健却已无暇深思,略一沉吟,立即提气扬声:“门上哪位在,烦请通报,夏梦卿求见皇甫神君。”
有道是:树影人名。玉萧神剑闪电手威震宇内,武林第一,而且他帮暗蕴天龙行的话声,宇字铿锵,足可穿云裂石,空山已自回音,按说飞云堡内必然为之震动,大开堡门。岂料大谬不然,“飞云堡”内不但没被震动,大开堡门,便是连一丝回应也没有。
夏梦卿神情激动,双眉挑处,二次扬声:“末学后进,夏梦卿求见皇甫神君,还请代为速速通报!”“........”整个飞云堡恍若死了一般,依然-无反应。夏梦卿心头暗震,陡生一丝不祥之感,对空三次扬声:“夏梦卿急事在身,万般无奈,只有逾越,还请皇甫神君海涵。”
话声一落,身形飘起,疾射上丈高的墙头。他居高临下,星目轻扫,不由为之一怔--迷茫的暮色中,但见亭、台、楼、榭,一应俱全,美轮美奂,不亚王侯之家,而偌大一个飞云堡内除了几点灯火外,竟然空稿苗地,看不到-丝人影。
只是,暮色虽浓,夏梦卿依然能看到堡内那一色青石铺就的地面上,处处染有血迹,枷过处,且有一股腥臭异味。夏梦卿情知有异,却已无心再去细察,闪身直扑大厅。
这座大厅坐落于堡门内数十丈之处,石阶高筑,飞檐沉丹,建筑宏伟陈设极具气振,数盏巨型宫灯,高悬雕梁之间,四壁更是分悬名人字画,琳琅满目,美不胜收。
置身石阶上,便可将厅内一览无遗。但见厅内花砖铺就的地面上,也有几捧腥臭扑鼻半干的血迹,此外,仍是看不见-丝人影。然而,有一点奇异之处,却使夏梦卿深为不解,狐疑丛生。
那便是悬于摩梁之间的四盏巨型宫灯中,有两盏已然熄灭,而那犹自亮着的两盏烛火摇曳,光亮亦甚微弱,想是灯中蜡烛已将燃尽。难道说偌大一个飞云堡内竟已无人照顾?此刻夏梦卿何止是焦急,简直可说心弦震动。
略做思忖,绕过大厅,向厅后林木间的重重楼阁扑去。穿过一条回廊,路分为五,青石小径,各指一处楼阁。
五处楼阁中,有四处是门窗紧闭,黑压压地隐在林内,只有正东那座楼阁,两扇长门虚掩着,而且隐隐透出灯光。
夏梦卿略一犹豫,便向哪座隐透灯光、大门虚掩着的小楼奔去。距门两丈,倏住身形扬声说道:“里面有人么?”
四下静得出奇,不要说楼内依然没有半点动静,便是那林梢的夜风也似乎突然歇止。
夏梦卿不再喊问,也不贸然扑进,因为今晚所见已使他暗暗提高了警觉,双眉一挑轻轻--指,遥空向虚掩着的两扇长门点去。“呀”地一声轻响,在这寂静暮色中,听来有点怕人。
两扇长门倏然而开,室内灯火为之一阵摇晃。夏梦卿举目望处,一幕奇惨的景象赫然呈现在眼前,饶他功力绝世,胆识过人,也不禁为之毛发悚然,心胆欲裂,顿时怔住。
室内陈设极为华丽考究,宫灯高悬,红毡铺地。一张檀木圆桌上,杯盘狼藉,恍似盛宴正酣。围着桌子坐着五个人,不,那是五具无首尸体。
五具尸体的头颅并非不见,而是整整齐齐不偏不倚地在圆桌上排成环形,分别摆在五具尸体的前面。就各尸衣着,及五颗头颅的状貌,他可以很清楚地看出,面门而坐的两人,一个正是威震燕赵、名扬遐迩的飞云堡主,世称侠义的千面神君皇甫嵩。
另一个则是他急于找寻,劫持傅侯夫人的十六黑衣护卫之首,赵君平。其余三人,两个面目陌生,一个则因背向门外,无法看清哪颗头颅而不知是何许人。但其中绝无那昔门曾与他有啮臂之盟,今则贵为傅侯夫人的薛梅霞。
良久,良久,夏梦卿方回定下神来,飘身进屋,将那五具尸体,仔细地复察一遍。毫无蛛丝马迹可寻.只有几点透着奇怪,令他百思莫解,震惊不已。那便是,这五人颈断处一千如削,非神兵利器,无法办到.而且五颗头颅之上及颈腔处,绝无一点血迹!
就各头颅的死相来看,也无半丝痛苦神色。-看便知,这五人身死至少在三五日之前,事隔多日,尸体,竟然毫无腐臭之迹象,而且-直端坐不倒。姑不论冷面狼心活阎罗赵君平功力如何,即是飞云堡主干面神君皇甫嵩一身修为也高深惊人,否则一谷、三堡,何能扬威宇内?
然而却就如此这般地同遭毒手,那行凶之人,其功力之高,可想而知了。飞云堡卧虎藏龙,高手如云,这些人又到哪里去了呢?薛梅霞芳踪又在哪里呢?莫非是莫洪已捷足先登?
凭莫洪的功力,尚不至如此,而且他不会这么做。那么,是否“紫风钗”双钗合璧的消息,不胫而走,引起其他邪魔巨擘觊觎,又将薛梅霞劫去?这几桩疑问,在他脑中不住盘旋,结果他认为最后这种揣测近于可能。然而以这等功力之人,举世屈指可数,他理遍记忆.绞尽脑汁,却想不出这么-个人来。
夏梦卿心急如焚忧愁欲绝,一时却也莫可奈何。他深蹙双眉晴暗一叹,飘身出屋,方待离去。一眼瞥见哪另外四处门窗紧闭,暗无灯火的楼阁,不由心中一动,闪身扑了过去,连搜四处,可说已寻遍整个飞云堡,只差未翻开每一寸地皮了,薛梅霞依然芳踪杏然。
至此,他有点肯定了最后一个揣测,只是怎么也想不出那施毒手的人是谁。伊人未遭毒手,心中虽说稍安,但又沦魔掌却使他更形焦虑,怀着一颗欲焚的心,冲破夜空,疾射而去。
就在夏梦卿身形方逝的刹那间,那透着灯火,几似罗刹屠场的小楼外,如幽灵般又悄然射落一个黑袍的蒙面人。显然,这人也为屋中那幕悲惨景象所震,但他在一震之后,随即闪电扑进屋中,朝桌上残肴剩酒略做法视,忽然目射阴森寒芒,冷哼一声狠声说道:“无影之毒竟然再现武林,杀我之人,败我之事,你的胆子也未免太大了……”举手-指,宫灯倏然而灭,屋中顿时一片漆黑…-一条黑影飞射出屋,投入夜空之中。
黄河,滚滚东流。
这一日,时方正午。虽然已届枫叶遍红,丹桂飘香的季节,但白日里,高悬的艳阳依然灼热逼人。
傍依黄河的一条大道上,尘土足有寸厚,偶然一阵风过,卷起弥天黄雾。加上这正午艳阳,这条大道上,已是行人绝迹,就是那来往黄河两岸的船只也稀少的可怜。
滚滚黄河,尘土厚积的空荡大道……构成了一幅静的画面。蓦地-个来自遥远的声音,划破了这寂静的-切”那是一个嘹亮、悲怆、雄浑豪壮的歌声,高亢激昂,直迫长空。“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随着歌声,大道东端,出现了一个黑点,缓缓地移动而来。那是一人一骑,全黑的一人一骑。马是一匹通体墨黑,毫无一根杂毛的高头骏马,一望便知是一匹罕见的异种神驹。马儿固然神骏,马上骑士更是气宇轩昂、卓绝不凡。一身俱墨,即连那腰悬长剑上的剑穗也是黑的。头上戴着一顶宽沿大盘黑帽,压得低低的,几乎逮住了半个脸,但未遮去那满脸的虬髯。那魁伟的身躯挺得直直的,端坐马上纹风不动,一任坐骑缓缓驰行!
人马身上,布满了一层黄土,显见这一人一骑是经过长途跋涉而来。尽管如此,人马俱未稍失精神。人是英豪,马如龙,那气势足能慑人心神。
这时歌声已至最后一句;”五花马,干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声绕长空,历久不绝。歌声一歇,马上骑士微微控缰,铁蹄跳动,马儿倏然停住!
黑衣骑士伸出右手.无限爱怜地拍了拍那高仰的马首,微微一叹,轻轻说道:“小龙儿.这几天来累苦了你,现在你歇一会儿,让我看看这滚滚东逝的水,行么?”
马儿一声轻嘶,低下头去.伸出前蹄,不住躇着道旁黄土。黑衣骑士长吁了一口气,缓缓将目光投向那滚滚的浊流突然他一声轻叹.又拍厂拍坐骑:”走吧!小龙儿,我不看了,看了徒乱人心,记住!别走得太快,否则,后面的两位朋友要跟不上了。”
说着微抖缰绳,马儿一声轻嘶,赖在原地不动。黑衣骑士呆了一呆,霍然失笑:“我明白了,想看打架是么’大概你是跟它们学坏了,这架岂是打着玩儿的’坏东西,走吧!今夜打架的机会多着呢”
马儿昂首连声轻嘶,仍是住蹄不前黑衣骑士纵声大笑,摇厂摇头:“对她,对你,我是一样地没办法,行!听你的,可是稍时你可得给我少惹事,而且万一咱们要是打不过人家,你可要跑快点儿!知道么?”马儿铁蹄踢动,又是一声长嘶。
就在此际,适才这一人一骑出现的方向,尘头大起,一阵急促的蹄声传了过来。黑衣骑士看也未回头看一眼,拍了拍坐骑笑道:“小龙儿』听见了么?人家来了。你知道我的脾气,不惹事便罢,要惹删惹个痛快。这样不行,咱们还须向前走两步。”
话声方落,马儿将头一摆,竟然缓缓向前驰行。后面,蹄声越来越清晰,两人双驰,带着弥天黄雾,滚滚剐来,转瞬间便来至五十丈内。那是两名身披青色大氅的劲装中年大汉,分别腰悬长剑,眉宇问充满剩悍之气,胯下坐骑虽也颇为神骏,但一看便知俱是凡种,绝难和前行黑衣骑士那罕世异种的神驹相比拟。
两下里距离已不过二十余丈,两青衣大汉想是极为得意,互觑一眼,猛踢马腹,两声长嘶,双马如脱弩之矢,加速向前冲刺。
刹那间,双方距离已已剩下两丈不到,眼看后面两骑就要赶过前骑。就在这个当儿,前行黑马突龙吟长嘶,前蹄一掀,笔直立起,-个飞旋,转了过来。
两青衣大汉做梦也未料到前骑竟会有此一着,而且马上人骑术这般精湛,自己驰行疾速,距离又近,勒缰控马已是不及,方自大骇,胯下两匹坐骑已自受惊,一阵急嘶,突然掀起前蹄。两青衣大汉若非骑术也很不错,必然双双坠马,尝尽黄土滋味,饶是如此,也都面色大变狼狈不堪。
黑衣骑士似是难以忍俊,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雪白钢牙道:“两位好俊的马上功夫,简直令人有叹为观止之感,我这匹马儿暴劣的很.两位受惊了,多原谅。”
两青衣大汉一向暴躁狂傲,一路之上,自己马儿不争气,被人家抛得远远地,心里本就又急又恨,此刻再听到这明捧暗损的风凉话儿,更是怒不可言;神色一沉,就待出言辱骂,但当他两人目光一触及黑衣骑士那豪壮卓傲的气度时,却禁不住打心底里升起一丝懔意,只神色和缓地扬眉说道:“朋友,你可懂得规矩吗?”
黑衣骑士知道对方此言何指,淡淡一笑,摇头说道:“规矩?二位,事不关我,我不是说过么?是我这匹坐骑太以暴劣,我已经向二位致过歉意了。”若按这两青衣大汉干日做为,早就挟怒动手,只是今日连他们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不敢轻举妄动,而且一听此话,竟然一时讷讷不知所对。
黑衣骑士双肩微耸,一声轻笑:“二位不必这般吞吞吐吐,也用不着借题发挥,我-入豫境,二位便跟踪在后,直至此地。有什么事儿,说吧?”
两青衣大汉间盲,不由再次色变,默然片刻,居左那青衣大汉方始双目精光炯炯地凝注黑衣骑士,沉声说道;“阁下目力如神,令人佩厩,既经阁下识破,我们若再否认,那未免太小家子气了!我有几个问题,请阁下回答,事非小可,阁下万勿等闲视之。”
黑衣骑士略一沉衅,洪声笑道:“有此必要么?”那居左青衣大汉双眉一挑,倏又敛态,说道:“我说过,事非小可,为免造成彼此误会,阁下最好坦诚答我问话。”
黑衣骑士突然一笑说道:“你是第一个这样对我说话的人,今天我也是第一次如此好脾气。阁下,请问吧,我有问必答,知无不言。”
居左青衣大汉似乎颇为不悦,两遭刀眉微傲一轩,却仍未敢发做,只是深探地看了黑衣骑士一眼道:“我看阁下不似本地人氏?”
黑衣骑士淡淡笑道:“这是阁下第一问?”居左青衣大汉傲一点头。:黑衣骑士道:“阁下眼力也不差,我来自北方。
居左青衣大汉道:“北方地方不小.朋友可否说明白点?”黑衣骑士那双半遮于帽沿下的环目中,突然暴射出两道逼人神光。
两青衣大汉为之一懔,本能地伸于抚上剑柄。黑衣骑士双日神光倏又隐去,淡淡笑道:”我说过有问必答,知无不言,但阁下使我险些控制不住,我来自北京,这样阁下满意丁么?”
居左青衣大汉闻言神情不向一震,道:“朋友将往何处去?”
黑衣骑士道:“我这个人性喜游荡.行踪不定,想上哪儿便上哪儿,随兴而动。譬如说,我现在想去汴梁,也许片刻之后我又会改变主意奔向洛阳,所以阁下此问我不能肯定答覆!”
居右青衣大汉,又问道:“朋友此次南来,不知有何贵干?”
黑衣骑士大笑说道:“阁下像在审犯问案,行,索性成全你们,我说过,我性喜游荡,想上哪儿便上哪儿,兴之所至,今东明西,难道非有目的不可么?”
“不必,不必!”青衣大汉冷冷笑道:“朋友这话若是移时移地而言,自无不可,但今天在这中州地界,性喜游荡,今东明西,却令人起疑。”,黑衣骑士呆厂一呆,惑然说道:“怎么?”
居左青衣大汉冷冷说道:“朋友当知汴梁威远镖局在河北地界失镖之事吧?”
黑衣骑士“哦”了一声,微笑说道:·这么说来,两位是为了此事而来的了?”
“不错!”青衣大汉点了点头。
“两位是威远镖局中……”
“朋友错了!”居左青衣大汉傲然摇头:“我二人来自巡抚府!”
黑衣骑士微笑点头:“原来是二位差爷,失敬、失敬,,”话锋微顿,面现惑然不解之色,又遒:“这我就不明白了,镖局失镖乃属民间之事,自有他们局中镖师处理,何劳巡抚府惊师动众?”
居左青衣大汉冷冷一笑,杨眉说道:“阁下应当知道,这趟镖保的乃是致送直隶总督的寿礼,巡抚府焉能不闻不问?更何况那些镖师尽是酒囊饭袋。”
黑衣骑士若有所悟地“噢!”下一声,点头说道:“我明白丁,两位之所以一路跟踪我,大概便是田为觉得我有可疑之处,那么我很安心,因为我一入河南,两位便一直缀着我了话犹未完,那居右青衣大汉突然冷哼一声,接道:“话是不错,只可惜失镖地点正是朋友你来时所走路径,而且据威远镖局唯-生还的趟子手口述,那劫镖之人,与朋友这身装束极为相似。”
黑衣骑士纵声大笑,道:“两位认定此事是我所为?”
居右青衣大汉冷冷说道:“岂敢,不过根据描述不能不查究而已。”
黑衣骑士再次纵声大笑:“两位,普天之下相似之人极多,像你们这般缉凶拿贼的手法,倒是我生平首见。两位,我素性放荡不羁、好友轻财,两位若是囊中羞涩,我这里黄白之物多得很,只消一句话,倾囊奉赠又有何妨?何必如此捏造罪名,拿官府唬人……”
话声末落,那两青衣大汉神色剧变,各自探囊取出一物,齐声喝道:“朋友,你看清此物再说。”
黑衣骑士入目青衣大汉手中物,倏然住口,呆了一呆,喃喃说道:“巡抚府腰牌假造不得,看来二位确是供职官府……”
深注两青衣大汉一眼,又笑道:“两位,我不喜欢罗嗦,要我怎么做说吧!”
居左青衣大汉收起腰脾,冷然说道:“朋友乃武林高人.我二人不敢得罪,只想请朋友随我二人往巡抚衙门一行。”
“承阁厂看得起,我有点受宠若惊!”黑衣骑士淡谈笑道:“只可惜我福薄胆小,最怕见那些做威做福的官儿,二位看怎么办?”
青衣大汉齐齐色变:“朋友,我们敬你为武林高人,你可最好不要敬酒不屹吃罚酒,出言辱官,罪可不轻……”
“辱官?”黑衣骑土豁然大笑,接道:“我却觉得对你们那巡抚大人已是天大客气,我这人生来一副怪脾气,就是不识抬举.二位看着办好了!我要走了!”
说着带过马头,就待离去。
居右青衣大汉突然一声冷笑:“朋友,此时只怕已由不得你了!”
声落人起,飞扑向黑衣骑士,空中探掌,五指箕张如钩,直指肩井!身手矫健利落,招式诡异迅速,堪称一流高手。
黑衣骑土却是视若无睹,容得对方五指近身,突然一笑:“阁下性子也太躁了点儿了,小心!”未见他出招,青衣大汉唉地一声闷呻,身形暴退,落日鞍上,左手抚着右腕,脸上阵青阵白,双目瞪得大大的,望着黑衣骑士,说不出是惊、是怒、是羞、是痛。
另一青衣大汉睹状心神大震,眉宇问剽悍神色尽扫,“铮”地一声.翻腕掣出长剑,沉声说道:“朋友,你竟敢拒捕?”飞身离鞍,振腕三朵剑花,疾袭黑衣骑上身左三处要穴,与此同时,那居右青衣大汉一声厉喝,也白长剑出鞘,二次飞身斜劈黑衣骑士右臂。
一时间,黑衣骑士两面受敌,然而他却潇洒的一笑,慢条斯理地指点着说道:“剑上功夫倒还差强人意,二位握紧兵刃,小心!”剑化长虹。右掌戟指向哪两柄犀利无比的长剑尖端,分别一点,然后左掌虚空微挥。只听铮、铮两声龙吟清响,白虹映日生辉,两柄长剑冲天飞起,直坠入滚滚黄河之中。
两青衣大汉两声闷哼,直如断线风筝,飞出上外,砰然坠地,激起一片黄尘,跌得满脸皆土,半晌爬不起来,黑衣骑士纵声大笑:“小材大用,那位糊涂官儿太看重两位了!”拉转马头,转身扬手:“两位,恕我先行一步,汴梁城中再见。”
话落,再次扬声豪迈大笑,坐骑有似行字天马,绝尘而去及至两青衣大汉狼狈爬起,黑衣骑士早已只剩天边尘雾中的一个小黑点。
心知上绝世高人;但也益发地认为劫镖之事即是这黑衣骑士所为,苦着脸互觑一眼,连满身黄土也未及拂去,便自飞身上马,蹑后急迫下去。
日落时分,汴粱城中缓缓驰进了一骑俱黑的人马。这骑人马一进东门,马上骑士便自翻身下马,拉着马儿走向道旁屋檐下。屋檐下,几个衣衫槛楼、蓬头垢面的要饭化子.正自靠着墙根垂头假寐,闻得步履蹄声,霍然惊醒。
骑士面带微笑地向居中一个,俯身问道;“我初来此城,人地两生,请问,巡抚府怎么走法?”
那居中要饭化子呆了一呆,深深地看了骑士一眼,播了摇头,哑着嗓子,道:“不知道。”
黑衣骑士淡谈一笑,道:·各位不必有所顾忌.我向各位提个人,火眼狻猊郝元甲!”
几个要饭化子神情一震,霍然站起,居中那人双目炯炯地,急问道:“朋友莫非……’’黑衣骑士微笑接道;“我和郝舵主交称莫逆,来自北京。”
几个要饭化子更是一惊,一致肃然,居中那名压低了声音:“阁下莫非姓傅?”
这次轮到黑衣骑士震动了,他呆了呆,毅然点头:“贵帮好灵通的消息,我不愿人知,还请各位暂勿轻泄。”
居中那名恭谨说道:“草民等不敢。”
黑衣骑士蹙眉笑道:“各位,我和郝狮于是朋友,别提这些令人难耐的字眼,行么?”
几名要饭化子眉宇间.飞快地掠过一片钦敬之色,居中那名道:“久仰阁下英豪盖世,果然不虚,今日得亲虎驾,足慰平生。”
转向身旁一年轻化子一挥手,沉声道:“老五,为威侯带路。”
那年轻化子应了一声,黑衣骑士却笑着婉拒:“不敢当,告诉我怎么走就行,我有很多不便之处。”
居中那名化子略一犹豫,只好说出巡抚府所在,说得十分详细。黑衣骑士微笑谢过,探怀取出一锭黄金,道:“别说我俗,也别拒受,这是我一点心意,否则,各位便是不屑交我这个朋友了。”硬行塞过,飞身上马,轻驰而去。
居中那名要饭化子欲拒无从,握着那锭黄金,呆呆发愣。
黑衣骑士纵马向南,未片刻,巡抚府已经在望,举目看去,只见门前石阶高筑,一对巨大石狮,雄峙左右,两只瓜形大灯,照得附近光同白昼。两扇朱漆大门犹自开着,大门两边石阶上,分站着两名黑衣壮汉,垂手而立,神情肃然。
黑衣骑士直驰阶前,道:“为我通报一声,我姓傅,北京来的,求见巡抚大人。”
巡抚府前纵马,只差没有驰上石阶,这还得了。那两名差人模样的汉子早已变了脸色,刚要叱喝,入耳叫声“北京”来的,已到唇边的话儿,忙又强行咽下,再一细看来人那慑人气度,俨然京城大员,更是不敢发威。
分出一人,二步人内通报。后厅内,那位三撮长髯垂胸,面貌清瘦的巡抚大人,-身官服方由丫环们服侍着卸下,靠在一张檀木太师椅声,抱着水烟袋吞云吐雾,舒泰身心。抬眼瞥见有人步屈匆忙跑了进来,脸色一沉,就待呵责。
那名差人连忙施礼说道:“禀大人,外面有个姓傅的求见,说是来自京城。”
这位巡抚大人入耳京城两字,立即神情为之一震,喃喃说道:“姓傅的,来自京城?”急急迫问那名差人:“来人什么模样?’,那差人呆了一呆,随即将黑衣骑士模样描述一遍。描述未完,巡抚大人已自神色剧变,霍地站起,丢下烟袋.连官服都顾不得再行穿戴,便匆匆跑了出来。他步履如飞,跌跌撞撞地奔至门口,入目那已然下马,负手广立阶前的黑衣骑士,惶然惊呼出声:“啊!果然是……”他急步抢步下台阶,面色如土地颤着声音,就要跪倒:“卑职不知……”
黑衣骑士微微一笑,伸手将他扶住:“刘大人,不必多礼,我来得突兀,咱们府中谈去。”
一手拉马,一手拉着那姓刘的巡抚大大,径自登上石阶,向府内行去。可怜那刘巡抚,一时还不知是福是祸,不敢说话,更不敢挣扎,只是打着哆嗦,任凭黑衣骑士拉着向内走来。一直到了正厅黑衣骑士方始松开了他,也松开了牵在手上的坐骑;弹了弹身上尘土,脱下帽子,自行在椅子上坐下。
刘巡抚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站立一旁,战战兢兢地看了黑衣骑士一眼,犹豫着说道:“侯爷此次出,是……”
博小天挥了挥手,示意他坐下说话。
刘巡抚却连连躬身说道:“侯爷在此,哪有卑职的座位。”
傅小天微蹙浓眉道:“这里是巡抚府,你是主,我是客,我不喜欢这套章法,你不必太以多礼。”
别看那刘巡抚官至巡抚,平日做威做福,今日在这位神力威侯面前却是胆小得可怜,犹待再称不敢。
傅小天已自不耐,脸色微微一沉。
那位刘巡抚委实善于察言观色,他明白,惹翻了这位侯爷,休说他那点小小前程,即连颈上人头只怕也难以保得住,心里一哆嗦,连忙施礼赔笑:“恭敬不如从命,卑职告罪了。”拉过一张太师椅,坐于下首,但却失去了平日的镇定,简直如坐针毡,一双手就不知该往哪儿放好。
傅小天看在眼内,不由暗暗蹙眉,心想:这种人居然也能官至巡抚.朝廷不知怎么擢用人才的……轻咳一声道:“刘大人!”
刘巡抚慌地站起,躬身应道:“卑职在。”“你坐着!”
傅小天禁不住再次摇头。刘巡抚如奉纶旨,称罪坐下。
“那威远镍局失悸之事,可曾查出是何等样人所为?”
刘巡抚又一哆嗦,立即涨红厂股,嘴嚅脱道:‘‘卑职无能,卑职该死,到目前为止,尚未查出一点头绪。”
“巡抚府侦骑四出,到处拿人,就末抓到一个嫌犯么?”
刘巡抚脸上更变了色,颤声说道:“卑职该死。”
“这不关你的事,武林之中尽是些奇人异士,休说区区几个酒囊饭袋的捕头,便是倾河南兵马也无济于事,我劝你还是撤回你那下属.叫他们安分点儿,别不分皂白,到处抓人!今日若非我的马快,只怕连找也要被贵属下抓进巡抚府了。”
刘巡抚正自唯唯诺诺,听到最后两句,不由心胆欲裂,魂飞魄落,“噗”地一声,跪伏在地,全身剧颤,浯不成声:“卑职该死,卑职该死,侯爷开恩”只差没有叩头如捣蒜,涕泪泗流。
傅小天-双浓眉蹙得更深.颇不耐烦地挥手说道:“你起来,起来,我说过这不关你的事,把他们撤回来就行了。”
刘巡抚如逢大赦,暗吁-口气,谢恩爬起.站在-旁连那额头上的冷汗也不敢抬手去拭。
傅小天又看了他一眼,道:“事情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到底是怎么一个情形?”
刘巡抚惊魂甫定,忙一躬身道:“禀侯爷,事情发生在三日前,情形是这样的……”接着将威远镖局失镖经过概略说了一遍。原来三日前,威远镖局保了-趟镖,由开封前往河北,这-躺镖非同小可,保的是致送直隶总督的寿礼,全是些价值连城的古玩奇珍。这种重镖,威远镖局自然不敢疏忽,表面上是大批人头由水路东下,其实是暗派两个镖头带了一名趟于手,悄悄地携镖由陆路直奔河北。按说,这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足可掩尽天下入耳目,岂料不知是走漏风声抑或是劫镖人料事如神,高人一着,陆路的暗镖在河南地界倒也平安无事,一直到进入河北,在大名府附近却突然出了纰漏,在一家客栈内,两位少镖头吃过晚饭后,竟然一睡不起,保的重镖也不翼而飞,只有那名趟子手平安无事地逃了回来。1这威远镖局的两位少镖头,艺出名师,一身所学足列武林一流高手,却不知怎地在神不知鬼不觉下惨遭毒手,被人杀害,而且尸身上休说找不到一点致命伤痕,便是发肤之伤也没有!同时也不似被人以阴柔掌力一类功夫震碎内腑致死。威远镖局的老镖头赵振秋,武林人称铁背苍龙,早年以掌中-柄金刀享誉宇内,威震武林,刚在-年前封川退隐,不问局务。如今却在悲痛万分之余,毁誓复出,-方面誓缉凶匪,另一方面却变卖家产,准备赔镖。”
傅小天听完了这番叙述,沉吟丁半响,蹙眉说道:“这倒是一件甚为离奇的案子,刘大人......”傅小天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这献宝祝寿的可是你么?”
刘巡抚身形一阵哆嗦,嗫嚅颤声说道:“侯爷明鉴,正是卑职略表心意。”
“何止略表心意?简直是厚重已极!”傅小天淡淡一笑道:“刘大人,你一个巡抚奉禄能有几何?”
刘巡抚两脚一软,又自跪下。傅小天脸色-沉,轻轻地拍子拍太师椅扶手,道:“我记得畅仲夫做了十年的巡抚,至今犹是两袖清风,而刘大人你在河南不过三载……”刘巡抚叩头如捣蒜,语不成声。
傅小天怒态稍缓,淡淡笑道:“我不罪你,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那就是不准接受威远镖局的赔镖,人家已是够可怜的门这趟镖算在我身上,能追回来,还给你,迫不回来,我赔你,如何?”
刘巡抚哪里还敢说个“不”字,如逢大赦,颤着声,连连叩头:“谢侯爷不罪之恩,卑职遵命,卑职不敢。”
傅小天微微一笑,站起身来。“天色已晚,今夜我想在你这巡抚府里打扰一宵,不必张罗,能睡觉就行,去吧!”
刘巡抚又叩了一个头,谢恩站起,额头上已是肿起老高一块,几乎皮破血流,颤抖着两条腿,缓缓转身。
“回来!”傅小天一抬手,道:“我不欲人知,记住了。”
刘巡抚躬身一句:“卑职省得!”
转身匆勿向厅外走去。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步履声传了过来。两个青衣大汉仓皇向厅中奔入,几乎与急步出厅的刘巡抚撞个满怀。刘巡抚正无处出气,脸色-沉,就要叱责。
两青衣大汉已自齐齐施礼:“禀大人,午间……”
一眼瞥见厅中负手含笑而立的傅小天,神情一震,倏然住口,四道目光满含诧异地盯住傅小天。
刘巡抚猛然忆起傅小天适才所言,心中一紧,变色叱道:“贵客在此,你们还不与我滚出去。”
两青衣大汉呆了一呆,道:“回大人,这人……”
刘巡抚大急,低低说道:“瞎了眼的东西,这位是京中神力威……”
两青衣大汉闻言俱皆骇然,若非手掩得快,-声惊呼险些冲口而出。
“还不快滚!”
两青衣大汉也顾不得再行施礼,转身狼狈退去。刘巡抚狼狈地盯了两青衣大汉背影一眼,也自匆匆走向;回廊彼端。
第二天一早,傅小天又复只身单骑离开了巡抚府。他-走出巡抚府,就策马向东门方向缓缓驰去。
来至东门,遥遥望见昨夕那屋槽下,站着那名曾命人为他带路的化子。那名化子向他微微扬了扬手,突然转身往街道转角处走去。
傅小天睹状心知有异,策马跟了过去。转过屋角,只见那名化子已停身在一株紧靠城墙的大树下相等,这地方远离城门街道,颇为僻静。
他驰至近前,飘身离鞍笑道:“阁下何事见召?”
那化于不似昨夕那般拘谨,看了傅小天-眼,微笑说道:“侯爷不正是前来相寻么?”
“好厉害!”傅小天大笑说道:“我正是特地前来求助。你如果再这般称呼我,我便掉头而去,你也该有名有姓,对不?”
那化子龇牙一笑说道:“倘若您真的掉头而去,那批镖只怕永远也追不回来了,我叫李俊,侯爷。”
“倒有点像水浒里的混江龙。”傅小天笑道:“阁下居然敢夜探巡抚府,胆子大得令人佩服。”
“您老夸奖!”那名唤李俊的化子耸肩笑道:“正如您所说的,那批人不过是些酒囊饭袋,我虽然不济,却尚未将他们放在眼内,昨夜得见您老那副虎威,内心不但佩服,而且暗暗大呼痛快。”看了傅小天一眼,话锋一转:“侯爷,关于失镖的事您真要插手?”
傅小天点头说道;“我只是好奇,而且我深为同情那戚远镖局的赵振秋,其实我正忙着自己的事。”
“那么您到底管不管?”
傅小天扬眉点头:“我管定了,而且管到底。”
“侯爷,大思不敢言谢,我谨代威远镖局向您致意!”李俊正色说道:“不敢相瞒,我和威远镖局两位少镖头交称莫逆,而且老镡头对我们开封分舵也很照顾,只是这件事我不敢牵动本帮,未奉令喻,我也不敢檀离职守。这两天我正为此发愁,几乎寝食难安,天幸您老虎驾降临。”
傅小天轩眉说道:“为朋友两肋插刀,你怎不早说?”
李俊肃然说道:“侯爷,我知道您铁胆侠肠,义薄云天,您不以乞丐见薄,已使我探为感激,我怎能再把这话说在前头?”
一番话听得傅小天暗自点头,大为心折,笑道:“如今我管定了,你也知道我为何面来,那么,把已知的告诉我吧!”
李俊深注傅小天一眼,神色突转凝重,道:“侯爷可曾听说过无影之毒这样东西?”
傅小天神情微震,道:“可是百年前那毒魔西门豹善施之物?”
“不错!”李仪微一点头,髓即又诧然问遭:“侯爷贵为朝廷重臣,平素绝少涉及武林中事,怎地也知道这无影之毒出诸百年前毒魔酉门豹?”
傅小天笑道:“我虽身在朝廷,却素来仰慕朱、郭之风,我所知的武林中事只怕不稍逊于武林中人,阁下何用诧异?”
李俊何等老练,察言观色也知道这位神力威侯必有难言之隐;隐衷既称难言,当然不便多问,于是徽一点头,说道:“侯爷既然知道,那就更好。据我所知,那威远镖局的两位少镖头,便是丧生在这已失传百年的无影之毒之下。”
傅小天扬眉说道:“何以见得?”孪俊遭:“侯爷请想,那两位少镖头家学渊源,一身艺业深得乃父铁背苍龙的真传,既无外伤又无内创,却神不知鬼不觉地死于非命,一睡不起.除无影之毒井.我想不出再有他物能以致此。”
傅小天双眉深蹙,默然不语。事响,方自沉吟着说道:“无影之毒失传已近百年,怎会突然又出现宇内?……”
李俊方待接话,忽见城门街道转角处,一名年轻化子神色仓皇地飞奔而来。奔近近前,看了傅小天一眼,欲言又止。
李俊瞪了他一眼,道:“侯爷不是外人,有话只管说。”那名年轻化子应声道:“禀舵主,适接总舵飞鸽传书,无影之毒再现江湖,飞云堡已悉遭毒手,嘱各分舵严加防范,一有异动,立报总舵。”
博小天闻言不由心头一震。
李俊却蹙眉挥手:“知道了,没有大事别来扰我。”那名年轻化于向两人世一躬身,飞步离去。
孪俊神情更形疑重,转注博小天道:“侯爷,如何?飞云堡名列宇内一谷三堡,声威不下诸大门派,尚且不免,何况……”
傅小天突然扬眉一笑:“阁下,你所要告诉我的,就是有关无影之毒这些么?”
李俊眉宇间倏地掠过一丝愧色,道:“侯爷,我想请您往洛阳一行,也许有所收获,只是我却……”
傅小天纵声大笑,在李俊肩头上轻拍一掌,挑眉说道:“老弟,谢谢你,但你用不着为我担心,区区无影之毒尚吓不倒我,傅小天生干不信邪,对此天下至毒常有晚生百年之恨,如今它再现宇内可不正好一偿夙愿?有道是:圣天子,百灵护佑。我这官儿不算小,怎见得就无百灵护佑?放心,老弟,傅小天福分两大,死不了,懂么?”
说罢飞身上马,和事傻一挥手,又笑道:“告辞了,久闻洛阳北向黄河,南襟伊洛,东制成皋,酉控肴坂,四塞险固,为古来兵家必争之地,我身为朝廷重臣,该去走走。老弟,能得相逢便是缘,江湖行将再相见,否则上北京找我去。”双腿一蹋马腹,一声轻喝:“小龙儿,走。”墨龙一声长嘶,铁蹄飞腾,马似天马,人似神龙,疾驰而去。
李俊呆呆地望着哪雄伟高大的背影,脸上闪耀着一片钦敬神色,半晌方始一叹,肃然喃哺道:“人言傅侯英豪盖世,铁铮奇男,果然丝毫不差,这尘世委屈了他。”
缓缓举步走回原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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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北邙鬼域地下宫 北邙山坐落于洛阳之北,又名邙山,亦称芒山、北山、郏山。
东汉建武十一年,恭王祉葬于北邙,其后王侯公卿多葬于此。
王建诗:北邙山头少闲士,尽是洛阳人旧墓,旧墓人家归葬多,堆着黄金无置处。
又:朝朝车马送葬回,还起大宅与高台。张籍也有诗云:洛阳北门北邙道,丧车辚辚入秋草。
又:人居朝市未解愁,请君暂向北邙游。由这几句诗,可知北邙之概矣。
白日里,凄迷荒草中,到处可见乱坟荒冢,有的坟头犹新,有的则已残破不堪,被狐兔据为洞穴;朽棺曝露白骨遍地,一阵山风吹过,冥纸灰烬满天飞舞,一片凄凉景象。
黄昏,尤其是黑夜,北邙山更笼罩于无限的阴森中。那丛丛林木,嵯峨怪石,有如张牙舞爪的鬼影憧憧。乱坟荒冢之间,磷火飞舞,鬼气森森,夜风穿过树梢,呼啸之声有如啾啾鬼啼。这情景,更使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白日的北邙山固已令人望而怯步,黑夜里人们却是连望也不敢望它-眼。
这是一个晴朗的夜。如钩的上弦月,照在这素称鬼域的北邙山上。
那昏暗的月光虽然微微驱散了一些恐怖的黑暗,却为这北邙山更抹上了一层神秘色彩。
中元普渡留下来的招魂幡.随风飘拂,藉着昏暗的月光,到处可见,益增阴森鬼气。
时届初更,在这北邙山人遴难至的一处山坳里,突然升起一点惨绿色的光芒,这点惨绿光芒升自一座巨冢之后,而巨冢之后,却又是一片阴森黑黝的白杨密林。这点惨绿光芒并不像那飘荡在夜空的磷火一般地时东时西,而是冉冉地飘向山口。由于它是杂于飞舞在夜空的无数点磷火之间,乍看上去,和磷火也没有多大区别。但在有上好眼力之人细加注视之下,却不难发现那惨绿光芒的后面,还随风飘荡着两个黑影。
挨得近一点,更可看出那两个飘荡的黑影.赫然竟是两个有如僵尸幽灵般的人,而那点惨绿光芒也只是一只瓜形小灯。
那两个人身穿黑袍,长发飞散,袍袖低垂,色呈惨白的脸上不带半点感情,毫无一丝活人气息,而且是双足不动,离地盈寸地随风飘荡前行。
这般黑夜,如此北邙,突然出现丁这么两个黑袍怪人,谁 能不疑为鬼魅阴魂?但是,那毕竟是两个活生生的人,只不过身透鬼气,生而如死罢了。 这两个掌着一盏绿光惨淡,瓜形小灯的黑袍怪人,转瞬间便随风飘至山口。至山口倏然停下,分向两边掠开,一左一右遥遥相对而立,谁也不出一丝声息,就那般一动不动地站着。
夜风悲号,啾啾鬼声,无数磷火飘荡在夜空,两个黑袍怪人却是视若无睹,听如不闻,生似根本不属于这个人世一般。
初更过去,二更将届。那两个黑袍怪人依然一动不动地遥遥对立着,休说未发出一点声息,便是那惨白阴森的脸上肌肉也未见牵动一下。
就在二更刚届的当儿,居右黑袍怪人手中那盏绿光惨淡的瓜形小灯,突然一灭复亮。
而就在那盏小灯一灭再亮的刹那之后,两个黑袍怪人之间,已自冷然站定一个身材颀长的青袍人。
藉着昏暗的月光,隐约可见这青袍人颇为年轻;剑眉星目,长得也颇英俊,只是那一张脸却较诸两个黑袍怪人更为惨自,没有一丝血色,且隐透一层层蒙蒙绿光;眉宇间洋溢着无限冷酷凶残,两只眸子光芒犀利而阴鸷,比那两个黑袍怪人更阴森、更慑人。
两个黑袍怪人对这青袍人,似乎甚为懔惧,青袍人一现身,他们便自同时躬了躬身,但脸上神色,依然冰冷木然。青袍人犀利的目光一扫两人,薄薄的唇边修然掠过一丝极为冷酷的笑意,一挥手,喝道:“开道!”这两个字简直不似出自活人之口,其冰冷阴森直能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两黑袍怪人一句话也未说,又一躬腰,随即转身向来处那黑黝的山坳中行去。足下依然离地盈寸,有如随风飘行。而那青袍人却是足下离地足有半尺,轻摆双袖,随后跟进。
这三人飘行看似极为缓慢,其实快捷异常,转瞬间便已抵达那座巨冢之后。
这座巨冢面对着山口,背后是一片黑黝阴森的白杨密林,距离那满山遍野的乱坟荒冢甚远,地势十分突出,巨冢系由一色的灰砖砌成,足有丈高,墓碑也似以整块大理石凿就,既高又大。藉着月色,隐约可见上面字迹行行。而且冢前冢后,似乎经常有人清扫,既无积尘,又无杂草。
就在主人行抵巨幕后之际,奇事顿然发生。那巨冢前端的砖壁,竟似暗中有人操纵,突地陷下一块一个人高的洞穴,赫然呈现在眼前。紧接着一阵阴风扑面而出,吹得那瓜型小灯的绿火乍明乍灭,不住闪烁,显见得这洞穴颇为深邃。两黑袍怪人掌灯前导,引着青袍人向那黑黝、阴森的墓洞走入。
洞口随即又行缓缓合上,恢复原状,看不出-丝痕迹。
洞口之内,是一条盘旋而下的甬道,四壁全由大理石砌成,虽然深陷地底,却不显得潮湿窒闷。甬遭两旁,每隔十丈悬挂着一盏绿光惨淡的小灯,照得甬道内一片惨绿。前行百丈,甬道突然左折,似乎已至尽头。转过拐角,一座地下宫殿骤然入目。这座宫殿气势宏伟而壮丽,形式奇古。绝不类现下建筑。
一入宫殿,两个黑袍怪人径自掌灯向殿左行去,转瞬不见,却由殿后一扇月门内,袅袅转出两个髻云高簇的白衣少女。这两个少女凤目柳眉,琼鼻檀口,堪称艳绝,只是那本该娇艳如花的两张粉面,却白得怕人,而且神情举止也显得呆滞。两个白衣少女莲步轻盈,行至青袍人面前,同时检衽为礼,神色木然,投有开口说-句话儿。
青袍人神色更显冷漠,阴鸷而残酷的犀利目光一扫两女,道:“她醒了么?”
居左的白衣少女,微微点了点头,仍未出声。青袍人双眉突然一轩,举步向月门中走入。穿过月门,绿光倏敛,一道蜿蜒曲折的画廊直通殿后另一座偏殿。偏殿中,重重锦帐低垂及地,一片淡谈的红光隐隐透出,而且暗香浮动,那里还有一丝前殿那种阴森森的鬼气。
青袍人行至偏殿门前倏然驻足,望着那低垂的重重锦幔,双目异采突现,在那张色呈惨白的俊面上,飞快地起了一阵轻微抽搐,神情显得极为激动,似在犹豫不决。半晌,这才举手轻轻在两扇敞开着的朱漆长门边敲了两下。
剥啄声方起,锦幔之后,修地传出一声轻微悦耳、恍似银铃般的惊呼:“谁?”
呼声入耳,青袍人身形又自微微一震,随即发话,竟然带着微笑,但却有点颤抖:“此地主人,也是你的昔年旧识。”
锦幔后的女子似是对这旧识两字颇感诧异,寂然片刻,方始说道:“既是昔年旧识,那么请进来。”
青袍人跨门而入,伸手掀开锦幔。
幔后房中,陈设极为华丽,红毡铺地,宫灯高悬,白玉几头香冷金猊,八宝榻上红被重叠,隐隐还散布着一丝淡淡的兰麝异香,有胜王妃寝宫。
此际,那八宝软榻旁,正坐着一位气质高雅、风华绝代、清丽若仙的白衣少妇,白衣少妇一看掀幔而入的青袍人,神色遽变,霍然站起.讶然欲绝地退了一步惊呼:“是你?”
青袍人微笑点头:“不错,是我。难得小妹还认得我,算得上昔年旧识么?”
白衣少妇就在刹那间已自恢复镇定,微颔臻首,道:“不错,你算得上是我昔年旧识。”
青袍人阴鸷目光一闪笑道:“多谢小妹还记得昔年往事。”
白衣少妇黛眉微扬,淡淡说道;“往事如过眼烟云,提起来徒乱人意,我早忘了。
青袍人深注白衣少妇一眼,扬眉笑道:“是么?”
白衣少妇神色泰然,道:“信不信由你!”
青袍人微微一笑,道:“既是旧识,久别重逢,小妹,你怎地还是当年那种令人无可奈何的脾气?夏梦卿可好?”
白衣少妇娇餍看上一丝黯然神色,一闪即逝,淡淡笑道:“你想错了,我并没有嫁给他,只是知道他还活着,而且活的很好。”
青袍人神情微愕,“噢!”了一声,道:“这倒是出人意外,小妹对他一见倾心,深陷情海,不克自拔,甚至于为他舍弃了指腹为婚的未婚夫婿,到头来却井未与他一修双好,共偕白首,这是为何?” . 白衣少妇唇边徽起一阵抽搐,似乎强忍心中如绞痛苦,淡淡说道:“我说过了,昔年旧事我早忘了,而且我也不愿再提,那原因,恕我难以奉告。”
青袍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唇边浮起一丝令人难以意会的微笑,道;“小妹,我看得出你很痛苦,是因为未能与夏梦卿缔结鸳盟,还是如今所适非人?”
白衣少妇黛眉微挑,冷冷说道:“你休要自做聪明,未能与夏梦卿结为连理,我深感庆幸,因为我已嫁得一位好丈夫。他英豪盖世,权倾当朝,较夏梦卿……只有过之……”
青袍人淡淡笑道:“看来我真是自做聪明了。小妹,这么说来我根放心,我能知道他是谁么?”
白衣少妇娇颜上浮现无限骄傲神色,挑眉说道:“我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不过如果你一定要问,我也可以告诉你,神力威侯傅小天,你应读知道。”
青袍人显然大感意外,神情一震,连连点头:“盖世英豪,铁铮奇男。我久仰了,而且心仪得很,只恨福薄缘浅,未能一睹这位朝廷柱石的风采神仪,小妹皓命一品,光耀门楣,我这个表兄也深以能沾得一份光采而感到无上荣耀。”
这位白衣少妇,正是那夏梦卿、傅小天两人正自五内欲焚、踏破铁鞋,寻遭人海,却不得芳踪的薛梅霞,她自然听得出对方这番话里暗含讥讽。淡淡一笑,道:“薛梅霞不是人间贱女子,若单凭他那神力威侯四字,对那诰命一品的头衔,我尚能不屑一顾。傅小天也不是俗人庸官,论文不稍逊那满腹珠玑的夏梦卿;论武也足可和玉箫神剑闪电手并称一时瑜亮,而且,如你所知,他是盖世英豪、铁铮奇男。”
一番话,听得青袍人脸色刹那数变,薛梅霞话声方落,他便双目阴鸷之光连闪,冷冷笑道:“自然,自然.这个我当能深深地体会到,无论是夏梦卿抑或是傅小天,都比我这个既是表兄,又曾是指腹为婚却遭舍弃的未婚夫婿,强过百倍。”
薛梅霞娇靥上倏凝寒霜,双眉一挑,终又默然未语。
片刻后,方始神情稍缓地淡淡说道:“诚如你所说,昔年旧识难得重逢,再说这次也算是你拯我于难,我不愿闹得彼此不快,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
青袍人似在犹豫,最后扬眉一笑,道:“我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不过,小妹既然要知道,我自当告诉你,这里是恭王陵墓,建于东汉建武十一年,深藏北邙山地底,直入幽冥,隔绝人世!”他这几句话显然是有意和薛梅霞适才哪番话儿针锋相对,而神色间之得意,却较薛梅霞犹有过之。
薛梅霞听得娇躯微震,旋即淡淡笑道;”你该知道我的胆子不比你小,何必以此神鬼之事欺我?”
青袍人微笑说道:“小妹如果愿意,不妨止出这寝宫看看。”
薛梅霞兰心惠质,冰雪聪明,闻言立即厂然青袍入之言不虚,神情又是一震;看了青袍人一眼,冷冷说道:“看来你这几年十分得意,也很有成就。士别三日,令人不得不刮目相看。”
青袍人自然也听得出她这话儿中暗含讥讽,但他毫不在意,微笑说道:“小妹夸奖,我不过稍微不同弓:昔年而已,谈不上得意,更不敢白诩有所成就;要有,哪也得感谢小抹的激励和姑父母,以及两位表兄血仇的驱使。”
薛梅霞冷冷看了他一眼:“你还记得我父母及两位哥哥的血仇?”
青袍人道:“朝夕萦绕于心,不敢或忘。”
薛梅霞道:“你查出了那行凶之人是谁么?’’青袍人愧然摇头:“小妹,你难道不知道我埋首深山,数年未出江湖,如今才是开始……”
薛梅霞冷笑接道:“你何不说想重振你雷家声威,图争霸业?”
青袍人呆了一呆,突然纵声大笑,狂态毕露地道:“小妹何异我之鲍叔?慧眼当前不敢隐瞒,重振家声,那倒未必;图争霸业,却正有此意。”
薛梅霞听了不由皱了皱眉,冷冷说道:“依我看来,夏梦卿、傅小天只要有一人在就绝难容你,何况两人都好好地活着。”
青袍人双目凶光一闪傲然笑道:“傅小天未曾领教过,夏梦卿又待如何?雷惊龙已非昔日吴下阿蒙,鹿死谁手如今很难预卜。”
薛梅霞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我觉得你有点大言不惭,近乎痴人说梦。”
“是么?小妹!”青袍人挑眉笑道;“狠如冷面狼心活阎罗赵君平者,我尚能杀之于神鬼不知之间;昔年威震宇内,武林闻风丧胆的南荒七毒如今也都俯首听命,供我驱策,小妹,你自己想吧!”
薛梅霞知其言不虚,心中暗震,口中却仍淡淡说道:“不错!我原该想到你与那南荒七毒本是一丘之貉……”
“小妹!”青袍人突然色变,一声轻喝,双目暴射逼人凶芒:“雷惊龙已非同昔日,奉劝小妹说话最好三思。”
“用不着!”薛梅霞冷然挑眉:“在我眼中,你和昔日没有什么多大差别.而狂妄无知,阴狠凶残却较当年犹胜,我自知是你阶下囚,要杀听便,何必威迫于我。”
青袍人脸色更形惨白,绿光大盛,方一挑眉,旋又神态一缓,笑道:“小妹,你何言之重?怎么说我们也是表兄妹,我岂能……”
“谢谢你!”薛梅霞冷然接道;“只是我却不敢以表妹自居,家父母在日,就已断绝这门亲戚关系,你若是顾念半点亲戚之情,当年也不致做出那种灭绝人性、禽兽不如的事了。” I青袍人听得双目凶光又自一闪,淡淡笑道:“我知道小妹 是指我酒中下药,窃取钗佛之事……” 入耳“紫凤钗”.薛梅霞心神羹然大震,忙地伸手向怀中摸去,及发现紫风钗仍在怀中,这才心中稍安,暗吁一口大气,青袍人视若无睹,接着说道:“这也难怪小妹耿耿于怀,至今难忘。但小妹当也知道我是出于万般无奈,当时我全家身中奇毒,生死存亡操诸七毒之手,而七毒却以此逼我窃取钗佛,小妹,若你是我,你又将如何?”
薛梅霞丝毫不为所动,道:“那夏梦卿与此又有何干?你竟也欲暗下毒手,将他置诸死地。”
青袍人笑容一敛,目光中流露出无限的怨毒,道:”为你,他使我嫉妒,甚且恨之入骨,而且当时他是窃取钗佛一大阻碍。”
薛梅霞被他那目光看得不由心头一懔道:“要恨,你该恨我,夏梦卿完全处于被动。” 。 青袍人凶态倏收,一叹说道;“是的,小妹,你说得不错,要恨我该恨你移情别恋。不,这样说实在不妥。你何曾对我生过情愫?厌恶犹恐未及,但是,连我自己也不明白,我为什么不 恨你。其实,我又何尝没有恨过你?只是我对你的爱比恨多。有时候,我差恨交加,简直就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常常痛苦地想自求解脱,我敢说你一点都不知道,因为你不但不同情我,反而处处和夏梦卿表示亲呢来刺激我,小妹,对我这个未婚夫婿,你居心何忍……?”
青袍人越说越激动,头上青筋崩现,面上绿光更盛,双手紧握,一口牙齿咬得格格做响,神态极为怕人,说到最后竟然语不成声,说不下去。薛梅霞也觉侧然,缓缓垂下蜂首。
这重重锦幔低垂,暗香隐隐浮动的偏殿内,刹那间陷入一片寂静,空气也十分沉重。
半响,青袍人方始渐渐趋于平静,满含歉意地望了薛梅霞一眼,苦笑说道:“小妹,原谅我一时的激动,情难自禁……”
薛梅霞倏抬螓首,微一摇头,遭:“不要这么说,我对你也有一份愧疚。只是我觉得夏梦卿看在家父母面上,不为已甚,对那次之事并未加以追究,你就该深知悔改,永不复出,怎地却又卷土重来,图谋霸业?”
此言一出,青袍人神情又复激动,双目凶光闪烁地咬牙说道:“小妹投入别人怀抱,雷惊龙落得痛苦一生,悔改又有何用?夏梦卿逼我走上极端,我只有图谋霸业,与夏梦卿互较一日之短长。”
薛梅霞心头一震,方欲张口。
青袍人却又挑眉摇头:“小妹不必相劝,我心意早决,否则我也不会埋首深山,卷土重来。这陷我-生于痛苦的夺妻之恨,我誓必要报,己不如人之耻,我誓必要雪。”
薛梅霞听得心神俱颤,强持说道:“你仗恃着些什么?”
青袍人纵声狂笑,“何言仗恃?凭我和座下七毒已是太多薛梅霞淡淡又道:“你这么有把握?”
青袍人剑眉双轩地道:“小妹,对你我不愿相瞒,七年前,我就在此无意中巧得百年前毒魔西门豹毕其一生心血所著之毒经,小妹身为武林儿女,当知百年前西门豹曾以无影之毒陴睨宇内,纵横天下,既称无影其毒可知,这些我巳悉得真传,挟之南荒,七毒首降伏,再出武林,赵君平首先横尸,飞云堡举手沦灭;虽然事为小妹,却也不无先声夺人,震慑江湖之意。大名府七毒劫镖,我虽未亲出,已使两省江湖为之沸腾,这不过微露锋芒,小妹,你看够么?”
这一番话,薛梅霞是人间奇女,也自听得心惊胆战,不寒而粟,不由暗为夏梦卿担心,脑中电旋,睹一思忖道:“人海茫茫,宇内辽阔,夏梦卿又是萍飘四晦,行踪不定,你到何处去找他?”
青袍人看了薛梅霞一眼,阴阴笑道:“小妹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找到他。”
“倘若他不与你一般见识,有意躲避呢?”
青袍人狞笑说道:“小妹替他想的好办法,只可惜这办法对他行不通,小妹当知夏梦卿为人,他一身傲骨,称奇天下,岂肯效哪龟缩之辈?我自有办法让他自动找上门来,投我掌握。”
薛梅霞深知他极富心机,阴险狡诈,所说必然不虚,不由心小更是一紧,脱口说道:“我很想听听你的办法。”
青袍人阴鸷目光深注着她,道:“小妹莫非想骗我?”
薛梅霞只觉娇靥-热,默然不语。
青袍人剑眉双轩,笑道:“其实,说与小妹知道又有何妨,小妹智慧超人,这些本该早已想到,何须问我?夏梦卿这人激不得,只消我派人扬言武林,约他一决雌雄.何愁他不自动投来?他会躲着不出么?这个小妹应当下解得比我更清楚。再则,我一计不成,还有二计,小妹人钗俱落我手,我只要透露一点消息,还怕他不星夜赶来驰救?”有道是: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看来这青袍人已深探地了 解了夏梦卿,后果委实令人担忧。 薛梅霞心神暗懔,扬声说道:“你休想以我为饵,须知我必要时会……”
青袍人一笑接道:“这个我很放心,也早已想到,小妹不必以此要挟于我。我早在救你来此当日,就在你经脉之中下了毒手了。”
薛梅霞似乎不信,方自挑眉。
青袍人又笑道:“小妹如若不信,何妨运气试试。”
薛梅霞暗中运气,一连之后.却并未觉出有丝毫异处,稍稍安心,看了青袍人一眼,冷冷笑道:“你这手法未免太幼稚了些……”
猛觉脑中一昏,四肢顿时无力,心巾大骇.倏然住口。
青袍人却又扬眉笑道:“小妹,如何?我从来不敢欺骗你,你在运气之时并未觉出有任何不适,那是因为……”
“住口!”薛梅置一声怒叱,美目圆睁,黛眉倒剔:“雷惊龙,你竟对我暗下毒手,你…”只气得娇躯轻颤,说不出话来。
青袍人阴阴一笑,道;“小妹别生气.我怎敢?怎么说你我也是表兄妹,更何况曾为未婚夫妇,只要你不心存他念,妄动真气,自然无碍,否则我怎对得起姑父母泉下英灵。夏梦卿伏诛之后,我自会为你解去此毒,如今却只有委屈你了,事出无奈,小妹千万原谅。”
薛梅霞娇靥堆霜,瞪眼不语。
青袍人又自一笑说道:“小妹受苦多日,理应多加调养,我不再打扰了.有事请随时召唤,自有婢女侍候,虽不如侯府安适,却也差强人意,告辞了!”合手一拱,转身退出。
方走两步,倏又转身诡笑说道:“小妹,紫凤钗请代为保管数日,用时我自会来取!”又复转身向外行去。
薛梅霞忍无可忍,为夏梦卿,为她自己以及天下武林,银牙暗咬,纤手抬处,一指飞点青袍人身后命门要穴。青袍人恍若不觉,前行如故。
薛梅霞正自暗喜,谁知一指点实,如中败革,竟然还有一股阴柔反弹之力,震得她玉指生痛,身不由主,倒退数步。
方自大骇,青袍人又复回转身来,笑道:“小妹何其忍心? 我一身是毒,只怕又要委屈你那纤纤玉手数日了!”带着得意狂笑,飘然逝去。
薛梅霞呆呆怔立着,心中说不出:是惊、是怒、是羞、是恨、 是忧…… 其实,应该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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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八方风雨会中州 这是一张极为平常的请柬。
这张请柬,色呈大红,格式大小与寻常请柬一般无二,看上去毫无奇特之处,只是一色烫金边框颇为考究。
但是,就这么一张红纸折成,长阔不过数寸的大红请柬,其分量之重,却大得无法形容,就像天崩一角,倾堕人海一般。
宇内为之震荡,江湖为之沸腾。
武林中,各大门派,一谷,除飞云堡外的二堡、五庄、四寨、各大帮派……以及各地有头有脸的人物,无不先后收到了这张大红请柬,无不在被邀请之列。
每个被邀请的人,在收到了这张请柬时,略一注目,都会神色剧变,心神狂震,仿佛见到魔鬼。人人的表情、感触,虽因身分地位而不一致,但心中的震撼却完全一样。
就这么样,这区区一张毫无奇特之处的大红请柬,未出半月,就震动了天下武林,整个宇内。
委实称得上惊天动地,惊神泣鬼。
这张大红请柬之所以惊心,既不在它的外形,那么就该在它的内容了。
请柬的外面,写的是被邀请者的姓名,姑且不沦,也不值一提。
请柬里面的字儿呢?
也并非是什么锦绣文章,字字珠玑。
只是每一句、每一字,都具有不可思议的无形力量,足以震撼人心,撕裂人胆。
这张请柬发出的目的,是在邀请那些被邀请之人,参加一个所谓千毒门的开派大典,注明敬备百毒大宴接待。
武林中,开派大典异常隆重,究属常事,不足为怪。怪就怪在这一向不闻于世,听起来十分陌生,但却令人讶异的三字千毒门名称上,何况,又有百毒大宴这种字眼。
这已经够震撼人心了,然而更惊人的还在后面:大典后举行赛宝大会,凡被邀请的同道,人人均可携带一件奇珍赴会,能以奇珍冠绝全伦,夺得魁首者,主人将以一宗稀世至宝奉赠,而那宗稀世至宝,赫然竟是天下武林人梦以难求的紫风钗。
日期是八月十五日,月圆之夜!
地点是在北邙幽冥谷!
而署名的,却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千毒门主。
这张请柬,可说充满了神秘、恐怖、阴险、诡谲的色彩。
真能令人战栗不安,望而怯步。
可是,就因为它充满厂神秘、恐怖、诡谲,却更激起了天下武林人物的好奇之心。
也许是紫凤钗的诱惑力太大了。
这一宗稀世至宝的诱惑力盖过了一切,也淹没了请柬上一切令人不安的字眼。
于是,八方风雨会中州!
谁也不考虑那请柬之后隐藏了什么。
谁也不考虑自身的吉凶祸福。
一时宇内征尘蔽天,车马动地。
通往洛阳的官道上铁骑频繁,行人不绝。
洛阳城内家家客栈客满,处处酒楼座无虚席。
小小的洛阳城,突然间成了风云聚会、卧虎藏龙之地。
这是八月十三的夜晚。
距那千毒门的开派大典,赛宝大会之期,只剩下一天。
洛阳城中,一家名唤中州第一楼的酒楼中,灯火辉煌人声沸腾。
门前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楼上,猜拳行令之声与那阵阵丝竹之声,悦耳动听的曼妙歌声,汇合成一片无限热闹的气象。
这座中州第一楼,不愧有第一楼之称,建筑豪华,摆设雅致,招待亲切不说,便是那醇酒美人,也是洛阳城中其他酒楼所望尘难及。
此刻华灯初上,座中早无虚席,空气中弥漫着逗人发馋的菜味酒香。
堂倌们往来奔走于酒客之间,汗流浃背,却笑逐颜开。
一眼望去,满楼酒客中,几乎九成清一色的是武林人物,是故那喧嚣之声及那阵阵震耳大笑,也较干日来得特别狂放豪迈。
这是武林人物的本色,也是扛湖豪杰与一般人的不同处。
不过,其中却也有少数人显得比较安静,闷声不响地静坐着,轻品浅尝。
与四下三、五成群,据桌大嚼,斗酒块肉的豪放人群,形成了强烈的对比,那是五个灰衣老者和几位年轻人。
那五个灰衣老者虽然也是聚坐一桌,举止神态却很斯文,而且人人眉宇间都有一种凝重端肃之气,对身边猜拳行令的热烈场面,与悦耳的丝竹歌声,直似听若无闻。视若无睹。
而那几个年轻人,有的也是共据一桌,有的则独占一席。
共据一桌的是四个劲装青年,眉宇间英气逼人,身披风氅,腰悬长剑,益显气宇不凡,飘逸晒脱。
那各占一席的一个是面色焦黄的白衣文士,一个是英挺秀拔的青衫书生。
白衣文士没有什么奇特之处,而那俊美英挺的青衫书生,双目开合之间,精光异露,手执一把玉骨描金扇,倒是甚为扎眼。
还有便是那靠近东边角落一副座头上的黑衣大汉,此人身躯魁伟,头戴一顶宽沿大帽,压得低低的,令人无法看清面貌,但由他颔下一把如猬虬髯看来,可知其相貌必然威猛慑人。
酒酣耳热之际,猜拳行令之声更形嚣张,竟将那阵阵丝竹之声压下去不少。
有些人,已自袒开了胸膛,丛丛胸毛,在灯下照耀生辉。
突然,乐声转急,一个曼妙甜美,恍若银铃般的悦耳歌声袅袅而起。
“浔阳江头夜送客,
枫叶荻花秋瑟瑟。
曲罢曾教善才伏,
妆成每被秋娘妒,
五陵年少争缠头,
曲红绡不知数。
……
血色罗裙翻酒污。
……
座中泣下谁最多,
江洲司马青衫湿。”
唱的竟是白居易的“琵琶行”。
此诗本就伤感,加上唱歌人儿的一副赚泪歌喉,几乎将整个感情揉注其中,入耳直能令人荡气回肠,为之神伤。
好在满座均是武林豪杰,否则必然都要泪洒满衣襟了。
饶是如此,在一阵轰雷般掌声过后,仍自有人扬声叫道:“我等酒兴正浓,怎么大煞风景?换个应景的如何?话声方落,满楼一阵骚动,同声附和。
那面色焦黄的白衣文士依然低头独酌。
角落里那黑衣大汉摇了摇头。
五个灰衣老者眉头微微皱起。
而那神采飞扬的青衫书生,却是一双入鬓眉陡剔,玉面上倏地浮现-丝轻蔑神色。
只是,他尚未开口说话,楼左那低垂帘幕之后已自又传出丝竹声,紧接着歌声复起,这回却换了杜牧的“秋夕”。
“银烛秋光冷画屏,
轻罗小扇扑流萤。
天阶夜色凉如水,
坐看牵牛织女星。”
歌声始息,如雷的掌声又复暴起,但适才发话那人却又扬声豪叫道:“小娘子。我等不比那些诗人墨客,这些酸溜文绉的诗儿,听起来不大对胄口。再请换首通俗豪放的如何”
丝竹之声刚动,那青衫书生却突以手巾描金扇,指着发话那人轻笑说道:“阁下,够了,难怪有人说我们武林中人粗鲁莽夫,不解风流情趣,就凭阁下这-句,已足证人家所言不虚,阁下若喜通俗豪放,那么请!回到你来的地方去。”
此言一出,坐于东边角落座头上的那黑衣大汉哑然一笑,帽沿阴影下两道逼人寒芒飞快地向那青衫书生投过一瞥。
那面色焦黄的白衣文士,听若无闻,依然低着头,独饮独酌。
五个灰衣老者及那四名腰悬长剑、气宇不凡的年轻人,则禁不住微笑点头,齐齐向那青衫书生望去。
只略一注目,突然神情微震,似乎颇为忌惮,随即收回目光,举杯做状掩饰。
满楼酒客也顿时为之一静,上百道目光同时投向那发声嚎叫之人。
发声嚎叫之人乃是酒楼正中,猜拳行令,嚣张不羁,肆无忌惮的一副座头上的五个锦袍大汉之一。
此人本就流露着满脸剽悍桀骛之气,哪能听得下青衫书生这几句话儿。闻言,神色微变,霍地站起,双目精光一注青衫书生,就待发做,结果又似为那青衫书生目中逼人的冷芒,及挺拔洒脱气度所慑;双目凶光微敛,冷冷说道:“阁下怎么称呼?”
青衫书生手中描金扇轻击左掌,目光凝注,笑道:“阁下既为武林人,当知武林礼数,我认为阁下应该先行通名报姓。”
锦袍大汉神色又是一变,终又强行忍住,道;“多谢指教,我兄弟人称江南五通。”
一听江南五通四字,满座酒客顿时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
角落里,黑衣大汉帽沿暗影下两道冷芒闪射,面色焦黄的,白衣文士依旧一无表情。五灰衣老者与那身披风氅的四年轻人,却由神色中现出轻蔑不屑之色。
青衫书生呆了一呆,星目寒芒电闪,突然扬声朗笑道;“原来是江南五通,久仰,久仰!五位素檀偷香窃玉,理应深识那风流情趣,妙歌稚词,怎地竟做是语,此次大驾北上,莫非已厌倦那南国红粉……”
“住口!”锦袍大汉一声轻喝。寒着脸,冷冷挑眉道:“阁下休要卖弄犀利口舌,还不报出名号?”
青衫书生玉扇轻旋,淡淡笑道:“区区端木少华,阁下莫非不服?”
“端木少华”四字出口,全楼寂然,悚然动容。
连那角落里的黑衣大汉也不禁目光疑注,微微点头。
唯独那白衣文士依然如故,生似他不是置身在这中州第一楼之上。
锦袍大汉神情微震,凶态倏敛,一拱手,强笑说道:“原来是不归谷,端木少谷主,秦大空不知,多有得罪。”
青衫书生神采飞扬,双眉连轩,一笑说道:“岂敢,端木少华仰仗父荫,算不得什么,怎敢当这少谷主称呼?一谷、三堡虽说颇有声名,但在江南五通面前,却渺小得可怜,这‘得罪’-字,应该由端木少华……”
他这几句话明捧暗损,江南五通岂能听之不出。是以话犹未完,秦大空身旁另一锦袍大汉便突然站起,凝注着青衫书生,冷冷说道:“端木少华,你何必仗恃一谷之名,须知江南五通不是畏事之辈,也并未将你们区区一谷放在眼内。”
五通之中唯有秦大空一人深知这位不归谷少谷主的一身功力高不可测,而一谷之名威震武林,绝非偶然,拦阻不及,不由大急,狼狈地瞪了身旁同伴一眼,一双手正待再次拱起。
青衫书生端木少华已然仰首长笑,声如龙吟鹤唳直逼夜空,手中描金扇一指那对责的锦袍大汉,道:“到底还是这位干脆,干脆得令我心折。不错!扛南五通不是畏事之辈,否则怎敢长年在那风光媚人的江南地带蹂躏妇女,大展淫威?可是,阁下,不归谷更不见得就怕了谁,既然阁下也未将不归谷放在眼里,我倒想领教一下江南五通到底有何惊人之处,能使整个江南武林敢怒而不敢言,怎么样?”
事已闹僵,势成骑虎。至此,身为江南五通之首的秦大空,当然不甘再行示弱,但他也不愿就此树下强敌,只是微挑双眉冷冷说道:“少谷主,有道是:路须让一步,味要减三分。江南五通不想无端树敌,阁下又何必如此逼人?”
他这样说已无殊低声下气,委屈求和,江南五通素来不可一世,任性恣意,何曾如此。
众酒客虽极卑视,但都只放在心里,表面上并未显露。
那五位灰衣老者及那四个身披风氅的青年,却禁不住冷眼相向,嗤之以鼻。
端木少华更是纵声狂笑。道:“江南五通竟也说出这话,端木少华何幸如之。五位,不归谷,向不轻易犯人,只是今天幸逢江南五通,不归谷若就此收手,岂不令天下同道失望?不是我端木少华逼人太甚,实在五位所做所为令人发指,端木少华今日欲借这中州名楼一角之地,当着天下群豪,为江南妇女一伸冤怨,五位,请准备,”
端木少华这番话虽说得咄咄逼人,但因师出有名,而且极为堂皇,是以楼中群豪,俱皆睹暗点头,大为心折。
另外三锦袍大汉也霍地站起,怒目相向,剑拔弩张,人有一触即发之势。
就在这个当儿,突然由那楼左低垂的帘幕之后,传出那适才唱歌的人儿,娇滴滴、软绵绵的悦耳声音道:“呦!纵情诗酒,名士风流。各位都是三山五岳、四海八荒的俊彦豪杰;来此中州名楼,理当品饮美酒,欣赏歌舞,若是动起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岂不大煞风景?奉劝诸位暂息胸头怒火,把酒聆歌,共谋-醉。”
话声方落,乐声已起。
端木少华呆了一呆,突然纵声朗笑道:“今夕伺夕,逢此可人?端木少华生性怜香,惜玉成癖,不敢唐突,看在姑娘金面,暂寄五通一命,今宵且就纵情诗酒,做个风流名士。”
举杯环顾,扬声又笑道:“且饮美酒聆清歌,莫负今宵一楼春,今宵酒醉、人美、歌佳、辞妙,人生难得几回?来,来,大家共浮一大白!”倾杯一饮而下。
佳人一语解嫌,众酒客暗舒一口大气。
春风解冻,和气消冰,中州第一楼上,刹那间又是一片热闹欢腾,一场即起的风波,顿化为乌有。
角落的黑衣大汉似颇欣赏,看了端木少华一眼,点头微笑。
白衣文士依然一动末动,埋首樽前。
江南五通乐得乘机下台,互觑一眼,默默坐下。
阵阵丝竹声中,娇滴滴的甜美声音又起道:“久仰端木少谷主貌比子都,文武双绝,傲夸群伦,今夕一见,果然不虚,更难得名士风流,承蒙美赞薄艺,敢不竭尽所学,一酬知音。”
端木少华双眉轩动,神采飞扬,顾盼之间,方待发话。
只见帘幕掀动,唱歌的人儿竟然袅娜行出。
灯光为之一黯,满楼鸦雀无声,上百道目光齐集中凝注,目光至处,不觉为之心撼神摇。
但见唱歌的人儿,髫簇高挽,那如花娇屑堪称绝艳,那似水双眸中却又隐射愁怨。
玲珑的胴体上裹着一袭蝉翼般淡黄轻纱,曲线宛然,若隐若现,凝脂般肌肤,柔软滑腻,灿烂生光她妙目流波,略一轻扫,随即轻抬皓腕,整整云鬓,风情万种地展颜一笑,娇声说道:“各位,请添酒,我这里轻歌曼舞,为各位助兴!”两排长长的睫毛一阵翕动,百媚横生,娇艳已极。
酒客群中,发出数声惊叹。
角落里的黑衣大汉状若未见,举杯浅饮。
白衣文士依然低着头。
五个灰衣老者及那身披风氅的四名年轻人,也似未为所动。
而那端木少华却神采越见焕发,满脸难言的惊喜,凝注着唱歌的人儿,失声一叹,扬声笑吟:
一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
红烟翠雾罩轻盈,飞絮游丝无定。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还似无情。’
中州第一楼何来月里嫦娥,广寒仙子?端木少华遍历神州几曾见过如此国色天香?敢以一杯水酒敬谢歌舞,聊表心曲。”
举起桌上酒杯,一仰而尽。
唱歌的人儿妙目深注,无限娇媚地一笑说道:“少谷主谬奖,聂小倩不敢自比司马君笔下佳人,况彼此不过初逢……”
端木少华脸一红,扬眉笑道:“姑娘,端木少华也觉唐突,但惊艳之余,情不自禁,姑娘万莫以轻薄见责。”
唱歌的人儿万种风情地,柔婉笑道:“聂小倩不过是一楼一名歌妓,少谷主不以风尘见鄙,只有受宠若惊,焉敢不识抬举,嗔怪轻薄?相识遭天下知音有几人,少谷主请坐,聂小倩愿竭尽所能报效知音。”
端木少华色授魂与微一点头:“端木少华敬遵芳谕,洗耳拭目以待姑娘绝艺。”描金扇倏合,极其潇洒地欣然就坐。
唱歌的人儿嫣然一笑,轻抬皓腕,向后微招,悦耳的乐声透帘传出。
接着檀口张处,一缕恍若银铃般的柔美娇音,袅袅而起:
“玉楼深锁多情种,清夜悠悠谁共?
羞见枕衾鸳凤,闷则和衣拥。
窗外月华霜重,听彻梅花弄。”
歌声萦绕,久久不绝。
唱的竟是那秦少游的词,秦少游词称香艳绮,由这么一位干娇百媚的人儿唱出,倍觉动人。
掌声如春雷乍动,方自杨起,聂小倩又无限娇媚地,含笑一检衽,香抽挥处,兰麝浮动,娇躯一转,翩翩起舞。身段灵妙,舞步轻盈,一时间,但见满楼钗光鬓影,翠袖翻飞,直令人眼花撩乱目迷神移。
整个酒楼鸦雀无声,一片寂然。只有那上百道目光随着哪美妙的身影,时东时西不住转动。
聂小倩舞影翩翩,在那满楼座头空隙间穿来插去,缓缓地向厅中央转来,两只水袖偶尔拂及人面,立即会引起一两轻微的惊呼。
端木少华那冠五般俊面上,异采闪烁,傲笑挑眉地站起,他以为聂小倩必然是情有独钟,为他而来。
似乎不错,聂小倩旋舞之间,一双勾魂妙目中,隐含万种深情,不时向他投注。
但在距离他坐处尚有两副座头之际。
却蛇腰款摆微折地,突然向那位一直低头独酌的白衣文士舞了过去。
不知为何,角落里那位身材魁伟的黑衣大汉,这时双目陡射两道寒芒,一闪即隐,微微地抬了一下身子。
端木少华大为失望,满脸嫉妒,两道剑眉方自挑起。
入目那唱歌的人儿,又自送来娇媚的-瞥,心中一点不悦这才立刻云消雾散,顿化乌有,并星目微眯地报以轻薄的一笑。
也许是身处歌妓生涯,聂小倩对他这极尽轻薄的一笑竟表现得毫不在意,且还心领神会地微颔螓首。
似因颔首致意失了神,右边那只水袖无巧不巧,正好拂到白衣文士的桌面上。
只听“哗啦”一声,杯倒壶翻,酒香四溢,白衣文士一袭白儒衫前襟,被溅得酒渍斑斑。
妙舞顿停,聂小情呆了一呆,娇靥上浮起一片飞红,有点惊慌失措。 满楼酒客轰然一阵大笑,有人扬声狂叫道:“这酸丁好福气,香袖情传,我求还求不到呢!”此言一出,笑声更形如雷。
读书人都有一份好涵养,白衣文士竟是连眼皮也未抬一下,弹了弹酒渍,扶起杯壶,摇了摇,尚有余酒,斟满一杯,就待就唇。众酒客观状又是--阵大笑,不知是谁,叫了这么一句:“好男不与女斗,酸丁要得。”五位灰衣老者频频点头,似表赞许。
聂小倩那乍惊乍羞的娇靥卜,一丝异采微闪而逝。
角落里,那黑衣大汉双目神光又盛,有意无意地,右手中指微曲,对准白衣文士手中酒杯。
白衣文上举杯近唇,略-思索,突又停杯不饮,缓缓站起身子,抬起焦黄的脸孔,冷冷地看了聂小倩一眼,木然说道:“姑娘人美、才高、歌佳、舞妙,容我借用那位少谷主一句话:敢以一杯水酒,敬谢歌舞,聊表心曲”言毕,双目凝注,竟将手中酒杯缓缓递了过去。
满楼笑声四起,有人怪声大呼:“人言读书人木讷痴呆,看来全属于虚,各位看,这酸丁不是很解风情,深懂情趣的么?”方自歇止的笑声,又复扬起。
角落里的黑衣大汉,摇摇头,似乎暗暗吁了口气。
端木少华神色微变,颇为不屑地看了白衣文士一眼。
聂小倩脸上微现惊容,盈盈裣衽,妩媚笑道:“大意失手,唐突相公,聂小倩正感惊恐不安,怎敢再当相公这一个‘敬’字?相公且请自饮,这杯酒只算聂小倩敬相公,聊表心中歉疚之情。”众人料那白衣文士,必定会欣然举杯饮干了。
谁知他竟是一副倔强固执的脾气,不但没有举杯饮干,而且连一句话也不说,依然面色木然地一只手端着酒杯伸在那里。
聂小倩大窘,强做娇笑,檀口一张,正待再行婉拒。
这边端木少华已毅然护花,突然扬眉笑道:“这位读书的朋友,聂姑娘的话已说得十分委婉,也表示过歉童,卖歌生涯全仗一副玉喉金嗓,如何能进此烈酒?朋友这话岂不是强人所难?读书入应有雅量,阁下看我薄面,算了,行吗?”
有这位名震武林的不归谷少谷主出面解围,天大之事也当迎刃而解了。
聂小倩娇媚一笑,飞快地投过感激的一瞥。
偏偏这白衣文士却固执得可以,也胆大得可忧,他根本就不理这套,不卖这个面子,竟似听若无闻,连看也未看端木少华一跟,仍然冷冷地举着那只酒杯。
有人想笑,但碍着端木少华,却不敢笑出声来。
端木少华玉面通红,剑眉虽挑,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又面对佳人,他如何能咽下这口难堪之气?
但他自恃身分,不愿轻易对一个读书人出手,看了聂小倩一眼,强笑说道:“聂姑娘请回楼休息,这里自有端木少华担待。”
话刚说完。突闻有人一笑接口道;“年轻气盛,戒之锋芒太露,阁下,你这是自找苦吃。”
语声低若蚊蚋。细如游丝,满楼酒客均茫然不党,他却字字清晰入耳,心头一震,神色微变,暗搜默察,却不知发话人何在。再看白衣文士,毫无扎眼之处。只道是有人故做惊人之语,一时也未放在心上。
聂小倩目射万种柔情,对他深深一福,转身高去。
“慢一点!”白衣文士突开金口,语气冰冷逼人。 ’聂小倩娇躯一震,不由自主地当即站住。
端木少华双眉方自一挑,白衣文士已突然转过头来,凝注他冷冷说道:“阁下既出面护花,可有意代她饮我这杯敬酒?”
端木少华傲然点头道:“不错,端木少华正有此意。”
白衣文士冷冷说道:“此酒烈性强过他酒百倍,我担心阁下承受不了。
端木少华目射神光,纵声狂笑:“端木少华虽非杜康之流,但自信尚有十斗不醉之量,休说区区一杯水酒,便是穿肠毒药,端木少华也不在乎,拿来!”有手伸出。
聂小倩眼珠转动,娇靥显得有点苍白。
白衣文士望着端木少华,冷笑道:“你很有点骨气,只可惜是为了一个女人,怜错了香,惜错了玉,我为你不值。”
话声一落,持杯右手突然一翻,酒液直如一串银线直泻地面,青烟起处,一阵叭叭连响。
聂小倩花容失色,娇躯一晃,疾射出楼,一闪没入茫茫夜空中。
端木少华心头狂震,神色剧变,做声不得。
满楼群豪,也都目瞪口呆,怔在当场。
白衣文士深注端木少华一眼,冷冷又道:“阁下怎么样?这穿肠毒酒你敢喝下一点吗?幸亏我这读书人还有一点见识,否则岂不肝肠痛断,一命呜呼?”
端木少华忆及前情,一丝寒意倏遍全身。
白衣文士神色稍缓,道:“福祸只为多开口,是非只因强出头,虽然人不风流枉少年,但我奉劝阁下以后千万小心,莫要毁了不归谷数十年的威名。” 一派呵责口气,毫不留情。
端木少华羞愧交加,一张俊面红似八月丹枫,却是俯首无言。
白衣文士点点头,淡淡一笑,目光突然投向角落里那名黑衣大汉,道:“多谢关注。没料到阁下也会赶来,事情包在我的身上,阁下应该信得过我,你还不走么?”
随着群豪投注的讶异眼光,黑衣大汉微笑起身道:“我就知道逃不过你一双眼睛,我信得过你,只是你知道我的性情,在家里闲得发慌,所以也出来走走,你先走吧!这儿剩下的事儿,有我替你办,咱们后天晚上再见。”
白衣文士虽目中异采闪烁,向黑衣大汉投过难以言喻的-瞥,双手微拱,道:“那么,有劳了!”丢下一锭银子,飘然下楼而去。
他两人这一问一答,直听得群豪莫名其妙,讶然欲绝,端木少华入耳黑衣大汉的话声,却不由的心神一震,他已听出黑衣大汉正是适才向他耳边传话警戒之人,禁不住抬眼向黑衣大汉望去。
他目光方自投过去,耳边便倏又闻得一声轻笑:“阁下看我怎地?莫非是嫌我多嘴?还是想知道他是谁?前者我可以解释。我的话并没有说错,尚幸你没惹翻了他,否则,倾你不归谷之力,也担受不起!后者,恕我难以奉告,只能提醒你几句,你我所见的,不是他的真面目,如果他拿下那副面其,便是俊美风流如阁下者,也将退避三舍,自惭形秽,余下的,你自己去想吧!”
端木少华入耳此言,脑际灵光电闪,猛地想起一人,心头方自狂震,但旋即又觉得近乎无稽,正自狐疑不定,一声轻笑,耳际又响起那蚊蚋般话声:“阁下,别胡思乱想了,目下一桩大事,刻不容缓,我想麻烦阁下代我出面办一下。千毒门阴险狡诈,诡谲毒辣,存心一网打尽天下英雄,约期未至,已是双管齐下色毒兼俱,唱歌的人儿艳丽无双,歌舞两绝,只是香袖飘处,剧烈之毒已悉入众英雄耳鼻,就连你也未能幸免,放眼全楼未受其害者,仅适才文士与我而已,可笑你等惑于声色,不知死之将至,我这里有药丸一粒,散于酒中,饮之立解。后天夜里,该门宴开鸿门,居心叵测,其手法当犹过今宵,也请代嘱咐众英雄多加小心,摒绝六贼,莫为所趁。事儿已了,我也要走了,烦劳之处,容后再谢。”
端木少华听了方自悚然动容,黑衣大汉已然含笑离座,有意无意的右手挥起,一线极淡的红光一闪而至,飞投入他的怀中,却是衣衫未震,丝毫劲力也无。
这等功力何止强过自己百倍。
他满含敬佩,目送黑衣大汉下楼之后,探怀取出那颗色呈赤红的药丸,和酒与众分饮完毕,也匆匆下楼而去。
端木少华的背影在茫茫夜色中消失不久,街道暗隅,又转出那莫测的黑衣大汉。
黑衣大汉望着端木少华背影摇头一笑,魁伟的身形突然腾射而起,如长虹划空疾射中州第一楼后。
楼后是几间精舍,悉皆笼罩于一片黑暗中,唯独居东一间室内,灯火通明,直透窗外。
映着灯光。纱窗上闪动着一个无限美妙的苗条身影。
黑衣大汉直似一片柳絮,飘然射落纱窗之前,望了纱窗上那苗条的身影一眼,低低一笑道:“不速之客造访香闺,唐突之处,尚祈芳驾海涵。”
话声初起,纱窗上的人影翩似惊鸿一内而没,灯火倏灭。
话声落后,阶前昏暗月色下,已然卓立一位云鬓高挽的绝色娇娃,赫然就是那第一楼头,以歌舞惑众的聂小倩。
她神色微显惊诧,妙目深注,长长的睫毛一阵翻动,悄声发问:“阁下是……”
黑衣大汉微笑接道:“先动问姓名,不问为何而来,足见高明。我姓傅,第一楼头得观绝代风华,私心甚是仰慕,故不揣冒昧,特来造访。” ‘聂小倩神色微震,娇媚一笑,秋波微横道:“多谢傅大侠不以风尘见薄,聂小倩蒙宠何以,傅大侠既然知我,何不明言来意?”
聂小倩“哦!”了一声,扬眉笑道:“铁石心肠傲展禽,世间几人能似君,傅大侠上上高人,聂小倩妄度君子,好不羞愧那么,再请教来意?”
黑衣大汉淡笑说道:“姑娘容颜如花,傅某何敢傲夸柳下惠,不过尚知洁身自爱而已,姑娘既然真的不知傅某来意,恕傅某只有直言。傅某别无恶意,只是想烦请姑娘接引,一谒贵门之主。”
聂小倩神情一震,娇笑说道;“歌妓生涯,风尘托身,何来门主,傅大侠此言……”
“第一楼头已然瞻仰高明,姑娘何必欺我?”
聂小倩妙目深注,嫣然笑道:“傅大侠神目高人一等,看来聂小倩已难遁形。”
“岂敢!”黑衣大汉道:“还是聂姑娘心智胆识两过常人,舍远就近,犹敢逗留此间,深得兵家虚实之妙,诚使须眉自愧不如。”
聂小情道;“博大侠好说,聂小情纵然高过他人一等,难逃傅大侠双目一掌,也是枉然。”
黑衣大汉正色道;“傅某此来一片诚意,姑娘幸勿玩笑视之。”
聂小倩略一沉吟,遭:“傅大侠因何欲见敝门门主?”
黑衣大汉扬眉微笑,轻吐两字:“献宝。”
聂小情娇笑说道:“敝门主藏宝之多,举世无双,只怕世上再没有使他发生兴趣的东西了。”
黑衣大汉扬眉笑道:“姑娘何必欺我?浅见以为贵门主一无所有,求宝若渴,否则又何须挖空心思,煞费心机的开什么赛宝大会?届时只怕赛宝大会要变成献宝大会,既然是宝在必献,我又何不及早自动献出?对么?姑娘?”
一语道破奸谋,聂小倩神色遽变,妙目中异采连闪,久久方始说道:“傅大侠明察秋毫,令人叹服,只是敝门主曾有令谕,大典之前不见任何外客,门规森严,聂小倩不敢轻违,恕难从命!”
黑衣大汉浓眉微皱,道:“这么说来,我只有自叹缘浅福薄了。”
聂小倩道:“傅大侠言之太重,妾以为傅大侠不妨候至后日会期。”
黑衣大汉淡淡笑道:“我本有此心,但如今却深怕宝未献出已成尸体一具,空留余恨。”
他这话分明暗暗讥讽千毒门在约期之前会使什么卑鄙的手法。
聂小倩自然听得出,娇靥一红,方待答话。
黑衣大汉又自淡淡笑道:“只可惜贵门主不知我欲献何宝,否则断不会拒我于千里之外。”
聂小倩呆了一呆,笑道:“傅大侠所藏,想必是宗世间奇珍,价值连城。”
“岂止!”黑衣大汉笑道:“应该说是宇内武林人人梦寐以求。”
聂小情勾魂妙目中异采一闪,“哦”了一声娇笑说道:“聂小倩孤陋寡闻,尚想不出有何等宝物这般珍贵,能令武林中人,个个觊舰,梦寐以求。”
黑衣大汉环目深注,微笑说道:“姑娘想得出与否。彼此心照不宣,‘绿佛影单,紫凤双飞’,贵门主以紫凤为饵,所欲诱钓之物,不想可知。”
聂小倩神情猛震,却似犹有未信,忍着满腔激动,嫣然笑道:“多谢傅大侠提示,唯聂小倩以为歌谣传诵百年,紫风钗虽然实有,绿玉佛恐属于虚,即或真有,既称人人觊觎,梦寐以求,聂小倩不敢相信傅大侠既怀有此宝,竟会轻易示人?”
黑衣大汉环目中异采闪动,凝注聂小倩良久,倏地霍然大笑道:“聂姑娘不愧高明,绿玉佛虽然人人觊觎,梦寐难求,但那是指傅某人以外之人;煲龙烹风,放箸时,与果蔬无异。悬金佩玉,成灰处,于瓦砾何殊?傅某人尚视之如粪土,弃之若敝履,聂姑娘如若不信,请看此物。”
话落掌现,那端立在手掌上的,可不正是一尊高有数寸,绿光晶莹,栩栩如生的玉佛像?
尽管夜色暗黑,凭她也能清晰入日,何况尚有那晶绿的冷辉。
聂小倩心神剧震,惊喜欲狂,然她究竟富于心机,城府甚深,表面上却只淡淡一笑,扬眉说道:“看来聂小倩是走眼了,料不到傅大侠果然身怀这稀世奇珍……”
黑衣大汉微笑接口;“姑娘不必顾左右而言他,傅某如今但问,就凭此物可以见得贵门主么?”
聂小倩娇笑说道:“傅大侠果然一片诚意,聂小倩只有冒死违谕了。”
黑衣大汉环目疑注,笑道:“姑娘何不说贵门主求宝若渴,目的正是这尊绿玉佛像?”
聂小倩妙目轻转,微微-笑,突然说道:“彼此心照不宣,侯爷不也是有为而来么?”
黑衣人汉一听对方叫破了自己身分,霍然大笑,道:“看来傅小天遇上劲敌了,能有红粉劲敌如姑娘者,虽输何憾,足慰平生!姑娘既已知是我,那么我请问一句,她可好?”
聂小倩勾魂妙目横一闪动,娇笑说道:“足见侯爷伉俪情深,令人羡煞。侯爷放心,敝门主待夫人如上宾。”
傅小天颇感诧异地“哦”了一声,笑道:“这倒是出乎我意料之外,如此我见着贵门主可要好好致谢了。”
聂小倩扬眉说道:“敢情侯爷还不知道夫人与敝门主乃是昔年旧识,我以为致谢大可不必太早,因为这要看届时……”
傅小天淡淡接遭:“姑娘只管放心,傅小天这次但求拙荆平安,别无他意。”
聂小倩蛾眉双扬,娇笑说道:“岂只令人羡煞,简直令人难信。”
抬眼微观天色,一笑又道:“天时不早,侯爷既然欲见敝门主,就请马上动身,稍迟只恐……”
傅小天注目道:“那么有劳姑娘带路。”
聂小倩娇笑说道:“理所当然,这是聂小情毕生莫大荣幸。”
话落,娇躯飘起,投向夜空。傅小天一声言重。突然侧顾十丈外屋隅黑暗中,目射冷电地轻笑说道:“阁下,尚幸聂小倩武功不过稍强二流,归告夏梦卿,就说投鼠忌器,我不得不出此下策。”
再看聂小倩,已成夜空中一点淡影,忙自扬眉一笑,转身而起,蹑后疾射而去。
十丈外那屋隅黑暗中,有人发出一声惊叹,随见-条黑影,飞闪而没。
傅小天功力不凡,何消转瞬,便已追至聂小倩身后一丈之内。
夜风中,淡淡幽香飘送而来,傅小天忍不住皱了皱眉头,继而微微一笑,最后深深地吸了口气。
聂小倩闻声回顾,妙目瞥处,见傅小天负手迈步,有若行云流水,潇洒从容,心头不由暗暗一震,娇笑说道:“人言侯爷威猛善战,万军中取上将首级易如探囊取物,我只道那是马上工夫,如今一见始觉言者见浅,侯爷绝学更是旷世。”
傅小天纵声大笑:“姑娘竟把博小天与桓侯相比了,傅小天一介武夫,不学无术,何敢冒渎桓侯?井非傅小天绝学旷世,实乃姑娘莲步留情。”
聂小倩娇笑不语,内心里却是雪亮,她原以为似傅小天这等人只宜智取,不可力敌,想不到这位盖世英豪竟是智慧超人,高深得可怕,使人根本测不透他那魁伟的身躯里,到底蕴藏着多少东西。
她不得不为千毒一门深深担忧,甚至暗暗寒懔了,她本将千毒门主视为天人,而如今,这位盖代英豪却使她对千毒门主减弱了信心。
这心理上的变化前后不过刹那间功夫,何等之快。
其实,这也难怪她,换了任何人都会像她一样。
聂小倩领着傅小天翻越城墙,向着北邙方向疾驰。
银白冷辉下,一前一后两条人影,疾如两缕轻烟。
聂小倩忧心忡忡,已无心思多说话,
傅小天默察路径,也自闭口不言。
两人功力都不弱,未出一盏热茶工夫,黑暗、恐怖、阴森的北邙山已近在跟前。
此时,玉兔已斜,斗转星移,在微呈昏暗的冷辉照耀下,北邙山寂静雄峙在身前,狰狞得宛如一只噬人的恶兽。
夜风中树影婆娑随风晃动直似憧憧鬼影,这已够令人心头胆寒的了,而北邙山特有的阴森鬼气,更是令人不寒而栗毛发皆竖。
藉着月色,游目所及,满山遍野尽是起伏坟冢,看得傅小天不禁蹙眉感叹:“北邙山头少闲土,尽是洛阳人旧愁,人居朝市未解愁,请君暂向北邙游。”这两句诗说的委实不差,好可怕的所在。”
聂小情飞驰中,闻声回过螓首,娇笑说道:“侯爷何多感慨?生老病死,人生本就难免,英豪虎威所在,鬼物当自远扬,又何可怕之有?”
傅小天突然纵声笑道:“傅小天年近三十,十年驰骋沙扬,手挥处血流成河伏尸盈野,几曾懂得一个‘怕’字’其所以感叹,只是想到人生春梦一场,到头来不过是黄土三尺,白骨-堆,争夺为何来,名利权贵,刹那乌有,又将如何?而我之所以说可怕,则是指责门选地怪异。昔天之下,尽多名山大泽,何处不可开派,哪里不能设宴?却偏偏选上这块甚少闲土之地,其用心岂不令人寒栗?”
聂小倩心中暗惊,表面上却娇媚一笑荡意横生,探怀取出一物,皓腕轻抖,-道紫色光华冲天而起,疾射夜空,至数十丈高处,“波”然轻响,倏化紫光一蓬,一闪即灭。
然后蛇腰微折,转向东南,向一处山坳扑去。
傅小天淡淡一笑,身如天马行空,疾射跟上。
未几即抵山坳口,冷辉散洒下,但见这山坳深邃、黯黑,阴风惨惨拂面生寒,纵有上好目力也难以望十丈外事物。
聂小倩微敛媚态,轻注身旁傅小天一眼,低低说道:“侯爷请稍候,接引之人转瞬即至。”
吐气如兰,幽香微送,傅小天轻皱浓眉,含笑点头。
他这里方自点头,哪深邃、黯黑、阴森的山坳内,突然浮现两点绿光,似随风飘动,冉冉而来。
傅小天神目如电,就在那两点绿光甫行飘起之际,他即已看出那是两个手执两盏绿光惨淡、瓜型小灯的黑袍怪人,但却未看清这两个长发披散,面目惨白冷森,满身鬼气的黑袍怪人,是自山拗内何处出现。
目光再凝。他更看出,那两盏绿光惨淡的瓜型小灯之上,还各以朱笔篆写了两个血红字迹,左为“招魂”,右为“拘魄”。
而且这两个黑袍怪人,身形似幽灵,竟然足不沾地,离地数寸地随风飘茁而来,分明各具一身高深莫测的诡异功力。
门下如此,可知其主,傅小天尽管自负,见情也不禁微现紧张。
聂小倩冷眼旁观,娇笑一声,说道:“这是敝门主座前左右两灯使,一名招魂一名拘魄,在敝门中权位极重,向不轻出,令宵居然同出接引,足见……”
傅小天杨眉一笑,接道:“这是傅小天的荣幸。”
聂小倩媚笑摇头道:“侯爷误会了,能接虎驾,千毒门固然蓬荜生辉,上下俱感无上荣宠。两灯使更将引傲终生,但聂小倩的意思只是说,敝门主恐怕已知道来了贵宾了。”
傅小天环目深注,淡淡笑道:“如此更证明贵门主具有经天纬地之才、神鬼莫测之机,令人敬佩,也令人觳觫!”
聂小倩蛾眉双挑,方待再说什么,阴风飒然,寒意袭人,两黑袍怪人已至跟前,神情木然地向聂小倩微一躬身。
聂小倩那如花娇靥笑意一转冷峻,皓腕轻抬:“别让贵宾见笑,见过神力戚侯傅爷。”
两黑袍怪人四目寒芒电射,探注傅小天一眼,齐齐躬身。
博小天立即觉出,两股无形阴柔的寒气迎面袭到,而且分指两处大穴,当下只做不知,淡淡一笑,抱拳当胸道:“如今傅小天身在武林,而且是特来拜访,怎敢当两位灯使大礼。”
话声方落,绿光一灭复明,两黑袍怪人长发飘拂,衣袂飞扬,足下几乎站立不稳。
两张丑脸更形惨白,四目寒芒伸缩,同时一声冷哼。
聂小倩妙目蕴有无限狠毒,冷冷说道:“萤光皓月,螳臂撼山,忒也不知进退?傅侯宽宏大量,出手不过二三,否则尔等如今岂有命在,还不速速带路。”话声阴森、冷酷、刻毒,字字逼人。
两黑袍怪人似乎甚为畏惧,凶态一敛,懔然俯首。
傅小天察言观色,胸中雪亮,既知聂小倩身分之高不下于两黑袍怪入,更知她暗恨两灯使多此一举,未能首挫敌锋,反弱了干毒门名声锐气,心中不由暗暗失笑,未予理会。
聂小倩一注两黑袍怪人。冷冷又道:“你们聋了么?”
两黑袍怪人身形微颤,望着聂小倩,怯怯说道:“门规森严,属下不敢……”
聂小倩突扬格格娇笑,口气更显得冰冷道:“难得你们还记得这个,此事自有我做主,用不着你们来多操心。”
两黑袍怪人再一次躬身,聂小倩却已转注傅小天,刹那间满脸皆春地嫣然一笑:“聂小倩有个不情之请,事关门规,不敬之处,尚望侯爷雅量宽容。”
傅小天心知必有花样,看了她一眼,道:“请只管说,傅小天当不致令姑娘为难。”
“多谢侯爷成全!”聂小倩目射冶荡,娇笑说道:“那么,恕聂小情就直言了……”
一指山坳,接道:“由此向内去,非我千毒门的人,一律得以黑纱蒙住双眼,不过侯爷贵人,若也如此,似嫌太冒渎……”
傅小天一笑接道:“傅小天既非贵门中人,不敢妄求例外!来,来,来,请姑娘依规例行事!”双手向背后一负,静待聂小倩为他蒙住双眼。
聂小倩睹状笑得更媚,轻摇臻首,道:“聂小倩独缺天胆,倒有个权通办法在此,侯爷英豪盖代,铁铮奇男,天下人相信得过,聂小倩自然也相信得过。黑纱应免,请侯爷自闭双目,该睁眼时,聂小倩再行奉告。”
傅小天环目探注,纵声大笑:“能得姑娘见信诚乃殊荣,姑娘,你深得奉承三昧,傅小天干金一诺,就这么办,请!”
一句话儿说得聂小倩面泛红霞,更显娇靥欲滴,转注两黑袍怪人,轻挥柔荑。
绿光飘动,两黑袍怪人已执灯前导,聂小倩傍着傅小天,莲步轻盈,袅袅而行,也是虚浮数寸,足不沾地。
而傅小天却是足踏实地,步履从容,紧闭双目,负手迈进。
他目不能视物,只有凭感觉、听觉来暗作戒备,默察路径。
片刻之后,他突觉脚下一虚,一只湿润滑腻、柔若无骨的纤纤玉手握上左臂,紧接着耳边吐气如兰,软语沁心:“侯爷小心,再向前是逐级而下。”傅小天暗暗一笑,道:“多谢姑娘,傅小天省得。”
转瞬间,石阶走完,又半盏茶工夫的一路婉蜒曲折之后,突听聂小倩一声娇笑:“侯爷,委屈了,请睁开眼来吧!”
傅小天微微一笑,随即睁开双目,只觉眼前一亮,入 目一片绿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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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反目不认枕边人 绿光弥漫下,赫然竟是一座形式奇古的宫殿。雕梁画栋,蟠龙巨柱,巍然庞大气势宏伟,一望而知绝非近代建筑,而且殿中摆设,也是古意盎然,世所罕见;只是仰首不见天光,弥漫绿光不知来自何处,置身殿中,令人感到无限阴森。
那大殿正中央,十余级石阶之上的一座巨龙盘绕的石椅上,正自端坐着一个面目英俊、身着青袍的中年人。
眉宇间一片倨傲狠毒之色,一双星目开合之间,森冷光芒如电,不住闪动,大有英雄唯我,不可一世之概。
石椅两边一分站四名雪白宫装少女,容貌绝艳,但神态木然、冰冷,加上那惨白的面色,看上去几不类活人。
傅小天看在眼内,不由皱眉暗道:气派好大,只是有点不像人世……
聂小情眉目间媚态尽敛,袅袅行前数步,深深裣衽,娇声说道:“聂小倩有亏职守,未能达成任务特来请罪,门主慈悲。”
青袍人双目冷芒电射,一扫聂小倩,突然展颜一笑:“败在聂小倩人目青袍人那两道森冷目光,方自忍不住一个寒高人手下,何罪之有?此事我已尽知,洛阳城中已无须再去,你且退下。”
粟,闻言如逢大敖,忙地又一裣衽:“谢门主不罪之恩,但这位……
青袍人冷然挥手,聂小倩懔然噤口,看了博小天一眼,似乎万般无奈地,缓缓行向偏殿。
一直到聂小倩那无限婀娜的背影消失于偏殿月形门之后,座上青袍人方始突又冷冷开口道:“你便是傅小天?”
傅小天立刻回道:“你便是千毒门主?”
青袍人双目冷芒一阵闪动,“你这岂不是多此一问。”
“是么?”傅小天浓眉双扬,淡淡笑道:“博小天深有同感。”
“阁下看清楚点,此处非比朝廷。”
傅小天冷然相对道:“阁下也请弄明白,傅小天不比一般武林中人。”
“我眼中没这神力威侯四字。”
“那算不得什么,千毒门也未必在我心上。”
青袍人神色更变:“好胆识,你既为朝臣,当知晋见之礼。”
傅小天淡笑道:“那当然,只是傅小天拜的是万邦之尊,倘若以彼移此,我担心阁下消受不起。”
青袍人双眉微剔,道:“你可知如今置身何处?”
傅小天道:“先朝帝王陵墓,今日狐兔窃为巢穴。”
青袍人似乎甚为震怒,霍地站起,但旋即又复坐下,目注傅小天,冷笑说道:“出言轻慢,可知该当何罪?你大概还不知我千毒门的厉害。”
傅小天傲然笑道:“我只知世有国法,未闻此外尚有什么规律。至于千毒门手段,我已领教过了,令人失望得很,没有什么出色之处,与一般宵小没有两样。”
那是你孤陋寡闻,见薄识浅,第一楼头我无意伤人,否则任何人也不会那么便宜。而如今我只消举手之劳,你这神力威侯只怕傅小天纵声大笑道:“大不了一个死字,北邙山上无闲土,阴魂正多,添我傅小天一人还不至太挤,再说博小天戎马十余年,败敌无算,也正愁无人能对我下手,阁下如有自信,只管请,我很想瞻仰阁下这举手之下有何威力。”
青袍人的目的似乎只在显威,这时见对方不为所慑,只得也自纵声大笑道:“久仰傅侯神威盖代,英雄虎胆,今日一见,突然站起,飞步走下石阶,伸手握向傅小天虎腕。
傅小天唯恐有诈,自然地暗凝功力,但触手却觉对方一丝劲力末使,方自面上一热,青袍人已自满脸诚恳地笑道:“为试虚实,冒犯虎威之处,侯爷海涵。”傅小天呆了一呆,青袍人又已回身轻喝:“看座。”
傅小天一笑说道:“门主之侧,没有我傅小天的座位,我看青袍人赧然道:“朝廷之上,重臣雁列,侯爷位排首座,何况我这小小的千毒宫?”
傅小天浓眉双扬,方待再拒。
青袍人又自无限诚恳地正色说道:“雅量应能客人,侯爷,我是甘冒轻贱,赤心高攀,侯爷乃血性中人,当不致吝于下交傅小天英雄本色,豪迈成性,自不会拒人诚意,闻言大笑 说道:“言重,谢座了。”
青袍人欣喜之情充溢眉宇,携着傅小天那蒲扇般的大手行上石阶。
推让再三,始分宾主落座,傅小夭念妻心切,第一句话便自问道:“门主,拙荆可好?”
青袍人双目倏射异采,诡笑说道:“侯爷伉俪情深,好不令人钦羡,请看。”
话落,信手微挥。
他这里只微一挥手,一阵隆隆轻响,那大殿左边石壁,竟然中裂为二,缓缓向两边移开一道隙缝,宽可容两人并肩进出。
由石壁裂缝内望,但见偏殿内灯光明亮,一层蝉翼般的纱幔之后,一位白衣少妇正和衣斜倚绣榻,榛首半挽,状若不胜孤寂!但如此已足证她果然被待若上宾,可不正是自己恩爱娇妻.枕边伊人?
爱妻安然无恙,且近在目前,虽说咫尺无殊天涯,傅小天心中已放落一块大石,暗舒一口大气,难掩激动地说道:“多谢……阁下……”
言未了,青袍人信手再挥,隆隆之声又复响起,石壁又自缓缓合上,天衣无缝,不留一丝痕迹。
“虽然只是一瞥,应已足慰相思,侯爷安心吧!”青袍人意味难测地看了傅小天一眼,道:“不敢当侯爷致谢,保护夫人原是我应该的,大概侯爷尚不知夫人是我昔年旧识,也是我的表妹,更是我的未婚妻子。”
傅小天呆厂一呆,道:“这倒很出乎我意料之外,梅霞从未提及。”
青袍人强颜笑道:“这是我身为表兄又是未婚夫婿的自己不争气.不能怪她,好在世事白云苍狗,这些已成过眼烟云.侯爷凉必不至介意。”
傅小天浓眉微剧,淡淡笑道:“傅小天从不汁较一个人的过去,何况这有什么值得介意的?”
青袍人目射诡谲之光,凝注傅小天阴阴笑道:“有道是:宰相腹内能行舟。那是侯爷雅量,我却以为女人家应以名节为重,讲求三从四德……”
傅小天环目寒芒突射,哈哈笑道:“门主可是指她已订婚约,不该复恋夏梦卿,再嫁傅小天?”
入目傅小天环目神光,青袍人禁不住心中微懔,-时未能做答。
傅小天又是-笑,挑眉沉声:“门上适才英雄豪迈,气吞河岳,如今怎又做此忸怩女儿态?岂不闻婚姻终身大事,勉强不得!‘情’之一字,更属微妙,见才生情,择良而嫁,理所当然;不满指腹婚姻,未婚夫婿不足依靠终身,因而另有所属,情理所容;而属意之人讹传死汛,因而再嫁,看何不可?门主倘若拿傅小天当朋友看待,就请勿再轻辱傅小天爱妻。”
这一番话只听得青袍入神色刹那数变,目中异采不住闪动,傅小天话声落后许久,他才尴尬地赔笑说道:“我无此天胆,侯爷何必如此认真,此事搁下不提,敢问侯爷今日莅临之意。”
傅小天神色稍缓,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门主高智如山,神目似海,何用傅小天多做说明。”
青袍人不得不以笑掩窘:“绿玉佛旷世奇珍,侯爷就这么轻易决定割爱……”
傅小天淡笑接道:“紫凤钗已落入门主之手,绿玉佛又有何用?何况傅小天生性淡泊,并没有席卷武林,称霸天下的打算,留之徒然委屈宝物,不如成全门主一片苦诣,万丈雄心,传佳话于千古。”青袍人阴鸷目光凝注,诡笑说道:“如此我探谢侯爷成全大德,不过我以为夫人落入我手,侯爷纵无成全之意,当也不至吝于掷赠。”
傅小天纵声大笑道:“阁下可谓知我。不错!我对这些所谓奇珍异宝,得失之心固然很淡,而对我那人间奇女,贤慧爱妻,却更不能够放弃;岂不闻重宝易得,贤妻难求?傅小天拼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青袍人狂笑连连,轩眉说道:“侯爷护妻之情,天下少见,薛梅霞得夫如此,尚复何憾?盖世英豪,绝代红粉,真是得天独厚。侯爷既有成全之心,我岂敢设有做美之意。侯爷请!
我大开正门,恭送贤伉俪离此。”话落,就待站起。
傅小天突然摆手:“不忙,门主。已别多日,不急于一时,傅小天尚有几桩事儿请教。”青袍人神情微愕,道:“侯爷一言一行不脱英雄本色,令人钦佩,尚有何事烦劳下问?”
傅小天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小事不足挂齿。请问门主,那开封城府威远镖局失镖一事,可是贵门所为?”
青袍人毫不犹豫,淡笑点头:“不错:正如侯爷所言,小事不足挂齿。”
傅小小天挑眉说道:“门主大概不会忘记.还有两条性命。”
青袍人双日凶芒-闪,笑得极是狰狞:“区区两条性命也值得杀敌无算的神力威侯重视?不敢相瞒,千毒门规,顺我者生,逆我者死;异日征骑所指,当更不止此数。”
傅小天淡笑说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门主不愧千毒之首,但我以为门主这异日二字不如改为后日来得恰当。”
青袍人神情微震,突然仰首狂笑,声如鬼哭狼嗥,刺耳已极:“侯爷此语,使我顿觉天下英雄唯侯爷与区区耳。”
傅小天看了他一眼,淡谈说道:“门主也许不逊曹盂德,傅小天却不愿自比刘豫州。威远镖局与我小有渊源,此事我已揽下,镖货暂寄门主处,后日宴罢会散,傅小天当来取回。”
青袍人森冷目光一闪.阴笑说道:“敬遵令谕,侯爷若自信拿得回去,尽管随时来拿。”
傅小天毫不在意,扬眉笑道:“拿得回去与否,此时断言尚嫌过早,好在后日转瞬即至,届时再看看吧!”缓缓站起,探怀取出绿玉佛,道:“绿玉佛在此,请门主交出拙荆!”伸手递了过去。入目傅小天掌上那尊栩栩如生的绿玉佛像,青袍人难掩心中激动,阴鸷目光中一丝异采一闪而隐,跟着站起,摇头笑道:“不忙,待侯爷见着夫人时,再行掷下不迟。”傅小天,心知他是故示大方,且自己也井非真欲即时交他,当下淡淡一笑,点了点头。
青袍人看了他一眼,略做沉吟,蹙眉又道:“夫人自来此间,-直末出偏殿一步,不管我如何地待若上宾,仍是难消她心中敌意,我若前去相请,只恐难以取信于她,可否烦劳侯爷亲自走一趟?”傅小天环目深注,淡淡笑道:“门主不陪我去?”
青袍人一笑说道:“小别胜新婚.其甜蜜情景,我岂敢……”
傅小天心头了然,摇头说道:“不妨,彼此均非世俗男女,何况门土与拙荆又是至亲,若沦小别胜新婚,天下之大,何处不可亲热缱绻?”青袍人竟然欣然点头,笑道:“既是如此,恭敬不如从命,容我前面带路。”
言毕,又扬眉一笑,爽然举步,一点也不显得勉强。
虽然明知置身龙潭虎穴,傅小天却无所畏惧,豪情勃勃地大步跟上。
出得正殿,转过漫回雕廊,两人一路谈笑风生,俨然知己,哪里像是勾心斗角的生死大敌。
来至偏殿门前,青袍人倏然止步,举手轻轻敲门。
剥啄之声方起,只听哪重重锦幔之后,隐隐传出薛梅霞银铃般的声音:“谁?”
傅小天禁不住心头激动,脱口说道:“梅霞,是我来了,小天。”
此言一出,偏殿内顿时回复-片寂然,久久未闻回音。
傅小天心中不禁升起一丝疑惑,青袍人看了他一眼,突然扬声笑道:“小妹! 你想必是疑为梦中,过于兴奋了吧?且请安坐,我这就陪侯爷进夹。”目注傅小天微微-笑,掀开锦幔,首先走了进去。
进入殿内,只见薛梅霞身着白衣,蛾眉淡扫,美目失神,呆呆地坐在软榻之旁。
傅小天再也忍不住,疾步抢了过去,低低地叫了一声:“霞!”
这位叱咤风云,气吞河岳的盖代英豪,此时声音竟然有点发颤。
然而,薛梅霞却视若无睹,听若未闻,依然呆呆地坐在那里,连看也没有看他一眼。
傅小天大感诧异,以为自己的爱妻惊喜过度,神智受了震荡,忍不住无限怜惜地柔声叫道:“霞!是我,小天!你冷静一点……”并伸手掌按问薛梅霞背心,准备为她活血醒神,哪知触手竟是一片冰凉,真气末发,心中遽震.蓦地收手回顾。青袍人仍在-侧,而且面带微笑,负手而立,状至悠闲;只是笑得十分诡谲,笑得十分得意、狰狞、狠毒、险恶……傅小天心知有异,方待有所行动。
蓦地一缕指风袭至背后。
傅小天做梦也末料到,自己的爱妻竟会反爱为恨,助敌袭击自己;只觉后腰眼上一麻,紧接着掌中绿玉佛被人伸手夺去,眼前一黑,推金山,倒玉柱般砰然倒在那铺地的厚厚红毡。
红毡上,盖代英豪傅小天昏迷不醒。薛梅霞那欺霜赛雪的纤纤玉手中,执着绿玉佛像,依旧端坐不动,而那双失神的目光,则呆呆地凝注着昏倒在地上的傅小天身上,娇靥神色木然,一无表情.生似地上的人与她素昧平生,毫不相识一般。
此时青袍人却面带得意的奸笑,纵步走了过来,伸手接过薛梅霞手中的绿玉佛,笑道:“小妹,你做得很好,我很满意,希望你再能为我这么做一次,那该是夏梦卿了,懂么?”薛梅霞默然不语,只是木然地微颔了一下榛首气,得那么呆滞,那么不自然。青袍人看了看木然端坐着的薛梅霞,又看了看地上昏迷中的傅小天,突然扬起了一阵声似鬼哭狼嗥的得意狂笑。笑声中,转过身子飘然出殿而去。
转瞬间,两天过去,夜已来临。
这是八月十五,月圆之夜。
月到中秋分外明.但今夜的月色却并不如往年中秋月那般的皎洁。
群星闪烁的夜空中,滞留着几片乌云,井有蒙蒙雾意。
这使那本该皎洁的月色,显得有点艨胧。
北邙山静静地沐浴在冷辉里,沉寂、阴森、恐怖。
今夜迥异往昔,在那深邃、阴沉,不知深有几许的断魂谷,两面陡势天生,直若恶兽之吻的山壁上,高高地分悬着两只瓜型巨灯。
巨灯上,血红的朱字,左书“招魂”,右书“拘魄”。绿光惨淡,迎风晃动。
四周不闻一丝声息,也没有一丝的人影,静得直使人毛发悚然,不寒而栗,是那么神秘莫测、那么阴森慑人。从遥遥里许以外,便能望见那碧绿的两点灯光,恍如狰狞恶兽的灼灼双目。
时届初更,山风更疾,隐隐似鬼哭狼嚎,冤魂泣月。
蓦地里,一条人影疾如飞矢,轻若淡烟地驰向断魂谷口,距谷口三丈左右倏然停身,那是一位仪态飘逸、神采飞扬、俊美挺拔的青衫书生。他望着那两只高悬的巨灯,剑眉微挑,一声冷笑:“好大的口气,这岂是开派之礼,迎宾之道……”
话未落,突然一个冰冷阴森,细若游丝的话声,随风飘至:“千毒门候驾多时,贵客留名。”
话声荡漾飘忽,竟不知发自何处。
青衫书生剑眉微蹙,运功默察,却仍查不出那发话人的所在,心头暗震,只得冷冷扬声:“不归谷端木少华,代父出席大礼。”阴阴冷笑,话声又起:“武林一谷,名声不凡,登上鬼籍,请。”
这话语傲慢、冷淡、狂妄,听得端木少华心中冒火,目射奇光:“千毒门原来是这么一个地方,令人失望……”嗯嘿的冷笑,暗中人接口道:“本门做风向来如此,就是皇帝老儿驾到也无人出迎,以灯接引,已属破例,区区一谷,应已知足。”
暗中人话声方落,端木少华立即一声怒笑,声震夜空:“端木少华就毁去这两盏鬼灯,看看有没有人出来迎宾。”曲指一弹,两缕凌厉的指风分袭向高悬谷口的两盏绿灯。
他这里指风刚出,暗中人突扬冷哼,不知由何处吹来一阵阴森冷风,竟使得他那两缕足可洞石穿金的凌厉指风,如石沉大海,消于无形。
不知是心头暗粟抑或是冷风上身.端木少华突然机伶伶地打了个寒噤,身不由主地退了一步。
一步退定,暗中人的话声又起,益显得冰冷阴森:“奉劝少谷主,千毒门不是炫露武学的地方,若是诚意前来参加本门大典,幸勿再事轻举妄动。”
端木少华纵然震慑,不归谷岂可弱名,剑眉怒剔,正待发话。
一声怪笑,百丈外人影如电,微风飒然,谷口绿光下飘然射落一个蓬头垢面、鹑衣百衲的老年化于,面貌清癯,银发猬髯,双目精光闪烁地看了端木少华一眼,道:“娃儿,何必与这些见不得入的邪魔魉魑一般见识?不要发愣了,走吧!”
端木少华入目来人,眉宇间神色一转恭谨,躬身为礼,尚未开口。
夜空里,又自飘起暗中人的吃吃阴笑:“老要饭的莫非想使惯技,乘机来打秋风不成?须知本门从来不发善心,没有剩粥残饭布施……”
老化子白眉轩动,沉声说道:“阴煌你少在老要饭的面前装神扮鬼,你那点鬼门道瞒得了别人,却瞒不过我老要饭的。老要饭的是代替苍老大前来,且睁开你那双狗眼看看你们千毒门这张报丧的玩意儿。”
破袖挥处,一片红影疾射向左方崖顶,那上书“招魂”二子的巨灯后面暗影中。
红影方没入暗影内,暗中人便阴笑扬声道:“姜是老的辣,苍老五要比那少不更事的娃儿高明多了,好,丐帮老五之末,九指迫魂苍寅,已登上鬼籍,请入谷。
”这老化子正是名震武林的丐帮五老之末的九指追魂苍寅,他目注崖顶,白眉双轩道:“老要饭的行将就木,也确想将这把老骨头丢在北邙山穷谷之中,只是就凭你姓阴的七兄弟,只怕……哼,哼……”暗中人一声阴笑,飞快接口:“如今言之过早,到时候再看“说得是,老要饭的随时领教!”苍寅纵声大笑,绿色灯光为之一黯。
回首转注端木少华:“娃儿,年轻人不宜多惹事,但也不能弱了端木长风英名,跟着老要饭的.走!”
迈开大步,当先行入断魂谷。端木少华家学渊源,由老化子与暗中人适才那几句对话中,已听出那暗中人乃是昔年凶名四播的南荒七毒中,排行第二的阴煌,心头暗晴震惊,不由自主地看了左方崖顶一眼,举步跟了进去。
老少两人身形方自消失于那深邃、阴森、神秘的断魂谷 内。谷口外,人影晃动,又有几批宇内高手驰到。
那是以少林为首的诸大门派代表,以及三堡中的豫西朝天堡,鲁东天龙堡的人物。
这些人进入断魂谷不久,接着五庄、四寨,正邪双方、黑白二道,三山五岳,四海八荒的宇内群豪又陆续来了不少。
不过半个更次工夫,断魂谷口已恢复空荡寂静,再不见一丝人影。
这表示被邀的人都已经到齐了。
只是单单未见那位宇内第一奇才,玉箫神剑闪电手夏梦卿的踪迹。
突然,高悬于断魂谷口两边峭壁上的两盏巨灯,一闪而灭断魂谷内,寸草不生,一片砂石略呈葫芦状,方圆五十余丈的地面上,整整齐齐地摆着数十张圆桌,桌面上铺着一色的白布,牙箸银杯,甚是气派。
这数十张圆桌,是朝着右方山壁上一座人高的岩洞而排列,洞口紧挨地面,深邃、阴森、黝黑、深不见底。
除门口据席而坐的天下群橐外,看不见千毒门一个接待之人。
在座群豪,每个人的神色中均难掩心头的沉重,谁都明白这百毒宴宴比鸿门,千毒门用心叵测,由断魂谷内这阴森、神秘、诡谲的气氛看来,再加上千毒门主那发柬邀宴的奇突方式,使得每个人的心头都提高了一份警惕,蒙着一层孤疑不安的阴影……
谷中虽坐满了天下群豪,但却听不到一丝声息。
偶尔一两声轻咳,听来也分外刺耳。
四下山壁上,分悬十余盏绿光惨淡的瓜型小灯,照映得十余丈方圆内毫发可见,但也使这断魂谷内越显阴森、神秘、恐怖、诡谲。
北邙鬼域已够慑人,何况这鬼域中断魂谷内高深莫测的千毒门根本之地。是以在座的尽管均是当世一流高手,人人眉宇间却都难掩忐忑不安,而且,这种不安的情绪更随时间的延续而明显。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
月影,一寸一寸地高移。
断魂谷中仍是一片死寂,也依然未见千毒门任何一人出现。
突然一声轻咳划破这如死的寂静,不知是谁沉不住气发话:“这算哪门子开派大典?什么待客之道?老朽活了这大把年纪,还从未见过今宵这等……”
接着有人怪笑接口道:“说得是,人言北邙鬼多,我却连鬼影子也末瞧见一个,别说人啦。’’一个苍老的话声冷冷说道:“那是你们少见多怪,既来之则安之,嚷个什么?”
