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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漠北半块铜片 问遍天下,没人不知道,昭君名王嫱,汉元帝时征选入宫,因开罪于画工毛延寿,数岁不御。 后,匈奴呼韩邪单于来朝,求美人于天阙,帝诺以昭君和番,翌年遣之塞外,于是,这一“丰容盛饰,光照汉宫”的美人,抱琵琶,跨宝马,为了汉蒙的和平而通婚异族。 昭君老死异域,骨埋大漠,绝代佳丽,砂土一杯,昭君的埋骨处,在“归绥”城南三十里大黑河之滨,当地土人称之为昭君冢,巍然高丘一座,前有小河,俗称黑水河。 昭君冢高十余丈,旁有登道可拾级而上,其上则宽平似台,方圆约五六丈,冢前有很多碑碣。 冢之东北,大黑河浪汶蹙锦,树影含娇,回波反映,曲曲流向西南,冢旁,麦陇草屯,山林村阜,无不黛色一片,深若浓墨,故山曰大青山,河曰大黑河。 昭君冢烟霭朦胧,远见数十里外,所以又叫青冢。 漠北风光,雄壮、悲怆,还带点凄凉。 日头落下去了,不,还顶在山尖上,霞光万道,烧红了半边天,这时候,漠北风光,那雄壮、悲怆、凄凉的意味就更浓了,偶而再听几声驼铃,几声胡笳,更能使人不觉泪下。 所以有人说,要欣赏漠北风光,那雄壮、悲怆、凄凉的景象,最好是在日落时光。 这两个人不知道是不是在欣赏漠北风光,要是的话,那就是一对大外行。 日头高悬在正头顶,能晒出人的油来,地上的砂烫脚,倘如有人炼颗砂砾起来,手掌心就托不住它。 上面烤着,下面烫人,炙热的风像大黑河里的波涛,一阵一阵地,能使人窒息,恨不得跳进大黑河里洗个痛快。 这两个人,就在昭君冢前。 一个躺在昭君冢对面的一棵大树下,一个靠在昭君冢前的石碑上。 躺在昭君冢前大树下的那个人,穿一件白里泛黄的长衫,个子高高的,两手交叉着放在胸口,脸上扣着一顶宽沿大草帽,把脸全遮住了,脑袋旁边地上放着一个粗布小包袱,一望可知是赶路的。 受不了烤,耐不住热,躺在这浓荫遮天的大树下睡一会儿,也是人生一大快事,虽连城璧也不换。 靠在昭君冢前的石碑上的那个人,是个乡巴老头儿,穿一身粗布衣裤,白布袜子厚底鞋,满身都是黄尘。 头上扣顶破皮帽,怀里抱着个三弦,“咚、咚”地直响,两双眼直翻白眼珠,敢情还是个瞎子。 就这么两个人,一个在荫凉里,一个晒在太阳下,瞎老头儿他似乎不怕烤,不怕那阵阵炙人的热浪,拨弄着三弦,人显得很悠闲,很惬意。 可是渐渐地,瞎老头儿他不悠闲、不惬意了,满面风尘,皱纹遍布,似乎历尽沧桑的老脸上,很明显地泛起一片焦急神色。 看这神色,让人觉得它比那“热”还令人躁得慌。 而树荫下那个,仍然盖着脸睡他的,动弹都没动弹一下,看上去他应该比瞎老头更悠闲且更惬意。 没多久,瞎老头儿两道残眉忽地一阵跳动,大拇指一拨,“咚”地一声大响,这一声比刚才那连续不断的弦声大得多,听起来像鼓又像干雷,能震得人耳鸣心跳气喘。 可不是么,随着弦声一阵怪风,吹得地上黄砂直打转。 就在这时候,那天地一线处,无垠的黄沙上,发现了一个小黑点,飞快地向这边移动。 很快地,近了,那是个人,在向这边奔跑。 再近些看,不错,那是个人,身材瘦小不高,脚下快是够快,可是有点踉跄不稳,像喝多了酒。 瞎老人脸上的焦急神色一扫尽净,代之而起的是一片难以言喻的惊喜,而旋即惊喜神色也不见了,仍恢复了那悠闲、惬意之色,轻轻地拨弄着三根弦。 躺在树荫下睡觉的那个,仍盖着脸睡他的,似乎好梦正酣。这时候正泡在西王母那瑶池里,如何肯醒。 再一转眼,那人近了,是个老头儿,半截衫不到膝盖,裤腿系得紧紧地,打扮轻快、利落。 黑黑的脸,浓浓的眉,圆圆的眼,而嘴角却挂着一丝血丝,血不住地在流,从嘴里往外涌。 刚到昭君冢前,突然,他停住了。 他停他的,瞎老人似乎茫然无觉,那对白眼珠子翻也没翻他一下,那个睡觉的就更不必说了。 来人似乎等不及了,两道眼神像电,左右一扫,陡然大喝:“谁是接符人?” 这一声像晴空里打了一个霹雳,树荫下睡觉的那个,大梦倏地被吓醒了,挺身坐了起来,帽子掉了,一滚扣在身边小包袱上,那长像二十多年纪,长眉斜飞,面目黑亮,悬胆一般挺直的鼻子,黑是黑了一点,但黑里透着健壮。 他瞪大了一双充满惊骇的眼,直望着来人,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而就在这时候,瞎老人手指加快,三弦一阵急响。 来人倏地凝目,只一眼,抬手探怀取出一物,抖手一喝:“快走。” 一片黄光电一般地射进了瞎老人怀里,就在那道黄光没入瞎老人怀里的同时,来人往前一栽,砰然倒地,脸埋在炙热的黄沙里,没再动一动,血顺着嘴角往外涌,染红了他脸前的那一小片黄沙。 那年轻人一声惊叫,身子往后挪,手抖着去摸草帽跟小包袱,瞪着眼,张着嘴,吓得脸上都变了色,似乎打算跑。 蓦地,对面瞎老人轻喝一声开了口:“年轻人,别动。” 年轻人吓了一跳,忙道:“老……老人家,是……是叫我……” 瞎老人微一点头道:“不错,年轻人,我正是叫你。” 年轻人道:“老人家为……为什么叫……叫我……别……别动。” 瞎老人道:“年轻人,因为我要求你一件事,请你帮个忙。” 年轻人道:“老人家要……要我……我帮……帮什么忙?” 瞎老人缓缓抬手一指沙上死老人道:“年轻人,你看见了么?” 年轻人的身子忙又往后挪了一挪道:“老……老人家,我……我看见了……” 瞎老人道:“年轻人,你告诉我,他怎么样了?” 年轻人道:“他……这……这位老……老人家死……死了。” 瞎老人道:“没动么?” 年轻人道:“没……没有。” 瞎老人道:“还有气么?” 年轻人道:“我……我看……我看不清楚……大……大概……已经断气了。” 瞎老人微一点头道:“那就对了,年轻人,你可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年轻人惊怕地摇头说道:“我……我不知道。” 瞎老人道:“那么,年轻人,听我告诉你,留心仔细听着……” 手往怀里一摸然后一扬,黄光映日一闪,那是宽窄不过数寸、长方形的一块铜块,他接着说:“他是为这个而死的,也就是说因为他身上带着这个,所以被人追赶,被人用重手法震碎了内腑,难为他还能跑这么远到这儿……” 年轻人望着那黄黄的一块,愣愣地问道:“老……老人家,那…… 那是块金子?” “不,”瞎老人摇头说道:“这不是块金子,这是块铜,可是它比积堆如山的金块还值钱,他为这铜块死了,值得,这铜块的价值远在千万条性命之上,假如它落在别人手里,那等于死千万个人,损失千万条性命……” 年轻人道:“老……老人家,我……我不懂。” 瞎老人微一点头道:“我知道你不懂,你也不必懂得太多,现在我把它交给你,你只替我送到一个地方,交给一个人就行了。” 年轻人道:“送给一个地方,交给一个人?” 瞎老人点头说道:“是的,年轻人,这就是我要求你的事,求你帮的忙。” 年轻人道:“老人家,你……你为什么不自己……” “自己!”瞎老人淡然一笑道:“我要是自己能送,就不会求你帮忙,年轻人,你看见了,他死了,杀他的人是为夺这块东西,在他们没夺得这块东西之前,他们是不会甘休罢手的,如果我没料错,追他的人马上就要到,你拿着这块东西快走,我留在这儿挡他们一阵,他们只会怀疑我。不会怀疑你,纵然我跟他一样地死了,这块东西总算由你之手送了出去,交到了某人手……” 年轻人道:“老人家,现在还来得及,你也快走……” 瞎老人摇头淡然道:“年轻人,你不知道厉害,走不掉的,能走我早走了,要是两个都走,被他们追上,一个也别想活命,这块东西仍然会落进他们手里,那他就白死了,而且跟着他死的还有千万个人……” 年轻人道:“可是……老人家,我……我怕。” 瞎老人微一摇头,道:“年轻人,不用怕,有我在这儿挡着他们,你是可以很顺利地离开这儿的,再说他们只会怀疑我,不会怀疑你,就算最后会怀疑你,你已经走远了,怕什么,他们也没有见过你,也不怕他们会找上你……” 年轻人道:“老人家,我……我不敢……” “年轻人,”瞎老人脸色一凝,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句话你可听说过?” 年轻人点头说道:“老人家……我……我听说过,那……那就是说……” 瞎老人微一摆手,道:“别多说了,听说过就好,我刚才说过,这东西只要落进他们手里,那就会死千万人,损失千万条人命,你帮我这个忙,就等于广积阴德,救了千万条人命,同时也大功一桩,不但从此要什么有什么,说不定还可以名垂青史,年轻人,你何乐而不为?” 年轻人似乎有点心动,迟疑着道:“老人家,你要我把这东西送到什么地方,交给谁?” 瞎老人道:“‘张垣’你知道么?就是‘张家口’,你到张家口大境门西北元宝山上云泉古刹,把这东西交给主持和尚就行了。” 年轻人忙道:“老人家,不行啊。” 瞎老人道:“怎么不行?年轻人。” 年轻人道:“我家住在归绥,我现在是要回家去,没跟我爹娘说一声,我怎么能够到张家口去……” 瞎老人道:“不要紧,年轻人,你可以先弯回家去一趟,对你爹娘说一声,然后再到张家口去,迟个三五天也不要紧。” 年轻人还有点犹豫,道:“那……老人家……” 瞎老人瞎眼一睁,道:“年轻人,别这个那个,再迟片刻连你也走不掉了。” 年轻人可真害怕,一惊跳了起来,道:“老人家,我是怕我爹娘不让我去。” 瞎老人道:“年轻人,人活在世上,不为名即为利,你只要帮我这个忙,把这东西顺利地送去,你就会名利双收,要什么有什么,你一家老小从此可以坐着吃喝一辈子,把这话告诉你的爹娘,他俩不会不让你去的。” 年轻人道:“真的么?老人家。” 瞎老人道:“我这么大把年纪的一个人,还会骗你这后生小子么?” 年轻人迟疑着点头说:“那……老人家,请你把东西给我吧。” 瞎老人唇边飞快掠过一丝笑意道:“年轻人,你要接住了。” 扬手就要丢,突然,他手停在半空,道:“年轻人,告诉我,你姓什么?” 年轻人道:“老人家,我姓傅。” 瞎老人道:“家住在归绥城什么地方?” 年轻人眨动了一下两眼,道:“老人家,你问这……” 瞎老人笑笑说道:“事成之后好派人给你送酬劳去啊。” 年轻人“哦”地一声道:“原来是……老人家,我家住在归绥城老河沿儿。” 瞎老人微微一怔道:“老河沿儿,年轻人,我怎么没听说过这地方?” 年轻人道:“那是个小地方,就在城西,到那儿一问就知道了。” 瞎老人微一点头道:“好吧,年轻人,你接住了。” 手一抖,那铜块化为一片黄光,飞一般地射了过来,年轻人忙伸手就要去接,那块铜块已然射进了他怀里,毫无力道可言,年轻人收回了手,深深地看了瞎老人一眼。 瞎老人接着说道:“年轻人,你快走吧,记住,张家口大境门西北元宝山云泉古刹主持和尚,事成后自有你享不尽,受不完的好处。” 年轻人应了一声,俯身就去拿帽子跟包袱。 瞎老人忽地脸色一变,道;“小子,叫你早走,你偏罗嗦,如今他们到了,想走也走不掉了,都是你,坏我大事……” 年轻人吓了一大跳,顾不得抓帽子跟包袱,忙直起腰往死老人来处望去,嘴里说道:“在哪儿……没有啊。老人家……” 瞎老人冷哼一声道:“没有,我瞎你也瞎么,你再看看。” 年轻人本就仍往那天地一线处望着,闻言说道:“真的,老人家,连个人影……” 脸色大变,突然一声惊呼:“哎哟,真的,十几个,老人家,这…… 这可怎么办,我……我可要跑了……” 地上帽子跟包袱也不要了,拔腿就要跑。 “小子,站住!”瞎老人冷然沉喝。 这声沉喝声音不大,但却震得年轻人身子一晃,他没敢再动,身不自主地把迈出去的腿收了回来。 “躺下,小子。”瞎老人又道:“跟刚才一样,睡你的觉,装成没事人儿一样。” 年轻人颤声说道:“那怎么行,老人家,我害怕……” 瞎老人冷然说道:“这时候你只有死路一条,听我的话你或许能保住一条小命,这两条路你拣哪一条?” 年轻人忙道:“自然是拣后一条。” 瞎老人冷喝说道:“那就听我的,躺下,把帽子扣脸上,一动也不许动。” 眼看那十几条人影已近,年轻人没敢再犹豫,砰然一声趴了下去,身子一翻,趁势抓起包袱上的草帽扣在脸上。 那瞎老人又拨动了他的三弦,“咚、咚”一直响。 就在年轻人躺下后的不一会儿工夫,那十几条人影已风驰电掣般到了昭君冢前,不约而同一起刹住了身形。 那是十几个衣着讲究,服饰鲜明的黑衣人,一个个年纪都在三十岁以上,人人目光犀利,眼神十足,单凭这一点,就知道是内外双修的一流好手。 为首黑衣人个子瘦瘦高高的,面庞瘦削,白色多,血色少,长眉细目够阴沉的,两撇小胡子看上去夺人心魄。 他那双目光先落在地上死老人身上,然后从死老人身上移注瞎老人,跟扣着帽子直挺挺躺在那儿的年轻人。 突然,他笑了,是皮笑肉不笑的冷笑,十分怕人。 “大热天里反穿皮袄装佯,不怕闷热了么,老头儿,说话!” 瞎老人手停了,三弦不响,白眼转动了一动,道:“这是谁说话啊?” 瘦高黑衣人脸色一沉,道:“我,来自远道的朋友。” 瞎老人一脸错愕之色,道:“朋友,我没有远道的朋友啊。” 一名黑衣人一闪身掠了过去,腿一踢,瞎老人怀中三弦断成好几截,飞出老远,瞎老人被劲势所带,一下子翻了出去,在砂地上滚了好几滚,爬在地上两手惊慌地摸索着:“哎哟,我的三弦,我的三弦,我是靠这个吃饭的啊,你这个人怎么……怎么打人……” 瘦高黑衣人微嫌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讶异之色,道:“老头儿,你是干什么的?” 瞎老人忙道:“我是归绥城里卖唱的,大热天里经过这儿歇歇……” 瘦高黑衣人阴阴一笑道:“老家伙,少在爷面前装佯,光棍眼里揉不进一粒沙子,乖乖地把东西拿出来,咱们交个朋友……” 瞎老人仰起了脸,道:“东西,什么东西啊?” 瘦高黑衣人阴笑说道:“我磨磨嘴也无妨,那半块铜牌。” “铜牌!”瞎老人一怔道:“铜牌,什么铜牌,噢、噢,是了,是不是一块铜……” 瘦老黑衣人目中寒芒一闪,道:“明白就好,乖乖交它出来……” 瞎老人“噢”、“嗳”两声道:“你怎么不早说啊,早知道你是要那块铜,我也就……你找错人了……”一指躺着的年轻人道:“找他,我看见地上这个人把块铜丢给他了。” 年轻人不知是没听见还是吓昏过去了,竟然没动一动。 (此处缺4页) 后,跟另一半拼合,可有大用处,别的我就不能再说了。” 年轻人道:“你不说我不敢勉强。刚才你骂我弃宗忘祖,丧心病狂,可是?” 虬髯大汉苦笑摇头道:“阁下雅量海涵,刚才是我……” 年轻人微一摇头说道:“我不是跟你计较这些了,骂两句既不疼,又不痒,更不会少块肉,我不在乎,我只是根据这八个字,推测出了你阁下的身份跟来路……” 虬髯大汉神情微微一震,忙道:“阁下以为我是什么身份,什么来路?” 年轻人摇头说道:“我不知道你属于哪一帮,哪一会,至少我知道你阁下是位有一腔热血,一颗赤心的忠义之士。” 虬髯大汉脸色一变,悲笑说道:“未能达成使命,不但误人误己,更误了大事,使得功败垂成,罪集一身,还说什么热血,说什么赤心,说什么忠义!” 年轻人双眉一扬,道:“阁下,知道这一点就够了,我不再多问,问了你也未必肯说,早先我不知道那是半块虎符,要不然我绝不会任它落人他们手里,我心有不安,多少也沾些罪,请告诉我,那半块虎符何时要派用场?” 虬髯大汉讶然说道:“阁下问这……” 年轻人道:“那半块虎符等于是从我手里失去的,为消心中这点不安,跟身上这点罪,我要把它夺回来……” 虬髯大汉一怔说道:“什么,阁下要把它夺回来?” 年轻人毅然点头道:“是的,请告诉我……” 虬髯大汉摇头苦笑道:“谈何容易,那半块虎符现被他们夺去,他们虽不敢将它毁去,必会将它妥善密藏,高手四布,机关重重……” 年轻人道:“阁下,那是我的事,只请你把期限见告!” 虬髯大汉难以言宣地看了他一看,道:“半年之内,只要能夺回那半块虎符,便不碍派用场,也无妨大事,当然,越快越好……” 年轻人一点头道:“够了,半年工夫足够了,再请告诉我,到时候我把这半块虎符送往何处去,交给谁?” 虬髯大汉道:“我负的这项使命,当然还请交给我。” 年轻人道;“说的是,那么到时候我何处去找你?” 虬髯大汉沉吟了一下,悲笑说道:“在今后这半年内,我将居无定所,连自己也不知道你该到何处去找我……” 年轻人道:“这话怎么说?” 虬髯大汉道:“阁下以为我在没夺回虎符之前,有脸回去复命么?” 年轻人道:“那么找个地方住上一个时期该无妨。” 虬髯大汉摇头说道:“说来轻松容易,其实……阁下不想可知,我奉命出来接符,久出不归,必会招人误解,敝上也必会派人追寻我的下落,既然这样,我能在哪一个地方长住?” 年轻人眉锋微皱,道:“阁下既不愿空手回去解释,请贵上等我半年;又不能在一个地方长住等我交待,这就麻烦了……” 虬髯大汉突然说道:“这样吧,也只有这样,在开封大相国寺里,我有个佛门至交老和尚,上一字‘慧’,下一字‘因’……” 年轻人截口说道;“虎符重大,可以交给个不相干的人么?” 虬髯大汉道;“我也知道不妥当,如今我只有这一个办法。” 年轻人道:“这样不行么,你我现在约定一个地方,每满一个月到那个地方碰一次面,只要我夺回那半块虎符……” 虬髯大汉截口说道:“阁下以为哪个地方适宜?” 年轻人道:“就在张家口大境门下,如何?” 虬髯大汉道:“这么一来,在今后半年内,我就不能远离张家口一带了。” 年轻人道:“是这样,张家口地大人杂,何愁不能藏身。” 虬髯大汉沉默了一下,毅然点头道:“好吧,张家口就张家口吧,阁下,你我就这么说定了,我个人生死事小,事关大局,还请阁下……” 年轻人淡然一笑道:“我不是有始无终、言而无信的人,阁下放心就是。” 虬髯大汉脸上掠过一丝异样神情,道:“要是万一我三个月不到,那就是……还请阁下去一趟开封,老和尚慧因知道我的身份来路,阁下可明白……” 年轻人微一点头道:“阁下,我懂,无论如何我会把这半块‘虎符’交到贵上手里就是。” 虬髯大汉道:“对阁下,我不敢言谢,就此别过,容日后……” 年轻人微一点头道:“别忙言去,我还有话说。” 虬髯大汉道:“阁下还有什么话说?” 年轻人道:“阁下可知道,那瞎老人的来路?” 虬髯大汉摇头说道:“我没见着这个人,不清楚……” 年轻人道:“他瘦瘦的,两眼似瞎,怀抱三弦……” 虬髯大汉摇头苦笑道:“我仍不知道他是什么来路,不过至少他不是他们一路,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 年轻人道:“话是不错,只是他狡猾诡诈,坏人大事,罪不可恕。” 虬髯大汉神情一震,道:“阁下是要……” 年轻人微一摇头道:“阁下既不知道他的来路,就不必再谈了,还有……”一顿接问道:“那半块虎符既然这么重要,那瞎老人当然也是冒大险而来,那么已经到手的虎符,他怎会轻易拱手让人……” 虬髯大汉道:“也许在他看来命比那半块‘虎符’重要。” “不然,”年轻人摇头说道:“他既然冒大险而来,就早该将生死置于度外。” 虬髯大汉脸色忽然一变,道:“阁下说那半块虎符先落到了他手里,而后他又交给了阁下?……” 年轻人点头说道:“不错,是这样。” 虬髯大汉脸色大变,点头说道:“那就对了,他拿去了藏在半块虎符里的半张血令。” 年轻人微微一怔,道:“血令!” 虬髯大汉点头说道:“不错,血令,那是先朝持有这块虎符的那位……在临终前沾血为书,写了一个令字,然后一撕为二,一半藏在这半块虎符之内,另一半藏在另半块虎符之内,派大用时,拿这两者拼合另两者,缺一不可。” 年轻人讶然说道:“那他为什么舍虎符而取血令?” 虬髯大汉道:“那半张血令藏在虎符之内,知道的人很少,拿走它一时也不会被人觉察,要是我也会舍虎符而取血令。” 年轻人道:“这么说,纵然他取去了那半张血令,没有那半块虎符,仍然等于半张废纸,派不上用场。” 虬髯大汉道:“不错,不过他可以伺机再夺那半块虎符,这总比二者都落空,没得着一样好,这样纵然阁下夺回那半块虎符,找不着这半张血令,那半块虎符也就等于半块废铜。” 年轻人冷哼一声道:“他该死……”话锋一转,接问道:“我请教,他们既然派人夺取虎符,那表示密已外泄,密既已外泄,他们定然会小心提防?” 虬髯大汉微一摇头道:“无碍,不瞒阁下说:敝方之所以把这半块虎符看得那么重要,是因敝方要用这半块虎符去争取一个人,而官家派高手夺取这半块虎符,其目的也为争取这个人……” 年轻人插口说道:“这么说,这个人既不属于贵方,也不属于官家?” 虬髯大汉点头道:“可以这么说,不过这个人是汉人,而且是位先朝遗臣。他胸罗万有,学究天人,有他一个,可抵百万雄兵,所以一直是各方不惜代价争取的对象。” 年轻人道:“他既然是个汉人,还用得着拼命去争取么?” 虬髯大汉摇头说道:“阁下有所不知,这个人虽然胸罗万有,学究天人,有安邦定国之才,但却是个十足的怪人。” 年轻人道:“此人怎么个怪法?” 虬髯大汉道:“各方面都跟他有接触,他却悉纳之,来者不拒。” 年轻人“哦”地一声,道:“也包括官家在内么?” 虬髯大汉道:“据敝上所知,满人曾派、亲王跟他接触频仍,彼此间走动得很勤,俨然他已为满人所用。” 年轻人道:“怎才见得他未为满人所用?” 虬髯大汉道:“这个人最怪的一点就在这儿?对各方他固然来者不拒,但他却不为任何一方所用,倘有人当面提起了‘聘’字,他会马上拉下脸来逐客。” 年轻人似乎大感兴趣,“哦”地一声道:“世上竟有这种怪人,既然不愿为人所用,就该拒绝跟人往来,他怎……莫非他自视甚高,胃口也颇大,有‘待价而沽’的意思?” 虬髯大汉摇头说道:“那倒不是,据我所知,假如谁想让他俯首听命,献出他的才智,非掌握这半块虎符跟半块血令不可。” 年轻人道:“为什么,难道他唯虎符是服?” “不错,”虬髯大汉点头说道:“一点不错,据我所知,这块虎符是先朝一位大将军,他就是他当年的顶头上司的兵符,同时他也受过他这位顶头上司的大恩,满人入关后,那位大将军孤军备战殉国,临终时将另半块虎符及半张血令交付了他,并叮嘱他日后如有人持半块虎符半张血令来见,要立出辅佐,竭尽才智……” 年轻人静听至此,当即说道:“原来如此,阁下,此人是……” 虬髯大汉道:“事关机密,更关大事之成败,恕我不敢轻泄。” 年轻人道:“阁下既然有不便之处,我不敢相强,好在目前已知道的三方均无法邀得此人,还是尽快夺取那半块虎符跟那半张血令再说吧,事不宜迟,今后我也着实要忙上一阵子,阁下可以先请,我也要走了。” 虬髯大汉忙道:“请问阁下今后的行止……” 年轻人摇头说道:“阁下不必问我今后的行止,反正你我一个月要碰上一次面,只请阁下届时别忘了赴约就行了。” 虬髯大汉道:“阁下总该让我知道一下来路。” 年轻人淡然一笑道:“阁下,我来路江湖,我从江湖来,他日也要回江湖去。” 虬髯大汉道:“那么,阁下贵姓大名,怎么称呼?” 年轻人道:“我姓傅,阁下只记住有我这么一个姓傅的人就行了。” 虬髯大汉深望一眼道:“我看阁下不类常人!” 年轻人笑道:“我有鼻子有眼,有胳膊有腿,跟常人又有什么两样!” 虬髯大汉摇头说道:“不,阁下该是位深藏不露的高人,我自信眼力还不差。” 年轻人淡淡笑道:“阁下要这么夸奖,就这么夸奖吧,天色已然不早,黑了不好赶路,我要走了,告辞。” 微一拱手,才提着他那小包袱,转身行去。 虬髯大汉抬手想呼,但他没叫出声,那手几乎只刚抬起旋即又很快地垂了下去,像是乏了力。 他站在那儿,呆呆地望着这位浑身透着慑人魂魄的年轻人逐渐远去,逐渐远去,逐渐远去。
第二章 技高一着 日落黄昏,华灯初上,归绥城一片灯光。 归绥,是漠北第一大城,为汉蒙二旗的融会点。 早年在战国的时候为赵国北边属地,实边为当时的重要政策,所以在那时候已在各处筑城屯兵,开始垦殖。 到了秦汉时,把绥远分为五郡四十多县,秦汉两朝曾有大规模的移民,汉献帝建安年间,天下大乱,此为战场,人民逃散,北魏时又复锐力经营,设署三十镇,不久又乱,文帝统一后,乃为突厥所占。 唐初平乱驱突厥,又复移民开垦,并兴修水利。 其后。五代、辽、金、元,战乱频仍,民不聊生,一直到明洪武始大事开发,清更努力殖边,局势遂为之一新。 这块地,为汉蒙杂处之所,汉人占十之三四,蒙旗占十之六七。 在漠北荒沙地,有这么一个大城,殊非易事。归绥,蒙古名“库库加屯”,即“青色之城”之意。 此城建于明嘉靖间,有阿尔坦者率众由河套东移,仿内地城市兴建,因此地水草甚丰,适于畜牧。 隆庆初,与明廷通好,明廷封俺达为顺义王。 万历十五年,又封其妻为忠顺夫人,而赐名其城为“归化”。 无论归绥、归化、归远,其意均在蒙人之归化附内。此处蒙汉相处无间,比之新疆、青海等处各地的汉回之争,不可同日而浯。 在归绥最引人注目的是骆驼队。归化商人专营药材、棉花,新疆贸易者,每年九月至翌年三月,骆驼成队往来,计白归化到奇台,凡五千余里,往来运输茶砖、皮毛、葡萄等货,每队凡六七十头到数百头不等,甚为壮观,为塞外特有之风光。 蒙人牧马,妇孺皆擅骑射,北口、西口之马羊最为出名,每值庙会之期,即有大马市出现。西北的骑士最为有名,多采短小粗壮之蒙古马,即此地之特产,归绥既是个汉蒙杂住的地方,当然,杂乱那是难免的,跟各地方一样,有龙也有蛇。 归绥的泉水很多,也很有名,像虎头山有虎口泉,旧城有老龙潭,城东南有海窟,牌林旁有十八眼井,龙王庙前有灵泉,城南后有温泉,为塞外特有之奇观。 就在归绥城里“龙王庙”前,有一个很大很大的帐篷,在这个帐篷旁边,就是那有名的“灵泉”。 这个大帐篷里,进进出出,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尤其到了上灯的时候,可以说是车水马龙,人声沸腾。 看,大帐篷里点着十几盏大灯,把大帐篷里照耀得光同白昼,纤细毕现,灯下有桌子,有椅子,黑压压的坐满了人,那沸腾的人声,跟弥漫了帐篷里呛人的烟,交织成了一片。 大帐篷里有茶座,沏茶的水取自庙旁灵泉,既甜又香,加上一撮好茶叶,口口生津,喝上一回,必有二回,从此就成了老主顾常客。 大帐篷里也有卖唱的,塞外的胡笳牧歌,内地的大鼓小调,想听什么有什么,全得很,热闹极了。 大帐篷里更有赌桌,兴来时吆五喝六,呼卢喝雉,一般输赢不大,兴尽而归,倒也人生乐事。 不过你想玩大输赢也不是没有,那全在你,下的注大,玩的就大,下的注小,玩的就小。 有个浓眉大眼,挺英俊,穿着一身新行头的年轻人,杂在进进出出的人群里,进了大帐篷。 年轻人肤色稍嫌点黑,但看上去结实、壮健,神态举止挺有派头,一眼看上去很像个有来头的。 年轻人背着手,迈着不徐不疾的步子进了大帐篷,有个戴小帽的五短身材中年汉子立即迎了上来。 圆胖脸上堆着笑,见面先哈腰:“这位是喝茶还是玩玩?” 手指头拨弄了一下,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是行家跟老主顾一看就知道,那表示赌。 年轻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既白又亮的牙,依着葫芦画瓢,手指头也拨弄了那么一下,道:“玩玩,先玩玩再说别的。” 戴小帽的五短身材汉子脸上笑意更浓,立即抬手往里招呼,然后哈腰摆手,礼多而周到:“这位爷,您里边儿请。” 年轻人含笑点头。迈步往里行去。 这时候从里面迎出一个身材瘦小,长像猥琐的中年汉子,见面也是哈腰赔笑,殷勤地直往里让。 那张赌桌,就摆在大帐篷的最里头,好大的一张桌面,三个大海碗,三个当庄的,旁边围满了人,只听骰子在碗里当当响,多少人兴奋,多少人懊丧。 那三个当庄的,两个带着赌鬼样,一脸的郎中像,瘦瘦的,鼻梁高耸,眼眶深陷,满脸透着狡猾诡诈,可是脸上绝找不出表情,一点喜怒哀乐之色都没有。 城府深,够镇定,这才是大行家,老赌场,高手。 中间一个可就不同,短短的身材,一张脸既圆又胖,长眉细目,唇上还留着小胡子。 他很白,既白又嫩,简直像个大姑娘,出去走一走,谁都会说他是富贵中人,绝不会说他是吃这行饭的。 三十多近四十年纪,偏偏脸上没有一条皱纹,尤其那双手,简直皮白肉嫩,根根似玉,生似碰一碰就会破一般,谁敢碰碰,只便宜那只大海碗跟那儿颗骰子。 他,不像那两个城府深,够镇定。他赢了笑,输了寒脸,拿一条手绢儿不住地擦汗。 他,运气好,输的时候少,赢的时候多,赔小注,赢大注,而且赢来都在大一点儿,一点不多,一点不少。 他哪里能当庄,开赌场的人也真放心,他连当个老赌场都不配,可是怪了,他能替东家赢钱。 这三个当庄的背后,抱着胳膊站着几名既粗又壮的大汉,看装束、看打扮,倒像是蒙古人。 这几个大概是吃硬饭,干保镖,必要时动拳出腿,拿刀舞杖,出力气卖命的,每个赌场几乎都有这种人物。 年轻人到了桌前,先抬眼那么一扫,看情形大有一眼已将环境及情势进入眼中,了然于胸的意味。 那瘦小汉子赔着小心开口问道:“这位爷,您要入哪一局?” 年轻人含笑抬手,指了指胖小胡子,道:“就是这儿吧。” 瘦小汉子慌忙替他找了个地方,又要找椅子。 年轻人伸手一拦。摇头说道:“不必,站着好了,我玩不了多久就要喝茶去。” 瘦小汉子却道:“多玩玩,多玩玩,您难得来……您是头一回光顾。” 年轻人凝目笑道:“你怎么知道?” 瘦小汉子嘿嘿一笑,得意而奉承地道:“不瞒您说,进出这儿的常客我都认识,唯独您,进来就让人眼前一亮,多少年了,我这是头一回见着像您这样轩昂不凡的人物。” 说着,他还是急忙拉过了一把椅子。 人没有不爱听好听的,就连关老爷都喜欢戴高帽子,年轻人没说话,笑笑终于坐了下去。 就凭这一手,“倒霉”的人能不往这儿送银子? 坐定,年轻人慢条斯理地探手人怀,摸出个东西往桌上一放,在场的人都直了眼,唯独那胖小胡子连眼皮都没抬,他全神贯注大海碗里,只顾输赢,别的,就是老天爷来了他也不管。 那是珠子,拇指般大小明珠,在灯下,比灯还亮。 瘦小汉子怔了一怔,忙道:“这位爷,我们这儿不玩这个,您瞧,桌面上输赢全是现银,连银票都不当数,您包涵。” “怎么,”年轻人含笑抬眼,道:“怕它不真,是颗膺品?” 瘦小汉子忙道:“不、不、不,您千万别误会,这是我们这儿的规矩,多少年了,除了现银,以外的东西都不兴,您知道,有些东西过于贵重,像您这颗珠子……” 年轻人似乎永远笑哈哈的,道:“我身上没带现银,如之奈何?” 瘦小汉子还待再说。 突然,从对面伸过来一只手,那只手圆圆胖胖,既白又嫩,像一层皮包着一包水。 是那胖小胡子,他没看年轻人一眼,两根指头捏着珠子就近眼前看上了,顿时令人暗叹,唯有这颗珠子才配这只手。 他漫不经意地看了一眼,然后把珠子放回原处,道:“值多少?” 年轻人笑问道:“你看呢?” 胖小胡子慢吞吞地淡然说道:“那要看谁看,怎么说了。” 年轻人道:“阁下明教。” “好说,”胖小胡子道:“在行家眼里,它值个千儿八百两,要在外行眼里,它不及一锭白花花的银子,进了小孩儿的手,准拿它当琉璃弹儿玩。” 年轻人笑了:“多谢明教,阁下是位行家。” 胖小胡子手往前一推,五大锭银子滑过桌面直到年轻人面前,然后他收回手,慢吞吞地道:“这儿是五十两,算我这个庄家先借的,你赢了,不必说,输了咱们拿它算,愿意么?” 年轻人笑道:“好主意,我还得谢谢。” 一手把五锭银子拨过来,一手把珠子推出去。 珠子到了胖小胡子面前,胖小胡子却又把它推了回来。 年轻人眨眨眼道:“怎么,阁下不要抵押?” 胖小胡子道:“你够大方,我也并不小气,不用抵押,珠子先放在你那儿,在场这么多对眼看着,我也不怕你跑了。” 年轻人又笑了,道:“阁下快人。” 他没看珠子一眼,抬手推出了五锭银子,胖小胡子似乎根本不曾抬眼,道:“怎么,不要?” 年轻人道:“这算是我的头一注。” 胖小胡子道:“五十两?” 年轻人笑笑说道:“银子是阁下借给我的,我下五十两,万一它不足五十两,那是阁下的事跟我无关!” 年轻人说话够风趣。 胖小子胡子抬起了眼,难得,那一对眼珠子黑白分明,他看了年轻人一眼,很快地又垂下眼去,道:“下注。” 赌客们下注,霎时银子在大海碗外围成一圈。 庄家先掷胖小胡子永远慢吞吞的,那意味着稳。他伸手抓起了骰子,约离碗口数寸,五指一张一放,骰子丁当乱转,停止后着,八点儿。 赌客们都掷过了,当然,几点儿的都有,但十之八九,不及庄家的八点儿大,最后轮到了年轻人。 年轻人抓起骰子随意一掷。大点儿七个,少人一点儿。 该吃的吃,该赔的赔,年轻人要把五锭银子推出去:“出师不利,手气不佳,看来今夜我非全军覆没不可。” 胖小胡子道:“怎么,不玩了?” 年轻人道:“谁说的,哪有每赌都赢的,千儿八百两银子我还赌得起。” 胖小胡子道:“那就不必把这五十两银子推过来,留着它续赌下去。” 年轻人道:“怎么,再借五十两?” 胖小胡子道:“你要不想玩的话,只算五十两。” 年轻人笑道:“我想赌,而且是不尽兴不走,不过我想多借点儿。” 胖小胡子道:“多借点儿,行,你想多借多少?” 年轻人道:“我想凑足五百五十两。” 胖小胡子霍然抬眼,一双眼神逼视过来。 年轻人像没看见,笑笑说道:“我已经欠阁下五十两了,阁下如果愿意的话。请再借给我五百两,加上我欠阁下的,共是五百五十两。” 胖小胡子没说话。两眼盯着年轻人,手在桌面上点起了银子。 年轻人微一摇头道:“别那么费时,我有个办法,这里有五锭银子,你我把它每一锭当成一百两不就行了么。” 胖小胡子停了手,一点头,道:“好办法,下注。” 有了他这一句,赌客们续下注,年轻人推出了面前的五锭。 胖小胡子那只去抓骰子的手停在碗口,但是那圆胖脸上并未露惊容,似乎他见过大场面。经过大风浪。 “怎么,五百两?” 年轻人笑笑说道,“我是个性急的人,恨不得马上就来个输赢,要是五十两,五十两地赌下去,我这颗珠子什么时候才能当庄……” 微微一顿,接道。“不过,要是阁下嫌我下得多的话,我可以少下。” 胖小胡子一双细目轩动了一下,道:“上千两一注的我也不过。” 手一落抓起骰子,一放,仍是个八点儿。 轮到年轻人时,他那双手不争气,掷了个七点,仍不够,少人一点,少了一点就五百两银子全输了人。 不少赌客投过惋惜、同情的目光。 年轻人自己却毫不在意,五百五十两输去,他面不改色,像是输的不是他。他两肩微耸,一摇头道:“非我之罪,手气如此,若之奈何。”胖小胡子道:“你要是现在收手,就可以少输点。” “不,”年轻人一摇头道:“谁说我能少输,银钱身外之物,我乘兴而来,就要尽兴而归,输与赢,我并没有看得太重。” 胖小胡子深看一眼,道:“你算得上我生平第一次见到的,这回下多少?” 年轻人伸一个指头拨动了一下珠子:“干脆说吧,价值多少?” 胖小胡子摇头说道:“我不知道这行市……” 年轻人淡然一笑道:“阁下莫非怕输?” 胖小胡子两眼一瞪,道:“这话怎么说?” 年轻人道:“阁下在赌之初是怎么说的,到时候拿我这颗珠子算,要是不知道行市的话,怎么拿它算法?” 胖小胡子那张圆胖脸微微一红,转脸向后道:“拿他这颗珠子到柜上估估去。” 他身后一名壮汉跨步而前,抓起珠子转身就走。 胖小胡子收回目光盯上年轻人道:“你听见了,知道行市的并不是我。” 年轻人微微一笑道:“那么,算我说错了话,我收回。” 胖小胡子深深盯了他一眼,没说话。 很快地,那壮汉回来了,把珠子往桌上一放,道:“商爷,柜上说这颗珠估两千两。” 胖小胡眉锋微微一皱,道:“只怕低估了……” 年轻人含笑接口道:“阁下令人佩服,我谢谢,低估就低估吧,不过少赌几回,少下几注而已……” 胖小胡子道:“我没说错,你够大方的。” 年轻人笑笑说道:“阁下,扣除五百五十两,我这颗珠子如今只值一千四百五十两了,也就是说我只有一千四百五十两的赌本,可是?” 胖小胡子微一点头道:“没错,是这么算。” 年轻人伸手拈起珠子,往碗边一放,凝目问道:“怎么样,是不是大了些?” 赌客中响起了好几声惊呼。 胖小胡子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有一回有个客人一注下了二千两。” 年轻人笑了:“既然阁下见过比这一注还大的,那这一注就算不了什么了。” 转头左右,含笑说道:“不敢再耽搁诸位,请下注吧。” 赌客们如大梦初醒,下注的慌忙下了注,小心一点的不再下注,把银子往回一搅睁眼旁观了。 胖小胡子瞅了年轻人一眼,伸手抓起骰子一掷,天爷,地杠,赌客们像被揪了心,全叫了起来。 胖小胡子盯上了年轻人,一句话没说,那神态似乎像说:来吧,看你掷出个什么点儿。 年轻人眉锋一皱,摇了头:“当庄家的似乎手气都不错,看来我这颗珠子是……”住口不言,伸手抓起了骰子一掷,四颗骰子滴滴转,一颗停住了,是个一点,紧接着第二颗,是个两点,第三颗,又是个两点,就看第四颗,它仍在转,由快而慢,突然,它停住了,赌客们暴起惊叫。凡是看见的,脸上都变了色。 那几个保镖靠前几步,紧贴胖小胡子身后而站。 四点,最后这一颗是四点,配起来赫然是皇上,天九王。 胖小胡子微微动容,一双眼深盯着年轻人,没说话。 对峙了半天,胖小胡子突然抬手后招,道:“到柜上去封一千两银子去。” 一名壮汉应声而去。 那瘦小汉子凑过脸来赔上了笑:“爷,您累了吧,请换个地方坐坐喝杯茶去……” “不,”年轻人微微摇头道;“我不累,手气刚转,我怎么能换地儿,我不是说过了,既乘兴而来,就该尽兴而去,如今我正在兴头上。” 瘦小汉子笑着说道:“行了,爷,歇歇吧,往后该赢的就算是赏了我们了。” 伸手就去拉年轻人胳膊。 年轻人任他拉上胳膊,嘴里却道:“对各位,我另有赏……” 瘦小汉子赔笑说道:“您是位明白人,赌,偶而玩玩是消遣,也不伤大雅,要是迷了下去,那可就不大好了。” 年轻人道:“谢谢你,只请放心,对任何事,我都有过人的定力。” 瘦小汉子没法子了,抬眼望向胖小胡子。 胖小胡子连眼皮都没抬,他没看见。 瘦小汉子干咳一声道:“商爷……” 身后过来个人,是个身材瘦高的青衣汉子,他伸手拍了拍年轻人肩头,含笑说道:“这位兄台,请借一步说话。” 来了这瘦高青衣汉子,瘦小汉子神情为之一松。 年轻人抬眼笑问:“阁下是……” 瘦高青衣汉子道:“兄弟我姓顾,朋友们都叫我顾大个儿……” 瘦小汉子在旁接口说道:“顾爷是柜上的管事。” 年轻人“哦”地一声道:“原来是顾帐房……” 姓顾的瘦高青衣汉子含笑说道:“不,您高抬我了,我是帐房身边端茶递烟的。” 年轻人笑笑说道:“阁下忒谦了,有什么指教?” 姓顾的瘦高汉子道:“好说,怎么敢,请兄台喝杯茶去。” 年轻人一笑站了起来道:“盛情难却,恭敬不如从命,我领受了,何处?” 姓顾的瘦高汉子道:“请跟我来。” 转身往大桌面一端而去。 在瘦小汉子连声请中,年轻人迈步跟了过去。 姓顾的瘦高汉子前头带路,绕过大桌面折向了里,到了帐篷里他伸手一掀,掀开了一块帐篷,敢情这是个“门”。 他行了出去,出了帐篷直奔近在眼前的“龙王庙”。 进了“龙王庙”他拐进偏殿,偏殿里亮着灯,茶几、椅子、摆设考究,赫然是一处待客所在。 姓顾的瘦高汉子回身摆了手:“兄台请坐。” 年轻人毫不客气,含笑点头,坐了下去。 姓顾的瘦高汉子跟他隔几而坐,一抬手,道:“倒两杯茶来。” 三名蒙古壮汉保镖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进来,一名答应一声,走过去倒了两杯茶端了过来,把茶往茶几上一放,然后退向一旁。 姓顾的瘦高汉子含笑招手。 “这是上好的香片,水是庙旁灵泉水,兄台先品尝一口,包管清香可口,与众不同。” 年轻人谢了一声,毫不犹豫地端起茶杯品了一口,果然,芳香扑鼻,入口生津,一股香甜直通到肚子里去。 他放下茶杯,由衷地赞不绝口。 姓顾的瘦高汉子含笑说道:“兄台尽管喝,在帐篷里要银子,到了这儿就该我待客!” 话锋忽转,接问道:“还没请教,兄台贵姓?” 年轻人道:“不敢,有劳动问,我姓傅。” 姓顾的瘦高汉子道:“原来是傅兄,傅兄在哪里得意?” “得意?”年轻人笑道:“说出来不怕顾帐房笑话,我是个萍飘四海,浪迹天涯,到处为家的江湖人……” 姓顾的瘦高汉子“哦”地一声道:“原来傅兄是江湖道上的朋友……” 年轻人点头说道:“那帐房就又错了,我只在江湖道上到处行走,东找一碗饭,西找一口水,可跟江湖道上的英雄豪杰不一样。” 姓顾的瘦高汉子笑道:“傅兄才是过谦……” 步履响动,偏殿中走进一人,那是瘦小汉子,他两手捧着一个小布包,直趋姓顾的瘦高汉子近前。 姓顾的瘦高汉子道:“放在茶几上。” 瘦小汉子应声把东西放下,然后退向一旁。 姓顾的瘦高汉子伸手打开了小布包,道:“傅兄请过目。” 年轻人凝目一看,只见小布包里包的是他那颗珠子,另外还有一个纸封,当即讶然说道:“顾帐房,这是……” 她顾的瘦高汉子道:“这是傅兄的珠子,跟两张一千两的银票。” 年轻人目光一凝,道:“两张一千两的银票不对啊,我只赢一千四百五十两……” “没错,”姓顾的瘦高汉子含笑说道:“另外五百五十两,是敝东家的一点意思……” 年轻人道:“顾帐房,这是什么意思?” 姓顾的瘦高汉子道:“傅兄是个明白人,请傅兄高抬贵手,赏大伙儿一碗饭吃。” 年轻人“哦”地一声笑道:“我明白了,顾帐房是把我当成了向人伸手要钱花……” “不,不,”姓顾的瘦高汉子忙道:“傅兄千万别误会,您是位高手,到处游戏……” 年轻人一笑说道:“高手,顾帐房走眼了,只能说我时来运转……” 姓顾的瘦高汉子含笑说道:“兄弟我也在江湖上混过,傅兄这是何必?” 年轻人道:“这么说,顾帐房是认定我是个高手了?” 姓顾的瘦高汉子笑了笑,没说话。 年轻人微一点头道:“好吧,高手就高手吧,既然顾帐房愿意送我这顶高帽子,我又何乐而不戴。只是,顾帐房……” 微一点头,接道:“贵东家的好意我心领,这厚赠我不能收。” 姓顾的瘦高汉子道:“傅兄的意思是……” 年轻人道:“顾帐房也是位聪明人,应该用不着我多说。” 姓顾的瘦高汉子脸色微微一变,旋即笑道:“这么说,傅兄是选另一条路了?” 年轻人摇头说道:“我不知道顾帐房这另一条路之语何指?” 姓顾的瘦高汉子微微一笑道:“傅兄别怪我直言,既然傅兄不肯高抬贵手,赏大伙儿这碗饭吃,大伙儿为保全这碗饭,说不得只好请傅兄把那只神乎其技的高明贵手留下了。” 年轻人笑了:“顾帐房快人快语,干脆得让人佩服,只是我请教,这是贵东家的意思,还是大伙儿的意思。” 姓顾的瘦高汉子笑问道:“傅兄认为有什么两样么?” 年轻人点头笑道:“说的是,该没什么两样,顾帐房,假如我也不愿走这第二条路呢?” 姓顾的瘦高汉子道:“只怕由不得傅兄。” 年轻人道:“顾帐房有这把握么?” 姓顾的瘦高汉子笑道:“傅兄何妨试试。” 伸手拿起了茶杯。 他这一拿茶杯不要紧,一名壮汉立即大步欺了过来,往年轻人面前一站,伸手就抓年轻人胳膊。 年轻人一笑说道:“简直失礼,这岂是待客之道。” 没动,任那蒙古壮汉拿上胳膊。 那蒙占壮汉有点诧异,可是他没管那么多,蒲扇般毛茸茸大手一紧,猛地往外一抬。 他的劲儿用的不能说不够,他的臂力也不能说小,可是年轻人坐着一动没动,他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没撞到人怀里去。 年轻人笑了:“顾帐房,这位的蛮力好大,只是充保镖还嫌不够……” 姓顾的瘦高汉子脸色一变,他还没说话,那蒙古壮汉已冷哼一声,另一只手探腰,飞快地拔出一柄匕首,翻腕直向年轻人咽喉递去。 年轻人抬眼笑问道:“阁下要干什么?” 那蒙古壮汉冷冷说道:“我要你乖乖的,坐着别动。” 年轻人道:“我没有动啊,你阁下拉我我都没动……” 那蒙古壮汉脸一红,匕首向他猛地一递。 只听姓顾的瘦高汉子喝道:“让他活着走。” 那蒙古壮汉左腕往下一落,那犀利的匕首闪电一般直向年轻人放在腿上的右腕划去。 年轻人右手没动,右胳膊却突然一抖。 这一抖不要紧,带动蒙古壮汉抓在他胳膊上的右腕直向那匕首的刃口迎去,那蒙古壮汉作梦也没料到他有此一扣,心里刚一惊,那右腕已迎上匕首,眼看他那只右腕就要溅血断筋作废。 年轻人一笑说道:“你要我的手,我留你的腕,刀还是给我吧。” 左胳膊往边上一带,带开了蒙古壮汉那只右腕,左掌跟着闪电翻起,劈手夺过了那柄匕首。 蒙古壮汉大惊而退。 姓顾的瘦高汉子震惊地站起,纵身飘退。 年轻人仍坐在那儿,扬了扬手中匕首,道:“哪位愿意再试试?” 姓顾的瘦高汉子寒着一张脸道:“姓傅的,我走眼了……” “不,”年轻人摇摇头说道:“顾帐房刚才不说我是道上的朋友么,足见顾帐房并没有走眼,只是稍嫌有眼无珠,莽撞孟浪了些而已。” 姓顾的瘦高汉子冷冷说道:“姓傅的,你究竟是什么来路?” 年轻人笑道:“我不是说过了么,来路江湖,顾帐房奈何不懂?” 姓顾的瘦高汉子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年轻人道:“顾帐房是指我上门找事?” 姓顾的瘦高汉子道:“不错。” 年轻人微一点头道:“无他,找个安身地儿,找个永继不绝的财路,这答覆顾帐房满意了?” 姓顾的瘦高汉子冷笑说道:“阁下,找个安身地儿,找碗饭吃,在外面跑腻了的人都是这样,原无可厚非,可是那要睁大了眼,看清楚地方看清楚人。” 年轻人笑道:“我两眼睁得够大,不瞒顾帐房说,我是看清了地方,看清了人之后才找上门来的,你瞧,这地方占天时,地利,人和,生意有多好……” 姓顾的瘦高汉子道:“你的意思是想一手揽过?” “不,”年轻人摇头说道:“我还没那么大的野心,我只要每日所得的五成……” 姓顾的瘦高汉子冷喝一声道:“好大的胃口,好大的口气,你这是痴人说梦,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我倒要看看你凭什么。” 闪身向座上年轻人扑去。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任何人一眼就能看出,这姓顾的瘦高汉子,身手远在适才那蒙古壮汉之上。 他不但动作快速,而且出手灵巧快捷,招式也有点怪异,近前左掌一晃,先抓年轻人右肩胛。 年轻人淡然一笑道:“你比他高明得多,令人不敢大意。” 右掌一翻,攫向姓顾瘦高汉子的左腕脉。 谁知姓顾瘦高汉子这一招是虚不实,年轻人右掌刚翻起,他便即一声冷笑道:“姓傅的,你上当了。” 右掌一扬劈下,硬截年轻人左臂手肘。 年轻人扬了眉:“看来你们是非留下我一只手不可,只可惜上当的是你而不是我。” 他不躲反进,左胳膊肘往上一架,姓顾的瘦高汉子一掌劈个正着,年轻人胳膊没断,姓顾的这一掌却像劈在铁梁上,不但手痛,连整条胳膊都被震得像散了一般,他哎哟一声,抱着右掌要退。 年轻人比他快,坐势不动,底下出腿一勾,姓顾的瘦高汉子一屁股坐在地上,紧接着一柄匕首递到了他的喉咙前,年轻人含笑说道:“帐房先生,乖乖地给我坐着,别动,你只动一动,我就截断你的喉管,我认人,刀可不认人。” 姓顾的瘦高汉子大惊失色,魂飞魄散,刚一声:“姓傅的,你……” 两名壮汉大喝一声,就要扑上来抢救。 年轻人开了口:“谁敢动我先毁帐房,哪位担得起这责任?” 这句话吓住了两个,那两个蒙古壮汉硬生生地制住身形,没敢再动一动,只是那个模样像要吃人。 姓顾的瘦高汉子开口说道:“姓傅的,别那么狠,你只敢动我一下……” 年轻人刀一落,姓顾的瘦高汉子一件衣裳齐领而裂,一下子裂到了胸口,他神色一懔,住口不言。 年轻人微微一笑道:“我这个人最怕激,你最好别再激我。” 姓顾的瘦高汉子当真没敢再说话,苦着脸,一语不发。 年轻人笑问道:“怎么样,帐房先生,五成并不算多,我已经够客气了,不是我夸口,我要是要十成,贵东家也得照样给我。” 姓顾的瘦高汉子道:“你知道,我只是柜上的管事,做不了主……” 年轻人道:“那么谁做得了主?” 姓顾的瘦高汉子道:“自然是敝东家。” 年轻人笑笑说道:“你以为我不敢去见你们东家么,你要是这么想,那你就错了,我要是怕谁的话,我就不会往这儿伸手了。” 姓顾的瘦高汉子脸色一变道:“不怕那更好,姓傅的,你有一颗比天还大的铁胆。” 年轻人笑道:“过奖了,帐房先生,你还没有给我答复。” 姓顾的瘦高汉子道:“你明知道我做不了主……” 年轻人道:“假如我非让你做主不可呢?” 姓顾的瘦高汉子道:“要我做主也可以,只是到时候怕算不了数……” 年轻人道:“那我不怕,万一到时候算不了数,我拿帐房先生你这条命抵数,我绝不会落空的。” 姓顾的瘦高汉子两眼一睁,道:“姓傅的,你这是存心整人,何不干脆把刀往前递递,一下切断我的喉管毁了我,你下手吧,我认了。” 年轻人笑问道:“怎么,你认了,你认我不认,你派个人去请那位商二,跟你们这家赌场的保镖头儿大老铁来一趟……” 姓顾的瘦高汉子一怔,道:“怎么,你……你认识铁爷跟商爷……” 年轻人淡淡笑道:“何止认识,多少年的老朋友。” 姓顾的瘦高汉子道:“既然你认识铁爷跟商爷二位,他二位如今又在这篷子里掌舵,你怎好……” 年轻人道:“我不妨告诉你,我跟他两个有仇。” 姓顾的瘦高汉子叫道:“怎么,你跟他二位有仇?” 年轻人微一点头道:“不错,老实说吧,我到这儿来并不是来夺地盘,分红利的,而是为跟他二人当面谈,谋一了决……” “原来如此,”姓顾的瘦高汉子道:“只怕他二位不肯见你……” “随他俩,”年轻人道:“来最好,不来也可以,好在你现在是在我掌握中,你要是请不来他俩,我就拿你出气泄愤。” 姓顾的瘦高汉子道:“你跟他二位究竟有什么仇恨?” 年轻人微一摇头道:“那是我的事,你不必多问,你只替我把他俩找来就行了。” 姓顾的瘦高汉子人在刀尖底下,他可不敢说个不字,迟疑了一下,刚要向呆立一旁的瘦小汉子招手。 雄健步履响动,偏殿里大步闯进一人,他走起路来,几乎震得偏殿直摇晃,好重的步履。 来人可是个蒙古壮汉,半截铁塔一般,既高又大,穿着服饰很气派,看上去也很阔绰。 他,头上扣了一顶皮帽,腰里是条宽皮条,脚下是一双长筒鹿皮靴,蒲扇般毛茸茸的大手里握着两颗鹅卵般大小铜球,不住地绕动着,格格作响。 他,好浓的眉,好圆的眼,一脸绺腮胡,模样儿像极了垣侯张三爷,威猛逼人,有长坂坡护主常山赵子龙,大喝一声水倒流,吓得曹操,丢下青阳伞,跌死那位夏侯将军的气概。 他一进偏殿,姓顾的瘦高汉子精神为之一振,脸上立即有了喜色,三名蒙古壮汉也立即躬下身去。 “铁爷。” 蒙古大汉正眼没瞧他三个一下,人停在几尺处,一双圆眼直逼年轻人,这时姓顾的瘦高汉子开了口:“铁爷,您来的正好……” 蒙古大汉冷然开口,声如闷雷:“老顾,这是怎么回事儿?” 姓顾的瘦高汉子没敢扭头,道:“铁爷,他说跟您还有商爷有仇……” 蒙古大汉“哦”地一声道:“他说跟商二和我有仇?” 姓顾的瘦高汉子连头都没敢点,他怕碰到刀尖上,直着脖子道:“是的,铁爷。” 蒙古大汉问上了年轻人:“小伙子,你姓什么,叫什么?” 年轻人道:“我姓傅……” 蒙古大汉两眼微微一睁,道:“你姓傅?” 年轻人微一点头道:“不错。” 蒙古大汉道:“你今年多大年纪?” 年轻人道:“二十多了,怎么?” 蒙古大汉道:“你什么时候跟我两个结的仇?” 年轻人道:“你想知道么?” 蒙古大汉一点头道:“当然,听说个仇字,岂有不弄清楚的道理。” 年轻人淡然一笑道:“说的是,那么你坐下,听我慢慢告诉你。” 蒙古大汉毫不犹豫,大步上前伸手拉过一把椅子,一屁股坐了下去,然后他抬眼凝目,道:“小伙子,我坐下了。” 年轻人道:“我看见了,想不想先过几招?” “不,”蒙古大汉摇头说道:“我要先弄清楚,我向不轻易跟人动手,尤其对年轻人,别让人说我铁某人在地盘里欺负个半大孩子。” “好话,”年轻人双眉一皱,收刀站起,向着姓顾的道:“如今正主儿来了,帐房先生可以一边歇歇去了。” 姓顾的瘦高汉子还真听话,窜起来退往蒙古大汉椅后。 年轻人慢条斯理地把匕首放在茶几上,然后突然向着蒙古大汉欠身施了一礼。 蒙古大汉一怔,道:“小伙子,这算什么,是那一招?” 年轻人一脸正经,道:“这是礼,也为感谢你十五年前埋葬我父母的恩德。” 蒙古大汉又复一怔,道:“十五年前埋……小伙子,你是……” 年轻人道:“你可认识姓傅的?” 蒙古大汉点头说道:“认识,只是你……” 年轻人道:“大老铁,你不认识当年常攀着你胳膊打秋千的人了?” 蒙古大汉两眼暴睁,霍地站起。 年轻人抬手解衣襟,只一扯,露了胸,胸口有一颗鲜红欲滴的“朱砂痣”。 蒙古大汉须发暴张,大叫一声。 “少爷,您想死大老铁了。” 砰然一声跪了下去,纳头便拜。 年轻人手快,也神力惊人,垂手一把揪起了他。 蒙古大汉一个半截铁塔般魁伟高大身躯硬被抄起,他没顾那么多,心颤、声颤,转身猛然摆手,道:“请商爷,什么都别说。” 姓顾的本来瞧愣了,闻言一惊而醒,他没敢多问,点头答应,拔腿奔了出去。 蒙古大汉转过身来巨目已现泪光,道:“少爷,您先请坐,等商二来了之后再……” 年轻人没坐,却截口说道:“大老铁,多少年不见了,你可好?” 蒙古大汉忙点头说道:“好,我还没问您安。” 年轻人道:“大老铁,十五年来什么都变了,但咱们是一家人,这永远变不了,既然这样,你就别跟我客气。” 蒙古大汉道:“少爷,我不敢,看见您,我想起爷跟夫人,心里……” 头一低,他竟哭了起来。 看样子,他不像个动不动就掉泪的人,可他竟然哭了,而且哭得很伤心,呜呜有声。 年轻人脸上掠过一丝悲凄神色,道:“大老铁,父母去世,我不能陪伴在侧,更不能亲手安葬二位老人家,我比你还难受,只是逝者已矣,悲痛于事无补,傅家还有我,我总算回来了。” 蒙古大汉微一点头道:“是的,少爷,我听您的。” 当即举手抹泪,抬起了头。 适时,步履响动,姓顾的在前,胖小胡子在后,步履匆匆地走进了偏殿,胖小胡子进殿便道:“铁大,你找我……” 蒙古大汉叫道:“商二,别问,先看看眼前是谁。” 胖小胡子凝目望着年轻人,圆胖脸上满是错愕道:“是谁,这位不是刚才……” 蒙古大汉叫道:“放你的屁,你那一对眼珠子只会瞧骰子……” 年轻人含笑截口说道:“商二,忘了当年差点没把你一颗骰子吞下肚子去的人了?” 胖小胡子一怔,旋即脸色大变,失声叫道:“少爷,您,您……” 蒙古大汉叫道:“少废话了,要我踢你么?” 他话声方落,胖小胡子两腿一弯,就要往下跪。 年轻人一步跨到,伸手架住了他,道:“别这样,商二,说起来你几个都跟我爹同辈。” 胖小胡子硬跪不下去,站在那儿嘴唇发抖地道:“您说爷,您说爷……” 两眼泪水倏地涌出,扑簌簌垂落在胸前。 年轻人道:“商二,我刚才跟铁大说过,我心里更难受,可是逝者已矣,悲痛于事无补,而且傅家还有我在,我终于回来了。” 胖小胡子满脸泪渍,点头说道:“对,少爷,您说的对,您说的对。” 举袖擦了擦满脸泪水。 年轻人松了手,含笑说道:“咱们坐下聊。” 他回身走向几旁,蒙古大汉一挥手,喝道:“都去,这儿没你们的事儿。” 姓顾的,瘦小汉子跟那三个蒙古壮汉吓了一跳,嘴里答应,脚下飞快,转眼间全没了影儿。 偏殿里,年轻人坐在茶几旁,蒙古大汉隔几而坐,那胖小胡子则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几前。 坐定,胖小胡子抢着问道:“少爷,您是什么时候到的?” 年轻人道:“我刚到,一进城我就找到这儿来了。” 胖小胡子道:“您怎么知道我跟铁大在这儿?” 年轻人道:“我原不知道,可是我一进绥远就听说归绥城里有这么一座帐篷,帐篷里有一个赌道高手,跟一个……” 蒙古大汉接口说道:“跟一个打遍绥城无敌手,没人敢碰,也没人敢正眼瞧一下的蒙古保镖,可是?” 年轻人含笑点头:“对了,你两个是名声在外了。” 胖小胡子赧然强笑道:“您知道,自当年爷跟夫人去世,咱们那‘铁骑会’解散后,家里没办法呆,我跟铁大一面为躲风头,一面为给爷跟夫人报仇,不得不跑到这儿来依归在人下……” 年轻人点头说道:“我知道,那不得已,这儿是……” 胖小胡子道:“‘万家帮’的总舵,这帐篷就是帮主万老爷子开的。” 年轻人点了点头道:“我没料错,‘万家帮’的势力怎么样?” 胖小胡子摇头说道:“弟兄比咱们‘铁骑会’的多,可是实力远不如咱们‘铁骑会’雄厚,只因为‘万家帮’找不出几个真正的高手来。”年轻人点头说道:“那的确不如咱们‘铁骑会’。论咱们‘铁骑会’不说别人,就说你四个,就足抵……。”一顿,接问道:“对了,巴三跟麻四他两个呢?” 胖小胡子神色一黯,摇头说道:“没消息,多少年了,一点消息也没有,铁大跟我曾经派人到处去打所过……”摇摇头,住口不言。 蒙古大汉道:“怕是他俩当年没能脱身,让他们给毁了。” 年轻人脸上也泛悲凄之色,道:“当年他两个没跟你们两个在一起么?” 胖小胡子叹了一口气,道:“在是在一起,只是他们围攻咱们总舵的时候,他两个奉派前面迎敌去了,我跟铁大则在后头护着爷跟夫人,当爷跟夫人眼见大势已去,悲愤交集双双自绝归天之后,我跟铁大又忙着护爷跟夫人的遗体,顾不得跟他俩联络,从那时候就分散了,我两个找个隐密地安葬了爷跟夫人,等他们走了,事静了,再回去探看,他们已没了影……” 年轻人道:“我记得巴三、麻四的身手都不差。” 蒙古大汉道:“何止不差,就像您刚才说的,我四个足抵半个江湖,谁不知道‘铁骑会’主的四护卫是一等一的高手。” 年轻人道:“那么他两个不会轻易被他们放倒。” 蒙占大汉道:“应该不会,可是他两个只要还活着,就应该有消息,而这么多年了,我跟商二不止一次地派人到处打听,就是没一点消息,令人不得不往坏处想。” 年轻人没说话。 胖小胡子却移转话题问道:“少爷,我记得当年您是被躐蹋疯和尚带走的,还记得那时候夫人舍不得您,说什么都不肯,还是后来爷说了话,夫人只得忍了痛,那躐蹋疯和尚临走对爷说过一句话,他说,你对,要不然你傅家连条根都没有,如今看来那躐蹋疯和尚倒是个未卜先知的异人。” “废话。”蒙古大汉瞪眼说道:“你没见少爷这身功夫,不是异人能教出这么好的功夫?再说爷何等人,何等眼力,他会随便把少爷交人带走么?” 年轻人点头说道:“爹没看错,疯和尚的确是位异人,他胸罗万有,学究天人,无所不精,无所不通,文能安邦,武能定国。” 胖小胡子迟了一下,抬手五指一张,道:“少爷,他也会这玩艺儿么?” 年轻人摇头笑道:“他无所不精,无所不通,唯独不善此道。” 胖小胡子道:“那您怎么能在台子上赢我?不是我夸口,论这… 套,放眼当今,还找不出一个比我高的……” 年轻人笑笑说道:“有我这句话你就明白了,那不是赌技,而是武学。” 胖小胡子一怔,抬手拍上了大腿,道:“我明白了,您是用内功真力……我当时怎没能看出来。” 蒙古大汉道:“要都让你看出来,世上就没能人了。” 胖小胡子转脸两眼一瞪,道:“你别老跟我过不去,我别样刁;如你,可是今儿个我头一个见着少爷,这你就落在我后头。” 蒙古大汉一咧嘴道:“那有什么用,你有眼无珠,没能认出少爷来呀。” 这是实情,胖小胡子没话说了,气得直瞪眼。 年轻人笑了,他笑着说道:“也怪我当时没表明,天知道我是怎么忍的。” 胖小胡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笑之后,他问道:“少爷,这多年来,您一直都在哪儿?” 年轻人道:“‘托托山’,听说过么?” 胖小胡子两眼一睁,叫道:“我的天,更外边去了,那岂不过了‘无达克沙漠’了?” 蒙古大汉道:“可不是么,再跨出一步就到了我那老家了。” 年轻人道:“你两个都没说错,疯和尚就隐居在‘托托山’上,我没想到荒凉沙漠之中还有那么一处好地方,‘托托山’四季常绿,到处奇花异卉,简直就是世外桃源,人间仙境。” 蒙古大汉道:“异人嘛,就该住在那儿。” 胖小胡子道:“少爷那疯和尚究竟是……” 年轻人神色一怔,道:“他是位先朝宗室,本家姓朱,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胖小胡子叫道:“先朝宗室,这不正好么,这么说您这趟回来……” 年轻人道:“是艺成下山,也要做点事有以报疯和尚。” 蒙占大汉霍地站起,须发俱张,道:“少爷,重整‘铁骑会’,重振咱们声威的时候到了。” 年轻人一招手,道:“你坐下。” 蒙古大汉应声坐了下去。 “我既然回来了,也为有以报疯和尚,重整‘铁骑会’自然是在所必行,不过我看得出,你两个在‘万家帮’是特殊撑天柱两根,我担心万老爷子不肯放你两个走。” 蒙古大汉两眼一睁,道:“谁说的,是谁的人自该回哪儿去……” 年轻人道:“这么多年来,你两个受人家的怎么说?” 蒙古大汉道:“少爷,您可别这么说,这多年来‘万家帮’没人敢招,没人敢惹,高手一个一个地多了起来,这是谁的功劳?这多年来‘万家帮’库存充实而丰裕,足够他们吃用好几年的,这又是谁的功劳?把帐来算算,彼此该扯平了。” 年轻人摇头说道:“铁大,话不能这么说,大丈夫恩怨分明,当初是你两个投奔人家的,不是人家重礼聘请你两个来的,‘铁骑会’刚毁,瞧那情形,谁敢收留你两个,而万老爷子他敢,冲这一点,就够你两个报答一辈子的。” 蒙古大汉红了脸,没说话。 胖小胡子点头说道:“少爷说的不错,不管咱们尽了多大的力,咱们仍是欠着人家的,万老爷子待人好,他不把自己当帮主,也不把下属当下属,全是兄弟,尤其对我两个,多少年来一直待若上宾,敬礼有加,他简直把我两当成他的亲兄弟。” 年轻人眉峰微皱,道:“倒希望他没对你两个那么好。” 蒙古汉子道:“商二,难道说咱们俩就一辈子呆在‘万家帮’,别回‘铁骑会’了?” 胖小胡子道:“谁说的,别看我在‘万家帮’里一呆这么多年,我根本就不把自己当‘万家帮’的人……” 蒙古大汉道:“难道只有你是这样?” 胖小胡子接着说道:“为个安身地儿,没办法,在少爷没回来之前,只有在人家这儿呆下去,如今少爷回来了,哪个龟孙不想马上跟少爷走,可是你想想,人家对咱们……” 蒙古大汉截口说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我?”胖小胡子说道:“走终归是要走的,可是不能来个忘恩负义绝情的走,总要想个妥当的办法,彼此和和气气地好合好散……” 蒙古大汉道:“说话两张嘴皮一张,谁都会,你有什么办法?” 胖小胡子道:“我一时想不出什么妥善办法来,好在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如今少爷在座,好歹他总会拿个主意。” 蒙古大汉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到头来往少爷身上一推……” 转眼望向年轻人。 年轻人沉吟了一下,道:“这个咱们待会儿再说,我先向你们两个打听一件事儿……” 蒙古大汉忙问道:“什么事,少爷?” 年轻人道:“昨天我路过‘昭君冢’停下来歇脚的时候,碰上了这么一桩大事……” 接着他把有关虎符的事说了一遍。 听毕,蒙古大汉一拍大腿叫道:“虎符,少主,您说就在‘昭君冢’?” 年轻人讶然说道:“怎么,难道‘万家帮’也知道这半块虎符。” 蒙古大汉道:“何止知道,不瞒您说,少爷,‘万家帮’也想夺这半块虎符呢,可就是打听不出来它落在谁手里,在哪儿交接,如今好,人家就在‘万家帮’的墙外头动上了手……” 年轻人眉峰微皱,道:“半块虎符你也争,我也夺,这何异兄弟煮豆燃箕,自相残杀。” 蒙古大汉道:“那没办法,少爷,简直就可以这么说,谁得了这半块虎符,谁就能逐满人出关,来个黄袍加身,登上九王。” 年轻人眉峰又一皱,道:“怎么,都想做做人君,享天下之大富贵,不是为驱逐满人,报那仇和恨,恢复我华夏神州,大好河山,洗雪我汉族世界、先朝遗民的奇耻大辱?” 蒙古大汉道:“少爷,世上有几个像咱们像您的,天下各帮各会各门,哪一家不想登上宝座龙墩,过过皇上瘾?” 年轻人微一扬头道:“这个瘾要不得,简直可怕,要想尽逐满人于关外,非先把各家的这个瘾头消除不可,否则别说驱逐满人了,不等满人派兵遣将,各家就会一个一个地倒下去,这岂不是使亲者痛,仇者快?” 胖小胡子点头说道:“少爷,您说的不错,您有见地,只是怕眼前的各家不会听您的,做起来也不容易。” 年轻人道:“话是不错,可是我总不能袖手旁观,坐视不顾,任他们为私欲而你争我夺,自相残杀去。” 蒙古大汉浓眉一扬,道:“那么,少爷咱们‘铁骑会’重振声威,压压他们,要他们一个个地低头屈服,俯首听命。” 年轻人摇头说道:“言武,用强,都是非万不得已才用的下策。” 胖小胡子道:“那么,少爷,您是打算……” 年轻人抬头说道:“这不是一天半天,一蹴可成的事,要慢慢来,晓以大义,要他们心悦诚服,这才能收到团结实效。” 胖小胡子点了点头,沉吟着,没说话。 蒙古大汉道:“少爷,您刚才说要向我两打听……” 年轻人道:“可知道那虬髯大汉的来路?” 蒙古大汉皱眉说道:“没听说过哪家有这么个人。” 年轻人道:“这‘万家帮’既然也想插手夺取那半块虎符,总该知道那半块虎符原是在哪一家手里。” 蒙古大汉摇头说道:“少爷,您弄错了,那送符的老头儿跟接符的虬髯大汉不是一家人,就算知道那老头儿是哪一家的人也没有用。” 年轻人道:“这么说,‘万家帮’也不知道那老人是哪一家了?” 蒙古大汉道:“事实上‘万家帮’只听说有交符这件事,并不知道……” 胖小胡子突然说道:“以我看那老头儿不属于眼下的任何一家。” 蒙古大汉道:“怎见得,商二?” 胖小胡子道:“这不是明摆着的么,眼下的各家哪一家不是不顾一切,不惜代价的夺取那半块虎符,他要是属于任何一家,岂会把半块虎符拱手让人?” 蒙古大汉一怔点头道:“不错,商二,有你的。” 年轻人也点点头说道:“商二分析的不错,照这么看,那老人的确不该属于任何一家,那么他又是哪儿来的呢?” 胖小胡子摇头说道:“这就不知道了。” 年轻人吸了一口气,道:“那么,那狡猾诡诈的瞎眼老人呢?” 胖小胡子沉吟说道:“听您这么说,他好像是那个阴瞎子……” 年轻人道:“阴瞎子?” 胖小胡子道:“您没听说过么,江湖上有个能人,叫‘瞎子’老阴,没人知道他叫什么,江湖上的人都叫他‘阴瞎子’,这个人不但有一身好功夫,而且心狠手辣,极具心智。” 年轻人道:“这么说那瞎老人的确像阴瞎子,可知道他属于……” “少爷,”胖小胡子道:“阴瞎子在江湖上一向独来独往,不属于任何一家,哪一家也别想征服他,谁敢招他惹他啊。” 年轻人道:“而事实上一个独来独往的人,不会冒大险去夺那半块虎符,阴瞎子他必然属于某一家。” 胖小胡子道:“那就不得而知了……” 他话锋忽地一转,道:“少爷,他不是要您把那半块虎符送到元宝山‘云泉大刹’那主持和尚处么,他必然跟那主持和尚有关系,到那儿去一趟不就明白了么?” 年轻人点头说道:“真在别处打听不出来时,我只有跑一趟元宝山了……” 只听步履响动,有人进了龙王庙。 蒙古大汉立即喝问道:“谁呀!” 偏殿外有人高声应道:“铁爷,是我。” 蒙古大汉道:“有什么事么?” 偏殿外那人道:“家里有人来,要见您。” 蒙古大汉道:“是谁来了?” 偏殿外那人道:“一堂的文爷。” 蒙古大汉讶声说道:“是一堂的文堂主。” 年轻人道:“一堂堂主来了,必然有什么大事,你去见见他。” 蒙古大汉应声站起道:“少爷,您坐坐,我去去就来。” 转身大步行了出去。 望着蒙古大汉出了偏殿,年轻人道:“商二,‘万家帮’一共分几个堂?” 胖小胡子道:“一共是五个堂。” 