群豪闻言,俱皆默默点头,先前发话的两个人似乎也已听出此人是谁,当下不敢多说,缄口默然。
于是,阴森、神秘的断魂谷内,又自陷入一片死寂。
但是这沉寂很快就又被打破,那是由前方那深邃黝黑的 山洞中,透出的一个阴森、冰冷的话声:“要饭的化子吃遍十方,到底见识高人一等,不过我不相信你苍老五又能耐得住多久……”
坐于群豪中的九指追魂苍寅,闻言只觉老脸一热,白眉挑处,就待反唇相讥,山洞中那阴森、冰冷话声却又嘿嘿笑道:“老化子,且莫妄动肝火,小心中风,月至中天时,本门大典时刻已届,请各位贵宾稍安毋躁。”
苍寅双眉连轩,冷哼一声,却未再说什么。
就在他冷哼落后不久。
蓦地一阵阴风拂过,吹碍山壁间的十余盏瓜型小灯不住晃摇,紧接着断魂谷中啾啾鬼声由远而近,恍似置身地幽冥府,直能令人心腔收缩,头皮发麻。
一声刺耳难听的高昂怪啸起处,啾啾鬼声刹那寂止,那深邃、黝黑的岩洞口外,绿光闪晃,不知何时已自鬼魅般伫立着五个人,五个不带丝毫活人气息的人。
为首的是两个长发披散、面色惨白、神情木然的黑袍怪人;各掌绿光闪烁,分书招魂、拘魄的瓜型小灯,分立左右。
立于二黑袍怪人中间的,是一个身材颀长面覆黑纱的青袍人,此人虽然面覆黑纱,难见庐山真面目,但隐隐地却透着一种令人难以抗拒的慑人威力。
那露在纱孔外的两只透着阴鸷狠毒的眸子,顾盼之间傲气四溢,俨然有不可一世的枭雄之概。
青袍人身后紧随着两个装束怪异,身材瘦小的老者,望之不似中原人物;鹞眼鹰鼻,肤色黝黑,目眶深陷,开合之间碧芒吞吐,一派剽悍,神色木然,绝无一丝感情,直如两具活僵尸;尤其扎眼之处,是他们四只细小的手腕之上,各戴着一只金光灿烂的环状物体,似金非金,不知为何物打造。
就这么五个人,一现身,未盲末动,便立即震慑全场。
在座群豪无一不是当世一方之雄,但却没有一人看清这五个人是怎么出来的。暗道惭愧之余心头上那片阴影也随之越见浓重,既然都是当世之雄,自然不难看得出左右执灯两黑袍怪人一身功力已称一流,青袍人的功力更是高深莫测,而那两个装束怪异活僵尸般的瘦小老者,只怕功力犹在青袍人之上。
平静百年的武林中,突然出现了这么一个神秘、诡异的千毒门,而且拥有众多罕见的好手,怎不令在座群豪心情沉重,难卜祸福?
是以每个人都自心念百转,一时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蓦地狂笑震天,青袍人扬声发话,声似狼嚎:“高轩枉驾群英毕集,断魂谷寸上生辉,千毒门何幸如之?本门开派,惊动了诸位千里迢迢不远而来,我这里先致谢意。”
举手环拱,又道:“今宵为本门开派大典,面对先进,不敢铺张一切从简,只要诸位知道今后武林中有区区一个千毒门即可,请诸位莫笑简陋莫责轻慢。奉邀之意,请柬上载之颇详,我不拟再多做赘言,现在,且容我介绍奉门两位护法与诸位见面,日后江湖相逢,还望诸位照顾一二……”
一指左后方老者,接道:“这位是本门左护法哈连堂。”再指右后方老者:“这位是本门右护法桑元努。”
听姓氏,果然不是中原人物,而且群豪之中,谁也没有听说过,各人刚于心底升起一丝狐疑。
青袍人神态骄狂地又阴阴笑道:“这两个名字诸位也许未曾耳闻,但如果我改称西域双残,谅必诸位就不致太过陌生了……
“西域双残”四字入耳,群豪不由齐齐震动,霍然色变,黑压压的人丛中,倏地扬起数声情难自禁的惊呼。
这本难怪,西域双残生来天阉,身具异禀,不悉师承何人,一身功力却高深难测,连昔年罗刹教主公孙忌对之都畏惧三分;生性残酷毒辣,下手向无活口,且喜生啖人脑人心,称尊西域,威震中原。但中原武林仅知双残之号而不知姓名;上二十多年前.宇内三圣连袂前往诛除,竟能颉颃百招,仍为遁去,自此深匿唐努乌拉山,不敢再出,如今却不知怎地竟为这千毒门主网罗而来。由此可见,这千毒门主确有其超人之处。
也许是西域双残天生聋哑,尽管群豪神色连变,数起惊呼,双残脸上依然死寂阴沉,不现一丝喜怒,更不曾做出任何表示,那样子,望之令人心寒。
青袍人目射冷电,得意阴笑道:“本门开派大典,到此即算礼成,谨以粗肴薄酒,略表谢忱。”
说罢,倏扬轻喝:“摆宴。”
喝声方落断魂谷内啾啾鬼声又起,憧憧黑影自谷底暗影中出现.如鬼魅似幽灵,冉冉随风飘来。
明月冷辉与那惨淡绿光下,但见数十个面色森白、神情木然的黑袍怪人,手捧巨盘穿梭来往于座席之间,个个俱是脚下虚浮高地盈寸,只看得天下群豪心神俱震,做声不得。下人的功力都已如此,其主修为当必不虚。
转瞬间盛宴摆好,那数十个黑袍怪人又自悄然隐入谷底无限阴森的暗影中,这段时间内,群雄竟然谁也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每张圆桌上,成梅花状排放着五个上好精细的白磁盘,尽管上覆盘盖,但仍难免热香四溢引人垂涎,却不知内盛何等山珍海味,美肴佳馐。
青袍人与西域双残共据一席,这一席距离那岩洞口最近,执灯的两个黑袍怪人则分侍左右垂手而立。
青袍人提起银壶,斟满一杯,然后,举杯扬笑:“下人们手脚粗鲁,有恐怠慢贵宾碍眼惹厌,我已悉予摒退,只有烦劳各位自己把盏了,淡肴水酒,不成敬意,请!”
主人既做此语,客人自也无话可说,于是各席自行把盏倒酒,可是酒刚出壶,群豪却不禁心神震动.相顾皱眉。
原来银杯中酒色赤红,较常酒为稠,而且腥膻扑鼻,哪里是什么美酒,分明是杯杯的鲜血。
青袍人看在眼内,剑眉一轩,倏又扬声大笑:“抱歉!我忘了奉告诸位了,此酒乃雪蟒血酿。雪蟒奇珍,举世难求,我遣人遍寻冰原,历时半载,方始捕得一条,取血酿酒飨客。诸位均是宇内高人,雪蟒血之功用,谅必无不了然,今宵百毒宴中也唯有此物无毒,诸位大可放心一尝。”话落,举杯饮尽,含笑落座。
群豪正自面面相觑,大有难色,突然一声怪笑,九指追魂 苍寅举杯站起,肃然扬声道:“主人盛情,千里取蟒,休说今宵百毒宴中唯右此物无毒,即使此物毒可穿肠,咱们也要喝个点滴不剩,否则何以对得起主人?老要饭的为表谢意,首先干了此杯。”豪迈无限地倾杯一饮而尽。
“壮哉!”另一席上,端木少华桃眉朗笑,擎杯起身,神采飞扬地目注青袍人,道:“多谢主人邀宴盛情,不归谷端木少华,愿步苍老前辈后尘,饮此一杯。”
难怪不归谷名震遐迩,端木少华不愧为少年英雄,胆勇过人,竞也将一杯腥膻扑鼻的雪蟒血酿喝了个点滴不剩。
群豪点头心折,莫不睹感惭愧,陆续起身,纷纷举杯。
除了少林罗汉堂的主持大智掸师,武当真武殿主持无非道长,垂目肃然端坐不动以外,其余群豪俱皆饮尽一杯雪蟒血酿。
九指追魂刚才那番豪情毕露的话儿,本来就是暗示天下群豪不要对“酒”生怯,示弱于人,青袍人焉有不知之理。但他生性阴沉,极具城府,却故做淡然地目注苍寅,挑眉轻笑:“多谢苍大侠维护薄面,现在就请诸位动箸,尝尝这些别出心裁的粗肴尚堪入口与否。”
盘盖启处热气蒸腾芳香逗人,然而,当群豪满怀好奇的目光投向盘中时,却更禁不住心神狂震,脸色遭变,毛发惊然,寒意倏遍全身……
原来,那做梅花般排列的五只精细白磁盘内,所盛根本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佳看珍馐,而是几种奇毒无比,形相狰狞凶恶的毒物:清炖蜥蜴、白煮赤链蛇、红烧天蜈、凉拌金尾蝎。
最后一盘更是骇人听闻,竟是一颗口鼻宛然的美人蟒首望之如成形婴儿头觑,直能令人毛发皆竖,心胆俱寒。
尽管那阵阵热气芳香扑鼻,引人垂涎;尽管在座的均是称雄当世的武林豪客,但此刻每个人却都迟疑犹豫地.不敢动箸。
只因这些毒物中的任何一种,均足使人沾之无救,田毙当场。
休说这些毒物细咀烂嚼地吞入腹中,便是多看一眼也要令人头皮发麻。
青袍人双目冷芒轻扫,将群豪骇容惊态悉收眼底,忽发得意轻笑,站了起来:“诸位何必犹豫呢?在座都是铁打金刚,铜浇罗汉般的绝世高人,高人岂惧区区几种毒物?别看它们形相凶恶内蕴奇毒,却无-不是滋味绝美,香嫩可口,而且无一不是我穷搜深山,遍寻大泽,历尽艰苦所获,我诚意以之待客,诸位又岂可拒人千里?来,来,来,请诸位大胆品尝,开怀畅饮,共谋一醉!”话毕又自坐下,与那西域双残据席大嚼,吃得津津有味。
只看得天下群豪遍体生寒倒抽冷气.面面相觑下连连变色,仍是无人敢动箸轻尝点滴。
片刻不到,青袍人与西域双残已将面前那五盘凶恶毒物,风扫残云地吃得盘底朝天点滴不剩,尤其那西域双残竟似意犹未尽,四日碧芒,不住向群豪席上扫视。
青袍人再次缓缓站起,阴茸目光满含轻蔑.环扫-周.阴阴笑道:“如此佳肴,这般珍馐,诸位竟然不肯赏光,为之奈何 ……
双目冷芒一阵闪动,话声突转阴狠:“实告诸位,盘中佳肴其毒无比,拈唇必僵,人口断肠,尚幸诸位不肯赏光,否则……”
九指追魂苍寅一声大笑,霍地站起,须发并张,目射奇光:“阁下不必相激,老要饭的今宵纵然是魂断鬼域尸横北邙.也要吃它个盘底朝天。”
伸手端起一只磁盘,就要向嘴中倒去。
群豪神情激动,暗感惭愧,千百道难以言喻的目光齐集苍寅……
这是九指追魂为了保全丐帮声威,半生英名,不惜拼着老命以身试毒,谁也未便阻拦。
就在苍寅手中磁盘即将沾唇的一刹那--
“阿弥陀佛!”突然一声清越佛号震撼夜空,隔席的少林罗汉堂主持大智禅师袍袖疾出,把苍寅手中磁盘卷上半天,“啪”地一声,跌碎五丈以外,热汤四溅,砂土为之尽黑。
苍寅霍然色变,嗔目挑眉喝道:“老和尚,你……”
大智禅师合十含笑道:“贫衲唐突,大丈夫能屈能伸,老檀越何独不能小忍?”
苍寅怒态依然,犹欲责问。
大智禅师神色转肃然轩眉沉声:“名利纷华到头成空,大千世界死后仅占寸土,何必与人争一时之气?老檀越若为保全英名而以身试毒,试问将天下英雄置于何地?”
金声玉震字字撼人,九指追魂怒态尽敛,深注大智掸师一眼,道:“老和尚,多谢当头棒喝!”颓然坐下。
大智禅师乃佛门得道高僧,他这番话儿不啻点明:你苍寅如为保全英名以身试毒,天下英雄不甘示弱必然群起从之,设若真的如此,断魂谷中岂不埋尽天下高手,正中青袍人狠毒用心?
群豪暗暗震动,默默地望着这位宝相庄严的佛门高僧,口虽不言而感激敬佩之情却已流露无遗。
青袍人似乎毫不在意,凝注大智禅师,微笑说道:“我适才说过,这些毒物都是我穷搜探山,寻遍大泽,历尽艰苦得来,诚意敬告,珍物或可再求,磁盘更不足惜,只是大师袍袖一挥当席辱人,叫我这做主人的情何以堪?”
大智禅师缓缓站起,双掌合十,谈淡笑道:“贫衲岂敢,施主也未免言之太重,身在佛门,本心头一念慈悲,不忍见众生为了小不忍,而同沦浩劫,施主难道不能谅解?”
青袍人双目星采一阵闪动,扬眉笑道:”大师悲天悯人不愧为得道高僧,好不令人钦敬,那么我再请问,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大师先前因何不存先入地狱之念,而却袖手旁观静坐不动,直待苍大侠准备以身试毒时方始出手阻拦呢?”
“阿弥陀佛!”广大智掸师低诵佛号合十当胸说道:“多谢施主教我,出家人不沾荤腥;一时更未能肯定施主果然用心叵测地以毒飨客,岂敢预先无端出手,贸然阻拦。”
大智禅师词锋甚利,所言也句句是理,青袍人无从反驳,只好哑口不言。
就在这时,人丛中一个白发皤皤精神矍铄手持龙头拐的锦袍老者大笑站起,长髯飘拂,目射冷电,凝注青袍人,洪声道:“老朽有桩事儿要向门主请教,河北飞云堡堡主千面神君皇甫嵩,与座下百十高手,悉数丧生无影之毒之下,阁下门称千毒,想必知道此事是何人所为吧?”
此言一出,群豪立即屏息疑神,目注青袍人,静待答覆。
“阁下怎样称呼?”
“老朽鲁东天龙堡齐振天。”
青袍人目射异采,双眉连轩,淡笑点头道:“原来是皓首神龙。不错!我知道!此事正是区区在下所为,有何指教?”
群豪一阵骚动,皓首神龙齐振天霍然色变,白眉倒剔地沉声说道:“老朽愿详闻阁下与飞云堡何仇何怨?”
“何必曰仇怨?”青袍人一声轻笑,淡淡说道:“顺我者生,逆我者死,乃是本门铁律。”
齐振天那微显佝偻的身形,一阵剧颤,双目冷电暴射,冷冷说道:“很妤!三堡情同手足谊似海深,老朽就趁此月明之夜,当着天下群豪向阁下讨取一点公道。”
青袍人闭口不言,阴鸷双目凝注齐振天片刻,突然仰首夜空,纵声狂笑,声似鬼哭狼嚎,刺耳已极:“有道是:舍命全交,义不能存。既然齐堡主有此心童,区区焉能不欣然从命?只是盛宴未终,区区忝为主人,未敢失礼,容待赛宝大会后,如何?”
皓首神龙齐振天自是不便过分勉强,略做沉吟,也就默然坐下。
青袍人挑眉傲笑,正待另有所说。
“无量寿佛!”武当无非道长突也站起身来,微微稽首,肃然说道;“施主创业未成之前,先灭飞云堡,开派大典之时,又复以毒飨客,贫道愚昧,敢问施主用心何在?”
话声虽极平和,敌意却甚明显,青袍人竟未将这武当大派的代表放在眼内,不加思索,谈淡笑道:“道长若责覆灭飞云堡之事,我适才已有说明,不拟再行重复。至于我何以邀宴天下群雄,以毒宴客;请柬上也写得很详尽,道长若是健忘,不妨取出请柬再看一遍。”
语气傲慢,令人难以忍受,何况武当名门大派?但是,无非道长究竟修为不凡,涵养超人,不但神色丝毫不变,反而又微笑稽首:“诚是贫道愚昧,施主恕宥,不过……贫道斗胆,却以为施主用意并不如请柬上所写的那般单纯。”
语惊四座,群雄震动,青袍人目射异采,霍然大笑:“道长法眼独具,区区难以遁形。事实确如道长所言,只是……也请容待赛宝大会结束,再行奉告,如何?”
无非道长淡笑点头,稽首坐下。
群雄此时虽然已被无非遭长的话儿引起重重狐疑,但也只有暂时忍住。
如此一来,每个人的心情都越形沉重了。
青袍人纵目四顾,扬声笑道:“百毒宴上菜五道,诸位竟皆兴趣索然,毫无胃口,其余诸肴我也不必再送上来了。而经过几次意外纷扰,各位似乎更显郁闷,且待我献上一个轻松新鲜的节目,俾助酒兴,并聊博诸位一笑……”
他双目中飞快地闪过一丝令人难测的狠毒色采,回顾那深邃、阴森、黝黑的洞口内,沉声轻喝:“抬上来。”
洞内应声走出五个黑袍怪人,这五个黑袍怪人,由四个合力抬着一具十字状的木架,十字状的木架之上.成十字形捆绑着一个以白绸覆盖着的物体,这物体由形相上看来,分明是个双手双足被捆缚,身材魁伟高大的人。
跟在最后的一个,双手捧着一只覆以红绸的漆盘,直趋青袍人身侧。
群豪看在眼内,正自面面相觑暗感诧异;四个黑袍怪人已自在洞口附近竖起了那具木架,分退两旁垂手肃立。
青袍人目中狠毒的光芒闪烁地傲瞥架上人,狞笑连连地扬声说道:“诸位,为免误会指责,我就先行略做说明。此人系满族显要,威名赫赫,权重当朝;其妻汉人,嫁后悔恨,乃托区区代为将此人擒来此间,准备藉本门开派大典时机,当着天下群豪,大义诛除,以雪公仇私恨,在座均为先朝遗民,谅必都愿共襄此举,同声称快……”
公仇私恨,谁不切齿?群豪虽然心中颇感怀疑,却无一人出声发问,最后,还是九指追魂苍寅朗声说道:“老要饭的想知道此人是谁,阁下可否……”
话犹未完,青袍人已自阴笑点头:“自无不可,此人便是神力威侯傅小天。”
苍寅心神一震,旋即纵声大笑:“傅威侯当代奇男,盖世英豪,马上马下万人难敌,老要饭的不相信凭你千毒门能奈何得?
“信不信全凭阁下,莫忘了无影之毒所向披靡!”青袍人冷冷回答。
苍寅成名多年,胸罗极博,见多识广,自然深知百年前毒魔西门豹仗恃无影之毒,睥睨武林,纵横天下,人人闻风丧胆,谈毒色变的事,闻言心中又是一震,哑口无言。
傅小天虽然出身满族,任职当朝,但他英豪盖世,铁铮血汉,为人更是侠骨柔肠,剑胆琴心,深得天下武林敬佩。有道是:“英雄惜英雄”。群豪岂能坐视这般一位人物身陷危难,命悬顷刻,任人宰割而不顾?
无奈青袍人先声夺人,谁敢落个因私忘公的罪名?
群豪正自强忍满腔的恼恨,垂首扼腕,少林大智掸师耳边突然传来一个轻若蚊蚋般的话声:“见怪不怪其怪自败,烦劳大师促请众英雄稍安毋躁,旁观静待。”
大智禅师心神震动,忙自默运禅功,传音相问:“檀越那位高人?”
耳边一声轻笑,那传音之人道:“大师不必多问,且思昔年峨嵋金顶事,当知我是何人。”
大智禅师心神再次震动。肃然合十传音:“贫衲明白了,敬遵令谕,并多谢指点盛情。”
传音人又是一声轻笑.随即寂然。
大智禅师不敢怠慢,默运佛门狮子吼,陡然扬声:“诸位但请稍安毋躁,见怪不怪其怪自败,我等暂且静观变化。”
声震夜空,字字撼人,群豪只觉心神一震,立即肃然静坐。
青袍人双目星采连闪,狂笑说道:“佛门高憎,究竟修为超人一等。” 。
转注二灯使,沉声又道:“请傅夫人。”
二黑袍怪人神情木然,飘身入洞。
片刻之后,那深遂、阴森、黝黑的岩洞中,佩环轻响,两黑袍怪人领着一个玉骨冰肌、风华绝代的白衣少妇缓缓行了出来。
那白衣少妇云髻高簇雅丽若仙,只是本该轻盈的步履略显迟钝,原应流波的美目呆滞失神,娇靥上神色,更是木然死板,不带丝毫生气,望人直如木雕美人,正是那诰命一品的傅侯夫人-薛梅霞。
两黑袍怪人领着她直趋席前,然后又自分侍左右。
白衣少妇薛梅霞对那坐满四座的天下群豪视若无睹,双袖低垂,呆呆而立。青袍人目中异采闪动,看了薛梅霞一眼,转向群豪扬声说道:“这位便是一品命妇,傅小天的妻子,如今,且看她当着诸位,大义灭亲。”
话锋微顿,伸手掀开身侧黑袍怪人双手捧定的漆盘上的红绸。
红绸起处,一片森寒光芒自盘中暴射而出,盘中赫然干放着十柄其薄如纸,蓝芒晃颤,长短只有敷寸的柳叶飞刀。
在座无一不是明眼人,自然看得出这十柄小巧玲瑰的柳叶飞刀,柄柄淬有剧毒,而且刀锋之犀利足可斩金截铁,吹毛立断,见血封喉,中人无救,方自禁不住神色大变暗暗惊震。
青袍人已自目射狠毒,扬声狞笑地指着盘中飞刀,道:“我为这十柄刀儿取了个不太雅的名字,叫做修罗刀,是我穷天下剧毒,淬练几年始成的唯一暗器,共是十八柄,我只命人取出十柄备用;其实,只消一柄已足使这架上人断魂落魄,尸骨尽蚀,毛发不存。正因它们过于歹毒霸道,故我从未轻用,今天用这架上人的鲜血祭刀,时值本门开派,意义也颇重大;天色不早,不敢多耽误诸位宝贵时光,这就请诸位欣赏傅夫人飞刀索命,报仇雪恨。”
此人委实冷酷狠毒得少见,这番令人心神震颤,寒意倏生,毛发悚然的话儿,他说来竟然轻松从容已极。
他说完话,随即转向呆呆愣立的薛梅霞微微躬身,挥手轻笑:“傅夫人,请!”负手退立一旁。
薛梅霞娇靥上毫无表情,接过黑衣怪人手中漆盘,缓缓行出五丈然后转身,遥遥面对架上人,毫不犹豫,伸出柔荑拈起了一柄森寒四射的修罗刀。
断魂谷中,空气沉闷得令人窒息,一抹乌云遮住了月色,阴风更疾,冥冥中似乎也知道一幕惨绝人寰的悲剧即将发生。
群豪虽然悲愤填膺,为之发指,但碍于大智禅师早做棒喝,只有强忍满腔激动地缓缓垂下头去。
九指追魂苍寅却再难忍耐,双眉别处,就待跃起。
蓦地一声佛号传来,耳边响起大智禅师平静的话声:“苍老檀越不可妄动,贫衲已得高人指示,事情透着奇异,尚请老檀越再忍。”
苍寅大讶,飞快地向隔席投过一瞥,入目的是大智掸师湛湛目光、庄严宝相,无奈之下,也只得强自捺下胸脑中怒火静坐观变。
就在这转瞬间,薛梅霞已自玉手轻扬,一道寒光疾射架上之人。
记得傅小天离开汴粱时曾经说过,他贵为王侯,当朝重臣,未必不会有百灵暗中护佑。如真的有百灵护佑,此时便应该奇迹顿生,使这犀利的修罗刀射向偏斜。
谁知不但百灵失佑,奇迹末生,刀尖未斜,而且惨剧立即铸成,修罗刀笔直地笃然一声,正中他咽喉部位,锋刃透穿而入,仅留刀柄在外。
一片鲜血红透脚前白绸,他却是连哼也未哼出一声,想是被人预先点了穴道,或是被以毒物迷失了神智。
修罗刀既称见血封喉中人无救,如今血洒满襟,他自是已经魂归幽冥,含恨而殁了。
群豪相顾黯然,而傅小天那同床共枕的结发娇妻薛梅霞,却竟仍然毫无任何表情地又拈起了第二把修罗刀。
第二刀,刺的是傅小天心窝部位,分毫不差。
群豪中突然有人轻叹说道;“天下最毒妇人心.这话一点不错。”
青袍人目射狠毒之光,凝注那发话之人,阴险笑道:“是么?事关公仇私恨,她忍辱多年,你能怪她么?”
“既是如此,何必当初’”那人抗声相辩。
“当初又如何?”青袍人大笑说道:“羊遇猛虎,阁下又焉知她当初出于情愿?”
他这话根本是强词夺理,但不知内情的人却无从反驳,发话那人立时哑口默然。
就在这两句话工夫中,寒光连闪,盘中修罗刀巳尽,十柄歹毒霸道的淬毒利刃,悉皆探深地钉在白绸覆裹着的架上人身上,除适才咽喉、心窝各中一刀外,双腕、双目、双乳、小腹等部位也自各中了一刀,十柄修罗刀俱是深陷肉中,仅露出刀柄。
薛梅霞就像丝毫不知自己一手造成了惨剧似的,目光呆滞,手捧漆盘,神色死板木然地缓缓行至青袍人身侧。
青袍人接过漆盘,双目异采闪动,深注薛梅霞一眼,然后,回顾垂手肃立的四个黑袍怪人:“血液未凝,尸体未僵,还可派点用场,丢入兽牢。”
四黑袍怪人身形微躬,就待动手。
蓦地里,九指追魂苍寅须发俱张,目射冷电,扬声大呼:“好个残忍毒辣的东西,人死百了,尸身何辜?老和尚,老要饭的忍不住了!”飞跃而起,疾若鹰隼,闪电般扑向青袍人。
群豪睹状群情骚动,大智禅师脸色剧变,袍袖疾挥蹑后飞掠而出。
大智禅师应变不谓不快,无奈仍是晚了一步。九指追魂位列丐帮五老之一,一身修为岂同凡响。就在这转瞬工夫,他已扑近青袍人,九指箕张,疾点青袍人胸前五处大穴。
按说苍寅号称九指追魂,指上功夫自有超人造诣,青袍人纵然不飘身闪避,也必出手反击。
岂料大谬不然,他既未飘身躲闪也未出手反击,竟然背负双手,视若无睹地傲然而立,听凭苍寅那足可粉金碎石的九指点到。
刹那间,苍寅指尖点实奇事顿生,青袍人安然无伤,更且扬声狂笑;九指追魂却如遭电殛,厉喝一声,如飞暴退,双臂低垂,目龇欲裂,身形轻颤摇摇欲坠。
群豪大惊失色齐齐站了起来,只是谁也未看清他是怎样受伤的。大智禅师如飞掠至,伸手就待扶持。
青袍人突然冷然说遭:“大师不可妄动,他身中剧毒,沾之无救。”
大智禅师心头一震连忙缩手,长眉双轩勃然大怒说道:“施主身为一门之主,出手因何如此狠毒?”显然那“身中剧毒,沾之无救”八个字,已使这位佛门得道高憎也动了无名嗔念。
青袍人大笑说道:“大师可曾见到我出过手么?连少林高僧都这般黑白不分,是非不明,好不令我遗憾。”
这话不错,别说大智禅师没有见他出过手,就是满座群豪也没有一人见他出过手,而事实上,他也的确没有出手,大智禅师只觉脸上一热,默然无语。
青袍人阴阴一笑,话声突转冰冷:“我身为千毒门主全身皆蕴奇毒乃属当然,苍寅自恃功力自找苦吃罪有应得,我一念不忍,仅只略施薄惩;否则,且不论二护法卫主出手,便是我毒加三分,他也早已魂断北邙陈尸当地。今日本门开派,我不愿冒犯嘉宾留人话柄,姑念他成名不易,年老昏聩,解药在此,服之三刻可愈,烦劳大师了!”袍袖微展,月色下,一点白光脱袖疾射而出。
大智禅师唯恐有诈,暗运禅功,伸手攫向来物,白光敛处,入握竟是一只寸许高的雪白五瓶,事关生死非同小可,在此情形下,似乎已不能因保全九指追魂声名颜面而置其痛苦,甚或性命于不顾。
大智禅师脑中百转,暗诵佛号:阿弥陀佛!事非得已,老膻越恕我!遥空一指,点了苍寅穴道。
苍寅应指而倒,大智禅师不再怠慢,将昏迷中的苍寅平置于地,伸出两指捏开他的牙关,把解药悉数倒入他的口中,然后将之抄起,飘身掠回。
经此一来,青袍人威势立刻更形震慑全场,群豪心情也越加沉重,那原本为紫凤钗勾起的雄心,顿时灰死冰消,无影无踪,甚至连那参观赛宝大会的兴致也云悄雾散,化为乌有。
无他,只因为目睹千毒门手段毒辣,神秘诡谲,高深莫测。
西域双残无人能敌,较宝夺魁已经渺茫,独获武林至宝的念头,更不啻痴人说梦,既然如此不如知机早退。
天龙堡主皓首神龙齐振天,首先一顺龙头拐缓缓站起,举手微拱,道:“月影西移,天时不早,老朽另有要事,不拟留观赛宝大会了,容先告退。”
显然,他连那为飞云堡复仇雪恨之事,也暂时放弃不顾了.拄着龙头拐径自向谷口行去。
天龙堡威震武林,齐振天尚且甘愿自损声名地抽身退走,别人还有什么犹豫顾虑的?
因此齐振天一走,群豪立即纷纷推座站起,道声告辞跟着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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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原是昔年一故人 转瞬之间四座俱空,除了少林大智禅师怀抱昏迷的九指追魂苍寅端坐不动,武当无非道长、不归谷端木少华仍然在座以外,天下群豪俱已退席离座,成长龙向断魂谷口走去。
自天龙堡主齐振天首先言去离座起,至席间只剩大智禅师等四人为止,青袍人一直是阴鸷目光连闪地默然不语,视若无睹地任凭群豪告辞退席,行向断魂谷口。
但,就在那为首的天龙堡主齐振天行至距离断魂谷口尚有二十余丈距离之际,怪事忽又发生。
那长龙般的行列中倏起数声闷哼,竟无缘无故地砰然连倒下三四人。
而且个个如同酣睡,昏迷不醒。
群豪一阵哗然,齐齐住足。
也就在这当儿,青袍人突然仰首夜空,纵声狂笑,笑声刺耳难听,久久不绝。
大智禅师、无非道长恍若末闻闭目端坐不动,那端木少华却听得剑眉双桃,霍然站起身,冷冷问道:“阁下笑个怎地?”
青袍人笑声倏敛,双目寒芒闪射,深注端木少华一眼,阴阴说道:“自然不会无因,我笑他们不如三位知机识趣,在我面前岂是这般容易地要走就走的”
端木少华神情微震,道:“阁下此言……”
“很简单!”青袍人道:“我不点头,今宵谁也别想走出断魂谷去。”
端木少华情知对方不是故做惊人之语,但仍不肯相信,他不相信千毒门能在这多当世武林高手面前,神不知鬼不觉地做了什么手脚,双眉连轩,冷冷说道:“阁下不觉得这话说得太狂太满了么?”
青袍人淡淡笑道:“信不信全凭阁下,阁下不信何妨一旁拭目静观!”
说话间闷哼频传,砰然连震,群豪中又自无端倒下三四个,—般地恍如酣睡,昏迷不醒。
青袍人状颇得意地凝注端木少华,轻笑不浯。
事实如此,焉能不信高明?端木少华心神狂震悲愤填膺。
他目射奇光剑眉倒剔方待发话。
大智禅师突然睁目说道:“毒称无影,今宵入谷之人无—得能幸免,少谷主不必多说了。”
看来这位佛门高僧是早有所觉了,他这话儿不啻说明,连他与武当无非道长也已身中无影之毒了。
端木少华极具颖悟,焉能听不出大智禅师话中之意。运气默察,大吃一惊闭口不言,连忙飘身退回座上,运功抗拒,将体内毒性逼聚一处,暂时不使发做。
就这转瞬工夫,那四个黑袍怪人已抬起木架上人的尸体.随同薛梅霞进入岩洞之中。
青袍人阴鸷目光闪动,轮扫大智禅师三人,充满得意狰狞之色,不时嘿嘿冷笑。
蓦地人影闪动,怒叱四起,天龙堡主皓首神龙齐振天领着群豪,如潮水般涌了回来。
距离哪青袍人三丈相继驻足,天龙堡主齐振天须发狂拂,白眉怒轩,目射奇光,一顿龙头拐,沉声说道:“阁下柬邀我等观礼饮宴,却暗中使此卑鄙伎俩,不知是何居心?”
青袍人双眉微挑,阴阴笑遭:“何谓卑鄙?兵家致胜,向来不择手段。阁下问我居心,赛宝大会反正已然取消,不妨奉告,听着!”
话声微顿,阴鸷目光一阵回扫,突然一笑,又道:“其实说来也根简单,只有一点。此番我满怀雄心出而逐鹿武林,拟与诸位互较一日之短长,谁知道今日一会,却使我心意改变了。
齐振天举手连摆,目注青袍人,冷冷说道:“听阁下之言,敢是想以毒威迫我等点头?”
“阁下言重!”青袍人淡淡笑道:“目的未达,事出无奈,别无良策。”
齐振天冷冷说道;“服人首须服心,驭众更须示德。妄使卑劣的手法,凭仗区区毒物,只怕难使天下英雄俯首听命。”
青袍人双肩徽耸,负手笑道:“那悉听诸位尊便,只可惜诸位除此而外难以活着走出这断魂谷半步,蝼蚁尚且贪生,难道诸位都愿意与性命做对?”
一声怒叱起处,有人厉声说道:“大丈夫生而何欢,死而何惧。你若想凭这种卑劣手法,区区毒物迫使天下英雄束手归服俯首听命,简直是痴人说梦。”
青袍人双目冷芒电射发言人,冷然说道:“阁下豪气令人佩服,那么请,我很想看看你这位不怕死的英雄硬汉,是怎么地走出这断魂谷去。”
话声方落,蓦闻大笑震天,月色下,人丛中,一条矫健的人影冲霄拔起,如飞般向断魂谷口掠去。
青袍人双目异采闪烁,袖手不言不动。
但那条人影还没掠出十丈,突然一声惨嗥,如飞星陨石砰然坠地,七孔流血,面呈紫黑,身形一阵抽搐,旋即寂然不动。
青袍人阴阴一笑:“并非我故做惊人之语,真气妄动不得,哪位若是有兴,不妨也试试。”
群豪目睹惨状,耳闻是言,心神俱颤目眦欲裂,但尽管悲愤填膺却是发做不得。
大智掸师等三人却仍闭目静坐,对眼前的事恍若未闻未见。
齐振天突然冷冷说道:“阁下休要得意,老朽离堡时曾做交代,若是我逾时不归,自会有人代发武林帖,遍邀天下,同来声讨,届时高手云集,强敌压境,阁下若与整个武林为敌,老朽很担心千毒门尚能保全。”
这番话委实极具威力,却是未能稍动这阴狠狡诈的青袍人分毫,他目注齐振天,淡淡笑道:“是么?我很高兴,也很惋惜,高兴的是他们也将步诸位后尘,和诸位一般地受制于我,增添我不少实力。惋惜的是武林一统,天下唯我独尊,再无抗争的对手,那样未免有点孤独寂寞,寡然无味。”
一番话,只听得群豪毛发悚然,寒意倏遍全身.为之默然。
皓月冷辉下,是一片无限悲愤的静……
百十位叱咤风云,纵横武林的英雄豪杰,竞个个面色惨淡,垂首不言,有如任人宰剥的羔羊一般。
青袍人那覆面黑纱后唇角方自浮起一丝冷酷残忍的笑意蓦地一声悲啸划破死寂,一名嘴角渗血、双目尽赤的黑衣大汉飞身掠出,双掌挥舞状如疯狂,疾如闪电地向青袍人扑去。
群豪震动,齐振天大吃一惊,尚未来得及出声喝阻,那一直僵尸般端坐不动的西域双残中的哈连堂,突然一声阴森冷笑,鬼爪般右掌疾探微抬:“冒犯门主,罪该凌迟。”
迟字落口,犹隔丈余,黑衣大汉却一声凄厉惨呼,血雨激溅身形飞退,“叭”地坠落地面。
四肢横伸破腹开瞠,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那哈连堂却将一个血淋淋之物,举手纳入口中,一阵大嚼,喀喀有声。
只看得群豪心胆欲裂,一阵黯然缓缓垂下了头。
而这时大智禅师、无非道长与端木少华三人,却恍如置身另—个世界里,依然闭目打坐,动也不动。 .月色下,断魂谷中又竟归于一片如死沉寂……
没有多久,连声砰然,功力稍浅的人又自倒下不少。
突然,青袍人冷酷阴恻的声音又起:“天时不早,我等待着诸位的答覆……”
皓首神龙齐振天倏发悲伧长笑道:“不必再等了,我等心意早决,百岁英名才半纪,数十年心血付东流,令人好恨啊!诸位,老朽先行一步了。”花起龙头拐反手就向自己天灵砸下。
此老不愧刚烈,可敬可佩。
群豪睹状色变,无奈已阻拦不及不忍正视,齐齐闭上双目。
饶是青袍人残忍毒辣,也自看得心头猛震惊然动容,他岂能容人在他面前自绝。双目异采电闪,就要出手。
也许是苍天有限,冥冥中尚存公道,或者是齐振天命不该绝。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刹那间。
蓦地一声轰然大响,地动山摇星月无光,碎石激扬漫天狂舞,群豪对面那坚逾钢铁的石壁数十丈高处,突然进裂洞开。
紧接着大笑震耳,月光下,一条高大的人影挟着一宗白色物体飞掠而出冲天拔起,然后回空倒泻,有似天神下降,疾扑地上青袍人。
神功骇世声威慑人,青袍人几乎为主破胆,哪敢硬接。但此人身法敏捷,刹那间已至头顶,劲气排空罡风窒人,却又不容他不出手相抗。暗咬钢牙,倏扬厉喝,双袖闪电一挥,迎袭下搏之人。
砰然一声大震,人影疾射,青袍人倒飘两丈,身形一阵摇晃,发丝披散,右有手抚胸,双目凶芒暴射,状如厉鬼,狰狞已极。
高大人影掠出一丈,环目凝光,浓眉双剔,威态慑人;赫然竟是那盖世英豪、当朝重臣的神力威侯傅小天,肋中挟着的则是适才当众表演飞刀索命,大义诛夫的薛梅霞。
青袍人看清楚来人,简直不信自己的跟睛,身形猛震,退后一步,难掩心中惊骇地指着傅小天颤声急呼道:“怎么会是……你……?”
傅小天冷然点头:“不错!是我。傅小天福厚命大,凭你还奈何不了我。”
青袍人心神震颤,道,“那那架上之人呢?”
傅小天挑眉说道:“贵属替死,傅小天心中至为不安。”
安字末落,西域双残同发厉笑,双双离座飞射,四只鬼爪疾挥、劲气倒诲,罡风排山,凌厉绝伦,疾扑面来。
傅小天身怀绝艺.高深莫测,西域双残纵然是功力绝顶威震域外,但他并不放在眼里,不过他抱着昏迷中的爱妻却也多了一层顾虑,是以双残掌力末至,他已闪电飞身避开一丈。
西域双残掌下向不二发,从没有人能够躲过,更何况今宵双残破例联手。可是傅小天却偏偏就这么轻描淡写地一闪,便避了开去。
一招落空,双残羞怒交集凶性更加大发,四目碧芒暴射厉笑连连,如影附形地追袭而至。
傅小天见状环目喷火,浓眉挑煞,决心放手一搏,再不躲闪,容得双残身形扑近,右掌电出,五指直立,微划半弧,一挥即收。
他这般信手微挥,看来轻松从容已极。
西域双残两个闪电扑来,鬼魅般身形,却恍若骤遭千钧重击,同声厉啸连翻暴退直退出两丈以外方始站定。
对西域双残来说,刚自一招即行铩羽后退,实是平生仅遇,绝无仅有,而若按双残凶残暴戾的生性,受挫之后,应该是暴跳如雷地狂扑再上,不把对手生啖活剥绝不甘休。
岂料不然,一向睥睨域外、威傲中原的西域双残,此刻竟似有绝大顾忌一般,丑脸上神色阴暗不定,双目中碧芒闪烁地凝注傅小天,久久不言不动。
片刻之后,哈连堂方始突然打破寂静,阴阴说道:“须弥神功,普天之下仅一人会得,阁下莫非是新疆……”
傅小天倏地一笑接道:“坐井观天,以管窥豹,须弥神功何止一人精檀?你不要自做聪明地妄自猜度了。”
哈连堂一时默然,但旋即,他陡发厉喝,身形电射,五指如钩,疾递而出:“你再接老夫这招拘魂爪试试。”
傅小天微笑不语,突出一指遥遇点向哈连堂掌心。
哈连堂神色剧变,如遭蛇啮,飞身掠向谷口,半空中扬声大呼:“震天指是真不假,此人乃海老人门下,老二还犹豫怎地?”
桑元努身形一颤,扬起一声厉啸,紧蹑哈连堂身后飞射而去。
依为靠山,不可一世的西域双残就这般抱头飞遁。
青袍人入耳海老人三字,面纱后神情剧震,连左右灯使也顾不得招呼便悄无声息地,身形猛然向山壁岩洞内疾射,他立身之处距离洞口不过丈余,眼看着他就要逃入洞内。
傅小天拦阻不及,方自顿足。
夜空中突来一声轻笑:“阁下还想走么?”
一条白影起自崖顶,疾若闪电,恍似长虹飞泻而下,正好拦住洞口。
未见白影有任何动做,却听青袍人一声闷哼,抚胸飞退,寸步不差地落回原来立身之处。
白影敛处,只见一个背插玉箫、俊美绝伦的白衣书生,剑眉挑煞,风目含威地卓然站立在石洞之前。
正是那宇内第一奇才:玉箫闪电手夏梦卿。
入目来人,傅小天微吁一口大气,眉宇间洋溢出一片难言惊喜。
而青袍人看清来人时却是身形一震.目中凶芒暴射地突然扬起一阵声如鬼哭狼嚎,满含悲愤的长笑,道:“我道是谁身怀如此绝世功力,能一掌将我震退负伤,原来竟是阁下这位昔年故人,我半年来绞尽脑汁,煞费苦心的一番布置,为的就是你,也正愁你不敢上钩,却不料你自动送上门来,这是再好不过了,来!来!来!你我放手一搏,分个死活,了却昔年旧债!”口中这么说,脚下却未动寸步。
夏梦卿呆了一呆,颇为诧异地道:“阁下这话何指.谁是你昔年故人?又是什么昔年旧债?”
青袍人抬手扯下覆面黑纱,双目仇火欲喷,一言不发。
入目青袍人容貌,夏梦卿神情微变,“哦”了一声,道:“原来是你……”。
“不错!站在你面前的正是昔年遭你横刀夺爱,连番羞辱的薛家表亲雷惊龙。”青袍人咬牙切齿狠声说道:“只是今日的雷惊龙,已非昔日可比,他历尽艰苦,卷土重来,正是要找你夏梦卿一雪羞辱之耻,夺妻之恨。”
刹那间,夏梦卿恢复了他那超人的平静、冷然点头,沉声答话:“不错!我很感意外,我未料到凶残毒辣的千毒门主竟会是你。其实,你先掳薛梅霞,复夺紫凤钗,我早该有所会悟了;只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你雷惊龙竟还有脸卷土复出,一意找我,你还有脸提起昔年往事?扪心自问,你对得起谁?我承认是夺爱,但那谈不到横刀,因为虽然指腹订婚,薛梅霞对你却毫无情感可言,她根本不同意,你不要以已度人,血口乱喷。”夏梦卿双眉陡挑、但旋即又极为平静地冷冷说道:“即使我根本不曾做客薛家,也根本无缘认识梅霞,梅霞也是会矢志不嫁.独守终生。”
“你胡说!你怎知小妹的心意?”青袍人怒声叱问。
夏梦卿忍了忍,才冷然说道:“梅霞曾私下亲口对我这样说过,我曾劝过她;只是她心坚铁石,宁死不屈,反责我对你缺乏了解。梅霞现在就在这里,你可以问问她……”
青袍人想必也知此事属实,瞪目挑眉,闭口不言。
“你身为薛家表亲,又是梅霞未婚夫婿,亲上你竟泯昧天良,处心积虑欲图窃取佛钗二宝,最后更不择手段,酒中下毒。若非我及时发觉,二宝固沦魔劫,薛门一家五口亦将尽死你手。也是我为了梅霞,一念不忍,略施薄惩后即任你逃去;设若当时我将你擒交梅霞,你如今焉有命在?我那样做并非施恩也不望报,不意你却认为这是羞辱,我真不知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青袍人凶态渐敛,面上骤起轻微抽搐,默然不语,缓缓垂下了头。
夏梦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神色中突然浮现一片黯然,接道:“梅霞家破人亡,父母兄长悉遭毒手.我无意责你,因为我难辞其咎,也该负一部份责任。如今难一使我深感安慰的,是她有了归宿,得夫人中英杰。盖世奇男傅威侯,生活幸福而且美满;心爱之人得能如此,我以为你我都不应该再去打扰她,应该让她安安静静地,以幸福余年弥补过去的创伤。如果你承认还爱她,那么你就不应该使她再受到任何的折磨……她……她过去实在够可怜的了……”
英雄有泪不轻弹,但是这位宇内第一奇才:玉箫神剑闪电手夏梦卿,随着话儿,却无声地落下了多情的热泪……
月光下,那冠五般的俊面上,看上去是晶莹的两行。
青袍人,头垂得更低,敢情他心中也有着什么感触。
博小天怀抱爱妻立身丈外,那虬辑满布的黑脸上,神色是一片肃穆。凝注在夏梦卿俊脸上的目光中,包含了太多复杂的东西,令人难懂。但其中有一种却是毫无疑问可以确定的,那是无限的敬佩,无限的感动。
天下至情本来感人,连那些豪气万丈,满腔铁血的武林群豪也都为之凄然垂首,鸦雀无声。
默然片刻,夏梦卿望了望地上那黑衣大汉的尸身,突然一声轻叹,又道:“我因另有他事,离开不过片刻.断魂谷中你竟又铸惨剧,虽说此人生平恶迹颇多,却尚不足惨死,你的手段较堵昔年更有过之了,若依我性情为人,应该不再容你,但看在彼此究属旧识分上,姑且再放过一次。天外有天,人外有 人,宇内甚多卫道之士,如果你仍然不知洗面革心,就是我夏梦卿袖手不管,别人也容你不得,人不可无大志,争雄闯万,无可厚非,若想席卷天下,那就未免野心太大,古往今来以暴力创业者有几人能够如愿?前车之鉴,劝你三思。我不再多说了,相信你已体会了我的意思。最后的要求,一月之内将梅霞送往京城,把众英雄所中之毒的解药及佛钗二宝留下,你走吧!”
一番话,仁尽义至,大忍大恕,只听得青袍人一个身子倏起颤抖,仍然垂首不语。
但怀抱昏迷的爱妻的傅小天,入耳夏梦卿那句“一月内将梅霞送往京城”之语,却不禁呆了一呆,满腹诧异地看了夏梦卿一眼,正待开口说话。
蓦地,青袍人猛然抬起头来,双目赤红,剑眉倒剔,厉声大喝道:“不行!我历尽艰辛,备受万苦,数年埋首深山,此次卷土重来,为得就是找你夏梦卿报仇雪恨,一决雌雄。今宵相逢,若是就如此这般毫无所获地一走了之,实在难以甘心。”
群豪变色,傅小天陡扬双眉,但夏梦卿却似已预知,毫不在意地谈淡说道:“依你之见?”
青袍人目中赤芒连闪,咬牙切齿狠声说道:“头顶皓月,面对群豪,藉这断魂谷丈圆之地,我要与你放手一搏,若是我雷惊龙仍然功逊一筹,技难匹敌,一切皆了,死也瞑目,你的话儿我也完全做到。”
夏梦卿眉锋一挑,目射神光,微微点头:“也好,为了使你死心,我只有接受。我也正想看看数年不见,你从西门豹所遗那本毒经之上,究竟学到了些什么;我接你三掌,你既视我为深仇死敌,那么只管全力施为,不要留情。
话落,威震宇内的大静神功随念运起,遍布全身,负手含笑卓然而立。
青袍人被激的凶心勃起,杀机狂炽,钢牙猛挫,目眦俱裂,暗提八成歹毒霸道的诡奇功力,袍袖扬处遥空一掌击了过来。不带劲气,未见罡风,但所具力道却足可摇山撼岳,石破天惊。
掌力打实,砰然微震,夏梦卿神色泰然,恍若无事。那力道千钧,足可开山裂石的一掌,竟未能扬起他一丝衣角。
青袍人心神震颤暗暗生懔,阴阴一奖,陡提十二成功力,遥空又击出了第二掌。
虽然收了点效,这第二掌也只震得夏梦卿那雪白的衣袂,如遇疾风;—阵飘拂,却仍未能改变他那飘逸卓立的萧洒姿态分毫。
呆了呆,青袍人厉笑一声又击出第三掌.这一掌迥异于先前两掌,竟是一胜令人难见的淡淡罡气,而且佛钗二宝.一只玉瓶,随掌拂出,掌力方吐,突然人化做长虹,疾射夜空。
夏梦卿微笑着正待发话,猛然神色剧变,剑眉双桃目射奇光,沉声轻喝:“狼子野心,凶性难移,我容不得你了。”左掌电出接住佛钗、玉瓶,右掌疾抬以接引神功攫向半空中的青袍人。
青袍人懊发闷哼,似遇莫大吸力,身形飞坠落地,罡气受拒,反震折回,青袍人自食恶果,一声凄厉惨嚎,双手捂面满地乱滚,丝丝鲜血由指缝间缓缓渗出,其状惨不忍睹。
夏梦卿三物入握,怒溢眉宇,右掌再扬枯禅掌就待击出,如目青袍人的惨状,玉面上忽然浮现一丝不忍神色,杀机尽敛缓缓垂下右手。
良久方始无力地一叹说道:“我本想杀你!看在梅霞分上,我仍然放过你这一次,事不过三,你不要想再有第四次了,掌力暗渗毒砂,用心狠毒,恶果自尝。如再不知悔改,惨痛报应必更胜今宵百倍,伤势你当能自疗,谅必用不着我多费手脚,莫忘一月限期之约,否则天涯海角我也要找你,你走吧!”
青袍人再不说话,一声悲惨长笑,腾身飞射而去。
夏梦卿双目失神,呆呆地望着青袍人逝去方向,唇边骤起一阵阵轻微抽搐,脸上一片黯然久久不语。
皓首神龙齐振天,望了他一眼,向他走来,轻轻地咳了一声,神情至为激动地拱手说道:“老朽等久仪侠名,只恨福薄缘浅,未能识荆,今宵得见绝世风范,复蒙大德援手,感激之余,犹感荣幸。”
夏梦卿如梦初醒,“哦”了一声,忙自还礼说道:“齐堡主言重,卫道除魔,人人有责。夏梦卿忝为武林一介,岂敢袖手,只恨晚来一步,致使诸位身中奇毒,私心甚觉不安……,’蓦地里,大笑震天,傅小天大步行了过来:“老弟,客气完了么?中州第一楼上神龙一现,今夜再次相逢,你怎可冷落我?”
豪放中满含至性,夏梦卿暗感心折,忙道:“侯爷受惊了。”
傅小天哈哈大笑,扬眉说道:“老弟!你又来了,哪里是什么受惊?我倒觉得如同睡了一场好觉,今宵我是第一次瞻仰绝世身手,见识真才实学,好不佩服哇!”
夏梦卿赧然道:“侯爷这是骂我,海前辈亲传,傅威侯神威,只有令……”
“够了,老弟!”傅小天蹙眉笑道:“谈点正经的,恕我直言,我觉得你小弟有点莫名其妙。”
夏梦卿呆了一呆,旋即了然,双眉微扬,淡笑说道:“侯爷是指我纵走了雷惊龙,还是指我那句一月之内将夫人送往京城?”
博小天毅然点头:“两者都是,不过我对你那大仁大恕的做法并不反对。”
夏梦卿微微笑道:“多谢曲谅,其实雷惊龙不过是一个被人驱使,形同傀儡的可怜角色面已,杀他何用?西域双残虽然名为护法,若论重要性,只怕犹在雷惊龙之上。我倒觉得侯爷虎威惊退了双残,有点令人扼腕……”
傅小天呆了一呆,满面诧异,方待再问。
夏梦卿似不愿做进一步说明,淡淡一笑,飞快接道:“至于后者……那是侯爷至今仍不知怀中人并非尊夫人。”
语出惊人,连旁立的齐振天也为之震动。
傅小天更是大感困惑,虽然他明知夏梦卿不会虚言,却仍然有点难信,因为他觉得没有人比他对薛梅霞知道的更清楚了,蹙眉说道:“者弟,你这是……”
“我很清醒,侯爷!”夏梦卿一笑接道:“侯爷可还记得那中州第一楼头人,侯爷若是不信不妨再仔细看看……”
侯爷忽有所悟,心神猛震,伸手在白衣人儿耳根下一摸撕下一层薄薄的人皮面具,入目眉目如画,昏迷婵娟,怀中哪里是枕边人,分明是那中洲第一楼头,巧扮歌妓,暗中施毒的聂小倩。
傅小天脑中轰地一响,又失望、又懊丧,浓眉挑处,扬掌就待劈下。
夏梦卿掌出如电,轻轻托住铁腕:“侯爷且慢,我还有用她之处。”
傅小天颓然收手,半晌,方始神色黯然地放下聂小倩,蹙眉说道:“老弟,这事委实令我糊涂,你怎知……,’夏梦卿淡笑说道:“侯爷:你太看轻那雷惊龙了,他绞尽了脑汁,挖空心思的一番布置,主要为的是我,他知道我必然会来,而且目的首在救回尊夫人。既然如此,他隐藏尊夫人犹恐不及,怎会再毫无顾忌地让尊夫人出现于天下群豪之前。”
傅小天面对高明,只有佩服,一叹说道:“谁说百无一用是书生?老弟,看来我差你太多了。”
话锋微顿,目注夏梦卿又道:“你大概也早已看出那木架上的人并不是我。”
夏梦卿不欲过分逞能,谈淡一笑,含糊地道:“侯爷贵人应有百灵护佑,再说,海前辈得意高足,衣钵传人.区区千毒门焉能奈何得了?”
傅小天愁眉双展,纵声大笑道:“老弟!你很会捧人,只可惜听来令人做呕……”
夏梦卿微笑不语,傅小天却又笑容微敛,复皱双眉道:“你夏梦卿略做沉吟,道:“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尊夫人应该早已远离北邙山了。”
傅小天心悬爱妻安危,禁不住豪气尽敛,忧心忡忡道:“你相信那雷惊龙会如期送回梅霞么?”
夏梦卿微一蹙眉,淡淡笑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侯爷相信么?”
傅小天闻言方自一楞,夏梦卿却忽然微微一笑,又道:“侯爷,容我先为各位英雄解去所中之毒后再谈,好吗?”
傅小无入目夏梦卿的目光。心中有所会悟,微笑点了点头,但旋即又惑然问道:“你既知雷惊龙阴狠狡诈,本性难移,怎知这解药的真假?”
夏梦卿指着地上昏迷中的聂小倩,笑道:“这就是我未让侯爷杀死她的原因所在。”
傅小天苦笑摇头,夏梦卿俯身在聂小倩的后脑点了一指,聂小倩娇躯微震,应指苏醒,入目眼前的情况,花容立即变色,难得她还能镇定;站起身子,美目轻扫,尚未说话。
夏梦卿已自含笑说道:“聂姑娘受惊了。”
聂小倩诧异地看了夏梦卿一眼.转向傅小天问道:“侯爷,这位是……?”
夏梦卿一笑接道;“中州第一楼头幸蒙独垂青睐,聂姑娘怎地如此健忘?”
聂小倩立即恍然,眼前这位飘逸的美书生,正是她自己素袖下毒之人,心中一震,垂首不浯。
夏梦卿淡淡一笑,又道:“聂姑娘,我能容贵门主掌下逃生,当也不会为难你,只是我有个请求。”
翻腕将雷惊龙所留玉瓶现于掌上:“请姑娘告诉我,解众英雄所中之毒,此药是真是假?”
聂小倩美目一片迷蒙之色,道:“相公就那么相信聂小倩么?”
夏梦卿微笑说道:“姑娘蕙质兰心,玉洁冰清,而且满面正气,我深信姑娘不至骗我。”
聂小倩娇躯微抖,美目中异采陡现,凝注夏梦卿,颤声说道:“相公谬奖,聂小情羞愧欲绝.面对相公,聂小倩不敢相欺,此药是真,请放心使用。”
“多谢姑娘,夏梦卿感同身受,永志不忘!”转身将药递交齐振天道:“大智禅师等三位早已昏迷,也烦齐堡主一并代劳。”
齐振天难掩心中的激动,神色肃然,双手接过药瓶:“大恩不敢言谢,老朽等这就告辞,日后若有差遣,但凭一纸相召。”
躬身退至席旁,倒出了瓶中药丸,泡水分与众人饮服完毕,相率告辞而去。”
夏梦卿望着群豪背影消逝,忽然低头做沉思状,传音向聂小倩道:“姑娘此间诸事已了,也请回驾。临行奉赠一言,姑娘不似魔道中人,尚请急流勇退,洁身自保;并请转告贵主人。
本朝气数未尽,谋动尚早。况且他也非能成大事之人,悬崖勒马,为时未晚,否则势将懊悔莫及,言尽于此,姑娘请吧!”
聂小倩美目中异采一阵闪烁,樱唇翕动,欲言又止,深深地看了夏梦卿一眼,突然纵身而去。
傅小天望着那美好、透着凄凉的背影.微微一笑,说道:“此姝十分可人,临去的一瞥所包含的东西更多,我只恐……”
夏梦卿突然接道:“侯爷!莫忘尊夫人至今下落不明,夏梦卿此心已死,今生不再沾儿女情债了。”
傅小天回过身来,笑道:“老弟,正因如此,所以我为你担心……说吧!”
夏梦卿道:“如果我没有想错,尊夫人如今应在藏边布达拉宫中。”
博小天神情一震,道:”你怎么知道?”
夏梦卿道:“西域双残与那些番僧暗中勾结,臭味相投,布达拉宫云集密宗高手,不啻龙潭虎穴,除此而外,我想不出第二个地方,”
傅小天浓眉深蹙,傲微点头不语,半响,突然说道:“这些喇嘛胆子不小,可惜他们并非与宫中几位护卫一脉……依你之见?”
“我早想去西藏一行,如今正好见识见识密宗玄奥。”
傅小天猛击一掌,挑眉说道:“就这么办,老弟,走!”不脱豪迈男儿本色,拉着夏梦卿就待腾身。 .“慢点,侯爷!”夏梦卿微一摇头道:“这事我去得,侯爷你去不得。”
傅小天松开手,瞪目说道:“怎么?莫非你又想……”
夏梦卿微笑接道:“京城侦骑四出,正在到处寻找侯爷,身为朝廷重臣,不假外出,只怕回去免不了一顿小小训斥。侯爷!皇命难违,你只有委屈一点了。”
“你胡说!”傅小天瞪目叫道:“我临出京之前,曾要纪泽为我……”
“那是短假,谁想到你侯爷会一去旬月不回?九门提督有几个脑袋?也许另有急事,不相信请看。”
探怀取出一封函件,道:“传信人供职九门提督府,适才也就是为了他,使我离开此间片刻,我已让他回去,侯爷你自己看吧!”将信递过。
此信火漆封口,显示重要异常,傅小天接在手中,双眉蹙的更深,但他却未拆开,沉吟良久,始抬头说道:“既然这样,我只有即刻赶回去了,布达拉宫之行,只有……”
夏梦卿扬眉接道:“侯爷放心,尊夫人若有差池,唯夏梦卿是问。”
傅小天一阵激动,伸手拉住他,道:“老弟!你别误会,我不是这个意思,有你帮忙,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密宗非同小可,为我的事,让你一人去……”
夏梦卿目射奇光,傲然挑眉:“密宗非同小可,夏梦卿却尚未把它放在眼内,若说什么难安,那是你侯爷见外,侯爷若再不走,我可要走了。”
傅小天忙地松手笑道:“走,走,走,我这就走,老弟,别生气,成不?”
“侯爷.恕我不能远送。”
傅小天无可奈何地摇头苦笑,腾身飞射而去。
夏梦卿望着那渐渐远去的魁伟背影,脸上强装的镇定逐渐消退,代之而起的是一片黯然……
第一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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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回疆惊变动帝都 夜色初垂,蔚蓝的天空只能隐约地看到几颗闪烁的星斗。
帝都北京城内万家灯火。
茫茫夜色里,一骑快马踏破紫禁城的寂静,蹄声得得缓缓驰向那宏伟庄严的神力侯府。
神力威侯傅小天深蹙浓眉,闷闷不乐地登上后院小楼,第一件事便是传谕下人飞骑九门提督府,接回忆卿、小霞,他急着要看看自己的一双儿女。
他长剑未卸,征尘未拂,刚刚想要坐下。
楼梯上,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步履声,黑衣护卫任燕飞疾步跑进了小楼,躬身说道:“禀侯爷,有客求见。”
傅小天只当是朝中王公大臣来访,他讨厌那些嘴脸,同时也没有心情,挥了挥手,不耐烦地道:”告诉他,今天我不见客。”
任燕飞立刻面现难色,躬身嗫嚅说道:“属下说过了,只是他非见不可,而且,属下拦他不住.他已经进了大厅了。”
傅小天霍然色变,浓眉陡地挑起:“来人是准?”
任燕飞涨红了脸:“禀侯爷,来人一身便服,属下不认识……”
傅小天一掌拍上了桌子:“登门求见,怎不先通姓名?”
任燕飞身形一颤,连忙低头:“禀侯爷,他姓胡。”
傅小天神情猛震:“哦!”地-声,喃喃说道:“是……他,天都黑了,他怎能随便出……”下面一个字未出口,突然沉声挥手:“准备侍候。”急步下楼出迎。
望着那神威逼人的魁伟身形,任燕飞暗吁大气,苦笑摇头,飞身下了小楼。
侯府大厅中灯火辉煌,一个身材颀长的青袍人正自背负着双手,站在那里凝视着那幅出自博侯夫人手笔的“慷慨悲歌”频频点头,状颇欣赏地不忍他顾。
他的背影,隐透着一种雍容高贵的气质,一望而知不是常人。
步履声由远而近,傅小天一身征尘未除,疾步闯进大厅,看了青袍人-眼,神情微震,倏然住足,垂手肃立丈外。
青袍人对那阵步履声恍若未闻,对已经进大厅,伫立身后的神力威侯傅小天,也恍若不知未加理会,仍然面对壁亡的字画,背着身子呆呆出神;而这位威慑群臣、权倾本朝的神力威侯博小天,竞似有所顾忌,不敢惊动地站在那儿没有开口。
大厅中的空气显得很沉重,使得那些奉命前来侍候的婢女们,棒着香茗到了门边,又趑趄不前。
良久,良久,青袍人才兴尽地缓缓转过身子。
他是个年约五旬的老者,相貌英武,入鬓长眉下那双重瞳凤目中,隐射逼人光采不怒而威,几乎令人不敢仰视,一种雍 容、不凡的气度尤为慑人。
不经意地望了望傅小天,说道:“听说你今天不见客,是吗?”
傅小天颇为尴尬地赧然一笑道:“小天不知是您……”
青袍老者背负着手,来回走动着。“你很讨厌那些王公大臣,是不?”
事实上如此,傅小天只有点头。“小天的脾气您知道,我不喜欢他们那些嘴脸,尤其近来我的心情不大好。”
青袍老者点了点头:“我早听纪泽说过了……梅霞她不是平凡女子,而且生就富贵之相,你用不着担心急坏下身子,那是给我添麻烦,至于那些王公大臣们,我又何尝喜欢看见他们?只是我身为皇上,有什么办法……”
原来这青袍老者竟是当今皇上圣驾降临,难怪傅小天只有垂手肃立,看来,这位皇上倒是随便得很,而且由这几句谈话中,也可看出这君臣两人之间交情很好,傅小天在他面前似乎随便惯了,否则他焉敢见君不跪,口称“你我”?
青袍老者这儿句话儿,对这位英豪盖世的朝廷柱石,关怀之情洋溢,说来虽然很平淡,但朴实无华才显诚挚,句句由衷出自肺腑,顿使他这位视同左右手的重臣虎将,神情为之激动,环目进射棱光。
话锋微顿,青袍老者皱了皱眉,接道:“我还不知道江湖人物竟是这样地无法无天,胆子也太大了点儿,难道各地方的官员都是只拿俸禄,不做事的么?”
傅小天浓眉微微地桃了挑,笑道:”不怕您生气,这些人大 部份是百无一用的庸才,出去这一趟,我了解得更多,我想问问吏部,是怎么擢用人才的……”
“没有用的。”青袍老者颇为感慨地插了播头;“吏部那位也是够糊涂的,比那些地方官强不到哪儿去。”
“那么,小天以为这种朝廷大臣应该……”
青袍老者挥了挥手,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我有什么办法?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靠山……”
傅小天浓眉一扬,肃然接道:“您这种想法,小天不敢苟同。小天斗胆以为,身为皇上者,做事应该讲求魄力,假如连您都对恶势力有所顾忌,做臣子的还敢放胆为您去做事么?您要是不管,明天我就去找他……”
“好,好,好,我管,我管,成了么?”青袍老者停下了脚步,望傅小天蹙眉苦笑:“瞧你,就是这种令人头痛的倔脾气,我又没说不管。满朝文武,我说一句话。代一件事,谁敢说个‘不’字?只有你,动不动就跟我拌嘴,还敢当面数说我。其实,你也该替我想想,皇帝不是好当的,我哪里是没有魄力,实在有些事不能不稍微装点糊涂,要是每件事都太认真,不出三天我准会发疯不可……”
一句话听得这位神力威侯又发了直性子、臭脾气,两道浓眉一挑而起。
“瞧,你又来了。”青袍老者虽然贵为人君,身操天下人生杀予夺之权,对这位心爱重臣,盖世虎将却是无可奈何,皱着眉,连忙说道:“明天我就宣他,当着你把他臭骂一顿,成不?可是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傅小天轩了轩眉,突然接道:“您宣他进宫责骂,那是您身为皇上,为百姓着想,应该的!可不是为了给我出气,您应该知道小天心中从来有公无私。”
青袍老者微微皱着双眉,凝注博小天,一句话不说,半晌,他方始突然一笑摇头:“我对你实在没办法,成!不是为你,行了吧?”
傅小天也觉过分,赧然一笑,没有再说什么。
青袍老者又来回地走了几步,看了傅小天一眼,道:“这些烦心的事儿,咱们不谈了。我再问你,是谁准了你的假?你私自离京,一去旬月不回;既然回来了,为什么不立即去见我?”
傅小天明知自己理亏,未经皇上许可,私自离京,又是旬月不回,罪足丢官罢职,收禁天牢。可是他不在乎,也知道皇上不会拿他怎样,所以,他有点撒娇也有点无赖地笑了笑,解释说道:“我离京前夕,曾经写了封信给纪泽,请他代为向您禀报,因为您一向宠爱小天,所以我相信您一定会准……”
青袍老者看了他一眼,笑了笑,道:“你很会说话.也很有自信。对你,我的确特别宠爱;你的事,我没有不答应的,只是,我现在开始懊悔我宠坏了你。”
傅小天颇为窘迫地笑了笑,继续解释:“至于您怪我回来没有先去向您请安,我的理由也很充分,衣冠不整,不敢面君,我怎能穿着这身征尘未除的便服夜闯大内?……”
青袍老者有意刁难,眨了眨眼,笑道:“你既然知道我很宠爱你,你又怕什么?在我面前,你几时这么顾忌过?”
傅小天立刻红下脸,搓着手,无言以对。
青袍老者又望着傅小天笑了笑,径自走向一把太师椅坐下,似乎是在决定一桩事儿,双眉轻蹙,沉吟不语。
这时,傅小天才向厅门口的婢女们挥了挥手,示意她们进来。
两个青衣小婢低着头走进厅内,将盘中两盏香茗放在几上,又低着头退了出去,始终没敢抬头看座上人一眼。
傅小天直待两个青衣小婢走远,方始又笑向青袍老者皱了皱浓眉。
“我觉得您不该在夜晚一个人远离大内,尽管未出紫禁城,也应该随身带两个人。北京城,这些日子不大宁静,九门提督府照顾不了那么多,若是万一……”
青袍老者没有答话,只摇摇手,命傅小天坐在身侧。
傅小天虽已感到情形有异,却没立即发问,当下走了过去,和青袍老者隔几坐下。
许久之后,肯袍老者仍是浅皱双眉,默然不语。
傅小天可是忍耐不住了:“您下旨找我回来,到底有什么事?”
青袍老者看了他一眼,不答反问:“做皇帝的,难道非要有事才能下旨找人么?”
傅小天扬眉笑道:“纪泽在信中只说您要见我,并没有说明是因为什么,可是我猜得出,没有十万火急的大事,您不会召我,因为您几乎比我还要关心梅霞,您知道我是急性子……
话未说完,青袍老者突然失笑;“你很会奉承,还好我的确是有非你莫办的火急大事,否则我这张脸岂不要挂不住?”
傅小天面上一红,颇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再开口。
青袍老者脸上的笑容还未褪尽,突然神色一转凝重道:
“我要派你出去一趟,回疆和西藏一带有点乱子……”
“您怎么知道的?是有人上奏的么?”
“喇嘛们密奏的。可笑驻外的那些庸才们还蒙在鼓里。”
“是大内领班呼图克?”
青袍老者点了点头。
傅小天道:“您认为不可靠么?”
青袍老者沉吟说道:“呼图克虽然长年住在大内,可是他和外面经常保持联系,消息十分灵通,我认为应该不会有误,而且他也没那个胆子敢骗我……”
谁有天胆欺君?傅小天亦觉他所说不错,微微地点了点头,沉吟未语。
“他们的组织,听说非常庞大,行动也很秘密,并不像一般兵马作乱……”
傅小天突然抬头说道;“您一定要我去吗?”
“我觉得没有人再比你更能胜任此事。”青袍老者颔首说道:“这些人有一半以上是密宗高手,其他的也都是高来高去的江湖人物,碰上这些人,就是百万雄师也无用武之地,如果派那些带兵官去,只怕连人家的回没见着,命就没了。”
傅小天猛然想起夏梦卿在北邙断魂谷所言,推测两件事可能彼此有着关联,心中微微一震,立即扬眉笑道:“那是您看得起小天,小天遵旨领命就是。”
”哪怕你不遵。”青袍老者看了他一眼,笑道:“需要什么现在可以面奏,我倾大内之力,宫中喇嘛随你调度,另外我还准备派德容兄妹陪你走一趟。”
傅小天浓眉一皱,摇头道:“我不需要什么。既有这种事,我认为他们可能已有人潜来北京,大内更需要人手,我建议您最好由纪泽那儿调些人入宫;呼图克那班人是自以为了不起,一旦到了紧要关头,我担心他们的能力有限,不能克尽职守的保护您,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些人我一个不要,至于德贝勒兄妹,我不想要也不敢要,您又何必给我找麻烦?”
青袍老者凤目凝注微笑,说道:“你也不怕我不高兴,你是想只凭你这侯府中一些侍卫?”
傅小天毅然点头:“我认为已经绰绰有余。”
“我看你才是自以为了不起,奸吧!谁叫我偏偏宠信你呢?准奏!”青袍老者显然很欣赏自己这位股肱重臣的铁胆傲气,看了他一眼,点头笑道:“你还是那么怕德容的妹妹?难道你这个天不怕地不怕,连我皇上都不放在眼内的人……”
小天苦笑接道:“不是怕,是头痛。” ,青袍老者不禁失笑摇头,轻轻在他肩头拍了一下:“别说我偏心,你不能怪她,只怪她所接触的那些人中挑不出一个像你这样顶天立地的盖世奇男子,连我都喜欢你,何况是她?”
傅小天一张脸立刻红似八月丹枫,浓眉方自挑起,青袍老者已又自接着笑道:“曾几何时,你那使群臣胆慑的威风气概哪里去了?我知道你自有了梅霞以后,心中已不再作他想。
这也难怪,梅霞委实是个罕见的奇女子,凡是她具有的,可以说都是世上最罕见的,只有你才能配得上她,也只有她才能配得上你,这叫做英雄美人,相得益彰……这样好不?德容兄妹你还是让他们去,我要德容对她多管束些,好吗?”
皇上既然这么说,傅小天只有蹙眉点头:“您不准奏,小天不敢过分坚持巳见,但是小天的脾气您是知道的,这等于统军,若是德贝勒兄妹自恃宗室,不听指挥调度,小天可是军法森严,铁面无情,先在您这儿报个备,免得到时候……”
青袍老者大笑离座,笑得有点勉强,指着傅小天,道:“我们君臣二人厉害的是你,这既出于我的主意,我还有什么话说?行!依你,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你全权处理,万一有那种事自有我为你撑腰。可是……你也别太过认真,不要以为有我撑腰便……”
傅小天跟着站起,正色说道:“那小天办不到,宁可现在斗胆违旨,您还是另派别人。”
这句话使青袍老者脸上变了色,风目中威棱外射,不快之色溢于眉宇,可是他终于没有发作,默然片刻突然摇头笑道:“自作自受,谁叫我宠坏了你,你放心大胆去做吧,我拚着领受家法,就是了……”
独获天宠,偏爱若此,傅小天尚有何话好说,一阵激动,实行大礼:“谢万岁”一拜而起。
青袍老者淡笑挥手:“我这般迁就你,那是因为我喜欢你,不过主要的原因还是你值得我器重,你可不要让我在那些大臣面前说不出话来……”
傅小天陡然挑眉:“您放心,事不成,小天提头来见。”
袍老者面上浮起一丝安慰的笑容,再次挥手淡笑:“没那么严重,没那么严重……。”
话锋微顿,又凝注傅小天:“我想听听你对那些人的看法。”
显然,他是想考考自己这位肱骨虎将。
傅小天心中了然,神色一片冷静,淡淡说道:“说得严重些,您会以为我夸大其辞,说得轻松点,您会以为我太骄狂:说难,犹胜千军万马,对垒交锋,说容易,不过些土鸡瓦狗,举手可灭,您一定要我下个断语。那么,小天以为大海微波,不足为患。但凭身边铁骑,已足荡平此!”
青袍老者暗暗点头,含笑摆手:“够了!有你这么-句话,我就放心了,这件事也不太忙,准你在家多休息两天,我走了,明天德容兄妹会来看你,该走的时候再命人通知。”
说完又摆了摆手,就要转身离去。
傅小天赶上一步,道:“我陪您入宫。”
青袍老者停下身来看了他一眼。笑道:“用不着,你早些安歇吧!我一身所学不见得比你差多少,昔年整个江南还不是我-人儿去闯的?何况身在紫禁城内!”转身行了出去。
傅小无心知这位皇上颇以一身不凡的武学自负,根本不把-般的武林人物放在眼内。但他身为京畿大员,朝廷重臣,却不能就这样让皇上深夜一个人返宫,口中虽不再说话,脚底下却未敢怠慢地跟了出去。
青袍老者闻声转身,皱眉说道:“小天,你怎么如此……”
“恕罪。”傅小天笑道:“我刚才说过,那些人可能已潜来北京,武林中人轻视不得,小天以为还是伴驾随侍的好,否则不能放心。”
青袍老者虽然眉头皱得更深,但他那浮起的笑容,却难抑心中的欣悦,探注傅小天一眼,尚未说话。
突然一阵急促的蹄声划破寂静冷夜传送过来,至神力侯府门口,倏然止住。
青袍老者一笑说道:“听到没有?大内铁骑巳然出动接驾,这你总可放心了吧?”
向垂手侍立厅外的一名侯府黑衣护卫,挥了挥手:“去,告诉他们,我这就出去,用不着进来了。”
那名黑衣护卫应声一跪,如飞而去。
他却又转回身来向着傅小天说道:“你这一再罗嗦倒又使我想起一桩事儿。听说你新结识个什么玉箫神剑闪电手,有这么回事么?”
傅小天点了点头:“若说我认识他,那是高攀,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们的事能瞒得过我也并不多。”青袍老者得意地扬眉笑道:“高攀?你难得谦虚,我认为这世上不会再有人比我们的小天更……”
傅小天微笑摇头:”对别人,我从不稍让,独对他,我自觉渺小的可怜,他是我生平仅见的一个非凡人物。”
青袍老者大显诧异,“哦”了一声,笑道:“他们也是这么说,只是我认为未免有点过于渲染夸大,现在听你这么一说我 倒有点相信了,据说他世称奇才第一,是吗?”
傅小天肃然点头:“这也许还委屈了他,我只觉得他似乎不该属于这个尘世。论文,他才高十斗,满腹珠玑,绝不让大学土纪筠分毫;谈武,他神功盖世,技比天人,就是小天也难挡掌下三招。身似玉树,貌比谪仙,剑胆琴心,侠骨柔肠,他确是这么一位不世奇才。”
朝廷柱石的推崇那还有错,青袍老者立即动容:“怎么样?我想见见他,你看行么?”
傅小天顿时面现难色,皱眉说道:“你知道,他不同于一般人,说句大胆的话,他也许未将你这皇上放在眼内,而且他人现不在京畿,只怕不容易……”
青袍老者微微色变,双眉扬起沉着脸说道:“他敢不奉召?”
傅小天淡淡接道:“你要是这样,更是永远见不着他。”
青袍老者倏然敛态,强笑说道:“这不是我不能容物,是他的胆子太大了点儿。”
傅小天扬眉说道:“他要是和一般俗人模样,只怕你也不会想见他了。小天以为,这正是他的不凡之处。”
“你永远都跟我作对。”青袍老者大笑说道:“看在你的分上,免召免宣,和朋友一样,让他来看看我,这样总可以吧?”
“小天只敢说试试,成不成却没有把握。”
青袍老者再次色变,但他终究忍住了,冷冷地看了傅小天一眼:“捧人要适可而止,你知道我要见他做什么?我想为朝廷延揽人才……”
傅小天果然虎胆,他一点也不怕触怒皇上,摇了摇头,淡淡接道:“小天劝你最好别打他的主意,他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
青袍老者大为光火,羞怒之余,厉声说道:“我不管这么多,冲着你,我已经做了最大让步,要知道我是皇上,你和他都别不知好歹,免召免宣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你还要我怎么样?告诉你,一个月内见不着他唯你是问!”
言毕,怒气冲冲地拂抽而去。
傅小天并未在意,望着青袍老者那颀长的背影,无可奈何地耸肩一笑,跟着行了出去。
神力侯府门前那对峙着两尊石狮子的石阶下,垂手肃立看二人三骑。
人是御前带刀侍卫,魁伟勇猛的两个红衣喇嘛,站立门左的正是大内侍卫领班,大喇嘛呼图克。
马,一白二黑,俱是异种龙驹,鞍配名贵,气派异常。
青袍老者飘身上鞍,连侍卫们施行大礼也恍若末见,疾挥一鞭,飞驰而去。
呼图克呆了一呆,抬眼看向博小天。
傅威侯淡笑挥手:“没事,小心护驾。”转身走回府中。
小楼上红烛高烧,傅小天卸装沐浴,洗去一身征尘,舒舒服服地卧身榻上。
但这一夜,他却没熊安睡,辗转反侧,始终无法成眠。
倒不是因触怒了皇上而耿耿于怀。实在是伉俪情深,念妻心切,他怀念着隅落西藏布达拉宫中的爱妻薛梅霞的安危。想着缘虽数面,却已交称刎颈的玉箫神剑闪电手夏梦卿的只身涉险。
不达拉宫为西藏少数规模宏大的喇嘛寺之一,喇嘛近千,半数以上是密宗一流高手,中原武林向不敢轻易涉组,无殊人间绝地,龙潭虎穴。
夏梦卿纵然神功盖世枝比天人,宇内第-傲夸武林;但在那以一当百,密宗高手的联手围攻之下,安危委实堪忧。
这使他深深地懊悔、愧疚、自责,他本该和这位新交益友合力携手,并肩仗剑,闯闯那素称神秘诡谲的凶险之地,一试那密宗高手的锐锋的,无如皇命难违,身为重臣,为之奈何。
今晚皇上所指,究竟是否和布达拉宫有所关联?
这事目前尚待证实,如果真的有所关联,那女那么一举两得,自己亲率铁骑,倒是正好驰救。但是夏梦卿天龙身法冠绝宇内,又在心悬薛梅霞安危的情形下,日夜急驰,只怕自己纵然关山万里渡若飞,也来不及了。
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最坏的想法……万一自己爱妻、益友双遭不幸,自己即使倾出本朝兵马,也要将布达拉宫夷为平地。
接着他又深具信心。这位宇内第一奇才与自己那绝世巾帼的爱妻,必然会双双安然返来。
就这么一桩事儿,终宵萦绕脑海,反反覆覆,挥之不去,使得这位盖世英豪,忧心忡忡心急如焚地-夜未能合眼。因为思潮澎湃,一合眼爱妻那柔婉多情、充满幽怨甜美的娇靥,立刻涌现。
他仿佛能够看到,薛梅霞被囚石室,憔悴凄楚盼望救援,令人断肠心碎的情景。
他也能看到,夏梦卿挥箫仗剑浴血奋战,只身独搏千百密宗高手的悲壮场面。
试问,想到这些,这位侠骨柔肠的血性奇男,如何还能安枕酣眠?
一声遥遥传来的鸡啼,划破黎明前的片刻宁静,驱走了小楼上的漫漫长夜。
露尽清晓,东方微翻金霞。
傅小天推被而起,望着挂满蜡泪的残烛摇头,一声苦笑,披着夹氅周下小楼,信步向庭院中走去。
庭院中朝露迷蒙,亭、台、楼、榭,恍若笼罩于轻纱中。
茸茸细草上,露珠儿晶莹,轻柔的晨风拂过,一阵颤抖,黯然坠落。
这晨间的景色,清新、宁静、美得出奇,可惜,傅小天却是毫无欣赏的闲情逸致,他环目微红,浓眉轻蹙,踏碎颗颗露珠,湿透是下权靴,负手徘徊于迷蒙薄雾之中。
人的忧郁,使这仙境般晨间美景,也感染上无限凄清。
那轻柔清新的拂面晨风,虽然使他心中郁结稍解,却未能扫尽那一腔的愁闷,而且见景思人,触目情伤,反而更加重一分情思、惆怅……
意欲解愁,不想愁更愁。傅小天一声轻叹,就想转身返目小楼。
蓦地宁静绽开,一阵急促的蹄声由远而近,直抵府门之前,在这紫禁城的清晨,昕来份外响亮震耳。
侯府门前,纵骑直闯,来人身分可想而知。
傅小天刚一愕神,黑衣护卫任燕飞已是身形如电,疾掠而至,丈外驻足,施礼扬声道:“禀侯爷,德贝勒……”
他话犹未完,走廊尽头已自响起步履之声,紧接着一个恍若银铃般,悦耳甜美娇笑传来:“任燕飞就是这么讨厌,咱们又不是生客,还通个什么报嘛!”
“妹妹!”另-清朗话声冷冷接口:“收敛点儿,惹翻了他,这趟热闹你就去不成了。皇上还怕他三分,你我最好老实些。”
一声含着娇嗔的轻哼,话声顿寂,只闻步履声。
傅小天皱了皱眉,向着任燕飞微一挥手。
任燕飞想也怕见来人,身形躬处,疾掠而退。
雕廊上倩影晃动香风袭人。一个身着大红劲装,莲步轻迈如风吹杨柳般的美艳少女,和一个神采飞扬的锦服少年并肩行来。
红衣美艳少女那晶莹、白皙、修长的五指之上.绕着尺长马鞭,情态无限娇媚。
锦服俊美少年,则是背负双手,举止不胜潇洒。
一眼瞥见庭院中负手卓立的傅小天,锦服少年首先大笑扬声:“小天,你倒真会享福,外面都翻了天啦,你却躲在府里清静……”
傅小天拒客不及,这时只有蹙着眉头含笑迎上。
“我道是谁大清早惊人好梦,原来是贝勒爷贤兄妹驾临,二位有何见教?”
锦服少年正是满室宗亲德容贝勒,红衣少女不用说就是那深使傅小天头痛的德勒之妹,德怡郡主。
傅小天话声方落,德怡更自流波妙目双翻,无限娇媚地笑道:“听见没?哥哥,人家怪咱们不识趣,一大早就跑来惊他好梦呢!”
一转妙目,凝注博小天,秀眉双扬,吐气如兰:“怎么?傅侯爷,难道非有事才能进你这神力侯府么?我正想问你呢,回来了为什么不差人告诉我一声?”
入目她那万种风情,傅小天只有蹙眉,淡淡-笑逭:“那岂敢,德怡邵主在那深宫大内且要来便来,要去便去,何况我这小小的神力侯府。至于我回来没有告诉郡主……我想请教,有此必要么?”
德怡自幼生长权门,养尊娇纵,谁敢对她这样说话?
可是事情就那么怪,德怡面对傅小天这位盖世英豪、铁铮奇男,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一点也发不出脾气来,她娇颜微红,白了博小天一眼,一跺玉足,贝齿轻咬地恨声说道:“你是存心气我,人家心念那位如花似玉,世称奇女子的夫人安危,可是一番好意……”
傅小天淡笑接口:“好意心领,我承认唐突就是了。”
德怡犹待再说,德贝勒突然一声朗笑:“好啦,好啦。你们两个怎么就像冤家对头,一见面就顶嘴?说句公道话,小天,你忍心么?自她听说你单骑出京之后,茶饭不思寝食俱废,就没安稳过-天!”
德怡那张吹弹欲破的娇靥上,英风尽扫,红云骤起,不胜娇羞,顿足嗔道:“哥哥,你再说!”
“不说,不说,你也听着……”德贝勒大笑道:“你是知道的,小天伉俪情深,他这两天心情不好,你又怎好见面就撩他。”
德怡一双妙目隐射深情,满含幽怨,飞快地投向傅小天-瞥,缓缓垂下螓首。
这足可溶钢的日光,这女儿家罕见的娇态,看得傅小天心头微震,只做未见,看着德贝勒讪讪强笑:“傅小天不敢如此待客,两位可否请入厅……”
德容接道:“难得欣赏庭院晨景,就在这儿谈谈不也很好么?我兄妹奉旨听候差遣,特来请教,一会儿就走.咱们准备何时动身?”
傅小天道:“我未奉旨意,末敢擅自做主,不过.我认为这次远行的成分并不太大”
德贝勒呆歌一呆,讶然说道:“怎么?”
傅小天淡淡一笑道:“对方尚未至称兵作乱的程度,是回疆相西藏-带武林的密宗高手,受人指使,进行某种阴谋,对付这些人。要比组军作战。对垒交锋,难上百倍。不过这种争斗包有一宗容易处,他们的目的不在占城夺地,而旨在皇上一 人;所以,我认为他们早已分途潜来北京,也许已经到了,也许尚在途中。就凭我们这些人,若是远赴边陲和他们追逐博杀,那很难奏功,设若等侯他们全到齐了,就帝都一地,倾全城铁骑围而歼之,也许要更有效得多……”
“高明!高明!”德贝勒悚然动容,由衷地击掌赞美。
“这真是听君一席语,胜读十年书!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阁下于谈笑间便已掌握先机,制敌三分了,实在佩服!”
神色一转凝重,蹙眉接着道:“这么说来,京城岂不战云密布,危机四伏?皇上他知道么?”
傅小天淡笑道:”他若是知道,当不会命我率众远行,不过……我们这位皇上智慧如海,实在难说;他也许已经想到了,否则事急燃眉,他下会叫我多休息两天,候旨动身。”
德容闻言沉吟不语,德怡却显似不太关心这征伐之事,清澈深邃的美目,深深地凝注傅小天,扬眉笑道:“怎么样?你那位夫人,她现在安好么?”
博小天显得很冷淡:“多谢关怀,她还好。”
看来,他并不愿让这位热情、刁蛮、美艳的德怡郡主知道他那爱妻陷身布达拉宫之事。
可是,这位德怡郡主也够厉害,并不容易对付.她看着傅小天微微一笑:“虽然我一直羡慕她、妒嫉她,但我却也十分关心她,可以让我看看她,问候问候她么?”
傅小天神色微变,淡淡一笑道:“垂注之情,傅小天感同身受,谨代拙荆谢过,问候不敢,她人不舒服,正卧病在床。改天我再陪她过府拜望吧!”
他自觉这话说得天衣无缝,然而德怡仍然不肯放松,嫣然一笑,道:”是么?那我越发地应该去看看她了,客知主病,岂有不探望之理?你说是么?”说着竟已扭动腰肢,轻迈玉趾,走向小楼。
“回来!”傅小天并未阻拦,只是陡挑浓眉,淡淡一声轻喝。
德怡不由自主的住步回身,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般怕他。流波妙目中,闪动着难以言喻的光芒,凝注傅小天,默然不语。
傅小天有心煞煞这位刁蛮郡主任性的脾气,但一触及那双包含太多感情的目光,心中又觉不忍,暗暗一叹,淡淡道:“面对高明,看来我很难瞒得过你。”
德怡黛眉双扬,报以微笑:“不敢当,我觉得你不该瞒我。其实,你什么事又能瞒得住我。”
傅小天不由讶然,但他表面上仍很平铮:“这事你怎么知道的?”
德怡颇为得意,嫣热一笑道:“莫洪,你应该认识,他是我的护卫,也参加了断魂谷百毒大宴。”
傅小天心中暗震,一双浓眉蹙得更深,他未料到昔年罗刹五君中的东君莫洪,果然心智深沉,高人一筹,竟能潜入贝勒府,井跻身郡主护卫之列;而且能混于天下群豪之中瞒过了他和夏梦卿,此人委实神秘狡诈的可怕。
但当他想到自己也曾乘人不察地擢用了昔年宇内凶人,黑道巨擘,冷面狼心活阎罗赵君平时,也就不觉得奇怪。这些人,每人都有一身神出鬼没的伎俩,他们本来就心怀阴谋,为的是那宇内武林梦寐以求、人人觊觎的紫风钗、绿玉佛两件稀世至宝。
想到这里,心中立又坦然,淡淡一笑,道:“我很意外,没有想到你有这么一位好护卫,嗯!难怪他那么大胆,有你这么一位王室宗亲为他撑腰,他还怕个什么?只是,我想请教,你知道莫洪是何等样的来历吗?”
德怡扬眉笑道:“世间事本就如此,他对我很忠心,别的我又何必去计较?要说撑腰,神力侯府的护卫们只怕气焰高过这京都中任何一人……”
傅小天冷然点头:“说的是,我也觉得你不会计较莫洪的以往,但倘若你一旦知道他即是昔年江湖上罗刹教主公孙忌座下五君之一的话,应该又当别论!”
德怡得意笑容还未尽敛,闻言花容修变,娇躯一震,惊骇的说不出话来。
德贝勒满头雾水,这时再也忍不住心中诧异,突然扬声接口:“你们两个究竟在说些什么?小天,梅霞她究竟怎么了?”看来这位贝勒爷终日只知逐鹰驱犬,对其他的事一点也不关心。
傅小天暗暗摇头,指着德怡淡淡一笑道:“这你问她,令妹只怕知道的比我还多些!”
德贝勒呆了一呆,随即将那双探询的目光投向德怡。
美艳俏郡主德恰如梦初醒,看了傅小天一眼,蹙眉说道:“你没有骗我?”她显得神不守舍,末答德容的话。
傅小天有点啼笑皆非:“罗刹五君,东君为首,莫洪二字响澈宇内江湖,天下武林莫不尽知而望风丧胆,你最好再去打听一下。”
德怡神情再震,旋即娇靥布霜,秀眉笼煞,-挥手中马鞭,转身便要向外走去。
“站住!”傅小天一声轻喝,铁腕倏伸,一把将她拉住:“这不是发你那郡主睥气的时候,莫洪位列东君,一身功力可知,凭你这点不算太俗的武学根本难抵他掌下一招;而且他也不会等你发觉,只怕早已离开贝勒府了,奉劝暂息嗔怒,为我回答令兄问话。”
德怕心里明白,三天前莫洪已不知去向,她要找他也不过是一时的冲动,她也明知莫洪既是当年江湖上的罗刹东君,自己不啻以卵击石:只是她自幼只知一个“气”字,从不知“怕”为何物,尤其她也和一般女儿家一样,绝不愿倾心之人处处高她一着,她希望在那种并非出自本愿的较量中,步步占在上风,无如事实反而显得她自己天真、幼稚,傅小天总是样样比她高明。
这本就是傅小天使她芳心倾慕,不可自拔的地方,偏偏她的表现又如此矛盾,女儿家的心思委实令人太难捉摸。
望着傅小天那豪放中微带骄傲意味的淡笑,她不禁恨得牙痒痒地,女儿家的自尊使她圆睁美目,微挑秀眉似真似假地想要挣脱那只温馨大手,皓腕挥处,铁腕顿松,竟巳轻而易举地脱出厂那并非真要挣脱的掌握。偷眼再看,入目仍是傅小天那令她发恨的笑容,贝齿轻咬,跺足走向一旁。
难得糊涂的德贝勒,毫不识相,愣愣地走过来,问道:“妹妹,梅霞她到底是怎么啦?我都被你们憋得闷死了,快说行不?”
德怡怨气正是无处发泄,霍然转身,人发娇嗔:“人家伉俪情深,身为丈夫的都不急,你急个什么?好。告诉你,她此刻在千里之外,身陷布达拉宫中,够了么?”又自霍然转过娇躯。
德容顾不得理会乃妹,“啊”地一声惊骑轻呼,突然执住傅小天双手,焦急忧虑之情溢于言表地沉声说道:“小天,我不敢责怪你,但梅霞身陷危厄你不该瞒我,事急燃眉,刻不容缓,我这就去奏明皇上,咱们即时动身。”转身就要离去。
博小天颇为感动,对德贝勒也有点惭愧.铁腕一翻,飞快反握住对方双手,摇头淡笑说道:“多谢关怀。德容,也别怪我相瞒,事已至个,急也无用,即是我能插翅,迟下今天也来不及了。况且,傅小天不愿因私废公,纵然我伉俪情深,我却不能为了夫妻之情而置朝廷安危于不顾,你应该深知我的性情,也该知道目下我不能离开京畿。放心,我比你清楚,敢以性命担保,梅霞……绝不会有任何差池……”
德怡回过身来,冷冷地看了傅小天一眼,突然接口:“这不是儿戏的事,你大概是太信任你那百无一用的书生朋友了!”
“百无一用?”傅小天大笑挑眉:“岂止信任,对他,我简直视若神人,他是当今世上唯一能从布达拉宫千百密宗高手之中,安然救出梅霞的人。博小天自诩奇男盖世.傲夸宇内,但在他面前我只有自惭渺小,而且渺小的可怜,莫洪大概没有对你说到这些;嗯!那自然,昔年他挥箫仗剑,远下南荒.罗刹教灰飞烟灭,公孙忌授首伏诛,莫洪等漏网亡命,他怎会说出来?”
德怡听得方自动容,但刹那间娇靥又是一片平静,美目深注,扬眉淡笑接口:“奉劝少费心机,你休要我把视同三岁孩童,你那书生朋友也许一身所学还不大俗,但却未必如你口中描述的这般惊人,更不可能强过盖世英豪傅小天,你愿意听听莫洪是怎么说的么?听来你会气煞。在他口中,你那书生朋友难抵他掌下三招,所以我劝你少费心机,我不会崇拜这种英雄,更不会倾心如此奇男。”
傅小天不做辩护,突然纵声大笑,声震长空,久久不绝。
德怡冷然凝注,挑眉问道;“你笑什么?”
“我笑你平日自夸慧眼独具。”傅小天淡淡说道:“如今看来,怕和一般红粉没有什么两样,我不敢怪你对武林中事茫然无知,因为你贵为郡主,生长权门,本就不是武林儿女,所以,你不知玉萧神剑闪电手七字,并不足为奇。”
诚如傅小天所说,德怡贵为郡主出身权门,虽然千金之躯,娇生惯养,但却不同于一般探染权贵习气的庸俗脂粉,她素慕朱郭之风,一身武学也颇不俗,犹胜乃兄德容。但心高气傲,最怕的就是有人讥她丝毫不谙武林之事,其实别人也不敢,只有这位神力威侯。
所以博小天这番话直气得她娇靥微红,立发娇嗔:“谁说我不知玉萧神剑闪电手七字,只是我不相信他什么都胜得过你,也不服你把他捧得太高。”
“这等于茫然无知。”傅小天笑遭:“他不久当会护送梅霞返来,我希望有机会你能看见他。”
“有什么好看的,大不了一个草莽人物。”
傅小天淡笑扬眉:“这个草莽人物与众不同,届时你会相信他比傅小天强过百倍。”
德怡尽敛嗔态,妙目一转微偏螓首,娇态毕露:“相信又待如何?你要想避免麻烦,没有这么容易,到时候如果他真如你所言,我自会转移方向,不用你操心。”
难怪傅小天对她头痛,谁又受得了这位热情、大胆的美艳郡主这种刁蛮娇态。
傅小天天不怕地不怕却怕定了德怡;对她,他束手无策,暗暗-声苦笑默然不语。
但旋即他神色一转郑重,环目凝注德怡,无限柔和地说道:“德怡,你不必这样。当着令兄,我要劝你几句。傅小天人非草木,不是无情,你的心意我很明白,只是恕我不能接受;我爱梅霞甚于我的生命,她已经占据了我的……一切,我爱之至深,心坚铁石,任何人无法动摇。梅霞不是世俗儿女,她可以容你,但傅小天却非人间丈夫.此生已不再作他想。为免陷你痛苦,令我负疚,我奉劝你悬崖勒马,及早回头。夏梦卿人中英杰,奇才第一,强过傅小天多多,为使珠联璧合,我愿意……”
“不要再说了……”德怡花容惨变娇躯猛颤,突然出声嘶呼。那双清澈深邃的大眼睛由,满孕万种幽怨,泪光闪烁,心碎断肠,凄楚欲绝。只是,这位好强的郡主并未让泪水成串儿地滴下,凝注傅小天不言不动。
傅小天心中一震,倏然住口。
德贝勒睹情见状,神色微变双眉深蹙走近两步,嘴唇微动,欲有所言。
德怡那惨白的娇靥上,倏地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那微微抽搐的失色香唇边,接着浮起一丝望之令人心酸的凄惋苦笑,轻轻地挥了挥手。
“用不着安慰我,他说得对,做得也对。我不该那么痴心,为免我痛苦,他负疚,我确该悬崖勒马,及早回头,免得自误误人。可是我倾心顶天立地的盖世奇男,这该没确错;心高于天,命薄如纸,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德贝勒心弦震动,只觉鼻端一酸,禁不住一声轻呼,声音有点颤抖。
“妹妹,小天他不同凡人,他确有不得已的苦衷……”
话犹未完,德怡轻点螓首。
“我知道,这也就是他令我深深倾心,不可自拔之处。”
目光缓缓地转向了傅小天,幽怨尽除,反向他淡淡微笑,只是笑得更加令人心碎断肠。
“你那位书生朋友,即使真的强过你百倍,但感情的事不能勉强,也得有缘,并不是随便可以李代桃僵,你不必再说了。”两排长长睫毛微一翕动,晶莹垛泪无声坠下。
傅小天血气翻动,颇感歉然,但事情总有摊牌的-天,早 点说开了,可免对方受到更深痛苦,一念及此心中反倒稍安。
看了德怡一眼,道:“诚如你所说,‘情’之一字,勉强不得,那么,德怡,别怪我,更别怪自己,要怪只能怪那造物弄人,你我相见太晚……”
德怡轻移螓首,淡淡笑道:“我从不怨天尤人,我作茧自缚,痴效春蚕,只能怪自己。”
傅小天听得浓眉一蹙,有心再劝她几句,但想到这时也许是终止这段淡话的最佳时机,于是勉强地笑了笑,也就没有再说什么。-时间,庭院中变得寂静,也很沉闷。
葛地一阵笃笃木鱼声隔墙传了过来。
这木鱼声起白神力侯府大门外,声音不大,听来却震人心弦。
傅小天悚然动容,只足仍然站在那里,不言不动。
德容与德怡俱是满面诧异,互觑一眼之后随即将目光齐集傅小天。
傅小天不得已,浓眉微杨,笑道:“没有什么,一个化缘僧人,任燕飞他们会应付。”
德贝勒未做表示,德怡却突然冷冷接口。
“恐怕不如阁下所料的那般单纯,要知道这是紫禁城中神力侯府,闲杂人等别说进不了紫禁城,更没那个胆子直闯神力侯府化缘,这情形绝无仅有。”
傅小天环目异采电闪,笑道:“那么听听高见。”
“浅薄得很。”德怡仍是那么冷淡地:“傅侯爷不耻下问,荣幸得很。我斗胆妄测,这僧人不是来自少林,也非下自峨嵋,必是远方不速之客,布达拉宫的喇嘛。”
话声方落,傅小天豁然大笑:“英雄所见略同,郡主不愧高明!”
门口突然传来几声叱喝,这叱喝声并非单纯的发怒,而傅小天微微挥手:“这儿没你的事了,进去调理伤势。”
任燕飞目光中难掩满心感激,望着傅小天那行下石阶的魁伟背影,躬身退上阶顶,但井未进入门内。
傅小天在第二级石阶上驻足站定,望着地上那环目、狮鼻、阔嘴、满脸横肉的黄衣喇嘛,负手卓立,不言不动。
黄衣喇嘛对他的来到竟也茫然不觉,依然闭目垂首,屹然盘坐,神色木然地敲着面前木鱼。
片刻过去,双方仍然如此默默对峙着。
负手高高傲立于石阶顶上的德贝勒已感不耐,陡然挑眉扬声:“小天,你这是……”
身边德怡突然冷冷接口:“嚷个什么?狂傲、浮躁,难怪你永远达不到较高成就,你难道看不出这是最上乘的一个‘静’字功夫么?”
德容意犹不信,扫目细看,傅小天岳峙渊停,直有泰山崩于前面色不变之概。
那黄衣喇嘛虽然闭目盘坐依然,但面上肌肉却已起了阵阵轻微蠕动,神色微显不安,得得木鱼之声,也已有点紊乱,不似先前那般稳定、有力。德容心中一阵羞愧,垂首不语。
就在这时候,石阶下的黄衣喇嘛突然睁开双目,逼人的冷芒暴射,仰首大笑声震长空:“久闻傅威侯人中英杰,盖世奇男,今日一会果然丝毫不虚,岳峙渊停,临危不惊,静定功夫宇内罕见,这第一阵贫僧已逊一筹,何敢再言其他?贫僧服矣。”竟然说的一口流利汉话。
容得黄衣喇嘛话落,傅小天淡笑扬眉:“禅师过奖,出家人 四大皆空,修的是恬淡虚无,面对高明,傅小天那敢谈什么静定功夫。若说占先,那是承让,请教法号?”
黄衣喇嘛微微动容,环目凝注傅小天。“不敢当威侯请教二字,化外番僧乌扎克。”
傅小天双眉一皱,微微颔首:“久仰,再请教来意?”
黄衣喇嘛乌扎克笑容尽敛,冷冷笑说:“出家人行脚万里,沿门托钵,特来化缘。”
“禅师欺我,出家人怎打诳语?”傅小天淡淡笑道;“紫禁城中,侯府门前。化缘之事绝无仅有,黄衣四尊者不远千里自西藏布达拉宫而来,找上傅小天,难道就只为了化缘?”
黄衣喇嘛正是布达拉宫黄衣四尊者之一,大力尊者乌扎克,闻言霍然色变。
“傅威侯好高明的眼力,不错,贫僧确是来自布达拉宫,不远千里,长途跋涉,也的确是要向威侯化缘。”
傅小天“哦”地一声,扬眉笑道:“那么请讲!禅师想要我布施些什么?我立刻命下人双手奉上。”
大力尊者乌扎克闻言立即哈哈大笑。
“傅戚侯重义轻财乐善好旋,令人敬佩!”笑容倏敛,皱起双眉:“只是……贫僧所要求布施之物,恐怕威侯会大感为难,不舍割爱。”傅小天立即心头雪亮,但他故作茫然。
“那是掸师看轻了傅小天,只要禅师拿得走,傅小天就是尽倾所有,也不致稍皱眉头。”
“诚是贫僧失言唐突。”乌扎克盘坐微傲躬身,笑道:“贫僧斗胆,敢请威侯言重一诺。”
傅小天浓眉双扬,纵声大笑:“禅师既然跋涉千里而来,应当已知傅小天生平为人,已做千金诺,抛头洒血又何惜?黄衣四尊者威震边陲,密宗高人,禅师怎地竟作此语?”豪情毕露,神威慑人。
乌扎克面上一热,双目冷芒闪烁,连连阴笑:“那么恕贫僧直言了……”活锋微顿,神色一转肃穆:“本教布达拉宫神器至宝,百年前沦落魔劫,散失武林,阿旺藏塔法上秉承呼景勒罕遗训,遍搜宇内不遗余力凡数十年。前月有人入藏,传言本教失落百年之久的神器至宝,出现于帝都神力侯府中,法王惊喜之余立传法牒,命贫憎等兼程入京晋谒威侯恳请掷还……”
静听至此,傅小天暗暗失笑,佯然皱眉接口。
“竟有这等事?若非禅师明告,傅小天犹自茫然不知,既然傅小天家藏贵教神器,理应奉还,只是敝府古物甚多,不知禅师所指为何?”
乌儿克双目异采闪动,飞快接口:“奉教神物至主乃是紫风钗与绿玉佛两件”
傅小天故作恍悟地“哦”了一声,连连点头:“原来是紫凤钗与绿玉佛这两件宝物。不错!此两件稀世至宝,现均在敝府后宅库中,只是……”
神色一转诧异,环目炯炯凝注。
“据傅小天浅薄所知,这两件稀世至宝传自三百年前佛、道两位前辈奇人,元元大师、圣心庵主。佛是大师镇纸,钗为庵主发饰。这两位前辈奇人本是一对神仙爱侣,因些微误会失和,毅然斩断情丝,了绝尘缘,遁入空门。飞升之前,个忍神喜爱,想以钗、佛二宝权作交换,不知禅师能否俯允?”
按说,区区一只木鱼能值几何?傅小天竟以那武林梦寐以求,人人觊觎的紫凤钗、绿玉佛两件稀世奇珍,交换一只木鱼,近乎痴呆。而那乌扎克必然是大出意外,欣喜若狂地立刻点头,满口答应了。
岂料大谬不然,乌扎克闻言却霍然色变,片刻之后才又恢复常态,面有难色地强笑说:“威侯是说笑了,区区一只木鱼能值几何?贫憎焉敢以此酬答盛情?这样吧!贫僧随身带有法王赏赐的八宝玉牒一只,权就以之奉赠,聊表谢忱吧!”说着探手摸向怀中。
八宝玉碟赐自法王本就珍贵,而且玉碟本身更是功能驱除百毒,傅小天不会不知;按理,他也应该点头了。哪知偏偏又怪,他竟突然淡笑挥手道:“掸师且慢。八宝玉碟赐自法王如同钦赐,禅师岂能轻易赠人?万万不敢接受,傅小天是单单只看中了禅师这只木鱼,还望掸师勿吝。”
德贝勒略有所悟,转向美艳郡主德怡低低笑道:“看来此中果有文章,小天他不会呆到这种地步,妹妹的确高明,只是我不明白……”
美艳郡主德怡微笑接口。“别捧我,我所知也少得可怜。我只知道喇嘛们的木鱼赐自法王,每人一生只有一只,按身分而有各种形式,等于身分凭证,也就同官印一样。任何情形下不能遗失;它在人在,它失人亡,没有木鱼回不得布达拉宫。同时也失去教中身分,不但被视为叛教,而且要进而杀之,所以德贝勒恍然大悟,禁不住皱眉失笑:“小天也太促狭,不给就是不给,干什么绕这么大的圈子,亏他竟有这份闲情逸致,与一个喇嘛罗嗦怎地?要依我,干脆把他拿下交给纪泽办了。”
这位贝勒是三句不离本行,处处难脱官家习气。德怡皱了皱黛眉,未于作答,目光投向石阶下。
石阶下黄衣喇嘛大力尊者乌扎克正自满面难色,他犹不知傅小天是有意促狭,而且事关布达拉秘密,他又不敢说明,沉吟良久方始蹙眉肃然摇头道:“至感抱歉,威侯这种交换条件,恕贫憎难以从命,事非得已更有苦衷,威侯千万谅宥。”
傅小天表现得毫不在意,捧手耸肩,无可奈何地笑了笑道:“傅小天不敢强人所难,既是禅师不同意这项交换条件,吝于割爱,这件事只有作罢。”
说罢,作势转身登阶。
“威侯且慢!”乌扎克突然扬声沉喝,环目冷芒连闪。“威侯之意,莫非贫僧不以木鱼交换,威侯便一定不能掷还钗、佛二宝?”
傅小天郑重说道:“傅小天不敢,只望禅师三思。”
“威侯当真坚持要贫惜这只木鱼。” .
“我以为禅师不该再有此问。”
乌扎克勃然变色,目射凶芒,桃眉厉喝:“你是有意刁难……”神色突然又一转平和,蹙眉柔声说道:“贫僧自有不得已之苦衷,威侯又何必苦苦相逼?这八宝玉碟……”
禅师何独吝之?傅小天诧异之余,甚感遗憾……”话锋微顿,冷然又道:“言尽于此,傅小天不愿为己太甚,也不愿恃官欺人,闯我侯门,伤我属下,我不追究,禅师请吧广转身行上石阶。
身后,乌扎克突然一跃而起,神色狰狞,大笑说道:“有道是:既入宝山,岂可空手而回。贫僧以为这件事恐怕由不得威侯。”
“是么?”傅小天倏然回身,谈笑扬眉。“奉劝禅师,休要惹动傅小天肝火,禅师私闯紫禁城,侯门取闹寻衅,罪已不轻;送交九门提督足可论斩,再说,黄衣四尊者纵然威震边陲,但那只是边陲,若想在傅小天面前逞边陲之威,只怕还要差了一点。”
乌扎克目射狠毒,阴阴笑道:“私闯紫禁城化缘侯府,其罪确实不轻,只是化外番憎不在乎这些,也未将这区区紫禁城放在眼内,威侯万勿以此相胁。若论傅小天神功贫僧自知难敌,不过威侯何不想想,贫憎既敢昂然而来,自必有所恃,斗胆以为,威侯尚不敢奈何贫僧分毫。”
傅小天谈谈笑道:“不劳掸师提醒,我早已想到了,何必故做神秘?掸师之所以有恃无恐,只因为拙荆现在布达拉宫中,可是?”
一语中的,乌扎克心神大震,脸色剧变,顿时怔住,半晌方始又目射凶光,狞笑说道:“威侯既然已经知道那就更好。贫僧斗胆,就请威侯于本教二宝及傅夫人之间,做一选择。”
傅小天环目深注,冷芒逼人,突然仰天纵声大笑:“钗佛二宝遗自三百年前元元、圣心二圣。知者虽少,傅小天幸为其一,怎称贵教遗宝?掸师出家人,出家人不打诳语,更当知戒在一个贪字,奇珍异宝唯有德者方能居之,因何竟高手四出,不远千里来此威迫使诈?至于拙荆,傅小天借用禅师一句话,万勿以此相胁!”
乌扎克羞红了脸,也气炸了肺,神色益见怕人,狞笑说道:“那么,威侯是只重钗佛,视夫人安危于罔顾了?”
傅小天一敛威态,摇头说道:“傅小天伉俪情深,怎能置拙荆安危于不顾?不过与掸师一般地有恃无恐罢了。”
乌扎克神色散显诧异,道:“贫僧不懂。”
傅小天淡笑反问:“掸师是何时离开布达拉宫的?”
乌扎克呆了一呆,阴笑说道:“有奉告之必要么?”
博小天笑道;“答与不答,悉听尊便。不过我有下文,事关布达拉宫安危,禅师似乎应该听听。”
乌扎克神情傲震,旋即哂然。
“是么?那么贫僧确该听听。贫僧于一个月前离开布达拉宫。”
略一推算,敌踪早现京城,傅小天不得不为对方的行事隐秘而暗感震动,扬眉笑道:“那么我深为禅师遗憾,禅师若是动身稍稍迟后半月,必可碰上一场热闹。”
乌扎克哪里肯信,凝注傅小天阴阴一笑道:“设若威侯之言果然属实,贫僧倒是真的遗憾终生了。”
“信与不信,全凭禅师。”傅小天淡淡说道:“我可以奉告, 敝友已经兼程赶往布达拉宫,营救拙荆去了,如果我算的不错,他该在禅师离藏后的二十天内到达。”
乌扎克双目凶芒一闪,道:“贫僧忘了提醒威侯,布达拉宫密宗高手近千,无殊龙潭虎穴,从来无人敢于轻涉半步。”
“我久仰厉害,不过……”傅小天扬眉笑道:“那得因人而异,我傅小天尚能视之如竹扎纸糊,在敝友眼中只怕犹不及此……”
乌扎克浓眉倒挑,目射凶芒,突然纵声狂笑:“威侯豪语惊人,贫僧很想知道贵友是哪位高人?”
傅小天道:“掸师站稳了!敝友武林人称玉萧神剑闪电手……”
乌扎克神情狂震,面色遽变,禁不住倒退一步,失声骇呼。
“什么?是那夏……”神色突转平静,仰天大笑:“威侯好高明的诈术,夏梦卿昔年葬身南荒,只怕尸骨早与草木同朽……”
傅小天嗤之以鼻,哂然笑道:“布达拉宫耳目迟钝很令人失望,我提议禅师不妨与贵教做次联络。”
乌扎克神情再震,脸色再变,双目凶光暴射凝注傅小天一语不发,俯身就要取地上木鱼。
石阶上,德贝勒突然撬眉冷笑:“紫禁城中,神力侯府前岂是这般任人自由来去的?我可没有威侯那等容人雅量。”飞身掠下,单掌遥探,闪电般攫向地上木鱼。
德怡郡主睹状大骇,但却已然拦阻不及。乌扎克那横肉遍布的丑腔,飞快地掠过一丝狠毒狰狞笑意,竟突然飘身后 眼看德见勒就要抓上木鱼。蓦地里,轻喝震耳:“动不得。”
傅小天闪电探手,飞攫德贝勒右腕,硬生生地将他那飞射而下的身形拉回,注目笑道:“阁下,你大概不想活了,这岂是凡木,那是久浸剧毒,沾之无救,让我代劳吧[·话落,也未见他有任何动作,地上那只木鱼巳突然腾空飞起,向十余丈外一株大树上撞射而去。
这下要是撞上,木鱼必然碎裂片片。乌扎克大惊失色,一声厉喝,腾身而起,闪电般攫向半空中的木鱼。就在木鱼仅差一发便要触及树身刹那,他堪堪一把将之抓住,但已是吓出一身冷汗,方自暗吁一口大气。身后响起了博小天的震天大笑:
“请归告来京同伴,今夜三更,傅小天亲率本府护卫,万寿山巅恭候大驾。”乌扎克哪敢再留,足未沾地身形再起,有如黄虹划空仓皇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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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为义千里送玉人 傅小天环目炯炯,望着乌扎克背影消失,脸上突然浮现一抹阴影,浓眉微皱默默不语。
德贝勒如梦初醒,入目傅小天的神情,呆了一呆,道:“小天,你这是……”
傅小天摇摇头,叹气接道:“帝都阴云密布,危机四伏,我探为担忧……”
德贝勒大不以为然,挑眉笑道:“阁下纵横疆场十余年,一向叱咤风云,气吞河岳,难不成今天竟然为区区一个番僧惊了虎胆?我以为这件事不足为虑,大内侍卫,侯府精英,再加上纪泽一众手下,倾帝都各方之力,我不相信……”
傅小天听得连连蹙眉,接道:“这批人若是那么易与,乌扎克今日也不会在紫禁城中出现了,如我料得不错,此刻潜入帝都之密宗高手,绝不只黄衣四尊者少数人,布达拉宫虽不致倾其全力来扰,但所遣来者定为主力。皇上安危重于一切,大内侍卫必须坐守大内,我不能调用他们;至于九门提督府,所属的所谓帝都铁骑,对付一般叛乱自属可恃,对付这些武林高手,却是派不上用场。目下可用者,仅我手下十二护卫,而相比之下力量实在薄弱得可怜,兹事体大,一个应付不好,后果不堪设想,你能怪我担心么?”
傅小天那隐透慑人威严的魁伟背影,良久方始突然转移话题,有心找茬地憋出一句道:“阁下,我觉得你不该轻易放走那个番和尚。”
傅小天又复回身,笑道:“你别不服气的故意找碴!我没有做错,擒贼擒王,射人射马,留下一个乌扎克于事何补?我不相信这样便能使他们全部束手就缚,甚至退出帝都。乌扎克不过是一个打探虚实的喽罗角色,留着既然无补干事,何不索性大方一点,纵他回去?你若认为我放得不对,那么请,他此刻尚未出得紫禁城,你尽可再把他抓回来。”回身负手,大步走入府内。
德贝勒再次碰了一鼻子灰,俊面煞白,怔立着作声不得。
美郡主德怡幸灾乐祸掩口窃笑,朝他扮了个鬼脸,扭动腰肢,跟在傅小天身后,袅袅登阶走进府门。
任燕飞不敢惊动,悄悄拍开两个黑衣大汉受制的穴道,也自进入府中。
石阶下,只剩下垂手怔立的德贝勒……
夜色深沉,紫禁城中万籁俱寂。
-钩冷月,静静地悬挂枝头。
神力侯府沐浴在一片略显昏暗的月色里。
今夜的神力侯府中,似乎有异于往日,显得特别静,静得出奇。
四下听不到一丝声息,有的只是树丛中轻柔夜风拂动细枝,所发出的簌簌声响。
整个神力侯府内也看不到一条人影,但如果仔细地看,花树丛中,亭、台、楼、榭的暗影内,却到处都是憧憧人影,潜伏着许多威猛的黑衣大汉。
这些,显示出戒备森严。
后院小楼中,红烛高烧,珠帘低垂,由外内望,无法窥见楼内有何动静。
其实小楼内,神力威侯傅小天凭几端坐,左手捋髯,右手执书,似乎正全神贯注于一部“春秋”中。
神态肃穆中适着悠闲。
唯一和往日不同的该是他劲装未卸,与几头横放一柄斑斓长剑。
夜凉如水,时间在寂静中悄悄地遭过……
蓦地,梆柝声划破夜空,更鼓敲出了二更。
就在这时候,庭院中霍然响起一暴喝:“什么人?胆敢夜闯侯府。”
暴喝过后,随即又复归于寂然。
傅小天像一尊石像,连动也没有动一下。
片刻后,小楼下有人恭谨扬声道:“禀侯爷……”
余话犹未出口,博小天已然放下手中“春秋”,急急道:“请客人上来。”站起身子。
楼下恭应了一声是.随即,橙梯上响起步履之声,紧接着小楼内走进一个蓬头垢面、衣衫槛楼、胡须如猬的中年化子,睁着一双满布血丝的眼睛,向着傅小天微微躬身为礼。
来的赫然竟是那丐帮北京分舵主火眼狻猊郝元甲。
博小天含笑迎了过去,执起郝元甲双手:“阁下,辛苦你了。”
郝元甲神情恭谨,微挑双眉:“不敢,能蒙侯爷差遣,丐帮深感荣宠。”
“差遣?”傅小天浓眉微皱:“郝狮子,你这岂不是骂我,像这样,以后找还敢劳动大驾么?咱们相交已非一日,对我,你应该了解得很清楚,你是我朋友,朋友用不着来这-套,丐帮眼中不会有神力威侯这四字头衔,我能劳动你,凭的是傅小天这三个字,说得更明白点,是靠着夏梦卿的面子,因此感到荣幸的应该是我。来,放轻松点,咱们坐下谈。”拉着郝元甲向几旁走来。
威侯铁腕,容不得郝元甲推拒,他望着傅小天那豪迈随和的神色,颇为窘迫地赧笑说道:“侯爷,我谢座了,我觉得你有点言之过重,虽然我听侯爷差遣并不是因为当朝的神力威侯。
却的确是敬佩侯爷你英豪盖世,作风超人,可绝非看在你和夏大侠交称莫逆分上,这一点,我不得不说明。”
傅小天浓眉微轩,一笑说道:“好啦,有完没完,郝狮子?不管你冲着谁,总之丐帮对我大义伸手,鼎力相助,这个你总不能否认,是吧?”
郝元甲浓眉一挑,还待再说,傅小天却已轻轻一掌拍上他的肩头,微笑说道:“阁下,你忙了一天,晚上跑到我这儿来,应该不是为了和我抬杠的吧?”
郝元甲不便再说,只好赧然一笑,道:“侯爷,我这就向你禀报……”
随即皱起双眉:“未出你所料,这次潜来帝都的,虽不能说是已倾布达拉宫所有高手,但为数的确不少……”
傅小天点点头,微笑接口:“除了号称黄衣四尊者的那几个,还有些什么人?”
郝元甲神色越显凝重,道:“八大喇嘛、十二殿、三十六坛各出其半,连同黄衣四尊者一共是三十二名番僧,而黄衣四尊者还只是这三十二名番僧中身分最低者,由此可知,其他各僧的功力一定比他们更高。”
傅小天笑容擞敛,蹙眉点点头道:“以我日间观察所得,似乎还不只此数。”
“侯爷高明!”郝元甲道:“千毒门已现灯使,据此推断,断不会就这两人,另外,布达拉宫二流喇嘛尚未计算在内。”布达拉宫高手已出其半,再加上神秘诡谲、残忍毒辣的千毒门,以及那难以数计的二流喇嘛,布达拉宫何异已倾巢来犯?
问明这种情势,纵然傅小天铁胆傲骨,英豪盖世,身具莫测功力,也不禁心神震动,大为动容。他默然不语,沉吟良久方始恢复他那超人镇定,淡淡一笑,道:“都来了也好,本未出我所料,可笑皇上和那些大员们犹在梦中而不知大祸之将至……这么看来,今夜委实不宜力敌,只有采取我那非不得已,不肯轻易采取以备万一的下策了。”
话锋微顿,扬眉又问道:“看见莫洪他们几个么?”
郝元甲呆了一呆,惑然道;“怎么?侯爷以为……”
“不!”傅小天摇头说道:“罗刹诸君心高气傲,绝不会就此俯首认命供人驱使,也不会受人延揽,我担心他们会趁火打郝元甲道:“听说莫、单、卫三魔早离北京。”
傅小天道:“焉知这不是故布疑阵,声东击西?我宁愿证实他们现在北京,这些人俱都心智深沉,阴狠狡诈得可怕,对付他们三个,只怕要和对付那些布达拉宫的数十密宗高手,付出同样的精力和代价。”
面对高明,郝元甲只有为之心折,深为叹服,肃然点头,道:“侯爷高见,郝元甲现在请令,若是莫洪等三魔届时突现,并果然有所图谋,可否由我负责应付?”
傅小天环目中异采闪动,难掩心中激动,对于诚恳好意,他只有点头:“郝狮子,傅小天生平从不欠人人情债,除了夏梦卿,你是第二个,我不敢言谢,你也不会喜欢听,就这么办。不过,我希望你别和他们正面冲突,只须设法把他们引开去,越远越好,待我料理好这边,再去招呼他们。”
郝元甲自然听得出傅小天是不愿因己累人,使丐帮遭到任何损伤。而事实上,他也清楚,就是烦出丐帮北京分舵全部实力,也未必能与昔日罗刹三君对抗,满含感激地望了傅小天-眼,咧嘴笑道:“侯爷,郝元甲敬遵令谕。”
傅小天扬眉笑道:“别开玩笑了,现在,我想听听对方的布署情形。”
“他们谈不上什么布署,侯爷。”郝元甲道:“他们只准备分出一部份人,赴侯爷今夜三更万寿山巅之约,另一部份,则按兵不动,似有所待。”
傅小天浓眉突皱,沉吟说道:“你可知道赴约的是哪些诚,手抚郝元甲肩头,淡淡一笑道:“老弟,用不着瞒我,傅小天虽属满人,任职当朝,却不是人间贱丈夫,们你我纵是朋友,立场毕竟有点不同。我适才说过,事关满朝,你没有伸手出力的义务,甚至可以站在他们那一方;不过老弟,有一点我必须告诉你,事情不如表面的那么单纯,这次兴风作浪的不是发于民间,而是另有异族心怀叵测,诱惑一些野心人物,从中加以利用,意图坐收渔人之利。”
郝元甲心弦震动,血气翻涌,久久未能答话。
傅小天环目轻注,一笑又道:“好啦,老弟,这种讨厌的话儿就此打住,天时已经不早.三更将届,你请回吧!深夜客来.我连茶都没有准备,委实太以怠慢。”收回那只大手,缓缓站起身子。
郝元甲随着起身,神色已趋平静,满布血丝的双目凝注傅小天,惑然问道:“侯爷,你真的就这般地只身前去赴约?”
傅小天淡淡一笑道:“约由我订,大丈夫岂可失信于人?”
“那么大内……”
傅小天大笑接口道:“老弟不用担心,我早已有布置,九门提督府人手已全部调入大内,加上大内侍卫,谅来可保一时无虞。”
郝元甲还想再说什么,几次欲言又止,终于微微躬身。
“那么,我告辞了。”转身走向楼前窗边。
傅小天送至窗边,挥手笑道:“老弟好走,恕我不远送了。,’郝元甲道:“不敢当,侯爷留步。”身形拔起,电射而去。
望着郝元甲背影远去,傅小天脸上强持的镇定渐渐消失,代之而起的,是无限凝重:“祸起两端,顾此失彼,我分身乏术,这该怎么办,这……” 。
突然.他浓眉挑煞,环目暴射寒芒:“我原想息事宁人,不愿意看到血溅帝都,如今你们既然这样逼迫我……”
刹那问,神色忽又一转肃穆。砰然一声,面西跪下下:“小天身为人臣,情非得已,恩师恕宥。”
一跃而起,回身抄起几上长剑,大步下楼而去,朔风呼号,尘沙蔽天。
这是关外大漠习见的景象。
这天傍晚时分,风沙特别猛烈。
蓦地,如泣的风声中,传来一阵辘辘车声,紧接着,便见如雾黄尘内,由一座土岗转角处,缓缓出现了一辆双马篷车与一人一骑。
那辆马车,厚厚油布制成的车帘低垂,遮掩得密不透风,在高低不平的黄土路上,不住地颠簸晃动,车蓬上满积的黄尘。随风飘逝,但随即又布正了新的一层。
车辕上,赶车的车把式,是个身形略显拘楼的瘦削者者,衣领翻起,一顶风帽拉得低低的,几乎遮住了整个脸孔,只能看到颔下一部银髯.而那本该银白的美髯,也围染满尘沙而变成了黄色。
另外的一人一骑,紧靠马车之旁,是一匹毛色白里带黄的健马,却似因经不起长途跋涉,千里奔驰,显得有点疲惫不堪, 失去了应有的神骏。
马鞍儿的人,是位俊美绝伦的文士,一袭白色儒服不仅好像多日未经换洗,布满尘垢,而且多处残破,血迹斑斑,血迹已早黑紫,显然为时已久。
他入鬓剑眉紧锁,星目黠然无光,俊美的脸庞清瘦憔悴,一片惨白,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白得可怕。
本来读书人体质赢弱,怎经得起长途劳顿,千里风霜?
他和车辕上那驼背老车把式一样,也紧闭着嘴,默默地策马赶路。
也许是风沙太大,一开口便满嘴黄沙。
夜幕,垂得更低,风,终于有点转弱了。
黄尘渐渐静歇,衣袂也不再拂动,可是,这老少两人仍然没有-人开口。
这荒凉、辽阔的原野里,一时显得十分寂静,自然,那车轮声,马蹄之声也就越发清晰,可以传出很远。
但不久之后,蓦地,一个无限甜美的声音突然划破了寂静,为这荒凉、辽阔的原野,平添一分生气;这甜美的声音,轻柔地透过厚厚低垂的车帘,传自车内:“夏大哥,风停了么?”
马上白衣文士闻声抬头,随即淡淡答道:“是的,夫人。”他似乎不愿多说。
车内一阵寂然,未几又柔声发问:“到了哪儿啦?天黑了吧?”
白衣文士双目呆呆前视,依然谈淡答道:“天是黑了,夫人,前面就是吕梁山了。”
车中人“啊”地一声轻呼,好象透着惊喜,去又似难掩一点惆怅,低低说道:“好快,这么说我们已脱离险地,再过几天就到了?”
“是的,夫人。”白衣文士微微地皱了皱入鬓剑眉:“再过几天就可以回到北京了,只是,在我未把夫人送抵达侯府之前,我不敢轻言已脱离险境,而且我心急如焚,恨不得插翅飞往北京……”
“夏大哥。”车中人又一声轻呼,生音有一点激动:“你能否像以前一样,叫我小妹或梅霞?”
白衣文士神情微震,身形一阵轻颤,而话声更为冷淡:“事过境迁,夫人何必再提往事?如今,夏梦卿所护送的,乃是夏梦卿极为钦佩的神力威侯傅小天的夫人。”
车中忽归寂然,过了一会儿,车中人又微带哽咽地说到:“夏大哥,可以掀开车帘让我透透气么?”
白衣文士面有难色似乎有所顾忌,但终于转过头去向那车辕上驼背车把式道“老爹,偏劳一下。”
老车把式没有说话,神色却极为恭谨,伸手掀开车帘。
车帘启处,车中人一身白衣,花容憔悴,乌发蓬松,臻首半探,淡淡地叹了一口气,噙泪的美目略做环顾,最后停留在白衣文士身上。
正是那傅小天夫人薛梅霞。
那白衣文士,薛梅霞口中的夏大哥,也自然就是宇内第一奇才,玉萧神剑闪电手夏梦卿。
入目他那一身为她所负的伤势,为她所溅的血迹,清瘦的娇靥上,像不久以前地,涌现一片怜惜、感激、歉疚之色,以及一些复杂难解的束西,颤抖着失色香唇,无限柔婉地轻声说道:“夏大哥,你……可觉得好些了么?”
夏梦卿没有看她:“多谢夫人关注,我现在很好,伤势已无大碍。”
“夏大哥,你何必瞒我?”她听得出他那勉持平淡的声调,也深知夏梦卿伤势不轻,短期内绝对无法痊愈;强忍心中如绞悲痛,却忍不住垂下早已孕满眼眶的泪水:“你该记得,受先父母的熏陶,我也颇懂一点医道,你的外伤也许已无大碍,内伤却断非短期内可以复原,普天之下,谁能使你负伤如此?这是第二次了,又是为了我,上次也许值得,这次你实在不该来的。
夏大哥,你知道我有多……”
“夫人!”夏梦卿突然侧首轻喝,声音有点颤抖:“天时不早请早些安歇,路程尚有数日,再下去,夫人会支持不住。”
“不!”薛梅霞连摇螓首,声音低得像喃喃自语:“肉体上的任何痛苦,我自信能忍受得了,也支持得住,唯-使我受不了的,是你这令人心碎的称呼,我求你改一改,我求求你。”
夏梦卿身形骤起一阵极其轻微的抖颤,对她这几句话恍若未闻,也没有说话。
薛梅霞那失色香唇,一阵剧烈的抽搐。为免徒乱心意,她只有转移话题:“夏大哥,我可以听听你如此急着赶抵北京的理由么?”
夏梦卿早已恢复平静,点头淡笑道:“很简单,这次我们得能脱险,可说十分侥幸,因为布达拉宫大部份的密宗高手均已 外出他往,否则后果实难想相。而那些密宗高手外出他往的目的当是北京,他们的用心很明显,傅小天虽然英豪盖世、神功莫测,但一个人的能力到底有限,我担心他不能兼顾;再说护送夫人,肩负重大,布达拉宫不会就此甘休,沿途难免再有惊险,能早一日把夫人安然送同侯府,我的责任才算完了,不然……”
薛梅霞突然接口,竟然出奇的平静:“夏大哥怎不说想早一点摆脱我,免得‘触人’伤情?”
夏梦卿神情一震,镇定地道:“夫人,你想错了,夏梦卿早已心如止水,再难扬波,我说过,我送的只是傅侯夫人,对朋友之妻,我无须有此顾虑。”
他答得很高明,可是薛梅霞却仍不放松,说得也毫不逊色:“是么?我以为一个人的身份可以改变,但我究竟还是薛梅霞,这个应该永远也变不了。”
夏梦卿皱眉强笑:“夫人探具辩才,我自认不如,不过夫人如今是傅侯夫人,当不会有错,这也是永远变不了的……”
话声方落,强持的笑容未歇,突然目射逼人寒芒,眉挑重煞,怒声冷哼:“不到黄河心不死,我不相信杀不尽你们。”
话声微顿,威态一敛,轻喝道:“夫人请坐好,老爹,垂帘。”
夏梦卿人虽受伤,功力犹在,薛梅霞心知他必有所见,立把螓首缩回车内。
车辕上,佝偻的年老车把式从容放下车帘,继续赶着马车驰进,竟然一丝惊慌之色也没有。
转瞬间,远处蹄声急遽尘头大起,暮色中,十余匹高头大马,疾如风驰电掣一般飞卷而来。
马,是清一色的蒙古种罕见神驹,鞍上,则俱是身躯高大、剽悍凶猛的黄衣喇嘛。
容得喇嘛们迫近十丈,夏梦卿突然桃眉扬声:“老爹,护住马车,我没有工夫和他们多说废话。”
话落,人起,身形倒射,有如银虹划空,直扑逼进车后的十余来骑。
只见白影飞闪,连声砰然,十二个黄衣喇嘛已有十个坠鞍落地,一阵滚翻寂然不动。
十匹空鞍座马,昂首长嘶,铁蹄飞腾激起满天黄尘,向茫茫暮色中四散奔去。
另外两个喇嘛幸保性命,却仍不逃走,一左一右,拨马冲近马车,同发狞笑,就待扬掌。
蓦地忽闻豪笑震天,车辕上那身形佝楼、老态龙钟的车把式,长鞭怒卷,疾如灵蛇,分点二喇嘛胸前大穴。
出手之快,认穴之准,堪称当世罕见。
两个喇嘛怎料得到区区一个老弱的车把式竟是深藏不露的绝世高人。两声闷哼,应鞭落鞍,又是两匹空鞍健马狂奔着消逝于暮色中。
佝偻老者毙杀两人恍若无事,刚刚收鞭,夏梦卿也已折身落回马上,右掌抚胸,一阵急喘,面色更形苍白,身形摇摇欲坠。
他内伤未愈,哪堪再动真力?尤其是像如此般足不沾地的凌空搏敌。为了护卫薛梅霞的安全,他不得不拼死出手,枯禅掌威力无伦,天龙身法冠绝宇内,但这两种神功也最耗内力,虽然毙杀十个喇嘛于刹那间,可是如此一来,他那本就极重的内伤,又加重了一分。
车辕上,那佝楼的老车把式目睹夏梦卿的伤情,难掩心中重忧,目射关切之光,轻叹说道:“夏大侠你的伤势……”
夏梦卿强忍痛楚,连忙挥手向他示意。
无奈为时已晚,车帘掀处,薛梅霞已探出螓首,珠泪如泉,香唇剧颤悲声说道:“夏大哥,你,你叫我如何心安……”
夏梦卿神情一震,大为不忍,改了称呼,强笑安慰道:“小妹,别这样,我很好,一点伤势,别担心,没有什么……”
虽然改了称呼,却并未能使薛梅霞感到丝毫慰藉,反之,那有气无力的微弱话声,已使她心碎片片、柔肠寸断。
玉箫神剑闪电手宇内第一,叱咤风云睥睨武林,豪情万丈气吞河岳,除了八年前南荒一次会战,蹈陷负伤之外,何曾遭到过任何挫折?但如今他心灵与肉体两方面,却同时受到无形有形的两重巨创,这都是为了她,为了古往今来,无人能解的一个“情”字,面在“情”字上,她又给了他什么?一时羞愧难当,芳心中百味俱陈,再也按撩不住,突然埋首车栏,失声痛哭起来。
夏梦卿身形一阵微颤,不知是肉体上的伤痛,抑或是那心灵受到撞击,忍不住地发出一声闷哼,却仍强露笑容,笑得令人心酸:“小妹别这样好么?这样于我伤势无补,反更令我难受。”
薛梅霞听若末闻,依然埋首痛哭不已。
夏梦卿惨白的脸庞上,浮起一片难以形容的神色,缓缓地转过头去,失神落魄地,呆呆地望着前方。
车辕上,那掌车老驼子,对眼前情形不闻不问,生似置身于另一世界,佝偻着瘦削的身子,默默地赶着马车。
这荒凉、辽阔的原野上骤归沉寂,也更凄凉,只有那阵阵令人断肠的哭声随着夜风远扬。
渐渐地,薛梅霞哭声越来越低,变成了低声饮泣,似乎已是欲哭无泪。
胸中积压已久的郁结,也似乎随泪水发泄厂不少,终于,她缓缓地抬起了螓首,乌云更形蓬松,美目业已微红,长长的睫毛上犹挂着泪珠,几分娇弱,无限凄楚,令他触目魂销:“夏大哥万勿生气,我无意惹你心烦,实在是情难自禁。”
夏梦卿缓缓转过目光,停留在那梨花带雨的憔悴脸庞上,目光中好似有物闪闪发光,一笑说道:“小妹别这么说,我什么时候怪过你?永远不会,我刚才没有再劝你,那是因为我也想让你趁此机会尽情发泄一下,这些日子来,你受的委屈太多了,闷在心里反而不好。扫兴的事儿,咱们永勿再提,带着泪水,眼睛红红地回去见傅侯,这样我担待不起,时已不早,原野风大露重,早点休息吧!”
最后几句话儿,近乎诙谐,笑得也很开朗,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笑得多么勉强。
薛梅霞似乎还想说什么,可是夏梦卿这时已收回目光又转向前方,她那失色双唇微微地翕动了几下,欲言又止,终于退回车帘内。
功力虽减,目力犹健,何况还有那昏暗的星月之光。
入目堪怜,薛梅霞已似受不了长途行车劳累,再加适才哭得声嘶力竭,在车身颠簸摇晃中,不知何时已然昏昏入睡。
秀眉轻锁,憔悴娇靥上泪渍犹存,似乎睡梦中又凄惋哀绝地流过伤心之泪。
婉约娇躯微微曲蜷,显然是因为衣衫单薄,不耐秋夜寒凉。
夏梦卿轻轻一叹,探身拉过车内一袭风氅,小心翼翼地为她盖上,凝注那张娇靥良久,才缓缓放下车帘,驰了开去。
就在这个当儿,他突然又有发现,转向车辕上老驼子,星目寒芒连闪,挑眉冷笑:“老爹……”
“我听见了。”车辕上老驼子点头接口,话声中难掩心头重忧地接着说道:“犹在里许之外,是不是还很难说,夏大侠不宜再动真力,老驼子不自量力,拼命效命。”
夏梦卿略作沉吟,微笑点头:“好多年未睹大漠驼叟无影神鞭之威,适才那一手太快,我正在遗憾未能尽饱眼福。”
车辕上老驼子咧了咧嘴,银髯颤动:“无影神鞭,威震大漠,但那只是大漠,比诸中原武林,那地方实在太小,假如再当着夏大侠之面……老驼子这条鞭就更要变成提不起的烂草绳了。”
入耳这轻松诙谐的话儿,夏梦卿禁不住哑然失笑。
老驼子话声方落,突然抖色一变,目射奇光,凝注前面远方:“老驼子业已听出来人只有两个,功力俱都不弱,犹在老驼子之上。”
夏梦卿双目突现异采,挑眉笑道:“老爹好俊的听觉,这两人所用身法我听来颇为熟悉,只怕老爹的无影神鞭不能大展神威,我也饱不成眼福了……”
话未说完,远方那茫茫夜色中,已现出两条淡淡人影,昏暗月色下看去,直如随风飘来的两缕轻烟,身法之快世所罕见,也错非是宇内第-的夏梦卿与那毫不起眼的风尘异人无影神鞭大漠驼叟,换了别人,纵然竭尽目力也难有所见。
夏梦卿注目远方来人,淡笑发话招呼道:“佛门禅功,道家心法,来人莫非霍、岑二弟。”
话声不大,相隔也足有半里,但远方那两条人影却似已有所闻,同发龙吟长啸,身形如疾,直如划空长虹,一闪已至近前。
车马倏停,夏梦卿含笑离鞍,马车之前微风飒然,一个衣黑、人黑,全身俱墨的精壮少年和一个身着青衫的俊美书生联袂射落。
足方沾地,黑衣少年便大步奔过去,一把抓住夏梦卿双手,万般激动,无限欢欣地叫道:“夏大哥,多年不见,差点没把我和小岑想死,设非适才夏大哥神功传话……”
青衫书生闪身上前,沉声喝道:“小霍,放手!你难道没有看出夏大哥身负极重的内伤?”
黑衣少年这才注意到夏梦卿那色呈惨白憔悴不堪的睑庞,与那残破儒衫上的斑斑血渍。倏地收手,霍然变色,垂首说道:“夏大哥,原谅我无心,并恕我两人接应来迟。”
夏梦卿目注青衫书生,皱了皱眉,笑道:“小岑,你怎么们然难改你那多嘴的脾气?”
话锋微顿,伸手反握住黑衣少年双腕,含笑道;“小霍,别难过,我们交非泛泛,谊同手足,你不该这么说。身在武林,难免搏斗,哪有不负伤的?夏大哥又岂会在意这区区伤势。若说接应来迟,那该怪我没有事先通知……”
黑衣少年突然抬头,目射奇光浓眉挑煞:“夏大哥神功举世无匹,我不相信那些番和尚能伤得了你,有机会,我必要……”
“你也想斗斗密宗高手,是么?小霍和小岑一样,你也末改火爆性子。”夏梦卿含笑说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小霍,不可坐井观天把我捧得太高,须知捧得高、掉得重,密宗我见识过了,果然不凡,能全身而回,已属万分侥幸,不过,小霍也不要难过,我身中三记大罗印,布达拉宫却赔上了十大高手和许多二流喇嘛,应该很划得来了。”
大罗印密宗秘技绝学,掌力阴柔歹毒中者无救,夏梦卿幸好有大静神功护体,但身中三掌,也难免受了内伤,而且受伤的程度,颇为严重。
青衫书生神情大震,急形于色,突然接口道:“夏大哥,大罗印非同小可,你怎能……”
“小岑!”夏梦卿一声轻笑,道:“何必这么大惊小怪的,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你们放心,夏梦卿若是死在大罗印下,岂不辜负了那宇内第一的头衔?来,让我替你们引见一位前辈。”
向站在车旁的老驼子微一举手:“这位就是大漠驼叟无影有什么顾虑,有话快说!”
霍玄黑脸飞红,颇为窘迫,摸着一双大手,赧然笑道:“我口齿笨拙,辞难达意,夏大哥还是问小岑吧!”
夏梦卿探深地看了他一眼,剑眉微扬,转注青衫书生,含笑不语。
岑参略一迟疑,目注低垂的车帘,没有说话。
夏梦卿睹状了然,点头笑道:“小岑,你很机警,车内是神力威侯傅小天夫人,薛梅霞,说来你应该知道她……”
岑参仍然面有难色,示意夏梦卿离开车旁找地方谈话。
夏梦卿淡淡笑道:“昔年我不能分身驰援武当,便是因为作客薛家,彼此交称知己,她不是一般世俗儿女,对她对我,不必有什么两样,说吧!”
岑参领悟绝世,一点就透,不再犹豫,立刻探怀取出一封函帖,双手递了过去。
夏梦卿接在手中,略一注目笑容尽敛,神色骤转靛重,目光投向岑参,蹙眉问道:“这,你接自何人之手?”
岑参俊面微红,赧然说道:“不认识,一个黑衣人送来就走了。”
夏梦卿皱了皱眉:“什么时候接到的?”
“半月之前。”
夏梦卿沉吟着说道:“时间不差,该是我离开断魂谷以后,到达布达拉宫之前,他们行动很快,有点令我佩服,我想听听你对这件事的意见。”
岑参很郑重说道:“武林帖非同小可,这件事更是关系重 侯,我只是敬他为人中英杰,虽然惺惺相惜,但彼此立场毕竟不同,更不会因为他而有所顾忌。我要你们置身事外,回去闭门读书,自然有我的道理在,否则我期待多年,怎会放弃这大好时机?但这道理,目前我还不愿说明,而且也没有告诉你们的必要,我只要你们听话。小霍,他暴躁而容易冲动,你比他冷静得多,我以为你应该了解我的苦心……”
后面的话,说得有点激动,也因此牵动了伤势,一阵微微轻喘,住口不言。
霍玄的头,垂得更低。
岑参却满面愧歉不安地毅然答话:“夏大哥顶天立地,奇男第一,我不该有那种渎冒不敬的想法,不敢再问理由,我和小霍听话就是。”
夏梦卿苍白憔悴的脸庞上,浮现一丝谈淡笑意,笑得很安慰,目射友爱,微微点头:“那么,这帖子放在我这儿,你们走吧!”
岑参星目凝注,关怀之情溢于言表:“夏大哥,我和小霍这就遵命告辞,只是你伤势严重,我和小霍实在放心不下……”
夏梦卿突然朗笑挥手:“须眉汉子丈夫气.哪里学来的婆婆妈妈女儿态?再不走我可下手赶了。”
岑参、霍玄四目深注这位一身傲骨的夏大哥,泪光闪烁,终于同时扬声:“夏大哥多多保重.莫使我两人终日挂怀,寝食难安,恨会短离长,愿早日见召。”躬身一拜,相率飞驰而去。
夏梦卿再也难忍满眼热泪,向着夜空频频挥手。
望着岑,霍两小身形消逝不见,那憔悴的俊脸上.突然浮 差别,而且差别很大。如今置身此处,遥望那静峙于晨曦下的太原城,在意识上,令人觉得已归自异域,返回故土,轻柔的晨风中,似乎还微送带土的芳香。
夏梦卿仰首晨空,深探地吸了一口清气,再呼出时,那心头郁结与大漠风沙,多日劳累,似已随之尽消,那严重的内伤也好像减轻了不少,精神为之一振。
独孤奇闻声侧顾,双眉微轩,弹丁弹满身黄尘,也自心情一朗,笑道;“夏大侠,是否在太原略事歇息后再过太行山?”
夏梦卿一时沉吟未语,旋即微微摇头:“一日不到北京,我心中一日难安,请老爹绕过太原,径渡太行吧!”
独孤奇听得双眉一皱,道:“由怔北京,至少还有数日路程,夏大侠不宜强持伤重之躯……”
夏梦卿仍自摇头道:“我心灵的负担,远较伤势为重,也正为我伤势很重,短时期内不能妄动真力出手,所以才急着尽早赶抵北京。能把傅夫人安然送回侯府,在我来说实比伤势痊愈还要使我觉得轻松,否则,傅夫人万一再有任何失闪,我便对不起傅小天。” 英雄肝胆,令人敬佩,不世至情,更是感人。
独孤奇悚然动容,银髯皆颤:“夏大侠,能为你稍尽绵薄我已深感荣幸,如今却更觉这趟千里驾车,再入中原没有冤枉。这多天来,我领悟了不少,懂的事更多,看来跟在你这位宇内第一奇才身边能得无穷好处,老驼子敬遵令谕,这就改道。”抖缰轻喝,一带马头,避开官道,问着另一条岔路上驰去。
这条岔路横跨太行,原是晋冀两省间的捷径,可是天下 事,有时往往令人意想不到,夏梦卿如果听从独孤奇的话儿,在太原略事歇息再走,便可免去一场麻烦,这一改道紧赶,竞反而欲速不达地遇上事端,耽搁了行程。
就在转入这条岔路不久,忽见远远地迎面走来了一名灰衣芒鞋的行脚僧人。
行脚僧人足迹遍天下,化缘十方,这条路上虽然难见人迹.可也不足为怪。
夏梦卿奇才第一。独孤奇见识多广,对此自然毫未在意。
然而,当双方的距离渐渐接近,行脚僧人容貌清晰入日之后,夏梦卿却禁不住呆了一呆,“咦”了一声,喃哺说道:“少林藏经堂住持怎地轻下江朋,莫非……”
少林绝学掌执武林牛耳,藏经堂住持更是身分极尊,独孤奇闻言神情一震.不由也凝神向前望去。
但见百丈外那位行脚僧人,虽然年事颇高,却健步如飞,银辑飘拂,宝相庄严,隐隐有种慑人威力。
收回目光,转注夏梦卿,轩眉说道:“如果老驼子料得不差,这位少林藏经堂住持轻下江湖,必也与岑、霍两位所接获的武林帖有关。”
夏梦卿轻蹙剑眉,点头未语。
说话间,双方相距已只有二十丈,行脚僧人此刻亦有所发现,神色问突然难言惊喜,倏然住足,合十退立道旁。
独孤奇咧嘴一笑,道:“看来老驼没有料错,麻烦来了。”
车马驰行甚速,话落时,已至那行脚憎人附近,行脚僧人突宣一声佛号:“阿弥陀佛,施主请稍留侠驾。”
末等夏梦卿指示,独孤奇已径行勒缰控马停车。
马停车止,夏梦卿就鞍上拱手含笑道:“荒郊野径,得遇佛门故人,欣喜何似,大和尚别来无恙?”提真气,飘身高鞍,牵动伤处,胸口一阵抽痛,他不禁微微皱了皱剑眉。
行脚僧人正是那少林藏经堂住持大慧禅师,闻言肃然躬身道:“峨嵋金顶拜别迄今,数易寒暑,施主犹能记得贫衲,贫衲好不荣宠,峨嵋初瞻神仪,今日再睹风采,此生可以无撼了。”
夏梦卿轻笑接口:“大和尚太谦,彼此既属故识,何须如此?容我请教,大和尚喝令停住马车,似乎非为招呼把晤,莫非有何见教么?”
“贫衲不敢!”大慧禅师再次躬身,庄容说道:“贫衲所以斗胆请施主暂留侠驾,实是有所禀告。”
夏梦卿立即心中了然,微微一笑道:“那么,大和尚是有意相寻,并非逆旅不期巧遇了?”
大慧禅师神情微震,毅然点头:“施丰神目,贫衲怎敢妄言.如今找寻施主者,岂只贫衲一人?诸大门派,天下群豪莫不踏遍四诲、穷搜八荒。”
夏梦卿“哦!”了一声,挑眉笑道:“这样看来,事非小可,但我不明白诸同道因何为区区一人而劳师动众,大和尚可否告?”
大慧又一躬身,肃然说道:“施主请恕贫衲斗胆,此事关系重大,贫衲不敢擅自进禀,容贫衲请敝掌门人赶来面陈。”
夏梦卿呆了一呆,随即恍悟:“贵教掌门人莫非就在左 近?”
大慧禅师点头道:“施主高明,敝掌门人与各派掌门人,以及天下群豪,此刻大部份均在太原。”
夏梦卿虽然急着赶路,但却不是不明事理之人,当下只有答允等候,淡淡一笑,道:“那么,大和尚请!”
大慧禅师不再说话,突然仰首发出一声长啸。
少林绝学,佛门禅功,果然不凡,声似龙吟直透云霄历久不散。
啸声未落,太原城方向立即也划空传来一声长啸,听声音,功力竟与这位少林藏经堂住持互为伯仲,不相上下。
划空传来的啸声犹白萦耳,远远地便见太原城头之上,一连腾起数十条人影。
飞掠纵跃,有如飞蝗快捷如电,转瞬间,已来至百丈之内。
夏梦卿目力如神,早已清楚地看出,这数十人中,为首一憎年事甚高眉须俱白,身披一袭大红袈裟,步履之间稳稳从容,正是那当今少林掌门,大悲掸师,紧随大悲禅师之后的是童颜鹤发,得道全真,武当掌教无为道长,与其他各门派掌门至尊。
再后面,是少林四大护法,各堂住持,武当七剑以及各门派辈分最高的-流高手。
其中竟然还有不归谷的端木少华、天龙堡的齐振天与另外五庄四寨之主。
全是领袖一方的人物,声名卓著的绝顶高手,可以说,当今武林精英,已尽数荟萃。武林帖果然已传遍宇内,震动天下,夏梦卿不由心头暗震,深蹙剑眉。
一丈外,群雄相继住足,大悲禅师顾不得理会道旁合十躬身相迎的藏经堂住持大慧禅师,大步趋前,肃然合十,向着夏梦卿微微躬身为礼,道:“再睹风采,足慰平生,施主别来可好?”
夏梦卿虽然武林辈分极尊,较诸大悲禅师犹高一辈,但人家究竟是一派掌教身分,而且他也索性谦恕,自是不会托大,当下忙自还礼说道:“托掌教洪福,夏梦卿尚称粗健。”
大悲禅师躬身合十再拜:“峨嵋金顶,施主仗义维护,神龙一现,贫衲末及言谢,忐忑迄今。月前北邙断魂谷中,大智师弟又蒙解救,贫衲感同身受,谨此一并谢过。”
“掌教言重,夏梦卿愧不敢当!”夏梦卿淡笑说道:“峨嵋我只为护宝,北邙也不过适逢其会,若说言谢,只有使我汗颜,掌教万勿耿耿于怀。”
他这里话声方落,群豪中又走出那位高年全真,武当掌教无为道长,肃然稽首:“八年前,施主颁下珠符令,差人驰救武当,逐退罗刹诸凶,挽敝派于浩劫,隆情高义,贫道亦补致谢忱。”
显然,这位武当掌教所说的,乃是指昔年罗刹教为了遮天下人耳日,便于潜往峨嵋盗取三圣遗宝,大举侵犯武当,霍玄、岑参受命珠符令,联袂驰援武当之事。
夏梦卿忙自还礼,淡淡一笑道:“事隔多年已属陈迹,掌教何必还要提起?且尽绵薄者另有其人,我不过从中传话而已,怎敢当掌教一个谢字?”
无为道长白眉微轩,目光疑注,满含感佩道:“施主不必谦逊,岑施主道圣高足,由于乃师与敝教的一点怨隙,对敝教仇视犹恐不及,若非施主颁以珠符令,岑施主绝不会暂置积怨,义施援手;而设非岑施主驾临武当,挽敝教一劫,道圣一脉与敝教之间的积怨也永无化解之日,如此大恩大德,敝教世代感戴,贫道终身难忘。”又一稽首,飘然退回。
看来,无为老道对昔年岑参被迫驰援武当之事,颇为自知,他的话说得不错,岑参为三圣中大木真人传人,昔年大木真人被武当拒于教外,一怒下山,曾誓言终生不入武当,徒承师怨,若非碍于珠符令,岑参断不会对武当施予握手,而若非岑参暂置积怨,义施握手,也不会使武当五老愧疚俯首,尽释前嫌,论因说果,功德自应归夏梦卿一人。
无为道长方退,接二连三地又有少林罗汉堂住持大智禅师、不归谷少谷主端木少华、天龙堡主齐振天等人,越众而出恳挚致意。
为的是北邙断魂谷内得以保全声名,脱险生还。
夏梦卿不是施恩望报之人,而且他也不认为那些举手之劳的事便是施恩,不过人家施然感恩图报,诚恳致谢,他也只有一一还礼逊辞,应付过去。
待得诸人都退回大悲掸师身后,他方始暗暗透了一口气,目注那似为群龙之首的少林掌门人大悲禅师道:“禅师以一派掌教之尊下江湖,偕天下群豪遍搜宇内,相寻于我,想必定有见教,如今是否可以示下了?”
大悲禅师神色一转肃穆,目光轻扫车辕上的独孤奇及车帘低垂的车厢一眼,寿眉微皱,说道:“贫衲斗胆,可否请施主借一步说话?”
显然这位少林掌教有着与昨夜岑、霍二小相同的顾忌。
夏梦卿心中了然,淡笑摇头:“掌教不必有所顾忌;我忘了奉告,驾车的这位前辈,掌教不会陌生,大漠驼叟无影神鞭……”
人名树影,大悲禅师闻言惊然动容,立即合十致歉道:“原来是独孤大侠,贫衲眼拙,多有得罪。”
独孤奇车上拱手,咧嘴笑道:“掌教大和尚不必客气。”
夏梦卿一指车帘低垂的车门,道:“车内,乃是神力威侯傅小天的夫人……”
大悲禅师神情一呆,霍然变色。
夏梦卿视若无睹,接道:“她本武林儿女,昔年薛家双龙一凤,掌教想必也该有个耳闻,若是信得过我,也请不必有所顾虑。”
大悲禅师仍然面有难色,犹豫难决。 ’
夏梦卿剑眉一挑,笑道:“掌教既然信不过我,何必相寻?……”
大悲禅师忙自合十,道:“施主言重,贫衲焉敢信不过施主?实在此书关系太以重大,车中人虽然也是武林儿女,但她如今究竟已是满……”
一触夏梦卿那已透不悦的逼人寒芒,任他身为少林掌门人,佛门得道高憎,名重宇内,也不禁心头微懔,倏然住口。
夏梦卿星目凝注,淡淡一笑道:“缘悭一面,身分特殊,我不敢怪掌教对她有所顾忌,然而,我却以为掌教不该信不过我。掌教若执意不愿明示,我绝不会强人所难……其实,诸位来意,我已略知大概.掌教因她而有所顾忌之事,当是为了一张遍传宇内的武林帖……”
大悲禅师心神骤然一震,满面诧异之色地望了他半响,毅然点头说道:“施主既然已经知道了,那是再好不过……”
猛有所触,目注低垂的车帘,变色接道:“贫衲斗胆请教,傅夫人,她也知道么?”
夏梦卿含笑点头:“我所知道的事,从不瞒她……”
大悲禅师大吃一惊,两道白眉方自拽起。
夏梦卿一笑又道:“她虽然身为满族皇室贵眷,却曾劝我参与帖中所倡之事,共襄盛举,这应该可以证明她仍是我汉家热血儿女,与众不同。”
大悲禅师暗吁一口大气,慈目凝注,似乎信疑参半,默然不语。
他年老事故深,对夏梦卿这话自然不肯就此采信,但当着这位宇内第一奇才却又不便说出口,故而干脆来个闭口不言,这种做法委实高明。
夏梦卿既称宇内第一奇才,对此岂会看不出来,淡淡一笑,道:“话是我说的,信不信全凭掌教。”
大悲禅师面上一热,忙道:“施主又言重了,贫衲岂敢……”
夏梦卿挥手接口道:“我时间不多,也觉得争论此事,不是正题,我想知道掌教等为什么要找我?”
大悲禅师神色立转肃然,合十躬身道:“施主奇才第一,身怀珠符令,这等大事,非施主参与难期有成.故此贫衲邀约同道,遍寻宇内,想请施主出面领导我等,与发帖首倡者互相策应,共襄盛举,事关公仇私恨,汉家荣辱,施主幸勿见拒。”
一话直听得夏梦卿心头连震,却剑眉深皱,道:“那是掌教独垂青睐,过于看重,我却自认后学末进,德能两薄,不足担当大任,再说众英雄中不乏俊彦,掌教更是德高望重……”
“施主!”大悲禅师肃然合十,恳挚陈情道:“贫衲适才说过,事关公仇私恨、汉家荣辱,非同小可,再说论才,施主称绝宇内;论辈分,天下武林,无人比施主再高。珠符令出,四海服膺,施主是我等唯一领导人选,贫衲斗胆以为施主对此没有理由逊辞。”
“掌教误会了。”夏梦卿摇摇头,淡淡一笑道:“我不是逊辞,也非惧于责任重大,而是另有我不能从命的原因在,我不但不能从命出面,而且还要奉劝诸位与我一样地置身事外。”
大悲禅师万万料不到他会如此说法,呆了一呆,诧异欲绝地道:“贫衲愚昧,不懂施主此语何意。”
夏梦卿淡淡说道:“我知道各位一定会感到很诧异,我也很想做进一步地说明,只是如今言之未免过早,掌教若是信得过我言出有因,那么就请偕众英雄各回来处,莫再过问此事。”
大悲禅师白眉双挑,微微变色:“贫衲早想到施主所言必然有因.否则以宇内奇才如施主者,断然不会做如是语,不过此次接到武林帖的非只贫衲一人,也非少林一派,贫衲斗胆以为,施主若不把那原因明示出来,不但天下英雄俱感失望,而且也难令天下英雄心服。”
这话不错,天下群豪满怀热血而来,旨在请他出面领导共襄盛举,报雪公仇私恨,重振汉家声威,岂是几句寓意不明的话所能打发得了的?
夏梦卿似乎无可奈何,略作沉吟,突然说道:“既然掌教这么说,我不敢不让各位有个明白。请问掌教,这件事系由何人发动?那武林帖上署名者为谁?”
大悲禅师呆了一呆,道:“千毒门主。”
夏梦卿点点头,笑道:“那么这原因就简单了,月前北邱断魂谷中的种种遭遇,各位想必记忆犹新,以千毒门主那种人物,用心叵测,是否能成得了大事,各位应该比我了解得更为清楚。”
凶狠毒辣,触目惊心,无影之毒,余悸仍存,大悲禅师不得不点头:“施主所言极是,天下英雄莫不有此同感,只是……他这次遍传武林帖之举,却极为神圣、光明正大,我等身为汉族世胄,先朝遗民,为了公仇,只有暂置私怨。”夏梦卿淡淡-笑,冷冷说道:“掌教这活本来不错,只可惜掌教不知千毒门主也是一个受人操纵利用的可怜角色。”大悲禅师呆了一呆,一时无语。
“无量寿佛。”武当掌教无为道长突然越众而出,神情肃然地,微一稽首道:“施主请恕贫道斗胆,有几件事儿.想请施主释疑。”
夏梦卿星目深注,还礼说道:“掌教请讲,我有问必答。”
无为道长双目神光湛然,淡淡发问道;“施主想必也接获一份武林帖吧?”
夏梦卿摇头淡笑:“掌教想差了,千毒门主岂有这个胆子将那看来神圣,实则包藏祸心的武林帖送到我的手中。”
无为道长白眉微轩,道:“那么,施主怎知贫道等来意?”
“很简单。”夏梦卿微笑说道:“因为昨夜已有两人以此事征询于我。”
无为道长呆了一呆,道:“施主可否示那两人是准?”
“我说过有问必答,自当奉告!”夏梦卿笑道:“这两人掌教认得,便是昔年联袂武当,为贵教稍尽绵薄的霍玄、岑参。”
无为道长似乎颇觉意外地“哦”的一声,道:“原来是霍、岑两位施主……”
深注夏梦卿-眼,接道:“旋主也是以今日之言,应付他们两位么?”
“不错!”夏梦卿听出对方话中有话,星目寒芒一闪,扬眉笑答道:“只是,我昨夜措辞与今日稍有不同,我说他们轻举妄动,要他们立刻回到住处,闭门读书。”
无为道长老脸一红,稽首说道:“施主莫要误会,贫道不敢存有那个意思。”
夏梦卿淡谈扬眉:“掌教言重,夏梦卿也不敢妄自度人。”
无为道长颇为窘迫,但旋即又白眉双扬,肃然说道:“那么贫道愚昧,施主乃智蒙神僧高足,神僧赤胆忠心,每以无力驱逐敌寇为恨,贫道实在莫明施主何以竟阻拦此一盛举?”
一句话直听得夏梦卿剑眉连轩,目射奇光,但想到对方的失态也是因为急于公仇,发乎忠诚,只不过有点审事不明,却又不忍发作。当下暗暗一叹,倏敛威态,说道:“诚如掌教所言,家师赤胆忠心,一生时以无力驱逐敌寇为恨,耳提面命也每以大仇大耻诲我,我夏梦卿又岂是掌教所责的那种大逆背师之人?不过我不敢怨怪掌教有这种想法,易地而处我也会有这种想法,我和诸位一样,也是汉族世胄大明遗民,说句唐突一点的话,我的仇恨也许比诸位更探,光复神州驱逐敌寇的心志也比诸位更!我之所以不愿对这次所谓盛举加以赞助,反加阻拦,那是因为我比诸位多知道一点,千毒门主受惑于西藏布达拉宫,而布达拉宫之后更有操纵之人,其目的在造成中原鹬蚌相争之局,而坐收渔人之利,我等如若不察,误中奸谋,一旦阴谋者侵据华夏,所蒙耻辱,所受灾难将较今日犹甚百倍,各位均为一时明智之士.请问,似这等引虎驱狼,开门揖盗之举,能够附和么?言尽于此,还请各位各返来处,伺机再动,届时我必当有所交代。”
听了这番话,群豪俱皆怵然动容,默然不语。
无为道长微一稽首,就要退回。
“阿弥陀佛。”一声佛号,震耳撼心,大悲禅师突又跨前一步,肃然合十道:“贫衲斗胆,请施主再示那幕后阴谋之人?”
夏梦卿淡淡说道:“掌教胸罗渊博,当知白衣大食此名。”
大悲禅师呆了一呆,意犹难倍,慈目疑注,道:“施主怎知……”
夏梦卿剑眉倒剔,星目寒芒电射,突然沉声接口:“大和尚,你这是逼我?”
探怀取出一物,冷冷通过。
那是一块玉佩,正面左右两边,各镌-龙,翻腾云中,首尾相对,栩栩如生,二龙之间,刻有几个隶字:“忠孝传家,世代慎藏”。
大悲禅师入目这瑰玉佩,神情狂震、脸色剧变,突然下拜:“出家草民,有眼如盲,懵懂无知……施主恕罪。”
大悲禅师德高望重,领袖武林,他这一拜下,谁敢怠慢,一时纷纷下拜鸦雀无声,夏梦卿闪身避礼,激动说道:“今非昔比,夏梦卿蒙羞在身,不敢受各位重礼,还请……”
群豪一拜而起,大悲禅师恭声答话:“草民等缅怀先朝,思念故君孺慕若渴每感无依,今日得知施主身分,惊喜之余,岂有不拜之理?更当谢天谢地。草民等这就遵谕各返来处,静候施主复兴之召,草民等告辞。”
躬身再拜,领着群豪悄然退去。
夏梦卿星目微湿,拱手扬声:“诸位走好,恕不能远送。”
望着群豪渐去渐远,唇边突起一阵轻微抽搐,脸上一片难以言喻之色,呆呆凝注,默然不语,良久方始一叹回身。
他刚转过身来,面前如飞飘落大漠驼叟无影神鞭独孤奇,神情肃穆,无限激动地道:“夏大侠,你瞒得老驼子好苦……”纳头便要拜下。
夏梦卿出手如电,托住对方两肘,皱眉苦笑:“老爹,别再令我难受了好么?动身吧!”
夏梦卿虽然身负重伤,独孤奇却仍然使尽力气也无法拜下分毫,明知差人太多,只有一叹作罢,恳求道:“夏大侠,老驼子以前不知,情犹可原,如今既然已经知道了,这‘老爹’两字请……”
夏梦卿沉声接口道:“老爹,你还要不要我这个朋友了?”
独孤奇哪敢再说,老眼凝注,颤声道:“恭敬不如从命了,老驼子生受了。”转身就待登上车辕。 ’车帘掀动,薛梅霞突然探出螓首:“夏大哥,他们都走了么?”
夏梦卿呆了一呆,道:“小妹何时醒来的?”
薛梅霞柔婉一笑,道:“我早就醒了,人家既然有所顾忌,加上我衣衫不整,多日来未曾梳洗,怎好出来?”
“那么,适才之事,小妹想必都已听到了?”
薛梅霞又柔婉一笑,微颔蜂首。
夏梦卿心中微震,默然未语,翻身上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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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难得世间奇女子 车马又继续向前驰进。
由于北京不日可到,薛梅霞满腹心事,一直没有开口。
其实,真正心事重重的还是夏梦卿,自适才薛梅霞坦率承认已在车内听到了一切之后,他的心情就没有一刻平静过。
他并不是怕她泄漏什么,而是另有一份不安,而也就因为这份说不出所以然的不安,使他也尽量地避免和薛梅霞有所交谈。
然而,奇怪得很,尽管他有心避免和薛梅霞谈话,薛梅霞的沉默.却使他心里的不安更甚。
他希望薛梅霞能打破沉默,对他有所发问,可是,薛梅霞偏偏不再开口,坐在车门外的车栏上,美目望着远方,一动不动。
最后,他终于忍不住了,轻轻地咳了一声,道:“小妹……”
薛梅霞收回日光,半转螓首,凝注在他的脸上,秀眉微扬,打瑶鼻里轻轻地“唔”了一声,等待他的下文。她有了反应,他反而犹豫了,张口再三,才显为吃力地道:“小妹适才……”
薛梅霞突然柔婉一笑:“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可是想听听我的看法?”
夏梦卿心头暗暗一震,事实如此,他只有点头,赧然一笑道:“小妹高明,我不敢隐瞒,我除下想听听小妹的看法以外, 还想解释……”
“夏大哥!”薛梅霞秀眉轻挑,微笑接口道:“我且先问你一句,在你心目中薛梅霞是个怎么样的女人?”
夏梦卿呆了一呆,道:“我觉得小妹不应有此一问。”
“那么……”薛梅霞笑道:“既是这样,夏大哥那‘解释’二字岂不也嫌多余?”
夏梦卿又复一呆,红着脸笑道:“小妹,原谅我,我收回!”
薛梅霞微摇螓首,嫣然一笑道:“来不及了……夏大哥,我想知道为什么一定要阻止他们?”
夏梦卿道:“小妹不都是听到了么?”
薛梅霞美目紧紧地凝注着他,似欲看透他的肺腑:“不!我要知道的是真正的原因。”
“真正的原因?”……夏梦卿一震说道:“小妹,除了你听到的以外,没有其他的原因了。”
薛梅霞眨动了一下大眼睛,微笑说道:“是么?”
夏梦卿剑眉微挑,道:“小妹,你素知我不善谎言,更不会瞒你。”
“不见得!”薛梅霞凄然摇了摇头,说道:“以前我一直是这么以为,可是现在起我却不敢再这么想了……自适才听到车外的一切开始……”
夏梦卿领悟绝顶,立刻恍悟,面上一红,苦笑说道:“小妹是怪我一直隐瞒着自己的身份,是么?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小妹请想,身为先朝宗室,眼见山河易主,社稷沉沦而回天无 力,隐忍图强犹恐末及,怎能再将这羞辱之身示人?再说,满室搜寻先朝遗族,不遗余力,我也一直在秘密进行着光复大计,更不能轻泄身份,虽说……”
薛梅霞娇靥上神色一转幽怨,微颔螓首。
“我自能了解你这种不得已的苦衷!可是这么多年,你瞒得我好苦啊……你既说正在进行光复大计,就该明白独木难撑大局,多方联络有志之士;而你却连我也瞒住,是认为我是一个弱女子不足共图大计,不能为我中华尽点心力么?”
夏梦卿微皱剑眉,苦笑说道:“小妹,我怎敢有此想法?像小妹这等绝代巾帼,我争取犹恐不及,只因,只因未至时机……唉!事情已经过去了,小妹还提它做甚?”
薛梅霞黯然一叹,道:“这件事,就算过去,我不再追究,但夏大哥却又要误我了……”
夏梦卿为之一怔,道:“小妹此话……”
薛梅霞正色接道:“因为夏大哥的措施又有欠当之处,不该阻拦群豪义举,我奉劝夏大哥立刻调转马头,追上他们……现在还来得及……”
夏梦卿听得心神连震大为激动,一时答不上话。
薛梅霞接道:“我不但这样劝你,回去后还要劝小天,我有把握……他身为满人,要他助成此事也许不可能,要他辞官归隐想来并不太难。”
夏梦卿目射奇光,肃然说道:“谢谢你,小妹,你从来做事愧煞须眉,令人敬佩。只是……小妹,你不能这样做,万万不能这样做,原因你都听到了,谅必不用我再做说明。”
薛梅霞微一摇头,道:“我根本不认为那是真正的理由。”
夏梦卿剑眉一蹙,苦笑说道:“小妹,别人都信得过我,难道你反信不过我?”
薛梅霞淡淡一笑道:“夏大哥,你错了。刚才我说的只是一时的气话,事实上我相信你胜过相信我自己,任何事情都是这样,但唯独这件事例外。”
夏梦卿苦笑说道:“我不懂。”
薛梅霞道:“也许你真的不懂,也许是故作糊涂,不过我仍然愿意告诉你,这件事如果没有我介于你和小天之间,我就会毫不犹豫的相信你了。”
夏梦卿神色一黯,强笑说道:“你以为我是为了你……”
薛梅霞未置是否,淡淡一笑道:“现在夏大哥应该明白,我为什么也要劝说小天了。”
“不错!”夏梦卿笑容一敛,剑眉微挑目射奇光,肃然点头:
“我明白,可是你误会了,虽然……但我绝不是为了这个,我是为了大局。”
薛梅霞自然难信,方自微笑摇头,夏梦卿肃然又道:“别人这么想,我不会怪他们,因为他们对我认识不清,你为什么也有这种想法?”
薛梅霞芳心微震,突然抬起螓首,娇靥上微现羞愧之色,美目泪光闪动,轻轻说道:“夏大哥,原谅我,我实在是不愿为了我而耽误了你的光复大计,也使我陷于不义,成为千古一大罪人!不过,我仍不相信我想错了,永远也不相信,我敢说这世上没有人再比我更了解你……”
夏梦卿双目异采敛去,似在强抑心中激动,默然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淡淡一笑道:“不论如何,别再提了,由此至京,还有三两天路程,你应该好好休息休息,快进车内去吧!”
薛梅霞挥袖拭泪,微点螓首:“我这就进去。”
口中这么说,娇躯却依然坐着不动。
夏梦卿道:“小妹还有事么?”
薛梅霞美目深注,隐射万种柔情,轻轻说道:“夏大哥为我车劳经月,而且身负内伤,不宜再强自支撑,车内足可容下两人……”
夏梦卿心弦一震,连忙避开那双令人心碎的目光,一笑说道:“多谢好意,车子是为女儿家造的,我一个大男人要坐什么车?再说,这点伤势也根本算不了什么,何必辜负了马儿健蹄,别为我担心,快进去吧!”转过头,一抖缰绳,加快前驰。
望着那颀长潇洒满的背影,薛梅霞美目忽然又模糊起来,她摇头一叹,方始樱唇抽搐,娇躯轻颤地掀帘进入车厢内。
夏梦卿放马奔驰,剑眉紧皱,俊面煞白……这是肉体的创伤,还是心底的裂痕?
日升,日落……
转眼两天过去,夜色又复降临。
北京城内闪烁明灭的万家灯火,已然遥遥在望。
夏梦卿、薛梅霞、独孤奇三个人默默地望着前方,谁也没开口说话,神情间却有着显然的不同。
夏梦卿跟着腾身离鞍,就待向京城方面掠去。
突然一声凄呼,薛梅霞跳下马车向他扑来,惶然叫道:“夏大哥……”
夏梦卿闻声收步,转过身子,惑然说道:“小妹,怎么?……”
薛梅霞热泪盈睫,哑声说道:“我……我要跟你一起去……”
夏梦卿愣了一愣,强笑说道:“小妹,别说傻话了,傅侯正在万寿山面对强敌,你做妻子的岂可……而且孩子还在府中,你赶快回去吧!”
薛梅霞娇躯剧颤,痛哭出声,仍然不肯离去。
夏梦卿鼻头微酸,摇摇头,说道:“至于我的伤势,你放心……你看。”挥手一掌,把路旁一块斗大石瑰击成粉碎,一咬牙,转身不顾而去。
他为了使薛梅霞安心,这一掌用足了功力,因而又牵动了伤势,上路后,已是面如白纸,额上亦沁出冷汗,双手捂胸,似乎已不克支持。
昏暗冷辉,洒照在万寿山巅。
在山巅一处松柏成林,山石嵯峨,背依峭壁,前临悬崖的空地上,这时正对峙而立着十余条人影。
虽然月色昏暗,但仍能很清楚地看出,左边是神力威侯傅小天、德贝勒兄妹与神力威侯府中的四个黑衣护卫。
右边是四个长相狰狞,满脸横肉的高大喇嘛,正是布达拉 宫的黄衣四尊者。个个目射精光,面现诡异神色。
但是,傅小天环目中冷电烁烁,气势上犹胜对方几分。
论人数,布达拉官方面还少丁三个,这似乎有违他们缠住傅小天,放手猛攻大内的既定计划,其实不然,因为事先他们只知道这是傅小天只身赴约,却没有料到德贝勒兄妹会率同四个黑衣侍卫随后赶到。
突然,夜空中响起龙行尊者乌扎克的得意狂笑:“威侯果然信人,仅率有数高手前来应约,胆勇更是天下少见,贫僧等好不钦佩。”
傅小天心悬大内安危,哪有心情和他罗嗦,浓眉一桃,冷冷说道:“博小天向不失信于人,何况约由我订,阁下不必说这些废话……”
“正巧是!”龙行尊者乌扎克哈哈大笑道:“贫僧正要请教威侯,你我双方今天是怎样的一个斗法?”
傅小天道:“悉听尊便,我只求越快越好。”
龙行尊者乌扎克又是-声狂笑,笑的得意已极:“威侯可是想驰救大内?只怕贫憎等不太容易打发,其实威侯大可不必着急,着急又有何用?贫僧索性奉告,大内那些酒囊饭袋早已被千毒门的人做了手脚,本宫高手此去,不过是收拾残局而已。”
“已”字尚未出口,蓦地霹雳震耳奇光耀眼,傅小天已是长剑出鞘,怒龙般飞卷而至。
龙行尊者乌扎克哪敢轻攫锐锋,何况傅小天这一剑是急怒出手,威力特强。心中一懔,飘身后退:“久仰威侯神剑,今宵有幸领教,足慰生平。”翻腕掣出戒刀,闪身迎上。
他们这边刚一接上手,那边德容德怡带着四名黑衣护卫,亦以二搏一之势,飞扑另外三个黄衣尊者。
刹那间,这夜色宜人的万寿山巅上,展开了一场剧烈无比的殊死搏斗。
几个来回过去.傅小天以一对一,游刃有余,乌扎克捉襟见肘,力不从心。
而那以二搏一的德贝勒兄妹等六人,却是只能勉强撑持,保持-时不败。
又几个照面过后,乌扎克闷哼一声,脱手抛刀,砰然坐倒地上,面色铁青,左手紧握右腕,右手虎口进裂,鲜血由指缝中汩汩流出,鹰目中凶光暴射,恶狠狠地瞪着傅小天:“威侯神剑果然高明……”
傅小天仗剑卓立丈外,冷然接口:“岂敢,我若非临时不忍,该进反退,力减三分,只怕阁下那条手臂……”
龙行尊者乌扎克一跃而起,纵声狂笑:“这么说来.贫僧倒要感谢威侯剑下留情了。”
尽管明知功力太以悬殊,但他生性桀骛凶残,哪肯就此服输,何况今宵所负的使命就是全力缠住傅小天,不让他分身驰救大内。这点伤摘虽然使他震惊,却也更加激发了他的凶性,话落,忽地竟然挥动一双肉掌,向傅小天直扑过来。
入目这双肉掌,傅小天反倒显得神色凝重,闪电翻腕,长剑归鞘,浓眉双扬,一笑说道:“密宗大罗印我是如雷贯耳,今宵正好一偿多年夙愿。阁下,请放手施为。”
大罗印密宗绝学,震古铄今,他不敢有丝毫怠慢,暗凝八成须弥禅功,单掌立胸,撼山的罡风劲气方待吐出。
惨呼忽起,两名黑衣护卫身形腾空,直如断线风筝,飞出丈外,“啪答!”两声,坠地不动。
傅小天须发俱张,环目暴射寒芒,一声不响,收掌闪身,扑向掌伤两个护卫的虎目尊者索别真。
无奈狞笑刺耳,龙行尊者乌扎克如影随形,紧缠不舍:“贫憎正要领教阁下掌上功夫,威侯怎可厚彼薄此?”
两缕阴柔指力,疾射傅小天身后凤眼、精促两处大穴,阴狠毒辣已极。
傅小天急怒交加,顾不得再袭丈外的虎目尊者索别真,扭步闪身暗凝须弥神功,单掌疾出,迎击龙行尊者乌扎克来指。
龙行尊者乌扎克目的不在硬拼,根本也不敢实接,阴笑一声,高大身形突然左折,走半弧,避开了罡风,双掌齐举,又复扑来。
其问不过刹那工夫.傅小天待出掌相迎,丈外虎目尊者索别真一声大笑,也自飞扑而至。
如此一来,傅小天成两面受敌,以一搏二之势,再看德贝勒兄妹与另外两个护卫,已是败相毕现,险处环生,只有招架之力,毫无还手之功。傅小天心中不由更形焦灼,浓眉倒挑环目圆睁,一声大喝长剑再次出鞘,匹链划空,分袭两个黄衣尊者。
这一剑快如疾电,令人目不暇接,龙行尊者乌扎克知道厉害,目睹寒芒,连忙抽身,而那飞扑而来的虎目尊者索别真却正当锐锋所指,闪避无从,一声惨呼,血雨激戮,左臂齐肘飞去,坠落丈外草中,高大身躯一阵摇晃,砰然倒地。
傅小天禀性淳厚,并未乘人之危,一招得手,随即搬剑转身,扑向龙行尊者乌扎克。
身后虎目尊者索别真咬牙站起,突发凄厉长笑,右臂挥处一蓬淡淡黄光,罩向傅小天后背。
傅小天入耳笑声有异,回头一望,不由心神大震,他再也没有料到虎目尊者索别真在重伤之下,犹能出此一着,情知此物歹毒霸道,忙自猛提真气,腾身拔起。
他应变不谓不快,无如虎目尊者索别真狠毒用心,容得他身形拔起空中,脱手又是一蓬黄光。
照理,身在半空,上下无从着力,对这种迅快突袭,万难躲闪,不过,傅小天豪勇盖代,功力通玄,应该又当别论。慢说运出护身罡气,泼水难侵,就是使用身法,亦可避之从容。但见他下慌不忙,就在那蓬黄光堪堪要袭上身之际,突然身形一摆,横移尺余,避了开去。
然而,坏也就坏在他功力太高,末将这蓬突袭而来的黄光放在眼里,仅以普通身法闪避,而不运发罡气抗拒;以致虽然避开了,却被那黄光边缘撒气成雾的微点沾在左膝,那黄光乃是一种剧性毒液,逢孔即入,厉害无比,虽只沾上一点微粒,也自经受不起。
傅小天左腿一麻,猛然警觉,但为时已晚,真气顿泄,身形砰然坠地。
他心中大骇连忙提气腾身,却是力不从心,又见龙行尊者 乌扎克飞扑过来,欲振无力;只有暗暗-声长叹,抛剑待毙。
德贝勒兄妹亲情之下,心胆惧裂,双双厉喝:“番和尚,你敢杀朝廷……”
乌扎克听若无闻,扬掌劈下。
眼看一位盖世英豪,当朝柱石的神力威侯傅小天就要丧命于布达拉宫区区-名番僧之手。
蓦地人影横空,长笑震天:“番秃大胆!”一道乌光有如灵蛇卷处,“叭”地一声脆响,乌扎克再呼一声,抱腕飞退。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立刻震慑了全场,所有目光齐集一点,只见傅小天身旁多了一个手执长鞭的驼背老人,正是那大漠驼叟无影神鞭独孤奇及时赶到。
德贝勒兄妹顾不得再斗番憎,同时掠身过来,各执一臂地把傅小天扶起,焦急关怀之情充溢眉宇,不约而同,促声发问:“小天,你觉得怎么佯?”
傅小天微笑摇头,挣脱了两人的扶持,转注独孤奇,拱手说道:“前辈怎么称呼?傅小天身受活命大恩……”
独孤奇咧嘴-笑,接口道:“侯爷言重了,老驼子久慕傅威侯英名,今宵能得稍尽绵薄,只有感到荣幸,哪里谈到什么‘恩’字?更何况老驼子是奉夏大侠差遣而来,侯爷只管安心调息,详情待老驼子料理子这几个番秃后再行细禀。”
傅小天入耳“夏大侠”三字,不由精神陡振,惊喜地道:“夏大侠?他……现在何处?莫非……”
“小天!”百丈外,突然传来一声娇呼,一条无限美好的雪白人影,划破夜色飞射而来。
这声音对傅小天来说,简直太热悉了,他为此梦魂萦绕相思欲绝已有月余,是以闻声神情剧震,倏然注目,环目神光暴射,颤声急应:“梅霞!”忘记了腿伤,张臂迎上前去。
那雪白人影如一只受惊的小鸟,飞快的投入他那健壮温馨的怀抱,紧紧地贴在那宽阔的胸膛上……
这是一幕感人至深的情景,几乎使一天战云为之消散。
德贝勒定过神来,就要上前慰问,德怡郡主一把将他拉住,娇靥上神色难以言喻,微微地摇了摇头。
德容恍然省悟,哑然一笑,立刻停身。
突然,两条合而为一的人影乍分,薛梅霞憔悴的脸庞上洋溢着安慰的微笑,也带着一抹娇羞,向场中微投一瞥,垂下螓首。
傅小天满脸的笑容,突然敛去,急急问道:“他呢?”
薛梅震娇躯一震哑声说道:“他……夏大哥他赶往大内去了,他内伤极重,我真担心……”
傅小天无比激动地脱口道:“我怎能让他拖着重伤之躯,独战众多的喇嘛高手!”说罢,就待转身。
前面独孤奇突然笑说道:“侯爷,大内用不着你去,你也去不得,莫忘了你那腿上……”
傅小天这才又想起腿上伤势,一阵酸麻又复袭上身来,浓眉一皱摇摇欲倒。
薛梅霞大惊失色,伸手将他扶住,急急说道:“小天,你怎么丁?”
傅小天拍拍她的香肩,摇头笑道:“不要紧,我一时大意,中了番僧暗算,腿上受了一点微伤。”
薛梅霞方待再问,突闻独孤奇纵声大笑道:“和尚们,想动什么歪脑筋么?在我老驼子眼皮底下你们最好少来这一套。”
两人闻声注目,发现黄衣四尊者已会合一处.神色凝重,并肩而立,分明正企图联手出击。
傅小天拍了拍扶在猿臂上的一双玉手,柔声说道:“咱们等会儿再谈,让人家单独对敌怎好意思?过去瞧瞧!”
薛悔霞秀眉深蹙,不胜忧虑,微倾螓首,扶着夫婿缓缓向前走去。
只见乌扎克双目凶芒闪烁,冷冷问道:“老鬼何人?”
独孤奇长鞭遥指,大笑说道:“无知的番秃,大漠西藏近在咫尺,你竟连我老驼子也不认识,气煞人也!睁开拘眼,瞧瞧老驼子手中长鞭,背上驼峰。”
傅小天闻言,惊然动容,“哦”了一声,摇头说道:“该死!我怎么也糊涂起来,此老不是那大漠驼叟无影神鞭独孤奇么?”
但见虎目尊者索别真在乌扎克耳边几哩咕噜了一阵,乌扎克立即变色,目注独孤奇狞笑说道:“若非贫僧三师兄提示,险些不识高人,阁下原来就是横行大漠的独孤奇,失敬了。”
“好说!”独孤奇半睁老眼,笑道:“他那双狗眼总算比你明亮得多。”
这刻毒谩骂入耳,乌扎克竟然毫不在童,凶眼一翻,冷冷说道:“老鬼一向龟缩大漠,怎地突然在此出现,莫非是被当地武林同道赶出来了?”
独孤奇哈哈大笑道:“老驼子定居大漠数十年.尚无人敢轻动一根汗毛,若问老驼于今宵为何出现此处,说来话长,你也未必喜欢听……”
乌扎克阴阴一笑,正待接口,身旁索别真忽又用藏语向他几哩咕噜地说了几句。
乌扎克听罢刚一点头.独孤奇已自突然大笑说道:“西藏番语瞒得了别人,却瞒不过我老驼子,借你之口,告诉你那三位师兄,不必妄费心机地再出什么鬼花样了,在玉箫神剑闪电手夏大侠神功绝学施展之下,你们布达拉宫那些所谓高手,只怕早已悉皆血溅当场,横尸多时了。”
乌扎克神色一变,旋即恢复常态,纵声狂笑:“老鬼:你休要以那夏梦卿吓人,本教八大喇嘛,十二殿,三十六坛各出其半,高手二十八名.贫僧担心那夏梦卿飞蛾扑火.自取杀身之祸……”
“是么?”独孤奇咧了咧嘴,大笑道:“老驼子却担心你们那些所谓高手,不过土鸡瓦狗,难挡夏大侠箫剑三招。”
乌扎克诡笑说道:“老鬼何必尽为那姓夏的吹嘘?谁强谁弱,稍时自有明判……”
“说得是!”独孤奇点头接口道:“老驼子忘了提醒你一件事了,你们留守在布达拉宫的高手应该更强、更多,夏大侠还不是轻而易举,不费吹灰之力地便救回了傅侯夫人?……”
乌扎克神色不由又是一变。
独孤奇咧嘴一笑又遭:“老驼子索性再说详细些,站稳了,你们布达拉宫不但献还了傅侯夫人,而且更赔上了十大高手乌扎克身子机伶伶一颤,厉声喝道:“老鬼,你敢胡说八道……““这是事实!”独孤奇扬眉笑道:“老驼子向来报丧不报喜,不信何妨快马加鞭,赶回去看看?”
乌扎克双目凶光闪动,狠狠地瞪了独孤奇一眼,转身向另外三尊者几哩咕噜地不知说了些什么。
听了他的话,三尊者都脸色一变,六道狠毒目光一齐向独孤奇射来。
独孤奇毫不在乎,嘿嘿一笑道:“要打就打,尽瞪着老驼子发狠怎地?”
乌扎克狞笑一声,厉声说道:“谁还怕你,贫僧兄弟只是急着要赶去大内找那姓夏的……今宵算你老鬼命大,权寄一颗头颅……”
“慢!慢来!”独孤奇连连摇手道:“这个情老驼子不敢领教,你们哪里是大发慈悲地暂饶我老驼子一命,更不是有胆去找夏大侠,分明是眼见情势不对,想藉词开溜……”
乌扎克脸上一红,怒声说道:“老鬼休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黄衣四尊者岂是惧事之辈?”
独孤奇哈哈一笑说道:“也罢,既然你们都已心虚胆怯,我老驼子也不愿为己过甚,强人所难,这样吧!老驼子这回破例不与你们计较,但却有个交换条件:留下解药,让你们走路。”
乌扎克双眉一挑,阴阴笑道:“解药自然有,只怕你老鬼没有本事来拿。”
独孤奇脸色一沉,双目暴射寒芒:“你可是还没有尝够老驼子这皮鞭的滋味?”
回忆前情乌扎克不由心中一寒,俯看右腕,一圈紫肉已肿起老高,抬眼望处,傅小天冷然卓立丈外,神色自若,毫无毒性蔓延的迹象,显然已然自闭穴道,将毒力逼于一处,尽管功力受了限制,却似仍能出手,估量之下,以一敌二,必然绰绰有余,而独孤奇双拳对四手,也能秋色干分,尤其还有那德贝勒兄妹严阵一旁,虎视眈眈……
他脑中电旋,钢牙微挫,终于探怀取出一只寸高白磁瓶,振腕甩出:“老鬼,接住!佛爷难得像今天这么客气。”
独狐奇哈哈一笑,长鞭卷处,把山瓷瓶取到手中。
黄衣四尊者再不说话,八道目光充满狠毒,深注独狐奇一眼,转身向崖下掠去。
谁知.就在他们腾身掠下峰顶的刹那,左边山壁下树丛中,突然呼地飞出一物,疾射乌扎克那颗光秃后脑。乌扎克没有想到树丛中藏着有入,闻得破风之声,有心躲闪,无奈出手者心眼手法均属上乘,既快又准,根本不容他有闪避余地。
“叭”地一声轻响,后脑袋顿时被打个正着,他只道夏梦卿已尽逐本教高手赶到,头颅未爆脑浆未裂,已属侥幸,吓出一身冷汗,哪里还敢停留,脚下加快,如飞遁去。
独孤奇见状一愣随即恍惜,目注林中哈哈人笑道:“小要饭的,有你一手,硬是要得!还不出来?”
树丛中一声轻笑,一条瘦小人影疾如鹰隼,飞射场中,正是那适才拦路报警的小叫化。
小叫化站定身形,恭谨异常地向博小天躬身施礼,道:“侯爷……”
傅小天微笑颔首道:“令师那方面可有动静?”
小叫化再次躬身:“禀侯爷,家师那边适才一无动静,只是我离开后的情形就不得而知了。”
这话答得异常适切稳当,傅小天探为赞许,含笑点头。
“辛苦了,能接引得夏大侠和独孤大侠,论功劳你算第-。”
小叫化满布油污的小脸上一红,道:“谢侯爷夸奖……”
突然转注独孤奇,眨动着一双大眼,欲语还休。
独孤奇道:“怎么?小要饭的有话快说,别婆婆妈妈的。”
小叫化小脸儿更红,嗫嗜说道:”老人家,你的马车……”
“丢啦?没关系!”独孤奇咧嘴大笑道:“我老人家又不是靠赶车吃饭,而且这也叫怎么来怎么去,那辆马车也是我老人家在西藏顺手牵羊弄来的,应该丢。”
他说话一向诙谐.神情尤其滑稽,傅小天伉俪、德见勒兄妹不禁相顾失笑,小叫化童心未泯,更加为之破颜。
只有垂手肃立的两名黑衣护卫没有笑,那是因为当着傅威侯的面,不敢随便。
待得众人笑容敛止,独孤奇目注傅小天,双手递过那只白磁瓶道:“侯爷负伤,夫人劳累,就请回府安歇,老驼子还要赶往大内看看。”
傅小天情知他是不放心夏梦卿只身带伤对敌,心中不禁一阵黯然,自己腿中剧毒,衷面上强持镇定,实际上根本无法 提聚真气,竟只有眼看着别人为自己奔波,为自己拼命。当下满怀感激地点点头,接过磁瓶,摘下胸前那块钦赐玉佩,双手递出道:“盛情不敢言谢,独孤大侠请带着此物,以免发生误会,并请与夏大侠早些回来休息。”
独孤奇自然知道大内禁宫非比寻常,今宵必更是戒备森严,自己或可勉强进出,但为免不必要的麻烦多耽搁时间,还是持有信物的好,于是稍谢收下玉佩,向傅小天伉俪及德贝勒兄妹微一拱手.如飞掠去。
独孤奇一走,小叫化跟着告辞,傅小天目送这一老一少先后离去之后,神色突然无限悲痛,吩咐旁立两个黑衣护卫将殉职的两名黑衣护卫的尸体带回侯府,妥予安葬,这才偕同劫后归来的爱妻及德贝勒兄妹缓缓走向峰下,一行六人渐渐消失于茫茫夜色中。
万寿山巅又回复了原来的空荡、寂静,只多了两摊鲜血,一只断臂……
夏梦卿将他那冠绝宇内的天龙身法施展至极限,月光下.直如一道划空长虹,不到片刻,便自进入紫禁城内。此刻的紫禁城内警卫林立,戒备较往日何止森严百倍,但却未有一人发觉他的形迹。
飞驰间,夏梦卿遥遥前望,但见整个内苑黝黑一片,只有雍和宫灯火辉煌,一片通明。
月光灯火交映下,更可望见禁宫各处屋顶上都有人影闪动,加上那随风飘送过来,不绝于耳的叱喝之声,显示出此刻大内已是纷乱异常。
同时也显示出大内侍卫与九门提督府调来的精锐铁卫,并不足以抵挡布达拉宫的密宗高手,已被对方深入。尚幸这些来自西藏的密宗高手还没有纵火,否则局面必然更不堪设想。
夏梦卿身形如电适时赶到,正想在那高有数丈的宫墙上落足,突然一条矫捷的人影由屋槽下一处暗影中飞掠而起,悄无声息地向他疾扑过来。
他神目如电,一眼便看清来的是一个大内侍卫的红衣喇嘛,当下不暇多想,半空中单掌一挥,喝道:“你也未免太鲁莽了,回去!”
红衣喇嘛的疾扑之势,顿然一窒,倒射而回,落入暗影之中。
夏梦卿一掌震退这红衣喇嘛,身形停也未停地,又向雍和宫顶那一对正自拼死恶斗的人影扑去。
这一对人影,正是大内侍卫领班呼图克与一个身材矮胖的黄衣喇嘛。
由装束以及功力上看,夏梦卿判定这矮胖黄衣喇嘛必是布达拉宫的八大喇嘛之一。
在这位布达拉宫一等高手的矮胖黄衣喇嘛密宗绝学施展之下,大内侍卫领班呼图克已是相形见绌,渐呈不支。
夏梦卿人如神龙,降龙八手疾袭而出快如闪电,直取矮胖喇嘛后颈。
闪电手下从无虚着,他振腕一甩,矮胖喇嘛便身似肉球飞射数丈之外,跌落屋面,下白了脸也惊破了胆,顿时呆住。
夏梦卿身形连闪,又有三个大喇嘛飞上半空。
这一来,立刻震慑全场,上百道惊诧目光一齐向他投射过大内侍卫领班呼图克定了定神,飞身近前,目射神光,肃然发问:“多谢阁下握手,请教尊姓大名。”
夏梦卿淡淡摇头:“大领班误会了,我只是看不惯他们无知的嚣张,并不是特意来为你们朝廷……”
徒闻一声厉笑,那矮胖的黄衣大喇嘛突然如飞扑至。
夏梦卿双目寒芒一闪,陡然挑眉:“你未免太不知进退了,滚!”暗提枯木神功,儒抽轻轻一挥。
矮胖黄衣大喇嘛如遭千钧重击,身形猛顿,狂喷一口鲜血,踉跄跌退,险些翻落雍和宫屋檐之下。
呼图克大骇之余忽有所悟,单掌立胸,肃然又问:“阁下莫非人称……”
夏梦卿一笑接口:“大领班且慢动问这些,容我击退了密宗来人再说。”
呼图克唯唯退至一旁,夏梦卿目射寒芒,电扫一众黄衣喇嘛:“我不愿多做赘言,只有一语劝告,今宵之事既然我已赶到,你们便无从如愿,莫如就此退去,也免枉费时间,惹动我的肝火,请吧!” 。
他出语咄咄逼人,矮胖喇嘛闻言色变,但却发作不得,双手抚胸,嘴角血迹宛然,凝注夏梦卿冷冷说道:“阁下可先否报 夏梦卿视若无睹,淡笑又道:“大喇嘛既已知道我去过布达拉宫就该相信我不虚此行,发现了贵教一宗天大的阴谋。”
耶多克神情微变,强笑说道:“阁下说话应有分寸,本教正图义举,何来阴谋?”
夏梦卿一笑说道:“大喇嘛好辩才,这原也不失义举,但背后有人操纵,却就只能称之为阴谋了。”
耶多克身形一震,道:“贫僧尚不信有任何人能操纵布达拉宫。”
夏梦卿目射神光,谈笑说道:“中原武林也许不能,白衣大食似应例外。”
耶多克双目凶光暴射,脸色煞白,厉声说道:“阁下不要为饰己非而无中生有,血口喷人。”
夏梦卿双目微扬,道:“何谓为饰己非?夏梦卿自信没有做错什么,是否无中生有,大喇嘛自己心里明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奸不久隐,纸难包火,普天之下有识之士,绝不会盲目附和,迎虎驱狼,招致更钜灾祸,夏梦卿但有一口气在,便绝不容这种阴谋得逞,事虽至此勇退未迟,愿大喇嘛三思。”
这话说得很明白,耶多克不会听不懂,他神色连变冷冷道:“多谢阁下指点,贫僧等深有自知之明,已料定今宵徒劳无功,无奈身领法王旨意,不能自主……”
夏梦卿突然淡笑接口:“这很筒单,大喇嘛何必巧言?请归告贵教法王,就说夏梦卿出面阻拦……”
耶多克冷冷接口道:“阁下当知空口无凭。”
夏梦卿剑眉陡挑目射寒芒,但旋即尽敛威态缓缓说道:“大喇嘛你的话我听得懂,须知我只因顾及你们受人驱使,迫于无奈,出发点也还纯正,才一念不忍,好言开导;如若你们然冥顽不悟,不肯死心,那就索性不惜多造杀孽了,布达拉宫那么多贵教高手,我尚能视若无物,进出自如,你们这区区十个人,又岂有侥幸的可能?”
耶多克早巳心虚,入耳这番话儿,不禁更是胆寒。人家没有说错,这次随同自己入京的同门虽有数十之众,实力雄厚足可扰动整个武林,但若比之留守宫中的众多高手,仍然只是一个少数。
人家不但能安然进出布达拉宫重地,而且还连毙密宗十大高手,目前自己这几十个人委实不在人家眼内,不堪人家一击。
耶多克低头不语,犹豫难决,夏梦卿冷眼旁观,一时也没有开口。
蓦地耶多克似乎有了决定,猛然抬头目射异采挥众后退。
夏梦卿只当他已然知机,星目凝注,面含微笑道:“大喇嘛慢走,请归告贵教法王……”
谁知话未说完,四周屋脊上数十黄衣喇嘛突然同发狞笑,双手齐挥各施暗袭,月色下但见黄光满天,盖罩而至。
夏梦卿杀机陡炽,纵声大笑:“你们当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区区几根针儿岂奈我何?”
大静神功护体,接引神功倏发。
满天黄光似遇反震之力,突然四下崩散,倒射而回。
众喇嘛大惊失色,各击一掌,震落倒射黄光,仓皇飞遁。
夏梦卿一声龙岭清啸冲天拔起,身化长虹回空疾闪。
惨呼连片,枯禅掌下,五个黄衣喇嘛心脉尽碎,震飞半空,陨石般下坠。
尸身尚未着地,夏梦卿已电射掠回雍和宫顶,杀机尽敛面透黯然。
他飞身、出掌、折回,一气呵成.完成于刹那之间,五个不可一世的密宗高手即就魂飞尸陈,这等威势,直看得大内侍卫领班呼图克心胆俱颤,不寒而栗,暗忖:此人幸好不是密宗一路,否则今宵……
他机伶伶打了一个冷颤,忙自飘身上时,尚未说话。
雍和宫下暗影中,突然有人扬声高呼:“皇上有旨,夏梦卿密室晋见。”
呼图克面容一整,肃然说道:“夏大侠请……”
夏梦卿陡然挑眉大笑:“独获天眷,夏梦卿受宠若惊,无奈骨贱福薄,不敢奉召,还请转告皇上,多多恕罪。”
说罢,身形疾射,投入夜空之中。
呼图克大惊失色,挽留不及,正自担心皇上责怪……
突然数十丈外响起一声沉喝:“什么人胆敢夜闯禁宫?”
呼图克闻声方自一愣,又闻一声怪笑传来:“阁下,别这么紧张好吗。我若是密宗一路,只怕你出不了声啦,且看这个。”
“啊!……”先前发话者一声惊呼,随即恭声说道:“原来是……老爷子请随我来。”
话落不久,便见夜空中飞起两条人影,向雍和宫这边疾掠而来。
藉着月色,呼图克已可清楚地看出,两条人影中一个是属下侍卫,另一个则是身材瘦削的驼背老者。
这两人身法都够快速,转瞬间已至近前,那名大内侍卫站稳身形,刚一躬身,呼图克突然脸色一寒,沉声说道:“你的胆子不小,竟敢不经传报,即擅自放人进入大内,你有几个脑袋?”
官腔十足,那名侍卫身形一颤,忙又躬身:“禀领班,这位是……”
“住口!”呼图克厉声大喝,目光冷冷地一扫驼背老者,道:
“阁下何人?夜闯禁宫,该当何罪?”
驼背老者正是那大漠驼叟无影神鞭独孤奇,他哪吃这一套!老眼一翻,咧嘴笑道:“原来和尚就是大内侍卫领班,怪不得这般盛气凌人!阁下,睁开拘眼看清楚点儿,你这一套唬唬别人可以,对我老驼子最好……”
呼图克身为大内侍卫领班,官同三品,平日骄狂跋患目中无人,休说属下侍卫,便是一般官儿也怕他三分,何曾听过这种话儿?当时勃然大怒,突扬厉喝:“狂民大胆!”蒲扇般大巴掌倏然疾伸五指箕张,向独孤奇当胸抓去,出手如风,功力确实不凡。
独孤奇根本就未将他放在眼内,老眼寒芒一闪,怪笑说道:“看来你是狗仗人势,欺人欺惯了,老驼子今宵倒要改改你这恶习气。”身形纹风不动,突出一指,向呼图克掌心飞点过去。
呼图克能为大内侍卫领班,一身功力自非泛泛,冷哼一声,手腕倏沉变掌为抓疾扣肩井。
他应变不谓不快,无奈今天碰上了钉子货,独孤奇咧嘴一笑,道:“和尚,瞧不出你还真有两下,老驼子这身老骨头消受不起……”仍未躲闪,右腕一沉疾划。
只听呼图克闷哼一声,右臂倏垂,身形暴退,双目寒芒闪动,一张脸已经变成了猪肝色。
独孤奇一招得手,口不饶人,嘿嘿一笑,道:“怎么样?和尚,老驼子这一手可还差强人意?滋味儿不错吧?要不要再试试?”
呼图克险些气炸了肺,当着属下遭挫受讥,这口气如何咽得下?浓眉陡挑,杀气盈面,凝足功力,袍袖猛挥,厉声叱道:“狂民找死!还不与我滚下去?”
“该滚的也许不是者驼子!”独孤奇右掌疾出,虚空微扬。
没有劲气,未见罡风.强弱立判。
独孤奇须发虽飘,衣袂虽扬,身形并未晃动。
呼图克却已低低一哼,踉跄倒退一步。
技不如人尚复何言?呼图克脸色惨变,一片煞白,目注独孤奇缓缓说道:“阁下怎么称呼?”
独孤奇怪笑一声,道:“难得和尚客气,也幸而体有此改变,你要是再不知进退妄自出手,惹动老驼于肝火!……哼!哼!今宵准有你好受的,听着,老驼子是来找人的,不是来打架的,不必动问老驼子姓名,你且告诉我,那玉箫神剑闪电手夏大侠哪里去了?”
显然,他入目一片冷静,不但未见一个布达拉宫的黄衣喇嘛,连夏梦卿也自踪迹木见,想起夏梦卿那严重的内伤,心理有点慌了,不然以他的脾气,呼图克不会这么女便宜。
呼图克呆了一呆,道:“阁下与夏大侠有何……”
独孤奇怪笑接口:“和尚,你太罗嗦了,老驼子跟他是忘年之交,够么?”
呼图克心头微震,道:“阁下原来是夏大侠的朋友,失敬了。”
顺手向前一指道:“夏大侠适才往那边去了。”
“谢了!”独孤奇微一点头,怪笑又道;“和尚,我再问你一句,那些布达拉宫的喇嘛们呢?”
他这话问得十分技巧,眼前情景虽然已经说明一切,但他到底还是不放心带着内伤的夏梦卿。
呼图克不明究竟,满面惑然地看了他一眼,道:“夏大侠及时降临,神威大展,尽逐叛……”
“够了!”独孤奇放下心头大石,一笑又道:“和尚,现在可以给你看看这个了。”探怀取出那方玉佩,在呼图克眼前一晃,飞快藏回怀中,然后向呼图克一咧嘴,身形拔起,飞射而去。
虽然只那么一晃,而呼田克已然清晰入目,那是一方上书“乾隆玉佩,如朕亲临!”八字的钦赐玉佩,这种钦赐五佩,举朝只有一人拥有,那便是皇上犹让三分,群臣见之丧胆的神力威侯傅小天。
呼图克只觉脑中轰然一震,冷汗涔涔而下,半晌说不出话来。
惹翻了傅威侯那还得了,尽管他身为大内侍卫领班,可也只有一个脑袋。
突然,他转向身旁那名属下,挑眉瞪目疾声怒喝:“蠢才,你怎不早说!”一掌掴出,“啪”地一声脆响,那名侍卫脸上指痕宛然,眼前直冒金星,猛一哆嗦,连忙跪下。
他一肚子的委屈,却不敢申辩一句。
呼图克越想越怕,越看越恨,又是一声厉喝:“没用的东西,还不快给我滚。”
那名大内侍卫如逢大赦,还暗道侥幸,如飞掠下瓦面。
望望独孤奇适才逝去的方向,再看看雍和宫檐下夜色中那名侍卫的背影,呼图克恨得钢牙连挫,猛一顿脚,飞身掠向宫前。
整个大内之内,空荡寂静,看不到一丝经过厮杀的迹象。
唯一和往日不同的,是雍和宫顶上碎了一块琉璃瓦。
夜色中,一条雪白的人影直扑紫禁城外。这人影飞驰如电,只是微微有点摇晃,显得脚下不稳。
出了紫禁城,这条雪白人影驰行的速度渐渐地慢了下来.身形也越加摇晃得厉害。
最后简直像个步履蹒跚的醉汉。颀长的身影拖在地上,也随着人体不住晃动。
他每举一步,都好像用尽力气。两条腿,状如不胜负荷.摇晃中还带着踉跄。就这么一步一步地向前挨。
终于,他停在城郊荒野中的一株大树下,扶着树干,不住地喘息。
人停,影住,月色下可以看得很清楚,他是个白衣文士。
这片荒野在紫禁城西,野草丛生土丘起伏触目一片苍凉,白日里人迹罕至,其实闲人也不准进入这块地方,在月色昏暗、万籁俱寂的深夜里,这地方更显得有点恐怖。
突然,白衣文士身形一阵剧烈颤抖,“哇”地一声,狂喷一口鲜血,襟前、地上,殷红一片。
他脸色白得怕人,双目暗淡无光,噙着血水的唇边忽起一阵轻微抽搐,似乎再也支持不住,手扶着树干,身子脱力地慢慢向下沉……是那么凄凉,那么孤单。
就在他靠着树干,快要萎顿及地的刹那间,突然,他又挣扎着站起,双肩傲耸,目中陡现逼人寒芒,凝注十余丈外一堆土丘,淡淡扬声喝道:“什么人隐身在此?”
一声刺耳难听的桀桀怪笑,十余丈外那堆土丘后缓缓冒出三个黑影,状如鬼魅形似幽灵,恐怖骇人,冷声发话:“有劳动问,本是故人,老夫莫洪、单能、卫中,在此恭候多时了。”
话落身起,三条人影并肩疾射,悄无声息地落在白衣文士一丈之外。
白衣文士脸上飞快地掠过一丝震惊之色,目注三人,谈淡一笑道:“冤家路窄,巧不至此,看来三位是早巳料定我会到这儿来的。”
罗刹三君面色阴森,狞笑不语。
白衣文士摇头一叹,笑道:“罗刹三君果然老谋深算,处处超人一等,夏梦卿今日方知不如……”
居中莫洪突然仲天狂笑,声似夜枭:“奇才第一,傲夸宇内的玉萧神剑闪电手今天居然客气起来,莫洪等探感意外,也倍觉荣宠,过奖!殊不敢当老谋探算,处处超人一等之誉,只是比那些来自布达拉宫的蠢才,头脑稍微清楚一点而已。”
白衣文士正是那强持伤躯,独退西藏番僧,甫离大内的夏梦卿,他闻言淡演说道:“你的意思可是说早就看出我内伤严重,已不能妄动真力了?”
“不错!”莫洪颇为得意地阴笑道:“你外强中干,勉力支撑的情形只能瞒过那些蠢才,却瞒不过老夫三人,设若那耶多克胆子再大一点,多留一些时刻,或者下决心孤注一掷,不惜死拼,你就非得露出马脚.横尸大内……”
夏梦卿飞快接口道:“可惜他不如你。”
“实足庆幸!”莫洪阴笑说道:“如果他心智及得上老夫,或高过老夫一等,老夫三人岂不要跺足兴叹,抱憾终生?”
夏梦卿一笑道:“说得是,那耶多克若是及得上你,成功地把我毙于密宗绝学之下,你三人委实要抱憾终生……”
莫洪摇头说道:“其实这种情形也不会发生,如果番秃们看出你的秘密,与你硬拼,老夫三人也必会及时出手救你,总之一句话,你绝不致死在他们手下。”
夏梦卿一笑道:“这么说来,我倒要谢天谢地了,幸亏没有发生那种情形,否则我岂不比被你们杀了还要难受?其实,我早就了无生趣,希望藉他人之手求得解脱,只可惜每次碰到的 都是些令我失望的酒囊饭袋,如今狭路相逢.正好了此心愿。”
他如此淡漠生死地侃侃而谈,直激得莫洪钢牙咬破,双眉连轩,狞笑说道:“若是你有此心愿,只怕你会更加失望……”
夏梦卿一笑接口:“怎么?莫非你竟自认不如那些笨拙不堪的酒囊饭袋?”
莫洪双目凶光一闪道:“对将死之人老夫懒得计较,随你怎么说老夫都不在乎,老夫只想奉告一点,那就是,落在老夫三人手中,你就休想求得舒适解脱,痛快一死。”
夏梦卿“哦,”了一声,扬眉笑道:“这么说,我倒是非听听你们准备如何地摆布于我不可了。”
莫洪尚未张口,居左单能突然冷冷说道:“老大,别忘了我们在此多待不得,哪来这好闲情逸致与他罗嗦?”
莫洪目注夏梦卿阴阴一笑道:“听见么?不是老夫不肯答应你这临死前一点要求,让你死得瞑目,实在是老夫这位单二弟不耐久等,为之奈何?”
夏梦卿看了单能一眼,摇头一叹道:“人言:龙困沙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真是丝毫不差。单能,你以前敢对我这般无礼么?唉,怪只怪在我此刻身负重伤,只有任你得意一次了。”
单能闻言脸色一红,想起历次所受的折辱,所吃的苦头,不禁勃然暴怒,双目凶光一闪:“姓夏的,这是你自找速死!”右掌扬起。
莫洪举臂一挡,阴笑道:“老二,休要激动,小心中了他的计儿。”
单能一怔收手,夏梦卿目注莫洪微笑说道:“莫洪到底还是你行,难怪你高居罗刹五君之首,激将不成,夫复何言?夏梦卿人还在此,你要怎么办都可以!”意态安详,负手而立。
莫洪并未立即动手,那狡黠目光凝注地嘿嘿狞笑道:“夏梦卿你不必故示镇静,这一套唬不倒老夫,因为老夫深知人之将死,心中反无畏惧。”
夏梦卿一笑说道:“莫洪,你怎么说出这话?夏梦卿几时懂过一个‘怕’字?人生自古谁无死,大丈夫生而何欢,死而何惧?再说能死在你三人之手,也是我多年心愿,你们动手吧!不要再耽搁时间了。”
莫洪仍无动手之意,阴阴一笑,说道:“夏梦卿你也休要故弄玄虚,据老夫观察所得,你如今已是五脏移位,手无缚鸡之力,老夫若要杀你,可说易如反掌吹灰。”
这莫洪不愧老奸巨猾,他实在是仍然畏惧于夏梦卿一身的奇绝功力,虽然明知夏梦卿身负内伤,又经过大内一战之后,伤势必然更形严重,但却不敢肯定,故而迟迟未敢贸然动手,仅以言语试探虚实。
夏梦卿心头雪亮,也不禁暗暗惊震,索性来个高探莫测:“你果然目明如电,料事如神,如今我何止手无缚鸡之力,简直已如同一个废人,你还有什么顾忌的?”
一言点破心事,莫洪丑脸微热,干笑说道:“随你怎么说,老夫向来不做没有十分把握的事!”却已决心一试,突然遥空一掌击了过来。
他这一掌迅捷如电,虽只提聚五成功曲,劲道也颇雄浑。
夏梦卿空有反击之心,却无回手之力,心中微震,表面上不动声色,强忍痛楚侧身避过。
莫洪微微一怔,狞笑说道:“夏梦卿,你怎么避而不接?玉萧神剑闪电手难道就这般地怕了老夫这五成功力的一掌么?”
夏梦卿微笑摇头:“莫洪,少在我面前耍你那套浅薄的鬼心机,我适才不是说过了,如今我已如同一个废人废人怎能动武?”
这一来.果然使得莫洪难辨虚实,莫测高探,双目凶光闪烁地凝注夏梦卿,久久不语。
夏梦卿却又哂然说道:“怎么?罗刹东君就这般地怕了一个废人么?”
入耳这句有意模仿的话儿,莫洪脸上又是一阵臊热,双眉微挑,尚未说话。
北君卫中一声不响地突然欺进,身法诡谲如鬼魅、似幽灵,右爪疾遵直袭夏梦卿面门。
他这一着冒了极大的危险.如果夏梦卿仍能出手,他就休想全身退回了。
莫洪万没料到卫中会以身试险,阻拦不及又急又惊,为防不测率同单能双双飘身跟进。
夏梦卿更未料到一直闷声不响的卫中会突然出此高招,心中大震,晴一咬牙就要强提真气,以接引神功却敌。
意念方动,猛觉胸腹间一阵撕裂般剧痛,再也强持不住,血气翻腾,“哇”地又狂喷一口鲜血,身形往后便倒。
这一倒,无巧不巧地堪堪躲过卫中试探性的一爪,但结果却比没有躲过这一爪更糟。
卫中一招落空,并未沉腕下击.反而倏发得意狞笑,抽身后退。
莫洪睹状更是喜得纵声狂笑,一拉单能,硬生生地双双刹住身形,目光中一片狠毒,戟指地上不住喘息的夏梦卿:“幸亏有卫四弟这冒险一试,要不然老夫真还举棋难定,阎王注定你三更死,不会留人到五更,如今老夫已有了十成把握,夏梦卿,你还有何话可说?”
夏梦卿星目一闭,报之以相应不理。
莫洪看在眼内,得意在心头,嘿嘿一笑,又遭:“夏梦卿,人之将死遗言必多,你难道就没有一句话儿要老夫转告你那心上人薛梅霞与你那亲生骨肉么?”
一言艘中创伤隐痛,夏梦卿禁不住身形一阵颤抖,脑中飞快掠过薛梅霞那柔婉多情的笑靥与轻盈娇弱的情影,心头一惨热泪险些夺眶,可是他到底还是忍住了,一身傲骨使他不愿意在任何人面前示弱,何况这三个昔日掌下亡魂,目中跳梁小丑。他缓缓睁开眼,淡淡一笑,道:“你如真要我说,我就说几句给你听听,壮士穷途,英雄末路,往日罗刹克星,今日俎上之肉,天数如此,任剥任剁,无尤无怨!”几句话说得既凄惨又沉痛,闻之令人心酸。
无奈这三个魔头,一个个均是心肠毒辣,暴戾凶残,冷酷无情。
莫洪突又仰天狂笑,狰狞毕露:“想不到宇内的第一奇才,竟然沮丧若此,也有今天这等下场,夏梦卿你昔年执箫仗剑,远下南荒的那种威风煞气而今何在?你既已看破一切,无话可说.老夫也就不再耽误了!听着,为报公孙教主与老夫樊三弟、宫五弟惨死之仇,为雪峨嵋夺宝事败之耻,为泄南荒毁教之恨,老夫先让你尝尝五阴截脉手滋味……”
扬手一指,便待截下。
“莫洪,你敢!”夏梦卿双目突射寒芒,桃眉大喝。
功力尽失,余威犹在,莫洪触目心惊不由收手,为掩心怯忙自一笑,笑得很不自然:“这还有什么敢不敢的?夏梦卿,莫要忘了,你我仇比山高,恨比海深……”
夏梦卿冷然接道:“不错!你我仇比山高,恨比海深,落入你们之手我根本不求侥幸!可是,莫洪,夏梦卿顶天立地,生为人杰,死为英魂,町杀而不可辱,倘若你敢折磨于我……”
“够了!”卫中突然冷冷接口,转注莫洪木然说道:“老大,往日我杀人不眨眼,不知怎地,今宵忽然心肠软如棉,看这酸一副悲惨下场,心中竟然感到不忍,看我面上,给他一个痛快,留他一个全尸算了。”
莫洪呆了一呆,目光斜瞥,仰首哈哈大笑:“奇闻,奇闻,这真是天大奇闻,卫四弟今宵居然也动了慈悲心肠,简直令人有置身梦中之感,看来……”
凶狠目光一注夏梦卿,阴侧侧接道:“夏梦卿,这是你的天大造化……”
命在顷刻.还能如何?夏梦卿自嘲一笑接口道:“我深有同感……卫中,难得的慈悲尤为可贵,夏梦卿向你致谢了。”
卫中面无丝毫表情,死板板地道:“那倒不必,有道是:一念慈悲足添无穷后福。我也是为我异日下场着想。”
夏梦卿突然纵声大笑:“好,好,好,卫中临死赠言,许你勾当世枭雄!二十年后,我当仍然把你列为对手。”望了莫洪一眼,闭上星目,不再言语。
莫洪也未再说话,双目陡现杀机,唇边掠过一丝冷酷笑意,突出一指,闪电点下。
谁知世间事,往往奇突得令人难信。
莫洪这飞快点下的一指,才到半途,突然一顿而止,面亡倏现一片从未有过的惊恐神色,如遭电殛,身形猛地一抖,骇然失声:“快走!无影之毒。”步履踉跑,如飞遁去。
单能、卫中闻言一震,犹自不信,暗一运气心胆俱裂,不敢再作刹那停留,紧随莫洪身后仓皇逃去。
夏梦卿瞑目待毙,听得莫洪惊呼,虽也深感意外,可是并未为此而感庆幸,因为他心里明白,千毒门与罗刹余孽并无二致,落在谁手里都是一样。
缓缓睁开双目,眼前,罗刹三君已踪迹不见,逃得不知去向,原先罗刹三君站立的位置,却换上了一个面覆青纱的颀长身影。
正是自己三纵饶命的那位北邙断魂谷千毒门主雷惊龙,只见他,仍然身穿那袭透着阴森的青袍。
夏梦卿撑手坐直身子,淡淡说道:“阁下一别月余,不想今宵又复相逢,这世界似乎太小了一点。”
雷惊龙冷然答话,不带一丝感情:“你竟不谢我救了你么?”
“我以为那是多此一举!”夏梦卿淡淡一笑道:“甫离狼吻,又落虎口,我想不出有什么两样,说不定结果更惨。”
雷惊龙未置可否,冷冷说道:“听说你这趟去西藏大展神威,出尽了风头?”
夏梦卿道:“何言听说?我以为你应该知道的比谁都清楚!当不起大展神威,也谈不上出尽风头,密宗绝学惊人,你可以看得到,我现在情形如何。”
雷惊龙依然冷意逼人:“你的命很大,身中三掌大罗印居然能保不死。”
“也差不多了,如今与死又有什么两样?”夏梦卿淡淡一笑,又道:“你们也不弱,仅凭布达拉宫小半高手,与你的一些门徒,居然就敢侵犯京师,进袭大内。”
雷惊龙道:“那没有什么,若非你横加阻挠,如今只怕已神州易主,山河换帜。”
“未必!”夏梦卿摇头说道:“纵然我坐视不管,傅小天也是你们的一大阻力,他一身所学,万人难敌。”
雷惊龙冷哼一声,道:”傅小天粗鲁武夫,骄狂自负,拘泥不化,虽然功力惊人,并不足为虑.只要稍使手段,就能使他顷刻归阴。”
“那你何不试试?”
“我不能不为小妹着想。”
“难得!”夏梦辉一笑说道:“这么说来,你是认为唯有我足以破坏你们的大事了?”
雷惊龙冷冷回答:“那是自然。”
夏梦卿道:“既然如此,你就趁早下手吧!”
雷惊龙道;“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说得是!”夏梦卿失笑说道:“你既然不急,我就藉这难得的机会奉劝你几句,速速打消念头,莫要为人利用,否则你会后悔莫及。”
雷惊龙道;“谢谢你,我自己知道该怎么做,同时也知道你今宵出手驰援大内,并不是完全出于‘未来者势将更虐’的顾虑,更不是碍于薛梅霞的儿女之情,傅小天的朋友之义,而是有着某种特殊的目的。最后,我不妨告诉你,我也只是打算委屈一时,所以,目前我与他们究竟是谁利用谁,实在难说。”
夏梦卿听得心头猛震,凝注雷惊龙好半晌,才摇头一叹道:“好志向,这倒颇出我意料之外……唉,如今一切都不谈了……”
雷惊龙似乎不耐久谈此事,突然接口问道:“小妹好吗?”
夏梦卿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她已回到傅小天身边,自然很好。”
“我看未必!”雷惊龙冷笑说道:“她对你藕断丝连,你对她也旧情难忘……”
“住口!”夏梦卿突然一声轻喝,惨白脸庞上,微现红意,这声轻喝也又复牵动了伤势,双眉深蹙,手捂胸口,不住喘息。
雷惊龙阴鸷日光一闪,道:“事实如此,狡辩显得多余,你可以欺骗任何人,却不能欺骗你自己,你敢说对她已毫无情爱可言了么?”
夏梦卿渐渐恢复平静,默然不语,他无法否认,同时在这 临死之前,他也不想再强行克制心底一点真情了。
雷惊龙似乎看透了他的肺腑,冷哼一声,继续说道:“这也许就是你的超人之处,我却和你不同,如果我是你,我会不顾一切,不择手段,因为真正的爱,一生只有一次,珍贵无比,可惜我不是你,小妹对我根本毫无感情可言。”
句句似利刃,直透心灵深处,夏梦卿难忍一腔激动,满怀痛楚,连忙岔开道:“你今宵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么?”
雷惊龙双目寒芒暴射,厉声说道:“还有……多得很……”
伸手扯下面纱,那昔日俊容如今已是黑疤点点丑陋无比,目眦欲裂地咬牙接道:“夺妻之仇,折辱之耻,再加上这毁容之恨,只消一桩你已百死有余,何况你又无端坏我大事……”
夏梦卿入目雷惊龙那癍痕累累的丑脸,心头猛震,禁不住一阵恻然、一阵歉然,雷惊龙容貌虽说是自食恶果,但毕竟是毁于自己手下,再说雷惊龙今日之所以走上极端,完全由于情场失意,受刺激所致,自己也难免要负一部份责任。所以听了雷惊龙的话,他很想说几句,但张了几次口,结果还是忍住了,人已将死,多言何益。
雷惊龙激动神态渐渐趋于平静:“只是,我欠你几次纵命之情,今宵我绝不杀你,错过今宵,再次相逢,我誓必将你毙于掌下。”
夏梦卿一身傲骨,哪肯如此受人施舍?双眉一挑,冷冷说:“不必错过今宵,候诸他日,适才你惊走三君,留我性命片刻,巳足还清旧债,大可即时动手。”
霄惊龙双目寒芒再现:“你是英雄第一.雷惊龙也不愿做英雄第二!雷惊龙岂是乘人危厄之辈?……来日方长,待你伤势痊愈,功力尽复,我再找你做生死一搏,且看英雄翘楚究竟谁属!好,今宵我目的已达,告辞!”
话声未落,腾身而起,向那茫茫夜空疾射而去。
夏梦卿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望着雷惊龙消逝方向,惨白的脸上连连抽搐,似要放声痛哭,却又欲哭无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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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抚慰重臣夜相探 傅小天左手按剑,右手虚拥爱妻纤腰,踏着昏暗月色,缓缓走回神力侯府。
夜色凉如水,秋色更萧瑟,薛梅霞一袭雪白衣裙,显然不胜单薄,轻轻偎在夫婿的臂弯里,娇靥上的憔悴之色,已减退不少,代之洋溢的是无比温馨和无限的安慰,另外,还有些娇慵。
如今,她已如一株久经风暴的柔弱小草,又回到了往日避风的大树之下。
轻柔的夜风,吹拂着她丝丝云鬓,衣袂微扬,风姿绰约,楚楚动人,委实是清丽若仙,高雅圣洁,有如画中人。
只可惜,一双远山黛眉依然微锁轻颦,两排长长的睫毛下,清澈深邃的眸子里,仍隐隐笼罩着薄雾般迷惘,檀口紧闭,默默不语。
傅小天环目炯炯,虬髯如猬的黑脸上,神色十分复杂;有喜悦。也有轻愁,而且也紧紧地闭着嘴。
今夜的紫禁城,似是静得出奇,美得可爱。月色下,只有傅小天马靴踏地所发出的“咯咯”之声,和在地面上缓移的一对相偎相拥的俪影。
这般良夜,如此佳景,正是无言胜似有言的温存时刻,如若是俪影成双而满怀愁苦,那岂不是煞足了风景。
而实际上,这—对夫妇的确是各怀心事,谁也没有心情去欣赏那月下美景,也根本没注意到面前地上那拖得长长的,羡煞天人的相偎影儿。劫后重聚,小别团圆的感受已被一种不安与哀怨混合的心情化为乌有,深深地埋藏在心之深处,毫无疑问,他们夫妇是恋念着带伤驰援大内的夏梦卿。
傅小天往万寿山赴约的时候,是骑着马的,而如今,马被两个护卫带着先走了。
这是薛梅霞的意思,她要陪伴夫婿如此静静地踏着月色走回家去。
其实,这也是他们伉俪的共同心意,只是傅小天怜惜爱妻旅途劳顿,饱经风霜,没有主动开口罢了。
身为朝廷大员,虽然是夫妇,像这般毫无顾忌地相偎相拥着走路,难免会招致言官们的议沦,可是傅小天却不在乎这些,薛梅霞更非世俗儿女,何况此刻又是万籁俱寂的深夜时分,真正能看到他们这种情形的,只有那碧空一钩冷月及银汉闪烁的群星。
两个人就这么默默地向前走着,从下了万寿山,和德贝勒兄妹道别后,谁也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万寿山至神力侯府,路途不近,他们都希望能突然发现夏梦卿出现在他们面前,可是,结果他们失望了,神力侯府已然在望,不但夏梦卿未见踪影,就连那后来赶去接应的独孤奇也没有再见露面。
这使他们夫妇更加疑虑丛生,深为担心。
远远望着神力侯府高耸的屋脊,他们伉俪心里都有着同样的感觉,那就是这段路似乎太近了。
侯府门前高高的石阶之上,黑衣护卫之一的任燕飞垂手肃立着等候接驾。
—见威侯偕夫人来到,立即奔下石阶迎了过来。
心情的沉重,使这位一向随和的神力威侯有点失常,挥了挥手,没有说话。
但任燕飞并没有应命回身带路,却又一躬身:“禀侯爷,客人久候多时了。”
“客人?……,”傅小天双眉陡展,急急问道:“是什么样的客人?”
显然,他是以为夏梦卿与独孤奇已顺利地尽退来敌,先到了一步。
薛梅霞更不禁面露喜色,注目等着回答。
任燕飞恭声答道:“禀侯爷,还是上次那位胡……”他至今仍然不知道上次那位青袍人乃是皇上圣驾。
“啊!”傅小天难掩心中震惊,一声轻呼,讶然欲绝地道:
“怎么会是……他?他怎么又在这时候,唉!……”摇头一阵苦笑,接道:“这位胆子也真大,也真会给人添麻烦。”
紧紧握在薛梅霞粉臂上的那只大手,笑道:“走,梅霞,跟我去见见他去。”拉着薛梅霞大步向府前走去。
薛梅霞冰雪聪明,察言观色,已然知道来客是谁,止不住心头一阵失望,同时和傅小天一样地大感意外,想不到这位客人竟会于此风声鹤唳,危机四伏之际,深夜一个人跑出大内,而且更猜不透他的来意为何来至侯府门前,傅小天解下腰间长剑交给任燕飞,拉着薛梅霞就要步上石阶,忽然停步转注薛梅霞微笑说道:“霞,先回后院换件衣服,这样怎好见他。”
薛梅霞亦有所觉,失笑颔首,方待转身。
忽闻笑声震耳,门内已缓步走出了那位访客,他仍然身穿那袭青袍,大笑说道:“没那么多规矩,梅霞,别听他的,咱们多日不见,来,让我看看。”停身阶顶,向薛梅霞微笑招手。
薛梅霞回避不及,只有见礼,却已羞得娇靥酡红,低垂螓首:“您,老爷子,衣衫不整,蓬头垢面,薛梅霞怎敢……”
“难不成你还要披戴起来再来?”青袍人皱眉带笑接口道:“我说过这儿不是大内,没那么多规矩.小天,快扶梅霞进来说话。”说罢径自转身返回门内,傅小天虽觉惶恐却只有从命,扶起爱妻相偕登阶进入府内。
至此,任燕飞才恍然大悟这位奇怪的客人是谁,回忆两次懵懂接驾,不禁暗捏一把冷汗。
大厅内,青袍人早巳居中高坐,一见傅小天伉俪进来,立即含笑挥手示意两人分两旁坐下。
两人坐定后,傅小天浓眉微皱刚要张口,青袍人已然看着他微笑说道:”你要说的我全知道了,等会儿再数说我不迟,须知我是听说梅霞脱险归来,特意来看她的,不是来找气受的。”
这话说得十分诙谐,傅小天暗暗失笑,也只有将一肚子的话暂时忍住。
青袍人收回目光,转注薛梅霞,面带慈祥无限关切地含笑说道:“梅霞,你受惊了,我比不上小天那超人的镇定,这些日子我一直没法安心。”
这话要是由别人口中说出,倒还没有什么,如今出于当今皇上之口,其份量就完全不同了。而这位皇上于此帝都阴云密布,危机四伏的当儿,便装简从,冒险轻出,竟只为了来看看一个脱险归来的大臣之妻,这更是绝无仅有的事,由此可见这位皇上对自己这位柱石重臣是如何的宠爱了。
薛梅霞难掩心中的激动,美目满含感激,离座盈盈下拜,脆声说道:“老爷子,您实在不该在这时候轻出大内,如此垂爱.梅霞怎当受得起,万一……”
青袍人长眉微皱,含笑摆手:“起来,起来,你莫非不想让我多坐会儿,这么动不动就宋这些规矩,我受不了。梅霞,你真该跟小天学学,不管那些言官们怎么说的,我偏偏就是喜欢他那有点儿目中无人,近乎骄狂的直性子,有时候,连我也会被他这种牛脾气弄得下不了台,恨得牙痒痒的,但最后还都是依了他……”说到这里,又捋须大笑起来。
这也难怪他会如此,他乎日所见到的,有几个不是可怜叩头虫呢?
薛梅霞对此当然不能表示些什么,只有依言起身,缓缓归座。
青袍人对薛梅霞的特殊垂爱,傅小天感同身受,他环目深注,正色说道:“不是小天不知好歹,这时候您怎能一个人不带地跑了出来,您自己不在乎,我们做臣子的能不担心吗?”
“听见了么?梅霞?”青袍人掀眉大笑说道:“说着,说着,他这牛脾气又来了,对付他,我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装作没听见,给他个相应不理,来,咱们来谈咱们的……”
薛梅霞深知夫婿的苦衷,同时也知道他这几天为此担了很大的风险,柔婉一笑,说道:“您……不能怪他……”
“怪他?”青袍人皱眉笑道:“我要是忍心怪他,早就好啦,正因为我从不忍心怪他,这才把他给宠坏了!梅霞,你也不必多说了,我知道这些日子来苦了他,不该再惹他操心,这样好么?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转注傅小天做出无可奈何之状接道:“行了么?侯爷?”
真正令人无可奈何的,该是青袍人他自己,傅小天既好气又好笑,暗暗摇头,没有再开口。
青袍人似乎看透了这位虎将的心,扬眉一笑,立即转过话题道:“小天,这个咱们不谈了,今夜我到你这儿来,一共有三件事。主要的是要看看梅霞,其次……是想替呼图克求个情……”
傅小天呆了一呆,道:“您这话是……”
青袍人微微一笑道:“你把那方钦赐玉佩交给一个驼背老头子,而那老驼子又偏偏喜欢促狭,先上来不肯出示,一直等到呼图克逞强出手吃了苦头之后,才把它亮出来,呼图克唯恐惹翻了你,只好入宫向我恳求……”
傅小天赧然一笑道:“这点小事呼图克竟然惊动到您,也未免太以小题大作了。”
“小题大作?”青袍人探注傅小天一眼,笑道:“呼图克有几 个脑袋?他招惹了别的大臣也许会不当回事儿,至于对你这位神力威侯……”
“职责所在,这怎能怪得了他?要怪也只能怪我那位朋友太会捉弄人。呼图克他要是不闻不问地就把我那位朋友放进大内,我也许反会要他的脑袋呢!”
青袍老人大为欣赏,望着傅小天一笑道:“有了你这句话,呼图克今后就可安心睡觉了。行,小天,我明天再叫他来给你赔个罪……”
傅小天摇摇头说道:“用不着,这根本不是他的错。”
青袍老人点了点头,笑道:“好,也听你的,这第二件事总算也办成了;最后一件事,该要你替我办了。你那位朋友,夏梦卿,我见过了……”
薛梅霞神情微震,傅小天急急说道:“怎幺?……”
“别急,听我说。”青袍人挥下挥手,笑道:“我这所谓‘见过’,只能说是惊鸿一瞥,遗憾得很没有看仔细。你说的不错,他的确不凡,今夜多亏有他,否则大内……哼!哼!那些侍卫果然一个个都是酒囊饭袋,别说防卫禁城,只怕连我皇上这颗脑袋都保不住……”
看了傅小天一眼,脸上的神色有点尴尬:“事后,我要见他,他竟然傲慢得令人恼火;跟你对我说过的一样,根本不把我放在眼内,掉头不顾而去,你说,我这做皇上的脸还往哪里放?……
薛梅霞突然间显得很是失望.但她暗暗放落一颗悬虑的心,因为这证明了夏梦卿的千安无恙。傅小天也有同感,望了望青袍人,说道:“这么说来,您仍然是没有见着他?”
青袍人苦笑道:“要是见着了,我也用不着再麻烦你了。”
傅小天暗暗失笑,扬了扬浓眉:“您,仍想见他?”
为了身为皇上的尊严,青袍人立刻更正道:“不是我想见他,是要他来见我。”
傅小天皱了皱眉头,说道:“您这是何苦?何必一定非见他不可。”
青袍人道:“我说过,我有我的用意,而且我要争回这口气,挽回我身为皇上的面子。”
傅小天浓眉微扬,淡淡一笑道:“容我说句大胆的话。您应该知道,他并投有义务管我们大清朝廷的事,甚至乐得隔岸观火看热闹,再说得那个一点,他更可以站在他们那一方。”
青袍人显得有点不快,可是他忍住了,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他是因为有你这个朋友。”
“我不是这个意思。”傅小天笑了笑,道:“朋友归朋友,立场归立场,这要是不能分割,他不会交我这个朋友。……不管怎么说,他能不顾自己的致命内伤,出手驰援大内,挽救我大清朝廷于危难,我以为我们已应该深深感谢他,也应该感到满足了。”
青袍人微微变色,笑了笑,笑得很勉强:“你的意思是说,他已给了我面子,我这做皇上的已应该知足,他对我的宣召掉头不顾,也并没有错,是么?”
傅小天不愧铁胆,竟毅然点头:“事实如此,小天不愿否认。”
“砰”地一声,青袍人一掌拍在桌子上,目射威棱怒声说道:“我看你是越来越放肆了。”
傅小天面色不改,安然端坐。
青袍人的怒气似乎仅止于此,立刻转移了目标,寒着脸气虎虎地转向薛梅霞遭:“梅霞,你看看,这还像话么?他净是帮着外人说话,再这样下去,我这皇上岂不要威严扫地下?”
薛梅霞究竟身为臣子之妻,虽然明知自己夫婿说的不错,却不便表示什么,只好又离座拜下道:“您别生气,小天的脾气您知道,他不会说话。”
青袍人脸色稍霁,连忙挥了挥手:“起来,起来,这是他存心气我,不关你的事。”
薛梅霞谢恩归座,青袍人又转向傅小天,脸色义寒了些,不过那不是真怒:“我的用意你不必过问,我要见他是见定了,你必须设法替我把他找来。告诉你,还是那句话,一个月内见不着他唯你是问,我就偏偏不信,他越是自以为了不起,我就越是非要他见我不可,以前他不在京畿,找起来也许不容易,现在他既然已经来了,你就没有理由再搪塞,我走了,这件事你务必给我办到,知道么?”
说罢离座站起,没有理会傅小天有没有点头,他知道不能等傅小天答覆,否则将更下不了台,他转向薛梅霞时,立刻又有了笑容:“旅途辛苦,好奸在家休息两天,太后也念着你,过些日子我再叫他们来接你进宫。”
他站起来了,谁还能坐着不动,薛梅霞闻言,再拜谢恩,他含笑挥了挥手,仍不看傅小天一眼,大步向厅外走了出去。
送走了青袍人,傅小天顿感一身轻松了不少,偕着爱妻踏着花间幽径,缓步走向后园小楼,一边走,一边药头苦笑道:
“我们这位皇上也实在够人瞧的,该关心的他不关心,不必操心的,他却不顾一切地任性而为。”
薛梅霞螓首平转,美目微注,道:“你是说……”
傅小天淡淡一笑道:“他来看你,这是天大荣宠,我很感激;想见夏梦卿,那是他求才若渴,也不为过。可是现在是什么时候,我觉得他更该关心今夜这件大事才对。”
薛梅霞柔声说道:“那些喇嘛们不是退走了么?”
“不错,是退走了,而且已走得一个不剩。”傅小天微笑说道:“不过这只能说是目前,是暂时的,我不以为他们筹划多年,微遭挫败便就此罢手。”
薛梅霞神情微震,道;“你担心他们不会死心,卷土重来?”
傅小天点头说道:“不死心,应该不用置疑;卷土重来,那倒未必,作乱的方法很多,不一定非潜入帝都谋刺皇上不可,固然这是上策,但经过这次挫败以后,他们已经知道这条路走不通,因而那一计不成之后的二计、三计……势将连绵施展,接踵而来。”
薛梅霞微颔螓首,颇有同感,略作沉吟,蹙眉说道:“我也这么想,不过……也许皇上他有他自己的想法,身为皇上,眼常有过人之处,我们所顾虑的,他必然早已顾虑到了。”
傅小天淡淡一笑,道:“但愿如此……可惜的是……霞,你不觉得我们这位皇上有时候所作所为有点令人心惊么?”
这话说得有事实根据,薛梅霞不能不点头,嫣然一笑,含 蓄地答道:“这个,我不便过分表示什么,你的话固然不错,但我总觉得人非圣贤,谁也不敢说永远不会做出错事,再聪明的人,也有糊涂一时的时候……”
傅小天想豁然大笑,却似乎怕惊破这既静又美的夜色,终于忍住了。环目深注,微笑说道:“到底还是你会说话,霞,你也会替他辩护,只可惜你这种态度对他无益,反而有害。”
薛梅霞呆了一呆,道:“怎么?”
傅小天笑道:“你该知道.对于皇上,捧不得,更不能让他尽听顺耳之言。”
这道理薛梅霞自然懂得.笑了笑没有再开口。
两人默默地走了片刻,踏上婉蜒回廊,薛梅霞似乎有意地缓下莲步,望了望身旁夫婿,轻轻说道:“小天,若设事情果然如你所料,那怎么办?”