年轻人道:“中原一带姓文的人不多,这位一堂堂主是……” 胖小胡子道:“少爷,他是‘高丽’人。” 年轻人点头说道:“那怪不得,‘万家帮’里怎么有‘高丽’人,而且高居一堂堂主之位?” 胖小胡子道:“您不知道,这位文堂主虽然是‘高丽’人,却自小在东北长大,说得一口流利汉语,简直就跟咱们没两样,他一身功夫不含糊,软硬轻功样样一流。” 年轻人“哦”地一声道:“那可真是难得,这位文堂主多大年纪了?” 胖小胡子道:“四十多快五十了。” 年轻人方待再说,雄健步履响动,偏殿里快步走进了蒙古大汉,他满脸怒容,进来便道:“不知是哪个该死的快嘴东西,只要让我查出来……” 胖小胡子忙问道:“怎么,铁大?” 蒙古大汉冷哼一声道:“你知道这位一堂文爷是来干什么的?” 胖小胡子道:“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 蒙古大汉冷冷说道:“奉老爷子之命,拿的有老爷子手谕,咱两个即时起内调,这座帐篷里用不着咱们俩了。” 胖小胡子呆了一呆:“这是什么意思?” 蒙古大汉冷笑说道:“什么意思,还用问么,八成儿是听说少爷来了,怕咱们跟少爷走,来个不辞而别。” 胖小胡子眉峰一皱道:“文堂主他怎么说的?” 蒙古大汉道:“他还有什么好说的,用得着口,拿得有老爷子手谕,把手谕往咱俩手里一交不就得了。” 胖小胡子道:“即时内调,这么说咱们俩马上得走?” 蒙古大汉道:“即时这两个字你不懂么,车子在外头等着呢,像似接咱们俩了。” 胖小胡子没说话,但旋即又道:“咱们可不是那种人,真要想走,谁又拦得住?” 年轻人突然站了起来。 胖小胡子忙跟着站起,道:“少爷,您要干什么?” 年轻人含笑问道:“你说呢?” 胖小胡子道:“您可别走……” 年轻人道:“谁说我要走?” 转望蒙古大汉接问道:“铁大,车子多大的,能多容一人么?” 蒙古大汉未假思索,点头说道:“当然够大,别说多容一个人,就是多容三五个……” 年轻人截口说道:“走,我跟你两个去见见万老爷子去。”迈步向外走去。 棚外停放着一辆双套高篷马车,车挺气派,车辕上坐着一个人,车前站着一个人。 高坐在车辕上的,是个黑衣壮汉。 站在车前的,四十来岁近五十年纪,个子高高的,显得有点瘦削,长眉细目,胆鼻方口,是个挺俊的人。 年轻人含笑说道:“这位想必就是文堂主了。” 那汉子忙一抱拳道:“不敢,文逸轩,请教……” 的确,不但是一口流利的汉语,还带着浓重的东北口音。 年轻人道:“我姓傅,傅少华。” 蒙古大汉铁大一旁说道:“老文,这就是我家少爷。” 文逸轩怔了一怔,道:“你家少爷‘铁骑会’的傅少主?” 铁大点头说道:“正是。” 文逸轩“哎哟”一声道:“文逸轩失敬,该重新见过一礼。” 他抱起了双拳。 傅少华忙答了一礼。 铁大道:“老文,别多礼了,上车吧,我家少爷要一道儿见见老爷子去。” 文逸轩微微一怔,道:“怎么,傅少主要见见老爷子……” 傅少华含笑说道:“铁大跟商二多年来蒙万老爷子照顾。我该当面致谢,再说我从‘万家帮’的地盘经过,也应该拜会拜会万老爷。” 文逸轩忙道:“那我得先走一步报老爷子去,别让老爷子失了礼……” 一抱拳道:“恕文某先走一步了。” 转身迈步而去。 商二望着那飞快远去的背影,笑道:“老文是够精的,先回去告诉老爷子一声,盘算盘算怎么应付,心里好有个谱儿,免得临时措手不及。” 傅少华:“上车吧,别让人家万老爷子久等。” 三个人登上马车,一声鞭响,一声吆喝,马车立即向前飞驰。 傅少华道:“万老爷子住在哪儿?” 铁大道:“不远,就在西城。” 车行了一阵之后,马车逐渐缓行,然后停了下来。 商二道:“到了。” 掀开车篷就往外看了一眼,回过头来道:“少爷,‘万家帮’有身份的全出来了。” 一跃即下马车。 傅少华跟在商二之后下了马车,眼前一座大宅院,宏伟的门头,丈高的围墙,好几盏大灯笼把门前方圆十丈内照耀得光同白昼,气势的确不寻常。 大门外,一前九后十个人,站在最前面的一个,是个身穿竹布裤褂的老头儿,身材既瘦又小,可是挺有精神,尤其一双虎目眼神十足,炯炯慑人。 老头儿身后成一字地站着四个黑衣壮汉,看年纪都在三十以上,一个个太阳穴高高隆起,威态逼人。 再后头,是五个胖瘦高矮不等的汉子,那文逸轩站在左首头一个,另四个跟他的年纪差不多。 商二低声说道:“少爷,万老爷子身后是贴身四护卫,每个都有一身好功夫,再后头是‘万家帮’的五位堂主。” 傅少华紧跨几步到了跟前,躬身抱拳道:“晚辈傅少华见过万老爷子。” 瘦老头儿忙答一礼,道:“不敢当,不敢当,傅少主这是折煞万逢春。” 边说边打量傅少华,话落,往后一招手道:“过来见见傅少主。” “万家帮”的五位堂主,以文逸轩为首,应声上前一一见礼。 互相见了礼,略略几句客气话之后,万逢春摆手肃客。 万家大院里,人成两排直达大厅,隔几步便是一个,全是手持雁翎刀的黑衣壮汉,一个个站在那儿跟木头人似的,一动不动,脸上也没有一点表情,显见得“万家帮”纪律严明,训练有素。 大厅里落了座,万家的下人上香茗退去。 万逢春轻轻咳了一声道:“傅少主远道而来,一路辛苦。” 傅少华微一欠身道:“谢谢老爷子。” 万逢春道:“傅少主从哪儿来?” 傅少华道:“大漠。” 万逢春“哦”地一声道:“这种天候过大漠,那真是件苦事。” 傅少华含笑说道:“上头烤,底下蒸,让人恨不得一步就跨出去。” 万逢春捋着胡子笑了。 傅少华微一欠身子,抱拳说道:“多年来铁大跟商二蒙老爷子收留照顾,晚辈感激不尽,谨此当面致谢。” 万逢春答了一礼道:“傅少主这个谢字,万某不敢当,大家吃的都是这碗江湖饭,应该患难相助,俗话说得好,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人谁没个急难之时,铁、商二位老弟当年能找上万某,那是他二位看得起万某,认为万某是个值得交的血性朋友,其实他二位自到‘万家帮’之后,没有吃过一天闲饭,尤其是商老弟,万家帮的库存,有一半以上是他那手绝活赢来的。” 他笑了。 商二也笑了,道:“若非有老爷子这个靠山,我早就给江湖道上的挑了。” 万逢春道:“那是老弟你从未出过一点纰漏……” 轻轻一叹道:“傅少主,关于当年‘铁骑会’的惨事,铁、商二位老弟对我言之甚辞,只因路远不及驰援至今引为疚愧憾事。” 傅少华道:“老爷子有这番心意,‘铁骑会’已是存殁俱感。” 万逢春道:“傅少主别当万某这是场面话。” 傅少华道:“不敢,晚辈素知老爷子仁义过天……” 万逢春道:“‘仁义过天’这四个字万某不敢当,只是当年事由于道远,万某没能赶上,今后傅少主若有用得着万某的地方,万某定当竭尽棉薄。” 傅少华抱拳说道:“老爷子盛情好意,晚辈这里谢了。” 只见一人行人大厅,此。人修长身材,一袭青衫,蚕眉风目,长须五绺,飘逸而潇洒。 万逢春立即招手说道:“任二弟快来见见‘铁骑会’的傅少主。” 商二在傅少华耳边轻轻说道:“此人姓任,名天威,美号‘八臂玉哪咤’,关外一流好手,现任‘万家帮’总护法。” 傅少华立即离座站起,此刻那任天威已步至近前,躬身向万逢春行了一礼,然后转向傅少华。 傅少华未容他开口已先抱起双拳:“任总座。” 任天威讶然投过一瞥,抱拳说道:“不敢,任天威见过傅少主。” 傅少华道:“‘八臂玉哪咤’,傅少华久仰。” 任天威道:“任天威这点薄名恐不在傅少主耳中,倒是任天威对‘铁骑会’诸位俊杰,衷心仰慕已久。” 客套寒暄毕,任天威坐在万逢春右首。 万逢春道:“任二弟,可有眉目?” 任天威迟疑了一下。 万逢春立即又道:“铁、商二位贤弟在‘万家帮’呆了不少年,傅少主也不该算外人。” 任天威道:“属下迟到了一步,听说东西已让他们夺去了。” 万逢春灰眉一皱道:“怎么说?东西已让他们夺去了!” 任天威道:“听说全是京里派出来的,个个精锐。” 万逢春沉吟说道:“那东西要是落在他们手里,今后麻烦可就大了!” 扫了傅少华一眼,欲言又止。 傅少华道:“老爷子有什么话请只管说。” 万逢春倏然一笑道:“也没什么,万某想请教傅少主是从哪条路上来的?” 傅少华淡然一笑道:“晚辈是经由‘昭君冢’进归绥城。” 万逢春一怔道:“昭君冢?” 扫了任天威一眼。 任天威微微点了点头。 万逢春转过脸来便要说话。 傅少华已经抢先开了口:“老爷子跟任总座所说的那东西,指的可是半块虎符?” 万逢春两眼一睁道:“不错,傅少主莫非知道这件事?” 傅少华道:“承老爷子视晚辈为自己人,对老爷子,晚辈也不敢有所隐瞒,晚辈曾适逢其会,眼见三方面好手争夺那半块虎符……” 接着,他把“昭君冢”前所见所遇,毫不隐瞒地说了一遍。 听毕,任天威一双风目之中闪射着异采,道:“这么说,那半块虎符虽然落在他们手中,那藏于半块虎符之中的半张血令是被阴瞎子暗中取去了?” 傅少华道:“除了他应该没有别人。” 万逢春一双灰眉紧皱,道:“要是那半张血令落进了阴瞎子手中,那半块虎符就等于是一块废铜,无论落在谁手里都已无关紧要,只是那半张血令落在了阴瞎子手里,要想夺过来恐怕比从他们手里夺过来更要麻烦,我虽没见过这阴瞎子本人,可是对他的性情、为人,知道得不算少,他一向独来独往,要那半张虎符又有何用?” 任天威道:“那半张血令要是给阴瞎子暗中取了去,其用意的确令人费解……” 抬眼望向傅少华,目光一凝,道:“傅少主说是送符之人是位老者,那迟至一步的接符人是个虬髯大汉?” 傅少华道:“正是。” 任天威眉峰微皱,沉吟不语。 万逢春道:“任二弟可知道这位老者跟那虬髯大汉是哪一路的高人?” 任天威抬眼说道:“关里关外属下认识的不少,知道的也不在少数,可是这老者跟那虬髯大汉听来都是陌生得很。” 万逢春道:“傅少主呢?” 傅少华道:“晚辈甫自踏入江湖,见闻不多,阅人还少。” 万逢春道:“铁、商二位贤弟是见多识广的老江湖……” 商二道:“属下二人要是知道,早就禀知少主了。” “说得是,”万逢春微一点头道:“这么大的事,你们竟然不知道人家的来路……” 任天威轻轻咳了一声道:“属下浅见。以为那送符人与接符人是哪方高人并无关紧要,找寻那暗中取去半张血令之人才是当前要务。” 万逢春道:“任二弟说得不差。” 任天威转望向傅少华,含笑说道:“傅少主可容任天威直问几句?” 傅少华道:“任总座不用客气,请尽管问。” 任天威道:“当年‘铁骑会’一夕之间毁在虏贼之手,会主及夫人壮烈身殉,一众健儿也伤亡殆尽,傅少主这趟涉足江湖,是不是要重振‘铁骑会’声威,率麾下英豪雪报这山高海深的公仇私恨?” 傅少华扬了扬眉道:“公仇私恨,不共戴天,傅少华若不重整‘铁骑会’,有所行动,就无以对泉下双亲及众弟兄之英灵。” 任天威为之动容,拇指一扬道:“博少主好不令人敬佩。” 傅少华道:“理所应当,义不容辞,傅少华不敢当任总座这敬佩二字。” 任天威轻咳一声道:“那么,傅少主是不是也有意于那半张血令呢?” 傅少华淡然一笑道:“虎符为现下各帮派梦寐以求之物,各帮派好手为争夺虎符血令,不惜伤身丧命,得虎符血令,可得经天纬地之辅佐良才,傅少华若说无意,那是欺人之谈。” 任天威再扬拇指道:“傅少主快人快语。诗人以诚,更使人敬佩。” 傅少华道:“任总座言重了,傅少华仅是不惯虚伪而已。” 任天威道:“英雄本色,本该如是……” 话声微顿,神色一肃,接道:“傅少主待人以诚,‘万家帮’也不惯虚伪,任天威在此有句肺腑之言,还请傅少主勿以交浅言深视之。” 傅少华微一欠身,肃容说话:“不敢,任总座请明教,傅少华洗耳恭听。” 任天威轻咳一声道:“岂敢,傅少主言重了,当年‘铁骑会’惨遭虏贼攻陷,‘万家帮’未能及时驰援,为此,多年来老爷子一直耿耿于怀,如今傅少主既有雪报公仇私恨之宏志大愿,‘万家帮’自该竭尽棉薄,愿与傅少主凭一言为定,携手并肩,先夺虎符血令,然后共赴公仇私恨,傅少主尊意如何?” 傅少华没想到这位“八臂玉哪咤”会有此一说,呆了一呆,也略略迟疑了一下。 万逢春向着任天威投过诧异一瞥之后,立即说道:“任二弟是万某的左右手,对外如同万某。” 傅少华定了定神道:“老爷子跟任总座隆情盛意,义伸援手,傅少华感激……” 任天威道:“彼此站在一条线上,傅少主不必客气。” 傅少华道:“‘万家帮’在老爷子雄才大略领导之下,帮内尽皆俊彦良才,实力雄厚,威震江湖,常使虏贼丧胆,不敢正视。‘铁骑会’如今只剩得傅少华三数人,毫无实力而言,东山再起,艰难颇多,能得‘万家帮’鼎力为助,应该是久旱喜逢及时雨,求之不得,无如事关重大,也因‘铁骑会’毫无实力可言而不敢猝而言决……” 任天威倏然一笑,立即截口说道:“那不要紧,傅少主不妨多考虑一下,且请在客舍委屈几天,容‘万家帮’一尽地主之谊……” 转眼望向万逢春身后:“子云!” 一名黑衣壮汉越前躬下身去。 任天威道:“传话震总管,即时把客舍收拾一下,另外派出几个人来侍候傅少主。” 那黑衣壮汉应声欲去。 傅少华连忙站了起来,道:“初次拜会,怎好打扰,我另有琐事……” 任天威截口说道:“就是因为傅少主初次莅临,‘万家帮’不敢失礼,若傅少主是座上常客,‘万家帮’也就不能让傅少主住那臭虫满炕的肮脏客栈去……” 向那黑衣壮汉一挥手道:“去。” 那黑衣壮汉应声施礼而去。 人家一片热诚,一番好意,傅少华他能再说些什么,只得打扰了。 又坐了一会儿,看看天色不早,傅少华起身告辞,由铁大跟商二陪着出了客厅。 万逢春率任天威等五位堂主送到大厅门口,送走了贵客之后,万逢春道:“任二弟进来坐坐,我有话说。” 折回厅里落了座,任天威抢先含笑开口:“老爷子可是怪属下擅自做主?” 万逢春摇头说道:“那倒不是,贤弟一向代表我对外,只是我要听听贤弟的道理……” 任天威笑笑说道:“老爷子,携手并肩联盟之事,属下只是试试那位傅少主而已。” 万逢春讶然说道:“试试傅少主,试什么?” 任天威道:“以老爷子看,傅少华他是否知道虎符的大用?” 万逢春道:“当然知道,他刚才不是说过么,得虎符便得辅佐良才。” 任天威道:“那么,以老爷子看,傅少华他是否知道那半块虎符之中另藏有半张血令?” 万逢春道:“这个就不敢说了,不过他既然知道虎符的大用,也应该知道那半块虎符之内藏有半张血令。” 任天威微微一笑道:“傅少华他既然知道虎符的大用,也知道那半块虎符之内藏有半张血令,他适逢其会,人既在那‘昭君冢’前,岂会任那阴瞎子把半张血令暗中取去之理?” 万逢春呆了一呆道:“任二弟是说,那半张血令并未被阴瞎子暗中取去?” 任天威道:“属下是根据各种事实推测,所得的结论是不可能三字。” 万逢春灰眉微皱道:“那么,那半张血令是谁取去了呢?” “老爷子,”任天威淡然一笑道:“根据傅少华的说法,那座‘昭君冢’前后到过五路好手,虏贼一方夺去了半块废铜,那送符老者交出了半块虎符,接符虬髯大汉迟到了一步,阴瞎子并未取去那半张血令乘下的就只有傅少华一人了。” 万逢春神情一震道:“贤弟是说那半张血令已落在傅少华之手?” 任天威笑问道:“以老爷子看呢?” 万逢春摇头说道:“不会吧,我看这位傅少主年少老成,对人坦率,胸无隐私,满脸正气,为一时难得的俊彦……” 任天威道:“老爷子阅人甚多,眼光独到,属下本不敢置喙,无如属下蒙老爷子知遇,受老爷子厚恩,有话却不得不说,老爷子为人仁义,存心仁厚;成,成在这儿,将来吃大亏也必吃在这儿……” 万逢春摇头说道:“我以诚对他,谅他也不会以虚伪对我。” 任天威笑笑说道:“老爷子,这是什么事,事关虎符血令,事关辅佐良才,虚伪对人又何妨?就是欺人,也是理所应当之事,要是那半张血令落在咱们‘万家帮’手里,老爷子会鸣锣喊叫,张扬出去么?” 万逢春道:“那也要看对谁,若相处皆正人君子,以诚待我之人,纵然鸣锣喊叫,张扬出去又何妨?” 任天威轻轻一叹,摇头说道:“老爷子您太仁厚了,太仁厚了……” 万逢春目光一凝,道:“贤弟,他有没有取得那半张血令,跟结盟事何关?” 任天威道:“关系就在这儿,老爷子,他若毫不犹豫,点头答应,那就表示他急要旁人援手,助他一臂,他若有半点迟疑,那就表示他已取得半张血令,有把握得辅佐良才,无须别人的助力。” 万逢春脸色微笑道:“那么贤弟你留他住下又是……” 任天威道:“老爷子,半张血令当追问明白,别人梦寐以求,不惜断首捐躯,咱们又岂可坐失良机,失之交臂?” 万逢春陡然一惊道:“贤弟是要……” 任天威淡然一笑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只要老爷子点个头,属下愿取那半张血令来,双手奉与老爷子,以报知遇厚恩。” 万逢春大惊,忙摇手说道:“贤弟不可,断断不可……” 任天威道:“老爷子不忍?” 万逢春道:“这种事不是你我所应为的。” 任天威淡然一笑道:“老爷子,要取虎符血令据为已有,是免不了强抢掠夺的,伸手向别人跟伸手向傅少华,有什么不同?” 万逢春道:“傅少华跟别人不同……” 任天威道:“老爷子,跃马拉弓,逐鹿中原,他也是其中的一个,此子非常人可比,若假以时日,容他再起,‘铁骑会’的声威非凌驾于老爷子这‘万家帮’之上不可,老爷子,打虎须在爪牙之未利,捕鸟须择羽毛之未丰……” 万逢春灰眉一耸,道:“贤弟!” 任天威倏然住口不言。 万逢春威态稍敛,喟然一叹道:“天色不早,贤弟歇息去吧。” 任天威站了起来道:“老爷子,一念之误,能使……” 万逢春摆手说道:“我明白,我明白,让我慎重考虑一夜,明早再给贤弟答复。” 任天威脸上掠过一丝异色,躬身告退而去。 任天威走了,万逢春一个人独坐大厅里,一双灰眉皱得深深地,深深地…… 在万家大院子那客舍里,烛影摇红,灯光正亮。 宽敞、干净而舒适的客舍里,傅少华坐在炕沿上,铁大、商二坐在他的对面,三个人正在聊着,聊得正兴高彩烈。 铁大忽然一皱浓眉道:“怪了!” 商二翻了他一眼道:“什么事大惊小怪?吓人一跳。” 铁大道:“老爷子对咱们俩去留的事,怎么只字未提?” 商二冷冷说道:“这还不够么?” 铁大目光一凝道:“你是说……” 商二道:“不提就是不放咱俩走。” 铁大两眼一睁道:“那怎么行……” 商二冷冷说道:“为什么不行?当初是咱们来投靠人家,可不是人家求咱们来的。” 铁大道:“话虽这么说,可是如今少爷回来了……” 傅少华道:“万老爷子若不答应让你们俩走,我还真不好强求呢。” 铁大天生莽撞,浓眉一掀道:“明儿我找老爷子去。” 商二道:“他要是不肯呢?” 铁大道:“我有两条腿,欠他的将来还他就是。” 商二冷冷一笑道:“好主意。” 傅少华微一摇头道:“事情不能这么做,人家待你俩这么仁厚,别给人话柄,让人家说咱们的人不通情理。” 铁大道:“那么,我跟商二就这么留下了不成?” 傅少华道:“别急,铁大,也许万老爷子根本就没留下你两个的意思。” 铁大低着头,没说话。 沉默了一阵之后,傅少华忽然说道:“有件事我也觉得怪。” 铁大忙一抬头道:“哪件事?少爷。” 傅少华道:“刚才在厅里,那位‘八臂玉哪咤’对我说的那些话。” 商二道:“结盟的事?” 傅少华点头道:“不错。” 铁大道:“这有什么奇怪,瞧您这不凡的气宇,‘八臂玉哪咤’他不是瞎子,你这不凡气宇就是重振咱们‘铁骑会’声威的最佳证明,谁不想攀龙附凤。” 商二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傅少华淡淡一笑道:“铁大,你还是那个老脾气。” 铁大脸一红,没说话。 商二道:“少爷,那么您以为是……” 傅少华道:“‘铁骑会’精英当年早巳伤亡殆尽,偌大一个‘铁骑会’如今只剩下咱们三个,一无实力,二无声威,简直无一可取之处,‘万家帮’绝不会跟咱们轻言结盟的……” 商二道:“少爷,听任天威的口气,他好像是一番好意。” 傅少华微一摇头道:“即使是好意,也不该从那‘八臂玉哪咤’嘴里说出来。” 商二道:“这一点少爷倒不须置疑,那任天威身为‘万家帮’总护法,万老爷子视他为左右手,异常倚重,对外他时常代表万老爷子……” 傅少华摇头说道:“小事他可以代表一帮之主,即使是小事,他也要得帮主之授权授意后始能对外说话行事,这是什么事,双方结盟,非同小可,他岂有不须先征帮主同意而擅自做主之理?” 商二微微点头,沉吟说道:“经您这么一说,我也觉得那‘八臂玉哪咤’有点逾越……” 目光一凝道:“少爷,要是这是万老爷子事先跟他商量好的,任天威表示有意结盟,是经过万老爷的授意,那就另当别论了,万老爷子是一帮之尊,颜面问题,他怕您当面拒绝下不了台。” 傅少华点头说道:“这倒有可能,万老爷为人仁义过天,这结盟的事,要是出自他的授意,那应该是一番令人感激的好意。” 商二道:“万老爷为人仁义过天,可是这位‘八臂玉哪咤’却精明得有点奸滑,跟他相处,使人不得不存一丝戒心。” 傅少华点头说道:“我看得出来,‘八臂玉哪咤’此人极其精明,而且带点滑,称得上是‘万家帮’的擎天柱一根,难怪万老爷子这么倚重他。” 铁大突然说道:“少爷,张家口咱们是不是要去一趟?” 傅少华道:“你是说去看看阴瞎子所说的那个和尚?” 铁大道:“是的。” 傅少华道:“从归绥到张家口。这段路不近呢!” 铁大道:“那不要紧,‘万家帮’有的是日行千里、夜跑八百的蒙古种快马,我一天跑个来回应该不成问题。” 傅少华摇头说道:“我不打算让你去。” 铁大道:“您让商二去?” 傅少华道:“不,我打算明天自己跑一趟。” 铁大道:“这点小事哪用得着您亲自去,我两个干什么的?” 傅少华道:“咱们做事不能悖情悖理,你两个人仍在‘万家帮’里,不方便。” 铁大道:“这有什么不方便的?我两个毕竟是‘铁骑会’的人。” 傅少华摇头道:“话不能这么说,你两个人只要在‘万家帮’,一天,便应该听命于‘万家帮’。我现在的身份只不过是‘万家帮’的一个宾客。” 铁大还待再说。 商二一旁哈哈对铁大说道:“少爷年纪轻轻的就这么通情通理,你是怎么活的?这点江湖规矩你都不懂的。” 铁大浓眉一扬道:“商二,此地无青草,哪来你这多嘴驴?” 傅少华笑笑说道:“铁大,‘铁骑会’正待东山再起,一旦离开‘万家帮’后,你还怕没办事的机会,没跑腿的时候?” 对这位“铁骑会”少主,铁大不便争辩,不便顶嘴,只有来个闷声不响。 商二忽然站了起来道:“三更已过,时候不早了,少爷明早还要跑一趟‘张家口’,该歇息了。咱们走吧,你要想跑腿办事那也容易,给少爷找匹好马去,喂饱了草料,鞍配停当,准备少爷明天一早上路,这不也是跑腿办事么?” 铁大冷冷说道:“两边儿的话全让你说了。” 向傅少华欠身施个礼,转身出门而去。 傅少华摇头说道:“还是老脾气,这么多年了,一点儿也没改。” 商二忽然低低说道:“少爷,您先别拴门,我马上折回来。” 傅少华怔了一怔,刚要问,商二已经在铁大身后出门而去。 傅少华心中好不诧异,心想,什么事商二这么神秘,商二这个人虽然赌技傲夸当世,堪称一绝,论心智他也是当世所罕见,他既然这么神秘,必有什么机密大事…… 他听了商二的话,仅把门掩了起来,没拴门。 过了不多久,轻捷步履响动,商二推门而入。 傅少华一抬手道:“坐下聊。” 商二随手拴上门,走过来坐下,道:“少爷,我有件事要让您知道一下。” 傅少华倏然一笑道:“我料你必有什么机密大事,不然不会这么神秘,也不会有意瞒着铁大。” 商二道:“铁大是咱们‘铁骑会’老人,跟我也是多年的好弟兄,我本不该瞒着他,可是您知道他的脾气,跟铜锣一样,一点就响,要给他知道这样事,他非拉下脸来找人玩命不可……” 傅少华道:“对他,我虽然不及你了解得深。可是我小时候对他那刚直、鲁莽的火爆脾气印象也相当深刻。” 商二道:“现在咱们人在‘万家帮’里,万老爷子待人又十分仁厚,我不能让他在这时候闹出事来。” 傅少华点了点头道:“什么事?你说吧。” 商二道:“要是我没看错的话,这结盟一事应该不是万老爷子的主意,也就是说那‘八臂玉哪咤’他擅作主张,事先没跟万老爷子商量过,没经过万老爷子的授意。” 傅少华很平静,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商二道:“您坐在客位上不容易看见,我坐在下首都看得清清楚楚,那‘八臂玉哪咤’提起结盟事之后,万老爷子曾经怔了一怔,可是刹那间他就恢复了平静,马上说任天威可以代表他本人。” 傅少华道:“若是任天威事先跟万老爷子商量过,提结盟事是万老爷子的授意,万老爷子就不会颇觉意外地怔了一怔,是不?” 商二点头说道:“我正是这个意思,还有一点可以证明万老爷子事先不知道这件事,结盟一事完全是任天威他自做主张。” 傅少华道:“哪一点?” 商二道:“我刚才折回客舍之前,曾经找了一个‘万家帮’弟兄问了一问,任天威一大早奉命截符去了,刚回来。” 傅少华道:“那就可以证明万老爷子事先不知道这件事了……” 眉峰一皱,接道:“那么,任天威他不避逾越地自做主张,提议结盟是什么意思?” 商二道:“这个我还没想通,不过此人为人过于精明而流于阴险奸滑。他这么做必有用意,咱们不能不防着点儿。” 傅少华沉吟说道:“万老爷子既然事先不知道,那么咱们辞别之后一定会问那任天威,以万老爷子的为人,要是任天威不怀好意的话,万老爷子断不会再一次地任他自做主张。” 商二摇头说道:“您不知道,在‘万家帮’多年,我对万老爷子这个人了解得相当清楚,他这个人待人那是没话说的,唯一的短处是耳朵太软,任天威是他的左右手,加之任天威极具心智,又有一张能说会道的嘴,我有……” 傅少华道:“万老爷子耳朵软,总不至于软到是非不分吧?” 商二道:“这您不知道,我清楚,万老爷子耳朵软,可真软到有点是非不分,多少年来常见的事,万老爷子那位二夫人经常在万老爷子耳边搬弄是非,万老爷子近年来对大夫人冷淡多了。” 傅少华道:“怎么?万老爷子还有位二夫人?” 商二道:“万老爷子年纪一大把了,按说是不该再纳妾了,可是……这位二夫人是这么来的,有一回万老爷子在南城一家客栈里碰见个爹娘病死,无依无靠的可怜姑娘,万老爷子一念仁慈,动了恻隐之心,不但出钱出力葬了她的爹娘,而且收留了她。这位姑娘感恩图报,一定要委身万老爷子,侍候万老爷子一辈子。万老爷自忖年纪一大把,不敢误人终身,坚不答应,无奈那位姑娘双膝落地,不答应她就要一头撞死,加之大夫人有容人之量,也看得过意不去,于是乎红颜白发就成了亲,那姑娘也就摇身一变成了万老爷子的二夫人。这位二夫人极工心计,一年不到就把那当家主事之权从大夫人手里夺了过去,床第之上,枕边细语,使得大夫人跟万姑娘经常受气……” 傅少华道:“万姑娘,万老爷子还有位掌珠么?” 商二道:“快二十岁大姑娘了,文武全才,在万老爷未纳二夫人时,如同心头肉,掌上珠一般,万老爷子自从纳了这位二夫人之后,在万老爷子心目的地位就大不如前了;还好这位二夫人无所出,要不然大夫人跟万姑娘恐怕就更不在万老爷子眼里了。” 傅少华皱眉说道:“素仰万老爷子仁义过天,他怎么会……” 商二道:“这是半点不假,不折不扣的实情,只是坏就坏在他耳朵太软了。” 傅少华道:“这位二夫人似乎也过了些。” 商二道:“都一样,免不了的,哪个做小的不争权争势,为大的要是不够厉害的,到头来总是吃亏的。” 傅少华微一摇头道:“家务事情可难断。” 商二道:“这件事您预备怎么办?” 傅少华淡然一笑道:“我来此是客,大不了一走了之,‘万家帮’岂奈我何,事情究竟如何。万老爷子是什么态度,迟早总会看出端倪来的,我那时再采取对策不迟。” 商二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不管怎么说,咱们还是防着点儿好。” 傅少华微一点头道:“我听你的。” 商二站了起来道:“您早点歇着吧,明儿个还得累一天呢,铁大给您找马去了,蒙古人最懂蒙古大马,他会绐您找一匹良驹的。” 只听一阵急促蹄声传了过来,由远而近,夜静时分听来异常清晰。 商二道:“八成儿是万姑娘回来了,她经常出门三更半夜回来,也难怪,在家待着没意思。” 傅少华道,“只怕也给了那位二夫人话柄。” 商二道:“可不是么,一点儿也没错,二夫人常说,这么大个姑娘家了,一天到晚老往外跑,不到三更半夜不回家,像什么样子,老爷子,这可有关家声啊,堂堂一个帮主干金,您在江湖上是个有身份有地位的人,让人家飞短流长可不好听,须管管哪。二夫人常进言,老爷子也常管,可是万姑娘就不听,你管你的,我走我的,谁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我不在乎。” 傅少华笑笑说道:“只怕这位万姑娘是位女中丈夫。” 商二点头道:“的确,为人、胆识、所学,不但不让须眉,而且也愧煞须眉。” 只听一阵轻捷步履传了进来。 商二道:“没错,是万姑娘。” 傅少华情不自禁地转头向外望去。可是窗户关着门掩着,他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那阵轻捷的步履声很快地后去了……
第三章 并骑 异地做客,睡不那么安稳,傅少华起个大早,收拾停当刚打开门,铁大跟商二就来了,蹄声得得响,铁大牵着一匹躯体矮小的蒙古马。 傅少华艺出“托托山”,那儿靠近蒙古,蒙古马他见过不少,他识货,算得行家,他看得出铁大为他选的这一匹是异种,是蒙古马中的上驷之才。 商二近前欠身:“您这么早!” 傅少华笑道:“你两个起得也不晚。” 铁大道:“少爷,你礁瞧,我给您选的这匹马怎么样,要是没什么事儿耽搁,我准保您日头没大,就能赶回来。” 傅少华道:“不知道万老爷子起来了没有……” 铁大道:“怎么?” 傅少华道:“在此做客,失礼不得,我想跟万老爷子说一声去。” 商二道:“万老爷子早起来了,天不亮就下炕,多少年来一直如此,我跟铁大起得够早,可没一回能早过他去。” 傅少华道:“你陪我进去一趟……” 轻捷步履响动,后头走来个人,是位大姑娘,俐落打扮,从头到脚一身黑,身后头披着一袭黑篷。 大姑娘身材刚健婀娜,一张娇靥杏眼桃腮,美艳无双,一双眉梢儿往上扬着,带几分任性刁蛮,也笼罩着几分煞气,模样儿有点惊人,手里提着把马鞭,不住地绕动着,看样子像要出门儿。 商二低低说道:“少爷,万姑娘。” 商二刚说完话,黑衣大姑娘突然拐了弯儿,拧身扭腰往马厩方向行去。 傅少华本来预备跟她打个招呼,可是如今姑娘她转了弯儿,只得作罢。傅少华转过脸来道:“商二,咱们走吧。” 商二还没有答应,只听一声清脆轻“咦”传了过来。 傅少华扭头一看,本来已经转了弯儿的黑衣大姑娘又转了回来,直向这边走了过来。 商二道:“怎么回事?” 只听清脆、娇美而带点冷意的声音传了过来:“把这匹马拉出来干什么?” 铁大欠个身道:“姑娘,我的少主要出去一趟。” “少主?”黑衣大姑娘近前一双黑白分明、清澈深邃的美目瞅上了傅少华:“阁下就是昨天来的贵客傅少主?” 傅少华微一抱拳道:“不敢,傅少华,可是万姑娘……” 黑衣大姑娘不等他说完便道:“你昨天来的时候我不在家,很抱歉。” 傅少华道:“好说,是我打扰。” 黑衣大姑娘道:“你要出去?” 傅少华道:“正是,正预备见老爷子去。” 黑衣大姑娘道:“我爹一早就出去了。” 傅少华颇感意外地“哦”了一声。 黑衣大姑娘接着问道:“你要上哪儿去?” 傅少华道:“我想到张家口去一趟。” 黑衣大姑娘微微一愕道:“张家口?” 傅少华道:“是的,姑娘。” 黑衣大姑娘道:“那么远?” 傅少华道:“我有点私事要办一办。” 黑衣大姑娘道:“今儿个还赶回来么?” 傅少华道:“是的,姑娘,要是没什么事耽搁,我是要赶回来的。” 黑衣大姑娘看了铁大牵着的那匹蒙古健骑一眼道:“难怪铁叔把这匹马牵了出来……”迟疑了一下道:“我也要往北去,路上做个伴儿好么?” 傅少华怔了怔,旋即说道:“那是我的荣幸。” 黑衣大姑娘似乎不懂客气,道:“你在这儿等我,我马上就来。” 转身往马厩方向行去。 傅少华望着那娇健婀娜的背影,心中暗道:这位姑娘真是大方得很,商二没说错,这位姑娘她豪爽不让须眉…… 只听铁大轻轻咳了一声,道:“少爷。” 傅少华忙回过头来道:“怎么?” 铁大道:“我在‘万家帮’呆这么多年了,这可是头一回见着万姑娘跟人说这么多话,也是头一回见她跟人说话这么和气,不信您问商二” 傅少华道:“我在这儿做客,身为主人的岂有……” 商二摇头说道:“‘万家帮’交往广阔,客人不止您一个,我从没见她理过谁,正眼瞧过谁一眼,哪怕是万老爷子当面介绍,她也是一副冷冰冰神色,了不起点个头‘嗯’一声而已。” 傅少华道:“也许是我沾了你们两个的光。” 商二倏然一笑,笑得神秘。 “少爷,我两个可没这么大面子。” 这一笑笑得傅少华心里一跳,脸上也莫名其妙的一热,他道:“商二,我在这儿做客,你可别……” 蹄声得得,黑衣大姑娘拉着一匹银鞍银镫的高头骏马走了过来,这匹健驹浑身跟染了墨一般,连一根杂毛都没有,神骏异常,人似玉,马如龙,美人名马,相得益彰。 傅少华他看得不禁呆了一呆。 商二唇边飞快地掠过一丝笑意。 铁大“嘿”地一声扬起姆指:“好帅,这一路所经不知道有多少小伙子要瞧直眼咧。” 姑娘的粉颊一红,更显得娇艳绝伦,道:“铁叔最喜欢拿人开心了。” 转眼望向傅少华:“走吧。” 傅少华定了定神,转望铁大、商二道:“万老爷子回来的时候,代我致个意。” 拉着坐骑偕同姑娘往外行去。 双骑并辔驰出了归绥城,早上空气清新,出门的人都赶这时候,那整队的骆驼,清脆悦耳了驼铃,来来往往的汉人跟蒙人,塞北秋风猎马,比起江南杏花春雨,漠北风光与内地显得大大不同。 只听姑娘柔声问道:“你这是头一回到归绥来?” 傅少华道:“是的,姑娘。” 姑娘道:“惯不?” 傅少华道:“还好。” 姑娘道:“一向在哪里?” 傅少华道:“关外。” “怎么!”姑娘微微一愕,道:“你一向都在关外?” 傅少华道:“是的,姑娘。” 姑娘道:“你是哪儿的人?” 傅少华道:“我籍贯江南,‘铁骑会’却一直安寮关外。” 姑娘道:“原来你是江南人,还是内地好,这漠北一带我都住腻了,耳朵里全是驼铃笳声……” 傅少华道:“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风光,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特色,我民族文化发源于黄河,而次第及于江淮,我祖先筚路褴褛开发西北高原,胼手胝足,征服了广莽蛮荒,然后人居于河套、黄淮、吴越、云梦与百粤等地,那里有黄金似的荆桑之地,也有浩瀚戈壁的万里黄沙,有水送山迎的曲溪弯涧,更有浩浩荡荡的长江大河,那里有云贵康藏的高原,也有茫茫云梦的沼泽之乡,有渺无边际的原始森林,也有雄壮无比的五岳名山,风潇水寒,燕赵多悲歌慷慨之士,钟云毓秀,益增江左之文采风流。数千年来,我炎黄子孙便在这块泥土之上流汗流血,歌于斯、哭于斯……” 姑娘为之动容道:“请说下去。” 傅少华道:“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秦并六国,分天下为三十六郡,东及辽阳,北伐匈奴,南平交趾,声威远播,试一登山海关、古北口、居庸关、雁门关、嘉峪关,再看那山峦起伏,蜿蜒绵渺的万里长城,该是何等的雄壮。古来多少爱国男儿,沙场名将,为捍卫国土而牺牲,昔汉高祖掣剑纵酒,‘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慷慨悲歌,何等激人胸怀。再看那南朝金粉,吴宫花草,多少兴亡遗迹,梅花岭的史可法,方饭亭的文天祥,何等可歌可泣,登彭城的霸王楼,追忆‘力拔山兮气盖世’,豪情未灭,读燕子楼的艳诗,英雄美人与时以俱逝,锦江薛涛井,灌外二王庙,有的是风流遗韵,有的是功勋长留,塞北秋风猎马,江南杏花春雨,南人北游,听那汉北之笳声驼铃,尝那东北之大豆高粱,默默中可以认识粗犷中之伟大,冰天雪地中之刚强。读岳武穆满江红词,‘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在那边关险地,缅怀先人守土拓疆之英雄气概,可意会到雄心志四海,万里看风云的伟大,北人南游,虽无崇山峻岭,但到处小桥流水,鸟语花香,红处风和日暖,翠边水秀山明,一片江南情调,丘壑泉林,浓树疏花,无不欣欣有致。西湖的烟雨,无锡的庭园,黄山的怪石,庐山的云海,钱塘的狂潮,雁荡的飞瀑,乃至望太湖三万六千顷,历尽风帆沙鸟,看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烟雨楼台,我江山段段寸寸无不如画,我一景一物亦无不风流潇洒。” 姑娘以往强健不让须眉,而今她柔婉异常,静静听完,面露异色,深深看了傅少华一眼,道:“你这胸蕴是……” 傅少华道:“谈不上胸蕴,姑娘,这都是家师平日的教诲。” 姑娘道:“令师是当代哪位?” 傅少华道:“‘托托山’疯和尚。” 姑娘道:“应是奇人异士。” 傅少华道:“家师常说自己是个疯颠和尚。” 姑娘道:“奇人异士,大多如此。” 傅少华道:“谢谢姑娘。” 姑娘看了他一眼道:“你刚才那番话,是不是有所感触,借题发挥?” 傅少华道:“有点。” 姑娘道:“发人深省。” 傅少华道:“谢谢姑娘。” 姑娘沉默了一下道:“我叫万令仪。” 傅少华道:“令仪姑娘。” 姑娘万令仪话锋忽转:“你说你要上哪儿去?” 傅少华道:“张家口。” 万令仪道:“张家口路远,想当天赶回来得赶一阵,你我赛赛马如何?” 傅少华目光一凝道:“姑娘……” 万令仪道:“看咱俩谁先到张家口。” 娇笑一声,玉腕扬鞭,健马长嘶,铁蹄翻飞…… 坐骑异种龙驹,驰骋如飞,天刚晌午,两骑已经不先不后一起驰抵张家口。 万令仪在鞍上轻抬皓腕,理了理云发,回眸含笑道:“‘万家帮’的马不错吧?” 傅少华道:“姑娘,甚好——” 万令仪道:“我整天在往外头跑,无所事做,且没一定的目的地,到处闲逛,兴来时纵骑驰骋,想上哪儿就上哪儿,不到兴尽不回去,陪你跑一趟张家口,让你路上有个伴儿不好吗?” 傅少华不安地笑笑道:“好!怎么不好?有姑娘为伴,是我的荣幸,只是……” 万令仪道:“你要有什么不方便,我找个地方歇着,等你办完了事后再一块儿回去。” 傅少华道:“我倒没什么不方便,只是让姑娘忙着跟这么远的路,我甚感不安。” 万令仪道:“我刚才不是说了么,我天天往外头跑,想上哪儿就上哪儿,我一个人也许跑得更远,如今张家口到了,要想当天赶回去就别耽搁,赶快办事去吧!” 傅少华迟疑了一下道:“姑娘请跟我来。” 纵骑往西驰去。 片刻之后,马抵元宝山下,傅少华马不停蹄,纵马直上山麓。 那座宽大壮严,计有殿椽数十的云泉古刹就坐落在山麓上,只听钟鼓嘹亮,梵音阵阵,悠扬全山,闻之令人心儿一肃,尘念全消,傅少华立即缓下坐骑。 万令仪纵骑驰了上来道:“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傅少华道:“找个人。” 万令仪道:“云泉古刹里都是出家人。” 傅少华道:“我就找那主持和尚。” 说话间他打量云泉古刹,这时寺内钟鼓嘹亮,梵音阵阵,但那两扇正门却紧紧地关闭着,当即心中暗道:“怎么大白天里关着门,难道云泉古刹不纳十方香火了……” 又听万令仪道:“怎么这时候还不开门……” 转过脸来道:“咱们怎么办?叩门去。” 傅少华道:“只好如此了。” 话声甫落,只见云泉古刹开了一扇偏门,一个年轻和尚挑着两只空桶走了出来。 傅少华道:“有人出来了,正好。” 忙一夹马驰了过去,叫道:“师父请等等。” 那年轻和尚闻声停步望了过来。 傅少华翻身下马,抱拳说道:“恕我打扰,我找个人,师父可否行个方便?” 那年轻和尚单掌立胸,还了一礼道:“不敢,施主要找哪一位?” 傅少华道:“我要找贵主持大和尚。” 那年轻和尚经望了傅少华一眼道:“施主是……” 傅少华道:“我姓傅,受人之托前来。” 那年轻和尚微一摇头道:“施主来迟了一步,主持和尚已经圆寂升天了。” 说完单掌立胸施了一礼,转身欲走。 傅少华定了定神忙道:“师父请留一步。” 那年轻和尚停步未走,回过头来。 傅少华道:“请问师父,主持大和尚在什么时候……” 那年轻和尚道:“两个时辰之前。” 傅少华呆了一呆道:“两个时辰之前,就是今天上午……” 那年轻和尚道:“是的,施主。” 傅少华皱了眉…… 只听那年轻和尚说道:“施主有没有别的事?小僧挑水去了。” 傅少华道:“请问师父,如今是哪一位主持贵寺?” 那年轻和尚道:“是主持的师弟,小僧的觉明师伯。” 傅少华道:“我可否见见觉明大和尚?” 那年轻和尚道:“他老人家正忙,恐怕无法见客,施主不见敝寺两扇正门紧闭么,那表示闭寺七天……” 傅少华道:“我有要事师父可否行个方便?” 那年轻和尚摇头说道:“事关寺规,小僧不敢擅自做主。” 傅少华道:“那么请师父代为通报一声,请觉明大和尚破例……” 那年轻和尚摇头说道:“施主请谅,小僧不敢,寺规森严,也绝无破例之可能。” 傅少华道:“师父,我有要事……” 那年轻和尚道:“施主难道非见主持不可么?” 傅少华道:“我本来是要见贵寺上一位主持打听一件事的……” 那年轻和尚道:“什么事?施主请说说看,说不定小僧知道也未可知。” 傅少华迟疑了一下道:“我打听一个人,此人姓阴,名不详,是个单身老人,江湖人称他阴瞎子……” 那年轻和尚脸色一变道:“施主也是来打听……” 倏地住口不言,旋即又道:“小僧不知道这个人,小僧的觉明师伯也不知道这个人,敝寺在闭寺期间,施主请回去吧!” 说完了话,扭头就走。 傅少华听了话中有因,岂容他走,上一步伸手拦住了他,道:“师父——” 那年轻和尚转过头来道:“施主,小僧的话你还不明白吗?” 傅少华道:“请问师父,还有哪一位来过贵寺,打听过阴瞎子这个人?” 那年轻和尚道:“小僧并未说过……” 万令仪突然说道:“和尚,出家人不打诳语。” 那年轻和尚立即住口不言。 傅少华道:“师父,我二人来此并无恶意。” 那年轻和尚突然一脸悲愤而激动地说道:“佛门清静地,出家人也与世无争,敝寺上一位主持,已然为此被害,难道还不够么!” 傅少华身躯一震,道:“怎么说,师父,贵寺那上一位主持是被害……” 那年轻和尚已然转趋平静,沉默了一下之后缓缓说道:“为敝寺今后安危,主持一再告诫不许张扬,然而小僧一时疏忽说溜了嘴,出家人不打诳语,只有……” 顿了顿接道:“今天一早寺中弟子有人听见主持房中有争吵之声,有人向主持打听阴瞎子这个人,主持只说一无所知,无可奉告,争吵了一阵之后,房中寂然无声,寺中弟子未奉主持令谕也不敢冒然进去探视,后来请来了觉明二师伯,再行进去一看,主持已然气绝圆寂……” 年轻和尚说到这儿,两眼已然含泪,也一脸悲愤之色,谁说出家人能斩断七情六欲? 傅少华道:“这么说主持大和尚是被那人所害?” 年轻和尚道:“施主若是敝寺弟子,施主会怎么想?” 傅少华道:“主持大和尚身上可有伤痕?” 年轻和尚道:“进入禅房之前时,小僧只见觉明师伯一人,主持身上有没有伤痕,也只有他老人家一人知道。” 傅少华道:“贵寺之中可有人看见那人?” 年轻和尚道:“敝寺之中见过那人的只有主持一人,可是主持已然圆寂了……” 缓缓低下头去。 傅少华沉吟了一下,双眉忽扬道:“师父,我如今更要见见觉明大和尚了。” 年轻和尚摇头说道:“施主这话……” 傅少华道:“事因重大,我要查查那杀害主持大和尚的残凶是谁。” 年轻和尚道:“施主怎么个查法?” 傅少华道:“我希望能在贵寺之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年轻和尚道:“可是敝寺在闭寺期间……” 万令仪道:“和尚怎么这么拘泥,凡事都有个通权达变,找出那杀害主持残凶,为贵寺主持报仇还不好么?” 年轻和尚看了看傅少华,又看了看万令仪,没说话。 傅少华道:“师父,我二人来自江湖,但绝无恶意,要是我二人有恶意的话,单凭师父把贵寺这两扇紧闭的正门,一定拦不住我二人的。” 年轻和尚一点头道:“小僧宁可受罚了,二位请稍候。” 挑着两只空桶,转身进入了偏门。 傅少华一双眉锋皱得老深:“没想到事情竟有了这种变化,竟有人比我早来了一步,这会是谁,怎知道云泉古刹这位主持,又这么心狠手辣杀害一个与世无争的年迈出家人?” 万令仪看了看他,迟疑了一下道:“我能问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么?” 傅少华道:“我不瞒人,自无不可……” 接着,他把事情毫不隐瞒地告诉了万令仪。 万令仪静静听毕,一双柳眉扬得老高:“原来是这么回事,事关虎符血令,那的确是事关重大,阴瞎子这个人我听说过,委实是奸滑的可以……” 目光一凝,道:“想想看,你是跟谁提过这件事!” 傅少华道:“铁大,商二,我也告诉过令尊万老爷子。” 万令仪脸色一变道:“该不会是‘万家帮’的人吧?” 傅少华道:“令尊仁义过天,那怎么会。” 万令仪还待再说,云泉古刹那偏门走出一人,是个灰衣芒鞋的中年和尚,他出门一打量,立即双掌合什,躬身问道:“二位施主可是要见敝寺主持?” 傅少华道:“正是。” 那中年和尚望着傅少华道:“施主尊姓?” 傅少华道:“不敢,我姓傅。” 那中年和尚当后再问一声:“两位施主请跟贫僧来。” 转身行了进去。 傅少华道:“有劳师父了。” 偕同万令仪迈步跟了进去。 这云泉古刹好大,傅少华、万令仪二人,跟着那中年和尚东弯西拐,穿过大殿,转了好一阵之后,才到了正殿。 前面那中年和尚突然停在一间禅房之前,回身施礼说道:“主持就在禅房里等候二位施主大驾。” 傅少华欠了个身道:“不敢,多谢师父了。” 那禅房里行出一人,是个五旬上下的瘦削老和尚,只见他神情肃穆,眉宇含悲,出门合什:“就是二位施主想见主持?” 傅少华道:“正是。” 那瘦削老和尚道:“贫僧觉明,二位施主请到禅房奉茶。” 傅少华忙道:“原来是主持大和尚当面,在下失敬。” 抱拳施了一礼。 觉明老和尚凄然答了一礼道:“不敢当,二位请进。” 进禅房分宾主落座,小沙弥献上了香茗。 小沙弥退去之后,觉明老和尚肃容开口道:“两位施主从何而来?” 傅少华道:“我二人从归绥来。” 觉明老和尚一双严肃目光,自万令仪脸上掠过,道:“这位女施主是……” 傅少华道:“这位是万姑娘。” 觉明老和尚道:“二位从归绥来;这位女施主姓万,恕老衲直问一句,归绥‘万家帮’万檀越……” 傅少华道:“万老爷子是万姑娘的令尊。” 觉明老和尚“哦”地一声,座上合什欠身。 “原来女施主就是万老檀越的令媛,老衲不知,多有待慢,尚望姑娘宥谅。” 万令仪含笑答了一礼道:“不敢当,大和尚不必客气,倒是我二人在贵寺闭寺期间打扰,心中真为不安,大和尚破例接见,我也谨此谢过。” 觉明老和尚道:“姑娘言重了,万老檀越乐善好施,尤其照顾出家人,既然是万姑娘来了,老衲有一句说一句就是,二位要知道什么请下问吧。” 万令仪道:“不敢,大和尚言重了。” 目光掠向傅少华。 傅少华会意,道:“大和尚可知道杀害上一位主持的残凶是谁么?” 觉明老和尚道:“这个恕老衲无以作答,老衲闻讯进入禅房探视时,老衲的觉悟师兄已然气绝,老纳并未见着那残凶。” 傅少华道:“那么觉悟大和尚遗体上可有伤痕?” 觉明老和尚道:“老衲也曾审视觉悟师兄遗体,浑身上下无一处伤痕。” 傅少华道:“只怕那残凶是在空道上下的手……” 万令仪道:“大和尚,觉悟大和尚被害所在,那间禅房之内可遗有什么蛛丝马迹?” 觉明老和尚目光一扫道:“二位可是一定要找出那残凶?” 傅少华道:“是的,大和尚,佛门清静,出家人与世无争,觉悟大和尚更是位得道高僧,那残凶一言不合就下煞手,其心狠手辣可见一绝,这种人世所难容。” 觉明老和尚轻轻一叹道:“出家人轻视生死,以佛家论,生即是死,死即是生。觉悟师兄得能早一天面佛,虽死何憾,老衲倒不希望二位替他报什么仇,雪什么恨,老衲希望二位施主能阻止他再去残害别人。” 傅少华道:“大和尚的胸襟令人敬佩。” 觉明老和尚道:“施主言重了,出家人上乘佛骨,理应如此……” 顿了顿,接道:“容老衲再问一句,听说施主也要打听阴瞎子此人?” 傅少华道:“是的,大和尚可知道此人?” 觉明老和尚摇头说道:“佛门清静,出家人与世无争,老衲的觉悟师兄已为此杀身,施主不要再问老衲了。” 傅少华道:“大和尚既这么说,我不敢多问,只请问大和尚一句,大和尚知不知道阴瞎子这个人?” 觉明老和尚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老衲知道。” 傅少华道:“大和尚可知道我不远千里来到宝刹,找觉悟大和尚打听阴瞎子此人是为了什么?” 觉明老和尚摇头说道:“老衲不知道,出家人与世无争,老衲也不愿知道。” 傅少华淡然一笑道:“大和尚,诚然,出家人与世无争,佛门清净地,出家人也不应该介入江湖恩怨中,然而,大和尚,出家人尽管与世无争,却不该昧于大义。” 觉明老和尚双眉一耸道:“施主怎么说?” 傅少华道:“大和尚既知道阴瞎子这个人,就该知道他是个何等样人……” 觉明老和尚道:“不错,老衲对此人知之颇深。” 傅少华道:“大和尚,我请问,一件关系着亿万汉族世胄生死存亡的东西落在了阴瞎子之手,后果如何?” 觉明老和尚身躯一震,道:“一件关系着亿万汉族世胄生死存亡的东西,施主何指?” 傅少华道:“大和尚可知道虎符、血令?” 觉明老和尚摇头说道:“老衲身在佛门,这等江湖事一无所知。” 傅少华道:“大和尚,这不是恩怨纷争的江湖事,而是……” 他接着把“虎符”这东西及大用说了一遍。 听毕,老和尚悚然动容,道:“原来如此,这么说施主是为大义奔走,老衲如何相信施主?” 傅少华道:“大和尚,跟我同来宝刹的,是‘万家帮’帮主万老爷子的令媛万姑娘。” 觉明老和尚目光一凝,望着万令仪道:“老衲又怎么知道这位确是万老檀越的令媛?” 万令仪道:“大和尚可是要证据?” 觉明老和尚道:“事关重大,老衲不得不如此,还请姑娘谅宥。” 万令仪道:“大和尚言重了,请派人到宝刹外看看,那两匹坐骑上烙的有‘万家帮’标记。” 觉明老和尚没动,凝望着万令仪道:“姑娘,四年前令尊曾来过云泉古刹……” 万令仪道:“据我所知,这云泉古刹家父曾出资修建过,为免寺中僧每日赴后山挑水之苦,在云泉古刹东侧也挖了一口井……” 觉明老和尚霍地站了起来,道:“修葺云泉古刹事人尽皆知,挖井事知道的不多,果然确是万姑娘了,阴瞎子事容老衲稍后奉告。二位请先随老衲到觉悟师兄遇害禅房看一看,老衲先行带路了。” 开门当先行了出去。 觉明老和尚出了待客禅院直往后行去,到了一间贴了封的禅房门口停了下来,道:“这就是觉悟师兄遇害所在。” 伸手撕下封条,开门行了进去。 傅少华游目环视这间禅房,只见这间禅房除了一张上铺草席的云床外,别无一物。 只听觉明老和尚道:“老衲佛门中人,不识江湖事,二位请看看吧,看看可能找出什么蛛丝马迹。” 傅少华看了一阵之后,毫无所见,便连个脚印都没有,当即问道:“大和尚,这间禅房可有人打扫过?” 觉明老和尚微一摇头道:“觉悟师兄遇害之后,老纳就在这间禅房门外贴了封条,寺中弟子一概不许进入。” 傅少华摇头说道:“大和尚,那残凶颇见高明,未留下一点蛛丝马迹。” 觉明老和尚道:“这么说施主是无所获了?” 万令仪突然说道:“大和尚,觉悟老和尚遗体之上真的未见一点伤痕了?” 觉明老和尚道:“老衲的确没在觉悟师兄遗体之上发现有伤痕。” 万令仪道:“大和尚,我所说的伤痕并不一定要见血。” 觉明老和尚道:“姑娘这话……” 万令仪道:“譬如说,觉悟大和尚遗体之上有没有指痕掌印……” 觉明老和尚立即摇头说道:“没有,也没有。” 万令仪道:“大和尚可曾解开觉悟大和尚的僧衣看过?” 觉明老和尚呆了一呆道:“这倒未曾,莫非姑娘认为……” 万令仪道:“我只是认为觉悟大和尚遗体上要是有指痕掌印一类的伤痕的话,隔着一层僧衣是看不出来的,觉悟大和尚遗体之上是不是确有指痕掌印一类的伤痕的话,我却不敢断言。” 觉明老和尚面有难色,迟疑着道:“这个还要请二位原谅,佛门弟子的遗体是不能任人观看的。” 万令仪道:“大和尚的意思是说佛门弟子的遗体,不能任外人观看?” 觉明老和尚点头说道:“是的,老衲正是这个意思。” 万令仪道:“大和尚身的佛门,是不是可以观看?” 觉明老和尚道:“老衲当然……” 目光忽地一凝,道:“姑娘的意思,是要老纳再去看看?” 万令仪道:“是的,我是请大和尚代我两个看看。” 觉明老和尚道:“这个老衲可以遵命,两位请客房坐坐,老衲这就再去看看。” 觉明老和尚陪傅少华、万令仪两个到了待客禅房,合什施了一礼,转身欲去。 万令仪道:“还请大和尚多拭拭,看仔细些,要是没有一点线索的话,想找那残凶可就难了。” 觉明老和尚道:“老衲省得。” 转身出门而去。 傅少华道:“姑娘以为那残凶会在觉悟大和尚遗体上留下线索么?” 万令仪道:“以你看呢?” 傅少华道:“姑娘跟我,都未能在觉悟大和尚遇害禅房之内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万令仪道:“这并不足以表示那残凶如何高明。” 傅少华道:“愿闻高论。” “好说。”万令仪娇嗔地看了他一眼:“你干什么这么客气!” 傅少华笑笑,没说话。 万令仪道:“那觉悟大和尚是个不会武之人,一个身怀绝技的江湖人,对付一个不会武技的年迈老和尚,会留什么蛛丝马迹?” “姑娘高明。”傅少华点头说道:“一个身怀绝技的江湖人,对付一个不会武技的年迈老和尚,一无反抗,二无挣扎,那会留下什么蛛丝马迹,真糊涂了。” 只听急促步履响动,待客禅房中匆匆忙忙奔进了觉明老和尚。 傅少华与万令仪忙站起说道:“大和尚可有所见?” 觉明老和尚老眼睁得老大,喘着说道:“姑娘没料错,觉悟师兄身上果然有一只掌痕……” 万令仪双眉一扬,便要问。 傅少华一摇手道:“大和尚请坐下歇歇再说。” 觉明老和尚上了年纪的人,想也有点支持不住,依言坐下歇了一阵之后,渐渐转趋平静,道:“老衲察明师兄遇害居然这般激动,看来定静两字功夫难修,老衲下的工夫还不够,倒叫二位见笑了。” 傅少华道:“大和尚,此人之常情。” 觉明老和尚目光一扫二人道:“两位施主,老衲遵命解开师兄的僧衣,一眼便看见一只掌痕……” 万令仪道:“大和尚,那掌痕在什么部位?” 觉明老和尚道:“正在心口之上。” 万令仪双眉一扬道:“好狠的手法,那么觉悟大和尚是被这一掌震断了心脉……” 觉明老和尚道:“那只掌痕十分清晰,而且整整齐齐宛如印上去一般。” 万令仪道:“这表示那残凶功力深厚,掌上下过多年的苦功……” 接问道:“大和尚,这掌痕是什么颜色?” 觉明老和尚道:“色呈乌黑。” 万令仪道:“可有浮肿?” 觉明老和尚摇头说道:“没有,这掌痕似乎在皮肉之间。” 万令仪道:“那是‘铁砂掌’一类的掌上功夫,江湖上精擅这种掌功的不多……” 忽然转望傅少华道:“我信口开河,倒忘了另有行家在座,我说的对么?” 傅少华道:“姑娘见多识广,胸蕴极丰,尤其家学渊源,我只有两字佩服。” 万令仪道:“事关重大,错不得,只一错不但会南辕北辙,而且很可能冤枉无辜,你可别……” 傅少华道:“事实上姑娘说的没有错,极为正确。” 万令仪转望觉明老和尚道:“大和尚,照那掌痕看,那残凶是男是女?” 觉明老和尚道:“以老衲看,那是只男人手掌。” 万令仪道:“手掌是胖是瘦?” 觉明老和尚摇头说道:“不胖不瘦,可惜修身……” 万令仪道:“这么说那残凶不可能是个彪形大汉,也不可能是个瘦瘦小小的矮个子……” “对了,”觉明老和尚突然说道:“老衲险些忘了,那是只左掌!” 万令仪“哦”地一声道:“那就不怎么难找了,江湖惯用左手的不多,而左掌上练有铁砂掌一类掌功的更少……” 话声至此,她神色忽然一怔,也只是那么一怔,刹那间又恢复正常,望着觉明老和尚道:“大和尚可曾发现别的伤痕?” 觉明老和尚呆了一呆,旋即赧然说道:“不瞒两位施主说,老衲一看见这只掌痕马上就跑了回来,根本就没顾得再看别处。” 傅少华道:“心坎要害上一掌,心脉寸断,已足致命,别处应该不会再有伤 痕了。” 万令仪道:“说的是,有这么一只掌痕也应该够了,现在请大和尚谈谈那阴瞎子吧!!” 觉明老和尚道:“万姑娘,凭那只掌痕就能找出那残凶么?” 万令仪道:“这只手掌颇为特殊,我刚才说过,江湖上惯用左手的不多,左手上练有铁砂掌一类掌功的更属少见,凭这一点,要找那残凶不难。” 觉明老和尚点了点头道:“但愿两位能很快地找到此人,以免他仗着一身武技再伤别人……” 顿了顿,接道:“两位是要知道阴瞎子的下落?” 傅少华道:“是的,大和尚。” 觉明老和尚摇头说道:“两位若要问阴瞎子的下落,老衲无可奉告,据老衲所知,此人行踪飘忽,居无定所,不过老朽可以告诉二位一个去处,二位也许在那儿可以找到他,至少可以在那儿打听出他的下落……”万令仪忍不住问道:“大和尚,那是什么地方?” 觉明老和尚道:“崂山之上有座‘太清宫’……” 万令仪道:“道观?” “正是。”觉明老和尚道:“崂山之上的道观以‘太清’、‘上清’、‘太平’为最,这三宫之中又以‘太清官’规模最为宏大,地位也凌驾于‘上清’、‘太平’之上,‘太清宫’里寄居一位重病缠身的姑娘……”万令仪道:“姑娘?” 觉明老和尚道:“这位姑娘便是阴瞎子的独生爱女。” 傅少华跟万令仪听得双双一怔,万令仪道:“怎么,阴瞎子还有个女儿?” 觉明老和尚轻轻叹了口气道:“提起来,阴瞎子的身世与遭遇,倒也颇为悲惨可怜,老衲的觉悟师兄幼时跟阴瞎子比邻而居,据觉悟师兄说,阴瞎子小时候性情就怪异异常,而且喜欢偷窃,村子里的人没有不讨厌他的,也都不许自己的儿女跟他为伍,唯独老衲这位觉悟师兄待他非常好,后来,阴瞎子为村人不容,被赶了出去,从那时候起,村子里便安宁了,可是好景不长,几年之后阴瞎子突然回来……” 万令仪道:“只怕是学了一身武艺回来要发狠了。” 觉明老和尚轻轻一叹道:“何止是学了一身武艺回来,他是纠众而来,俨然首领地带着一帮贼寇进了村子,又何止发狠,他杀尽了全村老弱妇孺,仅留老衲那觉悟师兄一家……” 万令仪道:“这阴瞎子好狠,好毒竦。” 觉明老和尚道:“自此以后他便率领着那帮寇匪横行于江湖之上,烧杀劫掠 无所不为,百姓恨之入骨,官府为之侧目,一晃十年,他罪行如山,神人共愤,也许是报应,三十岁那年他突然得了眼疾,就此瞎了两眼……”万令仪道:“报应未免太轻了些。” “不然,姑娘。”觉明老和尚微一摇头道:“他那帮徒众背叛了他,将他那多年劫掠所得朋分而散,接着他那位抢来的压寨夫人产后身故,给他留下一个女儿,这唯一的骨肉却又天生残疾,空有四肢,不能动弹……”万令仪道:“这报应该报应在阴瞎子一人身上。” 觉明老和尚道:“阴瞎子他却恍悟冥冥中自有报应,从此洗面革心,消声 匿迹,一心扶养这天生残疾的爱女,阴瞎子对他这个女儿爱如性命,曾遍访天下名医,不惜跪求灵药,然而这种天生的残疾却无一人能医,据老衲所知,阴瞎子至今犹在奔走求医中。” 万令仪道:“大和尚,他为什么把他那爱女寄放在崂山‘太清宫’里?” 觉明老和尚道:“他那爱女已长大成人,阴瞎子要四处奔走,带着不方便……” 万令仪道:“我的意思是说,觉悟大和尚既是他的儿伴,他为什么不把他那爱女寄放在云泉古刹……” 觉明老和尚道:“姑娘有所不知,三年前阴瞎子携着他那爱女曾上云泉古刹求老衲那觉悟师兄收留,为老衲那觉悟师兄一口拒绝……” 万令仪道:“大和尚,这又为什么?” 觉明老和尚摇头说道:“这个老衲就不清楚了,当该不是为阴瞎子一身罪行,阴瞎子个人罪行满天与他那后代何辜,再说阴瞎子已洗面革心,有道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以出家人说,也断无不收留他那爱女的道理。”万令仪道:“大和尚说那阴瞎子已洗面革心,重新做人?” 觉明老和尚道:“出家人不敢打诳语,更不敢代人掩过饰非,这是实情。” 万令仪道:“可是江湖上人人都说阴瞎子此人心狠手辣……” 觉明老和尚道:“那恐怕是指他当年,即使是指他如今,他也有不得已之处。” 万令仪道:“他有什么不得已之处?” 觉明老和尚道:“据老衲所知,有些人听信他当年劫掠所得的藏于某处,在贪婪两字的驱使下到处寻找他逼他说出那当年劫掠所得的所在,阴瞎子不为他自己,也得为他那沉病缠身,不能行动的爱女着想,只有下杀手以儆贪婪……” 傅少华道:“要是这样的话,倒是情有可原,江湖事是这样,有些事单凭唇舌是无法解决的,利欲熏心,在贪婪两字的驱使下,有的人能变成痴狂,毫无理智可言,而且行事不择手段,这种人少几个也好。” 万令仪道:“大和尚,难道就没有人找上崂山么?” 觉明老和尚道:“万姑娘是说以他那爱女威胁,逼迫他说出那些当年劫掠而得的所在?” 万令仪道:“是的。” 觉明老和尚道:“姑娘有所不知,知道这件事的也只有阴瞎子本人,老衲跟老衲的觉悟师兄,还有那崂山之上的那些道人家全真,即使有外人知道.崂山道家全真人人能武,据说皆得‘长春真人’邱处机真传,哪一个大胆的敢轻上崂山?” 万令仪道:“却不知崂山那些道家全真怎么肯收留阴瞎子的女儿?” 觉明老和尚道:“这个老衲就不清楚了。” 万令仪道:“这么说只要上崂山便可以找到阴瞎子,至少也可以打听出他的下落。” 觉明老和尚道:“据老衲所知,阴瞎子不论有无求得灵药,每半年必上一次崂山,老衲只能告诉这么一个去处,是不是能上得崂山,是不是能见着那位阴姑娘,那还在二位。” 万令仪道:“大和尚是说崂山那些道家全真会阻拦?” 觉明老和尚道:“这是必然的,倘若受人之托是老衲,老衲也会拦人。” 傅少华点头说道:“大和尚说的是,我蒙指点,我二人很是感激。” 觉明老和尚道:“施主无须客气,若是二位能籍老衲之力找到阴瞎子,要回那半张血令,解救生民于水火之中,老衲也算为我汉族世胄尽一心力,不枉此生了……” 微一摇头道:“只是老衲想不通阴瞎子他要那半张血令何用?” 傅少华道:“这个等找到他之后也就明白了。” 觉明老和尚道:“二位若是找到阴瞎子,也请二位看在那位可怜的阴姑娘份上,念他已放下屠刀,洗面革心……” 傅少华道:“大和尚只管放心……” 觉明老和尚道:“觉悟是老衲的师兄,阴瞎子是觉悟的儿伴,算来老衲跟阴瞎子之间也称得上渊源,老衲在此先向二位致谢了。” 站起来欠身施了一礼。 傅少华、万令仪连忙双双站起答了一礼。 万令仪看了傅少华一眼道:“咱们该告辞了。” 傅少华道:“说得是,打扰好一阵了,大和尚破例接见,慨然相助,受指点之情,我二人在此一并致谢了。” 抱拳欠身施了一礼。 觉明老和尚连忙又答一礼,将客送出了待客禅房。 行走间,经过大殿,傅少华一眼瞥见那挑水年轻和尚跪在佛前,他心里明白,当即说道:“大和尚可容我代这位师父求个情?” 觉明老和尚摇头说道:“施主原谅,该罚的罚,该见的见,老衲可说是已情法兼顾了。” 傅少华道:“大和尚,我好生不安,那位师父处请代我致个意。” 觉明老和尚道:“施主放心,这个老衲做得到。” 傅少华道:“我二人探望大和尚事,也请大和尚密而勿宣。” 觉明老和尚道:“施主放心,老衲不会给这佛门净地再惹麻烦的。” 傅少华抱拳施了一礼偕同万令仪往前行去。 觉明老和尚送客送出了偏门。 双骑并辔,傅少华、万令仪两人并骑驰下了元宝山! 马下元玉山傅少华道:“时候不算早了,没想到在云泉古刹有这么一阵耽搁,不知道在上灯以前是不是能赶到归绥。” 万令仪道:“咱们在云泉古刹耽搁得太久了,上灯之前恐怕赶不到归绥,何必急着赶回去呢?” 傅少华道:“姑娘,我在‘万家帮’做客。” 万令仪道:“那也没什么大不了,做客就不能办私事了么?” 傅少华微微一笑道:“有姑娘这位帮主干金这么一句话,我就放心了。” 万令仪双眉微扬道:“我不希望你把我当什么帮主千金。” 傅少华“哦”地一声道:“那为什么?‘万家帮’实力雄厚,声威远震,江湖尊仰,虏贼侧目,万老爷子仁义过天,雄才大略老英雄一个,做‘万家帮’帮主的千金,有什么不好?” 万令仪瞟了他一眼道:“我不信你不知道。” 傅少华道:“我知道什么?” 万令仪轻哼一声道:“跟你跑这一趟张家口,我自认对你多认识了一层,可没想到你是个会玩虚假,装糊涂的人。” 傅少华淡然一笑道:“姑娘错怪我了,二十多年来,傅少华还没有跟谁玩过虚假。” 万令仪道:“我不信铁叔跟商二叔没跟你说什么。” 傅少华道:“姑娘,铁大心里从不放这种事的。” 万令仪道:“商叔却是个最细心不过的人。” 傅少华道:“我在‘万家帮’做客,姑娘不提,我不好告诉姑娘说商二对我说了些什么。” 万令仪沉默了一下道:“那么是我的不是,我道歉。” 傅少华道:“姑娘言重了。” 万令仪道:“商叔都对你说了些什么?” 傅少华道:“不外万家的家务事,希望姑娘别在意,也别怪商二。” 万令仪摇头说道:“我不会的,说来你也许不相信,‘万家帮’这么多人,我只跟外来的铁叔、商叔他二位谈得来,也只有他二位说的我才听得进去……” 傅少华道:“我感同身受,谢谢姑娘。” 万令仪摇头说道:“别跟我客气,我不跟你客气,希望你也别跟我客气。” 顿了顿道:“我只能这么说一句,万家不幸。” “姑娘,”傅少华道:“错不在令尊。” 万令仪道:“他对我娘和我两个,还不够了么,我身为人女,懂四字逆来顺受,也懂那一个孝字,可是他该对我娘那个样子?我只为我娘不平。”傅少华道:“姑娘,令尊也自有明白那一天的。” “明白,”万令仪冷笑一声道:“难了,为人做事,亲君子,远小人,这是谁都知道的,尤其是一个领袖一方的在上者,他要是亲小人,远君子,后果就不堪设想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身不修无以齐家,家不齐无以治国,我爹身侧尽是小人,让人不能不但心‘万家帮’的将来。” 傅少华暗暗敬佩不已,心想:此女有眼光,有见地,的确愧煞须眉,不同于一般庸俗脂粉…… 口中却道:“姑娘言之过重了。” 万令仪目光一凝,道:“言之过重,这是你心里的话么?” 傅少华没说话。 “我知道,”万令仪道:“站在你的立场上,你是不便说什么的,你是个局外人,不是在‘万家帮’做客,你也不会来戏我。” 傅少华道:“谢谢姑娘。” 万令仪沉默了一下,话锋忽转,道:“你对云泉古刹里这件事,作何看法?” 傅少华道:“话由我口中说出,因而为觉悟大和尚带来杀身之祸,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却为我而死,我引以为咎……” 万令仪道:“你确认那残凶是从你嘴里获知……” “姑娘,”傅少华截口说道:“事实上当日阴瞎子只对我一人言及‘云泉古刹’那位主持和尚。” 万令仪道:“这件事你也只对铁叔、商叔还有我爹提过?” 傅少华道:“是的,姑娘。” 万令仪道:“没有别人了么?” 傅少华道:“姑娘这话……” 万令仪道:“你跟我爹提这件事的时候,是在什么地方?” 傅少华道:“待客大厅里。” 万令仪道:“当时还有哪些人在座?” 傅少华道:“除了令尊万老爷子跟铁大、商二以外,还有贵帮的总护法‘八臂玉哪咤’,五位堂主以及令尊的四位护卫。” 万令仪那如花娇靥上飞快地掠过一抹异色,道:“这种事不是铁叔、商叔所为,他二位不是那种人,万家帮里小人不少,我倒要查一查,他们哪个这般心狠手辣,这么卑鄙。” 傅少华道:“姑娘,事关重大,无证无据……” 万令仪道:“证据已经够了,残凶惯用左掌,左掌之上练有歹毒霸道的铁砂掌功,这就是确切而有力的证据。” 傅少华道:“姑娘,贵帮之中有惯用左掌,而左掌之上又练有铁砂掌功的人么?” 万令仪微一摇头道:“我还不知道这个,待我查一查。” 傅少华道:“这种事只宜暗中查访,在没找到那惯用左掌,左掌上又练有铁砂掌功的人之前且不可张扬,更不可惊动令尊,就是找到那惯用左掌,左掌上又练有铁砂掌功的人,也应该慎重处理,多方求证,因为不一定那惯用左掌,左掌上又练有铁砂掌功的只他一个,也因为事关贵帮声誉。”万令仪道:“你放心好了,我知道该怎么做的。” 傅少华没说话。 两人驱骑驰抵归绥的时候,已经是戌亥之交。 万令仪迳自返回后院,铁大、商二客舍双双候驾多时,他两个把傅少华接进客舍落了座后,铁大忍不住头一个开了口:“怎么样,少爷,见着云泉古刹那主持和尚了么?” 傅少华望着他道:“万老爷子那儿代我打过招呼了么?” 商二播嘴说道:“说过了,万老爷子表现得挺热心,还直埋怨我为什么不派几个人跟您去。” 傅少华道:“‘万家帮’里已经有人先找觉悟了。” 铁大一怔道:“少爷,您这话……” 商二目光逼人,道:“怎么,少爷,出事了?” 傅少华道:“你两个知不知道,万家帮里何人惯用左掌?” 铁大、商二齐声说道:“‘八臂玉哪咤’任天威。” 傅少华道:“任天威那只左掌之上可练有铁砂掌功?” 铁大道:“没错,那是他的看家本事。” 商二道:“我两个自到‘万家帮’以来,也见他露过一回,歹毒,霸道,威力惊人。” 傅少华双眉抖轩,道:“这就是了!” 接着,他把“云泉古刹”的所遇说了一遍。 傅少华刚说完话,铁大就霍地站了起来。 商二暗里伸手,一把按住了他:“哪里去?铁老大。” “哪里去!”铁大冷笑一声道:“问得好,你说我哪儿去,难道我去谢谢他么?” 商二道:“‘万家帮’里只有帮主,你算哪头蒜。” 铁大道:“那么我找万老爷子去。” 商二道:“你找得着么?” 铁大道:“我找不着,少爷该找得着。” 商二道:“少爷要能去还等你说么?” 铁大呆了一呆道:“少爷怎么不能去?” 商二道:“第一,少爷是在‘万家帮’做客,第二,虎符是无主之物,人人都能插上一手,人家只不过捷足先登,着了先鞭,有什么不可以?” 铁大叫道:“这么说,他还有理罗?” 傅少华道:“铁大,事实如此。” 傅少华这么说,铁大还是愤愤地道:“那……那他也不该心这么狠,手这么辣,杀一个不识武技的年迈老和尚呀。” 商二道:“这固然是他的不是,可是他任天威头上还有位帮主。” 铁大哑口无言,但旋又说道:“瞧你这么说,难道就罢了不成?” 商二道:“谁说罢了,你慌什么?你别担这门子心,自有人代咱们出头。” 铁大大惑不解地说道:“自有人代咱们出头,谁?” 商二道:“万姑娘万令仪。” 铁大一怔,道:“万姑娘,她知道么?” 商二道:“她怎么不知道?人家不会跟你一样糊涂。” 铁大道:“那她怎么不告诉少爷,没听少爷说么?她说她不知道,待查查看。” 商二道:“说你直你就是直,人家凭什么告诉少爷,有这义务么,人是人家‘万家帮’的,人家要自己处置,这也就是少爷不好说话的原因所在,你明白了么?俗语说得好,家丑不可外扬,要是你是‘万家帮’的人,你会把任天威抬出来么?” 铁大没话说了,没话他找话,道:“好,算你机灵,你有理,我笨,成不?” 商二道:“本来就是这么回事儿嘛。” 铁大道:“别自夸了,你说——” “说什么?”商二道:“坐下歇着吧,咱们先冷眼旁观,可也不能不闻不问,且让万姑娘去整他,必要时少爷自会出面……” 铁大道:“少爷,是这样的么?” 傅少华淡然一笑道:“只怕后头已经闹起来了……” 轻轻一叹道:“万姑娘有远见,这样搅下去我看‘万家帮’的将来,实在教万姑娘担心。” 铁大道:“咱们不该去凑凑热闹么?” 商二道:“废话,咱们要能去凑凑这场热闹,我还拦你干什么。” 铁大霍地转过脸来道:“商二,你要明白,万姑娘只一个人。” 商二道:“这个我比你清楚,可是这种事,以万老爷子的为人,他不会徇私护短的。” 铁大道:“商二,论智,我远不及你,可是这件事你要弄明白,任天威是万老爷子跟前的大红人,万老爷子对他十分倚重,十分相信,就算万老爷明知是任天威干的,只怕他也不会拿任天威怎么样。要知道他绝不会为一个年迈老和尚坏他一条臂膀的。” 商二道:“你既然明白这道理,这件事就好办了,虎符、血令无主之物,人人抢夺,谁都可以据为已有,任天威是‘万家帮’的人,连万老爷子都不愿责难他,咱们怎么好说什么?” 铁大浓眉一耸道:“照你这么说就罢了?” 商二摇头说道:“倒不是罢了,少爷要追回血令交给那个人,怎么能就此罢手,要看事情发展,咱们只能在最适当的时机插手。” 铁大道:“那么你说,什么时候才叫适当的时机?” 商二道:“到了能插手的时候,就是适当的时机到了。” 铁大一拍桌子道:“废话……” 傅少华道:“铁大,商二说的是理。” 傅少华开了口,铁大就不便发作,不便再说什么了,立即闭上了嘴。 只听商二道:“铁老大,你耐着性子等些时候,只要到了适当的时机,我马上告诉你,让你头一个插手,行不?” 铁大冷哼一声道:“要到了你所说那适当时机,只怕就晚了。” 商二道:“晚了你找我,唯我是问就是。” “找你我能把你怎么样?多少年的弟兄,我能咬你一口,我能吃了你?” 商二道:“既然是多少年的弟兄,你还信不过我么,我什么时候干错过事儿?” 铁大冷冷道:“以往你是没办错过事,可是谁知道这是不是头一件。” 商二双眉一皱,方待再说。 只听一阵急促步履声由后院方向传了过来,那人走得很急,像是从后院里跑出来的一般。 商二一凝神道:“是万姑娘。” 傅少华道:“怎么知道?” 商二道:“听了多少年了,只要是常进出万家大院的,我一听就知道是谁。” 铁大一声没吭,站起来开门走了出去,只听铁大在外头说道:“姑娘,哪儿去?” 商二看了傅少华一眼,低低说道:“怎么样,少爷。” 遂听姑娘万令仪话声从外头响起:“是铁叔?不上哪儿,随便走走。” 铁大道:“这么晚了……” 姑娘万令仪道:“不碍事,我马上就回来,铁叔忘了,我是个夜猫子。” 最后一句带着笑,但任何人一听就可听出那笑声太过勉强,是挤出来的。 接着,步履声远去了。 铁大走了进来,商二望着他道:“怎么样,铁老大,你能管么?人家不愿意咱们插手,要不然她就进来说话了。” 铁大浓眉双锁,望着傅少华道:“少爷,以我看他们爷儿俩是闹僵了。” 傅少华像没听见,没说话,看神色,他像是在凝神听些什么。 商二看出来了,忙道:“少爷,怎么了?” 傅少华道:“后院有人翻墙出去了,不知道是谁……” 抬眼望向铁大道:“你去暗中跟着万姑娘……” 铁大两眼一睁道:“您放心,万姑娘只有一点差错,您唯我是问。” 一阵旋风般扑了出去。 傅少华眉锋微微一皱,抬眼望向商二道:“你往后头去跟那个人,看看是谁,看他干什么去了。” 商二没说话,站起来走了出去。 傅少华跟着站起,抬手熄了桌上的灯,迈步走出了客舍。 傅少华出了客舍,直向后院走去,-到了后院门他停了步,后院住有万老爷子的内眷,就是万家帮中的人,也不许随便进出,更何况他这个外人。 傅少华刚停了步,从他身后不远处暗隅里走出一人,是个瘦瘦高高的中年汉子,穿一身黑色裤褂,高高的鼻子,深眶小眼,走起路来步子很轻。 傅少华瞥见那人,似乎茫然无措。 那中年汉子走近,轻轻地咳了一声。 傅少华似乎这才发觉身后来了人,立刻转回了身。 那中年汉子跟进一步,哈着腰笑问道:“是傅少主?” 傅少华道:“不敢,尊驾是……” 那中年汉子道:“霍大中……” 傅少华立即说道:“霍总管,失敬。” 霍大中忙道:“不敢,您好说,您……有什么事吗?” 傅少华道:“霍总管来得正好,请为我通报一声,我要见万老爷子。” 霍大中迟疑了一下道:“只怕老爷子已经安歇了,我去瞧瞧去。” 话落,转身要走。 傅少华何许人,这话焉能不懂,当即说道:“霍总管,那就不必了,万老爷子既然安歇了,我不敢惊动,霍总管请忙吧。” 他略一提气,转身要走。 突然,后院夜色里传来一个清脆异常的娇媚声:“大中,是谁呀?” 霍大中忙一欠身,高声应道:“禀夫人,‘铁骑会’的傅少主要见老爷子。” 只听那清脆话声轻“哦”了一声道:“原来是咱们‘万家帮’的贵客,请傅少主进来吧。” 霍大中答应一声,立即转过身来道:“傅少主,我家夫人有请。” 傅少华微一点头道:“有劳了。” 迈步行进后院。 霍大中带路,踏着夜色往前走,傅少华一边走,一边四下打量,只见万家大院,这后院也很大,几点明灭灯光中,亭、台、楼、榭,一应俱全,夜色有一种迷蒙的美。 那朱栏小桥旁的一座八角小亭里,坐着一人,借着昏黄的月色看,雪白一个人影儿,一颗乌云首,一副无限美好的身材,是个女子,傅少华迟疑了。 霍大中称夫人,他原以为是大夫人,姑娘万令仪的生身之母,万老爷子也必在,岂料看人影儿,那竟是个年轻女子,而且是一个人,要不是万令仪已经出去了,他定然以为亭中女子是万令仪。 迟疑归迟疑,可是他已经进来了,总不能在这时候转身走回去。 转眼间到了那座朱栏碧瓦的小亭前,霍大中亭外一躬恭声说道:“禀夫人,傅少主到了。” 傅少华借着昏暗月光打量亭中女子,看上去,她二十多近三十年纪,柳眉凤眼,薄薄的两片樱唇,那一双凤眼,黑白分明,水汪汪的,简直就像一泓秋水,而且很深,能没人顶,那两片樱唇,也显得特别滋润,像包着水,一碰就破。 她那胴体,丰腴玲珑,肤色像凝脂一般,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热力,几乎是无远弗及,她不但美艳,而且娇媚,她的美艳不下姑娘万令仪,可是那撩人的成熟风韵以及那股子娇媚却是万令仪所没有的,可以说是造物主的杰作。 这断断不会是万老爷子的大夫人。 万老爷子有这么一位二夫人,难怪她能争权夺宠,轻易地当了家,主了事,难怪万家大院这后院里会成为“男人之禁地”了。 她,斜倚在一排朱拦上,模样儿有点娇慵,她秋波微转,很快地打量了傅少华一眼,开了口,话声比刚才还要娇媚:“请进来坐。” 傅少华微一欠身,迈步进了小亭,万二夫人轻抬玉腕向着亭外扬了一扬,霍大中躬身而退。 那双圆润、欺雪赛霜的皓腕转向傅少华招一招:“请坐呀,傅少主。” 傅少华谢了一声坐了下去。 万二夫人轻轻看了傅少华一眼,未语先笑:“我还当傅少华是怎么一个人儿呢?原来是这么俊的公子哥儿哟!” 傅少华像没听见,淡然说道:“夫人,万老爷子安歇了?” 万二夫人轻轻“嗯”了一声,那尾音令人心动神驰。 “他一向睡得早,上了年纪的人了,比不得咱们年轻人。您瞧,多么美的夜色,想让他陪着聊聊都不行,起初孤伶伶的一个人儿,好蹩扭,日子久了也就好了,其实不习惯又有怎么办,谁叫他是个上了年纪的人,您说是不?” 傅少华道:“我还以为万老爷子也在这儿——” 万二夫人凤眼一睁,含笑说道:“大中不是告诉您了么,他安歇了。” 傅少华道:“是的,霍总官告诉我了,后来夫人召唤,我以为万老爷子也在这儿。” 万二夫人含笑微微说道:“不会的,‘万家帮’的人,不会说虚假的,再说对您,他们也没这个胆,我们老爷子一向教他们以一个诚字待人。” 傅少华道:“万夫人,我不是这个意思——” “瞧您,”万二夫人娇笑说道:“说说有什么要紧,说过了也就算了,我这个人一向不会往心里放事,希望傅少主也别往心里放。” 傅少华道:“万夫人言重了,我不敢。” 万二夫人目光一凝,那两道目光能熔钢。 “傅少主要见我们老爷子,有什么事?” 傅少华道:“我今天一大早出去,当时万老爷子又不在,我没有廪告万老爷子一声,现在我回来了,身在‘万家帮’做客,我以为该来报告万老爷子一声。” 万二夫人笑了,好娇,好媚。 “傅少主可真懂礼,真多礼呀!” 傅少华道:“懂礼,我不敢当,多礼那是应该的。” 万二夫人道:“俗语说得好,礼多人不怪,其实,铁、商二位在‘万家帮’呆了多少年,老爷了待他二位如兄如弟,您来了,‘万家帮’也没有把您当外人。” 傅少华道:“万老爷子对铁大跟商二的礼遇,我感同身受,万老爷子以一家人待我,我也很感激。” “瞧您,”万二夫人柳眉一皱,好不动人:“干什么这么客气啊,我不是要您讨好的哟。” 傅少华道:“万夫人,我说的是实话。” 万二夫人道:“我这个人更不会说假,其实,唉,您不是外人,对您说说也不要紧,‘万家帮’与往日可大小相同了,变得让人担心,不但家里头上下不和,你猜忌我,我妒嫉你的,就在帮里头也是一样……” 微微一笑,道:“您可别笑我多嘴,我是个女人家,除了嘴上说说之外,别的也没有办法,老爷子是我的恩人,他创业不易,‘万家帮’有今天这等声势,那都是拿血汗换来的,‘万家帮’上上下下这么多弟兄,我也不能眼看着它这么变下去,所以我也不得不说——” 傅少华道:“万夫人尽管请说就是。” 万夫夫人摇摇头道:“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归根究底一句话,‘万家帮’以前不是这样儿的,尤其这一两天,变得让人担心——” 这些话,弦外之音,傅少华当然听得出来,他只淡然一笑道:“万夫人,这都是人为的。” “是啊。”万二夫人道:“我也是这么想,可就找不出来原因在谁。” 傅少华没说话。 万二夫人目光一凝道:“傅少主不是外人,能不能帮个忙?” 傅少华道:“万夫人要我帮什么忙?” 万夫人道:“别让‘万家帮’再这么变下去,‘万家帮’要是再这么变下去,那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傅少华道:“万夫人,我年轻识浅,且德薄能鲜,万老爷子雄才大略,又有夫人这么一位贤内助,应该……” “傅少主,”万二夫人道:“这不是客气的话,您可别客气。” 傅少华道:“我说的是实在话,万老爷子待我如一家人,只要我能办得到,我会为‘万家帮’竭尽棉薄的。” 万二夫人还待再说。 傅少华忽然站了起来道:“夜半更深,不敢多打扰,我告退了。” 万二夫人忙跟着站起,道:“傅少主难得进后院来,今夜月色又这么好,多坐会儿嘛。” 傅少华道:“谢谢夫人,我不坐了。” 他转身要走。 万二夫人伸手一拦道:“傅少主请留一步,我还有话说。” 傅少华转回身来道:“夫人还有什么指教?” 万二夫人那娇媚的笑容已经收敛了,如今那张吹弹欲破,美艳无双的娇靥上的表情有点儿冷,她说:“傅少主,我是个女人家,话有不当的地方,还要请您大度包涵!” 傅少华道:“好说,万夫人有话只管说就是。” 万二夫人道:“傅少主,我们令仪还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我们老爷子这么大把年纪,也只这么一个女儿,我请傅少主高抬贵手放过她,别再让她在自己家里兴风作浪了,傅少主你是个聪明人,谅必不用我多说……”傅少华扬起了眉,淡然一笑道:“万夫人,看在万老爷子的份上,我不计较,谢谢指教。” 转身出亭而去,连头都没回。 万二夫人那诱人的香唇边,浮现一丝笑意,冰冷。 傅少华回到了客舍里,铁大跟商二还没有回来,他点上了灯,坐在床沿上想了一阵,突然摇头笑道:“好厉害的万二夫人,可惜你碰上的是我!”话声至此,忽然停住,抬眼向外。 转眼间外头快步进来个人,是商二,他进客舍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头一抬,目光一凝,道:“您猜是谁?” 傅少华道:“任天威。” 商二以食指着嘴,悄声道:“就是那小子,少爷,我看这小子有问题。” 傅少华很平静,道:“说给我听听。” 商二道:“我从前院翻墙出去,什么也没瞧见,我没敢停,马上拐往后去,好快,那小子已出了五十丈开外,我缀上他了……” 顿了顿,接道:“那小子鬼鬼崇崇的在一家‘西庄’,您知道什么叫‘西庄’……” 傅少华道:“归化蒙人专营新疆买卖的,谓之‘西庄’,每年九月到翌年三月,骆驼成队往来。计自归化到奇台,凡五千余里,行七十余日,往来运输茶砖、皮毛、葡萄、药材、棉花等货,每队凡七十头到百头不等,骆驼之声顺风可闻数里,极为壮观,为塞外特有之风光。” 商二微一点头道:“您见多识广,胸罗渊博,那我就不用多解释了!” 顿了顿,接道:“那小子进了一家‘西庄’,没多久,那家‘西庄’里出来一个汉子,短小精悍,是个蒙古人,跨上匹骆驼一溜烟儿没了影儿,过没一会儿,那小子出来了,先探头探脑瞧了一阵,然后就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到了万家大院翻墙进了后院,我便又跟进去,在墙头躲在暗处一看,您猜怎么着,那小子正 嘻嘻哈哈地跟二夫人说话呢!” 傅少华道:“可曾听见说了些什么?” 商二摇头说道:“话声很低,我没敢进,听不见。” 傅少华道:“他不知道后头有人缀着了。” “少爷,”商二笑笑说道:“那小子,论机灵,在‘万家帮’里头一个,可上他就怕我。” 傅少华没说话,神色之间仍很平静,过了一会儿才道:“你看呢?” 商二道:“恐怕您已经有所得了。” 傅少华道:“我听听你的看法。” 商二沉默了一下道:“少爷,我不敢缺这个德,可是我看这小子跟那位……之间,有点不大对劲儿!” 傅少华道:“何以见得?” 商二道:“两个人之间嘻嘻哈哈的。” 傅少华道:“万老爷子对他甚为倚重,视他如亲兄弟,一天到晚见面,熟了,而且也算得上叔嫂……” 商二摇头说道:“不是那么回事儿,少爷,怎么说一个是帮主的二夫人,一个是‘万家帮’的总护法,两个人之间不该没一点距离。我看他两个说话时的神态,已经超越了这种应有的距离。” 傅少华道:“你别忘了,万老爷子也在后院里。” 商二呆了一呆道:“对了,他们两总不能说没一点顾忌!” 傅少华道:“先把这搁下,说说那家‘西庄’。” 商二道:“以我看那小子背着人在干些什么勾当,可是到底是什么勾当,我就不敢说了。” 傅少华道:“那家‘西庄’在什么地方?” 商二道:“怎么?您想……” 傅少华道:“我还没决定。” 商二道:“就在小召街上。” 蒙人崇信喇嘛教,归绥境内以喇嘛庙为主,当清代一统治蒙人多利用宗教为手段,所以不惜巨资以建筑雄伟的寺庙,就像“锡探图召”即在康熙亲征外蒙归来,道驻跸绥远城时所建,雕梁画栋,颇为雄伟,中建大雄宝殿,黄瓦朱栋,飞檐狼牙,殿中四壁满绘佛图,正中在金色大佛像前,有一铜雕的小方城,内供铸佛像,其玲珑精妙,令人叹为观止,再为前班禅之宝座,喇嘛诵经处可容数百人,寺内藏经很多,均以藏文印成。除“锡探图召”外,以“大召”最为有名,“大召”在大召街周围达四里许,蒙语说“依克”,依克即大画,所以汉称“大召”。 “小召”又叫“崇福寺”,喇语称“冷召”在小召街,虽称“小召”但寺内之建筑富丽,碧砖绿瓦,实不下于“大召”。建于康熙三十六年,为康熙亲征准噶尔凯旋驻跸之地,寺内藏有康熙所遗之弓矢甲胄。 傅少华道:“小召街,你看见那蒙古汉子骑骆驼往哪儿去了?” 商二道:“我只盯着那小子,没怎么留意,好像是往‘小召’方向去了。” 傅少华眉锋一皱,沉吟了片刻之后道:“我告诉你件事……” 接着他把后院见到万二夫人的经过说了一遍。 商二细眉一扬道:“这不是太过分了,我还不知道她这么厉害呢,还好,铁大不在,要不然他非翻脸不可。” 傅少华道:“只不过这是万老爷子的意思,还是她的意思?” 商二道:“以我看不会是万老爷子的意思,万老爷子这个人在她面前似嫌软了些,可是对外很硬,再说一个大男人家怎么着也会顺着点儿!”傅少华道:“只要不是万老爷子的意思,那就好办。” 商二道:“现在不是万老爷子的意思,怕只怕过不多久也就变成万老爷子的意思了。” 傅少华微微点头说道:“你这话我懂,我不会等到那时候的。” “少爷,”商二道:“您打算怎么办,是走是闪?” 傅少华道:“万二夫人说得好,老爷子创帮不易,‘万家帮’能有今天这等声威,也全是拿血汗换来的。” 商二道:“这么说您是管了?” 傅少华道:“我可以什么都不为,可是我得冲着他待你两个不薄,这个人情,‘铁骑会’得还。” 商二道:“那么,您打算从哪儿下手?” 傅少华一凝神道:“铁大回来了。” 果然,转眼工夫,铁大大步进了客舍,道:“少爷,万姑娘回来了。” 傅少华道:“拦住她,请她进来坐坐。” 商二看傅少华一眼,没说话。 铁大诧异地也看了傅少华一眼,可是没问,转身走了出去。 没一会儿,步履响动,直奔客舍。 傅少华站了起来。 姑娘万令仪在前,铁大在后,走进了客舍。 姑娘万令仪还是出远门那身打扮,她连衣裳都没换。 傅少华含笑说道:“姑娘回来了?” 万令仪美目盼兮,略一转动,道:“这么晚了,又是累了一天,怎么还没睡?” 傅少华道:“姑娘不是才从外头回来么?” 万令仪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矮身坐在商二刚才坐的那椅子上,坐定之后,她才道:“傅少主跟铁叔、商叔三位,在商量什么大事么?” 傅少华道:“实际上他两个也刚从外头回来!” 万令仪微微一愕道:“他二位也刚从外头回来?” 傅不华道:“是的,姑娘。” 万令仪迟疑了一下,欲言又止。 傅少华道:“铁大,把门关上。” 铁大答应一声关上了门。 傅少华往后退一步落了座,目光一凝,道:“我可以告诉姑娘,铁大是跟姑娘出去的,商二则是跟着另一个人刚回来。” 万令仪一怔,道:“铁叔是跟我……傅少主这是什么意思?” 傅少华道:“此举该相信我不会有恶意,铁大跟商二在‘万家帮’多年,姑娘也应该知道他两个。” 万令仪脸上掠过一丝异样神情,望着傅少华道:“谢谢你,其实,我只是出动走走。” 傅少华道:“可是另一个人同时也出了万家大院,让我担心。” 万令仪道:“谁,谁跟我一块儿出去了?” 傅少华道:“在我没告诉姑娘此人是谁之前,我有几句话不得不说在前头,‘万家帮’处在众喇嘛庙环伺之下,处境已经是相当的险恶了,现在‘万家帮’里更是危机重重,相信姑娘看得出来。” 万令仪没说话。 傅少华道:“万老爷子雄才大略,一方豪杰,创帮不易,‘万家帮’能有今天这等声威,更是血汗换来的。也许是万老爷待铁大、商二不薄,我不能眼看‘万家帮’就这么下去,甚至百里方圆基业毁于一旦,我预备伸手管这件原不该管的事,希望姑娘赐我一臂之力。” 万令仪静听之余,脸上有着轻微的变化,神情也有点激动,傅少华把话说完,她一时没开口,过了一会儿之后她才缓缓说道:“我感激,你要我怎么帮忙?这是我份内的事,无论怎么,我义不容辞。” 傅少华眼望商二道:“把你的所见告诉万姑娘。” 于是,商二把跟踪任天威的经过说了一遍,等说到任天威回来翻墙进入后院时,他没再说下去。 这难怪,傅少华是他的少主,当着自己的少主,不必有什么顾忌,可是当着万令仪就不同了,万令仪是个姑娘家,尤其这件事有关万老爷的颜面,非同小可,是不能轻易出口的。 万令仪一直静静听着,商二说完之后,她仍没开口,可是很明显地,她那张娇靥上已然布上了一层薄薄的寒霜。 傅少华道:“我请教,姑娘对这件事作何看法?” 万令仪没立即回答,沉吟了一声之后才道:“我不知道他到那家‘西庄’去干什么……” 傅少华道:“姑娘从北口(张家口)回城之后,可曾把‘云泉古刹’所见之事告诉老爷子?” 万令仪点了点头,没说话,但旋即又道:“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任天威惯用左手,而且他那左掌之上练有‘铁砂掌’功,你跟我爹谈这件事的时候,他也在座,我怀疑是他,我不能不弄个清楚,查个明白。” 傅少华道:“任天威惯用左掌,左掌之上练有‘铁砂掌’功的事,铁大跟商二已经告诉我了,刚才铁大就要找任天威去,我没让他去,一则任天威是‘万家帮’的人,‘万家帮’自有执法、掌法的人,二则虎符血令是无主之物,人人可以下手夺取……” 万令仪道:“夺取血令,无可厚非,正如你所说,血令是无主之物,人人可以下手,可是杀害一个不识武技的年迈老人家,这是‘万家帮’帮规所难容。” 傅少华道:“姑娘,这件事现在恐怕不只是为杀害一个不识武技的年迈的老人家了。” 万令仪目光一凝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傅少华摇头说道:“我只是大胆假设,还待细心求证,任天威在‘万家帮’里地位极高,甚得万老爷子倚重,要是没有确切的证据,那动不了他,不但会打草惊蛇,而且很可能让他反咬一口,伤了贵我双方的和气。”万令仪道:“我想听听你那大胆假设。” 傅少华道:“我先请教,姑娘跟老爷子谈及‘云泉古刹’事的时候,任天威他可在场?” 万令仪道:“在,可是他一句话没说。” 傅少华道:“老爷子怎么说的?” 万令仪迟疑了一下道:“你知道,我刚才是生气出去的。” 傅少华笑笑道:“我知道,只是我不知道姑娘是为令尊袒护任天威而生气,还是为令尊已知道这件事而生气?” 万令仪道:“我爹说普天之下惯用左手,左手之上练有‘铁砂掌’功的不止任天威一个,而且任天威这两天一直在他身边。” 傅少华道:“有令尊说话,任天威是用不着再说什么了……” 顿了顿,接道:“姑娘的看法如何?” 万令仪道:“固然世上惯用左手,而左手之上又练有‘铁砂掌’功的不止任天威一个,可是知道阴瞎子跟‘云泉古刹’有关系的却只有他一个。” 傅少华沉吟了一下道:“姑娘,对令尊这种说话,只有几种可能,一是毫不知情,一是袒护,一是令尊也怀疑是他,但却不为此损他的股肱,一是任天威所以这么做,是出诸令尊的默许。如果是后二者,这件事恐怕很扎手……” 万令仪道:“你刚才说现在这件事,已经不只是杀害一个不识武技的年迈出家人了,可是……” 傅少华道:“是的,此理,只是我的大胆假设。” 万令仪道:“那么,为‘万家帮’当初创帮的艰难,以及多少年来流过的血汗,这件事你既然伸了手,就应该管到底。” 傅少华道:“将来令尊面前,还请姑娘代为……” 万令仪截口说道:“一旦揭露些什么,到那时候我想用不着我多说。” 傅少华微一点头道:“姑娘说得是……” 顿了顿接道:“姑娘,贵帮这位任总护法,背着贵帮跟外人有来往,这已经是明显的事实了,只是他跟那些人来往究竟是为了什么事?这我还不敢说。” 万令仪双眉一扬道:“可要到那家‘西庄’去看看?” 傅少华摇头说道:“不忙,也用不着,我还有两件事要告诉姑娘,头一件,商二刚才没有说,我认为应该让姑娘知道……” 他把商二的所见告诉了万令仪。 万令仪娇靥上变了色,霍地站了起来。 傅少华道:“姑娘,那是大不智。事出有因,查无证据——” 万令仪说道:“我早就怀疑了。” 傅少华道:“姑娘有什么所见?” 万令仪道:“家里事十九不如意,我没事就往外头跑,而且时常半夜三更才回来,这是你知道的……” 傅少华道:“姑娘跟我说过。” 万令仪道:“有一回,我回来早了一点,进后院就碰见任天威神色慌张,步履匆忙地往外走,进了后院之后我又看见一个女人身影很快地消失在隅里,后院住的是内眷,曲指算算也有四个女流,我娘、我、还有我贴身的丫头,她还小,另外一个就是我那二娘了,当时我就动了疑,可是我没有确切的证据,不便跟我爹说。” 傅少华道:“令尊常出去吗?” 万令仪点了一点头,道:“你的意思我懂,我爹很少出去,每天睡得早,可是一个练过武的人……” 傅少华道:“他们不该那么胆大吧?” 万令仪道:“这我就想不通了。” 商二突然说道:“要一个人睡得很酣,办法很多。” 万令仪霍然站起,道:“您是说……” 商二道:“姑娘,二夫人可谙武技。” 万令仪摇头道:“那她倒不会……” 商二道,“要说任天威进入老爷子的房里去点老爷子的穴道,那做法不大可能……” 铁大冷哼一声道:“八成是二夫人下什么迷药。” 万令仪美目睁道:“我爹每夜睡前,一定得喝一碗参汤,这是我那位二娘的好意……” 商二点头道:“那就行了,在参汤里下上一点迷药,够让老爷子香香甜甜睡上一夜的。” 万令仪风眼望向傅少华道:“这够了么?” 傅少华道:“姑娘可曾看见二夫人在参汤里下迷药?” 万令仪道:“还用看见,分明就是这么回事。” 商二道:“不够的,姑娘。” 万令仪道:“那么你说还该怎么办?” 商二看了傅少华一眼道:“听我们少爷的。” 万令仪望着傅少华道:“你有什么高见?” 傅少华道:“让我再告诉姑娘一件事……” 他把后院见二夫人的经过告诉了万令仪。 万令仪一听便说道:“好啊,她把事情全推到我头上来了……” 傅少华微一摇头道:“姑娘,我很感激她给我这个机会,明天一早我就向老爷子告辞,我到小召街找个住处监视那家‘西庄’去,铁大跟商二留在万家大院协助姑娘搜集这儿的证据,一俟时机成熟,让铁大、商二随便哪一个给我送个信儿去,到那个时候,我们再采取行动,姑娘以为如何?”万令仪道:“我听你的。” 傅少华道:“时候不早了,姑娘请回去安歇吧,小不忍则乱大谋,在时机没成熟之前,还请姑娘别动声色,以往姑娘每天什么时候出去,以后还请姑娘每天什么时候出去。” 万令仪道:“我出去了,这儿的事怎么办?” 傅少华道:“自有铁大跟商二。” 万令仪道:“那么我回后院去了。” 站起来开门行了出去。 商二望了望傅少华道:“少爷办事,临事不乱,足智多谋……” 傅少华微微一笑道:“时候不早了,你们俩也歇息去吧。” 铁大跟商二没再说什么,双双告退而去。
第四章 “西庄”巨贾 商二陪着傅少会在那家“西庄”对面赁了一间屋,那是个小阁楼,一扇小窗户恰好对着那家“西庄”。 那家“西庄”看上去挺气派,想必是做这种买卖赚了不少钱,临街店面一大间,里头堆满了货,看情形后头必然还有院子。 门前一排大树,树荫下卧着几匹骆驼,慢慢地嚼着草料,满嘴是白沫儿。 傅少华赁的这间屋,隔壁就是一家茶馆儿,座雅茶香,据说这家茶馆儿的水,是汲取“大召”寺旁那“九边”第一泉的泉水,提起“九边”第一泉,来头颇大,传说是康熙至此,马渴不饮,以蹄踹地,泉忽涌出,于是此泉日日涌出,汲之不绝,以之制酒,酒醇,以之烹茶,茶香,傅少华不愁无聊,不愁没去处,每天均在这家茶馆儿泡。 傅少华安置好了,商二便走了。 傅少华住在小阁楼上,楼下另有一个人家,也就是房东,房东是祖孙俩,是汉人,听说迁到归化来已经有十几年了,算得上老归化了。 祖孙俩一个是老态龙钟的白胡子瘦老头儿,一个是十五六岁聪明伶俐的小孙女儿,祖孙俩相依为命,靠门前一点小买卖糊口,日子过得相当苦。 本来嘛,老的太老,小的太小,又是个小姑娘家能干什么,老头儿白胡子一把,瘦得皮包骨,一阵大点儿的风就会把他吹倒,口齿不行了,眼神儿也不行了,说起话来漏风,半天听不懂他说什么。说话要不提高嗓门儿他也听不清楚,很难交谈上一两句。 小姑娘长得挺美,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粉红的面颊,十足的美人胚子,梳着两条辫子,挺活泼的。 不到半日工夫,傅少华跟这祖孙俩混得挺熟,老头儿有个不常见的怪姓,姓养,八成儿是养由基的后代。 老头儿姓养,当然了,小姑娘也姓养。 于是乎,老头儿成了养老爹,小姑娘成了养小妹。 日头偏西了,楼下桌子上放着一壶酒,多添了几样菜,小姑娘硬把傅少华拖下楼来吃顿饭。 养老爹说得好,赁上了他的房子,那就是有缘,而且在这地方也很难得看见一个汉人,人不亲土亲。往后就是一家人,天天见面,用不着客气。 饭菜虽不怎么样好,可是情意重,却之不恭,傅少华只得跟着下了小阁楼。 小姑娘斟酒夹菜,挺热络,挺殷勤,也很诚意。 本来已经相当熟了,借着酒,三杯下肚,彼此之间更熟了,养老爹张着干瘪的嘴唇,漏着风开了口:“傅哥儿今年多大了?” “老爹,”傅少华道:“我二十多了。” 养老爹“啧啧”两声道:“我活了这么大把年纪了,像傅哥儿这种人品,还是生平头一回见着……” 养小妹眼睛一眨动道:“真的,傅大哥比那戏台上唱小生的还俊。” 傅少华道:“怎么,小妹也开起我的玩笑?” 养老爹老眼一瞪道:“你懂什么,戏台上的那是油头粉面的文弱书生,哪能 跟你傅大哥比,你傅大哥这是英俊,俊里头还带着英武刚气,这才是昂藏七尺眉男儿,像那些油头粉面,油腔滑调的小伙子,我瞧着就厌心。”傅少华笑道:“您老人家夸奖,我有点儿受不住。” “受不住?”养老爹道:“那是你客气,以我看,这么说你还有点儿委屈呢,我眼花心眼儿灵,这双老眼看过的人也成千上万,我就是没瞧见像傅哥儿你这么个人。” 傅少华笑了笑,没说话。 养老爹话声一顿,接问道:“傅哥儿成家了么?” 傅少华摇头说道:“还没有,老人家,我还年轻,一事无成,故不敢言成家。” “听,”养老爹姆指一扬,雪髯飞拂道:“好胸襟,好志向,这就是昂藏七尺真男儿了,我没瞧错人,这间阁楼也没租错人。” 傅少华道:“事实上是我赁对了房子。” 养老爹道:“傅哥儿会说话……” 傅少华道:“我说的是实情实话。” 养老爹话锋忽转,道:“傅哥儿家里是……” 傅少华道:“不瞒老爹说,我是个江湖人,现在是一个人。” 养老爹怔了一怔,“哦”了一声道;“原来傅哥儿是江湖上的英雄豪杰,那就难怪了,我说嘛,寻常人哪有这种气度……” 养小妹凝望着傅少华,两片唇儿碰动了一下,要说话。 可是养老爹却又开了口:“傅哥儿到归化来,是……” 傅少华道:“我来访个朋友,可巧那位朋友出远门去了,住在他家里不方便,只好暂时住在外头等他了。” 养老爹“哦”了一声道:“原来傅哥儿,是来访朋友的……初到这儿来,吃住惯么?” 傅少华道:“住在老爹这儿,跟在内地没什么两样。” 养老爹笑呵呵地摇头道:“傅哥儿真会说话,既然这样,傅哥儿干脆就在我这儿吃三顿好了,免得买着吃不习惯,这地方难得碰见几个汉人,卖的吃喝,全是本地口味,刚来的人,怎么也吃不惯的,好在只我们爷儿俩,不多你一个人……” 突然轻轻叹了一声,摇头说道:“想起我初来的时候,就是吃不惯,一天到晚听那胡笳跟驼铃,想想离乡背井跑这么老远,害得我常掉泪,结果水土不服,一下躺了快两个月……” 傅少华道:“老爹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做生意啊!”养老爹道:“我那不争气的儿子什么都不会,只有这一门还算精,为了吃这碗饭,只有举家迁到这儿来了,原想住一阵子,赚几个钱就回去的,谁知一住就是几十年,连孙儿辈都有了也没能回去……”顿了顿,接道:“再则也因为我那个儿子就埋在大黑河边上,迁坟不容易,我也舍不得走,唉,落叶归不了根,只怕我这把老骨头,也要丢在这朔漠异乡了。” 说完了话,又连连叹了几声,满脸的怅然神色,让人的心不知不觉间往下一沉。 养小妹撒娇了:“爷爷,瞧您,傅大哥头一天在咱们这儿吃饭,高高兴兴的不说,您说这些干什么。” “丫头,”养老爹微一抬头道:“人不亲土亲,傅大哥不是外人,今天难得碰上个能说话的人,生老病死谁能免,说说有什么要紧。” 养小妹小嘴儿一嘟,道:“我不爱听,您还让傅大哥吃饭不?” 养老爹没理她,拿起酒杯一扬道:“来,傅哥儿,咱们喝,我这酒是自酿的,有的是‘九边第一泉’的水,平日我舍不得喝,这丫头也不让我多喝,今天算沾了你的光了。” 喝了一口酒之后,养老爹又抬起了头:“提起我那儿子,他靠那生意养活一家老小,可也死在那生意上。有一回回来,骆驼驮着他的尸体,浑身是血,听说是大漠里碰见了一帮强梁就把他……我那儿媳妇一听,恸然欲绝,没出三个月也支持不住了,只给我留下这么一个孙女……” “爷爷!”养小妹眼圈儿红了。 “好、好、好。”养老爹让步了,道:“不说,不说,爷爷不说了,行么?” 养小妹眨着眼,嘟嚷着道:“说都说过了,还说什么不说了……” “那怎么办,”养老爹道:“能抽爷爷两下子?” 养小妹眼一抬道:“下次我不许您再说。” “行,”养老爹一点头道:“下次你让我说我都不说,好了吧?” 养小妹没说话。 突然,驼铃响动,两匹骆驼飞也似的驰到了那家“西庄”门口,一匹骆驼身上还驮着一个大包袱,那是个羊皮口袋,足有人高,不知道里头装的什么。 两匹骆驼上是两个精壮的蒙古汉子,下了骆驼,两个人抬起那羊皮口袋进了 那家“西庄”,看样子挺沉。 养老爹一双老眼飞快地往对街转了一下,又收了回来。 这时傅少华道:“老爹,对面那家‘西庄’,看样子挺大啊。” 养老爹“嗯、嗯”两声道:“你说对面那家‘西庄’啊,可不,他们做这种买卖也有不少日子了,东家是个汉人,除了带来的十几个汉人之外,又在本地雇了十几个年轻力壮的蒙古人,拥有上百匹骆驼,是本地最大的一家。” 傅少华道:“做这种生意不容易,按月份,赶日子,从归化到奇台,凡五千里,要走两个多月,风吹雨打太阳晒,够苦的。” “可不是么。”养老爹道:“晴天还算好,最怕碰上雨,一个掩着不好,茶湿、药材发了霉,葡萄、棉花全烂了,只有一趟就能赔个精光,还好大漠里难得碰上雨,其实,晴天也不多,大漠里上头太阳烤,脚底下有砂粒子汤人,还能渴死人。” 傅少华往外看了一眼道:“这一家的生意,似乎是无往不利。” “你说的一点不错,”养老爹道:“这一家财多人众,做这种生意就怕人手不够,准备不够齐全,只要人手够,准备齐全,大风也好,大雨也好,全不怕,就算赔个一两趟,人家有的是银子,不在乎……” 抬眼向外,缓缓说道:“这一家还有一种好处,他卖出的货比别家便宜一成,谁不买便宜的,日子一久,生意全是他的了,就这样不知打垮了多少家了,也就因他有的是银子,能这么做,敢这么做,能赔本一两回,本小——点的连一回也赔不起,怎么能跟他比?” 傅少华道:“只等他霸占了市场之后抬价,只此一家,不买他的不行,到那时候不但赔的银子赚回来了,而且是一本万利,实在精明。” 养老爹道:“可不是么,现在他的价钱就比别家贵一成了。” 傅少华道:“赔出去的银子已经赚回来了。” “是啊!”养老爹道:“不知道害得多少人倾家荡产,家破人亡了,他那财产简直就是别人的泪血堆起来的。” 傅少华道:“老爹,他是个奸商。” 养老爹道:“说奸商还便宜了他点儿。” 傅少华道:“他积那么多不义之财,难道说就没人去告他么?” 养老爹道:“上哪儿去告他去,他没犯法啊,他杀了人,可是手上没沾血腥,告他什么呀!” 傅少华道:“世上总还有公理吧?” 养老爹飞快看了他一眼道:“哪也得有个人站了出来说话呀!” 傅少华道:“没人站出来说话?” 养老爹抬头说道:“多少年了,到今天我还没看见有一个人站出来说话。” 傅少华道:“这是为什么,他财多势大?” 养老爹轻轻叹了一声道:“大概是吧。” 傅少华没再说话,两眼直望着对面那家“西庄”似乎在想些什么。 养老爹看了他一眼,老眼之中放射出异样神彩,伸手拿起了酒杯道:“来,傅哥儿。” 傅少华忙收回目光。 喝了一杯酒,养老爹翕动着两片干疮嘴唇,漏着风地又开了口:“傅哥儿,我只是没拿你当外人,随便说说,你可别往心里头放啊。” 傅少华凝目说道:“养老爹是说……” 养老爹道:“我听说江湖上的英雄,行侠仗义,好管不平……” 傅少华“哦”地一声笑道:“谢谢您,老爹,这事我不会管的,我来这儿访朋友,呆不了几天,何必惹这个麻烦,江湖上不少成名多年的老前辈,那些成名多年的前辈们都看得过去,我为什么看不过去,我虽年轻,但气不盛。” 养老爹身躯微微一震,忙道:“对、对、对,咱们犯不着管这种事,傅哥儿你是来访朋友的,在这儿呆不了几天,犯不着,犯不着……” 一顿接道:“傅哥儿,咱们吃饭吧,丫头,给你傅大哥盛饭。” 傅少华唇边浮现一丝笑意,没说话。 夜已经深了。 大街上空荡荡的,连条狗都看不见,很静,静得能让人听见远处随风飘来的那一阵阵胡笳声。 这种胡笳声听进一个初到漠北的人的耳朵里,那真如养老爹所说,直想掉泪! 阁楼上没点灯,小窗户开着一条缝。 也不知道傅少华睡了没有,朔漠一带怪得很,白天能烤出人的油来,到了夜晚,尤其是后半夜,穿得单薄一点能冻得人发抖。 突然,一阵风过,阁楼上那小窗户没出一点响声的关上了,紧接着小阁楼里响起了低微话声:“傅大哥,傅大哥!” “嗯,唔,谁呀?”似刚在睡梦中醒过来,说话都带着倦意。 “是我,我爷爷让我送床被子来,本地夜里冷,我爷爷怕傅大哥酒后着了凉。” “唉,是小妹呀,谢谢,谢谢。”话声较为清楚了些。 接着,是一片寂然,听不见话声了。 养小妹摸着黑下了阁楼,又摸着黑走向了后头,她走得很快,并不怕黑,那是因为她走惯了。 后头另有一间小屋,正面两个窗户,糊窗的纸都破了,在夜风里“拍,拍”地直响,窗户上透着若有若无的灯光。 养小妹推开了门走进去,小屋里一灯如豆,养老爹坐在坑沿儿上,手里拿着一管旱烟。 屋里不比外头暖和,养老爹穿的衣裳跟白天一样,也没有多穿一件,没见他有点寒意,不但没见有寒意,反见他的精神比白天好得多。 “送去了?”养老爹开了口。 养小妹“嗯”了一声。 “怎么样?”养老爹又问了一声。 养小妹道:“人家早都睡着了,还是我把人家叫醒的。” 养老爹目光一凝,一双老眼好亮。 “没错么?你可不是庸手啊。” 养小妹道:“您要是不信,明天晚上您自己看去。” 养老爹两条白眉一皱道:“你这孩子,爷爷为的是什么啊,你难道不知道?” 养小妹没说话。 养老爹一双白眉皱紧了几分,沉哼说道:“这就怪了,难道我这双眼会瞧错人么?他既然在这儿赁了一间房子,必然是有所为而来……” 两扇门突然开了,桌上那如豆大的一盏油灯,猛然一暗,养老爹一个身躯自炕上飞起,掌中旱烟杆如电,直递了出去。 门关上了,灯也亮了,傅少华站在门口,左手始握着养老爹那旱烟杆的烟斗锅儿,右掌竖立,恰好挡住养老爹那双直伸的左掌。 养小妹大眼睛猛地一睁,惊呼道:“傅大哥。” 傅少华含笑说道:“我来谢谢老爹让小妹给我送被子去,老爹可容我坐坐?” 他左手一松,养老爹退了两步,老眼睁得老大:“小伙子,普天之下,能接我两式的人不多,那有数的几个也都胡子一把了,你才多大年纪?” 傅少华微微一笑道:“老人家,您能懂这个?” 他右掌一挥,缓缓向前抓了出去,很平庸的一招,然而整个小屋都在他这一抓笼罩之下。 养老爹脸色一淡,惊声说道:“降龙手!” 傅少华右掌往回一收。道:“普天之下能叫出这一抓的,也只几个。” 养老爹道:“傅哥儿,你来自‘托托山’?” 傅少华道:“您老人家是熟人。” 养老爹神情一肃道:“傅哥儿,你请坐。” 傅少华没客气,坐在了桌前。 养老爹退回去坐在坑沿上。道:“傅哥儿,我……” 傅少华道:“老人家,我第一眼就看出来了。” 养老爹咽下了要说出口的余话,眼望养小妹道:“丫头,还生气不?” 养小妹脸一红,头一低道:“爷爷,我错了。” 养老爹道:“记住,爷爷过的桥比你走的路都多,给你傅大哥泡杯茶。” 养小妹转过身倒茶去了。 养老爹目光一凝,望着傅少华道:“哥儿,我没有错吧,你是找对门来的。” 傅少华道:“老人家,您过的桥是比我们年轻一辈走的路多。” 养老爹笑了,旋即收敛去笑容道:“哥儿,这一家的气数到了。” 傅少华道:“不瞒您说,我是为别人的事而来。” 养老爹道;“别人,哪一个?” 傅少华道:“万逢春。” 养老爹道:“‘万逢春’那个老头子?” 傅少华道:“是的。” 养老爹道:“怎么回事儿?哥儿。” 傅少华毫不隐瞒,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听毕,养老爹又睁大了一双老眼:“哥儿,这么说,你是‘铁骑会’傅国扬,傅会主之后?” 傅少华道:“是的,老人家。” 养老爹叹道:“傅会主当世俊杰,雄才大略,可比万逢春不知要高明多少,想当年‘铁骑会’雄风所及,黑白远避,虏贼侧目,而曾几何时,却为虏贼所乘……” 叹了口气,住口不言。 傅少华道:“老人家知道这件事?” 养老爹道:“放眼天下,哪个不知,何人不晓,对天下武林来说,那是一大损失。” 傅少华缓缓说道:“老人家,‘铁骑会’毕竟还有几个人,倒下去了终会站起来的。” 养老爹深深看了傅少华一眼道:“我深信,哥儿必能重振‘铁骑会’声威,将来的成就要在令尊之上。” 傅少华道:“老人家夸奖了,我不过是继承先人的遗志而已。” 养老爹道:“哥儿客气了,哥儿客气了。” 略一沉吟,接道:“哥儿,对虎符血令一事,我略有所知,照哥儿所说那几个人,那送符人可能是隐身于虏贼之中的‘乌衣门’中人,那接符人也可能是‘乌衣门’派出来的” 傅少华道:“老人家,‘乌衣门’已多年敛迹于江湖了。” 养老爹点点头说道:“不错,哥儿,多年前不知道为什么,‘乌衣门’突然从江湖上销声匿迹,一个也看不见了,可是近年来却有人见他们又在江湖上活动了。” 傅少华微一摇头道:“如果老人家没说错,这阴瞎子可谓胆大。” 养老爹道:“那瞎子是黑道中的枭雄,他没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只是他夺那半张血令有什么用?却令人费解。” 傅少华道:“这只要能找到阴瞎子本人,就不难明白了。” 养老爹道:“其实,放眼当今,能制服他的人恐怕也只哥儿一个了,那瞎子不但武学自成一派,就是心智也是很诡谲的。” 傅少华道:“老人家,您对对门这一家,知道多少?” 养老爹沉默了一下道:“哥儿,我怀疑这家‘西庄’是虏贼的一处机关。” 傅少华一震道:“何以见得?老人家。” 养老爹道:“我观察不少日子了,这条街叫小召街,‘小召’就在这条街上,‘西庄’里的人经常进出‘小召’,而且这家‘西庄’那令人发指的所作所为,地方官府连问都没问过。” 傅少华皱了眉,道:“如果老人家没料错的话,那任天威……” 住口不言。 养老爹道:“‘八臂玉哪咤’,后生晚辈,这个人我不大清楚。” 傅少华即把任天威的身材、像貌描述了一遍。 养老爹两道白眉皱起,沉吟说道:“这个人……” 养小妹突然说道:“这个人我见过,昨儿晚上还去过对面那家‘西庄’……” 傅少华点头道:“不错,他昨天晚上是来过,小妹常见他到这儿来么?” 养小妹摇头说道:“他常来,一个月过来三四趟。” 傅少华道:“这么说他是经常到这里来的了。” 养小妹道:“可以这么说。” 傅少华沉吟了一下,放眼望向养老爹道:“老人家,‘小召’里的那些喇嘛,跟他们有关系么?” 养老爹道:“我经常见他们进出‘小召’,他们做的是茶砖、皮毛、葡萄、药材、棉花生意,这些东西都不是喇嘛庙里经常用的,他们常进去喇嘛庙干什么,当然不是为生意,生意人不为生意,而经常进出喇嘛庙,让人不能不起疑。” 傅少华道:“老人家对那些喇嘛,知道多少?” 养老爹摇头说道:“我没进去过,只觉得它高深莫测,以我看,内中应该不少密宗高手。哥儿该知道,广建喇嘛庙,是虏贼笼络喇嘛甚至于蒙人的一贯手段,虏贼对他们备极礼遇,当然他们也会为虏贼卖命,这是一定的。” 傅少华道:“老人家,蒙人信奉喇嘛教,对面那家‘西庄’的人,经常进出‘小召’,会不会是因为信教的关系?” “当然了,”养老爹道:“我不敢说,他们经常进出喇嘛庙,跟信教没关系,不过他们去得太勤了点儿,十之八九都是在夜晚去的。” 傅少华眉锋微皱,道:“归化一带,喇嘛庙很多,除‘锡埒围召’,及大小召之外,还有‘五塔召’、‘常寿寺’、‘降寿寺’、‘红庆寺’、‘广福寺’,‘小召’要是虏贼的一处机关的话,那么别的庙宇也可能是了。”养老爹道:“我也这样想。” 傅少华道:“区区小城,‘喇嘛庙’竟有八座之多,‘万家帮’处在众‘喇嘛庙’环伺之下,其处境之险恶,实在令人捏汗。” 养老爹道:“万逢春应该不会不知道这种险恶的处境。” 傅少华摇头说道:“他不是不知道,‘万家帮’能在本地开宗立派,已属不易,而居然声势还能日益壮大,实在令人费解。” 养老爹道:“要不然就是我看错了,这八座喇嘛庙,都是单纯的喇嘛庙,不过我的怀疑也不是并无理由的。” 傅少华沉默了一阵,话锋忽转,道:“老人家祖孙俩卜居于这家‘西庄’对门,也不是毫没道理的吧?” 养老爹神情一震,道:“不敢再瞒哥儿,我那儿子跟儿媳,十有八九是死在对面那些人之手,我带着我这个孙女儿,好不容易在这儿买了这么几间房子,至今观察他们已经有一年多了,就是因为摸不透他们的虚实,怕他们跟几座喇嘛庙有关系,故迟迟不敢行动……” 傅少华道:“白天在饭桌上,老人家寻访慨言行侠仗义,抱打不平之人,大概就是想让我帮老人家探探他们的虚实吧?” 养老爹窘笑说道:“那时候我不知道哥儿来自‘托托山’,又是‘铁骑会’的傅少主,哥儿可别介意叼!” 傅少华笑道:“那怎么会,事实上我没有上老人家的当。” 养老爹忍不住笑了。 “我栽的这个斛斗不小,栽在‘托托山’门下,不算丢人。” 傅少华道:“老人家刚才那句‘十之八九’怎么解释?” 养老爹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我们一家原住在西口(包头),两年以前,我那儿子跟儿媳往大漠,突然没了消息,我放心不下,一个人进人大漠寻找,费时一个多月,终于在贺兰山下找到了一具已然腐烂的尸体,我认得出,那正是我的儿子,混身伤痕累累,几无一处完肤,他右手紧握着,我拨开他那右手一看,他那右手里握着一块破布,是从衣裳上撕下来的,我就凭着这块破布,经过半年的打听,终于找到了这儿……” 傅少华道:“老人家,就凭一片衣角,就能……” 养老爹道:“哥儿有所不知,在那条路上行走的,十之八九都是‘西庄’,而这些‘西庄’每家的衣着打扮都不同,我对过了,那片破布跟这家‘西庄’人的衣裳布一样。” 傅少华道:“这么说可以肯定了?” 养老爹点了点头道:“在没有找到凶手之前,我只能说十之八九,我不冤枉一个人,可也绝不放过那凶残的凶手。” 傅少华道:“老人家令人敬佩,老人家已在贺兰山下找到了令郎遗骸,那么令媳……” 养老爹摇头说道:“我没能找到她的尸体。” 傅少华道:“那怎么得知令媳已遇害?” 养老爹道:“他们小俩口在一起,那些人杀了我的儿子,岂会放过我那儿媳,再说他小俩口情爱甚笃,我那儿子遇了害,我那儿媳断不会独生的。” 傅少华道:“老人家,令郎令媳和这些人之间,可有仇怨?” 养老爹道:“我们一家住在‘西口’,这帮人则远在归化,平素连面也没见过,怎会有什么仇怨。” 傅少华道:“老人家半生行道江湖之际……” 养老爹道:“你的意思我明白,我半生行道江湖之际,难免树敌结怨,只是跟我同辈那些人,他们都不及我活得长久,差不多都变成一具枯骨,而且我也观察了一年多,进出这家‘西庄’的人,没一个是我的当年旧识。” 傅少华道:“老人家,令郎跟令媳离家出外的时候,身上可带有什么足以引人觑觎的东西?” 养老爹道:“没有,便是银子也没带多少。” 傅少华道:“老人家,恕我直言一句,大凡这种事,如果没有其他的原因,便不是为财,就是为色……” 养老爹摇了摇头道:“哥儿的意思我懂,不瞒哥儿说,我那儿媳长得并不怎么样,而且左半边脸上还长着一大片黑记,简直可以说是丑陋,可是她温柔贤慧,是个难得的好媳妇。” 傅少华摇头道:“那我就不敢说是为什么了,他们总不会无缘无故的杀人,而且下手这么狠、这么毒。” 养老爹沉默了一阵道:“我家里藏着一宗好东西,虽然算不得什么奇珍异宝,可也是引人觑觎的东西,只是那东西至今还由我密藏着。” 傅少华道:“那也说不一定是为这件东西……” 养老爹神色忽然一动,道:“丫头,去把箱子里那个铁盒子拿来。” 养小妹答应了一声,转身到屋角小桌上放的一支箱子里,打开箱子摸索了好一阵,才从箱子里捧出一只半尺见方的铁盒子来,铁盒子已生了锈,显然是有年头儿了。 养老爹接过那只铁盒子,脸色陡然一变,连忙打开来,只看一眼,他脸色大变,怔住了。 铁盒子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傅少华伸手在养老爹背后拍了一掌,养老爹舒了一口气,身躯也泛起了颤抖,半晌才道:“我说这只铁盒子入手怎么这么轻,原来,原来……” 双眉扬起,道:“这畜生竟背着我把这东西拿了去……” 傅少华道:“老人家,令郎应该不会无缘无故取去老人家的收藏的,必定有什么原因。” 养老爹道:“有什么原因,我想不出他有什么原因,有什么事不能跟我这做爹的说?” 傅少华道:“老人家,令郎那趟出门,是干什么去的?” 养老爹道:“玩儿,他说在家闷得慌,要带着媳妇到处走走。” 傅少华道:“老人家,我能问么,老人家的收藏是……” 养老爹苦笑一声道:“现在还有什么能问不能问的,那是一册九大门派秘技绝学抄本,整整百页。” 傅少华道:“老人家何来这么一册抄本?” 养老爹道:“不瞒哥儿说,那是我有一年行经川陕道上无意拾获的,我没敢声张,也没敢研习,哥儿该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一旦被九大门派知道,那绝然会引起轩然大波。” 傅少华点点头道:“各门派向来珍视所学,尤其是九大门派,秘技绝学更是不容一招一式外泄,现在竟有人将九大门派的秘技绝学抄录了下来,那等于是把九大门派秘技绝学的神龙精华,也等于是把九大门派的命运纳于掌握之中,这人是谁,竟有这么大的能耐,其用心又何在?” 养老爹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有一点我很清楚,若是让任何一个门派知道有这么一册抄本落在某人手里,这个人绝活不过三天的!” “说得是。”傅少华点头说道:“那么,老人家就该相信,玩儿,绝不会带这么一册抄本去,然而令郎是背着老人家暗中偷去了,更可以想见其中必有什么缘故。” 养老爹喃喃说道:“他这是为了什么,他这是为了什么,什么事不能让我这做爹的知道!” 傅少华道:“在令郎的尸体上,老人家有没有发现这本抄本?” 养老爹摇头说道:“没有。” 傅少华道:“老人家,很可能令郎是为这本抄本丧了性命。” 养老爹道:“可是外人并不知道我藏有这么一册抄本啊!” 傅少华道:“老人家,只要令郎是为此丧命,那就是证明外人已得知老人家藏着这么一册抄本了。” 养老爹道:“可是,那册抄本我藏了不少日子了,要是外人知道,他断不会任我藏那么多日子的。” 傅少华道:“也许那人慑于老人家威名,不敢下手。” 养老爹摇头说道:“我自己所做我清楚,在整个武林来说,我这些小技是微不足道的,就算是他们慑於我的那点薄名,他们又怎知道那册抄本已被我儿子带在了身上?” 傅少华呆了一呆道:“这个……我就不敢说了,也许有人指明要令郎带着那册抄本赴会,令郎不明白利害,所以信手……” 养老爹:“这说法不可能,既然那人不让我那儿子知道利害,偷偷带着那册抄本赴会,足证那人功力不可敌,既然那人功力不可敌,他就不会等着我儿子把它带出去的。” 傅少华点头说道:“老人家说得也是,不管怎么说,那册抄本十之八九已落人了杀害令郎的凶手里是实!” 养老爹道“我先只当他们杀了我的儿子是为报仇,却不料他们也夺去了那册抄本,万一他们要是虏贼的爪牙,虏贼便可轻易控制各大门派,那样我的一身罪孽可就大了。” 傅少华道:“老人家放心,既然您老人家就是名震塞外的‘银髯叟’,我当竭尽棉薄,为老人家打个头阵,找到那残凶,追回那抄本。”养老爹一阵激动道:“多谢哥儿,我……” 傅少华忽一凝神道:“老人家,街上有动静!” 养老爹也凝神静听,片刻之后他一点头,冷笑说道:“不错,八成是他们又往‘小召’去了,丫头,上阁楼看看去。” 养小妹应了一声,闪身掠了出去,奇快! 傅少华为之夸赞道:“好身法,毕竟是您老人家的孙女儿。” 养老爹摇头说道:“这点末技,在哥儿你这‘托托山’门下而言,那是微不足道——” 灯影一闪,养小妹已折了回来,道:“爷爷,他们架着一个人往‘小召’去了。” 养老爹道:“是个怎样的人?” 养小妹道:“穿一身黑衣,个子魁伟高大,一脸虬胡,约摸四十上下……” 傅少华神情陡然一震,离座而起,闪身掠了出去。 养老爹若有所悟,也忙跟了出去。 傅少华趴在小阁楼上那扇窗户往外看,街上寂静,空荡,什么也看不见,对面那家“西庄”门关着,也没一点动静。 养老爹在他身后道:“看不见了?” 傅少华点了点头,当即收回目光,关上了窗户。 养老爹道:“哥儿怀疑是那‘乌衣门’派出来的接符人?” 傅少华点头说道:“任天威既然找到‘云泉古刹’杀害了觉悟老和尚,就有可能再劫持那接符人。” 养老爹道:“现在我可以告诉哥儿,这个人是咱们吃晚饭的时候弄来的,哥儿还认得那匹骆驼上驮着的羊皮口袋么,那里头装的就是人,当时我不敢自露破绽,所以没敢说。” 傅少华道:“老人家没看错?” 养老爹摇头说道:“错不了的,我一眼就看出那羊皮口袋里装的是人了。” 傅少华道:“从这一点,足证任天威跟这家‘西庄’有勾结了,只是任天威明知道那人没接着符,他劫持那人用意何在?” 养老爹道:“只要那人确是‘乌衣门’的人,他们劫持他就有大用,再说那人是接符人,也多少可以从他身上追出些什么。” 养小妹突然说道:“咱们要不要去救他?” 傅少华摇头说道:“小妹,此举妄动不得,要是这家‘西庄’跟‘小召’有关系,它跟其他七座喇嘛庙必然也有关系,以我最保守的估计,八座喇嘛庙中,至少也有二十名密宗高手,密宗绝学,高深莫测,他们实力雄厚,咱们不能力敌。” 养老爹道:“那么,哥儿,您说该怎么办?” 傅少华道:“要下手也得先从任天威下手。” 双眉忽扬,道:“老人家,有人来了。” 话声方落,夜空中传来几响弹指声。 养老爹翻身就要下楼,傅少华伸手拦住他,道:“老人家,是商二。” 养老爹道:“咱们到后头看他去。” 转身当先下了阁楼。 到了后头,傅少华站在那狭小的院子里叫了商二一声,人影一闪,商二又从夜空里落了下来。 他落地先向养老爹投过诧异一瞥。 傅少华道:“商二,见过‘银髯叟’养老人家。” 商二两眼猛地一睁,上前躬了躬身。 “您老……” 养老爹含笑招手道:“都是一家人,我养古月依老卖老托大了。” 傅少华道:“养老爹给了我不少教益。” 商二道:“有关对门儿的?” 傅少华点了点头道:“任天威跟对门儿那一家有关系,已经不会错的,那接符人已落在了对门儿手里,据养老说,那接符人可能是‘乌衣门’中人……” 商二失声叫道:“‘乌衣门’?多少年不见他们走动了。” 傅少华道:“那接符人刚才已经被他们架往‘小召’,养老怀疑对门儿跟几座喇嘛庙是虏贼几处互通声息的秘密机关,若不幸被养老言中的话,‘万家帮’的处境已是极为险恶。” 商二脸上变了色,道:“这么说那任天威……” 傅少华道:“‘万家帮’只怕已让人卧底多年。” 商二两道细眉猛地一扬道:“那么现在下手正是时候,咱们走吧。” 傅少华道:“我原打算先从他下手。” 向着养古月一抱拳道:“老人家,我回去一趟,这儿请老人家维持现状。” 养古月道:“哥儿只管放心,我省得。” 傅少华没再多说,偕同商二双双腾起,掠向夜空。 出了养家,傅少华问道:“情形怎么样?” 商二道:“万老爷子睡在书房里,那小子进了二夫人的屋,进屋就熄了灯。” 傅少华道:“万姑娘跟铁大呢?” 商二道:“他俩监视着那间屋呢,拿贼拿脏,捉奸成双,我认为这是适当的机会,所以才来请您。” 傅少华没再说话,加速身法往前奔去。 两个人都是一流的身手,在夜色中快似流星赶月,没多大工夫已双双驰抵万家大院,商二带路越后墙进入了后院。 万令仪跟铁大两个人在前院门的暗隅里,一见两个人抵达,立即双双迎了上来。 铁大脸色铁青,指了指最后头的一间精舍道:“少主,两个人都在里头。” 万令仪很平静,可是眉宇间隐隐透着一丝儿慑人的怒色,道:“你看怎么办?” 铁大冷哼一声道:“还怎么办,少主到了,我去抓一对狗男女去。” 闪身就往那间精舍扑去。 傅少华挥掌抓住了他,铁大一身是劲儿,可是在傅少华手里,却没能动分毫,傅少华道:“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我还有话跟万姑娘说。” 转望万令仪道:“姑娘,任天威跟那家‘西庄’有关系,已经证实了,据我进一步的观察,那家‘西庄’还跟‘小召’有来往,我怀疑那家‘西庄’跟几座喇嘛庙都是虏贼设置的秘密机关,如果是,任天威就是虏贼遣来贵帮卧底的奸细。” 万令仪脸上变了色。 铁大一口牙咬得吱吱响。 “好小子,我铁大头一个是要宰你。” 傅少华转望商二道:“去把万老爷子请来。” 商二转身而去。 万令仪道:“你是要……” 傅少华道:“令尊对任天威较为倚重,我认为还是让他亲眼看见的好。” 转眼工夫,商二带着万逢春到了,万逢春衣着很整齐,脸上也没一点睡意,同时也很平静。 背着万逢春,商二向傅少华递过了一个眼色。 傅少华看见了,可是一时没弄懂商二是什么意思,望着万逢春含笑说道:“吵了老爷子的觉了。” 万逢春淡然说道:“傅少主别客气,我没睡。” 傅少华一怔,商二轻叹一声道:“老爷子是黑灯坐着。” 傅少华明白了,明白商二刚才递那个眼色是什么意思了,吸了一口气道:“老爷子知道这件事?” 万逢春点了点头道:“不止一天了。” 傅少华道:“老爷子能容?” 万逢春道:“傅少主,我刚说过,我知道这已经不止一天了。” 铁大轻叫说道:“老爷子,您怎么能……” 傅少华招手拦住了铁大的话,望着万逢春道:“这是老爷子的家务事,老爷子既然能容,我就不便管,不过另外有件事,我不能不让老爷子知道一下……” 万逢春道:“可是他跟小召街的一家‘西庄’有来往?” 傅少华呆了一呆道:“这,老爷子也知道?” 万逢春缓缓说道:“也有不少日子了。” 傅少华道:“这,老爷子也能容?” 万逢春道:“傅少主,我不是说了么,也有不少日子了。” 傅少华双眉一扬道:“老爷子可知道那家‘西庄’是……” 万逢春截口说道:“那家‘西庄’跟几座喇嘛庙,同为虏贼的几处明暗机关,‘万家帮’处在他们监视之中,情势朝夕不保,极其险恶。”傅少华呆了好一阵,才摇头说道:“老爷子,我无法相信……” 万逢春道:“傅少主,我为什么一容再容,甚至冷落拙荆跟万令仪,我为的是‘万家帮’这些弟兄,也为我这个家。” 万令仪颤声叫道:“爹……” 万逢春微一摇头道:“别再说什么了,我不会怪你的,我生平只做错了这一件事,就是这一件事已经够多了,我对不起‘万家帮’上千的弟兄,我也对不起你娘跟你。” 万令仪低下了头道:“爹,是我错了。” 万逢春脸上透过一丝抽搐,道:“不要再说了,我生平没怕过谁,这是我生平头一回怕,我怕任天威,我怕那个女人,探明几处虏贼机关里,密集高手不止百名,一举手便可把‘万家帮’夷为平地!” 铁大道:“老爷子,难道说就罢了不成?” 万逢春苦笑一声,没说话。 傅少华道:“老爷子,任天威可知道老爷子知道他?” 万逢春道:“早就摊了牌了。” 铁大咬牙说道:“欺人太甚!” 万逢春道:“彼此条件交换,我对他的事,视若无见,他使我‘万家帮’长此平安,可是‘万家帮’不许有一点不利勾当的举动。” 商二道:“老爷子,‘万家帮’已是任天威的了?” 万逢春苦笑说道:“差不多。” 傅少华道:“老爷子,有一点我想不通,他怎么不动我!” 万逢春微笑一声道:“傅少主,为你,我整整求了他一夜,他要我的女儿,我只有答应了他,可是我把日子拖了一个月,我没敢让令仪知道。” 万令仪脸上掠起一片寒霜。 商二道:“老爷子,此人该杀!” 傅少华道:“老爷子,一个月之后您预备怎么应付?” 万逢春苦笑一声,没说话。 傅少华道:“老爷子,恕我不客气说一句,我不认为老爷子这是明智之举!” 万逢春道:“我知道,这是最下之策,可是我无可奈何,为了……” 傅少华道:“我更不以为老爷子这么做就对得住‘万家帮’跟家小,老爷子该知道,虏贼绝不容咱们这种人长久存在,任天威有多大权势,一旦虏贼令下,恐怕他会是杀‘万家帮’跟老爷子家小的头一个,任天威这种人十足的小人气概,也许不待虏贼下令,他就会露出狰狞面目。” 万逢春没说话。 万令仪道:“爹,傅少主说的对。” “我知道。”万逢春一点头道:“傅少主预备怎么办?” 傅少华道:“老爷子,‘铁骑会’只有三个人,只要老爷子信得过我……” 万逢春道:“祸由我起,我一个人该承当,我的弟兄们跟家小无辜。” 傅少华点头说道:“我明白老爷子的意思,老爷子把事情交给我就是,铁大。” 铁大道:“少主吩咐。” 傅少华道:“你可曾跟任天威交过手。” 铁大道:“没有,不过我自信三十招内一定能打倒他。” 傅少华道:“三十招就够了,咱们要速战速决,商二跟铁大一起绕到后头去,只许截人,不许闯进去。” 铁大、商二双双应了一声,闪身没入了暗隅处。 傅少华道:“老爷子,万家大院里可还有别个人?” 万逢春道:“没有了,只他一个。” 傅少华道:“老爷子请跟我一起过去。” 万逢春没说话,大步向那间精舍走去。 万令仪紧迈一步跟在乃父身后。 到了精舍前一丈处,万逢春停了步,转眼望向傅少华。 傅少华当即向着精舍扬声说道:“傅某人请任总护法立来相见。” 精舍里起了一阵响动,随听任天威在里头发话说道:“傅少主么?” 傅少华道:“不错。” 任天威道:“傅少主有什么事情求见老爷子吧?老爷子在书房里。” 的确猖獗得可以,人家知道他在二夫人房里,他竟毫不在意。 傅少华道:“老爷子现在我身边。” 没听任天威说话,半晌之后才听他道:“那好,请等等,我这就出来。” 转眼工夫之后,精舍门开了,里头没点灯,黑黝黝的,任天威衣着整齐,从容异常地从里头走了出来。 对万逢春一欠身道:“老爷子!” 转眼望向万令仪:“姑娘也在这儿?” 最后他凝望着傅少华道:“傅少主有什么见教?” “好说。”傅少华道:“我要告诉任总护法一声,从现在起,我接掌‘万家帮’!” 任天威“哦?”地一声,转望万逢春道:“是么,老爷子?” 万逢春淡然说道:“不错,我没才能不足以领导‘万家帮’,所以我把‘万家帮’的帮主令符交给了‘铁骑会’的傅少主,从现在起,‘万家帮’录入‘铁骑会’内。‘万家帮’的任何一个,连我在内,都得听命于傅少主。” 任天威立即转望傅少华抱起双拳道:“恭喜傅少主了!” 傅少华道:“那倒不必,我还要告诉任总护法一句,万老爷子容得了虏贼奸细,我容不了,从现在起,任总护法从‘万家帮’里除名。” 任天威笑了,望着万逢春道:“老爷子,我可没想到啊,头一个背义的竟是你。” 万逢春道:“你没听见?傅少主接掌了‘万家帮’,是他不容你,不是我。” 任天威笑笑道:“那也不要紧,不过我要告诉老爷子一声,二夫人已经从后窗出去往小召街去了!” 傅少华道:“我也要告诉你一声,铁大跟商二不在我身边。” 任天威脸色陡变,腾身拨起。 傅少华道:“今天要是你走了,‘万家帮’就毁了。” 腾身闪起,奇快如电地追了过去。 任天威快,可是他不及傅少华快,转眼间已被傅少华追上,两条人影一碰,闷哼倏起,任天威一个身躯斜飞丈余落了下来。 一条高大人影从暗隅里射出,直扑任天威。 只听傅少华在半空中喝道:“留他活口。” 高大人影扑近任天威,铁索扬处,任天威大叫一声摔在地上。 傅少华折回万逢春身边道:“铁大,把他捉过来。” 铁大应声捉起了任天威,适时商二也从庭院中转出,手里挽着那位乌发蓬乱,脸上春潮未退的二夫人。 两个人并排投在傅少华面前,任天威两腿已被铁大一掌劈断,从今后他已是废人一个。 铁大在任天威脑后拍了一掌,任天威倏然而醒,狠毒地投向铁大一瞥。 铁大冷冷说道:“瞧什么,没我家少爷一句话,我那一掌就落在你的脑袋上了,留神我剜你的眼珠子。” 任天威摇了头:“没想到我‘八臂玉哪咤’竟栽在万家大院里。” 铁大道:“少废话,我家少爷问你话,你有一句答一句,要不然你就别怪我整你。” 任天威转眼望向傅少华道:“傅少主要问什么,尽管问吧。” 傅少华道:“先把你的身份告诉我。” 任天威道:“血滴子,你听说过么?” 傅少华道:“久仰,几座喇嘛庙可是你们的秘密机关?” 任天威道:“不错。” 傅少华道:“领导这几处明暗机关的,是哪一个?” 任天威道:“你信不信,连我都不知道。” 铁大伸手抓住了他的脖子,五指猛然一紧,血肉做的脖子,如何禁受得住铁大这个钩般五指。 任天威脸上变了色,咬着牙直哼,可是他没叫。 傅少华一摆手,铁大收回了铁掌。 任天威老半天之后才道:“姓傅的,我每隔三天就要到小召街去一趟,要是过了三天我没去,‘万家帮’一个也跑不掉。” 傅少华道:“我清楚,昨儿晚上你去过了,今天是头一天,还有两天工夫,这两天工夫,对我来说已经是够多了,干什么不行,到了这个时候,你不必再威胁谁了,万老爷子已经豁出去了,我是不吃这一套的。” 任天威微一点头道:“那也行,让我问你一句,我横竖都是死,是不是?” 商二道:“那不一定,要看你是不是能让我家少爷高兴。” 任天威摇头说道:“姓商的,你别跟我来这一套,‘血滴子’里没有一个怕死的人,我要是贪生怕死,那我能从你们手下保住这条命,到头来我这条命还要交到‘血滴子’手里,我会死得更惨,所以我宁可现在死在这万家大院里。” 铁大叫道:“狗腿子你还……你铁爷爷的手法,可不比‘血滴子’差到啊儿去,你试试看。” 双掌一落,抓住任天威两边肩膀上,铁大两手用劲儿,只听得任天威两肩吱吱响,只见豆大的汗珠从任天威那扭曲的脸上往下流,突然任天威眼一闭,昏了过去。 万令仪不忍看,背过了脸去。 任天威刚才断了两腿,如今两边的肩骨尽碎,四肢全废,一个人已经去了一半了。 铁大一掌拍上任天威后心,任天威倏然而醒,无力地睁眼向着傅少华投过一瞥,道:“姓傅的,到了这时候,你想我还会说么。” 傅少华没理他,转望万逢春道:“老爷子,我把他两个交给您了,他两个到底是‘万家帮’的人。” 万逢春脸上没有表情,望着铁大,递过一物,道:“兄弟,你跑一趟,傅少主进见,关照云山设香堂。” 他递给铁大的是一道令符,铁大接过去转身就走。 傅少华身为“铁骑会”少主,自然知道帮会里头设香堂是不容外人在场的,当即一抱拳道:“老爷子,我到前面客舍里玩去了,稍时完事之后请派一个人告诉我一声。” 没等万逢春开口,大步而去。 万逢春口还没碰动一下,欲言又止,旋即转望万令仪道:“令仪,去陪陪傅少主去。” 万令仪温顺地答应一声,低着头走了。 傅少华刚进前院客舍,万令仪跟着进了门,傅少华道:“姑娘怎么也来了?” “我爹不愿我看。” 傅少华道:“这种事毕竟是血淋淋的事,姑娘不看也好。” 两个人落了座,万令仪缓缓说道:“没想到我错怪了老人家。” 傅少华道:“老爷子用心良苦,换个别人是做不到的。” 万令仪道:“创帮这么多年,没想到我爹这么大年纪了,竟碰上这么一个打击,看来好人是做不得的。” 傅少华知道她指的是当初万逢春收留二夫人那件事,道:“善恶到头终有报,只是来早与来迟,老爷子受这么一次教训,未尝不是‘万家帮’之福,虏贼阴谋技俩层出不穷,老爷子今后用人要小心了。” 万令仪道:“你看‘万家帮’还能在这儿待下去吗?” 傅少华道:“有道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天下之大不会没个容身之地,只要‘万家帮’精英不损,元气不伤,到哪儿都可以安身,姑娘以为然否?” 万令仪道:“话是不错,你的意思是说……” 傅少华道:“我已经有所安排了,只等里头事了之后,我便进去见老爷子。” 万令仪道:“你有什么安排?” 傅少华刚要说话,步履响动,商二进了来,道:“完事了。” 傅少华道:“这么快?” 商二道:“老爷子的意思是,非常时期,从简。” 傅少华没多问,站起来望着万令仪道:“咱们到后头见老爷子去吧。” 万令仪默默地站了起来。 三个人进了后院,只见那片空地上摆了一个香案,烛火摇曳着,香烟还在袅袅上升。 万逢春站在香案前,两手跟身上都是血,他身前地上也有一滩血,任天威跟二夫人已然没了影儿。 “万家帮”五个堂主,还有万逢春的四护卫,以文逸轩为首,排列在两旁,每个人脸色都够凝重的。 傅少华一到,万逢春当先开了口。 “傅少主,‘万家帮’的两个叛徒已经按帮规惩治了,接下去该怎么办,还请傅少主发号施令。” 傅少主目光一扫五堂主道:“五位堂主都知道这大概了么?” 文逸轩道:“知道了,傅少主对‘万家帮’恩高义深,但凭吩咐,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傅少华道:“谢谢诸位……” 目光一凝,望着万逢春道:“老爷子可愿听我的?” 万逢春道:“我‘万家帮’等于是傅少主的了,请只管吩咐就是。” 傅少华一抱拳道:“我这里先谢谢老爷子了……” 顿了顿,接道:“贺兰山上有一处好地方,那地方背临大漠,前临长城,视野辽阔,难攻宜守,而且下面有一大片谷地可供耕作,四时不虞匮之,我本来选它做‘铁骑会’复兴基地,现在我想请老爷子率五堂主及上千弟兄跟家小到那里去重整‘万家帮’,自行采取行动,共襄盛事。” 万逢春一点头道:“我让文逸轩负总责,带着我的弟兄跟家小们走……” 傅少华道:“贵帮不可一日无主,老爷子也得走。” 万逢春道:“那么这儿的事儿呢?” 傅少华道:“自有我跟铁大、商二料理。” 万逢春道:“‘万家帮’惹出来的事,怎么能让‘铁骑会’……” 傅少华道:“请老爷子察明大局为重。” 向商二递过一个眼色。 商二闷声不响地往万逢春身上挨了过去。 万逢春茫然不解道:“说什么我也不能走。” 傅少华道:“老爷子非走不可,说不得我只有用强了。” 他这里话声方落,商二那里一指点在万逢春腰后,万逢春身躯一晃,往后便倒,商二伸手扶住了他。 万逢春身不能动,口不能言,他心里明白,老泪直流。 傅少华道:“我不得已,还请老爷子原谅。” 转过身去道:“文堂主。” 文逸轩微一欠身道:“傅少主吩咐。” 傅少华道:“贵帮可有现成的车辆?” 文逸轩道:“帮里现有十辆马车。” 傅少华道:“那么我请文堂主负全责,该装车的装车,该骑马的骑马,别太显眼,分批走,天亮以前要离城十里,沿途最好少惹事,到了贺兰山安顿之后,短时间内也要尽量减少行动,能不出山最好别出山。” 文逸轩恭应一声,立即传令行动,“万家帮”上下忙了起来。 万令仪美目中内着泪,望着傅少华道:“你呢,什么时候去?” 傅少华道:“不一定,姑娘知道,我还得到崂山去一趟。” 万令仪道:“这么说,你一年半载不会到贺兰山去了?” 傅少华只得硬着头皮点头说道:“是的,姑娘。” 万令仪道:“你要知道,你一天不到贺兰山去,我就一天耽着心。” 那神色,那目光,让傅少华不敢直视,傅少华心神震颤,把目光移向一旁,道:“姑娘,江湖生涯,刀口舐血,尤其是我要跟虏贼周旋,雪报公仇私恨,风险是在所难免,不过我会小心的。” 万令仪道:“我有好多话,可是一时不知道该从哪儿说起。” 傅少华道:“我会抽时间到贺兰山看看的,时候不多,姑娘照顾令尊令堂去吧。” 万令仪香唇微动了几下,泪眼凝望道:“那……我在贺兰山等你,别让我望眼欲穿。” 头一低,拧身往后去了。 望着那美好的身影,傅少华脸上没表情,心里却有一种难言的感受…… 四更刚过,“万家帮”的人都走光了,万家大院空空的,显得有点凄凉,只剩下傅少华跟铁大、商二三个站在夜色里。 铁大感慨地道:“多少年了,没想到‘万家帮’有这么个变化,当初就是做梦也梦不到……” 商二缓缓说道:“世间事如白云苍狗,谁也料想不到。” 傅少华道:“咱们该到养老那儿去了。” 铁大精神为之一振道:“少爷,咱们怎么办,硬闯?” 傅少华像没听见,道:“在没去之前,我把养老爹那遭遇告诉你们一下!” 接着他把“银髯叟”养古月的遭遇说了一遍。 他话声方落,铁大便扬眉叫道:“乖乖这里头还有这么档子事呀。 少爷,那是九大门派绝学抄本!” 傅少华道:“十有八九是落在他们手里,所以,咱们这次行动不但是挑虏贼这几处机关,而且要追回那册抄本,跟救那‘乌衣门’的接符人。” 铁大道:“咱们怎么办?硬拚了?” 傅少华摇头说道:“迅雷不及掩耳,各个击破,宜智取,不可力敌。” 铁大道:“不管了,反正到时候听您的了。” 傅少华道:“记住,咱们是为养家人报仇,追回那册抄本,不提‘万家帮’也不提‘铁骑会’。” 铁大点头说道:“您放心,我懂,反正任天威已经挺尸了,没人认得咱们。” 傅少华道:“只怕任天威早把咱们送回去了。” 铁大一怔! 傅少华道:“走吧!” 飞身直上夜空。 铁大、商二双双轻喝一声,腾身跟上去。 三个人摸着到了小召街养家,养古月跟他那爱孙女养小妹孤灯一盏,坐在小屋里等着呢! 傅少华见面便把万家大院说了个大概。 养古月抚掌称快,而且连连称赞傅少华处理得高明。 接着,傅少华又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了养古月。 养古月听毕问道:“那么,哥儿,咱们什么时候行动?” 傅少华道:“等天亮,咱们不谙他们的虚实,敌暗我明会吃亏,当咱们对付一个地方时,迅雷不及掩耳,速战速决,最好别惊动另一个地方,连街上的行人跟四邻都别惊动那是最好。” 养古月道:“恐怕不容易。” 傅少华道:“尽量能做到哪一步就做到哪一步。” 铁大道:“咱们先向哪儿下手?” 傅少华挥手往外一指,道:“对门。”