傅小天豪笑说道:“那没什么了不起,水来土掩,兵来将挡,大不了我亲率铁骑远征边陲,和他们拼个生死,决一雌雄。”
薛梅霞嫣然一笑道:“豪壮得很,难道你就一点什么顾虑也没有么?”
傅小天那只轻揽在香肩上的大手,拍了拍爱妻的粉臂,笑道:“霞,我知道,每一个做妻子的都不愿身受那‘万里长征人未还’的……”
薛梅霞娇靥一热,嗔声说道:“那用不着你担心,我不是世 俗儿女,还不致于如此,设若我会有那‘悔教夫婿觅封侯’之心,当初也不会答应嫁给你这已经封侯,而仍难免征战的人了……”
傅小天一笑道:“对不起,霞,我失言了,那么你的意思是……”
薛梅霞淡淡接口道:“我是问你,对付他们,你是否真有把握?”
傅小天“噢!”了一声,说道:“这问题,应分为两层来答覆,单凭他们,我以为只是一些土鸡瓦狗不足为患,假如加上夏梦卿,那我就不敢言战了……”
知己知彼,坦然直率,不愧英雄。薛梅霞暗暗点头,笑道:“我觉得你前面那个答覆还好,后面的答覆却教人难懂。”
“一点也不难懂!”傅小天苦笑说道:“我后面的那个答覆,自然有它的道理,在这次千毒门避传武林帖,与布达拉宫合力突袭京师,大清朝廷终能幸保平安,得完全归功于夏梦卿洞烛阴谋,阻止群豪参与,并带伤驰援,……但世事是很难逆料的,难保他将来不会改变心意。”
这一番话直听得薛梅霞心神连震,美目深注,强笑说道:“千毒门遍传武林帖之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傅小天轩眉微笑,笑得很得意,也很神秘:“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我不是秀才可也不是聋子,说穿了,一文不值。霞,你忘了府中护卫都是昔年武林中人么?他们竟然胆大包天地也给了任燕飞一份邀帖,结果任燕飞却全告诉我了。”
薛梅霞默然末语,傅小天话锋微顿,继续说下去,这次笑 容尽敛显得很凝重:“当然,我现在仅是如此猜测,如此忧虑,但事实上,以夏梦卿那样的人物,也确实没有长此雌伏不动的理由,只是时间早晚而已。这,彼此的立场不同,我不能怪他,也没有资格怪他,说不定到时候我也只有撇开这朋友两字,和他一较长短,放手一搏了。真要那样,霞,你得原谅我,我身为人臣,逼不得已。”
薛梅霞芳心如绞,望了望夫婿,声音微显颤抖地道:“小天你知道,我的心里十分矛盾,总之,我不希望你们两个之间……”
“我又何尝希望如此?”傅小天苦笑接口道:“也不知道为了什么,或许是由于惺惺相惜吧!虽然缘仅数面,我却视他为生死之交,若是失去了这个朋友,我这一辈子也就生趣索然了。可是,万—有那么一天到来,我为了朝廷,也只有……”
一声轻叹,倏然住口。
这一声轻叹包含的东西太多,薛梅霞完全能体会得出,芳心尽碎。她幼读诗书,天生蕙质.当然不会昧于国家民族的大义,然而命运之神却偏偏把她安排到绝境之中,身受傅小天活命葬亲大恩,受容疗伤之德,无以为报只好以身相委;七年夫妻,傅小天更对她百依百顺,怜爱备至,此情此谊,她又哪能骤尔抹煞,骤尔背弃?不但不能,眼见夫婿神情沉重,连原先准备劝说他退出朝廷,归隐林泉的话也说不出口了,只是默默地祈祷着,希望时间能够倒流,至少也能暂时停顿……
但祈祷归祈祷,现实还是现实,未来的事冥冥中早巳注定,又岂会因祈祷而稍有改变。
走完回廊,再走过一条青石小径,便是那座幽雅小楼了薛梅霞似乎特别留恋今夜月色,突然螓首半转,说道:“小天,别忙着回楼,陪我去亭中坐坐,好吗?”
话声柔婉半带恳求,傅小天虽然怜惜爱妻旅途劳顿,却不忍稍予违拂;点头微笑,揽着她走入草地,踢碎干百露珠,直向那假山之前,花丛之中的朱栏小亭中走去。”
……夜色迷蒙,柔风轻拂.芬芳暗送,整个庭院静静地沐浴在月色下,一片清幽。
傅小天斜倚朱栏,坐在一条青石凳上,薛梅霞娇躯轻偎,靠在夫婿那坚壮有力,无限温馨的臂弯里。
一双相依相偎的人影,倒映在亭下一泓清澈的池水中。
水底金钩,凉亭倒影,再加上那亭中、水底两双相假的俪影,这情景委实能羡煞天上,添色人间。
蓦地,薛梅霹玉手微抬,掷出一颗小石子,“咚’’地一声,击开水底长天,金钩玉碎人影幻灭,水面激起圈圈涟漪……
傅小天呆了一呆,皱眉笑道:“霞,怎地大煞风景?”
薛梅霞轻举皓腕,缓掠云鬟,淡淡—笑道:“世事幻化,血肉之躯,且归泡影,又何况这影外之影,身外之身?”
傅小天心头震动,浓眉不由皱得更深:“梅霞,你……”
薛梅霞静静接口道:“想起来徒乱人意,小天,别问了,我们谈点别的好么?”
傅小天当然知道爱妻因何突然忧伤,环目探注无限歉然。
薛梅霞长吸一口气,展颜说道:“小天,皇上临走交代的事,你准备怎么办?”
博小天道:“你是指皇上要见夏梦卿的事么?”
薛梅霞微微点了点头。
傅小天苦笑说道:“这是他第二次交代了,我觉得这件事比对付布达拉宫那些喇嘛还要扎手。”
薛梅霞黛眉微颦,道:“你不存希望么?……”
“我岂止不存希望,事实上也根本没有可能。”傅小天皱眉说道:“霞,对他,你应该比我了解得更清楚,这可能么?独获天眷,在别人来说,乃是大大的荣宠,可是在他,却不啻是一种侮辱。他以先朝遗民自视,并是当今宇内第一奇才,武林中的当然领袖,他会自甘屈辱地去见大清皇上么?偏偏皇上限期一月,非见他不可,你想想看,这不是故意找我麻烦么?”
事实如此,薛梅霞只有点头,说道:“小天,看来你对他了解的程度并不比我稍逊,不过……如果你真的去找他,事情也并非毫无希望。”
傅小天精神一振,喜道:“怎么,你以为……”
薛梅霞淡淡地道:“我没有一定的把握.但这件事既然势在必办,我不妨试一试,看在你我分上,他也许会迁就一次。”
“但愿如此。”傅小天微笑点头,旋又皱眉:“他的脾气你我深知,他若拒绝一定会说得十分委婉,这在我来说,已等于碰了一鼻子灰,够难堪的……”
“这你就不用顾虑了。”薛梅霞道:“皇上把这件事交代给你,现在你就算把这件事交给我好了,由我出面求他,行了吧?”
傅小天大喜过望,紧揽手臂,目射感激:“多谢夫人,一月之内,我静候佳音……”
“别忙高兴!”薛梅霞嗔笑说道:“他现在侠踪不见,要是见不着他的面,别说一月,就是十年我也交不了差,达不成使命。”
“这个好办,包在我身上。”傅小天拍了拍胸膛,笑道:“我倾出帝都兵马,甚至不惜动员天下,踏遍四海,穷搜八荒,不愁找不到他。”
“约需多久,能不能说个时间?”薛梅霞轻轻发问。
傅小天呆了一呆,道:“时间,这我不敢一定……”
薛梅霞飞快接口道:“别忘了皇上限期只有一个月,迟了我可就没有办法了。”
“霞,有你的,别净拿皇上来压我,说穿了我一大半还是为了你。”傅小天环目深注:“对于你,我已经够自私了,我不会再介意别的……请放心,事在人为,我不相信找不到他,由明天起,五日之内,如何?”
看来傅小天并不是糊涂人,对爱妻的心思了若指掌,薛梅霞难掩羞愧,倏垂螓首。她终究旧情难忘,虽然明知一切均成定局无从更变,且自己也确实深爱着夫婿,然而不知不觉中,她总是希望能看到她那位夏大哥。
事实如此,而且非常明显,她也不遑否认了。
傅小天望着娇羞不胜的爱妻,笑了,笑得毫不虚假,毫不勉强,这份胸襟常人难及,令人敬佩。
半响之后,傅小天始突然打破沉默,轻轻说道:“霞,有件事儿,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薛梅霞抬头,美日轻注,道:“什么事儿?”
傅小天微皱浓眉,似乎有点难以出口:“德怡,你知道……她……我想……”
这句话,就不知道他是在说什么,薛梅霞自以为懂了,但却会错了意,嫣然一笑,接口道:“你一向豪爽,怎地突然吞吞吐吐起来?这,没和我商量的必要,我不是一般世俗女子。”
傅小天立刻涨红了脸,窘笑道:“你误会了,我岂是那种人,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去巫山不是云,任它弱水三千,我也只取一瓢饮。”
薛梅霞娇笑说:“德怡郡主蕙质天生,才貌双绝,红粉班中博士,娥眉队里状元,我就不信你对她真的毫不动心。”
傅小天黑脸更红,额暴青筋,神情一整,方待再说。
薛梅霞心有不忍,连忙嫣然一笑,道:“好啦,瞧你急成这个样儿?说着玩儿的,傅小天奇男盖世,我怎会信不过……究竟为了什么,现在说吧!”
傅小天长吁一口大气,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笑道:“我算是服了你,我想把德怡介绍给夏梦卿,你的意思……”
薛梅霞花容一变,旋即笑了,笑得好不自然:“德怡她知道了吗?”
傅小天没有注意爱妻的神情,点点头,道:“我约略向她提过,并且在她面前力捧夏梦卿,其实,你知道,那不会夸张,只恐不足……”
“她怎么表示?”薛梅霞淡谈问话,似乎根本没有听到傅小天后面几句话儿。
傅小天道:“她并未表示拒绝……”
“那当然!”薛梅霞此刻已经平静下来:“你大概还不知道她已经伤透了心。”
傅小天亦有所感,不禁一叹道:“也许,不过……”
“别跟我辩,小天。”薛梅霞淡笑接口道:“你该知道,只有女人最了解女人,尤其事关一个‘情’字。”
这话不错,傅小天不得不承认,点了点头,苦笑说道:“你说的有理,我委实做得太鲁莽了点儿,可是,你知道,我没有办法不这么做,正如你所说,事关一个‘情’字,情能生人亦能死人,为免她日后痛苦更甚,只有断然使她绝念。”
这话自然也不错,薛梅霞微倾螓首,道:“你这用心不能说不对,但自做主张地把她介绍给……他就未免显得多余了,我不相信她在骤遭打击,伤心欲绝之余会那么容易地移情于他,她的心只怕已碎了。”
傅小天皱了皱眉,道:“也别说得那么严重,我以为德怡对我只是出于一种英雄崇拜,并非纯粹的儿女情爱,而若论英雄,我比之夏梦卿只有自惭渺小……”
“那你又错了。”薛梅霞突然接口道:“就算她对你的感情中杂有一些崇拜因素,但女孩儿家第一次用情却是最为认真的,这在她心中仍然难以磨灭。再说,纵然她肯,你有没有把握他也会接受呢?这不是一厢情愿的事。”
傅小天显得很窘,黑脸又是一红,嗫嚅说道:“你刚才还说过,德怡蕙质天生,才貌两绝,我以为夏梦卿……”
“小天。”薛梅霞笑了:“你今天是怎么啦?你这么一说,岂不是把他视作好色之徒了么?你能面对娇娃绝色而毫不动心,对你这位宇内第一奇才的朋友,难道就没有这点信心么?须知他也……唉……”
芳心一阵绞痛,倏然住口。
傅小天羞愧无地,默然垂首,许久,方始抬头皱眉说道:
“可是,霞,那怎么办呢?我已经向德怡提起过了,总不能……”
“这容易得很!”薛梅霞静静接口道:“小天,你敢情是急令智昏了,德怡与他,将来总有见面的机会,在礼貌上,我们势必为他们介见,那么,何不在不着痕迹,不动声色的情形下,任其自然发展呢?”
傅小天呆了一呆,突然纵声大笑,声震夜空,拇指一挑,道:“霞,你岂止是我贤妻?更且是我诸葛军师,好,就这么办!”
梆柝之声又起,更鼓敲出了四更。
威侯伉俪同时一震抬眼望天,钩月已经西沉,群星亦已黯淡,禁不住四目交投,相觑失笑,傅小天怜惜地道:“霞,旅途已够劳累,又复半宵伤神,再加上这夜冷露重,你怎么受得了?都是我不好,走吧!快回楼安歇去吧I”
说罢也不等薛梅霞答话,双手将她扶起,步下小亭。
薛梅霞犹自黯然未释默默无言,任由夫婿轻轻揽着,缓步向小楼走去。
小楼上,暗无烛火,一片漆黑。
本来嘛,人不在,点灯做甚?
伉俪两人对此均末在意,仍然一路走了过来。
这是博小天一时疏忽,他忘了赴约万寿山临行之时,并未随手熄去烛火,那么,这小楼重地,是谁擅自登入代劳?
推开两扇楼门,傅小天还是满脸笑意:“霞,你等等,我来点灯。”
及至“灯”字出口,始突然有所警觉,横身遮住爱妻,环目神光电扫,沉声说道:“你先别进来,待我看看是谁这么大胆!”
傅小天功力通玄,目力如电,尽管屋中一片漆黑,他照样能察视秋毫。
薛梅霞虽明知两个孩子已被夫婿送往纪泽府中,闻言仍不由芳心暗震,方待发问,突然眼前一亮,傅小天已然入室点起几上烛火。
烛光下,但见室内一片零乱,衣柜、书籍……被翻得乱七八糟,狼藉满地。
难道是哪个梁上君子,竞胆大包天地光顾到这禁卫森严,门深如海的神力侯府来?
薛梅霞定了定神,急步入室准备查看失物,入目傅小天站在几旁满腔煞气,神威慑人,见了她,摇头一阵苦笑,将手中一张薛涛笺,向她递来,她接至手中略一注目,不禁大惊失色,当时怔住。
笺上,写着几行狂草:“觑虎驾赴约,趁千载良机。钗佛二宝藏之极密,寻来煞费周章,得来不易。然而掷赠之情仍属可感,不得不留字致谢。莫洪率单卫二弟百拜。”
旁边还有一行小字:“夙愿得偿,早已远走高飞,奉劝不必白费心机,妄图追寻,他年学有所成,自必再来拜谒。”
薛涛笺无声无息地自薛梅霞柔润如玉的纤手中滑落,她失神落魄地喃喃说道:“‘绿佛影单,紫凤双飞’,看来,这两件东西果然是不祥之物,只是……”
突然一挑黛眉,满脸怒色.接口说道:“绿玉佛或可不要,紫凤钗却绝不能轻弃,这些护卫是干什么的,我去把任燕飞叫来问问。”说着,就要转身下楼。
傅小天倏伸铁腕,把她拉住,摇了摇头,淡淡一笑道:“不用问了,他们要是知道,早来禀报了,只怕他们至今犹被蒙在鼓中。其实,这也怪不得他们,他们并不是有亏职守,而是能力不及……东西既已丢了,何必再让他们不安……”
薛梅霞并非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一时气昏了,闻言摇头一叹,只有作罢。
相对默然片刻,傅小天突然一笑说道:“这罗刹三君委实凶恶得可以,一朝缠上身,便无了无休,不达目的不止,我现在倒有点佩服他们起来……”
口气说得轻松,实足显示其内心之沉重与愤怒。
薛梅霞于苦思中抬起螓首,忧心地道:“小天,你说,这该怎么办?”
“很简单。”傅小天扬眉笑答道:“把东西统统追回来。……我不赞同你那‘绿玉佛或可不要,紫风钗却绝不能轻弃’的说法,这两件奇珍中各藏绝学,关系重大,任何一件都足以使天下武林沦于浩劫,我虽不寄迹武林之中,然身受恩师海老人传艺之恩,却不能成为武林罪人,宝物由我手中失落,必须由我把它们追回来。”
薛梅霞微颔螓首,道:“话虽这么说,可是他们说得很明白,早已远走高飞了,天下之大,你一时又何从迫寻……”
傅小天浓眉陡挑,目射奇光:“除非他们会登天遁地,否则我就非找到他们不可。”
字宇如斩钉截铁,闻之惊心。
薛梅霞见丈夫愤怒若此,不忍再说,螓首微垂,默然不语。
傅小天向她看了一眼,以为她犹在为失宝之事忧心,忙安慰道:“你放心,凭他们,还逃不出我的平掌心,相信我,我一定会把这两件东西追回来交还给你。”
薛梅霞心中一阵感动,抬起螓首,柔光凝注,道:“小天,你想错了。虽然紫凤钗是我和夏大哥的订情之物,值得留作纪念,如今既然丢了,也并没有非追回来不可的必要。问题仍在如你所说,这两件宝物关系今后武林命运至大,不容沦落魔掌……可是,小天,目前帝都情势至为紧张,随时都有发生事故的可能,你能轻易走开吗?”
傅小天闻言如遭棒喝,不错,身为当朝重臣,肩负皇室安危重任,值此京城风云瞬变之秋,岂能不顾而去?
然而,偏偏追寻失宝之事又势在必行,为了争取时机,且 这一下,左右为难,可把个豪勇盖世,从不知难为何物的傅小天给难住了。
他连连击额,不得主意,一时直急得双拳紧握,团团乱转。
夫婿遭遇到困难,做妻子的感同身受,薛梅霞眼见傅小天满面焦灼之情,芳心如割,走过去,轻扶铁臂,柔声说道:“小天,别这样.急坏了也没有用,不如冷静下来,慢慢想法子。”
傅小天连连摇头,苦笑说道:“这……这有什么办法可想?”
薛梅霞欲慰无从,只有默然垂首,突然,她又霍然抬头:
“小天,我想起来了,这件事我们何不仍请夏大哥再帮次忙?”
傅小天摇头截口道:“这怎么行?我们已亏欠他很多,怎好意思再……”
“不!小天!”薛梅霞激动地道:“这个你倒不必过分顾虐,你知道,他不比一般人,他劳碌一生,还不都是为了别人?再说这件事既然关系今后武林祸福,他若是知道,即使你不找他帮忙,他也绝不会袖手不管的。”
话锋微顿,黛眉微蹙,垂首说道:“至于他的内伤……反正皇上限期一月,必须找到他,你正直急速将他寻到,让他来此多住几天,奸好养息……”
她言之成理,而且也只有这条路可走,傅小天犹豫再三,终于点头道:“好,就听你的。”
转头向窗外看了一眼,又道:“霞,天已亮了,你安歇吧,今天别下楼了。……事不宜迟,我这就去找纪泽商量办法,即刻开始寻找。”
说罢,又凝注爱妻片刻,转身缓步下楼而去。
目送夫婿背影消失,薛梅霞似乎突然不胜娇弱,颓然倒入几旁软椅之中。
是的,她太累了,近月的旅途劳顿,加上多重的精神负担,她实在承受不起了……
帝都侦骑四出,足迹几乎遍及北京城每一个角落。
一连三天,徒劳无功,那位带着极重内伤的宇内第一奇才,玉箫神剑闪电手夏梦卿,到底去了哪里,竞无一点蛛丝马迹可寻。
不但找不到夏梦卿,而且也未发现那后来赶往大内接应的大漠驼叟无影神鞭独孤奇的一丝踪影。
问遍帝都武林,没有人知道这两个人的下落,即连那眼线极广,素称消息灵通的丐帮分舵也不例外。
这一来,可把两个人急坏了。
傅小天那双浓眉,锁得越来越紧,英风尽扫,豪气无存。
薛梅霞更是可怜,镇日围坐愁城,寝食俱废,原已消瘦脸庞愈增憔悴。
因为,她关心太甚,尽向坏处设想。
这是第四天的夜晚,天际依然高悬着一钩冷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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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寿山之东,五泉山静静地屹立着。
五泉山,以多山泉闻名,康熙帝因势修建静明园,常偕帝后游兴于此。
雍正、乾隆以降,更成了皇族们讲山玩水、探幽揽胜的好去处。
游山玩水、探幽揽胜,那该在白日。
就算雅兴赏月,也该等到月满。
可是,偏偏就在今天这月色凄迷昏暗之夜,有人深宵登临,站在那山巅边缘,呆呆地望着一钩冷月出神。
毫无疑问,这人必是当朝皇族中人,否则怎能入此禁区,留连不返?
昏暗月色下,更可看出这人乃是一位身着黑衣的少女,一位绝色的少女。
称她绝色毫不夸张,因为那张俊俏的娇靥,足以闭月,足以羞花。
夜凉令人有衣衫不胜单薄之感,而她,却是一任夜风飘荡衣袂,拂乱云鬟,一动也不动,有如一尊玉女雕像。
那双清澈深邃的美目中,好像笼罩着一层薄雾,显得那么的迷述蒙蒙。
弯弯的黛眉微蹙,似乎心中充满着难解的愁怨,娇靥凝霜,比夜色还要冷上三分。
那露在月色的肌肤,白哲晶莹如玉,隐隐具有一种惑人的威力。
人儿、夜色、山景,组合成一幅静的图画……一切,一切,都凝结在一片静寂之中。
蓦地,宁静绽开,一缕低吟的清音自她那失色香唇间袅袅透出:
“寻寻觅觅,冷冬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
三杯两盏度酒,
怎敌他,晚来风息?
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满地黄花堆积,
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
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
梧桐更兼细雨,
到黄昏、点点滴滴。
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一声轻叹,闻之令人心酸,两排长长的睫毛一阵眨动,两颗泪珠儿,随着夜风飘逝……
敢情,她是一个对月抒怀的断肠人儿。
吟的,是李易安的“声声慢”。
她清音微顿,正待二次张口。
突然间,一缕萧声呜咽而起,直透长空。
这萧声,来自她脚下峰崖间百丈处一片树海中,莫辨确实所在。
但有一点却是母庸置疑的,那就是萧声中蕴含着大多的东西,悲伤、忧郁、凄凉、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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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然这吹箫的人儿,也正藉着一管洞萧,吐露着伤心的往事。
黑衣人儿神情微震,连忙将那已到唇边的词句咽了回去,美目投注脚下箫声飘起处,微显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讶异.紧接着又转变为一片黯然,身形一阵轻颤,睫毛翕处,泪珠儿又扑簌簌洒落满襟。
她讶异的是,吹箫人似乎身怀武学,而且功力绝高;黯然的是,此时此地居然还有比她更伤心失意的人,她出身皇族,当然可以在这禁区之内对月抒怀,那么这吹箫人莫非也……
美目突睁,竟然寒芒暴射,娇靥上神色刹那间变得更冷,举袖一拭泪渍,飞身下掠,姿式轻盈灵妙,闪动般向半山腰那片树海扑去。
她想会一会那位比她更失意的吹箫人儿,是男人,她要探个究竟;如果和她一般地是个女儿家,倒可以月下对坐,互诉衷肠。
下掠不远,她找到了箫声的来源。
远远地,只见五、六十丈外一处危崖上,盘膝独坐着一个白衣人儿,正自对月弄萧。
她目力本就不差,何况还有那不太暗的月光,她已可以看得很靖楚,那是一个文士装束的男人。
那白衣文士面对山下,正好背向着她,所以她无法看到他的面目,不过根据身形。应该有张俊俏的脸儿。
穷搜记忆,她想不出当朝皇族中有这么的一个人,她对这文上完全陌生,那么这文士不是皇族的人,胆子倒大得可以。
她黛眉双挑,如飞般扑了过去,转眼便至近前。
按说,对方白衣文士既然身怀武学,而且功力极高,似她这般毫无忌惮地飞身逼近,万无不被惊动之理。
可是,事情大谬不然,竟是大大出乎她意料之外,白衣文士对她的扑近竟是浑无所觉,依然对月弄箫如故。
已经近得不能再近了,相隔两丈她只有住足,而就在她黛眉一扬,方待张口发话的刹那,箫声陡地一泻干丈,戛然止此,那白衣文士一声轻笑,已自先发话道:“姑娘无端扰人清兴,难道不觉得唐突么?”
他就像背后长了眼睛,不仅早巳发现了她,且一言便道破她是个女儿身,黑衣人儿不禁暗吃一惊,呆了一呆,旋即冷冷答道:“该觉唐突的恐怕不是我,我正想责问你哩!”
白衣文士大笑站起,愤然回身,竟然是面色焦黄,一脸病容,哪里是什么俊俏面孔。双目冷芒如电,微注黑衣人儿:“是么?我以已度人,斗胆妄测,姑娘想必也是个伤心断肠人吧?”
黑衣人儿入目对方那冷电般的两道目光,禁不住心神一懔,强持镇定,美目深注,冷然说道:“何以见得?”
“很筒单,姑娘何必故作矜持。”白衣文士微微一笑,笑得很潇洒:“玉泉空寂,夜静更探,我这箫声何以没有惊动别人,单单惊动了姑娘?这说明在这夜深露寒,冷寂凄清的玉泉山上,除了我这伤心断肠人外还有姑娘,如此,便足证姑娘心中也有伤心断肠之事,否则断不会于此月色昏暗之夜,留连在这不足留连的玉泉山顶,迟迟不归。”
这解释很俏皮,也很不俗,黑衣人儿深深惊服于白衣文士的口齿,可是一向任性倔强的她,却不愿近乎示弱地流露出来,娇靥上的神色,仍是那么冷冰冰地,好像笼罩了一层寒霜:
“这也很简单,你休要自作聪明,静明园为当朝亲贵游乐之所,只要是当朝皇族中人,纵然在此住上几天也不足为怪,何况我难得来此,对此间景物未免特别喜爱。”
白衣文士“哦”了一声,笑道:“这么说来,唐突的果然是我,我孤陋寡闻少见多怪,那么……”目光微转,扬眉轻笑:”姑娘怎会脸上泪渍未干?我以为赏览夜景还不至于……”
黑衣人儿疾抬皓腕,一抹粉颊,是羞也有些薄怒,涨红了脸,一时说不出话来。
白衣文士似乎不忍使她过分难堪,有意转移话题,目光深注,淡淡一笑说道:“当朝亲贵中,我很荣幸地也认识几位,姑娘芳名……”
刹那间,黑衣人儿已恢复下原先的泰然、冷漠,黛眉微挑冷然道:“我认为彼此素昧乎生,没有通名报姓的必要。”
“诚是区区冒失。”白衣文士朗笑说道:“既是这样,我不敢多做攀谈,姑娘请吧!”洒脱举手,竟然下令逐客。
黑衣人儿朱唇徽绽,咯咯脆笑,笑得很冷,美目凝注,寒光逼人:“阁下反客为主,岂不有点神智不明,事理欠通?请教这是什么所在?”
白衣文士答得甚妙,他道:“玉泉山,姑娘岂不也多此一问?”
黑衣人儿脸色更沉,语气更冷,道:“你很会说话,也很机 譬,怎不说这是静明园?静明园为本朝亲贵游乐之地,近百年来,一直列为禁区,你可知道擅入皇族禁区者该当何罪?我还没有按律降罚,你反倒先……凭什么?……”
白衣文士突然仰首大笑,声震夜空:“我不凭什么,也不相信谁又能拿我怎么样。姑娘,别用皇族亲贵来压我,这四个字我还没有把它们放在心上,我只知道‘林泉孰宾主,风月无古今’,天下之地,天下人去得,若真要论起宾主来,这莽莽神州该是汉家基业,贵朝强行窃据,恐怕连个宾字都谈不上,又何来什么禁区?”
这番话听得黑衣人儿芳心连震,花容巨变,美目圆瞪,满射惊怒,怔了好半晌,才贝齿紧咬地憋出一句话:“你是什么人?快说!竟然这般大胆,难道不怕……”
“我这个人从来就不知怕为何物。”白衣文士淡笑接口道:
“姑娘这‘什么人’三字指的是身份,还是姓名?”
黑衣人儿气得娇躯微颤,脱口说道:“两者都是!”
白衣文士却没有一丝火气,摊摊手,笑道:“身份,我可以奉告:汉族世胄,先朝遗民,武林一介落魄书生。至于姓名,很抱歉,彼此素昧平生,没有通名报姓的必要。”
他后面半段话儿显然是针对黑衣人儿适才那句话而发这对出身满室亲贵的她,委实刺激太大,她既羞且怒,简直就不明白眼前这白衣文士何来偌大天胆。
美目圆睁喷火,黛眉倒挑含煞,顿时发了那任性惯了的皇族千金脾气,这脾气使她忘了适才由箫声中听出对方身怀武学,而且功力绝高,暗一咬牙就想出手,但就在她纤纤玉手抬 起一半的刹那,一眼瞥见白衣文士手中那管雪白的玉萧,立有所觉,脑中灵光电闪,芳心一跳,玉手掩上了檀口,有点不知所措地说道:“你,你可是人称玉萧神剑闪电手的夏……”话出口,忽然觉得这样问法太过“客气”,脸色又沉,飞快改口道:“……可是那个自命不凡的夏梦卿?”
白衣文士先是神情微震,继而望着她笑了,笑得她粉脸上一阵臊热:“姑娘认识那夏梦卿么?”
黑衣人儿冷然说道:“我没有那份荣幸,答我问话。”
自衣文士双眉微挑,笑容可掬:“想来夏梦卿也会感到遗憾,姑娘一定要我回答,自当告诉姑娘,普天之下爱箫之人很多,我不是姑娘想象中的人。”
此言一出,黑衣人儿似乎微失平静,美目中射出一丝异样光采,娇靥上浮现一丝失望之色,但只是略现即隐,呆了一呆,讶然地望着白文衣文士,谈淡地说道:“这次算我唐突,那么你是……”猛觉失言.连忙住口。
可惜已经晚了。
自衣文士微笑接口道:“没有关系……我能奉告的都已经奉告过了,姑娘如果仍不满意,一定要追问姓名,那么我就再奉告三个字:“伤心人。”
语气充满戏谑意味,令她顿生被戏弄的羞怒,花容再变,冷冷说道:“你可是要我召来守卫?”
守卫又奈得他何?但他似乎有所顾忌,皱了皱长眉,笑道:“同是伤心断肠人,姑娘又何忍逼我太甚?”
黑衣人儿冷笑说道:“也许你是断肠人,我却没有伤心事,不要跟我嬉皮笑脸的,若不想要我召来守卫,你就……”
白衣文士突然挑眉一笑道:“姑娘不必以此要挟我,须知我在这里坐坐并未过分,体说这区区什么静明园,便是深宫大内我也是要来就来,要去便去,没人拦得住我。我之所以不愿姑娘召来守卫,只是生怕俗人扰了我的清兴,姑娘若是看我不顺眼,只管站远些便了。”
黑衣人儿美目凝注异采闪动没有开口,那是因为她面对这位心智口才两称高明的文士,又气又恼,一时感到计穷,好半晌,她才突然一跺足,黛眉倒剔,狠声说道:“我就不信拿你没办法。”皓腕修扬,一掌拍子过来。
她忍无可忍之下,这一掌暗凝真力,挟怒出击,劲道非同小可,而且快疾如电,寻常一点的高手,休想躲过。
偏偏这白衣文士并非寻常高手,他不但避过了,而且避得从容潇洒已极。
“姑娘无端出手伤人,似乎有失皇族风……”
“度”字尚未出口,黑衣人儿玉手疾出如风,纤纤五指,闪电般点向他肩井要穴。
她自信这一招不慢,而且极具威力,殊料招至途中,眼前人影微花,白衣文士突然踪迹不见,方一愣神,身后已响起一声朗笑:“姑娘,凡事都须留点余地,你这是……”
她芳心剧震,霍然转身,一语不发,加提十成真力,遥空一掌又击了过来。
这一掌,白衣文士仍然未接,也未还手,只是双眉已高高挑起,目射寒芒闪身飘退,沉声说道:“姑娘,事不过三,我念你是个女流,不愿为已太甚,倘若你……”
黑衣人儿一向娇生惯养,任性已惯,几曾受过这等怨气,不容白衣文士说完,朱唇泛白,厉声怒叱:“狂徒住口,你擅入禁区,已犯大罪,犹敢口出狂言,你不必有所顾虑,有本领尽管使出来好了。”
话落身闪,一双柔荑狂挥,不顾一切地猛扑上来。
她的用心并不在置对方于死地,因为她知道那无异是痴人说梦,她只是恨透了对方那份比她还甚的傲气,伤了她的自尊,令她难堪,故拼死也要把对方微挫掌下,争回一口气,挽回一点面子。
虽说她未存杀机.但出手威势也极惊人,凝足了内家真力,玉手挥舞间,罡风憨卷.有如狂飙。
白衣文士似乎生俱铁石心肠,对如此可人的负气进扑竟然毫不容情,目射神光,容得黑衣人儿欺进五尺,突然扬声冷笑:“姑娘,小心。”右掌玉箫微点即收。
他虽只轻描淡写微傲一点,黑衣人儿却已承受不起。
别说招架,连躲闪都来不及,只听“嗤”地一声轻响,满头乌云蓬散披落,方自一惊,紧接着两只玉手掌心,又似被虫啮针扎了一下.微微一痛,双臂劲力顿失萎然垂下。
她大惊失色飘身疾退丈外,娇靥一片苍白,美目中射出难以言喻的光采,羞怒攻心僵在当场。
白衣文士并未追击,目注丈外黑衣人儿,似觉不忍,淡淡一笑,道:“请原谅,姑娘,我无意出手,实在是被你逼得无可何。”
黑衣人几哪里听得进去,只当他是说风凉话,娇躯剧抖,失色双唇轻颤:“技不如人,教我好恨,更可恶的是你这自命不凡的傲气太以凌人,我现在不妨告诉你,这口气我非争回来不可,你可有胆子在这儿等我半天?”
白衣文士入耳她这未泯天真的话儿,不禁有点啼笑皆非,望了她一眼,淡淡一笑道:“姑娘可是要回去调拨人手,找我报仇泄恨?”
黑衣人儿苍白的脸庞上涌现一片红晕,微点螓首.道:“谈不上仇,恨却非泄不可,我有生以来还没有受过这等挫辱。”
白衣文士双眉微皱,笑道:“既然学武,就难免厮杀搏斗,厮杀搏斗总会分出胜负,姑娘气量也未免太小了点,如果我这只为自卫的一箫对姑娘有那么大刺激的话,我深为后悔,不过……唉……”
黑衣人儿气得险些流泪,贝齿紧咬,美目紧注,道:“你不要恃技骄狂,得意卖乖,我这就回去,再来那是必然,只问你敢不敢等我?”
白衣文士摇头笑道:“很抱歉,这我不敢肯定答覆,因为我这个人一向飘泊惯了,不耐在一个地方久待,你如果回来的早,我也许还在这儿,若是回来得晚了,那……”
“你可是有点胆怯害怕了?”黑衣人儿冷冷接口。
白衣文士想要纵声大笑,但终于忍住,目光深注,淡淡说道:“站娘,你不必出言激我,在我心里,还没有胆怯害怕这种字眼,我只是深知自己的习癖,不得不预做说明,免得姑娘徒劳往返,说我怕事。”
“那就好。”黑衣人儿抓住他前半段话儿冷笑说道:“你既是武林中人,当知武林中人言重一诺,过于性命,我不会让你久等不耐的,不过,我仍得提醒一句,假如你自贬身价,畏事逃走,天涯海角我也非找到你不可。”话落身起,向玉泉山下茫茫夜色中疾射而去。
白衣文士似乎拦阻不及,望着那无限美好的纤小身影,禁不住摇头一阵苦笑,哺喃说道:“我真是自找麻烦,我这是何苦?……”
突然回顾身后,轻笑呼道:“聂姑娘,她走远了,请出来吧!”
身后那片茂密的树林中,随着话声,袅袅行出一位容貌清丽的白衣女子,云髻高簇,环佩低垂,楚楚动人,仪态万千,赫然竟是那寄身千毒门中,曾于洛阳第一楼以歌舞惑众的俏佳人,聂小倩。
她停步林边,微微检衽,目注白衣文士,嫣然一笑道:“相公手法令人击节,把那满族亲贵的娇娃大加折辱而退,聂小倩隐身暗处,险些出声大呼痛快。”
白衣文士皱眉一笑遭:“哪里是痛快,分明是自惹麻烦,聂姑娘,我这就要走了,相救疗伤之情,容图后报。”
聂小情娇靥上飞快掠过一丝黯然之色,垂首说道:“相公何言之太重,若论相救疗伤微劳,则洛阳第一楼头宽容不究,北邙断魂谷内两次纵放又该当何说?聂小倩能为相公稍尽绵薄.正是毕生荣幸,也自觉稍减一分罪孽……”
妙目微红,不胜凄惋,幽幽一叹,住口不言。
白衣文土也觉戚然,忙自展眉一笑道:“聂姑娘冰情玉洁慧质兰心,出污泥而不染,只有令人敬佩.又何罪之有?……”
聂小情芳心窃慰,柔婉说道:“多谢相公不以陷身邪教见薄……”
话蜂微顿,美目深注,欲言又止……最后说道:“相公真要自毁诺盲,就这么一走了之么?”
白衣文士有意无竟避开她那双惑人的目光,笑道:“聂姑娘,你听见了,我何曾答应过她留此不走?她身为满族郡主,一向娇纵任性,既自认羞辱,必不干休,我料她除了她哥哥和傅小天外,不会找别人,我瞒过了她,却绝瞒不过傅小天伉俪,所以我不得不走。”
聂小倩神情更黯,美目隐射无限关切,道:“相公的伤势虽已无碍,但尚未痊愈,怎好……”
“多谢姑娘关注。”白衣文士淡笑道:“我这所谓走,仅是另觅隐密之处继续疗伤,不与人动手,不妄动真气,谅无大碍,否则若是等他们寻来,势必多生麻烦,耽误时日,来不及应付未来的事变。”
聂小倩道:“戚侯府中养伤不也很好么?相公何必一定……”
白衣文士脸上骤起一阵轻微抽搐,强笑说道,“侯府难免应酬,不宜疗伤。”
聂小倩垂首不语,白衣文士又道:“我走后,姑娘也不必在此多事停留,可仍返千毒门暗观动静,必要时再设法离开。以免不测,今宵暂别后会有期,告辞了。”微一拱手,就待腾身。
聂小倩突然抬头,美目微红,无限凄婉地,急急说道:“相公请慢,我还有一桩大事险些忘了奉告。”
白衣文士呆了一呆,道:“聂姑娘有话请说。”
聂小倩犹豫再三,终于一咬牙,毅然说道:“布达拉宫方面已请得能人,近期内必然再动,还请相公多……”
“姑娘可知是什么人么?’
聂小情微微摇头:“这个聂小倩尚还不知。”
白衣文士双眉微皱,略一沉吟,再次拱手:“多谢姑娘示警,我省得了。”
人化长虹,腾身飞射而去。
聂小倩呆呆羹注白衣文士消逝之处,娇眉上浮现一片难以言喻的表情,双唇一阵抖动;突然洒落两串晶莹泪珠,良久方始幽幽一叹,转身袅袅行向树林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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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风吹芳心起涟漪 聂小倩那无限美好的身影,刚刚消失在那片浓密树林之中。
她适才站立之处,突然又出现了两个人影。
这两个人不知由何处飘落,身法之轻捷恍如幽灵,甫一现身,立刻为这月色昏暗的崖头带来了一片阴森鬼气,神秘诡谲已极。
这两个人一个身材颀长,身着青袍,面覆黑纱;另一个体形瘦小,身着黑袍,长发披肩,面色惨白,阴森怕人。
仔细一看……
那青袍蒙面人,赫然竟是千毒门门主雷惊龙,他目光森寒,凝注聂小倩身形消失处,不言不动。
那黑袍怪人,则是雷惊龙座下二灯使之一的阴煌,双目狠毒光芒闪烁,向林中望了一眼,转对雷惊龙阴声说道:“门主,至今你该相信我并没有看错吧!”
雷惊龙双目冷芒暴射,随又敛去,头也未回,冷然答话:“阴煌,你这是向我邀功么?”
黑袍怪人嘿嘿一笑,答得很狡猾:“属下怎敢?既为门主麾下,就应忠心耿耿,不能坐视门人反叛而隐之不言。”
雷惊龙仍然没有看他,语气也仍是那么冷:“看来你果然 是我的心腹人,我决定记你一功。”
“多谢门主恩典。”黑袍怪人躬身说道:“其实,这原是属下份内事。”
站直身子,目中凶芒闪射,飞快向林中投了一瞥,狠声又道:“门主,这贱婢该当何罪?”
雷惊龙淡淡说道:“那要看是从哪方面说了,或许与你一样,我还应该记她一功才是。”
黑袍怪人一怔.讶然凝注雷惊龙:“属下愚昧,不知门主此言何意?”
雷惊龙斜瞥了他一眼,道:“这不难懂,因她助夏梦卿疗伤,使夏梦卿得以早日康复,要不然我岂不要多等一些时日?”
黑袍怪人呆了一呆,随即诡笑说道:“门主不愧是英雄,属下无限敬佩。……”
面色一寒,阴阴又接道:“不过,门主莫忘了当初手创千毒门时所订的规条,聂小倩无意中助门主早遂心愿固然有功,但她生心叛变却仍……”
雷惊龙突然一笑.笑得好不阴森:“这不用你操心,我赏罚分明绝不徇私,聂小倩促成我早遂心愿,论功必须行赏;她心生叛逆,也难免身受修罗穿心之罚。”
话声未落,黑袍怪人忙自躬身,飞快搔道:“请门主颁下令谕,属下立即前去生擒贱婢。”
雷惊龙双目冷芒轻扫,吓得黑袍怪人那刚自直起的身形,微微一颤,又复俯下:“我都不急,你急什么?告诉你,在我面前你最好别打那假公济私的主意。”
黑袍怪人身形剧震,俯首干笑说遭:“门主误会了,属下怎敢,属下一片赤心,为的是怕那贱婢闻风远遁。”
雷惊龙双目闪过一丝诡异的光芒,冷冷说道:“是么?此事只有你知我知,根本无庸担心她会闻风远遁;再说,叛我之人,纵然逃到天涯海角,谁能幸免一死?”
黑袍怪人禁不住毛发悚然,自己这位门主说的丝毫不差,以往所有叛逆之人,莫不在那无影之毒下断魂绝命,无一能得幸免,连忙躬身谄笑:“门主神威,那么……”
雷惊龙微一挥手:“我自有主张,你应该已听到适才夏梦卿临走之时,交代她的话儿。”
黑袍怪人也是一个深富心机,狡诈阴狠的人,闻言也才猛然憬悟,小巫面对大巫,他顿有不如之感;无论心智、凶狠,自己都较这位门主差得太远!他望着面前那卓然而立隐透阴森的身形,不由打心底里冒起一丝寒意,惶恐得不知所以。
雷惊龙视若无睹,淡淡一笑,又道:“这件事且不去管它,夏梦卿那些人也可暂时置之不顾,为我传谕,自即刻起全力追查罗刹三君的行踪,一有所见,立刻来报我,去吧!”
黑袍怪人如逢大赦,恭应一声:“属下遵谕。”身形陡化长虹,向崖下飞射而去。
望着黑袍怪人那飞射而去的身形,雷惊龙覆面黑纱后那薄薄唇边,浮现一丝残忍的笑意;笑得诡异难测,袍袖轻挥,一闪不见。
神力侯府后院那座小楼的纱窗上,犹透着灯光。
如此夤夜,灯火未熄,这显示着博侯伉俪犹未入寝。
事实上,的确如此。
小楼内,红烛高烧,蜡泪淋漓,傅小天与薛梅霞正自隔几对坐。
两个人一般地愁眉不展,低着头,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也难怪他们如此忧心伤神,四天已经过去,京城四郊亦已搜遍,竟然徒劳无功,根本没有找到夏梦卿一丝踪迹。
这实在是一件绝顶离奇,而又令人深探担忧的事。
倘若夏梦卿功力情况好好的倒也罢了,偏偏他目前正身负极重内伤,不宜过分妄动真力,在此帝都危机未除,布达拉宫密宗高手,千毒门狠毒徒众,罗刹三君环伺之时,他可以说无时无刻不处在极端危险之中,没有人能相信这些人一旦发现了他的弱点会放过他。
他只要落在任何一万面人的手中,那后果就不堪设想。再说,皇上的限期不过一个月,紫凤钗、绿玉佛两件稀世至宝又落入罗刹三君的魔手……
这一切、一切,怎不令傅小天夫妇心急如焚,忧愁欲绝?
傅小天几天没有合眼,薛梅霞也陪着他数夜未眠,寝食惧废,肉体上的折磨也许还能忍受,再加上精神上的焦灼、忧虑,那就便人难以负荷了。就是,铁铸金刚,铜浇罗汉般的神力威侯博小天也日见消瘦了。
他失去了往日的英风豪气.显得那么地委靡不振。
环目中满布血丝,黯淡失神,那部威猛慑人的虬髯;也变得凌乱不堪。
傅小天尚且如此,薛梅霞自是更不必说了,因为她身受的要比傅小天更多、更重。
其实,像傅小天这种豪迈奇男,人中英杰,再怎么样也不致一蹶若是,他一向坚强得仿若擎天巨柱,东岳岱宗,任何风暴也不能撼之分毫。
主要的,还是他爱妻情深.一半儿以上是由于眼见薛梅霞的日益憔悴,以致在愁苦之余又另添一份忧虑。
他了解爱妻的心情,薛梅霞也了解夫婿愁苦的原因,可是,夫妇之间,却谁也没办法安慰谁。
因为,除非能立刻把夏梦卿寻到,一切安慰都属徒然。
但是,已经一再试过了,多日的搜寻,所得到的只是失望的打击。
所以,伉俪两人只有枯坐相对无语。
夜色很宁静,小楼里的空气,更透着无限沉重,沉重得使人有点透不过气来。
蓦地,一阵急促的蹄声由远而近。
在这万赖俱寂的深夜,听来特别清晰,声声有如重锤,敲在人的心坎上。
这蹄声,至神力侯府门口倏然而止,傅小天皱下皱浓眉,微徽地抬了抬头,但却仍没有说话。
薛梅霞,则就像没有听见一般,依然低垂着头。
四下刚刚恢复了寂静,楼下随又响起了一阵轻微的步履声,紧接着,值夜的黑衣护卫怯怯地试探着开口通报:“禀侯爷……”
傅小天满脸烦躁地沉声喝问:“什么事?说!”
几天来,傅小天那显得极为暴躁易怒的脾气,早使属下护卫们吓寒了胆,这时他出声一喝,楼下这名护卫更加起了畏惧的犹豫,支吾了半响,竟没有答出所以然来。
傅小天挑眉瞪目,厉声又问:“什么事,快说啊!”
楼下护卫如遭霹雳当头,身子一哆嗦,倏然扬声:“唔!……禀侯爷,德郡主求见。”他到底说上来了。
傅小天勃然大怒,砰地一掌拍在茶几上,霍地站起,环目暴射寒芒,须发俱张。
这慑人威态要是被楼下的护卫看到了,怕不立刻吓昏。
傅小天刚要发作,薛梅霞一只玉手搭上他的铁臂,话声无限柔婉:“小天,别跟人家过不去,人家职责所在,有客来访,能不通报么’”
一句话顿使傅小天威态尽敛,望着薛梅霞歉然一笑,转向楼外挥了挥手.干和地道:“告诉她,我睡了,不见客。”
楼下黑衣护卫应了一声是.快步离去。
薛梅霞连忙一摇头,道:“小天,怎可这样,德怡必然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否则她不会这个时候跑来找你。”
傅小天略一沉吟,终于又扬声沉喝:“回来。”
那名黑衣护卫远远地又应了一声是,立刻跑了回来。
傅小天道:“把客人让进大厅,我马上就来。”
“是,侯爷,属下遵命。”想必这名护卫也深为畏惧德怡郡主的雄威,这回好交差了,当时一声响诺拔步奔去。
护卫寓去后,傅小天望着薛梅霞-声苦笑,道:“霞,走吧!我们一块儿去瞧瞧她到底有何贵干。”
看看自己身上,薛梅霞不禁有点犹豫:“还是你一个人去吧,我这身……”
傅小天微笑接口道:“对她没那么多顾忌,这时候见客已是她天大面子,走吧!”
薛梅霞蹙眉一笑道:“好,依你。”向来讲究修饰的她,若在平时,说什么也不肯这样儿出去见客,尤其对方也是有体面的人,但今天她为了顺着夫婿一点儿,不再多事,话落,便当先行了出去。大厅上,已燃起灯火,美郡主一张娇靥绸得紧紧的,正双手玩弄着马鞭.焦急地来回走着,一见傅小天伉俪来到,立刻迎了上来。
傅小天未容她开口,便自颇为不耐地望着她,蹙眉说道:
“郡主阁下,有什么天大的事儿,叫你非这时候跑来扰人安眠不可?”
美郡主德怡不愧厉害,也蛮得可以,柳眉一挑,道:“也许,我来得不是时候,不过,阁下,你真的已经睡了么?”
傅小天本就不耐烦,这一来更加恼火,浓眉陡剔,冷冷说道:“郡主阁下芳驾莅临.睡与不睡又有什么两样?”
美郡主唯独对这位铁铮奇男没有办法,美目轻注蹙眉笑道:“过访是客,主人岂能以这副颜色相待?别这么凶行么?我是来求你帮忙的。”
傅小天呆了一呆,刚要说话,薛梅霞一旁微笑说道:“我猜得没错,这时候你来找小天,定是有什么要紧之事,来,咱们坐下来谈……”举手让客。
美郡主对薛梅霞素来敬重,视之若大姊,同时,也有着一份羞惭,望了薛梅霞一眼,笑道:“霞姐,别跟我客气,我不能多耽搁,马上就要走。”
她既这么说,薛梅霞不便多事坚请,“哦!”了一声,笑道:“那么,有什么事你对他说吧!”
美郡主略作犹豫,终于鼓足了勇气,娇靥微酡,望了傅小天一眼,嗫嚅着说道:“我想找他帮忙打架去!”
傅小天为之哭笑不得,吁了一口气,苦笑说道:“阁下,你也真是……我还以为你是为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敢情是吃了人家的亏,找我去为你出气,对么?只是,我实在想不出这帝都之内有谁竟敢对你这位大郡主无礼?”
入耳吃亏两字,美郡主娇靥更红,也勾起了心中的气愤,差一点掉泪,可是她生性倔强,绝不愿在任何人面前示弱,终究忍住了,柳眉一挑,气虎虎地道;“他岂止无礼,简直是欺人太甚,而且竟胆大得敢擅自闯进静明园。”
私入玉泉禁地果然非同小可,敢对郡主无礼,更是此罪不轻,这人委实胆大得可以。
傅小天似乎被引起了一点兴趣,也颇觉得事态严重地皱了皱眉道:“那个人是什么样的人?”
美郡主想起来就恨,道:“一个不知死活,自命为读书人的武林狂生。”
薛梅霞神情一震,立刻留上了心,傅小天却毫未在意,沉吟了一下,说道:“他知道你是谁吗?”
美郡主道:“他问了,我没有告诉他,不过他既知玉泉山是皇族禁地,应该不会不知道我的身份。”
“那幺这人的胆子的确是够大了些。”傅小天扬眉说道:“你以为他还会在那儿等你么?”
“武林中人素重干金一诺,我看他自命不凡,谅必不至于就此逃去。”
“说得是。”傅小天蹙眉点头:“既然这样,你就该找九门提督派人前去拿人,何必一定要找我?”
看来傅小天仍然懒得管这种闲事。
说了半天,枉费口舌,得来这么一句话儿,美郡主不由得气得连连跺脚,梆眉双挑,美目圆睁,又急又气:“你这人……是有意装糊涂?他们要是有办法,我会深夜跑来求你么?你去不去?不去就算了,我可丢不起这个人。……”说着,一甩马鞭,就要转身高去。
薛梅霞倏伸皓腕,曲意留客,笑道:“别生气,妹妹,他不去我去,但到底是怎么同事儿?你也得说说清楚呀。”
美郡主正好乘机站住,满怀感激地望了薛梅霞一眼,含羞带恨地从头说起,当然,为什么一个人深夜流连玉泉山顶,对月抒怀,她会另方托辞,当她说到入耳那种乎其技功力高绝的箫声之时,薛梅霞更忍不住娇躯一颤,倏转螓首,惊喜欲绝地道:“小天,听到了么?……”
傅小天亦已触动灵机,精神大振,纵声狂笑,声震屋宇,对 美郡主德怡道:“抱歉,阁下,你这亏吃定了,人也丢定了,我无能为力,根本接不下人家手下三招,你另请高明吧!”话落又复仰首哈哈大笑,笑声中,数天来的忧虑焦急全数尽扫,颜开眉展,前后判若两人。
美郡主犹以为他是托辞推委,不禁大发娇嗔,跺足戟指:“你胡说,我不信你打不过他。……”
入耳傅小天伉俪那笑吟吟的欢愉神态,她忽有所悟,呆了一呆,接着道:“怎么?莫非他果然是那个玉萧神剑闪电手夏……”
傅小天淡淡一笑道:“阁下,还记得我上次对你说过的么?我那百无一用的书生朋友,现在你是领教过了,怎么样?”
德怡愣住了,她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儿,总之,她觉得不大好受,脸上虽然热辣辣的,可是她还嘴硬,擞了擞小嘴,扬眉说道:“闻名不如见面,没什么了不起,只不过在武学方面稍有成就,其余毫无惊人之处。”
“这是你空负慧眼。”傅小天微笑说道;“他惊人之处多着呢,现在我敢说,他不但早已知道了你是当朝贵族,只怕连你阁下是谁他也都知道得一清二楚,那么,请问,他居然敢动手打你这位娇贵郡主,这份胆子够大了吧?而他那连皇上都不放在眼内的傲气,也不在你那小视满朝文武的傲气之下吧?还有,他那绝俗的谈吐、气度,与不羁豪情……”
每一个字,都深深击在德怡的心坎上,在心里,他已完全承认了;因而,她更恨哪个自命不凡的白衣文士,不过这“恨”字无限微妙,已经变质了,已不再是因为他敢羞辱于她,那么还为什么呢?她说不上来,也许是他的傲气深深地伤了她的自尊吧?……
在她心目中,敢对她颐指气使的只有一个傅小天,而如今,百无一用的书生似乎比傅小天还要胆大。
她现在有点觉得,自己那份使满朝文武俱皆侧目的尊贵,在这两个人面前,似乎报本不值一笑。
傅小天的每一句话,都使她的心弦为之震动,但是,天生好强的她,岂肯就此软口低头,她不等傅小天把话说完,便表现得毫不在意地冷冷说道:“够了,阁下为朋友的热诚,我很钦佩,可是我奉劝不用再枉费唇舌,你的好意我只能心领,别的不谈,单凭他那副尊容就叫人不敢领教。”
“不敢领教’”傅小天纵声狂笑道:“阁下,以貌取人最为不智!我愿意再奉告一句,你所见到的,不是他的庐山真面目,如果他拿下那剖面具,便是自命俊逸风流如令兄者,也将自惭形秽,不敢仰首!我懒得多说,最佳人证在此,你大可问问。”
大笑着向厅外行去。
原来如此。……
她,又愣住了。
薛梅霞望着她,微微地牵动了一下唇角,似笑而笑,然后,将目光转投向大步出厅的夫婿:“小天,你要做什么?”
博小天停步回身,笑道:“上玉泉山,这回总算找到了他,我这就去命他们备马。”说罢又要转身。
“不用了。”薛梅霞娇嗔含笑,笑得很惨然:“他不会在那儿了。”
傅小天闻言一怔,惑然道:“怎么?霞……”
“没什么。”薛梅霞黯然道:“我是说他现在已经不在玉泉山了。”
傅小天情知她必然言出有因,瞪目未语。
德怡却犹有不信,美目凝注道:“不会吧?……他答应过在那儿等我的,以他的自负……”
薛梅霞微摇螓首,淡淡一笑道:“我对他了解得十分清楚,他这个人不同于一般武林人物,他虽然珍惜名声,重于信守,但却不是为这种事,他重的是真正的千金之诺,他的本意并不在非把你怎么样,当然没有等你的必要了……”
德怡一时没再开口,转头望向傅小天。
傅小天仍自浓眉徽蹙,沉吟不语。
“小天,用不着犹豫了,他能和德郡主动手,表示他伤势已然痊愈,至少已无大碍。那么,他要来早就该来了,还用得着你去找吗?这么多天来,他一直不肯露面,那是他根本不愿再见你我,既然这样,他明明知道德怡郡主会来找你,那怎么还会在那儿等着呢?……”
薛梅霞果然料事如神,由此也可见她对夏梦卿了解得是多么深刻、多么的透澈。
傅小天相信了,同时也明白了原因何在,他了解爱妻此际的心情,望了薛梅霞一眼,目光中涌现无限怜惜,眉锋紧皱,半响方始说出一句:“他也太……”
太什么,他没有说出口,而薛梅霞已完全意会,心中一阵羞惭,连忙抬起头,强作微笑。
德怡带来的本是个令人惊喜振奋的讯息,结果却变成了忧伤的种子。
入目这对伉俪的神情,又听了他们的对话,冰雪聪明的她,立刻有了某种模糊的印象,不禁为之默然了片刻,抬眼环望,正想要说些什么。
蔫地,由大内方向传来一阵急促的钟声。
这钟声听在他们耳中,分外震耳。薛梅霞与德怡同是一怔,傅小天更是霍然色变,急急说道:“大内有惊,霞,在家等我。”话落,魁伟的身形已然掠出厅。
德怡大声道:“我也去看看。”紧随傅小天身后疾扑了出去。
薛梅霞定过神来,本想跟去,转念一想,自己虽然也身怀武学,到底是个王侯之妻,多有不便,只得按下不安的心情,回转小楼,静待夫婿归来……
傅小天一出侯府,便即将身法施展至绝顶,昏暗月色下,直似一道轻烟.如飞般向大内方向扑去。
远远望见大内通明灯火,人声沸腾,他不由更是心急如焚,也直觉地意会到事态十分严重。
若非事态严重到令数百内家高手的侍卫们束手无策,大内绝不会鸣钟示警,以调集帝都铁骑驰援。
由此看来,今夜来敌实力之强大,可想而知了。
傅小天初步判断,那不可能是布达拉宫密宗高手卷土重来,因为密宗高手还不至于令大内数百侍卫如此仓皇失措。
那么,这又是哪方面的人呢?……
他加速飞驰。近了,更发现整个内苑除了寝宫以外,一片混乱,火光亮如白昼,照耀得各宫各殿纤毫毕现。
难以数计的禁军,高举火把,层层重叠,把太和殿围了个水泄不通,盔甲鲜明,枪戟林立,箭上弦、刀出鞘,有如面对千军万马。
太和殿周遭各宫殿的屋面上,成环状排立着近百名大内侍卫,其中一半以上是身形高大的红衣喇嘛。
一个个屏息凝神,虎视眈眈,森寒目光带着畏惧、震慑、惊骇,凝注着-点。
那一点,却只是太和殿琉璃瓦面上,迎风卓立的一个黑衣蒙面人。
他身材颀长,显得超拔不群,虽然腔蒙着一块黑纱,看不见他的表情,可是由他那泰然安详的神态,微带不屑意味的哂然目光,显见得,他并没有把团团围绕在四面屋上的近百名内家高手,屋下难以数计的禁军放在心上。
看现在的局面,似乎是经过一场剧烈搏斗后的暂时僵持。
因为太和殿瓦面上,黑衣蒙面人脚下,已经静静地躺者几个大内侍卫,这几个不知是死是活的大内侍卫中,红衣喇嘛占了多数。
很明显.这瞬间的平静,将会带来更剧烈的风暴。
黑衣蒙面人安闲昂立,不言不动,虽没有走的意思,也没那周遭屋面上近百名大内侍卫,虽然都是怒目横眉地跃跃欲动,但那怒焰欲喷的目光中,却都流露出畏惧惊骇的色彩,没有一个敢真正的上前一步。
双方就这么静静地对峙着,空气凝结如死,令人窒息。
蓦地,左边屋面上有人怒声大喝:“蠢才、饭桶,你们就这么死么?告诉你们,这叛逆盗取了两件御藏重物,放走了他,你们一个也别想保全脑袋。”
发话的人正是那大内侍卫领班呼图克,他遥遥站在左边屋面上,指挥擒敌。
近百名侍卫听若无闻,设一个响应。
那黑衣蒙面人却突然一声轻笑,冷冷说道:“大喇嘛何必发威,矮蚁尚且偷生,何况你手下这些酒囊饭袋?你若怪他们不忠职守,畏死惜命,何不自己过来试试?”
语含讥讽,不但一众侍卫感到羞愧,大喇嘛呼图克也陡觉面上一阵火热,双目寒芒暴射,厉声说道:“大胆叛逆,休要徒逞口舌之利,本领班没工夫与你斗口,你若不放下御藏重物,束手就缚,今夜就休想生出大内一步!”
“是么?”黑衣蒙面人淡笑说道:“大领班,不是我存心气你,就凭你与这些手下,根本不是我的对手,我不过是目的在物,不愿伤人,且念在你们食人俸禄,职守所在,心中有所作难,否则,你们早已横尸多时了……”
这话虽说得盛气凌人,却不容呼图克不服,因为他那此刻正躺在人家脚下寂然不动的几个手下,功力均已臻于一流,而 适才竟在人家一招之下便一齐倒地不起,连人家是怎么出手的都未看清,委实是神乎其神,恍如儿戏,不费吹灰之力。
原先,他还以为那几个手下人早已魂归地府,命丧黄泉了,如今才知道人家手下留了情,只是被制了穴道,适才也正因为目睹对方这等绝世身手,他心生畏怯,才没有率众继续攻扑,形成现在这种对峙之局。
然而,尽管心中畏惧,身为领班却不能当着这多人面前就此示弱;尤其职责所在,纵然尸横就地,血溅当场,也不敢放走来人,拼死也要把来人擒下。因此,未容对方把话说完,他便冷冷接口遭:“叛逆,话不可说得太狂……”
“呼图克。”黑衣蒙面人突然一声厉喝,目射冷电,神威慑人:“对我,你赶紧改改你那称呼,否则,第一个横尸溅血的就是你。”
呼图克一触对方那逼人目光,禁不住心头一懔,不由自主地连忙住口。
黑衣蒙面人威态一敛,淡淡说道:“至于我是否说得太狂了,稍时你即可知道,不过我仍奉劝你们最好不要逼我太甚。”
语气平和,呼图克听在耳内,却格外地害怕,心念电旋,忽然改变了主意,面色一正,道:“朋友,我愿意跟你谈谈条件,这是破例……”
“至感荣幸。”黑衣蒙面人笑道:“你且说来听听。”
事到如今,呼图克再也顾不了许多,看了四周属下一眼,说道:“你知道,守护大内乃是我的职责,彼此既无远仇,又无近怨,阁下何必一定要跟我为难?虽然阁下身怀绝世武学,但在此重重围困之下,却也未必能闯得出去;莫不如放下盗取之物,随我面圣,我呼图克愿以性命担保皇上免你死罪,并且……”
黑衣蒙面人突然纵声狂笑,声震夜空。
“大领班,这就是你的条件么?威迫又兼利诱,虽然十分动听,可惜遗憾得很,我软硬都不吃,为之奈何?”
呼图克闻言方自变色,黑衣蒙面人淡淡一笑,又自发话,语气更加平和:“大领班,我说过我今夜此来,目的在物不在人,东西既已到手,就无须再为难你们,而且诚如阁下所说,彼此远无仇近无怨,我也实在没有为难你们的必要。我之所以迟迟未走,也正因为不愿手沾血腥,阁下如果知机识相,就赶紧叫他们让路,否则,我就只有大开杀戒了。言尽于此,和与战,全在阁下。”
言语态度都很恳切,但却等于白说,呼图克纵有让路之心,却无放纵之胆,当时一横心,神色一转狰狞,突然振臂瞪目大呼道:“你们都听着,放走了叛逆,同罪论斩,株连家属,横竖都是死,不如一拼擒贼,上啊!”
此言一出,果然收效,厉叱起处,荫个红衣喇嘛与四名俗装侍卫同时闪身拔起,疾若鹰隼般,向黑衣蒙面人飞扑而至。
黑衣蒙面人也知无法善了,双目暴射慑人寒芒,纵声怒笑:“呼图克,这可是你逼我的,我不信杀不尽你们这些不怕死的东西。”
信手一挥,惨呼随起,六个扑出的侍卫中立有四个如断线风筝,飞出丈外,坠落瓦面。
另两个红衣喇嘛虽然功力较高,躲过致命一指,却仍然难逃厄运;黑衣蒙面人倏扬冷哼,遥空两次出掌,两个红衣喇嘛心脉寸断,五内俱碎,一声也未哼出,便即狂喷鲜直,倒死就地。
这等绝世武功,委实令人魂飞胆落,屋上屋下顿时大哗,乱成一片。
纷乱中,黑衣蒙面人突发一声龙吟清啸,冲天拔起,身化长虹,向夜空中疾射而去。
呼图克须眉俱颤,一声厉喝,点足腾身,飞离屋间,蹑踪疾扑。
黑衣蒙面人一阵震天长笑:“念你平生尚无大恶,饶你一命,滚!”
头也未回,袍袖微拂,大喇嘛呼图克便如遭重击,身形一窒,一声闷哼,倒翻下坠,如此高空,距地面少说也有十余丈,虽说黑衣蒙面人掌下留情,未施煞手,这一跌下去,也要磋个脑浆进裂。
不知是谁突于此时扬声大呼:“不可放走叛逆,放箭!”
屋下那难以数计的禁军,随即个个矢簇向空,眼看就要箭如飞蝗,如雨而出。
薯地里,数十丈外响起一声震耳霹雳:“住手!”
一条魁伟人影划空射至,先伸手接住呼图克,双臂微振,把呼图克高大的身躯向那惊慌失措的侍卫群中抛去。
接着身形一掉,扑向黑衣蒙面人,遥空探掌,向黑衣蒙面人印去。
来人恍若神龙,功力高绝,身法如电,救人、攻敌于同一刹那,立刻震慑全场。
巨灵般大手,转眼欺至黑衣蒙面人背心。
黑衣蒙面人一声轻笑:“傅侯神威,谁敢轻攫锐锋?”
突然回身,举掌相迎。
砰然一声大震,黑衣蒙面人身形微顿,落回瓦面,来的人魁伟身形却被震得斜飞敷尺,满含惊异的轻“噫!”一声,身形复起.迎面疾扑,两次出掌,掌风如潮.显然这次他又加提了几成真力。
入目威势,黑衣蒙面人似乎有所顾忌,没再硬接,身形侧滑半尺,轻而易举,堪堪避过,说道:“萤火之光自知难比中天皓月,侯爷可否暂时高抬贵手?”
或许是因为他能一连躲过来人举世无匹、向无虚着高绝两招,也可能是因为他话语中带有恳求意味,来人果然未再追击,但却毫未放松地跟着射落太和殿顶。
人影敛处,月色下,但见来人环目虬髯,威猛有若天神,昂然卓立,正是那闻惊驰授的神力威侯傅小天。
傅侯神威,朝野俱知,屋上屋下立时暴起轰雷般欢呼。
“威侯来了,贼人准跑不掉了!”
七嘴八舌,异口同声,又是一阵大乱。
傅小天神色凝重,对四下的震耳欢呼未予一顾,虎腕微抬,屋上屋下一齐躬身,刹那间恢复寂静。
他环目如电,紧紧凝注黑衣蒙面人,须臾,神色骤晨,浓眉一轩,突扬豪笑:“是我糊涂,我虽不敢狂妄自夸,普天之下能接我两招且能占尽上风者,还真找不出第二个人,阁下,我很感意外。”
显然,他至此已看出面前黑衣蒙面人是谁。但不知怎地,他笑声很高,话声却是很低。
黑衣蒙面人双目电芒一阵闪动,笑得有点尴尬:“过奖,那是我一时侥幸,也是你手下留情,我也没想到会惊动侯爷。”
傅小天微微一笑,突然皱起浓眉;“阁下这回你的祸可闯得不小,对你谈这些我知道那是白费……”
一指屋下,接道:“可是你不该在这儿杀人,他们职责所在……”
“侯爷。”黑衣蒙面人飞快接口:“我本不愿伤人,实在是逼不得已,既然惊动了侯爷虎驾,我听凭处置就是。”双手一垂,不再言语。
傅小天环目中异采闪漾,凝注黑衣蒙面人,淡淡说道:“阁下,你不该说这种话,傅小天岂是人间贱丈夫?我只想告诉你两件事,你避不见面,她很伤心……”
黑衣蒙面人身形骤起一阵轻颤,傅小天接着说道:“还有,罗刹三君乘虚盗走了佛、钗两宝,京城危机未除,我不克分身……”
黑衣蒙面人闻言方自神情一震,傅小天突然回身挥手,沉声喝道;“来人放行,任何人不得阻拦,违者论斩。”
威侯有谕,谁敢不遵?屋上屋下一致俯首。
黑衣蒙面人双目神光暴射:“侯爷……”声音有点艰涩。
傅小天微笑摆手:“别多说了,一切我自能担待。”
黑衣蒙面人迟疑片刻,终于肃然说道:“侯爷,你这份情我领了。”一拱手,腾射而去。
这话听来既简单又平淡,但却内蕴极多,其实像他这种人,也无须说得太多。
傅小天呆呆晨注黑衣蒙面人消逝方向,神情木然,不言不动。
夜入大内盗物,罪同叛逆,非同小可,准也不敢加以纵放。
神力威侯虽然权重当朝,股肱柱石,炙手可热,这样做,也难逃死罪。
可是,傅小天他居然这么做了,而且当时面无难色,毫不犹豫,事后也没有一点悔意。
单凭这份胆识豪气,就足以惊天地、泣鬼神。
夜空中风声飒动,一条无限美好的纤巧人影飞掠而至,身法轻盈灵妙,正是那美郡主德怡随后赶到。
她入目眼前情景,一时怔住:“小天,怎么回事?难道……”
傅小天回过身来,淡淡一笑道:“没什么,不必大惊小怪,你回去吧!我要进宫一趟。”
德怡道:“见官家?”
傅小天点了点头。
德怡道:“走,我也去。”
她处处显得不脱天真,傅小天不由蹙眉,摇头道:“不,你 替我料理这儿的事,大内侍卫毁了六个.呼图克也伤得不轻……”
德怡惊得花容失色:“是谁这么大胆,敢……”
傅小天淡淡一笑,道:“百无一用的书生,他是逼不得已,他根本不懂什么叫敢不敢。”
德怡神情剧震,讶然欲绝地.瞪大一双杏眼:“是他?他……人呢?”
傅小天答得很轻松:“我让他走了。”
德怡闻言啊了一声,立时怔住,傅小天望着她微微一笑,身形拔起,向太和宫后面掠去。
德怡定过神来,机伶伶地打了个寒噤,忙也飞身掠向后宫傅小天这趟入宫,足足待了一更次,直到四更过后方始退出,踏着黎明前的黑暗,走回神力侯府。
他既然能走入大内,安然返回侯府,足证皇上没拿他怎样。
但他此时神色却十分难看,脸上似乎笼罩着一层阴霾,一双浓眉也蹙得很深,一进府门,便直奔后院小楼。
小楼中,巨烛只剩下寸许一段,蜡泪流满几面;薛梅霞彻夜未眠,双目显得有点红肿,一眼看见夫婿神情有异地走上楼来,心中一紧懂忙起身相迎,目光凝注蹙眉轻声问道:“怎么样?事态很严重吗?”
傅小天点点头,没有立即答话,落了座,方始抬头面对爱妻:“霞,有人进入大内盗取御藏重物,你可知道是谁?”
他问得奇突,薛梅霞当然猜不到,惑然道;“谁?”
傅小天看了薛梅霞一眼,用足了力气,低沉地说出三个字:“夏梦卿。”
薛梅霞只觉脑中轰地一声险些昏厥,娇躯摇了一摇,连忙扶住椅背:“怎么?是他?这……”
傅小天勉强一笑,拍拍她扶在椅背上的那只玉手,柔声说道:“霞,别紧张,没什么大不了的。”
薛梅霞竭力地要保持镇定,可是终属枉然,她根本没有办法捺下此刻那震骇激动的心情,声音有点颤抖地道:“结果……情形怎么样?”
“还好!”傅小天吁了一口气,缓缓说道:“他手下留了情,大内侍卫只毁了六个,呼图克肋骨断了两根,幸保不死,幸亏我及时赶到,否则后果难以想象。”
薛梅霞霍地站起,娇屑煞白,失声说道:“后来又怎样……”
“没有怎幺样。”傅小天伸出大手,轻轻地把她扶回椅子上:“说来,我不该赶去,他改了装,蒙了面,为的就是怕牵连到我,结果……唉!”
薛梅霞芳心剧震,急声问道:“结果怎么样?他人呢?”
傅小天深深了解爱妻的心情,淡谈一笑,道:“霞,你该知道我会怎么做。”
薛梅霞骇然失声:“小天,你,你,你放走了他?”
爱妻知心,傅小天愁与苦之余,暗感安慰,微微一笑,没有开口。
薛梅霞娇躯轻颤,泪珠儿无声坠下,她想说什么,一时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觉得心中思潮激荡汹涌,几乎使她爆炸,对自己这位盖世奇男的夫婿,她有说不出的敬与爱,几乎忍不住扑到夫婿怀中,大哭一场,但结果终于忍住了,她怔想好半晌,突然颤声说出一句话:“小天,你,你怎能这么做?”
傅小天听得出,爱妻只是为他担心,并不是怪他,淡淡地笑了笑,仍末置答。
是的,他无话可说,朝廷对他高俸厚禄,世代缨簪;皇上更视他为朝廷柱石,股肱重臣关爱备至,宠信有加!他这样做,岂不形同忘恩负义,欺君叛国?
然而,夏梦卿血性男儿,绝世奇才,目光深远,胸襟如海,严辞劝阻中原群雄妄动,负伤解救大内危难,所行所为,超拔无伦,不可方物,且与他神交至深,他又怎能为了闯禁盗物之事而加以留难?
究竟是对是错,他自己一时也无法肯定,所以只有默然了。
薛梅霞渐渐地趋于平静,神色木然地,看了傅小天一眼,淡谈说道:“你见过皇上了?他要我们怎么做?小天,你知道,我不会把生死放在心上,只是我还不愿让别人动手。”
入耳爱妻此言,傅小天禁不住展眉失笑:“霞,没那么严重,不过确也够令人捏把冷汗的了,我当时这么做也没有把死字放在心上,只是担心连累了你……”
话锋微顿,摇头一声苦笑,接道:“霞,你知道他拿走的那两件御藏重物是什么东西吗?”
薛梅霞见他口气有异,神情微震,瞪目问道:“是什么?”
傅小天一耸双肩,蹙眉笑道:“一部兵书与一本前明忠义臣民名册。这两件东西;都是本朝圣祖时搜罗入宫的,替诏慎藏,关系本朝安危至大……”
薛梅霞听得芳心暗震,插口问道:“那本前明忠义臣民名册或许十分要紧,但一部兵书又有什么值得重视的呢?”
博小天摇头笑道:“我和你一样,以前也一直有这种想法,兵书,自吴孙子、齐孙子以下共有五十三家,知名的不外孙吴兵法、太公六韬、黄石三略三种;而这些,凡为将相者莫不深谙,委实值不得如何重视。直到今天我才知道.这部兵书虽不在以上诸家之内,却具有很多特点,价值犹凌驾诸家之上,其中除了攻守交阵的策略外,还载有练兵兴国的方案;因此它的失去,直接威胁到大清朝廷的安危存亡,无怪皇上要那般震怒了……”
薛梅霞心里有数,低头不语。
傅小天浓眉微蹙,轻吁一口气,接道:“皇上的意思是说,东西丢了,那是侍卫们无能,不能怪我。但我不该既已赶到,却不率众人拿人,反而把夏梦卿放走,这就罪该万死,无可宽宥;事实如此,我还有什么话说。多亏德怡,她不惜触怒皇上,极力保奏,否则,今夜我就回不来了。”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薛梅霞也禁不住花容变色,暗捏香汗,对那位美郡主,平生无限感激,望了傅小天一眼,说道:“事情恐怕不会就这么算了吧?”
“当然,事关大清朝廷安危,怎会这么简单地算了?皇上 他说什么也不甘让这两件东西长此落在别人手中。”傅小天点头回答。
“他要怎么样?下令缉拿?追回那两件东西?”薛梅霞难掩紧张地急忙发问。
傅小天伸手抚上薛梅霞香肩,柔声答遭:“正是,他已连夜颁下圣旨,诏令天下,限期缉拿夏梦卿,不过,你知道,这等于白费心力,徒然劳师动众,毫无用处……”
薛梅霞微摇螓首:“我不担心这个,我以为他绝不会让你闲着。”
傅小天环目深注,嘴角浮现一丝笑意:“我不会瞒你,也瞒不了你,待会把府中料理一下后,天一亮,咱们就要远下扛湖了;他准我长假,要我将功折罪……”
这变化实在大出薛梅霞意料之外,她经受不住心头的震撼,惶然急呼一声:“小天……”
“这样不是很好么?如此一来,我们已无须再为那一月的限期烦心了,而且正好可趁此机会,到各处走走……”傅小天大手轻拍香肩,深情款敦,无限温柔,接着说道;“至于我如何将功折罪,你也不必担心,夏梦卿盗取那部兵书,意图虽然甚为明显,但事情不会来得很快,没有个三年五年的布署准备,他是无法举事的……”
薛梅霞静静听着,突然抬头插口道:“你是说,你不准备立即追索那两件东西?”
傅小天缓缓点头:“正是,我不准备做那种出尔反尔的事,我只准备以死尽忠,但这也必须到某个时候,在夏梦卿投有采取显著举动之前,我与他在任何方面都还是好朋友。”
薛梅霞大为激动,娇躯一倒,一头扑入傅小天怀中,珠泪急涌,哽咽着道:“小天,你太好了,都是我连累了你……”
傅小天双臂轻揽,虬辑布满的黑脸偎在薛梅霞的粉颊,环目噙泪,笑道:“别这么说!对你,我觉得任何牺牲都是值得的,何况我的性情本来如此,率性而为,并没有勉强。”
一大一小两个身子紧紧相拥着,两颗心一起陶醉在无限温馨的沉默中,暂时忘记厂一切烦恼……
许久许久,薛梅霞始突然挣脱傅小天怀抱,不胜羞赧地低着螓首,说道:“既是这样,你就该赶紧派人把忆卿、小霞接回来呀!”
傅小天蒲扇般大手一拍后颈,笑道:“该死,我怎么忘记了他们两个……”接着浓眉一皱,作难地道:“江湖凶险,旅途风霜,带着他们行么?不如仍让他兄妹俩留在纪泽那儿住一段时期,到时候再来接他们,你看如何?”
薛梅霞也觉有理,沉吟半晌,低低说道:“依你,只是……只是我舍不得,也不放心。”
傅小天笑道:“我又何尝舍得!这只是暂别,而且纪泽也绝不会让他们受到丝毫委屈……”
薛梅霞方自点头,突又抬头蹙眉说道:“小天,还有……倘若你对那两件东西只是抱着消极态度,德怡又将怎么向皇上交代?连累了人家怎好意思?”
傅小天一笑说遭:“不要紧,她有她父亲为她顶着,而且……我们走了,你以为她还会那么安份地留在京城么?”
薛梅霞微微一怔,惑然说道:“这话怎么说?”
傅小天淡淡一笑道:”她这个人,你早该知道得很清楚了,表面上,她态度强硬,煞有其事地找夏梦卿出气;其实,夏梦卿这三个字只怕早已深深刻在她的心版上,永远也抹之不去了。”
薛梅霞神情微震,轻蹙黛眉:“有这么快么?”
傅小天扬眉一笑道:“应该差不多了,我不会猜错,不信你不妨拭目以待,我敢担保,咱们前脚走,她准会后脚跟着出城。”
薛梅霞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她本巾帼奇女,胸襟气度均过常人,这时候竟然也微傲有一丝妒意,这一丝妒意,使她兴致全消,连日的疲劳又复袭上身来,螓首微俯,不再言语。
傅小天环目深注,无限怜惜,柔声说道:“天快亮了,你又是一夜未眠,快休息一会吧,余下的事儿,天亮后再说吧!”
小楼中,烛火已残,稀薄的晨曦已透上纱窗。
四下里一片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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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宦海奇英入江湖 这是第二天的破晓时分。
整个的北京城犹在熟睡之中,紫禁城内更是一片静寂,空荡荡的不见一个人影。
神力侯府那两扇厚重朱漆大门,在稀薄的晨曦里缓缓地打开。
傅小天、薛梅霞伉俪两人,各自牵着一匹神骏的马,步下了石阶。
傅小天牵着的是他那匹心爱的墨龙。
薛梅霞牵着的是一匹神种玉凤。
傅小天仍是前次出京的那装束,腰悬长剑,一袭黑袍,全身墨黑。
薛梅霞则内着劲装,外披风氅,一身雪白。
一位当朝柱石,股肱重臣,一位诰命一品的贵夫人,就这么轻骑简囊地,准备离这世居的帝都府邸,投向莽莽江湖了。
今后,他们将与荣华尊贵的生活暂别,面临凶杀风险,饱尝雨露风霜。
谁也不知道这一去要多久才能回来。
薛梅霞,女儿家心肠较软,回顾家门,不胜依依。
傅小天,豪迈男儿,昂首阔步,面不改色。
开门恭送的,是黑衣护卫任燕飞,他一直望着傅侯伉俪双双飘身上鞍,驰出了视线,才神色黯然地回身关上府门。
傅小天与薛梅霞,并辔纵骑一路谈笑,踏着晨曦驰过两旁家家户户犹自紧闭着门儿的空荡街道,缓缓地驰出了城门。
得得的马蹄声,把城门口附近一个夜宿街头的叫化子的好梦惊醒,那叫化子抬起头,睁开惺忪睡眼,望了望已驰出城外的双骑背影,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翻厂个身重又躺下。
敢情他人穷命也苦,刚躺下不久,急骤的蹄声又起。
这次蹄声来得快,去得也快,等他抬起头时,一人一骑已一阵风般地冲出城门。
只能看见这一人一骑的背影,马是蒙古种罕见龙驹;鞍上坐的,是个身材纤小的黑衣人儿,直觉告诉他,那是个女子。
这先后驰过的三人三骑,澈底打消了他的睡意,他收回目光,望着街心被飞驰的马蹄带起空中,犹在飞旋的纸屑出了一会神,突然翻身站起,弯腰捡起打狗棒和那只每夜充当枕头的破碗,沿着城墙,缓步向西行去。
城西郊区一处荒野中,丐帮分舵所在地,那座残破不堪的古庙里,一支残烛昏光下,此时对坐着一位俊美绝伦的白衣文士与一位中年化子。
正是那宇内第一奇才,玉箫神剑闪电手夏梦卿与丐帮北京分舵分舵主火眼狡猊郝元甲。
旁边,垂手侍立着郝元甲那位得意高足,机灵顽皮的小叫化。
夏梦卿剑眉徽锁.面露轻愁,忧郁的目光望着木桌上的灯火出神。
郝元甲也像满怀心事,低着那颗乱发如猬的蓬头,沉吟不语。
突然,郝元甲抬头望了夏梦卿一眼,道:“少侠现在应该用不着再为傅侯担心了,他既能安然走出大内.那就表示弘历并没有拿他怎样……”
夏梦卿剑眉微挑,点头接口道:“不错,也亏得这样,否则,弘历他那颗脑袋就别想再要了。尽管如此,我仍以为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傅小天纵是柱石重臣,极得弘历器重,但这两样东西实在是太重要,关系满清朝廷安危至大,弘历表面上虽没把傅小天怎么样,难保暗下里没有花样。”
郝元甲微微点头,说道:“少侠所虑极是,弘历确是这么一个人,古来能登上皇帝宝座的人,都不含糊。好在我已派出多名于练的弟子,事情若有变化.当逃不过他们的耳目。”
夏梦卿点头不语,他知道,丐帮虽然消息灵通,耳目极杂,对这件事恐怕也帮不了忙,纵有消息回报,也不过只是大内的一动一静,根本无法探悉乾隆皇帝的秘密用心。
郝元甲默然片刻,抬眼望了望夏梦卿,欲言又止。
夏梦孵看在眼中,剑眉微轩,道:“彼此关系非浅,郝舵主有话尽管直言。”
郝元甲垢脸一红,笑道:“没别的,我是想请教……”
夏梦卿淡笑接口道:“郝舵主敢情是想知道夏梦卿为何不惜一切,夜闯大内,盗此两物?”
郝元甲赧然点点头。
夏梦卿略作沉吟,随即说道:“这虽然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机密,不过,我仍希望郝舵主万勿轻易泄漏……”
郝元甲懔然点点头,夏梦卿接着说道:“所谓盗,那是满清朝廷的说法,其实我是取回自己的东西,兵书为先朝兵部尚书,大将军袁崇焕手著,名册为何求仙人吕晚村先生所慎录。”
郝元甲悚然动容,道:“原来如此!若非少侠见告,郝元甲犹自茫然,袁大将军一生为国赤胆忠心.当年督师蓟辽,会清兵入龙井关大安口,行兵入卫,反被诬通敌,磔死,天下同哭;晚村先生忠贞遗老,著书多民族感叹,仙逝之后又为曾静文字狱所株连,毁墓戮尸,著作也悉被搜出焚毁,此两事遗恨至今,千古难平。”
他满面悲慨,神情激动,说到最后更是满头青筋暴突,猬发直立。
夏梦卿微微一叹,剑眉深蹙,愀然摇头:“提起来令人切齿,痛不欲生……”
长吁一口气,稍释胸中悲愤,接着道:“晚村先生那本先朝忠义臣民名册的重要性,郝舵主谅必无须我多做赘言;若任它长久沦于满室之手,先朝忠义臣民的遗族势将无一幸免。至于袁大将军那部兵书,关系更大,决定我大汉民族光复大业之成败,所以我不惜一切要把它取回来……”
郝元甲点头说道;“少侠近谋远虑,智勇双绝,令人肃然起敬。”
突然眉头一皱,嗫嚅又道:“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尚有一事不明,拟向少侠请教。”
夏梦卿呆了一呆,道:“岂敢,夏梦卿知无不言就是。”
郝元甲略-迟疑,毅然说道:“郝元甲愚昧,不解少侠因何-定要阻挠布达拉宫举事,并出手弛援大内?”
“很简单。”夏梦卿淡淡一笑,扬眉说道:“我之所以出手驰援大内,乃是因为兵书、名册这两件东西固然不能久沦满朝掌握,同样地也不能落入他人之手。
若问我因何根本抵制布达拉宫举事,理由也很浅显,因为他们的门的并不是为了光复大神州,解除我大汉民族的枷锁。”
郝元甲一怔说道:“少侠这话何所……”
夏梦卿截口道:“难道傅小天没有对你提起过?”
郝元甲道:“傅侯只告诉我一个大概,我仍然不甚了解……”
夏梦卿星目深注,冷笑说道:“好,那么就请郝舵主先回答我一个问题,郝舵主对先朝大将军吴三挂的看法如伺?”
郝元甲陡挑双眉,目射冷电:“痛哭六军俱缟韦,冲冠一怒为红颜!易帜之罪,虽不完全在他,但设非他借兵入关,引狼入室,大好山河当不致瞬间变色,我对他的看法只有两个字:该杀!”
夏梦卿大笑说道:“恰当不过,只恐尚不足解恨,如今布达拉宫为的虽非红颜,但那受人利诱,供人驱策的情形却与引狼入室毫无二致,面且势将引起的灾祸必然更甚。吴三桂前车可鉴,痛定思痛,夏梦卿怎能不想尽办法以防上悲剧重演?”
郝元甲心神震动,无限羞惭,满含歉然地望了夏梦卿一眼,点头说道:“多谢少侠指点,如今我已明白了,少侠可否再赐示那阴谋操纵布达拉宫之人是谁?”
夏梦卿淡淡说道:“郝舵主应该听说过白衣大食之名,引虎驱狼,何异卖国?遗臭万年事小,生灵徐炭事大,郝舵主谅不至再加责难吧?”
……”
夏梦卿微微一笑,正待跟着站起,突然转向旁立小叫化.笑道:“有人来了,快去开门。”
夏梦卿的听觉还会有错?小叫化应声转身出门而去。
稍时,破门儿复启,小叫化领着一人走了进来。
这人正是适才睡在城门附近屋槽下的那名年轻叫化,他向着郝元甲与夏梦卿躬身覆命,将适才所见说了一遍。
夏梦卿听罢沉岭不语,郝元甲却望着他惑然说道:“少侠以为傅侯伉俪是……”
夏梦卿微一摇头,蹙眉说道:“很难说,我一时还想不出这是怎么回事,不过,依情理判断,他两人于此时轻骑简囊地双双出缄,极不寻常,我想很有可能就此远下江湖了。”
“远下江湖?”郝元甲疑讶说道:“值此帝都危机未除,布达拉宫密宗高手随时都会卷土重来之际,傅侯肩负重任,这可能么?”
夏梦卿淡淡一笑道:“除此之外我想不出了,弘历他绝不敢让这两件东西就此失落,而除了傅小天以外,他又认为别人无法奈何我,只有命博小天带罪立功,把我连同那两样东西一起追回去。”
郝元甲道:“傅侯会这样做吗?……”
“很难说。”夏梦卿笑道:“他虽慷慨重义,有心全交,但圣旨难违,却也由不得他自主。……唉,不论如何,只要他暂时没有问题我也就放心了。”
郝元甲沉吟着说道:“但愿如少侠所料,只是那后来跟着出城的黑衣女子又会是谁呢?”
夏梦卿笑道:“郝舵主难道忘了我适才所说玉泉山顶的事了?如果傅小天夫妇果然真的就此远下江湖,那后面的一人一骑必然就是那刁蛮的郡主德怡。”
郝元甲道:“她跟出江湖做什么?”
夏梦卿道:“这就非你我所知了,也许……”
突然剑眉双挑,目射冷电:“郝舵主,你先后派出几名弟子?”
郝元甲不明所以,一怔说道:“共是三名,怎么?”
夏梦卿威态一敛,淡淡一笑道:“那么,他们找上门来了,庙外来了六个。”
郝元甲霍然色变,转身就要扑出。
夏梦卿倏仲铁腕,一把将他拉住,笑道:“郝舵主,先礼后兵,非不得已万勿出手,我自有主张。” .郝元甲心知夏梦卿是不愿为他们丐帮惹来麻烦,可是他却认为值得,为这位宇内第一奇才竭尽绵薄,那是丐帮的荣耀,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领着两名弟子大步迎了出去。
一出庙门,便见五六丈外并肩站着三僧三俗。僧,是三个身材高大的红衣喇嘛;俗,是三个瘦小的黑衣老者。他看得出,六个人都是内外双修的一流高手,大内一等侍卫。
这六名大内侍卫既然来了,却远远地站在五六丈外,这显示着,夏梦卿隔晚夜闯大内的余威尚在,他们余悸犹存。
郝元甲及门而上,站在门前石阶上,目射寒芒,冷冷一扫六名来人,扬声发话。
“看来今天我们这化子窝蓬荜生辉,无上荣宠,什么风把六位侍卫爷给吹来了?六位是要找我郝元甲么?”
居中一名环目虬须、满面横肉的红衣喇嘛,似是六名侍卫之首,冷冷逼视着郝元甲,道:“你就是丐帮北京分舵分舵主,人称火眼狻猊的郝元甲么?”
郝元甲冷然点头:“不错,正是我郝某人。怎么?莫非我们丐帮在帝都讨饭,也犯了王法不成?”
那红衣喇嘛脸色一变,刚要发作,但却又似有所顾忌,怒视郝元甲一眼,沉声说道:“好说!要饭化子遍吃四方,你们丐帮在帝都讨饭并不犯法……”
郝元甲飞快接口道:“那么何劳六位大驾莅临?”
那红衣喇嘛听若无闻,接着说道:“但倘若窝藏叛逆,那该又当别论。”
郝元甲也来个听若无闻,淡淡说道:“大喇嘛怎么称呼?”
红衣喇嘛冷冷说道:“贫僧铁别真。”
郝元甲哦了一声,笑道:“原来是雍和宫领班铁别真大喇 嘛……”面色一沉,接道:“阁下把话说清楚点,谁是叛逆?我这分舵又窝藏了什么叛逆?”
铁别真双目寒芒暴射,强忍怒气道:“本领班没那么多工夫与你们斗口,你们丐帮北京分舵若想在此安扎,就乖乖地与我把叛逆交出……”
一句话激怒了郝元甲。他突然仰天纵声大笑,双眉倒挑,目射冷电:“大喇嘛,别跟我郝元甲来这一套,丐帮并不畏事,我没有叛逆可交、大喇嘛若是自信能挑得了我这分舵,就不妨试试。”
铁别真勃然大怒,顿忘所以,暴喝一声:“狂民大胆厂就要闪身扑过来。
身旁一名身材较矮的红衣喇嘛突然伸手将他拦住,目注郝元甲阴阴说道:“阁下身为一帮分舵之主,当知此事之利害,我们只要你自己说一句,你背后那破庙之中有没有窝藏着昨夜闯入大内、盗宝伤人的叛逆。”
这红衣喇嘛较铁别真高明得多,他探知武林人物素重名声,只要逼得对方正面答覆,就不怕对方谎言骗人。
他高明,郝元甲也不比他逊色,答得很妙,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抱歉,这话我懒得答覆,我这化子窝有没有窝藏所谓叛逆,各位最好自己进来看看,请。”
说罢,向门边让出一步,冷视而立。
他话虽这么说,岂就容人随便进庙搜查?六名大内侍卫顿时大感为难,面面相觑,一时作声不得。
郝元甲看在跟内.笑在心头,双眉一扬,方要再次发话。
铁别真面色一青,突然大喝:“好,咱们就进去瞧瞧。”他竟真的不怕死,当先向庙门逼近。
这么一来,那另外五人也只有硬着头皮,胆颤心惊地相继跟了上来。
由神色上看,显然地,他们每个人都暗暗凝足了功力……
郝元甲冷冷一笑,闪身又让出一步。
就在六名大内侍卫距离庙门不到一丈之际。
蓦地里,一声轻笑,背后响起一个清朗的话声:“各位,丐帮分舵重地向来是不容外人乱闯,你们知道么?”
笑声虽然低微,却震得六名大内侍卫耳鸣心跳,血气翻腾;一惊之下,同时住脚,霍然转身,十二道骇然目光注处,面前一丈内,赫然负手站立着一位白衣文士。
这位白衣文士,面色焦黄,一脸病容,正笑吟吟地看着他们六人。
六名大内侍卫无一不是能察闻十丈内飞花落叶,虫行蚁闹的内家一流高手,而今被人家逼近身后一丈之内却都懵然无觉,这身功力可想而知,人家若是出手暗袭……
心中惊懔,都禁不住倒抽-口冷气,铁别真定了定神,犀利目光严密打量,冷冷说道:“阁下何人?与丐帮有何关系?”
白衣文士当然就是当今宇内第一奇才,玉箫神剑闪电手夏梦卿,他微微一笑,说道:“我是过路的,和丐帮小有渊源,六位又怎么称呼?”
夏梦卿如此答话具有深意,他虽知道丐帮还不至于那么怕事,而且为了他玉萧神剑闪电手甚至能不惜一切;可是站在他的立场上,他却不堪为了他自己而为丐帮,尤其是丐帮北京分舵招来麻烦。对方来人既有此间,可见还没有认出自己的身份,所以他就干脆来个避实就虚,含糊其词。
铁别真果然还投看出眼前这位白衣文士,就是夜闯大内、盗物伤人的叛逆,同时也真的把夏梦卿当做了一个爱管闲事的过路人,立刻亮出了大招牌;“贫憎铁别真,雍和宫侍卫领班。”
夏梦卿故作震动,“哦!”了一声说道:“原来六位是任职大内的侍卫老爷,多有失敬。大内侍卫一向深居禁宫,今日忽然联袂轻出,莅临人家丐帮一个小小分舵,不知有何贵干?”
铁别真刚要答话,身旁那名身材较矮的红衣喇嘛突然抢着发话,语气冷峻面急躁:“阁下何人?”
夏梦卿毫不在意:“过路人,阁下刚才没有听见?”
那红衣喇嘛双目精光一闪,道:“我等奉旨缉拿叛逆,阁下既是过路人,最好少管闲事,以免为自己惹上麻烦。”管这种事,按满清皇律那是与叛逆同罪,他这么说可谓极为唬人,只可惜他有眼无珠,碰上了非常之人。
夏梦卿对他那逼人语气,仍然毫不在意,点点头,微笑道:“说得是,只是我不明白,丐帮弟子乃安份良民,讨讨饭应该不犯王法,当然更谈不上叛逆。”
那名红衣喇嘛脸色一变,冷笑说道:“这个我也承认,然而窝藏叛逆就又另当别论了。”
夏梦卿故作愣然,“哦!”了一声,转首遥注郝元甲含笑问道:“郝舵主,有这回事么?”
郝元甲心知夏梦卿用意,暗暗一笑,当即冷笑说道:“有没有都是一样,莫须有的罪名,争辩根本多余,我正要请这六位自己进庙搜查呢!”
夏梦卿收回目光,淡淡一笑,说道:“各位,想必都已听见了,你们有什么证据指称丐帮北京分舵窝藏叛逆呢?”
那名红衣喇嘛粗眉一挑,冷笑说道:“事实如此,何须证据?”
夏梦卿面色一沉,道:“捉贼捉赃,无证无据凭什么诬陷人家?”
一句话问得那名红衣喇嘛涨红了脸,咬牙切齿,却是作声不得。
本来嘛,窝藏叛逆罪大滔天,无证无据,岂能随便无中生有,捕风捉影?
属下受窘,铁别真也面上无光,但是夏梦卿犀利的夺人先声已使他有所忌讳,一时尚不敢发作。目射冷电,凝注夏梦卿,沉声说道:“大内这么做,自然是有大内的道理。话刚才已经说过了,这不关阁下的事,阁下最好少管……”
夏梦卿突然一笑截口:“天下事天下人管得,何况这种诬良为盗的不平之事?这件事我是管定了,领班阁下你看着办好了。”
铁别真勃然大怒,双眉连轩,道:“我担心阁下管不了。”
“何妨试试看!”夏梦卿淡淡一笑道:“告诉你,别以为你忙是大内侍卫,只要你们胆敢踏进庙门一步,我朋样打断你们十二条狗腿。”
好大的胆子,这还得了!铁别真再也桉撩不住,一张脸气成了铁青色,厉喝一声:“大胆狂民,你这是不知好歹,惹火烧身。”
一挥手,就要率众人拿人。
“大喇嘛,且慢!”那三名俗装黑衣老者之中,忽有一人突发惊呼,直眼望着夏梦卿微露数寸的玉萧,脚下缓缓后退,神情紧张,颤声问道:“阁下可就是那玉萧神剑闪电手……”
夏梦卿纵声大笑,指着这黑衣老者说道:“还是阁下眼尖,不像他们有眼无珠,叛逆站在眼前还愚蠢无知地找丐帮要人……哼:我真不知你们这些大内侍卫是干什么用的。”
铁别真等五人猛然醒悟,这才注意到夏梦卿肩头微露着-截玉箫,心神剧震,惊出一身冷汗,顾不得颜面,连忙跃退,闪动身形,成环状把夏梦卿围在核心。
阵势站定,铁别真始胆子稍壮,厉声说道:“原来你就是夜闯大内、盔物伤人大胆的夏梦卿,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朝廷已经通令天下,到处画图悬赏缉拿,那夜碍于傅侯令谕,容你逃脱,今日你就休想再图侥幸了……”
厦梦卿哪把他们这区区六人放在眼里,闻言淡笑说道:“我觉得你有点大言不惭,今日你们就有自信能奈何得了我么?”
铁别真怒极而笑,笑得好不凶狠:“你先别仗恃功力,自鸣得意,本领班且让你看这些东西……”突然嘬口发出一声轻啸。
啸声起处,周遭数十丈外那排高有半人的草丛中,立时冒 出近百名黑衣劲装大汉,个个手持一具喷筒状的物件,缓缓围拢过来。
夏梦卿未料到铁别真会预设埋伏,剑眉陡挑,目射奇光,傲然笑道:“高明,高明!想不到你们还有这么一招高棋,看来大内侍卫也并不容轻视;只是,铁别真,你若想凭着这些不成气候的小玩意儿用住我夏梦卿,那未免……”
那名身材较矮的红衣喇嘛,这时突又嘿嘿阴笑说道:“姓夏的,你想听听这近百名禁军手中所持的喷筒是什么东西么?你号称宇内第一奇才,该当听说过飞雨流星神鬼愁这个名儿,既然听说过这个名儿,那这些喷筒内所贮何物,也用不着我多做说明了!我六人自知不是你的对手,不得不煞费心机地借重这种神鬼皆愁的玩意儿,而圣旨亦早有指示,缉拿叛逆,不计生死,你不妨自己衡量衡量,有没有把握图得万一侥幸,闯出重围……”
他说得不错,夏梦卿身为宇内第一奇才,胸罗万有,对眼前近百名禁军手中所持之物歹毒威力,自然了解得十分清楚。飞雨流星鬼见愁出自百年前北漠一位异人之手,这位异人就是武林史中,赫赫有名的“巧手鲁班”公输度。
公精度称得上一代巧匠,不但设计各类暗器心裁别出,精巧绝伦,便是其他制作亦莫不举世无匹,神鬼难测。
这种喷发式的飞雨流星神鬼愁,正是他在暗器方面的三大得意杰作之一。
筒内贮有两种剧毒之物,一是细如牛毛,状如金丝般的蚀骨毒芒;一是无色无嗅,不知其名的毒液。
蚀骨毒芒专破内家护身罡气、外门横练功夫,一经射入体内,立刻循血液运行,一个对时之后,骨朽血涸。
那种不知名的毒液则无论衣肤,只要沾上点滴,马上开始腐烂,不出三天皮肉俱化毛发不存。
一按机括,这两种剧毒之物便由那喷筒前端十余小孔中激射而出,毒芒如流星,毒液似骤雨,笼罩十丈方圆,无从闪避,绝难幸免,委实当得上神鬼愁三字。
也就因为这东西威力特强,过于歹毒霸道,有伤天和,故公输度制成之后,即严戒后世子弟勿轻用。
尤其随着公输度的故世,这东西也早就绝迹江湖了。
不知是何原因,这绝世凶物,在湮没近百年之后,竟突然再现于这满朝侍卫手中,委实令人忧虑,而传扬出去,也势将震动整个宇内。
夏梦卿神色不动,笑容依然,未予理会。
他虽也不免暗暗心惊,但他成竹在胸,智珠在握,故而毫不慌乱。
站在庙门口静观他戏弄六名大内侍卫的郝元甲却脸色骤变,难忍心头震撼,刚待有所行动,耳边突然传来夏梦卿的平静话声:“郝舵主,凶物当前,不可轻举妄动,免招无谓损害,我自有退敌计策。”
郝元甲讶然地向他望去,只见他负手卓立圈中,气定神闲,镇定如山,忙也传音答道:“郝元甲敬遵令谕。”
夏梦卿的一时沉默,竟使那名红衣喇嘛会错了意,他极为得意地阴阴一笑,接道:“阁下,如何?我知道你当然不会畏 死,可是我却相信你不会愿意落得这么一个死法;你若愿合作,我等也绝不为已太甚,只要你放下盗自大内的那两样东西,领班也一样地可以放你一马。”
这是他在慑于夏梦卿积威之下,不敢过份进逼,仅只威迫利诱地徐缓图之。
夏梦卿没有理会他,望着铁别真扬眉问道:“大领班,他的话是否算数?”
铁别真略作迟疑,冷然点头:“自然算数。”
夏梦卿淡淡一笑道:“纵放叛逆,罪该论斩,你可得想想清楚。”
铁别真呆了-呆,道:“这是我的事,用不着阁下操心.只要能追回大内失物,当可将功折罪。”
“这怎么行?”夏梦卿皱眉摇头道:“你煞费心机,绞尽脑汁,不辞劳苦地冒着生命之险跑来哉我,为的是讨好主子,求得功赏,我岂忍心让你白忙一场,失去这种天大功劳?……”
铁别真陡觉面上一热,倏又一沉,正要发话,那名红衣喇嘛又自阴笑说道:“也行!既然你肯为我们着想,那我们就狠下心,收回失物,同时也留F你的狗命好了。”
“这才对!”夏梦卿一笑说道:“但是,你阁下怎知那两样东西如今仍然在我身上?杀了我这唯一知道藏处之人,只怕你们求功不成,还要招来大祸呢!”
红衣喇嘛心头一震,立时哑口。
夏梦卿抬手一指那外围持筒而立的百名禁军,接着说道:“再说,死物无眼,站在这圈内的又非我一个人,他们若贸然出手,六位势必要做了我的陪葬,功劳未成身先死,岂非太不划算?”
一听这话,六名侍卫身形猛颤,慌不迭地疾射飞退。
刹时间,两道包围圈合而为一,中央只剩下夏梦卿一人。
显然,这是夏梦卿根本无意出手阻止,否则凭他们六人,一个也休想轻易退开。
铁别真暗吁一口大气,立又狞笑扬声:“狡猾叛逆,现在你还有何话可说?”
“多得是!”夏梦卿微笑说道:“说出来只怕你们会心惊肉跳,站立不住……”
铁别真嘿嘿而笑道:“休要再卖弄你那狡猾劲儿,须知你时间已经不多,本领班要杀你是举手之劳,易如反掌,你最好珍惜时间做一明智抉择。”
夏梦卿听若无闻,继续说道:“杀了我,找不回东西这姑且不说,而你带来的这些禁军是不是会听你指挥,也很使我替你担心呢!”
铁别真狞笑不语,转头目注身旁一名高大黑衣大汉。
那名黑衣大汉颇也聪悟,立即扬声说道:“本队一切听凭领班指挥调度……”
铁别真又转向夏梦卿,满面笑容,笑得得意已极。
夏梦卿也笑了,笑得平淡、神秘:“你得意未免太早了一点,且让我来问问他。”
话倏微顿,随即转注那名发话的黑衣大汉道:“既然是禁军,必然都是忠于满清的八旗子弟,阁下能统率百名之众,更当是禁军中出类拔萃的佼佼者。你且答我一句,要是你们皇上如今也在这儿,你要听谁的?”
这问题不但容易回答,而且毋庸置疑,黑衣大汉立即肃然答道:“皇命所至,谁敢不遵。”
“我料你也没有那个胆!”夏梦卿点头微笑,挥了挥手,道:
“那么,听着,我现在命你马上带着你的人撤离此地……”
“住刚”那黑衣大汉怒声喝道:“叛逆大胆,你凭什么……”
“就凭这个!”夏梦卿翻腕现出一物,淡淡说道:“够么?”手中现出的,赫然竟是傅小天与独孤奇的那方钦赐玉佩。
“乾隆玉佩,如朕亲临”,这八字在前,凭那黑衣大汉这芝麻大的一个禁军小统领,敢说一个不字。
不但那黑衣大汉惊破了胆,面无人色,连忙率众拜倒,直打哆嗦,不敢仰视,就是铁别真等六名大内侍卫也都傻了眼,只觉腿软,才支撑着没有跪下。
郝元甲看得哈哈大笑.连呼痛快,那小叫化更乐,他瞪大了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蹦老高。
夏梦卿对这些前倨后恭的叩头可怜虫,只有皱眉摇头,道:“阁下,如今你是听我的还是听他的?”
黑衣大汉叩头如捣蒜,连声音都变了,抖得语不成声:“死……罪!死罪!遵命!遵命!”抖抖颤颤地爬起身,领着百名禁军抱头遁去。
夏梦卿看了铁别真一跟,笑道:“大领班,我担心得不错吧!再试试看,他们还听你指挥?”
铁别真等六人面面相觑,作声不得,他们怎么也弄不明白,一个皇命缉拿的叛徒,竟然会身怀此物。
依仗既失,焉敢再留?六人定了定神,就待拔腿开溜。
“站住!”夏梦卿突然轻喝:“没有我的话,你们哪个敢走?”
夏梦卿冷峻的神色,使他们又勾起了那夜大内的余悸!
禁不住同时机伶伶地一颤,十二条腿立时都像生了根,铁别真面如死灰,废然一叹说道:“一着之差。全盘皆黑!算你幸运,要宰要剐,任凭你了。”
他没有孤注一掷出手拼命的打算,因为他知道,那根本没有一丝希望,只有死得更惨。
“大领班!”夏梦卿淡谈一笑道:“真正幸运的是你而不是我,我之所以纵容你们多时,乃是因为我要你们知道,无论斗力斗智你们都不是我的对手,而且差得很远,希望这次的教训能使你们有所警惕。以后别在江湖上到处找我,自讨苦吃,须知我再不会像今天这样好心了……念你们职责所在,上命难违,我今天绝不为难你们,我希望你们能据实回答我几句话。”
铁别真等六人脸上的恐惧之色逐渐消褪,已不似先前那么紧张,不过,这种杀之由人、纵之由人的感受也够难受的,铁别真神情更为沮丧,勉强扯动一下嘴角,说道:“阁下问吧,我知无不言!”有气无力,低得令人难以听到。
夏梦卿双眉檄微一挑,沉声说道:“告诉我,傅小天夫妇联袂出京,可是奉旨追回失物?”
铁别真木然点头:“不错!”
夏梦卿目光如两把利刃,凝注铁别真,又问:“我以为你们那位皇上不会太放心傅小天,对么?”
铁别真脸上骤起一阵轻微抽搐,夏梦卿冷电般目光直欲透视他的肺腑令他无从抗拒,终于点了点头,道:“阁下说得不错,自这件事发生以后,皇上对傅侯的信任已大不如前了。”
夏梦卿听了这话,打心底里升起一丝歉疚,双眉略一轩动,道:“另外又派了一些人出京,一面追缉失物,一面暗中又负有监督傅小天的使命,对么?”
铁别真暗暗一叹,点头不语。
夏梦卿淡淡一笑,道:“除了大内侍卫,你们那位皇上派不出别人,而且也不能没有个带头的人,呼图克内伤未愈,不克担任这份责任,那么那人是谁?”
一切俱在人家料中,铁别真还有什么可顾虑的,当下咬了咬牙,道:“皇上日前召四川提督岳钟琪入京……”
夏梦卿听得双眉一皱,道:“够了,你们那位皇上眼力不差,除了一个岳钟琪,他也没有人堪以起用的了……”
突然面色一寒目射冷电,逼视那三名俗装老者沉声说道:“你们三个偌大年纪,应该深识民族大义,身为汉家世胄,不思雪耻复国,反而甘心做人鹰犬,供人驱策;像你们这种丧心病狂,为虎作伥主人,留之何用?本当立诛掌下,无奈我话已出口,下次再让我碰上休怪我下手绝情。”
三个黑衣老者被他这大义懔然的话儿骂得老脸通红,垂下头去。
夏梦卿冷哼一声,又转向铁别真一笑挥手:“没事了,各位请吧!最后请记住,冤有头债有主,要找我夏梦卿,倘敢乱来,绝不轻饶。”
铁别真默然不语,领着同伴转身如飞而去。
望着六名大内侍卫渐去渐远的身影,夏梦卿脸上突然浮现了一片忧虑之色,双眉也跟着皱起,呆呆出神,不言不动。
一片战云顷刻间化为乌有,郝元甲好不兴奋,大步向夏梦卿走来,一边走一边大笑着叫道:“痛快!痛快,这真是大快人心,夏少侠又为我们出了口怨气,郝元甲委实是敬佩得五体投地……”
突然发现夏梦卿那异样的神情,微微一怔,笑容尽敛,讶然说道:“怎么?夏少侠莫非……”
夏梦卿淡淡一笑,道:“没什么,我觉得根对不起傅小天,也有点替他担心。”
郝元甲知道他为什么歉疚,却想不出他为什么担心,愣了一愣,正要发问。
夏梦卿已接着说道:“郝舵主适才难道没有听到那喇嘛的活?弘历忽于此召岳钟琪入京,用意很明显,就是要委以秘密使命,一方面对付我,一方面暗中监视傅小天。岳钟琪在康熙年间,随年羹尧平川藏有功,擢为四川提督,雍正时征准噶尔,拜宁远大将军,后来坐事丢职,至弘历登基后始又获启用;此人文武全才,足智多谋,浑身是胆,称得上是傅小天的一个劲敌……”
郝元甲蹙眉点头:“这个人我久仰了,不过,我料他不敢对傅侯……”
夏梦卿摇摇头说道:“在弘历眼中,傅小天已是大不如前,岳钟琪奉旨行事,不见得会有什么顾忌,何况傅小天世代缨簪,赤胆忠心,性情刚强,宁可含冤杀身,也不愿落个不忠之名。”
夏梦卿可谓知心,傅侯确实是这么一位顶天立地的盖世奇男,这一番话直听得郝元甲也不禁眉头紧皱,暗暗担起心来。望着受了感染的郝元甲,夏梦卿突又一笑说道:“傅小天既能冒死全交,为我夏梦卿受屈,夏梦卿又何独不能舍生相报,为他洗刷清白?郝舵主且请放心,夏梦卿决心助他一臂之力,成就他百岁勋业,告辞了!”微一拱手,身形突然飘起,向西南方疾掠而去。
身法迅疾如电,郝元甲连念头都末及转,便失去他的踪影,只有望着他逝去的方向哑然苦笑,笑容未褪,突然挑眉瞪目,猛击一掌,道:“夏少侠侠骨柔肠,剑胆辈心,丐帮岂敢不亦步亦趋略尽绵薄?对!就这么办。”
回首目注爱徒小叫化,沉声发令:“传书各处分舵,就说珠符令有谕,沿途暗中护卫傅侯伉俪安全,快去!快去!”
小叫化应了一声是,拔步奔回破庙。
夏梦卿离开了北京,取道太行,径奔南荒。
因为他在揣测,莫洪等罗刹三君在盗得钗、佛两宝之后,必不敢在中原地带稍作停留;为了安心钻研钗、佛两宝上所镌刻的绝世武功,除潜返昔年老巢藏匿外,没有别的地方可去。这样,他还可沿途打听傅小天伉俪的行踪,暗中予以照顾。
同时他又认为钗、佛两宝所载武学,旷古绝今,玄奥无比,凭莫洪等罗刹三君的桌赋,短时期内绝难窥及门径,所以,时间十分充裕,无须着急,他大可顺便做些别的事儿。
尽管他没有全力赶路,天龙身法冠绝宇内,他的脚程仍比寻常武林人物快了两倍有余。
这一天,他到了太原。
太原府辖阳曲、太谷、太原、榆次、岚、兴、文水、交城、徐沟、祁等十县及苛岚州。
为往来甘陕冀晋一带的要冲之地,车马穿梭,客商云集,既繁华又热闹,人色品流极杂。
夏梦卿足迹遍宇内,太原城他已来过多次,对他来说,旧地重游,熟悉之至。
他一八城便折南而行,准备先到城南那家闻名青陕的醉仙楼去坐坐:
醉仙楼在晋陕是首屈一指的大酒楼,经常是上下客满,座无虚席;在那儿,他也许能获悉一些他所要知道的事情。
正行走间,忽闻背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之声。
在这行人攘往熙来的大街上纵马飞驰,似乎有点……
他念头还没转完,两匹高大的健骑已然从他身边擦过,一阵风般向前飞驰而去。
路边,响起行人的数声惊呼,夏梦卿剑眉微挑,抬眼望去。
马上是两个黑衣老者,他只能望见背影看不见这两人的 面貌,两匹健骑已经驰至街道尽头向西转去,那正是通往醉仙楼的一条大街。
就这一瞥,夏梦卿便已看出那两个黑衣老者是来自帝都的大内侍卫,因为他们身上所穿的虽然也是一袭长袍,但那种长袍的式样却与一般人所穿略有不同。
这就难怪了,大内侍卫大街驰马,撞死个把草民又算得了什么?小小太原府谅也不敢过问。
大内侍卫轻易不出大内,恰于此时在太原城出现,不用说,当然就是随同岳钟琪出京执行密令的助手了。
夏梦卿要找他们,如今有此发现,当然不会放过;当下冷笑一声,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转过街头拐角,醉仙楼高耸的建筑立即遥遥在望,他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那两名大内侍卫的坐骑,正杂在一大群马匹中,拴在醉仙楼外的系马桩上。
就在他快要抵达醉仙楼门前之际,蹄声得得,又有一人一骑从他身旁越过……
醉仙楼前车水马龙,再来一人一骑,并不足为怪,可是这一人一骑却使他心头微微一震。
鞍上的人儿有着一副无限美好的身形,乃是一个黑衣女子。
这黑衣女子越过夏梦卿一马距离之后,突然回头向他看了一眼,随即又娥眉轻皱,满面失望地,转回头去。
当她看到夏梦卿时,夏梦卿正好也将目光投向她,就在这四目交投的刹那,夏梦卿感到心头微震一下。
那倒并不是因为马上人儿长得容貌如花艳绝人寰,而是他骤然发觉这黑衣女子赫然竟是当朝亲贵中,那位刁蛮的美郡主德怡。
德怡那回首一顾后的表情,已说明她未能认出夏梦卿便是玉泉山上所见那位对月弄箫,使她恨得说不出理由的白衣文士。
虽然她已听傅小天说过,夏梦卿的庐山真面能使她那自命俊逸、潇洒的哥哥德贝勒自惭形秽,不敢仰首;然而天下美男子不只是夏梦卿一个,她纵使怀疑,却也不敢随便相认。
她这次跟在傅小天夫妇之后出京进了江湖,主要的原因是为了不辞天涯海角地寻夏梦卿出气,挽同她那被夏梦卿摧毁得不可收拾的尊贵,虽然有时她自己也认为如此未免小题大作,可是,她却说不出为什么偏要这么做。
如今,当面不识,失之交臂,她若知道了,一定会气得半死。
为了探明两名大内侍卫的究竟,夏梦卿本是急于要进入醉仙楼的,现在由于德怡也进入楼中,他不禁倒有点踌躇起来了,犹豫再三,才举步走了进去。
楼下满座酒客中,没有那两名大内侍卫在内,于是直上二楼。
甫上二楼,一眼便看见那两名大内侍卫正共据一席,坐在东边角落里。
美郡主德恰则无巧不巧地坐在附近的一副座头上。
而更巧的是,除了德怡左侧空着一张桌子外,整个三楼已是座无虚席。
他剑眉微皱,暗暗-阵苦笑,只有硬着头皮向那空座走了过去。
德怡这时也已发现了他,似乎微微一怔,讶然的目光,一直把他送到座位上。
这双目光,使得夏梦卿微感不安,他故作未见。入座后,立即转脸望向窗外,不过他始终没有放过那两名大内侍卫的动态。
未几酒莱送了上来,他开始低头浅饮独酌,尽管是低着头,凭他那一身绝世功力仍然可以监视全场,他已渐渐发觉德怡不但频频偷瞥,注意着他,而且竟似乎也很留意那两名大内侍卫的谈话。
难不成她也和自己一样?早巳洞悉内情?
很显然地,那两名大内侍卫没有认出夏梦卿。更未认出德怡,他们万万没有想到,那皇命缉拿的人,此时正坐在他们身旁,并且还在注意着他们。
这两名大内侍卫似乎根机警,起先都是相对默默地吃着闷酒,即或有所交谈,也只是些不关痛痒的私人琐事,天南地北、东拉西扯,不着边际。
然而,在三杯黄汤下肚,酒酣耳热之后,他们便渐渐地忘了所以,失了谨慎。
只听那居左的一名黑衣老者道:“吴老,快点吧,别耽误了正事。”
居右黑衣老者冷哼一声,翻了翻微带醉意的老眼,寒着脸道:“急什么?时间还早,约期未至,皇上不差饿兵,天大的事也得填饱肚子再说。”
几句话显示他正有着满腹牢骚,那居左的黑衣老者似乎颇有同感,放下杯子,皱起眉头:“说得是,同样地当差,那些红衣喇嘛可比咱们神气得多,他们吃得痛快,干得舒服!就拿这趟出京办事儿来说吧,通风报信、跑脚的事儿是咱们的;坐在那儿大吃大喝,睡舒服觉的是他们,不想还好,想起来就恼人,咱们这几天可曾好好地吃喝过?好不容易捞上一顿,又得赶急赶忙地好像抢宝似的。”
那居右黑衣老者似是拿酒出气,猛干了一杯,恨声道:“说这些做什么,要怪怪自己,怪不得别人,谁教咱们当初投错了胎?谁教咱们贪图什么狗屁荣华富贵?瞎了眼睛糊里糊涂地混了这份差事?带刀侍卫,官同四品,多好听!说穿了还不是供人驱策,看人脸色行事的鹰犬,我要不是顾虑江湖上没处安身,如今声名更臭,早就撒腿了!”砰地一声放下杯子,提起酒壶又自斟了一杯。
那居左黑衣老者叹了口气,摆了摆手,道:“算了吧,吴老,别提了,披上了这层虎皮,一辈子就别想再脱掉了!这碗饭命中注定,吃定了,牢骚归牢骚,做事归做事,岳钟琪这个人不太好惹。”
居右黑衣老者冷哼一声,接口遭:“傅侯英豪盖世,功勋彪炳,虽然身在轩冕,宇内武林却没有一个不钦佩敬仰的,如非一道圣旨压在头上,王八蛋才做这种差事,岳钟琪他有什么了不起?我就不相信他敢把傅侯怎么样。”
居左黑衣老者近乎自嘲地笑了笑,道;“吴老,别忘了,他如今是奉密旨行事,傅侯到时候也不能不低头,纵然他不敢对傅侯如何,处置咱们老哥儿俩却是如同杀鸡宰猴啊!”