第五章 奇袭 天亮了,早上的空气都很清新,而且微有凉意,但在这朔漠一带,早上却让人觉得微有冷意。 几个人等于是一夜没合眼,可是没一个显露倦意,即便是养小妹?一双眼也睁得老大。 静默之中,养老爹轻轻咳了一声:“是时候了么?哥儿。” 驼铃响动,蹄声得得,街上已陆续的出现了骆驼队和马队,朔漠毕竟是朔漠,打一早上起,耳朵里就听见了驼铃声,这是一个初到朔漠来的人最难堪的。 傅少华站了起来,道:“铁大、商二。” 铁大跟商二站了起来。 傅少华眼望着对街,道:“你两个先走,找两个居高临下的地方暂时留在外头,别让走脱了一个。” 铁大跟商二答应一声,双双开门走了出去,出门分两边轻捷异常地走向对街,转眼间没了影儿。 傅少华目光从养小妹脸上掠过,道:“老人家,需要留个人看家么?” 养古月倏然一笑站了起来,道:“哥儿,算盘我是打好了的,祖孙随时可以站起来走路,这些破烂玩艺儿,谁稀罕谁拿去。” 养老爹似乎没懂傅少华的真正意思,傅少华还待再说。 养古月又笑了,道:“哥儿,我懂,她是半个正主儿,不能不让她去,她这一身功夫,制敌或许不足,但自卫却是绰绰有余。” 傅少华没再说话,迈步走了出去。 养古月一拉养小妹,道:“走吧,丫头,等了多少年等的就是个头。” 拉着养小妹跟在傅少华身后,连门都没关。很显然,这祖孙俩是不打算再回来了。 几步路到了对街,博少华回过头来道:“贤祖孙请紧跟在我身后,只记住别让走脱了一人,只一惊动别处,今天这件事便难办了。” 养古月有点激动,点了点头道:“我省得,哥儿你只管叫门就是。” 傅少华深望一眼,道:“老人家成名多年,老于经验,但盼临敌首重镇定。” 养古月赧一笑,道:“是了,哥儿,多谢指教。” 他吸了一口气! 傅少华转身拍门,砰砰几声之后,门里头响起个带着浓浓睡意的话声:“谁呀?这么早就跑来叫门。” 傅少华没理他,抬手又是几下。 里头那人怒声说道:“谁呀,耳朵里长驴毛了么,不会说话么?” 傅少华只当没听见,砰砰又敲了几下。 里头那人骂上了:“妈个巴子,我倒要看看你是谁……” 一阵悉索穿衣声之后,砰然一声门开了,当门而立的是个中年粗壮汉子,瞪着眼刚要骂,人目傅少华跟养古月站得这么三个人,当即就是一怔,把到嘴边的脏话又咽了下去,两眼一翻,道:“你找谁?” 傅少华道:“我是万家大院来的,任爷叫我送个要信儿来。” 那粗壮汉子“哦”地一声道:“原来是任爷——跟我往里头去吧。” 他提提裤腰,转身要走。 傅少华道:“不劳你多驾,你再睡一会儿吧。” 抬手一掌劈在那粗壮汉子脖子后,别看他那么粗壮,居然不堪一击,一声没吭趴了下去。 傅少华回手又关上了门,当先带路往后行去。 这家西庄临街是店面,后头住家,穿过一条既窄又黑的走道儿到了后头,抬眼看,天爷,好大个大院子,东西六间厢房,正堂屋两边还各跨一间,院左排着十几匹骆驼,院右拴着十几匹蒙古种健马。 一个汉子在那儿喂骆驼,一个汉子在那儿喂马,偌大一个院子里就那么两个人,两边厢房跟堂屋门都关得紧紧地,听不见一点声息,那两个汉子都在哈着腰喂骆驼喂马,根本就不知道院子里进来人了。 傅少华低低说道:“老人家,擒贼先擒王,射人先射马,您跟小妹留意两边厢房,我到堂屋去。” 养古月望了那两个汉子一眼道:“哥儿,这两个怎么办?” 傅少华道:“喂骆驼喂马的角色,不值得重视。” 一句话刚说完,院左那喂骆驼的汉子已直起腰转向这边。 养小妹急道:“糟了,他看见咱们了。” 傅少华没露一点惊慌色,抬手向喂骆驼的汉子招了招手,那汉子怔了一怔,立即放步走了过来。 养古月倏然一笑道:“有哥儿的,自己送过来了。” 转眼工夫那汉子到了近前,是个汉人,三十多岁年纪,瘦瘦的,他双手在衣裳上抹了抹,瞪着眼道:“你三个是……” 傅少华含笑截口说道:“大伙都还没起么?” 那汉子道:“没有,您是……” 傅少华道:“什么时候了,还不起,再睡太阳就要晒屁股了,难怪他们愿意在外头,在外头是比在京里舒服自由得多。” 那汉子一听京里,一双眼瞪得更大了,道:“您是……” 傅少华道:“我是大内来的,要见你们主儿。” 那汉子“哦”地一声道:“原来您是……您请等等,小的这就给你叫去。” 他转身就要往堂屋跑。 傅少华伸手拦住了他道:“不用了,我自己进去见他去。” 反手在那汉子左颈下头点了一指,那汉子就像被钉住了一般,没能再动一动,傅少华微微一笑,迈步走向堂屋。 突然——“喂,站住,你是干什么的?” 傅少华抬眼一看,只见那喂马的汉子正望着这边,他微微皱了皱眉头,还没说话。 堂屋里有了动静,门拴一阵响动,房门开了,当门而立的是个中等身材,白白胖胖的中年人,一身有钱大爷打扮,满脸的睡意,几个扣子还没扣。 他的确像个有钱的大爷,皮白肉嫩,很福态,显示出他养尊处优,日子好过,他一开门便道:“什么事一大早大叫小叫的!” 说完了话,他也看见了傅少华,微微一愕,凝目说道:“您是……” 傅少华道:“让我先问问你,你是这儿的主人?” 那白胖中年人一点头道:“不错,你有什么事?” 傅少华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没事我就不来了,你们这些长年派驻在外的,可比京里舒服自由得多了,这时候才起。” 那白胖中年人目光一凝道:“您是京里来的?” 傅少华道:“我来自大内。” 那白胖中年人精神一震,急步抢出了堂屋,可是刚下堂屋石阶,他便停了步,望了望傅少华,道:“贵姓?” 傅少华道:“我姓傅。” 白胖中年人目光转向傅少华身后道:“这两位是……” 傅少华道:“我的朋友,顺便来坐坐,行么?” 那白胖中年人咧嘴一笑道:“当然行,哪有不行的道理……” 顿了顿,目光一扫左右厢房,接着:“你没说错,在外头住久了,没人管,就懒散多了,我叫他们起来。” 话音方落,东西八间厢房门全开了,衣衫不整地走出二三十个粗壮汉子,有蒙古人,也有汉人。 “瞧!”白胖汉子笑了:“没等我叫,他们就都起来了,高抬贵手,别再怪罪了。” 目光左右一扫,扬声说道:“这三位是京里来的贵客,小心给我侍候了。” 有他这一句话,二三十个壮汉立即围了上来。 养古月一拉养小妹,跨一步到了傅少华身侧。 傅少华视若无睹,笑笑说道:“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那白胖中年一咧嘴道:“姓傅的,你的胆子不小,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所在?” 傅少华道:“要不看清楚这是什么所在,我也就不来了。” 那白胖中年人道:“这么说,你是有心人?” 傅少华道:“不差,你说着了。” 那白胖中年咧嘴一笑道:“那只有委屈你三个在我这儿长住了。” 他这话刚说完,四名壮汉窜了上来,两取傅少华,两取养古月祖孙。 傅少华没容得两个壮汉扑近,一腿一掌,一腿踢在一名壮汉的胸膛上,一掌砍在另一个肩头上,两个躺下了一对,不过一刹那间,干净俐落。 就在傅少华放倒这两个的同时,养古月也收拾了那两个,养古月出手比较傅少华为重,那两个全吐了血。 那白胖中年人脸色一变,道:“好啊,敢情还是硬点子,难怪。” “本来嘛。”傅少华道“有句俗话说得好,不是猛龙不过江。” 冷哼一声,四名蒙古大汉扑了上来,他们自信比汉人强,在当时,蒙古人的身份是比汉人高上一点,处处受朝廷的礼遇,也就因为这养成了他们不可一世的骄狂性子。 无奈,他们的遭遇跟前四个汉人一样。 傅少华闪电两掌,两个蒙古大汉坐下了一对,一人肩上挨了一下,一条右臂都不能动了。 养古月心里占了个仇字,手下更重,扑向他祖孙的两个大汉一个断了胳膊,一个折了腿,而且满嘴往外冒血。 转眼功夫倒下了八个,傅少华跟养古月却站在原地,没动一动。 那白胖中年人脸色泛白,但他却笑了。 “不但是硬点子,而且扎手,有道是:‘不打不相识’,咱们交个朋友……” 半空中传来一声闷哼,有个人从上房屋顶栽了下来,头下脚上落了地,一颗脑袋开了花。是那个喂马的汉子。 那白胖中年人“哦”地一声道:“屋上还有朋友在,我没想到。” “不多。”傅少华道:“我带来了十个,全是侍卫里挑来的好手,我奉命不放走一个,谁要是想跑,是自求速死。” 那白胖中年目光一凝道:“你真是京里来的?” 傅少华含笑问道:“你看呢?” 那白胖中年一伸手道:“把你的身份证明拿出来我看看。” 傅少华摇一摇头道:“没有。” 那白胖中年人倏然一笑道:“没有?” 傅少华道:“信不信在你,有没有也无关紧要,是不?” 那白胖中年脸色一寒,道:“我犯了什么罪,京里要杀我?” 博少华道:“你把所得饱了你的私囊,只这一条就够了。” 那白胖中年人怔了一怔,道:“我把所得饱了私囊,谁说我……” 傅少华道:“任威远的密报。” 那白胖中年人复又一怔,道:“任威远?” 傅少华道:“不认得么?” 那白胖中年人道:“你这话可当真?” 傅少华道:“信不信由你,不信你可以跟他对质去。” 那白胖中年人一点头道:“好,我愿意跟他对质,咱们这就去。” 说着迈步要走。 傅少华道:“慢着,你上哪儿跟他对质去?” 那白胖中人道:“他在万家大院,自然找他去。” 傅少华冷冷说道:“万家大院是你能去的地方么?” 那白胖中年人一怔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傅少华缓缓说道:“任威远暗通万逢春,有反叛之心,他的脑袋已经在上京途中了。” 那白胖中年人一怔色变,道:“怎么说,任威远他已经……” 傅少华道:“陪着他的还有一个。你该知道她是谁。” 那山胖中年人道:“这么说我只有到阴司地府跟他对质去了?” 傅少华微微笑了笑道:“你很明白。” 那白胖中年人咬牙说道:“死得好,死得好,我的女人他弄了去,我正想砍他,没想到反先被他咬了一口,这种人不死,还能活到几时,他说我什么所得饱了私囊?” 傅少华道:“不多,只有一样东西。” 那白胖中年人道:“哪一样东西?” 傅少华道:“贺兰山得来的那件东西。” 白胖中年人一怔叫道:“他说我把那件东西吞了,放他娘的屁,好个狗养的?他竟然无中生有,血口喷人,他死得好,怎么不早死。那件东西我一到手就送进了‘小召’……” 傅少华道:“‘小召’并没有往上递,上头问下来,他们还说不知道呢。” 那白胖中年人道:“那……那恐怕是‘小召’吞了它。” 傅少华道:“怕是,可是那件东西是你得来的,我只有找你了。” 那白胖中年人道:“你该让我跟‘小召’对对质去。” “不行,”傅少华摇头说道:“我没那么多工夫,上头要我立时斩杀回报,我已经跟你多说了不少废话了,不能再耽误了。” 那白胖中年人道:“可是我冤枉……” 傅少华道:“这件事或许你冤枉,可是你在贺兰山下杀人夺物这件事并没有人冤枉你,有话你就对这位老人家说吧。” 那白胖中年人坦然说道:“这位老人家是……” 养古月须发微张,嗔目说道:“老汉养古月,认得么?” 那白胖中年深深一眼道:“恕我眼拙,以前没见过。” 养古月道:“你没见过我,可见过我的儿子和儿媳妇?” 那白胖中年人脸色一变,旋即笑道:“原来就是养承志的老子,我明白了,敢情你是上门找梁子来的。” 养古月冷冷说道:“你明白就好。” 那白胖中年人道:“我明白你也要明白,你该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养古月道:“我找了你多少年了,也在你这家‘西庄’对门住了不少日子,要怕的话,我今天也就不进你的门了。” 那白胖中年人微一点点头道:“既然这样,那好,好汉做事好汉当,我接下就是……” 目光一转,望向傅少华道:“如今再看,你阁下也不是什么京里来的,对么?” 傅少华倏然一笑道:“你算是真明白了。” 那白胖中年人冷笑一声道:“你冤得我好苦,我这个门儿里的事,你知道不少,要走你们一个,我今后的麻烦就大了!” 抬手一挥,喝道:“战!” 一声“战”,那二三十个壮汉齐挥手,各掣出一柄锋利匕首,疯狂一般地扑向傅少华等三人。 傅少华道:“老人家留神护住小妹。” 他一撩衣衫,掌中又多了一柄比剑短,比匕首略长的软剑,振腕一抖,金铁交鸣之声大作,二三十个壮汉的攻势立被封住,有几把匕首甚至脱手飞上了半空。 养占月双掌倏发,放倒了两个,身躯一旋,带着劲风往那白胖中年人扑去。 那白胖中年人冷笑一声,抢手先攻,抖掌劈向养古月。 两掌相接,砰然一声,那白胖中年人,一个身躯不过晃了一晃,养古月却须发飞舞,跄踉退了一步。 那白胖中年人冷笑一声道:“你比你那儿子强不到哪里去,凭这种身手也敢到这儿来找梁子……” 养古月须发一张,冷哼声中闪身又扑了过去。 他两个这里接上手,傅少华那里一柄软剑已放倒了八个壮汉。剩下的没敢再攻,纷纷腾身而起,跃上屋面。 屋面上响起一声冷叱:“上哪儿找这么便宜的事儿,都给我滚下去。” 话声乍落,屋面的壮汉纷纷大叫栽了下来,一个个都捂着眼,鲜血从指头缝里往外渗,一个个都躺在地上打滚,霎时间哀呼一片,让人不忍看,也不忍听。 养小妹固然出身江湖人家?可是自小长大没见过这种阵仗,吓得脸发白,紧紧站在傅少华身后。 只听一声闷哼,那胖中年人满脸是血,跄踉后退,一屁股坐在堂屋的门口的台阶上。 养古月脸色煞白,身躯晃动,摇摇欲坠。 傅少华跨步而至,一指点在养古月的腰眼上,道:“小妹,快扶住老人家。” 养小妹跟过来扶住了养占月,这时候那白胖中年人挣扎着爬起来,要往堂屋里跑。 傅少华跨上几步到了他身边,一抬腿,白胖中年人摔了个结实,傅少华再上一步,一脚落在他心口上,道:“你是正主儿,你不能走。”那白胖中年人脸蹩得发红,道:“你要是个汉子,就给我个爽快。” 傅少华笑笑说道;“我要杀你,不过抬脚之势,可是有这位养老人家在场,我不便下手。” 养古月在养小妹搀扶下走了过来,咧目咬牙道:“你还狠?” 那白胖中年人道:“养老头儿,你那儿子尸抛贺兰山,怪不得我,我只是奉令行事……” 养古月道:“杀我儿子儿媳妇可是你?” 那白胖中年人道:“你错了,我没动手,杀你儿子的是你……” 堂屋里射出一道极细黑光,直奔那白胖中年人的顶门,傅少华掌中软剑…抖,“丁”地一声,那东西已落了地,乃是一把青色发乌的绣花铜针。 傅少华闪身进了堂屋,只听得背后响起一声惨嚎,扭头一看,那白胖中年人已站了起来,而养古月则近在他眼前,一双手正插在他胸膛上,十指全插了过去。 傅少华神情一震,闪身折了回来,手按白胖中年人肩头一拍,那白胖中年人直挺挺地倒了地,胸前十个血洞,死得怕人,傅少华紧跟着又一指点在养古月的腰上,养古月激灵一颤,一口血喷了出来,身子一软,整个人倒在养小妹怀里。 养小妹大惊颤道:“傅大哥,爷爷他……” 傅少华道:“老人家受了内伤,我已一指闭住他的血脉,阻止了伤势恶化,刚才他又妄动真力,伤势又加重了几分,不过,不要紧,我已经把他内伤的淤血带出来了。” 只听屋左传来铁大、的话声:“走吧,大嫂子。” 傅少华转眼一看,只见屋左一前一后走过来两个人,后面一个是铁大,前头一个是个衣衫不整,乌云蓬散的中年妇人,她,体态丰腴,带着点娇媚,长得不算美,也不算丑,只是中上姿色,可是她皮白肉嫩,乍看要比她的实际年纪年轻。 养古月老眼猛睁,一挺腰站直了,一双老眼紧紧盯在那中年妇人脸上,一眨不眨。 转眼间那中年妇人行近,铁大跨一步上前,道:“少爷,这娘儿们从堂屋翻出来要溜,让我截了下来。” 她运气好,是个女人家,要不然早伤在铁大掌下了。 傅少华道:“商二呢?” 铁大道:“他还在屋上守着呢。” 傅少华目光一凝,望着那妇人道:“你是……” 那中年妇人脸上不带一丝表情,对于养古月的目光电无动于衷,冷冷说道:“地上躺的是我的当家的。” 只听养古月颤声说道:“你……你是素馨!” 那中年妇人听若无闻,没答理。 傅少华霍地转过目光,道:“老人家,怎么说?” 养古月颤声说道:“她……她是我那儿媳。” 傅少华一怔道:“老人家没记错么?她脸上没有黑记。” 只听那中年妇人冷冷说道:“你记错人了,我不叫素馨。” 养古月瞪直着眼点头说道:“对,对,她脸上没有黑记,可是他怎么跟素馨长得那么像……” 傅少华一抬眼道:“铁大,扶老人家进屋歇息去。” 铁大应声上前一步,扶住养古月进了堂屋。 傅少华目光一凝,望着中年妇人道:“有些话我不愿让那位老人家听见,请跟我来。” 迈步往屋右行去。 那中年妇人脸上仍没表情,默默地跟了过去。 到了屋右那养马处,傅少华停步凝目,道:“你有机会在我的背后出手,你为什么不出手?” 那中年妇人道:“我自知不是你的对手。” 傅少华道:“你贵姓?” 中年妇人道:“我随夫姓,我丈夫姓什么,我就姓什么。” 傅少华道:“你丈夫姓什么?” 那中年妇人道:“他姓白,叫白文亮,他主持这家‘西庄’,但却听命于‘小召’。” 傅少华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你自己姓什么?” 那中年妇人道:“不告诉你了么?我随夫姓……” 傅少华道:“这么说,你姓白?” 那中年妇人道:“不错。” 傅少华道:“白夫人。” 那中年妇人道:“不敢当。” 傅少华语声忽转道:“你跟养家没关系?” 那中年妇人道:“毫无关系,他儿子姓养,我丈夫姓白。” 傅少华微一点头道:“应该不是,养老人家的儿媳脸上有块黑记,你脸上没有,不过据我所知精于易容的人,别说记,就是痕疤块也能做出来……” 那中年妇人冷冷说道:“你错了,我不擅易容之术。” 傅少华道:“只有一个精擅易容的人,他能在任何人脸上作出一块黑记来。” 那中年妇人目光一凝道:“你认为我是那个老头儿的儿媳么?” 傅少华摇头说道:“我不敢断言,只是,长一辈的你可以不认,你自己的亲生女儿站在你跟前,你不能不要。” 那中年妇人身躯泛起了一阵轻颤,道:“我嫁给我丈夫不少年了,到现在我还没给他生过一男半女。” 傅少华深深一眼,道:“看在养小妹份上,我放你一条生路,你去吧!” 说完了话,他转身要走。 那中年妇人突然轻喝道:“等一等。” 傅少华停步转身,目中冷芒直逼中年妇人。 那中年妇人口齿启动了一下,颤声说道:“你心里明白是不?” 傅少华道:“我并没有绝对的把握。” 那中年妇人道:“现在你有绝对把握了?” 傅少华道:“不错,你懊悔了?” 那中年妇人缓缓摇头说道:“不,我不懊悔,我要求你别让他祖孙知道。” 傅少华道:“为什么不让他祖孙知道?” 那中年妇人道:“我对不起养家,也羞见养家的人。” 傅少华道:“你是指……” 那中年妇人道:“打一开始,我骗了养家每一个人,我是官家的人,我奉命嫁到他养家去,你明白了么?” 傅少华眉一扬道:“我明白,只为养家有一本各大门派秘技抄本?” “不!”那中年妇人摇头说道:“起先官家只怀疑养家是一个秘密帮派的首脑。” 傅少华道:“哪一个秘密帮派?” 那中年妇人摇头说道:“不知名。” 傅少华沉默了一下道:“经你暗中的侦查,结果如何?” 中年妇人道:“他父子口风甚紧,也绝少来往,我毫无所得。” 傅少华道:“于是你就把脑筋转到那册各门派秘技抄本上了,对不?” 那中年妇人道:“养家藏有那册各派秘密技抄本的事,是他儿子告诉我的,我认为若能得到这各派技抄本,也许能将功抵罪。” 傅少华道:“是你让养老人家的儿子窃取那册抄本的?” 那中年妇人道:“是的,是的。他跟我情意甚笃,他很听我的话。” 傅少华道:“他跟你情意甚笃,也很听你的话,可是却死在了你的手里……” 那中年妇人身躯一阵轻颤道:“到了贺兰山下,他发现了真象,他要杀我,我在封架中失手伤了他,我本不愿伤他的,我对他动了真情,更何况我跟他已经有了个女儿……” 傅少华道:“我听养老人家说,他的儿子浑身伤痕累累,几无一处完整,任何人一眼就知道他是死在乱刀之下。” 中年妇人双眉微扬,两眼之中杀机隐现,道:“那是白文亮跟他的人,并不是我,我无力阻拦,也不敢阻拦。” 傅少华道:“所以你对不起养家,也羞见养家的人。” 中年妇人道:“我知道这还不够……” 傅少华沉默了一下道:“那册各派秘技抄本呢?” 那中年妇人道:“当时我就给了白文亮,白文亮一回来就马上送给了‘小召’。” 傅少华道:“白文亮究竟是什么身份?” 那中年妇人道:“他的职位相当于一个侍卫班头。” 傅少华道:“任威远呢?” 那中年妇女道:“任威远是从京里调出来的一名侍卫。” 傅少华道:“这家‘西庄’的一切行动都听命于‘小召’?” 那中年妇人道:“是的。” 傅少华道:“‘大召’规模比‘小召’大,地位该在‘小召’之上,对不?” 那中年妇人道:“你错了,不明白的人都以为‘大召’跟‘小召’必有关系,其实‘大召’是个纯粹的喇嘛庙,跟秘密机关没有关系。‘小召’就不同了,‘小召’虽然也是座喇嘛庙,其实里头住的全是来自‘离和宫’的密宗好手,他们也烧香礼佛,那只是掩饰。” 傅少华道:“‘小召’里一共有多少喇嘛?” 那中年妇人道:“恐怕有两三百人,你知道喇嘛爵秩分十几等……” 傅少华道:“我知道,最尊者称关师、禅师,次称扎萨克大喇嘛,称副扎萨克大喇嘛,扎萨克喇嘛,以上给印,像大喇嘛、副喇嘛、闲散喇嘛等只给札符。” 那中年妇人道:“对喇嘛教,你懂的不少。” 傅少华道:“那也没什么,我是在这一带长大的。” 那中年妇人道:“这儿没有关师、禅师,也没有扎萨克大喇嘛跟副扎萨克大喇嘛,他们在京里受供奉,在‘离和宫’里养尊处优,不常到这朔漠一带来,‘小召’里主事的只有一个扎萨克喇嘛,座下二十多名大喇嘛,其他的就全是副喇嘛跟闲散喇嘛了,你知道,‘小召’里最厉害的是那个主事的扎萨克喇嘛跟二十名大喇嘛,其他的就不足为虑了。” 傅少华道:“谢谢你。” 那中年妇人摇头说道:“我不过希望能减少自己一点罪孽而已。” 傅少华沉默了一下:“对养氏祖孙,你打算怎么办?” 那中年妇人缓缓说道:“他的儿媳已经死了。” 傅少华道:“养小妹的生身母也故世了么?” 那中年妇人颤声说道:“是的!” 傅少年又沉默了一下道:“既然这样,你走吧!” 那中年妇人道:“我还没请教。” 傅少华道:“我姓傅。” 那中年妇人道:“原来是傅少侠。” 傅少华道:“不敢当。” 那中年妇人道:“傅少侠仁厚,我会记住的,如果可能,还请傅少侠多照顾养小妹,来生我会报答你的。” 腾身掠出了后墙。 傅少华望着那丰腴身影掠出后墙,叹了一声,扭头走向堂屋。 他刚到堂屋,商二跟着掠了过来,进门便道:“怪了,刚才铁大截下的那个娘儿们,又从后墙掠了出去,一出去便撞在一棵大树上,脑袋撞得粉碎……” 傅少华心头一震,只听养小妹道:“活该,死得好,这个窝里的人,早就该死了。” 傅少华看了她一眼,心中难言感受,没说话。 养古月靠在一张椅子上,这时候他直起腰问道:“哥儿,她是不是我那……” 傅少华摇头道:“老人家认错人了,不是的。” 养古月道:“她怎么长得那么像我那儿媳……” 傅少华道:“老人家,世上不少长得相像的人。” 养古月点了点头道:“不错,她怎么会是我那儿媳,我那儿媳又怎会与贼为伍……” 傅少华有意移转话题道:“老人家现在觉得怎么样?” 养古月道:“不碍事了,刚才这位铁大哥已经给我治了一阵子,唉,到底老了,不服老是不行的,要倒退个十年,这贼岂伤得了我!” 傅少华道:“老人家如果已经不碍事的话,请带着小妹回去吧,大仇已报,好在也没惊动任何人。” “回去?” 养占月怔了一怔道:“哥儿要我祖孙俩回到哪儿去?” 傅少华道:“我认为老人家还可以在这儿长住,如果老人家不愿在这儿住下去,回‘西口’去也可以。” “不行。”养古月摇头说道:“那册各派秘技抄本还没有找回来,我不能就这么算了。” 傅少华道:“如果老人家信得过我的话,可以把这件事交给我。” 养古月道:“哪怎么行……” “老人家,”傅少华道:“大仇已报,剩下的事您就该为小妹多想想了。” 养古月神情震动了一下,事实上他看见了。他这位爱孙女虽然家业渊源,有一身足以自卫的能耐,可是毕竟年纪还小,遇上今天这种阵仗,还是相当害怕。 他沉默了一下,老眼深注,道:“谢谢哥儿明教,那我就把找回各派秘技抄本的事,托付给哥儿了。” 傅少华道:“老人家请放心,只一找回那册各派秘技抄本,我马上会送还给老人家……” 养古月摇头截口说道:“还不还给我那倒没什么紧,只要别让它落进虏贼手里,我就不会担什么罪孽了,哥儿找回那册各派秘技抄本之后,是哪一派的还给那一派就就行了。” 他一手扶着养小妹站了起来。 傅少华道:“我让商二送您回去。” “不必了,谢谢哥儿。”养古月摇头说道:“事已了,我也不想在这儿待下去了,我祖孙俩这就要回‘西口’去。” 傅少华道:“老人家决定回‘西口’去了?” 养古月苦笑一声道:“住在这儿,带着我这个小孙女,总是件带点险的事。” 傅少华道:“老人家能走么?” “不要紧。”养古月道:“城里几家驴马大车行我熟得很,我雇辆车去。” 傅少华道:“那我就不送了,老人家请从后头出去。” 养古月点了点头:“我省得,哥儿、铁大哥、商二哥,咱们后会有期,三位都请珍重。” 铁大、商二一起抱拳说道:“老人家也请珍重。” 养古月迫:“三位哪年有空,请到‘西口’盘旋几天,我愿早一点看到‘铁骑会’大旗飘扬神州各处。” 傅少华道:“多谢老人家,有空我一定去拜望。” 养古月没再多说,带着他那爱孙女走了。小姑娘眼巴巴望着傅少华,一脸依依难舍的神色,再三叮嘱:“傅大哥早日到‘西口’去。” 望着养古月祖孙俩出了后门,傅少华收回目光道:“商二,把那具女尸弄进来埋了吧,那是养老人家的儿媳妇儿。” 铁大一怔道:“怎么,少爷,真的?” 傅少华点了点头,把刚才的情形说了一遍。 听毕,铁大浓眉轩动,道:“这么说她还有几分良心。” 傅少华道:“人心总是肉做的,人伦与亲情是永无法抹杀的。” 铁大道:“冲着这一点,我埋她。” 扭头往后而去。 商二道:“铁骰子是我的独门玩艺儿,我不愿留在这儿,我去把它从那些东西的眼眶里起出来去。” 他也转身走了。 傅少华抬眼四下看看,大院子里躺的到处是人,有的已经没动静,有的还躺在那儿哼哼,可是眼看也快不行了。 个个都是人生父母养的,由小到大,二三十年,何尝容易,可是由于立场不同,不得不下杀手,想想心里不免有点难过。 铁大、商二手脚俐落,转眼工夫全回来了,商二满手是血,不知道哪儿址了块布直擦。 铁大道:“少爷,咱们还要进‘小召’去?” 傅少华点了点头道:“我判断那册各派秘技抄本,可能还在‘小召’。” “对。”铁大这个人就喜斗狠,一点头道:“一不做,二不休,打铁趁热,杀他个娘休的。” 商二冷冷说道:“‘小召’可不像这家‘西庄’那么稀松。” 铁大浓眉一扬道:“喇嘛我见的多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傅少华道:“密宗绝学,神秘莫测,不容轻视,在‘托托山’的时候老人家就告诉我,各派绝学秘技他都懂,唯有密宗,他一直摸不透深浅,要是密宗那么易与的话,‘离和宫’里也不会供奉着那么多喇嘛了。” 铁大气焰消了些,没说话。 傅少华道:“听那位养少夫人说,‘小召’主事的只有一个扎萨克喇嘛,可是大喇嘛却有二三十个之多,敌众我寡,实力太以悬殊,不可力敌。” 铁大道:“那么咱们怎么个智取法?” 傅少华转眼望向商二道:“可有什么高见?” 商二笑笑说道:“论心智,我是比别人强了些,可是在您面前……” 傅少华道:“说吧。” 商二应了一声,想了想,道:“擒贼先擒王,射人先射马,咱们不跟别个斗,只找那主事的扎萨克喇嘛,只要能置他于掌握之中,就等于控制了‘小召’,还怕他不乖乖地交出那册各派秘技抄本来。” “废话。”铁大瞪着眼道:“动这种心智我也会,擒贼擒王,射入射马,三岁小孩儿都懂,要你说。” 商二笑笑说道:“我知道你懂,可是你懂怎么个擒王法么?” 铁大道:“那还不容易,只要杀进去,看准那主事儿的扎萨克喇嘛一抓……” “好办法,”商二喝了一声道:“只是,试问,你这是力敌呢,还是智取呀?” 铁大怔了一怔,脸一红道:“这……那你说。” 商二转望傅少华道:“少爷,我这一招行么?” 傅少华笑笑说道:“英雄所见略同,说你的高明办法吧。” 商二咧嘴道:“咱们找个黄公窍如何?” 傅少华眉一扬道:“苦肉,诈降。” 商二道:“这只能叫苦肉,冒充。” 傅少华笑笑说道:“我明白,只不知道他愿不愿意?” 商二道:“你的令谕,他敢不愿意?” 铁大眨眨眼道:“你小子又要冤我了,对不对?” 商二一咧嘴道:“这时候你还真机灵,让你说着了。” 铁大道;“说说看,怎么回事儿。” 商二道:“三国你没瞧过,周公谨巧施连环计你更一窃不通,告诉你黄盖苦肉诈降也没用,这么说吧,我让你冒充这家‘西庄’的人,投到‘小召’里去,看机会找到那主事的扎萨克喇嘛,明白了么?” 铁大眼一瞪道:“你让我去?凭什么,就凭你比我长得白嫩些?” 商二道:“少爷的令谕行了吧?” 铁大道:“当然行,只是为什么单挑我去?” 商二道:“难不成让少爷去?” 铁大道:“废话,我问为什么你不去?” 商二一咧嘴道:“谁叫你是蒙古人,占便宜,他们对蒙古有好感。” 铁大一怔,道:“好哇,你小子变着法儿整我……” 商二一整脸色道:“说正经的,铁大,这件事是成是败全在你了。” 铁大一点头道:“我干了,你放心,我不成功,便成……” “闭上你的毛嘴!”商二往院子里一指道:“现在听我的,去找个合适的,扒下一件皮穿上去。” 铁大道:“怎么还要换行头?” 商二道:“要装就装得像一点儿,这儿有二三十个,我不信喇嘛们个个都认识。” 铁大一点头道:“行,铁大我听你的。” 这家“西庄”有十几个蒙古壮汉,个头儿都挺高大,找件合身的衣裳更不难,不过转眼工夫,铁大就换了一身行头走了回来,道:“怕不行,你瞧瞧,这身衣裳上全是血。” 商二道:“要的就是血,不带血怎么行,大红吉利,这一趟准包成功,铁大,你咬咬牙吧。” 翻腕制上了一柄匕首! 铁大两眼一瞪道:“慢着,你这是干什么?” 商二道:“我要在你身上做处伤,要是怕疼咱们就免了。” “笑话。”铁大一双浓眉扬得老高:“我铁大怕疼?你几时听说过,来吧,照这儿来!” 膀子一扭,递到了商二眼前。 “对。”商二点点头混道:“就是这儿肉多,伤不了经脉。” 捞起匕首就要划下去,铁大面不改色,连眼皮都没有眨一眨。商二却把那扬起的手又垂了下去,摇头说道:“往日杀人不眨眼,今日心肠却软如绵,对自己人就是割个口子我也下不了手,算了,还是你自己来吧。” 把匕首掉转过来递向铁大。 铁大冷笑一声道:“姓商的,至今天我才知道你真行。” 劈手一把抓过匕首,往左膀上就是一下。血马上冒了出来,一条衣袖霎时湿透,铁大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把刀往商二手里一塞,道:“下一步怎么走?说吧。” 商二望着铁人那支红透的衣袖,皱了皱眉道:“告诉他这家‘西庄’让人挑了,要见扎萨克喇嘛有要事禀报,扎萨克喇嘛什么样儿,你比我清楚,别弄错了,剩下的就瞧你自己了,少爷跟我在外头等着,现在往‘小召’跑,越快越好,走吧。” 铁大没再多说一句,高大身躯突然拔起,从后墙掠出,直往“小召”方向射去。 商二见铁大出了后墙,转过脸来道:“少爷,咱们帮他演这出戏,赶他一阵吧。” 傅少华微一点头,身形拔起,商二跟着腾起。 三个人一前二后,穿屋越脊,流星赶月般直往“小召”奔去。 “小召”离这家“西庄”没多远,在三人高绝的身法下,转眼工夫已然抵达。铁大没走正门,从墙上一头扎进了“小召”。商二跟着掠到,抖手一掌拍出,砰然一声,拍翻了墙头一块,碎瓦齐飞,尘土激扬,然后他偕同傅少华半空里一个大旋身折了回去,去势比来势还快。 铁大一头扎进“小召”,一脚刚落地,猛听传自身后墙砰然一声大震,铁大莽归莽,这时候他很明白。明白那是商二帮他演戏,脚一点地,他就要再往里扑。 只听一声沉喝传厂过来:“站住。” 中气十足,震得人耳鼓翁翁作响。 铁大硬生生刹住前扑之势,抬眼一看,只见大殿前站着一个身躯高大,浓眉大眼?一脸络腮胡,威态逼人的中年喇嘛,铁大是蒙古人,对喇嘛教熟得不能再熟,一眼便看出那是个身份地位颇高的大喇嘛。 他知道该怎么做,上前行了个喇嘛礼,一口蒙古话冲口而出。 “大喇嘛,‘西庄’让人挑了,弟兄们全遭了毒手,只有我一个人儿跑了出来……” 人影一闪,那高大喇嘛已到了他跟前,大殿前跟铁大站立之处少说也有个七八丈,未见这大喇嘛作势他已到了跟前,足见密宗绝学不容轻视。 那高大喇嘛一双锐利目光上下打量了铁大好一阵子,突然抬手一指,闭了铁大左膀上的血脉,道:“你是白领班那儿的?” 他也是一口蒙语,铁大这一招施对了,蒙古人说蒙古话,就能亲人三分。 铁大道:“谢谢大喇嘛。是的。” 那高大喇嘛道:“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铁大脑子里一转,道:“我是刚从京里来的,不想到这儿第二天就碰上了这件事。” 那高大喇嘛道:“你姓什么,叫什么?原在京里什么地方?” 铁大道:“我姓隆乐,原在京里‘善扑营’。” 原来清代京军有“善扑营”,选勇力之士,习相扑诸艺,其艺一曰“善扑”,两人相扑为战,以倾服其敌者为优,本古俗也,清语谓之“布康”,二曰“勇射”,人高力多者为优;三曰“骗马”,以身手矫健者为优,骗驼者同。 每当仲冬,皇上幸汉台,则陈而阅之,御试武进士。则仅执事,扈从则备宿卫,凡燕蒙古藩部,则令承应献技,以大臣为挥统,下设翼长,教习军战,兵额共三百人。 那高大喇嘛一听铁大原在京里“善扑营”就没再多问,当即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铁大把经过说了一遍,听毕,那高大喇嘛扬了一双浓眉,道:“这么说,连白领班也遭了毒手?” 铁大道:“是的,他们连白夫人也没放过。” 那高大喇嘛道:“是哪一路的人,知道么?” 铁大道:“据他们说是‘铁骑会’的,想是当年‘铁骑会’的漏网余孽。” 那高大喇嘛冷笑一声道:“好大的胆子,他们人呢?” 铁大道:“刚才追我追到这儿,想是见我进了‘小召’没敢再追进来扭头跑了,有一个对我击了一掌,幸好我躲得好……” 那高大喇嘛往墙头望了一眼,道:“这班叛逆,朝廷不容他们死灰复燃,更不容他们这么猖獗,你先在这儿待着,我带人找他们去。” 说着转身要走。 铁大上前一步道:“大喇嘛请慢一步。” 那高大喇嘛回过身来道:“你还有什么事?” 铁大道:“白领班临终交待我几句话,要我面禀扎萨克……” 那高大喇嘛目光一凝,道:“白领班交待了你什么话?” 铁大迟疑了一下道:“白领班交待我务必要面禀扎萨克……” 那高大喇嘛道:“召主正在后殿参佛,现在不能见你,等日落召主参佛礼毕之后再说吧,来人。” 他沉喝声中大殿里走出一名年轻喇嘛,快速走下石阶,上前恭谨一礼:那高大喇嘛立即吩咐说道:“带他歇息去,给他吃喝,等日落后,带他见召主。” 说完了话,迳自迈步而去。 铁大皱皱眉,心想,这一下要等日落,少爷跟商二在外头等得非着急不可,万一认为自己出了差错闯进来,岂不要糟…… 只听那年轻喇嘛道:“跟我来。” 转身向殿左行去。 铁大没奈何,只得跟子过去。 那年轻喇嘛把铁大带进了殿左一间屋里,这间屋挺宽敞,有床有椅,也挺干净,他望着铁大道:“你就在这儿先歇息会儿吧,我去给你拿吃喝跟伤药来。” 他转身要走,铁大横身一拦道:“我有急要大事要见扎萨克!” 那年轻喇嘛道:“大喇嘛刚才不是交待过了么,要你等到日落。” 铁大道:“我知道,可是要等到日落恐怕就来不及了。” 那年轻喇嘛道:“那没办法,召主正在参佛,不等礼毕,谁也不敢去惊动,我看你还是耐心等等吧。” 转身行了出去。 铁大站在那儿在发愣,一双浓眉皱得老深。心想:真他娘赶得巧,偏偏赶上他参佛,老天爷帮忙,别让少爷跟商二等不及闯进来才好发了一会儿愣,他坐了下去,刚坐下,外头步履响动,有人来了,铁大听得清楚,是两个人。 果然,年轻喇嘛带着个中年喇嘛走了进来,这中年喇嘛中等身材,有点胖,长得挺白净,不像刚才那个大喇嘛那么怕人,铁大一眼就认出这又是一个大喇嘛,忙站了起来,上前一礼,道:“隆乐见过大喇嘛。” 那胖喇嘛目光森冷,也带着点阴险地深望了一眼道:“你就是白领班那儿的弟兄?” 铁大道:“是的。” 那胖喇嘛道:“德律克大喇嘛已经带人到‘西庄’去查看究竟了,你在这儿安心歇息吧,把手抬起来,让我看看你的伤。” 铁大答应一声抬起了左膀。 那胖喇嘛伸手撕开了铁大的血污衣袖,看了看道:“是谁给你闭的血脉?” 铁大道:“就是刚才那位大喇嘛。” 那胖喇嘛脸上没一点表情道:“还好,没伤着经脉,止了血,上点药很快就会好的。” 铁大道:“多谢大喇嘛。” 那胖喇嘛道:“听说你要见召主?” 铁大道:“是的,白领班曾交待了我几句话,嘱我务必尽快回禀扎萨克。” 那胖喇嘛道:“什么事,对我能说么?” 铁大道:“大喇嘛原谅,白领班交待……” 那胖喇嘛一摆手道:“那就算了,你且等召主参佛礼毕之后吧。” 铁大道:“大喇嘛,要等到日落之后,恐怕就来不及了。” 那胖喇嘛道:“什么事这么急?” 铁大道:“白领班说……大喇嘛原谅,白领班交待,务必要回禀扎萨克。” 那胖喇嘛微一点头道:“好吧,待会儿我把你的话传进后殿去试试看。” 铁大心里一宽,忙道:“谢谢大喇嘛。” 那胖喇嘛话锋忽转道:“听说你原在京里‘善扑营’?” 铁大道:“是的,我昨晚上才到归化来。” 那胖喇嘛道:“这么说你的身手一定很不错了。” 铁大道:“哪里,在大喇嘛面前,我不敢自夸,这种玩艺儿是我们蒙古人的习俗,人人学过,人人会得。” 那胖喇嘛道:“你不必客气,能选到‘善扑营’那定然是错不到哪儿去,崇公还好吗?” 铁大略略一怔,旋即说道:“还是老样子。” 那胖喇嘛转望那年轻喇嘛道:“把药给他敷上。” 那年轻喇嘛答应一声,接过了铁大的左膀,他那里给铁大上药,那胖喇嘛一双森冷阴惊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他可不知道胖喇嘛口中这位崇公是谁。答以“还是老样子”,应该不会出错。 那胖喇嘛脸上露出一丝极为难得的笑意道:“多少年不见,崇公居然还是老样子,难得,难得,你歇着吧,我这就往后殿走一躺去。” 转身走了出去。 铁大忙道:“多谢大喇嘛。” 他略略擦了一把冷汗。 这时候药也敷好了,那年轻喇嘛把送来的吃喝放在桌子上道:“你随便吃喝点儿吧,我就在大殿里,有事只管叫我。” 说完了这话,他也走了。 铁大心宽,心宽就吃得下东西,送到面前的吃喝,不吃那是傻子,吃,吃够了才有劲儿。 铁大吃起东西来怕人,狼吞虎咽,风卷残云,转眼工夫把送来的吃喝吃个精光。 一摸肚子,饱了,刚抹抹嘴,外头又传来了步履声,八成儿传他往后殿去,铁大精神一振,心里一跳,连忙站了起来。 刚站起,进来个年轻喇嘛。不是刚才送吃喝的那个,这个长得挺清秀,一进门便道:“你就是隆乐了?” 铁大道:“是的,有什么事么?” 那年轻喇嘛看了他一眼道:“你的面子不小,居然能让召主停下参佛大礼见你,来吧,跟我往后殿去吧。” 铁大没料到,心里直跳,可也着实有点紧张。 跟在那年轻喇嘛之后,穿过重重的殿室,走了老半天才到了后殿,铁大懂,喇嘛庙的后殿,就是喇嘛庙的中枢腹地所在,尤其是这种秘密机关,更是重要,寻常人是不许轻易近一步的。 抬眼看看,这座后殿并不如大殿宏伟,可是较大殿为堂皇,而且更见庄严,庄严得有点慑人。 站在外面往里看,佛像下一座高台,约有半人高,上头坐个瘦小个子的老喇嘛,看装束,看打扮,铁大马上就认出那是这座“小召”的召主扎萨克喇嘛。 在那高台左右,一边分站立着五名大喇嘛。那胖喇嘛就站立在扎萨克喇嘛左首头一个。 偌大一座后殿里,共是十一个人,但却静悄悄地听不见一点声息。 年轻喇嘛登上了那高高的石阶在门口停步施礼,高声说道:“西庄弟兄隆乐到。” 只听殿里那胖喇嘛道:“传他进来。” 年轻喇嘛高应一声,当即回身说道:“召主传你呢,进去吧。” 铁大定了定心神,壮了壮胆,大步沿阶走了进去,刚进高台十步,只听那胖喇嘛喝道:“行了,停步。” 铁大停步施礼:“西庄弟兄隆乐,见过召主。” 那瘦小老喇嘛闭着眼,连睁都没睁。 只听那胖喇嘛道:“召主停下参佛大礼见你,上面就是召主,有什么话你现在可以说了。” 铁大脑子里转了一转,心想:要想制这老喇嘛,非得先想办法把这十个密宗高手弄出去不可,有这十个密宗高手在侧,只怕难以得手他这里正自心念转动,石座上那瘦小老喇嘛突然睁开两眼,那锐利目光往铁大脸上一扫,道:“你就是原在京里‘善扑营’的隆乐?” 铁大道:“回召主,是的。” 那瘦小老喇嘛又问道:“你有什么急要大事,说吧。” 铁大迟疑了一下,没说话。 瘦小老喇嘛抬手微微一摆道:“你们暂时出去一下。” 十名大喇嘛向着石座一躬身,分两队行出了后殿。 正中下怀,铁大心头一阵猛跳。 那里十名大喇嘛行出了后殿,石座上那瘦小老喇嘛这里又开了口:“你行近一些。” 铁大简直想叫,忙答应一声迈步直越石座之前。 那瘦小老喇嘛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铁大猛抬头,两眼暴睁,出手如电向石座上抓了过去,也不知道怎地,石座上那瘦小老喇嘛竟然没动,让铁大那只毛茸茸的大手一把正抓在左腕脉上。 铁大清晰地感觉到,他抓着了,然而他却又清晰地感觉到,瘦小老喇嘛那支左腕刚人握,猛然一下变得很细,而且很滑,跟泥鳅一般一滑就滑出了他的掌握。 铁大大吃一惊,他应变极快,反手一掌拍了出去,正拍在瘦小老喇嘛的胸口上,只听砰然一声,石座上瘦小老喇嘛跟钉在石座上一般,一动没动,铁大却觉得一股强劲无伦的反震涌上身来,震得他立足不稳,踉跄后退,一屁股坐在地上。 铁大够机灵,他心胆欲裂之余,定了定神翻身站起,抬眼一看,不由暗暗叫了声苦也。 十名大喇嘛一字排列,把那后殿门堵得死死的。 石座上那瘦小老喇嘛他试过了,他远不是对手,人家挨了他那能把山拍崩一块的重重一掌能跟个没事人儿似的,分明这老喇嘛一身密宗绝学已然到了至高境界。 眼前十名大喇嘛联手拦住,显然,他依然难敌。 铁大这时候显得很明白,他连试着闯一闯的念头都没打,双手一摊,倏然而笑:“行了,你们高明,我认输了。” 只听对面那胖大喇嘛冷冷一笑道:“不这么试还逼不出你的本来面目呢。‘善扑营’的崇公早就告老回蒙古去了,你却说他还是老样子,既冒充京里来人,就该把京里的大小事先摸清楚……” 铁大暗暗一声苦笑。 那胖大喇嘛接着说道:“现在不必再装了,说你的来路。” 铁大胸部一挺道:“你铁爷是‘铁骑会’的。” 那胖大喇嘛两边细眉一扬道:“这么说那家‘西庄’就是你们挑的?” 铁大道:“不错,大丈夫敢做敢当,那家‘西庄’正是我们‘铁骑会’挑的,那姓白的狗腿子就是我杀的。” 只听胖大喇嘛身旁那名大喇嘛冷笑说道:“先挑‘西庄’,后来‘小台’行刺,你的胆子不小啊!” 铁大道:“你铁爷胆比天大,向来不知道什么可怕。” 那胖大喇嘛冷冷说道:“你不是来行刺的。” 铁大一怔道:“那你说我是来干什么的,吃饱了没事儿,跑进‘小台’来玩儿的?” 那胖大喇嘛冷冷说道:“你要是来行刺的,不会先出手攫召主腕脉……” 铁大心想,这番子厉害,有机会非先放倒他不可…… 只听那胖大喇嘛又道:“你是干什么来的?” 铁大道:“告诉你也没关系,你铁爷是来要那册各派秘技抄本的。” 那胖大喇嘛两眼一睁道:“你知道那册各派秘技抄本?” 铁大道:“你这岂不是多此一问,要是不知道,我来要的什么各派秘技抄本?” 那胖大喇嘛道:“你怎么知道那册各派秘技抄本?” 铁大脑中一转道:“你想是谁告诉我的?” 那胖大喇嘛冷笑一声道:“白文亮他该死,你是蒙古人?” 铁大道:“不错,你看出来了。” 那胖大喇嘛道:“身为蒙古人,竟为叛逆所用,你也该死。” 他话声一落,十名大喇嘛往前迈步,成网状地围了上来,铁大明白自己的处境,偌大一座后殿里只要出不了门儿,躲到哪里都一样,所以他干脆站在那儿没动。 转眼间十名大喇嘛已把他围在石座之前,十名大喇嘛一起抬起右掌缓缓地向着铁大抓了过来。 石座上那瘦小老喇嘛早就闭上了两眼,一动没动,跟尊石像似的。 铁大猛觉一片劲力袭上身来,倏觉满身的血往上一涌,他不禁大骇,这时候他才明白,十个大喇嘛施的掌劲是一种无伦的吸力,他要是不赶快挣脱的话,非七窃冒血,血枯身死不可。 他明白密宗绝学的厉害了,然而也来不及了,他略一提气想挣,可不提气还好,这一提气只吓得他魂飞魄散,冷汗立刻满身。 他发觉他一身真气无法提聚。不但真气无法提聚,而且一个身躯也被那片强劲吸力牢牢吸住,分毫动弹不得。 完了,铁大一颗心直往下沉,血却直往上涌,渐渐地他更觉得他不能开口,只一开口血就像会从嘴里吐出来。 他心想,这回是死定了,多少年来经过多少风险他连根汗毛都没掉,不想今天死在这喇嘛手里,而且是这么个死法。 他觉得两眼胀得慌,鼻子跟耳朵却生疼,他知道,离七窍冒血的时候不远了。 就在这时候,突然,他看见那十名大喇嘛身后,那后殿的大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个人。 这个人不是别人,是傅少华。 铁大一怔,怀疑他是临死之前看花了眼。 他这里刚一怔,傅少华那清朗话声已然传人耳中:“铁大别开口,运足气再转。” 铁大心领神会,瞥足了劲儿猛地一个大旋身,怪了,刚才怎么动都动不了,如今一转却轻易地转了开去。 铁大定了定神,出了一口气,霹历般暴喝一声就要扑。 只听傅少华一声沉喝:“铁大,别动。” 沉喝声中两名大喇嘛转身扬掌劈向傅少华。 傅少华挺掌一迎,砰然大震,两名大喇嘛踉跄而退。 这一手震住了另八个大喇嘛,就在八个大喇嘛微一怔神之间,傅少华已然徒步从十个大喇嘛之间穿过,到了石座之前。 十名大喇嘛大声惊喝,要扑。 石座上那瘦小老喇嘛突然睁开两眼,抬起了手。 十名大喇嘛收势躬身,没再动,但仍一字排列拦在后殿门口。 石座上那瘦小老喇嘛目光一疑,望着傅少华道:“年轻人,你是……” 傅少华道:“‘铁骑会’傅少华。” 瘦小老喇嘛抬手一指铁大道:“他是你的部属?” 傅少华道:“不错。” 瘦小老喇嘛道:“这么说你也是来夺那册各派秘技抄本的?” 傅少华一听就知道铁大已经说了,当即说道:“那不能叫夺,我受人之托,应该说追回那册各派秘技抄本。” 瘦小老喇嘛道:“你受各门派之托?” 傅少华抬头说道:“我受一位养老人家所托。那位养老人家是惨死贺兰山下的养承志养少侠的父亲。” 瘦小老喇嘛道:“养家也不是那册抄本的原主。” 傅少华道:“各门派秘技不容落人外人之手,养老人家嘱我追回那册各派秘技抄本之后,该是哪一派的就还给哪一派。” 瘦小老喇嘛道:“真的吗?年轻人。” 傅少华道:“自然是真的。” 瘦小老喇嘛道:“那姓养的这么大方么?” 傅少华道:“养老人家毫无贪心。” 瘦小老喇嘛道:“既然毫无贪心,当初为什么潜入各门派抄录各门派的秘技?” 傅少华道:“你错了,那册各门派秘技抄本,是养老人家无意中捡来的……” “年轻人,”瘦小老喇嘛淡然一笑道:“以我看,错的是你不是我,据我所知,那册各门派秘技抄本,确是养古月他潜进各门派重地偷偷抄录的,因为他需要那个东西,有了那个东西,他就可以控制各门派……” 傅少华道:“养老人家要控制各门派?” 瘦小老喇嘛道:“不错,年轻人,你知道他是谁?他是中原武林一个秘密帮会的首脑人物,他所以要控制各门派,是想充实自己的实力。” 傅少华淡然一笑道:“就算你说的是实情实话,可是你们又为什么下手夺取这册各派秘技抄本,自然也是为控制各门派。是不?” 瘦小老喇嘛道:“年轻人,你说对了,书生造反,不足为虑,可虑者唯武林中人。朝廷有觉于此,不得不想办法控制各大门派,而控制各大门派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掌握这册各派秘技抄本,你懂了么?” “我懂,”傅少华道:“我不能让养家控制各门派,我更不能让你们置各门派于掌握之中。” 瘦小老喇嘛道:“年轻人,朝廷也不愿意让你‘铁骑会’控制各门派!” 傅少华淡然一笑道:“我不便置辩,随你怎么想都可以。” 瘦小老喇嘛直了直腰道:“年轻人,你能破密宗摄魂大阵于前,连退我座下两名大喇嘛于后,对密宗,想必知道的不少。” 傅少华道:“可以这么说。” 瘦小老喇嘛道:“那册各派秘技抄本,就藏在这座后殿之中,你跟我作三招拚斗,你能一一破我密宗绝学,挫我于掌下,我马上把他那册秘技抄本交给你,可是万一你无法破我密宗绝学,败在我掌下呢,那怎么说?” 傅少华道:“你只管说就是。” 瘦小老喇嘛双眉一耸,目光更见锐利,道:“我要你跟你这部属,永远留在我这‘小召’之内。” 傅少华一点头道:“可以。” 瘦小老喇嘛道:“年轻人,看你气宇不凡,应该是个英雄人物。” 傅少华道:“丈夫轻死重一诺,我向来说一句算一句,你放心就是。” 瘦小老喇嘛一点头道:“那好,年轻人,是你先出手,还是我先出手。” 傅少华道:“你只管出手就是。” 瘦小老喇嘛两眼之中突现异采,道:“年轻人,你准备好,我要出手了。” 他缓缓抬起右掌,向着傅少华招了一招,那情形就像叫傅少华近前说话似的,一点也看不出会有敌意。 而,傅少华的身躯突然向前一倾,也只是那么一倾,刹那间傅少华又站稳了,他陡然抬手一振,石座上瘦小老喇嘛也忽然往后一仰,同样地只也是那么一仰,转眼间也坐稳了。 瘦小老喇嘛脸色微变,旋即脸色转趋凝重,提起右手曲指向傅少华隔空弹了一下。 傅少华连忙抬掌一封,只听“波”地一声轻响起于傅少华手掌前半尺远近处,傅少华的身躯为之一抖。 两招过去了,乍看分不出胜负高下。 第三招傅少华在瘦小老喇嘛没出手之前,右掌前探,五指如钩,缓缓向着瘦小老喇嘛抓了过去。 瘦小老喇嘛那薄薄的唇角泛起了一丝笑意,单掌一挺,掌心向外,微微颤抖了起来。 傅少华的右掌缓缓往前探,瘦小老喇嘛一只挺立的手掌抖得也越见厉害。 傅少华额上现了汗迹。 瘦小老喇嘛唇边那丝笑意不知何时候没了。 傅少华额上的汗越来越多,右手臂也快伸直了。 瘦小老喇嘛一只挺立的右掌由颤抖而变成了前后摇摆,一身骨节格格作响,听起来怕人。 铁大两眼睁得老大,脚下缓慢地向着傅少华身后移去。 突然,瘦小老喇嘛那瘦小身躯猛然往前一倾,“叭”一声地身下石座崩裂了一块,傅少华适时收掌垂手。 后殿里有着一瞬间的静寂。 瘦小老喇嘛面如死灰,这时候看他显得虚弱异常,任何人都能一指头取他性命。 而,傅少华站在原地没动。 铁大忍不住叫了他一声:“少爷。” 傅少华一抬手,铁大松了一颗心,也闭上了嘴,他明白,少爷无恙,也不让他乘人之危。 倏地,瘦小老喇嘛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话说得有气无力:“年轻人,你艺出何门?” 傅少华没说话,向着瘦小老喇嘛伸出了手。 瘦小老喇嘛一摇头道:“无论如何,那册各派秘技抄本不能给你。” 铁大陡然色变,他刚要动,十名大喇嘛比他快,四名扑向了他,另六个则抬掌齐击傅少华。 铁大难敌四名大喇嘛联手。 傅少华跟瘦小老喇嘛同样的虚弱。 就在这当儿,殿门外响起一声怪笑:“老喇嘛,你睁眼瞧瞧这个。” 瘦小老喇嘛神情一震,陡然沉喝:“住手。” 十名大喇嘛收势齐退。 殿门口站着商二,他两手捧着一堆东西,那堆东西有弓有矢,有甲有胄。 只见瘦小老喇嘛步下石座,在石座前躬下身去。 商二怪笑说道:“老喇嘛,你认识这是些什么东西么?” 瘦小老喇嘛一抬头,肃然说道:“这是康熙爷当年平准凯旋,驻跸‘小召’,赐给‘小召’的弓矢甲胄。” 商二笑吟吟地道:“你认得就行,乖乖地把那册各派秘技抄本交出来。要不然我就三脚两脚踩碎了它。” 瘦小老喇嘛一句话没说,转身从石座下摸出一个黄绫小包递给了傅少华。 商二道:“少爷,打开瞧瞧,别让他蒙了。” 傅少华打开黄绫小包略一层视,立即往怀里一揣,转身向外行去。 铁大怔了一怔,大步跟了上去。 只听瘦小老喇嘛道:“你可以放下康熙爷的遗宝了。” 商二道:“那当然,我就放在这殿门外,等我们走后你一样也不会少。” 他伸出一只手,先关这一扇,再关那一扇地关上了两扇巨大殿门,然后把两扇门一扣,把那弓矢甲胄往地上一放,撒腿就跑。 傅少华在前,铁大、商二紧跟在后,出了“小召”没在归化城里停留,很快地出了归化城直往南奔。 一口气奔出了三十里,到了大黑河边上,傅少华哇地喷出一口鲜血,一屁股坐在地上。 铁大大吃一惊,忙上前搀扶道:“少爷,您怎么了?” 商二伸手一拦道:“你站在旁边是干什么的,少爷伤在那老番秃第二招弹指之下,你一点也没看出来?” 铁大睁大了眼道:“这……这……” 傅少华微一摇头道:“不碍事,血吐出来就好多了,刚才我一直忍着,这要是吐在那后殿里,咱俩就永远留在‘小召’里了。” 铁大一见傅少华开了口,心头一松道:“让我给您推拿推拿。” 走过来就要伸手。 傅少华抬手一拦站了起来道:“不碍事了,这老喇嘛好不厉害,一个扎萨克喇嘛如此,再往上去其厉害可想而知,看来这些密宗若是不除,咱们便难于对付虏贼。” 铁大道:“我就不信没个克制他们的办法。” 商二冷冷扫了他一眼。 铁大脸一红道:“看什么,你神气行了么,我差点连命都没了,你只会弄堆破脏玩艺儿吓唬人!” 商二道:“谁灵?” 铁大立即哑口无言。 傅少华淡然一笑道:“这一带是不能待了,十天半月之内我不能妄动真气。也不能跟人动手,这一点那老喇嘛看得很清楚。咱们走吧。” 铁大道:“少爷,咱们哪儿去?” 傅少华道:“先离开这儿再说。” 他是说走就走,话落,迈步行去。 走着,铁大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一跺脚道:“糟了,咱们漏了一件事。” 商二道:“什么事?” 铁大道:“他们不是从哪儿弄来个人么?” “早瞧见了,”商二翻了他一眼道:“要什么事我记住还行,少爷跟我一进‘小召’就先找他,人倒吊在后院一棵枣树上。都僵了,正是少爷说的那个毛胡子。” “好番秃。” 铁大咬牙叫道:“早知道这样就该在他们之中找回一个来。” “算了吧。” 商二道:“你没七窍冒血躺在那后殿里就该知足。” 铁大须发微张道:“你别把姓铁的瞧扁了,有一天我再到归化来,非一个一个地放倒那十个番秃不可。” 商二冷冷一笑道:“我等着瞧了。” 铁大没说话,半天始道:“只不知道他们从他嘴里问出了什么?” 商二道:“人都死了,那谁知道,看情形恐怕他们没能从他嘴里问出什么,要不然他不会落个倒吊而死。” 铁大一点头道:“是条汉子。” 说着,走着,不知不觉间十几里已然过去。抬眼四下看着,黄沙无垠,荒凉一片,远近不见人烟。 铁大道:“少爷,咱们往哪儿去?” 傅少华还没说话,一阵清脆的驼铃声随风飘了过来。 商二“咦”地一声道:“好家伙,骆驼不少嘛。” 铁大“嗯”了一声点头说道:“是不少,至少也有十匹。” 这阵驼铃声来势极快,只听还在里许以外,说话之间在前方那黄沙之中已出现了一队驼影,指头算算,一匹不多,一匹不少,整整十匹,四十条长腿迈动,风驰电掣般向这边奔驰了过来。 铁大“嗯”一声道:“好家伙,清一色的千里明驼,这是谁这大气派?” 商二凝目望着道:“只怕是这一带的大户。” 说话间十匹骆驼已然来近,果然,清一色的千里明驼,最近一匹骆驼上,是个身材矮小的黑衣人,身后九匹骆驼上俱是身躯高大,黑纱蒙面的黑衣壮汉。 那身材矮小的黑衣人头上一顶风帽戴得紧,压得低,脸上也蒙块黑纱,浑身上下不露一点肌肤,就连那双手都戴着一双黑手套,别说长像了,连是男是女都让人分不清。他不知有什么急事,带着那几个黑衣壮汉催动千里明驼跟阵风一般,转眼工夫已到了三人跟前,从三人跟前卷起一天黄沙掠了过去。 临掠过去那一刹那,前头骆驼上那黑衣人偏过脸来对傅少华看了一眼。傅少华、铁大、商二都看的清楚,在那块覆面黑纱后,有两道比电还亮,而且带着冷意的光芒一闪。 这十匹骆驼来势快,去势也快,一转眼工夫成了十个小黑点。商二开了口:“好足的眼神。” 铁大道:“是哪一路的,看出来了么?” 商二微一摇头道:“没有,不过以我看前头那匹骆驼上,恐怕是个女的。” 铁大道:“怎见得,你怎么瞧出来的?” 商二道:“你没看见么,身材那么纤小,连一双手一双脚都那么小,男人家里头哪有那个样儿的。” 铁大道:“要是个女的,瞧这气派,只怕来头不小,能统率那么几个粗壮大汉,只怕她也不简单……” 傅少华道:“商二是没看错,她是个女的,年纪还很轻。” 铁大转眼问道:“您怎么知道?” 傅少华还没说话,只听商二轻“咦”一声道:“又折回来了。” 铁大忙转眼一看,只见适才那十匹骆驼消逝处那天地一线间出现了两个小黑点,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瞬间工夫之后已经能看清楚了,那果然是两匹千里明驼,两匹骆驼上高坐的也正是两个黑衣壮汉。 铁大道:“这是什么意思?” 商二道:“你问我,我问谁?” 说话间那两匹千里明驼已然来近,从三人面前十几丈处驰过,绕了个大圈子又折了回去。 铁大一皱浓眉道:“这是什么意思?” 商二道:“现在我明白了,刚才没看清楚咱们,折回来看看。” 铁大浓眉扬道:“脸上又没花儿,有什么好瞧的,把他俩弄下来。” 铁大就是这么个人,说干就干。话落他双眉刚提,傅少华抬手拦住了,道:“别莽撞。” 就在这时候,那两匹已然折回来的千里明驼突然停了下来,在飞驰间突然停下,跟钉在地上一样,这不容易。 商二轻轻说了一声:“骑术不赖。” 只听居左一名蒙面黑衣壮汉扬声发话说道:“三位之中哪一位是‘铁骑会’的傅少主?” 铁大一怔道:“好嘛,敢情认得咱们。” 傅少华那里扬声答了话:“我就是傅某人,尊驾有什么见教?” “不敢,”那居左蒙面黑衣壮汉在驼背抱拳,高声说道:“敝上敬候傅少主于前面十里白沙滩相见,请傅少主前往一会。” 拉转骆驼,飞驰而去。 显然是不容傅少主多说,也不容傅少华多问。 铁大高扬浓眉道:“这叫什么,谁知道你们家门儿朝哪儿开?” 商二道:“去了就知道了。” 傅少华皱着一双剑眉,很久方道:“我遍寻记忆,想不出什么时候认识对方……。” 铁大道:“可是人家认得您呀。” “不,”商二道:“他们也不认识少爷,要不然他不会问那么一句,只能说他们知道咱们。” 铁大道:“那么她邀约少爷前面十里白沙滩相见,这是什么意思?” 商二摇头说道:“不知道,猜不透,他们也颇见高明!连边儿都不让咱们摸着一点儿。…… 傅少华道:“这一回非福即祸,要是福还好,要是祸,我十天半月内不能妄动真气……。” ” 铁大一拍胸脯道:“有我跟商二在,还用您出手?” 商二冷冷瞄了他一眼道:“又来了,吃一次亏还学不了乖么。” 铁大眼一瞪道:“那要不就别去。” “别去?”商二冷笑说道:“你说的轻松,要是祸,人家既说了个‘请’,只怕早在这一带圈上了,还会任你走么?” 铁大道:“我不信他们能围得住咱们。” 商二道:“你别忘了,少爷十天半月之内不能妄动真气……” “我没忘,”铁大道:“咱们是干什么的?” 商二冷笑一声道:“铁大,你的确糊涂,俗话说得好,‘不是猛龙不过江’,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人家既知道是咱们而敢邀约,那自然是有把握,有所仗恃。” 铁大就是不服,还待再说,那里傅少华已然一句:“走吧。”迈步往前行去。
第六章 女儿心 铁大一挺胸,大踏步跟了上去。 十里远近,在常人脚下那是够远的,可是在这三位脚下,那就算不了什么了,没多久,白沙滩已然在望。 所谓白沙滩,是一片绿洲,一泓碧水,几棵绿树。给这无垠荒漠增添了不少生气。 看在人眼里,那就像大热天里吃了一口冰,打心眼儿里透着舒月艮。 十匹骆驼散卧在那片如兰的碧绿草地上。有的低头在池里饮着水,池边那片沙,雪白,就那么一块地儿,跟几十步外的沙就不一样,真够玄的。 那位身材纤小的黑衣人儿,就坐在池边一块石头上,脚下是碧水,头上是浓荫,舒服极了,可真会享受。 那十名壮汉散立各处,人人腰里都挂着一柄雁翎刀,有两个站立在那位黑衣人儿身后。 行近,铁大咧着嘴出了一口气。 举袖擦了汗,四下环顾着道:“不赖,这地方可真舒服。让我在这儿住上一辈子我都干。” 商二冷冷瞟了他一眼,没说话。 那位黑衣人儿忽从石头上站了起来,开了口:“傅少主!” 声音甜美清脆银铃般,好听极了。 傅少华目光一凝。 那黑衣人儿道:“傅少主如约而来,我的面子不小。” 傅少华道:“蒙姑娘宠召,傅少华不敢不来。” 一名壮汉抱着毡子走了过来,一抖一铺,四四方方地铺在凉阴里,连一点皱的地方都没有。 这张毡子挺大,十几个人都难坐满。 黑衣人儿一抬手道:“请坐。” 傅少华道:“谢谢姑娘。” 没客气地走到毡子一头坐下。 那位黑衣人儿就坐在毡子的另一头,两名壮汉侍立在她身后,铁大、商二也跟得傅少华紧紧的。 坐定,黑衣人先开了口:“我该先谢谢傅少主。” 傅少华凝目说道:“我不懂姑娘何指?” 黑衣人儿道:“傅少主刚从归化来可是?” 傅少华道:“不错。” 黑衣人儿道:“那册各派秘技抄本,已拿到手了,是么?” 傅少华霎时明白了几分道:“不错。” 黑衣人儿道:“那册各派秘技抄本本是本门的,从养古月手上丢失了,现在傅少主受养古月之托又把它追了回来,我不该谢谢傅少主么?” 傅少华沉默了一下道:“姑娘所以邀约我到这儿来,是为了向我索还那册各派秘技抄本么?” 黑衣人儿道:“我不敢索还,只能说我表明身份,让傅少主知道我是谁,傅少主自然就会把它掷还给我。” 这位姑娘会说话。 傅少华道:“我还没请教,贵门是……” 黑衣人儿截口说道:“我只能够告诉傅少主,本门刚重现江湖没多久,所作所为跟‘铁骑会’同。” 傅少华道:“那么姑娘是……” 黑衣人儿轻笑一声道:“我是什么人,傅少主还用问么?” 傅少华道:“姑娘是一门之主?” 黑衣人儿道:“是的,我继承了先父的遗志,本门的弟兄对我也十分爱戴。” 傅少华道:“姑娘女中豪杰,巾帼奇英,那是必然的。” 黑衣人儿道:“当着‘铁骑会’的傅少主,我可不敢当这个。” 抬手一招,道:“拿过来。” 一名黑衣壮汉高应一声,捧着一具草囊大步行近,弯腰在毡子上一抖,掉了一毡子珍珠、翡翠、猫儿眼,全是价值连城的东西,黑衣人儿含笑说道:“区区俗物,唯恐渎冒,但我只有这样略表寸心,还望傅少主笑纳。” 傅少华对那一毡价值连城的玩艺儿没看一眼,望着黑衣人儿道:“养老人家跟贵门是什么关系?” 黑衣人儿道:“养古月是先父的生死交,是本门的当然护法。” 傅少华道:“姑娘能否给我个证明?” 黑衣人儿道:“证明我有,只是傅少主既张口跟我要证明,除了养古月在这儿,听他亲口说一句之外,傅少主是不会信的,是不?” 傅少华道:“事实如此,我不愿否认,姑娘该知道,这册各派秘技抄本关系重大,我不能随便交给他人。” 黑衣人儿道:“傅少主说的不错,要照傅少主这么说,这件事就麻烦了……” 傅少华道:“我还要告诉姑娘,养老人家嘱我把那册各派秘技抄本,是哪一派的还给哪一派……” 黑衣人儿含笑说道:“傅少主该知道,养古月只是本门的护法,我才是一门之主。” 傅少华道:“姑娘是说养古月说的话不算数?” 黑衣人儿道:“傅少主也是一门之主,应该知道这么大的事只有为主为首的才有权决定。” 傅少华道:“姑娘话是不错,只是当初请我的是养老人家。” 黑衣人儿道:“我可以告诉傅少主,本门这册各派秘技抄本是从养古月手里丢失的,他唯有追回这册各派秘技抄本,才能将功折罪,尽赎前衍。” 傅少华道:“姑娘不必拿老人家来要胁我……” 黑衣人儿道:“那我不敢,傅少主可别误会。” 傅少华道:“我要告诉姑娘,一个门派要充实自己的实力,那本无可厚非,要是以某种手段去挟持人,强迫人低头屈服,那不是正途,也有违开宗立派的宗旨。” 黑衣人儿含笑说道:“谢谢傅少主指教,只是各人有各人的使法……” 傅少华道:“姑娘既然这么说,我就不便再说什么了……” 黑衣人儿一指毡子上那一堆道:“那么这些还请傅少主笑纳。” 傅少华道:“谢谢姑娘的好意,这些我不敢收受。” 黑衣人儿道:“要是让我白接那册各派秘技抄本,那会让我不安。” 傅少华道:“话既然到了这儿,姑娘还请恕我直言一句,我不能把那册各派秘技抄本交给姑娘。” 黑衣人儿道:“要是不愿把它交给我们倒也可以,不过傅少主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傅少华道:“姑娘有什么条件?” 黑衣人儿道:“傅少主跟傅少主身后这两位虎将,一起加入本门。” 傅少华淡然一笑道:“姑娘看重,我至感荣宠,只是人各有志,我难以从命。” 黑衣人儿道:“那么傅少主势必得把那册各派秘技抄本留下来了。” 傅少华长身站了起来。 刹那人影闪动,那八名壮汉已然围成了一圈,个个手按刀柄,待命而动。 傅少华视若无睹,目注黑衣人儿道:“姑娘你我最终目的相同,可以说是站在一条线上的,我不希望伤了自己人彼此间的和气。” 黑衣人儿坐着没动,微一摇头道:“我也不愿意,我是事出无奈。” 傅少华道:“姑娘,所谓各派秘技,那秘技抄本不该是贵门所有。” 黑衣人儿道:“但却是本门冒大险好不容易抄录下来的。” 傅少华道:“养老人家么?” 黑衣人道:“正是养古月。” 傅少华扬了扬眉道:“养老人家他惹的是非大了。” “可不是么?”黑衣人儿笑道:“他已经被我给押起来了,这就是把麻烦惹上了自己身上,他要是无法追回那册抄本,他的麻烦比现在更大。” 傅少华目光一凝道:“姑娘把养老人家押起来了?” “是啊。” 黑衣人儿道:“他刚出归化城就让我截下了,要不然我怎么知道谁是傅少主你呢。” 傅少华沉默了一下道:“贵门若是要这册各派秘技抄本,可以让养老人家来找我要,我可以告诉姑娘,只有这一个办法。” 黑衣人儿摇头说道:“不,夜长梦多,迟则生变,万一让你捷足先登把各门派收归旗下……” 傅少华淡然一笑道:“姑娘看差傅某人了,傅某人若有此心,也不会要把这册各派秘技抄本是哪一派的还给哪一派。” 黑衣人儿道:“我怎么知道你一定会还?” 傅少华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丈夫轻死重一诺,我这个人向来说一句是一句,姑娘要是不信,尽可以派个亲信看着我物归原主。” 黑衣人儿摇头说道:“办法倒好,只是难以行通,本门冒大险好不容易得来的东西,我也不愿意就这么轻易放弃。” 傅少华道:“姑娘的意思,是非让我把东西留下来不可了?” 黑衣人儿道:“恕我直言,我正是这个意思,只要是傅少主三位能冲出重围,那就自当别论了。” 傅少华道:“姑娘,我不愿伤了自己人和气。” “那容易。”黑衣人儿道:“请傅少主把那册各门派技抄本留下。” 傅少华双眉一扬道:“姑娘这是强人所难。” 转身往来路行去。 铁大、商二一边一个,傍得紧紧的,两个人双臂部都凝足了功力。 商二手里更暗扣了一把铜骰子。 背后响起了一声银铃轻笑:“今天要走了傅少主,本门就永远抬不起头来了。” 这句话刚说完,“铮”然连响,八名壮汉齐拔刀,雁翎刀一柄柄,光芒森寒。 正面两名大汉掌中雁翎刀一横,封死了去路,道:“傅少主请把东西留下再走。” 傅少华脚下不停,淡然发话:“我不愿伤彼此和气,二位请让路。” 两名壮汉道:“我二人奉命行事,只好得罪了。” 雁翎刀一摆,寒芒闪动,分取傅少华双肩。 铁大、商二同时出手,一人一指点了过去。“当”地一声,两柄雁翎刀立时荡开了去。 两名壮汉脸色一变,喝道:“好功夫。” 刷,刷,刷一连攻出三刀,刀刀带着逼人的劲风。 一人攻出三刀,两个人就是六刀了,这六刀所指,无一不是傅少华的重穴要害。 只见铁大、商二猛然跨前一步,人影闪处,两柄雁翎刀破空飞起,两个壮汉踉跄后退,两口鲜血喷出老远。 另六名壮汉暴喝一声,立即闪身过来封住了去路。 忽然身后响起了一声轻喝:“二位小心,我要出手了。” 铁大、商二连忙回身,只见两线红影分别袭向脚下,奇快无比,令人无从躲闪,心中刚一惊,陡觉一双脚脖子一紧,一股大力猛然往前一带,立足不稳,双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看清楚了,那是两把极细的红绳,那两端分别握在黑衣人儿的双手里。 铁大浓眉一扬,挥掌就劈。他这一掌力道千钧,足能断金碎玉,可是一掌砍在红线上,不但没能砍断那根红绳,反而受一股反震震得他一只右掌绷起老高。 铁大一怔色变道:“我就不信!” 他弯腰就要去拔靴角里的匕首。 黑衣人儿轻笑一声道:“迟了,二位。” 只见他两腕一振,铁大跟商二硬生生地让她拖了过去。 傅少华跨步近前,俯身挥掌,一手一把抓住了两根红线,道:“姑娘请放手。” 黑衣人儿轻笑说道:“只要你扯得去,还怕我不放手么?” 傅少华道:“姑娘要不放手,可别怪我毁了它。” 黑衣人儿道:“你要知道,这不是普通一般绳子,刀剑都伤不了它。” 傅少华道:“区区几根‘天蚕丝’,还难不倒我。” 话声方落,“崩”,“崩”两声,两根红绳已从傅少华手握处截断,铁大、商二两脚一挣,已从地上跃了起来。 只听黑衣人儿厉声叫道:“你,你敢毁我的……” 傅少华道:“这是姑娘自找的,怪不得我……” 身躯一晃,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铁大、商二连忙伸手扶住了他。 黑衣人儿一怔站了起来道:“你,你带着伤?” 傅少华淡然一笑道:“实告姑娘无妨,我伤在‘小召’扎萨克喇嘛掌下……” 黑衣人儿道:“这么说你没能把那册各派秘技抄本夺回来?” 傅少华道:“那扎萨克喇嘛败在了我手下,可是他不知道我受了伤,那册各派秘技抄本仍被我夺了过来。” 黑衣人儿呆了一呆道:“想不到你这个人倒挺老实的,你不能妄动真气是不是?” 傅少华淡然点头道:“不错。” 黑衣人儿娇笑说道:“好极了,你不能妄动真气,你左右那两名虎将已不是我的对手,那册秘技本已是我囊中物了……” 傅少华缓缓摇头说道:“姑娘想错了,除非姑娘把我三人放倒在这白沙滩,否则绝拿不走那册秘技抄本,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但有三寸气在,一定要把它还给各派。” 黑衣人儿道:“你真没一点私心?” 傅少华淡然笑道:“只要是有主之物,即便是奇珍异宝,傅少华也能毫不动心。” 黑衣人儿道:“你真了不起啊!” “岂敢。”傅少华道:“人生在世,本该如此。” 黑衣人儿沉默了一下道:“你伤得重么?” 傅少华道:“这点伤算不了什么,护这册各派秘技抄本之力我还有。” 黑衣人儿微一摇头道:“你误会了,我是想让你到我那儿去养养伤。” 傅少华呆了一呆道:“多谢姑娘的好意。” 黑衣人儿道:“我这个人不愿乘人之危,那册各派秘技抄本的事,暂时不提,好么?” 傅少华深深一眼道:“姑娘侠义胸襟,让人佩服,只是你我素昧平生,仅仅一面,隆情盛谊,我不敢领受,姑娘要那册各派秘技抄本,最好现在就下手夺。” 黑衣人儿摇头说道:“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觉得不忍起来了,你走你的吧,各派秘技抄本事,暂时不提了,不过你要弄清楚,我只是暂时不提了,并不是不要了!” 傅少华凝目深注,道:“姑娘的决定,很出我意料之外。” 黑衣人儿摇头说道:“那也没什么,我只是不愿乘人之危而已。” 傅少华道:“我也要告诉姑娘,现在是下手抢夺那册各派秘技抄本的最佳时机,错过现在这个机会,以后姑娘再想下手,那可就难了。” 黑衣人儿轻笑一声道:“难说,不过就算我夺不回来那册各派秘技抄本,我也不会甘休。” 傅少华道:“那就行了,姑娘的侠义胸襟,我会永远记在心里的,告辞。” 一抱拳,带着铁大、商二转身要走。 只听黑衣人儿说道:“傅少主请慢走一步。” 傅少华回过身来道:“姑娘莫非现在就后悔了?” 黑衣人儿含笑说道:“你小看我了,别看我是个女人家,我这个女人家说话也是向来一言九鼎。” 傅少华道:“那么姑娘有什么见教?” 黑衣人儿道:“好说,我正要请教,听说傅少主在昭君墓前目睹一出夺符的戏,可有这事?” 傅少华目光一凝道:“姑娘是听谁说的。” 黑衣人儿道:“当然是听养古月告诉我的。” 傅少华一点头道:“不错,曾有这回事。” 黑衣人儿道:“那么我要请教,有个满面虬髯的接符人,前往昭君墓前接符,一去不回,至今毫无音讯,傅少主可能告诉我,他到哪里去了?” 傅少华目光一凝道:“那接符人跟姑娘是……” 黑衣人儿道:“既然傅少主是同一条线上朋友,我也不愿瞒傅少主,那接符人是我派出去的。” 傅少华心头微震,轻哦一声道:“原来姑娘是‘乌衣门’?” 黑衣人儿娇躯震动了一下道:“傅少主也知道‘乌衣门’?” 傅少华道:“贵门崛起于早年,未几便声威大震,复现于如今,在姑娘的领导下,一切做得有声有色……” 黑衣人儿微一摇头道:“有声有色倒不敢当,不过本门复现以来,先得各派秘技抄本,后得门路,以万金易得那半块虎符,尽管虎符得而复失,也是颇值得安慰的事………” 顿了顿接道:“傅少主你既目睹夺符的戏,应该知道本门派出那接符人的下落,对么?” 傅少华道:“事实不错,我确知那接符人的下落。” 黑衣人儿道:“可否请告诉我他现在何处?” 傅少华道:“他的尸首倒挂在‘小召’的后院里。” 黑衣人儿并未怎么震动,只轻“哦”了一声道:“傅少主的意思是说他死了,死在‘小召’?” 傅少华道:“是的,姑娘。” 黑衣人儿道:“这就不对了,一没得符,二来也不知道他的身份,他怎会落进喇嘛手里?” 傅少华沉默了一下道:“事情是这样的……” 接着他把邂迨那接符人,如何跟接符人相约,如何在“万家帮”无意泄露此事的经过说了一遍,最后说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我很歉疚,也很不安。” 黑衣人儿道:“是这样么?傅少主。” 傅少华道:“这是实情实话。” 黑衣人儿轻笑一声道:“那真谢谢傅少主了,不过我要是傅少主,我断断不会这么做,我会先夺取那半块虎符,然后再故作好人跟那接符人订会面之约,最后我再巧妙地把他和盘托给虏贼的爪牙,这样才高。” 傅少华目光一凝道:“姑娘这话什么意思?” 黑衣人轻笑说道:“傅少主已经明白了,是不?” 傅少华双眉扬起,旋即淡然一笑道:“姑娘看错人了,傅某人做事一向仰不愧,俯不怍,姑娘怎么想,那只有任凭姑娘了。” 转身行去。 只听背后那黑衣人儿道:“你要随我怎么想,到时候我可要一并找你要虎符了。” 傅少华没停步,没回头道:“姑娘只管找我要就是。” 黑衣人儿道:“惹上了‘乌衣门’,就没有好受,傅少主还请随时小心了。” 傅少华没说话。 铁大哼了一声道:“哼,您还理她干什么?好人做不得,咱们今后一件闲事都不管。” 傅少华吁了一口气,没说话。 商二道:“少爷,您碍事么?” 傅少华道:“刚才动了一次真气,伤势又加重三分,恐怕至少要一个月才能痊愈。” 商二道:“都是我们俩。” 傅少华道:“说这个干什么?看看,有人跟来没有?” 忽听一阵驼铃声传了过来。 商二扭头一看,道:“少爷,他们走了。” 傅少华转身一看,可不,白沙滩收拾得干干净净,十匹千里明驼已然驰出老远。 傅少华皱皱眉,眉锋皱得很深。 商二道:“少爷,您在想什么?” 傅少华道:“我在想,她既然不想乘人之危,显然是个有侠义胸襟的奇女子,既然如此,她怎么会是这般不明事理,不辨是非?” 铁大道:“跟这种娘儿们没什么好罗嗦的,她怎么来,咱们怎么接着就是。” 傅少华道:“‘乌衣门’一向是个神秘帮派,恐怕不易与,其实这倒是小事,我只担心‘乌衣门’跟‘铁骑会’一旦拼斗起来……” 商二道:“那可不是件什么好事。” 铁大道:“我可没什么顾忌,她的作法根本不是正途,再加上她那么自私,照我看她的目的绝不会跟咱们一样。” 傅少华脸色凝重,道:“各帮派一向只知小我,不知大我,这是最大的弊病,如果任情势这么发展下去,恐怕自己要毁在自己人手里,虏贼要坐收渔人之利了。” 商二没说话。 铁大却高扬着浓眉道:“管他娘的,先一个个收拾了再说,看咱们谁吃了谁?” 傅少华摇头说道:“我要能这么做,对‘乌衣门’我就不会有所忍让了。” 铁大两眼一睁道:“都是养古月这老东西,他怎么是这样人,养他喂他,到头来,他却反咬人一口。” 傅少华道:“各为其主,这也难怪人家,再说养古月也只是实话实说,实情实禀,误会的只是那位姑娘。” 铁大还待再说。 傅少华微一摇手道:“别再说什么了,那与事无补。” 转身往前行去。 他还能走,而且走得很稳,可是铁大跟商二紧紧地傍着他,不敢远离一步。 刚走没几步,蓦地里又是驼铃声随风飘来。 铁大浓眉一扬:“娘的,又来了,还不死心么?” 商二道:“弄清楚了再骂不迟。” 说话间远处已出现一队骆驼,点点数数,不多不少,正好八骑,三个人都好眼力,看得很清楚,两个红衣喇嘛六个俗家汉子,这六个中还有两个是上了五旬的老头儿,另外四个也都在四十以上,全是一色天蓝短打。 铁大道:“不是‘乌衣门’……” 商二眉锋皱起:“麻烦了,恐怕还是大麻烦,一时间没处躲,跑起来也比不上那四条腿的骆驼……” 傅少华探怀取出那黄绫子包递向商二道:“无论如何护住这个,必要时先走你的。” 商二没接道:“少爷,您这是什么话……” 傅少华淡然截口道:“商二,你不比铁大,拿着。” 商二略一咬牙,伸手揣进了怀里。 只听铁大说道:“过来了。” 可不,八匹骆驼,二前六后,一阵风般驰了过来。 傅少华道:“前面两个是红衣大喇嘛,不好对付,后头那六个也都不是庸手,咱们要小心了。” 说话间八匹骆驼,已然驰近一丈一起停住,两个喇嘛一般地高大魁伟,两人俱是一脸的凶恶像。 他两个四道锐利目光盯上了三人,可是都没说话。 从后头上来一匹骆驼,那是个五旬上下的马脸老者,他那对惊目光霍地一凝,冷冷道:“你们三个刚才在嘀咕些什么?” 铁大粗声粗气地道:“说说话也不行么?” 那马脸老者两眼一瞪道:“不行。” 铁大刚要再说,商二已然抢了先,满脸笑容道:“好,不行我们不说就是。” 那马脸老者凶煞稍敛了些,目光从商二脸上掠过道:“你三个是干什么的?在这渺无人烟的荒漠一带逛个什么劲儿?” 商二微一欠身道:“先生是……” 马脸老者冷然说道:“我问你话。” 商二连应三声是,忙道:“我三个是路过这儿,刚从白沙滩来,要到归化去。” 马脸老者瞧了商二一眼,冷冷一笑道:“你会说话,姓什么?干什么的?” 商二道:“我姓贾,叫贾三,跑江湖混混饭吃,老先生以后多照顾。” 马脸老者阴阴一笑道:“你可知道我们几个是干什么的?” 商二道:“这个我不清楚,刚才还问过……” “瞎眼的东西。”马脸老者一瞪眼叱道:“有两位佛爷在,你们还看不出来么?” 商二“哦”地一声,马上换上一副诚惶诚恐神色道:“原来几位是官差,草民有眼无珠……” 马脸老者冷哼一声道:“根本就是个瞎子,他两个是干什么的?” 商二道:“他两个是草民的朋友,一块儿跑江湖混饭吃的,大个子是摔跤的,草民会变戏法儿,至于这一位是个算卦的。” 他倒真会分配! 马脸老者冷冷一笑,转望铁大道:“你是摔跤的?” 铁大可没商二那么能屈能伸的好涵养,语气有点冷:“不错。” 马脸老者道:“我试试你的下盘功夫怎么样。” 从身旁革囊里摸出一条长鞭,一抖腕,鞭梢儿往铁大两条腿缠去。 铁大脸色一变,就要抬手,可是他见傅少华跟商二都没动静,他手只是动了一动,又忍住了。 长鞭卷上了一只小腿,马脸老者回腕一扯,铁大跟钉在地上一样,连动都没动一下,倒是那马脸老者自己身子往前一倾。 马脸老者脸上变了色,阴笑说道:“不软嘛,我再试试。” 商二轻笑了一声,适时马脸老者沉腕再扯,铁大身躯一晃,一屁股坐在沙地上。 马脸老者笑了:“大个子,下盘还软点儿,再多练几年吧。” 长鞭像灵蛇一般,从铁大两腿飞起,一闪往铁大脸上点去,铁大一偏头,“叭”地一声,鞭梢儿扫在左肩上,衣裳破了一块,肌肤热辣生疼。 商二适时又笑了一声。 铁大坐在沙地上没动,脖子蹩得通红,红得像要滴血。 还好,那马脸老者没挥第二鞭,他嘴角含着一丝阴笑道:“大个子,在我面前玩斗,你还差得远呢。” 商二忙笑道:“是,是,草民们跑江湖,混饭吃,不过拉个架式蒙蒙人罢了,哪能跟您老那真功夫比。” 马脸老者面露得意之色,把长鞭往革囊里一塞,就要拉转骆驼往后退。 居左那名满脸络腮胡的喇嘛伸手一拦,望着傅少华冷然说道:“你还没告诉他,佛爷带着驼队到这儿来,是来干什么的呢。” 马脸老者一怔忙道:“是,卑职忘了,卑职该死,卑职这就告诉他们……” 商二摇头说道:“没有,草民们没见……” 那胡子喇嘛冷笑一声道:“把那三名钦犯的形象告诉他。” 马脸老者忙应一声道:“那三名钦犯一个年轻,长的挺俊,穿着也不错,跟个富家公子似的,一个是个身材高大,满脸胡子的蒙古人……” 忽然一怔,脸色一白,住口不言。 那胡子冷笑说道:“你明白了么?” 马脸老者激灵一颤道:“卑职该死,拿下了。” 他拉得骆驼往后一退,身后四个壮汉飞身下了骆驼。 胡子喇嘛一抬手,没一个敢动,胡子喇嘛那一只牛眼盯上了商二,缓缓伸出了毛茸茸大手道:“把你怀里那个黄绫子包拿出来。” 商二笑了:“揭穿了,一脸精像的是个傻蛋,一脸浑像的反倒机灵……” 铁大猛然从地上跃起,道:“现在还让我忍么?我忍过了。” 腾身扑向那马脸老者。 商二也不闲着,大手一把钢骰子撒了出去。 按说,铁大、商二奇袭,都是出敌不意,攻敌不备,是可以奏效的,谁知理虽如此,事却不然,胡子喇嘛一掌硬把铁大逼落了地,另一个惨白脸喇嘛袍袖一震,全把商二的钢骰子收了过去。 眼看就要坏事,傅少华突然一声沉喝:“商二,走。” 商二像没听见,飞快地掏出那黄绫子包往傅少华手里一塞,跟铁大往里一靠,依肩站在傅少华身前,道:“少爷,您走,能多快就多快,我两个挡他们一阵。” 傅少华刚要说话,商二接着道:“少爷,你平日是怎么教导我们的,大局为重。” 傅少华道:“我听你的,你两个保重。” 一咬牙转身便走。 蓦地里驼铃之声大作,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 傅少华抬眼一看,不由一怔,四下里处处骆驼,至少有三十骑,风驰电掣般驰了过来。 骆驼上全是蒙面黑衣人,赫然是“乌衣门”人,刚才只有十骑,前后没多大工夫竟然纠集了三十骑,“乌衣门”的神秘的确不可思议。 一转眼间四下里三十骑来近,十丈外一起收住,一匹骆驼越前数尺,上头高坐着的正是那位黑衣人儿,只听她冷然说道:“我命人数数,数到十你们还不走,我让你们尸陈荒漠一个不留。” 她一招手,身后一名壮汉开始高声数数。 胡子喇嘛冷然说道:“好大胆,要造反了……” 马脸老者忙高声说道:“我们这是缉拿钦犯……” 黑衣人儿冷然说道:“我知道,要不是我就不管了,已经数到四了。” 马脸老者脸色一变,转过脸来就要跟胡子喇嘛说话,胡子喇嘛抖手一巴掌,打得他满嘴冒血,差点从骆驼身上栽下来,胡子喇嘛转脸跟惨白脸喇嘛低低说了几句,惨白脸喇嘛一点头,拉转骆驼向外驰去。 马脸老者等六人怔了一怔,连忙跟了过去。 黑衣人儿挥手示意让路,容得八骑出了包围圈,她随喝一声:“追!”十匹骆驼飞一般地追去。 前头的跑的急,后头追的也急,转眼间都没了影儿。 傅少华怔怔地站在那儿,作声不得。 黑衣人儿策动骆驼驰了过来道:“傅少主受惊了!” 傅少华一抱拳道:“多谢姑娘仗义伸手。” 黑衣人儿道:“傅少主,这是恩,是不是?” 傅少华道:“不错。” 黑衣人儿道:“那么,傅少主何以谢我?” 傅少华道:“傅少华日后定当有所报偿。” 黑衣人儿道:“要是我现在要那册各派秘技抄本呢?” 傅少华道:“姑娘原谅,我不敢以他人之物为酬。” 黑衣人儿道:“傅少主,那册各派秘技抄本原是本门的。” 傅少华道:“但那秘技却是属各门派的。” “我没想到傅少主是这么个人。” 商二突然说道:“姑娘容商二插句嘴。” 黑衣人儿道:“商护卫有什么话请尽管说。” 商二道:“多谢姑娘,商二以为姑娘想要那册各派秘技抄本很容易,只要刚才别现身,别伸手,等虏贼把抄本夺去之后,再现身下手,不就可以轻易到手了么?” 黑衣人儿微一点头道:“商护卫说的不错,可是我这个人有个怪脾气,我要从某个人手里要一样东西,我非让他亲手交给我不可,这,商护卫明白了么?” 商二道:“商二明白了,不过,姑娘是想让我家少主把那册抄本双手奉上,恐怕很不容易的!” 黑衣人儿笑道:“我知道,我这个人就喜欢这样,越难的事我越要做,而且非达到目的不可,我不怕谁,我相信你家少主总有一天会把那册抄本亲手交给我的。” 商二道:“姑娘就是为这伸手么?” 黑衣人儿道:“我还可以这么说,傅少主可别介意,傅少主是我的猎物,我绝不容他人伸手。” 傅少华道:“傅少华现在的处境,没有资格使用‘介意’二字。” 黑衣人儿道:“毕竟傅少主还是介意了。” 商二道:“姑娘,商二还有一事不明。” 黑衣人儿道:“商护卫只管问,我愿为商护卫解疑。” “多谢姑娘。”商二道:“姑娘既纵贼,为什么又要追贼?” 黑衣人儿笑道:“看他们丢盔弃甲,抱头鼠窜,不是挺好玩的么?” 商二道:“那么姑娘既能诛贼,为什么又要纵贼?” 黑衣人儿笑问道:“商护卫这是责我不该纵贼?” 商二道:“姑娘明鉴,商二不敢。” 黑衣人儿笑笑说道:“都是自己人,我不瞒商护卫,余下这二十骑,没一个是活生生的真人,一个个全是草扎的假人,商护卫要是不信,尽可以过去解开他们的衣裳看看。” 商二凝目再看,可不是,刚才没顾细看,如今这一细看,马上就看出那六骑每一个都不对劲儿。 他怔住了半响才道:“姑娘高明,商二叹服。” 驼铃响动,那追贼十骑驰了回来,近前收住,一起欠身施礼。 黑衣人儿问道:“追哪儿去了?” 只听一人恭声道:“回姑娘,贼往归化方向跑了。” 黑衣人儿转过脸来道:“傅少主,你我后会有期,前途路仍坎坷,还请傅少主多珍重。” 拉转骆驼,当先飞驰而去。 傅少华站在那儿没动,也没说话,可是脸上的神色清楚地显示出,他心里很不是味儿。 商二轻咳一声道:“少爷,咱们走吧。” 铁大突然叫道:“好厉害的娘儿们。” 商二瞪了他一眼,铁大这时候很明白,马上闭了嘴。 傅少华叹了一口气,道:“此女之心智与所学,在当今算得上少见……” 商二看了他一眼道:“他刁辣得可爱。” 傅少华淡淡然笑了笑,没说话。 商二又道:“少爷,要是各帮派各自为政,各行其事,她可能是咱们唯一的劲敌。” 傅少华道:“是么?” 商二道:“要是能把她驯服了,那可是咱们的一大助力。” 傅少华没说话,迈步向前行去。 商二、铁大忙跨一步,跟了去。商二道:“少爷,虏贼不会死心的,她没说错,前途仍然坎坷,咱们得多小心,以我看您不如找个地方,先把伤……” 傅少华淡然一笑道:“有这么一个助力的护卫在侧,咱们又怕什么?” 商二一怔,没说上话来。 铁大道:“对啊,让她护着咱们吧,咱们可以放心走咱们的,连睡觉都能把枕头垫得高高的。” 商二瞪了一眼,道:“你懂什么?” “怎么?”铁大道:“我又说错话了?” 商二看了看傅少华。 铁大闭上了嘴,傅少华很轻淡地说:“不必讳言什么,我不得不承认现在得任她摆布。” 商二迟疑着道:“少爷,您可容我说句话?” 傅少华道:“什么?” 商二道:“我看那位姑娘对您……” 傅少华淡然一笑道:“可能么?商二。” 商二笑了,道:“我没看错过人,也没看错过事。” 傅少华道:“商二,现在咱们跟他立场敌对,以后也可能是敌对立场。” 商二道:“这个我清楚,不过那‘情’之一字的魔力,是大于一切的……” 傅少华看了他一眼道:“似乎,你是过来人。” 商二脸一红:“您别取笑我了。” 铁大咧着嘴笑道:“商二也会脸红,难得啊!” 商二嘿嘿一笑道:“铁大,大哥别说二哥,我商二可比不上你姓铁的……” 只听一阵驼铃声传了过来。 铁大道:“这又是谁?” 身左远处驰来两匹骆驼,上头坐的是两个黑衣蒙面壮汉,一看就知道是“乌衣门”人。 铁大一咧嘴道:“大姑娘又来了。” 两匹骆驼驰近,两个黑衣蒙面壮汉跳了下来,一人手里提一具革囊,上前一躬身道:“我家姑娘说,荒漠无垠,归化一带已是去不得,天热路远城镇少,特命我二人给傅少主送点吃喝来。” 傅少华还没有说话,商二抢前——步接过两具革囊道:“请回禀贵上,我们少主谢了。” 两名壮汉高应一声,转上骆驼飞驰而去。 傅少华皱眉道:“商二,你这是……” 商二道:“少爷,送上门来的吃喝怎么能不要,人家说没错,归化一带已是去不得了,往别处去路既远,天又热,没吃没喝怎么行,人是血肉之躯,又不是铁打钢铸的。” 铁大咧着嘴一点头道:“商二说的不错,一大早空着肚子至今,我早就饿了。” 商二冲他一瞪眼,笑道:“那么咱们找个地方吃吃喝喝再说吧。” 铁大道:“找什么地儿,除非再折回白沙滩去,要不然这一带都是没一点阴凉的沙地,我看就是这儿吧。” 说着,他一盘腿,一屁股坐在了沙地上,“哈哈”地一声道:“乖乖,还真烫。” 商二也坐下了,道:“少爷,您也请坐吧。” 傅少华摇头说道:“我不饿,你们两个吃吧,赶快吃,吃完了咱们好走。” 商二道:“少爷,您也未免太拘泥了,她送来的东西就不能吃,不能喝么?” 傅少华脸一红,道:“那倒不是,我不饿……” 商二道:“您要是不吃,我们俩也不吃了。” 说着,把刚从一具革囊里拿出来的肉干儿又塞进去。 傅少华一皱眉道:“商二,你这是何苦?” 商二道:“少爷,谁都有个窘时窘境,男子汉,大丈夫,要能屈能伸,你带着伤,却宁愿饿肚子,这不是跟自己过不去?你说过一切以大局为重,既然这样,您就该善视这有用之身……” 傅少华没说话,盘膝坐了下去道:“商二,你是知道,她的情欠不得。” 商二道:“我知道,只是接都接下了,要欠情也已经欠了,不吃不是白不吃么?” 铁大一点头道:“对,吃也欠,不吃也欠,不吃干什么?吃!” 伸手抢过商二手里的那具革囊,掏出一块肉干儿递给了傅少华,道:“来吧,少爷,您不吃,我们俩不好往嘴里放,我早就垂涎三尺了。”傅少华没奈何,只得接了过来,道:“你两个用心良苦。” 商二一怔道:“少爷,您怎么说?” 傅少华道:“别跟我装了,你知道,打小我也没傻过一天。” 商二咧嘴笑了:“少爷,将来真有那么一天,我跟铁大可就是大媒了。” 傅少华淡然一笑道:“商二,这不是一厢情愿的事。” 商二道:“谁说是一厢情愿。少爷,你是个聪明人,说是说敌对立场,可是人家先解咱们的围,后差专人给咱们送吃喝,这还用说么,我看她心里的敌意已经打消一大半儿了。” 傅少华摇头说道:“你太武断了,商二,在我看来,她这只是一种手法,故示恩惠……” 商二道:“少爷,这话要让她听见,人家可会伤心死。” 铁大笑道:“对了,鼻子一把泪一把的,就是铁人儿他也会不忍。” 傅少华皱眉说道:“你两个别开玩笑了,万一传到人耳朵里,我会落个痴心妄想的笑柄。” 商二道:“我不会看错事的,您要不要跟我打个赌?” 傅少华道:“行了,商二,你哪来的这么好心情。” 商二咧嘴道:“少爷马上要得个如花美眷,不但并唱江湖,携手逐魔,让人羡煞,而且是咱们今后的一木助力,这么一段佳话,当前,我跟铁大心里怎么能不乐。” 傅少华方待再说,商二脸色一整,道:“少爷,我可是跟您说正经的,只问您愿不愿意?” 傅少华道:“我刚说过,这不是一厢情愿的事。” 商二道:“要是她一厢情愿呢,你怎么说?” 傅少华道:“商二,现在说这个,不嫌太早了么,彼此不过几面之缘……” 商二道:“要是有缘,一面也就够了。” 傅少华道:“商二,父母大仇未报,大业一事未成,万姑娘对我不错,我连想都没敢想,如今这位彼此不过见堵塞几面,你让我又怎敢多想?” 商二沉默了一下,点头说道:“话是不错,只是少爷,您知道,当年偌大一个‘铁骑会’,如今只咱们三个人,多少年来,巴三、麻四连个音讯都没有,咱们实在急需充实实力,就拿刚才让虏贼围上那回事来说吧,要是您能身边多带几个人,何至于仗别人之力解围……” 傅少华道:“你的意思我懂,只是你也该知道,凡事不能强求,尤其这种事,必须两心相许,两情相悦,我总不能为充实自己‘铁骑会’的实力而让两人之间有丝毫勉强。” 商二道:“那当然,我的意思也就是说顺其自然,以我看,只要您愿意,这件事一定十分顺利。” 傅少华道:“我仍是那么一句话,现在言之过早。” 商二口齿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这顿吃喝,在谈笑中开始,在静默中收场,两具革囊里一具装的是肉干儿等干粮,一具装的水,里面所装的,足够三个人三天吃喝,商二、铁大一人背一具,三个人又上了路。 走的方向斜指东南。傅少华是打算往崂山去。可是任威远已然死了,不虞消息走漏,加以傅少华有伤在身,所以并不急赶路。 在朔漠一带走了几天,走的路远远绕过归化,所以一路显得很平静,也没再见着“乌衣门”人的踪影。 日头偏西,天快黑了,初垂的暮色中,远处蜿蜒一条黑黑的,两边看不见头。 商二道:“少爷前面就是长城了,咱们是在杀虎口过一夜再过去,还是今夜就过去?” 傅少华道:“歇一宿吧,咱三个都够累的了。” “杀虎口”是个小关口,远不如“山海”、“古比”、“嘉峪”、“喜峰”诸口大,可也是个来往山西、绥远所必经关口。 在这儿,长城就是界线,在长城这一边,是绥,只一过长城那就进了山西境了。 所以它地方虽小,可是由于客商来往众多,也就给这地方带来了繁华与热闹。 看见了长城,长城远在多少里外,等他三个一脚跨进了杀虎口,已然是上灯时分了。 一点一点的灯火中看,杀虎口仍带着朔漠一带特有的雄浑、粗犷、凄凉。这不是热闹所盖得住的。 “乌衣门”的那位分给了三天的吃喝,人在长城外的时候,晌午一顿恰好吃完喝尽,好像她算准,三人非走杀虎口不可。 渴加上饿,让人确实有点难支持,尤其傅少华,带着伤。 三个人走进一家紧挨关口的小酒肆,一路所见仍然是汉人加杂着蒙人,时或可以看见一两个回人,不过在这儿骆驼已经不常见了,几家客栈门前拴着的全是壮马健驴,还有一两辆大车。 这家酒肆不大,座头只有十几个,可是挺干净,只是灯光显得有点儿暗。 昏暗灯光下看,上座六成,全是过夜的客商,没什么扎眼的人物,三个人在角落里拣了一个座头。 吃喝全是铁大点的,他叫了两盘牛肉,一盘大包子,外带两斤“烧刀子”! 人累,再加上伤,傅少华显得疲乏,看上去也没什么胃口,倒是铁大,狼吞虎咽的,一副好吃像。 正吃喝间,外头么喝着一拥进来五个人,四个旗勇,一个小武官,横鼻子瞪眼的挺神气。 掌柜的忙赔笑迎了上去。 那五个只在吃客中打量了几眼,没瞧掌柜的一眼就走了,带来的一阵令人不安的骚扰,顷刻间就没了。 傅少华微微皱了皱眉。 铁大道:“怎么回事,连吃喝都不能安稳么?” 商二一招手叫来了掌柜的,往外指了指道:“刚才是怎么回事,掌柜的?” 掌柜的赔上一笑道:“您三位大概是初次经过杀虎口?” “不错。” 商二道:“这是常见的事?” 掌柜的道:“例行公事,白天查一回,晚上查一回,前些日子半夜还要查一回,但在半夜那一回取消了,据说是怕扰民。” 商二道:“德政,谢谢你了,掌柜的,给算帐吧。” “怎么?”掌柜的往桌上看了一眼,道:“您三位吃好了?” 商二道:“差不多了,本来还可以吃点儿,喝点儿,这一来胃口倒了,再吃喝不下了。” 掌柜的道:“那么您三位的帐已经有人会过了。” 商二一怔说道:“帐已经有人会过了,是谁给会的?” 掌柜的道:“那位刚走,该是你三位的朋友。” 商二看了傅少华一眼,傅少华皱着眉头,商二转过脸来道:“是怎么样个人儿?” 掌柜的看了铁大一眼道:“四十多岁,个儿跟这位少爷差不多,只是没胡子。” 铁大一推酒碗道:“行啊,还问什么?走吧,有人请还不好,明儿个再有吃喝,我专拣贵的点。” 三个人在掌柜的哈腰赔笑恭送下出了门。 走了几步之后,商二道:“少爷,现在咱们想不欠人家的帐都不行了。” 傅少华浅浅的皱着一双眉锋,没说话。 铁大一张嘴,刚要说话,迎面一个人奔到跟前。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汉子,瞧打扮一眼就可看出是哪儿的伙计,年轻汉子冲傅少华一哈腰,赔笑说道:“这位爷可是姓傅?” 傅少华微一点头道:“不错,我是姓傅。” 年轻汉子一扫铁大跟商二道:“这两位可是一位姓铁,一位姓商?” 商二道:“也没错,他姓铁,我姓商。” 年轻汉子就道:“那就没错了,三位请跟我来吧。” 转身要走。 铁大伸出毛茸茸的大手,一把抓住了他,铁大手快劲儿猛,带得他一个踉跄,差点没撞进铁大怀里。 铁大道:“别忙,说清楚了再走!” 那年轻汉子怔住了,道:“这位哥是说……” 铁大道:“你究竟是干什么的?” 年轻汉子“哦”地一声道:“我还当是怎么回事呢。我是‘临关’客栈的伙计……” 商二道:“有人代我三个订下了住处,是么?” 年轻汉子道:“不错,您三位不知道么?” 商二道:“那是个怎么样的人?” 年轻汉子的描述,跟那位掌柜的所说的那个人一样。 商二没再问,一摆手道:“行了,你带路吧。” 铁大松了手,那伙计直揉膀子。 三个人在伙计的带路下进了那家“临关”客栈,恐怕这是杀虎口最大的一家客栈,店面占二大间,柜台老高,后院共是两进,三人的住处就在第二进后院里。 隔着一堵墙,两间上房,新糊的顶棚,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而且茶水早就预备了。 铁大“哈哈”了两声道:“不赖,挺周到的。” 商二道;“这笔债咱们慢慢儿还吧。” 伙计走了,商二先给傅少华倒了一杯茶。傅少华坐在炕沿儿上,皱着眉硬是不说话。 就在这时候,一阵轻细步履声传入耳中。 铁大一凝神先站了起来。 商二一招手,示意他别动,转眼往那关着的房门望去,步履声已到门口,紧接着砰砰地敲了两下:“里头有人在么?” 商二道:“有啊,干什么?” 门外那人道:“祸事上身了,出来说话吧。” 一阵衣袂飘风声响起,那人离开门口。 商二转眼望向傅少华,傅少华眉锋皱得更深。 商二道:“少爷,您看……” 铁大浓眉一扬道:“管他娘的,出去再说。” 他永远是说干就干,话落转身要走。 商二抬手一拦道:“慢点。” 回手一指弹熄了桌上的灯,窗纸上戮了个洞,趴在那儿往外一看,回过脸来道:“少爷,狗腿子,来的不少,院子里共是十个,只怕咱们已经让他们围上了。” “好兔崽子。”铁大咬牙说道。“咱们出去,让少爷留在屋里。” 傅少华道:“要是让他们围上了,留在屋里也没用,走吧,咱们出去。” 他迈步往外走,商二跨一步抢了先。 三个人出了房门,往廊檐下一站,再打量,果然,十个,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十个之中有一个是白净脸儿,长得颇俊的年轻人,挺英俊的,当得起气宇不凡四个字。 八个老头儿,每一个都在五十上下。 居中一个最碍眼,中等身材,穿一件黑色丝质长袍,戴一顶宽沿大帽,帽沿压得低低的,把一张脸全遮住了,加上院子里夜色浓,根本看不见他的脸。 再看四下里,几处房门口,站着十几个人,客商打扮,可是个头儿都挺壮,全是三四十皆中年大汉,像是看热闹的,而且那通往一进后院的窗门那儿也站着五六个。 看看这些看热闹的,商二心甲就松了一大半,一步跨出了滴水檐,微一抱拳道:“恕在下眼拙,诸位是……” 那年轻人冷然开了口:“把两眼睁大了,爷们是京里‘五城巡捕营’来的,中间这位是我们‘巡捕营’统带大人,还不跪下。” 商二心头震动,轻“哦”一声,冲那戴帽子的抱起双拳:“这位就是统带大人?” 那戴帽子的冷然说道:“不错,你三人可是从归化来的?” 商二笑道:“统带大人想必弄错了,我三个是从‘南海子’来的。” 那戴帽子的道:“你三个可曾去过归化?” 商二摇头说道:“没去过。” 那戴帽子的冷笑一声道:“在我面前还敢耍狡滑么?你三个在归化于‘小召’,夺镇寺宝,复又在荒漠一带勾结叛逆包围两位大喇嘛,骚扰地方,胆大包天,还不认罪!” 商二道:“统带大人明鉴,这可是天大的冤枉………” “住口!”那戴帽子的一声沉喝道:“你姓什么,叫什么?” 商二道:“我姓商。” 在荒漠说过姓贾,这回不能再说姓贾了。 戴帽子的道:“姓商么?” 商二道:“是的,商贾的商。” 戴帽子的抬手一指铁大道:“你呢?” 商二唯恐铁大开口,忙道:“他姓铁。” 戴帽子的道:“看样子,像是个蒙古人?” 商二忙道:“是的,他是个蒙古人。” 戴帽子的转手一指傅少华道:“他又姓什么?” 商二:“他姓傅。” 戴帽子的道:“姓傅么?” 商二道:“是的。” 戴帽子的没说话,半晌才道:“你三个真没到过归化?” 商二道:“真的,我天胆也不敢欺蒙统带大人。” “好吧。”戴帽子的微一点头道:“地方往京里飞报,说有三个江湖莠民,长像打扮跟你们三个一样。在‘小召’夺镇寺宝,复又勾结叛逆包围两位大喇嘛意图行凶,像你三个这身打扮,很容易被人误会,面貌没办法改,打扮总可以改一改,这不是闹着玩儿的事,一旦抓到京里去,替人顶了罪,那可太冤了,听明白了么?” 哪有这样说话的,商二听得直发怔,一听问话,忙点头说道:“谢谢统带大人,谢谢统带大人。” 戴帽子的可没再理他,一声:“走吧。” 转身往前走去。 他一走,那八个老头儿跟那年轻人自然也跟着走了。 看热闹的霎时也全进了屋。 商二吁了一口气,转身走了回来。 进了屋,掩上门,商二抬眼望向傅少华道:“少爷,有这种事么?” 铁大道:“什么?” 商二道:“先前明明认定是咱们,一转眼工夫又信了我的话……” 铁大道:“怎么没这种事,狗腿子全是酒囊饭桶笨东西。” 商二冷冷瞄了他一眼道:“你听清楚了没有,长像没错,分明是咱们,他却信了我的话,而且还暗示咱们易容改装改打扮。” 铁大一怔道:“您是说……” 傅少华缓缓开口说道:“商二说的没错,这的确是件怪事……” 铁大道:“除非是咱们的熟人……” “你真明白。”商二道:“狗腿子里头有咱们的熟人儿么?” 铁大道:“哪你说是怎么回事?” 商二道:“我要想通了不就好了。” 傅少华道:“商二,那位统带是听了咱们三个的姓后才有转变的。” 傅少华道:“照这么看,他该认识咱们才这么说,他看见咱们觉得面熟,当时还不敢确定,于是他就问咱们的姓,知道咱们姓什么之后,他确定了,所以才有所转变。” 商二道:“是这样么?” 傅少华:“你想想是不是?” 商二沉吟了一下,点头说道:“不错……” 铁大冷笑一声道:“你明白,我糊涂,我说错了,这不是熟人是什么?” 商二装没曾听见,道:“只是,这是谁,狗腿子里头怎么有咱们的熟人?” 傅少华道:“我刚从‘托托山’下来没多久,要是熟人也不可能是我的熟人。” 商二指指自己,又指指铁大道:“咱两个,你有这个朋友?” 铁大道:“我姓铁的祖上无德,没那么大造化。” 商二摇头说道:“我也想不出这是谁……” 铁大说道:“管他是谁呢,能保一天平安,有这么个护着咱们的不好么?” 商二挺眼望向傅少华道:“少爷,您看出了么,这家客栈里住满了‘乌衣门’的人。” 傅少华眉锋一皱,道:“我看出来了……” 铁大一拍桌子道:“咱们居然得仰仗他们。” 商二看了他一眼道:“要望好处想,人家可是很够意思。” 铁大道,“你往好处想,我可不……” 一眼看见商二的眼色,马上闭上了嘴。 傅少华勉强笑笑道:“我自己清楚,这滋味是不好受。” 商二道:“少爷,为咱们三个,人家也够忙够累的。” 傅少华嘴启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一身傲骨不需要这种护卫,尤其对方是个姑娘家,可是他明白,处在这种情势下,不要人家的护卫还真不行。 商二道:“少爷,您看咱们能照他的话,我是说咱们要不要易容改装……” 傅少华道:“改装容易,易容难,易容之术不是人人都会的,再说咱们手头上也没有易容的药物……” 只听一阵轻细步履声传了过来。 商二一凝神道:“这又是……” 话还没说完,那轻细步履声又到了门口,只听门外有人说道:“商爷请开开门。” 三个人都听出来了,是那“五城巡捕营”那年轻人,三个人俱是一怔。 商二示意铁大护着傅少华,然后转身过去拉开了门拴。 果然,是那英挺年轻人,见他一只手里还提着个小包袱,他进屋掩门,一抱拳道:“傅少主,铁爷,商爷,打扰了。” 傅少华道:“阁下是……” 那英挺年轻人道:“我们统带大人命我给三位送来易容药物跟几件衣裳,请三位易容改装,马上离开此地。要不然等京里‘侍护营’的人一到,我们统带大人就无法卫护三位了。” 把小包袱往商二手中一塞,一抱拳,转身要走。 那商二横身拦住了他。 那英挺年轻人望着商二道:“商爷这是……” 商二含笑说:“小兄弟别误会,我有句话要请教。” 那英挺年轻人道:“不敢,商爷有什么话尽管问,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商二道:“好说。小兄弟你总是客,再说小兄弟你是为我几个送东西的,我几个心里更是感激,不敢慢待,请坐下说话。” 那英挺年轻人站着没动,含笑说道:“我奉命而来,不敢多事停留,商爷有什么话,我站着听也是一样。” 商二沉默了一下道:“既然这样,我就不便强邀了,小兄弟贵姓?” 那英挺年轻人道:“不敢当商爷这个贵字,我姓云。” 商二道:“原来是云兄弟,那位统带大人呢?” 云姓的英挺年轻人目光一凝道:“商爷问这……” 商二“哦”地一声道:“是这样的,听口气,那位统带大人似乎认识我几个,可是我眼拙脑笨,一时却想不起……” 那云姓的英挺年轻人笑道:“原来是为这呀,我们统带大人姓林,出身北六省武林。” 商二道:“那位统带大人姓林?” 那云姓的英挺年轻人道:“是啊,三位认识么?” 商二摇头说道:“不认识……” 那姓云的英挺年轻人道:“那想必认错人了。” 一抱拳,要走,商二忙道:“还有,云兄弟……” 那姓云的英挺年轻人没一点不耐烦神色,道:“商爷还有什么事?” 商二指指那桌上的小包袱道:“那位统带大人让云兄弟给送这东西来,是……” 那姓云的英挺年轻人道:“我们统带叫三位赶快易容改装离开此地……” 商二道:“这个我知道,我是问统带大人怎么会让云兄弟给我三个送这个来,未免太过爱护了!” 那姓云的英挺年轻人“哦”了一声道:“我们统带对人一向如此,他怕三位背了冤枉,这种事,一旦冤枉上身,是到哪儿也洗不清,洗不脱的,所以才让三位易容改装,赶快离开这个是非地儿。” 商二道:“统带大人真是太仁厚了。” 那姓云的英抓年轻人道:“多少年,营里的弟。兄没一个不说统带仁厚的。” 商二道:“统带大人这么加惠我三个,我三个何以为报?” 那姓云的英挺年轻人道:“商爷别客气,统带只是不愿意冤枉无辜,这种事多了,统带是绝不会望报的,三位忙吧,时候不早了,我要告辞了。” 一抱拳,举步向外行去。 商二不便再拦,立即说道:“云兄弟走好,我三个不送了。” 只听那姓云的英挺年轻人在外答了一声:“三位别客气,快忙三位的吧。” 商二掩上了门,回过头来望着傅少华跟铁大。 傅少华苦笑一声。 铁大叫道:“妈个巴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商二道:“少爷,这姓云的话,你信么?” 傅少华沉吟了一下道:“他答话没一点犹豫,倒是可信。” 商:二道:“我也这么想,可是这件事还透着玄。” “怎么不玄。”铁大道:“那个圈儿里或许有好人,町是绝不会有这么热心的人?哪有劝人易容改装,还给送易容药物,跟衣裳来的。” 商二摇头说道:“那个统带绝不是糊涂人,他分明知道是咱三个,可是一听咱三个的姓后,他的态度马上改变了,这里头绝对有文章的,要没文章,我愿意把脑袋割下来给谁当夜壶。” 铁大道:“可是咱们认识的人当中,没有一个当狗腿子的啊!” 商二道:“玄就玄在这儿。” 傅少华说道:“玄就让他玄吧,怎么说人家有这番好意,咱们不能辜负了,现成的易容药物跟衣裳,咱们化化妆连夜离开这儿吧。” 铁大道:“少爷,您真要走?” “怎么不?”傅少华苦笑一声道:“不走行么,以咱们现在的实力,绝没办法与他们对抗,我不愿落‘乌衣门’个人情,也不愿意辜负那位统带的好意,更不愿咱三个任何一个落在他们手里,只有暂时避上避了。” 铁大斗大的拳头一下子捶在桌上:“妈个巴子,‘铁骑会’何处交过这个。” 桌上那小包袱震得一跳,摔了下来。 商二眼明手快,伸手接住了那小包袱,忽地一怔:“咦,里头还有硬梆梆的,什么玩艺儿?” 把包袱放在桌子上,打开一看,三个人俱皆一怔。 包袱里,除了两瓶易容药物,几件衣裳之外,还有两大锭银子,一锭五十两,足足有百两银子。 百两银子不是个小数目,够个八口之家住上几个月的。 铁大定了定神道:“好嘛,更是热心了,还附上盘缠呢。” 商二皱着眉抓抓头道:“多少年来,我姓商的没碰上一件难事儿,可是这件事儿难得我直流苦水。” 傅少华轻叹一声道:“别再费脑筋了,受人点滴,报以涌泉,以后再说吧。” 商二摇摇头道:“听你的了。” 他伸手抓起了一瓶易容药物…… 片刻之后,三个人全变了样儿。 铁大变成个傻大个儿,满脸通红,还来个酒糟鼻子。 商二更丑,黑黑的脸,闭只眼,右脸上还添块记。 傅少华一脸的病容,脸黄得像黄纸,看样子一阵风能把他吹倒,把换下来的包在包袱里,化妆完事了。 熄了桌上的灯,三个人刚出屋,后院里又来了人,十几个,为首的两个,一个中等身材,长眉细目白净脸儿,穿一件黑色丝质长袍,身后站着的是那姓云的年轻人。 三个人眼睛雪亮,一看就知道是刚才那位统带,这回他没带帽子。 另十几个就不认识了,换了人,不是刚才那些“五城巡捕营”的,看装束,看打扮,二看就知道是“侍卫营”的。 为首的那个是瘦高个儿,三十多进四十,阴森森的一张脸,唇上还留着两撇小胡子,一看就知道是一个不好驯的人物。 这些人一进后院,便听那位“五城巡捕营”的统带道:“阴爷,这一家刚才我查过了。” “我知道,再查也不要紧,要知道他们犯的不是别人,是位大喇嘛,要让他们漏了网,咱们谁都别想舒服。” 那位“五城巡捕营”的统带道:“那阴爷您请查吧。” 一挥手,冲着傅少华喝道:“闲人给我闪开。” 分明又是放一马,商二答应一声,头一低,当先往外行去。 只听那阴森脸小胡子冷喝说道:“进屋给我搜。” 他身后十几个“喳”地一声立即散了开来。 傅少华三个没敢停留,也没敢多看一眼热闹,一个紧跟着一个出了客栈。 出客栈,街上站着的全是兵,几乎整个杀虎口都布满了,简直跟戒严净街一样。 三个人顺着街道廊檐下走,一走出了杀虎口,商二才吁了一口气道;“够险的,要不是那位统带大人送来这身衣裳跟易容药,咱们就有瞧的了。” 傅少华皱着眉没说话。 铁大道:“妈个巴子,躲他们心里真不是味道,要不是少爷带着伤不能动手,我非弄个清楚不可。” 商二道;“那位统带大人总算见着了,认识么?” 铁大道:“不认识,连见也没见过。” 商二道:“要不是这样,二回进客栈,他就不会不戴那顶能遮住大半张脸的帽子了。” 铁大目光一凝,道:“商二,你什么意思?” 商二冷冷一笑道:“什么意思,简单的很,他既然给咱们送易容药物,让咱们易容改装,当然他也能易容改装。” 铁大呆了一呆道:“怎么,你是说他易过容?” 商二道:“九成九。” 铁大一点头道:“对……” 倏又一摇头道:“不,不对,商二!你糊涂,他要易了容,咱们固然看不出来,难道他们那一伙儿的也看不出来,不引以为怪么?” 商二冷笑说道:“我糊涂,且看看咱们俩谁糊涂,他要早在进宫之前就易了容,试问他们那一伙儿还会引以为怪么?” 铁大一怔道:“你是说……” 商二道:“我只是这么推测,可也八九不离十。” 铁大道:“怎么见得?” 商二道:“我问你,他分明知道那所谓叛逆就是咱三个,是不?” 铁大点头说道:“不错。” 商二道:“他先后放过咱们两次,是不是?” 铁大道:“也不错。” 商二道:“他送过咱们易容药物,衣裳,还有盘缠,是不?” 铁大嗯了一声。 商二道:“诚如你所说,那个圈儿里或许有好人,可绝不会有这么热心的人,热心得过了火儿,要是跟咱们没关系,不认识咱们,绝不会这样,这是显而易见的道理。” 铁大道:“可是咱们见过他了,咱们并不认识他啊。” “这就是了。”商二道:“明明跟咱们有关系,认识咱们的人,咱们却是陌生的很,连见都没见过,这不是易过容是什么?既然易过容,而他们那一伙的,又不引以为怪,这就足以证明他是在没进官家之前,就动过手脚了,也就是说他可能是为进官家而易容的,那也就是说他不愿让那个圈儿里的人认出他的本来面目……” 铁大道:“为什么?” 商二道:“瞧你问的,你问我我问谁呀,我要知道不就好了么?” 铁大沉吟了一下道:“听你这么说,恐怕连他那姓都是假的。” 商二迎:“难得,你总算有一回明白……” 铁大道:“他连那一伙儿都不愿让他们知道他的本来面目,这里头可就大有文章了。” 傅少华突然说道:“也许咱们所见就是本来面目。” 商二目光一凝道:“您说是……” 傅少华道:“有可能他认识咱们,咱们不认识他。” 商二点了点头,沉吟说道:“嗯。也有可能,要这样的话,那就不可能认识您,而是认识我跟铁大了,要认识我跟铁大,不可能是在我两个投入‘万家帮’之后,可能还是我两个在‘铁骑会’的时候。” 铁大道:“要照这么说,是慕咱们的名之人了。” 商二点点头说道:“有可能,可是要照少爷所说他没易过容,那么他的姓也有可能是真的,只是我怎么想也想不起哪儿见过这个姓林的人……” 铁大道:“要想出来就好办了……” 傅少华突然停了步,两眼凝望着几丈远处的一片密林。 铁大忙道:“怎么了?少爷!” 傅少华道:“树林里有人。” 铁大永远是个莽撞急性子,浓眉一扬道:“我去瞧瞧是哪位高人。” 商二伸手抓住了他道:“用不着,护着少爷吧。” 一顿扬声问道:“林里是哪…位,何不出来见见?” 只听树林里传出了一声银铃娇笑:“我就知道瞒不了傅少主。” 商二脱口说道:“是‘乌衣门’那位。” 可不,密林里走出了“乌衣门”那位黑衣人儿,她仍蒙着面,身后跟着个黑衣壮汉,手里牵着三匹鞍配停当的健骑。 傅少华三个没动,静等着黑衣人儿走到跟前。 黑衣人停身在一丈外,没再走近,停步笑道:“恭喜三位脱险。” 傅少华道:“我还得谢谢姑娘处处照顾。” 黑衣人儿道:“傅少主别跟我客气,我为的只是那册各派秘技抄本跟那块令符,不瞒傅少主说,我的人散布在杀虎口外围各处,只要他们敢有一点蠢动,里应外合,我会杀得他们片甲不留。” 傅少华道:“姑娘雄才大略,用兵如神,让人佩服。” 黑衣人儿娇笑说道:“傅少主别捧我了,捧得高,摔得重,比起‘铁骑会’的傅少主来,我可是差多了……” 顿了顿问道:“三位这就往内地去,是不是?” 傅少华道:“不错。” 黑衣人儿道:“内地不比关外,骆驼用不着了,傅少主有伤在身,不能劳累,此去内地,千山万水,要单凭两条腿,对傅少主的伤可是大不利,所以我奉赠三匹健骑给三位代步,还望笑纳。” 商二那里一抱拳道:“姑娘真是太客气了,我这里敬领了,姑娘的隆情高谊,容我家少主后报。” 傅少华那里眉锋为之一皱。 黑衣人儿道:“说什么报,彼此是一条路上的就等于是一家人,三位肯接下这三匹坐骑,恐怕还是我的面子。” 她向后招了招手,那黑衣壮汉牵着三匹坐骑越前。 商二忙迎上去接了过来,冲那黑衣壮汉低低说了声:“多谢。” 黑衣人儿道:“此去内地难免登山涉水,夜里赶路也大不便,我不再耽误三位了,三位请吧,有缘再图后会。” 似乎,她不再要那册各派秘技抄本了。 商二一抱拳道:“多谢姑娘,容日后出关时,再来拜望。” 三个上了马,黑衣人儿望着傅少华,微皱着眉锋道:“好好的一张脸,涂成这个样子,此去内地应该安全点儿,我看三位还是早些把脸上的易容药洗掉吧。” 傅少华勉强笑了笑道:“谢谢姑娘,到了该洗掉的时候,我会洗掉的。” 三骑电掣驰去,黑衣人儿站在道中目送,望着三骑在夜色中远去,她冲着那黑衣壮汉扬了扬手。 黑衣壮汉腾身纵跃,一头扎进那片密林之中,转眼间,骑着一匹短小精壮的蒙古马往傅少华三人驰去的方向跟了过去…… 看看离那片树林远了,傅少华道:“商二……” 商二咧嘴道:“您是要怪我不该接三匹坐骑,是不?” 傅少华道:“我本不打算要。” 商二道:“少爷,人家、番好意,却之不恭,辜负人家这番心意也会让人难受……” 傅少华一皱眉道:“商二……” 商二接着说道:“再说人家说的不错,此去内地,千山万水,要单凭两条腿,对您伤势的确是大不利,送上门来的代步为什么不要,所以我擅自做了主。” 傅少华皱眉,缓缓吁了口气,没说话。