这几句话顿使居右黑衣老者机伶一颤,立刻酒醒三分,脸色微变,哼了一声,没再开口。
他不再说话,那居左黑衣老者也就跟着默然。
过了一舍儿,这两名大内侍卫似乎已酒足饭饱,抹了抹嘴,丢了锭银子,匆匆下楼而去。
他们一走,美郡主德怡也忙自会了酒钱,跟了出去,临走时还向夏梦卿投了怀疑的一瞥。
夏梦卿听了半天,仍然没有听出个所以然,不过,根据这两名大内侍卫的谈话,可知岳钟琪正在某处地方等侯他们报告消息,而他们所要报告的也必是有关傅小天伉俪的事,那么,只要跟住他们,就不愁得不到消息。
夏梦卿微笑点点头,隔窗望着德怡遥遥跟在那两个大内侍卫身后策马缓驰,已经转入另一条街道,忙也站起身子,准备结帐下楼。
哪知刚丢了银子,忽见一名堂倌快步疾奔过来,满脸堆笑地:“相公;刚才一位客官已经代相公付过酒钱了。”
夏梦卿呆了一呆,讶然说道:“付过了?是不是你弄错了?在这儿我没有认识的人啊……”
“不刽不会!”那堂倌肯定地道:“相公;这错不了,刚才那位客官曾对小的指明了座头,相公可是贵姓夏?”
夏梦卿又复一怔,道:“不错,我是姓夏……”
“这就更没有错!”堂倌笑道:“刚才那位客官走时付了两份酒钱,指明座头说是替夏相公付的。还说是相公多年的好朋友……”
夏梦卿生平第一次遇上这种事一时之间被弄糊涂了,那两大内侍卫与美郡主德怡先后下楼离去时,自己目光始终就没有离开过他们一下,这断然不是他们所为。那么到底会是谁呢?莫非是某个认识自己的武林人物?但也不会不打招呼的啊?……
夏梦卿深感诧异,正自沉吟,那名堂倌突然抬手在自己脑后拍了一下道:“该死,该死!小的怎么竟然忘了,相公那位朋友临走还留下一张纸条要小的交给柑公……”
探怀摸出一张折了几折的寸宽纸条,双手递了过来。
夏梦卿接过打开,略一注视,剑眉更加紧紧皱起。
纸条上,数行狂革,龙飞凤舞,劲道异常,写的是:“阁下暗两跟个大内鹰犬至此,目的必在傅小天伉俪的行踪,今夜三更,请驾临城众城隍庙当能获知一切。 酒资已经代付,不敢曰敬,聊表寸心耳。 知名不具”
既说知名不具,应该是个一见字条便知是谁的人。
可是任凭夏梦卿搜尽牯肠,也想不出这字条出于何人之手。
不用说,他-举一动已完全落在此人眼中,要不然此人怎会知道他跟踪大内侍卫进入醉仙楼的目的?
此人是友还好,是敌那就未免有点令人可怕,看来,他今后可得多加一份警惕了。
夏梦卿沉吟半响,只得向那名堂倌展颜一笑,道:“我朋友很多,一时实在想不起是谁,你还记不记得是个什么样儿的人了?” 堂倌想了想,道:“抱歉得很.进出的客人太多,小的已记不清了。”
夏梦卿情知多问无益,摇头一笑,道了声谢,举步走出醉仙楼。
他直觉地意会到这不是一件寻常的事儿,脑中依然在苦苦思索着,无奈想来想去终属徒然!只有摇摇头,暂时将之抛开。
看看天色,已是薄暮时分,他决定按照纸条所约,于今夜三更去城东城醒庙一观究竟,看看那位替他付酒钱并留字的人,到底是什么人物。
暮色渐浓,距离三更时分依然还早,他不能就这样闲荡着苦等下去,总得先找个地方歇下脚来。
丐帮在太原有分舵,只是他除非万不得已,不愿去打扰人家。
略作思忖,便信步向前面不远处一家客栈行去。
客栈前面,两名伙计正在那里躬身哈腰,满脸堆笑地迎接客人,一见夏梦卿走近,同是一怔,连忙迎了上来,双双赔笑说道:“房间已为相公预备好了,既幽雅又清静,包您满意,相公请。”
话中显然有毛病,不过生意人都有一张会说话的嘴,能使客人有如归之感,所以夏梦卿并未在意,笑了笑,随即跟一名伙计向栈内走入。
不久被带入一间房间,扫目看去,果然幽雅洁净异常,而且空气流畅,十分理想。
夏梦卿颇为满意,不禁微微点子点头,生意人无不善于察言观色,那名伙计立刻谄笑说道:“相公,不是小的卖瓜说瓜甜,太原府范围虽大,要找小店这种幽雅洁净的房间可还真不容易,刚才一连来了好几个客人,若非相公那位朋友替相公付过订金,早就被他们抢去了。”
夏梦卿闻言这才心头一震,剑眉双扬,但旋即点头笑道:“说得是,宝号的确不差!……我那位朋友是什么时候来的?”
伙计笑逐颜开,连忙笑答道:“就是刚刚不久,走了还不到盏茶工夫。”
时间不差,该是那人在离开酒楼后为他在此订了这个房间的,可是,那人怎知他一定会住客栈,而且一定会找上这家客栈呢?
说穿了,不值一文,夏梦卿无论找上哪家客栈都会遇上这种情形,只因为暗中那人已在太原城每家客栈为他订了一个房间,而且都已预先有了交代。
这种高妙手法,夏梦卿一时当然想象不到,他略一沉吟,又问道:“他是一个人来的么?”
伙计点点头回答道:“一个人,是一个人!……”嘻嘻一笑,又接道:“相公那位朋友气派真大,一出手就是十两,吃住除外绰绰有余,余下的……嘻嘻,相公那位朋友说全赏给小的,小的还没有向他致谢呢!相公那位朋友……”
他那里自说自话,越说越起劲,夏梦卿一双剑眉却蹙得更深,望了他一眼,又问道:“这次与我一起采到贵地的朋友有五六位,不知道是哪一位来订的房间……”
这名伙计倒是很乖巧,立即接口道,“相公那位朋友没有留下姓名,不过小的还依稀记得他的面貌长相;瘦瘦的、中等身材、四十左右、脸白白的、穿者一身黑衣……就是那位。”
夏梦卿依然迷茫,却只有故作恍然地,“哦!”了一声说道:“我想起来,想起来了。”
伙计哈腰赔笑道:“相公还有别的事么?请只管盼咐。”
夏梦卿心烦意乱,挥了挥手,道:“没事了!你去吧……为我送壶茶泉好了。”
伙计躬身称是:“小店有上等龙井,小的这就去泡,马上给相公送来!”说罢,哈腰退了出去。
夏梦卿低头沉思,缓步走向几旁坐下。
一次已够恼人,如今又有了第二次,自然更加非弄个明白不可了。
尽管已从伙计口中听到了一些描述,但由于都不是显著的特征,他依然想不出暗中之人是谁,这么做的用意何在。
门外步履声响,那名伙计端着茶盘走了进来,放好茶盘,为夏梦卿斟了一杯,随又笑着退了出去,并随手带上了房门。
夏梦卿百思真解;只有暂时作罢,伸手端起茶杯,刚待就唇。
蓦地又是一桩怪事儿使得他心神猛震,霍然变色。
茶盘中那原来放置茶杯之处,这时多了一张折叠得很小的纸条。
纸条向上的一面,写着八个蝇头小宇,字虽小,却字字令人触目惊心,直冒冷汗,那是:
“香茗解渴,点滴断肠。”
这说明茶中麓有剧毒。
夏梦卿冷哼一声,剑眉双挑,目射冷电,砰然放下茶杯,就要高座站起.突然心中一动,又伸手把那小纸条取至手中。
展开折叠,又有数行小字入目,这回更看得他羞愧交双,哭笑不得。
这几行小字语气充满戏谑意味,写得是:“尚未饮,莫动气,已入口,莫紧张!我若存心杀你,醉仙楼早巳成了你绝命之地……两次惊动,只在奉告。取阁下性命易如反掌,非不能实不为也。 知名不具”
旁边远有-行小字:“此茶无毒,请放心饮用。”
望着手中纸条,夏梦卿那冠玉般的俊面上竟渐渐地浮起了一丝笑容,他一身傲骨,向不服人,想必心中已经有了什么计较了。
突然,他剑眉微扬,团起手中纸条,信手向窗外抛去。
不!那不是抛,抛出之物,应该轻飘无力,且走弧线,而此刻小纸团却是破空疾射,有如一道自光,比电还快。
白光方敛,一声闷哼起于对面屋脊。紧接着一声厉啸由近而远。
夏梦卿听若未闻,仿如无事,淡淡一笑,离座起身,走至床 边,和衣躺下闭目假寐起来……
夜色更浓,转眼二更即至。
客栈中.所有房间里的灯火已先后熄去。除了栈门口尚有-两盏门灯外,后院已是黝黑一片。
夏梦卿静静地躺了一会,随即翻身下床,轻轻推开两扇纱窗,一跃而出,点尘未惊。
他早巳默察过四周,百丈内没有醒着的人。
儒袖微拂,身形拔起,向东方夜空中疾射而去。
夜深入静,没人看见,即或有人看见也只是-道白光,一闪即没。
片刻不到,夏梦卿已经驰抵了目的地。
二更虽已过去,距离三更还有一段时刻。
他隐身于一株枝叶繁密的大树上,屏息凝神静静等待。
今夜有点月色,其实在他来说,星月无光与白日当空并无两样。
他由那枝叶缝隙中扫目外望。
面前,是太原城东郊外的一片荒地,杂草丛生,乱坟荒冢散布其中,高高的城墙矗立于百丈以外,那座年久失修、残破不堪的城隍庙则就在左前方二十丈不到之处。
这等荒郊,别说夜晚,就是白天里,也不会有人到来。
月影渐渐高移,时间随之消逝。
三更甫届,十余条矫捷人影,分由不同方向,疾驰而至。
夏梦卿目力如电,这些人影一进入五十丈内,他便察视如同当面,来的是八个红衣喇嘛,六名俗装黑衣老者,及四名黑衣大汉,日间所见到的郡两名黑衣老者亦在其中,他暗觉奇怪,没想到是这些人来此聚会。
与此同时,他又发觉有人悄悄掩进了他隐身的这片树林之内,并隐身在他左边五丈左右处的一株大树上。
这人的功力颇为不凡,他知道,这是美郡主德怡来了,禁不住暗暗一笑摇了摇头。
那八名红衣喇嘛,六名黑衣老者与四名黑衣大汉,先后驰抵那座破庙之前,谁也没有开口说话,也未进庙,只在庙前不远处做半圆形静静站立着。
时刻既到,与会的人该已到齐,那么,他们等待的,当然就是群龙之首的四川提督岳钟琪了。
果然就在这时,破庙中人影一闪,门口石阶上,突然出现了一位身材顾长的中年汉子。
但见这位中年汉子,一袭黑袍,年约四十左右,白面无须,眉宇间略带煞气,眼眶深陷,目光犀利,显示着心智深沉,不怒而威,十分慑人。
尽管如此,仍不失为一位俊秀人物。
夏梦卿从没见过岳钟琪其人,但由此人气度威仪上,却已有十分把握,推断此人必然就是那位身负密旨,奉命对付他,并监视傅小天的岳钟琪无疑。
闻名不如见面,夏梦卿也不禁为之暗暗点头。
此人藏身破庙,居然未被自己发觉,一身功力也委实称得上非凡二字了。
十八名大内侍卫一见此人出现,立即急步趋前,躬身为礼,同声说道:“见过提督。”
平日里,大内侍卫根本不会把一个提督放在眼内,可是如今不同,岳钟琪奉有密旨在身,无殊钦差大臣,见官大-级,有权调用天下兵马,谁敢不礼敬有加,俯首听命?
岳钟琪似乎没有因此摆架子,只见他微笑抬手:“不敢当,各位请随便席地坐下别拘束,能和各位在一起办事,这是我无上荣幸。”
恭敬不如从命,十八名大内侍卫依言盘膝坐下。
岳钟琪目光轻扫,又道:“自出京以来,与各位这-队,还是第一次见面,为免日后有所差错,误了各位,有些话儿我不得不说在前面……”顿了顿,又接下去;“我们这次出京,所负的任务,谅必各位不用我再多做说明,艰困危险那是在所必然,傅候是个怎么样的人,各位任职大内;经常接触,想来也了解得比我更清楚,傅侯英豪盖世,功在朝廷,国之柱石!一念之差,纵放叛逆,骤失皇上宠信。自是难免令人为他叫屈;不过,我们既然奉旨行事,就该撇开个人主观成见,因此,我对各位唯一的要求,就是务必做到公私分明……”
犀利目光回扫十八名大内侍卫,淡淡一笑,又接道:“我知道各位都很敬仰傅侯的为人,但各位恐怕还不知道我更是身受傅侯眷顾重恩。圣祖在位时,我随一等公平川藏,世宗坐事免职,年前得蒙重新启用完全由于傅侯的大为推举;但是,尽管傅侯对我恩比天高,这是私人的事,我们决不能因私而废公,身受国恩,食君俸禄,只有牺牲个人恩怨,顾全大局!我以身作则,希望各位也跟着我这么做,否则便等于圣旨,各 位得原谅我铁面无情……”
最后两句,声音虽仍保持着平淡,但却十分慑人,十八名大内侍卫个个垂首,尤其在日间醉仙楼借酒壮胆,大发牢骚的那两名黑衣老者,更是机伶一颤,变了脸色。
岳钟琪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又接道:“我要说的已经说了,马上还要赶往他处,现在,我想听听各位这几天侦察的情形。”
话落不久,侍卫群中突然站起一名红衣喇嘛,神情恭谨地施了一礼,道:“启禀提督……”
岳钟琪摆了摆手,笑道:“我们避免官场繁礼,请说吧!”
红衣喇嘛应了一声是,接着说道:“卑职等连日来已经暗中访遍晋陕各地,仍然未能查获叛逆下落,因此卑职判断,那叛逆可能已闻得风声,逃往他处了。”
夏梦卿当然知道这叛逆二字指的是他,不由剑眉微挑,暗暗冷哼一声。
“请坐!”但见岳钟琪抬手笑道:“我久闻玉箫神剑闪电手之名,此人奇才宇内第一,他不会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凭我们几个人还不够资格令他闻风远遁;我以为大喇嘛这种判断错误……”
那红衣喇嘛似欲有所抗辩;想了想,刚要张口。
岳钟琪一笑又道:“我知道大喇嘛想说什么,大喇嘛请想,此人行踪恍若神龙,非仅是现在,就是以往,武林中也很少见他现迹,查访他的下落,岂是一件容易的事?再说武林中人最忌讳的就是我们这些六扇门中的人物,别说他们不知道,即使 知道,也很难从他们口中获得线索。”
一番话说得十分老到,见解独具。
红衣喇嘛立时哑口无言,颇为窘迫地施了一礼,坐了下去。
岳钟琪果然不凡,浮沉宦海,对武林中事,竟然了解得如此透彻,的确不是常人所能企及,隐身树林间的夏梦卿更不禁暗暗心折。
岳钟琪回扫一眼,又道:“还有哪位……”
话未说完,一名黑衣老者应声站起,正是在醉仙楼上发牢骚的二人之一。
只见他向岳钟琪施了一礼,道:“卑职已探得傅侯行踪,特来禀报……”
夏梦卿闻言心头一震,暗忖那暗中传递纸条的人果然没有骗人,看来不但自己行藏全都落入他的眼中,就是这些大内侍卫的一举一动他也无不了若指掌,此人委实不客轻视……
只听岳钟琪“哦!”了一声,说道:“傅侯伉俪现在何处?”
那黑衣老者方待张口。
蓦地里岳钟琪冷哼一声,目射慑人寒芒,凝注庙左十丈处一株大树,扬笑说道:“是哪位隐身在此,窥人隐密。”
夏梦卿心中厂紧,他早已听到是美郡主德怡不小心弄出了些微声响。眼见十八名侍卫同时勃然变色。作势欲扑,方道要糟,突然一眼瞥见德怡身后不远处,横枝上停着一只夜鸟,情急生智,连忙抬手一指遥点过去。
一声刺耳难听的凄厉长鸣划破夜空,夜鸟破林飞去。
时间配合得恰到好处,正是岳钟琪话落,十八名大内侍卫作势欲扑的刹那之间。
当然,美郡主德怡绝想不到这是夏梦卿帮了她一次大忙,而她根本还不知夏梦卿就隐身在她左近,只道出于巧合,暗呼侥幸。
尽管如此,却也已被那突如其来的夜枭鸣声吓出了一身香汗。
只见岳钟琪双目寒芒倏敛,挥了挥手,笑道:“一场虚惊,谈咱们的……你老往下说吧!”
众侍卫暗吁大气,重又坐下。
那名黑衣老者应了一声是,说道:“禀总督,傅侯伉俪日前曾经在嵩山出现,随喜参禅,瞻仰少林古刹。”
夏梦卿听得禁不住摇头暗笑:他夫妇到是大好闲情逸致,难得清闲,游山玩水,探幽揽胜……
只听岳钟琪“哦!”了一声,问道:“可靠么?”
那黑在老者道:“这是昨日卑职在晋原一家酒馆中,由几名武林人物闲谈中听来的,可靠不可靠,卑职不敢断言。”
岳钟琪略作沉吟,说道:“这么说来,谅必不至有错……”
他似已有所决定,目光一扫众侍卫,毅然接口道:“好!事不宜迟,请各位连夜赶往河南,我随后就到,各位请吧!”
众侍卫一齐站起身形,同施一礼,分做几路,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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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突来怪人献毒计 (此处缺2页)
成全岳钟琪。”他这话说得可说十分含蓄。
但夏梦卿却答得更加高明,他摊手一笑,说道:“那很难说,假如提督认为我夏梦卿能为提督换得满朝高官显爵,博得庞硕大功,夏梦卿自当倒负双手,任凭提督解往北京覆命。”
夏梦卿出语尖刻,隐隐含有讽刺对方卖投靠,只求衣锦,忘记根本之意。
岳钟琪当然听得懂,顿时脸色一片铁青,双眉倒挑,目射冷电,狠狠地盯住夏梦卿,作势欲扑。
夏梦卿视若无睹,面挂淡笑,不言不动。
忽然间岳钟琪又羞又恼之态尽敛,轻吁一口气,轩了轩眉,道:“我不做辩护,总之,我可以告诉阁下,如此对付汉人,这是我生平首次……”
“这个我知道!”夏梦卿突然开口,冷冷地:“我也希望这最好是最后一次。”
岳钟琪淡淡一笑道:“如此说来,阁下是可以不计较这一次了。”
“那也未必!”夏梦卿笑道:“这应该由提督自己决定。”
岳钟琪神情微愕,看了夏梦卿一眼,道:“阁下出语玄奥,教人难懂。”
夏梦卿笑丁笑,神色微整,道:“我此来是要奉劝提督莫再过问此事,请提督就此回京,叫朝廷另派高明……”
岳钟琪“哦!”了-声,笑道:“我明白了,阁下不断然惩戒岳某人这一次,乃是看在岳某人同是大汉世胄的份上对么?”
夏梦卿点头淡笑:“提督明白就好。”
岳钟琪目光微转,道:“倘若我不能从命呢?”
夏梦卿星目电一闪,道:“很简单,夏梦卿就一点面子也不给了。”
岳钟琪心中暗暗一震,表上笑得很镇定:“阁下既然顾念同族情份,为何不能索性掷还所盗之物,曲意成全岳钟琪到底呢?”
夏梦卿剑眉一挑,淡淡说道:“非不能,实不敢,提督谅必也知我所取何物。”
岳钟琪点头说道:“皇上告诉了我,那是-部兵书与一本前明忠义臣民名册。”
夏梦卿道:“提督既然已知是这两样东西,就该知道这两样东西倘若长此沦落满清朝廷手中,将会产生怎样的结果。”
岳钟琪微微垂首,没有答话。
夏梦卿一肃.目射奇光,挑肩沉声接着又道:“兵书姑且不说,那本大明忠义臣民名册,为吕晚村先生密录,提督究为大汉后裔,难道忍心让满清朝廷按册捕人,把先朝忠义臣民遗族残杀殆尽么?”
在大义凛然的言词之下,岳钟琪头垂得更低,但他旋即抬头,唇边轻轻抖动,哑着声音道:“岳钟琪早已身陷不义,尚复何言?彼此立场不同,我已顾不了那么多了,今宵你我就算没有见面,错过今夜,纵然粉身碎骨,我也誓必夺回二物,达成皇命,阁下请吧!”
几句话激起了夏梦卿无限杀机,他剑眉倒挑,双目喷火,突然提起右掌。
岳钟琪心头暗懔,但他不愧富于心机,知道夏梦卿不会就此杀死他,当下双目一闭平静异常地淡淡一笑,道:“岳钟琪自知技不如你,阁下如自信下得了手,那就请下手吧!”
夏梦卿冷笑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像你这种卖身投靠,忘祖求荣之人,夏梦卿没有什么下不了手的。”枯禅掌力随话逼出一分。
岳钟琪只觉一片无形柔劲袭上身来,压得他微微有点窒息之感,不由心头大骇,再图抵抗为时已晚,他知道此时不能妄动,只有在表面上更持镇定,做出视死如归之状,淡淡一笑,说道:“阁下只管放心下手,岳钟琪这样死法,也算得是殉职殉国,死得其所。只要大清朝一日不亡,我的忠名便一日不朽。”
他可真厉害,夏梦卿委实不愿在此情形下就此取他性命,闻言不禁呆了一呆,杀机虽然顿减,手下却加重了一分劲力,冷笑说道:“就算你也是尽忠报国,但百岁勋名未半纪,壮志末酬身先死,你不觉得遗憾吗?”
岳钟琪撤身后退,只是退不得;渐渐地有点呼吸困难,强提一口气,淡谈说道;“没什么可遗憾的,权势炙手,声名煊赫如傅侯者尚且难免,何况我这小小的提督?”
这话说得有点勉强,目的在暗示夏梦卿,他若被杀,势必牵连搏小天。
夏梦卿果然心头一震,笑道:“谢谢你提醒了我,为免牵连傅小天,我确实不能杀你,杀一个不还手的人也不好意思……”枯掸掌力一撤,垂下手来。
岳钟琪只觉胸前一松,压力顿除,不由暗吁一口大气。
夏梦卿望着他一笑接着说道:“其实,我不妨告诉你,你那些鬼话都不足构成我不杀你的原因!你跟过年羹荛,弘历启用你,完全是傅小天的面子,你死了,满清朝廷不会看得太重,更谈不上是成仁取义,至于你拿杀你会连累傅小天来威胁我,那更幼稚得可笑!别说杀你不会连累傅小天,即使会,弘历他不会为了傅小天而不要自己的脑袋,你应该知道,凭我夏梦卿,要想割下弘历的人头并不是一件太难的事,因此唯一的理由,那还是因为你颇具才干,我不忍心杀你,懂吗?”
岳钟琪静聆之余,禁不住心头连震,脸色刹那数变,说不出什么滋味。
夏梦卿淡淡一笑,又接道:“今后,你有什么本领不妨尽量使出来,无论斗智、斗力,我直梦卿一概奉陪,只要你能使我口服心服,不愁夺不回那两样东西;不过,我得声明一点,那就是要找,你找我夏梦卿;别的人我劝你少动、尤其傅小天,你最好别惹他。有多少报多少,他对你有恩,虽然不能因私废公,你也该拿出良心做事,否则别怪我夏梦卿再不留情,言尽于此,你好好想想吧,告辞了!”
话落身起,疾闪出庙。破空飞去。
岳钟琪呆呆愣立当场,那挺秀的脸庞上骤起一阵轻微抽搐,渐渐地,又蒙上一片阴影……
驰骋疆场,叱咤风云十余年,何曾受过这等挫辱?
出师不利,初挫锐锋,怎不使他心情沉重,欲哭无泪?
如今,他觉得压在肩头上的重任陡然间加重了千钧,使得他有不胜负荷之感。他更觉得,见面胜似闻名,玉萧神剑闪电手果然不愧是奇才宇内第一,夏梦卿之难对付,胜似撼山。
他宁愿去试着推倒东岳,可是,皇命难违。
自问希望有多少?可怜!根本一丝也没有。
但不沦如何,他却仍然只有挺身向前,因为揣在怀里的那道密旨绝不容许他有丝毫畏惧退缩。
良久,他无限凄凉地自嘲一笑,转身举步入庙。蓦地,他又有所觉,连忙擞身后跃。
前面不到三丈之处,不知何时赫然又出现了一个身材颀长的黑袍蒙面人,两只眸子寒芒闪烁,一动不动,直如幽灵。
岳钟琪纵横多年抄场,杀人无数,并不怕鬼,可是此时此地,这幽灵般黑衣蒙面人却使他惶恐不安。
定了定神,才注目问道:“阁下何人?”
那黑袍蒙面人突然开口,语气冷冰砭人:“十殿阎罗座前拘魂无常!”
听来令人毛发惊然。岳钟琪入耳话声。机伶一颤,忙凝功力戒备。
黑衣蒙面人突然纵声大笑,比适才那夜枭悲啼还要难听:“岳钟琪纵横沙场,虎勇铁胆,难不成也怕鬼物么?……”
笑声倏敛,话声又转冰冷阴森:“我的来意与夏梦卿不同,请即散去功力,以便坦诚-谈。”
今夜尽逢高人,看来岳钟琪时运不济,既然瞒不了人,何不索性大方点。
当下散去功力,双目疑注,再次发问,道:“阁下怎么称呼?
彼此素昧平生。怎地相戏?”
黑衣蒙面人一笑说道:“前者恕难奉告,至于后者……我实在没有恶意,尚祈提督海涵。”
岳钟琪有点哭笑不得,如今他已没有了脾气,沉默了一下,道:“阁下既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因何连姓名也吝手赐告?
如此这般,彼此怎能坦诚一谈。”
黑衣蒙面人嘿嘿一笑,道:“那自然有我的理由,不过提督敬请放心,我仍然是那句话,此来没有恶意。再说,比起我的来意,面目、姓名两者均属次要,提督豪爽男儿,又何必斤斤计较这些?”
看来,又碰上个口齿犀利的人,岳钟琪知道,再问也是徒然,只有作罢,而对方后面几句话也使他心中为之一动,暗暗一叹,道:“那么阁下有何教言,请说吧!”
黑衣蒙面人阴阴地道:“还好提督大量能容,否则,那就太以令人惋惜了……”
目光微转,一笑接道:“若问我的来意,只问提督此刻因何事发愁?”
言出有因,话中有话,听得岳钟琪心中一跳,平静地看了黑衣蒙面人一眼,道:“这么说来,阁下此来是有以教我的了?”
“岂敢!”黑衣蒙面人嘿嘿一笑道:“只是不忍坐视提督束手,斯人横行而已,不以献丑见笑已属万幸。”
岳钟琪工于心计,城府甚深,他岂肯轻易相信一个突如其来,幽灵殷的怪人?紧紧看着黑衣蒙面人,双眉微皱,淡淡说道:“多谢雅意,只是缘悭一面,紊昧平生,我怎能相信阁下?”
黑衣蒙面人闻言纵声大笑,目注岳钟琪,道:“说得是!彼此缘悭一面,素昧平生,我委实难于取信提督,不过……提督若是看看这个,对我谅必就可深信不疑了!”袍袖轻挥,如飞抛出-物。
岳钟琪步步小心,惟恐有诈,暗提功力,疾伸二指,钳住来物。
岳钟琪立刻皱起眉锋,沉吟良久,才又凝注黑衣蒙面人,道:“虽不足使我深信,至少已可使我确定阁下并无恶意,有何高招请说吧!”
黑衣蒙面人阴阴一笑,道:“法不传六耳,为防万一,恕我不做口头说明,提督请再看这个!”袍袖再挥,一道白光疾射而出。
看似劲疾,入目却是轻飘无力,原来只是一张素笺。
岳钟琪藉着昏暗月色,持笺略一注目,立刻心神猛震,脸色剧变。抬眼凝注黑衣蒙面人,道:“阁下莫非与夏梦卿有仇?”
黑衣蒙面人道:“无仇。”
“有恨?”
“也谈不上恨。”
岳钟琪颇为疑惑地道:“既然阁下与他无仇无恨,为何出此狠毒之计?……”
黑衣蒙面人突然仰天狂笑,笑得狰狞可怖道:“提督怎做如是语,岂不闻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对敌人慈悲便是对自己残酷,设若提督无法达成君命,按椎论斩,落个含冤负屈则又当何论?”
这话说得不错,假如他不够心狠手辣,应付不了夏梦卿无法圆满达成使命,将来倒楣的还是他。
岳钟琪听得心头连震,默然不语。
黑衣蒙面人阴阴异常地看了他一眼,嘿嘿笑道:“如何?
我只管献计,采用不采用那全在提督,不过我愿意提醒提督一句,要想达成任务,除此别无良策,为提督自己,望提督明智斟酌!”带着一阵阴阴笑声,飘然而逝。来如睹灵,去似鬼魅。这人称得上神秘莫测。
荒野中,破庙前,只剩下岳钟琪拿着那张素笺呆呆地带立着。
过了-会儿,他又举起了拿着素笺的那只右手,目光缓缓地移上那令人触目惊心的行行字迹。……
忽然,一丝冷酷狠毒之色掠上眉宇,一跺足闪身掠人庙内,再出庙时手中多了个包袱,追蹑夏梦卿适才逝去方向飞射而去。
嵩山,古曰外方,又名嵩高,为五岳中之中岳,山有三尖峰,中曰峻极,东曰太室;西曰少室。
少林古刹,坐落在少室北麓,宏伟庄严,僧舍连绵,占地不下百亩,为少林派之根本重地。
平日里,钟罄声充塞空谷,传遍群山,梵啭悠扬长空,萦绕诸峰,净涤胸尘,闻之令人俗念全消,为这灵山胜地带来了无限肃穆的气氛。
这一日,暮色刚垂,少林晚参方罢,嵩山三峰浸沉在-片宁静中。
蓦地里,蹄声轻传,一骑高头健马缓缓地驰上了婉蜒的登山道。
鞍上是令身披风氅、腰悬长剑的黑衣女子。
她明艳照人,天香国色,樱口紧闭,柳眉微挑,气质尊贵,神色间一片冰冷高傲。
对这佛门圣地,宁静肃穆,美得出尘,丝毫不带人间烟火味的嵩山,她似乎意不在雅兴登临,目不斜视地策动坐骑,直向半山驰去。
但是,当她登山尚不足十丈之际,忽地一声清越佛号响澈夜空:“阿弥陀佛,女施主请留步。”
随着这声佛号,山道转角处,并肩出现两名中年僧人,合十肃立,拦在马前。
黑衣人儿勒马控缰,骏马四蹄略一跳动,停下来,她美目轻注,淡淡发问:“二位何故拦我坐骑?”
居左一名浓眉大眼的僧人微微躬身,道:“贫僧正要请教,女施主何故此时登我少林?”
黑衣人儿眉稍微挑,道:“二位和尚是……”
那浓眉大眼的僧人接口道:“有劳动问,贫僧等智圆、智广,今晚值勤山门,职责所在,还望女施主谆宥。”
黑衣人儿微颔螓首,道:“大和尚好说,我来自北京,是来找人的。”
浓眉大眼的智圆和尚神情微震,深注黑衣人儿一眼,道:“原来女施主是远道来自北京的贵客,贫僧失敬了……但不知女施主要找何人?”
黑衣人儿微微牵动了一下香唇,笑得高贵,道:“我是傅小天的朋友,听说他前几天曾来这儿瞻仰古刹,随喜参禅……”
两名僧人悚然动容,智圆和尚连忙躬身,道:“原来女施主是来找傅威侯的,贫憎更属失敬……”
站直身形,接道:“女施主来得不凑巧,傅侯伉俪当天便下山去了。”
黑衣人儿似乎早在煮料,神色不变,点了点头,道:“那不要紧,我料想会晚来一步,大和尚可知道他夫妇往何处去了么?”
智圆和尚摇了摇头,道:“傅侯伉俪那天一早莅临,当即由敝掌教陪同赡仰圣迹,午间用过斋饭后即行离去,临行并未明示将往何方。”
一丝失望之色掠上娇靥,黑衣人儿沉吟不语,半响才抬起螓首,微蹙柳眉,望着智圆和尚,问道:“难道贵派没有一人儿知道他往何处去了么?”
智圆和尚道:“想必如此,傅侯未曾明示,敝派自是不便动问。”
黑衣人儿轻吁一口气,点头不西,无限失望地拉转坐骑,有点失神落魄地策动马儿缓缓驰下山去。
智圆智广目光讶然探深地看了黑衣人儿背影一眼,才要转身,这时黑衣人儿驰出两丈突然拉转坐骑,扬声说道:“大和尚慢走一步!”
一蹬马腹,又驰了回来。
智圃和尚只有站住呆了一呆,道:“女施主还有何教言?”
黑衣人儿道:“不敢当,我想见见贵掌教,也许他知道傅小天往哪儿去了。”
智圆又复一怔,旋即笑道:“女施主不必劳神了,敝掌教也不知……”
黑衣人儿柳眉微挑,接道:“那日贵掌教接待傅小天之时,大和尚也在旁边么?”
智圆和尚道:“女施主说笑了,傅侯当朝重臣,盖代英豪,负责接待的只有敝掌教与敝派大字辈几位师伯、师叔,贫僧二代晚辈,哪有这等荣幸。”
“是喽!”黑衣人儿淡淡一笑,说道:“既然大和尚未曾参与其事,怎知傅威侯没有对贵掌教透露他今后行踪呢?”
智圆和尚委实没想到面前这位美姑娘有这等犀利口舌,立即涨红了脸,嗫嚅半天才强笑说道:“女施主所责极是,贫僧只是推测,却未敢断言……”
黑衣人儿微笑接道:“那么,是否可以劳动大驾,代我通报一声?”
智圆面有难色,颇为窘迫,欲言又止。
黑衣人儿看得柳眉双剧,道:“怎么?大租尚莫非有为难之处么?”
智圆尚未答话,身旁智广和尚突然双目一翻,冷冷说道:
“女施主说对了,蔽掌教这几日另有贵客在座,已经传下令喻,不再接见任何外客。”
黑衣人儿神色一变,旋即淡淡笑道:”这么说来,傅小天还没有离开少林了。”
智圆和尚连忙摇手说道:“女施主且莫误会,傅侯伉俪早已离开嵩山。……”
黑衣人儿美目凝注,接道:“是么?那我要向大和尚请教一句,这位大和尚口中的另有贵客指的是哪一个个?”
智圆神色微变,还未来得及答话,智广和尚忽又冷冷插嘴,道:“这是敝派私事,贫惜以为没有告诉女施主的必要。”
这和尚说话好不冲人。
黑衣人儿刹时面布寒霜,利刃般目光凝注智广,冷然说道:“大和尚,对我说话,你要放客气点,今日我是为了找傅小天,迫不得已才上你少林打听,否则就是请也不-定能把我请来,难不成你们那位贵客见不得人么?”
智广和尚霍然色变,双目精光一闪,方要说话,智圆和尚连连摇手抢着说道:“女施主万勿动气,出家人不打诳语,傅侯伉俪确实是已经早离少林,至于敝掌教那位贵客……乃是敝掌教多年未见,来自远方的一位故友,贫僧师兄弟不知他尊姓大名,故而无以奉告,家师弟不会说话,贫惜这里代为向女施主赔罪!”说着,双掌合十,微微躬身。
“不敢当!”黑衣人儿鞍上欠身,脸色稍霁,淡淡说道:“这位大和尚哪里是不会说话,分明是有意找岔儿,大和尚应当听得出他话儿说得咄咄逼人,奉劝多加教导,莫要毁了贵派数百年清誉。”
黑衣人儿小嘴儿不饶人,这话说得够尖刻。
虽然智圆已经递过眼色,无如这话令人忍无可忍,智广和尚勃然大怒,脸色铁青,双目暴射精光,沉声说道:“女施主休要得理不让人,须知少林不是容人撒野的地方,再若出口不逊,休怪贫憎不顾一切,出手得罪了。”
一句话又激起了黑衣人儿刚要平息的怒气,娇靥上的寒霜比适才还要厚,她刚要大发雄威,智圆和尚突扬沉喝:“师弟莫非忘了掌教令喻!还不与我退后。”
不知是做师兄的威严,抑或是掌教令谕慑人,智广身形一颤,慌忙合十躬身退后,临低头时还狠狠地盯了黑衣人儿一跟。
人家师兄既然出声喝止,黑衣人儿似乎也不愿为已太甚,她未再说话。
智圆虽然喝退智广,可是脸色也变得很难看,向着黑衣人儿勉强一笑,遭:“家师弟性情暴躁,多有得罪,贫憎私心甚感不安,为免彼此再生误会,女施主请回驾吧!”显然,他也认为黑衣人儿适才那句话儿说得太重,已微生不悦,还能忍住没发作,也许是他涵养好一点。
话儿虽然已尽量委婉,无奈很明显的这是逐客令,黑衣人儿听得老大不舒服,扬眉说道:“谢谢大和尚,可是……常言说得好既入宝山,岂可空手而回,我没有见着贵掌教,尚未打听出傅侯去向,我怎么能就此一走了之呢?”
智圆和尚笑得更勉强,道:“贫僧适才已经说过,令喻在身,不敢擅自做主,女施主岂非有意让贫僧为难?”
“那好办!”黑衣人儿有点刁蛮,道:“大和尚既然奉有令喻不敢代我通报,那么我也不便强人所难,这样吧,请让让路,我自己上去这总该可以了吧!”
智圆呆了一呆,啼笑皆非地道:“这一点请恕贫憎们碍难从命,贫憎师兄弟职司山门守护,岂敢明知故犯地容女施主进入少林重地。”
黑衣人儿柳眉双扬,偏仰首,问得俏皮:“这么说来,无论如何,今天我是见不成贵掌教了?”
智圆说道:“职责所在,万请女施主原谅。”
黑衣人儿微微点头说道:“这就难办了,这一趟又不能空跑……大和尚,假如我今天非见不可呢?”
智圆浓眉微轩,道:“贫僧为遵行掌教令谕,说不得要出手阻拦了;不过,彼此既无仇怨,为免伤了和气,还请女施主三思。”
黑衣人儿突然咯咯娇笑说道;“乍听起来,大和尚的意思,是怕伤了我。其实……可能是为了贵派那位贵客见不得人吧!”
智圆腔色一变,但他随又强笑说道:“女施主请勿再做是语,少林与世无争,委实是在尽量避免惹是生非。”
“是么?”黑衣人儿展颜微笑,笑得很神秘,道:“那也许是我误会了,刚才大和尚向贵师弟暗递眼色,我还以为大和尚是因为少林正在进行什么不愿人知的秘密事儿,而有所顾忌呢!”
智圆和尚神色大变,目闪神光,沉声说道:“女施主不可无中生有,胡乱猜疑,少林派大门名,行事一向光明磊落……”
黑衣人儿娇笑接道:“大和尚.我说过了这是误会,无中生有、胡乱猜疑,大和尚何其言重?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大和尚,你不嫌得有点过分紧张么?”
听了前半段话儿,智圆惊怒之色稍敛,刚刚暗吁一口大气,入耳那后半段儿,颜色再变,而且惊怒之态较前更甚:“女施主,贫僧已容忍再三,奉劝莫再相逼,少林不愿多事可并非惧事,女施主若再在此胡言乱语,莫怪贫僧为少林清誉,要出手得罪了。”
少林武学百年来一直执林牛耳,谁不尊仰?无如这位性情高傲刁蛮的美姑娘,她就偏偏像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初生之犊,更像有意找茬儿。
她不但没动气,反而笑了,笑得满不在乎,皓腕轻抬,伸出那水葱般一根纤纤玉指,指着智圆说道:“大和尚,你是想动蛮,还是想灭口?告诉你,这两种念头你最好别动。否则你们这小小少林就别想再要了,你知道杀了我这个郡主是什么罪么?闪开点儿,今天我要见你们那掌教和尚是见定了,他能迎接傅小天,就该能迎接我,”话落,磕马,她倔性一发,就要硬闯少林。
智皿和尚神情猛震,出手如风.一把扣上了辔头,浓眉倒剔,目中暴射精光,高宣一声佛号,沉声说道:“女施主,你贵为郡主,那只是在北京,少林佛门圣地,化外净土,却不是女施主逞威显能的地方,最后忠告,请女施主及早回头。”
显然,这位冷艳、高傲、刁蛮的黑衣人儿,正是那美郡主德怡。
更显然地,她那并非出自本愿地拿满室亲贵压人并未能收到效果,反而更激怒了这位少林和尚。
人家只那么轻扣辔头,她那蒙古种的高头骏骑已是踢弹嘶叫,寸步难行,美郡主羞红了脸,也气得柳眉倒竖,娇喝一声:“和尚,放手!”
手中马鞭疾扫,“唰!”地一声,直袭智圆扣在辔头上的那只右手。
智圆还真没料到这位娇贵的郡主竟身怀真才实学,不是他想象中的花拳绣腿。
来势如电,劲力先射,如不松手,这只右掌非折不可,心中一惊,撒手沉腕,冷哼说道:“女施主果然不凡,难怪一再寻衅,请也接贫僧一招试试!”突然抬腕,五指箕张,飞攫德怡掌中马鞭。
美郡主的确身手不凡,是比她那位贝勒哥哥高明得多,抖缰磕马,马扬长嘶,腾身猛窜,她就势马鞭再挥,飞点智圆肩井。
智圆不由动容,霍然旋身,避过一鞭,疾袭而上。
转瞬之间,德怡挥出八鞭,智圆招换七次,却仍然是秋色平分,难分轩轾。
旁立智广和尚看得性起,突扬佛号:“阿弥陀佛,走了此女,少林危矣,师兄恕我!”袍抽双挥,疾掠而来,飞扑鞍上德怡。
少林僧人竟然不顾一切,以二对一,联手对付一个年轻大姑娘,说出去应该是令人难信。
美德怡立时两面受敌,激得她柳眉双剔,杏眼圆睁,鞭换左手,右手拔剑,“铮!”地一声龙吟处,长剑出鞘;左鞭智广,右袭智圆,雌威大展,威风八面。
按说,少林二憎联手攻敌,应该是占尽上风,抢尽先机,无如德怡左鞭右剑,利器在手,少林二僧一时竟然也奈何她不得。
在这种情况下犹不能擒下来敌,传扬出去,少林声名纵不扫地也够难堪了。
少林二僧自然是又急、又怒,一时颇难得手,这是不容否认的事实。
高手过招最忌讳的是精神不一,心神浮燥,“叭!”地一声,智广和尚右手背上挨了一鞭,鞭痕顿时肿起了老高,伤虽仅只皮肉,声名要紧,他气得眉腾凶煞,目闪怒光,厉声呼道:“师兄,此女……”
蓦地,佛号苍劲如闷雷,十丈外传来一个低沉话声:“你还有脸在此呼叫,还不与为师退下。”
智广、智圆闻声齐惊,忙不迭地飞掠暴退,山道旁并肩合十躬身。
美郡主也被这声突如其来的佛号,震得血气微翻,心头撼动,不由一惊收手。美目注处,只见十丈外山道上垂手站立着一名高年僧人,灰衣芒鞋,髯白如雪,神情肃穆,不怒而威,一双风目精芒闪烁,看了她一眼,随即转向二僧沉声问道:“你二人竟敢不顾派誉,联手对付这位女施主,究竟为了什么,说!”
这者和尚果然慑人,二僧身形一颤,头垂得更低,智圆和尚连忙将适才事,低低禀告了一番。
老和尚听完禀报神色稍变,深注德怡一眼,大步走了过来,双掌合十,微微躬身,道:“原来是京都德郡主芳驾莅临,两个劣徒斗胆渎冒,老衲这里谨代赔罪。”
美郡主马上欠身还礼,淡淡笑道:“岂敢,令高足说得好,德怡贵为郡主,但那只是在北京,现在也是个寻常武林人,论起来我该尊称大和尚一辈,怎敢当大和尚这赔罪二字?敢问大和尚上下?”
老和尚肃然答道:“有劳郡主动问,者衲大空,职司少林迎宾。”
太空禅师为少林大字辈有数高僧之一,德怡素幕朱郭,向往武林,听来颇不陌生,她“哦”了一声,道:“原来是大空禅师,德怡久仰大和尚少林高僧,佛学武学两称高深,今日一见,果然不虚。”
大空禅师谦逊说道:”郡主夸奖,者衲愧不敢当。”
德怡微微笑道:“大和尚不必客套。……”
望了望山道旁犹自躬身,不敢仰首的智圆、智广二僧一眼,接道:“刚才的事儿,令高足谅必已有详禀,大和尚既然职司少林迎宾,对傅侯行踪,应该可以给我一个答覆。”
大空禅师道:“老衲那日确曾参与接待傅侯伉俪,只是傅侯离开少林时,并未示今后行踪。”
看来这回应该不假了,一经证实,美郡主顿感大失所望,没打听出傅小天的行踪,别的事她也懒得问了,眉锋微蹙,笑了笑,道:“既然连大和尚都不知傅侯行踪,看来我这趟少林是白跑了……和令高足间的误会,我该负一半责任,望大和尚勿再加苛责,打扰之处,容我日后再来谢罪……”
大空禅师连忙躬身,接道:“郡主未加降罪,两个劣徒已属万幸,少林何再敢当郡主谢罪二字?所喻老衲定当遵命,恕老衲未克远送。”
人家尚未言去,他却已有意逐客。
德怡奉就准备走了,也未在意,长剑归鞘,抖动缰绳,就要拉转坐骑,举目之间-眼瞥见两个高大淡黄人影自少林古刹方向如飞掠下少室,飞闪不见,虽然两下相去足有百丈远近,她仍可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两个身材高大的黄衣喇嘛。
布达拉宫的黄衣喇嘛上了少林!来做什么?……
德怡忽然想起了那来自远方的少林贵客,心头暗暗一震,脑中电旋,立刻松了缰绳,目注大空掸师,笑道:“大和尚,我突然想起了-件事……听说贵掌教今日不见外客,可以告诉我是什么原因么’”
大空禅师呆了一呆,立即躬身,道:“郡主恕罪,老衲掌教师兄今早召集派中长老,各堂主持共议大事,至今尚未……”
显然美郡主是故意试探,她要听听大空禅师所说的和他两个高足是否符合,这一试试出了出入,也试出前言难搭后语的矛盾。
德怡心中了然,一颗心也揪得更紧,谈淡一笑,飞快接口,道:“共议机密大事,那就难怪了……大和尚佛门得道高僧,谅必不会欺我,应该不是为了那两位来自远方的少林贵客。”
大空禅师立即明白了一切,但是他因为背向少林古刹,还不知美郡主已有所见,有点不自在,道:“郡主万勿误会,两个劣徒……”
德怡柳眉双扬,微笑接道:“我没有误会,令高足倒是未打诳语,大和尚未免太会隐瞒,刚才我已经看到了那两位少林贵客,我正奇怪他们为什么不走正道,偏偏要从山麓掠下少室。”
美郡主天真可爱,她没有料到这句话会为她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她仍然难脱她那娇贵脾气,她认为昔天之下,除了傅小天和夏梦卿以外,没人敢对她怎么样,她不该忘了片刻前的那场搏斗。
她还想听听大空禅师怎么回答,怎么解释。
话声方落,大空禅师神情猛震,脸色剧变,没答话也未解释,闪身疾掠,抬手一指飞点美郡主昏穴。
美郡主花容倏变,她来不及躲闪;再说,她那身不凡武学较诸这位少林高憎也相去太远,太空禅师出手快捷如电,根本不容她躲闪。
眼看这位当朝亲贵的美郡主,就要被点落马,为囚少林。
眼看大空禅师这一指,就要为少林带来巨大祸患。
蓦地,轻笑震耳数十丈外,突然传来一个清朗话声:“大和尚,不可造次!”一条白影电射而至。
再看时,一位俊美绝伦的白衣文士面带潇洒,微笑卓立于马前,左手轻轻地托住大空禅师那只右腕。
大空禅师大吃一惊,急忙撤腕抽身,暴退丈外。
这位白衣文士对美郡主来说,并不怎么陌生,虽然暮色低垂,她仍可看得清楚,这人是她在太原醉仙楼前曾经一度邂逅。
她还真没想到这位白衣文士身怀这等高绝功力,惊魂甫定,不由一双美目深深地看了他两眼。
白衣文士则目注大空禅师,笑了笑,道:“大和尚是佛门得道高僧,怎好这么大火气?也未免过于冒失,大和尚可知冒犯当朝郡主该当何罪么?可知你这一指要为少林带来多少祸患么?”
大空禅师已经深深震慑于白衣文士那身高绝功力,对这一连串的问话,他无从回答,神情一肃,合十反问,道:“恕老衲眼拙,施主哪位高人?”
“高人不敢当!”白衣文士笑道:“看情形,大和尚可能没有参与昔年蛾嵋护宝行列,对么?”
大空禅师猛有所忆,大惊失色,急忙躬身,恭谨说道:“原来施主便是昔年……”
白衣文士一摆手,飞快接口道:“大和尚知道就好了,请转告贵掌教,就说我特采拜谒,随后就到,此事我自会向贵掌教有所交代。”
大空禅师目注德恰郡主略一犹豫,随又躬身说道:“贫衲遵命!”
领着智圆、智广转身奔向少林。
他没有再以掌教不见外客之词拒人千里。
白衣文士一笑转身,看了德怡一眼,蹙眉说道:“郡主阁下,你的胆子未免太大了点儿,也很会给人添麻烦,岳钟琪也许不敢拿你怎么样,可是这莽莽江湖却没把你那德怡郡主四字放在眼内,你怎可跑上少林惹是非?假如我迟到一步.你阁下岂非要成人阶下之囚?好了,言尽于此,既然我碰上了这件事让我来替你料理吧,没事最好回北京去,懂吗?”
这读书人也够大胆,他竟敢当面数说郡主!
可是也怪,德怡竟然一点脾气也没有任他数说,眨动了一下大眼睛,道:“阁下说完了么?醉仙楼前幸遇,太原城东承你暗中帮忙,现在又蒙你援手,看来我欠你良多,你阁下也神气得令我不得不谢谢你,阁下高姓大名?”
白衣文士似乎有点无可奈何,望着她摇摇头,笑道:“郡主说我神气,就算我神气吧!……谢倒是不必,倘若阁下知道我就是玉泉山上吹萧人,恐怕郡主还会赏我一马鞭呢!”
德怡神情猛震,不知怎地,自觉一颗心突然跣得很厉害,脸上也有点发烫,马鞭戟指,挑眉瞪目,尖声说道:“你,你就是那自命不凡的夏梦卿,好呀!那天晚上你竟敢不顾身份,自毁诺言,偷偷溜掉,害得我跑来江湖到处找你……”
夏梦卿啼笑皆非,皱眉接道:“阁下难道非要挽回面子不可。……”
“当然!”德怡绷着脸说道:“我说过,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你。”
夏梦卿苦笑说道:“阁下这是何苦,岂非有点小题大作?
我两次略尽绵薄,难道还消不了阁下这口气么?”
德怡在鞍上跺足,道:“谁要你大侠客帮忙?我可没求你,瞧见你我就有气,你凭什么一见面就数说我,你知道我为什么 跑上少林?你知道我为什么跟他们打架,两个布达拉番僧成了少林掌教的座上嘉宾,你知道么?……”
夏梦卿笑容顿敛,变色说道:“你这话可是真的?”
德怡气虎虎地道:“谁有工夫跟你说着玩儿?我亲眼看见两个黄衣番僧鬼鬼祟祟地由山麓掠下少室,现在你该知道我为什么跟他们打架了吧?他们想杀我灭口!”
夏梦卿剑眉蹙得很深,略一沉岭,突然说道:“这件事由我来处理,傅侯伉俪现在潼关,郡主请即刻赶往相寻,并请告诉他太原所见……”
按说,德怡远上少林,为的就是要探听傅小天行踪,告诉他在北京便已洞悉的朝廷密旨,现在既然乍闻傅小天下落,应该喜形于色地立刻动身才是,哪知大谬不然,她竟娇靥徽酡地摇了摇头,道:“不行,我身为宗室.怎能袖手不管,让你一人儿处理这件事,我要……”
夏梦卿以为她不知天高地厚,急得皱眉,接口道:“阁下这件事你帮不上忙,莫要忘了你们朝廷的做法,傅侯至今还蒙在鼓中。”
德怡也懂得这道理,无如她自己也不知是为什么,此时反觉得傅小天那方面已是次要,螓首微摇,仍然不肯走。
夏梦卿出手如电,飞快拉转马头.“啪!”地一掌击上马后。
这一掌拿得十分稳准,够痛得要命,却不至有任何创伤。
高头骏马昂首一声长嘶,撒开四蹄,一阵风般疯狂奔下山去。
德怡娇喝无效,也控不住缰,只有任它伸头竖尾,流星赶月般驰离少林,跑出老远,仍可以听到德恰那又急又气的声声叱喝。
夏梦卿望着鞍上手足无措的美妙背影,哑然失笑,随又皱起眉锋,转身射向少林古刹。
坐骑是蒙古种罕见神驹,脚程何等快速?何况又经夏梦卿那不轻不重的一掌,打得负痛狂奔。
它负痛,美郡主负气,鞍上回首,嵩山已远远被抛在身后。
股痛渐消,马儿渐渐缓了下来,看山跑死马,德怡估量一下路程,少说也已离少林十里,她可以再折回去,不过那种莫名其妙的气,不但使她没那么做,反而使她在马股上那掌痛刚消之处,狠狠地又加了一鞭。
马儿再扬长嘶,转眼间又如脱弩之矢。
由嵩山至潼关,路程不算近,可是在德怡星夜加鞭纵骑之下,第三天早上潼关那宏伟高大的城门,便已近在眼前。
潼关地当黄河之曲,据崤、函之固,扼秦、晋、豫三省之冲,关城雄踞山腰,下临黄河,素称险要,为古来兵家必争之地。
傅小天当世虎将,不往别处,偏偏挑上潼关,应该是具有深意。
德怡兰心蕙质,冰雪聪明,她了解傅小天的用心,所以一进潼关,也没往别处,问明了路径,便策马直驰统领府。
统领是带兵官,官不算大,或许是因为这位驻守潼关的统领沾了这块险要之地的光,潼关统领府要比其他地方的统领府修盖得气派得多。
老远,便可望见那不知深有几许,丈高围墙合拱的两扇高高朱漆大门。
那一双黑漆门环,高筑石阶,那对对峙着的巨大石狮,益增官府之庄严肃穆的气氛。
再加上门口高阶上,那分立两旁的四名带刀旗勇,气派竟不下帝都王侯府邸。
德怡看得挑起了眉梢,二十丈外抖缰磕马,如飞冲了过去。
官府门前驰马,等于藐视朝廷,按大清皇律那是重罪一条。
自然,官大一级那是例外,站门的旗勇并不知这位放马直闯的俏妞儿是来自京都的大员;论官,那不知要比这位统领大上多少级。
平素仗惯了官势,一声大喝,横鼻子竖眼地跑下了两个,分左右各出一掌,就要去抓马儿辔头。
德怡本就看这座绕领府不顺眼,如今更是存心让他们吃点苦头,显显她郡主的威风,看着两名如狼似虎的旗勇接近,突扬冷冷娇叱!
“瞎了眼的混帐东西,还不与我滚开!”
玉手轻抬,马鞭疾挥,“叭”、“叭”’连声,两名旗勇杀猪般大叫,抱腕飞退,痛得脸上变色。
官府门前打人,那更不得了,这两名旗勇想大发雷霆,无奈两只不争气的右手鞭痕肿起老高,别说抽刀捕人了,就是动一动都要痛澈心脾。
留在石阶上的两名旗勇,既惊又怒,双双飞奔而下,就要抽出腰刀。
美郡主寒着脸举鞭遥指,冷然叱道:“你们的胆子真不小,还想动刀?谁的刀先出鞘我就先要谁的脑袋,给我滚进去,传话鲍永,我要找傅小天,叫他出来接我。”
这两名旗勇不算太糊涂,猛地刹住脚步,手按在刀柄上,抽也不是,放也不是,愣在那儿。
德怡看得火起,扬扬手中马鞭,挑眉喝道:“混帐东西,你们聋了么?”
先声夺人,官威十足,两名旗勇入目马鞭,心神一懔,脑袋要紧,宁可信其真,不可信其假,才要拔腿。
蓦地,豪笑干云,统顿府内传出了傅小天洪钟般话声:“不用传话了,我,还有鲍永这不都出来迎迓郡主芳驾了么?”
随着这阵笑话声,统领府大门内转出了神力威侯傅小天,右边是劲装裹身、清丽如仙的薛梅霞,左边是个年约四旬,服饰整齐的清癯武官,正是那位统领鲍永。
鲍永是个旗人官儿,他深知这位德邢主的厉害,得罪了她,别说他那小小前程,就是颈上这颗脑袋恐怕也很难保住,一出门就低下了头,急步枪下石阶,趋前单膝着地请罪。
傅小天则停身阶上,遥指那四个趴俯在地,浑身发颤的旗勇,笑道:“你们也真是有眼无珠,德郡主是好惹的么?在我出来之前,能保住脑袋已经是你们的天大造化,以后凡事小心点,起来吧!”
四名旗勇如逢大赦,战战兢兢地爬了起来,低头垂手,退立旁,挨了一马鞭的那个更是吓出一身冷汗,心想:还好是那根马鞭,要是她腰悬的那口长剑……一哆嗦,没敢再往下想。
傅小天这句话明里是轻责四名旗勇,实际上是调侃这位发足了雌威的美郡主德怡。
德怡注意力早就集中在傅小天身上,她没看马前的鲍永一眼,听了这句话,她觉得脸上有点热;她没介意,介意也没用。娇靥上寒霜尽扫,花朵绽开,喜孜孜地策马趋前,带笑呼道:“小天,你们两个找得我好苦!”翻身下马,跑上石阶。
石阶上,早已迎下了薛梅霞,刹那间四只欺雪赛霜的柔荑,紧紧握在一起,两双美目互相凝注,一切尽在那令人目眩神摇的甜甜笑容中。
薛梅霞先开了口:“德怡,没想到你会找到这儿来,有事么?”德怡还没来得及答话,一旁傅小天突然笑道:“我就知道她不甘寂寞,没错吧!你没听她刚才那句话儿?没事儿她不会找到这儿来,走,咱们里面谈去。”
回头望着那犹自单膝着地,不敢抬头的鲍永,高声说道:“没事了,小鲍,起来吧!”转身当先进入统领府。
在统领府那宽敞的大厅之内,傅小天与德怡居中高坐,左边陪坐着薛梅霞,鲍永敬陪末座,远远地坐在下首。
坐定,傅小天第一句话便道:“阁下,找我有什么事,说吧,不会又是要我帮你打架吧?”
德怡顾忌着这件事对傅小天的打击,无奈,事实上又不容她不说,犹豫再三才下了决心,满怀担忧地望着博小天,道:“你知道和坤这东西,他在皇上面前进谗,偏偏皇上耳朵软,听子他的……”
薛梅霞神情微紧,傅小天却皱眉笑道:“阁下,别绕圈子行么?这样我很难听懂,像你平常一样,干脆点。”
德怡微微皱了皱眉,望了薛梅霞一眼,收回目光道:“皇上暗中又派了人,名为帮助你缉拿夏梦卿,实际上,他们有暗中监督你的责任。”
薛梅霞霍然变色,一按扶手,站了起来。
博小天神色泰然,向着薛梅霞摆了摆手,示意她坐下,然后转向德怡,一笑道:“和坤他敢谗我,的确很大胆。德怡,这消息确实吗?”
德恰轩了轩柳眉,道:“这不是闹着玩儿的事,事不确实我不会到处找你,我知道你认为自己很得皇上的信任和器重,很难相信这件事,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亲耳听到他下的密旨。”
薛梅霞的娇靥雪白,声音嘶哑而傲带颤抖忍不住唤了声:“小天……”
傅小天目射安慰,淡淡一笑,道;“别这样,没什么大不了的。”收回目光,扬眉笑道:“阁下,你知道另外派的是哪些么?”
德怡道:“大内侍卫。”
卫字方落,傅小天神情猛震,一掌拍上扶手,浓眉深蹙,叫道:“皇上他怎么这么糊涂?他怎么能在这时候派出大内侍卫,削减大内实力?大内实力本就薄弱得可怜,我增之犹恐未及,他怎么……”
一声轻叹,满面愁容,接道:“德怡,你瞧瞧,咱们这位皇上是否有时做事太令人担心?他就偏偏不把它当回事儿,假如布达拉宫闻讯乘隙卷土重来,再犯大内,你说怎么办?唉!真让人没办法……”
傅小天果然不愧为英雄盖世,单是这赤胆忠心常人已难及万一,大内的安危,使他忘了自身的遭逢;在这时候他还念念不忘皇上,身在武林,心在朝堂,委实难得。
德怡听得暗暗一阵激动,目光尽射钦敬之色,只说了这么一句:“小天,你真了不起……”
余话不知被什么堵在喉头,没说出口,不过,这二字了不起,应该已经包括了所有她要说的。
望了眼浓眉深蹙,默然未语的博小天,她接着说道:“小天,大内的安危,用不着你担心,皇上他已经另有安排.虽不能说万无一失,也可以相信布达拉宫那些番僧绝不会那么容易得手,现在最重要的还是你这件事,你预备怎么办?”
傅小天就像没听到这句问话,沉吟说道:“呼图克他伤势颇重,一时还好不了,出来也没什么大用,大内侍卫不能没人领导,皇上他用了谁?”
德怡道:“可能很出你意料,就是你一再提拔,力奏擢用的四川提督岳钟琪。”
“是他?”傅小天的确很感意外,呆了一呆,展眉笑道:“岳钟琪的确是个人才,我很高兴,当初我没看错人,这回皇上也没用错人。”连连点头,颇表欣慰。
对这件事,薛梅霞、德怡都为他担忧,而他竟表现的漠不关心,生似和坤进谗的不是他,如今被朝廷派人监视的也不是他。
德怡沉不住气了,焦虑地望着他,又问道;“小天,你预备怎么办,说出来大家好想个法子对付。”
傅小天淡淡地笑了笑,道:“我不预备怎么样,各本职责做事,我干我的,他们干他们的,没有丝毫冲突。”
德怡大急,道:“小天,你要小心,岳钟琪他怀有密旨……”
傅小天平静得出奇,微笑接道:“没什么可小心的,我本着良心做事,只要皇上认为我做错了,我立即俯首认罪。”
薛梅霞心神一震,突然颤声说道:“小天,你……”
傅小天浓眉一挑,正色说道:“霞,你应该比谁都了解我,傅小天世代赤忠,屡沐皇恩,我不能让这些小事影响我,别说皇上待我不薄,纵然他不加垂顾,我做臣子的也绝无任何怨言。再说.我问心无愧,忧个怎地?纵了夏梦卿,那是我全了朋友交情,实在说,我对朝廷无时无刻不愧疚在心,这等于背叛了朝廷,皇上他当然会对我起疑心,他要仍像以前那样地纵宠我,那才是他私心太重,过于糊涂,他如今这种大公无私的做法,我只有敬佩。霞,什么都别说,只记住一句,傅小天乃顶天立地大丈夫,他不会介意这些。”真诚毕露毫无一点虚伪成份。
薛梅霞唇边掠过一阵轻微抽搐,默默无言地缓缓垂下螓首。
听了傅小天这番忠义溢于言表的话,她说不出有什么感受,也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只是觉得得夫如此,死而无憾。
她以能委身这盖世奇男,嫁给傅小天.引为毕生骄傲。
德怡也自默然,对她这老远跑来报信儿,吃力不讨好,丝毫没有怨言,心中没有一点不悦感觉,她只觉得如今对这位原本倾心的须眉奇豪更加敬佩。同时,她也渐渐醒悟,原先对他付出的并非儿女情爱,而是几近崇拜的钦敬,那令她恨得莫名其妙的宇内第一奇才夏梦卿,才是真正令她心灵颤抖的人。
好半天,她才抬起头来憋出-句:“小天,你知道么?岳钟琪他根本没把你放在眼内,神气得可恶,简直是以怨报德,恩将……”
傅小天豁然大笑,说道:“阁下,你是怎么下?这种话也是你说的?他身为人臣,奉旨行事,我能怪他么?反之,我更觉得没看错人,他没辜负我力奏擢用之情,他只比我官儿小了点,除此我有什么理由要他把我放在眼内?公私分明,他做得很对,要不然我也许会摘了他的顶子。”
德怡颇不以为然,挑了挑眉,道:“阁下,你也别太过于自信,也许这是你唯一看错人的一次,我倒觉得岳钟琪有点小人得势,一朝权在手,恩情抹煞,六亲不认。”
傅小天耸肩一笑说道:“德怡别生气,累得你奔波江湖,关怀之情,我仍然感激。咱们谈点别的,你怎么知道我和梅霞在这儿?”
不知为什么,美郡主竟觉脸上一热,有点羞怯地望了傅小天一眼,道:“是阁下那位书生朋友告诉我的。”
提起夏梦卿,薛梅霞精神大振,愁眉顿展,傅小天也是喜上眉梢,不自觉地俯过身子,急急说道:“怎么,你见着他了?”
德怡好像很怕这紧射过来的四道目光,有意无意地把脸偏向一旁,点了点头,“嗯!”了一声,随即由醉仙楼前巧遇夏梦卿,相逢而不相识说起,概略地一直叙述到她驰下少林。
凝神静聆之余,薛梅霞乍喜又惊,更是心酸肠断,喜的是她那朝思夕念梦魂萦绕的夏梦卿,再现侠踪有了下落;惊的是,布达拉宫密宗高手突现少林,显见是有所图谋而来,很可能是想游说以少林为首的武林诸大门派。
有她夏大哥赶去阻止或许少林等诸大门派不会为布达拉宫所动,但是这种事现已被德怡发现又告诉了傅小天,传到朝廷总不是件好事,倘若朝廷震惊,再对诸大门派采取行动,那后果更不堪设想。
更令她心酸肠断的是,她夏大哥既然知道她与傅小天现在潼关,自己不来反让德怡相寻,分明是仍然有意地躲避她,这怎不令她更是心酸肠断?在这种情形下,唯一能使她自我安慰而不至悲痛太甚的,是也许她夏大哥为着赶去劝阻诸大门派,谋求亡羊补牢,不克分身。
不管怎么说,这已经够使她难受的了,当着傅小天,还有德怡、鲍永两个外人,她只有让那痛苦暗暗啮噬自己的心,让那热辣辣的泪水往肚内流,除此,她还能怎么做。
德怡没有注意到薛梅霞的神情变化,其实,薛梅霞表面上平静得很。德怡她特别重视少林所见,叙述完后,望着浓眉微蹙的傅小天,道:“小天,这事态很严重,假如少林等诸大门派再为他们所动,后果糟得很,你身为朝廷重臣,总该谋取个对策。”
而傅小天没有像预料中那样震惊,平静得一如这是他意料中事。望了望她,淡淡一笑,扬眉问道:“你说该怎么办?我想先听听你的高见。”
德怡挑了挑眉梢,道:“说高见那是你看得起我,我认为应该赶快派人暗中监视诸大门派。”
傅小天道:“假如不幸言中呢?”
德怡柳眉再挠,道:“没有异动则已,一有异动,务求防患未然先发制人,要朝廷立刻派兵围剿。”
傅小天霍然笑道:“诸大门派合起来,武林高手何止上千?个个能来去无踪,以一当百,你有自信咱们那养尊处优,久未征战的八旗、绿营能应付得了吗?一旦应付不了,激起众怒,乘势打上京畿,又将如何?我担心咱们那些平日里耀武扬威的带兵官只有丢盔弃甲抱着脑袋逃命的份儿!”
德怡呆了一呆,顿时哑口,傅小天果然不愧为柱石大将,这话说得丝毫不差,诸大门派的这些武林高手,断非军队所能应付,一个不好,后果更糟,不但收不到预期围剿的效果,更可能招来一场莫大祸害。
但是,她仍有点不服气,近乎撤娇也显得刁蛮,瑶鼻一皱,道:“我不相信八旗、绿营真如阁下所说得那样不堪大用,我也知道你是能征惯战,智勇兼备的当世虎将,既有高见为什么偏要我献丑?说吧,阁下,我洗耳恭听就是。”
看着她这副蛮不讲理的娇模样,傅小天难以忍俊,摇了摇头笑道:“我的见解浅薄得很,恐怕有渎尊耳……”
神色趋转郑重,接道:“我以为问题的根本症结不在以少林为首的诸大门派,而在于受大食人暗中操纵指使的藏边布达拉宫,更可以说在那想坐收渔人之利的大食人。
以少林为首的诸大门派,既有夏梦卿赶往劝阻,那便没有大碍,所以,直接打击布达拉宫,把大食人的暗中势力驱出疆土,这种治本的办法才是当前唯-要务,阁下意思以为如何?”
德怡未置可否,只是红着脸,微带嗔意地道:“别问我,我是个只知吃喝玩乐的娇贵大姑娘,不懂朝廷大事;我说过,你是能征惯战、智勇兼备的当世虎将,你神气。”
傅小天大笑而起,指着德怡,说道:“好了,阁下,别生气了,小心气坏了你那娇贵的身子!阁下奔波江湖,备尝未尝过的辛苦,为的是傅小天,我不愿让人说我不近人情,不通世故。
后面歇歇去,小鲍的府邸很不错,晚上咱们乘凉快动身。”
德怡呆了一呆,道:“上哪儿去?”
“办事啊!”傅小天笑道:“你没听见我刚才说过的当前要务么。现在我除了找夏梦卿追回朝廷失物外,又多了一项重任,懂吗?”
德怡皱了皱眉,有点吃惊,道:“就凭我们这三个人?”
傅小天道:“我不敢轻视他们,当然不够,我会就近调些人去。”
德怡讶然说道:“找谁调人?”
傅小天道:“谁靠西藏最近找谁。”
德怡略一沉吟,突然叫了起来:“你是说找岳钟琪?”
“别大惊小怪好么?”博小天淡淡笑道:“他戌守四川,统辖全省水陆兵马,靠西藏最近;再说,除了他,我还想不出第二个人。”
德怡愣了半天才说:“我觉得你近乎与虎谋皮。”
傅小天浓眉微挑,道:“这个人很明白,他分得清利害,万一他仗恃密旨,这是大事,为着朝廷我顾不了那么多,一样可以摘他的脑袋。”
德怡道:“你不是说八旗、绿营养尊处忧久未征战,不堪大用么?”
“不错!”傅小天点头说道:“但那是指的别处,四川应该例外,岳钟琪是个将才,别忘了他早年跟过年羹尧,要是差一点儿,年羹尧也不会用他。”
德怡没话说了,纵然她仍不服气,但她也找不出理由驳倒傅小天。
薛梅霞终于忍耐不住深蹙眉锋。美目凝注,尽射焦虑,道:“小天,你真要……”
傅小天目射安慰,温柔笑道:“别担心,朝廷对我如何,我不管。我身为人臣,明知当前要务,自然尽力以赴。如今,夏梦卿那件事只有暂时置后,只要他雌伏不动,我和他仍是刎颈至交,否则我为了大清朝廷,只有撇开朋友立场。这要看情形再决定了,不过,我不希望把他视为敌手。”
薛梅霞心中一阵激荡,默然未语……
这一天,大巴道上缓缓地驰来了三人三骑。
马是一黑、一白、一青,俱是昂头竖耳,神骏异常的罕见龙种。
鞍上是神力威侯傅小天、诰命一品的傅侯夫人薛梅霞、美郡主德怡。
这三位,一路指点谈笑,观望大巴山色,状至悠闲。
尤其是傅小天,他豪情毕露兴致横飞,马鞭遥指近点;不住杨起阵阵声震空山的豪迈大笑。
如果稍加注意,立即可以发觉薛梅霞和德怡两个人只是随着傅小天的指点频频颔首,偶尔也会随着傅小天发出一两声清脆悦耳甜美的银铃娇笑,不过那笑声没有傅小天自然,也不似傅小天是发自心灵深处,而有点勉勉强强的随声附和意味。
更明显的是,薛梅霞那清丽出尘的娇靥上,笼罩着一片薄薄阴影;德怡的眉宇间,则是淡淡地锁着一股轻愁,而且,有点神不守舍心不在焉。
傅小天恰恰相反,他正指着大巴绝岭那条仿欲乘风飞的不舒卷云带谈笑。突然间他猛地挥马鞭,不胜惋惜地说道:“哎呀!真是,咱们走错路了。”
薛梅霞与德怡正自点头附和发笑,闻言不由俱是一怔,德怡忍不住诧声问道:“怎么?恐怕是你阁下面对大巴山色岚影喜糊涂了吧?现在咱们走的这条路明明是……”
傅小天倏地回首笑道:“阁下,你知道我指的什么?”
德恰呆了一呆,道:“你不是说走错了路么?”
傅小天笑道:“以后凡事我劝你先弄清楚再责人,我是触目大巴绝峰那条舒卷云带而偶有所感;除却巫山不是云,阁下,我是指咱们该跑道巫山。苏辙‘巫山赋’里说得好:‘峰连 属以卜二,其九可见而三不知’,十二峰望霞、翠屏、朝云、松峦、集仙、聚鹤、净坛、上升、起云、飞凤、登龙、聚泉,纤丽秀拔尽集神女。阁下,我再背段‘水经江水注’,你听听:‘江水东径巫峡,杜宇所凿,以通江水,其间首尾百六十里,每晴初霜日,林寒涧肃,常有高猿长啸,声极凄厉,故渔者歇曰:巴东三峡巫峡长,猿呜三声泪沾裳。’还有白香山的那句诗儿:‘狼过巫阳始断肠。’阁下,你难道不触景生情,想三骑并辔,一游巫山么?……”
他这里雅兴横飞,极为神往,德怡那里却柳眉双剔,冷冷说道:“我未曾曾经沧海难为水,也不认为除却巫山不是云!阁下,我没有你那般登临雅兴,请问咱们出来干什么的?”
傅小天听得皱眉苦笑,道:“浇人冷水,阁下何其太煞风景?……”
薛梅霞看不过他那近乎疯狂的神态,突然插嘴,却说得十分柔婉,道:“小天,别这样了,行不?我跟德怡都快烦死了,亏你好意思一副满不在乎,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大内那些侍卫正在到处找你,为什么像我们这样有意现迹想找他们,反而两三天没见他们-个人影儿?……”
傅小天望了望薛梅霞,禁不住微微失笑:“谁说没见他们一个人影儿,那是你们两位大意疏忽,雍和宫的领班铁别真,早在昨天就盯上咱们了。”
薛梅霞、德怡俱都心神一震,她俩听得出傅小天话说得留情、得体,娇靥一热,下意识地连忙回顾,身后空山寂寂,哪有半丝人影儿?再说,来处一片空旷也无处可资隐身。
四目交投,互换探询的一譬,然后望着博小天,犹自难信地方要发问。
傅小天突然咧嘴笑道:“怎么样?不信么?要不要我叫他出来让二位看看?”
察看末获,薛梅霞与德怡才猛然醒悟。傅威侯神威慑人,群臣丧胆,那些大内侍卫平素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傅小天一个人,纵然发现了傅小天行踪,也只有远远缀着,绝不敢盯的太近,她两人当然无从发现……
傅小天环目如神,似乎是看透了爱妻与德怡的心意,目注二人淡淡一笑,忽地仰脸扬声轻喝:“铁别真,要等我请你么?”
薛梅霞与德怡刚刚一愕,旋即恍然大悟,互视一眼,哑然失笑。
身后一片空旷,固然无处可贤掩隐身形,身左傍依山道,那仰望入云的大巴峰峦之上,却是缀人盯梢的绝佳藏身所在。
这回她两人没有料错,随着傅小天的话声,头顶十丈高空,大巴山腰一片苍苍树海中如飞掠下一团红影,恍若流星陨石,一泻数十丈地直落山道之上。
红影敛处,雍和宫侍卫领班,大喇嘛铁别真身形微颤,趴俯博小天马前,不敢仰视。
“侯爷,卑职奉命行事,身不由主,侯爷开恩…….”
傅小天微笑摆手道:“我没有怪你,起来说话。”
铁别真仍然恭恭敬敬地叩了一个头:“谢侯爷不罪之恩!”刚要爬起。
蓦地里,德怡面布寒霜陡扬娇喝:“铁别真,你好大的胆子,你眼里还有我们这些人么?”
德郡主不见得比傅威侯好惹,她发起火来不管你奉旨不奉旨,照样要你脑袋。
铁别真刚抬起一条腿,高大身躯一哆嗦倏又趴下,道:“郡主开恩,卑职怎敢,卑职奉命行事.实在是万不得已……”
德怡冷冷一笑,截住话头道:“告诉你,别拿奉命行事来搪塞,岳钟琪小人得势,他神气什么?别看他身怀密旨,惹火了我先摘了他的脑袋再去见皇上,皇上不讲理我再去见太后,大清朝廷总该有个讲理的人吧!”
德郡主是太后面前的大红人儿,有了这靠山,皇上她也未必放在眼内,她若发起脾气,可是真敢这么做。
铁别真又一哆嗦,趴俯得更低,一张脸几乎贴着了地上那寸余厚的黄土。
傅小天侠骨柔肠,于心不忍,望着德怡皱眉笑道:“阁下,我傅小天替他求个情,行么?”
德恰似乎余怒未息,冷哼一声,道:“今天若不是傅侯替你说话,你就得在这儿给我跪着。起来听候问话。”
铁别真如逢大赦,又叩了一个头,颤抖着爬了起来,低着头退出三步,垂手肃立道边。
官威十足,看得傅小天暗暗摇头,望着铁别真谈淡一笑,说道:“没别的事,告诉我,岳钟琪他人现在哪儿?”
铁别真恭谨答道:“禀侯爷,岳提督已经渡过汉水,随后就到。”
傅小天浓眉一扬,道:“你消息传递得很快……”
铁别真身形一震,躬下身去。
傅小天接着说道:“我没工夫在这儿等他,叫他到襄阳来见我。”
铁别真躬着身子说道:“卑职遵命。”
傅小天挥手说道:“没事了,你去吧!”
铁别真暗吁一口气,刚要告退。
“慢点!”德怡突然一声冷喝。
铁别真一惊停住,哈着腰说道:“请郡主吩咐!”
德怡柳眉微剔,道:“我只有一句话,下次再这么鬼鬼祟祟的让我碰见,小心你的脑袋。”
铁别真机伶一颤,道:“卑职不敢。”
“谅你也不敢!”德怡冷哼一声,道:“去吧。”
铁别真如奉懿旨,应了一声,转身狼狈奔去。
望着铁别真那仓皇背影,德怡咯咯娇笑说道:“痛快,痛快!总算出了一口怨气,我要看看下一个该谁倒楣。”
傅小天浓眉微蹙,道:“阁下这种作风,我不敢苟同。他是奉命行事,丝毫没错,你何必跟他过不去呢?”
“跟他过不去?”德怡猛地虚挥一鞭,娇靥绷得紧紧地,愤然说道:“要不是看在阁下份上,我还想就地把他毙了呢!这些东西天生软骨头,不给他点儿颜色看看,岂不惯了他的下次。”听起来还真理直气壮。
傅小天连连皱眉,环目探注,柔声说道:“德怡,我懂得你的意思,我知道你是想替我出气,这种好意我却之不恭,受之难受。你要真爱护我,我劝你下次别这样,我不愿让他们这些奉旨行事的人为难。”
德怡立时气白了脸,半天说不出话来。
本来,她这一顿官威无非是想替他出口气,一番好意反落个不是,换谁谁也会有气!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他这种超人的气度、胸襟,这份赤胆忠心,这刚直大丈夫的作风又何尝不是令她深深钦敬之处。
想到这一层,气也就渐渐消了,香肩微耸,自嘲一笑,说道:“看来,我这番好心是白费了。”
薛梅霞了解这正是夫婿为什么能赢得朝野一致敬佩之处,丝毫没有怪他的意思。不过站在她的立场,她不能不对德怡表示歉意,柔婉笑道:“德怡,别理他,他就是这样不通人情。”
傅小天明白爱妻的用心,淡淡一笑,故作未闻。
薛梅霞话声一落,立即又转向了他:”小天,你不是说要入川么?怎么现在又要去襄阳?”
傅小天那虬髯如猬的唇边泛起一丝笑意,笑得很神秘,道:“我临时又改变了主章,还有很多事没做呢!”
德怡望着他那神秘的笑容有点心虚,心头一跳,忍不住疑惑发问,表面上她装得很平静道:“阁下,平乱如救火,别忘了你那当前要务,我不以为有什么事比这件事还重要。”
“说得好!”傅小天环目放光,凝注着她微笑说道:“阁下,你何须紧张?别那么故作轻松,平乱事我自有主张,兵家事虚虚实实,懂么?我折回襄阳当然具有深意,这是天机,恕我现在还不能泄露。”
他这一句话回答了两个人,薛梅霞有点明白,默然未语,美郡主却仍是茫然,只觉傅小天笑得不怀好意,令她心慌,一时也找不出适当的话儿。
三人三骑沿武当越荆山,这一天到了襄阳。
襄阳城当汉水之曲,上通秦陇,下控荆楚,形势扼要。
一进襄阳城,傅小天偕同薛梅霞与德怡便直趋襄阳知府府邸。
襄阳知府那遇春是个旗人,此人为官清明,颇有政声;傅小天对他很客气,没有让他行那跪叩大礼。
恭敬不如从命,那知府受宠若惊,立刻就要传话后院,备盛宴为威侯接风洗尘,傅小天坚持不可,并表示要在他这知府府邸住上两天,希望他尽量避免繁礼,否则他住不下去。再说,他清风两袖,倘若日日盛宴,岂不要他典当负债?
威侯好意,那遇春感激涕零,只好作罢。听说威侯伉俪与德郡主要在他这陈设简陋、四壁萧条的小小知府官邸住上两天,这是他有生以来的天大殊荣,何异接麒麟,棒凤凰?那遇春连忙吩咐家人腾出两间上房,洒扫刷洗,以便威侯伉俪与郡主歇驾,一向平静的知府邸,着实由上至下地忙乱了一阵。
安置好了薛梅霞、德怡,趁着她俩梳洗征尘之际,傅小天一个人悄悄地溜出了知府官邸。
看样子,他不像雅兴闲逛,要不,襄阳他是虎驾初临,人生地疏,他不会不带一个人儿。起码他也会叫个人来问问路径。
说他不是雅兴闲逛,却又有点像,瞧他那负手迈步的悠闲神态,谁能说他另有目的,为了一桩别的大事儿?
不对,逛街找的应该是热闹所在,他怎么老是哪儿人少往哪儿走,尽找僻静之处?
只见他东逛挺,西走走,没多久便转入了一条行人稀少的僻静街道。
蓦地,他驻步转身,目射奇光,轩眉扬笑:“朋友出来吧!
这儿人少,咱们可以无拘无束的把臂畅谈了。”
随着话声,适才他转弯的街道拐角处,跟着出现一名面目黝黑的中年叫化,一张脸涨成丁紫红色,急步趋前,抱拳施礼.窘笑说道:“见过侯爷。”
“侯爷?”傅小天讶然扬眉,道:“阁下认识傅小天?”
那中年叫化脸上紫红稍褪,目注傅小天,恭谨说道:“久仰侯爷是位顶天立地大丈夫、盖世英豪,只恨福薄缘浅,未能识荆,不过……侯爷尚离襄阳二十里,本帮分舵已然获悉。”
傅小天点头笑道:“贵帮消息灵通得令人佩服,这么说来,那天缀着铁别真的就是阁下了。”
那中年叫化微一摇头,道:“不.那人属于本帮潼关分舵,一进襄阳地界,他的任务便算完了,在侯爷距离襄阳二十里处他就折回潼关了。”
傅小天点了点头,微笑说道:“贵帮沿途派人跟踪傅小天,刚才我一出知府府邸,阁下又盯上了我,有事么?”
“我自知难逃侯爷神目!”中年叫化的黑脸上又是一红,道:“北京分舵飞鸽传书,侯爷虎驾所到之处,全力护卫。”
傅小天环目异采一阵闪烁,须发皆动,恢敛笑道:“傅小天何德何能,敢劳贵帮垂顾如此?”
中年叫化肃然答道:“侯爷言重了,本帮敬重的是大英雄大豪杰,理应竭尽绵薄,更感无上荣宠。”
傅小天环目欲湿,倏伸铁腕,一把抓住中年叫化那粘满污泥的双手,激动说道:“阁下,你才是言重了,傅小天只是一介庸碌满官、平凡武夫,不管论公论私,贵帮似都不必……”
中年叫化有点自惭形秽,恐污铁掌,想抽回双手,无奈力不从心,截口说道:“侯爷,我不会说话,别的不谈,我只知道本帮上下,莫不以得亲虎驾,能尽绵薄引为天大荣宠,毕生傲事……”
傅小天突松双掌,须发俱张,忽地纵声大笑,笑得微带颤抖,扬声大呼,道:“能得丐帮群英错爱如此,傅小天今生何憾,虽死含笑,这天大荣宠、毕生傲事,应该皆归傅小天。”
真情毕露,豪迈折人,看得中年化子无限感佩。
傅小天激动之态渐敛,神情也渐趋平静,望着中年叫化,微笑说道:“我还没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中年化子,定了定神,连忙躬身回答,道:“侯爷,有劳垂问……”
“我该称你一声老弟!”傅小天立即显出了豪迈英雄本色,笑道:“老弟,我还有事请求帮忙,你再这样称呼我,我不敢赊欠这笔人情债,只有掉头而去。”
中年叫化面上倏现难色,道:“侯爷,这……”
傅小天正色说道:“老弟,我请问,承蒙看得起的是神力威侯还是傅小天?你交不交我这个朋友?”
中年化子神情一阵激动,半响,才赧笑说:“侯……我叫呼延灼。”
傅小天长吁一口气,笑道:“这不挺好么?……老弟,我说过,有事请求帮忙,带我见见分舵主,行么?”
傅小天的放荡不羁,使得中年化子呼延灼已不像刚才那么拘谨,他咧嘴一笑,道:“呼延灼在此,听候吩咐。”
傅小天呆了一呆,大笑说道:“老弟,我有跟不识泰山,失敬了。”话锋微顿.目注呼延灼,又道;“没别的,小事,我自己抽不出身,请老弟帮我注意一个人.只要他一现武当,请立刻派个人告诉我,我住在那遇春那儿,一两天内不会离开。”
呼廷灼道:“我遵命照办,这人是谁?”
傅小天道:“老弟准不会陌生,玉萧神剑闪电手,认识吗?”
呼延灼点头笑道:“原来是夏少侠,何止我认识,只怕普天之下,无人不知……”
突有所感,神情一震,倏然住口,满面疑惑,目光炯炯凝注傅小天不语。
傅小天立即醒悟,大笑说道:“老弟,你或许不知我和他交称刎颈,但你不该不知傅小天的为人。”
一言道破心思,呼延灼一张黑脸立即涨得通红,大窘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傅小天伸手拍了拍他那满是补钉的肩头,淡淡笑道:“老弟,我担保对他有百益而无一害,你若信得过傅小天……”
呼延灼大急,脱口说道:“侯爷,我怎敢,您别误会,只要夏少侠准去武当,我绝不辱命。”
傅小天笑道:“那么,我静候消息,到时候只找我,懂么?
我回去了,容我后谢,老弟!”又拍子拍呼延灼,转身离去。
了却了一桩心事,傅小天踏着轻松的步履走回知府邸。
府门内,薛梅霞与德怡早已双双候驾,而且正准备派人去找他。
刚进门,薛梅霞倒未说话,美郡主却忍不住嗔声发问,道,“你阁下上哪儿去了?也不交代一声,害得那遇春急得团团转。”
其实,更急得是薛梅霞和她。
傅小天只有认了,淡淡笑道:“听说襄阳很热闹,我出去逛了逛!怎么,有什么事么?”
德怡白了他一眼,没说话。薛梅霞轻轻说道:“岳钟琪已经来了。”
傅小天“哦!”地一声,说道:“好快!他人在哪儿?’这回德怡抢着说道:“他正在大厅候驾呢,阁下。”
傅小天笑道:“阁下没给他一顿官腔么?”
德怡娇靥一红,冷冷说道:“阁下已经有了话,我怎敢?”
傅小天没有说话,望着她笑了笑,转身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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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虎将良才对谈兵 大厅内,岳钟琪正在候驾,没敢坐着。
提督都站在那儿,那遇春这个知府也只有苦了两条腿,而且陪着提督,他还得站得肃穆、站得恭谨。
一见傅小天偕同夫人、郡主来到,那遇春立刻大礼迎接。
岳钟琪则肃立不拜,只是抱拳俯首,道:“卑职圣旨在身,不敢大礼下拜,请侯爷、夫人、郡主恕罪。”
想来,他也明白博小天等三人早已知道他怀有圣旨,故而坦然说出,未再隐瞒。
傅小天伉俪都没有在意,摆了摆手,要他坐下。
德恰却微微色变地冷哼了一声,正眼也没看他一下,直行过去坐下。
岳钟琪只装没有听见,躬身谢坐,恭谨地坐在下首,襄阳知府那遇春仍然敬陪末座,正襟危坐,日不斜视。
岳钟琪双手置于膝上也坐得笔直,礼貌上,他应该先请示召见之意,是以一坐定,立即恭声说道:“奉侯爷宠召,卑职马不敢停蹄,兼程赶来襄阳,卑职不知侯爷有何吩咐?”
在他以为,傅威侯关心的应该是他岳钟琪所负的使命。
谁知,很出他意料,傅小天淡淡一笑,道:“岳提督,你奉旨戍守四川,距西藏近在咫尺,布达拉宫受大食人操纵,勾结一干武林莠民,阴谋叛乱,前些日子还胆大妄为地侵袭大内。这件事,你知道么?”
身为四川提督,奉旨戌守边陲,让人家假道而过,潜人中原,更侵大内,他四川提督干的什么事?论罪就该是一行大的,岳钟琪脸上变了色,他究竟不同于一般庸官,还能沉得住气道:“这个……卑职在事后才知道,有亏职守……”
傅小天一笑摆手,道:“我找你来,不是找你来问罪的,严格地说,这也怪不了你……”
岳钟琪飞快应声谢恩,道:“谢侯爷。”
德怡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提督大人,我只知道你是个良将,却不知道你为人也很圆滑。”
岳钟琪脸上一红,垂下头去。
傅小天浓眉微皱,这时候当着下臣,他不便说德怡什么。
其实,他自己也有这种感觉,只是,他胸襟超人,不计较罢了!
望着岳钟琪笑了笑,道:“岳提督,诚如德郡主所说,你是个智勇兼备,不可多得的将才;对这件事,你有什么看法?我找你来,就是想听听你的高见。”
当着别人,他也许会旁若无人地侃侃陈策,唯独面对这位当世虎将,他自觉渺小浅薄不敢班门弄斧,狂谈管见,忙道:“侯爷驾前,卑职怎敢妄言……”
傅小天皱眉挥手,接道:“在我面前别来这一套,我只问你有没有意见。”
岳钟琪没有天胆,仍然自惭,道:”卑职不敢……”
傅小天已感不耐,环目神光电闪,拍了拍扶手,说道:“岳提督,当初我所以力奏擢用,是因为我觉得像你这种良才埋没了可惜,如今看起来你和他们没什么两样,我很失望,也觉得有点愧对朝廷……”
就这几句话.已经压得岳钟琪透不过气来,通体冷汗涔涔,既羞且愧,个敢仰首。
薛梅霞立刻打了圆场,微微笑道:“岳提督,如果你拿对一般人员的态度对傅侯,那你错了。你能傅得博侯的赏识,不是因为对人谦恭,而是你的将才;为将者,最起码的条件要具备胆识,见上官都觳觫畏缩,还能面对百万敌师。临阵十惧,临危不乱么?侯深通将胸蕴甲兵,按说,运筹帏幄,他无须垂问任何人,今天他找来了岳提督,自然有他的道理,提督胸有策略而顾忌不陈,何异于无?不报知遇,无补朝廷,傅侯他怎不失望?言至于此,提督有高见,只管直陈,莫因小失大,贻误公私。”
这番话,羞煞男儿,愧煞须眉,岳钟琪儿几乎无地自容,也因而壮了他的胆子,肃然一句:“多谢夫人指示。”立即怯态尽扫,慷慨陈词,道:“侯爷,恕卑职大胆,窃以为,朝廷尽用京都铁骑,只将密宗高手堵于京畿以外,谋收片刻安宁,那是失策……”
傅小天面色稍霁,浓眉双轩,微笑颔首,道:“这才像话,依阁下之见?”
岳钟琪慨然接道:“卑职以为拒敌宜远不宜近,而拒敌又不如攻敌,根本上策在于直捣黄龙,夺师骞旗,扫穴犁庭,歼敌于根本之地。”
傅小天哈哈笑道:“好个根本上策,请问,何处兵马可用?”
岳钟琪狂傲之态毕露,道:“恕卑职死罪,窃以为对付这般武林高手难于对垒交锋,除四川一地外,举国无可用之兵。”
傅小天双手猛按扶手,仰面纵声大笑,如天龙长吟,声震屋宇:“英雄所见略同,傅小天眼力不差,这才不枉我冒触怒皇上之险,力奏擢用……”笑声突敛,环日神光炯炯,凝注岳钟琪,沉声接道:“岳提督.你狂得叮以,四川有几员可用之将,多少堪战之兵?”
岳钟琪神色不变,答道:“卑职不愿妄自菲薄,四川将将可用,兵兵堪战,皆桓桓矫矫,如虎如豹。”
傅小天扬眉笑道:“不嫌夸张么?”
岳钟琪挑眉瞪目,毅然说道:“卑职愿为威侯一演军威。”
傅小天再次大笑,捋须说道:“看来四川皆是黄骢白马,紫髯黄须,飞将锐将熊虎将,鸦军雷军雁子军,我不用担心无以击敌了。”话锋微顿,目注岳钟琪又道:“岳提督,过几天我要去趟西藏,我想借你兵符,调用你四川八员上将,三干雄兵,如何?”
岳钟琪立即醒悟,神情猛震,道:“侯爷令谕,卑职敢不遵从。”
傅小天一笑握手,道:“别勉强,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况我这小小神力威侯?兵权在你手中,愿不愿由你。”
岳钟琪神情一肃,尚未说话,美郡主抓住机会不饶人,突然冷冷说道:“莫忘了你的任务,难道你不怕傅侯借了你四川骁勇将、虎豹师用来造反么?”
岳钟琪大惭窘极,俊脸涨得通红,张口讷讷,一时说不出话来。
傅小天浓眉微轩,看了德怡一眼,收回目光,淡淡笑道:“你用不着这样。你奉旨行事,任何人怪你不得。一句话,你只管放心大胆干你的差事,但能奉公不许徇私,只要你认为可疑之处,尽可报回朝廷;不过,我要告诉你,夏梦卿这个人,你最好少去招惹他,否则是大清朝廷自找没趣,总之,这是我的事情你们少管。至于借调兵马之事,好在现在不急,你可以考虑考虑再回答我……”
岳钟琪霍然站起,肃然躬身,朗声说道:“卑职敬遵令谕,绝不敢有丝毫不敬之心,请侯爷示下出兵时刻……”
傅小天笑了笑道:“没那么严重。这样吧,半个月后,让他们在峨嵋等我。”
岳钟琪恭谨应声,道:“卑职遵命,侯爷还有什么吩咐?”
傅小天挥了挥手,笑道:“没事儿了,你走吧。记住,你干你的,绝不许有丝毫徇私情事,否则别怪我反客为主,铁面无情。”
岳钟琪刚刚肃然起敬,闻得最后一句,禁不住机伶猛颤,倏然俯首:“卑职不敢,卑职告退了。”低着头退出十余步,然后站直转身行出大厅。
提督告退,那遇春这个知府哪敢再坐着?他刚站起,傅小天已然笑道:“那知府,麻烦一趟,替我送送客。”
那遇春躬身应是,跟着退了出去。
这两个人一退,傅小天立即转向德怡,轩眉笑道:“怎么样?阁下,我料他不会不借,没错罢?”
德怡撇了撤小嘴儿,冷冷说道:“借兵的是你这位神威慑人,使群臣丧胆的神力威侯,我要是岳钟琪我也不敢不借,有什么比自己这颗脑袋更重要的?”
傅小天大笑,指着德怡说道:“阁下,别由门缝儿里看人这世上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多得是,若能重于泰山,何惜一死?阁下读过文山的正气歌么?……”
德怡掩耳跺脚,刁蛮撒娇,嗔声急道:“好啦,我没你设阁下读的书多,行了么?谁比得了你呀?文可安邦,武可定国,当朝柱石重臣,我是妇人之见,不懂那么多大道理,别跟我谈什么文山的正气歌,若论正气歌中那多位忠义之士,凭他岳钟琪也配?我就死看他不顺眼。”
这话,不但傅小天皱眉失笑,连薛梅霞也忍俊不住,最后,德怡自己也笑了,不过,还带些儿气。
笑声歇止,傅小天日扫薛梅霞与德怡,道:“说真的,二位觉得岳钟琪这个人怎么样?”
德怡冷哼一声,抢着说道;“不怎么样,我仍是那句话。得势的小人,我只觉此人颇具城府,心智深沉,阴险得很,不可不防。”
自然,岳钟琪不能说毫无是处可言,德怡她只是故做偏激,不肯承认而已。
傅小天听得连连皱眉,转望爱妻,道:“霞,你呢?站在超然立场,做个公平的判语吧。”
薛梅霞笑了笑,缓缓说道:“很简单,你赏识他,是因为你 只看到了他的一面,德怡看他不顺眼,那是因为她看到了他另一面,这两面加起来,就是我站在超然立场的公平判语。对公,无须顾虑;为私,不可不防。”
傅小天附掌大笑,道:“此真慧眼也!霞,你可以当史官,德怡她不行,主观太重了。”
德怡柳眉双桃,才要发话,傅小天一笑而起,指着她说道:“阁下,别强词夺理,没理辩三分,我说的对不对,你阁下自己想想吧!”
德怡既羞且气,无如她一时无词答辩,急得跺脚。
傅小天却视若无睹,带笑出厅而去。
转眼三天,平平静静地过去,平静的如一泓不起涟漪的池水。
当然,那些大内侍卫不敢再撞入傅小天眼底,纵然他们遍布在襄阳城的每一个角落,那也只是在暗中偷窥傅小天、薛梅霞与德怡的动静,绝不敢靠近知府府邸周遭百丈以内,何况岳钟琪根本已经把他们调离襄阳,去进行另一桩更艰巨、更秘密的任务。
同时,丐帮襄阳分舵主呼延灼,甚至他手下那些要饭化子也未见踪影。
这说明,夏梦卿侠踪尚未现于武当。
这三天中,傅小天寸步未出知府府邸,整天陪着薛梅霞与德怡下棋、聊天,甚至遍涉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天南地北,地理天文,无所不读。
德怡究竟天真未泯,少经世故,由早上欢笑到夜晚,她没有发觉什么;事实亡,她也绝想不到。
然而,心细如发的薛梅霞却起了怀疑。过了第二天,她就觉得情形不对,傅小天神秘的可疑,她还能忍住没问,而且更进一步的暗中默察,冷眼旁观。
其实,她是按常理推测:襄阳,傅小天他没有留住的必要,若说他有意游览襄阳的古迹名胜,他两天来却未曾跨出知府府邸入门半步。
虽然一天到晚陪着她与德怡闲聊谈笑,但是却有点勉强,也有点心神不定、坐立难安,而这种现象也只有多年夫妻的她,难以形容的心灵感应才能体会得出来,换个人,也会和德怡-样地茫然。
过了第二天,她这种感觉更清晰,她简直可以断言傅小天心里必然隐藏着很大的心事。
夫妻本是同林鸟,做妻子的她有义务分但夫婿的隐忧,她想试探着问问,几次盾到嘴边,终于又咽了下去,仍然没有问。
只因为她坚决相信自己的夫婿不会瞒她,任何事都是如此,结缡数载也一向如此,几天来的感觉那也许是一种错觉。
可是,到了第四天,更浓厚的疑念,粉碎了她这种想法。
傅小天那种心神不定的现象,流露无遗,明显得连德怡都发现了,而且德怡还忍不住问了几次,傅小天总是托辞笑着支吾过去。
别的不说,傅小天的棋力足可当之大国手而无愧,和德怡对弈,那是形同儿戏,而他却连战皆北,盘盘俱墨。
她现在开始确认,傅小天的的确确是有心事、有隐忧;这心事、这隐忧,瞒得身为妻子的她苦苦的。
她仍然没有问,那倒并非伤心、赌气,而是她深深地了解自己的夫婿,相信他这样做必有他的道理,也许他藏于心中的这件事,她不应该知道。
她没有丝毫不快,敢是跟见夫婿有隐忧,做妻子的不能分担而暗感羞愧、悲痛。
第四天又过去了。
入夜,薛梅霞早已安眠,傅小天仍然独坐灯下.凭几看书。
薛梅霞要陪他,他婉言拒绝,他的理由是:一个人睡不着何必劳累两个人?再说,这样也令他难安。
薛梅霞柔婉点头,转身先行入帐。无奈,她也难以成眠,倒不是想窥伺夫婿的隐密,而是怜惜夫婿,她心焦。
蓦地,梆声响动,更鼓敲出了三更。
傅小天目光移注几上残烛,浓眉深蹙,喟然轻叹,就待推书站起。
忽地双眉陡展目闪奇光,面上阴云尽扫喜色顿现,才要猛然站起,一眼瞥见那低垂纱帐中面内侧卧的薛梅霞,神情微震,轻轻呼道:“霞,睡着了么?”
薛椿霞没有回答,也没有动,她不愿造成尴尬局面,傅小天吁了口气,轻轻地站起,走出房门,站在院中望了望那万籁俱寂、冷辉昏暗的夜色,突然冲天拔起,飞射向数丈外的一处屋脊。
那屋脊上,站着一个黑影,那是个正在四下张望的中年化子,有人已经到了他的身后,他竟犹茫然无觉。
傅小天伸手轻拍中年化子肩头,笑道:“老弟辛苦了。”
中年化子显然大吃一惊,身形猛挫,疾窜丈外,猛然转身。
正是那襄阳分舵主呼延灼,他先是一呆,继而飞掠过来,赧然说道:“侯爷,你差点吓破了我的苦胆。”
事隔数日,他又忘了改称呼,傅小天皱了皱眉,道:“老弟,累你亲自跑一趟,我很不安,有消息了么?”
呼延灼点头说道:“消息倒有,只是夏少侠并未到武当去傅小天“哦!”地一声,说道:“那么,他现在何处?”
呼延灼道:“我还不知道目前夏少侠侠踪何处,不过他日前曾遍传武林帖,邀约各大门派,一谷、二堡、五庄、四寨等领袖人物到巫山神女峰下葫芦谷内聚会,侯爷如要找他,届时何妨也走一趟。”
傅小天神情一震,道:“好好地他遍传武林帖做什么?”
呼延灼摇头说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武林帖向不轻传,夏少侠想必有什么重要大事急待共商,否则……”
傅小天神色突转疑重,蹙眉说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呼延灼道:“本帮帮主接到了一份,已经决定由五老出席。”
傅小天点头说道:“九指追魂苍五老,我和他有过一面之缘……”略一沉,问道:“武林帖上约的是哪一天?什么时候?”
“糊涂。”呼延灼“叭”地一掌拍上自己后脑,赧笑说道:“不是侯爷提起,我险些给忘了,是十天之后,七月十五夜初更时分。”
傅小天沉吟说道:“七月十五夜,初更,巫山神女峰下葫芦谷,他这是要做什么?……”抬眼望了望呼延灼,颇为勉强地一笑说道:“老弟,恕我不能招待,也没法请你下去坐坐,偏劳之处,容我后谢。”
呼延灼笑道:“侯爷说哪里话来,能为侯爷跑腿,那是丐帮的无上荣宠,以后如有差遣请随时吩咐,侯爷,我告辞了。”一抱拳,如飞掠入夜色中。
傅小天招了招于,又无力地放下,面上神色更形凝重,浓眉深蹙,环目呆呆地望着茫茫的夜色出神,虬臀颤动,口中喃喃:“我早料你不会长此雌伏,却没有料到你会动得那么快……”
“我不怪你,老弟,换成是我,我也是会早早谋动的;也许,我比你动得还早、还快……”
“我负疚自请出京,为得就是找你要回那两样东西,可是我没有这么做,只因为我敬你、惜你,我已经愧对朝廷了,只要你长此不动,咱们交情还能维持下去,而如今,唉……”
“老弟,我现在也有既生瑜、何生亮的感觉,那倒不是嫉才,而是悲愤恨天!为什么苍天偏偏要把你我都降生在这个时代?为什么不一早一晚?又为什么你我那么偶然地认识了,不认识不很好么?那样你我都可以放手去做了,还有,可怜的梅霞,她介于你我之间,已经够可怜的了,现在她怎么办?你让她偏袒哪一方?……造物作弄人,天!你何其忍心?……”
这些都是他的心声,他埋藏已久的心声,天知道他多么惧怕这一天的到来;然而,事实是冷酷的,他认为这一天终于来到。
这难道就是天意?冥冥中早定的天意。
薛梅霞,这脆弱的可怜人儿,她的一生遭遇真的那么悲惨么?
两虎相斗,必有一伤!试问,这两位盖代奇男倒下其中任何一个,她还会偷生么?活下去又有什么意思?
这,能不令人心碎肠断,放声悲哭,一掬同情之泪么?
纵然铁石人儿也会垂泪,何况那有血有肉的天下有情儿女?
这是谁的过错?……
恐怕只有天知道。……
傅小天全身颤抖,环目赤红,嘴角渗血,须发俱张.神情怕人。
他想狂笑,笑不出一声。
他想痛哭,哭不出一滴眼泪。
他脑中一片空白,也一片纷乱,他只知道他自己快要爆炸了。
难怪,天人交战,痛苦难当,谁在这时候不感觉血脉贲张,五内欲焚?
他还考虑着下屋后,今晚,或者明早甚至于后天,怎么对薛梅霞启口?他不敢说,事实上,又不能不说,她知道这件事终究瞒不了她。撼山推岳不会觉得太难,唯独这件事,他觉得难得无法应付。
蓦地,他浓眉倒竖,环目暴张,双道烈火般的亦芒电射而出:“老弟,原谅我,傅小天我身为人臣,不能不忠不孝。从此反友为仇,水火难容,不是你倒下去,便是我躺在你脚下,最好你我同归于尽;否则我愧对朝廷,无颜见地下祖宗,天下唾弃,贻羞妻儿,你也会看不起我。”
他尽量地使自己心情趋于平静,然后才跃下屋去,缓缓地走回屋中。
屋中,薛梅霞依旧假装酣睡,连转个侧都未曾。
望着酣睡中的爱妻,傅小天强抑平静的心情突然起了变化,猛然涌起无比的悲痛、无限的爱怜;这悲痛、爱怜刹那间化为英雄泪涌上环目,险些夺眶。
过了一会儿,他又把这些强抑下去,暗暗一叹,轻轻说道:“霞,听我说,我知道你没睡,起来陪我谈谈好么?”
傅小天果然不是糊涂人,他竟知道薛梅霞也难成眠。
既然已经被夫婿识破,薛梅霞怎好再装下去,娇靥绯红。
带着一丝既柔婉又窘迫的笑意,缓缓地转过身,坐了起来,望了望面色阴沉、眉锁忧郁的傅小天,道:“小天,原谅我,我无意让你为难。”说着,掀开纱帐,坐到床边。
傅小天微微抖动的唇边,勉强挤出一丝笑意,笑得令人心酸肠断,道:“谢谢你,本来这件事我是打算暂时瞒住你……现在事情有了变化,我不能不让你知道。”
薛梅霞望着夫婿的脸色,忍不住心惊肉跳,心底突然冒起一丝不祥的念头,她好像有预感,极大的置运就要降临在她的身上,她知道这噩运是无可避免的,总有一天会来。表面上她依然很平静,微笑说道:“小天,别勉强,我不会计较这些。”
傅小天似是没有听到她这句话,有点呆痴地缓缓说道:“原先,我是想暗中帮帮他的忙,而现在……我要跟他正面为敌了。”
薛梅霞这才意会到了是怎么回事,再也无法强装平静,娇靥上神色霍变,一震站起,声音颤抖地急急说道:“小天,你,你是说我夏大哥,他,他,他怎么了?”
傅小天答得有气无力,道:“他很好,只是……霞,我认为他要谋动了。”
霹雳当头,薛梅霞只觉脑际轰然一声大震,震得她险些失声惊叫:“我不相信,他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
傅小天淡淡接道;“我知道他不是乘人危厄的人。可是,你要知道,这不是武林事,这不能算乘人危厄,而是把握最佳时机。……”
“不!不,不,”薛梅霞几近发狂地连连摇头,道:“我说不上理由,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他绝不会在现在。……”
“你是说因为他顾念着傅小天这个朋友?更因为你是我的妻子。”傅小天惨笑接道:“论私,他会为你我不惜牺牲-切;为公,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斩断一切。他要是个公私不分的人,怎值得你当初深自倾心如今旧情难忘,又怎值得我傅小天无比敬服,舍命全交。”
薛梅霞道:“当然,我夏大哥他绝不是个公私不分的人,不过,……总之,我敢以性命担保,他现在绝不会举事。”
爱妻说得这么坚决,他还能说些什么?傅小天欲言又止,终于忍住。
渐渐地,薛梅霞变得很平静,然而平静得不正常,她双目木呆,设有望傅小天,不知在看什么,道:“小天,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口中坚决,心里却禁不住暗暗狂呼:那不会是真的……
那不会是真的,天!谁能告诉我,这不会是真的……
傅小天入目爱妻的神色,心如刀割,他不忍再看,目光移注几上蜡泪成堆的残烛,道:“丐帮襄阳分舵的人告诉我的,我托他们打听夏梦卿的行踪,原想在必要时帮帮他的忙,谁知……”
薛梅霞接口道:“他怎么说的?”
傅小天道:“夏梦卿遍传武林帖,邀约武林群雄,七月十五夜在巫山神女峰下共商大事,这大事还能是什么?”
武林帖遍传扛湖,这件事无从无中生有,薛梅霞默然了,她想哭,可是欲哭无泪,也哭不出声。
蓦地,她脑际灵光电闪,心中猛然一跳,连忙说道:“小天,你怎知他不是和你同出一檄,也要对付布达拉宫……”
傅小天神情一震,道:“是啊!我怎知他……”倏又摇头一叹,道:“霞,他没有义务替大清朝廷流血流汗,这种希望渺小得很,甚至根本不可能有……”
薛梅霞道:“谁说他为的是大清朝廷?我夏大哥为的是整个华夏,为的是不愿大汉民族再忍受刀兵之苦,他始终不赞成这引虎驱狼之举,他认为那不是解除桎梏,反而会变本加厉,加重灾害。”
在这个时候,这种心情下,她说话忘记了顾忌,忘了自己夫婿也是旗人,是满朝重臣大艮;其实,她本来也没把傅小天视为旗人。
傅小天没在意,他根本也不会在意,他现在觉得薛梅霞的话是有道理,夏梦卿他如要举事何必等到如今?那夜当布达拉密宗高手群起来犯之际,他谋刺皇上应该易如反掌吹灰,他不但没那么做,反而带伤尽连布达拉密宗高手。这表示,他短时间内还未打算谋动,当然他那次那么做不会是为了大清朝廷,那一定是为了整个华夏,整个大汉民族,免再受刀兵之苦,免甫出狼喙又落虎吻。
傅小天的想法没有错,可是他不知道夏梦卿更是为了怕那部兵书与那奉前明忠义臣民名册沦入大食人之手。
想归想,事实归事实。
在想法上,他觉得薛梅霞的话是有道理,内心不无稍宽。
事实上,事关重大,在未得确切真相之前,他还是不能就此放心。
不过,他由衷地希望,甚至暗暗默祷上苍,是他料错了,薛梅霞说对了。
究竟夏梦卿意图如何,除薛梅霞外,谁也不敢下断语。
傅小天他国之干城当朝柱石,赤胆忠心!尽管薛梅霞曾言敢以性命担保她夏大哥短时间内不会谋动,无如为了大清朝廷他仍然不敢十分相信。
那倒不是他不相信爱妻,他可以不相信自己也不会不相信自己这位绝代红粉、巾帼奇英的爱妻。
而是,这件事关系朝廷安危,太以重大,使他在未得确实真相以前,不敢置信仟何一个人,甚至薛梅霞和他自己。
沉吟了良久,他才说出这么一句:“霞,到时候我想去看看。”
薛梅霞知道夫婿的用心,丝毫没有责怪他的意思,缓缓地点了点螓首,道:“好吧,我也要去。”
傅小天听得心头猛震,道:“霞,你你,可以不去么?在襄阳等我。……”
显然他是有很大的顾虑,到时候,万一不幸被他自己料中,他怕薛梅霞会受不了那种他跟夏梦卿势成水火、龙争虎斗的敌对局面。同时,她跟着去多少也会影响他和夏梦卿的意志。不过,他也知道要想拦阻薛梅霞,让她留在襄阳,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果然,他话还未说完,薛梅霞摇头接口,娇靥上的神情是一片木然:“小天,我知道你的用意,但别劝我,那没有用,无论如何我都要去。如果我说对了,那自然没有什么;如果不幸你料对了,我也可以支持得住!天意如此,造物弄人,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它不来,不必躲,它既然要来,躲有什么用?
这是命。小天,到时我知道我该怎么做的,我不会让你跟夏大哥有一点为难的感觉。……”
这话说得很平静,但天知道内蕴多少凄凉、沉痛、悲伤、愤恨。
傅小天听得心碎肠断,五内欲焚,目眦俱裂,两只铁掌紧扣椅柄,十指深陷而不自知。
他想再劝阻又不忍心再说;他想大哭,他想大叫,他想发疯、发狂,他想毁灭自己,也想毁灭整个世界,他想……
那又有什么用?
就在这转瞬之间,他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神情显得凄厉、可怖。
薛梅霹她好像设有看到夫婿的怕人神态,双日呆呆前视,娇躯阵阵颤抖,没有说话。
屋中,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空气沉闷得令人隐隐有窒息的感觉。
就像雷电交加,暴风雨前的片刻沉寂一般。
良久,良久,傅小天那怕人的神情才渐渐敛去,睁着一双布满血丝的失神环目,望了望薛梅霞,像大病初愈,有气无力地道:“好吧,我答应你。”声音低得像游丝,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得到。
突然间,薛梅霞那色呈惨白的木然神色中,掠上了一丝笑意:“小天,谢谢你。”
望着这丝笑意,傅小天如猬虬髯一阵抖动,毅然垂下头去,紧接着魁伟的身形泛起了阵阵轻颤……
这位盖世英豪、铁铮奇男的神力威侯,终于再难忍住那抑制已久的如泉泪水,他哭了。
无声的哭泣要比放声痛哭悲痛得多,也最伤人。
天色破晓,知府府邸中,傅威侯伉俪起得最早,其实他俩几曾合过眼。
往日,美郡主一大早就会跑来敲门,不是催促傅小天再继昨日残局,便是缠着薛梅震陪她晨间庭院中散步,呼吸那暗送花草芳香的清新空气。
可是,今早德怡没来。
他俩想,也许德怡昨夜睡得晚一点,今早迟迟末起。
念头刚落,回廊尽头晌起了一阵急促的步履声,不是走,是在奔跑,而脚步又放得很轻,生怕扰了他夫妇安眠。
步履声,由远而近,近一点,变成了急促小步,至门外而止。
门外那人,似乎是在犹豫.过丁一会儿,门上才响起了几下轻微的剥啄声。接着,是轻轻悄问:“侯爷起身了么?”
听声音,傅小天明知是谁,恶劣的心情却使他不耐烦地沉声发问:“谁?”
门外那人恭谨应声,道:“卑职那遇春求见。”
傅小天道:“什么事一大早跑来见我?”
门外那遇春道:“卑职该死,惊扰侯爷安眠……”
傅小天浓眉一挑,沉声接道:“少说废话,什么事,说。”
那遇春应声急道:“禀侯爷,德郡主走了。”
“什么?”薛梅霞神情一震,傅小天已然霍地站起,伸手拉开门栓。
门外,襄阳知府那遇春衣饰不整,惶恐而立;一见傅小天开门,立刻抢前数步,躬身俯首,双手呈过一封信件。
傅小灭接过那封信,拆开一看,脸色微变,转注那遇春道:“这封估是德郡主亲手交给你的么?”
那遇春连忙答道:“卑职不知德郡主何时走的,卑职今早内急入厕时,见郡主房门大开……”
傅小天挥手说道:“够了,你去吧!有事我会找你,否则别来扰我。”转身走进屋内,砰然一声关上了门。
凭做官的直觉,那遇春知道傅侯今早情形不对,可是他哪敢问?立即躬身应是,低着头退了回去。
薛梅霞早就站了起来,傅小天没等她发问,便默默地递过他已经过了目的那封信。
薛梅霞抽出信笺一看,也立刻娇靥变色,顿时怔住。
信笺上,只有寥寥二十余字,写得很潦草。
“二位:恕我不辞而别,先行一步,七月十五夜,巫山神女峰下再见。 德怡”
显然,美郡主已经听到了一切。
半晌,薛梅霞才定过神来,无限焦虑地望着垂首默坐的傅小天,道:“小天,这怎么办?”
傅小天抬起头来望了望薛梅霞,叹了口气,又垂下头去。
他方寸早乱,如今他能有什么法子’
薛梅霞手里拿着信笺,心中六神无主,焦急之色溢于眉宇,默默地坐了下去。
她刚坐下,傅小天突然再次抬头,道:“霞,咱们也走。”
“走?”薛梅霞道:“现在?距离巫山之约还有十天,咱们上哪儿去?”
傅小天淡淡说道:“走到哪儿算哪儿,到时候再赶去。”
事到如今,薛梅霞只有点头,道:“好吧。小天,听你的。”
以她现在的心情,她对什么都失去了兴趣,甚至连说话都懒得多开口,她自己觉得灵魂像是出了窍,人,好像麻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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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疑云重重武林帖 七月十五,称中元,俗曰鬼节。
月起东方,银辉轻洒。
巫山十二峰,隐约轻纱般云雾之中,益显纤丽秀拔,幽探神秘。
神女峰挺拔高耸,入云接天,在这万籁俱寂的当儿,只有夜风阵阵拂过枝头.流水淙淙划破寂静,除此,听不到一丝声息……
神女峰的景色,美在秀丽,美在清幽;古来的神话,更为它抹上一片神秘的色彩。
在这明月冷辉之下,夜色浓厚之际,它幽静得出奇,美得更迷人。
仿若神女出自月下,身披蝉翼,玉骨冰肌,迎风卓立。
就在那轮皓月刚上梢头之际,蓦地,一阵苍劲谈笑声划破巫山空寂,神女峰下飘来了两个人影。
月到圆时分外明,今夜的月光照得巫山纤细可见。
藉着这皎洁月光,可以看得很清楚。
左边是蓬头垢面、鹑衣百结的老叫化,面貌清癯,银发猬髯,正是丐帮五老九指追魂苍寅。
走在右边的,是个须发如雪,精神矍烁,手持一根龙头拐的锦袍老者,正是那天龙堡主齐振天。
这二老步履轻健,一路谈笑地走向神女峰。
只见那九指追魂苍寅摇头笑道:“我老要饭的怎么也想不屈,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哪一天不好挑?我们这位宇内第一奇才的夏少侠,怎么偏偏挑上这个阎王爷放鬼的日子?大白天里倒还奸,又是在夜里,弄得我要饭的真有点毛发怵然之感,老要饭的平生杀人无箅,等会儿我可要找少林者和尚替我念念经,免得让那些冤鬼缠上身来。”
皓首神龙齐振天老眼狠注,望着苍寅笑骂说道:“有道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这老化子头大概生平做了太多亏心事,要不然怎么那么害怕?像你苍老五这把即将入土的年纪,就算让那些冤鬼拘了魂儿去,也不算夭折,何必再欠少林者和尚的人情债?其实.你老化子头可放心,今夜那些孤魂野鬼到处有东西吃,何必单找你这榨碎了骨头也难见油水的要饭化子?”
苍寅哈哈大笑,声震夜空:“齐老儿,有你的,看不出你那双干瘪的老嘴皮还真损得呵以,冲着你这番话儿,我老要饭的也应该放点心。不过,齐老儿,稍时要是冤鬼找上我老要饭的,你可不能来个拔腿开溜,见死不救啊!”
齐振天一笑说道:“苍老五,别尽打哈哈了,快走吧,说不定少林老和尚他们早到了。”
苍寅摇头笑道:“那是齐老儿你太以孤陋寡闻,中元鬼节,和尚道士们正在忙着超渡那些孤魂野鬼,老要饭的认为他们绝赶不到咱们前头。”
齐振天“哈!”地一声,说道:“看来我真是老糊涂了,怎么忘了这回事儿……”
话锋微顿,神色忽转庄重,接道:“老化子,你素称老灵精,以你看夏少侠今夜召我们至此,是为的什么?”
苍寅笑道:“齐老儿,这已经到了地头儿了,你猴急个什么?为着什么稍时自当揭晓,还怕到时候夏少侠不说么?”
齐振天老眼一翻,佯怒说道:“臭化子,叫你少打哈哈你听见了么?我问你,你到底是知也不知?”
苍寅摊手耸肩,一笑说道:“齐老儿,你问我,我又问哪一个去?跟你齐老儿一样,我老要饭的也是满头雾水,莫明土地堂。”
齐振天情知不假,皱眉沉叶不语,过了一会,忽又抬眼说道:“臭要饭的,你看会不会是跟上回千毒门所传武林帖同出一辙……”
苍寅白眉双轩,目射精光,“呸”地一声,怒骂说道:“齐老儿,老要饭的看你是快要伸腿、瞪眼儿了!千毒门那小王八羔子是个什么东西,凭他也配跟夏少侠比,他要是能够得上夏少侠一半儿,我老要饭的早跟他跑了……”
齐振天老眼一瞪,反唇骂道:“臭要饭的,你吼什么?准要你比来着?我只问你夏少侠是否……”
话未说完,苍寅已然戟指大笑,说道:“齐老儿,要饭的说你快要伸腿瞪眼儿了,一点没错!你就根本不用你那颗者寿头想想,夏少侠当初不准天下群雄参与千毒门那阴谋勾当,理由是咱们不能引虎驱狼,招来更大灾祸,既然这样,他还会 ……”
齐振天以牙还牙,突然也“呸”地一声,怒骂道:“臭要饭的,我看你才是不用你那颗刺猬头呢!请问,你怎知夏少侠他不是筹划成熟,要领袖群伦,凭我大汉民族之力,光我神州,复我华夏,尽逐满清,报仇雪耻呢?”