第七章 技挫崂山 “泰山虽云高,不如东海崂。” 傅少华三个一路没再受到丝毫骚扰地抵达了“崂山”之下。 傅少华的伤,早在“济南”就好了,三个人那一脸的易容药物也在“济南”洗掉了,都恢复了本来的面目。 “崂山”是山东境内的一座名山,在“青岛”东四十里处。 山周围约百余里,向北走为“望州角”,跟着东南的南端老铁山角相对峙,峰峦叠翠,气象万千。 崂山地临渤海,山木严郁,风景奇佳,山路崎岖险峻,修有石阶万级,山巅多奇树异石,海气参天,云雾变幻,不一而足。 “乌衣门”那位黑衣人儿所赠那三匹健马,可帮了不少的忙,清一色蒙古种健骑,登山涉水,如履平地。 三个人驻马在崂山山麓之下,往上望望,眼前一道千余级的“上天梯”,既高又陡。 傅少华皱了眉道;“看来咱们只有在这儿拴马步行了。” 商二也点了点头道;“只有这样了。” 三个脚刚刚沾地,铁大忽然一声轻咦,指着马后道:“瞧瞧,玄了,这是什么马蹄印?” 傅少华跟着商二扭头一看,只见来路上成行马蹄印痕,除了那半圆形的蹄印之外,在那半圆形的蹄印中间,也多了一个拇指般大小的坑儿,的确跟一般马蹄印痕不一样。 商二顺手捞起一条马腿,掀起后蹄看看,可不,那块马蹄铁是特别制的,半圆形地马蹄铁中间,还多了拇指般大小一疙瘩。 商二怔了一怔,道:“怎么这种马蹄铁,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着。” 铁大道:“也许她‘乌衣门’的马匹蹄上钉的这块跟别人不同。” 傅少华皱着眉没表示什么,只说了声:“上去吧。” 铁大跟商二没在意,把马匹拴在山下一株矮树上之后,三个人一前一后地登上了“上天梯”。 铁大一边算,走完了“上天梯”,一共是一千三百多级,走得人浑身冒汗,两腿酸软。 铁大一抬头道:“乖乖,我长这么大还没爬过这么高的石阶。” 商二道:“我也是大姑娘上花轿,生平头一遭儿。” 只听傅少华道:“‘白云洞’到了。” 铁大、商二忙扭头,可不,眼前坐落着一座道观,洞口横匾四个大字,“白云为家”! 铁大叫道:“原来‘白云洞’就在这儿呀,我还以为在山顶上呢。” 商二望着白云洞道:“固然不知道它在哪儿呢,得来全不费工夫,阴瞎子的那个女儿么……” 铁大道:“怎么静悄悄的听不见一点人声……” 傅少华道:“谁说的……” 话还没说完,从那白云洞中并肩走出两名全真,一般的高矮,大约近四十年纪,一胖一瘦,颔下都有胡子,洞口几步处停步,双双一稽首道:“无量寿佛,三位施主何来?” 傅少华上前一步,答礼说道:“我三人从关外来……” 那瘦全真正在上下打量三人,闻言“哦”地一声道:“原来是三位关外施主,三位是来游崂山的么?请从左边这条山路上去,贫道二人琐事缠身,不能为三位带路了。” 稽首一礼,转身就要进洞。 傅少华忙道:“两位真人请留一步。” 两名全真停步回身,望着傅少华道:“施主还有什么见教?” “不敢。”傅少华道:“我三人不是来游崂山的……” 那瘦全真“哦”地一声道:“三位不是来游崂山的?那是……” 傅少华道:“不瞒两位真人,我三人是来找个人的。” 那瘦全真深深看了博少华一眼道:“但不知三位来崂山找的是‘三清门’中……” 傅少华道:“此人不在‘三清门’中……” 那瘦全真截口道:“此人不在‘三清门’中,据贫道所知,崂山之上俱皆我‘三清’弟子,并没有外人。” 傅少华道:“此人不住崂山,他只是每年必到崂山来一趟。” 那瘦全真“哦”一声道:“此人姓什么叫什么?是……” 傅少华道:“我不知道此人叫什么,我只知道他姓阴,人人都叫他阴瞎子,是武林中人。” 那瘦全真脸色变了一变道:“那阴瞎子么?想必施主弄错了,贫道没听过阴瞎子此人。” 傅少华当即把阴瞎子的像貌特征描述了一遍。 静静听毕,那瘦全真摇了摇头,道:“施主是弄错了,要不就是施主找错了地方,贫道在崂山近十年,且也没见过这么个人。” 傅少华道:“不会错的,真人,我不但知道阴瞎子每年必上一趟崂山,而且还知道他有个女儿住在白云洞中。” 瘦全真的脸色又是一变,摇头说道,“施主越发弄错了,‘三清’道观,向来不留客,以贫道看,施主还是往别座名山找找吧。” 偕同那胖全真,转身进洞而去。 商二上前道:“少爷,您信么?” 博少华道:“不信。” 铁大道:“当然不能信,我看的清楚,刚才那个瘦的一听说阴瞎子那女儿,脸色变了两变,分明说的是假话。” 商二道:“且让他满嘴里跑舌头去,我有办法,铁大跟我来。” 铁大迈步跟上去。 两个人这里距白云洞还有丈余远,那白云洞中又并肩行出那一胖一瘦两名中年全真,两个人往洞口一站,恰好封住洞口。 那瘦全真稽首说道:“两位施主还有什么见教?” 商二含笑答礼道:“好说,据说此处峰上有峰,谷中有谷,昔长春真人曾有诗赞云:‘华萦盘山出海隅,霏徵灵秀入天衢,群峰削至成千仞,乱石穿空一万枝。’我两个想进白云洞瞻仰瞻仰去。” 那瘦全真道:“施主熟知长春真人这首诗指的是白云洞外附近各处,并不是指白云洞里。” 商二“哦”地一声道:“那是我学浅,会错了意,那不要紧,我两个进洞瞻仰瞻仰,然后再到各处去看看吧。” 说完,迈步要进。 那瘦全真道:“白云洞藏经重地,由来谢绝参观,再说石洞也没什么好看的,以贫道看二位还是往‘太平宫’、‘上清宫’或者‘太清宫’去吧,再不就到‘南天门’去,那儿岩石上刻有长春真人真迹,‘南三门’三字,峻技拔雄,甚是可看。” 商二摇摇头,笑笑说道:“‘南天门’乃崂山之严峻险处,那地方群山环抱,青霞掩盖,上插云霄,下临沧海,的确甚是可看,只是那地方太危险了,一失足落千古遗恨,我两个不敢去,至于‘太平’、‘上清’、‘太清’三宫……” 笑笑接道:“我两个是要去的,不过我两个想等看过白云洞之后再去。” 那瘦全真双眉耸动,脸色一寒,摇头说道:“两位施主原谅,白云洞由来谢绝参观,贫道不敢擅自放两位进去。” 铁大道:“我两个又不偷经,你怕什么?” “不错。”商二道:“我两个既不信佛也不信道,‘三清门’中那些真经,对我两个形同废纸,一点用也没有,我两个连碰都不会碰一碰,两位真人大可以放心让我两个进去。” 那瘦全真刚一摇头,还没说话。 铁大一咧嘴道:“别是里头藏的不是经,藏的是人吧?” 瘦全真脸色大变。 顿时急道:“贫道已经说过崂山之上,没阴瞎子这个人,二位奈何不信?” 傅少华走了过来,道:“真人,我要直说一句……” 瘦全真转眼望向傅少华道:“施主有什么教言,请说就是。” 傅少华道:“阴瞎子每半年上一趟崂山是不会错的,我三个也明知道那位阴姑娘就在这白云洞中,出家人不打诳语,真人奈何这般怕我三个见阴姑娘……” 那瘦全真待要说话。 傅少华没容他开口,接着说道:“我三个要见阴姑娘并无恶意,对崂山所有‘三清’弟子也毫无敌意,真人何妨在和谐的情形下让双方见见面。” 那胖全真细眉一掀,突然说道:“贫道等说崂山之上没有外人,崂山之上就是没有外人,施主不必再多说了。” 铁大道:“这位真人说话好神气!” 那胖全真冷冷看了铁大一眼,道:“那位也该知道,崂山之上不是任人轻扰的地方。” 商二倏然一笑道:“这位真人说话,更神气了。” 那胖全真道:“有贫道二人在此,任何人休想进白云洞一步。” 铁大咧咧嘴道:“真的么?” 那胖全真道:“施主不信,可以试试。” 铁大嘿嘿一笑道:“倒让你说着了,我正有这意思。” 他要抬手,傅少华伸手抓住了他,道:“铁大,不许无礼。” 望着两名全真道:“二位真人之中,哪位居长?” 瘦全真道:“贫道居长,这是贫道的师弟。” 傅少华望着瘦全真道:“那么,是和和谐谐,还是打打闹闹,全在真人一句话。” 瘦全真道:“如何办都好,贫道请三位速下崂山。” 傅少华道:“我可以告诉真人,我三个既然上了崂山,在没见着阴瞎子父女前,断无折下崂山之理。” 瘦全真道:“那么是三位寻衅取闹,责不在崂山,贫道就不便说什么了。” 傅少华微一点头道:“事出无奈,还要请真人原谅。” 他松了抓住铁大腕子上的那只手。 铁大笑了,道:“我要试试今天能不能进白云洞,我要连白云洞都进不了,别的地方就不必去了。” 他这里话声方落,那胖全真突然冷笑一声道:“以贫道看,施主还是下山去吧。” 抬右掌五指往外一拂,乍看是摆摆手让铁大下山去,其实五缕强劲指风已袭向铁大胸前重穴。 铁大大行家岂有看不出来的道理,倏然一笑道:“哟,三清弟子出家人,怎么嗔念这么大,意先动手了。” 抬掌一对,砰然,胖全真身躯一晃,直往洞里退去。 铁大哈哈一笑道:“真人,你不行吧。” 跨步逼了过去。 只听那瘦全真道:“无量寿佛,施主原谅。” 单掌一递,取的是铁大的“左肩井”。 商二咧嘴道:“真人,我闲着呢。” 他突出一指点向瘦全真“曲池”。 这一指攻敌必救,逼得瘦全真顾不得再拦铁大,反手一掌劈向商二,商二仰脸一闪,右手指变掌,闪电递去袭向瘦全真,“叭”,地一声拍个正着。 商二这一掌有分寸,落手轻轻的。 瘦全真脸色如土,一稽首道:“无量寿佛,施主绝技高明,贫道自知不敌,无力也无颜再挡施主,贫道告退。” 飘身向右边山路掠去,去势如飞,也不管胖全真死活了。 那胖全真早就被铁大制住了,不是傅少华拦得快,他非伤在铁大那一双毛茸茸大乎之下不可。 如今一旦瘦全真走了,他也闪身出了白云洞纵跃如飞而去。 没人碍事了,铁大、商二在前,傅少华在后,三个人二前一后地进入了白云洞。 没多大地方,走了没几丈已到了洞底,只见一排排的木架,木架上抄的全是一本本的道家真经。 再看看别无洞天,除了数不清的经册之外,的确没别的东西,哪里有人。 铁大看得直发愣道:“难不成别有密室?” 商二道:“看不出来。” 傅少华皱着眉没作声。 铁大道:“且把那些放经木架移开看看。” 说着他就要迈步。 傅少华忙道:“动不得,此处一如少林的‘藏经楼’,咱们闯进来已犯了崂山的大忌,且不可再动那些经。” 铁大道:“不搬开那些木架怎么找?” 商二回过头道:“少爷,难不成他们早把阴瞎子的女儿移走了,要不然怎么仅派两个人在这儿看守,派的两个人又不是一流好手。” 傅少华道:“大概那两个没骗咱们,这儿现在真是个藏经所在。” 只听一阵钟声随风传了过来。 傅少华眉锋一皱道:“咱们惹上崂山了,‘三清’高手马上就到,咱们出去等吧。” 转往外行去。 三个人刚出白云洞,只见右边那蜿蜓上伸的山道上人影闪动,驰来五个道装全真。 三个人都有一双上好的目力,五名道装全真犹在几十丈高处,他三个已看的清清楚楚,走在后头的两个正是那胖瘦两名全真,前面则是三个长髯飘拂,肩飘鹅黄剑穗的老全真,步履之间,行云流水般,极从容,也极快速,显然这三保老全真一身修为已具相当火候。 商二道:“这三个恐怕是崂山长一辈的高手了。” 傅少华眼望着山路,没说话。 就商二这一句话工夫,那五名全真已然前三后两地驰到近前,一丈外收势停步,那瘦全真上前一步稽首道:“禀三位师叔,就是这三位施主。” 三个老全真两名清癯瘦削,一名虎目浓眉,六道目光如霜刃,打量三人,居中一名清癯老全真,语气带着冷意地开了口:“三位施主为什么不听劝阻,擅闯崂山藏经重地?” 铁大低低说道:“敢情是来问罪的。” 傅少华道:“真人谅必已听门下详报,我三人是来找阴瞎子的。” 那清癯老全真道:“找人就能不听劝阻,擅闯崂山藏经重地?三位是哪派弟子,这般蛮横不明理,不通礼。” 铁大浓眉一扬道:“好家伙,教训上咱们了。” 商二道:“真人这崂山是谁的私产么?” 那清癯老全真道:“虽不是谁的私产,但崂山一派据此山已近百年,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商二道:“既然不是谁的私产,任何人都可以上崂山来逛逛,是不是?” 那清癯老全真道:“崂山一派并未禁止谁上崂山探幽揽胜,然而派中禁地应该有个限制。” 商二道:“崂山既然不是谁的私产,谁也无权将某处列为禁地。” 那清癯老全真冷笑一声:“强词夺理,足见蛮横,既然如此,贫道就不愿在口舌上多说什么了。……” “真人,且慢。” 傅少华一抬手,道:“贵我双方,已然闹的不愉快,这大违我三人的初衷,贵我双方一无仇,二无怨,我不愿再闹得干戈大起,名山受累,不可收拾。” 那清癯老全真冷然说道:“那也容易,请三位随贫道‘上清宫’见崂山掌教请罪去。” 傅少华道:“真人这是强人所难。” 那清癯老全真道:“崂山立派以来,从无人登临藏经重地,崂山也不容人任意在崂山之上撒野,三位若不愿前去,贫道只好用强了。” 傅少华淡然一笑道:“崂山一派,当长春真人主事时,以谦恭名满武林,到如今不过几十年,怎么崂山三清弟子嗔念大发,完全昧于道家无争无为的戒律!” 那清癯老全真哈哈笑道:“施主不思责已竟而责人,难不成三位上得崂山寻衅,擅闯崂山藏经重地,还有理么?” 傅少华道:“我刚才曾经面告真人,我三人是上崂山找阴瞎子的。” 那清癯老全真道:“施主可曾在白云洞中找到了那姓阴的人?” 傅少华道:“这倒未曾……” 那清癯老全真冷笑一声道:“这就是了,施主还有什么话说?” 傅少华目光一凝,双眉耸起,道:“真人,那阴瞎子在归化城外窃走我一物逃走,我找上崂山只为向阴瞎子索回己物,对崂山一派毫无敌意,崂山怎么一意掩护,让人为难?” 那清癯老全真道:“这么说倒是崂山的不是了?” 傅少华道:“那我不敢这么说,只是崂山若是懂得道理,就该让我见见阴瞎子。” 那清癯老全真道:“好啊,上门寻衅居然派起崂山的不是来了,施主你通礼明理么?” 傅少华道:“多少懂点儿。” 那清癯老全真一点头道:“那么,贫道请教,不论崂山之上,有无阴瞎子此人,施主既来找人,是否该递帖先转掌教,向掌教求见此人?” 傅少华道:“不错,是该这样。” 那清癯老全真道:“那么,施主三位是不是这么做了?” 傅少华道:“真人不必责难于我,应该先问问贵门下,我初上崂山是什么态度,贵门下又是怎么应对的?” 那清癯老全真道:“这个贫道已然听他二人说过了,他二人说崂山之内没有外人,这是实情实话。” 傅少华道:“两位贵门下所说,是不是实情实话,出家人不打诳语,真人应该明白,我确知阴瞎子每半年上一趟崂山,他那女儿就居住在崂山之上。” 那清瘦老全真道:“施主是听谁说的阴瞎子每半年上一趟崂山,他那女儿就居住在崂山?” 傅少华道:“不必听谁说,我自己知道。” 那清瘦老全真道:“无如贫道要告诉施主,崂山三清弟子,从未见过阴瞎子这个人,也没有什么阴瞎子的女儿在此居住。” 傅少华道:“这话是真人说的?” 那清癯老全真道:“不错,这话确是出自贫道之口。” 傅少华道:“真人在崂山派中之身份如何?” 那清癯老全真道:“贫道在崂山中是长一辈的。” 傅少华道:“老人的职司呢?” 那清癯老全真道:“贫道崂山掌教座下,十大巡山之一。” 傅少华淡然一笑道:“不是我不相信真人的话,实在是以真人的身份说出来的话,不足让人采信,如若贵掌教也这么说,我三人扭头就走。” 那清癯老全真冷笑一声道:“没那么便宜,崂山不是任人要来就来,要去便去的。” 傅少华笑笑说道:“争强好胜,真人好一个三清弟子,那也容易,只要贵掌教说一声阴瞎子父女不在崂山,我在贵掌教面前认擅闯崂山之罪就是。” 他是几经考虑,孤注一掷,他相信觉明老和尚不会骗他。 那清癯老全真一点头道:“没想到施主是这么个爽快人,江湖轻死重一诺,好,贫道这就带三位见掌教去。” 话落转身,他偕同那另两个老全真腾身往来路驰去。 那胖瘦二全真则没动,显然是留下来守护“白云洞”的。 傅少华道:“是龙潭抑是虎穴,咱们今天必要闯上一闯,走。” 一声“走”,三人腾身掠起,跟了上去。 一路之上,但见明椿暗卡遍布,俱是身背长剑的中年全真,禁卫森严,如临大敌。 一盏热茶工夫之后,前三后三,六个人抵达了崂山中枢重地。 这座“上清宫”建于宋时,论年代,是崂山仅次于“太平宫”的古刹,占地广大,建筑宏伟,红墙绿瓦,飞檐狼牙,屋脊连绵,殿广难数,不愧三清门中正观,崂山的中枢重地。 门前一片广场,石阶高筑近百级,那石阶上,正门前站着八名佩剑全真,剑浪飘飘,威仪慑人。 只见那清癯老全真迳自登阶进入了“上清宫”中。 那居左一名清癯老全真回过头来道:“贫道那位师兄面掌教去了,三位请随贫道待客别院小坐。” 他跟那虎目浓眉老全真带着三人进了偏门。 进门处是一个倒不算太大的院子,花木扶疏,云房几间,另有一个月形门通往正院。 到了待客别院,那瘦癯老全真刚要往云房中让客,只听云板响动,磬声频传。 那清癯老全真肃容,一稽首:“掌教已临真武正殿,三位请跟贫道见掌教去吧。” 偕同那虎目浓眉老全真,转身往那通往正院的月形门行去。 进正院处,是一个大天井,那两名老全真带路,从天井左侧往后走,过儿重殿宇,一座宏伟大殿矗立眼前,横匾三个大字:“真武殿”。这座真武殿建筑极其宏伟广大,殿前四株占松,干可合围,浓荫蔽天,殿左右各跨一间偏殿。 真武殿门口两边各兀地站着十六名佩剑中年全真,个个神情肃穆,闭目静立。 那大殿门口站着另两名老全真,单掌立胸,也各闭两眼,脸上不带一点表情。 大殿里外静悄悄的,听不到一点声息,单这气氛就够慑人的。 那两名老全真在石阶下施礼后进入了真武殿,然后退立两旁。 进真武殿再看,神座的黄幔遮着,不是香火,神案前中央地上,盘膝坐着一位脸色红润的老全真。 老全真约七十上下,但须发如墨,脸如鹤颜,长眉细目,极是威仪。 傅少华停身在几步外,冒然问道:“可是掌教当面?” 那老全真一启细目光芒如电,上下一打量傅少华,微微动容,当即开口说道:“不错,本座上一清。” 傅少华上前一礼道:“武林末学傅少华,见过掌教。” 一清掌教微一稽首,道:“不敢,三清门不比别处,还请三位施主地上委屈委屈吧。” 傅少华一声:“多谢掌教。”当即盘膝坐了下去。 商二跟铁大则侍立于傅少华身后。 一清掌教抬眼打量了铁大跟商二几眼道:“这两位是……” 傅少华道:“末学的护卫,铁英,商二。” 一清掌教目光一凝,道:“施主姓傅?” 傅少华道:“末学正是姓傅。” 一清掌教道:“施主跟当年雄霸武林的‘铁骑会’有什么渊源?” 傅少华道:“掌教知道‘铁骑会’?” 一清掌教看了铁大跟商二一眼道:“‘铁骑’四卫威震武林,本座久仰‘铁骑会’中铁、商、巴、麻四位施主的大名。” 铁大、商二微一欠身道:“掌教夸奖。” 傅少华道:“末学继承先父遗志,现掌‘铁骑会’。” 一清掌教道:“原来是‘铁骑会’傅少主莅临,崂山弟子不知多有冒犯,本座也有失远迎,并当面恕罪。” 傅少华欠身说道:“岂敢,末学来得鲁莽,还请掌教海涵。” 一清掌教道:“既然傅少主莅临,本座相信绝不是傅少华无端寻衅,定然是崂山弟子傲慢无礼,本座定有责罪。” 傅少华道:“掌教这么一说,倒使末学甚是不安,末学擅闯崂山藏经重地,也有不是之处。” 一清掌教深深一眼,道:“傅少主令人佩服,不愧后起之英才,相信‘铁骑会’他日的声威,定然凌驾于令尊当年。” 傅少华道:“多谢掌教,末学所学肤浅,德薄能鲜,焉敢上比先父,日后武林之中,还望掌教多加照顾,多赐教益。” 一清掌教道:“傅少主忒谦了。” 又是深深一眼,忽转话锋,道:“听说傅少主莅临崂山,是来找一位阴施主。” 傅少华微一欠身道:“末学未先晋谒掌教,自知有亏礼理,还望掌教海涵。” 一清掌教道:“岂敢,本座深知崂山弟子之傲慢。” 傅少华紧接着问道:“请问掌教,阴瞎子此人是否每半年上一趟崂山,他那女儿是否住在崂山?” 一清掌教迟疑了一下道:“傅少主面前,本座不敢打诳语,阴姑娘确实住在崂山。” 傅少华呼了一口气道:“掌教令人敬佩……” 一清掌教道:“请问傅少主是要找阴施主,还是要找阴姑娘?” 傅少华道:“末学找的是阴瞎子。” 一清掌教神情一松,道:“傅少主来得不巧,半年之期未到,阴施主现在不在崂山。” 傅少华道;“掌教一派至尊,所言末学不敢不信,那么容末学见见阴姑娘……” 一清掌教微一摇头道:“这个傅少主原谅,本座恕难从命,本座受阴施主重托,在未得阴施主允许之前,不敢擅作主张,让任何人见他的爱女。” 傅少华没想到一清掌教会一口拒绝,呆了一呆,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只听一清掌教又道:“傅少主来此是客,莅临崂山也是崂山增辉,请在崂山盘桓数日,容本座一尽地主之谊,崂山将以贵宾之礼待三位。” 傅少华定了定神道:“多谢掌教好意,既然掌教不允末学见阴姑娘,末学不敢多事打扰,请问掌教,阴瞎子何时才上崂山?” 一清掌教道:“阴施主甫离崂山不过三日,傅少主要在崂山之上见阴施主的话,恐怕要等半年。” 傅少华当即又是一怔,心念略一转动道:“既然这样,末学等半年之后再来晋谒。” 站起来微一躬身道:“末学告辞。” 一清掌教答了一礼道:“本座近年来身罹微恙,不利于行,恕不亲送了。” 一摆手道:“三位师弟,代本座送客。” 那三名老全真躬身答应,转身摆手。 傅少华二话没说,带着铁大、商二转身往外行去。 三名老全真也只送到“上清宫”外便停了步道:“傅少主好走,恕贫道等不远送了。” 傅少华不失礼,回身谢了一句。 走出了几步之后,铁大忍不住开了口,冷哼说道:“好大的架子,在上者如此傲慢无礼,在下可想而知,难怪那两个年轻的这般蛮横。” 商二笑笑说道:“那一清老道也够奸滑的,他先问少爷要见谁,容得少爷说找的是阴瞎子之后,他却说阴瞎子不在崂山,还说什么阴瞎子刚下崂山,要在崂山见阴瞎子得等半年之后。” 傅少华一直没说话,此时开口说道:“我若是说要见阴姑娘,他仍会说受阴瞎子重托,在没得阴瞎子点头,不敢擅作主张,让任何人见阴姑娘。” 铁大道:“既然咱们明知道他耍奸施滑,干脆拉下脸来闹他娘的。” 傅少华微一摇头道:“不可,他在一个理字上站得很稳,他看准了咱们不是那不讲理的,我不能让‘铁骑会’那得之不易的声威毁在我身上。” 铁大道:“难道就暂时作罢了?” 傅少华道:“恐怕只有暂时作罢了。” 商二冷笑一声道:“那老道绝不提‘血令’事,连问少爷为什么找阴瞎子都不问,足见他知道这件事,也足见他奸滑得可以。” 铁大翻了他一眼道:“你平日不就自夸心智么,如今该想个法子了吧。” 商二道:“看少爷那是怎么说了。” 话声方落,只听背后有人高声叫道:“傅少主请慢走一步。” 三人停步回身只见那三名老全真一前二后奔电般飞掠而来。 铁大道:“这是干什么,难不成那一清老道改变了心意了?” 商二道:“不会吧……” 说话间三名老全真已然掠至,停步收势,那居中清癯老全真一稽首道:“贫道奉掌教之命,特来请傅少主回转‘上清宫’。” 傅少华凝目问道:“贵掌教有什么事么?” 那清癯老全真道:“掌教之命贫道等来追赶傅少主,请傅少主回转‘上清宫’去,并未说明为什么。” 傅少华沉默一下道:“三位先行,傅少华随后就到。” 那清癯老全真答应一声,偕同两名老全真转身向上飞驰而去。 翻上“上清宫”前广场,只见“上清宫”前广场上站着十几个老全真,那一清掌教却站在最前头。 刚才他还说身罹微恙,不利于行呢,如今却出来了,这不是打自己的嘴么! 按说,这是个讥讽损挖的好机会,可是傅少华是个厚道人,他轻易地放过了这机会,上前见了一礼道:“掌教召见,不知有何教言?” 一清掌教脸上没有一点表情,一双锐利目光紧盯在傅少华脸上,道:“请问傅少主这趟莅临崂山,一共带了几位护卫?” 傅少华怔了一怔道:“只有铁大、商二,掌教问这……” 一清掌教截口说道:“那巴、麻二位呢?” 傅少华道:“早在当年便失散了,至今不知下落,音讯毫无,掌教问这……” 一清掌教道:“不瞒傅少主说,‘上清宫’后,阴姑娘居处被人潜入,伤了崂山两名弟子,阴姑娘也不见了。” 傅少华突然一怔。 “好啊!”铁大叫了起来:“敢情怀疑是咱们了。” 傅少华定了定神,望着一清掌教道:“掌教可是怀疑傅少华……” 一清掌教道:“怀疑二字本座不敢说,不过事出蹊跷,也太巧,本座不得不请回傅少主来问问。” 傅少华庄容说道:“傅少华来此仅带二人,即使昔日人多也不屑为此,当望掌教明察。” 一清掌教道:“本座倒不是敢不信傅少主,只是……” 话锋忽转道:“可否委屈几日,帮忙找寻一下……” 傅少华双眉一扬道:“掌教的意思是在没找到阴姑娘之前,不许傅少华三人离开崂山?” 一清掌教道:“本座不敢这么说………” 傅少华截口说道:“掌教若是让傅少华帮忙找寻,傅少华可以点头,掌教若是在未找到阴姑娘之前,不许傅少华三人下山,傅少华恐怕难以从命。” 一清掌教道:“事已至今,本座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为来日向阴施主有个交待,只好斗胆委屈傅少主几日,只等找回阴姑娘,本座马上恭送傅少主离开崂山。” 傅少华淡然一笑道:“那么傅少华实难从命,铁大、商二闯道!” 铁大、商二双双答应一声,一个闯道,一个断后,护着傅少华转身便走。 只听身后一清掌教冷笑说道:“崂山虽不是什么名门大派,但也不是任人来去的地方,在未找回阴姑娘之前,本座不相信傅少主你下得了崂山。” 有他这一句话,那十余名老全真身形电闪,电一般地飘挡,困住了三人,挡住了下山路。 傅少华霍然回身道:“傅少华此来全为找寻阴瞎子,不愿跟崂山为敌,掌教还请三思。” 一清掌教道:“本座做事向来不止三思,傅少主要是不愿启动干戈的话,最好随本座进‘上清宫’去。” 傅少华道:“在这种口吻、这种情形下,傅少华实难从命。” 一清掌教道:“那么傅少主就请闯闯这崂山剑阵吧,看看它的威力较诸武当剑阵,少林十八罗汉阵如何?” 傅少华淡然一笑道:“今日我倒要领教领教……” 一抬手,道:“铁大、商二,闯!” 他站在场中没动,铁大、商二却大步往下山路那边逼去。 铮然一响,十余名老全真背后长剑齐出鞘,剑身平举,剑尖前指,眼看一场惨斗在所难免。 蓦地里,“上清宫”里钟声大作,云板乱响,紧接着一条火苗窜起老高。 一清掌教脸色大变,怒笑说道:“好,好,好,傅少华,你阴险诡诈,击东声西,劫走阴姑娘还罢了,如今竟放火烧我中枢重地,今日且放你下山,错过今日,崂山跟你誓不两立。” 转身带着那十余名全真往“上清宫”扑去。 霎时间剑阵撤了,铁大直发怔,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傅少华向着“上清宫”望了一眼,“上清宫”里那刚才窜起的火苗已然压了下去,可还有烟,他道:“走,咱们下山去。” 三个人驰下了下山路,仍是铁大在前,商二断后,一路居然没再受阻拦,到了“白云洞”前也没见那瘦胖二全真的踪影。 飞掠下了“上天梯”,三匹健马在低头吃草,傅少华没立即上马驰离,站在“上天梯”下,皱着眉,直不说话。 铁大道:“少爷,您在想什么?” 傅少华沉哼着说道:“我在想是谁劫走了阴姑娘,是谁‘上清宫’纵火,给咱们这个从容离去的机会。” 商二低着头若有所思,忽然在腿上拍了一巴掌道:“有了。” 铁大一怔道:“什么有了?” 商二指着地上那与众不同的马蹄痕印道:“这不就是么?” 傅少华双眉一展,点头说道:“不错,是她,刚才怎么就想不起来?” 铁大也明白了,点着头道:“我说她怎么那么好,还送坐骑给咱们代步,敢情这里头还藏着智呢,真是木头眼镜,瞧她不透啊!” 商二苦笑一声道:“没想到竟栽她手里……” 话声还没落,从山边十几丈处一片树林里走出个黑衣壮汉,腾身掠到近处,一抱拳道:“见过傅少主。” 傅少华道:“贵上高明,今在何处?” 那黑衣壮汉道:“离这儿不远,敝上特命在下来请傅少主前往一会。” 傅少华道:“阁下带路就是。” 那黑衣壮汉答应一声,转身飞掠而去。 傅少华苦笑一声道:“走吧,看看她怎么说话去。” 三人拉过坐骑,翻身上马,徐驰跟了上去。 越过那片树林,驰一处谷地,到了一个人高山洞之前,那黑衣壮汉回身说道:“到了,三位请下马吧。” 三个人刚下马,洞里走出了“乌衣门”那位黑衣人儿,她仍是那身装扮,出洞便含笑说道:“这世界可真小,没想到在这儿又跟三位见面了,多日不见,三位好啊?” 傅少华绽笑说道:“姑娘高明,傅少华佩服。” 黑衣人儿一声轻笑道:“傅少主夸奖了,咱们是洞里坐,还是这儿谈?” 傅少华道:“客随主便,哪儿都一样。” 黑衣人儿道:“好一个客随主便,洞里坐坐去吧。”转身当先行进洞中。 这个洞很浅,里头宽窄也只能容下几个人,很干燥,也打扫的很干净,地上铺张兽皮,别的什么也没有。 傅少华跟黑衣人儿对面坐下,黑衣人儿仰脸望着铁大跟商二道:“两位也请随便坐坐吧,出门在外,我也没办法招待。” 商二道:“姑娘客气了。”他跟铁大站在傅少华身后没动。 黑衣人儿也未再让,望着傅少华道:“我派了个兄弟,在崂山‘上清宫’放了一把火,使得三位免于干戈,从容下了‘崂山’,不知少主何以谢我?” 傅少华道:“姑娘这一把火不要紧,‘崂山’跟‘铁骑会’已然誓不两立。” 黑衣人儿道:“这么说傅少主是怪我?” 傅少华道:“那倒不是,傅少华也不会那么不近人情,只是……” 黑衣人儿道:“傅少主要是这么怕那些‘崂山’道士的话,我愿意上去作个说明,代傅少主洗刷洗刷。” 傅少华淡然一笑道:“姑娘不必相激,倒不是傅少华怕谁,只是‘崂山’也是武林正途一脉,我不愿跟他们轻易为敌。” “武林正途?”黑衣人儿娇笑说道:“只怕傅少主抬举他们了吧?” 傅少华道:“难道不是?” 黑衣人见哼哼两声道:“据我所知,虏贼爪牙遍布,这‘崂山’一脉就是那些虏贼爪牙中的一个。”傅少华目光一凝道:“姑娘怎么知道?”黑衣人儿道:“是那位阴姑娘告诉我的,她说她被‘崂山派’扣为人质,用以要挟阴瞎子劫夺那半块虎符,阴瞎子好不容易夺得半张血令,‘崂山派’却又逼他去找那另一半,你说,‘崂山派’那‘上清宫’还不该烧么?” 傅少华扬了扬眉道:“原来如此……” 黑衣人儿道:“傅少主在崂山之上,那一再容忍错了。” 傅少华目光一凝道:“那位阴姑娘现在何处?” 黑衣人儿娇笑一声道:“反正不在这个洞里,我会让傅少主见见她的,甚至我可以把她交给傅少主,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傅少华道:“姑娘要那册各派秘技抄本?” 黑衣人见道:“不错,鱼与熊掌不能兼得,阴姑娘跟那册各派秘技抄本,只能让傅少主择其一,而是任择其一,傅少主要哪一样都可以,但绝不能兼得。” 傅少华道:“姑娘高明。” “岂敢。”黑衣人儿道:“只能说我还不太笨。” 傅少华道:“姑娘忒谦了。” 黑衣人儿道:“傅少主不必再说客气话了,这儿仍是在崂山势力范围内,不宜久留。” 傅少华道:“姑娘任我选择的话,我要那册各派秘技抄本。” 黑衣人儿一怔道:“怎么,傅少主要那册各派秘抄本?” 傅少华道:“不错。” 黑衣人儿道:“这一招我算差了。” 傅少华道:“那半块虎符本是贵门之物,理应由贵门从阴姑娘身上追出来。” 黑衣人儿笑道:“傅少主不也挺高明么?” 傅少华道:“岂敢,比起姑娘来,我自叹不如。” 黑衣人儿沉默了一下道:“傅少主,那半块虎符原应是‘乌衣门’的,那册各派秘技抄本也是‘乌衣门’好不容易得来的,同是‘乌衣门’的东西,逼于情势,我却让你任选一样,傅少主你似乎不该太占便宜。” 傅少华淡然一笑道:“话是不错,但诚如姑娘所说,那是逼于情势,要不是逼于情势,姑娘绝不会让我任选其一的。” 黑衣人儿格格笑道:“傅少主真是我仅遇的一个对手。” 傅少华道:“姑娘夸奖了,我也只能说不太傻而已。” 黑衣人儿笑道:“傅少主忒谦了,以我看傅少主简直就是我的劲敌。” 傅少华道,“那是姑娘抬举。” 黑衣人儿道:“博少主就别客气了,这阴姑娘跟那册各派秘技抄本之间……” 傅少华道:“我已经决定要那册秘技抄本了,不会有什么更改的。” 黑衣人儿轻笑一声道:“傅少主想必是认为自己的伤已经好了,不再怕任何人了,是么?” 傅少华道:“那我不敢,其实就是我的伤还没好,也不见得就怕谁,对姑娘,我更不愿言武言敌。” 黑衣人儿笑道:“是么,为什么?” 傅少华道:“姑娘一直对我很友善。” 黑衣人儿道:“傅少主也知道我一直表现很友善么?” 傅少华道:“事实如此,我不能否认。” 黑衣人儿道:“那么,傅少主怎么好在这种选择上太占便宜呢?” 傅少华道:“我这个人,由来是非分明,姑娘对我友善是一回事,这项选择又是一回事,两者不能混为一谈,我不能把各门派安危轻易交在某人手里。” 黑衣人儿微一摇头说道:“这倒有点亲兄弟,明算帐的意味,傅少主,我不会把各大门派怎么样的。” 傅少华道:“这个我相信,但至少各门派今后得低头听人家的,这一点,我相信各大门派都不会愿意。” 黑衣人儿道:“傅少主别忘了,我是为匡复大计,听听我的又何妨?” 傅少华道:“姑娘,匡复大计是神圣的,姑娘应该循正途召募天下忠义之士,以充实自己的实力,能这样,相信姑娘登高一呼,必然天下齐应,也必然心悦诚服,协迫两字不是正途,也绝不能让人心悦诚月艮。” 黑衣人儿道:“傅少主,无论什么事,各人都有各人的一套作法……” 傅少华道:“话虽不错,然而现在那册各派秘技抄本在我手里,我不能把它交给姑娘,让姑娘借以胁迫各门派去。” 黑衣人儿刚要说话,傅少华接着又道:“其实,以我看,阴姑娘本该是我的,姑娘抢先夺了去,并以之跟那册各门派秘技抄本放在一起让我作选择,姑娘已然点了便宜。” 黑衣人儿摇头说道:“我不这么想,阴姑娘住在‘崂山’之上,并没有注定谁该得到她,谁不该得到她,我以为谁快一步,谁着了先鞭就应该是谁的。” 傅少华淡然一笑道:“那么,我不把那册各派秘技抄本交给姑娘,并没有错。” 黑衣人儿似乎为之语塞,她一时没能说上话来,旋即抬手往外一指道:“我不妨告诉傅少主,这一带我已经布上了人,就跟当初我围杀虎口一样,傅少主的伤已经好了,我不会再有任何顾虑,不会再有任何不忍了。” 傅少华毫不在意,笑笑说道:“有姑娘在这儿,我何惧之有?” 黑衣人儿霍地站起。 商二及时开口说道:“姑娘,可容商二说两句话?” 黑衣人儿对商二似乎还很客气,道:“商护卫有什么话请尽管说。” 商二道:“谢谢姑娘,商二以为当今各帮各派嘴里说的是匡复大计,其实骨子里谁都是为自己,这是不对的,姑娘以为然否?” 黑衣人儿毫不犹豫,道:“然。” “商二也以为各帮各派倘能摒除私欲,合作无司,共襄盛举,共图大计,不但能汇成一股强大的实力,而且也牢不可破,倘如帮派不能摒除私欲,各为自己,除了谋赃遂虏贼之计外,还须防着另外各帮派,勾心斗角,明争暗斗,这样不但毫无力量可言,而且很可能让人各个击破,或让人坐收渔人之利,姑娘以为然否?” 黑衣人儿道:“然,商护卫有什么高见,何不说明。” 商二笑笑说道:“倘若‘乌衣门’能跟‘铁骑会’携手合作,并肩江湖,相信那是一股很大的力量,声威足能让虏贼丧胆。” 傅少华眉锋一皱。 黑衣人儿道:“商护卫这是有意结盟么?” 商二道:“是的,只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黑衣人儿微一摇头道:“目前我还不打算跟任何人结盟,而且我跟傅少主的意见也不合。” 商二道:“既然这样,商二就不便再说什么了。” 黑衣人儿转望傅少华道:“傅少主还有什么话要说?” 傅少华站起来摇头说道:“我没有什么话说了。” 黑衣人儿道:“那么咱们且看鹿死谁手吧。” 扭头往洞外行去。 铁大要拦,商二拿眼色拦住了他。 黑衣人儿出了洞,一阵蹄声响起,很快地远去了。 铁大叫道:“商二,你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不让我拦她……” 商二摇头说道:“放心,她不会阵兵洞外,强索那册各派秘技抄本的。” 铁大道:“你怎么知道她不会?” 商二道:“我说她不会就不会,不信你看着好了。” 铁大哼了一声道:“防着点儿总是好的。” 大步出洞而去。 铁大那里出洞守望去了,傅少华这里冷冷开了口:“商二,你做的好主张。” 商二道:“少爷怪我了?” 傅少华道:“碰个软钉子,自讨没趣,够难堪的。” 商二笑了,道:“少爷,您以为她真不愿意?” 傅少华道:“她说的已经够明白了。” 商二笑道:“这叫做忸怩作态,您明白么?这也就跟向姑娘家提亲一样,面对着如意郎,那是心里一百个愿意,她也要含羞低头,忸怩作态一番。” 傅少华道:“你倒挺会说的。” 商二道:“本来这样儿嘛,其实少爷,你不该怪我,要怪只该怪您自己。” “怪我?”傅少华道:“怪我什么。怪得着我么?” 商二道:“当然怪得着,没听她临走问了您一句‘傅少主,还有什么话说么’,那就是等您一句话,怎么说,我是个属下,说话不能算数,份量也不够,要是听您说句话,也有结盟之意,十有八九她会点头,偏偏您来了句‘我没有什么话说了’。” 傅少华道:“我为什么要有结盟之意;我碰不起这个钉子,丢不起这个人。” 商二道:“少爷,您不该闹意气,这不是叫您跟她求亲,而是为大局,为大计。” 傅少华看了他一眼道:“算了吧,商二,你的心意我还不明白么!” 商二赫然一笑道:“其实,这是好事,如果‘乌衣门’跟‘铁骑会’既能结盟又能结亲,那是一段佳话。” 傅少华道:“商二,我不是早就说过,这是一厢情愿的事。” 商二一拍胸脯:“容易,只问您愿不愿意,要是您点个头,这件事包在我身上,要是折了冰斧,我便提头来见……” 只听铁大在洞外叫道:“商二,快出来,有人来了。” 商二一怔道:“难不成她真会阵兵洞外,强索那册秘技抄本?” 举步行了出去。 出洞一看,只见远处来了一人一骑,马上是个黑衣壮汉。 这一人一骑之后,还有两名黑衣壮汉抬着一具软榻状物,健步如飞地跟在那一人一骑之后,那软榻状物之上似乎躺着个人。 商二两眼一睁道:“这倒大大出乎我意料之外。” 铁大道:“什么,你说什么?” 商二道:“‘乌衣门’的那位,把阴姑娘给咱们送来了。” 铁大一怔,道:“她把阴姑娘给咱们送来了,不会吧……咦,软榻上那个人是个女子,难不成真是……” 傅少华皱着眉锋前望,脸上的神色是一片迷惘,似乎猜不透那位黑衣人儿到底是何用心。 转眼间那一人一骑与那软具来近,那是具临时做成的软状物,两根去了枝叶的小树,穿在两件衣裳上,成了一具颇为舒服的抬人物。 软榻上躺着的,是个白衣少女,看她年纪约摸二十多岁,姑娘她长得很清丽,可是脸色苍白,没一点儿血色,也相当的瘦弱。 到了近前,那两个壮汉把软榻状物往地上一放,那马上黑衣壮汉抱拳开了口:“奉我家主之命,给傅少主送来了阴姑娘,还请傅少主好生照顾阴姑娘。” 话落,拉转,马头带着那两名抬榻汉子飞驰而去。 铁大怔在那儿。 傅少华站定在洞口既没动,也没说话。 商二定了神,迈步走了过去,近软榻一抱拳道:“阴姑娘。” 软榻上那白衣姑娘神色甚是平静,望着商二眨动了一下无神的美目,问道:“你是……” 商二道:“我叫商二,是‘铁骑会’傅少主的贴身护卫,阴姑娘请放心,我家少主当今英侠不会伤害你的。” 扭头一招手道:“铁大,过来,把阴姑娘抬进洞里去。” 铁大如大梦初醒,忙走了过去,道:“姑娘,我叫铁大,也是傅少主的贴身护卫。” 白衣姑娘轻轻说道:“有劳二位了。” 铁大道:“姑娘别客气,姑娘既然到了这儿,照顾姑娘那是咱们应该的。” 跟商二抬起软榻往洞口走去。 傅少华始终站在洞口没动。 当铁大跟商二抬着软榻,打从他身边经过进洞的时候,白衣姑娘深深地看了傅少华一眼。 进了洞,铁大跟商二把软榻放在‘乌衣门’那位黑衣人儿没收走的那块兽皮上,商二指了指傅少华道:“姑娘,这就是我们傅少主。” 白衣姑娘眨动了一下美目道:“傅少主。” 傅少华道:“不敢当,我叫傅少华。” 白衣姑娘道:“多谢傅少主派人把我从‘崂山’救了下来。” 傅少华微微一怔,旋即说道:“姑娘想必弄错了,救姑娘的不是我,是‘乌衣门’那位姑娘,姑娘想必见过她了。” 白衣姑娘唇边掠过一丝笑意,看了傅少华一眼。 傅少华道:“不,她不是我的人,她是‘乌衣门’的门主,跟‘铁骑会’毫不相干。” 白衣姑娘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讶异神色道:“可是她怎么说……” 傅少华道:“她这么说,或许是想让姑娘安心。” 白衣姑娘道:“傅少主的为人,她跟我说的很清楚,我只有感激,不会担心什么的。” 显然“乌衣门”那位在这位白衣姑娘面前,美言了不少。 傅少华道:“我不敢当姑娘这感激两个字,姑娘不是我救的,我不敢居功。” 白衣姑娘那苍白的香唇边,掠过一丝笑意道:“单听傅少主这一句话,就可以知道傅少主的为人了,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好聪明,好会说话的姑娘。 傅少华为之一怔道:“谢谢姑娘。” 白衣姑娘道:“其实,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像我这个人,真是生不如死,拖累了家父近二十年,要不是怕家父伤心,我早就自己求死了,所以谁无论对我怎么样,我都能忍受。” 傅少华道:“我很同情姑娘的不幸……” 白衣姑娘道:“谢谢你,这是近二十年来,我头一次听人表示同情,我知道,那是因为他们恨家父的关系,其实他们不知道,家父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尤其疼爱我,他老人家所以性情偏激怪异,那是他年轻时候受过刺激,家母不辞而别,我身罹怪病,还有他老人家的一双眼,使他老人家长年伤着心,要不然他老人家绝不会这样儿的。” 傅少华道:“天下父母心,由阴老为姑娘求医一事,便可见他的心性一班。” “谢谢你。”白衣姑娘道:“这也是我头一次听人没以坏字眼对家父。” 傅少华沉默了一下道:“姑娘,我所以到崂山来……” “我知道了。” 白衣姑娘道:“是那位姑娘告诉我的,家父所以下手抢夺那半块虎符是为了我,也是逼于崂山的索求,还要请傅少主原谅。” 傅少华道:“姑娘既然已经知道了,我也不再讳言什么了,那块虎符本是无主之物,谁都可以下手抢夺,然而它关系重大。” 白衣姑娘道:“这些我都知道,那位姑娘告诉我得很清楚。” 傅少华道:“那么我请问姑娘,令尊现在何处?” 白衣姑娘道:“家父前几天还在崂山,不过这一回他不会去半年,他老人家临下崂山的时候说过,少则五天,多则十日一定回来……” 傅少华道:“这么说令尊一两天就可回崂山来了?” 白衣姑娘道:“是的,不过傅少主不必再找家父了,据我所知,他老人家已经把那半张血令交给崂山了,当初说好的,只要他老人家能为崂山夺得那半块虎符,崂山便把我交还给他老人家,他老人家也以为我可以任他老人家带走了,谁知崂山背信食言,贪心不足,逼他老人家再夺得半张血令才肯放我……” 铁大咬牙说道:“崂山这些杂毛该杀。” 白衣姑娘道:“看他们的作为,的确不像那无争无为的三清弟子。” 傅少华道:“姑娘确知令尊已将那半张血令交给了崂山了?” 白衣姑娘道:“不会错的,我亲眼看见的,当时我在场。” 傅少华道:“据说崂山跟官家有关系,姑娘可知道这件事?” 白衣姑娘道:“这个我不清楚,得问家父,我在崂山住了不少年,他们绝少让我见天日,对于他们的活动我一点也不清楚,就是整个崂山我见过的人都有限。” 傅少华道:“希望他们跟官家没关系,不然的话,那半张血令就可能已经不在崂山了。” 白衣姑娘道:“傅少主说的对。” 商二忽然说道:“据说姑娘原住在‘白云洞’。” 白衣姑娘道:“是的,可是后来他们觉得那儿等于是崂山的大门口,一上‘上天梯’就到了‘白云洞’口,他们认为让我住在那儿不安全,所以又把我移往‘上清宫’后一个石洞中,那儿较隐密,也等于是在崂山的后院里。” 商二道:“据姑娘所知,崂山一派共有多少人?” 白衣姑娘道:“我刚才不是说过了么,我见过的人有限。” 商二道:“姑娘是不是已经告诉了‘乌衣门’那位姑娘,说令尊已经把那半张血令交给崂山了?” 白衣姑娘道:“是的,我已经告诉她了,我觉得这无须瞒人,而且我更知道那半张血令关系重大,希望有人把它从‘崂山派’手里夺出来,我认为它无论落在谁手里,都比让它落在‘崂山派’手里要好。” 商二点了点头,道:“姑娘说的是,只怕‘乌衣门’的那位已经采取行动了。” 白衣姑娘道:“真的么?” 商二道:“必然的,姑娘,她不会迟疑的。” 白衣姑娘道:“那位姑娘很好,要是她能夺出那半张血令,我也可以放心了,同时家父的罪行也可以减轻不少。” 商二看了傅少华一眼,傅少华没说话。 商二转过目光又道:“姑娘这病,是什么时候发下的?” 白衣姑娘道:“我这怪病是天生的,生下来就四肢不能动弹,对家父来说,这是一个打击,没多久,家母又离家出走,不辞而别。” 商二道:“听说令堂是亡故了。” 白衣姑娘道:“不,家母离家出走的,家父认为家丑不可外扬,所以对外总说家母亡故了,” 商二道:“听说令尊为姑娘求过不少名医。” “是的。”白衣姑娘道:“真苦了他老人家了,他老人家倾所有为我遍求名医,可是白跑腿,白花钱,这么多年来没一个能看出我是什么病,别说下手诊治了。” 商二道:“我家少主精医术,擅歧黄,姑娘可愿让我家少主给姑娘看看?” 傅少华看了商二一眼。 商二只装没看见。 白衣姑娘苦笑说道:“谢谢各位的好意,我这病今生今世恐怕已经无望……” 商二道:“有望,无望,看看何妨,也总是好的,说不定我家少主能医。” 白衣姑娘转望傅少华道:“那么麻烦傅少主了。” 傅少华忙道:“好说,我所学浅薄,能不能治,还不敢说,万一……” 白姑娘道:“我明白傅少主的意思,我已经失望过无数次几近绝望了,就是再失望一次,那也不过是比无数次多一而已。” 傅少华迟疑了一下道:“姑娘请先让我把把脉。” 白衣姑娘温柔而落落大方地点了点头,那苍白而瘦的皓腕就在身边却不能动。 傅少华伸手搭上了她的皓腕。 把了一阵脉之后,傅少华把手移在白衣姑娘的手背上按了一下,问道:“姑娘可有知觉?” 白衣姑娘道:“我胳膊都有知觉,就是软绵绵的举不起来,跟脱了力一样,一点儿劲儿也施不上。” 傅少华沉吟了一下道:“姑娘请把头转过去,让我看看脑后。”白衣姑娘温顺地把头转向一边。 傅少华伸手按向姑娘的颈后,良久,良久才收回了手,他没有说话。 白衣姑娘转过头来问道:“怎么样?傅少主。” “姑娘,我作个大胆假设,对不对,我没有绝对的把握。” 白衣姑娘美目微睁道:“傅少主请说就是。” 傅少华微一摇头道:“姑娘这病不是天生的,很可能是姑娘刚出生的时候,收生的人不小心碰了姑娘的头,震动了姑娘脑中细嫩的经脉,使得经脉偏移,因而导致四肢不能动弹。” 白衣姑娘美目一睁道:“这是多少年来我头一回听见有人能说出我的病因。” 傅少华道:“姑娘,我这只是大胆假设。” 白衣姑娘道:“可是多少年来,那些名医没一个大胆假设的。” 傅少华道:“也许就因为他们是名医……” 白衣姑娘道:“能治么?傅少主。” 傅少华迟疑了一下道:“姑娘,我仍是那句话,没有多大把握。” 白衣姑娘苍白的脸庞上泛起了兴奋神色道:“只要有希望就行了,傅少主不知道,多少年来我是多么盼望自己能伸手拿拿东西,下地走走……” 傅少华道:“姑娘的心情是可以想见的。” 白衣姑娘道:“可是我一直遭到无情的失望打击。” 傅少华道:“最好姑娘现在就别存希望。” 白衣姑娘点了点头道:“我听傅少主的就是……” 顿了顿接问道:“傅少主,我这病怎么治法?” 傅少华道:“一时半会我还没办法下手为姑娘治病。” 白衣姑娘微愕说道:“怎么?” 傅少华道:“姑娘这病要施针。” 白衣姑娘道:“要扎针。” 傅少华道:“是的。” 白衣姑娘道:“我明白了,傅少主身边没有金针。” 傅少华道:“不错,姑娘,我一不挂牌,二不悬壶,所以身上一直没带这些东西。” 白衣姑娘道:“我怀里有一盒金针,傅少主,请取出来看看合用不?” 傅少华怔了一怔道:“姑娘何来金针。” 白衣姑娘道:“还是上次有位大夫忘记拿走的,说起来恐怕有两三年了,我看那一把把金针怪可爱的,所以让家父给我藏进了怀里。” 傅少华“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 嘴里说着话,人却没动。 白衣姑娘冰雪聪明,嫣然一笑道:“我不能动,只有请傅少主自己动手了,我是个半死的人,再说这也是从权的事,傅少主又何顾忌之有?” 一句话正说中了傅少华的心事,他脸上热了一热,咬了咬牙,伸手进白衣姑娘怀中摸出了一个小巧玲珑的檀木盒子。 他只觉自己脸上很烫,心也跳得很厉害。 再看看白衣姑娘,她那苍白的脸颊上也泛起了一抹红晕,她本就清丽,这一来更见娇美。 她闭着一双美目,那长长的睫毛一动一动的,此情,此景,醉人! 傅少华强定了定心神,打开了那檀木盒,看了一眼之后道:“还可以用……” 白衣姑娘睁开了眼,脸突然又一红,道:“那就请傅少主动手吧。” 傅少华向商二一抬手道:“商二,把你的火摺给我。” 商二掏出火摺子递过去,然后转身向外行去,铁大见商二一走,他也忙跟了出去。 傅少华望着白衣姑娘道:“我得闭姑娘几处穴道。” 白衣姑娘脸老是红红的,低低说道:“傅少主请只管下手就是。” 傅少华没再说话,抬手运指如飞,连点白衣姑娘前身四处大穴,白衣姑娘眼一闭,她睡着了,脸上的红晕也退了,又是一片怕人的苍白。 傅少华从盒子里取出金针,打着火摺子,烧过每一根金针,擦拭干净之后,拨开白衣姑娘的披散秀发,在“百脑穴”上缓缓扎进一针没出片刻工夫,白衣姑娘四肢之上共扎了九支金针,使得傅少华出了一头汗。 单袖刚擦掉头上的汗,洞外传来商二的话声:“可是阴老当面?” 另一个冰冷话声立即传人耳中:“不错,你是……” 商二道:“我姓商……” 倏听商二改口说道:“阴老别动手……” 傅少华站起行了出去,只见阴瞎子正扑向商二,奇快如风,攻势相当凌厉。 他当即说道:“老人家别来无恙?” 阴瞎子立即收势住手,转过脸来道:“你又是谁?” 傅少华道:“老人家忘了,你我在‘昭君墓’前曾有一面之缘?” 阴瞎子“哦”地一声道:“你就是那年轻人……” 傅少华道:“不错,老人家可冤苦了我。” 阴瞎子冷然一笑道:“你不也冤苦了我?” 傅少华道:“老人家何指?” 阴瞎子道:“既然跟这姓商的在一起,你就该是‘铁骑会’的那位少主了,是不是?” 傅少华道:“不错,我就是傅少华。” 阴瞎子冷笑一声道:“你不但也冤了我,如今还占了大便宜了,我没想到你居然能找到崂山来,我女儿呢?” 傅少华道:“令媛就在我身后洞穴之中。” 阴瞎子道:“怎么没听她说话?” 傅少华道:“阴姑娘现在不能说话。” 阴瞎子须发一张,喝道:“姓傅的,你把我女儿怎么样了?” 铁大冷冷说道:“阴老头儿,你可别不知好歹,我家少主正在为你那女儿扎针治病呢。” 阴瞎子一怔道“怎么说,姓傅的,你在为我女儿扎针治病?” 傅少华道:“不错,阴姑娘现在穴道受制,扎着九支金针,不能说话?” 阴瞎子威态稍敛,道:“姓傅的,你会治病?” 傅少华道:“略会一二。” 阴瞎子道:“我冤了你,你会替我女儿治病?” 傅少华道:“我冲着阴姑娘,也冲着你为情势所逼,更冲着你已放下屠刀。” 阴瞎子道:“你知道我是为情势所逼不得已?” 傅少华道:“阴姑娘全告诉我了。” 阴瞎子威态全敛,沉默了一下道:“年轻人,你……你能治么?” 傅少华道:“不能治我就不会给她扎针了,这不是别的事,不能轻易乱来的。” 阴瞎子道:“你知道我女儿是什么病?” 傅少华道:“刚出生时脑部受了震荡,因而经脉移位,四肢不能动弹。” 阴瞎子道:“不是胎里带的?” 傅少华道:“不是。” 阴瞎子道:“年轻人,你可别治聋的给治哑了。” 傅少华道:“倘若令媛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傅少华偿命就是。” 阴瞎子道:“你十条命也抵不过我女儿一条命。” 铁大两眼一睁,便要说话。 傅少华抬手拦住了他,道:“人同此心,做父母的都会这么想,只是,老人家,在我爹娘的心目中,我的命也是无物可换的。” 阴瞎子沉默了一下道:“我等着了,只要你能治好我女儿的病,阴瞎子无以为报,剩下这几十年就交给你了,可是万一她有了个三长两短,年轻人,咱们总得死一个。” 傅少华淡然一笑道:“老人家,这一点我很明白。” 阴瞎子道:“年轻人,到时候了么?” 傅少华道:“老人家洞外等着就是。” 转身进洞而去,没多大工夫,他又出来了,道:“老人家可以进去了,令嫒的睡穴老人家偏劳了吧。” 阴瞎子道:“年轻人,你跟我一起进去。” 傅少华道:“老人家,我是‘铁骑会’的会主。” “好吧。”阴瞎子一点头道;“就是你跑了,天涯海角我也非找到你不可。” 行动如风,只见他一闪便没入洞里。 商二紧张地问道“怎么样?少爷。” 傅少华笑笑说道:“剩下的就是调养了。” 话声方落,一阵风过,洞里扑出了阴瞎子,他猛然跪落尘埃,颤声说道:“傅少主,阴瞎子难报大恩……” 傅少华伸手扶起了阴瞎子,含笑说道:“老人家这是折我,只老人家不跟我拼命,我也就知足了。” 铁大叫道:“少爷,您什么时候学会的这一手儿?” 傅少华道:“在‘托托山’学的。” “‘托托山’?”阴瞎子大叫:“傅少主是疯和尚的传人?” 傅少华道:“不错,老人家也知道疯和尚?” 阴瞎子道:“‘托托山’疯和尚我怎么不知道,他不是人,应该是神,是仙……” 傅少华道:“我代家师谢谢老人家。” 阴瞎子道:“当日我不知道少主是疯和尚的传人,要不然我说什么也不敢冤少主,都怪我瞎了这双眼。” 只听洞里传出那位白衣姑娘的话声:“爹!” 阴瞎子一怔,忙道:“瞧,我都忘了,小女请少主去一下。” 傅少华迟疑了一下道:“老人家,我不进去了,现在我把阴姑娘交给老人家……” “傅少主,不行。” 洞里跌跌撞撞地扑出了白衣姑娘,她满脸是泪,颤声叫道:“你,你不能走……” 阴瞎子奇怪,霍然一个大旋身过去扶住了爱女道:“乖儿,你怎么出来了?” 白衣姑娘像没听见,张着手直叫:“傅少主,你不能走……” 傅少华好生不忍,迎了上去道:“姑娘……” 白衣姑娘颤声道:“阴佩君这以后的日子是傅少主你赐给的,容我先拜谢。” 软弱地往下一滑,就要跪。 傅少华伸手架住了她,道:“姑娘,我当不起。” 阴佩君美目之中泪光闪动,道:“傅少主,无论如何你得受我这一礼。” 傅少华道:“姑娘,我绝对不能受你这一礼,当初我并没有把握,没伤害姑娘我已感万幸。” 阴瞎子道:“少主就不必再客气了。” 傅少华道:“老人家,咱们都不是世俗中人,拘这俗礼干什么,有这你推我让的工夫,咱们何妨坐下谈谈。” 阴瞎子叹了一声道:“乖儿,傅少主不受,那就算了吧。” 阴佩君道:“爹,那怎么行!” 阴瞎子道:“乖儿,咱们记在心里不也一样么?” 阴佩君抬眼望向傅少华,深深一眼,点了点头道:“说的是,您快扶我进去吧。” 阴瞎子没说话,扶着阴佩君缓缓行进洞里。 进了洞,几个人环坐在那块兽皮上,铁大跟商二仍侍立在傅少华身后。 阴瞎子看了看傅少华,摇头叹道:“少主,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 傅少华道:“老人家不必再说什么了……” 转望阴佩君道:“姑娘现在觉得怎么样?” 阴佩君道:“我手脚还有点酸软无力。” 傅少华道:“十几年的病了,是这样,姑娘要跟常人一样,至少得等一个月后。” 阴佩君道:“能这样我已经心里很知足,很知足了。” 傅少华道:“姑娘还是多静养吧,有阴老这位武学大家在旁照顾。 也许不用一个月姑娘就能行动如常了。” 阴佩君道:“少主,我不言谢了。” 傅少华道:“姑娘不必再客气了,当初我跟家师学武之余旁涉医术,就是为了救人……” 转望阴瞎子道:“阴老,那半块虎符有下落么?” 阴瞎子摇摇头道:“谈何容易!” 傅少华道:“阴老已经把半张血令交给‘崂山派’了?” 阴瞎子道:“惭愧,少主知道,我不得已。” 傅少华道:“阴老无须再自责了,据阴老所知,那半张血令如今还在崂山么?” 阴瞎子道:“这个我就不大清楚了,不过少主放心,那半张血令一定从我手上追回来就是。” 傅少华道:“那倒不必,当时我是路过该处,适逢其会,其实那半块虎符跟血令,应该是‘乌衣门’的。” 阴瞎子道:“这个我知道,‘乌衣门’这次卷土重来,声势异常浩大,看样子对这天下,他们是志在必得。” 傅少华道:“阴老对‘乌衣门’知道多少?” 阴瞎子摇摇头道:“知道些,但不多,谈起‘乌衣门’的崛起,江湖上有这么个‘乌衣门’,那是二十几年前的事,‘乌衣门’在江湖上立足也没几年,不过只几年工夫就风消云散了,从此消声匿迹,江湖上再不见到一个‘乌衣门’的人,曾几何时又现‘乌衣门’踪迹,声势之大,较当年犹甚,想想多年那莫名其妙的销匿,应该是暗中招兵买马,待机而动……” 铁大道:“是有点像。” 阴瞎子道:“当年‘乌衣门’的门主,是个年轻后生,人长得不错,武学不俗。更具雄才大略,曾几何时‘乌衣门’的门主变成个女的了,而是位年轻貌美的大姑娘,少主见过她了吧?” 傅少华点点头说道:“见过了,而且还不止一次。” 阴瞎子道:“以我看。论雄才大略,眼前这一位比当年那位犹甚,只不知她跟当年那位有什么渊源……” 商二道:“不是父女,便是师徒。” 阴瞎子笑笑说道:“当然,离不开这两样……” 顿了顿道:“如今‘乌衣门’的根据地,设在大漠里,究竟在大漠什么地方,没人知道,现在的‘乌衣门’比当年的还要神秘……” 傅少华道:“当日,老人家是怎么知道‘乌衣门’送符接符的?” 阴瞎子笑笑说道:“说穿了,不值一文钱,我是无意中听来的。” 傅少华道:“那半块虎符可是从虏贼中夺来的?” 阴瞎子道:“不错,那半块虎符来自‘甘陕总督署’。” 傅少华道:“这么说现在又物归原主了。” 阴瞎子面有愧色,道:“可以这么说。” 傅少华道:“那么,虏贼手里那半块虎符又是哪儿来的?” 阴瞎子摇头说道:“这个我就不清楚了,不过据我所知,虎符打头儿的来源是这样的,虏贼入关,明亡,吴三桂降清……” 商二道:“这块虎符原是吴三桂的?” “是的。”阴瞎子点头说道:“这块虎符原是吴三桂的兵符,在吴三桂降清之前,帐下有两个奇兵异士。这两位一男一女,是一对情侣,相爱多年,但却因某种原因没能结成夫妇。吴三桂降清,这一男一女,不愿再跟吴三桂,遂苍惶离去,据说走的时候又是一块儿走的,两个分离的时候,窃取吴三桂一块虎符,各沾血为书,虎符一人持一半,相约日后再见,只要两半块虎符相合,血书能并,无论谁在哪儿,就算是天之涯,海之角,也要马上赶去相会!” 铁大道:“那当初何不一块儿走?” 阴瞎子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傅少华道:“据说持半块虎符,可以请得一位胸罗万有的奇人,这位奇人是不是就是这两位中的一位?” 铁大道:“怎见得?” 阴瞎子道:“有一半虎符是‘乌衣门’从‘甘陕总督署’夺来的,可见那持另一半虎符的人落进了虏贼之手,要不然‘甘陕总督署’何来这半块虎符。” 商二道:“要这么说,即使虏贼握有那半块虎符血令也没用。” 阴瞎子道:“怎么,商老弟?” 商二道:“老人家请想,这两位当初是在吴三桂降清的时候飘然离去的,可见这两位都不愿事清,既然这样,虏贼握有半块虎符血令会有什么用?” 阴瞎子道:“话是不错,不过这两位之中若有一人落在虏贼手里,虏贼以这一位胁迫那一位,可就很难说了。” 商二道:“要照这么说,江湖上各门各派争这半块虎符血令就是白争白夺。” 阴瞎子道:“商老弟,这话又是怎么说?” 商二道:“既然以这一位胁迫才能使另外一位就范,那么江湖上的各门各派,单凭那半块虎符血令,岂能请得动那位异人。” 阴瞎子摇头说道:“商老弟没弄清楚,也是刚才我没说清楚,当初他二位相约,见物如见人,即使有一个不在,那另一个见着另半块虎符血令之后,也要如同人在地尽一己之心,力辅保有那令符之人。” 商二摇头说道:“那似没用,固然见物如见人,可是那物总不如人,老人家可懂我的意思?” 阴瞎子呆了一呆,点点头说道:“我懂,虏贼不会那么傻,若掌握着人不会再去流血拼命地去夺那物,很可能那持这半块虎符血令之人已然不在人世,虏贼得到的只是半块虎符血令。” 商二笑道:“照这么说虏贼永远请不到那位异人?” 阴瞎子道:“商老弟是说,两位异人均不愿事清,若以一位胁迫另外一位,或能使得另一位就范,如今有一位已经不在了,即使持那半块虎符血令,也不能使另一位就范。” 商二点点头说道:“不错,我正是这意思。” 阴瞎子:“现在江湖的这一位,不知道另一位已经亡故了,是不?” 商二道:“老人家的意思我懂,异人异行,这类异人都有他的独特性格,贤贞节操,即使他上了当,一旦发现那另一位,已然亡故,相信他就是死也不会事清。” 阴瞎子点头说道:“商老弟这话有道理!” 铁大道:“那即使让虏贼拿去那半块虎符血令又何妨?” 商二道:“你多明白阴!江湖上的各门各派就不用了,谁能掌握这半块虎符血令谁就能请得动那位异人,谁不想抢啊,再说,要是那半块虎符血令落在虏贼之手,那位异人就是死路一条,为什么不抢。” 阴瞎子点了点头道:“商老弟说的是。” 傅少华道:“老人家,照这么说,藏在虎符中的不是什么血令,而是一张互表心怀,互立盟誓的血书。” 阴瞎子道:“不错,少主,然而因为它是藏在虎符之中,不知内情的人也就把它当成血令了,以讹传讹,普天下之下却以为那是一纸血令。” 傅少华点了点头道:“的确是异人异行,但不知这位异人现在何处?” 阴瞎子摇头说:“没人知道。” 商二道:“老人家,这就不对了,既是没人知道这位异人现在何处,那得半块虎符血令之人,何处合符合令去。” 阴瞎子道:“自然有办法合符合令,这位异人的所在,就在那半张血令之上。” 商二呆了一呆道:“是当初写下的?” 阴瞎子道:“不错。” 商二道:“糟了,那半张血令既已落在‘崂山派’手里,岂不……” 阴瞎子摇头笑道:“这个商老弟可以放心,当初两位异人各写日后住处的时候,是以一种神奇药物写的,非五月五日正午大太阳曝晒下字迹不能发现,不到五月五日,谁也没办法知道这位异人住在何处。” 商二呆了一呆道:“有这种妙事儿?” 阴瞎子道:“要不怎么能叫异人。” 铁大道:“要是五月五日那一天阴天呢?” 阴瞎子道:“那就只好等明年五月五日了。” 商二道:“这种事简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铁大道:“老人家,既然各人日后的住处各写在对方所持那半张血令上,那么这位异人所持那半张血令上,一定也有那一位异人所写的住处了。” 阴瞎子道:“那当然。” 铁大道:“既是这样,这一位为什么不去找那一位呢?” 阴瞎子道:“那谁知道,大半是五月端午节没碰上晴天。” 商二道:“那可难了,一年之中只这么一天,还得正午,也就是说一年之中只这么一刻……” 阴瞎子道:“异人的脑筋跟咱们毕竟不同,他们想出来的事本就不会那么容易。” 傅少华道:“现在离五月五日端午也没多少日子了。” 阴瞎子道:“势必要在五月五日之前,把那半张血令追回来。” 商二道:“只怕‘崂山派’不会把它留在崂山。” 阴瞎子站了起来,道:“少主几位且在这儿等等。我上崂山看看去。” 傅少华摇头说道:“老人家不必去了,恐怕现在崂山之上已经没有人了。” 阴瞎子一怔道:“怎么,少主?” 傅少华道:“阴姑娘是从‘乌衣门’那位姑娘处来的,那位姑娘必已知道老人家已把半张血令交给‘崂山派’了,既然这样,她岂会放过‘崂山派’!” 铁大没说话,电一般地窜出洞去,转眼间他已扑了进来,道:“少爷没有错,崂山上已经起火了,火光都烛了天。” 阴瞎子身躯一震道:“这么说,‘崂山’一派已无噍类了,‘乌衣门’一向狠辣……” 傅少华道:“只怕她无所获。” 阴瞎子双目一扬:“照这么看,他们一定往京里去了。” 傅少华点点头道:“老人家说的是。” 商二道:“少爷,咱们也要追上京么?” 傅少华还没说话,铁大已然点点头道:“那当然。” 傅少华没再讲话,显然他要说的也是这句话。 阴瞎子问道:“少主真要上京么?” 傅少华道:“老人家有什么高见?” 阴瞎子道:“少主,京里不比江湖。” 傅少华点点头道:“我知道,那半张血令早在当日便经由崂山转到了虏贼手里,如今再加上‘崂山派’遭劫,京里必然戒备森严……” 阴瞎子道:“我就是这意思,而且京里好手相当多,北京城本身就是个卧虎藏龙的地方,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物都有。” 铁大浓眉双扬道:“去会会他们不挺好么?” 阴瞎子摇头说道:“铁老弟不知道,这时候江湖人恐怕连进城都不容易!” 铁大向来不服这一套,一听话就要开口。 傅少华情知阴瞎子不是夸大,当即说道:“铁大,老人家说的是实情,这是显然易见的。” 铁大道:“咱们总不能不去啊,再说‘乌衣门’既然去了,他们也要进城,只要他们能进城,咱们也就能进城。” 阴瞎子道:“铁老弟这话是不错,当然,为那半纸血令,这一趟势在必得,只不过咱们得加倍小心,也许在半路上碰上鹰犬。” 铁大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 阴瞎子笑了道:“铁老弟的脾气跟我当年一样,放心,此去上京有你拼斗的。” 铁大咧嘴一笑,没作声。 傅少华道:“老人家也要去么?” 阴瞎子道:“当然,我已是‘铁骑会’的人了,少主所至,我自当追随。” 傅少华道:“老人家……” “少主。”阴瞎子道:“阴瞎子只要决定一件事绝不会有所改变的,阴瞎子已莽撞半生,这后半辈子,少主你不让我活得值些?” 傅少华沉默了一下道:“老人家一番好意,我却之不恭,我委屈老人家为‘铁骑会’护法。” 阴瞎子一阵激动,道:“少主,这职位太高了吧?” 傅少华道:“我认为是委屈老人家。” 阴瞎子突然单膝点地:“那我就谢过少主恩典了。” 一点即起,傅少华还没来得及阻拦。 铁大、商二双双说道:“我们俩也该参见护法,阴老,我两个见礼了。” 恭恭敬敬躬身一礼。 阴瞎子好不激动一手架一个,道:“不敢当,不敢当,两位老弟别这样,别这样……” 忽然一叹说道:“以前的譬如昨日死,以后的好比今日生,从现在起,阴瞎子这值得活的后半辈子有着落了……” 一顿又道:“少主,现在就走么?” 傅少华道:“既然要走,就事不宜迟。” 阴瞎子道:“那么少主几位请先行,我找个地儿安置佩君之后,随后赶到。” 只听佩君道:“爹不让我去么?” 阴瞎子道:“乖儿,这不是去玩儿的,你怎么能去。” 阴澜君道:“那么爹打算把我安置在哪儿?” 阴瞎子道:“九姑那儿,你愿意去么?” 阴佩君道:“也只有九姑那儿能去,不是么?” 阴瞎子道:“乖儿,别人我还信不过呢!” 傅少华道:“老人家,这位九姑住在什么地方?” 阴瞎子道:“就在山东,她是我一个出家朋友的妹妹。” 傅少华道:“出家朋友,莫非‘云泉古刹’觉悟老和尚?” 阴瞎子点点头说道:“正是,少主到‘云泉古刹’找过我了?我说少主怎么知道我在崂山?” 傅少华迟疑了一下道:“老人家,觉悟和尚已然不在人世了。” 阴瞎子一怔道:“怎么了,少主,觉悟他……” 傅少华道:“他死在虏贼鹰犬‘八臂玉哪咤’任天威之手。” 接着他把经过说了一遍。 阴瞎子听得白了脸,颤声说道:“没想到我在这后半辈子里添了这么一桩罪孽,我愧对故人……” 傅少华道:“老人家,也是我……” 阴瞎子苦笑摇头道:“少主别往自己身上揽了,多谢少主代我这位佛门至交报了仇,不然,我会让他们多赔几个……” 一顿接道:“乖儿,你可别告诉九姑。” 阴佩君正在流泪,闻言说道:“我知道,爹。” 阴瞎子叹了一口气,道:“佛爷怎不睁睁眼,一个身在佛门的老好人他们也不放过……” 商二道:“记得吕晚村事吗?他们连死人都不放过,何况活人。” 阴瞎子咬牙说道:“杀不尽的虏贼……” 傅少华轻咳一声道:“老人家,时候不早了!” 阴瞎子定了定神道:“是,少主,我这就走。” 傅少华道:“要个人帮忙么?” 阴瞎子忙道:“多谢少主,两位老弟是您的护卫,一个不能少,这儿离县城不远,我只到县城雇辆车就行了。” 傅少华道:“那么我三个先走了。” 只听阴佩君叫道:“少主!” 傅少华道:“姑娘有什么事?” 阴佩君道:“我不会武,不能随侍左右了,少主保重。” 傅少华道:“多谢姑娘,姑娘也请保重。” 阴佩君道:“少主三位一路顺风。” 铁大、商二道:“多谢姑娘。” 傅少华道:“老人家一路之上还请小心,咱们这就别过,京里再见。” 微一抱拳,转身往外行去。 阴瞎子要送,商二拦住他,道:“时候不早,阴老也请上路吧。” 阴瞎子道:“那么我在这儿恭送少主了。” 恭恭敬敬地躬下身去。 傅少华等出洞而去。 阴佩君呆呆地望着洞口道:“少主走远了么?爹。” 阴瞎子道:“走远了,乖儿。” 阴佩君泪珠往外一涌,霎时又是两行。 阴瞎子脸上掠过一丝喜色道:“乖儿,爹眼瞎心不瞎,这要看你的造化如何了。”
第八章 杨柳青青 杨柳青是个小地方,地处北运河边儿上,离京不远。 虽然它是个小地方,然而由于它地处北运河边儿上,所以客商来往,商运繁忙,相当热闹。 一艘双桅大船,静静地泊在杨柳青,船头上并肩站着两个人,各挽着胳膊,望着运河里往来的船只,以及岸上穿梭般人群。 一个开了口,他是个白脸小胡子:“近了,再上去百多里路,我都能闻见味儿了。” 另一个笑了,半截铁塔般魁伟络腮胡大汉:“你的鼻子真灵,这坐船我是大姑娘坐花轿,生平头一遭儿,怎么样,舒服不舒服?” 那白脸小胡子道:“不管怎么况,总比你迈着两条腿走路好。” 大个子摇摇头道:“要以我,我宁可迈着两条腿走路,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人一站到船上,眼一瞧见水,心头就砰砰跳,两条腿直发软。”白脸小胡子笑笑道:“行了,说话小声点儿,这么大个子,让人家听见能笑掉大牙。” 大个子不以为然地道:“这有什么关系,又有什么好笑的,没坐过船嘛,无论什么事儿,谁没个头一遭儿,这就跟洞房花烛夜似的,当天晚上吓得心头小鹿儿乱撞,第二天就……” “行了。”白脸小胡子拿胳膊撞了他一下,道:“别缺德了,马上就要开船了,你留神点儿吧。” 大个子当真一紧,连忙闭上了嘴。 白脸小胡子忽然往岸上一呶嘴,道:“瞧瞧哩,那是干什么的?” 大个子循着小胡子嘴呶方向望去,只见四个服饰齐全,挂腰刀的汉子,两前两后在人群里走着,拥挤的人群纷纷让路。 大个子道:“瞧出来了么,都是练家子,怕是管漕运的。” “错了。”白脸小胡子一摇头道:“不是管船的,是管人的,硬是直隶总督署‘巡捕营’的。” 大个子浓眉一耸,道:“太招摇了些吧。” 白脸小胡子笑道:“兔崽子不知道跟谁玩心眼儿,这是明的,还有暗的,以明的吸引人注意,谁也就不会留意那些暗的了。” 大个子道:“你瞧见暗的了么?” 白脸小胡子嘴又往岸上一呶,道:“喏,瞧见了么,树下站着的那一个,小茶馆儿,紧靠外坐的那两个,怕都是。” 离岸丈外有一排柳树,柳树下抱胳膊站着个穿裤褂的中年汉子,腰里微微鼓着。 离这排柳树十几步光景,搭着一座草棚,那是个小茶馆儿,紧靠外坐着两个穿长袍的汉子,腰里怕也藏着家伙。 大个子“嗯”了一声道:“九成九,你瞧,这三人六只眼,跟他娘逮兔子儿似的,直在人群里搜索。” 嘴往前一呶,道:“那两个怕也是。” 白脸小胡子道:“哪俩?那堆货边儿儿上那俩?” 离茶馆儿不远处边堆着一堆待装船的货,一麻包一麻包的,那堆货旁边站着两个黑衣壮汉子,冷眼旁观正瞧着那三个。 大个子“嗯”一声道:“你瞧瞧像不像?” 白脸小胡子,摇摇头,笑道:“你弄错了,那俩怕是那位姑娘手下的。” “‘乌衣门’的?”大个子道:“不会吧,几天了,她们走在咱们前头,还没有过去么?” 白脸小胡子道:“哪谁知道,我只是猜……” 只见站在柳树下的那个穿裤褂的汉子,一双锐利目光扫向那两个黑衣汉子,那两个黑衣汉子头一低转身走了。 穿裤褂的汉子沉不住气了,神色一动,立即跟了过去。 他这里一跟,茶馆儿里坐的那两个也站起来出了茶馆儿。 大个子眼一睁道:“糟了……” 话没说完,那两个黑衣汉子突然撒腿就跑。 这一跑更糟了,那三个一声叱喝,放步就追,这一追立即引动那些明的,拔出腰刀吆喝着追了过去,沿运河岸一带大乱。 大个子浓眉一扬就要动,适时,原停在岸边的一辆高篷马车驰动了,在惊慌的人群中往北而去。 白脸小胡子两眼精光一闪,突然笑了,伸手拦住了大个子,道:“妙计,你瞎操什么心。” 大个子还不明白,一怔问道:“怎么了?” 白脸小胡子嘴往已驰出老远的马车一呶,道:“没瞧见么?人家过去了。” 大个子瞧见了,也明白了,又复一怔。 只听身后有人说道:“没错,人家过去了。” 两个人齐转身,眼前站着个俊朗年轻人。 白脸小胡子道:“少爷,您瞧见了?” 俊朗年轻人点头道:“计是不错,只是人家恐怕不会那么傻,往上去还不知道有多少关口呢!” 大个子道:“他为什么不走水路?” 俊朗年轻人摇摇头说道:“水路并不见得好走。” 大个子道:“那咱们为什么要走水路?” 俊朗年轻人笑笑说道:“铁大,走哪条路都一样。” 铁大皱眉说道:“可是在水上我施展不开。” 商二道:“你有出息,站在船上跟在陆地上有什么两样,你根本不知道少爷的用心,你知道少爷为什么包下这条船么?” 铁大愣愣地道:“为什么?” 商二嘴往前一呶道:“瞧瞧那条船。” 铁大抬眼望去,只见离那船不远处另泊着两条双桅大船,用铁链子连着,两条船上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不少,穿着都相当气派,每条船的船头船尾,各站着两名打扮利落的汉子,像守卫站岗一样。 铁大道:“那是……” 商二道:“少爷打听过了,那是山东巡抚内调,官船两条,天黑开船,只要跟着那条大船走,黑夜里看不清,一混也就混过去了。” 铁大咧嘴笑了:“还是少爷行。” 这时候已然日头偏西了。很快也天黑了,那两条船桅上挂上了灯,两盏大灯。 接着,那两条大船解缆抽了跳板。 傅少华当即也吩咐船家挂灯,解缆,抽跳板,在那两条大船还没动之前,他突然下令开船。 铁大道:“少爷,不是说跟着那条船么,怎么要走到他们前头?” 傅少华道:“我改变了主意,走在他俩前头更方便些。” 他们这条船刚超那两条大船,那两条大船也动了。 三条船成一线,夜色中但见船影轻移,灯光晃动。 后面那两条船上,不时传来男男女女的嬉笑声。 铁大道:“听听哩,人家多乐!” 商二道:“乐也不行么?关你什么事儿,巡抚内调,加官晋爵,要是我也乐。” 铁大道:“山东巡抚,是……” 商二道:“不认识,我没有那么好福气,那么大造化。” 傅少华一旁说道:“夏保桢,是个汉人,任山东巡抚多年,卓有政声,为人也颇为耿介。” 铁大道:“他要是个好人,就不该在这个朝廷里做官。” 傅少华摇头说道:“话不能这么说,人各有志,单看他善待山东百姓,就知道他良知未泯,这样救百姓于水火,未尝不是另一个法子。” 商二道:“但愿他用心是这样。” 初更了,后头两条大船灯火通明,连运河里的水都被照亮了,那阵阵的微笑依然,夜色中传出老远。 铁大道:“少爷,水路关口什么时候到?” 傅少华道:“‘水师营’在北运河没有关卡,每隔五里一查,再过三里应该有一处水上关卡。” 铁大道:“那还远。” 话声方落,只听后头两艘官船传来“扑通”两声水响,像是有重物掉进了河里,紧接着一声尖叫划空响起,两条官船上的嘻笑霎时全没了声。 铁大一怔道:“怎么回事,有人掉下河了?” 铁大一眼瞥见后头两艘官船船边水里,一连冒出几条黑影,一个接一个地都上了两条官船,没听见一点水响。 他神情一震道:“出事了,少爷快看……” 只听傅少华道:“我看见了,在北运河里劫官船,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些!” 铁大这时候也看见了,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商二道:“少爷,咱们……” 傅少华道:“我别的不冲,只冲他那政绩跟官声了。” 说话间那两条官船停了下来。 商二估量了一下距离,道:“少爷,两下里距离至少也有二十丈。” 傅少华道:“我知道,咱们落下帆,顺水退回去。” 铁大当即吩咐船家落帆。 商二道:“三条船等于一块儿,他们怎么单挑上那两条!” 傅少华道:“怕跟咱们一样,早在杨柳青就打听清楚了。” 北运河水颇急,一旦落下帆,就这两句话工夫,这条船已然靠近头一条官船,夜空传来一声沉喝:“王八羔子不长眼,想撞船不成,还不快停船。” 铁大道:“娘的,真和气……” 一提气,他正要发话。 傅少华拦住了他,这时候两条船近在咫尺,后头官船上的情景,除了船舱落窗户,关门,无法看见里头之外,舱外的一切已可看得清清楚楚。 船头船尾共站着六个人,俱是一身水靠,手里也都拿着兵刃,蒙着脸,看不清面目。 傅少华命船家停稳了船,然后扬声说道:“后船上的朋友,请出来一位答话。” 船头一名蒙面汉子冷冷说道:“有什么跟我说也是一样。” 傅少华凝目望着那汉子道:“朋友们是江湖上哪一路的?” 那蒙面汉子道:“你管得着么?” 铁大道:“说话客气点儿。” 那蒙面汉子道:“不客气又怎么样?” 铁大道:“不客气我丢你进河里喂王八去。” 那汉子火上了,冷笑一声道:“朋友好话。” 闪身要扑。 只听一声冷喝传了过去。 “慢着。” 一条黑影从后面那条官船上掠了过去,疾若鹰隼,矫捷异常,他落身船头,一抱拳道:“三位是哪一路的?” 傅少华打量了来人一眼,只见他是一身漆黑水靠,蒙着面,中等身材,但健壮异常,道:“我三个是江湖路上,阁下是……” 那中等身材健壮汉子道:“三位既是江湖道上的,就该知道江湖道上的规矩。” 傅少华道:“那是当然,我只是想弄个清楚……” 那中等身材健壮汉子道:“在下是黄河水路的,奉我们瓢把子之命,借这两条官船上的人派个用场。” 傅少华“哦”一声道:“原来阁下是‘黄河十二水寨’‘四海龙王’阎瓢把子属下的豪雄……” “不敢。”那中等身材健壮汉子道:“阁下既然知道我们的瓢把子,那就好说话……” 傅少华点点头说道:“那是当然,不过我想弄清楚……” 那中等身材健壮汉子道:“在下刚才说过了。” 傅少华道:“我也听见了,只是阁下没有说要借这两条官船上的人派什么用场?” 那中等身材健壮汉子道:“这个……在下不便明说,江湖各路,各路有各路的秘密……” “诚然。”傅少华点点头说道:“只是‘黄河十二水寨’闯到北运河来做案,未免太不给北路朋友面子吧?” 那中等身材健壮汉子道:“阁下错了,这北运河是黄河支流……” 傅少华笑道:“阁下这说法牵强,也有点强词夺理,要知道黄河的支流不在少数,若都归于黄河,别路上的朋友就要饿死了,事实上黄河叫黄河,这条河却叫北运河,离黄河太远了。” 那中等身材健壮汉子道:“阁下何不明说来意?” 傅少华道:“阁下懂江湖规矩,当知见面分一牛这句话?” 那中等身材健壮汉子笑了:“原来三位想分杯羹……” 傅少华道:“阁下错了,真要说起来,是‘黄河十二寨’远离地盘儿抢我三人的财路……” 那中等身材健壮汉子讶然说道:“阁下这话……” 傅少华道:“阁下以为我三个在杨柳青包这么一条双桅大船,偏等天黑再开始,而且走在两条官船前头是干什么的?” 那中等身材健壮汉子道:“这么说是‘黄河十二寨’的不是?” 傅少华道:“恐怕是。” 那中等身材健壮汉子一笑点头道:“那也容易,这样吧,算‘黄河十二寨’见面分一半,两条官船上的人都在这儿,三位要的是哪几个……” 傅少华没等他说完便道:“我要夏大人全家。” 那中等身材健壮汉子一怔笑道:“三位占的便宜太大了。” 傅少华:“这种事原本该有个宾主之分。” 那中等身材健壮汉子道:“这样吧,‘黄河十二寨’只要夏保桢一人,其他的……” 傅少华摇头说道:“抱歉,我碍难从命。” 那中等身材健壮汉子目现精光,道:“阁下,‘黄河十二寨’已经相当让步了,阁下该知是……” 傅少华道:“不行,我为主,只有我先拣,拣剩下的才归‘黄河十二寨’。” 只听适才那汉子怨声说道:“八爷,您真好心情,跟他们罗嗦什么,干脆丢进河里算了。” 铁大冷冷说道:“我三个可不像两条官船上的人好应付。” 那汉子怒笑说道:“让我试试。” 他一摆手中兵刃,又要扑。 那中等身材健壮汉子拦住了他,目注傅少华道:“朋友……” 傅少华抬手说道:“阁下别再说了,最好也别动武逞蛮,只要哪一个一动手,这两条官船上的人,我全要,一个不留。” 那中等身材健壮汉子仰天长笑道:“阁下真是快人快语,何不早说,既然这样,咱们就借这条船上分一个高下吧。” 傅少华目光一凝道:“阁下真要动手逞蛮?” 那中等身材健壮汉子道:“阁下胃口奇大,欺人太甚,‘黄河十二寨’不得已,只有看看阁下三位凭的是什么?” 铁大道:“就凭我三个这六只手。” 他闪身就要扑过去。 傅少华拦住了他,望着那中等身材健壮汉子道:“我不愿意动手,那会伤了江湖同道的和气,我也懒得过去,阁下快把夏大人全家送过来吧。” 那中等身材健壮汉子道:“三位既是江湖路上的,怎么替虏官撑腰……” “你错了。”傅少华摇头说道:“我不是为虏官撑腰,我是为一个颇有政绩的爱民好官尽点心力。” 那中等身材健壮汉子冷笑说道:“原来是这么回事,那就用不着再说什么了,三位只要自信能救人,尽管放马过来就是。” 傅少华道:“这话是你说的?” 那中等身材健壮汉子道:“不错。” 傅少华一点头道:“那好,我这就过去。” 抬腿迈步向船跨去,两船距离虽说近,但也在一丈开外,傅少华这么一跨步已到了对船船头。 那中等身材健壮汉子看得一怔,急忙惊喝:“截他。” 喝声中,两个汉子扬起兵刃扑了过来。 傅少华连手都没抬,只有铁大、商二护驾,两个汉子如何是他俩的对手,他俩只一抬手,那两个已然连人带兵刃离船飞起,直往北运河中栽去。 这条船上,船舱里不知道,单舱外就有六个穿水靠的蒙面汉子,加上那中等身材健壮汉子共是七个。 两个栽进了河里,那中等身材健壮汉子没动,另四个大喝声中一起扑了过来。 而铁大、商二抬手投足间,他四个又躺在了船上。 那中等身健壮汉子沉不住气了,转身要往船后跑。 傅少华当即说道:“留下他!” 商二应声而动,闪身追至,探掌便抓。 那中等身材健壮汉子一个转身,一柄分水刺直递商二心口。 商二“哟”地一声道:“动家伙了,朋友,玩这一套你还差点儿。” 一掌敲在那健壮汉子腕脉上,那健壮汉子闷哼一声撒了手,商二跟着抬手,一下拂在他喉结上,眼一黑,气一闭,砰然一声躺下了。 傅少华扬声说道:“舱里还有哪位?出来吧。” 舱门开了,哆嗦着出来个下人打扮汉子,脸都白了,颤声说道:“这……这位爷,舱里没他们的人了。” 傅少华道:“夏大人在哪一条船上?” 那汉子道:“在……在后头船上。” 傅少华双眉一扬道:“铁大留在这儿,商二跟我过去。” 带着商二扑向后船,适时后船已知前船生变,已然放船顺流而下,出了四五丈外。 四五丈难不倒傅少华跟商二,只一提气便已双双扑上后船,脚刚沾船头,几蓬暗器满天花雨般打到,商二先冲开路,一溜烟般扑向船舱。 四名汉子抡兵刃由两边船舱扑到,商二以一敌四,没出三招,四名汉子全倒了下去。 傅少华跨步而至,道:“夏大人在何处?” 那瘦高汉子冷然说道:“在舱里。” 商二迈步要闯。 那瘦高汉子横身上拦道:“别动。动一动夏保桢就没命了。” 傅少华道:“这么说舱里还有你们的人。” 那瘦高汉于道:“那是当然,于什么都要保留个退路。” 傅少华道:“你可知道前船的人已落入我手?” 那瘦高汉子道:“想也知道。怎么样?” 傅少华道:“我以前船‘黄河十二寨’的人,换夏大人一家。” 那瘦高汉子哼哼冷笑说道:“你倒会打算盘啊,再有十船‘黄河十二寨’的人,也换不了夏保桢一家。” 傅少华“哦”地一声道:“夏大人一家,在贵瓢把子心目中,这般重要么?” 那瘦高汉子道:“那是当然,要不然我们也不会跑这么远到河北来了。” 傅少华眉锋一皱道:“我就想不能,贵瓢把子要夏大人家小何用?” 那瘦高汉子道:“这是‘黄河十二寨’的事,你就不用管了。” 傅少华淡然一笑道:“好吧,我不问,不过有件事我要弄清楚,贵瓢把子来了么?” 那瘦高汉子道:“我们瓢把子何等身份,这些小事用不着他亲自出马。” 傅少华道:“我早想拜识,如今看来,我和贵瓢子的缘份不够。” 那瘦高汉子道:“你本不配。” 商二冷冷地说道:“小心河上的风大,在我家少爷的面前,阎腾蛟他还够不上个人物。” 那瘦高汉子道:“你也留神闪了舌头。” 商二还待再说,傅少华抬手拦住了他,道:“阁下在‘黄河十二寨’任何职?” 那瘦高汉子道:“无名小卒一个!” 傅少华道:“客气了,拿下你该能换夏大人一家。” 跨步欺到,五指递出。 那瘦高汉子没料想到傅少华敢动,也没想到傅少华来得这么快,大吃一惊,挺掌就迎。 傅少华不容他出手,掌势一错抓在瘦高汉子来掌腕脉上,左手一指闭了瘦高汉子穴道,然后带着他冲进了船舱,他跨步、出手、制人、进舱,一气呵成,快得令人目不暇接,便连紧随他身后的商二都没能看清。 船舱里,五个人,一个瘦削清瞿便服老者,一个福态老妇人,一个绝色姑娘,两个妙龄青衣少女。 两个“黄河十二寨”的汉子兵刃架在老者跟老妇人肩上,老妇人有点惊慌,老者却平静从容,大有视死如归,懔然不可侵犯之慨。 傅少华进舱一手按在瘦高汉子头上,冷然说道:“丢下兵刃从后舱出去,我放你二人一条生路,你俩个敢伤夏大人伉俪毫发,我先杀这个人。” 嘴里说着话,两眼射出威凌,直逼两个汉子,眸光如两把霜刃,几乎令人不敢对视。 那两个汉子有点迟疑。 傅少华上前一步道:“我再说一遍,丢下兵刃从舱后出去,我放你二人一条生路。你们敢伤夏大人伉俪毫发,我先杀这个人,然后在你二人身上索十倍偿还。” 他双目中威凌让人觉得,他说得出便做得到。 只听左边一名汉子开了口:“阁下当真放我两个?” 傅少华道:“我向来说一句算一句。” 那汉子道:“我附带一个条件,你放我们十一寨主。” 傅少华道:“怎么,他是一名寨主?” 那汉子道:“不错,若是我家寨主回不去,我们即使回去也是死。” 傅少华道:“‘黄河十二寨’的规法这么严,这么狠么?” 那汉子道:“这是我们总瓢把子亲订的规法。” 傅少华微一点头道:“好吧,我答应放他。” 那汉子道:“大丈夫一言?” 傅少华道:“我刚说过,我向来说一句算一句。” 那汉子望了傅少华一眼,二话没说,带着兵刃一个旋身扑向后舱。 他一走,另一个也跟着转身扑向后舱。 傅少华突然喝道:“站住!” 后一名汉子硬生生收住扑势,转过身来道:“阁下还有什么话说?” 傅少华道:“告诉你的同伴一声,我要你们这位寨主送两艘官船一程,到了该放他的时候我自放他,别说我言而无信。” 那后一名汉子道:“阁下这是……” 傅少华道:“我不能不防你们水底弄鬼。” 那后一名汉子目光一转,就要扑回来,但他身形刚动,傅少华已然到了老妇人身后,正截住他,道:“我一句算一句,你最好别再打坏主意。” 那一名汉子没想到傅少华这么快,大吃一惊,翻身便跑。 傅少华笑了,转身过来冲着清瞿老者一抱拳道:“大人受惊了!” 拉起那瘦高汉子就要出舱。 只听那清瞿老者唤道:“这位侠士请留一步。” 傅少华停步回身,道:“大人有什么教言?” 清瞿老人站起来拱手说道:“我还没有谢过相救……” 傅少华横跨一步,道:“大人朝廷命官,封疆大吏,草民不敢当这个谢字,更不敢当大人这一礼。” 清瞿老人道:“我逆旅之上,身着便服,请别把我当官。” 傅少华一想,难怪夏保桢任巡抚多年,卓有政声,他一点官架子都没有,这般和气,这般平易近人。 口中说道:“草民的船在前头,惊变已平,前途有这人为质,应该不会再有什么事故,大人请下令开船吧,草民要告辞了。” 他还没动,夏保桢已然跨步上前,招手说道:“慢着,容我问一句,侠士是往北去,还是往南去?” 傅少华道:“草民是往北走。” 夏保桢道:“这就好办了,侠士那艘船且让它空着走一段,请在我这艘船上盘桓盘桓,我要略表谢意。” 傅少华道:“草民不敢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江湖人一向如此,大人何必耿耿于怀。” 夏保桢道:“我虽在轩冕,但素慕草莽侠义,朱郭之流,在山东这多年,每每便服私出寻访,也不知是运气不好,还是为官多年,身上沾了官气让人一见远远就避开了,始终没碰上一位,现在好不容易碰上了,而且又是我一家的救命恩人,我以一个初相识的朋友身份相邀,阁下连这点面子都不给么?” 的确是位亲政爱民的好官。 傅少华迟疑了一下道:“大人这么一说,倒教草民……” 傅少华目光扫动,迟疑未坐。 “不错。”夏保桢看出来了,道:“这些都是我的内眷,只是若不是侠士你,别说内眷了,恐怕连我自己的性命都不能保住,还有什么好避讳的,来,来,来,索性彼此见见,相信她们都会以结识你阁下为荣……” 一指老妇人道:“这是拙荆。” 傅少华忙见一礼:“夫人。” 夏保桢又一指那位绝色姑娘道:“这是小女。” 傅少华微一欠身:“姑娘。” 夏保桢道:“舱外还有一位,请进来……” 傅少华道:“谢谢大人好意,草民还要让他通知前船另一同伴去……” 只听商二在舱外高声说道:“少爷,夏大人好意,不可违拂,却之不恭,您在这儿坐坐吧,我跟铁大前船开道去。” 一阵衣袂飘风声往前而去。 夏保桢神色为之微动。 傅少华道:“他放荡惯了,失礼之处,大人见谅。” 夏保桢扬手说道:“江湖本是慷慨狂放之士,倘若一天到晚拘这些小节江湖行走,非烦死等死不可,江湖英雄,草莽豪杰不同于常人处在此,让人仰慕心仪处也在此,官场中的应对繁礼,每多虚假,我最厌恶,见了这种不拘小节的豪放洒脱,头脑为之一醒,身上没有一个地方不舒服。坐,坐,咱们好好聊聊。” 傅少华称谢落座。 坐定,夏保桢凝目问道:“刚才那位,是阁下的……” 傅少华道:“刚才那人是草民的同伴。” 夏保桢眉锋微微皱道:“我刚才说道,江湖豪雄狂放洒脱,令人头脑为之一醒,阁下别草民、草民的,好么?” 傅少华微微欠身道:“大人既有所论不敢不遵,我改了就是。” 夏保桢点了点头道:“这才是,刚才我好像听他叫阁下少爷。” 傅少华:“他原是跟随先父的。” 夏保桢“哦!”地一声道:“原来如此,那就难怪了,令尊是……” 傅少华道:“先父也是江湖中人。” 夏保桢看了他一眼道:“我还没请教,阁下贵姓。” 傅少华道:“不敢当,我姓傅。” 夏保桢道:“原来是傅侠士,傅侠士府上……” 傅少华道:“大人,我是中州人氏。” 夏保桢点头说道:“中州地灵人杰,文风特盛,错非中州,也不会出傅侠士这等俊彦。” 傅少华道:“大人过奖,在一般人眼中,江湖人个个亡命徒……” 夏保桢摇头说道:“傅侠士错了,我头一个反对这种想法,别的不说,单江湖上那种豪放、率真与高义,就是官场中找不到的。” 傅少华道:“谢谢大人。” 夏保桢看了他一眼道:“不过我不能不这么说,傅侠士不像传说中的江湖人,在想像中,江湖人个个健壮结实,而傅少侠文质彬彬,一表人材,举止也好,谈吐也好,装束也好,完全像个儒雅读书人,或者是贵公子。” 傅少华微微笑了笑道:“大人夸奖,在一般人想像中,江湖人应该是健壮粗野,碗酒块肉,动辄拔剑的,其实不然,江湖人不乏知书达礼之人,不乏文约儒雅之士,也不乏那胸罗渊博,饱学文武的奇人异士。” 夏保桢点头说道:“这我生平深信,只恨我无福无缘,好在今天毕竟见着一位。” 傅少华道:“大人高看我了,在整个江湖来说,我是末流。” 夏保桢道:“傅侠士客气了……” 忽一凝目,问道:“傅侠士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傅少华神情微暗,道:“我家里已经没有人了。” 夏保桢怔了一怔,歉然说道:“傅侠士,我无心……” “不敢。” 傅少华道:“生老病死,无人能免,尤其江湖,过的更是刀口舐血,朝难保夕的风险生活。” 夏保桢点了点头感慨地道:“江湖上如能免去这些血腥厮杀……” 傅少华道:“大人,这似乎是件不可能的事,要根除厮杀争斗,必须从改变人心着手,人若一天不能铲除贪婪之心,这血腥厮杀便永无休止。” 夏保桢在腿上轻轻拍了一下,动容说道:“说得好,说得好,一针见血,入木三分,傅侠士这种见解相当的对,小处看江湖,大处看世间,流血事故皆起自利名贪婪,那些淡泊名利,与世无争的闲云野鹤,令人羡煞,唯有他们才真领略人生的至乐、至趣。” 只听一声叱喝远远传了过来。 夏保桢抬首凝目四外,道:“什么事?” 傅少华道:“大半是水师营关卡查船。” 夏保桢道:“我出去看看。” 站起来行了出去。 傅少华冲夏夫人告个罪,跟着行了出去。 出舱一看,前面河面上两艘快船已拦住了前船,灯光通明,人影晃动,全是服饰整齐的水师营人,两个蓝顶武官带着,正在盘问前船。 夏保桢冲身边一个下人一摆手道:“传话过去,让他到后船来。” 那下人应声传话,转眼工夫,两艘快船飞驰而来,各往大船船头一靠,那两名蓝顶武官打千见礼:“卑职‘水师营’,‘北运河部’,惊扰大人官船,大人恕罪。” 夏保桢微一摆手道:“一向没听说,‘水师营’在北运河设有关卡……” 一名武官道:“回大人,这几天情形非常,上头交待下来,有大批江湖叛逆由水陆两路进京滋事,所以‘水师营’在北运河设下关卡,盘查每一北上之船。” 夏保桢“哦”地一声道:“是这样么?” 那名武官道:“回大人,是这样。” 夏保桢道:“那么你们可盘查到可疑船只?” 那名武官道:“回大人,到现在还没有。” 夏保桢道:“京畿重地,非比别处,若有人在京里闹事,惊扰了大内那不是闹着玩儿的,你们要小心盘查。” 那名武官躬身应了一声。 另一名武官突然说道:“禀大人,前头一艘大船看样子不像官船……” 夏保桢立即截口说道:“船上二人是我的部属,放行就是。” 两名武官恭应一声,立即扬手高喊:“三条都是官船,放行。” 只见前面河面上一列灯光由中而分,缓缓移向两旁。 两名武官又恭下了身:“卑职等恭送大人,大人一路顺风。” 座船缓缓向前移动,傅少华道:“谢谢大人。” 夏保桢道:“傅侠士别客气,这点小事都要谢,那么傅侠士救我全家之举又该怎么说……” 话锋微顿,忽然接问道:“傅侠士三位要往何处去?” 傅少华道:“不瞒大人,我三位要往京里去。” 夏保桢眉锋微皱,沉吟一下道:“远在这北运河上都盘查得这么严,京里可想而知,这情形恐怕对三位江湖豪雄大为不利。” 傅少华道:“不瞒大人说,我在杨柳青就已经听说这两天京里不大安宁了。” 夏保桢道:“傅侠士,有句话我不知当问不当问?” 傅少华道:“大人有话尽管垂询。” 夏保桢道:“三位到京里去有什么事?” 傅少华道:“我要到京里去拜访一个多年不见的朋友。” 夏保桢道:“这么说并不紧要,既然并不紧要,以我看傅侠三位不如过几天再去,等京里宁静之后,免得惹无谓的麻烦。” 傅少华道:“多谢大人的好意,我本当遵从,无如我京里那位朋友有急要事要我帮忙,我不便延误。” 夏保桢眉锋微微皱了皱,沉默了一下,一点头道:“既然这样,我看这样吧,等通州靠船上岸之后,傅侠士三位跟我一起往京里去好了,这样就可以减免麻烦了。” 这原是求之不得的事,可是如今经夏保桢主动提出,傅少华反倒有点不安,迟疑了一下道:“大人的好意我感激,无如……” 夏保桢摆手说道:“傅侠士别犹豫了,当然,不这样傅侠士三位照样可以进得京城,不过那会惹上许多无谓的麻烦,那何必,傅侠士是我一家救命恩人,这点忙我总要帮的,河上风大,傅侠士请随我进舱去坐吧。” 傅少华道:“谢谢大人,天色不早,此去通州还得一段路,大人、夫人跟姑娘饱受惊扰,也该早些安歇了,我想回船去了。” 夏保桢道:“怎么,傅侠士不坐坐了?” 傅少华道:“谢谢大人,不了。” 夏保桢微一点头道:“既然这样,我就不便强留,傅侠士也该歇息歇息了。” 傅少华道:“大人,我有个不情之请……” 夏保桢道:“傅侠士别客气,请说,请说。” 傅少华道:“舱里那‘黄河十二寨’之人,我答应放过他……” 夏保桢“哦”地一声道:“原来是这件事,应该,应该,江湖侠义重的是信诺,傅侠士答应过他,自然该放过他,再说他是傅侠士擒住的,是纵是留,也该任凭傅侠士。” 傅少华深深一眼,由衷地道:“大人宽怀大度,令人好生敬佩。” 夏保桢道:“傅侠士捧我,为人理当如是,为官更应如是,要是一点威信都没有,如何能让百姓信服,傅侠士请跟我进舱来吧。” 转身向船舱行去。 傅少华跟着夏保桢进了船舱,弯腰便要去提人。 夏保桢突然伸手一拦道:“傅侠士,我也有个不情之请。” 傅少华直起腰道:“不敢当,大人请吩咐。” 夏保桢道:“在傅侠士没纵放之前,我想问他几句,可以么?” 傅少华道:“自无不可,他侵犯大人官船遭擒,理应由大人审讯一下。” 夏保桢道:“那么请侠士让他醒转吧。” 傅少华答应一声,伸手解开了瘦高汉子的穴道。 瘦高汉子睁眼跃起,一见夏保桢站在眼前,他便要动。 傅少华比他快,伸手扣上他“肩井”要穴,道:“你不死应该知足,夏大人宽怀大度,不究你罪,还不谢过。” 瘦高汉子这才发觉身后还有高人,激灵一颤,暴喝说道:“夏保桢,算你运气……” 傅少华五指微一用力,瘦高汉子闷哼住口,矮下半截,只听他咬牙说道:“好个鹰爪孙,大爷认栽,你就别犯在我手里!” 傅少华双肩一扬,五指刚待再用力。 夏保桢抬手一拦,含笑说道:“壮士铁铮硬朗,令人敬佩,你可以对夏保桢辱骂千言,但不能对傅侠士有一句不逊。他不是官家人,他只是看得起夏保桢为官清正,不忍见夏保桢一家老小遇害河上而已……” 顿了顿道:“傅侠士请放了这位壮士。” 傅少华迟疑了一下道:“大人……” 夏保桢含笑说道:“夏保桢为官多年,大小阵仗见过不下千百,将近入土之年也不惜死,我以人格真诚态度对这位壮士,必不会再害我。” 傅少华听得大为心折,转念一想,自己就在这人身后,万一他若有何异动,再出手制他也不会迟。 他一念及此,当即松了扣在瘦高汉子“肩井”要穴上的五指。 傅少华五指不轻,虽然松了手,那瘦高汉子一条右臂似酸麻异常,一时半会儿右手是无法动弹的。 夏保桢含笑抬手道:“壮士请坐。” 瘦高汉子冷然说道:“不用了,你有什么话快说就是。” 夏保桢道:“我不多说,只作两问,壮士答过之后,马上就可以下船走路……” 瘦高汉子两眼一睁道:“夏保桢,这话可是你说的?” 夏保桢微一点头道:“夏保桢封疆大吏,堂堂巡抚,不会失信于阁下的。” 瘦高汉子目内精芒,一点头道:“那好,要问什么,你问吧。” 夏保桢道:“夏某人一生为官清正,当能做到爱民如子,我自问跟‘黄河十二寨’无仇无怨……” 瘦高汉子道:“你跟‘黄河十二寨’本就无怨无仇。” 夏保桢道:“那么‘黄河十二寨’远赴河北,夜袭座船,劫我全家何用?” 瘦高汉子道:“这你就不必问了,总不会是我家瓢把子要请你做客去。” 夏保桢正色说道:“壮士,这一点夏某人非弄清楚不可。” 瘦高汉子道:“怎么,你一定要弄清楚?” 夏保桢点点头说道:“不错,我一定要弄清楚。” “好吧,那我就告诉你。”瘦高汉子一点头,冷笑说道:“我家瓢把子想拿你向你那朝廷换取一样东西,不瞒你说,近日来大批江湖人物北上,都是为了这件东西,不过他们脑筋没有动到你身上来而已,你明白了么?” 夏保桢淡然一笑,点点头说道:“我明白了。只不过贵上错了,我虽不知道各路江湖豪雄要夺的那样东西是什么,但由各路豪雄冒险犯难往京里去,京里也戒备森严,水陆两路都设有关卡盘查北上行旅,以这件事来看,可以想见那件东西无论对朝廷,对江湖,都是十分重要,既如此,朝廷不会为我这一个小小巡抚放弃那样东西的,贵上动了这个脑筋可说是动差了,我言尽于此,壮士你请吧!” 瘦高汉子睁大了眼道:“你真要放我走?” 夏保桢道:“夏某人对人一向如此,为官者不能无信。” 瘦高汉子道:“你也不再问什么了?” 夏保桢道:“我说过只作两问,就是只作两问,绝不多作一问,你请吧。” 瘦高汉子深深看了夏保桢一眼,转身扑出舱去,紧接着船边传来一声水响。 傅少华由衷地道:“大人让人敬佩!” 夏保桢淡然一笑道:“傅侠士好说,耽误傅侠士歇息了,傅侠士请回船吧。” 傅少华道:“我要在大人船上再待片刻。” 夏保桢微微一笑道:“傅侠士放心,不会的,我怎么对他,他也会怎么对我的。” 傅少华为之动容,事实上他也听出船底下没动静,当即一抱拳道:“那么我告辞了。” 转身出舱而去。 夏保桢没送,望着傅少华那走向船头的颀长背影,不住点头,口中说道:“难得啊难得,这种少年英杰是我生平首见……” 只听背后夏夫人道:“听起来你对这个人倒蛮欣赏的。” 夏保桢点头说道:“那当然,我一向爱才,此子是个难得的英杰,应是人中祥麟,我看他文武两途都有相当的造诣,别的不说,单他那胸蕴,只怕连咱们的女儿都难以比拟。” 夏夫人道:“你太高估他了吧?” 夏保桢摇头说道:“我从来不会看错人的,经我擢拔的人,哪一个不是有极其特出的表现?” 夏夫人道:“既然这样,你何不为朝廷延揽延揽?” 夏保桢摇头说道:“这种人不能以常人衡量之,以他的高才,若有意功名,那是探囊取物,反掌拂灰事,他若有意功名,肯献力于朝廷,也早就踏上仕途了,我就恐怕还在我之上,不可限量!” 夏夫人道:“有一点你可曾看出来?” 夏保桢道:“什么?” 夏夫人道:“他恐怕也是要到京里去夺那样东西的。” 夏保桢一点头:“夫人眼光不错,这一点你算是看对了。” 官至封疆列土,并不是偶然的。 夏夫人道:“那他为什么又救咱们?” 夏保桢道:“那只因为我为官清正,尚知爱民。” 夏夫人道:“那你为什么又邀他同行,带他进京,这不是为朝廷引祸害么?” 夏保桢道:“夫人可知道,这种江湖英豪,只有以德感化之,我这也是点他,像他这种人,不会点不透的。” 夏夫人道:“以我看你不如把他引到京里,然后……” “夫人,”夏保桢道:“我一生没做过亏心事,人家可以劫咱们而未劫咱们,反而从别人手中救下咱们,纵不感恩图报,也该知足了。” 夏夫人没再说话。 夏姑娘忽然站了起来,道:“爹,我要进去歇息去了。” 夏保桢道:“夫人也请进后舱歇息去吧。” 夏夫人站了起来道:“你呢?” 夏保桢道:“我等一会儿再进去。” 夏夫人没再多说,偕同爱女,转身往后舱行去。 逆水行舟,一帆风满,倒也相当快。 船抵天津,为免迎送繁礼,船没靠岸,前面傅少华三人所乘那条船居然也没靠岸。 这一天黄昏,船抵河西务,夏保桢下令靠岸,歇息一宿再走,可巧前面那艘船也靠了岸。靠岸后头一件事,夏保桢没带一个侍从登上头一条大船要拜访傅少华。 船家早知道他是巡抚,两个船夫跪倒了恭迎。 夏保桢和气,命那两个船家起身之后,客气地问道:“我来拜望傅侠士,在舱里么?” “回大人,”一名船家哈着腰答道:“傅爷三位已经离船上岸了。” 夏保桢“哦”地一声道:“那是我来得不巧,他三位什么时候回来?” 那船家道:“回大人,他三位不回船了,傅爷临下船的时候说,他三位走陆路上京去了。” 夏保桢一怔,半天才道:“我早该想到的,我早该想到的,那,你们忙吧,你们忙吧!” 他转身下了船。 站在北京城城外远处看北京城,它雄伟壮严,虽然仅只一斑,难见全貌,应该也够了。 傅少华三个在官道上一边往前走,一边皱着眉。 他三个都看得清楚,官道上布满了官家的明椿暗卡,进城门一带,更是层层盘查,要想进城实在不容易。 走着,走着,一家小茶棚近在眼前,商二忽然说道:“少爷,歇歇再走怎样?” 傅少华未置可否,但他迟疑了一下之后,转身进了茶棚。 进茶棚找了一个靠里的座头,要了一壶好茶坐定了。 坐是坐下了,茶也要了,可是没一个喝,也没一个拿起茶壶倒茶,三个人眉锋都皱的紧紧的。 最后还是商二开了口:“少爷,先喝口茶再说吧!” 他拿起茶壶倒了三杯。 傅少华连动也没动一下茶杯,叹了口气道:“阴老没有说错,确实不容易。” 铁大道:“没有‘乌衣门’的人,只不知道她们进去没有?” 傅少华道:“照这么看谁进去也不容易,尤其咱们,崂山又有一个活口,再加上归化喇嘛的上报,咱们非易容化妆不可。” 铁大道:“可惜上回那位给咱们的易容药全用完了,要不然如今不就派上用场了么!” 商二一点头道:“要是在这儿再碰上那位热心人,也就好办了。” 话刚说完,茶棚里进来了三个人,商二忽然一怔,低低叫道:“这叫什么事,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么……” 进来那三个人一看就知道是“五城巡捕营”的,那头一个赫然是当日给他三个送易容药、衣裳,外带盘缠的云姓英俊年轻人。 铁大站了起来就要叫。 傅少华一把把他按了下去,可是来不及了,铁大多大个个子,往上一冒跟半截铁塔般,还能不碍眼。 姓云的英挺年轻人,已然看见了铁大,经由铁大也就看见傅少华跟商二一怔,脸上掠出了一丝喜色,随即快步走了过来,还没到桌旁便叫道:“没想到在这儿碰见三位。” 商二站了起来抱拳说道:“云兄弟,多日不见了,你好啊?” 姓云的英挺年轻人道:“好,好,托三位的福。三位也好?” 商二站起让坐,姓云的英挺年轻人往后一摆手道;“这儿有我,你们外头去吧。” 那两个“五城巡捕营”的应声施礼又出去了。 姓云的英挺年轻人落了座,商二就跟大海里碰见块浮木一般,忙倒了一杯茶,姓云的英挺年轻人谢了一声道:“三位怎么到京里来了?” 商二道:“云兄弟知道,做头卖的哪儿不能跑?” 姓云的英挺年轻人道:“说的是,说的是,只是三位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进城去啊?” 商二勉强笑笑,往城的方向指了指道:“你瞧,城门口怪吓人的啊,一时没敢过去,还不知道进得去,进不去呢。” 姓云的英挺年轻人“哦”地一声道:“那是上头交待下来,近日里可能有江湖人物到京里来滋事,事实上,上头也接到各地的报告,这几天确实有大批江湖人物往京里来了,所以这几天到处盘查的厉害,三位是生意人,跟三位没有什么相干。” 商二忙道:“那,能不能请云兄弟帮个忙,给带进去。” 姓云的英挺年轻人目光略一扫动,道:“凭三位这个面貌,恐怕不太容易,三位恐怕不知道,归化那档子事还没了呢。” 商二眉锋一皱道:“那不是要命了。” 铁大心直口快道:“干脆让云兄弟再给些易容药……” 姓云的英挺年轻人微一点头道:“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不过不管怎么着,三位既然碰上了我,这个忙我总是要帮的,容我想想办法。” 商二忙道:“全仗云兄弟了,全仗云兄弟了。” 姓云的英挺年轻人望着商二一笑说道:“商爷您别客气,谁叫咱们是熟朋友,您三位请坐坐,我去去就来。” 站起来一抱拳行了出去。 商二两眼发了直才道:“这可真是天上掉下来的,这可真是天上掉下来的……” 傅少华道:“当初在杀虎口,那位统带明知道是咱们,居然一而再,再而三的热心,实在叫人想不透。” 铁大道:“别让他坑了!” 傅少华摇头道:“那倒不会,他若有意坑咱们,当初就不会那么热心。” 商二点头说道:“您说的是……” 只见那姓云的英挺年轻人走了进来,进前含笑说道:“行了,三位,解决了。” 商二精神为之一振,急道:“怎么解决了,云兄弟?” 那姓云的英挺年轻人坐了下去,笑笑说道:“商爷别急,让我慢慢说……” 目光略一环扫,道:“三位可曾走过北运河水路?” 三人俱皆一怔,铁大不知福祸,没敢答应,商二却一点头,诧异地道:“是啊,云兄弟怎么知道?” 姓云的英挺年轻人道:“三位可曾在北运河水路上碰见一位山东巡抚内调的夏大人?” 商二忙道:“夏大人抵京了么?” 姓云的英挺年轻人摇头道:“还没有,夏大人在通州。” 商二讶然道:“那么云兄弟怎么知道……” 姓云的英挺年轻人笑笑说道:“夏大人由通州派来专差,晓谕四城,他有三位护卫先行抵京,其中一位姓傅,长得俊美洒脱,跟公子哥儿一般,他吩咐说三位临行匆匆,没带证明物件,进城不得留难……” 傅少华三人一听这话,全都怔住了,心想:这位夏大人,不但是位难得的好官,而且是位热心人,是位有心人。 聪明如这位夏大人者,恐怕不会不知道这三人是进京来干什么的,既然知道不但不加阻拦,反赐这么一臂之力,显然,那是因为感恩图报,恐怕也因为夏保桢他毕竟是个汉人。 夏保桢当初有意思要三人跟他一起进京,傅少华就已猜着了他的用心,所以在西河务不辞而别,就是不愿施恩受报,也不愿这种事将来一旦事发连累他,谁知道他会出此一招,这是傅少华所始料未及的,简直做梦也没想到。 眼前,他不能承认是夏保桢的护卫,一句话,仍是怕将来一旦事发会连累了夏保桢,可是他又不能向姓云的年轻人说明原因,脑中转了几转之后,只有这么说道:“云兄弟应该知道,我三人不是夏大人的护卫。” 姓云的英挺年轻人笑着说道:“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只是我不明白夏大人为什么……” 傅少华道:“事到如今,我也不愿在彼此已心照不宣的情形再隐瞒装佯了,云兄弟也知道,我三个是江湖人。” 姓云的英挺年轻人淡然一笑道:“干了这么多年巡捕,跟随我们统带多年,我自信眼力不差,经验历练还够,在杀虎口那头一面我就看出来了,只不过三位坚不承认,我也不便说破。” 三人神情震动了一下,商二道:“云兄弟还看出了什么?” 姓云的英挺年轻人笑笑说道:“商爷,还要我说明么?” 商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这我就更想不通了,云兄弟跟贵统带身在‘五城巡捕营’,吃的是官粮,拿的是官俸,在不知道的情形下,或许会热心赐一臂之助,可是……” 姓云的英挺年轻人道:“可是在明明知道的情形下,就断不该这么帮助三位,是么?” 商二点头说道:“不错,我正是这个意思。” 姓云的英挺年轻人微微一笑说道:“很简单,我别的不冲,单冲着这一点……” 以指沾茶水,在桌上写了两个字。他:写的是“汉人”! 再又用别有会心的眼神在他们二人脸上扫了一眼。 商二神情一震,不由动容,一抱拳肃然说道:“云兄弟大义……” 姓云的英挺年轻人微一摇头说道:“事不关我,商爷,我的力量也不够,是我们统带。” 商二道:“贵统带也是……” 指了指桌上。 姓云的英挺年轻人微一点头,伸手抹去了桌上的字迹,道:“商爷,您不能全信这种人,真正还知道自己是这种人的,‘五城巡捕营’中并不多。” 商二点点头说道:“云兄弟的意思我懂,既然话到这儿了,我要冒昧的问上一问。这件事搁在我三个心里已经好一阵子了,要不弄个清楚,实在蹩得慌,贵统带冲的只是这两个字么?” 姓云的英挺年轻人道:“商爷的意思是……” 商二道:“似乎贵统带认识我三个。” 姓云的年轻人迟疑了一下道:“这个倒没听我们统带提起过,不过既然都是这种人,便是兄弟手足一家人,何必认识,其实,单冲这两个字也就够了,商爷您又何必多问其他?” 商二猛一点头道:“说的是,我不问了。” 姓云的年轻人目光一凝,望着傅少华道:“傅爷刚才的话可有下文?” 傅少华道:“有,我三人代夏大人退过‘黄河十二寨’的水寇,夏大人对我们三人颇为感谢,他所以说我们三人是他的护卫,助我们三人顺利进城,原因也许在此。” 姓云的年轻人道:“夏大人知道三位要往京里来?” 傅少华点头说道:“我告诉夏大人了。” 姓云的年轻人道:“这我就不明白,三位怎么会代夏大人退水寇?” 傅少华道:“夏大人是位耿介、清廉、卓有政声、爱民如子的好官。” 姓云的年轻人笑笑说道:“傅爷,夏大人还是个好人?” 傅少华两眼微睁,点头说道:“不错,很是难得。” 姓云的年轻人道:“夏大人有家有小,您不愿意连累他?” 傅少华动容说道:“云兄弟好厉害的眼光。” 姓云的年轻人笑笑说道:“傅爷您夸奖了,只有夏大人专差四城这么一关照,三位进城已是容易事,不过我料准了您不愿意这么做,所以我另外为您三位安排了进城的路子……” 傅少华由衷地道:“云兄弟让人折服。” 姓云的年轻人笑道:“您别再夸奖我了,我这是小聪明,比起您跟商爷的大智囊,那就相去天壤差多了,您三位请拿这个,一位一块,挂在腰上。” 他伸手放在桌上三块擦得发亮的铜牌,每块铜牌上头都刻着一个虎头。 商二目光一凝道:“云兄弟,这是……” 姓云的年轻人道:“‘五城巡捕营’的腰牌。” 商二吃了一惊道:“‘五城巡捕营’的腰牌?” 姓云的年轻人指了指那三块铜牌道:“这种铜牌正面刻着一个虎头,背后刻的是‘五城巡捕’四个字,跟‘九门提督’的关防,要是个银牌,正面刻着一条龙,那就是‘侍卫营’的,待会儿您三位请由永定门进去,我在那儿。” 商二道:“云兄弟,这不是闹着玩儿的,万一将来闹起来,岂不是要连累贵统带跟云兄弟你了吗?” 姓云的年轻人笑笑说道:“不会的,你三位进城之后,城东旷野之中会发现三具‘五城巡捕营’巡捕的尸体,人死了,腰牌不见了。” 商二大吃一惊,道:“云兄弟,这……” 姓云的年轻人含笑说道:“他三位是货真价实的巡捕,不过他三个已经忘了自己是刚才我写的那种人了,死了一个少一个。” 商二一抱拳道:“云兄弟,我三个不言谢了。” 姓云的年轻人道:“商爷,您这句话让人受不了,只要是那种人,就应该尽这一份心力,是不?” 顿了顿道:“这三具尸体被人发现后,官家一定会大搜全城,你三位住在哪儿都极不安全,我已经为您三位安排了一个住处,请暂时在那儿避避风头,铁狮子胡同有两扇红门,那条胡同里只有那一家是红门,不难找,敲开门后报出您三位的姓,自有人会接待您三位,那是绝对安全……” 商二道:“云兄弟,那儿是……” 姓云的年轻人道:“您别问,您三位只管那儿去就是。” 忽然站了起来道:“我走了,我不能离开职守过久,三位再坐一下就进城吧,在这儿顺便告诉三位一声,我叫云英。” 一抱拳,转身出棚而去。 等到商二站起身来,那英挺年轻人云英已然出了茶棚了。 商二坐了下来,转眼望向傅少华。 傅少华浅皱眉锋,两眼望外没说话。 商二道:“少爷,您看……” 傅少华道:“我看不会不可靠,不过要是万一不可靠,不冲别人,只冲着这云英,咱们跟夏保桢一家都完了。” 铁大道:“管他个鸟的,先进去再说,万一发现情形不妙,咱们就闹他娘的,来个血洗北京城。” 傅少华双眉微扬,推杯而起,道:“别让人久等,咱们走吧。” 付过了茶资,三人联袂出了小茶棚。 出了茶棚往城门方向看,永定门前情形,一清二楚,十几个巡捕,云英在内,他背着手站在一旁,似乎是个头儿,另外还搭配了十几个步军,弓上弦,刀出鞘,如临大敌。 三个人硬着头皮走了过去,商二道:“凡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啊,少爷,咱们防着点儿,我跟铁大走在前头,您走在后头。” 他跟铁大并肩先走了。 三个人刚刚走到城门口,两个巡捕迎上来拦住了,铁大跟商二刚亮出了腰牌,云英走了过来,道:“南边儿路上情形怎么样?” 那两名巡捕一见云英过来说话,立即闪向一旁。 商二当即说道:“还好,没什么动静……” 云英道:“辛苦了,你三个回去吧。” 商二答应一声,三个人就这么顺利地通过严密盘查,进了永定门。 进城了,铁大瞪大了眼便是一句:“乖乖,好热闹,好干净的街道,毕竟是京城所在。” 的确,进城门一条大街直通内城正阳门,一块块大石铺成的路,连片纸都瞧不见,满街的人,熙往攘来,好不热闹。商二道:“这还不算什么,什么时候到天桥走走,或者是逛逛庙会,那才热闹呢?” 傅少华没心情闲扯这些,道:“你们两谁知道铁狮子胡同怎么走?” 商二苦笑说道:“瞧您问的,我们两个还不都跟您一样,头一遭儿到京里来,谁知道哪儿是哪儿,一进城就晕头转向了。” 铁大道:“鼻子底下有张嘴,不怕找不到铁狮子胡同,我去问问去。” 他要走,商二拦住了他迎问一行人。 问清楚了,既然知道了地儿就好找。没一会儿工夫,三个人就进了铁狮子胡同,一眼便瞧见了两扇红门。 云英没说错,这条胡同里只有这么两扇红门儿,门头挺高,挺气派,门口还蹲着一对石狮子,俨然这条胡同里的朱门大户。 到了门口看,两扇红门紧闭,一对铁门环乌黑发亮。 铁大打量着道:“乖乖!这是什么人住的地儿,还真不赖。” 傅少华没说话。 商二登上了石阶扣了门环一阵锵锵响之后,门里由远而近响起了一阵步履声,听来挺轻柔的,像女人走路。 转眼间步履声到了门口,跟着门闩转动,两扇红门开了,一位体态婀娜,身穿月白裤褂的俏丽大姑娘当门而立。 她那对水汪汪的大眼来回一扫,略一眨动脆生生的道:“三位找谁呀?” 她道的京腔,煞是好听。 商二忙道:“姑娘,我姓商……” 俏丽大姑娘轻“哦”一声道:“这两位呢?” 商二道:“他两位一位姓傅,一位姓铁。” 俏丽大姑娘道:“是云少爷那儿来的?” 商二忙点点头说道:“不错,云英云兄弟……” 俏丽大姑娘忙往里一让道:“三位快请进吧。” 三个人二话没说进了门,俏丽大姑娘探头向外,往胡同两头儿看了看,然后关上门,上了闩,回过身来含笑说道:“刚才云少爷派人送信儿说三位要来,我在门口等了三位好一会儿,没见三位来,就又进去了,谁知刚进去三位就来了,三位请跟我进来吧。” 转身往里走去,步履轻快,走路的姿态煞是好看。 商二跟上一步道:“姑娘,这儿是……” 大姑娘回眸一笑道:“您现在别问,等到晚上您就知道了。” 还得等到晚上,这是为什么? 商二一肚子的闷,可是不便再问。 过影背墙是个小院子,东西两间厢房,坐北朝南是厅堂,看样子挺气派,像个有钱人家,只不知道是什么所在。 正打量间,堂屋里迎出个人,又是位大姑娘,这位姑娘比关门的那位姑娘大,看年岁二十五六了,翠绿色的小褂儿,翠绿色的石榴裙,脚上一双绣花鞋,衬饰双绝。 大姑娘长得好一排刘海儿下是一张瓜子脸,大大的一双眼,弯弯的两道眉,瑶鼻樱口,清丽异常。 大姑娘她显得瘦弱,还带着文静。 大姑娘一出堂屋,开门的姑娘便迎了上去,道:“姑娘,三位贵客到了。” 大姑娘快步走过来,迎着傅少华轻轻一礼:“傅爷。” 傅少华连忙答礼,道:“不敢当,姑娘是……” 大姑娘已转望铁大、商二分别浅浅一礼:“铁爷、商爷。” 铁人、商二忙不迭地答礼。 大姑娘没容三人开口便又说了话:“三位远道而来,路上辛苦,请进屋歇歇吧。” 她当先带路往堂屋行去。 上房居处不便乱去,可是人家让了,也带了路,地不熟,别处也不好去,只有跟了过去。 进了堂屋大姑娘立即吩咐开门那位姑娘:“小青,叫王妈快做点吃喝去。” 傅少华忙道:“姑娘别客气,我三个路上吃过了。” 大姑娘道:“傅爷,您别客气,您三位在这儿住不是一两天,饭总是要吃的……” 一摆玉手,道:“小青,快去。” 小青答应了一声出了堂屋。 “云兄弟的好意,我三个自知打扰……” 大姑娘道:“自己一家人,傅爷您不该这么客气,请您三位到这儿来,是应该的,也是我的荣宠,万请博爷别再客气。” 人家既然这么真诚,傅少华当然不便再说什么,当即他话锋一转,问道:“我还没请教……” “不敢当。”大姑娘微欠娇躯,道:“我姓白,小字素薇。” 傅少华道:“原来是白姑娘,姑娘跟巡捕营那位云兄弟是……” 姑娘白素薇浅浅一笑:“您恕个罪,现在我不能说,您三位只管安心在这儿住下,这一切,您三位到晚上,就会明白了。” 又是一个到晚上,看来是非到晚上不能明白了。 傅少华当然不便再问,也只有暂时纳闷了,好在天已过晌午了,离天黑也不远了。 没多大工夫,开门的姑娘小青偕同一个佣人打扮的中年妇人,送来了吃喝,吃也好,喝也好,都相当的好,相当的精美。 也不知道这一家人的吃喝一向是如此,还是专为款待他三个的,不管怎么说,姑娘白素薇对他三个,无论是言谈,抑是举止,态度上不但是热诚,而且还带着恭敬,这让三人不安,也更让三人纳闷。 饭后,白素薇没陪三人,请他三个歇息歇息,并告诉他三个,傅少华的住处在堂屋左边那间屋,铁、商二人的住处,在右边那间。 这不是对贵宾之礼,简直就像对主,上了。 一般说来,待客另有住处,主人总是住在上房屋的,哪有主人把上房屋腾出来让客人住的,除非是来了主上或长辈。 傅少华诧异之余,当然不肯。 白素薇却坚让他三个住在上房里,还说已经收拾好了,总不能再搬进搬出一趟。 没奈何,傅少华最后只得依了。 白素薇退出堂屋,傅少华三人,你看我,我看你,满脸诧异,两眼都瞪得老大。 铁大叫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傅少华没说话。 商二却道:“你问我,我问谁?好在到晚上就明白了,且纳闷着吧,”日头偏西后,天黑得很快,上灯时分,姑娘小青送来了晚饭,她若无其事,跟个没事人儿似的。 傅少华却忍不住问道:“姑娘,白姑娘呢?” 小青含笑说道:“姑娘住在东厢房里,那儿另有一桌。是跟我们一块儿吃的。” 敢情主人不但把上房让出来给他三个住,便连吃饭也跟下人们一块儿吃了。 傅少华道:“这怎么好,姑娘,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小青笑笑,没说话。 商二忍不住道:“姑娘,天已经黑了。” 小青望着他笑道:“商爷,晚饭刚上桌,您急什么?” 商二道:“这么说得等到吃过晚饭……” 小青“嗯”了一声道:“您三位快吃吧,饭菜都凉了。” 说完了这话,她退了出去。 这一顿饭吃的好不蹩扭,三个人都纳闷,没一个说话。 吃完了饭,小青进来了,收拾干净桌子之后,泡上了一壶好茶,仍是不见白素薇到堂屋来。 正喝着茶,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铁人不由自主地紧张,道:“来了。” 商二道:“来了,谁来了?” 铁大道:“不知道。” 商二道:“好像……” 只听门门响着,随着步履声,接着院子里走进个人,是云英,铁大大步迎了出去,叫道:“云兄弟,你可来了,可没憋死人。” 云英笑着跟铁大聊了两句,然后进了堂屋,恭恭敬敬地冲傅少华、商二一躬身:“傅爷、商爷。” 傅少华这里答礼,商二那里问道:“云兄弟,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云英愣愣地:“什么,您是指……” 商二道:“这究竟是什么地方?白姑娘究竟是谁?太客气太周到了,简直让人受不了。” 云英“哦!”地一声笑道:“您是指这呀,我可以告诉您,等您三位明白之后,您三位就知道受之无愧了。” 商二道:“就是因为不明白才让人难受。” 云英微微一笑道:“您三位请小坐片刻,待会儿一切自然就会揭晓的,” 商二苦笑一声,没再说话。 傅少华耐性好些,岔开话题问道:“云兄弟,夏大人到京了么?” 云英道:“到了,刚刚才进城。” 傅少华道:“夏大人可曾问起我三个?” 云英摇头说道:“没听见夏大人提,” 傅少华微微点了点头道:“那还好……” 云英道:“傅爷,我告诉您件事,眼前三山五岳,四海八荒的各路豪雄都聚集在北京城里了,八方风雨齐会,这是北京城从未有过的盛况……” 商二道:“禁卫这么森严,他们是怎么进来的?” 云英笑笑说道:“当然是易了容,化了妆混进来的,总不会大摇大摆地走进来,江湖人物可以挡在城外,做小买卖的不能不让他们进城,我看得出,可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概都让他们混进来了。” 商二道:“万一将来出了事……” 云英道:“把守各门的也不只‘五城巡捕营’的,出了事,有什么要紧。” 商二道:“我是说贵统带……” 云英道:“您说我们统带呀,我们统带正不想干呢。” 商二“哦”地一声道:“这是为什么?” 云英道:“谁知道,想必是吃腻了官粮,拿贱了官俸。” 铁大道:“云兄弟可知道都来了哪路人马?” 云英道:“多了。‘乌衣门’的‘黄河十二寨’的,‘天地会’的,‘灭清帮’的,‘白莲教’的,还有那些小帮会的,以我看只‘乌衣门’、‘白莲教’声势较为浩大。” 商二眉锋一皱道:“‘白莲教’擅妖法邪术,只怕难以应付!” 云英道:“那倒不碍事,他们会妖法邪术,我们自有破妖法邪术的法儿,难对付的只是‘乌衣门’,他们人人凭的是真才实学。” 商二点了点头道:“这倒是实情……” 云英目光一凝,望着傅少华道:“傅爷,您有把握对付‘乌衣门’么?” 傅少华摇摇头道:“我总共只这么三个人,论实力,恐怕连那些小帮会都不如,何敢妄谈把握。” 云英道:“您说的也是,不过不要紧,片刻之后,你至少可以增加十个人手。” 傅少华怔了一怔,道:“片刻之后我至少可以增加十个人手……” 云英点了点头道:“不错,还都不是庸手。” 傅少华愕然说道:“云兄弟这话……” 云英道:“您等片刻之后。” 傅少华苦笑一声,没再说话。 铁大叫道:“云兄弟,你可憋死我了,你这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仙丹?” 云英道;“铁爷,我仍是那句话,且等……” 忽然一阵步履声由大门方面传了过来。 云英立即改口说道:“不用再等了,来了。” 不错,是来了人,院子里进来个人,一件长袍,头戴大帽,这打扮一看就知道是那位热心肠的统带。 这时候东厢房里也出来了白素薇,她跟那位统带并肩走向堂屋。 云英神情一肃,站了起来。 傅少华三个也讶异地站了起来。 那位“五城巡捕营”的统带,跟白素薇进了堂屋,突然双膝一矮,双双冲傅少华跪了下去。 云英也紧跟着跪落尘埃。 傅少华一惊忙道:“阁下这是……” 伸手就要去扶。 只听那位统带道:“少爷,麻四给您磕头。” 傅少华猛然又是一怔,道:“你,你是谁?” 那位统带揭下大帽,道:“少爷,您忘了麻四了?” “麻四,是你?”铁大须发俱张,大叫一声伸手便抓。 那位统带头一低道:“麻四知罪,少爷恕罪。” 傅少华一定神,伸手挡住了铁大,道:“你是麻四?” 那位统带道:“是的,少爷,我易过容。” 傅少华突然笑了,点头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这是干什么,赶快起来。” 他伸手要去扶,商二拦住了他,道:“少爷,他不该跪么,不但该,而且该多跪跪。” 傅少华道:“麻四或许该,但白姑娘……” 只听白素薇道:“素薇是四哥的人,更该。” 傅少华为之一怔。 铁大一旁叫道:“姓麻的,你好大的福气,我跟商二至今还是光棍一个,没想到你先娶了媳妇儿,好啊!” 麻四抬眼说道:“铁大,别怪我,我是……” 铁大哼地一声道:“我哪敢怪你,我这是给你道喜。” “是啊!”商二冷冷说道:“你是‘五城巡捕营’的统带,谁敢怪你呀?” 麻四头一低,没说话。 傅少华截口说道:“有话起来说,都起来。” 麻四低着头道:“谢少爷。” 拉着白素薇站了起来,他两个一站起,云英也就跟着站了起来。 麻四三个站起来了,傅少华要说话。 商二伸手一拦道:“少爷,您请坐,容我先问他几句。” 转眼望向麻四道:“统带大人,你不得已?” 麻四道:“商二,你知道我……” 商二两眼一睁道:“别跟我废话,就是因为我知道你我才要问,说,你有什么不得已?” 麻四道:“当年老主人跟夫人遇害……” 铁大冷哼一声道:“你还记得这回事么?” 商二一摆手道:“铁大,别打岔,让他说。” 麻四道:“当年老主人跟夫人遇害,大伙儿失散,我一个人也找不到,只有流落江湖……” 商二道:“没饭吃了?” 麻四道:“商二,这是事实。” 商二道:“饿死了么?” 麻四道:“这个么……” 商二道:“这个什么,当初咱们是怎么说的,就是饿死也不变节移志,何况没饿死,麻四啊,你好软的一副骨头。” 麻四道:“商二?你能不能听我说完?” 商二冰冷说道:“你现在活的好好儿的,而且都变了节,移了志,还有什么好说的?” 麻四口齿移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傅少华突然说道:“麻四,你说,他不听我听。” 商二道:“少爷,您……” 傅少华淡然说道:“不是麻四,咱三个当初就会陷身杀虎口,不是麻四,如今咱们三个也进不了北京城,且等他说完,是罪是免,我有主张。” 商二张了张嘴,终于没说话。 麻四满含感激地望着傅少华道:“谢谢少爷。” 傅少华道:“你说吧。” 麻四道:“有一天我在大名救了个人,这个人恰好是‘九门提督’的女婿,他见我武艺好,身手高,要把我收在身边,我一想大伙儿都失散了,残害咱们‘铁骑会’的人在官家,与其江湖到处流浪,不如趁这个机会混进官家,一方面找寻失散的弟兄,一方面寻访残害咱们‘铁骑会’的贼……” 商二道:“说的动听,找到了么?” 麻四道:“找到了,早就找到了。” 商二道:“你且说我听听,那贼是谁?” 麻四道:“‘侍卫营’的统带跟他手下那批鹰犬。” 商二道:“那贼儿八成让你宰了,是不?” 麻四摇头说道:“没有,我没有机会下手。” “说得好。”商二冷笑说道:“你混进来是干什么的,连你这身在官家的人都没有机会下手,我们这些身在江湖的人,就更不必说了,老主人跟夫人,以及咱们‘铁骑会’弟兄的仇,也就别想报了。” 麻四苦笑道:“商二,你不知道……” 商二道:“我不知道什么,我什么都知道,我不是傻子,荣华富贵谁不想呀……” 铁大冷冷说道:“你没往荣华富贵圈里钻,你还是傻子。” 麻四苦笑道:“我知道你两个不谅解,都不要紧,我向心无愧,也自有让你两个谅解的法子。少爷,该说的,我都说完了,素薇无辜,她已有两个月的身孕了,还望少爷代我照顾,来生我自会报答。” 扬掌拍向自己天灵。 白素薇尖叫。 云英变色。 傅少华双眉提起,一指就要点出。 商二站的近,伸手抓住了麻四腕脉,道:“麻四你要是死了,我的罪孽可就大了,自己兄弟,多少年相处,谁还不知道谁么,我只是逼逼你,冲你出出这口莫名其妙的气罢了。” 麻四一声苦笑,没说话。 云英开了口:“商叔是逗着玩儿的,您可知道,这一玩是几条人命么?” 商二赔笑说道:“好侄儿,你就饶了我吧。” 铁大吁了口气道:“麻四也真是,人道我铁大缺心眼儿,我看你比我还不如,行了,麻四,咱兄弟三个亲热亲热吧。”过来抓住了麻四的胳膊,泪水竟然涌出两行。 商二一咧嘴道:“怎么铁老大也会掉泪!” 铁大一抹泪道:“我忍了好一会儿了,别说我,撒泡尿照照你自己去。” 可不,商二两眼也有泪光了。霎时间真情流露,感人至深。 商二不好意思笑了笑,拍了拍麻四,道:“麻老四,你在杀虎口就认出少爷跟我们俩了,是不是?” 麻四道:“世上还找得出第二位姓铁跟姓商的这种招牌么,后来我一听少爷姓傅,当时我就明白了,差点我没哭。” 商二道:“好出息,当时你为什么不认?” 麻四道:“我哪儿敢哪,‘侍卫营’派出一个大领班,就在杀虎口没见我第二次陪他进客栈的那个人么?他姓阴,叫无常,是个阴狠透顶的人物。” 商二点点头说道:“我看得出那家伙不善。” 铁大道:“他就别碰到我铁大。”
第九章 八方风雨 麻四将他查探的消息告诉了傅少华及商二、铁大三人,并向三人告了罪。 商二道:“麻四,你没弄错,害咱们‘铁骑会’的,真是‘侍卫营’那个鹰犬头儿?” 麻四道:“错不了的,是他亲口说的,为酬这件大功,还获得了一件御赐黄马褂呢。” 铁大冷冷一笑道:“兔崽子好得意哟,且看他能够逍遥到几时。” 商二转眼望向傅少华道:“少爷,咱们终于知道是谁了,也找着了。” 傅少华道:“麻四,‘侍卫营’驻扎在什么地方?” 麻四道:“在紫禁城,少爷,您可要慎重,别人不知道,我清楚,他们养的能人不少,‘侍卫营’个个是好手。” 傅少华微一摇头道:“多少年都等了,我不急。” 只听白素薇道:“少爷,你请坐下不好么?” 傅少华道:“谢谢姑娘,姑娘请坐吧,别累着。” 麻四道:“素薇,你回房歇着去吧,我跟少爷多聊聊。” 白素薇温顺地答应一声,向傅少华告个退施礼而去。 看看白素薇进了东厢房,商二笑道:“麻四呀,瞧不出你还挺体贴的,什么时候学会的?” 麻四不好意思地笑笑,冲傅少华欠身抬手:“少爷,您请坐。” 傅少华年纪轻,可是他是“铁奇会”的少主,他不坐,哪个都不好坐,他明白这一点,当即坐了下去。 几个人都落了坐,商二道:“麻四,白姑娘容貌性情两不错,你的造化不小,究竟怎么回事,她怎么会跟了你这个倒霉鬼?” 麻四笑笑说道:“她原是好人家的女儿,后来因为父母双亡,家道中落,被她那狠心的舅舅卖进了八大胡同,可是她死也不肯卖身,可巧我办件案子在八大胡同结识了她,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跟了我,我就把她接了出来,凭心而论,素薇是不错,知书达礼,更难得识大体,明大义……” 铁大道:“这么一位好姑娘,你是几生修来,可要好好的待人家。” 麻四道:“我知道。” 商二道:“这也是缘份,幸亏她碰见了你,要不然这么一位好姑娘,岂不让她那狠心的亲娘舅给毁了?” 铁大道:“这兔崽子真不是人。” 商二眼望向了云英,道:“这位呢,又是什么时候收的徒弟?” 麻四道:“这孩子身世可怜,自小没爹没娘,原在天桥跟着那些混混儿讨生活,我看他是块材料就收了他,瞧瞧,我这徒弟如今长大成人了,拿我当亲爹一样,不赖!” 商二点点头,由衷地道:“这孩子还真不赖。” 云英一咧嘴道:“商叔,您夸奖,听师父说您那手赌技冠天下,您要是喜欢我,有空就教教我。好吗?” 商二道:“没出息,什么不好学,学这个,跟铁叔学学摔跤,少爷艺出‘托托山’,或者跟少爷学个一招半式武功,不比跟我学那一手强?”云英不好意思笑了,麻四睁大了眼说:“少爷,您艺出‘托托山’?” 傅少华点了点头。 麻四一阵激动道:“早年我就听说过‘托托山’,可是从没见过‘托托山’的那一位。如今咱们竟……,这可真是老天爷有眼,老主人跟夫人的英灵庇护,少爷,‘托托山’的那一位,究竟是……” 傅少华道:“偌大一座‘托托山’上,只住着一位疯和尚,本来我并不知道他的来历,甚至连他姓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在‘托托山’上跟他十几个寒暑,他没告诉我一点有关他的事。……” 麻四道:“这可真是一位异人啊!” “废话。”铁大道:“要不是一位异人,能教出咱们这种徒弟。” 傅少华望着麻四道:“麻四,听说你不想干了?” 麻四道:“少爷,苍天有眼让我找着您,这就跟离群的雁一样,一旦找着了自己的那一群,还会再单飞么,说什么我也该跟随在您身,旁。” 傅少华沉默了一下道:“你不忘旧,傅少华存殁俱感,只……麻四,你要明白,你不比从前,你已经是个有家有后的人了。” 麻四忙道:“这个你不用替我操心,我自有安排……” 傅少华摇头说道:“你现在已经不是一个人了,你纵不为自己想,也该为白姑娘想想。” 一听这话,麻四急了,双眉一耸道:“少爷,多少年了,我盼的就是这么一天,您要是不让我跟着您,我马上自绝在您面前。” 傅少华道:“麻四,你的好意我感激……” 商二突然说道:“少爷,让我说句公平话……” 当即转望麻四道;“你要跟着少爷也可以,把你脸上抹的那腻人玩艺儿洗掉,我们要的是麻四,不稀罕你这两撇小胡子。” 麻四笑了,道:“这还不容易,我马上洗……” 傅少华眉锋微皱道:“商二,这是正经大事,你怎么……” 商二道:“少爷,我知道这是正经大事,自己人您总知道自己人,您要是不让他跟您,您这不是要逼死他么?” 傅少华明知商二说的不错,铁大、商二、巴三,还有麻四,当年‘铁骑会主’这四个护卫,人人忠义,眼前倘不让麻四跟随,只怕麻四真会自绝当场。 他眉锋皱起,沉吟了一下道:“白姑娘无亲无故,你打算如何安置她?” 麻四道:“王妈家在山东,她家里只有一个老伴儿,别的没人了,王妈早就跟我说好了,将来这儿的事儿不想干了,就到山东她那儿去长住,王妈在这儿虽然是个下人,可是我跟素薇待他如自己的生身母一般,有王妈两夫妇照顾素薇,再加上小青做伴儿,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傅少华道:“从京里到山东这段路,谁送白姑娘去?” 麻四道:“我让云英送她,云英在巡捕营是一等一的好手,就是‘侍卫营’营里也挑不出他几个对手,您放心好了,不会出什么差错的。” 傅少华道:“麻四,你要三思。” 麻四道:“您别说了,天大的事也挡不住我,说什么我也要跟着您!” 傅少华微一点头道:“那好,明天一早就送白姑娘走。” 麻四一怔道:“明天一早?” 商二道:“怎么,又舍不得了?” 麻四瞪了他一眼道:“开玩笑,你怎么还是这贫嘴的老毛病。” 傅少华道:“白姑娘是个文弱女流,小青、王妈也都不是武林中人,目前北京城八方风雨齐会,凶险在所难免,咱们要跟好几方面周旋,我认为他三位不宜再留在这儿。” 麻四点了点头,道:“您说的是……” 往后一摆手,道:“去,云英,告诉你姑姑一声去,让她收拾收拾,明天一早就上路。” 云英应声而去。商二道:“该叫师娘了,怎么叫姑姑?” 麻四笑笑说道:“素薇年轻,她比云英大不了几岁,云英叫过她师娘,她不愿意,以后也就没改口。” 傅少华望着麻四道:“麻四,不是我忍心拆散你跟白姑娘……” 麻四道:“瞧您,说这个干什么,我还不明白么?” 傅少华摇头说道:“倒不是你,我只是怕白姑娘……” 麻四道:“少爷,这个您放心,素薇不是个世俗女子,她明大义,识大体,她不会不知道利害。” 傅少华点了点头:“那就好……” 只听步履响动,一名中等身材的健壮汉子走进了院子,往堂屋看了一眼,随即停步在院子里,高声说道:“禀统带,哈德山求见!” 麻四道:“有话堂屋来说。” 那汉子答应一声,举步走了过来,进堂屋一躬身,麻四一招手道:“见过少主跟铁爷、商爷。” 那汉子忙一一见礼。麻四道:“少爷,这是我八个亲信中的一个,叫哈德山,一条血性汉子好儿郎。” 傅少华含笑说道:“自己人别客气,坐啊。” 哈德山恭谨地谢了一声,站着没动。 麻四道:“有什么话说吧。” 哈德山道:“爷,事情有眉目了。” 麻四霍地站起来,震声说道:“等的就是它,快说!” 哈德山摇头说道:“爷,不是东西的下落……” 麻四怔了一怔道:“不是东西的下落,那是……” 哈德山道:“您知道夏大人由山东内调为的是什么,” 麻四道:“别卖关子了,快说吧!” 哈德山道:“据说宫里把夏大人从山东调到京里来,是让夏大人主持这件事,统率全局……” 麻四猛然一怔道:“怎么说,让夏大人统率全局,主持其事?” 哈德山道:“是的。” 麻四道:“不可能吧。” 商二叫道:“夏保桢是个文官,这,这怎么会?” 铁大道:“这种官儿让他治理地方可以,让他主持血雨腥风的这种事……” 麻四道:“不可能,不可能,夏大人山东巡抚做得好好的,宫里怎么会把他调回来主持这件事,岂非小题大作。” 傅少华道:“半张‘血令’关系太大,这是等闲大事,不是等闲小事。” 麻四道:“那么您以为……” 傅少华望着哈德山道:“消息哪儿来的?” 哈德山道:“吏部,我有个朋友在吏部当差,据他说京里没缺,夏大人不该内调,接着他又告诉我,宫里让夏大人主持这件事,可巧夏大人一到京里连歇都没歇就进宫去了。” 傅少华沉吟了一下道:“多跟你那朋友联络,继续查证。”哈德山答应一声,施礼而退。 商二道:“少爷,您信么?夏保桢一家在北运河上碰见了‘黄河十二寨’的,几把刀一指,他动都不敢动,这种人能主持这种事?” 傅少华摇头说道:“你可别小看了夏保桢,此人有智慧,有谋略,遇事十分冷静而稳健,他们让他主持这件事,不是没有可能。” 麻四道:“少爷,夏保桢是个文人。” 傅少华摇头说道:“办这种事,武将不比文人强,他只要运筹帷幄,拼斗厮杀并不需他亲自动手,这种事决胜在方寸之地,而不在双手之上。” 麻四道:“少爷,您只怕高估夏保桢了。” 傅少华道:“在北运河,我见过他。” 商二突然说道:“说不定他会武,而深藏未露。” 麻四笑了,道:“可能么?” 商二道:“不能说没有可能,比起宫里来,对夏保桢的了解,恐怕你少得可怜。” 麻四道:“谁不知道,夏保桢是个文人……” 商二道:“或许是文人,不错,巡抚主在民政,而不涉及军务,然山东、山西、河南诸省,仅设巡抚而不设总督,其总督职务,都是由巡抚兼管,这几省的巡抚都是本身兼职掌管省内军务兵马,由这儿看,夏保桢至少他懂得用兵之道。” 麻四一拍大腿,道:“行啊,商二,没想到你对这种事情分析的这么清楚。” 商二道:“无论什么事,都得懂得一点才行……” 转望傅少华道:“少爷,万一夏保桢是个深藏不露的行家,从北运河的那回事,只怕他已看穿了咱们。” 傅少华道:“他本来就看穿了咱们。” 商二道:“我是说早在杨柳青他看穿了咱们,他明知道有咱们这种人做伴儿死不了人,所以他在碰上‘黄河十二寨’人上船劫人的时候,他处之泰然,一动不动。” 傅少华神情为之一震,没说话。 铁大冷笑一声道:“你可把这官儿捧上天了。” 云英进了堂屋。麻四只顾皱着眉苦思,没理他。 云英机灵,一眼便看出有事,他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张嘴想问,却欲言又止。 商二道:“怎么样了,白姑娘都收拾好了么?” 云英道:“正在收拾,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 商二道:“你去歇息吧,明天一早还要出远门呢,记住,过黄河的时候可要小心,别让‘黄河十二寨’的人瞧破了身份。” 云英道:“不过黄河,王妈家在阳谷县。” 商二道:“那也得小心,别碰上武松。” 云英笑了。傅少华突然说道:“麻四,你跟云英都去歇着吧,有事儿再来见我。” 麻四道:“少爷,那件事……” 傅少华道:“德山已经查证去了,有什么消息他会回报的,你去吧,大伙儿都早点歇。” 麻四答应一声,带着云英辞出了堂屋。望着麻四进了东厢房,商二笑了,道:“少爷,您真是位有心人,两口子明天就要分别,这一别不知到哪年哪月才能见面,是该让他俩多聚聚。” 傅少华没说话,站了起来。商二跟着站起,道:“少爷,您是要……” 傅少华道:“现在什么时候了?” 商二道:“约莫快二更了。” 傅少华道:“我想出去走走。” 商二一怔道:“您要出去走走……” 傅少华道:“到处看看。” 商二微点头道:“也好,有道是‘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不到处看看,怎么知彼。……” 傅少华道:“我就是这意思。” 迈步向外行去。 铁大、商二就要跟着,傅少华突然停步说道:“商二跟我出去,铁大留在这儿等阴老,要是阴老来了,代我招呼一下。”迈步出了堂屋。 两个人刚刚到院子里,东厢房里出来了麻四跟云英。 “少爷,您上哪儿去?” 傅少华道:“到处走走,到处看看,一会儿就会回来,你歇着吧。” 麻四道:“我跟你去。” “别去。”傅少华说道:“你跟去不方便,你是‘五城巡捕营’的统带,我哪来这么大的排场,人多了碍眼,你没见我把铁大都留下了。” 经傅少华这么一说,麻四没再坚持,道:“那,您早点儿回来,‘侍卫营’的人都出动了,您要小心。” 傅少华道:“我知道,你歇着吧。”他带着商二刚要走。 院子里快步进来了哈德山,哈德山一见人都在院子时,立即停步欠了个身:“少主,您要出去?” 傅少华还没回答,麻四急不可待地问:“情形怎么样,又有新消息么?” 哈德山道:“我那朋友刚告诉我,夏大人内调工部右侍郎已经定了,连府邸都收拾好了。” 麻四笑了,道:“我说嘛,一个文人怎么能办这种事?” 傅少华皱眉沉吟了一声道:“德山,继续跟你那朋友联络,另外找个能力强的监视着夏保桢的府邸,看看进出的都是什么人,有什么动静,随时回报。”哈德山应声而去。 麻四愕然说道:“少爷,怎么您还……” 傅少华道:“内调官差的任职,没有那么快就决定的,只怕有诈,我要多看看。” 他带着商二走了。出了门,商二道:“少爷,怕有诈?” 傅少华点了点头道:“凡-事多看看总是好的,夏保桢任山东巡抚多年,著有政绩,不会平白无故调他为工部右侍郎,那是埋没了他,他们那主子不会做这种糊涂事的。” 商二道:“您认为夏保桢这个人难对付?” 傅少华道:“看起来要比别人难对付些。” 商二道:“少爷,毕竟他是个汉人。” 傅少华道:“拿他爱民如子这一点看,他似乎没有完全忘却大义,不过那恐怕没有大用,比不上他身受的浩荡皇恩,他们那主子既然舍近求远,把他从山东调回来主持这件事,固然一方面因为夏保桢有过人之才,另一方面也表示他信任夏保桢,夏保桢有值得他信任处,为人臣者,往往会为这两字信任而不惜脑浆涂地以报。” 商二道:“那是小处,大处他未必如此。” 说话间,已出胡同来到大街上,抬眼一看,到处灯火,虽然已二更,街上来往的行人仍是相当的多。 