一番话听得九指追魂苍寅瞪目张门作声不得,良久,方连连摇头说道:“厉害!齐老儿,我领教了,者要饭的没想到你还藏此绝招儿,倒打我一钉耙……”
略一沉吟,接道:“有可能,虽未敢断言,但希望如此,设若果然如你齐老儿所言,老要饭的要休浴焚香,对老天爷叩上三百个响头。”
说话间已至神女峰下,两个人停下脚步,看了看路径,才要举步。
只听那神女峰腰有人引吭朗声高吟,其声清越,袅袅直上,由远而近。
“妾在巫山之阳,
高丘之阴。
旦为朝云。
暮为行雨。
朝朝暮暮,阳台之下。
……”
齐振天听吟微愕。
苍寅闻声知人,道:“没别人,准是那不归谷端木长风那不争气的宝贝儿子,老子荒唐儿风流,这方面那小子算是接了衣钵……”
话声末落,神女峰腰一条婉蜒山道上飘然转出一位玉面朱唇的青衫书生,容比潘安,貌赛子都,手中玉骨描金扇轻挥摇动,足下四方步行云流水,昂首摇晃神采飞扬,委实不愧是风流俊俏美少年。
正是那位不归谷少谷主端木少华。
他想必是一眼望见了月光下并肩伫立,四目投射的两位武林奇客,呆了一呆,吟声倏止,身形平射,飞掠而来,老远便施礼说道:“两位前辈,别来无恙?”
一谷声名远在三堡之上,齐振天不便怠慢,连忙还礼说道:“托公子的福,老朽尚称粗健。”
苍寅则翻了翻老眼,爱理不理地粗声粗气反问,道:“怎么?小子,你那老子又派了你代他出席?莫非躲在不归谷依红偎翠,贪恋温柔,不肯出来么?”
端木少毕生性狂傲,目空一切,他甚至连诸大门派掌教都未放在眼内,唯独对这神鬼皆愁,令人头大的风尘异人敬礼有加,不敢放肆,俊面一红,赔笑说道:“前辈说笑了,家父坐关未满,不能亲自赴夏大侠宠召,特命晚辈再次代为出席,一则听候差遣,二来也可多领诸位前辈教益。”
“好伶俐的甜嘴。”苍寅冷冷说道:“端木长风有儿如你小子,老怀堪慰了!小子,你是什么时候到的?”
端木少华道:“晚辈中午就到了,来得太早,所以到处走了逛。”
苍寅道:“都逛了哪些好地方?”
端木少华面上又是一红,赧然笑道:“其实,晚辈只去了巫 山之阳与神女祠两处地方。”
苍寅“哼”地一声,道:“废话,前言不搭后语,小子,你在巫山之阳与神女祠流连了这大半天,你想干什么?也想做做高唐梦。这倒好,人家是在高唐做梦,你却跑来巫山移樽就教。”
老化子毫不留情,端水少华红透耳根,大惭俯首。
齐振天看不过去,有意解围,望了望九指追魂,皱起白眉, 道:“臭要饭的,你有完没有,天色不早了.你敢让夏少侠久等?别在这儿嚼舌了。” 苍寅看都没看他一眼,意犹未尽地凝注端木少毕,继续发他那“长者之威”,冷然说道:“小子,‘真是名士始风流’,等到有朝一日你成了真名士之后,再风流不迟!如今,老要饭的劝你改改你那自命风流的性子,要不然总有一天你会跟你老子一样,差点做了牡丹花下冤死鬼。听着,回去时告诉你老子,就说苍老五说的,叫他出来晒晒太阳,再憋下去就要发霉了,前面带路。”
端木少华如逢大赦,暗暗松了一口气,连忙应声称是,转身大步行去。
走了不到三步,他突然转过头来说道:“二位前辈,日间我去过葫芦谷一趟,名副其实,果然像只葫芦,四面峭壁陡势天生,一平如削,只有谷口一处可供出入,夏少侠怎么选上这个地方……”
齐振天尚未来得及说话,苍寅已然老眼双瞪,没好气地截住话头,道:“你小子这不是废话吗?葫芦谷不像葫芦,它难道 会像个夜壶不成?只有一个出入口还不够?怎么?你担心夏少侠到时会堵住谷口,坑了你?”
卖力不讨好,一句话换来个硬钉子,看来还是三缄其口,少说为妙。
碰上这要饭化子头,端木少华只有自认倒楣,一点脾气也没,连忙掉过头去,放步疾奔。
葫芦谷在神女峰西,这老少三人一放开步履,不消片刻便已到达葫芦谷外。
苍寅与齐振天站在谷口藉着月光只一打量葫芦谷形势,立即心神震动,面面相觑。
端木少华说得不错,这葫芦谷形势果然极为险恶,险恶得令人觉得秀丽绝伦的神女峰下似乎不应该有着这么一块地方。
完完全全的谷呈葫芦状,由谷口内望,谷内占地不大,地面上到处黄土碎石枯草成片,与神女峰清葱苍翠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成弧形的峭壁,高有百丈,奇陡如削,石色深褐,青苔满布,应是滑不留手。
委实是只有谷口一处可供出入,而这谷口的宽窄也不过数尺,只能容两个人并肩进出。
倘若人在谷中,封死谷口,那的确是猿猱难攀.飞鸟难渡,要想生离此谷,那是痴人说梦。
诚如端木少华所惑然不解,天下灵山胜地到处皆是,夏梦卿他怎么会选上这个地方,柬邀武林群雄,作为约会之地?
也诚如苍寅所莫名其妙,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哪个日子不好,夏梦卿他怎么偏偏挑上七月十五这个鬼气阴森的月圆之夜?
这是个疑团,但是武林帖具名的是“夏梦卿”这三个字,这疑团根本就不成其为疑团了。
苍寅、齐振天对笑摇头,并肩行入谷内。
这老少三人,是到得最早的一对半。
谷内空荡寂静,还看不到一丝人影。
地是黄土碎石,不足沾污衣服,当然鹑衣百结的要饭比子仓寅更不会在乎脏不脏,与齐振天就在谷中盘膝坐下,静等其他赴会的一干群豪到来。
也许是怕弄脏了那袭青衫,或者是怕有损洒脱的风度,再不然就是当着长者面前,端木少华依然负手站立一旁,一双冷芒闪烁的犀利目光,不住打丝着谷中险恶形势,频频皱眉,闭口不言。
老的一对,却是甫坐下便打开了话匣子。
只听苍寅豪声说道:“齐老儿,你不觉得此时此地,咱们面前缺少了点什么吗?”
齐振天呆了一呆,道:“缺少什么?”
苍寅抹抹嘴,咽了口唾沫,道:“酒!齐老儿看你颇似风雅之士,怎么跟块死木头般点不透?人生难得几回醉,莫使金樽空对月,你怎么连这个都不懂?此时此地若来上一壶美酒,三五小菜,举杯当头遨明月,或慷慨悲歌,或低声吟哦,这岂非人生一大快事?”
望着那副馋相,齐振天不禁捋髯失笑,道:“臭要饭的什么时候也学会了诗人墨客风雅事,看你这副脏猴儿相,披上龙袍也不像皇帝,你若文绉绉、酸溜溜地来上那么两句,准会笑掉人大牙,哪里是触景生情,分明是又在发馋。别急,说不定夏少侠早备丰盛的酒宴等着你呢!”
苍寅双目一瞪,戟指怒骂说道:“齐老儿,你这是狗眼看人低,怎么?我老要饭的难不成生就穷贱粗俗命?你别看老要饭衣衫破烂,长相不好……”
指了指端木少华,接道:“这小子长得又标致,穿得又体面,他肚子里的玩意儿不见得会比我要饭的多。”
向着端木少华一仰脸,道:“对么?小子?”
端木少华拍马犹恐未及,哪里敢说个不字,连忙赔笑说遭:“当然,当然!老前辈上通天文,下识地理,遍及诸于百家,旁涉三教九流,无所不精,无所不通,晚辈不及万一,怎敢比拟。”
苍寅冷冷回顾齐振天,有点洋洋自得,傲然说道:“听见么?齐老儿?”
这下马屁拍响了,端木少华却憋了一肚子闷气,齐振天笑道:“听到了,你臭要饭的满腹狗杂碎,委实令常人难及万一,不敢比拟了。”
端木少华听得暗呼痛快。
苍寅一瞪老眼,方要佯怒反骂。
蓦地.佛号震耳.葫芦谷口人影闪动,飘然走进数人。
“阿弥陀佛,贫衲以为早到一步,却不料仍落人后着,两位老檀越、少谷主别来无恙?”
好快的身法,二十余丈距离,话落人到,正是那以少林掌教大悲禅师为首的诸大门派掌教到来。
齐振天连忙站起.偕同端木少华双双趋前见礼,互做寒喧。
苍寅却慢吞吞地站起身形,拍了拍屁股,目注大悲禅师说道:“老和尚,真亏你还能赶来,老要饭的替你惋惜,错过盂兰法会超渡孤魂野鬼,你老和尚少了一场功德。”
大悲禅师笑容一敛,郑重合十,道:“阿弥陀佛,老檀越何做如是语?夏少侠德孚众望.宇内共钦,只他一纸,便是天大之事,贫衲也要立即放下,耽误正果也在所不计,何惜区区一场功德?”
苍寅惊然动容,大笑说道:“老和尚,有你的!老要饭的我简直肃然起敬,自愧不如。”转过身去分别与武当、昆仑、峨嵋……诸派掌教-一打招呼。
寒暄已毕,诸人围成一圈,席地坐下。
苍寅道:“老和尚,你是得道高僧,应具无边佛法,你猜猜看夏少侠突然遭传武林帖,召来咱们,究竟为了哪桩事?”
大悲禅师低诵佛号,道:“阿弥陀佛,夏少侠奇才宇内第一,此举自然蕴有深意,恕贫衲不敢妄加猜测,不过……”抬眼轻扫围坐诸人,接道:“贫衲有一事颇为费解,夏少侠日前曾经莅临少林,并未提及他要遍传武林帖柬邀我等来此赴会,而在夏少侠离开少林两日后,贫衲才突然接到这张武林帖……”
苍寅接口说道:“这不难解释,你老和尚说过,夏少侠这么做,自然蕴有深意。”
大悲禅师微微点头不语,苍寅望丁他-眼,再次说道:“老和尚,夏少侠不会无故莅临少林吧’”
大悲掸师那张清癯的老脸上,突然闪过一丝轻微抽动,眉宇问微溢黯然羞愧之色,合十说道:“苍檀越神目如电,明察秋毫,夏少侠的确不是无故莅临少林,出家人不打诳语,夏少侠山的是劝阻少林加入布达拉宫举事之盟。”
诸人俱为震动、苍寅霍地跃起,瞪目挑眉,沉声急道:“老和尚,你能不能说得清楚些?”
大悲禅师平静道:“日前,布达拉宫曾派两位大喇嘛游说大下,首登少林……”
诸人瞿然惊动,苍寅须发俱张,嗔目怪叫,说道:“好厉害,竟效那巧舌苏秦,恐怕他们设有那么好的口才。老和尚,说下去。”
大悲禅师淡淡的接口说道:“他们晓贫衲以大义,说贫衲以公仇,婉言苦劝贫衲加入布达拉宫举义之盟 ……”
“老和尚!”苍寅沉声说道:“你没以夏少侠之言斥之?”
大悲禅师道:“贫衲也曾以他们受白衣大食操纵,引虎驱狼,旨不在复国,形同卖国,欲陷百姓于水火之言驳之,但是他们表示……”
苍寅急道:“他们说什么?”
大悲禅师尚未说话,齐振天突然插口说道:“臭要饭的别老打岔行不?坐下来静静的听不好么?”
苍寅狼狈的盯了他一眼,愤然坐下道:“老和尚,你说你的。”
大悲禅师道;“他们坚决否认操纵之说,但承认大食人供以火器,从旁协助,真正举事的仍是我黄帝子孙……”
苍寅忍不住又道;“老和尚,你怎么说?”
大悲禅师低诵佛号,道:“阿弥陀佛,公仇私恨,莫敢或忘,谁不想早日尽逐满清,复我河山?贫衲当时确实心动,只是未曾当面答应加盟,请他们容少林考虑三日再做答……”
苍寅倏伸铁掌,一把扣上大悲掸师腕脉,大叫说道:“老和尚,三日之后你是如何答覆的?”
大悲祥师神色泰然,任他攫住左腕,道:“前脚后脚,那两位大喇嘛甫离嵩山,夏少侠已如神龙突降少林。”
苍寅威态稍敛,吁了一口气,松了铁掌,双目仍紧盯大悲不放,道:“老和尚,你有什么脸再见夏少侠?他怎么说?”
大悲禅师慈目突然暴射神光,倏又敛去,道:“苍檀越,只要布达拉宫所出确属义师,大食人真的只是从旁协助,贫衲以为公仇私恨,少林理应率先加入,不敢落入稍后,这应该不是羞耻之事。”
这话不错,倘若果如那两名黄衣喇嘛之言,少林率先加盟,那不但不是羞耻,反是无上光采。
只是,大悲禅师他忽略了夏梦卿以前的告诫,夏梦卿他身为先明宗室,雪耻复国,光复神州之心,应该比任何人都要殷切;若无确实根据,若非事不可举,他领导唯恐稍迟,怎会反过来加以告诫阻止?
再说,凭他那威震宇内的玉箫神剑闪电手七字名号,他也断断不会无中生有,谎言骗人,果真如是,他还配称那宇内第一的一个奇字么?
乍听是理,苍寅为之语塞,一时没能答上话。
大悲禅师又道:“夏少侠没表示什么,他只要贫衲代为传言武林各门各派的领袖人物,半个月后在峨嵋和他会面……”
“这不结了么?”苍寅突然冷冷道:“你老和尚还有什么费解的?夏少侠他想提早约期,改变地点,所以才突然遍传武林帖。”
这分析也颇合理,听得诸人频频颔首,皆表同意。
说话间,葫芦谷口陆续地又走进了好几个人,那是五庄四寨的五位庄主、四位寨主及豫西朝天堡主先后来到。
看看人数,该来的全到齐了。
看看天色,转瞬即是初更。
按理说,传出武林帖遍邀天下的人,应该先到等候。
可是,到了这个时候,片刻之后约期便届,夏梦卿却仍未现侠踪。
尽管如此,谁也未有丝毫怨言。
时间悄悄过去。
月影渐渐高移。
初更已届。
蓦地,狂笑惊人划破夜空,在那百丈高低的葫芦谷顶,危崖之上冒起了一个黑衣人。
群雄闻声抬头惊顾,禁不住面面相觑,互相探询。
在场都是当今武林一等一的绝世高手,纵然距离近百丈,在那轮皓月冷辉照耀下谁都能清晰地看到。
那不是传帖人玉箫神剑闪电手夏梦卿。
而是白面无须,极其陌生的中年人。
就在群雄满腹疑云,难知所以之际,笑声倏止,崖顶黑衣人向谷底扬声发话:“夏梦卿果然是极孚众望的绝世奇才,单凭一纸相邀,竟能惊动天下,使这多位当世高人不远千里,赶来葫芦谷赴约,委实是令人羡煞,也令人妒煞,可惜,‘夏梦卿’三字害了诸位。”
群雄讶然欲绝,大悲禅师脑际灵光一闪,心神猛震。暗涌佛号,仰首发问,道:“施主何人?怎知贫衲等是夏少侠柬邀崖上,黑衣人突然仰天一笑,又接口,道:“有劳老禅师动问,我是四川提督岳钟琪……”
这突如其来的惊人变故立刻震住群雄。崖顶岳钟琪还打更惊人之语,轻笑接道:“至于我怎知这件武林事,那很简单,我借用了夏梦卿三个字……”
群雄做梦也想不到武林帖是他冒名传下,诓人来此绝地,其心可知!未等他话落,大悲禅师突然日射神光,回首沉喝:“诸位,速速出谷,再迟的……”
群雄猛然醒悟,身形未动,岳钟琪已然狂笑连连,得意冲天地再次说道:“现在已来下及了,何待再迟?还是老禅师心智机警,反应神速,无奈,仍是稍稍慢我半步,诸位,请看看谷口。”
群雄才要回顾,大悲禅师已自面色疑重的颓然一叹说道:“诸位,不用看了,谷口已经封死了。”
情道不假,何须再看?群雄闻言心头狂震,顿时呆住。
端木少华究竟年事太轻,倒并非不信,而是忍不住好奇,斜眼榆瞥,一看之下,立即作声不得。
诚如大悲掸师之言,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宽窄只有数尺的谷口已经被人封死。
在这多绝世高手面前,竟然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对方的功力、手法可想而知。
唯一的出入口已被堵死,岂不只有束手就缚,任人宰割,坐以待毙。
谷内,刹那间一片如死沉寂……
猛然,佛号高宣暗渗禅门神功狮子吼,声如暮鼓晨钟,震耳撼心,群雄为之瞿然惊醒灵台顿朗,心神一片平静,大悲禅师目注崖顶,肃然发话:“施主将贫衲等诱困此谷,不知是何用心?”
岳钟琪道:“老禅师不必着急,稍时等夏梦卿到来,一切自当揭晓。”
话声方落,九指追魂苍寅银发根根倒竖,嗔目厉声骂道:“岳钟琪,你身为大汉后裔,卖身投靠,不顾公仇私恨,甘为满朝鹰犬,已属丧心病狂,禽兽不如,如今又卑鄙无耻地将各派领袖诱困此谷,居心叵测,小心你兔崽子日后天雷击顶,遭了报应,殃及子孙……”
“大胆无知狂民,还不与我住口。”岳钟琪想必恼羞成怒,陡扬厉喝,但他旋即又轻笑说道:“要饭的,我劝你还是省省力 气,何谓卑鄙无驻?兵不厌诈,用兵之道本就虚虚实实,诸位未涉孙吴,懵懂无知怪得谁来?若说我天雷击顶,遭了报应,正如你所说,那是日后!现在诸位命都在我手,还谈什么日后?我只消一声令下,诸位就要烈火焚身,尸骨无存,信不信?”
苍寅白眉双挑,就待再骂,齐振天倏地冷冷说道:“臭要饭的,我也劝你省省力气,哪来的好心情跟这狼心殉肺的东西斗嘴?我还自诩身份呢,你喊破了喉咙骂破了嘴有用?”
一盆冷水浇头,苍寅心火全消,悻悻然收回目光。再看看大悲禅师那平静脸色,肃穆神情,不由暗道惭愧,自叹不如。
大悲禅师淡淡一笑,道:“齐檀越说得对,苍檀越何须急怒?我辈修为讲究一个定字,临危不惧、不惊、不乱才是上乘;做不到这点,那便无补于事,反蔽灵台。苍檀越当知儒家五字:定、静、安、虑、得,如此,何妨大家仍然坐下,平心静气,依然固我,仿若无事地共思出谷之策。”
大悲禅师果然不愧是领袖武林的少林掌教,委实是位佛门得道高僧,别的不论,单看这份面临生死边缘的镇定功夫已是常人难及万一,即连其他诸门派掌教也自愧不如。
群雄依言各归旧位,盘膝坐下,鸦雀无声。
显然,都在竭尽心智,埋首苦思,搜寻那出谷之策。
修为有深浅,的确是丝毫勉强不得。
大悲掸师等几位当今各门派掌教,俱是面带安详笑意,垂目打坐。
苍寅、端木少华与齐振天等,也即闭目膝盘,恍若入睡。
唯那五庄、四寨之主虽然也是闭目盘膝.脸上的神色却是显得急躁不安,绝难与前者相比。
其实,这也难怪,谁让他们面临生死边缘,绝无选择余地?
谁让他们身陷葫芦“死”谷,插翅难飞,欲渡无从。
崖上,岳钟琪目射阴毒下望,负手傲立,嘿嘿冷笑不已。
就在他笑声歇止,张口欲言之际。
背后忽然传来一个比他那冷笑还要冷上十分的话声:“阁下,你遍遣手下鹰犬,约我到此何干?”
岳钟琪心弦震动,霍然转身。
夏梦卿不知何时已然面色冰冷,卓立身后两丈以外,目光冷峻,气度慑人。
还好人家没有出手暗袭,否则他纵有十条命也早已跌落葫芦谷底粉身碎骨,变为血肉一摊。
饶他岳钟琪良将虎胆,如何地阴狠毒辣,也不禁倒抽口冷气,机伶寒噤,暗捏一把冷汗。
定了定神,目光傲转,刹那间惊骇之态尽敛,缓缓走前数步,扬眉笑道:“我没想到你真会来……”
“少废话!”夏梦卿剑眉微挑,冷然接口,道:“夏梦卿没有不敢赶的约会,告诉我,有何贵干?”
显热,他还没有发现谷底被困群雄。
岳钟琪又向前走了两步,笑道:“没别的,想跟阁下商量点事儿。”
夏梦卿遭:“什么事,说!”
岳钟琪毫不以为忤,其实他也未必敢,道:“阁下明知,何必故问?”
“要那两样东西?”夏梦卿冷冷笑道:“你胆大的令我惊奇,记得我对你说过,只要你认为有把握,随时可找我夏梦卿,现在你自认有了十分把握么?”
“当然!”岳钟琪微微笑遭:“若不仗恃着点什么,岳钟琪岂敢轻捋虎须,冒杀身之睦约你来此?我生平从不打没把握的仗,虽不敢说有十分,倒也该有十九分九。”
夏梦卿星目凝注,淡淡说道:“我怀疑你那仗恃是否足以使你立于不败之地。”
岳钟琪扬眉微笑,笑得狡黠,道:“是与否阁下稍时自当知道,如今,我不想多做无谓口舌之争。”
有道是艺高人胆大。夏梦卿虽然明知岳钟琪必有仗恃,否则他绝不敢故弄玄虚地约自己来此谈判,但他怕过什么?
眉梢微挑,道:“那好,你说吧!”
岳钟琪阴险的目光轻轻地看了夏梦卿一眼,道:“我拿武林各门各派领袖人物的性命,交换你窃自大内的两样东西。”
夏梦卿自然还不知此刻群雄正围崖下,他想纵声大笑,终于忍住,轻蔑笑道:“就凭你岳钟琪和几个酒囊饭袋,庸碌蠢才的大内鹰犬,想找他们麻烦?我劝你趁早别动这念头。”
岳钟琪道:“我认为那已经很够了,我无须寻上门去找他们麻烦,我可以把他们调往一处于以囚禁,来个集体屠杀。”
夏梦卿忍不住笑道:“你太看得起你那岳钟琪三字了,我觉得你有点痴人说梦。”
岳钟琪阴阴说道:“岳钟琪三字的号召力自然不够,但如换上夏梦卿三个字应该又当别论。”
夏梦卿心神微震,霍然色变,目射冷电,沉声喝遭:“你敢!”
入目那慑人威态,岳钟琪禁不住心中一懔,身不由主的倒退一步,枯禅掌下幸逃一死,到如今余悸犹存,他不得不预做防备,否则,谋人未成身先死,那才冤枉!表面上,他仍然自持镇定,道:“这个胆我还有,我已经这么做了,若之奈何?”探怀取出一张武林帖弹指射过。
夏梦卿轻伸两指,钳住那张武林帖,只略一注视,立即心头狂震,神色大变,身形电闪,逼近一丈,厉声问道:“他们呢?”
岳钟琪唇角微扬,侧身让路,指了指崖下。
夏梦卿身形再闪,扑近危崖,谷底情状一目了然,不由他不暗暗心惊,顿时怔住。
身后,岳钟琪得意扬笑:“阁下,怎么样?凭这些人质值得一谈么?”
夏梦卿缓缓转过身形,星目暴射冷芒,语气冰冷,一字一句地道:“岳钟琪,你敢动他们毫发,我会把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岳钟琪微微笑道:“一命换天下武林精英,岳钟琪死的值得!阁下如不忍心看他们尽埋此谷,那么交出那两样东西,我保证他们毫发无损地各回来处。”
夏梦卿道:“岳钟琪,倘若我不答应呢?”
岳钟琪目光一转,笑指对崖说道:“看到对崖吗?凭阁下目力,应该不难发现,在那林木山石之后,我预伏了多名大内侍卫,只消我一举手,他们便会把准备好的硫磺、柴捆等物引着火一起丢向谷中,葫芦谷谷口已封,形势险恶.飞鸟难渡猱猿难攀,余下的,阁下自己想吧!”
夏梦卿神目如电,他看得出,对崖布置果如岳钟琪之言,山石后、林木间,更是堆满了引火之物,那些大内侍卫中,为首的红衣喇嘛正是雍和官侍卫领班大喇嘛铁别真。
夏梦卿不禁骇然,耳边却又传来岳钟琪那深深得意的话声:“我再奉告一句,我已经告诉过他们,假如他们在对崖看见我有什么不测,或者为你所制,不准管我。那时,我仍可有这多位武林高人陪葬,死得应该很值得。”
夏梦卿收回目光,淡谈说道:“看来,你已立于不败之地,一着受制,全盘皆墨,我是精定了。”
表面上,他平静异常,其实,眼前的情势令他有突坠冰窟之感。他知道,急怒解决不了事,而且显得多余。
他不得不承认输了,因为岳钟琪这一着太以高明,高明得令他毫无还手之力。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尝到怕的滋味,那是为别人,为这谷底天下武林精英,各门各派的领袖人物。
假如为他自己,他仍能视若无睹,谈笑自若,丝毫不放在心上。
也是他生平第一次尝到输的滋味,他睥睨宇内,叱咤武林,多少年来,何曾遭遇到像今夜这种只能处于挨打地位的挫败?这输的滋味令他很不好受。
兵书与那本前明忠义臣民名册固属重要,是他反清复明,不可或缺的东西;而这谷底数十名武林领袖人物的性命,应该比这两样东西更为重要。
独木难撑大局,一人不足以复兴,假如他为了保有这两样东西,牺牲了谷底群雄,那是不智之举。到那时,他纵然有了这复兴宝典,凭他一个人又能做些什么?
况且,在道义上也太以说不过去。
虽然,为了民族复兴大计,可以在某些方面做任何牺牲,但是他究竟不是那种铁石心肠的人,他有血有肉、有感情,侠骨柔肠,剑胆琴心。再说,这种牺牲是最不智的,不但无补大局而且对大局影响甚巨,他没有必要做这种无谓而愚蠢的牺牲。
那两样不可或缺的东西,失去可以再找回来;倘若牺牲了这多位武林精英的性命,人死不能复生,他不是大罗金仙,没有生死人而肉白骨的无边道行,那就永远也找不回来了,数十年内还谈什么复兴大计。
衡量之下,孰轻孰重,立即了然。
他受人挟持,万般无奈之下,暗暗一叹,刚要点头认栽。
岳钟琪不知道,他只当夏梦辩正在犹豫难决,思索对策。
突然声扬狞笑,望着对崖高声叫道:“铁别真!给点颜色,让他看看。”
对崖,铁别真右臂微抖,三缕火光飞坠葫芦谷里,火烟起处,谷底枯草立刻燃着大片,山风助长了火势,立刻浓烟四起,火焰直冒。
夏梦卿又惊又怒,目眦俱裂,直欲喷火,剑眉倒挑,厉声喝道:“岳钟琪!叫他们住手!夏梦卿认输就是!”
当然,岳钟琪他只是在示威,见好还能不收?向着对崖叫了一声:“铁别真,先停手,听候令谕。”
然后,转过头来望着夏梦卿嘿嘿笑道:“阁下咱们君子风度,拿来吧!”缓缓伸出右手。
谷底的火,并未能惊动闭目盘坐中的群雄,谷顶夏梦卿那声厉喝.却使得群雄如遭电殛,霍然跃起,大悲祥师首先扬声说道:“贫衲大悲,夏少侠已经来了么?”
夏梦卿没有理会岳钟琪,卓立崖顶,目注谷底大悲禅师及天下群雄说道:“夏梦卿在此,因我…人连累诸位身陷谷底,中人奸谋,夏梦卿愧疚良深,至感不安。”
大悲禅师高宣佛号,合十说道:“夏少侠怎出此言?是贫衲等懵懂无知,一点不察,反连累了夏大侠倒是真的……”
话还没说完,九指追魂苍寅突然振臂大呼:“夏少侠,昕苍老五一言,老要饭的不知这兔崽子用意何在,可是明知他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不管那兔崽子要干什么,夏少侠可千万别因为我们这些臭皮囊,中了他的计,遂了他的心,否则老要饭的我今夜宁可一头碰死巫山。”
话声方落,天龙堡主皓首神龙齐振天也自扬呼说道:“臭要饭的说得对。夏少侠莫使我等死不瞑目,为鬼含羞。”
“无量寿佛……”
一时谷底尽是激昂慷慨陈词声,充塞夜空,震撼巫山,惊天地而泣鬼神,风云为之色变,草木为之含悲。
夏梦卿全身热血沸腾,胸气激荡,星目欲湿,立身崖顶,久久不能答话。
岳钟琪慑于浩然正气,毛发悚然,心惊肉跳,嘿嘿说道:“阁下,你是聪明人,更是血性奇男,人家有情,你岂能无义?
要知道良心……”
夏梦卿霍然转身,面色铁青,双自微赤,挑眉大喝:“岳钟琪,你与我住口!”
人虽在挟持之中,神威犹在,岳钟琪一懔住口,身不由主,退了一步。
夏梦卿不屑多看他一眼,转过身去,向着谷底群雄强笑说道:“诸位请放心,也请稍安毋躁,此事夏梦卿自有主张。”
谷底顿时一片寂然。
无可讳言地,岳钟琪适才那句话,确曾深深地击在夏梦卿的心坎之上。
那话不错。人家有情,他岂能无义?如果谷底群雄尽是些贫生怕死,不识大体之辈,他可以改变主意弃之不顾;但是,他们全是凛然忠义慷慨之士,宁可杀身成仁,舍生取义,绝不愿羞愧苟活,他怎能弃之不顾?
而现在的情形,又令他十分为难。这些侠义之士,如果发现一点他夏梦卿因他们而无奈俯首的迹象,他们说得出,做得到,真会集体自绝谷底,来个悼慨赴死,从容就义,这样岂不更令他负咎终生,遗恨千古?
想了又想,只有咬牙横心,当下向岳钟琪冷冷说道:“我心意已决,现在的情势,除了我以两样东西换取天下群雄之外,别无选择的余地,我答应丈出那两样东西。可是我告诉你,假如我给了你东西之后,你敢有一点不履行诺言,打开谷口,放出群雄,除了你们个个陪葬之外,我还要你们皇上那颗脑袋,你瞻着办吧!”
说着,就要探手入怀。
岳钟琪的神情显得既紧张、又兴奋、更得意,面带诡笑,再度伸出右手。
蓦地,佛号震撼夜空,谷底,大悲禅师颤声发话,道:“阿弥陀佛,崖顶之言,贫衲已悉入耳中.夏少侠真欲陷贫衲等于不义么?”。
夏梦卿心神一震,那只本要探入怀中的右手停在胸口,他没料到大悲禅师会不惜耗费真力动用那禅门至高无上的神功,天耳通,搔听崖顶他与岳钟琪的对话。
现在,他更为难了,他知道:目前除了不说话,或者和岳钟琪双双走出一里之外,否则就别想逃过这位佛门高僧的双耳,而这两个办法都行不通。
他不在近前,铁别真等那些大内鹰犬,万一阴损狠毒地毁了诺言,烧死群雄,这姑且不论。就是他们守信打开了谷口.群雄仍是死路一条,因为打开了谷口,就表示夏梦卿他低了头,答应了条件,遂了岳钟琪心愿,这些忠义之士,必然会立即自绝当场。
这怎么办?
答应不行,不答应也不行。
面对如此情势,这位宇内第一奇才,顿感束手,五内欲焚,没了主意。
岳钟琪,奸不紧张,连忙嘿嘿笑道:“阁下,我时间无多,你也应该不会愿意谷底这些人,久做我阶下之囚。”
他是唯恐夏梦卿会不顾一切地改变了主意,是以不得不催促夏梦卿快一点。
夏梦卿目光呆滞,根本就像没听到,良久才面色木然,唇边闪过阵阵抽搐,近乎自言自语地说道:“天不助我,横竖都是一死.我为什么不让他们死得瞑日,死得壮烈,成仁取义,庶几无愧?……”
他说来平淡,岳钟琪可差点惊破了胆;表面上,他不能不强装镇定,耸肩摊手,一笑说道;“阁下怎么也有这种想法?有道是:蝼蚁尚且贪生。我不以为他们这些有血有肉的人会……”
“闭嘴!匹夫!”夏梦卿突然嗔目大喝,激动得失了常态:“岳钟琪,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的廉耻丧尽,贪生怕死吗?
面对这么多位忠义之土,你应该羞煞愧死,身为汉族后裔,你竟然丧心病狂,灭绝人性的迫害同类,留你何用?你只要敢,你就支使那些大内鹰犬动手吧!我让你遭报应。”右掌缓缓提起。
岳钟琪没想到原来十拿九稳的办法,会在这转瞬之间,起了那么大的变化,一连退了两步,目光难掩心中恐惧,嘿嘿扬笑,笑得颤抖且极为勉强:“夏梦卿,你,你,我不以为你会这般贸然轻举妄动,你真的不顾谷底那批人的性命了么?”
夏梦卿星目喷火,咬牙说道:“岳钟琪,你少说废话,也莫再以此要挟我!谷底都是大汉民族碧血赤心的忠义之士,为 民族大义,为复国大计,他们愿意死,能死,他们死得重于泰山,死得轰轰烈烈,名传千古,永难不朽。不像你这民族的叛贼死得令人不齿、令人唾骂,知道这两句么?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铁无辜铸佞臣。你,我要你学学秦桧、万俟莴那两个奸贼,也跪在这葫芦谷底!神女峰何其有幸;而你,岳钟琪,却玷辱糟蹋了一块白铁……”
岳钟琪岂止脸上变了色,简直心胆欲裂.连连倒退,骇然说道:“夏梦卿,你真敢这么做,你可不要懊悔……”
“住口!匹夫!”夏梦卿陡扬轻喝,掌提全胸,已凝足了枯禅掌力,恨得咬腾出血:“正邪自古同炭冰,奸佞由来难得头,你死了这条心吧!”
岳钟琪魂飞魄散,就要挥手张口传令。
夏梦卿陡挑剑眉,扬掌待发。
干钧一发.惊心动魄。
蓦地,神女峰后响起一声震天慑人的雳霹大喝:“岳钟琪,你敢!”
一条魁伟的黑影与一条无限美好的纤小雪白的人影划空疾射而至。
夏梦卿修然惊顾,一见那双人影,面上表情难喻,顿时怔住。
岳钟琪目力也不差,身形一颤,连忙俯首躬身:“卑职该死!卑职不知侯爷与夫人也在此地……”
黑白人影先后射落崖头,正是那神力威侯傅小天与薛梅霞。
博小天没理躬身恭迎的岳钟琪,第一眼就看夏梦卿,环目神光闪烁,咧嘴笑道:“老弟,你好。”
夏梦卿此刻威态尽敛,俊面还带点煞白,微微一笑,道:“托侯爷洪福,夏梦卿尚称粗健。”
立即转过头望着站在傅小天身旁的薛梅霞,唇边却是微抖地强笑说道:“小妹,你好。”
薛梅霞打从一现身,美日就始终紧紧地盯住了他,闻言.那原本就在目中徘徊的闪烁泪光,毅然往外一涌,但她到底没让它坠落胸前,牵动了一下香唇,笑了!笑得令夏梦卿心碎肠断,她没答夏梦卿问话,道:“夏大哥,我终于还是找到你了,真是不容易啊!”
夏梦卿一袭儒衫无风自动,玉面上飞快地掠过一丝痛苦的抽搐,笑了笑,没有说话。
而薛梅霞却没有放过他,无阻柔婉地轻轻说道:“夏大哥,你的伤势,全好了么?”她根本没顾虑到夫婿就在身旁,这种问话的神态、语气,能令每一个做丈夫的嫉妒。
傅小天,他始终面带微笑地看着他们两个,丝毫没有介意。
夏梦卿有意无意地避开了那双令他心悸的口光,淡淡笑道:“谢谢你,小妹,我的伤势早就好了。”他似乎不愿多说一句。
薛梅霞应该是满腹的话儿,可是她如今就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一时,空气静得很尴尬。
傅小天是有心人,望着夏梦卿一笑,打破沉默,说道:“老弟,咱们待会儿再谈,容我先把事情解决一下。”
转过头来,立刻沉下了检。“站好了,听我说话。”
岳钟琪这才敢抬起头来,站直身子,恭谨答话,说得战战兢兢:“卑职.卑职洗耳恭听。”
傅小天扬了扬浓眉,道:“岳提督,我这次出京,你知道是为了什么吗?”
岳钟琪想使狡猾,可是当着这位神力威侯,他不敢,只得答道:“卑职知道。”
傅小天环目威棱一闪,沉声说道:“那么?你敢抢我的差事,谁给你的胆子?是因为你身怀密旨,我不敢拿你怎么样,是么?”
岳钟琪吓得机伶一颤,连忙躬身俯首:“卑职天胆也不敢冒犯侯爷。不过,卑职斗胆以为维护大清朝廷的安宁,这也是卑职的责任。”
好利的一张口,傅小天神色一变,倏又淡淡笑道:“算你有理,现在我告诉你,我自请出京,为得就是找回那两件御藏重物,这件事,我会做,用不着你们帮忙。”
岳钟琪道:“卑职省得。”
“那就好。”傅小天淡淡说道:“我来了大半天了,刚才的事,我已经了然,你这种手法太卑鄙,也嫌得太阴毒!现在你传令,让他们撤去埋伏,打开谷口。”
岳钟琪低着头没动,也没答话。
夏梦卿星目异采一阵闪动,难掩激动地忍不住插口说道:“侯爷,夏梦卿已领受良多,你怎好……”
傅小天转过脸来一笑接口,道:“老弟,你别搭腔儿,这是咱们两个的事,我不愿意别人插手涉足,要知道我也不会放过你,不过我不会用今夜这种办法。”
夏梦卿微微挑了挑剑眉,笑了笑道:“既然这样,我只有再领-次情了,错过今夜,我随时恭候。”
傅小天浓眉一剔,大笑说道:“老弟,你知道我为什么赶来吗?老实说,我目的不是替你解围,而是我揣测你阁下要藉雷雨做龙腾之动,好在完全不是那回事,否则今夜你我便势成水火,那将不是像现在这样谈笑言欢了,所以,你大可不必领什么情。”
夏梦卿心中微微一震,面泛淡笑,没再说话。
傅小天也望着他笑了笑,随即转向岳钟琪,沉下脸,问道:“岳提督,我的话你听见了么?”
“卑职听见了。”岳钟琪低着头做如是语。
傅小天神色微变,目射威棱,沉声说道:“岳钟琪,你敢不听?”
“卑职不敢。”岳钟琪身形一颤,头垂得更低,道:“只是,卑职奉旨行事,身不由主,请侯爷恕罪。”
傅小天听得一句奉旨行事,面色稍霁,想了一想,道:“看在你奉旨行事的份上,我饶你这次……那么要怎么样你才肯撤伏开谷,说吧!”
岳钟琪倒真有点胆子,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冒了多大风险。闻言,暗捏冷汗,吁了一口大气,道:“谢侯爷不罪之恩,除非夏梦卿立即交出那两样御藏重物。”
傅小天勃然大怒,神色刚变,倏又变为一片平和,淡淡说道:“看来你是非抢我的差事不可了。”
岳钟琪身形又是一颤,答得很狡猾:”卑职不敢。不过,卑职知道侯爷赤胆忠心,谅必不至叫卑职违抗圣旨。”
傅小天突然纵声大笑,声似龙吟.裂石穿云。
“好口才……”笑声一敛,忽做惊人之语,道:“那么,你下令放火吧!我可以告诉你,德郡主也在谷底,你只要认为自己能负得起这个责任,你就烧吧!”双手往背后一负,不再言语。
这话的确像个晴空霹雳,不但岳钟琪心神震动,就是夏梦卿也大感意外。
夏梦卿情知傅小天盖代奇豪,不屑谎言,不会使诈,不由暗暗一叹,心想:看来,自己又欠了她一笔人情债……
岳钟琪却意犹不信,连忙转身抬头,向着谷底竭力察看,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只觉脑中轰然一声,险些昏厥。
可不是么?一个身材纤小的黑衣人儿,不知由何处走出,更不知由哪儿入谷,正自缓步走向群雄,一点儿也不差,正是那刁蛮、娇贵的美郡主德怡。
这一来,岳钟琪可坐了蜡,扎了手!他奉旨行事,甚至可以不听傅小天的,可是,他有几个脑袋,敢连同这位当朝亲贵的大郡主也一起葬身火窟?圣旨没叫他这么做。
岳钟琪呆呆愣立,作声不得,傅小天却淡淡发话说道:“我不妨告诉你,德郡主早已洞悉一切,她比这些被围谷底的武林群豪来得还早,只是一直隐身谷底中,没露面罢了。”
如今,岳钟琪他尚有何活可说,暗喑一叹,就要传话对崖撤伏开谷。
更惊人的事,突然发生。
忽然,数缕火光拖着长长的芒尾,由对崖飞投谷底,引得谷底原已将熄的枯草立即又燃烧了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事故,看得夏梦卿、傅小大与薛梅霞二人不由一愣。
莫非是铁别真不听指挥,自做主张?
夏梦卿与薛梅霞暗感惊讶,傅小天却是激怒,岳钟琪更是吓得脸上变了色,目注黝黑一片的对崖,扬声喝道:“铁别真,你敢不听令行事……”
话犹未完,神女峰后突然传来一个阴恻侧的话声,道:“他,只有一个脑袋,只是不能听阁下指挥罢了。”
夏梦卿与薛梅霞,无须回顾,便已闻声知人,心中一震,不由皱眉互觑。
傅小天只觉得话声极为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是谁,惊讶之余与岳钟琪同时回顾。
四目注处,只见数十丈外神女峰近峰巅处的一株虬枝巨松之上,如幽灵般站着一个黑袍蒙面人,目射阴鸷,嘿嘿阴笑,不言不动。
岳钟琪立即看出,那便是向他进言献计之神秘黑衣人。
而傅小天一眼便认出,那赫然竟是干毒门主雷惊龙。
岳钟琪当下扬声问道:“阁下,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雷惊龙嘿嘿笑道:“身为良将的岳提督竟然问出这句话儿来,岂不令人可笑?阁下,听明白点,这叫做螳螂捕蝉又叫鹬蚌相争,我就是那在后黄雀、得利渔翁,懂吗?
提督大人?”
岳钟琪顿时恍悟他只是被人利用了的工具,真正坠入圈套的是他自己,只觉羞、怒、怕一时俱来,戟指雷惊龙厉声说道:“原来你竟……”
“那当然。”雷惊龙桀桀笑道;“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东西要让给你拿了去,我还有混的么?”
夏梦卿与傅小天、薛梅霞三人这才恍悟完全是雷惊龙一人搞的鬼。
本来嘛,岳钟琪哪有这么高明。
傅小天颇为惊怒,惊得是雷惊龙这人委实阴狠狡诈的可怕,怒的是朝廷边隆重臣却被人戏弄于手掌之上,这对大清朝廷来说,实在是件丢人的事。
薛梅霞只感悲痛羞惭,因为怎么说雷惊龙总是她薛家表亲,更是她以前的未婚夫婿,如今雷惊龙成了武林恶魔,她的面上也不光采。
只有夏梦卿摒除了一切杂念,在皱眉沉思对策,他知道,雷惊龙不比岳钟琪,称得上是他一大劲敌,较诸罗刹三君、布达拉宫喇嘛还难斗。
岳钟琪占了这种优势,下了这步棋都令他束手无策,自认落败,如今雷惊龙掌握了全局,那就更不必说了。
岳钟琪他还有顾忌,他不敢把德怡也陷害在内。
雷惊龙他有什么顾忌?不但没有顾忌,而且简直是他求之不得的大好良机。
稍时只要他一声令下,那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夏梦卿他不得不暂时摒绝一切杂念,运用他那超人的智慧思索对策。
蓦地,岳钟琪一声怒叱,就待扑过去,却被傅小天修伸铁腕,默默地一把将他拉回。
岳钟琪尽管如何急怒,昏了头、红了眼,也不敢有丝毫挣扎,就敢挣扎也是如同儿臂撼山,他面色死白,目眦渗血,急怒攻心,他恨不得与雷惊龙来个同归于尽。
雷惊龙得意还要卖乖,阴险一笑,道:“对了,还是傅侯知机,现下的情势,岂是你岳钟琪能轻举妄动的么?蠢材!”
入目傅小天环目中那双慑人寒芒,不由心中一懔,立刻转了方向,一笑又道:“小妹,很久没见,想念得很,近来好么?”
薛梅霞不想理他,却又不愿显得小气,头也没回,淡淡说道:“谢谢,托表兄的福,我很好。”
雷惊龙目中阴芒一闪,狂笑说道:“小妹,还认我这个表兄,难得,难得。”
这回,薛梅霞没有理他。
雷惊龙嘿嘿一笑,又转了方向:“夏梦卿,你怎么不说话?
莫非在运用你那超人智慧,想办法对付雷惊龙么?……”
夏梦卿未于答话。
雷惊龙嘿嘿狞笑又道:“姓夏的,我劝你少费心机,雷惊龙做事向来无破绽可寻。北京城外我拯你于罗刹三君之手,大度饶你不死,我觉得你就该雄心尽死知机早退,含羞带愧地找个地方静静地过过余年算了,怎么还好意思在江湖中与人争长论短,互较雌雄?纵然你偷生苟活,厚颜再出,也应该学聪明点儿,别老逃不出雷惊龙掌握;岂料你仍是那么愚笨糊涂,又坠入雷惊龙网中,这样下去我实在提不起兴趣再跟你争论天下英雄谁属了,因为你太以令人失望。”
这番话尽极讥讽,连傅小天都听得微剧浓眉;尤其是薛梅霞,她花容色变,黛眉倒竖,美目圆睁,险些忍耐不住。她认为她夏大哥绝不能容人轻辱,如果有人侮辱她夏大哥那比侮辱她自己还令她难以忍受。
而夏梦卿仍是听若无闻,任他轻谩。
雷惊龙毫不破松,继续冷嘲热讽,口气更是尖刻。
“夏梦卿,事到如今,我不妨告诉你,打从你一离开北京到现在为止,你没有一荆能逃出我的双目,说起来你还欠我一笔小小的人情债,记得吗?酒楼代你付资,为你预订客栈,又指引你大内鹰犬的聚会时地。好在,那是我让你一步步步入陷阱的手法,对你有害无利,所以你不必耿耿于怀,思图偿还;你可以想想看,无影之毒所向尸横.我那时如要杀你,应该是举手之劳,用不着我一个手指,恐怕你早就是一具白骨,死得神不知,鬼不觉,今夜还能站在这儿跟我为敌么?”
话声至此微顿,夏梦卿毫无反应,他桀桀一笑,接道:“不过,正如我给你的那张纸条上所说,你到底是宇内公认的第一奇才,不应该死得无声无色,那么可怜;再说,那样杀你,也胜之不武,徒污我手。我要正大光明地斗杀你,让天下武林看看英雄翘楚究竟谁属!虽然你令我失望,但我仍初衷不改,饶你数次不死,当着小妹我已还清旧债,剩下来的只有我向你索清夺妻之仇、折辱之耻、毁容之恨了,你我生死一搏约斗之日不远,你好好准备吧。”
薛梅霞静听之余,也不禁机怜连颤,为自己这位昔日情人夏大哥暗捏一把冷汗:她知道雷惊龙所说属实,在那种情形下,他耍杀夏梦卿委实易如反掌,夏梦卿在毫无防备之下,的确会不知不觉地中了他的道儿。虽然他曾经数次放过杀害夏梦卿的机会,在薛梅霞心中毫无感谢之意反而更加深了她的痛恨、不齿。
雷惊龙话声一落,她才要开口,夏梦卿突然淡淡说道:“小妹,哪来的那么多工夫跟他罗唆。”
薛梅霞对夏梦卿的话一向听从,立刻闭上檀口。雷惊龙不放过任何-个机会,目闪妒火,嘿嘿笑道:“料不到小妹还是那么听他的话,看来情之一字,当真是……”
薛梅霞娇靥一热,夏梦卿霍然转身,星目暴射寒芒,冷冷说道:“雷惊龙,你说完了么?”
雷惊龙心中暗暗一懔,笑道:“说完了,还有最后一句,你应该记得我在北京城郊对你说的那句话,那句话曾蒙你谬奖,现在就是我证明的机会,乖乖地把那两样东西交给我吧!”
那句话是:“我也只是打算委屈一时,目前我与他们究竟是谁利用谁,现下实在难说。”
这句话曾令夏梦卿心神震撼,他当然记得,点头说道:“那句话曾经改变了我对你的看法,我不会忘记,只要你出发点严正,是为天下苍生着想,谁举事都是一样,我可以把那两样东西给你……”
雷惊龙纵声狂笑,道:“阁下不愧是识时务的俊杰,知进退的高人。”
笑声猛地一敛,阴侧侧地道:“我这人素来多疑,我认为事情不会那么简单,你是想到了对策,抑或是还有下文?”
夏梦卿淡淡说道:“两者都是!你多疑,我也不会轻易相信人,你如何取信于我?发誓?赌咒?”
雷惊龙笑道:“那有什么用?我自知甚明,今生是没有别法取信于你的了。”
“这不就是么?”夏梦卿道:“你不能让我相信你的出发点和我一样,我怎敢以大好神州,百姓苦乐冒险,你想让我交出那两样东西的想法,岂不是痴人说梦,近乎妄想么?”
“也许是。”雷惊龙阴阴笑道:“不过,像今夜这种情势,我认为要你交出那两样东西,似乎是很简单,你如果心存侥幸之念,那才真是痴人说梦,近乎妄想,当然,你若不顾谷底那些人的性命.那又另做别论。”
夏梦卿道:“你那么有把握么?”
雷惊龙道:“我向来不做没把握的事。”
夏梦卿冷笑说道:“话别说得太满,须知生机往往会在绝望的时候出现,世间事很难预料。”
雷惊龙狂笑说道:“天下哪有那么多奇迹?岳钟琪他不敢火葬满室亲贵,我可不在乎!更何况像这种灭除异己的机会难得。我本想看看你那绝处所逢生机,无奈我没工夫,夏梦卿你听着,我比岳钟琪更狠,我可以毒、火兼施,点不点头在你。”
夏梦卿淡淡笑道;“雷惊龙,别拿这些威胁我,武林群雄,他们个个深明大义,愿意死得壮烈,至于那位满室亲贵……你知道,我跟你一样地不会在意。”
雷惊龙阴鸷目光一闪,笑道:“看来我计穷了,既然群雄愿死得壮烈,那位德郡主生死你又不在乎,那你还有什么可顾虑的?夏梦卿,别故作镇定,在我眼前,你最好少来这一套,你若没有顾虑,雷惊龙还能安安稳稳地站在这儿?你点不点头?”
事迫眉睫夏梦卿不得不下决心,故做沉吟,默然未语,暗中却传音傅小天、薛梅霞、岳钟琪三人。
“对崖尽是布达拉宫密宗高手,他们不介意雷惊龙的生死,所以要想擒雷惊龙迫他们就范,那没有用,除冒险一搏,歼敌救人之外,别无良策。稍时我一有行动,请侯爷对付雷惊龙,小妹与岳提督想办法打开谷口放人,那儿可能也有埋伏,务请小……”
心字犹未出口,雷惊龙突然仰天一声厉啸。
啸声方起,月光下,对崖倏然现出一个黄衣喇嘛,袍袖齐展,红光一闪,十余团火球飞坠谷底,立时熊熊一片,焰烟直冒,触目惊心。
谷底,随即传上九指追魂苍寅大叫骂声。
“兔崽子们,你们有多少火就放吧,要烧就全把我们烧死,可别让老要饭的活着出谷,那就非以牙还牙,一把火把你们那小窝烧个精光不可……”
想必被烟熏得呛住,一阵咳嗽,不闻声息。
一声清越佛号,恍如暮鼓晨钟,只听大悲禅师沉声说道:“命当绝时,逃躲无用;命不当绝,何须逃躲?诸位请速静坐闭息,不可惊慌奔跑。”
大悲禅师不愧为少林掌教高僧,他知道在这时候必须要保持灵台明静,力持镇定,否则泄了真气,被烟熏呛窒息,那便只有死路一条。
危机已迫,何敢怠慢?
夏梦卿陡扬旷绝神功天龙吟,龙吟长啸裂石穿云,震荡残空。
啸声里,人似长虹冲天拔起,半空中倏演冠绝宇内的天龙身法闪电疾扑对崖。
他一动,傅小天、薛梅霞、岳钟琪跟着而起。
傅小天扬声震天大笑,天马行空,人如巨灵平飞疾射,扑向峰巅巨松卜的雷惊龙。
薛梅霞与岳钟琪则悄无声息地双双掠向葫芦谷口。
两崖之间,距离足有五十丈以上,夏梦卿一飞过四十余丈处,身形已成坠泻之势,刚准备换气腾身,蓦地,对崖一声沉喝,数团巨大的火球如飞射了过来。
布达拉宫密宗高手称得上阴损狠毒,诡谲毒辣,看准了夏梦卿第一口真气不足,第二口真气未提之刹那间淬施袭击,令人防不胜防,躲不能躲。
那数团火球来势凶猛又准,齐射一点,火球未近,炙热之风已近。
这下夏梦卿如被击中,必然是衣衫尽焚,发肤俱伤,直坠谷底;高空近百丈,夏梦卿纵然神功盖世,也绝无生理。
但是,夏梦卿若真的就如此这般地被击中,还称得上什么宇内第一奇才?
心念动处,大静神功倏遍全身,临危不乱,儒袖猛挥,身形借势上升五尺,轻而易举的避过,火球由足下掠过,个个落空。
他不能让火球坠入谷底,助长火势,同时一提真气,反身挥掌,一弛一抓,那几个已然落空掠过的火球应掌倒射而回,流星赶月般反射对崖,去势比来势还疾、还猛。
转瞬之间,崖上布达拉宫黄衣喇嘛二次偷袭,打出的火球无巧不巧的堪堪枝那几个倒射而回的火球撞上。
只听波波几声,奇景顿生,火星成雨,赤芒万点,飞罩崖顶。
一时星月失色,冷辉黯然,惨呼四起,纷乱一片,布达拉宫密宗高手魂飞魄散,扑空飞退。
就在此时,夏梦卿人似神龙凌空扑至,玉面煞白,星目喷火,枯禅掌、降龙手左右齐发,锐不可当,威力无匹。
一干密宗高手甫遭火攻,已成惊弓之鸟,哪敢再樱锐锋?
退得慢的首当其冲,在惨叫声中,尸体被震激飞;退得快的,犹图做困兽之斗,纷纷暴喝扬掌,打出满天歹毒暗,疾袭夏梦卿。
密宗暗器,中原罕见,至为霸道,要在平时夏梦卿或许不愿太以大意。
但是今夜他杀机早起,盛怒已久,横了心,红了眼,护身大静神功至高无上,何在乎这些区区暗器?
剑眉双剔,一声厉叱:“杀不尽的番秃,我倒要看看你们能顽强到几时?”
双掌虚空微挥,满天暗器无故自落,枯禅掌再发,布达拉宫密宗高手又自鲜血狂喷,飞尸五人。
剩下的黄衣喇嘛心胆俱裂,哪里还有半丝斗志?惊恐仓皇地向着崖下月色中,四外飞遁而去。
威胁已除,夏梦卿不再穷追,更顾不得那些穴道被制,傅卧林木山石间的一干大内侍卫,转身向葫芦谷口。
颇出人意料之外,葫芦谷口竟然毫无埋伏,薛梅霞与岳钟琪已然会合群雄移开了那些封堵谷口之物,除了功力稍差的五庄四寨九位庄寨主略中火毒外,其他群雄总算安然渡过危厄。
大悲禅师诸人正在谷口附近就地救治伤者,一见夏梦卿赶到,纷纷起身见礼。
夏梦卿还礼不迭,谦逊说道:“夏梦卿姓名累人,好在只是虚惊一场,否则夏梦卿岂不百死莫赎?我正感不安,诸位……”
一眼瞥见薛梅霞拉着德怡,面带神秘的笑容袅袅行了过来,美郡主螓首微俯,似乎有点忸怩。
心中一震,连忙向着大悲掸师低低说道:“掌教勿忘峨媚之约。”
没有等大悲掸师答话,他便即大步迎向薛梅霞与德怡,先向美郡主一拱双手,道:“多谢姑娘冒险施握手,夏梦卿日后必有所报。”然后立即转向薛梅霞道:“小妹,麻烦你在这儿照顾一下,我要去看看傅侯。”
不容她两个任何一人有开口的机会,身形闪电拔起,如飞掠向神女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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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玉女伤情奇峰起 夏梦卿才抵神女峰侧.便遥见傅小天迎面如飞驰来,见着他劈头便问道:“老弟,哪儿去?”
夏梦卿道:“来看看侯爷,侯爷纵了他?”
傅小天蹙眉一叹,说道:“怎么说他总是梅霞的表哥,我怎好太为难他。”
夏梦卿点头不语,旋即又道:“夫人与德郡主都在谷口,群雄中有几位中了火毒,烦劳您驾去照顾一下……”
傅小天截口说道:“你呢?老弟。”
夏梦卿接道:“我还有点琐碎事儿要办,马上会赶回来。”
不等傅小天再说什么,双手微拱,笔直掠上峰顶。
傅小天望着夏梦卿逝去的背影摇了摇头,纵身刚要下峰。
“小天。”一声娇呼,月色下,薛梅霞慌慌张张地急掠而来。
傅小天以为谷口又出了什么事,心中一紧,飞步迎上前去,道:“怎么?霞。”
薛梅霞不答反问,急急说道:“他人呢?”
傅小天当然知道爱妻指的是夏梦卿,“哦”地一声,笑道:“我还以为又出乱子了呢。……他说要去办点事儿,马上赶回来。”
薛梅霞突然如坠冰窟,花容倏变,娇躯-阵轻颤,两串晶莹珠泪夺眶而出,无言垂落襟前。
傅小天脸上未褪的笑容立刻凝住,倏伸铁腕,一把握住薛悔霞粉臂,急道:“怎么了?霞。”
薛梅霞失色的香唇傲微抖动,良久方楚楚可怜地幽幽说道:“你以为他真的是去办事,真的还会赶回来吗?”
傅小天猛有所悟,顿时呆住,半晌,才无限怜惜地紧紧握住薛梅霞粉臂,歉然说道:“我糊涂!也很抱歉,我没有想到他会……”
薛梅霞微摇头,凄惋笑道:“小天,别这么说,这怎能怪你?他要走谁也留他不住……”
傅小天心中一阵绞痛,忍不住愤然说道:“他这人也真是……”
“别说了.小天。”刹那间,薛梅霞转变得极为平静,截住了傅小天话头,淡淡笑道:“走了也好,既是他不愿意跟我们朝夕见面在一起,何必勉强。他凡事顺乎自然比较好,这样也可免彼此痛苦,咱们下去吧!小天。”
傅小天心如刀割,他知道爱妻此际的感受,其痛苦程度难以言喻,他倒希望薛梅霞能放声大哭一场,别把悲伤郁结闷在心里;而实际上他又不能这么说,一时也找不出适当的安慰话儿,只有默默顿首,扶着她缓步下峰。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了美郡主,忙道:“德怡呢?她怎么没跟你在-块几?”
薛梅霞轻轻说道:“她说有点事,先走了一步。”说话竟然有气无力。
傅小天心中一震,暗道:看来德怡比我跟梅霞都聪明。笑道:“你以为她也是有事么?”
“不!”薛梅霞摇头回答,答得甚是平淡。又道:“我不以为她有别的事,我知道她为了什么。”
博小天意识地感到一阵无比歉疚,勉强地笑了笑,道:“你早知道了?”
“不!”薛梅霞再次摇头,说道:“我也是刚想起,夏大哥的不辞而别,触动了我的灵机。”
傅小天耸肩说道:“看来事情差不多了.比我顶料中的快得多。”
薛梅霞微微地牵动了一下香唇,笑得很勉强,淡淡说:“我的看法不同,我以为德怡转变得再快,倾心再深,但是这不是一厢情愿的事;不过,我真诚的希望苍天莫负有情人。”
这话是否由衷,只有她自己知道,但是有一点是毫无疑问地,那就是这话说得自艾自怨,沉痛巳极。她对她的夏大哥了若指掌,仍充满了信心。
傅小天没再说话,默默地扶着她踏着月色,走下神女峰。
诚如薛梅霞所料,夏梦卿是有意地逃避她。
也就因为他对薛梅霞旧情难忘,挚爱永存,他不愿跟她朝夕相对,彼此都感痛苦。
还有,他觉得薛梅霞跟了那位人中英杰,宦海奇英傅小天,要比跟着他幸福得多,他敬重傅小天的为人,所以他更不愿打扰人家夫妻间的宁静。
为了爱,他宁愿让那无边的痛苦,啮噬自己的心灵终生,他只希望一个人走得远远地,咀嚼现在的痛苦,回味以前的甜蜜;笑也好,哭也好.除了他自己,绝不让第二个人看到。
有一度,他曾经极力地想淡忘过去,但是形同白费力气,反而更糟!那俪影成双,箫笙合鸣的醉人情景,深深地镌刻在他心灵深处,永远成为不可磨灭的痕迹;丢不掉,剪不断,梦魂萦绕,刻骨难忘。
最后,他下了决心,不再那么徒劳无功地勉强自己。虽然造物弄人,定局巳成,往昔的一切绝不可能重演,但是他要为他多乖的今生,保留一段美丽甜蜜的回忆,以备他年暮老时,回忆梦境戚捋髯微笑,或放声悲哭。
在傅小天与薛梅霞都以为他已经走得很远之时,他仍旧隐身神女峰巅,井未离去。
冷辉之下,那张冠五般俊面有点惨白,他的痛苦感受,比薛梅霞犹胜几分,星目微湿,面上掠过阵阵抽搐,险些站立不稳,弄出声响。·-直望着这对伉俪相依偎步下神女峰,缓缓消失于峰下茫茫夜色中,他方始举袖拭泪,失神落魄地带着无限孤独与凄凉,转身方待离去。
他想尽速的离开这再逢伊人的伤心断肠地,可是天不从人愿。
蓦地,他忽有所觉,目射寒芒,凝注十丈外一块巨大山石后,沉声发问:“哪位隐身在此?”
石后没人答话,却随着他的话声袅袅现出了一个美艳无双,既娇又悄的黑衣人儿,那赫然竟是美郡主德怡。
德怡役有说话,娇靥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将一双美目直楞地望着他.缓缓的行了过来。
夏梦卿大出意外,心头一震,连忙拱手笑道:“原来是郡主在此,郡主怎没跟傅侯伉俪在一起?”
他身受人家冒险解围之情,当然对人家在态度上要客气点。
德怡一直行到他面前数步之处,才停身答话,脸上仍然没有衷情,道:“你呢?”
夏梦卿心头又是一震,只觉面上一热,赧然强笑,说道:“我有点事要办,不得不先走一步。”
德怡道:“我跟你一样,不过我没像你生似逃避什么似的,不辞而别。”
夏梦卿大窘,面对着这位美郡主,他竟有口舌笨拙之感,老半天才憋出一句:“那么……郡主在这儿等我,有事么?”
这好不容易憋出的一句,也大不恰当,德怡突然扬眉笑道:“谁告诉你我是在这儿等你的?”
夏梦卿哭笑不得,这个软钉子碰得不轻,当下一拱手,道:“郡主既然不是有事等我,那么我这就告辞了。”说罢,就要转身高去。
“慢点!”德怡忽地一声轻喝。
夏梦卿扬眉说道:“怎么?”
“不怎么。”德怡一张脸转瞬之间又绷得紧紧地,冷然说道:“告诉你好了,我是在等你。”
夏梦卿呆了一呆,有点啼笑皆非,望着她皱眉笑道:“既然如此,郡主何必相戏?有什么事儿请快说吧!我还有急事待办……”
“我都不急,你急什么?”德怡刁蛮地偏着头说道:“你如要问我跑到这儿等你有什么事……简单不过,你应该记得我在玉泉山告诉过你的那句话:天涯海角我也非找到你不可。”原来仍是为了玉泉山上那件事……
看来,她仍然耿耿难释。
夏梦卿不禁暗暗摇头,想说些什么,一时没说出口。
德怡却一副不讲理的神态,眨动着一双大眼睛再次发话,咄咄逼人:“说!你为什么不顾身份,自毁诺言,偷偷溜掉?害得我跑遍江湖,历尽风霜,饱尝辛苦地到处找你。说呀!”
夏梦卿无可奈何地耸肩一笑,说道:“郡主阁下,你也应该记得,我没有肯定地答应你在那儿久等,我不是说了么?我这个人一向漂泊惯了,从不耐在一个地方久待。郡主一定要认为我答应了,那我有什么办法。”
“那我不管。”德怡摇了摇头,绷着脸儿,道:“现在你总算让我等着了,玉泉羞辱之耻,再加上害得我千里奔波,今东明西,我要连本带利一起跟你算。”
说起来,她委实有点小题大作,夏梦卿当然不知道,就连德怡自己也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淡淡一笑,说道:“郡主阁下,难道我数次略尽绵薄真的还不够令你消气么?就算没有功劳也该有苦劳……”
“别跟我嬉皮笑脸。”德怡冷冷说道:“我说过我不稀罕你帮我忙,我也没求你帮忙!假如你一定认为帮过我的忙,那好办,今夜我冒生命之险替你解围之情,应该抵得过你几次故施恩惠了吧。”
夏梦卿呆了一呆,才要发话。
德怡已然斩钉截铁,表示得很坚决,道:“我劝你少费口舌,你怎么说都没用,今夜我非出这口气不可。”
她的确是天真、刁蛮得可以.她就不想想自己那身颇为不俗的武学,能否接得下人家掌下一招。
夏梦卿有秀才遇着兵之感,对这位郡主,他觉得技穷,无从应付,剑眉微微一桃,道:“阁下,你当真非争回这口气不可?”
德怡柳眉双挑,一仰娇靥,答得干脆:“当然。”
夏梦卿神态一敛,摇头苦笑,道;“你这是何苦?早知如此,我真懊悔当初为什么多此一举……”
双手往背后一负,望着德怡,淡笑接口。
“阁下既然执意非洗雪所谓耻恨不可,我只有让阁下大快怒怀子,只要阁下认为打我一掌,刺我一剑能使你消气平忿,夏梦卿何乐而不为。请动手吧!”双目一闭,不再言语。
这下,德怡反倒愣住了,她做梦也未料到这位令她恨得牙痒痒,自命不凡的狂书生会出此一着,瞪大了一双杏眼,似明白又似不懂地愕然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夏梦卿睁开双眼,笑道:“你不是要消气么?我只要能让你消气不就成了么?”
“不!”德怡猛一摇头,道:“我非要你说个明白不可。”
夏梦卿无奈,只有强忍笑意,道:“好吧!你请听着,真动手,阁下不但消不了气,恐怕还要气上加气;假动手嘛,没意思!所以,不如我站在这儿毫不还手的让你阁下打个痛快。”
夏梦卿这人就是不会转弯儿,这一来岂不更糟。
美郡主霍然色变,柳眉倒剔,杏眼圆睁,气得发抖地戟指颤声说道:“你,你,你还能忍心说出这种话……”
夏梦卿没料到又出了纰漏,大为不忍,尚未来得及开口。
德怡娇靥又是一变,美目微红,贝齿紧咬,狠声接道:“夏梦卿,你妤狠的一颗心,到这时候还拿话来刺激我,你以为这样我就下不了手么,你错了!”
话落,身闪,疾掠而来,扬起五手一掌掴向夏梦卿那张冠玉般俊面。身形如电,出手如风,够快。
这下要被掴中,夏梦卿那张脸上就非添上五道鲜红纤纤指痕不可!要躲,他可以躲的很容易,但是他没打算躲,他愿意挨上一下,让她从此消气。
星目一闪,含笑而立,任凭美郡主那只欺雪赛霜,温软滑腻的柔荑如风掴到。
眼看夏梦卿就要挨上。
怪事倏生,就在德怡那只手仅差分毫便要掴上夏梦卿的刹那间,她突然收掌跺足,“哇”地一声,泪如泉涌,双手捂脸,如飞掠下神女峰。
那无限美好的身影已然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那恍如巫峡猿啼,春山泣鹃的哭声,独自萦绕在神女峰巅夜空中……
夏梦卿大感意外,睁开星目望着德怡逝去处,满面惊讶,呆呆发怔。
他原以为这下是挨定了,却不料她竟突然收手,而且痛哭飞驰而去。
渐渐的,他似乎有点懂了,也好像仍不明白,因为他那俊面上惊讶神色己褪,代之而起的是一片薄雾般的迷蒙。
半响,他方始收回目光,摇头一声苦笑,疾射不见。
第二天傍晚,夏梦卿出现在湖北宜昌。
他打算由水路下洞庭,登君山找那情同手足的二小。三圣中,僧道二圣凡凡大师、大木憎人的得意高足霍玄、岑参共议大事,邀他俩先往峨嵋会合武林群雄,然后再赴藏边对布达拉宫及大食人采取行动,井将交付岑参一个更艰巨的任务。
看看天色已晚,夜航的船只早巳收帆,只有等明天一早再说了。
当晚,就随便在近码头处找了一家客栈歇息下来,这家客栈不大,倒还洁净。
夏梦卿生性随和,他认为能找到这种客栈,已经很不错了。
为了赶船,第二天还要起个大早,所以他预备早些安歇。
哪里知道,人却不能平静下来,一静下来便会不由自主地东想西想,思潮便连绵不断汹涌而来,驱不散,拂不开。
上了床,刚闭上眼,第一个浮上脑际的,便是那薛梅霞悲凄欲绝、楚楚可怜、望之令他心碎肠断的情影。他可以看见那双满含幽怨的目光,那成串儿的晶莹情泪……
这些,不住的在他眼前晃动,伸出颤抖的手想轻轻抚摸,所触到的,是一片心酸的空虚。
刻骨深情如春梦,对此如何不泪抛。
英雄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想着,想着,夏梦卿面上泛起了阵阵轻微的抽动,两颗巨大泪珠,由闭着的双目眼角滑落耳边,湿了枕头。
大部份的时间,他很平静,有的时候,他会突然几近疯狂,神态变得很怕人,那是因为他想得太多,一时不克自制。
天下绝色尽多,但是他没有对任何绝色女子动过心,自从第一眼看到了薛梅霞,情形立刻改变。
因为他第一眼所接触到的,是令他心灵颤抖的一双清彻、深邃的眼神,一张乍惊还喜又羞的如仙清丽娇屑,就这些,令他深陷情海,不克自拔。
就这些,给他带来了昙花一现般短暂的甜蜜与半生厄运,使他一直在情孽、杀孽中浮沉,使他永沦锥心刺骨、心碎肠断的痛苦探渊。
这岂非是命?
第二个闯进他脑海里的,赫然竟会是那美郡主德怡。
对她,他只觉得她天真、任性,虽然她处处难脱娇贵的习气,但不失为一位巾幅奇英、清风傲梅的女儿家。
尽管他有点明白德怡那深藏不露的用心,可是他情已枯、心已死,他愿意把她视为红粉知己,绝无法涉及儿女情爱。或许,他这样做会很伤她的心,但是他已顾不了这许多了。
想想德怡那令他穷于应付、哭笑不得的刁蛮不讲理娇模样儿,夏梦卿的再边又禁不住掠起一丝笑意。
就这么想着、想着,不知何时竟昏昏睡去。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那还是被一阵轻微的剥啄声惊醒,要不然不知要睡到几时。
看着照在纸窗上的日光,不禁暗责自己糊涂、贪睡.他却不知自己是直到近五更天才浑然入睡。
坐起身子,皱眉问道:“是哪位?”
门外立即有人应声说道:“夏相公醒了么?是小的。”
夏梦卿听得出那是店中伙计,遂又问道:“有事么?”
门外店伙应道:“相公一位朋友命小的送封信来。”
这会是谁?夏梦卿略一沉吟,猛有所忆,心头一震,连忙披衣下床。
房门开处,店伙满脸堆笑,躬身哈腰,双手递过一封密封着口的信件。
信封上只有寥寥七个字。
“夏相公亲启,内详。”
龙飞凤舞,劲道异常,字迹很熟悉。
夏梦卿立即知道了这是谁,拆开信封,暗运神功护身,轻轻抽出信笺,写信人阴狠狡诈,店夥无恙,那证明信封上没动手脚,可是他还是不能不提防信笺上施毒。
略一展视信笺,先是大感窘迫,继而心头猛震,最后竟不由点头赞叹,暗表心折。
信笺上,仍然是狂草数行,写的是:“阁下:葫芦谷,你很侥幸,我只有目认棋差一着,当然,在未彻底击败你之前,我、永不会死心。
如今,敢二次邀斗。
罗刹三君正匿藏梵净山鹰愁涧中,自见信日起,我候驾七日,第八日以钗佛二宝为彩,罗刹三君为鹄,公平共逐,且看鹿死谁手。
请及早启程,勿错过良机,过时不候,倘迟到一步,则罗刹尸横,二宝鸿飞,莫怪我捷足先登。
千毒门主雷惊龙”
这回署了名,更冠了衔。
夏梦卿久久未语,半晌方收回目光,转往面前垂手而立的店伙,道:“这人,是什么时候来的?”
店伙连忙笑道:“一早来的,放下这封信就走了,小的当时本想叫醒相公,可是相公那位朋友说没别的事,要小的只把这封信面呈相公就行了。” 。
夏梦卿道:“那么……谢谢了。”
店伙陪笑说道:“好说,这是小的份内事。”躬身哈腰告退。
夏梦卿随手又关上了房门,立刻皱起眉峰,缓步走向床边坐下,低头沉思……
看来,雷惊龙仍然未离开他左近,他一举一动仍在雷惊龙眼中,雷惊龙的确是个罕见的厉害对手。
以雷惊龙的心性,到了口边的肥肉他会分人一口,将罗刹三君的行踪相告,这委实是令人难以相信的事。
钗、佛二宝得之者,只要能钻研窥透其上所刻口诀,便足可称尊天下,是以人人觊觎,梦寐以求。雷惊龙他既然已知罗刹三君藏匿之处,莫、单、卫三魔便绝难在无影之毒下幸免,这种垂手可得,易如探囊之事,竟会轻易地写信通知他?那不问可知,此中必有阴谋,而且此阴谋必定至为歹毒阴狠,要不然那就是有诈。
是阴谋也好,有诈也好,二宝绝不能任它再沦入雷惊龙之手,否则立为武林带来浩劫。以雷惊龙的禀赋,窥透那篇旷绝至奥的吐纳口诀,应该要比莫洪等罗刹三君容易些,他只要习得那篇至高无上的武学,天下从此便无敌手,夏梦卿他也难与其匹敌。
如虎添翼,助长凶性,宇内岂不是天翻地覆,直雨腥风,难有噍类?
尤其那紫风钗,更是他与薛梅霞订情之物。
是故,为宇内苍生,为天下武林,无论如何,他也要把钗、佛二宝夺回来。保全神物,挽回血劫。
雷惊龙似乎是看透了他,抓住了这一点。夏梦卿他只能信其有,不敢信其无。纵然是刀山油锅,龙潭虎穴,他也要毅然赶会。
假如其事果真,而确如雷惊龙自己所言,此番是公平共逐,且看鹿死谁手,动机只是单纯的要搏倒他夏梦卿,以这既写信通知又复候驾七日的胸襟来说,雷惊龙不愧是盖世枭雄,他夏梦卿的唯一劲敌。
期限七日,以那旷古绝今的天龙身法速度,应该是很充裕了。
可是,也不能大意怠慢,迟到一步,信笺上说得很明白……
想到这里,夏梦卿已经有了决定,穿好衣服,收起那封信,唤来店伙,要了纸笔,伏案振笔疾书。
须臾,写好一信,会过店钱,飘然出门。
在一处僻静街道拐角处屋檐下,找到一个正在那儿低头扪虱的要饭化子。
他尚未表明身份,要饭化子眼神都尖,一眼瞥见了他那斜插背后,露出数寸的雪白玉箫,霍地跃起,肃然垂手,恭谨发问。
夏梦卿带笑谦逊,取出了写妤的信件,请他丐帮宜昌分舵代为送往洞庭君山,务必面交岑参,越快越好,请托完毕,在化子敬遵令谕,绝不辱命声中,飘然上路,直奔梵净山而去。
梵净山亦名九龙山、月镜山,即古之三山谷,山势峻伟,贵州第一。
这是第七日的傍晚。
夏梦卿一袭儒衫,背插玉萧,负手卓立梵净山口,仰望接天峰峦,不禁频频皱眉。
暮色里,山势险恶的梵净山恍若一尊静峙的巨兽,狰狞可怖;山口,就像兽吻张开着,状欲噬人。
满山的参天古木,迎风拂动,直如鬼影惶憧,乱舞群魔,张牙舞爪,凶恶已极。
在这寂静的黄昏时分,益增其深邃、阴森、神秘之感。
胆小一点的人,委实能望而怯步,触目惊心。
这,当然吓不倒玉箫神剑闪电手,他除了觉得梵净山险恶慑人以外,其余的丝毫未放在跟内。
不过,梵净山险恶、狰狞、深邃、阴森、神秘,再加上桀骛的千毒门主雷惊龙的这场居心叵测的激斗,使得他不得不提高了几分警惕之心。
他始终没有轻视过雷惊龙这位盖世枭雄,这次,他知道更不能大意。
夏梦卿站在山口,默察了片刻山势,然后背负着手,信步向山口行去。
虽然,雷惊龙在那信笺之上,曾言明候他七日,第八日一早各凭本领公平逐鹿,但这第八日一早究竟什么时刻开始却未曾说明。
雷惊龙探富心智,狡猾得很,他若在时间上讨了便宜,捷足先登,吃哑巴亏事小,二宝甫出狼喙又入虎吻事大,夏梦卿他只得由现在起守到第八日天亮。
偌大一座梵净山他无论在何处守候,都难免顾此失彼,只有峰顶一处可以俯览全山,监视雷惊龙的动静。
凭他的耳目,任何风吹草动也难瞒过,黑夜无殊白昼,何况今夜还微有月色。
所以,他打算在山口内略做观察,便由山口左边一条登山羊肠小道直上峰顶。
但是,甫进山口,第一眼所见到的一桩事儿,却使他险些改变主意,回转山下客栈,山口内,一片黄砂,怪石嵯峨林立,在那最外面、最显眼的一块丈高怪石上,他发觉被人用金刚指一类的指力写了几行字迹,仍是龙飞风舞的狂草,入石三分,宛若刀刻,写的是:
“阁下:你来得过早,第八日卯时再来不迟,鹰愁涧在此山之西,阁下可往察看地势,但万勿打草惊蛇,罗刹三君之机警狡猾,闻下当比我了解得清楚,一有异动,必然远扬,再觅不易,悔之晚也。
知名不具”
又是个知名不具,不过这回夏梦卿是已经知名了,当然可以不具。
就这么数行狂草,看得夏梦卿心头微震,不由摇头,敌暗我明,更提高了警惕。
雷惊龙的留字,说明了两点。
第一,雷惊龙比夏梦卿来得还早,自入梵净山起,他夏梦卿便无时无刻不在人家暗中监视中。
第二,雷惊龙如今并不在梵净山中,怪石上的留字,那只是雷惊龙对夏梦卿了若指掌。以钗、佛二宝为彩,他便料定夏梦卿来得只会早,不会晚,所以预先在山口内这块最外面、最显眼的怪石上留了话。
无论怎么说.雷惊龙的知己知彼,处处让夏梦卿落于被动地位,不能不使夏梦卿既震惊又佩服更加深了戒心。
夏梦卿的智慧,比雷惊龙只高不低,否则他不会被宇内共尊奇才第一,他只略加判断,便在雷惊龙所留那几行字迹之中,找出了几点毛病,那也是雷惊龙百密一疏,千虑一失之处。
第一点,他判断这些字迹,不是雷惊龙片刻之前所留,至少也要隔了两日以上。
假如那字迹是雷惊龙片刻之前,甚至于白天所留,他可以说,明日卯时,习惯上他绝不会用第八日卯时。
虽然有了这项发现,他仍不敢断定雷惊龙如今不在梵净山中,或者役有隐身左近,暗中监视他,因为数日前留字,与他现在是否在梵净山中是毫不相干的。
第二点,雷惊龙故示大方,告诉了他鹰愁涧之所在,这或许不假,但那万勿打草惊蛇,免得罗刹三君惊动远逃之说却幼稚得可笑。
他不相信雷惊龙既然发现了罗刹三君藏身之处,在未采取行动之前,会不派人暗中加以监视,他料定鹰愁涧周围早已布满了千毒门徒众,而且说不定还在各处动了手脚,布了毒。
还有,那便是他宁可落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不敢相信雷惊龙那第八日卯时再来不迟之语。
凡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还是防着点儿较好。
所以,夏梦卿站在山口内那块怪石之前,略做沉思之后,仍然儒衫飘拂地由左边那条蜿蜒的登山羊肠小道,直向峰顶行去。
天色越来越黑,暮色终于整个吞噬了这座峻伟、险恶、深邃、神秘、阴森的梵净山。
看起来,它是更形狰狞可怖了。
黝黑,难不倒这位宇内第一奇才的夏梦卿,他神目如电,明察秋毫,将那两旁古木林立、野草丛生的羊肠小径,视为康庄大道;行云流水,潇洒举步。
表面上,夏梦卿就像一个探幽揽胜的风雅之士,神态极为悠闲的飘然行进。
实际上,他暗暗地默运神功,不住的在搜察周遭百丈以内的任何动静。
他所能看到的与听到的,是风吹草动,虫兽出没,山泉淙淙,叶落簌簌,却绝没有丝毫人迹。
这证明,在他周遭百丈以内,并未埋伏着雷惊龙那批千毒门徒众,也不会有任何危机可言。
当然这危机二字对夏梦卿来说,似乎嫌得多余,无如千毒门诡谲神秘,雷惊龙更是一个绝不容忽视的唯一劲敌,他那无所不用其极,令人防不胜防的奇特手法,阴毒的伎俩,却不可不严加提防。
说起来,这也是夏梦卿行事谨慎之处,这也是他多年来始终能称尊宇内、独冠群伦的理由所在。
他虽然一身所学奇奥博大,武林难有匹敌,可是他却不是目空一切,恃技骄狂的人,从来不骄不馁,锋芒隐而不露,满而不溢。
有傲骨,没傲气,行事始终抱着战战兢兢的态度,对人一本谦恭,虚怀若谷。
半山不到,他突然又发现了一桩事物;这桩事物,使他觉得步步落人后着,处处在人算中。
身左一株合围巨木上,数行字迹又赫然在目,那株巨木被刮去一块尺许宽阔的树皮,刮去树皮的那块尺许宽阔处,雷惊龙又留了话儿,写的是:
“阁下:何奈以已之心度人之腹?看来,我很难取信于阁下,既不放心,不便再行动驾,就请直上峰巅,天风强劲,森寒刺骨,古刹内特备薄酒取暖,不成敬意,聊表寸心。
知名不具”
看字迹,指痕已旧,绝非一日内所留。
这岂非又说明,雷惊龙早料到夏梦卿他不会相信那第八日卯时之语,必然流连不去,登上峰巅以监视全山吗?
这话未留在山下而留在半山,也有深意,夏梦卿他既然到了半山,走的又是唯一的登山小径,他不是有意登峰巅是什么?
像这种步步落人后着,处处在人算中的事儿,夏梦卿他生平倒是首次碰上。
他没有害怕,只有佩服,他更知道雷惊龙这故弄玄虚的手法,无非是要末正式较量先挫他锐气,先在心理上给予他打击,藉以增加其本身之神秘、高明,俾收取先折敌三分之效。
换了别人,雷惊龙这种诡谲神秘的手法,委实能收些震慑之效。
可惜,他的对手是宇内奇才第一的夏梦卿。
夏梦卿见怪不怪,望着树干上的行行字迹摇头一笑,继续行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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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明争暗斗显心机 夏梦卿又向峰巅行去。
高处有不胜寒之感,越近峰巅,天风越强,空气也越见冷意。秋夜,本就一凉如水,这梵净山顶的气候,竟似乎更比山下晚了一个季节。
夏梦卿功力旷绝,寒暑不侵,一身修为几至松柏不凋,金刚不坏境界,昔年峨嵋护宝,对那古洞罡风他都能如沐春风,这些微寒冷,他当然更不会在乎。
才近山顶,怪事又生。
在那道左一块矗立如削的丈高山石上,突然绿光一闪,现出四个斗大字迹:“恭迎佳宾”。
碧光莹莹,迎风明灭,良久才消失于无形。
这是一种下五门人物擅用的磷火,没什么稀罕。
夏梦卿哂然一笑,脚步连停都未停。
下五门的玩意儿,在他宇内第一奇才眼中,那自然是微不足道,不值一笑,可是,眼前的情形不同。
夏梦卿越走越纳闷,剑眉也渐渐皱起,终于停步。
这种玩意儿,迎风即着,过一会儿,也迎风自化,根本没办法预置,必须要在当时打出。
那么,刚才这附近隐藏有人。
一般寻常高手,振腕抛物,最多只能打出廿丈远近,千毒门这些人,不能算寻常高手,姑且加到五十丈。
但是,夏梦卿始终在运功默察,他就未发现百丈内藏有人迹,磷火无奇,这打出磷火的手法可就稀罕了。
夏梦卿的功力毋甫置疑,万无一失,不会有错。
那么,百丈以内的确没人。
磷火字迹做何解释?
难道说那隐身五十丈内之人,功力高得连夏梦卿都无从发觉?这应该是桩绝不可能的事。
难不成那人能振腕抛物,打出百丈以外?
别说此物甚轻,纵然是块石头,夏梦卿自忖功力,他也办不到,五十丈距离,或可勉力为之。
这可真玄了。
饶他是奇才第一,短时间内却也难解其中其奥妙。
想不透干脆不想。
夏梦卿自嘲地笑了笑,继续向上行去。
这时,蓦地一声凄厉鬼哭起自远方,“呼”地掠过头顶,划空而过,拖着刺耳的长长尾音,消失在夜空中。
这声鬼哭由发出、掠过,至消失,不过刹那之间,好快。算算距离,由起至落,也足有百丈。
夏梦卿心头一震,不由驻足。
拍头观望,凭他那明察秋毫的目力,竟然毫无所见。
这更玄了。
当真是鬼物?抑或是此人功力已至绝迹地步。
夏梦卿先是剑眉深蹙,既惊且诧,继而恍然大悟,眉锋顿展,暗笑自己糊涂,也着实佩服雷惊龙心思巧妙。
他不但悟出了这回事,灵机触动,举二反三他也同时了解了那看来玄奥离奇,令人费解的磷火之谜。
昔日南荒七毒阴家兄弟,已被雷惊龙收服座下。
想起南荒七毒,这堪称古怪的两件事,便不值一文钱了。
七毒久居南荒,自然了若指掌。
南荒事,包括南荒的地理形势,风土人情……
苗族,有一种既可传递消息,又可扰人耳目的玩意。
这玩意儿,苗语做姑拉,姑拉者,鬼也。
也许是苗人看这玩意儿制作精巧,匠心独具,在他们眼中,神奇的不得了,所以取了个他们敬畏的名儿:“鬼”。
再不然,就是这东西打出后,所发出那真如凄厉鬼哭般声响,苗人无以命名,因声取名。
其实叫它姑拉,是最恰当不过。
这玩意儿真鬼,也真吓人。
姑拉,井非出自苗人,也不知传自哪位高明人物。
但传说,是前明黔宁王沐英,世镇云南时,感于该地山高涧深,瘴毒处处,传递不便,制以赠苗人。
至于可靠与否,那有待考证。
这东西,由竹子制成,长有半尺,内装机括,打出后,划空迎风,发出鸣鸣之声,难听若鬼哭。
姑拉能一飞百丈,却并非全靠人力,而是一半靠人,一半靠它本身,说起来,令人不得不佩服那首创制作人。
一流的内家高手,能以真力掷物近五十丈。
寻常一些的高手,就要打个对折。
面那不谙武技,未开化的野蛮苗人,充其量也只能将姑拉掷出个十丈,这已是很不错的了。
其实,这还是茹毛钦血,长年渔猎,日与兽争,窜高爬低长于臂力的苗人,如是平地汉人,就更不行了。
姑拉,它就能弥补人力之不足。
这也是当初制作人的用意所在。
它在被振腕掷出一段距离之后,而能靠本身巧夺天工的机括制作,凭藉空气,自动向前推进。
人力搏得远,它飞得也远。
反之,它就飞得近。
那就是说,姑拉的机括能力有一定限度,人力则无。
在腕力强的人手中,姑拉要比在腕力弱的人手中飞得远,这要看各人腕力的强弱来决定了。
也就是说,在千毒门那些武林高手手中,与在野蛮苗人手中,姑拉飞出的远近,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刚才那声鬼哭,便是姑拉,当然看不到夜空人影。
山石上磷火也是因为利用了姑拉。
在千毒门手中,姑拉足可被打出百丈以外,那么,夏梦卿他在百丈以内,搜察不出人迹,那便投什么稀奇了。
不稀奇,自然就不惊人,同时,也用不着诧异了。
不过,雷惊龙能想到利用姑拉,这心智已是常人难及。
错非是见多识广、胸罗渊博的夏梦卿,换了别人,还真会被他这种神鬼莫测的诡谲手法所震慑。
梵净山的绝顶,地方不大,一平如削,遍地砂石,树木只有由峰侧伸上来的几株老松。
在这绝顶砂石地的中央,果如霄惊龙所言,有一座小小古刹,看上去断壁危垣,残破不堪。
此时此地,给人的感觉,是无限的凄凉。
站在这绝顶之上,俯览山下,整个梵净山尽收眼底。
夏梦卿发现,梵净山远较他在山下所见为险峻。
整个山区,几乎全被古森林所遮盖,当然,偶尔他也可看到几处飞瀑悬崖,峭壁绝涧,幽谷深渊。
在峰西,夏梦卿看见一条黝黑、深邃、蜿蜒之物。
这条发黑、深邃的婉蜒之物,介于两片黑压压的古森林之间,长短足有里许,紧傍峰脚。
一经判断,夏梦卿立刻认定那就是鹰愁涧。
果然是极险恶、极隐密的地方。
要不是雷惊龙故示大方,没有人能想到罗刹三君会隐藏此处.就是遍翻宇内每一寸地皮,也难找到罗刹三君的踪迹。
也真亏莫、单、卫三魔能找到这么一块绝佳的藏身地。
现在,得来全不费功夫,正应了那句人算不如天算,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的警世语。
看了一会儿之后,夏梦卿才举步走向那座残破的古刹。
他背负着双手,神态既安详又从容,生似要进入这座危机四伏、阴森凄凉古刹的不是他。
才踏进那没有门的大门,一群蝙蝠惊飞扑出,拂落几点灰尘,转瞬消失在寒冷的夜空中。
古刹内,当然要比峰顶黝黑得多,几令人有伸手难见五指之感,不过,那难不倒夏梦卿。
更何况那塌了半边的屋顶,还大透天光。
入目一片不堪入目的景象。
神案上,泥塑木雕的岳神,早已不知去向,有的只是鸟翎蝠粪,尘土厚积。
由于屋顶塌了半边,屋粱斜斜地垂下一头,天风过处摇摇欲坠,随时都有倒塌的可能。
在那正中神案前,缺了一条腿的腐朽供桌上,果然置放着让夏梦卿饮以取暖的美酒。
不过那不是壶,而是一只葫芦。
葫芦下面还压了一张素笺,黑桌子、红葫芦、雪白的素笺,异常醒目显眼,一眼便可望见。
夏梦卿微微一笑,走了过去,没拿葫芦,抽起素笺。
雪白的素笺上,仍是那熟悉的龙飞风舞狂草。
“阁下,此处虫蚁之类颇多,恕我不能预备下酒之物,否则,阁下未至,彼等巳大快朵颐,岂非大不敬。
古刹内,别无长物,我也只能为阁下准备柔软干草一堆,以便阁下调息休整。
但,此刹年久未修,芨芨可危,阁下如不放心,尽可移铺刹外.也可免葬身瓦砾,令我扼腕。
虽水酒,性甚烈,浅酌豪仗,请度量行之,莫贪饮误事,一醉不醒,约期至,缺了对手,令我乏味。
约期前一刻,我当来拜请,后时再谋把臂可也。
知名不具”
屋危、酒烈……尽多戏谑之词。
夏梦卿剑眉微挑,丢了素笺顺手拿起葫芦,突然扬声笑道:“阴煌,做事要懂适可而止,见好就收。告诉你那主子去,就说夏梦卿一谢美酒,再谢干草,刹内过夜,点滴不剩。”
话落,古刹外有人阴阴接口应声:“好耳目,说明一点,老夫非有意窥伺,乃奉命看守葫芦,如今任务已了,自当回去履命。”
话锋微顿,话声突转狠毒,又道:“记住,明日无论你胜负如何,老夫兄弟都将讨还昔年两次坏我大事之债,你要打点了……”
夏梦卿头也未回,朗笑接道:“匹夫,跟了雷惊龙,你兄弟胆子比昔年大多了,真是士别三日令人不得不刮目相看,我随时奉陪。”
刹外,传来了一声冷哼,随即寂然。
夏梦卿淡然再笑,提着葫芦向暗隅那堆干草行去。
到了草堆前,他未忙坐下,先看了片刻,然后才坐了下去,不,不是坐而是躺了下去。
一如雷惊龙笺上之言,身下干草很柔软。
宇内,从未有人听说过夏梦卿善饮,但他却有千杯不醉之量,无他,至高功力使然而已。
他知道这葫芦中酒无毒,其实,即或毒能穿肠,又岂能奈何这位玉箫神剑闪电手?
豪兴勃勃地带着笑,拔开了葫芦塞。
夜已尽,天微明。夏梦卿负手面东站立绝峰之上。
在这时候,他犹不肯放弃那日出奇景,雅兴、潇洒。
天风振衣;拂面生寒,夏梦卿儒衫飘飘,似欲乘风飞去,人似玉树,临风而立,益显超拔不群。
寅时甫届,峰腰人影如电,疾射而上,雷惊龙果然如言到来,他,仍是那袭黑袍、蒙面。
夏梦卿毫无敌意,含笑相迎。
雷惊龙在一丈外停下,却目射森寒光芒,一闪敛去:“昨夜睡得可好?”
夏梦卿点点头,没答话。
雷惊龙道:“委屈了。”
夏梦卿笑道:“好说。此时此地古刹近天,软草身下,听天籁,弄行云,意境胜似画栋雕粱,锦榻绣帐,人生能得几回?更何况还有阁下所赠美酒相伴?我颇不寂寞,更未感委屈。”
雷惊龙唇边微一牵动,道:“雅人,豪兴。”
夏梦卿淡淡笑道:“都谈不上,我只是过腻了你争我夺的血腥江湖生涯。”
他弦外有音,雷惊龙并不糊涂,道:“世上有些事,一经沾上便永远也甩它不掉。”
夏梦卿立刻对了一句:“岂止是事?有些人也复如是。”
雷惊龙阴鸷目光一闪,道:“不错,可是别忘了人是因事。”
夏梦卿摇头笑道:“那不然,对事情,各人的看法不同;有人把好事看成坏事,也有人把坏事看成好事。”
雷惊龙冷冷说道:“见仁见智,这勉强不得。”
夏梦卿道:“也许你对,我总认为世上该有公理,公理自在人心。”
雷惊龙笑了,笑得有点狰狞。
“胜者王侯败者寇,什么是公理?”
夏梦卿点不透他。
他也表示不到黄河心不死。
夏梦卿情知他和雷惊龙之间的所谓仇恨,绝非口舌所能化解,不到有一个躺下,也绝无休止,淡淡一笑,不再做无谓之争。
雷惊龙也是明白人,他改了话题,道:“酒,喝完了?”
夏梦卿道:“就是榨了葫芦也难再榨出一滴。”
雷惊龙目光深注,道:“相识多年,我还不知阁下具如此海量。”
夏梦卿笑道:“当不起海量,倒能千杯不醉,再有十葫芦我照样面不改色,以往不为人知,那是我不敢太露锋芒。”
雷惊龙道:“恐怕那只是在一个酒字之上。”
夏梦卿道:“在任何方面我都如此,何止一个酒字?不过……各人的看法不同,正如你所说,见仁见智,勉强不得。”
雷惊龙沉默了片刻,然后突然说道:“阁下知道那是什么酒?”
夏梦卿毫不思索,道:“花雕。”
雷惊龙扬眉微笑,道:“我又多了解一分,原来阁下是酒中老手大行家……”
笑容一敛,阴阴接道:“醇么?”
夏梦卿摇头说道:“不太醇,阁下掺了东西。”
雷惊龙面纱后脸色一变,道:“阁下知道我掺了什么?”
夏梦卿道:“不算毒,但出不了西门豹的毒经。”
雷惊龙面纱后神色又是一变,笑道:“好厉害,毒经所载均毒,既然不是毒,阁下怎知它也是载于毒经?”
夏梦卿淡淡说道:“我没见过毒经,我却知道那最后一篇所载非毒。”
雷惊龙目光难掩心中惊骇,道:“那么,你知道我酒中掺放的是何物了?”
夏梦卿坦然说道:“我说不出名称,但知道那东西的作用。”
雷惊龙笑得阴险,扬眉说道:“是么,此物载之毒经,除西门豹与我之外,放眼天下……”
“那是你太过相信西门豹与你自己。”夏梦卿微笑说道:“夏梦卿还不至于孤陋寡闻到那种地步。”
“是么?”雷惊龙目光阴暗不定,笑道:“你何妨说说看。”
夏梦卿情知他正信疑参半,心惊肉跳,笑道:“何必要我多说,你拭目以待不更好么?”
雷惊龙凝注着夏梦卿,没答话,似欲看透他的肺腑。
夏梦卿一笑又道:“我可以告诉你;枯木禅功所向无敌,无物可敌,西门豹那本毒经对别人,称得上秘学,却瞒不了我。”
雷惊龙忽地笑道:“看来我又失算了,那样东西对你失了效。我怎么处处弄巧成拙,落你下风?难道我此生注定打不倒你?”
“那是阁下夸奖。”夏梦卿淡淡笑道:“我把阁下列为生平唯一劲敌。”
“雷惊龙何其荣幸。”雷惊龙桀桀大笑,说道:“可惜我不敢往自己脸上抹粉……”笑声敛住,接道:“阁下,天色不早,卯时将届,咱们可以谈正事儿了,今天,你我约法三章,绝口不谈昔年事,暂时撒开一切恩怨,如何?”
夏梦卿笑道:“阁下不必问我,事实逼我不得不时时提防暗算。”
显然,夏梦卿是指他那酒中手脚。
雷惊龙面纱后丑脸上一红,只有装作没听见,道:“这只是今天,错过今天……”
夏梦卿飞快接道:“错过今天,夏梦卿随时恭候。”
“好!”雷惊龙双目寒芒连闪,猛一点头,道:“你我一言为定。”
一指峰下那两旁崖顶古木连片的鹰愁涧,又道:“卯时一到,你我分由两端进入鹰愁涧,立即展开逐鹿,各凭奉领夺取钗、佛二宝,咱们各干各的,不得有任何妨碍他人的行动……”
“这一点我很乐于从命。”
夏梦卿点头笑道:“不过,我要请问一句,罗刹三君当真藏身此涧?”
雷惊龙冷冷说道:“夏梦卿……”
夏梦卿一挥手,截口说道:“你误会了,我若信不过你,我就不来了。”
雷惊龙道:“阁下这话令我难懂。”
夏梦卿淡笑说道:“我以为你应该很明白,鹰愁涧长短足有里许,而且罗刹三君的藏处必定隐密,找他们,那很不容易。
你阁下率众来此多日,我不认为你不会不预先费一番工夫看好地方,这样一来,对我这后来地疏之人.岂非太不公平?”
这话不错,面对高明,雷惊龙取巧不得,只有点头,干笑说道:“阁下确乎高明,好吧!听着,鹰愁涧靠西峭壁之上,有三个人高洞口,罗刹三君就在那居中……”
“够了!”夏梦卿道:”我再请教,我由南端还是山北端入涧”
雷惊龙道:“南端。”
夏梦卿微微点头,说道:“峭壁上的洞口靠近哪一端?”
雷惊龙神情一震,随即大窘,可是,不由他不说,强笑说道:“阁下果然心细如发,我是一点便宜也占不到了……洞口靠近北端,你若怕我捷足先登,咱们可以换换……”
“雷惊龙,别激我。”夏梦卿轻笑说道:“无须换.你走北端,我仍走南端。”
顿了顿话锋,星目暴射寒芒,龊注雷惊龙,又道:“最后请问一句,希望你如实答我,莫要自误……”
饶他雷惊龙如何桀骛凶残,被夏梦卿那冷电般慑人目光,看得也禁不住心中一懔,道:“你说吧!”
夏梦卿紧盯住他不放,道:“逐鹿二宝是单单你我两个,还是另有他人?” 。
雷惊龙突然大笑说道:“宇内第一的玉箫神剑闪电手怎地也做如此间话,岂非有点过于谨慎……”
他讽刺夏梦卿胆小,夏梦卿听若无闻,冷然说道:“雷惊龙,这不是玩笑的时候,答我问话。”
雷惊龙笑声倏住,也冷冷说道:“阁下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今日连鹿钗、佛二宝的,当然只有你我两个,难不成……”
夏梦卿一笑接道:“我宁做真小人,不做伪君子!我这人做事向来讲究光明磊落,只要你事先说明,就是你动员千毒门所有,夏梦卿也毫不犹豫欣然接受;现在你既然说千毒门只你一人参与逐鹿,那最好不过.稍时我只要发现再有第三者介入,莫怪夏梦卿下手绝情。”
雷惊龙身形微震,久久方冷笑说道:“何止是你,连我也不容有他人介入,等会儿你只要发现有第三者意图夺宝,请只管下手就是。”
夏梦卿面泛微笑,点头说道:“有了你这句话,我就不怕落不是了。如今卯时已至,约期来临,我等阁下颁开始之令。”
雷惊龙微一摇头,道:“慢一点,你我约法三章事项还有一桩。”
夏梦卿呆了一呆,笑道:“请说。”
雷惊龙目闪狡黠光芒,一笑说道:“那就是,无论钗、佛二宝今日为你我何人所得,另一方只有自认枝不如人,三日之内不得向得彩人下手……
“我明白了。”夏梦卿微笑接口,道:“你的意思是说,只要你得了钗、佛二宝,我便得自认倒楣,三日之内,不能向你下手,可是?”
雷惊龙坦率承认,点头说道:“不错,我正是此意。”
夏梦卿剑眉傲扬,淡淡说道:“好吧!我绝对遵守约章……你就那么有把握吗?”
雷惊龙说得好。
“我要是没有自信,我大可不必自找落败地通知你,这约章约束的是彼此双方,井非单单针对你夏梦卿一人。其实,你只要答应遵守约章就行,有没有把握,那是我的事,你无须过问。”
“说得是。”夏梦卿笑道:“在我面前,你最好少卖弄心智,什么叫做约束的是彼此双方?我却以为你这条约法是单单针对我夏梦卿……”
雷惊龙沉声说道:“阁下,说话可要……”
“你不承认么?”夏梦卿朗笑截口说道:“宝为我得,我不在乎你下手枪夺;宝落你手,你却害怕我出手夺回,因为你自忖功力,保它不住。这么看来,约法岂非单单针对我夏梦卿么?”
一言道破狡计,雷惊龙面纱后丑脸大红,双目中阴鸷光芒一阵闪烁,凝注夏梦卿,良久才憋出一句:“你若认为有欠公允,这条可以取消……”
夏梦卿想纵声大笑,但又怕惊动鹰愁涧中的罗刹三君,终于忍住,星目寒芒如两把利刃,逼视着雷惊龙,道:“雷惊龙,我这个人最怕激,不必取消,我遵守约法,容你三天。只要宝落……”
你手,那是你功力、心智两称高明,三天之内,我绝不向你下手。不过,你要小心,三天之后,我随时会卫道夺宝,不怕你挟宝逃往天涯海角,夏梦卿也要找到你。”
雷惊龙虽暗睹大喜,但禁不住寒懔。阴阴笑道:“世事瞬间万变,何况三天,也许过了三天,你今生就休想再找到我,你不妨考虑一下,现在还来得及……”
夏梦卿挑眉微笑接口,道:“夏梦卿向来言出如山,绝无反悔,不过……雷惊龙,我奉劝一句,你最好以正当手段取胜,否则别怪我言而无信,说不定当时我就会夺回二宝。”
一句话说得雷惊龙遍体生寒,仰面怪笑一声,说道:“好!
你我二人就此一言为定,请。”
“请”字一落,闪身掠下绝峰,如电而逝。
他快,夏梦卿也不慢,猛展天龙身法飞掠而下。
夏梦卿一下绝峰,便直扑鹰愁涧南端入口。
鹰愁澜果然涧如其名,连那善飞之鹰也要发愁。
涧深百寻,波涛汹涌,激流澎湃,势若万马奔腾,声似雷鸣阵阵,惊险骇人,震耳欲聋。
涧中,水气氤氲,沾衣欲湿,雾气迷蒙,茫茫一片,令人难以窥远,纵有上好目力,最多也只能看出十丈。
两旁峭壁奇陡如削,布满了水渍,也长满了色呈褐紫的多年青苔,滑不留手,难以着足,别说是人,即是善攀猿猱也将望崖兴叹,欲渡不能。
峭壁上,偶尔有一两处凸出石块,可是那也摸不得,显然的其利如刃,触之皮开肉绽血流。
两旁峭壁,是绝无可资攀援之处,再看涧底。
湍急若箭的激流之中,相隔数丈地偶尔有几块砥柱中流,露出水面的石头,那也是离水寸许,若隐若现。
这很不容易认准它的所在,希望只有百分之一,一个认脚不准,那后果可就不堪想象了。
即或是能认准所在,能落了脚,石头既滑又利,能否站得稳,能否保住不伤脚,那又是一个问题。
除非是一等一的高手,也得冒丧生之险。
这样看来,任何陆地生物,只要坠入这鹰愁涧中,要想再活着出去,那实在是痴人说梦。
罗刹三君不但找到这样一个绝佳藏身所在,而且能安安稳稳的进入其中,足证这三人是很不简单。
鹰愁涧的北端入口不知如何,它的南端入口却是怪石林立,奇形怪状的荆棘植物遍布。
险势天生,令人有寸步难行,欲入无计之感。
这难不倒夏梦卿,他毫不犹豫,提气掠上怪石,但当他微一打量涧中景象之后,不由他不立即皱起剑眉。
凭他的目力,也只能看出个廿余丈,再过去,便是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看不到了。
而且,他刚一掠上怪石,尚未站稳,一股挟带着无数细小水珠的强劲阴森洞风,便迎面飞卷而至。
所幸他功力高绝,应变神速,忙用大静神功,身形倏如不倒金刚;饶是如此,也连晃了几晃,好险。
两旁峭壁之上既无可资攀援之处,那只有借重那些微微露出水面的石头了,这,他有自信。
虽说有自信,也不敢过于大意,看准了十余丈外一块石头,飞身掠了过去,滴水未惊。
立身这一块之上,再找目力所及内的下一块。
就这么一连地起落疾掠,没出多久,果然看见前面廿余丈左右,右边那峭壁上,离涧底五六十丈高低之处,有三个成品字形排列的人高洞穴。
雷惊龙没骗他。
当下看准了一块石头,身形飘起平飞掠了过去。
足未沾实,水雾中人影闪动,雷惊龙已然相距丈余地站在另一块石头上,神情颇为狼狈。
和夏梦卿一样,衣衫微湿,但那是由于水雾氰氲谁也免不了,而他那两只小腿齐膝以下完全湿透,夏梦卿不过仅湿鞋底,这表示在功力上,他究竟逊人多多,难望这位玉萧神剑闪电手项背。
夏梦卿先看见他,适时,他也望见了夏梦卿。
他没有想到,在他占了大半段便宜的情形下,夏梦卿仍能和他同时赶到,微微一愣,目中飞闪诡异之色,笑道:“阁下好快!”
他没有提聚真力,水声如雷中,话声显得很低微,而且含混不清,夏梦卿却听得很清楚,淡淡一笑,道:“好说。仍落后阁下半步。”
雷惊龙一摆手,道:“洞口已到,阁下还等什么?”
夏梦卿道:“我在等你先上。”
雷惊龙又复一怔,道;“怎么?”
夏梦卿道:“阁下早到我半步,理应阁下先上。”
“阁下!”雷惊龙嘿嘿笑道:“半步之差便足决定胜负……”
夏梦卿微笑接道:“只要光明磊落,输又何妨?况且也未必定会输。”
雷惊龙道:“你我当初并未规定什么先到者先上,你如能由百丈外冲天拔起,掠上洞口,那是你功力超人,所以,你大可不必……”
“谢谢你的提醒。”夏梦卿道:“涧中水雾弥漫,我没有那么好的眼力,我赢要赢的正当,输要输的光采,阁下无须再多说,请吧!”
雷惊龙双目异采大盛,凝注夏梦卿良久,突然一叹说道:“这种心胸、气度,令我自叹不如。”
身形拔起冲天直上,廿余丈处,袍袖双挥,两腿微弹,疾如鹰隼,一闪投入正中那洞穴之中。
这等高绝身法,看得夏梦卿也不禁点头。
宝沦魔手,丢人事小,浩劫事大。他不敢怠慢,身化长虹,破雾冲起,四十丈处,式换神龙摆尾,疾射入洞。
在他以为,雷惊龙既然占先半步,绝不肯放过这难再良机,为谋捷足先登,早已跑得无影无踪。
岂知大大地出了他意料之外。
洞内深邃、黝黑难见底,不知深有几许,雷惊龙他竟然站在那距洞口五尺处未走。
这回该夏梦卿愣住了,讶然望了他一眼,道:“阁下这是为何?”
雷惊龙吃吃笑道:“我巳占一次便宜,怎可有一面再?倘若便宜都让我占尽了,还谈什么公平角逐?正如阁下之言,胜也不光彩。”
夏梦卿悚然动容,大感心折,由衷地报以一笑。
“还有,阁下。”雷惊龙阴笑又道:“这洞口的情势,你应该很清楚,假如我临时生个坏心,来个一夫当关,在你阁下飞近洞口之际,突然发难,凌空下击,请问后果如何?”
一句话听得夏梦卿机伶猛颤,不由色变。
这主意好,这话问得更好!身在半空,四周毫无抓处,雷惊龙虽伤不了他,可是他也上不了洞口,非坠回涧底不可;跌不死,但何处再找落足处?容易么,一旦身陷漩涡处处,赛逾奔马的激流,后果不想可知。
望了望静等答复的雷惊龙,扬眉笑道:“很简单,宝入你手,恩恩怨怨一时俱了。可惜!”
“你很明白。”雷惊龙道:“良机不再,错过此次,上哪儿去找?我很懊悔!”
夏梦卿淡淡说道:“你没有懊悔,因为你不会这么做。”
突然之间,雷惊龙变得很激动,目射凶芒,厉声说道:“为什么?夺爱、羞辱、毁容,你给予我的这种痛苦难道还不够使我恨你入骨,杀你泄愤?”
夏梦卿很平静,道:“假如你这么说,有一样已够,何况种种?不过……我很了解你,平心而论,你雷惊龙还不失是个英雄人物,你虽恨我入骨,急欲杀我泄愤,但你不会乘人之危,在这时候下手。再说,绝顶上之言犹在耳边,你当也不会言而无信,出尔反尔。
雷惊龙目中凶芒倏敛,一袭黑袍无风自动,近乎自言自语喃喃说道:“看来我当世唯一的仇敌才是我真正知心人,雷惊龙虽败何憾……”忽地一笑接道:“夏梦卿,知心归知心,仇恨归仇恨,我这个人生性桀鹫凶残,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今日一过,我便没有这般好心肠,你我仍是水火,彼此依旧仇蝉,我随时都会想办法打倒你。”
夏梦卿淡笑说道:“那是明天以后的事,现在何必谈它。”
“说得是。”雷惊龙笑道:“你让我半步,我候你一次,如今咱们谁也不欠谁的,此洞足可容二人同行,你我并肩而进,如何?”
也许他出自真意,夏梦卿欣然点头:“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并肩向洞内行去。俨然一对知友,哪里像是仇敌。
洞,越向内越黑,黑暗得伸手难见五指;雷惊龙是一流高手,夏梦卿更称绝世,在他们眼中,那和在白日里行走没什么两样。
洞势井非笔直,极尽婉蜒曲折,且忽高忽低,一会儿盘旋上升,一会儿又盘旋下降。
两个人一路默默,谁也未再开口。约半盏热茶工夫之后,眼前突亮,那是洞顶缝隙中的几线天光,同时,路分为二。雷惊龙停下脚步,夏梦卿也没有再走。
互相对望一眼,夏梦卿道:“难不成阁下也不知该走哪条?”
雷惊龙摇头笑道:“不愿瞒你,路径我很熟。”
夏梦卿道:“在我意料之中,你来过了?”
雷惊龙毅然点头,道:“当然,要不我怎熟路径,不过我未打草惊蛇。”
夏梦卿剑眉微扬,道:“那你何必通知我,自己垂手得之不挺好么?”
雷惊龙嘿嘿笑道:“我要看看是你行,还是我行。”
夏梦卿也笑了,笑的淡然,道:“以此本可能得的重宝为睹注,岂非大不智?”
“诚然。’雷惊龙道;“但设若能打倒宇内第一奇才,那便更值得了,又何乐而不为?”
夏梦卿剑眉又挑,道:“你那么有把握么?”
“阁下。”雷惊龙答得针锋相对,道:“又怎见得你必赢?”
夏梦卿哑然失笑,旋即又道:“那你还犹豫什么?”
雷惊龙道:“不是犹豫,是你我要碰碰运气。”
夏梦卿遭:“怎么?”
雷惊龙一指面前,解释道:“这两条路都通罗刹三君隐藏处,途殊而归同,唯一的不同是一条曲绕太远,一条直贯捷径……”
话声至此,夏梦卿一笑截口,道:“我明白,碰运气之意,是你我各选其一。”
“不错。”雷惊龙笑道:“我的意思就是如此。我熟路径当然知道哪一条是捷径,而阁下你乃初临,固必茫然,为示公平,你先选。”
对雷惊龙这位盖代枭雄,夏梦卿是越来越喜欢了,竟然生出相惜之感,略一迟疑,含笑点头:“夏梦卿生平从不占人小便宜,这是首次,好在这选择全靠运气,很公平,否则我宁可舍弃捷径……”
目光一注面荫岔路,接道:“阁下,我就选右边这条。”
雷惊龙双目异采一闪,点头不语。
夏梦卿收回目光,道:“既已选定,当无更改,阁下可否……”
“阁下。”雷惊龙怪笑说道:“长短如何稍时自知,现在如加说破,岂非令人兴趣索然?阁下雅人,当必能做小忍。”
“好话。”夏梦肄豪兴横飞,笑道:“真正的雅人,应该是阁下,请吧!”
他这里潇洒摆手,雷惊龙那里却微一摇头:“且慢,我还有话。”
夏梦卿收回手,道:“那么请说。”
雷惊龙道:“我自视很高,你更不平凡!我以为你我都不会太在乎胜负输赢,都必有同一希望,那就是,赢要赢的光彩,输要输的心服,对么?”
夏梦卿一时猜不透他为何突有此一问,但事实如此不得不点头,再说,夏梦卿他一生行事,也向来如此,遂道:“英雄之见略同,我由来认为这样。”
雷惊龙道:“好,那么请记住,稍时不管是你先到也好,我先到也好,谁都不必再等谁,先下手者为强,懂么?阁下。”
夏梦卿笑道:“阁下,行。”
雷惊龙哈哈一笑,飘身隐入左边洞中。他是心头雪亮,夏梦卿却不知自己选的这条路是长是短,不敢怠慢,当下施展天龙身法疾闪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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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惊睹可怜薄命人 夏梦卿因为不知自己所走这条路是远是近,为恐雷惊龙着了先鞭,一路将天龙身法展至尽可能快的速度。
他可以想象得到,不管雷惊龙所走的是哪一条,雷惊龙他也一定会尽量急赶,早到一步,总比迟到一步好。
这条路并不直,夏梦卿在洞中左弯右折,约摸走了半盏茶工夫,突然出现两扇紧闭的石门挡住去路。
是否这两扇石门之后便是罗刹三君隐匿之处?
夏梦卿心中一阵跳动,停下身形。
有石门,这便不是天然生就,而是出自人为。
度量地位,此处该是梵净山山腹之最深处。
那么,这又是什么所在?是谁辟的石门?
夏梦卿目光凝注之余,不由心头猛震,玉面上神色一转肃然,石门上方,横写着四个朱红大字:“天机石府”。
擘窠大字,龙飞凤舞。
石府称天机,使夏梦卿联想到了百年前一位宇内异人,这位宇内异人,便是一代仙侠:天机上人。
天机上人,论辈份,犹高出夏梦卿的师父智蒙神僧一辈;论修为,也胜过智蒙神僧半筹。
当天机上人在世之时,无人知其隐居何处,天机上人仙逝之后,更无人知其死于何方,至今仍是一个谜。
却不料被他为了遂鹿钗、佛二宝,无意中撞到了这世无人知的天机石府两扇石门之前。
不!不能说世无人知,至少罗刹三君、雷惊龙这四个人已经知道,而且发现的比他还早。
如果眼前天机石府果真就是昔年天机上人的隐居处、坐化处,那罗刹三君邪魔魍魑,竟敢窃据为藏身之窟,渎冒一代仙侠,委实是该杀。
到底是不是呢’
是的成份应该占了九成九。而罗刹三君是否就匿藏于此呢?
虽不敢确定,但路已至尽头,如按雷惊龙所说,应该没有错,罗刹三君似乎是藏身于此。
那么,石门闭而未开,这也应是表示雷惊龙尚未来到,也就是说,他选的这条路才是捷径。
眼前路只有一条,直通门前,那雷惊龙殊途同归之言何解?莫非这天机石府有两处门户,另一条通往另一门?
这么看来,他所走这条路仍不能断言就是捷径。
凝神细听,里面没有丝毫动静,足证雷惊龙还未到。
但是,谁知道这天机石府有多大、多深、多广?
夏梦卿不敢多耽搁,默运护身大静神功,走过去用手试着推了推两扇紧闭石门,一动未动。
夏梦卿剑眉一拽,陡加真力,再推,仍属枉然。
他这陡加真力的一推之力,足有千钧,却是未能动这区区两扇石门分毫,天机石府的确不简单。
夏梦卿枯掸掌无坚不摧,他可以用掌力震碎这两扇石门,可是他没有这样做,是不愿,也不敢。
倒并非怕惊了罗刹三君,而是不敢轻毁仙侠居所。
他认为门不会开不了,而是必有开启之法。
全神贯注,凝足目力,在石门四周仔细勘察了一遍。
果然,让他看出了端倪,发觉了可疑之处。
那是一块拇指般大的圆石块,嵌在门边石壁之中,与石壁平,颜色稍异石壁,不仔细看,很难发现。
他认为这可能是石门开启枢机,姑且一试,暗运指力,虚空一指,轻轻点去,这一点,点对了。
两扇本来紧闭的石门,缓缓地向内开去,毫无声息。
随着石门的开启,一片亮光由石府内射出。
不知光来自何方,石府内竟然亮同白昼。
夏梦卿既惊且喜,又感诧异,举目望去,不禁更是一呆。
原来,这只是石府的两扇大门,能看见的只是一条婉蜒下降的石阶,不问可知,石阶必然通往天机石府内部。
天机上人一代奇才,脚罗万有,他不会不在他的石府中暗布些神鬼莫测的机关消息之类。
两扇石门,就是最好的例子。
夏梦卿未敢造次,虚空数指,连点十余级石阶。
他拿得很稳,指力不轻不重,一阵轻微声响,石阶未损分毫,也不见任何动静,竟然毫无机关消息。
夏梦卿哑然失笑,飘身步下石阶。
但当他刚刚踏亡第一级石阶之际。
蓦地,轻响倏传,一物拦腰袭至。
夏梦卿何等人物?但是,他也没躲过。
“叭”地一声,被来物拦腰袭个正着--
怪!好端端地,除子吓出一身冷汗外,别的一点也未觉有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
夏梦卿猛然回顾,立时惊诧欲绝,哭笑不得。
天!那竟是由左边石壁中伸出的一根藤鞭。
旋即,他恍悟了。
顿时,更崇敬、更佩服之意,油然而生。
天机上人一代仙侠,宅心仁厚,不愿杀生,这根本可装以利器的藤鞭,只是给那偷进石府之人略示薄惩、警告,希望就此知机而退,不要逼他多造杀孽。
这正应了那句话:非不能,实不为也。连夏梦卿这等宇内第一奇才,都躲它不过,换以利器,谁还能够幸免。
夏梦卿满怀激动,摇头一叹,走了下去。
踏上第二级石阶,轻响再传,薛鞭缩回壁内,无影无踪,天衣无缝,不禁更感天机上人不愧是胸罗万有,无所不通。别的不说,单这巧夺造化、神鬼莫测的机关布置,已是高绝天人,恐连那位北溟异人,一代巧匠公输度都要自叹不如。
继续往下走,再不见有任何消息埋伏。
上体天心,有一而足,知机的早退,不知机的只有让他夷然无伤地进来,仍不愿加以伤害。
夏梦卿一路感叹,走完近数百石阶,几乎深入地底,却是更为明亮,但仍看不出光线来自何方。
眼前又是两扇石门,这回是虚掩着的。
门顶上,三个擘窠大字:“避尘居”。
勘破一切,笑尽人间!这地方深入地底,几与人世隔绝,委实是避尘避世的绝佳所在。
用不着凝神,这地方静得出奇。
可是怪了,凭他的听觉,仍然听不出内里有任何声息。
剑眉微扰,虚空一掌按向石门。
石门开处,一幕景象看得他全身如坠冰窟,立刻怔住,作声不得。
避尘居内,罗刹三君莫、单、卫三魔,一字排列,面外而坐,闭目垂帘,仿若入定老僧,面前平放一张素笺。
一点不错,雷惊龙没骗他,罗刹三君是匿藏于此。
但是,他的眼力也没错,现在的莫、单、卫三魔,已俱成死物,而不是活生生的罗刹三君。
看起来仍是活人,只不过比活人少了一口气。
莫非--
夏梦卿定过神来,闪身进入门,伸手拿起那张素笺;素笺上,是他看了多少次的飞舞狂草、熟悉字迹:“阁下:原谅我捷足先登,快你一步。
我走的才是捷径,不信你掀开室后布慢由这条路走走看。
先者为胜,钗、佛二宝当然我已取去,望阁下莫忘三日约法。
罗刹三君未敢留之世上,无影之毒下,悉予除去,阁下不必再费手脚。
留字示意,再恕我不候之罪。知名不具”
一步之差,全盘皆墨,夫复何言!
夏梦卿懊丧欲绝,垂头长叹,素笺自手中滑落。
雷惊龙虽然让他掀开室后布幔,看看那条捷径,无如他如今已经心灰意懒,提不起兴趣去看它了。
输了,他输的毫无怨言,只恨自己运气不佳。
这是只靠运气的竞争,谁的运气好谁赢,似乎输的还不算太丢人,凭运气致胜何足为奇?这好像与雷惊龙要在这次角遂中击败他的宗旨不太相符。
因为这不因功力也不为智力,而是只靠运气。
夏梦卿不愧智若山海的第一奇才,想到这里,他不禁有点疑惑,当下微凝目力,将罗刹三君的尸体仔细地看了一遍。
这一看,看出了破绽。
罗刹三君至少已经死了一日,怎会是雷惊龙片刻之前下的手?分明是他早先潜来此处,杀了罗刹三君再掠去钗、佛二宝,然后再往梵净绝顶会合自己,虚情假意一番,把自己骗来这深入地底的天机石府。
闪身室后,掀起布幔,哪有什么捷径?根本就是石壁一片,这么看来,那什么远路、捷径之言也属于虚,不是那条路不通,便是那条路通往他处。
本来嘛,面对梦寐以求、人人觊觎的武林重宝,谁会傻得邀来别人共取?更何况是狡诈阴狠的雷惊龙呢?
雷惊龙用这种卑鄙的手法,无耻的伎俩把他骗来此处,其目的绝非仅仅是只欲将他戏弄一番。
那是什么?不问可知。
夏梦卿心神猛震,才要闪身扑出避尘居。
两扇石门无故自动,“砰”然一声,闭得死死的。
紧接着,石室之顶豁开一碗口小洞,一个充满得意、洋溢狰狞的阴侧侧话声由上传下:“夏梦卿,饶你是奇才第一也好.第一奇才也好,究竟仍是糊涂得可笑,懵懂可怜的着了人家的道儿,你如今还有何话可说?”却不是千毒门主那该死的雷惊龙的话声。
夏梦卿听得出,那是南荒七毒之首:阴昌。他想起了梵净山绝峰之上,老二阴煌之言,剑眉微挑,冷冷说道:“阴昌,你以为我听不出是你么?”
阴昌道;“听出是我,又待如何?”
夏梦卿嗤之以鼻.遭:“无耻匹夫,你以为这样就能围得住我么?”
阴昌嘿嘿笑道:“当然,单凭两扇石门也许不够,不过老夫毁了总枢机,门上又加了些东西,那该又当别论。”
夏梦卿剑眉微皱,道:“什么东西?”
阴昌道:“老夫没有告诉你的必要。” ’夏梦卿冷笑说道:“匹夫,对我这无生望之人,你何吝一言。”
“说得是。”阴昌嘿嘿笑道:“老夫应该让你死了这条心,不过,夏梦卿,这玩意儿老夫也叫不出个名堂,无论怎么说,你总该相信天机老儿设想的异常周到,他要不想让人出去,谁也出不去。”
这话不错,天机上人所设岂是等闲?这么看来,果然已无破门而出之望.夏梦卿心头猛震默然不语。
他不说话,室顶阴昌却未闲着,一笑又道:“怎么?莫非面临死亡而有所觳觫?”
夏梦卿陡挑剑眉,朗笑说道:“大丈夫生而何欢,死而何惧。夏梦卿岂是畏死之人。只是觉得死在你等这些无耻宵小之手,轻如鸿毛,太不值得而巳。”
“好话。”阴昌嘿嘿笑道:“听你这么一说,老夫也为你惋惜,壮志未酬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襟,威风何在?煞气无存!
可是,摆在眼前的路只有一条,不死又怎么办呢?老夫是有心无力,莫可奈何。”
龙困沙滩,虎落平阳,鞭长而莫及。夏梦卿只有任他调侃,任他讥讽,略作沉吟冷冷说道:“阴昌,你不必徒逞口舌之利,夏梦卿自知如今拿你无可奈何,否则我料你天胆也不敢对我这样说话……”
阴昌未否认,他话锋微顿,接道:“我也知此身已绝无生望,有两件事情,数年来我一直不明所以,在临死前我希望你给我个解答,如何?”
阴昌似在考虑,过了一会儿,始道:“问吧,夏梦卿,老夫知无不言。”
“我先谢谢了。”夏梦卿一笑说道:“头一件,我要知道,你兄弟非任人驱策之辈,怎会屈就雷惊龙千毒门下,内中应该有着什么隐密?”
阴昌“哈”地一声说道:“夏梦卿,好眼力:换换你是雷惊龙,老夫兄弟哪还能混?多年心血恐早付东流.不瞒你将死之人,要说这该从昔年说起。……”
夏梦卿道:“你慢慢说吧,我这人很有耐性。”
阴昌接道:“老夫以为你不会忘记雷惊龙昔年薛家夺宝之事……”
夏梦卿道:“记忆犹新,说下去。”
阴昌道:“雷惊龙酒中下毒,谋你未成……”
夏梦卿突然说道:“我打扰一句,药,可是你兄弟给的?”
“当然。”阴昌坦然承认,也有点得意,道:“药是老夫兄弟不传之秘,雷惊龙他焉有之?”
“够了。”夏梦卿星目寒芒一闪,道:“往下说。”
阴昌吃吃笑道:“老夫知道你此时直欲杀尽老夫兄弟而后甘心,那没有用,也别动肝火,晚了,不到今日老夫也不会说出。”一阵嘿嘿笑声,又道;“雷惊龙在你掌下幸逃一死,未敢向老夫兄弟复命,当即逃往远处藏匿;你知道,老夫兄弟七毒令下几曾有过漏网之鱼……”
“有!”夏梦卿截口说道:“薛家双龙。”
“那不算,也是唯一例外。”阴昌冷冷说道:“如非你横里插手,多管闲事,老夫不信薛家双龙有通天遁地本领,能在七毒令下幸保性命……”
夏梦卿笑了笑,没说话。
阴昌却接着说道:“未出半月已被老夫兄弟侦得他藏身之处,联袂驰往哀牢欲杀之泄愤,谁知那半个月中竟被他巧获……”
夏梦卿道:“千毒人魔西门豹所遗毒经。”
“不错。”阴昌说道:“毒经无毒不载,无影之毒更是万毒之宗,说起来很尴尬,凭老夫兄弟七人之力,一时竟未能奈何得他……”
“于是,只有俯首称臣,甘供驱策。”
“不!”阴昌怒声否认,道:“正如你所说,老夫兄弟不是供人驱策之辈,岂甘心就此俯首?不过将计就计,看他是个还能利用之人罢了。”
夏梦卿心中一震,道:“利用他何为?”
阴昌嘿嘿笑道:“别以为老夫兄弟跟布达拉宫有关系,老夫兄弟没那么大兴趣,老夫兄弟旨在钗、佛二宝……”
夏梦卿“哦!”地一声,笑道:“我明白了,你兄弟多年忍辱委屈,目的只在利用雷惊龙劫夺钗、佛二宝,然后再谋他,对么?”
“你很明白。”阴昌冷然回答。
夏梦卿淡笑再问:“有把握么?”
阴昌答得很有自信,道:“老夫兄弟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否则岂非太不划算?”
“那很好!我预祝你兄弟成功。”夏梦卿笑道:“要不是我,你兄弟二宝早已到手,也用不着受苦这多年了,这也是今日你所以要把我困死天机石府之理,对么?”
阴昌狞声说道:“事实如此,老夫不愿否认。”
夏梦卿轻笑说道:“昨夜,阴煌找我挑战,言明今日事后索债,我以为你兄弟从何处借来天胆,要跟我大打一场,谁知……”
哈哈轻笑,住口不言。
想必是阴昌颇感羞愧,者脸有点挂不住,也未开口。
笑声歇住,夏梦卿又道:“这,不谈了,如今我要问你第二件,薛家夤夜失火,五口被杀其四,这杀人放火灭绝人性的事,是谁干的?”
阴昌震声说道:“你问这做什么?”
夏梦卿暗暗咬牙,道:“我要到阴间地府转告薛家四口找那行凶之人索命。”
阴昌忽地怪笑说道:“好,那么老夫告诉你,是雷惊龙。”
夏梦卿心神狂震,挑眉瞪目厉声喝道:“胡说,阴昌,你敢欺我!”
“老夫无此必要,信不信在你。”
一句话听得夏梦卿悲愤填膺,目眦欲裂,咬牙恨声,喃喃说道:“我早就怀疑,只是苦无证据,好该死的畜牲。”话锋微顿,随即扬声冷冷说道:“阴昌,我料你兄弟不会置身事外,对么?”
阴昌阴阴笑道:“不错,两个老的就是在老夫兄弟掌下超生。”
夏梦卿听得杀机狂炽,恨不得将之碎尸万段、挫骨扬灰;无奈,他落人掌握之中,有心无力。
只有强忍满腔欲喷怒火,道:“阴昌,你兄弟对雷惊龙早生异心,如今又将他出卖,雷惊龙他会那么糊涂懵懂,不知道么?”
阴昌道:“你这是废话,也多此一问。”
“也许我是错了。”夏梦卿冷笑说道:“不过,据我所知,雷惊龙这人甚是精明,狡猾阴狠,心智深沉,他不会不知道你们的用心……”
不知怎地,阴昌没有答话。
夏梦卿冷冷一笑,接道:“很可能他的用心跟你们同出一辙,也认为你们可资利用.来个以毒攻毒!如今他既得钗、佛二宝,你兄弟不但碍事多余,而且对他深具威胁,他恐怕要……”
“夏梦卿!”阴昌猛可里-声厉喝:“你还不与老夫我闭嘴。”
夏梦卿听若无闻,突然发问,道:“阴昌,你兄弟如今都在天机石府么?”
“那是自然。”阴昌厉声说道:“老夫兄弟等的就是这一天,焉能不……”
夏梦卿一笑说道:“集于一处,又是在这地底,可能雷惊龙等的也是这一天,对你兄弟来说,这是大不智,若想苟免,最好快……”
他快字方出口,蓦地,石室之顶响起一阵刺耳难听,充满阴狠残酷毒辣的嘿嘿狞笑。
那是雷惊龙!
夏梦卿念头刚转,七毒惨嗥连声,随即寂然。
接着,圆洞中传下雷惊龙狰狞话声:“好阴阳,好八卦!夏梦卿,你泥菩萨过江,自身都已难保,还替人家算的什么命?如今,他们个个尸横,加上‘罗刹三君’,这是你十个陪葬.不!
十一个,还有一个活的。扭开室左机钮,你就可明白:天机老儿’是百年前一代奇才;你阁下是百年后今日的第一奇才,你死在这儿,是天意、是巧合,更相得益彰!我在哀牢断魂崖,你若能出得此困,欢迎你来找我,我随时恭候大驾。”
又是一阵得意狞笑,由近而远,转瞬不闻。
他,根本不容夏梦卿有说话的机会,插口的余地。
夏梦卿本待凝足枯禅掌力,试着破门追击,将他立诛掌下,入耳那句还有一个活的陪葬,不由一呆,立刻散去功力。
活的陪葬?这会是谁?
难道还有别人也进了这深陷地底的天机石府?
意念电旋百转,闪身掠向室左石壁。
他只在石壁上略一注目,便果然发现在那石壁之下,有一块和他在天机石府大门上所见,颜色相同的小石块。
不用说,这准又是机钮之所在。
站在石壁前,轻轻一指点了过去。那块小石一凹,随即恢复原状。
适时,一块原本天衣无缝的石壁,忽分为二,由中裂开,缓缓向两旁移动,裂开五尺,倏然自止,现出了另一间石室。这间石室,睹无光亮,但一经避尘居光亮照射,立刻黑暗尽除。
目光注处,赫然一名衣衫污损、乌发蓬散的白衣女子卧身室隅,寂然不动。
再一细看那白衣女子面貌,夏梦卿禁不住心神猛震霍然色变,身形电闪,掠向白衣女子身旁。
白衣女子,她竟会是那可怜的薄命人儿,聂小情。
如今,她花容失色而憔悴,面色惨白而毫无血红,一张娇艳瞳庞,失去了往日那惑人光彩,瘦得见了骨,深陷美目紧闭,两排长长睫毛密合,双唇微张,气若游丝,昏迷不醒。
她在玉泉拜别夏梦卿,受命返回千毒门暗中侦察动静,怎会被围在这深陷地底的天机石府中?
显然事机不密,被雷惊龙发觉予以囚禁。
前后不过旬月,一个活生生的美艳人儿佳姑娘,竟被折磨成这样子,雷惊龙的确心狠手辣,毫无怜香惜玉心。夏梦卿侠骨柔肠,心酸不胜,英雄热泪险些夺眶。
他一看便知聂小情是被狠毒手法截了五阴重脉,所幸发现的早,再迟一天便是大罗金仙也要束手。
聂小情虽本出污泥而不染,良知未泯,但若无他夏梦卿的感召,还不至那么快生心脱离千毒门。
这次如非奉了复梦卿的指示,也不会再返回千毒门去卧底,当然也不会再被囚禁此处受苦。
聂小情今天被折磨到这般地步,在道义上,他难辞其咎。
倘若再万一不幸,聂小情回生乏术,香消玉殒,含恨而殁,“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他势必长此抱恨,负疚终生。
如今,纵然是救得了她,她那一身功力也将大打折扣,在短时期内,恐怕是很难恢复得了。
夏梦卿悲愤之余,不敢怠慢,当即盘膝坐下,运指如飞,连解聂小倩周身八处桎梏。
按说,夏梦卿指无虚落,聂小倩她被制五阴重脉开解,理应嘤咛而醒,或者有所反应。
岂料,她不但未应指而醒,或者有所反应,便是那萎顿如瘫的娇躯连颤动-下都未曾。
由此可知,五阴重脉的被制过久,为她带来多重的内伤,精神与肉体上的多大痛苦,多大折磨。
香魂一缕快要离窍,聂小情危在旦夕,疗伤救人,刻不容缓;夏梦卿只有从权,暗暗一叹,伸掌按上她后心。也只有碰上神功盖世、技比天人的夏梦卿,换个别人,功力不济,也救不了这位苦命的可怜人。
盏茶工夫过去,聂小情娇躯泛起下阵阵抽搐,鼻息渐渐趋于均匀。
顿饭工夫过后,抽搐静止,面色也由惨白渐转于红润,两排长长睫毛一阵眨动,缓缓地睁开了一双天神美目。
当她那双黯淡的目光一触及正在为她运功疗伤的人时,美目猛睁,暴射异采,娇躯忽泛剧颤,仰起螓首。这双暴射的异采,包含了太多的东西,笔墨难以形容,任何人无从领会,不可捉摸。
夏梦卿却神震心悸,手掌微一用力,连忙开口说道:“聂姑娘,此刻不宜起动,也请万勿多礼……”
聂小倩双唇翕动,吐了颤抖而无力的六个字:“相公,真……是你么?”
夏梦卿强笑说道:“是我,聂姑娘,夏梦卿正在身边。”
聂小倩那消瘦的娇躯又是一阵抖动,似遇亲人,如释重担,脱力俯下螓首,断断续续地道:“天可怜薄……命人,能……见相公一……面,小倩……就是死……也……心甘……
情愿,瞑目……含笑了。“
两排睫毛又一阵眨动,成串珠泪无声坠下。无限凄惋,令人心碎肠断。
夏梦卿心神再震,好不心酸;星目微湿,强笑说道:“聂姑娘不可再行伤神,容夏梦卿为姑娘尽除淤塞,疗治内伤后,再做详谈,此刻,则要请姑娘平心静气。”
聂小倩缓缓睁开带泪双日,睫毛上犹挂着晶莹泪珠,樱口数张,终于又吐出了一句话:“大恩不敢言谢,虽结草衔环,不足为报,今生已无……”
夏梦卿本不欲多说,却难忍心中激动,剑眉微挑道:“说什么大恩,道什么结草衔环,若不是因夏梦卿,姑娘不会身受此血肉之躯难以忍受的痛苦,落得……”
猛觉聂小倩身形又泛剧颤,不忍再说,倏然住口。又是顿饭工夫过去。
夏梦卿缓缓收回手掌,道:“姑娘,我再说一句,现在不是多礼的时候,姑娘虽内伤尽愈,体力却一时难以恢复往昔,仍请多躺片刻。……”
他话还未说完,聂小倩已然面泛勉强笑容,挣扎着坐了起来,道:“相公请放心,小情自觉……”
也许是瘫卧太久,或是体力犹虚,聂小情刚刚坐起,娇躯一晃,倏又倒下,无巧不巧地正倒入夏梦卿怀中。
不知怎地,她没有赶快坐直。夏梦卿想把她扶起,伸出了手,又缩了回去。不为别的,只因为聂小情娇靥酡红,美目紧闭,神色流露着的是难以育喻的安慰、满足,还有温馨……
在这个时候,他何其忍心把她推开。一时间,空气凝住了。
就这么静静地偎着,谁也未开口.静得可以听到聂小倩鼻息咻咻,可以听到她怦怦的心跳声。
良久,良久,还垦聂小情先打破了这份令她终生难忘,使她感到生命充实的宁静.那是似梦呓般颤抖话声:“我真希望时间就此停顿,或者天崩地裂,世界毁灭。”
话声,轻的像只有她自己才能听见,可是,夏梦卿也已清晰入耳,剑眉傲蹙,唤道:“聂姑娘……”
猛然,聂小情挣扎着坐直身形,神形肃然中带着阴霾、惊恐、羞涩,望了夏梦卿一眼,微抬螓首,幽幽说道:“相公,请恕小倩太不自量,贱躯、言语,两称渎冒,这些话,小情抑制心底已久,今日所以敢大胆托出,只是深知身田地底,绝无生望,人都快死了,还有那么多顾虑做什么?小情自知俗脂庸粉,蒲柳之姿,不敢奢望其他,只要能为奴为婢,长随相公身侧,于愿已足,肺腑之言,腼腆陈述,希望相公勿以小倩不知羞愧而贱视之。”
她楚楚动人,细说衷肠,话声更凄惋哀绝,令人荡气回肠,夏梦卿禁不住心中一阵激动,叹道:“姑娘,你太过垂爱了,我怎敢当。姑娘想也知道,夏梦卿此生遭遇悲惨,一直在杀孽情孽中浮沉,永沦锥心刺骨之痛苦深渊;我不是铁石心肠无情人,实乃情有独钟,一心早死,不敢再误他人……”
“相公!”聂小情突然抬起螓首,道:“这不能叫误,小倩说过,只求为奴为婢,侍候相公终生,别的不敢奢求,难道相公忍心让小情再一人流落江湖?”
她这话说得怪,既然明知出困无望,此生已休,还谈什么“忍心让小情再一人流落江湖。”
夏梦卿为她那溢于言表的真诚所感动,汲有留心这句话,也就因为深深地感动.所以一时也没答话。
聂小情会错了意,美目一红,凄惋说道:“相公,小情幼失依怙,未省事时便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至今犹不知自己的身世,在扛湖中东飘西荡,一晃十余年,大部分的时间流落邪恶,身陷污泥,私心扪问羞苦难言。所幸天可怜我这薄命人,让我遇上了相公,方庆拨云雾而见青天,不顾生死,力争上游,只望能得相公大义握手,挣脱苦海,如今小倩一片赤诚,恳求相公收留,相公怎好……”
喉间似有物堵塞,再也说不下去,余言化为串串断肠伤心泪,螓首倏垂,痛哭失声。
本来嘛!换谁谁也会悲伤恸绝。
夏梦卿侠骨仁心,他本就同情聂小倩的遭遇,如今更觉侧然;聂小倩哭得像梨花带雨,他慌了手脚,一时也找不出一句适当的安慰话。不关“情”字,事犹可为,但他怎好答应收人家为奴为婢?想了半天,终于让他想出了一句:“姑娘,请快收泪,听夏某说。……”
聂小倩以为事有转机,再说,她对夏梦卿也敬若天人,他的话她没有不听的,闻言,慢慢止住哭泣。
夏梦卿暗晴一叹,接道:“正如姑娘所说,现下你我深陷地底,此身生望绝,既然人都快死了,姑娘还谈这些做甚,何不……”
聂小倩举手拭泪,突然截口说道:“对了,这是小倩一大心愿,人都将死,相公何其忍心不予成全?难道要小倩做鬼也含恨吗?”
夏梦卿呆了一呆,顿时哑口,半响方才一叹说道:“姑娘,不是夏梦卿铁石心肠、毫无血性,只是,姑娘,我怎么敢当,这不是令我为难么?……”
聂小倩美目突放异采,肃然说道:“人死一了百了,相公既有心成全,何介意这片刻主婢?虽然最多再活三天,小倩已感心满意足了。”
这话说得对,怎么委屈,也不过就这么几天,何不索性予以成全,尽自己一点安慰之心?
夏梦卿默然未语。
聂小情喜极而泣。她不敢相信这是事实,心愿如遂的那么容易,但她却知道那是由于所谓出困绝望,已无生理;顿忘听以,忘丁面临的,也忘了多日来身受的。一整衣衫,纳头便拜,带泪含笑,颤声说道:“相公,婢子这里叩头了。”
夏梦卿还真未料她来得那么快,躲闪不及,只有受之,望着一拜坐起、娇靥乍惊还喜的聂小情,苦笑说道:“姑娘,你这是何苦?彼此均非世俗儿女。……”
聂小倩神色庄重地截口说道:“相公错了,人不可不知礼,如今既蒙相公大德成全,主婢名份已定,小情焉能不拜?’’她说得很认真,夏梦孵却显得很不安,再次苦笑道:“姑娘,你折煞了我,我怎么敢当?怎么敢委屈姑娘?好在,正如姑娘所说,就这么几天,否则,……”
聂小情大眼睛一阵眨动,凝注夏梦卿突然笑道:“相公,为免相公于心不安,小情跟相公打个商量,只要我们多活一天,这主婢名份就存在一天;到死了以后,相公是相公,小倩是小倩,谁也不是谁的主人,谁也不是谁的侍婢,主婢名份一笔勾销,你说好么?”
夏梦卿耸了耸肩,道:“反正就那么几天了,姑娘看着办吧!”
“不!”聂小倩微摇螓首,紧盯夏梦卿不放,道:“小情要相公亲口答应。”
夏梦卿微一沉吟,只有点头:“好吧,我答应。”
聂小倩娇靥神情一喜,道:“相公,说了可不能不算啊!”
夏梦卿没有留意到那异样神色,道:“夏梦卿生平不做轻诺,从来一言九鼎。”
聂小倩轻轻吁了口气,眨动了一下大眼睛,笑得很神秘、很得意、也难掩巧计得逞的喜悦,道:“那小倩就放心了,要不,等一旦出了困,相公就不认小情这个侍婢了,那才让人伤心呢!”
夏梦卿淡淡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但,蓦地他神情震动,星目电射寒芒:“姑娘,你说什么?
一旦出了困?莫非你有何计……”
聂小情扬眉笑道:·小倩只敢说有希望,却不敢说有把握。”
夏梦卿霍地跃起,道:“只要有一丝希望便不能放弃,姑娘且说出来,我试试。”
聂小倩盘坐不动,仰起螓首,笑问道:“相公真希望出去么?”
“那是自然!我还有很多事未了,怎能就此被活活困死?
难道姑娘就不想脱出天机石府么?”
聂小倩蟑首倏垂,幽幽说道:“要是相公一出去便不认小情这个婢子,小倩倒宁愿永远围在这天机石府,就是困死也甘心。”
夏梦卿心头一震,猛然醒悟,有点哭笑不得。“姑娘,你好厉害,夏梦卿已做千金诺,从此再无更改之心,只要姑娘能东飘西荡,不怕吃苦……”
聂小倩猛然抬头,无限刚毅坚决的说道;“小倩死且不怕,何怕吃苦!无论什么苦,相公能忍得,小倩便能忍得;只要能片刻不离地跟随相公左右,就是上刀山,下油锅,小倩也视如康庄,甘之若饴。”
夏梦卿一阵激动,星目异采连闪,久久方一叹说道:“姑娘,你让我夏梦卿无话可说,其实夏梦卿何德何能?姑娘,夏梦卿无状,只有委屈你了。”
聂小倩屉颜笑道:“只要相公不嫌弃小倩粗手粗脚,不解人意就行了。”
夏梦卿淡谈一笑,道:“奸了,姑娘,如何能出得天机石府?
说吧!”
轰小倩轻抬皓腕,理了理蓬散云鬓,笑道:“相公荆急虚么?且请坐下来,小倩还有要事禀报,趁这机会小俏也可以多歇歇,要不,刚成主婢就给相公添累赘,小倩怎好意思。”
此女果然兰心意质,话儿说得体贴入微,却又十分恰当丝毫不着痕迹,夏梦卿微笑点头,欣然坐下。
夏梦卿刚坐下;她又开了口,美目凝注,道:“相公,今儿个何时啦?”
显然,洞中无“甲子”,她被囚禁在这深陷地底的天机石府中,一直昏迷不醒,已不知今日何日。夏梦卿想了一想,道:“七月二十四日。”
聂小倩“哦”地一声,立即皱起柳眉,沉吟道:“想不到我已经被囚禁了一个多月了。……”
夏梦卿听得心头一震,无限怜惜地望了她一眼,心中说不出有多歉疚,想安慰她几句,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聂小倩只顾蹙眉沉吟,没有注意到夏梦卿的神色变化,这时突然拾起螓首,目注夏梦卿道:“相公,你是怎么来到这儿的?”
一句话重又勾起夏梦卿满腔怒火,无限杀机,镜了桃剑眉,将自己前来梵净山的前固后果概述一遍。
聂小倩静听之余,娇靥刹那数变,夏梦卿话声刚落,她便自面布寒霜,桃眉蹬目,切齿恨声说道:“相公,你瞧,这些东西有多卑鄙,他们有好下场,那才是苍天无眼,南荒七毒死得好,早就该死了!相公,你不知道,这七个老东西比雷惊龙还狠还毒,活该自相残杀,先遭了报应。……相公,如今钗、佛二宝怎么办?”
夏梦卿目射冷电,微笑说道:“他留了话,哀牢断魂崖!只要咱们能出得此困,他就别想逍遥天理之外,让他先去钻研吧.短时间内他得不到什么,我先要了却大食人这桩心事,然后再去找他,二宝、傅夫人的血仇,我要一并索还。”笑了笑,又道;“现在该听听你的了,请说吧。”
虽然主婢名份已定,夏梦卿仍不愿以主人自居,说话口气还是十分客气,还是那么谦逊。
聂小情神色变得很凝重,深皱眉锋,道:“相公,还记得么?
小情在玉泉临拜别时说的那些话?”
夏梦卿知她指的是布达拉宫方面请得能人,近期内必然还会再动那回事,点了点头,笑道:“这等大事我怎会忘记?怎么,又有新消息?”
聂小倩微颔螓首,道:“小倩已经侦知布达拉宫所请那人是谁……”
夏梦卿截口问道:“是谁?”
聂小倩道:“这人相公谅必晓得,西昆仑恨天翁。”
夏梦卿神情微震,脸色修变,皱眉说道:“百里相?怎么会是他?难道他还没死?”
聂小情入目夏梦卿神色,心中一紧,问道:“相公认识这个人?”
“何止认识。”夏梦卿道:“论起来,我该尊称他一辈,他跟家师颇有渊源。……”
聂小倩连忙说道:“彼此既有渊源,那不很好么?”
夏梦卿摇头微笑,道:“这渊源不太好,他是家师同门师弟,因为性情暴戾,不守门规,被家师祖一怒逐出门墙,因雨自号恨天翁,隐于西昆仑,说他恨天,倒不如说他恨极家师一人。”
聂小倩道:“为什么?”
夏梦卿笑了笑道:“因为家师最得家师祖钟爱,并传以衣钵。”
聂小倩“哦”地一声,微微颔首说道:“没道理,他总不该迁怒相公这个晚辈呀。”
夏梦卿道:“一样地恨之入骨,他这个人不懂什么叫‘理’,好恶随心,喜怒无常。但是恨归恨,家师在世的时候,他不敢出西昆仑半步,所以,我这个小的,只要不出西昆仑去,他便拿我莫可奈何,如今家师仙逝已久,那就……”
聂小倩忍不住插口说道:“怪不得小倩以前没听说过恨天翁这个人,他从来没下过江湖嘛。相公,现在怎么办?”
夏梦卿道:“很扎手,论功力,我也许可以很勉强扯平。但那没用,怎么说他也是我的长辈,我不能跟他正面为敌。”
望着聂小倩突然苦笑接道:“当然,更不能让他认出是我,所以,也根本别抱着说退他的希望。可是事实上又绝不能让他去帮助大食人他们,否则满清朝廷必败无疑,大汉民族也要跟着沦入水火.这就是我为什么说很扎手的道理所在,懂么?”
聂小倩垂首不语,夏梦卿却摇摇头自言自语地又道:“家师谢世至今十多年了,他一直未出西昆仑,我还以为他早已物化了呢!却不料他只是深隐未出,至今仍是不甘寂寞。……”
聂小倩良久才抬起蜂首,道:“相公,无论如何,总该想个对策啊。”
夏梦卿一时没答话,沉吟了片刻才说:“那是自然,这件事我自有主张,不妨暂且按下,等出了困再说,还有别的消息么?”
聂小倩道:“有,布达拉宫既然请得了恨天翁,如虎添翼,实力大增,他们正等大食人的火器,一俟火器运到,他们就要……”
夏梦卿摆了摆手,止住聂小倩话头,道:“这消息是你在被雷惊龙发觉以前所得到的,如今算来已一月有余,事已急在眉睫,我必须想办法阻住他们,不宜再迟,出困的方法如何,你快说吧!”
夏梦卿忧急之色溢于言表,聂小倩当然也知事态严重,不敢再行怠慢,当下想了想,说道:“出困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要毁去这天机石府。”
夏梦卿道:“怎么个毁法?”
聂小倩道:“凭功力,谁也没办法,小倩知道这间避尘居内有一处机钮,只消把这机钮一按,天机石府立刻崩裂自毁。”
夏梦卿皱眉不语,半响才一叹说道:“事非得已,为了整个华夏,只好如此了!上人泉下有知,当会原谅夏梦卿大不敬之罪,机钮在哪儿?”
聂小倩道:“小情还不知道,需要找一找。”
夏梦卿呆了一呆,道:“姑娘是怎么知道的?”
聂小情嫣然一笑,道:“小情未昏迷之前,听到了雷惊龙和七毒的谈话。”
夏梦卿微微点头,站起身子走入避尘居。聂小倩也跟着站起,扶着石壁走了出来,,柔婉笑道:“一个人找不如两个人快,相公请由左往右,小倩则由右往左,看看谁的运气好,先找到。”
说的也是理,夏梦卿未加拦阻,微微一笑,走向室左,竭尽目力,仔细异常地慢慢往右找去。……
入夜,梵净山万籁俱寂。
就在这万籁俱寂的当儿,梵净山山腹内突然传出一声闷雷般巨响,震得山峰摇晃,树倒石落,随即寂然。
梵净山左近渺无人烟,自然不会惊世骇俗。
远一点的人,虽然隐隐听到了这声巨响,但却不知来自何方,就是知道,也不会老远地跑来看看。
恰好,今夜夜空里乌云成片,偶尔,还闪着金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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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为名利你争我夺 西藏这一带,人口本来就稀少,到处是空矿的荒原,起伏的岗峦,黄土飞扬风沙蔽天,地称不毛,难见一丝人烟。
这一日,天方正午,烈日高悬,炎热炙人。
没有云.也没有风,静得像死了-般。
唐古喇山山脚下,那一片连天的干热旷野中,沿着婉蜒山势,正缓缓地蠕动着一支队伍。
这支队伍,像是哪个镖局保的一趟镖,两个骑马的镖头,加上十个推着两轮小车的壮汉,十足的像。
说它像趟镖,可是又不对,保镖有规矩,要把镖局的旗帜插在一辆镖车上,可是这趟镖独无。
难不成这个镖局没镖旗?
保镖,应该有趟子手在前面吆喝,喊出镖局的招牌字号,这趟镖也没有,怪了!
不但没有趟子手在前面吆喝开道,反之,每个人却像含了“枚”一般,除了蹄声得得,车声辘辘外,别的听不到一点声息。
再说,保镖,该走奇林湖西的大道,为什么这趟镖舍弃大道不走,偏走这僻静的小道?
是镖局响亮?镖头胆大?抑或这是捷径?
总之,说它像镖,它又不像,说它不像嘛,它又有点儿像,令人摸不透他们是干什么的。
两匹马,很不错,清一色的蒙古种高头健骑。
鞍上的两个镖头,却令人不敢领教。
倒并非别的,是怪得可怕。
那是两个装束怪异,身材瘦小的老者。望之不似中原人物,鹞眼鹰鼻,肤色黝黑,目眶深陷,开合之间,碧芒闪烁,神色木然而剽悍,像两具僵尸。
尤其扎眼的,是他们四只细小鬼爪般手腕之上,各戴一只金光灿烂的手环,似金非金,不知为何物打造。
他两个的森冷模样儿,望起来还真慑人。
谁说不是?瞧。
十个推车壮汉,汗出如浆,衣衫尽湿,步履缓慢而吃力异常,个个垂头牛喘,疲累不堪。
但,却没一个敢出声,更没一个敢停下来要求休息。
看来,这两个僵尸般的怪老者真没良心,骑马不知步行苦,何况人家手上还多了辆重车。
就凭这么两个人干老头儿,能压得住这十个壮得像牛般大汉,要不是有两下子,而且很狠,说给谁听谁也不信。
转过山角,一片树林横在目前。
我的天!这何异久旱逢甘霖?
十个壮汉精神大振,二十只眼齐亮,暴射希企喜悦光芒,为首的那名壮汉,头一抬,才想推车往树林走,一眼触及两个老者那隐透阴森的鞍上背影,突然像斗败了的公鸡,没了胆,泄了气,头飞快地垂了下去。
难道说,这两个老家伙就那么不近人情?
天知道!
他俩就像背后长了眼,居左那名老者一抖缰绳,拉偏了马头,他竟要遇林不入,绕道而过。
好没人性的东西。
不!不能一概而论。
居右那名老者倏伸鬼爪,出手如风,一把将居左老者坐骑拉回,随着,抬手指了指树林,他好像懒得说话。
居左老者碧目双翻,冷冷说道:“老二,这批东西不能如期运到,耽误了大事,法王要是责怪下来,你担着,可没我的事。”
那被唤“老二”的居右老者牵动了一下嘴唇,算是笑,却笑得好不阴森,能令人不寒而栗,道:“别净拿法王来压我,你我兄弟由大漠至今,可曾歇过一下腿?惹火儿了我,你干你的,我拍拍屁股回窝里去。”
居左老者细眉一皱,才要开口。
居右老者冰冷一笑,又道:“老大,我真不明白你这是聪明还是糊涂,难得碰上歇息佳所,你不让停脚;累趴了他们,这十辆车你扛?”
居左老者脸色一变,双目暴射碧芒,道:“敢,除非他们不想活了。”
“这不是敢不敢的问题。”居右老者道:“试问,没有他们,这十辆车咱们俩有办法么?别说耽误大事,恐怕寸步难行,连地头儿也到不了。”
这话不错,他比那位有心,也有些人性,说穿了丝毫不值得感谢,他不是为人,是为了东西。
居左老者没得说了,冷哼一声,策马当先入林。
这一来,喜坏了十个推车的壮汉,若不是还想活,准会高兴的丢车大呼大叫;臂有了力,腿也有了劲儿,一阵风般推车进了树林,放好车,立即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骨头都松了。
两个老者也下了马,席地坐下,脸上始终没表情,就生似林内林外全都一样,歇息与否无所谓一般。
不过一会工夫,居左老者缓缓地站了起来。想走。
无奈,那十个推车壮汉像是快死了的瘫痪人,也像没看见他已经站了起来,投有一个动弹。
居左老者看得心头火起,怒叱一声,道:“你们最好知足些,老夫一时虽不能杀你们,可是老夫能像对付马一样地把你们个个割脉放血。……”
马放血,这是唯有西域人才懂的土法儿,一匹疲累的马,放着血比前劲还足,仍能跑个几百里,可是到了地头,马也完了。
他这狠办法真有效,话未说完,那十个推车的壮汉如被蛇噬,一跃而起,面无人色,齐奔车后。
居左老者好不得意,狰狞一笑,方待上马。
蓦地,一声轻哼,树林深处传出一个冰冷话声:“是哪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在此大呼小叫,惊扰我老人家清眠,还不快快滚进来叩头领罚。”
怎么?林内还有人?凭他二人那身莫测功力,竟都茫然无觉,林内此人修为当然更高。
不过,放眼宇内,功力能凌驾于这两个鬼怪般老者之上的人物,并不多,而且少得可怜,那是谁?
两个怪老者霍然色变,四道碧绿目光一起投向林内,居左老者松开坐骑,细眉一挑,阴阴反问:“老匹夫何人?你可知老夫兄弟又是何人?”
林内话声又起,不但冰冷,而且轻蔑:“凭你们两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也配动问老夫名号?你们是谁;我老人家不屑问!是谁都一样,给我老人家滚进来即上三个响头也许死罪可免,否则惹得我老人家性起,哼,哼”
冷哼两声结束了这番话,却激得居左老者暴跳如雷,血脉贲张,仰天一阵桀桀怪笑,震得树摇叶落,道:“老匹夫,好大的口气,你滚出来,让老夫兄弟看看是谁给你的天胆,敢对老夫兄弟这般说话。”
这回,林内人口气已带薄怒:“好个不知死活的大胆东西,若按我老人家昔年性情,哪还容得你如此放肆?我老人家数到十,如若……”
居右老者突然怪笑一声,截口说道:“阁下,何必多费口舌?只要你出来给点东西让老夫兄弟看看,还怕老夫兄弟不给你叩头么?”
林内人一声轻笑说道:“还是你这后生会说话,也罢,我老人家就出来让你俩见见,话说在前头,稍时若想撒赖,可小心四条狗腿。”
随着话声,树林深处步出一位白袍老者,神色冷峻,负手而来,举止潇洒,飘逸出尘。
这位白袍老者好奇特的相貌。
白发似雪,长髯如霜,面如重枣,蚕眉风目,气度慑人,不怒而威,看样子准是位隐世高人。
两个僵尸般怪老者甫一入目这白袍老者长相,猛然忆起一人,心头巨震,脸色大变,禁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但旋即却又恢复常态,晴暗失笑,一个明知已经死了多年的人,岂会白骨生肉,还魂复活。
无如,话又说回来了,天下哪有容貌如此相像之人?
思忖间,白袍老者已至面前,禁不住心中打鼓之余,居左怪老者目光闪烁不定,沉声问道:“老夫再问一句,阁下何人?”
白袍老者目光如冷电,轻扫微注,道:“你敢在我老人家面前自称老夫?我老人家今年高龄九九,你呢?冲着这一点也该赏你一个嘴巴。”
说归说,却未真个动手,目光一凝,冷笑又道:“我老人家说你俩是后生晚辈,你俩还不服,见了我老人家这独一无二的奇特长相,犹自懵懂发问。……”
二怪老者脸色又变,这回未马上恢复。
居左怪老者瞪大了一双碧目,惊诧接口,道:“阁下真是天外神魔南宫……大侠是?”
口气客气了不少。
白袍老者蚕眉一挑,凤目深注,“哦!”地一声,说道:“你这后生竟还能认出我老人家来,不差,不差。……”话锋微顿,接道:“你认得出我老人家.我老人家却认不得你,你们两个给我各报个名儿上来,让我老人家听听看。”
二怪老者气焰顿消,凶态全敛,天外神魔南宫毅七十年前便已睥睨宇内,威震武林,正邪侧目,黑白丧胆。
论起来与智蒙神僧、海老人都是同辈人物,那时候他二人不知在哪儿呢!
居左怪老者连忙拱手赔笑,道:“原来果真是南宫大侠.老朽兄弟不知……”
天外神魔南宫毅一摆手,很不耐烦,道:“何必前倨而后恭?我老人家平生最恨的便是卑贱无耻的软骨头,也不喜欢这一套虚情假意,叫什么?说!”
杀了他,他也不敢再逞凶威,居左老者谄笑道:“是,是,老朽这就报,这就报,老朽兄弟自号西城双残,老朽哈连堂,身旁乃拜弟桑元努。”
原来这两个人不人,鬼不鬼的老东西,竟是那北邙断魂谷,傅小天的掌下游魂,千毒门二护法西域双残。
能使那当年罗刹教主公孙忌都畏惧三分的西域双残前倨后恭,震慑如此,天外神魔之威可知。
天外神魔南宫毅摇了摇头,冷然说道:“怪不得你两个让我老人家瞧着不顾跟,原来不是中原人氏,想必你二人出道甚晚,这名儿我老人家没听过。”
哈连堂嘿嘿一笑,说道;”南宫大侠说得是,老朽兄弟在后五十年才……”
南宫毅又一摆手,道:“别跟我老人家打哈哈。……”
一指桑元努道:“你,要我老人家拿出点东西你看看,现在我老人家就在面前,想看什么,你自己说吧”
桑元努大惊失色,机伶一颤,窘迫强笑,道:“南宫大侠雅量海涵,老朽兄弟适才不知是南宫大侠小憩林内,否则就是天胆也不敢惊动。……”
南宫毅冷冷一笑,道:“这么说来,你二人是不打算看啦?”
桑元努心惊胆寒,忙道:“老朽兄弟不敢。”
“谅你二人也不敢。”南宫毅面色一沉,冷哼说道:“那么,听我的,叩头。”
这多尴尬。
双残相觑一眼,同声窘笑.道:“南宫大侠,老朽兄弟……”
南宫毅凤目冷芒一闪,道:“少废话!你二人既然知道我老人家,就应当深谙我老人家性情,你二人且答我一句,这头叩也不叩?”
这头如何能叩?叩了丢人,但,不叩丢命。
双残大感作难,丑脸上阵白阵红,不敢回答。
僵持了片刻,南宫毅突然一笑说道;“不知怎地,我老人家往日杀人不眨眼,今日却心肠软如棉,也许是你俩的造化,这样吧,头可以免了。……”
双残心头一松,连忙笑道:“多谢南宫大侠……”
“慢点!”南宫毅一摇头,道:“我老人家还有话说,这是条件交换,愿不愿凭你二人,我老人家绝不勉强,仔细听着。
……”目光一扫那十辆两轮车,淡笑接道:“三个响头换这十辆车,你二人选吧!”
双残才暗吁了一口大气,闻言心头猛又一紧。
这如何使得?十辆车中之物比性命还要重要,宁可丢人、丢命,也绝不能丢了这东西,哈连堂变色强笑:“南宫大侠想必是说笑,老朽不敢区区俗物冒渎……”
好巧的老嘴。
南宫毅头摇的像拨浪鼓,道:“我老人家没工夫跟你们说笑,我老人家生平爱的就是金银珠宝,不在乎什么冒渎不冒渎。”
桑元努面现喜色,脱口说道:“南宫大侠您误会了,这十辆车内之物,井非金银珠宝……”
猛觉失言,倏然住口,无奈已经来不及了。
南宫毅“哦”地一声,轩眉说道:“车内不是金银珠宝。那是何物?说与我老人家听听。”
桑元努嗫嚅难言,哈连堂却连忙干笑说道:“车里没别的,乃是,乃是……”
“是什么?为何这般吞吞吐吐?”甫宫毅冷冷发问。
“乃是些不值钱的古玩字画。”终于让他说上来了。
岂料,甫宫毅又冷然摇头;“是么?我老人家有些不敢相信,区区古玩字画也值得如此神秘;且打开来让我老人家看看……”
刚才一路曝晒于烈日之下,双残额头都未见汗渍,如今,却急出了汗,吓白了脸,面面相觑,道:“这……”
“这什么?”甫宫毅沉声道:“莫非要等我老人家亲自动手?”
双残身形一颤,道:“老朽兄弟不敢。”
“那么打开。”南宫毅风目放光,神威慑人道:“否则就从实告诉我老人家,车内究竟何物。”
要想出手,没有百分之一的希望,那时死路一条;事到如今,只有咬牙,哈连堂一横心,道:“不敢再瞒南宫大侠,十辆车内都是火器。”
“火器?”南官毅神情一震.脸色微变,目光凝注,道:“你两个后生想要干什么?说!”
哈连堂心中一懔,道:“南宫大侠请勿误会,车内火器非老朽兄弟所有,老朽兄弟只不过是奉命护送而已……”
甫宫毅微愕说道:“奉谁之命!又护送往何方?”
既泄其一,索性和盘托出,哈连堂道:“奉阿旺藏塔法王之命,护送往布达拉宫。”
南宫毅冷哼一声,道:“后生,你敢欺我老人家,他们哪来的火器?”
哈连堂倏躬身形,道:“老朽怎敢,火器乃来自白衣大食。”
南宫毅勃然变色,蚕眉倒挑,目射寒芒,厉声道:“好东西,他勾结大食人输入火器,意图何为?”
哈连堂面如死灰,只得将原因概述一遍。
话声方落,南宫毅突然仰起皓首,纵声狂笑,声如龙吟,穿云薄日,落叶簌簌而下。
双残一时摸不透吉凶,丑险煞白,觳觫后退。
南宫毅正眼未看他俩一下,笑声歇止,大呼说道:“好,好,好,我老人家二次出世,正预备将天下闹个天翻地覆,鬼哭神号,却不料有人同心,比我还快。……”
双残闻言心头刚刚一跳。
南宫毅脸色一变,凤目暴射逼人奇光,接道:“我老人家正愁凭两只手杀人放火不够痛快,如今有了现成火器,那是天意助我。回去告诉番和尚,就说东西我老人家留用了,他若不服,叫他尽管倾巢来此找我。”
原来如此,哈连堂险些吓破了苦胆,一副乞饶可怜相,只差没有双膝落地,尚未说话。
桑元努目中碧芒一转,忽地嘿嘿笑道:“南宫大侠,老朽在此有点拙策浅见,不知南宫大侠可否赐片刻时间,容老朽掬心一陈?”
南宫毅略一迟疑,冷冷说道:“你后生若想妄逞口舌之利,说退我老人家,我老人家劝你少费心机,趁早闭上你那张嘴。”
桑元努满脸堆笑,说道:“当然,当然,只要南宫大侠认为老朽之言不堪入耳,不足采用,立刻将十车火器双手献上。”
哈连堂大惊,目注桑元努,桑元努却只做未见。
南宫毅神情冷漠,哼了一声,道:“哪怕你不双手献上,我老人家不耐久等,择要言之。”
桑元努面上飞快掠过一丝喜色,应声忙道:“老朽焉敢多做废话,请问南宫大侠,适才所云,二次出世,要将天下闹个天翻地覆,此盲可真?”
南宫毅道:“这话问得混帐,按我老人家昔年规矩,就该拔舌。”
好在那是昔年规矩,桑元努倒抽一口冷气,笑道:“老朽该死,该死。既然南宫大侠此意果真,老朽斗胆以为,南宫大侠大可不必留用这些火器。”
南宫毅凤目一瞪,道:“怎么?后生,说清楚点。”
桑元努仍然敢笑,笑得好不狡猾,应声说道:“老朽以为,像南宫大侠这等辈高名重,硕果仅存的前辈异人,如若亲自出手,遍扰天下,那似乎有失身份。……”
高帽子神仙难逃,谁不蛋捧?这句悦耳之盲听得这位天外神魔神色缓和不少,望了桑元努一眼,道:“看不出你这后生竟有一张会说话的巧嘴.说下去。”
桑元努颇善察言观色,谄媚令人恶心,笑道:“哪里是老朽生就巧嘴?你老本来身份至尊……”
又是一“顶”,顿了顿话锋,继续说道:“像你老这等身份,只宜高坐宝帐,运筹帷幄,发号司令,让一些后生晚辈奉命行事,代服其劳。”
桑元努算是搔到了痒处,这句话恍如解冻春风,南宫毅赤脸上寒意全消,白眉连轩,哈哈笑道:“你这后生倒称得上我老人家知心之人,以你之见?”
桑元努强忍胸中激动,态度一转肃穆,恭谨说道:“你老何不加盟布达拉宫,共襄盛举?”
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南宫毅仰天大笑,说道:“若非遇上你这后生,我老人家险些走错了路……”
倏地白眉一皱,摇头接遭:“绕了这么个大圈子,不过是请我老人家舍弃己见加盟布达拉宫,意见虽好,颇足采纳,无奈行之不通。”
桑元努方自难撩狂喜,闻言又坠冰窟,一怔说道:“老朽愿闻原因。”
南宫毅道:“一句话,我老人家辈高名重,岂能屈居人下。”
桑元努一颗心又升了起来,暗吁一口大气,忙道:“你老想差了,只要你老赐与一诺,老朽敢以性命担保,那必然是领袖群伦,高高在上。”
南宫毅扬眉问道:“话可是你说的?”
桑元努毅然点头:“不错。”
南宫毅双眉一展,笑道:“其实,你们这些后生们也该有自知之明,行!老娃儿,我老人家从来刚愎自用,一意孤行,这回就听你的。”
桑元努大喜欲狂,打铁趁热,连忙称谢。
哈连堂大为佩服,闪身过去,一掌拍上桑元努肩头:“老二,有你的,我简直自叹不如,望尘难及!能请得南宫大侠,不但天降神助,便是你我也该首功一条。”
丝毫不差,布达拉宫已得恨天翁,如今再加上这位大魔头,实力已足可揭天掀地,何事不可成?
这等大魔头,平日就是叩破了头也请他不到,却不料今日口舌之间的三言两语来得那么容易,委事是太出人意料,令人有置身梦中之感,有了一个天外神魔,足抵千百一流高手,这不是一桩大功是什么?
桑元努喜在心头,得意之色洋溢眉宇,望了哈连堂一眼,随即转向南宫毅,拱手笑道:“如今都是一家人了,你老是否可就此起驾?”
南宫毅连连点头,扬眉笑道:“我老人家虽非什么隐世大贤,但若在昔年,布达拉就是沐浴焚香,三顾茅庐也请我老人家不动,如今我老人家已经没那么大架子了,咱们说走就走。”
无异接麒麟,捧凤凰,桑元努连忙牵过自己那匹坐骑,双手递过缰绳,然后与哈连堂两人一骑,翻身上马。
一声轻喝,蹄声又起,轮声再动。
西域双残逢凶化吉,转戾为祥,居然因这林中小憩,为布达拉宫倍增无穷实力,岂非天意。
是满清朝廷合该覆灭?
是大汉民族注定厄运难逃?
抑或是整个华夏免不了这场刀兵之苦?
这恐怕只有天知道。
一阵疾风过处,落叶纷飞,黄尘蔽天;大地为之一黯,山川为之变色,这象征着什么?
冥其中早有安排。
第三天,这三人两骑带着十辆车到达了布达拉宫。
布达拉,为西藏少数规模宏大的喇嘛寺之一。高高地坐落在一座孤峰之上,其高摩天,巍峨壮观。
这个被中原武林视为龙潭虎穴的密宗高手云集之地,寺高十三层,因山筑楼,凡数于间。
神像以万计,殿宇材料多铜质镀金,故远远望去,金光万丈,飞腾薄日,亮透半边天。
尤其日暮黄昏之时,孤峰上云带舒卷.贯穿圈绕摩天殿宇之间,落日余辉更为它抹上一片赤红金光,益增其神秘高深之感。
阴雨的日子,则云封雾锁,一无所见。
居高临下,由上下瞰,半个西藏皆在目底,天生险要形势,难怪中原武林裹足不前,望而却步。
一踏上婉蜒曲折的登山道,西域双残突然双双仰面怪啸,啸声刺耳难听直如鬼哭狼嚎,却极有节奏。
啸声方起,高高山巅之上人影似电,如飞掠下四名黄衣喇嘛,一个起落便是数十丈,如飞星陨石,疾泄面下。
啸声甫落,四个身躯高大,豹头环眼的黄衣喇嘛巳飘然射落山道上,一字拌列,站在马前,好快的身法。
竟会是布达拉宫黄衣四尊者。
居中大力尊者乌扎克,向着独乘一骑的南宫毅,投射一瞥诧异目光,然后微躬身形,洪声说道:“两位老施主一路辛苦。”
哈连堂还礼说道:“尊者关注,一家人何必客套。”
乌扎克再望南宫毅,发问说道:“这位老施主是……”
哈连堂笑道:“你我出道虽晚,尊者也应如雷贯耳,这位便是七十年前威震宇内,辈高名重,各讳天外神魔的甫宫大侠。”
有道是:树影人名。黄衣四尊春理应惊骇震慑,施礼不迭,岂料乌扎克竟毫未动容,但他犹未失礼,躬身道:“原来是南宫大侠,贫僧久仰。”
这是一句虚情假意的客套,谁都听得出来。
南宫毅傲不为礼,也仿若无睹无闻。
双残大为尴尬,心知黄衣四尊者出道极晚,少历中原,故而不识这位大魔头,哈连壁连忙向南宫毅赔上笑脸:“南宫大侠万勿见怪,黄衣四尊者久住寺内……”
南宫毅冷哼一声,道:“我老人家岂肯自贬身份,与这些孤陋寡闻的后生晚辈-般见识,念他幼稚无知;叫他给我老人家滚开一旁。”
糟了!黄衣四尊者桀骜凶残,性如烈火,知道这位大魔头还好,不知道岂能忍受得了?
哈连堂又惊又急,飞快地又转向黄衣四尊者:“尊者,这位南宫大侠……”
黄衣四尊者脸上早就变了色,乌扎克也报以冷哼:“贫憎不识什么南宫大侠,只知道这位老施主好不冲人。”
火上浇袖,这下更糟。
双残大惊失色,哈连堂急得额上见了汗,道:“尊者……”
南宫毅突然冷笑说道:“我老人家二次出世,本以为天下犹未忘我,谁知碰到的都是些年幼无知的后生晚辈,令我老人家好生失望。”
哈连堂扭过头来,尚未说话。
乌扎克已然狰狞一笑,说道:“者施主上我布达拉宫不知所为哪桩?”
桑元努一旁连忙插口说道:“老朽兄弟途中幸遇,好不容易请来南宫大侠加盟我们布达拉宫……”
“加盟?”乌扎克仰首哈哈狂笑,道:“桑老施主确也糊徐,咱门请的是有真才实学的真正高人,却不需那薄有虚名,倚老卖老的欺世之徒。”
双残心胆欲裂,才待双扬厉喝。
南宫毅忽地一声轻笑,竟然毫未动怒,道:“好话。胆子之大,我老人家少见,小和尚,若在昔年你己百死有余,算你运气好,硪上的是二次出世的我……”
乌扎克针锋相对,冷冷说道:“老施主也请放明白,若非看在哈、桑两位者施主面上,恐怕老施主已无法好端端地安坐马上。”
双残急红了眼,吓破了胆,却左右为难,无法插口。
南宫毅白眉双轩,淡淡笑道:“小和尚,你要赶我老人家下山?”
乌扎克,阴阴说道:“布达拉宫不是任人撒野的所在。”
甫宫毅凤目暴射寒芒,纵声狂笑,震撼孤峰。
“番和尚,本来我老人家不屑出手示惩,无奈不给你点颜色看看,永远会这么样不知天高地厚,跪下”
乌扎竟入目那遁人冷电,心中方自一懔,倏觉膝弯一麻,两腿酸软,身不由主,砰然跪落山道。
未见南宫毅有任何动作,大力尊者便已如奉纶旨,应声跪到,这是什么功夫,岂非出神人化?”
另外三尊者神色剧变,暴扬厉喝,就要飞扑。
蓦地,孤峰之上传来一声霹雳大喝:“住手!”
声落人至,黄衣四尊者身旁多了位矮胖黄衣喇嘛,正是率领密宗高手夜袭大内的布达拉宫大喇嘛之-耶多克。
他寒着脸,目射黄衣四尊者怒声叱道:“你四人好大的胆子,还不与我退后。”
大喇嘛地位极高,黄衣四尊者敢不遵?垂手退后,只苦了乌扎克,咬牙突睛却站不起来。
耶多克喝退三尊者,神态立变恭谨,跨前一步,向着鞍上天外神魔甫宫毅躬身为礼,道:“贫僧斗胆动问,老施主莫非南宫大侠?”
耶多克究竟身为大喇嘛,见闻渊博.眼力不凡。
西域双残这才放松了一颗心。
南宫毅木然颌首,道:“我老人家正是南宫毅,小和尚怎么称呼?”
耶多克高龄六十多,这位大魔头竟也称之小和尚。
其实,毫不为过,南宫毅至少大他三十岁。
耶多克身形猛震,再次躬身:“徒孙辈年幼无知,冒犯侠驾,多蒙南宫大侠离高抬贵手,指下留情,贫憎感同身受,谨代谢过……”
站直身形,继续说道:“贫僧耶多克,供职法王座前,忝为大喇嘛之一,久仰南宫大侠七十年前便已扬威宇内,武林共钦,只恨晚生福薄,无缘拜识,却不料今日得瞻神采,能接侠驾,布达拉宫举寺生辉,贫僧何幸如之。”
一番话说得恭谨、委婉、得体,敬畏之情,溢于言表,南宫毅重枣般红脸上立刻有了笑容,道:“和尚好说,我老人家只当二次出世,便没人认得我了呢!这四个是你的徒孙辈么?”
耶多克连忙点头,道:“日后还要请南宫大侠多加教导。”
南宫毅笑道:“岂敢,今后要多管束,休要玷污不达拉宫声名。”
耶多克这里躬身应是,乌扎克那里竟能站了起来,却不敢再有丝毫凶态,垂手低头退往一旁。
耶多克怵然动容,又躬下了身。“多谢南宫大侠。”站直身形,又道:“南宫大侠折节枉顾,侠驾莅临布达拉宫,不知……”
这是夸功的机会,双残岂肯放过,哈连堂忙自说道:“老朽兄弟天大荣宠,特请南宫大侠莅临加盟,共襄盛举,已幸获南宫大侠赐以千金一诺。”
这何异如做梦?耶多克神情大动,瞠目结舌脱口一声惊喜轻呼,飞快转身扬喝:“速速禀报法王,快去!”
黄衣四尊者哪敢怠慢,应声掉头如飞而去。
然后转向西域双残,道:“请两位老施主将车子押往后宫,贫僧这就敬陪南宫大使登山。”
面对大喇嘛,西域双残只有俯首听命的份儿,应了一声,向着南宫毅双双拱手,押车由岔路而去。
适时一阵嘹亮钟声由布达拉宫划空响起。
耶多克神情一肃,忙向南宫毅躬身摆手:“法王已准备迎迓侠驾,南宫大侠请。”
这位大魔头居然也客气起来,南宫较摇头一笑,道:“强宾不压主,我老人家高坐鞍上已属失礼,怎好……”
耶多克正色说道:“南宫大侠何须客套?论辈份、论名声,贫僧只有给南宫大侠牵马的份儿,怎敢再僭越先行?”
这番和尚确也深谙拍马屁三昧,其实,说起来也不算太肉麻,若在昔年,他能见这大魔头一面都算天大荣宠。
甫宫毅笑道:“你推我让,何时方了;说不得我老人家只好托大了。”
策动坐骑,当先直上。
未消片刻,已抵布达拉宫。
只见布达拉宫前那一片广阔的平地之上,站立着近百黄衣喇嘛,个个神情肃穆,全场鸦雀无声。
为首一名黄衣喇嘛,年纪不过四十左右,身材颀长,肤色白皙,长眉凤目,胆鼻方口,宝相庄严,顾盼生威,隐隐有一种不同凡人的超拔气质。
这位黄衣喇嘛之后,紧随着八名身躯高大,威猛绝伦的黄衣喇嘛,目光炯炯如冷电霜刃,极为慑人,一望便知是一流密宗高手。
八名黄衣喇嘛之后,是十二名年纪轻轻的黄衣喇嘛,说年轻也足有三十出头,看样子也是一流好手。
后面,是一众年事颇高的大喇嘛,再后,便是布达拉十二殿三十六坛主持喇嘛,最后,才是身份较次的喇嘛。
可以说布达拉宫上自法王,下至喇嘛,高手云集,精华尽出,阵容浩大,声威极壮。
还有那未出的近千密宗高手不算,单凭这广场上的阵容,已足以震动天下,沸腾四海,将宇内闹个天翻地覆,难怪中原武林侧目,从不敢轻捋虎须。
这是布达拉宫迎宾大礼,饶是南宫毅他辈高名重,也不便失礼怠慢,五十丈外,身形平射,轻飘飘地落在山道上,然后,行云流水,迈步行进。
他看起来步履缓慢,可是身后的耶多克却竭尽了身法,才勉强能跟个不即不离五十丈距离在南宫毅脚下,那只是转瞬之间。
来至近前,耶多克肃穆恭谨,为双方互相介绍。
站在最前面的黄衣喇嘛,当然就是上千密宗心目中的神圣领袖:阿旺藏塔法王,却不料他如此年轻。
由寒喧中,南宫毅更获悉这位领袖上千密宗高手的阿旺藏塔法王,丝毫不谙武技,但却是无所不通、胸罗极其渊博的饱学之士。
后者虽不为怪,前者却令人诧异。
尽管法王是神职,这位法王也必有其过人之处。
南宫毅发现,这位法王有着绝高智慧。
寒喧已毕,阿旺藏塔法王复命身后八大护法、十二近侍、大喇嘛、各殿坛主持,一一见礼。
见礼毕,然后与南宫毅并肩行入正门大开的布达拉宫,直往中心正殿让客,备极隆重。
除了八大护法、十二近侍及一众大喇嘛外,其他喇嘛没资格进入正殿,连靠近都犯禁律。
法王,高坐宝座,甫宫毅坐在其右,左边还空着一个位子,不知留给哪位身份高的人。
八大护法、十二近侍恭立身后,一众大喇嘛则分立于正殿两旁,连个座位都没有。
坐定,阿旺藏塔法王第一句话便道:“请国师。”
国师?这尊号不坏。
南宫毅神情微愕,正殿外已响起-阵清越玉罄云板声,此起彼落,连绵不断,由近面远。
须臾,一阵轻微步履声由远而近,随着步履声,正殿中飘然走进一位身材瘦剖面目阴沉的黑袍老者。
南宫毅一见这位黑袍老者,立刻离座而起,笑道:“我道国师是哪位高人,原来竟是你百里老儿,早知你在此尊为国师,我说什么也不会来。”
黑袍老者面色一变,旋即冷冷说道:“老夫只当法王又请得哪位,却不料是你这位昔年故交,南宫老鬼,久闻你已物化多年,难不成那是讹传?”
南宫毅道:“你百里相这不是废话?我若物化多年,岂能此刻冤家路窄地站在你面前?再说,你百里相都未伸腿瞪眼,我又怎舍得撒手尘衰?”
这黑袍老者赫然竟是那连宇内第一奇才夏梦卿都感穷于应付的昔年师门长辈,恨天翁百里相。
只听他冷哼一声道:“你老儿口舌阴损,不改当年。南宫毅,你不在天外天做你那偎红依翠的神魔,二次出世,莫非也不甘寂寞?”
南宫毅淡淡笑道:“彼此,彼此。你都能下得西昆仑,我何独不能出得天外天,百里老儿,适才你摆什么臭架子,说!”
显然,南宫毅是指他未出外迎接。
百里相目光冷峻,看了他-眼,道:“凭你南宫毅也配。”
南宫毅笑道:“我不配谁配?智蒙大和尚?”
百里相连色倏变,越发阴沉,狠狠盯了南宫毅一眼,没有说话,大步行向左边空位坐下。
阿旺藏法王好修养,这才开口说道:“二位认识?”
百里相道:“数十年故交。”
南宫毅-面落座,一面说道:“百里老儿,何不说七十年冤家对头?”
百里相双目暴射冷电,薄怒说道:“南宫毅,老夫已非昔年性情,你最好少惹我。”
南宫毅扬眉笑道:“没什么了不得,大不了再打上一架,记得么?百里老儿,昔年你我最长的一架,打了个七天七夜?”
百里相似懒得答理,默然未语。
南宫毅却微微一笑,转向了中座阿旺藏塔法王:“我虽非争名夺利之人,但有一事却不得不事先弄个明白,法王将如何安插我这加盟之人?”
阿旺藏塔法王道:“不敢怠慢,愿请南宫大侠委屈副国师一职。”
“不干,不干。”南宫毅皓首微摇,道:“恕我违命,南宫毅岂能屈居百里相之下?”
百里相双目一瞪,就待按椅而起。
阿旺藏塔法王已然摆手笑道:“南宫大侠有何高见?”
南宫毅淡淡笑道:“岂敢,南宫毅与他百里相天生冤家对头,数十年来,恶斗连连,一山难容二虎,请法王明智抉择。”
百里相再次色变,难得他还能忍。
阿旺藏塔法王微皱长眉,说道:“一时瑜亮,不分轩轾,本座好不为难。……”
话锋微顿,抬跟望了望南宫毅接道:“难道南宫大侠非要本座忍痛舍一么?”
“那倒不必。”南宫毅道:“只要他百里相让出正位改就副座,南宫毅可以容他。”
百里相忍无可忍,厉声说道:“南宫毅,就凭你那些不成气候的鬼门道,也想喧宾夺主?老夫劝你趁早打消这无耻念头。
……”
南宫毅突然一笑截口说道:“百里相,高明谁属,有待公论,何须妄动肝火?身为国师,理应知己知彼,才有破敌佳策,我请问,满清之动静如何?”
百里相冷然答道:“问得幼稚、肤浅。满清固守北京,企图……”
“够了。”南宫毅大笑挥手,道:“要以你这大国师运筹帷幄,不但节节必败,事事无成,恐怕连布达拉宫也保它不住。
宇内武林以那有第一奇才之称的黄口小儿夏梦卿为首,满清朝廷则以神力威侯傅小天率上将八员,铁骑三千,集结峨嵋,奇兵双出,分头并进,不日来攻;这紧急重大之事,你都懵懂无知,蒙在鼓中,这还有脸称得什么国师?”
此言一出,非只百里相动容,便是阿旺藏塔法王与一众喇嘛也都为之震动,阿旺藏塔法王更是凤目凝注,问道:“南宫大侠,这消息可真?”
南宫毅正色说道:“敌我间事岂同儿戏?老朽不敢无中生有。”
阿旺藏塔法王转头看了百里相-跟,未再开口。
这一眼,却看得百里相老脸一阵燥热,遭:“南宫毅,这消息你怎么知道?”
南宫毅冷冷笑道:“这是天机,恕我不便奉告,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这一点我就比你高明,你还有何话可说?”
百里相一跃而起,神色狰狞,作势欲扑。
南宫毅槐若无睹,冷笑又道:“你若不服气,何妨当着法王佛驾,就藉这殿内一丈之地,公开做一场不带火气的比试?”
南宫教居然当众挑战,百里相岂肯示弱?立即点头:“数十年来.你我恶斗不下百场,何在乎增添其一?好意见,南宫老儿,你且说如何比试法。”
南宫毅慢条斯理,缓缓地说道:“不忙,咱们先小人后君子,丑话先说在前面,这场比试以正国师宝座为彩。你赢,我再无话可说,情愿为副国师,从此俯首听命;我赢,那只有委屈你百里相坐坐副位,如何?”
百里相被激得白眉倒挑,双目暴射凶芒,将头再点,怒笑说道:“南宫毅,你我一言为定,说吧!”
南官毅微笑说道:“像你我这等人物,若比什么软硬轻功,兵刃拳脚,那是俗不可耐,我想变个新鲜花样可好?”
百里相冷笑说道:“花样是越新鲜越好,但求尽兴,我无不奉陪。”
南宫毅目光微转,缓缓笑道:“我们也学学古人,附庸风雅一番,七阵见输赢,题目是‘书画零棋诗酒花’,每阵以其一,互相比试。”
这题目称得上新鲜,阿旺藏塔法王与一众大喇嘛悚然动容,无不颇感兴趣地互相注目,准备静观这两位盖世魔头一较高下,俾饱眼福,以广见闻。
百里相双眉微挑,阴阴笑道:“书画琴棋诗酒花,的确既新鲜,又还雅致绝伦,可是南宫老儿,今日你我这场比试,只是在考较功力……”
南宫毅截口说道:“本来就是要你我把数十年功力修为,溶化在这七样事物之中。”
百里相傲然点头,立即传令准备文房四宝、琴棋酒花等物。
他吩咐方完,南宫毅又转注阿旺藏塔法王微笑说道:“为求公正,比试不可无评判,敢请法王……”
话犹未完,阿旺藏塔法王已然微笑说道:“本座丝毫不谙武技,怎好做公正评判,拟请八大喇嘛勉为其事,南宫大侠意下如何?”
大喇嘛各具密宗绝学,布达拉宫顶尖高手,做个评判,应无问题,南宫毅欣然点头。
阿旺藏塔法王立刻点出耶多克等八位大喇嘛,担任评判。
适时,比试所用诸物送到,花是两盆秋菊,酒是泥封的两坛,文房四宝、琴、棋等物,质料竟均不俗劣。
安排好之后,南宫毅拈笔而起,选的是一枝羊毫巨笔,微蘸墨汁,然后在自己所坐那张石椅背上,振笔而书,写得是:
“名傲八荒笑四海,天外天中一神魔。”
好大的口气,不但写出自己的名号来历,且将数十年纵横宇内、睥睨武林之豪连一笔带出。
写完,向着百里相微笑摆手:“百里老儿,你只够资格坐坐副座,所以我将这只石椅题字相赠,望请笑纳。”
百里相举目一看,立刻心神震动,微皱眉锋。
原来,这联语般十四宇迹,上联隶字,下联草书,笔画奇细,字体极小,但仍不失苍劲古朴、龙蛇飞舞,每一笔均如利刃,锯入椅背;整整齐齐。
一枝羊毫巨笔,竟能写出这般细小佳宇,而且贯注功力,铸入那坚逾钢铁的石椅背上,称得上是高绝二字。
百里相深富心机,略一审视之后,随即冷冷笑道:“南宫老儿,看不出你竟具此神笔,百里相受此厚赠,敢不做还李之持笔濡墨,也在自己所坐椅背上信笔大书,他写得是:“非我莫属!”
可谓针锋相对,南宫毅要他让位,他却来个非我莫属。
书罢,掷笔负手冷笑。
南宫毅举目看去,不禁也微微动容,大笑说道:“百里老儿,有你的,铁画银钩,雄健无伦,一笔兼疏秀、飞逸、绵密、奇纵四家神韵,高明、高明,我南宫毅有点相形见绌,自叹不如。”
这位大魔头恨天翁百里相果然有一手,他那非我莫属四字,竟分真草隶篆四体。
八位大喇嘛一阵低低议论之后,由耶多克扬声下了判语,他道:“二位鹤舞鸿飞,难分轩轾,这第一阵应为平手,不分胜负。”
闻判,南宫毅含笑颔首,百里相冷笑不语。
第一阵书上平手,第二阵是画,南宫毅微笑说道:“八位评判异常公平,第二阵你百里老儿先请,南宫毅敬观妙笔。”
这是礼,也是理,更因为天外神魔生性高傲,不肯在这第二阵再占先。
百里相根本懒得说话,阴森一笑,取出一张宣纸,提笔就画,画得竟是他天外神魔南宫毅的半身像。
虽无丹汞涂出他那重枣般一张红脸,但须发根根,一笔不苟,栩栩如生,传神已极。
南宫毅眉锋微蹙,摇头失笑,遂也取过一张宣纸,投桃还李,以牙还牙,也将他恨天翁百里相瘦削阴沉容貌,几笔勾出。
两张宣纸同时送到了评判手中,八位大喇嘛围拢细审,数议难决。
南宫毅一旁开口笑道:“诸位,画,讲究笔法、意境,很难!
画像更难!能否传神固属重要,维妙维肖才是高手!画天外神魔,就要像我南宫毅,点墨之差那便不能说画的是我;诸位请以画对人,百里相由头至脚,毫发不缺,面我南宫毅唇上须间的一点黑痣,他却没有画上,如此胜负岂非立判?”
八位评判如言照做,果然发现百里相画漏了南宫毅一点黑痣,那点黑痣正如南宫毅自己所说,部位在唇上须间,隐隐约约,不是竭尽目力,特别留心,断难看出。
而百里相的那张画像确是毫发不缺,一丝儿也不差。
笔法不相上下,南宫毅却因心细如发,目力敏锐,占了上风,只那么一点点,颇有取巧之嫌。
耶多克立刻下了评语,高声宣布:“第二阵,南宫大侠得胜。”
南宫毅胜而不骄。
百里相的脸色有点难看。
两阵赛过,一平一负,恨天翁落了下风,当然,还有五阵,现在下断语未免过早,究竟鹿死谁手,正座谁得,尚难预卜。
第三阵是琴。
百里相也颇不失大方。其实,他也一样的高傲,绝不肯占人便宜,向着南宫毅冷然抬手道:“南宫老儿,这一阵由你先来,百里相洗耳准备静聆琴音妙韵。”
南宫毅取过一具七弦琴,在正殿中央,面外盘膝坐下,神色略趋肃穆凝重,指尖轻抚,一缕清越琴韵如空响起,如风入松间,泉流石上,令人俗念全消,心神空静。
百里相忽然叫道:“南宫老儿,我听不出这是何曲,难不成阁下自度?”
南宫毅手不高弦,点头微笑:“南宫毅浸淫此道教十年,每叹知音之难遇,却不料你百里老儿竞是我之子期?指尖堪慰也。”
琴音越来越曼妙,适时,奇事也生,先是空中传来一阵鸟雀噪鸣,接着成群鸟儿飞落尘埃,齐集正殿大门之外,寂然无声,不飞不动。
密宗绝学虽称玄奥,但这将毕生功力凝化琴音,空中聚鸟,却非在场高手任何一人所能效为。
就在阿旺藏塔法王与一众喇嘛惊然动容之际,南宫毅倏然收手,琴音一住,群鸟散飞,南宫教目注殿外,轻笑扬声:“二鸠三雀。”
指尖突挑琴弦,“铮!””“铮!”两声脆响,群飞中五只鸟儿疾坠而下,落地后又展翅飞去。
在场诸人除不谙武技的法王外,皆是一流高手,谁都看得清清楚楚,那的确是二鸠三雀。
南宫毅一笑而起,众喇嘛相顾失色。
百里相没有任何表情,走过去原地坐下,指不落琴,反指向殿外,木然说道:“南宫老儿,你先把地上那根羽毛拾起,免得稍时乱了双目,混淆不清。”
南宫毅神情微震,循扬注视,果见一根细小杂色羽毛随风微动,立悟自己真气玄功尚无法由心所欲,加以控制,才会击落鸟雀羽,毛百里相既能指出,那表示他必有把握,看来这一阵恐怕危险,淡淡一笑,道:“百里者儿这回也细心了,想必是吃亏学了乖,拾起倒不必,只要稍时不见第二根羽毛,南宫毅认输就是。”
百里相未再开口,手抚处,琴音起,他这琴音与南宫毅适才所抚迥然不同,铁马金戈,奔雷驰电,隐隐有杀伐之声。
南宫毅听得皱眉说道:“百里老儿,南宫毅二次出世,凶残性情已隐敛不少。你那暴戾之气怎地有增无减?恨天可以,恨人也无可厚非,莫非你还要恨上无知扁毛飞禽?”
百里相冷哼说道:“南官老儿,你二次出世;在性情方面确实变得前后判若两人,令我难信是那七十年首凶狠毒辣的天外神魔……”
这句话,竟使得南宫毅神情微微-惊。
喇嘛们,全神贯注于琴音之中,百里相面向殿外,自然谁也未曾看到南宫毅的异样神情。
“不过,你性情大变,那是你的事,老夫我却不愿在出家人面前假慈悲!”依然故我地继续抚琴。
南宫毅赤脸上有了笑容,没有说话。
散飞的群鸟,又集殿前,这回是羽毛觳觯,缩为一团,竟然流露畏惧之态。
又片刻,百里相默默收手,缓缓站起,面色狰狞阴狠,负手退立一旁。
怪事。琴音既住,群鸟依然缩立殿前,寂然不动。
南宫毅目光微扫殿外群鸟,突然一叹说道:“这第三阵南宫毅承认落败,百里相,禽鸟何辜,你何其忍心?”
百里相阴阴说道:“天外神魔居然也是菩萨心肠,天大笑话!南宫毅,老夫昔年杀人无数,手下向无活口,区区几只鸟儿算得了什么?莫要忘了百里相做事只求达到目的,从来不择手段。”
众喇嘛这才恍悟殿外群鸟皆死于琴音,外表丝毫无伤,脏腑已为琴音尽碎,鸟死而不倒,足见百里相真气玄功已可由心所欲,加以控制,要比南宫毅高了半筹。
出家人心性本应慈悲,岂料众喇嘛竟神色不变,无动于衷。
甫宫毅又是一阵暗暗感叹。
高下既分,南宫毅也已自认落败,这一阵无须再加评判,百里相技高为胜。
局面,是平一,胜负各一,算起来仍是春华秋实,难判雌雄。
还有四阵,第四阵是棋。
棋无先后之分,应是两人对坐而弈,但黑白之道,极费神思,短时间内无法较出胜负,题目是由天外神魔出的,他不能不想个办法,略一沉吟,向着百里相笑道:“百里老儿,我有意将这棋字-阵,移于七阵之末,最后再较高低,免得时间仓促,彼此难有佳着,也可免耽误太多时光,如何?”
百里相皮肉不动地道:“老夫颇有同感,就听你的,且把这诗字提前,改在第四阵,但这诗字最难揉入武功,也最难判出胜负,老夫请教,你我是如何比试法?”
南宫毅道:“这一阵题目该由你出,怎么比试,我毫无意见,你老儿看着办吧!”
百里相嘴角浮起一丝诡异笑意,道:“老夫博闻强记,过目不忘,常人难及,若出了题目,你老儿可别说老夫有意刁难,恃能欺你。”
南宫毅大笑说道:“论到了你出题,那有何法?我只有认了。老儿,你尽管放心大胆出题,越奇越难,越妙越好,南宫毅自信绝不比你差。”
百里相脸上诡异笑童更浓,阴鸷目光凝注南宫毅,道:“豪语惊人,那么,南宫老儿你听着,老夫要跟你比比背诵诗句……”
背诵诗句?这位南宫毅绝世奇才,书读万卷,学富五车,对他来说,那形同儿戏。
他微微一笑,道:“百里老儿,你莫非肠枯脑干,想不出绝妙奇难的好办法来?”
百里相冷冷笑道:“南宫毅,你且慢自傲,不必骄狂,候我片刻。”
话锋微顿,随即向居中高坐的阿旺藏塔法王拱手说道:“敢请法王借手稿一用。”
阿旺藏塔法王呆了一呆,笑道:“涂鸦之作,怎敢贻笑大方?”
话虽这么说,他到底仍向一名近侍挥了手。
那名近侍躬身而退,稍时,双手捧着一叠素笺,飞步面回,恭谨异常地高举呈上。
阿旺藏塔法王接过来略一翻阅,随手递给了百里相。
百里相接过一叠素笺,选了其中一首最长的从军行,其余的又递还了那名近侍。
百里相拿着那首从军行,向南宫毅叫道:“南宫老儿,你且过来。”
南宫毅已能猜出个大概,心知百里相舍古取今,更就近取诗,用意只是要取用一首二人完全陌生,从未读过、看过的诗,这样比试过目不忘,背诵诗句谁也讨不了便宜。将头微点,笑吟吟地走了过来。
百里相将手中素笺送至南宫毅眼前,只一晃,立刻收回,道:“看见了么?你我各过目一遍,然后背诵,但老夫要说明一点,由尾至头。须倒着背,能一口气背完,不落一字,不错一字者为胜,如何?”
背诗不难,无如将一首完全陌生的长篇从军行,过目一遍,由后至头倒背,一口气地不漏一字,不错一字那可就大不简单了。
此言一出,满殿动容,连智慧高深的阿旺藏塔法王都张口瞪目。
南宫毅眉锋双皱,摇头说道:“绝妙奇难!百里老儿,看不出你还能想出这般高明办法来,高,高,高,难,难,难,简直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百里相面上微有得色,冷然说道:“你若怕难不愿……”
“且慢!”南宫毅忽一摇手,笑道:“百里者儿,莫自作聪明,谁告诉你我不愿了,这,难不倒我,你我谁先过目?”
百里相道:“这占不了便宜,谁先过目都一样。”
“那么……”南宫毅潇洒摆手,道:“百里老儿,你先请。”
百里相细目双翻,道:“南宫毅力,为避嫌疑,你站远些。”
南宫毅大笑说道:“百里相,奈何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飘身退后。
百里相立刻凝神投注,将一双目光紧紧地盯在手中素笺上,片刻之后始吁了一口气,把诗稿递与南宫毅,闭目不语。
南宫毅微笑接过诗稿,只一展视,不禁抬起头来,深深地看了阿旺藏塔法王一眼。
阿旺藏塔法王报以微笑:“雕虫小技,不合高才,有渎法眼,南宫大侠斧正。”
南宫毅郑重说道:“法王忒谦,今之班马,压倒元白,虽李杜不稍让。”
阿旺藏塔法王朗笑说道:“过奖,过奖,南宫大侠谬赞,本座愧不敢当,化外之人,勉强学步,倘如南宫太侠之言,岂不天下无诗,气煞古人。”
很显然地,这位法王也颇以才气自矜。
南宫敦不再说话,收回目光将手中这篇字字珠玑的从军行,由头至尾看了一遍,然后交与八位评判,向百里相道:“百里老儿,你先背抑或是我先背。”
百里相睁开双目,道:“老夫从不占人便宜.也给你片刻时光默诵,老夫先背。”
百里相倒不失光明磊落,南宫毅暗暗点头,笑道:“请吧,百里老儿。”
百里相未予答理,随即张口扬声,开始倒背从军行。
这老魔头的确厉害,果然过目不忘,竟能朗朗不绝地将一篇从军行由尾至头一口气背完,只字不差。
背完,目注南宫毅傲然而立。
百里相这一篇从军行由尾至头滚瓜烂熟,背得立惊满殿,轻叹四起,目光齐集一点,要看他天外神魔南宫毅是如何地在这倒背词上显奇能。
南宫毅神色泰然,微微一笑,铿锵朗音立刻冲口而出,居然背得比百里相还快、还稳、还熟。
连百里相都听得细眉连轩,目闪奇光,满殿喇嘛更是骇然相顾,惊叹奇才。
背完,耶多克肃然下判,发话说道:“这一阵两位均能倒背诗句,虽然南宫大侠背得轻快、较稳,但事先未言明,应与胜负无关,所以这第四阵贫僧等判为平局。”
百里相闻判不语,胜上微泛阴森笑意。
南宫毅拊掌大笑说道:“理应如此,理应如此,判得好。判得好。”
转向百里相微笑又道:“这第五阵我占先了。”
语落,举掌虚空遥拍,两坛美酒其中之一泥封尽碎,然后张口一吸,浓香四溢,一线酒泉飞投口中。
转瞬间,一坛美酒告罄,南宫毅竟神采依旧,毫无酒意。
蓦地,他风目一睁,精光如电,右掌微抬,食指直伸,一线酒泉自指端飞出,直投坛内。
天外神鹰果然功力高绝,这一手凝气吸酒,归本还原,不由口中,改由指端逼回,非有一甲子修为办它不到。
这虽然也称绝奇妙奇难,但在恨天翁百里相眼中,却是易如反掌吹灰,他自然可以照样施为。
评语判下,这一阵仍是秋色平分。
南宫毅神色依旧,百里相脸上有了些不安,另外,还有狰狞怒色。
七阵已过其五,至今犹是平局,稍时七阵过后,南宫毅若是落败,就要屈居副座,可是法王本来委以的就是副座,说起来,似乎不太丢人。
反之,倘使他百里相不幸输了,那就要让出正位,改坐副位,这个跟头栽得可就大了,也太以丢人。
再说,正副座位比起那数十年声名,究竟仍属次要,这七阵,争的是国师宝座何异比声名高下?
输了,干不干国师还无所谓,大不了一走了之,可是这落败的纪录却永远难以磨灭。
请问,百里相他如何不急,怎能不气?
急气归急气,功力归功力,那丝毫勉强不得,技高一着,不怕输,功差半筹,想不输都不行。
这一阵,该他百里相出题。
他在两盆秋菊之中,信手摘下一朵黄花,默默地,走出丈外,转身振腕轻抛。
才一出手,花瓣立脱.一团黄花飞舞,但飞出数尺倏地一合,仍是黄花一朵,分毫不差地落在原来花梗之上,而且断梗之处,密接无痕,恍若天生,依旧似未嫡之前。
绝、妙、奇、难,心眼手法,俱臻化境,神乎其技。
尽管法王在座,正殿肃穆,众喇嘛也不禁看得失声大叫,叹为观止。
百里相却是脸上毫无表情,冷冷看了南宫毅一眼,默然袖手。
南宫毅蚕眉微皱摇头笑道:“百里老儿,你这不是要我当场出丑么?没办法,只有勉为其难了。”
走过去,也摘了一朵金菊,和百里相并肩而立,慢吞吞地将那朵金菊花瓣一一摘下,平置掌中,看了又看,突然张口一吹.将片片花瓣与那光秃秃的花蒂吹得凌空乱飞。
然后他却不慌不忙,出掌虚空微挥,散花应掌而合,也落回原梗之上。
但就在那朵完整无缺的金菊,落回原梗的刹那间,南宫毅突然耸肩笑道:“百里老儿,这一阵是我输了。”
举殿方自一怔,百里相已然阴阴接口:“南宫老儿,你放心,胜负虽重,百里相却要保持个光明磊落风度,你这朵菊花,虽然其中有一片花瓣斜而不正,不及我那朵整整齐齐,一如原来,但你凭口吹气比百里相以手送劲为难,所以这一阵仍应为平手。”
南宫毅不禁暗暗点头,颇感心折,微笑说道:“百里老儿,你我且莫争论,评人自有公正判语,且听听八位大喇嘛怎么说。”
八位大喇嘛早在百里相发话之际,便已将南宫毅那朵菊花仔细端详,果然发现其中有一片花瓣微微向外斜出,不似百里相那朵与先前一般无二。
如单凭花朵判胜负,显然南宫毅技差半筹,可是百里相说的也是正理,一阵议论之后,耶多克下了第六阵判语,道:“各有长短巧拙,第六阵如百里大侠之言,应判平局。”
六阵赛过,双方仍是难分轩轾,那么胜负关键该落在最后这局棋上了。
这回,该由南宫毅出题,棋虽对弈,谈不上什么题不题,可是他有话说,望着百里相一笑说道:“百里老儿,你我于此道均颇不俗,谁也不愿妄自菲薄,说起来,应该当之大国手而无愧,对么?”
“那是自然!”百里相毅然点头,道;“不过,少跟我绕圈子,有话快说。”
显见地,他情绪有点不安,说话也有点不耐烦。
心情,最影响灵智,思路一闭,便着着紊乱,步步俗拙,下棋最忌讳这一点。
百里相不是不明利害,似乎是控制不住。
南宫毅凤目飞闪一丝异采,慢条斯理,淡淡笑道:“你老儿急个怎地?莫非太重胜负?老儿,恨天翁与天外神魔有如世外浮云,能算得什么?你若再如此我便不敢与你在这第七阵中一决雌雄;你赢了还好,万一你不幸因一着之差,全体皆墨,来个羞愤自绝,我不杀伯仁,伯仁却由我而死,南宫毅岂不要负咎无穷……”
“南宫毅!”百里相神色极为难看,双目暴射寒芒,狰狞凶厉,一声沉喝,说道:“你有完没完,老夫劝你少逞口舌之利,如今鹿死谁手,尚难预卜,究竟你我到头来谁会羞愤自杀,那还很难说……”
“说得是!”南宫毅哈哈大笑,接道:“与其口舌无谓争,何如盘上决雌雄?百里相,南宫毅最后一句话,你我可要赢得起,输得起。”
这最后一句话又激得百里相须发微张,目闪凶芒,咬牙狠声说道:“南宫毅,且莫猖狂,你未必能在棋上胜得老夫,也放宽心,只要老夫差你一着棋,老夫就立刻认输就是。”
“众目睽睽,评判当面,哪怕你不认!”南宫毅轻笑说道:“话已交代完了,如今你且听听我这赛棋之法。”
微顿话锋,又道:“我适才说过,你我于此道均颇不俗,当知黑白之间,极费神思,棋要逢了敌手,真正对弈起来,恐怕三天三夜也难分出高下,怎好多耽误时光?八位评判也没那么多工夫,故此我想出了个速战速决的办法,咱们各以五十子为限,每落子前之思考不得超出十数,五十子完,就盘上形势优劣判胜负,如何?”
仅仅五十子已属太少,每落子之前之思考又不得超过十数,岂非更难?
南宫毅出此刁题,那表示他可以做得到,人家做得到,他百里相何独不能,怎可示弱。
事实不容他多犹豫,只有爽快点头,一口承诺,道:“南官老儿,使得,你就是再减十子,百里相也愤然奉陪。”
南宫毅毫不饶人,飞快接口,道:“奉陪是一回事,凭你百里相三字也该有这个胆。不过,胜负那就很难说了。”
百里相神色刚变,他却转身取过了棋盘,平放地上,盘膝坐于一端,故做未见。
百里相恨得牙痒痒地,色厉神狞,狠狠地盯了他一眼,冷哼坐下。
八位严判也走过来坐于一旁,由耶多克负责数数。
双方布局对应,细运清谋,勾心斗角,各逞机锋,就在这一方棋盘之上,展开一场罕见的剧烈搏斗。
黑白交落,每一子无不是精辟高招,看得众喇嘛个个惊服,敬佩无以,耶多克有几次竟入了神,忘了数数。
仅仅五十子数,却费了这两位盖世魔头约半日工夫。
景后一子落下,南宫毅大笑站起,不等评判,便即向着盘坐未起的百里相说道:“百里老儿,非你棋不如我,实过于紧张,心绪难宁之过也,一着之差,先机尽失,如今若之奈何?只有委屈你坐坐副……”
座字尚未出口,百里相突扬厉叱:“住口。”
戟指南宫毅,须发俱张,目毗欲裂,钢牙连挫,狠声说道:“南宫毅,你休要痴人说梦,骄狂得意,老夫岂肯屈居你下。二次出世,满怀雄心,却不料因一时大意,败在你手,令人好恨!
你若不死,老夫此生绝不再出西昆仑一步。”
话落,目中凶焰狂喷,狠注南宫毅,一闪出殿,腾空疾射而去。
众喇嘛大感意外,愕然失色。
南宫毅似早在意料,望着百里相逝去处微笑不语,一双风目中却闪漾着一丝宽心、喜悦异采……
片刻之后方缓缓转过身形,向着阿旺藏塔法王拱手说道:“南宫毂所争只为名位,本欲一正一副双辅法王,共图大事,未料南宫毅这位数十年老友性情如今变得这般刚烈,老友既去,南宫教负疚含愧,至为不安,何颜再留?拟就此请辞……”
阿旺藏塔法王虽不谙武技,但也知深浅,适才七阵比试,旷绝神功,有目共睹,自觉高出他密宗绝学多多,所有布达拉宫顶尖高手相形黯然难望项背,心目中早将这两个魔头视若神仙,敬如天人,依为最稳固的靠山。百里相含恨而去,那是来不及下座挽留,只有忍痛,已失北斗,他如何再肯失去这位泰山?
故而不等南宫毅说完,便连忙下座坚挽,急形于色,诚恳之情溢于言表,紧握南宫毅一双修长大掌,道:“南宫大侠,请听本座一言,比试既属公平,南宫大侠何咎之有?
两位本是本座之管采萧曹,今本座已折一股,奇痛未消,南宫大侠何忍于痛上加痛,再萌去意?百里大侠既去,国师之位已悬,本座愿拜南宫大侠为相,请鼎力相助,俾成大业,更请从此勿再言去。”
说着,强拉南宫毅至国师正位,双手将他按下,然后肃然躬身。
法王神职,身份尊贵,礼虽仅止于此,但已经是天大重礼。
南宫较连忙起避,正色说道:“法王岂非要折煞老朽?武林中人最重承诺,感法王错爱,老朽只有从命,由今日起,法王大业一日不成,老朽便一日不萌去意。”
这个靠山算是牢了。
阿旺藏塔法王面上难掩心中欣喜之情,立命殿中大喇嘛重新拜见大国师。
拜见完毕,阿旺藏塔法王挥手命一众大喇嘛退出正殿,仅留身后八大护法、十二近侍,要和这位国师做一席密谈。
国师要运筹帏幄,歼敌于掌握之中,是以,所谈难免对敌布阵之策,行军用兵之道。
阿旺藏塔法王胸罗渊博,似乎是有意要考考这位国师。
哪知不试还好,-试之下,这位武林大魔头竟然天文地理、诸子百家、三教九流,无所不通,无所不精,使得自许胸罗万有的阿旺藏塔法王瞪目张口,惊诧欲绝,佩服得无以复加;举止言谈,越发地必恭必敬,简直就觉得这位大魔头是文可安邦、武可定国,百年难遇的奇才。
其实,这位大魔头本来就是奇才。
密谈稍歇,阿旺藏塔法王提出南宫毅早先所言中原武林与满朝兵马骤集峨嵋,不日来攻事,请教却敌之策。
南宫毅似胸有成竹,智珠在握,脑中早有却敌之策,闻言目注法王,捋须笑道:“法王,能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老朽对彼已略知大概,对己却一窍莫名。敢问法王,布达拉宫有多少位密宗一流高手?”
阿旺藏塔法王绝口不提几个月前在玉箫神剑闪电手夏梦卿玉箫神剑之下,所蒙受的重大损失,那损失虽不足以影响全局,但不可否认地削弱了布达拉一部份雄厚实力,略一沉吟,叹道:“南宫大侠若只问一流高手,布达拉宫中不下数百。”
南宫毅微笑说道:“请法王给老朽一精确数字。”
阿旺藏塔法王道:“两百有余。”
虽不算太精确,也凑和了。
南宫毅点头又问:“布达拉宫共有多少位习武喇嘛?”
阿旺藏塔法王道:“习武喇嘛勉强可上六百。”
南宫毂再点头,道:“但不知大食人供与布达拉宫多少火器?”
阿旺藏塔法王一惊反问:“这……南宫大侠怎么知道?
……”
南宫毅淡笑接道;“法王贵人多忘,老朽是和西域双残两个后生一路来此,而且是他们请者朽加盟义举。”
阿旺藏塔法王变色说道:“这种机密竟敢轻泄,幸好所遇只是南宫大侠,要是别人那还得了,非予严惩不可。”
他才要挥手传谕,南宫毅已然扬眉笑道:“泄一机密便足覆没全军,按说该重罚,无如法王若是以此责之,老朽将何以自处?于老朽颜面不太好看,再说,他两人在老朽威迫之下,为保全十车火器也是万不得已,可否看老朽薄面,姑饶初犯?”
西域双残如若在场,应该是感激涕零。阿旺藏塔法王神色稍霁,笑道:“有南宫大侠缓颊,本座岂可不从?”
这位大国师还真有面子。
南宫毅力稍谢说道:“法王尚未赐下答复。”
阿旺藏塔法王“哦”地一声,笑道:“本座险些给气忘了,大食人所供火器只有百枝。”
南宫毅眉锋微微一皱,道:“听法王之意,好像还嫌不够。”
阿旺藏塔法王笑道:“火器犀利,血肉之躯绝难抵御,数量越多岂不是越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这句话听得令人直能毛发悚然,不寒而栗。
看来,这位法王是量大而毒甚的君子、丈夫一流,好心肠。
南宫毅神情微震,凝目不语。
阿旺藏塔法王似有所醒悟,连忙笑道:“南宫大侠万勿介意,本座指的只是满清。”
南宫毅身为汉人,这解释听来应该悦耳,孰料他竟这么说:“法王误会了,对敌人慈悲便是对自己残酷,凡阻碍义举者,应一概视为仇敌,即是汉人,杀之何妨?老朽之意只不过觉得百枝之数已足够应用,加上布达拉宫两百一流高手,六百习武喇嘛,老朽只消稍运智谋,准必尽歼来犯顽敌。”
阿旺藏塔法王点头未语,不知是颇感意外,震慑于这位大魔头比他犹狠毒三分的心肠,抑或是由于略同的英雄之见而深表佩雁。
他未说话南宫毅却不闲着,想了一想,又问;“请问法王,布达拉宫现可住有大食人?”
阿旺藏塔法王摇头道:“没有,为避人耳目,他们只有远驻在大漠。”
原来住在大漠。
南宫毅微微颔首,道:“他们倒好,准备坐享其成了。”
阿旺藏塔法王道:“南宫大侠错了,大食人供火器,布达拉宫出人手,这是理所当然。”
南宫较笑了笑道:“话虽这么说,对敌交锋难免没有死伤,人命关天.区区火器能值几何?老朽以为他们占足了便宜。”
阿旺藏塔法王微微一笑,道:“南宫大侠有所不知……现在为时尚早,到时候南宫大侠自然会了解一切。”
他话锋转变得很快,似有难言之隐,也可见他颇为机警谨慎。
南宫毅虽然已是国师,但是这位法王认为还没有到他了解全盘机密的时候。
南宫毅何等老练?察言观色,心头了然,不再追问下去,立刻转移话题道:“作战,先求巩固根本,根本不固,谈不上攻敌,老朽敢问不知法王对布达拉宫有没有做一番周密布置?”
阿旺藏塔法王笑道:“布达拉宫上下从来各有职守,无如那是平时的一般防范,本座认为那不太适合目前情势,似有重新布署的必要。”
南宫毅双眉微轩,道:“难道百里相未……”
阿旺藏塔法王道:“百里大侠刚刚莅临布达拉宫不过是数日工夫,所以尚未加调整,甫宫大侠莫非准备要……”
南宫毅接口笑道:“老朽虽有此心,一时却不敢冒失,还是等法王认为有必要时再说吧!”
乍听起来,他是要候命行事;安际上,他是借题发挥,不啻表示为免动人猜疑,他不敢再那么积极。
阿旺藏塔法王乃一方霸主,何等精明?当然听得出来,他还真不敢惹怒这位大魔头,翻脸动手举世无敌那且不说,恨天翁已去,绝再请不到他,倘若这位天外神魔再一怒拂袖,这等高人再上哪儿去找?布达拉宫实力岂不大打折扣?
万一不幸,他老先生再反过来相助中原武林者或满清朝廷一臂,布达拉宫不更是自招祸患,泥菩萨过江之余,还谈什么举事?
脸上一红,颇为窘迫地赧笑忙道:“南宫大侠万勿误会,想必是本座口齿笨拙,辞未达意,无心得罪之处……”
“岂敢!”南宫毅淡淡笑道:“老朽尚非这般不明事理、不识大体、量小之人,老朽来得突然自知难免惹人猜疑,法王多谨慎一点,总是好的。”
阿旺藏塔法王一张白净的脸涨得通红,大窘嗫嚅,笑得好不自然:“南宫大侠怎仍耿耿难释?本座已明心迹,非敢对南宫大侠有所猜疑,实词未达意,出于无心;再说本座既拜南宫大侠为国师,委以重任,也断无不信任之理,南宫大侠若再见 责本座,本座实……”
嗫嚅半晌,竟不知如何接下去才好。
南宫毅似已释然,微微一笑,旋即正色说道:“法王也请勿误会,老朽适才之言也是言之由衷,出自肺腑。说实在,老朽二次出世,只不过是不甘寂寞雌伏,欲将宇内闹个天翻地覆,并非想要帮助什么人。
若不是事逢凑巧布达拉宫与者朽有同一心意,老朽不比百里相,就是请也请不来!老朽今受西域双残之邀,加盟义举,本的是初衷,乃出自诚意;法王既又委以重任,彼此就该推心置腹,互掏肝胆,法王待我以诚,用我以信,老朽不遗余力,竭尽绵薄,如此合作无间,方能有所成,否则何异为书掣肘?
老朽既不能尽展所能,也不敢放手行事,义旗未举,先起内哄,老朽无法想象后果如何……”
阿旺藏塔法王静昕之余,脸色刹那数变,缓缓垂下头去。
好一会儿,才猛然抬头,肃然说道:“南宫大侠所责极是,本座知过了,更多谢当头棒喝,尽退冥顽。愿借南宫大侠一句话,从此推心置腹,互掬肝胆,合作无间,共图大业。”
南宫毅微笑不语,阿旺藏塔法王却突然目注一名近侍,挥手沉喝:“速取本宫形势详图。”
那名近侍应声而去。
南宫毅凤目中飞快地掠过一丝异采。
适时,阿旺藏塔法王又道:“本座先命人取来本宫形势详图,请南宫大侠过目,俾便了解全貌,然后再请南宫大侠到处看看,对本宫布署重新做一全盘调度……”
话犹未完,那名近侍已手捧一个方形的檀木盒,疾步入殿,双手呈上法王。
阿旺藏塔法王接过檀木盒,顺手打开盒盖,取出-卷红丝绳捆扎的牦牛皮。
打开这卷牦牛皮,平铺石桌之上,布达拉宫全境赫然在目。
这是-张平面图,布达拉宫因山势而建,占地极广。其中,十二殿卅六坛,千间僧舍,各处门户,险恶要塞;举凡亭、台、楼、榭,无不尽在图上,毫发不遗,纤细毕见,一目绝难了然,非得费上三五天工夫不可,称得上是一张极为详尽的详图。
阿旺藏塔法王不厌其洋,指点说明。
南宫毅全神贯注,频频颔首。
这两个人一讲一听,足足用去顿饭工夫才略称详细地把这张布达拉宫全国看完。
阿旺藏塔法王卷起牦牛皮,放好之后,将檀木盒随手递向南宫毅:“请南宫大侠代为保管,以备不时之需。”
南宫毅不接,道:“此图不啻为布达拉宫命脉,关系重大,极为紧要、还是请法王妥为收藏,老朽要用时再向法王讨取不迟。”
阿旺藏塔法王并未收手,道:“就因为它是布达拉宫命脉,太以重要,敌方又不乏武林高手,随时有来犯之虞,为防潜入偷袭,盗窃此图,所以本座才请南宫大侠代为保管。”
这是理,也很诚恳,更表现充分的信任。
但是,南宫毅仍坚拒不收,他说得也很有道理,他说:“法王明鉴,非老朽推卸责任,不敢负责。一旦战事开始,老朽就要来往巡视,指挥歼敌,甚至不免亲自出于,到那时,实无法兼顾此图;倘若置于身上,万一因奔驰交手失落,老朽万死事小,举事之根本重地事大:法王群龙之首,自当全力维护,戒备密严,所以此图仍存法王身边才是万无一失,最安全的办法,事关整个大局,还请法王收回成命。”
不错,唯有他法王的身边,才是最保险的地方。
阿旺藏塔法王略一沉吟,未再坚持,收回了手,仍将檀木盒交给了那名近侍。
接着,传下令谕,命大喇嘛耶多克陪着国师视察全境。
南宫毅在大喇嘛耶多克的前导下,足足费了半日工夫才将布达拉宫全境视察完毕。
他发现,布达拉宫所以被中原武林称为龙潭虎穴,闻风色变,侧目裹足,是有它的道理,龙潭虎穴四字不但当之无愧,恐怕还躇不够。
布达拉宫险势天生再加上近千密宗高手的严密布署,简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敌,固若金汤,无法撼动。
满清朝廷纵然动员上万铁骑,若不能出那致胜奇兵,只怕也无可奈何。
同时,他还发现布达拉宫称为龙潭虎穴、铜墙铁壁的另一道理。
那就是,不是武林一流高手,你进不了布达拉宫,甚至可以说根本近不了它百丈以内,即或能进得布达拉宫,若无绝顶功力,进去就别想再活着出来。
所以,满清朝廷那神力威侯傅小天率将八员,领兵三千不日来犯之举,实不足虑。
唯一可虑的是以那宇内第一奇才,玉萧神剑闪电手夏梦卿为首的那些武林顶尖高手。
他身为国师,职责所在,理应预谋防范,更求歼灭来敌。
黄昏时光,南宫毅才在耶多克的陪同下,踏着暮色双双走了回来。
回来后,再度谒见法王,陈述他的视察经过,并一一说出他的意见,一直到了初更,南宫毅才行辞退。
阿旺藏塔法王早为南宫数准备了一间幽雅净室,在一名近侍前导下,穿画廊,越石阶,过重殿,来到了布达拉宫西角。
这地方是布达拉宫的最高处,那间幽雅净室就静静地建在一堵石壁之前,旁绕苍苍古木,一片宁静。
室为石砌,四壁皆有窗户,室顶高守的悬着一盏八角琉璃灯,燃得不知何物,不过绝非藏人惯用的油脂。
室内,布置得点尘不染,陈设简单雅致,除了一张软榻、桌、椅及一干应用之物外,别无其他东西。
南宫毅看得很满意,频频点头之中,法王近侍躬身告退。
临走还指着桌上一只玉磐敬告国师,如有使唤,请敲此磐,自有小喇嘛听候差遣。
法王近侍走后,南宫毅上了门,一人独坐灯下,苦思却敌之策。
由几上取过一张颇大的上奸宣纸,由笔架上拈下一枝狼毫,濡墨凝神,想想画画,画画想想,由那才起的轮廓看来,他赫然画的竟是日间所见的布达拉宫详图。
这位天外神魔果然智慧高深,记忆超人,常人三五日难看详尽的那张详图,他在那不过顿饭工夫中,竟然全入脑海。
他画这做什么?
他真是个热心人,在这时竟犹自不寐地独坐灯下,研究他那高绝的布署,却敌的妙策,他是真不打算让那来犯的汉满人马走脱一个。
二更才过,他已将另一份布达拉宫形势详图草草画就;虽说草草,可也一笔不苟,不信可以拿那张原图比比看,除颜色不同外,其余分毫不差,简直就是一张复制图。
南宫毅,对他自己的杰作相当满意,掷笔吁了一口气,目注纸上仔细看了又看,然后,又拿起狼毫,圈圈点点,想必是将他那费了一番大心思的重新布署预先排于纸上,明日面呈法王过目,或者明日按图布署,也可免临时再费周章。
圈点好后,又仔细的看了一遍,这才将笔放回架上,把那张绘就,更加严密布署的布达拉宫仿制详图,折了又折,叠成半个巴掌那么一块,小心翼翼地揣入怀内。
对了。这玩意儿是要放好,否则万一遗落了,那还得了。
放好了图,他面上带着一丝令人难以捉摸的笑意,缓缓站了起来。
夜色,已近三更,手抬处,室顶灯火倏然而灭。
今夜没月色.室内室外一样地黯黑……
这位天外神魔南宫毅,有时侯的神情举止,令人有点莫测高深之感。
第二天一早,晨曦才照上布达拉宫背后的孤峰。
蓦地,钟声响动,划破晨间的寂静,直透长空,声闻数里,萦绕不绝。
布达拉宫近千喇嘛,所有密宗高手,齐集寺中央一片广场之上,个个垂手肃立,寂然无声。
南宫毅高高地站在一块巨石之上,面对众喇嘛,朗声传令,分配人手,重新布署,简单扼要,有条不紊,恰当已极,他要将布达拉宫布署得滴水难进,敌方难越雷池一步。
皓发银髯,蚕眉凤眼,面如重枣,迎风卓立,恍若天神下降,几疑汉寿亭侯关老爷重生,神威极为懂人。旁边,端坐着阿旺藏塔法王。
近千密宗高手,瞻仰了这位大国师神采风范,有的是首次,有的是第二回。
不管是首次抑或第二回,都有着同样的感觉,那就是这位大国师要比前一位那阴森逼人、望之生寒的大国师高明得多。
可能是昨日担任评判,大饱眼福的八位大喇嘛走漏了消息,透露了亲眼目睹,罕世无俦的那场正殿较技;也许是阿旺藏塔法王端坐在上;或者是听了这位大国师那神奇妙绝、高明无匹的布署;再不就是这位大国师威态慑人。
众喇嘛领命得令之际,神态极为恭谨,眉宇间的神色,是发自肺腑的无限敬服,再也看不到一丝往日洋溢充塞的桀骜凶残神色。
发令完毕,众喇嘛领命而去,刹那间走得一于二净,广场上除法王背后那八大护法、十二近侍外,再难见半个人影。
南宫毅面带微笑,恭请法王巡阅那已经调整过的重新布署。
阿旺藏塔法王不聋不瞎,何况他自己更是个胸罗渊博的奇才。
适才的一切,他都没有放过,熟读兵书,深通韬略的他,自觉渺小得可怜。
他只有一个感觉:奇才,也有大小之分。这位大魔头、大国师,竟有经天纬地之才,不让任何一位古人,人间少有,地上无双;这尘衰,委屈了这位天外神魔。能请得这位盖世魔头,不啻是请到了兴周姜于牙,佐汉诸葛亮,实在是本座有幸,布达拉宫当兴,满清朝廷,气数已尽。
破例弃榻不坐,与大国师把臂走下巨石。
但,南宫毅由始至终并未取出他昨夜费了一个更次工夫,所绘的那张加了布署的布达拉宫形势详图。
难不成他又全部入了脑中?既能凭他那超人智慧全部记下,又何必花那么多工夫,漏夜不寐地画图?
可能,他已经呈交给阿旺藏塔法王了。
全境巡视完毕,天色已近正午。
阿旺藏塔法王发现,如今的布达拉宫与昨夜以前的布达拉宫巳不可同日而语,防卫的力量,已陡然倍增。休说是满朝的几员上将,数千雄兵,中原武林的一流高手,便是满朝一半兵力也无可奈何。
根本既固,自然便无后顾之忧,可以放心大胆地谋求攻敌。
南宫毅一路侃佩陈策,所云皆动于九天之上的致胜奇兵,势若破竹,无往不利,当者披靡。
陪着阿旺藏塔法王由寺中直登孤峰,他要法王居高临下,俯览全境,看他一演布署,试试威力。
此时的阿旺藏塔法王,雄心勃勃,溢于眉宇,卓立不坐,傲视脚下。
南宫毅则立于身旁,挥旗飘飘,发号司令。
令旗展处,火器四鸣,高手齐出,举寺皆动,微疵难寻,天衣无缝,威势难当,兵机叵测。
布达拉宫成了铜墙铁壁,众喇嘛足抵数万甲兵。
一阵操练,又费了半日工夫,直到日落西山,晚霞满天,才鸣金收兵。
自此而后,布达拉宫上下,对这位大国师敬若神明,视如天人。
阿旺藏塔法王更是言必听、计必从;机密不隐,大事共商。
都认为这位大国师胜于先前那位于百倍,可是谁都不知道天外神魔在功力上稍逊了恨天翁半筹。
那日的正殿较技,南宫毅只是智取恨天翁,并非力挫百里相,凭得是机智而非功力,只消细研那七阵输赢,不难醒悟。
无如,连那八位密宗一流高手的评判都蒙在鼓中。
这一天,是七月三十。
在那万道金光的晨曦下,峨媚金顶之上,环坐着一大堆人。
朝雾半开,恍若轻纱,露珠未退颗颗晶莹,此时的峨媚益显灵秀,金顶观日出,奇景天生。这些人,该是诗人墨客风雅士。细看不是,却是三山五岳、四海梅八荒的武林人物。
算算人数上百。全都是当今宇内的一流好手,俱皆武林精英一时之选,钢铁般的阵容,声势之浩大.能震动天下,沸腾四海。
本来,错非这武林顶尖高手,焉能登得上金顶绝峰?
武林甚多风雅士,难不成他们也雅兴登临,来这金顶观日出?不错!
他们一个个神态悠闲,盘膝面东,望着天边那轮渐渐爬起的红日,眼睛眨也不眨,谁也未说话。
似是为这自然的奇景,吸引得入了神。
观日出,看的是一瞬间的那轮红日,等它爬高了,就没看头了。
群雄神似自太虚而返,神色显得无限满足,却又有点意犹未尽,吁了一口气,这才缓缓收回目光。
日出,没看头了,总不能默默地闷坐着?于是,打开了话匣子。
老一辈的归老一辈的,小一辈的归小一辈的,小一辈的永远不愿意跟老一辈的在一起,假如都围坐一堆,举止言谈之间,那很拘束。好在,金顶地方不小,看过了日出,很自然地立刻分成了两堆。
老一辈之中,最放荡形骸、豪迈不羁的是丐帮五老,九指追魂苍寅,所以,苍老五先开了口;那是近乎调侃的笑骂,是向着一位身材颀长的青衫老者:“端木老儿,怎么样?上次苍老五要你那宝贝儿子带给你的话,没错吧?出来晒晒太阳,憋久了会发霉,大清早看日出,既饱眼福,且神清气爽,地是灵秀峨嵋金顶,人是精华毕集,无殊群英大会!这不比你躲在那长年难见天日的不归谷里贪恋温柔,偎红依翠,享尽人间风流好得多”
这位身材颀长的青衫老者,长眉凤目,五绺长髯迎风拂动,神态飘逸,举止蒲洒,正是那名震武林的不归谷谷主端木长风。
端木长风是真名士,他的风流,举世皆知。不归谷中钗光鬓影,选尽天下美色,为人亦侠亦魔,介乎正邪之间,行事一凭好恶,从不管毁誉褒奖贬,也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内,但是他似乎也独对这位风尘异人感到头痛,穷于应付,听了这令任何人都会脸红的话,他却不在乎,捋髯笑了笑,道:“臭要饭的,你挤眉弄眼,鬼叫个什么?天风甚大.小心闪了舌头,我这不是出来了吗?”
苍寅冷哼一声,仟怒说道:“哪怕你不出来,老要饭的想好了,这回峨嵋之会,要再见不到你的鬼影儿,老要饭的就要请准夏少侠,跑趟不归谷放起一把火把你的鬼窝烧个精光,看你能躲到几时。”
老一辈的相顾失笑。
端木长风耸肩摊手,笑道:“有本领你臭要饭的只管请,我虽怕定了你,可是我那队煞是厉害的娘子军、雌老虎可没把你臭要饭的放在眼内:她们也见不得生人,要是粉拳玉腿拆散了你这身老骨头,你可别怪我端木长风事先没打招呼。”
老天真们哄然大笑,皓首神龙齐振天幸灾乐祸,微眯-双老眼,斜瞥苍寅,嘿嘿笑道:“这回臭要饭的可吃了瘪,他是天不怕,地不怕,生平就见不得娘儿们,那就像耗子见了猫,躲都发地方躲。”
又是一阵哄然大笑,苍寅老眼一瞪,尚未说话。
突然一声轻笑,他身旁一位身形瘦小的老化于咧嘴笑道:“齐老儿,你搞错了,我家老五怕的只是无盐嫫母凶婆娘,可不怕花不溜丢、娇滴滴的小娘儿们,像端木老儿那群莺莺燕燕,我家老五一见准酥了骨头,拼着被拆也要往不归谷里钻。”说话的,是丐帮四老,活报应仇英。
这一来,何止哄然?简直捧腹,尤其齐振天,他笑得更起劲儿。
苍寅哭笑不得,老脸一红,挑眉瞪目,怒骂说道:“好老四,你竟敢吃里扒外,窝里反地帮老猴儿计算我,这种朋友交不得,干脆拆伙算了。”话落,伸手便抓。
活报应仇英笑声中瘦小身形滴溜一转,横移数尺,躲得远远的。
苍寅毫不放松,一声怒骂,方待追扑。有人说了话,那是个矮胖老叫化。
“老五、老四,别闹了,那么大把年纪,当着年轻晚辈的面怎好意思?也不怕难为情。”
矮胖老叫化,是当今天下丐帮帮主,笑弥陀宫天玄,丐帮五老虽然情遣手足,四个老天真对这位老大却畏惧三分;苍寅一向天不怕,地不怕,可是在这位老大面前,他发不了脾气,起不了横。
哪里敢违悖?乖乖的坐下,指着活报应仇英骂道:“老四,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只要避过老大,就有你的乐子受。”活报应仇英也拍拍屁股走了回来,嘿嘿笑个不停。
这一阵闹剧歇止,少林掌教大悲禅师,看着眼前灵秀峨嵋,偶有所感,凝住了脸上的笑容,轻轻地叹了口气。
诸老微微一愕,苍寅忍不住诧声发问:“老和尚,你煞的什么风景?好端端的叹的哪门子气?”
大悲禅师白眉微轩,淡淡笑道:“诸位可记得七年前少林、武当联手峨嵋,卫护三圣遗宝之事?”
诸老微微点头,齐振天道:“少林、武当不惜一切,只求三圣遗宝不沦魔劫,为天下苍生,挑斗罗刹教主公孙忌及罗刹五君、十二侍。这壮举,武林同钦,永镌人心。”
大悲禅师苦笑道:“说什么武林同钦,道什么永镌人心,提起来老衲汗颜无地,羞愧欲绝!那次若非夏少侠隐身守护,及施援手,神功惊退罗刹诸魔,只怕少林、武当不但无法卫护三圣遗宝,就是两派本身也难幸免覆灭之祸。”
事实的确如此。昔年峨媚护宝,若不是夏梦卿大展神威,三圣遗宝必沦魔劫不说,他少林、武当两派十余高手就别想再下峨嵋。
苍寅道:“老和尚,你难不成有所感触?”
大悲禅师低诵佛号,道:“苍老檀越说得不错,贫衲感触良多。”
苍寅白眉微扬,道:“老和尚,何妨说来听听?”
大悲禅师微一摇头,道:“徒乱人意,不谈也罢。”
苍寅还想再问,端木长风突然笑道:“苍老五何奈太不识趣?老禅师不过触景生情,偶有所感,更勘破了一层而已,你还问个什么?”
苍寅老眼双翻,怒声说道:“端木老儿,谁问你啦?你这岂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哪儿吃草去?你神气什么?别自作聪明,老要饭的就不相信不如你……”
话未说完,大悲禅师肃然截口说道:“阿弥陀佛!苍老檀越不必做意气之争,悟之一字,丝毫勉强不得,此不关智慧,只因苍老檀越非我门中人。”
苍寅道:“这句话不错,你杀了我,我这一辈子也不会剃光了头去当和尚,老要饭的还未吃喝够呢!一无老酒,二无狗肉,这种事老要饭的不干。”
大悲禅师连忙闭目合十,哺喃说道:“善哉!善哉!”
笑弥陀宫天玄怒目而视,苍寅猛悟口没遮拦,垂首不语。
皓首神龙齐振天是有心人,连忙转移话题,道:“老和尚,三圣遗宝数年未闻下落,你可知究竟现在何处?”
这正是宇内武林都想知道的事,自昔年夏梦卿远下南荒,讹传死讯以后,三圣遗宝便从此设了下落,武林也无人再提,没人敢问。
大悲禅师缓缓睁开双目,遭:“此事贫衲虽略知一二,但未得夏少侠允准,贫衲不敢轻泄。”
一句话堵住了嘴,谁也不便再问。要在往日,苍寅非三不管地打破砂锅问到底不可,无奈今日他老大笑弥陀宫天玄在座,他只有忍住。
蓦地,小一辈中有人轻呼:“夏少侠来了!”
诸老闻声回顾,只见半山云雾之中飘然驰上一白一黑,两条人影。
白影,儒衫飘拂,行云流水,可不正是那位宇内第一奇才:玉箫神剑闪电手夏梦卿。
黑影,是位全身俱墨的英武少年;其他人不认识,武当掌教与武当七剑却不陌生。
那是二小之一,僧圣凡凡大师的得意高足霍玄。怪了!
怎未见另一小,道圣大木真人的高足岑参?
转瞬间,夏梦卿领着霍玄已然踏上金顶,老远便拱手致歉,道;“夏梦卿因他事耽搁;累各位久等,先请各位海涵。”
任何人也没一句怨言,各自还礼迎上前去。
寒喧中,夏梦卿为霍玄引见群老,霍玄虽然年轻,但却是凡凡大师高足,论辈份,不下少林掌教大悲禅师,所以诸老只敢以平辈之礼相见,霍玄再三坚持不遂,只得作罢。
诸老既见之以平辈礼,这可麻烦了,小一辈的立刻矮了半截,夏梦卿有主张,要大家各交各的。
藉着寒喧,武当掌教无为道长探问岑参,夏梦卿表示,岑参另有艰巨任务,不克同来。
寒喧已毕,夏梦卿请老少群豪依旧坐下,他也很随便的席地而坐,未等老少群豪动问,第一句话便说道:“劳累各位不远千里,夏梦卿至感不安……我请各位今天来此相会,没有别的事,只是想请各位鼎力相助,共同完成一桩事……”
苍寅慨然说道:“老要饭的这批人不敢当夏少侠鼎力相助四字,只知道理应竭尽绵薄,但凭吩咐一句话,赶汤蹈火,万死不辞。”
夏梦卿由衷感动地笑道:“五老言重,诸位雅爱,夏梦卿受之有愧。”
苍寅道:“夏少侠万莫如此称呼,叫我-声要饭的,于愿已足。”
夏梦卿笑了笑,才要再说。
齐振天突然说道:“请恕老朽斗胆妄测,少侠这共同完成一桩大事之言,不知是否指的要领导大汉民族,驱逐满清,完成复兴大业?”
群豪精神一振,目光齐集一点,屏息凝神,静等夏梦卿答复。
夏梦卿微一摇头,淡淡笑道:“不!我要请各位远赴西藏,助我尽逐大食人,镇压布达拉宫。”
群豪神情猛震,面面相觑,惊惑欲绝。
夏梦卿星目转扫,神色一转凝重,又道:“我知道各位很感意外,也许还不谅解我这种做法,不过我要说明,那就是为天下苍生,大汉民族,先攘外,然后再图复兴大计。如今布达拉宫实力已日益坐大,若不趁早予以击溃,一但让他们发动,那势同燎原,后果将不堪设想!这事急在眉睫,刻不容缓,所以我要请各位鼎力相助,共赴西藏。”
群豪神色也趋凝重,笑弥陀宫天玄道:“少侠请恕老化子插嘴,老化子觉得,少侠此举等于是反过来帮助满清朝廷。”
夏梦卿道:“宫帮主说得是!表面上看,的确是如此;而实际上,仍是为整个华夏,为大汉民族。宫老请想,布达拉宫密宗高手上千,这不是兵马所能应付得了的,神力威侯傅小天纵然是功力绝伦,神勇盖世,但独木难撑大局;设若我们坐视祸势蔓延而不顾,让大食人与布达拉宫阴谋得逞,他满人充其量不过弃位返回东北,到头来受苦受害的,是否仍是天下苍生、大汉民族?”
宫天玄默默无语。
夏梦卿话锋微顿,目光电扫一众老少豪杰,神色转变得异常肃穆,口气也极为沉痛一字一句地又道:“我知道单凭这几句话,仍难令诸位释然。可是诸位要知道.夏梦卿身为先朝宗室,若不是事不可为,万不得巳,我怎么也不会不予赞助反加打击。诸位当知道先朝大将军吴三桂借兵入关引狼入室,这件令人想起便难忍心中沉痛的千古恨事,他只因体事不清,一念之差,铸下了大错,山河易帜,神州变色,使先朝沦亡,陷生民于水火;如今布达拉宫阴谋勾结白衣大食之举,与吴三桂所谓义举之大不智何殊?能予赞助能容坐大么?诸位俱皆当今武林明智之土,当应了解夏梦卿一番苦心,谅必不忍再加责难……”
蓦地,苍寅一跃而起,神情激动,振臂大呼:“夏少侠,不要说了,老要饭的明白,他们不去我去,从此跟随夏少侠,流血流汗,死而后已。”
夏梦卿大为感佩,星目欲湿,唇边含笑,尚未说话。
“阿弥陀佛!”大悲禅师猛然站起:“大悲愚昧,谢罪之余但凭少侠吩咐。”
“无量寿佛!”
老少群豪跟着先后站起,均表愿追随身后。
夏梦卿面上浮起了一丝欣慰笑意,也有点激动,道:“事不宜再迟,这就要启程,中原诸事,不知各位是否已做安排?”
群豪尚未来得及答话,苍寅已然抢着说道:“这不要紧,路上找个要饭化子,全都解决了。”
夏梦卿笑道:“既如此,只有偏劳丐帮了……”
率领群豪掠下金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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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书院扫描 阳春白雪OCR 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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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战鼓雷鸣动天地 就在夏梦卿与霍玄率领天下群豪下峨嵋奔西藏的当天下午,另一队人马也由峨嵋附近一个隐密之处,悄悄的开拔,目的地也是西藏。
这另外一队人马,当然就是神力威侯傅小天、薛梅霞所率领的八员骁勇将,三千貔貅兵。
为免惹入耳目、惊动地方,傅威侯下将令,八员上将与三千雄兵分做数批入藏,一律改穿民装,在拉萨附近卦兰山会合,沿途不得惊扰民众;违令者,杀无赦。
威侯将令重如山,谁敢不遵?数路兵马无声无息,秋毫无犯的分别开拔,或分几路,或分先后。
在大军开拔之际,傅小天伉俪获得一个意外的惊喜。
这个意外的惊喜,是美郡主德怡也适时赶来,表示要跟他们夫妇到西藏走一趟,身为亲贵,她也应该为朝廷尽一份力;傅小天劝阻无效,只得由她。
固然,她是想替朝廷尽点力,不过那是附带的,天知道她真正的心意是什么?其实傅小天伉俪也非糊涂人。
神女峰的别后,她没提。
傅小天伉俪也绝口不问,冰雪聪明的薛梅霞却由德怡那憔悴的容貌、忧郁的神色中猜透了八分。
她说不出心中有什么感受,是什么滋味。
由峨嵋人藏,这一带,路很艰难,所经大部分是祟山峻岭、深渊大涧,大雪山、沙鲁里山、伯舒拉岭、念青唐古拉,莽林重重,极尽险恶。
鸭珑扛、金沙江、怒江激流湍急,鹅毛难浮。
半个月的历尽艰苦,长途跋涉,终于到了卦兰山。
薛梅霞究竟出身武林儿女,她还受得了!
可是,美郡主一到地头就躺下了,一半是由于肉体,一半由于心灵,一向养尊处优的千金,她怎么受得了。
按说,她早在半路上就支持不住了,无如好强的个性使她咬牙撑着,她不愿把自己内里的脆弱落在傅小天伉俪的眼中。
再说,她也不能让人家为她一人耽误大事,耽误了行程。
兵马俱皆疲累,又病倒了德怡。傅小天深通将略,当然知道远来疲兵,不宜即刻作战,当下传令休息听候令谕;一面为德怡延医,一面派人暗中探听布达拉宫的动静。
三天之后,德恰病愈,探马回报,带来的消息却令傅小天大吃一惊,布达拉宫请得丁高明奇人异士相助;这位奇人异士的相貌,对傅小天颇不陌生,他听恩师海老人说过,武林中有这一号巨魔,天外神魔南宫毅。
德怡病后体弱,尚不宜多劳动,于是他偕同爱妻,带着两个人,轻骑驰出卦兰山,直奔布达拉宫。
距离布达拉宫不远处,有两座小山,傅小天选了其中之一,弃马步行登山,站在山顶,孤峰上布达拉宫遥遥在望,可以看得很清楚;一看之下,这位当世虎将不由心神震动,暗暗惊骇。
他发现,天外神魔南宫毅不但是睥睨武林的盖世魔头,而且居然胸罗韬略,高不可测。
跟前的布达拉宫固若金汤,几乎无懈可击。
看着,看着,傅小天一双浓眉越皱越深,面上的阴霾也越来越浓,显得心情十分沉重。
薛梅霞虽不谙兵家事,但她可以体会夫婿的心情,由夫婿的忧郁神色,她揣测出情势的恶劣,满怀关切,轻轻地叫了声:“小天,你……”
傅小天环目凝神,没有说话。
薛梅霞接道:“小天,别先挫自己锐气,自古邪不胜正……”
傅小天微一摇头,突然开口:“霞,你不明白,我不在乎南宫毅是个成名多年的盖世魔头,而他居然才可经天纬地,胸蕴数万甲兵,这就绝不容我忽视!你看看眼前布达拉宫,简直是难以撼动,近千的密宗高手到他手里几乎……”
薛梅霞情知不虚,但她只能婉言安慰,强笑说道:“小天,别把他说得那么神,他只要不是神,我就不相信他能强过我夏大哥,跟你这位盖世虎将。”
傅小天微微牵动唇角,笑了笑,道:“这不是相信不相信的问题,事实如此,除了夏梦卿之外,傅小天几曾服过人?夏梦卿他是宇内第一奇才,南宫毅应该不比他强,无如眼前布达拉宫高明的布置,竟证明南宫毅的胸罗和夏梦卿不相上下。大清朝廷突然有了这么一个劲敌,我怎能不忧心而深感觳棘?”
薛梅霞默然不语,但旋即说道:“这些我不懂,也许南宫毅真如你所说那么厉害,不过,我有信心,我夏大哥能打败他,而且必定比他高明。”
按理,薛梅霞不应该对自己的夫婿这样说话。
傅小天却毫未在意,那是因为他认为各方面他都难望夏梦卿项背;还有,便是他了解自己的爱妻。
点头说道:“希望如此,可是,这是大清朝廷的事,也是我的事,我不能尽靠别人,自己总要拿点东西出来。”话锋微顿突然挑起浓眉,环目暴射道人寒芒:“岳武穆说得好!文官不爱钱,武官不惜死,我怕个怎地?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战死沙场,马革裹尸,那才是为将者死得其所!为大清朝廷,我不惜粉身碎骨脑浆涂地,出尽最后一口气,流尽最后一滴血,南宫毅再厉害我也要斗杀他,走,咱们回去。”
豪气干云,无比壮烈,拉着薛梅霞,大步行下山去。
岳钟琪麾下的两员大将久久才定过神来,互觑一眼,齐挑拇指,飞步跟了下去。
夏梦卿与霍玄偕同天下群豪,未在拉萨落脚,却搭了几座帐篷,住在另一座山峰的隐密山坳里。
由于夏梦卿策划周到,此处山泉清冽,饮水不缺,食物是由拉萨买来的大批干粮,饮食都不虞匮乏。
这一夜,初更。
夏梦卿正召集大悲禅师等各门各派的领袖人物,在他那虎帐中,分派人手,共商歼敌大计。
蓦地,夜空里遥遥传来一声清脆佛号:“阿弥陀佛,老施主何人,请快留步。”
这是首夜担任警戒的少林十八罗汉,发现了可疑之人,十八罗汉足以挡住来人,所以帐中谁也没动。
可是怪了,紧接着又是一声怒叱:“老施主再不停步,那就莫怪贫憎等要出手得罪了。”
也许来人有眼不识泰山;或者未将十八罗汉放在心上,虎帐中停止了议论,有人站了起来。
突然一阵震荡夜空的大笑,一个苍劲话声说道;“和尚别那么紧张成不?少林绝学擒龙手,老驼子可承受不起,一家人,烦劳通报夏少侠,独孤奇求见。”
原来是大漠驼叟无影神鞭独孤奇到了,此老一向哪处去了?怎么等到这个节骨眼儿才来?
诸老松了一口气,互视失笑,随着夏梦卿迎了出去。
月色下,山坳外,十八罗汉中的两名大和尚一前一后,陪着一名驼峰高耸的灰衣老者走了进来。
可不正是大漠驼叟无影神鞭独孤奇?
老驼子一见众人,老远地便拱手豪笑说道:“不敢当,不敢当,老驼子怎么担当得起。”
来至近前,一一寒暄。
苍寅跟独孤奇可是一对儿,也是多年的故友,见面就是劈头一巴掌,手动口不闲,怪叫说道:“臭驼子,你这一向躲哪儿去啦?怎么一露面儿又不见啦?害得我老要饭的找得好苦,说呀!”
独孤奇没躲,让那一掌拍上肩头,咧嘴笑道:“苍老五,你找老驼子何为?老驼子又没欠你的。”
大悲禅师插口说道:“贫衲等正为一直未见老檀越侠驾而深感纳闷。”
对这位德高望重的少林掌教,独孤奇不好再嬉皮笑脸,微敛嬉态,笑道:“老驼子回大漠去了。”
苍寅瞪目叫道:“臭驼子,好好儿地你又回大漠干什么?”
独孤奇眯着老眼,笑得神秘,道:“落叶归根,老窝儿嘛,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苍寅老眼不花,满肚子机灵,一瞪眼,道:“臭驼子,少在老要饭的面前耍花枪,说,干什么去啦?有半句不实,老要饭的当场要你好看。”
独孤奇“哈!”地一声,道:“臭要饭的你想耍硬的?老驼子不吃这一套。”
苍寅却也童心未泯,老天真,刹那间换了一副脸,唱个肥喏,嘿嘿笑道:“臭驼子,咱俩可是数十年的老交情……”
孰料,独孤奇一摆手,仰着脸道:“少废话,也没用,老驼子软硬都不吃。”
四周哄然大笑,苍寅跳着脚,戟指说道:“大沙漠里的臭驼子、烂草绳,你敢冤我老要饭的,再不从实招来,惹火老要饭的,我打扁你驼峰。”
独孤奇飞快说道:“谢天谢地,老驼子求之不得,正愁它碍事。”
又是一阵充满欢愉、豪迈的哄然大笑。
苍寅可碰上了对头冤家,没了辙,徒吹胡子干瞪眼。
齐振天一旁幸灾乐祸,嘿嘿笑道:“小鬼碰上了阎王,臭要饭的这回可吃了瘪,报应。”
苍寅立刻转移了目标,找着出气筒,指着齐振天鼻子,一蹦老高,扯着喉咙大骂说道:“齐老猴儿,你敢捡苍老五的便 宜,我拆了你的老骨头。”
说着,就要动手。
独孤奇适时说道:“好啦,好啦,都快老掉牙了,还那么没皮没臊,收场刹戏吧,要听好消息么?走!里边儿谈去。”
嘴里虽这么说,脚下可没动。
这是独孤奇稳重处,游戏风尘,旗葫不羁那是一回事,当着夏梦卿、霍玄与这么多位身份高的领袖人物,他可不好僭越。
苍寅闻言放手,道:“臭驼子,真的么?什么好消息?”
独孤奇道:“正事归正事,信不信由你,要听,里边儿去。”
苍寅一副莫可奈何的样子,耸肩摊手,道:“好吧!臭驼子,你是吃定了我,苍老五认栽。”
齐振天道:“哪怕你不认。”
这回苍寅没作声。一番谦让,由夏梦卿与大悲禅师领先进入虎帐。
坐定,独孤奇未等众人发问,便自动说道;“老驼子为何突然悄悄地返回大漠,那是天机,现在不能说,能说的只有两件事,这是老驼子称心快意大杰作……”话锋微顿,欢愉之情形于色,接道:“这第一件,老驼子日前神不知鬼不觉地做了一桩大事,把几个缠脚布包头的大食人全赶走了,一个不剩……”
众人闻言一震,苍寅一跃而起,道:“赶走?臭驼子,你没……”
独孤奇笑了笑,截口说道:“上天有好生之德,老驼子到了快伸腿儿瞪眼儿的年纪,不想多造杀孽,况且杀那些东西也污我双手;不过,那一顿皮鞭的滋味儿比死好受不了多少。”
别人都束开口,苍寅又说了话,摇头说道:“你臭驼子居然改了性情,变得前后判若两人,生了菩萨心肠,真令人难以相信,令人难以相信……”
独孤奇笑了笑,发说话。
苍寅抬眼深注,接道:“臭驼子,你能不能说详细点儿?”
独孤奇道:“事情就是这样儿,你要那么详细做甚?”
苍寅道:“你驼于就没从他们身上捞点儿什么?”
独孤奇大笑说道:“碰上你臭要饭的,老驼于想留点儿都不行!不错,斩获良多,第一便是那布达拉宫请来了大帮手……”
“这不稀罕!”苍寅道,“大伙儿一到这就知道了,是天外神魔南宫毅。”
独孤奇“哦”地一声,笑道:“要饭的吃八方,这可能是你那张嘴问出来,且听听老驼子这第二件斩获,他们有百来枝火器……”
“这也在夏少侠意料中。”苍寅道:“臭驼子,我看你趁早别抖了……”
独孤奇突然一笑说道:“臭要饭的何必那么猴儿急?且听听老驼子这第三件斩获,这第三件斩获便是老驼子适才所说两大杰作之一……”目光环扫,咽了口唾沫,接道:“有了这件斩获,别看他布达拉宫龙潭虎穴,固若金汤,我老驼子包管一攻即下,不费吹灰之力。”
倏然住口不言。
诸人闻言诧异,苍寅更是忍耐不住,直起身子道:“臭驼子少卖关子,也别先吹,吹炸了不好看。”
独孤奇微笑不语,探怀取出一物,伸手递向夏梦卿。
那只是一张折叠甚小的宣纸。
夏梦卿打开一看,神情震动,眉宇间陡现喜色。
赫然竟是布达拉宫的形势详图,圈圈点点所有布署一目了然。
大悲禅师坐得景近,一眼瞥及,悚然动容,立刻高宣佛号,目注独孤奇,肃然合十,说道:“阿弥陀佛,老檀越功劳第一!有了此图,何愁布达拉宫攻不下?华夏可保,苍生有救,老檀越功德无量。”
大概是不好意思,独孤奇竟然老脸一红,未作声。
夏梦卿传阅该图,图到了苍寅手里,他凝注良久,然后抬起头来看着独孤奇,一片疑惑,道:“老驼子,你应该看得出,这不是原图。”
独孤奇点点头说道:“不错,是仿制品。”
苍寅道:“既是仿制晶怎知它实而不虚,怎知这不是布达拉宫一招毒计?”
这是众人都感疑惑的,只是都不便开口罢了。
苍寅与独孤奇数十年刎颈之交,他却用不着顾虑那么多,其实,这等大事,为公不为私,有顾虑是对的。
独孤奇呆了一呆,笑道:“臭要饭的别假公济私,你想抹煞老驼于的首功?请问,你又怎知它虚而不实,是布哒拉宫的一招毒计呢?”
苍寅慨然说道:“苍老五不知,可是你老驼子也没把握,一步之差便全盘皆墨,后果令人不敢想象,事关重大,应该慎重。”
这话不错,独孤奇张口结舌,作声不得,半响方说出一句:“臭要饭的固然有理,可是老驼子敢以生命……”
夏梦卿突然一笑说道:“两位且莫再争论,这件事我自有主意。”
夏梦卿说了话,谁也不便再开口。
这共商歼敌大计的会议,一直到了快三更方散。
众人起身出帐之际,独孤奇也起身告辞;他这告辞,是表示要离去。
众人闻言愕然,苍寅却忍不住问道:“臭驼子,你要上哪儿去?”
独孤奇道:“不一定,也许回转老窝,也许在西藏到处逛逛。”
苍寅沉下脸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莫非苍老五适才得罪了你?”
独孤奇正色说道:“苍老五,你我数十年刎颈之交,你就认为老驼子是那种人么?这种话也是该你说的么?”
苍寅脸一红,默然不语,但随即又道:“那你臭驼子是什么意思?”
独孤奇方要开口,大悲禅师已然低诵佛号说道:“阿弥陀佛,目前正是用人之秋,多一个人便多一分力量,老檀越神威盖世,一支神鞭足抵十余少林高手,怎地可轻萌去意?”
大悲禅师开了头,众人纷纷出言挽留。
唯独夏梦卿与霍玄微笑不语。
所有目光齐集他一人身上,独孤奇不由暗暗叫苦,略一沉吟,道:“老驼子多谢诸位雅爱,但是,老驼子仍是要高去。诸 位如要问老驼子原因,老驼子之所以要离去,自然有要离去的道理,恕老驼子无以奉告……”
夏梦卿这时才道:“老爹不必再卖关子,干脆说,这地方老爹比任何人都熟,想跑跑腿儿,打听点消息,暗探敌情,不很好么?”
独孤奇投过感激一瞥,微笑不语。
这回,大家都明白了,末再挽留。
夏梦卿代表众人送出山坳,执手而别。
独孤奇走后,夏梦卿回转虎帐,翻腕自袖底取出一个小纸团,灯下观看,与霍玄相视而笑。
第二天早上,太阳出山没多久。
一个风度翩翩的俊美青衫少年,手摇一柄玉骨描金扇,神采飞扬,飘然登上了卦兰山。
正是那不归谷少谷主端木少华。
卦兰山是傅小天领兵驻扎之处,他来这儿何为?
才上山脚,山遭拐角处闪出了两名佩刀大汉拦住去路,两个大汉一身黑衣,身材魁伟,颇见威猛。
这两个佩刀黑衣大汉,确也称得上明眼人,一见端木少华那超拔气度,便知为非常人,左边大汉一拱手,道:“阁下有何贵干?”
端木少华任务在身,不敢任性,要在平日,他根本憎得理这两个满朝旗勇.还礼笑道:“烦劳通报,夏梦卿夏少侠处来人,求见傅侯。”
想必那岳钟琪摩下这八员将、三干兵,都听到过夏梦卿大名,闻言,居左大汉连忙再拱手,道:“请稍等,我就去通报,阁下贵姓大名?”
端木少华道:“不归谷端木少华。”
这两个大汉可能对武林事颇不陌生,“哦”地一声,同说道……原来是不归谷少上驾到,失敬,请稍待通报。”
话落,居左大汉转身飞奔上山。
须臾,两名锦袍大汉疾步而至,适才那名黑衣大汉则紧随他们身后,这两名锦袍大汉气宇不凡,英武逼人,一望而知是两位大员。
端木少华眼力不差,两名锦袍大汉正是那傅小天向岳钟琪提借来的八员上将中的两员。
来至近前,两锦袍大汉抱拳为礼,居左那名道:“威侯在半山亲迎,特命我两人为少谷主带路。”
这个礼不轻,端木少华连忙还礼:“威侯由来过宠,端木少华怎当得起?有劳二位了。”两锦袍大汉焉敢怠慢,略一谦逊,转身带路登山,神态举止,颇为恭谨。
才近半山,豪笑震天,威力神侯傅小天伉俪双双迎下,身后随侍着另六员上将。端木少华距一丈驻步停身,恭谨施礼。
“侯爷折煞端木少华了,端木少华见过侯爷、夫人。”
傅小天大步走过,虎腕双伸,抓住端木少华两只手,无限豪迈,无限真诚,大笑说道:“端木老弟,咱们是见过数面的朋友,用不着这一套,傅小天能高攀诸位武林奇英那是傅小天的荣幸。”
端木少华微笑未语。
傅小天松开双手,笑道:“老弟我不喜欢咬文嚼字,什么高轩枉顾,什么有何教言,我是既害怕又头痛,一大早跑来找我,有什么事?”
端木少华虽曾数次瞻仰傅侯神采,但是从未与傅小天有机会交谈过,如今才是真正地领会到这位盖世英豪,铁铮奇男的豪迈、热诚、不羁作风,不禁大为心折,道:“奉夏少侠差遣,将来拜谒。并有机密大事面陈。”
入耳夏少侠,薛梅霞心神震动,脱口说道:“少谷主,夏少侠,他可好么?”
端木少华连忙回答,自然说夏梦卿很好。
派的是不归谷少谷主,又有机密大事,傅小天情知重大,接口说道:“老弟,站在这儿不像话,走,咱们里间谈去。”
拉着端木少华,把臂而上。
傅小天的大军不是全驻扎在山上,三分之二在山下,只有他夫妇和德怡三分之-的兵将,篷搭在山上。
傅小天的虎帐搭在十余帐篷中央,这是重地,等闲人近都不能近,端木少华自然例外。
美郡主德怡,早在帐外等侯,端木少华与这位大郡主在神女峰下葫芦谷中有过一面之缘,彼此不算陌生。
葫芦谷事后,这位绝代巾帽,愧煞须眉的胆略、作风,早巳赢得天下武林的衷心敬佩。
是故,端木少华不敢怠慢,上前施礼,互相寒喧。
傅小天屏退左右,虎帐中只有薛梅霞与德怡。
坐定,端木少华不等再问,探怀取出一物,双手递上傅小天,神色至为郑重地说道:“夏少侠日昨巧得布达拉宫形势详图,认为侯爷可能用得着,特连夜复制一份,命少华面呈侯爷。”
傅小天、薛梅霞、德怡闻言震动,俱皆大喜,傅小天接过那张以宣纸复制的详图,浓眉轩动,环目放光,道:“岂止有用,简直是大大有用,夏梦卿永远对我是那么照顾,老弟,回去代我谢了。”
摊开宣纸,略一注目,出声长叹,顺手递与德怡:“好厉害的南宫毅,单看这图上布置,胸罗已强我傅小天数倍不止,傅小天还为的什么将,谈的什么兵?”
一纸布置,便看得出这位当世虎将无比羞愧,自叹不如!
看来这天外神魔南宫毅果然难斗。
话锋微顿,目光投向看图皱眉、花容失色的薛梅霞与德怡,自嘲一笑,指了指那张图,又道:“两位请看吧!布置严密,用兵如神,令人难越雷池一步,若没有这张图,唉!我不敢想象后果。”
德怡没理傅小天,突然抬眼凝注端木少华,道:“少谷主,夏梦卿,他是怎么个巧得的?”
端木少华“哦!”地一声,遂将昨夜大漠驼叟无影神鞭独孤奇尽逐大食人巧得此图之事,概略的说了一遍。
听完,德怡沉吟说道:“我担心此中有诈。”
显然,她也是个细心人。
倒并非傅小天与薛梅霞遇事不够谨慎,而是觉得此图既然是夏梦卿命端木少华送来,那便绝对没有问题。
他夫妇对夏梦卿有信心,他们以为,无论什么事,绝逃不过这位宇内第一奇才一双神目。
傅小天笑了笑,道:“阁下,你是说这图真假有问题?”
“那倒不是。”德怡摇头说道:“夏梦卿他不是糊涂人,他要没把握,不会仿绘一份,让少谷主送到这儿来,这图是真,绝无问题。”
傅小天呆了一呆,道:“那你阁下什么意思?”
德怡未即刻答复,反问端木少华,道:“少谷主,我刚才似乎听说,独孤大侠是尽逐大食人,而并非尽诛大食人,我没听错吧?”
端木少华道:“是尽逐而不是尽诛,郡主没听错。”
“这就麻烦了。”德怡转注傅小天,道:“你听见了么?别说尽诛,只要有一个活口就有大麻烦,我以为大食人丢了这么重要的东西,不会不设法通知布达拉官,传信儿的办法很多,假如现在布达拉宫已经获悉,而且已经改变了布置,按图攻之,后果如何?”
端木少华微笑不语。
傅小天却大笑说道:“阁下,别紧张,你想到的只怕人家第一奇才早想到了,你说得好,夏梦卿他不是糊涂人……”
薛梅霞突然截口答话,话很委婉,道:“小天,德怡是对的,凡事都要小心,何况这等大事?一步落人掌握,后果便令人可怕,更应该慎重,为什么不先听听少谷主怎么说?”
一半是理,一半儿安慰德怡,傅小天当然懂,住口不言,微笑点头,目光投向端木少华。
端木少华这才说道:“夏少侠只请侯爷放心使用,别的没交代。”
“这不就是了。”傅小天收回目光,道:“听见么?两位,少谷主还能怎么说?”
端木少华面一红,赧笑说道:“侯爷明鉴,我可是有一说一。”
傅小天大笑说道:“老弟,行了!图,我敬领,而且绝对照图谋求对策,对夏梦卿我由来有信心,谈别的吧,老弟。”
端木少华笑了笑,道:“布达拉宫有百来枝火器,侯爷要小心对付。”
薛梅霞与德怡脸色一变,齐道:“火器?他们哪儿来的火器?”
端木少华道:“白衣大食供给的。”
“好东西!”德怡挑眉叫道:“没想到他们也有火器,小天,怎么办?”
傅小天淡谈笑道:“没什么了不起,我也有百来枝厉害的玩艺儿,虽不能及太远,威力却不见得稍逊火器。”
“什么?你是指飞雨流星神鬼愁,”德怡讶然发问。
端木少华心头猛地一震。
傅小天点了点头。
德怡又问:“够么?”
傅小天尚未表示,端木少华已然说道;“恕我插嘴,侯爷这飞雨流星神鬼愁,不知可是那湮没了近百年,北溟异人巧手鲁班公精度三大得意杰作之一?”
博小天点头笑道:“老弟渊博,正是那玩艺儿。”
端木少华动容说道:“那么正如侯爷所言,虽不比火器能及远,唯其歹毒霸道之威绝不稍逊火器,甚至有过之无不及。”
“听到了么?”傅小天目注德怡,扬眉笑道:“端木老弟,威名赫赫的不归谷少谷主,武林俊彦,一流高手,他的话应该不会有错吧?”
德怡纵然不服,也不便再说什么。
端木少华赧然一笑,望了望傅小天,欲言又止。
傅小天笑道;“老弟可想知道傅小天怎有此伤天和的玩艺儿?”
端木少华俊面飞红,道:“我就知道难逃侯爷神目。”
傅小天道:“这玩艺儿本来是他们几个大内侍卫的,我把它要过来,找了些有名气的巧匠连月赶造了百枝。”
端木少华道:“恐难尽善尽美。”
傅小天笑道:“老弟说得是,谁能比得上那巧手鲁班?不过,也差强人意,凑和能用了,老弟要不要看看?”
傅小天既言能用,那便是真能用,否则他不会派用场。端木少华略一犹豫,红着脸笑道;“我何止想看?还想向侯爷讨取一枝。”
博小天笑道:“宝剑赠英雄,我没宝剑,就送这个玩艺算谢谢老弟跑这一趟吧,老弟使用时可要多慎重。”
起身入后帐取了一枝递向端木少华。
傅小天那最后一句话用意良深,端木少华一点就透,慌忙站起来双手接过,难掩欣喜地笑道:“多谢侯爷赏赐,端木少华省得,其实,我只是趁这次想以那些密宗高手试试这东西的威力……”
“老弟。”傅小天微笑截口说道:“我大胆一句,少造杀孽,后福无穷.就是生死大敌,能少杀一个便尽量少杀一个。”
虎将竟做如是语,足见侠骨仁心。
端木少华通体冷汗涔涔而下,惶恐受教,且谢棒喝。
傅小天道:“老弟,用不着这样儿,咱们不是外人,否则我不会多嘴。”
端木少华既感激又感动,施礼告辞。
傅小天没挽留,举手送客。
端木少华趁势又道:“侯爷,夏少侠还命我带来八个字……”
傅小天微微一怔,道:“说吧,老弟。”
端木少华微笑道:“站稳立场,各干各的。”
傅小天须发皆动,纵声大笑,震荡长空:“好话!老弟,烦请转告夏梦卿,就这么办。”
端木少华才要转身出帐。
薛梅霞突然轻启檀口,道:“少谷主,诸位现在住在哪儿?”
这句话,德怡也想问,可是枝薛梅霞抢了先。
端木少华面有难色,犹豫了一下,毅然笑道:“夫人原谅,夏少侠未曾交代,我不敢轻泄。”
一缕幽怨之情袭上心头,薛梅霞心酸难受的想掉泪,当着端木少华,她只有忍住,而且还强笑点头。
德怡何尝不是如此?甚至心中的失望比薛梅霞还大。
彼此之间,有一刹那的尴尬气氛。
蓦地一声豪笑,傅小天伸手轻拍端木少华的肩头,说道:“对了,这等于是军机,老弟,走,我送你下山去。”
端木少华连忙坚拒,并请留步。
傅小天还要送,端木少华又道:“侯爷,您说过,咱们不见外,您又何必要让我不安?”
傅小天大笑留步,道:“老弟,依你,咱们布达拉宫见。”
豪语。
端木少华神采飞扬,也做龙吟朗笑;笑声中,一揖至地,转身飘然而去。
他这一路下山可真高兴,这一趟没白跑。
当然,就这么张口一句话,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得到武林人人垂涎、梦寐以求的飞雨流星神鬼愁,他能不高兴,换谁谁但会欣喜欲狂。
其实,错非是这位盖代奇豪的神力威侯傅小天,换个武林人,珍逾性命都来不及,焉肯轻易送人,本来,谁叫这东西威震宇内,闻之心惊胆颤?
难怪端木少华不住自笑,有飘飘然之感。
这时,在那布达拉宫孤峰之上,高高的站着一堆人,这些人,正是那阿旺藏塔法王与大国师天外神魔南宫毅,背后,是几位大喇嘛与几大护法。
南宫毅的目光,正遥遥凝注半里外一座山峰,手也指向那儿,道:“法王请看,他已经来了,足证消息不错,哼,那想必是夏梦卿那一伙不知死活的后生晚辈,还高举前明旗帜。”
阿旺藏塔法王不谙武学,目难及远,可是他背后几位大喇嘛与八大护法俱皆密宗一流高手,目力自然不差,他们都可以看到那山峰之上旗正飘飘。
耶多克点头说道:“南宫大侠说得不错,旗正悬在山峰之上,白底黑字。”
另一名大喇嘛道:“隐隐约约地可以看到,那个字是明字。”
阿旺藏塔法王微微点头,道:“怎未见满朝人马?”
南宫毅道:“三千人不是小数目,傅小天这个人颇称不俗他不会傻到把营驻扎得那么近……”
阿旺藏塔法王一笑说道:“只要他们进入西藏,就别想瞒过我们。”
南宫毅道:“他们很有自知之明,老朽以为他们的目的不在瞒我们,而是另有其它用意。”
阿旺藏塔法王道:“以南宫大侠高见……”
南宫毅笑了笑道:“目前还很难断言,不过,不管他们用意如何,都难翻出老朽手掌心,老朽自有对付之策。”
这话说得很自负,但阿旺藏塔法王深信不疑。
南宫毅顿了顿话锋,又道:“他们既然来了两天了,绝不会长伏不动,老朽以为今夜他们必然有所蠢动,而且不会是满清方面的人,一定是夏梦卿那批自命不凡的后生晚辈。”
阿旺藏塔法王道:“怎见得?”
南宫毅笑问:“法王是指前者抑或是指后者?”
阿旺藏塔法王道:“本座两者都想知其所以。”
南宫毅轩眉微笑,笑得很得意,道:“如果老朽推算的不错,今夜将是乌云掩月,一片黝黑,任何人都懂得利用这绝佳天候……”
耶多克插口说道:“既然任何人都懂,那夏梦卿不世奇才,他必也想到我们已有所警戒,那么他怎会明知故犯……”
南宫毅突然一笑说道:“大喇嘛,兵家事虚虚实实,也就因为夏梦卿那后生颇有小聪明,所以老夫料定他今晚必有蠢动。”
耶多克呆了一呆,旋即醒悟“哦!”地一声,道:“多谢大国师指点,贫僧这下明白了。”
南宫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后者的道理,更容易明白,满清方面除傅小天夫妇及那什么黄毛丫头的郡主外,均非高来高去的武林能手;试问,这种人他们敢来吗?傅小天等三人虽武学不俗,但一个身为主帅,一个是诰命一品的夫人,一个又是娇贵郡主,他三人断不会轻易涉险,除此,那不是那批亡命之徒、自命不凡的武林后生是什么?”
这番话剖理分明,分析透彻,头头是道。
这心智、这眼光,常人难及,众喇嘛大为叹服。
南宫毅淡淡一笑,又道:“今夜,无论他们来多少,无我令谕,任何人不得动用火器,老夫不愿太早让他们知道此一杀招。同时也要给他们点颜色看看,要他们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龙潭虎穴,什么才是莫测兵机,我要使他们魂飞魄散,心碎胆裂,引之为戒绝,不敢再有两次蠢动……”
阿旺藏塔法王面有笑容,笑得有点阴森、冷酷,众喇嘛更眉腾凶煞,目射厉芒,个个神色狰狞。
南宫毅白眉一挑,目闪异采,凝注耶多克沉声传令:“大喇嘛请代老夫传令,四位大喇嘛率六殿十坛主持,入夜准备追袭,只要有人一逃出布达拉宫务必追而生擒之,不准走脱一人,不得有误。”
耶多克偕一众大喇嘛躬身领命而去。
南宫毅的脸上,浮起一丝令人难以捉摸的笑意。
连阿旺藏塔法王那等智慧绝高之人,也无法窥透这笑意表示什么……
入夜,阴云密布,星月无光。
大地一片黝黑,几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布达拉宫整个儿的隐于黑暗之中,灯火尽熄,微光了无,莫辨所在,益显神秘,高深莫测。
四周静悄悄地,除偶尔夜风拂过树梢,微微带起一阵沙沙之声响外,听不到一丝声息。
静得就像死了一般。
二更时分。
蓦地,一声怒叱划破了寂静,孤峰猛然一亮,布达拉宫中长虹闪动,十几道淡黄灯光分由各处齐集一点。
灯光,是特制的巨灯,能成一道的照出老远。
那一点,是布达拉宫正殿那高高的屋脊之上。
灯光用射下,正殿之上赫然站立着一个英武的黑衣少年,背露刀柄,昂然卓立,威风慑人。
在这种敌暗我明,被逼暴露身形的情况下,黑衣少年竟能神色不变,安详泰然,且目中冷电轻扫,仰面夜空,纵声长笑,似龙吟如鹤唳,直破云霄:“好厉害,好厉害!没想到你们早有了准备,布达拉宫不愧是龙潭虎穴,如今我既无处可遁,你们有多少上来吧!”
好豪气、好胆略,这先声应已夺人三分。
此时,应该是高手齐出暴攻。
或者,暗器满天疾射猝袭。
岂料大谬不然,黑衣少年语声落后,不但未出高手,未见 暗器,便是连一个人影,一点反应都没有。
仍是那么静悄悄的,一寂若死。
这不是好现象,越是静,越可怕;越没反应,越慑人。
丝毫不差,空气中隐隐带着令人窒息之感。
按常情,任何人都难免不安,难免懔然。
可是,黑衣少年他似乎非常人,即是非常人就不能以常情衡量之,他表现得大大出入意料。
看。
他浓眉轩动,哈哈一笑,道:“你们既然不出来,那就算了!
反正我既来了,也没打算马上走,闲着也是闲着,我索性坐下来,咱们耗吧!看咱们谁能耗过谁,我这张嘴可是不大干净,你们能憋着,有本事就憋到天亮,谁要先出来谁是龟孙子……”
这黑衣少年嘴皮可真损,这下谁还好先出来?
说着,他当真的一屁股坐在屋脊上。
骂尽管骂,损尽管损,四周仍是没一点风吹草动。
黑衣少年又开了腔,他耸肩一笑,摇头说道:“我听说布达拉宫密宗高手如何了得,今夜特地跑来见识见识,有道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于闻名!看来传闻有误,令我失望得很。
要不然这半天了,怎不见一个鬼影儿?就是看家狗,嗅到了生人气息,它也会吠上两声,怎么这人连狗都不如呢?……”
远处黑暗中,突然有人一声冷哼:“后生好刻薄的一张利嘴,来人为老夫去擒他下来。”
话声方落,左前方黑暗中,应声冒起一条人影,疾如鹰隼,半声不响,凌空如飞扑至。
黑衣少年目光微瞥,“哦!”一声,笑道:“请将不如激将,这法儿还真灵,你不愿我说你连狗都不如,憋不住了先出来,那你当定了龟孙子……”
坐在那儿没动,抬手微挥,接道:“龟孙子,你不行,换个辈份高的来。”
他这里轻描淡写,信手微挥,那条飞掠而来的人影可吃足了苦头,当胸挨上一股罡风,闷哼一声,激射退回。
还真听话。
黑衣少年露的这一手,立慑全场,也引起了一阵看不见、听不到的小小骚动,但,刹那寂然。
远处黑暗中,又传来了一声满含讶异的轻“咦”:“后生,你居然身怀大静神功,怪不得这般猖狂:这鬼门道瞒不了老夫,后生,你是凡凡和尚何人?”
黑衣少年微微一愣,大笑说道:“料不到布达拉宫也有识货人,老匹夫,你既然识得大静神功,当知大静神功旷古绝今、宇内独步,你还问什么?”
暗中人也报以大笑:“好,好,好,算老夫多此一问!后生,你既是凡凡和尚传人,那最好不过,老夫二次出世,正愁找不到那几个称得上老的小娃儿,如今搞了你后生还怕他们不出头?”
“恐怕你老匹夫要失望了。”黑衣少年道:“家师与两位师叔已作古多年。
暗中人“哦”了一声,道:“那不要紧,老夫找你这后生也是一样。”
黑衣少年道:“那么,老匹夫,我就在跟前,你怎不现身?”
暗中人道:“老夫辈高名重,岂肯自贬身分与你这后生动手?你且等着,布达拉宫高手如云,尽多擒你之人。”
黑衣少年笑得轻蔑,道;“我已经见识过一个了,不怎么样,不怕死的你就叫他们来吧……”
暗中人陡扬冷哼,又是一条人影自左近黑暗中窜起,迎面扑到,身法比先前那个还快。
黑衣少年冷冷笑道:“你第二个出头,不算龟孙子,不过你也得跟他一样给我滚回去。”
刚要依样画葫芦地抬手轻挥,猛觉身后另有五六股凌厉劲气袭到,所指皆是后背大穴。
“怎么?出来那么多,没用,仍得滚回去,不信且看。”
黑衣少年攻势不改,前挥一掌,坐势不变,左掌后抛,飞快拍出六掌,刹那之间他竟连出七掌。
罡风激扬,劲气飞旋,一阵砰然连响,七条人影闷哼飞退,分别隐回原处,照样栽了跟头。
黑衣少年拍拍手,道:“老匹夫,看见了么?别……”
暗中人冰冷一笑,道:“后生,你得意太早,适才数人不过是布达拉宫二流高手,如今你且见识见识一流高手大喇嘛,擒人!”
四条高大人影比电还快,分由四方凌空扑到;人未至,四股密宗绝学大罗印,阴柔掌力已然击抵。
黑衣少年人也是个识货人,一跃而起,身形疾旋,如飞拍出四掌。
掌力相接,黑衣少年血气微翻,四条高大人影扑势只是略略地顿一顿,依然射落正殿屋面上。
那是四个身材魁伟,威猛绝伦的黄衣大喇嘛。
这回未能击退来敌。
黑衣少年神色微变,虎目寒芒轻扫四喇嘛,笑道:”大喇嘛究竟高明不少,你等且再接我一招。”
话落,人动,身形疾闪,单掌飞袭对面大喇嘛。
这名大喇嘛未敢轻视,功凝右臂,五指如钩,迎面探出;指透阴煞,锐风丝丝,凌厉绝伦。
他五指刚递,黑衣少年忽扬轻笑,身形一顿,突然横飘,电光石火般改袭左侧正南黄衣大喇嘛。
这名黄衣大喇嘛一招落空,方一怔神,黑衣少年突然出声示警,人既光明磊落,招又神奇妙绝:“番秃,你上当了,小心我这一指。”反手一指点去。
这名大喇嘛做梦也未料到他临去还有这一秋波,才生警惕,足可洞石穿金的指风已疾射而至,再想躲闪为时已晚,“嗤”地一声,胁下洞穿一孔,再差分寸,将台穴便要挨上,这条命就别想要了,好险。
与此同时,黑衣少年已和正南那名大喇嘛双掌之间互换一招,大喇嘛吃了苦头,掌心被指尖轻轻地点了一下,大喇嘛如被虫啮,手臂酸麻,使不上力,抬不起来。
何止羞恼成怒,简直惊怒欲绝,左臂聚劲,凝足大罗印十成功力,狂挥一掌。
黑衣少年身形滑溜,一招得手,早已转向正西黄衣大喇嘛,运招如飞,快得令人目不暇接。
招式才递,心头倏生警兆,正南、正东两名吃了亏的大喇嘛暴袭而末,阴毒掌力分指腰眼大穴。
看来,这两个大喇嘛已动了杀机,忘却那大国师令谕中交代的所谓生擒二字,敢抗将令,胆子不小。
黑衣少年忽地扬起轻笑:“番秃们怎这般不知好歹?适才我若不出声示警,你俩如今焉有命在?指偏一寸,加力一分,只怕你俩就要血溅尸横,我不希望你俩感恩图报,至少识点趣嘛。”
口说手不闲,反手两指分袭而出。
话本不错,两个大喇嘛自己心中雪亮,如无强敌当前,国师在侧,谁也不敢丝毫松劲儿,何况已横了心,红了眼,满腔怒火杀机已烧忘了一切,闪过两缕指风,闷声不峒,追袭而至;这下可惹火了黑衣少年,冷哼一声:“都给我滚!”身形又做飞旋,刹那间击出一招四式。四名大喇嘛还真听话,各自-连退了好几步才拿桩站稳.正东的那名,差一点栽下屋面,吓出一身冷汗。
灯光照射下,正殿上屋脊纤细可见。
四名黄衣大喇嘛脸色铁青,眉倒挑,目圆睁,凶芒暴射,怒焰欲喷,八道狠毒目光凝注中央,木立不动。
显然,四名大喇嘛是在暗中调息,凝功待发,预备做那凌厉无匹、威猛绝伦的致命一击。
黑衣少年当然看得出来,目射冷电,一扫身前三喇嘛,冷冷说道:“听着!我奉命不得伤人,但若被逼,那该又当别论,适才交手我已几度留情,设若你们妄徒……”
话犹未完,四名黄衣大喇嘛突然同声厉喝,撩袍探腕,各掣出雪亮森冷一物;龙吟震耳,白虹怒卷,身形闪动,四道匹练也似光芒吞吐,齐袭黑衣少年。
黑衣少年目睹四物,浓眉倒剃,虎目暴射逼人寒芒,愤怒长笑,声震夜空,好不惊人。
“你等敢动淬毒软剑,休怪我心狠手辣,再不留情!”
翻腕疾探肩头,-道金光冲起,灯光黯然,匹练失色;笑声中,再做龙吟长啸,身形冲天拔起,十丈处,忽折而下,直如殒星飞泻,凌空下击。但见一片金光,闪电罩向四黄衣大喇嘛。
四黄衣大喇嘛有眼无珠,不识神物,一声怒叱,挺剑上刺,剑光朵朵,森寒剑气,迎向金光。
蓦地里,远处黑暗中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沉喝;“速退,不可轻攫锐锋,这是佛门至宝贝叶金刀。”
暗中人示警不谓不快,无奈仍迟分毫。
一阵金铁交鸣,匹练中断,擞飞冲天,四射没入茫茫夜空;四喇嘛闻声睹状,心胆欲裂,持断剑就要飞遁。
金光一闪而下,逼近光头,魂飞魄散,困兽之斗,孤注一掷已经来不及,只有身形剧颤,闭目待毙。
千钧一发,眼看四名密宗高手的黄衣大喇嘛,就要在这前古神兵,佛门圣宝贝叶金刀下,落得血喷尸陈,一声霹雳大喝:“后生住手。”
夜空白影如电,横空疾射,一股罡风直袭黑衣少年,震得他身形斜荡,飞出数尺。
这及时而至的一掌,算是把四名黄衣大喇嘛从刀口儿上救了下来,拾回了四条命。
可是贝叶金刀金芒所扫,四名黄衣大喇嘛一袭黄衣由领至襟,仍是被斩裂,胸毛袒露,狼狈已极。
心碎胆破之余,瞥及贝叶金刀,更颤抖暴退不迭。
如今,正殿屋面上,多了一个赤面白发老者,正是那大国师:天外神魔南宫毅。他面如寒霜,目射威棱,凝注黑衣少年,沉声发话:“娃儿,你胆子不小,竟敢手持佛门至宝贝叶金刀,跑来布达拉宫逞凶撒野,所幸四位大喇嘛只是虚惊一场,否则老夫适才便已改变生擒初衷,将你立毙掌下!还不速弃刀就缚,难道等老夫二次出手不成?”
黑衣少年虎目炯炯,深注南宫毅一眼,笑了笑,道:“放眼天下能在贝叶金刀下救人,并能一掌把我震退的人不多,布达拉宫更是绝无仅有;那么,你老儿想必就是什么二次出世,不甘寂寞,目下布达拉宫的大国师,天外神魔南宫毅了?”
南宫毅冷然说道:“你娃儿很灵通也很渊博,既知是老夫在此,就该……”
黑衣少年一笑接道:“就该什么?南宫毅,我承认字内你硕果仅存辈高望重,不过那没什么了不起,少在我面前情老卖老,就凭你天外神魔四个字想让我弃刀就缚?你也不怕风大闪了你那根老骨头?”
这黑衣少年的确胆大得可以,不知天外神魔那还有得说,既知天外神魔而敢当面辱骂,就不能不令人咋舌了。
南宫毅霍然变色,但刹那间竟堆起笑容,是狞笑:“娃儿,你胆大得令老夫难信,数十年至今,放眼天下有哪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敢对老夫这般说话?老夫许你为第一人!娃儿,你先报个姓名老夫听听。”
黑衣少年道:“别在我面前打坏主意,我软硬都不吃,霍玄。”
原来这黑衣少年竟是霍玄。
南宫毅点点头,笑道:“不错,很顺耳,有点英雄气概……”
霍玄一声好说尚未出口,南宫毅脸色倏沉,厉声接道:“娃儿!夏梦卿那后生派你黑夜潜入布达拉宫何为?说!”
霍玄神色微愣,讶然投注,笑道:“老匹夫,你也不差,居然也知道我夏大哥的大名。”
话锋微顿,接道:“你要问我来做什么,不如反问自己来布达拉宫做何勾当。”
南宫毅淡淡一笑,诧道:“做何勾当,又待如何?”
霍玄虎目寒芒一闪,沉声说道:“我要凭掌中一柄贝叶金刀杀尽这些……”
“闭嘴!娃儿。”南宫毅陡然挑眉轻喝,声如重锤:“这些什么?娃儿,小小年纪你懂什么?满清气数已尽,合该覆灭,难道你忘了身是汉人,忘了公仇私恨……”
“老匹夫,你该闭嘴!”霍玄倏扬怒喝,纵声狂笑,虎目微赤,戟指南宫毅,说道:“南宫毅,这些话你怎好意思出口?少爷我为你脸红害羞,对你这等助纣为虐的凶残邪魔,我连骂你都懒得张口……”
“小娃儿,住口!”南宫毅一声冷喝,怒笑说道:“老夫本有怜才之心,可惜你太不知好歹!何谓助纣为虐,老夫二次出世,原就打算要把宇内闹个天翻地覆,如今不过改改方法而已,老夫懒得跟你这后生晚辈多废话,再问你一次,你是乖乖弃刀就缚,还是要老夫亲自动手?说!”
霍玄道:“那最好,我也没时间,你若认为有把握,你就自己动手吧!只要你胜得我掌中贝叶金刀,还怕我不就缚么?”
“好说!”南宫毅怪笑一声说道:“娃儿,这是你自找苦吃,并非老夫自贬身份,以大欺小。娃儿.老夫要出手了,小心了。”
未见作势,身形突然平飘,伸手便向霍玄抓去。
天外神魔果不愧数十年睥睨宇内、正邪丧胆的大魔头,这普普通通的一式俗招,到了他手上竟奥妙无穷,威力倍增。
霍玄面上轻松,心中似也不敢丝毫大意,一敛嬉态,振腕出刀,刀尖直出,径点南宫毅掌心。
贝叶金刀佛门至宝,前古神兵,别说是刀刃,就是那吞吐金芒也能吹毛断发,斩钢削铁,何况是血肉之躯?
南宫毅纵然修为已届金刚不坏境界,也不敢让这柄神刀金芒扫中分毫;否则那只手就别想要了。
冷冷一笑,道:“料不到你娃儿还真有两下,凡凡和尚的传人,是有点真才实学,比那些自命不凡武林后生强多了。”
手腕忽沉,抓势不变,反攫霍玄持刀右腕。
这一招,变得快捷如电,那一流高手也难躲过。
霍玄究竟佛圣得意高足,自非一般一流高手可比,咧嘴一笑:“老匹夫,蒙你夸奖了。”
也跟着沉腕,刀尖上撩,疾划腕脉。
应变之快速、高绝令人击节。
错非是这位大魔头南宫毅,换个人定难逃断腕厄运。
南宫毅凤目威棱一闪,冷冷说道:“娃儿,好手法,可惜遇上了老夫。”
一偏腕,仍抓霍玄右腕。
霍玄笑道:“谁都一样,你老匹夫也不见得高明。”
刀尖由上撇下,也取南宫毅右腕。
转眼之间,这一对盖世魔头、宇内奇英已互换三招,却招招不高对方右腕,根本未攻其他部位。
谁也未能将谁逼退半步,因为南宫毅始终未敢轻攫神兵锐锋,霍玄也始终碰不到南宫毅毫发。
可是谁都看得出来,南宫毅采取的是攻势;霍玄是但求自保,只守不攻,更未奢望伤敌。
不管怎么说,这对天外神魔南宫毅,已经是件大不光采的难堪事,尤其是在这四周众目睽睽之下。
霍玄伤不了他,按说,那是天经地义,不算丢人。
小孩子嘛,后生晚辈嘛。
南宫毅三招不但未擒下霍玄,而且贝叶金刀仍好端端的在人家手里,那可是威名扫地,丢了大人。
他究是成名多年,辈份、功力比宇内三圣都要高的大魔头,以一个宇内仅存二三的老辈魔头,竟收拾不下一个小辈娃儿,想吧!
霍玄,他初生之犊,得意还要卖乖:“老匹夫,你这天外神魔四字不过如此嘛!”
南宫毅,赤脸变色,怒极而笑:“小娃儿,你先别骄狂,老夫适才手底下留了情,你再试试老夫这一招。”
话落,出招,依旧是一招抓式。
虽然仍是一着抓式,但此抓式与适才三招大不同,威力已不可同日而语,中指直伸,四指如勾,闪电攫到。
霍玄何等样人?他焉能不识厉害?只觉南宫毅这一招面面顾到,罩盖全身,令他无从招架,即或可以挡得住那一抓,也绝逃不过那蓄劲待发的一指。
看来南宫毅成名非侥幸,话也不虚,若不是他打算生擒,手下留情,霍玄他早就毁了。
霍玄神情猛震,一声朗笑:“老匹夫,我没工夫陪你玩儿,告辞。”
身化长虹,疾掠面起,如飞射向夜空。
南宫毅冷冷一笑:“小娃儿,在老夫手下你还想走脱么?”
如影随形,鬼魅般飘起追袭面至。
仍未脱出那一抓威力范围;霍玄大惊,咬牙横心,身形突然右移,倏插大喝,猛然转身振腕挥刀。
金虹飞卷南宫毅右臂,人影甫接,南宫毅长笑震天;霍玄却闷哼一声,身形斜斜飞起半空。
南宫毅才待二次出掌。
薯地,远远黑暗中传来数声惨叫,两道灯光倏灭。
又有人潜入布达拉宫,而且伤了人,毁了灯。
霍玄已经受伤,在众喇嘛联手围攻下,断难逃脱。衡量轻重,不能顾此失彼,南宫毅厉叱一声,掉头扑向远处。
适时,四周窜起六条黑影,飞扑半空中霍玄。
霍玄目眦欲裂,杀机顿起,扬刀大呼:“杀不尽的番秃!少爷虽受了伤,但对付你们仍绰绰有余,不怕死的来吧!”
宝刀挥处,金芒暴涨,三条黑影厉呼飞坠。
其他黑影似为霍玄神威所慑,扑势一顿,霍玄却乘机金刀再挥,一闪没入茫茫夜空。
灯光虽来不及搜寻,密宗高手却还能看得到那快如电光石火般,由半空里掠出布达拉宫的霍玄身影。
可是无大国师令谕,谁也不敢妄动火器,只有眼睁睁的看着他由头顶掠过,逃出掌握。不,不是眼睁睁的看着,有人追,十余条黑影疾如鹰隼般蹑后追出了布达拉宫,好快的身法。
那是大国师预先安排好的四位大喇嘛及六殿、十坛主持,全是密宗一流高手,绝不容走脱一人。
二十个密宗一流高手,追一个负了伤的人,似有点惊师动众,小题大作。
这是大国师的安排,想必有他的道理。
大国师算无遗策,布达拉宫的这一仗,是打赢了。
当然,在他的安排下,布达拉宫外的这一仗也应赢。
霍玄一出布达拉宫,便直奔半里外那座山峰。
他头也未回,生似不知身后有人追赶一般。
也许是南宫毅那一掌,未击中重要部位,霍玄虽负了伤.身法之快速,却丝毫未减色。
夜色这般黝黑,当时除了南宫毅与霍玄自己之外,谁也不知道伤在何处,谁也不知道是掌伤抑或是指伤。
毫无疑问的,更没有人知道那是内伤或者是外伤。
渐渐的,半里外那座山峰越来越近。
四个大喇嘛知道,那座山峰便是武林群豪的驻扎地,也就是白日里看得到前明旗帜飘扬的那座山峰。
追人追到了人家地头,那还会有好处么?
众喇嘛想停步不追,无如大国师军令如山,严谕不得走脱一人,生擒不了霍玄,如何回去交差?
要命的又是一个生擒,否则对方这少年就出不了布达拉宫;既出不了布达拉宫,何用再迫?
穷追不妙,不追又不行,这真是……
前面奔驰的霍玄,身法逐渐地缓了下来。
身形有点摇晃,步履也有点不稳。
大国师那一手不轻,他,终于难忍伤痛。
众喇嘛见状大喜,不敢出声,只有互打手势,加紧步履。
倒并非畏怕武林各大门派高手,而是那宇内第一奇才、玉箫神剑闪电手夏梦卿大内、葫芦谷两次大展神威之余悸犹存。
可是怪了,众喇嘛是怕夏梦卿,霍玄他又怕什么?怎么与众喇嘛一般的闭口疾奔,不出一丝声息?
距山峰已甚近,在这时候呼救求援,应该绝无问题。
他为什么不喊呢?
莫非因伤势过重,怕泄下真气,不能开口。
或者是霍玄他天生傲骨,秉性好强,认为呼救求援是不光彩的事?
要是后者,那他就太想不开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生命何等可贵,以一当众,独闯布达拉宫,能活着出来,在武林中已属傲事,受伤那又算得了什么。
转瞬间,霍玄近了山口,似再也支持不住,忽地一个踉跄砰然倒地,那柄贝叶金刀也脱手飞出老远。
这不是手到擒来,不费吹灰之力?
众喇嘛狂喜,如飞掠至,有的纵向金刀,有的扑向霍玄。
手掌还没碰着刀,没扑着人。
蓦地一声龙吟长啸起自山腰,一点白影疾泻而下,凌空飞扑。
众喇嘛闻声抬头惊顾,有名大喇嘛眼尖,心神一懔,颤声急呼:“玉萧神剑闪电手,快退!”
众喇嘛全都是亲身经历过夏梦卿的厉害,掌下亡魂,惊弓之鸟;七字入耳,大惊失色,顾不得拾刀,顾不得擒人,急忙倒射飞退。
众喇嘛刚动,白影已然射落,未扑众喇嘛,顺势抄刀救人,停都束停,又复腾射而起,直落山口上。
一隐再现时,人刀俱失,夏梦卿双手空空,高高的卓立山口上,不言不动。
这一手绝世身法,立刻震慑众喇嘛,不由倒抽一口冷气,暗道侥幸。好在夏梦卿旨在救人护刀,假若是……
机伶连颤,才要再退,忽有所惊觉,倏然回身观望,禁不住心神猛震,霍然变色,行不得也。
周遭数十丈外,成弧形地站着二十余名僧、道,渐渐地往内逼来,缩小包围,步履缓慢而沉重,显然是各个已凝足了功力。
众喇嘛眼力不差,看得出僧是少林威震天下的十八罗汉,道是武当震撼武林的武当七剑。
少林、武当齐出二十五名一流高手。
少林十八罗汉阵,武当七剑剑阵,虽然极为难闯,但在这二十名密宗一等好手来说,还好一点。
再看这二十五名僧道高手之后的阵容,那就更令人心惊肉跳,神魂播动了;因为,这是天下独一无二的阵容。
地上,也成半弧状的盘坐着半圈人,这些人,憎、道、俗、丐一应俱全,而且都不陌生。
竟然全是那老一辈的武林奇侠。
少林诸堂主持。
一谷、二堡的谷主、堡主。
丐帮五老现了三个。
人数虽较十八罗汉与武当七剑为少,但实力却不知较十八罗汉、武当七剑又高出多少。
一道包围比一道强,一道包围比一道扎手。
众喇嘛颇有自知之明,他们甚至有把握冲出十八罗汉与武当七剑的包围,却绝难再冲出这二道钢墙。
何况,高高的山口上,还居高临下的站着一个夏梦卿。
这两遭包围的缺口只有一处,那是深不知有几许的黝黑山口内,那地方更进不得,可是不进去行么?
分明是布置好的,让他们往口袋里钻。
明知是个敞开口等着装入的口袋,逼得你力不从心,不得不往里进;这一招,好高明,好厉害。
看来,人家是早就有准备了,这才是真的不容走脱一个呢!凶多吉少,今夜想再回布达拉宫恐已无望了。
照这情形看,夏梦卿他似乎是小题大作,以他的功力,在适才由上扑下时,出手点倒几个密宗高手,应该不算太难.一次不能全把众喇嘛放倒,还有二次、三次……
那他又何必这般精锐尽出,都振上用场?
这委实是一时令人难以想透。
可能,他有他的主意。
宇内第一奇才嘛。这样做,想必错不了。
十八罗汉与武当七剑,缩至距众喇嘛三丈停步不进。
山口上,夏梦卿朗声发话:“诸位,眼前的情势,谅不必我多作赘言。我没恶意,只是想屈驾数日,等你们法王醒悟时.我自然恭送诸位回去;如果诸位不愿意酿成流血事件,请诸位进我山口,我当以上宾之礼相待……”
话,虽然难免威迫,可是很委婉,也很诚恳。
其实,这应是天大的意外,天大的便宜。
若按布达拉宫的作为,对付霍玄的手法,夏梦卿把他们一个个毙于掌下都不多;以夏梦卿的功力,目前的情势,杀他们也应该很简单。
话是这么说,众喇嘛脸上微露诧异之色,却无一人动,更无一人答话。
是不信?
是不甘束手就缚?
看起来两者都是。
夏梦卿像看透了一切,轻笑一声,又道:“诸位,夏梦卿由来话出如山,一言九鼎,诸位不应信不过我;再说,我待诸位如上宾,更不能说诸位是我阶下之囚,这种事,我夏梦卿不屑为之。那么诸位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彼此远无冤,近无仇,所以成水火敌对之势,那是你们法王一人糊涂,与诸位无关。夏梦卿但找祸首,不愿多伤无辜,更不愿在眼下酿成刀兵相见的流血事件,这和我两次远来西藏的心意一样,只要你们法王一点头,彼此便相安无事,我立刻就走,否则我敢断言那是布达拉宫自取灭亡。是故,我希望你们法王别逼我,现在诸位也别逼我!诸位如不听我为息事宁人,好言好语相劝,眼前诸位难脱我掌握是事实,只要一动手,我便不能再待诸位如上宾,那才真正是阶下之囚,事关诸位自己,我希望诸位能明智选择。”
这一番话,确实深深地击在众喇嘛之心坎上,也曾有一瞬间的微微动摇,只可惜,那桀骜凶残的性情害了他们。
再说,喇嘛心目中只有一个法王,阿旺藏塔法王是他们唯一心悦诚服的活神;除了神职法王,无人能驾驭他们。
要有,那是畏,而不是服。
众喇嘛木立若死,仍不言不动。
夏梦卿突然纵声大笑,闻之惊心动魄。“诸位,我空有平和心,奈何诸位无动于衷,不愿合作。有道是:佛门广大,不渡无缘之人;又道是暮鼓晨钟,难醒执迷之辈,看来今宵事非口舌所能解决,既然动手在所难免,夏梦卿就不得不惜流血的请各位入我山口了。”
举手微挥,十八罗汉与武当七剑又动,一步一步再逼近,脚下踏在那满地沙石上,沙沙作响。
外围的武林诸老,仍然盘坐未动。
空气凝结了,寂静如死,静得令人微感不安,静得令人透不过气来。
除了偶尔几声夜风呼啸,拂动衣袂,呼呼轻响,十八罗汉、武当七剑步步留痕所发声响外,别的听不到一丝声息。
时间,一分一分地过去。
距离,一寸一寸地接近。
转瞬之后,将是一场罕见惨烈、石破天惊,足使风云色变、草木含悲的中原、密宗高手大搏斗。
敌我搏斗难免有所死伤,这一块地上,将不知要洒多少血,横几具尸,令人不忍卒睹……
战云密布,腥风血雨!
蓦地,一声霹雳般大喝,人影闪动,众喇嘛四散掠起,各取一人,袍袖猛挥,攻出一掌。
“阿弥陀佛。”少林十八罗汉之首慧空和尚高宣佛号,十八罗汉、武当七剑二十五只手掌齐抬,回击一掌。
砰然连声,砂石激扬,双方各自退身,一步而止。
这一掌,试出了功力高低,单打独斗,半斤八两,难分轩轾,众喇嘛并未能击溃包围。
众喇嘛个个双眉轩动,目闪凶光,一名大喇嘛扬声沉喝,众喇嘛不约而同,聚集一处,四十只袍袖猛屉,一股排山倒海般狂飘劲气.飞卷慧空和尚。
这一着,高、狠、毒、绝兼而有之,慧空和尚功力再高,他也挡不住二十个密宗高手联手齐攻。
这一来,何异慧空和尚一人独对二十名密宗一流高手?
挡不住,只有躲。
慧空和尚神情一震,身形横移左闪,掌风擦着身旁卷过,立刻现出缺口,众喇嘛把握这转瞬即失的不再良机,飞掠冲来。
倘若就这般容易地被人冲破,十八罗汉阵也称不上威力无伦,震撼宇内了。
众喇嘛快,十八罗汉与武当七剑更快;慧空和尚闪身掠回,立补空隙,二十五人闪电绕动,各攻出一掌。
这一掌非同小可,十八罗汉用的是禅门无相神功,武当七创也用上了轻易不露的太清罡气。
这佛、道两家绝学,等于汇成一股,众喇嘛举掌回击,被震 得血气翻动,连连退身,不但未能冲出包围,反而又落回正中央。
这高、狠、毒、绝的一招算是白费了,众喇嘛领教了十八罗汉与武当七剑的厉害,顿时震住。
但,旋即,一名大喇嘛扬声再喝:“事不得已,动兵刃,闯!”
二十名密宗高手撩袍掣出软剑,银蛇条条,飞卷而出。
慧空和尚双眉一挠,目射奇光,一声暗渗佛门狮子吼的洪钟般佛号;罗汉出戒刀,七剑仗竹剑,振腕迎上。
双方一触即开,武当剑术高绝,享誉百年,当者披靡;六名喇嘛右臂衣破肉裂,鲜血涔涔而下。
而十八罗汉、五位大和尚戒刀由中而断,刀尖散落一地,双方各有损失,显见得喇嘛们损失较重。
伤臂、断刀,双方均视为莫大耻辱,喇嘛色厉狰狞,和尚动了真火,沉喝起处,闪身再搏。
各加功力,各出绝学,这第二次接手,全是杀着。
只消等双方接手,就非有死伤不可。
眼看就要血肉横飞,惨剧促成。
适时,穿云龙吟长啸划空响起,一道白虹由高高山口上疾射而下,回空电闪,快捷无匹。
只听一阵铮、铮脆响,银星四射激扬,众喇嘛闷哼飞退聚为一团,各望掌中断剑.作声不得。
白虹敛处,夏梦卿面如寒霜,星目暴射逼人神光,负手卓立场中,衣袂飘扬,直如天神下降。
这旷绝神功,天人之技,立即震慑全场。
众喇嘛噤若寒蝉,面色如土。
夏梦卿则双手往前一伸,冷冷说道:“诸位,我说过,不愿见流血事件酿成,若非我及时出手,双方都难免死伤,诸位更可能全部躺在此处!上天有好生之德,修为不易,生命无价,诸位就当真是这般执迷不悟,非至流血横尸不干休么?”
人家两手空空,以一双肉掌搏犀利白刃,自己二十柄缅钢打遣的百练软剑全部折断,还有什么颜面再言武?
四名大喇嘛喟然长叹,掷剑不语。
这表示很明显,剩下的六殿十檀主默默然纷纷丢下断剑。
夏梦卿淡淡一笑,摆手说道:“虽经搏斗,此乃人之常情,没有一个人不到绝望最后关头会甘心放手的,所以,我不怪诸位,仍是初衷不改,待各位如上宾,请。”
话刚落,一名喇嘛跺脚咬牙,突然抬起右掌,如飞拍向自己的天灵,竟要自绝当场。
众喇嘛援救不及,惊怒交集,不忍卒睹,连忙闭目。
夏梦卿倏扬轻笑:“大喇嘛,在我眼前想自杀都不大容易。”
虚空一指飞过去。
那名喇嘛手臂应指而垂,双目凶毒光芒狠注夏梦卿。
一名大喇嘛适时怒喝:“塔什图,法王要你这么做么?”
那名喇嘛身形机伶一颤,凶态倏敛,垂下头去。
那名大喇嘛冷哼一声,转向夏梦卿正色说道:“适才事乃阁下亲眼目睹,还望阁下遵守诺言,否则贫僧等当立即自绝。”
看不出这些凶狠的喇嘛们,倒是那么刚烈。
夏梦卿一笑说道:“大丈夫一言既出,如白染皂,夏梦卿从来如此。”
那名大喇嘛不再多说,无限沮丧,黯然地领着众喇嘛行向山口,低着头、闭着嘴,好不凄惨。
夏梦卿淡淡一笑,跟着行了进去。
十八罗汉与武当七剑唯恐有诈,仍未放松,包围圈渐渐向内缩小。
外围的诸老辈奇豪这才纷纷站起,跟在后面向山口行进。
山口,还站着一个人,他望着缓步行进来的众喇嘛,回身轻笑,向着身后暗影中低低说道:“小霍,有你的,这出戏阁下唱得妙绝之至。”
暗影中,有人答口说道:“好说。少谷主阁下,你那讨来的飞雨流星神鬼愁没派上用场,不觉得遗憾?我替你惋惜。”
站在山口上那人笑道;“小霍,别高兴!若非夏少侠有谕,我早用上了,虽然手痒难耐也只得忍了,时候多着呢!”
暗影中那人说道:“我懂,你等着吧,这种有伤天和的玩艺,只怕我夏大哥永远不准轻易使用,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儿。”
“那是夏少侠侠骨仁心。”山口上那人说道:“不过,我一点都不愁这玩艺儿用不上,别忘了,番秃们有火器,夏少侠只是不准轻易使用。小霍,你该懂,轻易二字何解?那并非绝对不准,对吗?”
暗影中那人答了一个字:“对。”
山口上那人道:“这不就行了么?小霍,说真的,你觉得那甫宫毅老匹夫如何?真难斗么?……”
暗影中那人道:“怎么?你有意思?”
山口上那人说道;“闻名不如见面,我倒真想斗斗他。”
暗影中那人哼了一声,笑道:“端木老兄,我劝你省省心.免了吧。令尊只有你这么一个宝贝儿子,他还要等你接衣钵.继香火呢!”
“小霍!”山口上那人说道:“我说的是真的。”
“我说的也不假。”暗影中那人说道:“适才要不是凭着贝叶金刀就难接他第二招!要不是我见机得早,跑得快,南宫毅又另有牵挂,不能分身,我就非留在布达拉宫不可;碎灯伤人引南宫毅的是苍五老,他可能跟南宫毅朝了面,不信你何妨去问问他?”
“问他?”山口上那人耸耸肩,苦笑说道:“你这是存心整我,我见了他就头大,不用张口,他非把我骂个狗血喷头不可,算了,我宁可相信你。”
话声方落,山口上突然飘上一人,话声苍劲,道:“是谁在背后数说我老要饭的?难怪我耳朵发痒。”
说曹操,曹操就到,比请神还灵。
山口,上那人一声不响,撒腿就跑,如飞掠了下去。
暗影中,传出两声轻笑。刚飘上那人,似又好气又好笑,笑骂说道:“小子,溜得太慢了,我老要饭的瞧见你了,没做亏心事儿,你跑个什么劲儿?今晚好好睡.明儿个再跟你算帐,我要不拔了你那根舌头才怪。”
山口下,没回音,想必那人早溜得无影无踪。
暗影中那人却接口说道:“五老,跟南宫毅朝了面么?”
“没有!”刚上来那人说道:“老要饭的本想见识见识天外神魔到底怎么个神法,可惜夏少侠不准,他交代只许溜,不许打。”
暗中人“哦”地一声说道:“这倒出我意料之外,好在机会 多得是……”
刚上来那人截口说道:“以后就没劲儿了,老要饭的就喜欢摸黑,打混仗,东给他一巴掌,西给他一腿,这才过瘾!怎么样,小霍,伤,要紧么?”
暗中那人笑道:“多谢五老关怀,我躲得快,肩膀上挨了一下,不重。”
“那没关系,刚才你那一手差点儿没吓瘫我,若不是夏少侠告诉我得快,老要饭的早出手了。”刚上来那人说道:“记住,小霍,老要饭的向来是点滴必报,不管是恩是仇,挨的这一下有机会可要讨回来。”
“那是自然。”暗中那人笑道:“五老放心,这一下小霍不会白挨。”
“对!唉:对了,小霍。”刚上来那人说道:“老要饭的想起一件事,刚才夏少侠凌空下击的时候,我老要饭的似乎瞅见他手里白光一闪,等着了地却又两手空空,老要饭的一直纳闷至今,小霍,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么?”
”五老眼神儿好。”暗中那人说道:“别人都没瞧见,独您瞧见了。那是小岑的玄玄宝钩,夏大哥他故弄玄虚,落地就揣起来了。”
“乖乖。”刚上来那人轻呼一声说道:“三圣遗宝现了两件,这下番秃们有乐子了。
小霍,你可知道那根蟠龙玉杖在谁手中?”
暗中那人说道:“我东郭师叔没有传人,所以那根蟠龙玉杖暂时由我夏大哥保管,他预备要代我东郭师叔收徒。”
上来那人说道:“有眉目了么?”
暗影中那人道:“有,不过目前我夏大哥还没有决定。”
上来那人道:“可以说给我老要饭的听听么?”
“这是天机。”暗中那人笑道:“我夏大哥一直在观察那人心性,五老恕我哲时不便泄露。”
“这关于卖得对。”上来那人说道:“东郭先生的绝学失传了可惜,但绝不能轻易草率找个人接了衣钵,否则宁可让它失传……”顿了顿话锋,接道:“小霍,你去睡吧,这儿由老要饭的接替,明儿个咱们还得大拼上一场呢,不养养精神不行。”
暗中那人问道:“五老,明的,暗的?”
上来那人说道:“明的,活报应仇老四已经下了战书。”
暗中那人道:“这八成是我夏大哥的主意。”
上来那人道:“你怎么知道?”
暗中那人道:“他做事向来如此。”
上来那人道:“不错,夏少侠就是这么一位值得钦敬的人物……”
“五老。”暗中那人突然一笑说道:“明儿个,您是什么……”
上来那人笑接道:“苍老五只能充个摇旗呐喊的小喽罗、贱骨头,不堪大用;你要让我挂帅,那等于要我这条老命。”
暗中那人失笑说道:“那是您五老不求……”忽然压低了声音说道;“五老,有人向山口来了,好快!”
上来那人冷哼说道:“老要饭的听见了,我倒要看看这是哪个兔崽子这么大胆!小霍,你先别出来,让老要饭的一人儿瞧瞧。”
话落,一条黑影由山口上疾掠而下,一闪没人黝黑山口内,紧接着山口内响起一声苍劲沉喝:“什么人?站住,”
“……”没回声。
山口内,又响起苍劲话声,这回是破口大骂:“兔崽子,你要再不站住老要饭的可要……”
“苍老五!”距山口数十丈外夜色中,有人沉喝;“给我闭上你那张吃惯了残粥剩饭的臭嘴,睁开那双老狗眼,瞧瞧是谁来了。”
话声,听得山口上暗影中的霍玄一乐。
只听山口内苍寅“哦”地一声,啼笑皆非地道:“原来又是你这臭驼子,老要饭的碰上你,算是倒了八辈子霉,你来干什么?又有斩获了?早不开腔,苍老五还以为是会走路的死人呢!”
来人却是那大漠驼叟无影神鞭独孤奇。
此老行动怎么突然变得这般神秘起来?
就这一句话工夫,独孤奇话声已由山口内响起;“臭要饭的,快死的人了,干什么老是这么损?积点阴德不行么?这回你臭要饭的可说对了,老驼子正是又有斩获,走,给我驼子前面带路,驼子耍见夏少侠面陈机密。”
两位风尘异人想必已碰了头,黑黝黝的山口内传来啪、啪两巴掌,不知谁打谁,适时听苍寅说道:“小霍,这儿交给你了,老要饭的去去就来。”
霍玄尚未答应,山口内又传上独孤奇话声:“怎么,霍少侠在上面么?”
霍玄应道:“驼老,霍玄在此,恕我不能接驾。”
“好说。”独孤奇道:“一家人何必客气,少侠忙着吧!”
随即寂然,黑黝的山口内不复再闻声息。
山口上下,似乎是静不了。
一条人影轻捷地又掠上霍玄站立处,说道:“小霍……”
霍玄话声讶然,道:“你怎么还没睡?”
那人道:“睡不着,出来陪陪你。”
原来,正是端木少华去而复返。
其实,苍寅要不是离开了,他仍不敢复返。
“睡不着?陪我?”霍玄笑道:“老兄,不是吧?大概是有什么心事吧?有道是:心绪不宁,寝食难安,我瞧你八成是……““小霍,”端木少华道:“别瞎猜,没那回事。”
“老兄,”霍玄道:“霍玄的机灵虽比不上小岑,可是这点你还瞒不了我,我劝你少在我面前来这一套,有事干脆说。”
端木少华没说话。
霍玄又道:“不说是么?那成,要出主意,求帮忙,你可别找我。”
“何必呢,小霍,自家兄弟。”端木少华沉不住气了,道:“其实,也没什么,说来说去我是想进布达拉宫瞧瞧。”
“那简单。”霍玄道:“找我夏大哥商量去,只要请得将令……”
“你这不等于没说?”端木少华道:“我要是能这么做不就没事了?”
霍玄道:“那也简单,我给你出个主意,偷偷的溜走。”
“小霍。”端木少华苦笑说道:“别寻我开心成么?走了我还敢回来么?夏少侠军令如山不说,单我爹他就非剥我的皮 不可……”
身后突然有人接口,连笑带骂;“小子,这回你可跑不了了吧!不是你老子,是我老要饭的要剥你的皮……”
端木少华想跑,无奈脖子上上了一道铁箍,有心无力,溜不得也。
那是苍寅,他笑骂接道:“小子,老要饭的松手了,你可别跑,跑了听不到好差使,你可别怪我。”
霍玄掉头说道:“五老,驼老呢?”
苍寅道:“走了,由山后走的。”
“那么,五老,什么好差使,有我的份儿么?”
苍寅“哈”地一笑,接着低低说了几句。
霍玄突然笑道:“去睡吧!老兄,这回包你睡个好觉。”
一声轻笑.一条人影如飞掠下山口……
翌日早上,约莫辰牌时分。
一支队伍浩浩荡荡地出了山坳,穿过草原,为首一人高擎大明旗帜,大纛直指布达拉宫孤峰。
擎旗的是丐帮五老,九指追魂苍寅。跟在后面的是夏梦卿、少林掌教大悲禅师、武当掌教无为道长、不归谷谷主端木长风、天龙堡堡主齐振天、朝天堡、五庄庄主……四寨寨主……丐帮帮主宫天玄、少林诸堂主持,……几几乎全是老一辈的武林群侠。
年轻一辈的霍玄、端木少华、四大金刚、十八罗汉、武当七剑……等人,则未在队中。
想必是被派担任留守。
适时,布达拉宫孤峰之下,也静静地排列着一支队伍。
为首的,是两个人--阿旺藏塔法王高坐锦椅,大国师天外神魔南宫毅则坐于左边一张锦椅上。
阿旺藏塔法王身后是八大护法与十二近侍。再后,是几十位大喇嘛。最后,是以黄衣四尊者为首的三十名身材高大的壮年喇嘛,每个人均身背一支以黑布包裹的棒状物。
布达拉宫的诸殿、坛主持及那二流密宗高手则一个不见。
当然,布达拉宫也得有留守人手。
草原上,静悄悄的,除了夏梦卿领导的武林群豪,步履所及,草声沙沙外,再难听到别的声音。
不知怎地,今天没有风,草原上的空气显得异常沉闷,竟有点像暴风雨前的那片刻寂静一般。
夏梦卿所领导的这支队伍,渐渐行近那支布达拉宫孤蜂下的黄衣队伍,相距十丈停住。
夏梦卿跨前一步与九指追魂苍寅站个并肩,目光如电,轻扫众喇嘛,停在阿旺藏塔法王身上,朗声发问:“阁下想必就是布达拉宫阿旺藏塔法王,请过来答话。”
阿旺藏塔法王没动,也未答理。
南宫毅却离座走前,冷冷地看了夏梦卿一眼,道:“你就是那号称宇内第一奇才的玉萧神剑闪电手夏梦卿?”
夏梦卿没答复,淡笑说道:“你大概就是那二次出世,不甘寂寞,要将宇内闹个天翻地覆的天外神魔现居布达拉宫大国师要职的南宫毅吧?”
南宫毅脸色一变,道:“后生,你好大胆,敢直呼老夫名讳。”
“你也不差。”夏梦卿以牙还牙,道:“夏梦卿三字也不是任何人均可……”
“住口!”南宫毅突扬怒喝,须发微张:“夏梦卿,你敢在老夫面前放肆,休说是你这黄口孺子,就是智蒙和尚他也不敢对老夫这样说话,不要看你是什么宇内第一奇才,老夫可未将你放在眼内。”
“彼此!”夏梦卿神色泰然,笑道:“夏梦卿也没在乎什么七十年前的什么盖世魔头。”
“好东西。”南宫毅勃然大怒,嗔目咬牙,闪身欲扑。
阿旺藏塔法王突然插口说道:“南宫大侠何不能暂做小忍?”
南宫毅怒态一敛,笑道:“说得是,何必跟这些插标卖首之人一般见识?……”
微顿话锋,腔色一沉,接道:“后生,你站稳了听着,战书是你下的,老夫欲藉这一战,附带地向你索还你昔日闯宫伤人血债……”
“无论哪一笔,我一概接着。”夏梦卿微笑说道:“战书是我下的,别的我不便再表示意见,是单打是群殴,任凭你布达拉宫量力选择。”
“这本由不得你。”南宫毅冷冷说道:“在战端未启之前,老夫有一桩事要问你,你把布达拉宫二十位大喇嘛如何?说!”
夏梦卿淡笑说道:“夏梦卿不是蛇蝎小人,他们毫发无伤,个个被待若上宾,恐怕要比在布达拉宫里都舒服……我奇怪你为什么……”
“老夫不傻。”南宫毅冷笑截口说道:“今日双方精锐尽出会战于此,老夫何必忙于昨夜一时,你应该觉得,今早派人乘虚,要比昨夜容易得多。”
他料定夏梦卿必然震惊,岂知夏梦卿出他意料,不但未曾震惊,连脸上颜色都一丝未变,反而笑道:“我早料想到你会出此一招,我留了人。”
甫宫毅双目寒芒一闪,道:“别忘了你是精锐尽出,纵有留人也难当……”
夏梦卿一笑说道:“你如自认高明,我只有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被救走了。”
这种安详神态,反令南宫毅莫测高深,暗暗狐疑,但现在没时间容他多想,冷冷一笑,才待张口。
夏梦卿已然又扬轻笑,说道:“南宫毅,你问完了么,”
南宫毅脸色再变,似强行忍住,道:“老夫问完了。”
夏梦卿道;“那么,你现在且听听我的……”
俊面一沉,目注黄衣四尊者等三十名喇嘛接道:“南宫毅,你敢是自知人力不敌,要凭火器取胜。”
阿旺藏塔法王神情一震,面上掠过一丝诡诧之色。
南宫毅却坦然直认不讳,道:“别激老夫,老夫做事向来只求目的,不挥手段。”
“说得是。”夏梦卿道:“对敌人慈悲不得,也无须讲求手段,不过,我怀疑这区区火器能否派以用扬,能否收效。”
南宫毅道:“那你等何妨试试看?”
夏梦卿笑道:“稍时战端一启,机会多得很,其实,想不试都不行。”
南宫毅道:“你很有自知之明。”
夏梦卿没理他,淡淡一笑,目注阿旺藏塔法王:“阁下,我有一句忠言相劝,不知阁下愿不愿听?”
阿旺藏塔法王不失一方霸主风度,微笑颔首,道;“本座洗耳恭听。”
“好说。”夏梦卿道:“阁下睿智,当不至忠言逆耳……我听说喇嘛敬法王,忠贞不二,法王也视之如子弟,此言可实?”
阿旺藏塔法王道:“事实如此,母庸置疑。”
夏梦卿微微点头道:“那么,我以为喇嘛敬服法王,忠贞不二,是因为法王有值得敬服忠贞之处,法王视喇嘛如子弟,也应秉挚爱真情,也即俗话所谓:以心换心,互掬赤诚,可对?”
阿旺藏塔法王点头说道:“不错。”
夏梦卿道:“今阁下欲逞一己之私,阴谋勾结白衣大食,惹动刀兵,被大食人操纵,为大食人卖命,驱喇嘛作战,不顾牺牲子弟性命,不顾布达拉宫基业;我不知这是否就是法王对子弟的挚爱真情,是否即是法王值得敬服忠贞之处……”
阿旺藏塔法王脸上一红,半响未能答话。
夏梦卿微微一笑,又道:“有道是:飞鸟尽,良弓藏。法王以为他日一旦大事得成,大食人会拥法王登基,这种想法,我认为太以天真!智慧高深如法王者,我不知怎会有此天真想法;即或大食人真如诺言拥法王登了基,古来多少傀儡皇帝,哪一个不被人家牵着鼻子?哪一个不等于卖国求荣?哪一个又有好下场?法王出家高人,出家人怎忍陷生民于水火,沦苍生于痛苦?纵或飞鸟能被戈尽?大食人过河拆桥,藏了已失利用价值的良弓,祸己噬脐,法王懊悔还来得及……”
阿旺藏塔法王一张白净的脸涨得通红,仍无辞以对。
夏梦卿神色一转凝重,正色又道:“今贵我双方对峙于此,满朝神力威侯傅小天按兵左近,军机叵测;当此惨烈战端一触即发之前,夏梦卿仍愿本上天好生,息事宁人,诚恳进几句忠言。作战没有不流血的,绝不可能没有死伤,法王与我或有私怨,但谈不上公仇,如此双方何必抛头洒血苦苦争斗,使得血流漂杵,尸伏盈野,不可收拾?我无意威胁法王,但夏梦卿有把握做小部分牺牲,能换得布达拉宫所有,甚至可以兵不刃血,立使法王就范;不过那是暴力不能使人心服,所以,不到最后绝望关头,我不会采取这一步骤。夏梦卿愿以性命担保,此时只要法王肯点一下头,赐以千金一诺,夏梦卿不但立刻率众回头,而且我还可以让傅小天就此收兵,利害备陈,请法王三思,做一明智选择。”
一番话,听得众喇嘛俱皆动容,阿旺藏塔法王脸色由红转白,且隐透阴鸷狠毒之色,双目猛睁,突然说道:“阁下这番话确实深深打动本座之心,可是,阁下能还我活生生的十大高手及近百喇嘛?”
很显然地,他避实就虚,扯上了夏梦卿与布达拉宫之间的仇怨。
夏梦卿一笑说道:“我说过,法王与我之间或有私怨,但那绝谈不上公仇。法王难不成就为此私怨而勾结白衣大食兴兵?倘若果真如此,那好办,请找我夏梦卿一人了断即可。”
阿旺藏塔法王脸又一红,道:“本座认为那没有什么两样,遂了大心愿还怕这小小私怨不得报?阁下无须再枉费唇舌。”
夏梦卿脸色一变,尚未来得及说话, 阿旺藏塔法王已然目注南宫毅狠声示意:“请南宫大侠率众歼敌。”
这一句,不啻说明劝和无望,启了战端。
南宫毅忽地纵声狂笑:“后生,这你应该闭上口,死了心吧,有什么高招快快使出吧……”
夏梦卿星目暴射寒芒,冷笑说道;“那当然,事既无可挽回,夏梦卿无须再有顾虑,告诉你那主子,大食人已尽被我逐出大漠,后援已断……”
“胡说。”阿旺藏塔法王神情剧变,霍然站起。
“信不信由你。”夏梦卿冷冷笑道:“法王如若认为能等得后援,何妨等等看。”
是气、是惊,阿旺藏塔法王身形暴抖,猛扬厉喝:“杀敌!”
挥手前指。
未等南宫毅再传令,众喇嘛纷纷狞笑,飞扑敌阵。
与此同时,八大护法与十二近侍保着法王退上山脚。
大战触发,夏梦卿一声不响.飞取南宫毅。
这两位老少绝世高人刚接上手,草原上已展开一场空前惨烈的混战,为近百年来武林所罕见。
九指追魂苍寅首挡敌锋,须发暴张,以旗柄当枪,大喝一声一名黄衣喇嘛惨叫倒地,血洞直透后胸。一招杀敌,仰天大笑,奋起神威,再扑众敌。
他这里得手,另外一方两声狂呼,两个黄衣喇嘛同时死在大悲禅师少林绝学铁掌之下。
可是,五庄四寨的九位庄寨主,却也躺下了三位。
一上手便是血腥,怎不令人触目心惊?
夏梦卿与南宫毅三招秋色于分,第四招未演,远处,蓦地传来一声霹雳大喝:“老弟,这老匹夫让给我。”
震天豪笑声中,神力威侯傅小天如天神下降,疾掠而至,手持八宝钢剑,冲入战圈,一时惨呼四起,血肉横飞,如虎入羊群,所向披靡,锐不可当。
傅侯神威立震全场,就在微一心悸神怔之刹那间,五名黄衣喇嘛又狂喷鲜血,倒地身亡。
那是端木长风、齐振天、宫天玄、仇英、无为道长各伤一敌,而齐振天的龙头杖却生生被震断成两截。
傅小天挥动钢剑,直奔至夏梦卿身旁,夏梦卿一面动手.一面淡淡笑道:“侯爷,忘了?你我各干各的,侯爷怎好……”
傅小天倒抡铜剑,背后一名企图偷袭的黄衣喇嘛臂折断腿,他却若无其事地双轩浓眉笑道:“不错,老弟,我没忘。你瞧,我的人来了一半,你对付人,我对付火器,老弟,闪开些,让我见识见识这位七十年前便已威震宇内的天外神魔。”
也不管夏梦卿答不答应,钢剑往背后一插,铁掌翻飞,径取南宫毅胸腹大穴,一上来便是杀招。
夏梦卿不便以二对一,说了一声:“侯爷小心。”转身而去。
一名黄衣喇嘛首当其冲,被他虚空一掌劈上左臂,鲜血激射,生生斩断。
南宫毅信手一挥,轻易还招道:“你就是海老儿唯一传人,傅小天?”
傅小天笑道:“不错。”震天指飞袭而出。
南宫毅冷哼说道:“这是海老儿震天指,可惜遇上了老夫。”
单掌横截,震天指所向无敌,这回竟然失效,他接着又道:“傅小天,你只带来一半人,那一半人可是由你那略涉武学的妻子率领,企图乘虚偷袭布达拉宫?”
傅小天被他那一掌截得心惊,挑眉笑道:“你还不算太糊涂,我不让她涉险,但是她不肯听。”
斜斜一掌,飞斩南宫毅右臂。
这一掌,天外神魔没放在眼内,但这句话,可把南宫毅吓白了脸,神情猛震,暴喝说道:“傅小天,你……你怎敢……”
跺脚闪身,一掌逼退傅小天。
适时,草原上,数十喇嘛远远奔来,其中有入场声大呼:“南宫大侠请速返官,他们另外还有人乘虚偷袭……”
那是大喇嘛耶多克的声音。
这说明,夏梦卿没派人留守,诸小辈奇豪已……
蓦地,孤峰上传来一阵火器鸣声,布达拉宫紧接着冲起几声龙吟般长啸。
南宫毅暴扬厉喝,二次挥掌,逼得傅小天退了三步,腾身而起,掠向孤峰,半空中再扬声急喝:“八大护法护卫法王,退!”
身形如电,疾闪而逝。
情势危急,八大护法哪敢怠慢,与十二近侍保着阿旺藏塔法王急急后退,奔向布达拉宫。
群龙无首,众喇嘛慌了手脚,斗志毫无,不敢恋战,纷纷转身飞退,仓皇狂奔,好不狼狈。
有道是:兵败如山倒。一点不差,退逃中,又躺下了好几个,真有点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夏梦卿振臂传令,苍五者大纛展动,要乘胜追击,直捣黄龙。
傅小天也不落后,挥动钢剑,带来的一半人马喊杀冲去,排山倒海,汹涌卷上孤峰。
刹那间,草原上一片空荡、寂静。
只剩下鲜血遍地,横尸到处,残肢断腿,惨不忍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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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恩怨情爱一梦中 草原上激战方竭,布达拉宫四周又展开了另一场激烈的战斗。
喇嘛们困兽之斗,歹毒暗器、火器一时齐出,黄光满天砰然四鸣;这一招果然厉害,群豪躲闪得快,仍难免部分皮肉微伤,满朝兵将行动较缓,立刻倒毙了大片,惨呼、呻吟,到处可闻,此落彼起。
南宫毅既已退入布达拉宫,武林群小及薛梅霞、德怡所率半数兵将危厄可虑,令人担心。
夏梦卿与傅小天想双双冲入布达拉宫施以援手,竟一时莫可奈何。非他,犀利火器实在难挡。
傅小天急横了心,杀红了眼,传令动用飞雨流星神鬼愁以毒攻毒,然后怒挥铜剑,疾腾半空,飞扑布达拉宫数丈高的围墙,如怒龙下降,如天马行空,神威大展;三个手持火器的喇嘛丧胆亡魂,未来得及发射,已被他震天指虚空连点,三颗头颅登时粉碎。
三个喇嘛刚应指毙命,一阵桀桀怪笑,两条人影疾如鹰隼,鬼魅般由另一处墙垛掠起,双扑半空中的傅小天。
那是西域双残两个凶魔。
傅小天存心诛除,八宝铜剑飞扫猛砍,双残怎挡得住这尽展所学的千钧神力之击?难逃墨运,惨叫两声,上半身骨胳尽断,断线风筝般坠落地上。
虽然丧了身,可也挡住了傅小天的冲势,傅小天被双残击出的两股掌力震得身形徽微一窒,才要再提真气,扑进布达拉宫,一眼瞥见地上九指追魂苍寅双臂鲜血涔涔,似无力再撑住大纛。
大纛岂容倒下?按说不关他的事。但傅小天竟大喝一声,斜飞而下,右掌钢剑一挥,袭向一名乘危偷袭的喇嘛,左臂虎腕轻舒,一把扶住大明旗帜,大声道:“五老,让我来。”
苍寅却道:“侯爷身为当朝大员,怎好……”
傅小天大笑说道:“此时哪顾得了这许多,五老松手。”振腕抢过大纛,转身搏敌而去。
苍老五大为感佩,须发俱张,叫了声:“多谢侯爷!”奋不顾身,猛扑左近喇嘛。
正在此时,一阵惨呼,高高围墙上一众喇嘛突然身形冲起,外翻落地毙命,火器威胁随之解除。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立震全场,墙外喇嘛四下飞遁,汉满两方正要抢上。紧接着,围墙上出现了霍玄与端木少华,这两个人一现身,夏梦卿立即振臂大呼:“退!”
一声“退”字,武林群豪纷纷停手不攻。
傅小天呆了一呆,呼道:“老弟……”
夏梦卿截口说道:“侯爷,布达拉宫内已经差不多了,我不忍赶尽杀绝……”
话声未落,围墙上又掠起十八罗汉、武当七剑……
傅小天恍然大悟,笑道:“老弟,我由来听你的。”话完,高声传令收兵。
顿了顿话锋,仰首望着端木少华,又道:“端木老弟,方才可曾看见拙荆与德怡郡主?”
端木少华与霍玄及十八罗汉等人一齐飘下。
端木少华道:“夫人与德怡郡主已由寺后绕过来了,马上就到。”
傅小天放了心,点头不语。
夏梦卿却目注霍玄,问道:“小霍,那位法王呢?”
霍玄遭:“由南宫毅保走了,不知道逃到哪儿去了。”
夏梦卿星目异采一闪,道:“这一战,布达拉宫元气大伤,谅他短期内无法再谈什么义举了;再说,断了大食人后授,他也兴不起风,作不起浪了。”
倏地玉面上起了一阵抽搐,不再说话。
一战成功,谁不欣喜,无如忆及死者,禁不住个个悲痛,无言低头,刹那间寂然无声。
傅小天所率满朝兵将姑且不算,单武林群豪就损失了二三十位老少精英。朝天堡主、五庄五位庄主、四寨四位寨主、不归谷的俊彦、天龙堡的健儿,这是壮烈牺牲的。再看看受伤的九指追魂苍寅伤了双臂、皓首神龙齐振天折了龙头杖、伤了内腑,少林罗汉堂主持大智禅师左臂骨折、丐帮四老活报应仇英眇了一眼。
其他,武当、华山……诸老,都带点轻伤。
虽然赢得了这一战,付出的代价也相当可观。
这就是战果。
突然,九指追魂苍老五打破沉寂:“各位,人死不能复生,还悲伤个什么?武林人物过的是刀口舐血生涯,何况人生百年到头来还是一死!只要死得壮烈,大丈夫何悲一死哪在乎早晚?老要饭的认为他们这样去了,总比死在那武林中争名夺利的纷争要好得多,回去让少林老和尚做做佛事,连喇嘛们一块儿超渡吧,谅他们在九泉之下也应含笑瞑目了……”
劝人家止悲,他说着说着却似有物堵住了喉咙,连忙低下头去,举袖偷拭老泪,双肩耸动不已。
不劝还好,这一劝更糟,大伙儿头垂得更低。
良久,苍寅抬起了头,老眼犹带泪渍,又道:“其实,咱们应该很满足了,老要饭的没想到布达拉宫瓦解得这般容易,老要饭的本以为起码要耗上两三个月,最少要伤亡过半……”
齐振天猛抬皓首,道:“要饭的,经你这一提,我也觉得奇怪,布达拉宫是举世皆知的龙潭虎穴,怎会这般不堪一击?”
这一来,大伙儿都兴起子同感,不过谁也没开口,只因为现在没心情多想,也没心情谈论这些。
夏梦卿与霍玄对望一眼,张口欲言,却似又强行忍住,略一沉吟,刚要挥手示意群豪离去。
远远的,传来一阵杂乱的步履声,随着这阵的步履声,山道拐角处,转出了薛梅霞、德怡与一众满朝兵将,奉旨监视傅小天的四川提督岳钟琪赫然杂在队中。
傅小天没表示惊奇,显然,岳钟琪来西藏已非一日,早见过他了。
薛梅霞与德怡倒持着长剑,夷然无伤,衣衫上连一滴血都没有,这不能不算是奇迹了。
傅小天急步迎上,老远地便出声唤道:“霞……”
可是,薛梅霞与德怡却似没听见,两三丈外倏然驻步,娇 靥上的神色是一片惑然、讶异、震惊……
傅小天一怔驻足,愕然说道:“震,怎么啦?你这是……”
薛梅霞与德怡没理他,德怡印转向薛梅霞道:“霞姐,我觉得夏梦卿不像……”
薛梅霞目光不离夏梦卿,喃喃说道:“我也看出来了,我去问问他。”径直走向夏梦卿。
早在薛梅霞与德怡突然驻足、惊愕疑注时,夏梦卿就微微显得有点不安,此时一见薛梅霞向他走来,脸上的不安神色越明显、越浓厚,但他仍强笑迎了上去,说道:“小妹……”
“住口!”薛梅霞一直逼到夏梦卿面前,冷冷一声轻喝,木然说道:“你瞒得过任何人,你却瞒不过我,你不是我夏大哥,你是谁?为何冒充我夏大哥,他如今在哪里?说!”
此言一出,群豪面面相觑,心想:这位傅夫人是怎么回事?
没头没脑地说出这种话来,莫非是身经剧战,过份疲累,神智有点不清……
心里这么想,可是谁也不好说出口来。
本来嘛,夏梦卿明明是夏梦卿,怎会不是,又何来冒充?
这岂非笑话,天大的笑话吗?
傅小天大急,疾步走过,道:“霞,你这是怎么啦?他,夏老弟,他不正是夏老弟么……”
薛梅霞没看傅小天,紧紧盯住夏梦卿,道:“小天,你别管,他的化装很高明,可我说过,他瞒得过任何人,却绝瞒不过我,我要当着群豪揭穿他。”
这话不错,薛梅霞对夏梦卿认识得的确是最清楚,任何人难及;傅小天心里明白,目光转注夏梦卿,惑然道:“老弟,你……”
夏梦卿何止不安,简直有点失措,嗫嚅笑道:“侯爷,我不明白小妹她怎会……”
“住口!”薛梅霞再扬轻喝,娇靥上已现寒霜,道:“小妹也是你叫的么?说!你自己说还是要我动手?”
夏梦卿默然不语,但旋即突然点头,笑道:“反正现在已没关系了,还是我自己说吧!夫人,您别生气,您也看得没错,我不是夏大哥。”
群豪大大震动,纷纷掠了过来。
这还了得,谁敢冒充宇内第一奇才玉箫神剑闪电手?
傅小天环目暴睁,尚未说话。
薛梅霞适时说道:“那么你是谁?”
夏梦卿举手一抹,取下一张特制面具,笑道:“夫人,我是岑参,小岑。”
露出了庐山真面目,薛梅霞认得,无为道长也不陌生,一点不差,他真是与霍玄并称二小的大木真人得意高足--岑参。
薛梅霞、德怡、傅小天,除了霍玄外,俱皆神情狂震,立刻怔住,瞪目张口,作声不得。
这一来,夏梦卿为何舍弃他那威震宇内的玉箫不用;峨嵋之会,小岑为何未与小霍同来,全明白了。
猛然,苍寅一声怪叫,闪身掠向霍玄。“小霍,你瞒得老要饭的好苦。”
被瞒得好苦的,何止他一人?霍玄耸肩摊手苦笑:“五老,您得原谅,这是夏大哥的吩咐,我也莫可奈何!为顾全大局,我只有帮着瞒了,其实,我也憋得难受。”
苍寅大笑,还想问,薛梅霞已问了岑参:“夏大哥,他人呢?”
岑参眨了眨眼,笑道:“夫人,您冒险偷袭,碰到过南宫毅,他如真是天外神魔,小岑不敢说您能安然退出布达拉宫……”
忽然,南宫毅听说薛夫人率兵乘虚偷袭布达拉宫时,那种震惊的表情,飞快地自傅小天眼前浮起,他大叫说道:“原来如此,哈!我才奇怪他怎么老不尽全力,原来如此啦……”
薛梅霞与德怡也明白了。岑参的话不错,刚才在布达拉宫内的情形的确是很惊险危急,如果不是南宫毅赶到,下令捉活的,她两人早伤在布达拉宫了。
这一来,什么小霍夜探布达拉宫受伤,什么独孤奇送图,夏梦卿又毫不犹豫地采用,为什么夏梦卿不让薛梅霞太早跟他见面,布达拉宫为何这般不堪一击,片刻瓦解……
这一切的一初,全都迎刃而解。
群豪禁不住相顾点头,哑然失笑。
薛梅霞放下了一颗久悬的芳心,春风解冻,娇靥上有了笑容;但倏然,她又想起一事,皱眉问岑参,道:“我看见夏大哥保着那个法王,转眼不见,那他……”
岑参摇头笑道:“夫人原谅,这就非我所能答复了,我也不知夏大哥他往哪儿去了,不过有一点母庸置疑……那个法王惨了。”
好俏皮。薛梅霞嫣然再笑,微嗔却更喜爱地望了他一眼,没说话。
傅小天听得哈哈大笑,一巴掌拍上岑参肩头:“我也称你一声老弟,咱们虽没见过面,可是我心仪已久,老弟,我瞧你不比夏梦卿逊色嘛!”
岑参脸一红,赧然笑道:“那是侯爷你夸奖,小岑哪敢跟夏大哥比?夏大哥能气走恨天翁,戏弄喇嘛于股掌之上,小岑却一见面就被人揭穿底牌。”
这句话,又赢得傅小天一阵震耳豪笑。
诸事已了,阿旺藏塔法王既有夏梦卿相伴,再加上布达拉宫损失惨重,谅他也再难作怪。
如此,还有什么可停留的?
于是,两方分手,各回驻地。
岑参、霍玄偕同武林群豪,为不幸牺牲的诸侠收了尸,没耽搁地出了西藏,取道返回中原。
驻地已不必再去,没东西了,纵有,也应已被喇嘛们摧毁得一塌糊涂,也没有用了。
傅小天、薛梅霞与德怡,率领着岳钟琪等兵将,返回了卦兰山驻扎地,才进虎帐,一桩事物看得三人顿时呆住了。
桌上,镇纸上压着一张信笺。
信笺是傅小天常用的,没什么值得奇怪。
可是,信笺上的字迹就不寻常了,十足地令薛梅霞心弦震动,狂草、龙飞风舞、极熟悉,是夏梦卿的手笔。
薛梅霞定过神来,当先奔向桌前,以颤抖的心、颤抖的手,轻轻地拿起那张信笺。
信笺上,墨渍未干,写的是:
“我尚有一桩大事未了,故又匆匆他去。
为天下武林,为钗、佛二宝,为薛家一门血仇,十日后我将于哀牢断魂崖与雷惊龙放手一搏,特此奉知。
夏梦卿匆留”
直到现在,薛梅霞才知道父母兄长惨死的一门血仇,是那禽兽不如、灭绝人性的表兄雷惊龙下的毒手。
她简直不敢相信,但是,夏梦卿不会骗他,这毕竟是事实,雷惊龙虽然害得她家破人亡,又何异无形中拆散了她跟夏梦卿,等于使得她痛苦一生?
脑中轰然一声,一阵昏眩,若不是傅小天背后仲铁腕扶得快,定然会栽倒地上。
她心碎肠断,悲愤填膺,娇靥煞白,目眦欲裂,牙咬得渗血;想哭,没有泪,也哭不出声。
信笺,自那双剧烈颤抖的柔荑中滑落。
好半天,她才说出了一句:“雷惊龙,你好狠毒的心肠!”
咬牙恨声,神色之可怕,前所未见。
傅小天跟德怡,适才在她背后已将信笺上的话,看得清清楚楚,德怡忙好言慰劝,傅小天却没说话。
只因为他的感受与爱妻同,须发俱张,环目暴射慑人寒芒,充满了怒火、杀气,一口钢牙咬得格格作响,神色比薛梅霞更可怕。
过了一会儿,薛梅霞才在德怡的慰劝下渐渐趋于平静,傅小天才敛去了他那吓人的威态。
三个人,两个呆呆地,德怡也住了口。
但,突然,薛梅霞开了口,道:“走,小天,陪我去一道,我不能尽让夏大哥为我操心劳神,我要手刃雷惊龙,报此血诲深仇,慰泉下父母兄长。”
傅小天竟然笑了,不过那是悲甚怒极而笑:“走!这不是你一人的事,是咱们两个的事,我要他在我八宝铜剑之下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傅小天可从来没说过这么狠的话。
随即,唤进岳钟琪,吩咐他领兵先回四川,听候令谕。做官的,都善于察言观色,岳钟琪看出傅侯神情有异,没敢多问,唯唯而去。
岳钟琪出帐后,傅小天又转向了德怡,还没开口,德怡却先说了话,她表示要跟他伉俪二人一起去。
在人情道义上说,她这时不能离开这对夫妇,更何况她还想见上夏梦卿一面。傅小天伉俪不糊涂,德怡自己更明白,她如今已是情不自禁,不克自拔了。
傅小天与薛梅霞不便坚拒,只得点头,当下收拾细软,三人三骑,取捷径直奔云南。
衰牢,山势险恶,峰高壑深。
峻蜂插天,云封雾锁,极尽深邃、阴森之感。
尤其,蝇蜒起伏,连绵百里,山区极广,古森林遍布,苍苍翠翠,一望无垠,尽多毒蛇猛兽。
这一日中午,天阴得很,衰牢山脚下,驰来了三人三骑。
这三人三骑,是一男二女。男的环目虬髯,身躯魁伟;女的清丽、艳绝,压倒尘寰。
正是傅小天、薛梅霞、美郡主德怡三人到了。
在山脚下三骑并立,勒马控缰,仰望深邃、险恶、广阔的山 势,薛梅霞立刻皱起蛾眉,道:“小天,你瞧,偌大一座哀牢,断魂崖上哪儿去找?”
傅小天和她有同感,浓眉皱得更深,环目凝注云封雾锁,不可复见的半山以上,久久才道:“霞,别急也别愁,路是人走出来的,顾名思义,断魂崖是个崖,而且必极险恶,咱们专找险恶绝崖不就……”
“阁下聪明人,怎也做此糊涂语?”德怡插口说道:“观山势,哀牢险恶绝崖不在少数,断魂崖是个地方,又没写字,谁知道哪个崖名为断魂?”
傅小天一怔为之语塞,旋即摇头苦笑:“厉害,厉害!那么,阁下,说说你的高见吧!”
德怡瞥了他一眼,翻翻美目,道:“我要有好主意早说了,还会等阁下问么?”
傅小天浓眉微轩,还想再说。
薛梅霞已然抢着说道:“好啦,两位,现在已是第十天中午,倘若咱们……”
“别忙,霞姐。”德怡猛有灵思,连忙笑道:“我有法子,如果咱们没来晚,包管灵。”
傅小天惑然投注,薛梅霞却展眉道:“那么说呀?阁下。”
德怡没说话,笑了笑,突然仰面长啸,啸声清越如凤鸣,穿云透雾,直道哀牢绝峰。
只要是功力不俗之人,只要在哀牢山区之内,都应该听得到,而且必为之惊动。
啸声方起,傅小天与薛梅霞便即双双恍然大悟,薛梅霞目射赞佩未语,傅小天已拇指双挑,说道:“阁下,高明,高明!简直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嘛。”
“好说。”德怡淡淡笑道:“灵不灵还不知道呢!”
话虽这么说,娇靥上却难掩心中得意之情。
傅小天只做未见,收回目光,转注衰牢,静待回应。
哪知,等了半晌,别说回应,连一丝风吹草动也没有。
德怡,有点儿窘。
薛梅霞那清丽的娇靥上,刚浮起一片失望之色……
蓦地,一声龙吟长啸起自哀牢绝峰之上,穿云透雾而出。
三人精神一振,薛梅霞首先喜呼:“是他,是他,小天,快……”
傅小天正在辨别啸声起处,只一细听,立刻听出啸声是由最中一座山峰上传下,飘身离鞍,道:“两位,下来吧!”
其实,他这句话多余,薛梅霞与德怡早已双双飘下。
安顿好坐骑,由登山小道联袂飞驰而上。
小道羊肠,极为崎岖,沿途更是荆棘藤蔓满布,颇难行走,两旁古木参天,虫蛇起伏,黑暗而阴森。
这虽然难不倒傅小天,薛梅霞与德怡可有点作难;尤其是德怡,她竟然额头现了汗渍。
费了盏茶工夫才登上半山,三个人整个儿地处于一片迷蒙云雾之中,十丈外几难见路。
好在傅小天神目如电,他略一辨明路径,当先又驰了上去。
飞驰间,渐渐地可以听到峰顶传来阵阵呼呼之声,傅小天绝代高手,他立刻听出那是高手搏斗所发劲气罡风,他回首轻声道:“霞,听见么?夏梦卿已经跟雷惊龙动上手了……”
适时,云雾中又传下夏梦卿几声清叱。
薛梅霞既惊且喜又悲愤,德怡竟觉得脸红心跳,当下竭尽所能,加快身法,一口气驰上峰顶。
云雾只绕山腰,峰顶反而开朗,钻出云雾,眼前陡然一亮,绝峰景物清晰在目,纤细可见。
却看得三人热血往上一涌,傅小天与薛梅霞简直四目喷火,悲怒之色现于眉宇。
断魂崖就在眼前。
那是绝峰近旁,一块面临危崖的平地。既称断魂,想必崖下是深不可见底的万丈深渊。
在那平地之上,距危崖不到一丈之处,正有着一白一黑的两个人影闪电交错,生死火并。
那是夏梦卿与雷惊龙,一位宇内奇才,一位盖世枭雄;武林中,正邪二途两个顶尖儿的人物。
看情形,两个人不只是想把对方格毙,甚至是都想把对方道下危崖,一坠断魂。
惊险、激烈、惊天动地、鬼哭神号。
雷惊龙已然不支,呈露败相,一寸一寸地被道近危崖,不过,他能和夏梦卿顽抗多时已是太以难得。
薛梅霞忍不住忽地脱口娇呼:“夏大哥,留下他来,我要手刃……”
傅小天阻拦不及,心头刚紧。
想必是微一疏神,夏梦卿竟被雷惊龙一掌逼退五尺。
天!雷惊龙转危为安,夏梦卿反倒更近危崖。
薛梅霞吓得花容失色,一机伶,倏然住口。
只听雷惊龙一声怪笑,双出诡异招式,凌厉猛攻。
夏梦卿倏扬怒笑,如电迎上。
薛梅霞与德怡未能看出什么,傅小天却看得大惊失色突发霹雳大喝:“老弟,使不得!身形别动!”
可惜,晚了。
两条人影甫接,一声凄厉惨嗥划空扬起,那是雷惊龙。
但,两条人影却合而为一,砰然疾射,一飞数丈,直起半空,足下是万丈探渊。
这回谁都看得很清楚,雷惊龙临死凶残顽强,双臂紧紧地抱着夏梦卿不放。夏梦卿空有绝世功力,无从施展。
三人魂飞魄散,心胆俱裂,疾掠而出。
傅小天先至,铁腕探处,“嗤”地一声裂帛声响,只扯下了一条雪白衣衫,但,合二为一的夏梦卿与雷惊龙已向着断魂崖下飞泻坠落,一闪不见。
断魂崖下云雾迷蒙,阴风惨惨,深不可见底,什么也看不见。
纵然是大罗金仙失足跌下,也必粉身碎骨,绝无生机,何况是一个血肉之躯?
德怡娇靥惨白,怔立无语,摇摇欲坠。
薛梅霞一声绝望悲呼,纵身便要跳下。
傅小天人虽悲痛欲绝,神智犹清,铁腕双伸,死命拉住,薛梅霞挣扎无力,又是一声凄惨悲呼,往傅小天怀中便倒。
这是悲凄衰绝的人间惨剧。
傅小天与德怡都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千钧重击,何况是薛梅霞这个情海断肠可怜人?
绝峰上,只有那声声啼猿般,闻之令人心酸泪下的悲哭,没有话声,因为谁也没有开口。
这气氛,笔墨难以形容万一。
良久,良久,薛梅霞声嘶力竭,泪尽血出,斑斑红泪湿透衣襟,也染上了傅小天胸前。
突然,哭声竭止,薛梅霞猛然抬头,娇靥毫无血色,美目赤红,面上犹带着两行血泪,呆呆说道:“小天,陪我下去看看,我不相信他就这么走了……”
傅小天心如刀割,叹了口气,颤声说道:“霞……”
“别劝我,小天,你不去我去。”
傅小天哪忍坚拒,只得扶着她走下绝峰;美郡主始终没说一句话,跟在身后,像失了魂似的。
断魂崖下,山石嶙峋,到处碎石黄砂。
眼前,一白一黑两具尸体,不!那不能说是尸体,应该说是两堆血肉模糊的肉浆,惨不忍睹。
既是血肉模糊的两堆肉浆,就无从分清谁是谁,只能由白黑两袭衣衫上,分辨谁是夏梦卿,哪个是雷惊龙。
薛梅霞挣脱傅小天双手,抢天呼地,抚尸痛哭。
没有声,没有泪;是血,只有血。
血,洒在血上,一般地鲜红。
猛然,德怡嘶声狂呼,捂着脸飞驰而去。
傅小天大惊,追之不及,只有呼唤。
然而,德怡却听若无闻,渐去渐远,终于不见。
半晌之后,薛梅霞才在傅小天的忍泪慰劝下缓缓站起,手上、身上满是血渍,分不出是她的还是夏梦卿的。
其实,都一样,她的身体里,有夏梦卿的血;夏梦卿的身体里,也有她的血。
又过了一会儿,薛梅霞才木然说道:“小天,我想把夏大哥带回去安葬。”
神态已然平静,天知道这平静后有多大悲痛。
傅小天道:“霞,哀牢,算得天下名山,他奇才盖世,北京宦海会冒渎他,我认为不如让他侠骨英名永埋此幽谷。”
薛梅霞颤动着失色香唇,欲言又止,点了点头。
傅小天不再说话,找了一块较干之地,八宝铜剑翻飞,硬生生地挖了两个坑。
薛梅霞道:“小天,你也打算埋雷惊龙?”
傅小天收起了八宝铜剑,婉言说道:“霞,人死一了百了,恩怨全消,我们怎忍心埋一弃一,让雷惊龙……”.侠骨柔肠,这才是大英雄本色。
薛梅霞点头说道:“好吧,他应愧见泉下我父母、二兄。”
说罢,亲手捧起夏梦卿那一堆衣衫、血肉,放入坑内,然后,又收拾了雷惊龙残骸。
傅小天看得心中好不难过,暗睹既敬且佩,双手堆土,顷刻营就两坟,又挥掌如刀,削下两片石块,震天指下石屑纷飞,两块墓碑各立墓前。
安葬完毕,薛梅霞走至夏梦卿墓前,娇躯一矮修然跪下,忍痛含悲三拜,口中是喃喃自语的颤抖声:“夏大哥,梅霞负你太深,欠你良多,此生报答无望,但求来生结草衔环……”
博小天也开了口,虬髯抖动,环目赤红:“老弟,你就这样走了么?你何忍丢下我们?老弟,英雄并立于世,傅小天今生就服了你一个,我原以为在各为立场的龙争虎斗中,倒下去的是我,却不料你竟先我而去,而且是这般的去法。老弟,苍生怎么办?大汉民族怎么办?天下武林怎么办?壮志未酬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襟!你含恨而去,傅小天从此孤独,这世上对我还有什么意思,老弟,答我一声,老弟,答我一声……”
声泪俱下,涕泣泗流,好惨!
“夏大哥,你听见我跟小天的话了么?为什么不答应一声?你知道我跟小天就在你眼前么?……”
“夏大哥,从此天人永相隔,再想见你一面都不能,夏大哥,为什么?为什么?你想看看梅霞么?夏大哥,我明白你的心,我明白,往日,为什么我们不能多见几面,为什么,夏大哥,你能告诉我么?……”
“夏大哥,你一生劳碌,都是为了别人,为了梅霞,你可曾为自己打算过么?你为什么不替自己多想想,为什么?夏大哥,看看梅霞吧.她就在你眼前,夏大哥……”
“老弟,造物何其弄人,为什么要让梅霞处于你我之间?
为我们你先我们而去?这难道就是天意么?冥冥苍天就只会为人间添造惨事么?者弟,天妒奇才,我替你不平,老弟,可惜我无力,否则我会把天捣碎。恨!老弟,令人好恨。”
“老弟,我等于夺了你的梅霞,不是为了我俩,你不会就这么撒手尘寰,去得这么惨这么不值得,老弟,这等恩情债,你要我怎么还。老弟,老弟……”
“夏大哥,梅霞所以赶来,只为了要看看你,只为要手刃血仇;却不料赶来为你送终。夏大哥,你就这么走了,你来得突然,去得突然。夏大哥,我这是置身一场恶梦之中么,是么?
夏大哥,告诉我,我是在恶梦中,这不会是真的,夏大哥,夏大哥你让梅霞怎么受得了啊……”
“夏大哥,今生我负了你,扪心羞愧,本当早死,可是我不忍丢下小天,跟两个孩子。夏大哥,两个孩子中有一个是你的骨血,我怎能忍心?可怜的孩子,他竟不能来为你送终,他始终未能见你一面,你也始终没能看看他,这是谁的罪过,谁的罪过,苍天何其忍心……”
“夏大哥,今生,我只有以余年伴着小天,抚养两个孩子,抚养你的骨肉,来生我再伴你,夏大哥,来生……”
“老弟,听见么?还有你的孩子,忆卿,你何以忍心丢下她母子?而,老弟,你毕竟就这么去了,老弟,安息吧!忆卿,我视同己出,我会替你好好照顾梅霞和你的孩子,老弟,放心去吧,老弟……”
“夏大哥,这里没有香烛,只有我跟小天两个人、两颗心,等明年,明年今日我会带着忆卿……带着香烛,夏大哥,每年今日我都会来看你,无论如何,我都会来……”
这是傅小天与薛梅霞的心声,但只是一部分,要说的,该说的,太多了,太多了,想必,夏梦卿泉下英灵当能体会。
薛梅霞一恸几绝,最后才在傅小天极力数度慰劝下,依依不舍地站了起来,两膝是泥,浑身是血,衣衫零乱,乌发蓬散,哀哀欲倒。
傅小天心痛如绞,强忍满腔悲愤哀痛,扶着爱妻缓缓离去,薛梅霞数步一回首,她想死,她想……
她只觉自己要爆炸了,她怎忍心抛下她夏大哥孤零零地一人在此幽深绝谷,她认为自己应该永远在这儿陪着他,无如走到了谷口,薛梅霞突然停步转身。
傅小天道:“霞,怎么?”
薛梅霞答得哀怨凄绝:“小天,等一会儿,让我再看夏大哥一眼。”
这句话赚人眼泪,真情流露,多么深刻。傅小天险些忍泪不住,心中一酸,忙柔声说道:“霞,回去吧!还有明年,明年我们再来,年年我们都会来的,走吧!”
薛梅霞良久良久才道:“夏大哥,梅霞走了,你……”
余话没出口,化为两串血泪无言垂下,颤抖着缓缓转过娇躯,一双依偎人影渐渐消失不见。
一阵阴风过处,吹起满谷沙石。
这人迹罕至的幽深绝谷之中,只剩下两堆新土,伴着它的,只有惨惨阴风,迷蒙云雾,好不凄凉。
一位顶天立地的盖世奇男,就这么无声无息的走了。
生与死,有多近,不过一刹那间,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一捧血肉,一坯新土。
曾几何时,宇内第一奇才玉箫神剑闪电手夏梦卿叱咤风云,纵横宇内,领袖四海,睥睨八荒。
曾几何时,夏梦卿他侠骨柔肠,剑胆琴心,赢得天下武林一致钦敬,赢得天下武林同声赞佩。
而如今,这些都已成了南柯一梦,过眼烟云,留给人的,只是那不可磨灭的记忆。
这记忆,将永远镑刻于人们的心灵深处。
这一天,傅小天偕同娇妻返抵了帝都,首先到德贝勒府中,美郡主德怡没见回来。
夫妇俩怀着一颗不安的心情回到了神力侯府。
开门恭迎的,是黑衣护卫任燕飞,背着夫人,任燕飞呈给傅小天一个小包裹,只说是丐帮北京分舵的人送来的,并请傅侯千万别让夫人知道。
这,引起了傅小天的疑心,当晚避着薛梅霞,一个人打开了包裹;包裹里,有三样东西。
那赫然是紫风钗、绿玉佛,另外还有一封密封着口的信件;信,写明是傅侯亲启。
字迹很娟秀,似出自女子手笔,他诧异,急不可待地拆开了信,抽出了信笺,信笺上写着:
“侯爷,雷惊龙确已伏诛,夏少侠却未曾真死,复兴大计未竟,社稷犹待匡复,他怎能就此死去?
再说,一位盖代奇才也绝不会无声无息地就此殒落。
他所以这么做,是为了侯爷、夫人跟他自己。他早在第一次蒙召进入侯府时,就觉得夫人得夫如此,尚复何憾?你是人中英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