商二道:“少爷,咱们上哪儿去?” 两个人顺着大街往前走,一路所见,各路的人马,还有官家的便衣鹰爪到处都是,虽然他们脸上没写字,但却瞒不过傅少华、商二这种大行家的一双眼。 走着,走着,一家酒馆坐落眼前,往里一看,只见满座的酒客中,十个有九个是江湖人物。 越走人头杂的地方越容易打听事儿,任何一个走江湖的人都知道这一点,傅少华转身刚打算进去看看——只听有人叫道:“傅爷。” 傅少华一怔循声望去,只见对街走过来一个人,是个健壮中年汉子,一身裤褂,毫不显眼。商二道:“这人是……” 傅少华道:“等他到了跟前就知道。”商二迈前了一步挡在傅少华身前。 适时那健壮汉子已横过大街来到近前,抱拳,一笑道:“商爷别误会,在下是大漠来的朋友。” 一听是大漠来的,商二马上就明白了,抱拳一笑道:“原来是‘乌衣门’的朋友……” 那健壮汉子含笑说道:“商爷请小声点儿,满街是狗,咬一口不是闹着玩的!” 商二旋然一笑道:“阁下风趣,有何见教?” 那健壮汉子看了傅少华一眼,道:“傅爷有空么,可否借一步说话?” 商二道:“何妨这儿坐坐,我家少爷坐东,请阁下喝两蛊。” 那健壮汉子道:“多谢二位好意,不瞒二位说,在下是奉命来请傅少主的。” 商二道:“阁下奉哪位之命?” 那健壮汉子道:“当然是我家姑娘。” 商二“哦”地一声道:“贵上在什么地方?” 那健壮汉于道:“商爷不必问,到了就知道了,离这儿不远。” 傅少华道:“请阁下带路就是。” 那健壮汉子一抱拳道:“多谢傅爷。”转身大步行去。 健壮汉子带路,过街、往东,走没多远,进了一家客栈,商二看的清楚,招牌上四个大字:“广义客栈”。 进了客栈往后走,经一进后院,到了二进后院,商二看出客栈里的全是“乌衣门”的人。 二进后院正北一间上房,健壮汉子门前停步,高声禀道:“禀姑娘,傅爷跟商爷到了。” 上房两扇门开了,灯光外泄,当门而立的正是“乌衣门”那位女门主,虽然仍是一袭黑衣,但已不是那身劲装。 只听黑衣人儿含笑说道:“稀客啊!请进,请进。” 商二微一欠身道:“姑娘好!” 黑衣人儿微笑抬皓腕道;“托二位的福,二位也好?” 傅少华没说话,进了屋,落了座,他才道:“我以为姑娘还没来,没想到姑娘早到了,而且很顺利进了城,令人好生佩服。” 黑衣人儿浅浅一笑道:“傅少主不也来了,不也进了城么?” 傅少华道:“‘铁骑会’总共这么三个大人,进城要比姑娘这浩浩荡荡的队伍,容易得多了。” 黑衣人儿道:“傅少主就别捧我了,要知道归化那件事还没完没了呢,傅少主三位能顺利进城,那才是神通。” 傅少华淡然一笑道:“姑娘过奖了,姑娘召见,有什么见教?” 黑衣人儿道:“傅少主太客气了,我本来该移樽就教的,可是我一个女人家,在街上走动不方便,所以只有劳烦大驾,往我这儿跑—一趟了。” 傅少华道:“彼此算是熟人,谁来谁去都是一样。” 黑衣人儿道:“听少主这么一说,我倒多少安点儿心……” 顿了顿道:“听说少主官家有朋友?” 傅少华心头一震道:“姑娘是听谁说的?” 黑衣人儿笑笑说道:“我只是这么猜,当日傅少主三位能顺利出杀虎口,今天傅少主三位又能顺利进入北京城,尤其归化事未了,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傅少华沉默了一下道:“姑娘好不高明,不错,我在官家确有朋友。” 黑衣人儿笑了,道:“我只是这么猜猜,没想到竟被我猜着了,傅少主可以不承认的,傅少主以诚待人,我感激而且佩服。” 傅少主道:“姑娘言重了。” 黑衣人儿道:“我说的是实话,句句由衷,字字发自肺腑。” 傅少华没接口。黑衣人儿目光一凝道:“就是因为我猜想傅少华在官家有朋友,所以我把傅少主请到这儿来想请教傅少主几件事,还请傅少主一本初衷,据实相告。” 傅少华在心里打了个转儿,道:“姑娘要问什么,请尽管问就是。” 黑衣人儿道:“我先谢了,傅少主那位朋友,是官家的哪一位呀?” 傅少华道:“姑娘原谅,朋友帮忙,我不能出卖朋友。” 黑衣人儿道:“我怎么对傅少主,也会怎么对傅少主的朋友的。” 商二一皱眉道:“我可以告诉姑娘,这个人是我四兄弟失散多年的麻四。” 黑衣人儿美眸一睁,道:“是麻护卫。” 商二道:“是的。” 黑衣人儿道:“没想到昔日名震江湖的‘铁骑会’四护卫之一,竟会投身官家。” 商二道:“他不得已,人走到哪一步总得说哪一步。” “说的是。”黑衣人儿点头说道:“这就是通权达变,麻四护卫在官家哪个衙门得意呀?” 商二道:“卖命卖力的小卒一个,谈不上得意,他在‘五城巡捕营’当差。” 黑衣人儿“哦”地一声道:“那就难怪,记得当日搜查杀虎口的就是‘五城巡捕营’的人,如今禁卫四城,盘查进出的也是‘五城巡捕营’的人……。” 顿了顿道:“多谢商护卫了,看来傅少主对我的相信还不如商护卫,我那么对人,人这么对我,想想怪让我伤心的。” 傅少华好窘,他是既窘又气,可是碍于黑衣人儿面前,也不便说商二什么。 只听商二道:“姑娘,话不能这么说,我家少主对姑娘一向感激,可是由于姑娘一直矜持自己的立场,未表明白自己的态度,所以我家少主感激是感激,可是却不能不站稳自己的立场,这并不能怪我家少主,是不?姑娘。” 黑衣人儿深深一眼,疾闪异采,道:“商护卫,是这样么?” 商二道:“商二一向擅于攻心眼儿,唯独对姑娘,商二说的每一句都是不折不扣的实话。” 黑衣人儿道:“谢谢你,商护卫,我不怪你家少主就是。” 商二微一欠身道:“谢谢姑娘。” 黑衣人儿目光一转,凝望傅少华道:“傅少主有麻护卫供职‘巡捕营’,天时,地利,人和就都占全了……” 傅少华道:“麻四小小一个巡捕,帮不了我多大的忙。” 黑衣人儿浅浅一笑道:“我不怪傅少主不说实话,因为我自己一向太矜持了。” 傅少华脸上一热,没说话。 黑衣人儿道:“傅少主对那半张血令,在消息上可有什么收获么?” 商二道:“有。”傅少华眉锋为之一皱。 黑衣人儿转望商二,笑吟吟地道:“商护卫可以告诉我么?” 商二道:“我既然说有,当然可以告诉姑娘,在我眼里,‘乌衣门’跟‘铁骑会’是一家人,有什么消息,应该供给姑娘。” 黑衣人儿面泛异色,道:“谢谢商护卫,请说吧。” 商二当即把哈德山打听来的,一点未加隐瞒地全告诉了黑衣人儿。 静静听毕,黑衣人儿点了头:“原来如此,夏保桢这么精明干练么?” 商二道:“姑娘,他是个大才。” 黑衣人儿道:“那么傅少主的判断是八九不离十了,傅少主是当世奇才,眼光自有独到之处……” 傅少华淡然说道:“姑娘过奖了。” 黑衣人儿道:“对少主,我句句都是实话。” 傅少华道:“谢谢姑娘。” 黑衣人儿目光一转,道:“商护卫还有什么要告诉我的么?” 商二道:“眼下北京城八方风雨齐会,除了‘乌衣门’跟‘铁骑门’之外,还有‘黄河十二寨’、‘天地会’跟‘白莲教’……” 黑衣人儿点点头说道:“谢谢商护卫,这个我已经知道了,别的帮派都好对会,唯独‘白莲教’那妖术令人防不胜防。” 商二道:“还请姑娘小心。” 黑衣人儿道:“商护卫太关心我了,让我好生感动。” 商二道:“应该的,在商二眼中,姑娘跟我家少主一样。” 黑衣人儿嫣然一笑道:“我可不敢跟傅少主相提并论。” 商二道:“商二以为‘乌衣门’、‘铁骑会’一家人,姑娘这种客气大可不必。” 商二这话说得太露骨,黑衣人儿似乎不敢再跟商二多说,当即转望傅少华道:“傅少主对夺那半张血令事,可已有万全布置。” 傅少华摇头说道:“到目前为止,还没有。” 黑衣人儿道:“若是他统率全局,主持此事真是夏保桢,则此人不可轻视,得慎重行动,步步为营。” 傅少华道:“多谢姑娘指教。” 黑衣人儿道:“傅少主还跟我客气么?” 傅少华没说话,黑衣人儿却话锋忽转,道:“对了,我忘了问了,那位阴姑娘好了么?” 傅少华道:“姑娘把阴姑娘送来给我,毕竟我幸未辱命。” 黑衣人儿道:“傅少主客气,我怎么敢当,我知道傅少主所学高绝,胸蕴渊博,必能起阴姑娘的沉疴,所以我才把她送给了傅少主。” 傅少华道:“所以说我幸未辱命。” 黑衣人儿看了他一眼,浅浅一笑,转望商二道:“商护卫,你能单说我矜持么?” 商二道:“我家少主的确表现得太生分了……” 看了傅少华一眼,道:“少主……” 傅少华站了起来道:“商二,时候不早了,主人该歇息了……” 黑衣人儿道:“傅少主真会为别人想,好吧,傅少主既然要走,我不便强留,我这里有封信,傅少主拿去看看。” 伸手自袖底取出一封封了口的信递了过来。 傅少华愕然道:“姑娘这是……” 黑衣人儿道:“傅少主拿去看看也就知道了。” 商二道:“既然是给少主的,拿着就是。”他伸手接了过去。 黑衣人儿浅浅一笑,站起来道:“这封信本来预备差人送给傅少主的,我明知道傅少主已进城,可是不知道傅少主住在哪儿,带在下人身上又怕弄丢惹麻烦,所以我只有暂时放在身边了,不想今儿晚上碰见了傅少主,正好当面交给傅少主。” 商二一欠身道:“姑娘,商二告辞,容异日再来拜访。” 黑衣人儿微一摇头道:“商护卫不提,我倒忘了,我只是在这儿暂时住住,我已经赁了房屋,明天就要搬过去了,这样比住在人多眼杂的客栈里要好些,是不?” 商二怔了一怔,旋即点头说道:“姑娘说的是,您赁的房子在哪儿,可否告诉我一声……” 黑衣人儿浅浅一笑道:“商护卫,等我搬过去了再说吧。”显然她不肯说。 人家既然不肯说,商二自然也不便再问,告个退之后,跟着傅少华出了门,黑衣人儿没送,道:“二位好走,恕我不送了。” 一出客栈,傅少华便埋怨上了商二:“商二,你是怎么回事,你怎么能把什么都告诉她?” 商二咧嘴一笑道:“少爷,我有我的道理,我这叫以心换心,抛砖引玉,您没见,我这一着已经奏效了,人家态度已经有所改变了,倒是您,反倒生分起来了,少爷,光靠我一个人儿总没用,您二位得顺着我的劲儿往一块走,有一个往外挣就凑不到一块儿去。” 傅少华浅然一笑道:“商二,你问她住处,也不告诉你,你不觉得没趣么,你还这么热心么?……” 商二咧咧。嘴道:“少爷,商二什么都怕,就是不怕这个,人家多少尽得端着点儿,总不能全向您低头啊,您怎么不看看您自己是怎么对人的。” 傅少华淡然说道:“随你怎么说吧,这回算了,下回不许擅做主张多嘴。” 商二还待再说,忽然把要说的话吞了下去,把那封信往前一递道:“少爷,人家给您的信,拆开来看看吧。” 傅少华正眼没瞧一下道:“要看你看,我不看。” 商二道:“瞧你,人家给您的信,又不是给我的,我怎么能看。” 傅少华道:“有什么不能看的,我没什么好瞒你的,你代我看吧。” 商二迟疑了一下,一点头道:“好吧,我听您的,我不看您不看,那么这封信让谁去看去?……” 他拆开了那封信,抽出来信笺,一股淡淡幽香先扑鼻,商二只瞧一眼,他突然怔住了,也停步了。 傅少华看出不对来了,跟着停了步,问道:“怎么了,商二?” 商二轻吁说道:“人家全知道了,还要瞒人家,您拿去看看。”把那封信递了过去,傅少华接信在手,那股子淡淡的兰麝幽香让他好不自在,他一副不经意之态把那封信给看了一遍。 这一看,可真把他看得脸红耳热,心里既是歉疚,又惭愧,信上写的没一句多余的话,全是告诉他她已经知道官家内调山东巡抚夏保桢主持护令之事,并负责对付各方来的三山五岳江湖人,敢情人家神通广大,已经先知道了。 人家对她不隐瞒什么,而且供给他消息,他对人家一再隐瞒,须眉大丈夫,昂藏七尺躯,竟然不及一个女儿家心胸坦荡。 傅少华好不难受,半天没说话。 “少爷,”商二看了他一眼道:“您瞧,人家对您不赖吧?” 傅少华表面上一副淡然之色,道:“也没什么……”好个轻描淡写的一句。 商二有多灵,他焉能看不出少主心里的感受,他装作不知,指了指那封信,道:“少爷,看见了么,她叫什么‘东方婉君’。” 傅少华看见了,信末署名四个字“东方婉君”。他只“嗯”了一声道:“看见了。” 商二紧跟着一句:“好美的名字,是不?跟人一样!” 傅少华把那封信往袖子里一藏,道:“走吧,别站在这儿碍眼了。” 两个人回到了铁狮子胡同,白素薇跟云英还有王妈小青她们已经睡了,这是麻四的意思,因为她几个明天一早就要离京上路。 麻四跟铁大在堂屋里陪着个客人,是阴瞎子。 阴瞎子的听觉敏锐,傅少华跟商二一进院子,他便站起来冲外说:“少主,我到了。” 几个人堂屋里见面,自有一番亲热,落座之后,傅少华道:“阴老,什么时候到的?” 阴瞎子道:“刚到,一到就被兄弟们带到这儿来,先前我还防着有诈,及自见了铁大弟才松了一口气。” 傅少华笑笑问道:“阴姑娘已经安置好了?” 阴瞎子道:“安置好了,这孩子想必跟您投缘,一个劲儿地让我带话,告诉您多保重,唉!她从小就没远离过我,她舍不得,我也有点舍不得。” 商二道:“好在这只是小别,长聚的日子在后头。” 阴瞎子点头说道:“商二弟说的是。” 麻四道:“少爷,外头的情形怎么样?” 傅少华道:“诚如你所说,他们都混在一起了,既无特征也无表记,一时委实很难分出谁是谁来,不过到处都可以看见江湖人物。” 阴瞎子道:“我在半路上就听见风声了,北京城里如今是卧虎藏龙,八方风雨齐会,各路的人马都到齐了。” 商二嘴快,把傅少华遇见“乌衣门”的经过说了一遍。 听毕,铁大头一个叫了起来:“怎么?那位姑娘已经先知道了,好大的神通……” “可不?”商二道:“咱们之所以能知道,是占了麻四身在官家的便宜,这位东方姑娘跟官家毫无关系,她居然比咱们还知道得早,神通之大的确让人不能不叹服。” 铁大道:“她的消息是从哪儿来的?” 商二摇头说道:“信上没说,不知道,她要是当面告诉少爷,我也许就问问她了。” 铁大道:“也许人家就是怕你问,所以才当面没说。” 商二道:“那倒不会,该告诉的都告诉咱们了,还怕问么?” 铁大道:“那当面说不就行了么,干嘛这么费事写什么信哪?” 傅少华扬了扬眉,没说话。 商二瞪了铁大一眼,道:“你懂什么?” 铁大愣愣地道:“怎么,我说错了么?”商二瞪了他一眼,没再理他。 麻四接过口去道:“不管怎么说,夏保桢内调京师主持这件事,似乎是已经确定了。” 商二皱眉道:“真让人想不通,虏贼怎么会单挑上他,他究竟凭的是什么?” 铁大道:“断不会凭他治理山东多年的政绩,也不是凭文武兼备、懂用兵之策,这两者对江湖人物是用不上的。” 商二看了他一眼道:“你居然也懂剖理了,不赖,打明儿个起太阳就从西边儿上来了!” 阴瞎子道:“不管怎么说,事情很明显,官家既然把他调到京里来主持这件事,自然是借重他的长才,此事重大,官家有知人之明,断不会凋一个庸才到京里来。” 傅少华点头道:“阴老这句话可谓一针见血,只是夏保桢一家三口我都见过,当时我没留意,现在回想也没有哪一位像个会武的,既然不会武,官家借重的就该是他的才智,有些时候对有些事,才智远胜于武功,官家能以京畿一流好手配合夏保桢的才智,那应该是相当的可观的。” 麻四道:“也许您说的对……” 傅少华道:“不管怎么说,由过去他治理山东的政绩看,夏保桢是个深具才智的人物,如今再配以官家京畿好手,那应该是如虎添翼,咱们不能不小心应付。” 阴瞎子点头说道:“少主说的极是,只是,夏保桢是个难得的好官,万一将来咱们真跟他对上,咱们该拿他怎么办,难道咱们真能对这么一个好官下手不成?” 铁大哼了一声道:“再好的官也是个虏贼的官。” 阴瞎子摇头说道:“话不是这么说,他治理的还是咱们的地方,他爱的毕竟也是咱们汉族的父老兄弟,不说别的,谁要是下手夏保桢,我看山东那成千成万的百姓就头一个饶不了他。” 傅少华道:“阴老,咱们夺的是那张血令,夏保桢真要是那么竭智殚忠护着那张血令,为了大局,为了更多的汉人父老兄弟,咱们也就顾不了那么多了。” 一阵急促的步履声传了过来,只见哈德山匆匆走了进来。 麻四忙问道:“德山,什么事这么匆忙?” 哈德山欠个身,见个礼,然后说道:“‘九门提督’衙门贴出了告示,最近京畿一带很不安宁,限令各地来的江湖人物三天之内离京,要不然就要当盗贼办。” 铁大道:“好办法。” 麻四道:“这是谁出的主意?” 哈德山道:“不知道,‘九门提督’衙门既然贴出了这么一张告示,营里很快地就会接到命令,说不定那张命令今天就已到了营里,您要及早准备一下。” 麻四眉锋为之一皱。商二道:“新官上任三把火,夏保桢放头一把火了。” 麻四道:“还有什么消息?” 哈德山道:“告示上还说,不愿离京的也可以,三天之内到‘九门提督’衙门缴交随身携带的兵刃,领一块善民牌,三天之后全城搜查,没离京的武林人物没缴兵刃,没有‘九门提督’衙门发的善民牌,一律当盗贼治罪。” 麻四道:“这是什么办法,把兵刃收了就能防止人闹事么?真正好手凭一根棍也能杀人,这办法恐怕行不通。” 商二道:“这要是夏保桢放的头一把火的话,这一把火放的可不怎么高明。” 麻四道:“不能说有善民牌的就是善民,没善民牌的就不是善民,我看凡是江湖人物,没有一个去领那块善民牌的。” 铁大道:“我就不去。” 麻四抬眼望向傅少华道:“少爷,您说我该怎么办,是否还当这个‘五城巡捕营’的统带,遵令行事呢,还是趁没接到那一张令旨之前辞职?” 傅少华刚要说话,外头又进来一人,是麻四的另一个亲信董武,他进来禀道:“爷,提督衙门来了人,请您马上到衙门里去一趟。” 麻四微微一怔道:“人呢?” 董武道:“走了,我没让他进来。” 麻四转望傅少华道:“少爷,恐怕就是为了这件事。” 商二道:“现在想辞职不干,恐怕也来不及了。” 傅少华沉吟一下道:“你去一趟吧,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 麻四道:“您是让我遵令行事?” 傅少华道:“有你在官家,咱们可以得到别人得不到的消息,多少比别人占点便宜。” 麻四道;“那么我去了,您歇着吧!” 带着哈德山与董武走了出去。 麻四走后,傅少华等没去歇息,他们要等麻四回来听听怎么说。 一等等了一个时辰,麻四带着哈德山跟董武回来了,进门便道:“少爷怎么还没有安歇?” 商二道:“少爷要听听你的消息。” 麻四的神色有点凝重,落座之后,他道:“少爷,事情很严重,听说是京里直接交待下来的。” 商二道:“不是夏保桢出的主意?” 麻四道:“说是京里,谁知道是不是,不管是谁出的主意,我想京里这些三山五岳的江湖人物,要是不打算离京,在三天之内就非前往‘九门提督’衙门缴兵刃,领一块善民牌不可。” 铁大道:“怎么,不交兵刃怎么样,不领善民牌又怎么样?” 麻四道:“据说三天之后,‘侍卫营’、‘步军统领衙门’、‘九门提督’衙门,配合‘五城巡捕营’、‘亲军营’、‘前锋营’、‘尧骑营’、‘护军营’、‘健锐营’等,要遍搜京城各处,每一处民宅都要查,连内城诸府邸都不放过,只要查着随身带有兵刃而没有领善民牌者,一律格杀勿论。” 铁大两眼一睁道:“好厉害!” 商二皱了眉道:“这一来,恐怕还真麻烦,听听这说法倒有几分像是夏保桢的主意,因为这办法狠而绝。” 铁大道:“照这么说,咱们也得领几块善民牌了!” 麻四道:“那倒不必,咱们哪用得着这个……” “不,”傅少华道:“三天之后负责查城的不是你‘五城巡捕营’一个,为免麻烦,我认为咱们除阴老之外,每个人都要领一块善民牌。” 麻四道:“少爷,您只管待在这儿……” 傅少华摇头说道:“这不是办法,他们既然连内城各处都不放过,不见得会不查你这儿,明天我们去领善民牌,三天之后我们再暂时出去找个地儿住两天……” 麻四道:“那也用不着您亲自去,我派个人去拿几块来……” 傅少华摇头说道:“我们自己去一趟,多少可以了解一下各方的实力。” 铁大道:“照这么看情形就要改观了。” 商二道:“什么情形改观了?” 铁大道:“我刚才不是说没人要去领那块善民牌么,听麻四这一说,我倒觉得各方人物十之八九都会去领那块善民牌,善民牌往腰里一塞,就可以在京畿里大摇大摆地逛,到时候可以夺那半张血令。” “对。”商二道:“照这么着,这法子似乎发生不了多大的阻止作用,单把各方人物的兵刃缴了去,就能防止人家不夺那半张血令?我不信!” 铁大道:“对呀,这办法根本不灵嘛!” 阴瞎子道:“恐怕不会吧。官家不是个个庸才,尤其现在有夏保桢这么一个人物在京里,这办法要是不灵的话,他们绝不会这么劳师动众。” 傅少华点头说道:“阴老说的是,只怕此中别有文章。” 铁大道:“难不成他们要趁各方人物去交兵刃,领善民牌的时候,来个一网打尽?” 商二摇头道:“不可能,别看各方都有各方的用心,彼此之间明争暗斗,勾心斗角,要是官家趁这个时候来个围剿的话,各方一定会并肩携手,那股子力量大得可怕,官家不会想不到这点,绝不会轻易早冒这个险,再说限期是三天,谁敢担保这些人会集中在一块去,头一天动手,第二天就没有人上当了,第三天动手,那头一天跟第二天去的人不就漏网了么?我看他们的用心绝不在此。” 铁大道:“那么你说他们用这不灵的办法用意何在?” 哈德山道:“说不定他们要看看京里都来了些什么人?实力怎么样?然后再采取对策。” 商二点了点头道:“德山老弟这说法,似乎近些。” 铁大道:“看吧,到时候就知道了。” 傅少华道:“不管怎么样,咱们小心就是。” 转望麻四道:“领善民牌的地方,就在‘九门提督’衙门里?” 麻四道:“不,不在里头,他们敢放人进衙门里去?听说是在阜城门内白塔寺前一块空地,临时搭盖了一座大棚。” 商二道:“对,要把各方人物一下子放进内城去,那就天下大乱了。” 阴瞎子笑了,道:“商二弟说的是不折不扣的实话……”商二也笑了。 第二天一早,送走白素薇之后,傅少华就带着铁大跟商二去了白塔寺。 到了白塔寺前一看,诚如麻四所说,白塔寺前那片广场上搭了一座大棚子,棚子里摆了两张桌子,一边一张。 桌子后头已然坐上了人,一看就知道是“五城巡捕营”的,棚子四周远近站满了“五城巡捕营”的人,想必为防着闹事。 麻四早到了,他坐在棚子里最里头一张靠椅上,威风八面,神气的很。 另外在棚子外头还有几辆大车,可能是预备装兵刃的。 阜城门内一带的百姓,都站在远处观望,没一个敢到近处来。 傅少华三个一直站在远处看着,一进到日上三竿才见有江湖人物出现在白塔寺前。 起先是冷冷清清的一两个,等到快晌午的时候,人就渐多了,越来越多,白塔寺前跟赶会似的,都接上了长龙,棚子里也挤满了。 商二道:“没想到情形这么踊跃……” 铁大道:“我没说错吧,十之八九都会来,领善民牌也少不了一块肉,还能留在京城里大摇大摆地,哪个傻子不来?” 商二忽然一呶嘴道:“这些大概是‘白莲教’的。” 顺着商二呶嘴的方向望去,十几个白衣汉子杂在人群里,衣着打扮都一样,就连各人的一张脸也都惨白冰冷,不带一点表情。 铁大道:“他们脸上都没写字儿,怎么知道他们是‘白莲教’的?” 商二笑笑说道:“白莲嘛,不挺白的么,就跟‘乌衣门’人的影子。” 铁大的眼睛在四下里搜索。 商二道:“少爷,‘黄河十二寨’,‘乌衣门’的一样,不是人人从头到脚一身黑么?” 铁大道:“提起‘乌衣门’,怎么没见那位姑娘……”说着,两眼不住地往人丛寻找。 商二道:“对啊,怎么没见东方姑娘?”傅少华没说话,两眼一直盯着一个人。 那是个锦袍汉子,一张白净脸,两撇小胡子,长眉细目,颇英俊,也很精神,只是隐约眉宇间的那股子煞气让人皱眉。 铁大道:“少爷,那是……” 傅少华道:“‘四海龙王’阎腾蛟,‘黄河十二寨’的总瓢把子。” 商二目光一凝道:“可不是他么,他怎么会亲自来了?白塔寺前来这么一位人物,增光不少啊!要让他们知道,准会慌了手脚。” 傅少华目光一转,望向那锦袍汉子身后,道:“那恐怕就是他属下的十二寨主了。” 可不,锦袍汉子身后跟着一十二个中年大汉子,人人一身黄衣,个个满脸精悍神色。 商二笑笑说道:“没错,少爷,当日北运河上的那位也在里头。” 一点不错,当日北运河上带头劫船那位瘦高汉子也在那十二人之中,不过他今天是一件黄衣,排在最后。 片刻之后,那锦袍汉子带着十二位黄衣汉子从棚子里走出,往三人站立处走了过来。 商二道:“少爷,他们看见咱们了,别是冲着咱们来的。” 铁大浓眉一扬道:“那不是正好么?” 傅少华道:“咱们别在这儿闹事,咱们要带头一闹,这儿非乱不可,那就等于给麻四添麻烦……” 铁大道:“那怎么办,真要找上咱们,让咱们冲他们低头赔不是不成?” 说着,说着,锦袍汉子带着十二位黄衣汉子已然走近。 只听那北运河上见过的瘦高黄衣汉子冷笑说道:“这世界真小啊!没想到在这儿又碰上三位了。” 商二跨一步拦在傅少华身前,含笑说道:“是啊,阁下别来无恙?” 那瘦高黄衣汉子脸色一变,就要上前。 锦袍汉子伸手一拦,道:“别在这儿对朋友失礼……” “对!”商二笑道:“还是阎瓢把子和气。” 锦袍汉子目光一凝,道:“容阎某人先请教。” 商二道:“不敢当总瓢把子这请教二字,在下商二。” 阎腾蛟一怔道:“昔日‘铁骑会’四卫之一的商爷?” 商二道:“不敢,正是商二。” 阎腾蛟目光一掠傅少华跟铁大道:“那么这两位是……” 商二道:“一位是商二的少主,一位是四护卫之首铁英。” 阎腾蛟脸色一变道:“原来是‘铁骑会’的傅少主,失敬了,曾几何时‘铁骑会’又重现江湖,声威重振,真是可喜可贺,‘黄河十二寨’,在北运河上那个跟头栽的不冤,告辞了,来日再见。” 一抱拳,带着那十二位黄衣汉子走了。 铁大“哼”地一声道:“雷声大,雨点儿小,‘四海龙王’阎腾蛟竟然是这么一位人物。……” 商二笑笑说道:“识时务,知进退,这才叫高人。” 傅少华一直没说话,他那一双目光已转向棚子里外的拥挤人群。 人仍是那么多,却是还没见‘乌衣门’人的影子。铁大的眼睛在四下里搜索。 商二道:“少爷,‘黄河十二寨’,‘白莲教’的人都已见过了。只这‘天地会’的人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您可曾见过像样的么?” 傅少华倏然一笑道:“像样的?什么叫像样的?‘天地会’的人跟咱们有什么不同?” 商二失笑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除了‘黄河十二寨’、‘白莲教’之外……” 傅少华摇头说道:“你该看得出,论实力,这几个帮派大,论人数,这几个帮派却不见得比别人多,我站这儿看了半天。‘黄河十二寨’也好‘白莲教’也好,人数都有限,可是这些不知来历的却多得难数,眼前到京里来的各路豪雄,要较咱们想象中的为多,日后的情形也比咱们想象中的要热闹。” 商二阴声说道:“这我就不懂了,一帮一派的之所以夺这半张血令,是为了邀得异人,添己之助,这些个独来独往,不属于任何派帮会的人,他要夺这半张血令又是为什么?” 傅少华道:“这些人中不外三种,一种是纯粹为来看热闹的,一种是来趁火打劫发笔财的,另一种则是为这半张血令而:来的,至于他们要这半张血令干什么用,那就不得而知了。” 铁大道:“恐怕这种人不是为别人,就是为自己。” 商二道:“这话怎么说?” 铁大道:“很简单,为别人是把那半张血令夺到手之后双手送给别人。为自己则是夺得那半张血令之后卖给别人。” 傅少华耸然动容,道:“可能,铁大这句话恐怕说对了,其实除了这两种目的之外,绝不会有第三种目的。” 商二冷哼一声道:“那为别人的人还好,这些人中最冷血的应该是为自己的这种人,他只认钱,别的什么都不认。” 傅少华点了点头道:“不错,这种人寄生于天地之间,只知道有自己,为自己,从不知道四周还有别的人,别的事物。” 晌午过了,很快地日头偏了西,人越来越少了。看看没什么可看的了,傅少华带着铁大跟商二走向棚子。 棚子里有麻四坐镇,朝中有人好做官,自然是很容易,很快,没缴兵刃就领到三块善民牌。 所谓善民牌,是铁做的,乌黑乌黑的一块,里头是空的,掂在手里很轻。 正面镌刻着四个字,那四个字是:“大清善民。” 以前没这东西,准是官家连夜做出来,专为派这个用场的。 三天过后,不知是谁传出来这么一个新消息,说那张血令已从官家里偷出来,是潜伏在官家的一个忠义之士干的,官家追查得紧,他没处藏,只得把那张血令封在一块善民牌里,事后他再去找时,成箱的善民牌已然拉出来分发了。 傅少华坐在堂屋里直摇头,道:“这说法无稽,简直没有一点可信之处,也不可能,试想有多少地方不能藏,他怎么偏偏把那半张血令藏在一块善民牌里,再说,制造这些善民牌的是铁匠,交货的时候每一块善民牌都焊好了,怎么藏得进去。” 麻四道:“少爷,官家是这么说的,听说马上要收回每一块善民牌。” 商二道:“刚发出来的又要收回去,这……” 目光一凝,望着麻四道:“这消息泄露出去了投有?” 麻四道:“还没有,官家怎能让它泄露出去,只一泄露出去,那一块一块的善民牌就别再想收回去了。” 商二转望了傅少华道:“少爷,照这么说,这消息似乎可信,您想,要不是真有这回事,官家为什么又要把一块块的善民牌收回去?” 铁大道:“管它可信不可信呢,把善民牌打开看看再说,运气好,说不定会碰上。” 他掏出那块善民牌来,两指就要捏。 傅少华突然抬手一拦,道:“慢着。” 铁大一怔道:“怎么,少爷?” 傅少华道:“你别捏,让我来,也许我的运气比你好些。” 他掏出了自己那块善民牌,往地上一扔,抬手一指点了过去。 “叭”地一声,那块铁制中空的善民牌应指破裂,傅少华的指力好不惊人。 几个人凝目望去,先是一怔,继而脸色倏变,个个面泛惊容。 几个人惊的倒不是傅少华的指力,而是那块已破裂的善民牌。 这块善民牌里空无一物,而底层之上却布着密密麻麻针一般的刺,这些刺是焊上去的,每一根刺的尖端都泛蓝色,乍看上去,整个底层都是蓝的。 商二头一个叫了起来:“有毒!” 可不,行家一看就知道,那每一根刺上,的确淬的有毒,而且可能是见血封喉。 铁大拿着自己那块善民牌,吓出一身冷汗,直发愣。 麻四叫:“这是怎么回事……” 商二哼哼冷笑了两声道:“麻四啊,你这个消息来的好,差一点儿没要了大伙儿的命。” 麻四脸色突然一变,两眼倏睁:“我明白了,怪不得官家劳师动众,用这不能阻遏江湖人探夺那半张血令的办法,怪不得三天之后会传出了这么一个消息……” 傅少华点头道:“你是真明白了,以我看这消息是他们故意泄露出来的,不单只你知道,恐怕早已传布出去,满城的江湖人物都知道了,这消息不可信,也不可能,可是人人都会跟铁大一样,抱着但且看一看的想法,江湖人物人人有一身武功,凡是敢于到京里来参与夺取那半张血令的,一身武功更好,他们绝不会找东西把它砸开,很自然地会跟铁大一样,忙不迭地掏出来就两指那么一捏,那后果……” 摇摇头道:“我没料错,现在京里的江湖人,凡是有这块善民牌的,十有八九都中了毒了!……” 铁大为之一颤,叫道:“好东西,这是哪个绝子绝孙的缺德玩艺儿出的主意!!” 傅少华扬了扬眉,道:“夏保桢这头一把火烧的高明,他们是要步步为营。” 铁大道:“少爷,您说这是夏保桢出的主意?” 傅少华道:“八九不离十。” 麻四道:“干吗还让人捏呀,干脆在这块善民牌表面涂上毒不就省事了么?” 商二冷冷说道:“你真明白,要在这块善民牌上涂了毒,你那些人怎么发善民牌,戴着鹿皮手套不成?那样谁还敢要,即便他们能事先服下解药,不用戴鹿皮手套,试问头一天领牌的人中了毒,第二天谁还敢去领那块要命的善民牌去,这样多高明,大伙儿都洋洋自得,窃笑官家笨的发这么一块护身的玩艺儿回去,只等消息一传出,大伙儿一起中毒,即使有侥幸的,那也是少之又少。” 麻四听了一身冷汗,霍地站起道:“我派个人出去四下看看去。” 傅少华跟着站起,道:“不用派人了,我自己出去看看。”他迈步往外行去。 铁大把那块善民牌往桌上一扔,道:“我跟您去。” 商二抬手一拦,丢过一个眼色,道:“用不着,让少爷自己一个人出去逛逛吧。” 铁大一怔停了步,傅少华已然出了堂屋。铁大望着商二道:“你为什么不让我跟少爷去?” 商二笑笑说道:“要是我没料错,少爷准是看那位东方姑娘了,傻大个儿,你跟去干什么去!” 铁大又复一怔,道:“真的么?不会吧,少爷一向……” 商二道:“一向什么,少爷脸皮嫩,懂不,心里可惦念着那位东方姑娘呢,极思一叙,再说么,人非草木,孰能忘情啊?” 铁大道:“你少酸吧!”商二果然料事如神,傅少华刚一走出铁狮子胡同,就直奔东方婉君住的那家客栈。 可是东方婉君当日赁屋迁居的话也不虚,她果然搬走了,傅少华到那儿扑了个空。 巧事年年有,今天特别多,当他心中怏怏要往外走的时候,迎面走来个人,居然是“乌衣门”中人。 两个人见面俱是一怔,傅少华更是心头一阵跳动。 那黑衣壮汉欠身一礼便道:“傅少主,正好在这儿碰见您了,您到这儿来是……” 傅少华道:“我是来看东方姑娘的,不巧东方姑娘已经搬走了。” 黑衣壮汉道:“那真是巧啊,不瞒傅少主说,小的也是奉我家姑娘到客栈来等您或者是铁爷、商爷的,各路的人物想必是出事了,我家姑娘惦记您,不知您怎么样,可是又不知您住在哪儿,我家姑娘说,您也许会让铁爷或者商爷来客栈送信儿,所以让小的到这儿来碰碰运气,不想是您亲自来了,这么看您没事儿,我家姑娘可以放心了。” 傅少华听得好不动容,等黑衣壮汉把话说完,他道:“我也不放心来看看,记得东方姑娘说过要搬的,东方姑娘没告诉我去处,我也只好到客栈来碰碰运气,东方姑娘跟贵门弟兄还好么?……” 那黑衣壮汉道:“谢谢您,敝门上自姑娘,下至弟兄,都没事儿,不瞒您说,我家姑娘早就看穿了他们的鬼蜮伎俩,所以根本就没去领那块善民牌,您也是早看穿他们了吧?” 傅少华摇头说道:“我不如东方姑娘,我是在听说善民牌里藏有半张血令之后才悟出来的。……” 黑衣壮汉道:“您客气,您要不要到我们那儿坐坐,我们姑娘赁了一栋房子,离这儿不远,房子挺不错的,四合院,还有个后花园。” 傅少华迟疑了一下道:“我的来意就是为看看东方姑娘,既已经知道东方姑娘安好无恙,那我就不打扰了。” 黑衣壮汉道:“我家姑娘交待过,要是见着的是您,就请您过去坐坐。” 傅少华想想,见了面彼此都会有点窘,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不如不见。 心中念转,口中说道:“不了,我还有事,改天吧,改天我再去看东方姑娘去。” 黑衣壮汉道:“那……既然您还有事,小的就告辞了。” 黑衣壮汉施个礼,傅少华站在院子里好一会儿,心里有种异样感受。 他说不出那是种什么感受,只觉得心里有点慌,一颗心也跳的厉害。 伊人无恙,心里没什么好惦念的,他预备四下看看就回去。 刚出客栈门,迎面来了商二。傅少华一怔,随即觉得脸上发热,道:“你怎么也来了?” 商二一副若无其事神色,道:“您刚走,麻四就又来了消息,说他们派出了大批的人手,有麻四他们,还有别个营的,挨城查看,中了毒的就废去武功先关起来,没中毒的就格杀勿论,大伙儿不放心您,让我来请您回去。” 傅少华听得双眉一扬道:“中毒的废去武功,没中毒的格杀勿论,他们好毒啊!” 目光忽地一凝道:“中了毒的还用废武功么?” 商二道:“您不知道,据新来的消息说,那种毒不会致命,只会让人昏段日子,他们算好了的,这毒性等到过了端午之后,就自然消失了,到那时候他们又怕各路人物闹事,所以干脆现在来个釜底抽薪,永绝隐患。” 傅少华道:“如果这高明办法是夏保桢想出来的,他可没顾念一点同文同种情分……” 商二冷笑说道:“大清朝给了他荣华富贵,他还会顾别的么,他要是还顾别的,当初也就不会当这爱新觉罗王朝的官儿了。” 傅少华道:“为什么他在山东爱民如子,一到京里对付起江湖人物来,这么阴狠毒辣?” 商二道:“此一时彼一时啊,少爷。” 傅少华道:“‘白莲教’也好,‘天地会’也好,尽管他们也是来夺那半张血令的,尽管他们跟咱们是敌非友,可是我们不能让他们伤在虏贼手里……” 商二道:“您打算怎么办,救他们不成?” 傅少华道:“我是有这个打算。” 商二道:“来不及了啊,少爷,各路人物住的地方分散,就咱们这几个人,怎么救得过来?……” 傅少华双眉一扬道:“我也来个釜底抽薪,咱们直接找夏保桢去!” 商二道:“对了,我还没告诉您呢,麻四说,夏保桢那工部侍郎府,就设在阜城门内白塔寺后头。” 傅少华呆了一呆道:“怎么,不在内城里,夏保桢的胆子也未免太大了,外城现在到处是江湖人物,他难道不怕……” 商二道:“他怕什么,现在各路的人物都已在他掌握之中。” 傅少华摇摇头说道:“他既然说没有中毒的格杀勿论,足见他知道各路人物不会都上他的当,既然这样,他敢住在外城,尤其这几天各路人物毕集白塔寺前,他就必有所恃,走,事不宜迟,咱们这就看看去。” 带着商二往白塔寺赶去。 片刻之后,他俩倒了白塔寺,眼望着白塔寺旁那座大宅院,傅少华皱了眉,且皱得很深。 眼前这座大宅院广大深沉,院子里林木森森,令人有不知深有几许之感。 看那两扇门,门口那两座大狮子,还有那一圈丈高的围墙,一看就知道这座大宅院刚修葺过。 大门是刚漆过,围墙刚粉刷过,就连那两座石狮子都是刚洗刷干净的。 门头上悬一块新的横匾,两个大字:“夏府。”是夏保桢的住处不错了,可是堂堂一个工部侍郎,竟连看门的都没有,两扇朱漆大门关着,里外都静悄悄的,听不见一点人声。 “玄了!”商二道:“这是怎么回事,让人怪高深莫测的!” 傅少华两眼直盯着眼前这座大宅院,没说话。 商二道:“我走近些看看去?”他迈步要走。 傅少华伸手拦住了他,道:“去不得,商二。” 商二道:“怎么,你怕它有埋伏?” 傅少华点了点头道:“有埋伏,只是照‘河图’、‘洛书’摆出来的九宫、八卦阵势,如今这座夏府看似没人,其实内蕴千变万化,可说是固若金汤,任谁也难越雷池一步。” 商二一惊道:“真的么,少爷?” 傅少华道:“我稍看出了些端倪,九宫、八卦我懂,如今夏府内外摆的这阵势极其高明,非对九宫八卦、奇门遁甲有相当造诣的人无法破它,阵势的界限就在那圈围墙,围墙以内看似空虚寂静,其实如天罗地网一般,进去就非陷落不可。” 商二道:“这么说夏保桢果然是个高人,怪不得他治理山东这么多年,一直能平安无事。” 傅少华点了点头道;“只这一个阵势,就足可抵千军万马……” 商二道:“这么说,您也破不了?” 傅少华摇头说道:“这阵势布得极其高明,我无能为力。” 商二道:“我们只有回头去救人了,能救多少算多少了。” 傅少华脸色凝重道:“没想到官家之中有这么一个奇人,照这么看,只有夏保桢一人,任何人也别想夺那半张血令了……” 商二道:“即然夏保桢是这么一个奇人,他们何必再护得这半张血令死死的,再作他求?” 傅少华道:“他们固然不必再作他求,可是他们总不能任那两位奇人被聘去跟他们作对,也说不定那两位奇人的胸蕴所学比夏保桢来得还要高明……” 那两扇朱漆大门豁然大开,从门里缓步走出一个老人家来,远远一招手,高声说道:“我家大人有话,请两位壮士府里坐坐。” 商二一怔…… 傅少华也大感意外,道:“可不,这儿除了咱们两个之外,并没有别人。” 商二道:“夏保桢怎么知道咱们来了?” 傅少华道:“想必是从里头看见咱们了。” 商二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傅少华摇头说道:“谁知道,奇人奇行,一时让人难以摸透。” 商二道:“那……你说怎么办,人家出来请了,咱们是进去不进去?” 傅少华道:“你回去,我进去见见他。” 商二道:“我回去,您进去见他,那怎么行,万一您陷在里头……” 傅少华道:“我防的就是这,所以我要一个人进去,要不然咱们都陷进去他们都不知道,你回去,天黑之后,我要是还没回去,那就是陷进去了,你们可能无力救我,我知东方姑娘的住处离她原住的那家客栈不远,你找她去,务必要找到她,凭她的才智也许能救我……” 商二道:“少爷,这样……” 傅少华道:“别让人家久等,怎么说咱们救过他,凭这一点我也许能说得他收回成命,这个险值得冒,我去了,你快回去吧。”迈步往那座大宅院走了过去。 商二伸手要拉,可是刚伸出了手又缩了回去,一跺脚,转身如飞而去。 傅少华到了门前一抱拳道:“老人家……” 那老人家忙还礼道:“不敢当,我家大人正在花厅候驾;壮士快请吧。”带着傅少华走了进去。 有老人家带路,自是无碍,傅少华有心进门之后仔细观察夏府中设下的那奥妙无穷的阵势。 进门再看时,他不由为之一怔,眼前哪有什么阵势。 从外头看,夏府之中明明有阵势,怎么一身临其境却没有了,难道自己刚才看花了眼不成? 心念转动,正自暗暗默忖,只听前行老人家高声道:“禀大人,壮士到。” 傅少华抬眼一看,眼前已到花厅,只见这花厅富丽堂皇,四周种满了花木,美、雅而且静。 只听一个清朗话声从花厅里传了出来! “快请,快请!” 步履响动,花厅里走出一人,长袍马褂,一身便服正是山东巡抚内调,现任工部侍郎的夏保桢。 傅少华上前一礼道:“草民见过大人。” 夏保桢忙答一礼道:“不敢当,傅侠士快别多礼,来,来,来,咱们厅里坐,咱们厅里坐……” 下阶伸手拉住了傅少华,既随和又热络。 他拉着傅少华进了花厅,分宾主落座后,傅少华一欠身道:“江湖草莽,不谙官家礼数,先请大人原谅。” 夏保桢摇手说道:“咱们是私宅论交,傅侠士千万别这么客气,再说傅侠士江湖俊彦、武林奇才也用不着狗此俗礼,更何况傅侠士是夏某人一家的救命恩……” 傅少华道:“大人言重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本是我辈的本分,更何况夏大人是位万民爱戴的好官,草民等理应稍尽棉薄……” 夏保桢道:“傅侠士客气了,江湖中人素不愿意接近官府中人,夏某人明白,傅侠土丝毫没有为夏某人伸手之义务,完全是看在夏某人为官多年,还没有愧对过山东父老兄弟……” 傅少华道:“大人客气。” 夏保桢一抬手道:“不谈这些了,难道见面净谈这些有多乏味,傅侠士别来无恙?” 傅少华道:“托大人的福,大人,夫人跟姑娘安好?” 夏保桢道:“好,好,好,我这一家三口由我带头,除了每天早睡早起之外,举凡洒扫内外,剪花修竹,一律自己动手,多少年一直如此,我总认为多活动是好的,这也是我的治家与养生之道。” 傅少华道:“大人勤俭治家,令人佩服。” 夏保桢道:“傅侠士客气,有道是,‘一勤天下无难事’,一个人若只知道养尊处优,事事由人侍候,那不但会养成惰性,而且对自己的身子也不好,有人常笑我小家气,我却处之泰然,不以为忤,我总觉得我是人别人也是人,将相本无种,谁天生是让人侍候的人,谁又天生是侍候人的人,所以我对跟着我的人,一向如家人,自己有一天不活动,浑身就不舒服,或许这就是一般人常说的劳碌命……” 话说到这儿,他自己先笑了。 傅少华道:“齐家,治国,平天下,先齐家而后才能治国,大人受万民爱戴,受朝廷倚重,并不是偶然的。” 夏保桢笑道:“傅侠士夸奖了,太夸奖了!我不过是清淡度日而已,哪敢妄谈什么齐家,治国,平天下。” 傅少华道:“大人客气了,官场中人,尤其大人官至封疆列土,能清淡度日,那是大大不易的!” 夏保桢笑着,话锋忽转,道:“北运河上一别,每日均在念中,正愁人海茫茫,难以寻访侠踪,不想在这儿碰上了傅侠土,傅侠士既然到了家门口,为什么不进来坐坐?” 傅少华道:“不瞒大人说,草民本是要来拜访大人的,因见大人府邸禁卫森严,所以迟迟未敢进……” “见笑了,见笑了。”夏保桢笑着又道:“我就怕碰见行家,果然就碰见了行家,那些不成气候的东西,是我闲着没事摆着玩儿的,一见傅侠士莅临,马上就把它撤了,傅侠士千万别见笑。” 傅少华道:“大人过谦,像这种河图,洛书,九宫,八卦,当世之中会的人不多,像大人这般高明者尤属风毛麟角……” 夏保桢道:“我怕为识者所笑,没想到傅侠士还是见笑了,看来傅侠士是精于此道。” 傅少华道:“草民略懂一二,只是皮毛中的皮毛。” 夏保桢道:“傅侠土这才是真真过谦,我虽然是个平凡的人,但这双眼光却不平凡。傅侠士的一身所学,早在北运河上我就见过了。以我看侠士必是出自当代奇人的门下,是位百年难遇其一,堪称不世奇才的武林翘楚。” 傅少华道:“大人过奖了,江湖草民,不学无术,所知只是血腥厮杀事,何敢当大人这不世奇才与武林翘楚……” 夏保桢摇摇头说道:“傅侠士不必客气了,由来以我这双老眼自傲,它是不会看错人的,事实上,我为官多年,荐给朝廷的人材不少,从没有一个让朝廷说我是看错了人的……” 顿了顿接道:“傅侠士刚才说,正要来看我,是有什么事么?” 傅少华道:“草民不知当讲不当讲?” 夏保桢道:“傅侠士有话只管说就是,咱们私室论交,没有官民之交,何况傅侠土更是我夏家的救命恩人。” 傅少华道:“大人既这么说,草民就斗胆放肆了,请大人收回成,命,为武林留一线生机。” 夏保桢微愕说道:“傅侠土这话什么意思?” 傅少华淡淡一笑道:“草民斗胆,大人由山东内调,表面上迁职工部,其实是为朝廷借重,护那半张血令,对付江湖人物的,那善民牌一事是出自大人高明妙计,如今……” 夏保桢截口说道:“傅侠士这都是听谁说的?” 傅少华道:“大人该知道,以大人治理山东的政绩,无内调工部的道理,而且也不会赶得那么巧。” 夏保桢沉默了一下,突然笑了,道:“不错,这确是朝廷百密一疏的一处破绽……” 目光一凝,望着傅少华道:“傅侠士也是为那半张血令来的吧?” 傅少华道:“高明当面,草民不敢否认。” 夏保桢道:“傅侠土可知道血令的去处,跟它的用途?” 傅少华道:“草民很清楚。” 夏保桢道:“那么傅侠士就该知道,这张血令对朝廷十分重要,朝廷的安危几乎系于这一张血令上,我既然受命保护这半张血令,不敢不竭智殚忠,全力以赴。” 傅少华道:“大人食朝廷俸禄,受朝廷思典,受命之余,本就义不容辞,理应竭智殚忠,全力以赴,然而,草民斗胆,这轻则废功,重则格杀之举,似乎是太过了些。” 夏保桢笑笑说道:“傅侠士可知道这次到京里来夺那半张血令的人,都是些什么人么?” 傅少华道:“草民知道。” 夏保桢道:“‘乌衣门’、‘白莲教’、‘黄河十二寨’,还有那些难以计数的单个,无一不是盗匪组织,江湖宵小,民间之败类,对付这种上可危及朝廷,下则骚扰民间的害群之马,傅侠士认为……” 傅少华道:“草民不敢说这次来京夺取那半张血令的人中,没有武林败类,江湖宵小,但并不全是,绝大部分是有热血的江湖英豪,英雄志士……” 夏保桢淡然一笑道:“在傅侠士眼中,他们是有热血的江湖豪杰,英雄志士,可是在朝廷眼中,他们是害犹甚于盗匪的叛逆,站在朝廷的立场上,叛逆不能不除,站在我的立场上,我不能为朝廷留下后患,招来更大的祸害。” 傅少华道:“大人要这么说,草民就不敢说什么了,不过大人身为清臣,人是汉人,似乎不该这样对付同文同种,一举斩断武林之命脉。” 夏保桢脸色微微变了一变,旋即笑道:“这,正如傅侠士适才所说,我食君俸禄,受朝廷恩典,不敢不竭智殚忠,全力以赴,今天我所以请傅侠士进府一会,也是念在傅侠士救过我夏家的情分上,奉劝傅侠士几句,像傅侠士这么一位不世奇才,如若为这件事有所损伤,那是太以不值,不如激流勇退,明哲保身……” 傅少华双眉微扬,截口说道:“我谢大人金玉良言,大人有大人不得已的苦衷,草民也有草民不得已的苦衷……” 夏保桢道:“傅侠士身在江湖,自由自在,潇洒自如,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傅少华正色说道:“草民汉朝世胄,先朝遗民,不敢愧对地下列祖列宗。” 夏保桢脸一红,继而转白,但霎时间却又恢复正常,他笑道:“傅侠士厉害啊,夏某人长这么大,似这般当面挨骂,还是为官以来首次。” 傅少华道:“草民不敢,大人明鉴,草民说的实情实话。” 夏保桢捋着胡子笑笑说道:“照这么说,你我都是各为其主,身不由己了?” 傅少华道:“以草民看,大人既已控制住大部分的江湖好手,已可稳保得住那半张血令,似乎该法外施恩,收回那太过的成命。” 夏保桢摇头说道:“傅侠士原谅,我刚才说过,这件事情不管便罢,既然管了,就不能为朝廷留下更大的祸害。” 傅少华道:“可是,大人,草民身为汉族世胄,先朝遗民,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江湖众豪雄命丧京师,死在爱新觉罗朝廷手里。” 夏保桢道:“那只有一个办法,傅侠士现在就杀了我,让朝廷另委高明,换个人他的手段也许温和些。” 傅少华道:“草民救大人在前,断无杀害大人之理,草民也不敢伤害封疆大吏,当朝重臣,不过……” 夏保桢道:“不过傅侠士可以以我为质,逼迫朝廷,是不?” 傅少华一点头道:“事实如此,草民不敢否认。” 夏保桢道:“傅侠士所以到我这儿来,恐怕就是为这个吧!” 傅少华道:“草民原以为可以说得大人法外施恩,网开一面。” 夏保桢摇头说道:“傅侠士,我是个从不徇私的人,为官多年,我也只知有公,不知有私,傅侠士救过我,我自有报答,可是我不能在有损我的立场的情形下,拿公事来做私情,作为对傅侠士救过我全家的报酬。” 傅少华道:“大人公私分明,令人敬佩,那么草民……” 夏保桢忽然一抬手道:“慢着,傅侠士,让我再说一句话,傅侠士不要看我的坐处跟傅侠士近在咫尺,举手可及,其实,侠士不见得能碰得着我,傅侠士信不信?” 傅少华道:“草民深知大人是位宦海中的奇人,身怀异能,不过草民愿意试试。” 站起来就要举步逼过去。哪知他不站起还好,刚一站起心头便是猛地一震。 无他,他刚站起,立觉自己像置身于云雾之中,眼前迷蒙一片,那原坐在上首的夏保桢立刻失去了踪影。 就在这时候,耳边传来夏保桢的话声,似是从四面八方传来一般,飘渺不可捉摸:“怎么样,傅侠士,你碰得着我么?” 傅少华暗一咬牙,认准夏保桢刚才坐的方向,迈步逼了过去。 原先他以为夏保桢的坐处距自己不过一步之遥,事实上的确如此,主座跟客座之间也确只一步之遥,可是他逼过去了五六步,眼前似是云封雾锁,迷蒙一片,不辨方向,更不知夏保桢身在何处。 夏保桢的话声又在耳边响起:“傅侠士,我明知道你的来意,要没有防身之能,我也就不会请你进来了,别找了,你是找不到我的,听我的,直退三步,坐下去。” 傅少华不得不听他的,依夏保桢之言直退三步坐了下去。 这一坐下,奇事倏生,眼前云雾霎时没了,似置身于花厅之中,夏保桢仍在一步之遥的主座上,笑哈哈地望着自己。 傅少华到这时才知道夏保桢的确是个大大的能人,单凭两手武功,是绝对无法奈何他的。他由衷地说了一句:“大人应是当世绝无仅有的一人。” 夏保桢微微一笑道:“雕虫小技,贻笑大方了,在这儿我要再劝傅侠士一句,激流勇退,明哲保身,不要再跟外间那些人为伍,凭傅侠士的所学与才智,若是投身官家,我担保几年之内必有大成,那不比在江湖上厮混要强得多?” 傅少华道:“多谢大人好意,只是人各有志……” 夏保桢道:“无法相强。” 傅少华道:“草民此时置身于此地,说这句话颇为不妥,因为凭大人之能,可以立即陷草民于掌握之中。” 夏保桢摇头说道:“那没有用,我控制住傅侠士的人,无法掌握傅侠士的心,再说傅侠士对我夏家有过一次恩情,我不便把傅侠士囚于阶下,傅侠士如果要走的话,随时可以走。”
第十章 真情 他明知无法奈何眼前这位宦海中的奇人,站起来一抱拳就要走。 只听外面传进个苍老话声:“禀大人,夫人跟姑娘到。” 内眷出来了,这下更得回避了。 却忽听夏保桢道:“傅侠士见见拙荆与小女再走。” 傅少华忙道:“傅某人一介江湖草民,怎好……” 夏保桢道:“我跟傅侠士私室论交,不必顾忌这许多,再说傅侠士是夏家的恩人,拙荆跟小女只怕是听说傅侠士来了才出来的,她们都不怕,你怕什么?” 他口口声声说傅少华是他夏家的恩人,但却不买傅少华这个恩人的面子。 说话间环佩响动,夏夫人跟夏姑娘由两个青衣婢女搀扶着进了花厅。 傅少华念于彼此立场虽属对立,但礼不可失,尤其这两位是夏保桢的内眷,当即垂目一礼。 只听夏夫人道:“怎么敢当傅恩公这一礼,傅恩公快快请坐,理应由我母女见礼才是。” 说话间她母女已到眼前,傅少华只觉一阵兰麝幽香钻入鼻中,忙微微后退一步。 只听夏夫人道:“乖儿,思念多日的傅恩公就在眼前,还不代爹娘谢过傅恩公当日北运河上相救大恩。” 随听夏姑娘低低应了一声,娇躯轻移,上前盈盈拜下。 傅少华大吃一惊,慌忙抖身躲避道:“使不得,夫人,这是折煞傅少华。” 他说他的,夏姑娘毕竟还是拜了一拜。 夏夫人道:“傅侠士,这是什么话,为人礼义当先,受人之恩,哪有不报的道理,拜上一拜也是应该的,要不是傅侠士当日北运河上义伸援手,夏家一家三口,还不知道会落个什么后果呢!” 傅少华道:“夏大人宦海奇人,有经天彻地之能,当日傅少华不伸手,‘黄河十二寨’之人也必难侵犯。” 夏夫人似乎没听懂,顾左右而言他,寒喧了两句之后,抬手让座。 傅少华道:“草民来了一会儿了,还有要事在身,不敢……” 夏保桢道:“拙荆还有话要说,傅侠士还是再坐一会儿吧!” 傅少华迟疑了一下,只得又坐了下去。 只听夏夫人道:“傅恩公,北运河上一别后,每日均在怀念中,我跟小女每夜焚香礼拜祈求上苍保佑傅恩公平安,也祈求上苍能让我母女早日再见傅恩公……” 夏保桢道:“皇天不负苦心人,果然让你母女见着了。” “可不是么。”夏夫人道:“今夜我要跟若男好好多烧几柱香。” 若男,敢情夏姑娘闺名叫若男。 傅少华道:“夫人这般对待,草民怎么敢当。” 夏保桢道:“傅侠士就别客气了,说起来拙荆跟小女倒是一片诚心。” 夏夫人道:“尤其是若男,自从北运河上那一别起,她无时无地不以傅恩公为念。” 傅少华心头跳动了一下。再看夏姑娘,她神色自若,毫无异状。 只听夏夫人道:“对了,小女叫若男,这是因为我夫妇膝下没有儿子,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虽盼子心切,奈何天不遂人愿,只有把她当儿子一般看待了,所以取了个名字叫若男,还得请教,傅恩公大名是……” 傅少华道:“不敢,草民叫傅少华。” 夏夫人道:“皇甫少华那两字少华么?” 显然,这位夫人很爱看章回小说,对《孟丽君》一书尤为熟悉。 傅少华不禁暗笑,点头说道:“是的。” 夏夫人倏然一笑道:“我看傅恩公的人品,比那女扮男装的孟丽君还要俊上几分。” 夏保桢捋着长胡子,点头说道:“嗯,夫人所言不差,傅侠士俊逸儒雅,潇洒超拔,是当世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应该说是羞煞潘安,妒煞卫珍。” 要没当着夏若男还好一点,当着姑娘夏若男受这么一阵你夸我赞,傅少华确实有点受不了。 只见他脸红红的,窘笑说道:“大人跟夫人夸奖了,江湖亡命之徒,怎敢比潘、卫!” 再看姑娘夏若男,她像没听见一样。 夏夫人含笑开了口:“傅恩公客气了,像傅恩公这样风神秀绝,临风玉树般人品,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第二个,傅恩公府上是……” 傅少华道:“草民中州人氏。” 夏夫人道:“好地方。” 夏保桢道:“可不是么,中州先民之发源地,文风特盛,人杰地灵,唯有中州这种地方,才能出傅侠士这种不世的奇才。” 傅少华道:“大人过奖了。” 夏夫人道:“傅恩公府上还有些什么人?” 傅少华心里一阵难受道:“草民父母双亡,自小孤独。” 夏夫人“哦”地一声道:“这么说傅恩公现在只一个人?” 傅少华道:“是的。” 夏夫人道:“那位商侠士是傅恩公的……” 傅少华道:“他是追随先父,如今跟着草民,应该算是一家人。” 夏夫人看了傅少华一眼,道:“听傅恩公的口气,府上好像是个大家。” 傅少华道:“可以这么说,寒家在武林算得一个大家,在先父时,声威犹凌驾于各门派之上。” 夏保桢道:“我对这武林之事都是外行,可以说对武林中是一窍不通,但不知傅侠士的府上是武林中哪一家?” 傅少华迟疑了一下道:“草民不敢瞒大人,寒家是当年武林中的‘铁骑会’傅家。” 夏保桢脸色一变,旋即恢复平静道:“‘铁骑会’傅家,我倒听说过,令尊当年统率‘铁骑会’群豪,纵横武林,笑傲江湖,实力之雄厚,声威之壮大,的确是凌驾于各大门派之上,使得官家都为之侧目……” 顿了顿道:“这么说,该是‘铁骑会’傅少主当面?” 傅少华道:“草民不敢,在官家眼里,‘铁骑会’是个叛逆组织,草民也只是个叛逆。” 夏保桢轻咳两声道:“人各有志,各为其主,那也是无可厚非的事,记得‘铁骑会’有一度不现于武林……” 傅少华双眉微扬道:“是的,可以说被官家剿灭了,先父母俱皆遇难,草民命大未死。” 夏保桢道:“难怪傅侠士对官家有这么大仇恨。” 傅少华道:“恕草民斗胆直言,大人错了,在草民心目中,公仇犹大于私仇。就是当年先父母不是遇害惨死,草民也一样会效力于匡复大业,不敢有丝毫懈怠。” 夏保桢笑了道:“傅侠士敢在我这个朝廷重臣面前直言所谓匡复大业,的确是一颗铁胆,常人难及!” 傅少华道:“大人夸奖,匡复大业正大光明,神圣无匹,草民不以为该作任何隐瞒。” 夏保桢道:“可是在官家眼里,诚如傅侠士刚才所说,那是叛逆。” 傅少华道:“草民很清楚,不过对任何一件事,各人有各人的立场,因之看法也各自不同,在官家眼里,草民是叛逆,但在草民眼里,爱新觉罗氏的王朝是贼。” 夏保桢脸色突然一变道:“傅侠士让我这个当朝重臣好不难堪。” 傅少华道:“草民不敢,大人那叛逆两字,也让草民听来刺耳,草民只是说明因立场有异别,各人的看法自不同。” 姑娘夏若男深深地看了傅少华一眼。夏保桢道:“傅侠士好犀利的口才……” 傅少华道:“草民说的是实情实话,无关于口舌之辩。” 只听夏夫人道:“好了,好了,别把话扯远了,傅恩公到此是客,也是咱夏家的恩人,你怎么跟傅恩公抬起杠来了。” 夏保桢笑笑说道:“好吧,从现在起我当真不再插嘴就是。” 夏夫人目光一凝,望着傅少华道:“他就是这个脾气,跟我动不动也抬起杠,有时跟若男也会争个没完,傅恩公可别在意。” 傅少华道:“岂敢,大人这是以事论事。” 夏保桢没说话。夏夫人道:“傅恩公成家了么?” 傅少华微微一怔,旋即说道:“大业未成,国仇家恨未雪,况乎草民身在江湖,今东明西,飘泊四处,过的是刀口舐血的生涯,不敢存成家之念,也不敢妄言成家。” 夏夫人道:“傅恩公这么一说,倒叫我余话难以启口了。” 傅少华道:“夫人有话么,尽情吩咐就是。” 夏夫人道:“若男今年二十了,我夫妇膝下无子,本想早一点给她完成终身大事,了却这一桩心事,奈何她眼界高,好几年,一直没物色到一个她中意的,傅恩公是头一个让她满意而点头的人……” 傅少华心头一阵狂跳,道:“夫人……” 他那眼角余光看到了姑娘夏若男,夏若男那清丽的娇容上掠过一阵红晕,但很快地又恢复了正常。 这时候看,她圣洁无比,尤其是那双眸子里射出来的光芒,已经不单是智慧的光芒了,还有一种奇异的光芒,几乎让人不敢接触那一双目光。 夏夫人接着说道:“傅恩公,这是若男自己的意思。” 傅少华道:“草民感激,只是草民不敢……” 夏夫人道:“傅恩公,这不是客气的事,我是一片至诚。” 傅少华道:“草民知道,只是草民刚才说过,大业未成,国仇家恨未雪,况乎身在江湖,今东明西,飘泊四处,过的是刀口舐血的生涯,草民不敢有成家之念,也不敢妄言成家。” 夏夫人道:“那容易,只要傅恩公点个头,我夫妇马上能改变傅恩公的生活。” 傅少华道:“夫人的意思,草民明白,无如草民继承先父遗志,献身于匡复大业,这是无法改变的。” 夏夫人道:“傅恩公,你只要点个头,便立即平步青云,飞黄腾达,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傅少华淡然一笑道:“多谢夫人好意,夏姑娘神仙中人,应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终身佳伴,是草民不识抬举,实在是节不敢变,志不敢移,还请夫人原谅。” 夏夫人道:“傅恩公当面拒亲,叫我好生难为情!” 傅少华道:“事出无奈,也不敢委屈夏姑娘,夫人原谅。” 夏保桢突然说道:“夫人,可容我讲一句话?” 夏夫人道:“有什么话你说就是。” 夏保桢转身对傅少华道:“傅侠士,咱们交换个条件如何?” 傅少华道:“大人请说,草民洗耳恭听。” 夏保桢道:“傅侠士要是点个头,我愿意附上一笔想不到的嫁妆?” 傅少华笑笑,没说话。夏保桢看了他一眼道:“傅侠土不愿听这笔嫁妆是什么吗?” 傅少华道:“大人请说。” 夏保桢道:“我愿意把已控制在我掌握之中的各路江湖人物,送给傅侠士。” 傅少华为之一怔。夏保桢含笑说道:“怎么样,傅侠士,夏家这陪嫁不算轻吧?” 傅少华淡然一笑道:“的确不能算轻……” 夏保桢道:“那么傅侠士意下如何?” 傅少华道:“草民记得大人曾说过,大人往往是因公而忘私的。” 夏保桢哈哈一笑道:“傅少侠这一句说得好,其实傅侠士不明白,若要能有一个傅侠士,胜似掌握各路江湖好手……” 傅少华道:“要这么说的话,大人的牺牲未免太大了。” 夏保桢道:“牺牲那也看值得不值得,我爱惜傅侠士这个不世之才……” 傅少华淡然一笑道:“大人过于抬举草民了,相见不过两面,大人对草民了解多少?” 夏保桢道:“以我这双眼来说,只一面也就够了。” 傅少华道:“草民不敢误夏姑娘一生。” 夏保桢道:“人活在世上不为名便为利,傅侠士只要点个头,不但可以名利双收,而且还可得到一个如花美眷,何乐而不为……” 傅少华站了起来道:“大人未免太贱视自己的女儿了……” 夏保桢道:“怎么,傅侠士要走?” 傅少华道:“草民打扰太久,该告辞了。” 夏保桢道:“傅侠士这么一走,叫我夫妇这两张老脸往哪儿放,小女又何以自处?” 傅少华双目微扬道:“那么大人的意思是……” 夏保桢道:“眼前只有两条路,一是点头答应赘人夏家为婿,二是留在我这府邸之中,等过了五月端午……” 傅少华道:“大人这是逼人……” 夏保桢道:“站在我的立场,我不能不这么做。” 夏夫人突然说道:“保桢,既然傅侠士不愿意……” 夏保桢一摆手道:“我的公事你不要过问,带着若男回后院去吧!” 夏若男跟个没事人儿一般,当即就站了起来。夏夫人迟疑了一下,也跟着站起。 望着母女俩由丫环搀扶着出了花厅,夏保桢收回目光道:“傅侠士你要三思,现在回心转意还来得及。” 傅少华道:“大人,傅少华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 夏保桢摇头笑道:“傅侠士太过拘泥了,试想我若是把傅侠士留到五月端午才放,或是把傅侠士来个终身囚禁,傅侠士还谈什么匡复,谈什么大业?” 傅少华道:“大人或许能困我一时,即或困我一辈子,但有三寸气在,我永远忘不了匡复……” 保桢道:“好志气,既然这样,我就不便相强了……”一摆手,道:“傅侠士请吧!” 傅少华一怔道:“怎么,大人不留我了?” 夏保桢道:“留下你的人,留不下你的心,还是放你出去,彼此间放手决一胜负吧。” 傅少华二话没说,一声告辞,转身就走。 他出花厅直奔夏府大门,那两扇朱漆大门是闩着的。 他过去拉开门闩开了门。当那两扇门拉开时,他为之猛然一怔。 无疑,门外不是阜城门内的大街,赫然竟是一座美仑美奂,亭、台、楼、榭一应俱全,既深又广的院子。 眼前美景跟仙境一样,流水小桥,朱栏小亭,流丹飞檐,无一处不美,无一处不雅,可就是看不见人。 霎时间他明白了,他上了夏保桢的当,闯进了夏保桢所布的阵势之中。 回头看看,果然不错,身后云封雾锁,一片迷朦,夏府的花厅早已看不见了,就好像置身高山,面对云海一般。 傅少华不由暗暗叫苦,退,无路可退,进,眼前这个既深且广的院子又不知是什么所在…… 突然间他脑际灵光一闪,也许眼前是一片幻景,根本就是阜城门内大街,只要一步踏出去,眼前这幻景或许马上会消失。 一念至此,他试着一步踏了出去。 一步踏实,他马上知道坏了,自己料错,眼前仍是那座大院子,一点儿也没变。 回头再往后看,便连刚跨出的夏府大门也不见了。 现在他是陷在这座大院子里了,四下看看,没门,有墙,一圈围墙却跟那耸天的峭壁一样,上头是云是雾,也迷蒙一片,根本看不见顶。 傅少华不由站在那儿叫苦发愣起来。 看看,四下空荡荡的,没一个人影。 听听,四下寂静异常,没一点动静。幻境,一定是幻境! 可是究竟他是置身什么所在,他不得而知。 不过有一点他很明白,那就是他暂时别想出去了,除非夏保桢放他,除非奇迹出现,来个高人救他。 想想自己已经命商二回去报信儿了,天黑之前要没回去,商二就会找东方婉君前来救他。 凭东方婉君的智慧,也许能窥破玄机,救他出去。 那就等吧。一念及此,他信步进入那座朱栏小亭坐下。 小亭傍依一弯碧水,流水徐徐有声,往下看,水中有一座小亭,一个人,是倒影,可是,他无法从水里看见天日。 坐着等吧,总比站着好。他四下看看,渐渐的被这如画美景迷住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点灯光,循光望去,灯光的来处是耸立于林木中的一座小楼,灯光透纱窗。 他不由一怔。难道说这也是幻景。不会,突然出现灯光,这该是真实的。那么,小楼上点灯的是谁? 心念正转动间,又一点灯光自树丛中飘起,冉冉向这边飘来。 凝目一看,只见一个青衣婢女提着一盏玲珑小巧的宫灯,身后跟着的赫然是姑娘夏若男。 他又是一怔站了起来。 转眼间,青衣婢女前来,夏若男已走过小桥到了亭前,那青衣婢女停在亭前,夏若男则缓步进了小亭。 傅少华忍不住叫了一声:“夏姑娘。” 夏若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傅少主请坐。” 傅少华站着没动,道:“夏姑娘,这是什么地方?” 夏若男道:“傅少主请坐下,我自会告诉傅少主,而且我还有几句话要说。” 傅少华只得坐了下去。 夏若男就在他对面坐下,道:“我先告诉傅少主,这儿是夏家后院,傅少主看到的一草一木都是真实的。” 傅少华一怔,马上就要往起站。 夏若男道:“内院重地,就是府里的下人也不容轻进,可是傅少主毕竟是进来了,而且是被家父逼进来的,何妨既来之则安之,多坐一会儿,听我说几句肺腑之言。” 傅少华迟疑了一下,收势坐下,道:“姑娘请说,傅少华洗耳恭听。” 夏若男道:“首先我要说明,家父母当面提亲一事,并不是我自己意愿,而且,家父的心意跟家母又有所不同……” 顿了顿道:“家母是一片真心,一番诚意,她老人家真喜欢傅少主,有意把我的终身托付给傅少主,家父就不同了,固然他也爱惜傅少主的人才,可是最主要的还是为朝廷延揽贤良、消弭灾祸,傅少主明白了吗?” 傅少华道:“谢谢姑娘,我明白了。” 夏若男道:“傅少主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所表现的气节很令我心折……” 傅少华道:“姑娘过奖了。” 夏若男道:“傅少主,请相信我说的都是实情实话。” 傅少华道:“姑娘不同于世俗,所说的话我不敢不信。” 夏若男摇头说道:“我是个平凡女子,倒是傅少主,表现的太不平凡了。” 傅少华道:“姑娘过奖,我只是谨遵先人的遗志而已。” 夏若男道:“傅少主客气……” 顿了顿道:“不管怎么说,正如傅少主所说,各人有各人的立场,家父所加诸于傅少主的,还请傅少主大度包涵。” 傅少华道:“岂敢。” 夏若男话锋忽转,道:“我如今来见傅少主,是来问问傅少主,这门亲事如果傅少主真不愿意,我可以送傅少主出去……” 傅少主一怔道:“姑娘……” 夏若男摇头说道:“凡事不能勉强,尤其婚姻为终身大事,而且傅少主有自己的立场,这是不容稍变的,凭心而论,我并不希望傅少主在这种情形下答应这门亲事;虽然我私心对傅少主极为……” 傅少华人耳后一句,心头不由为之震动,道:“姑娘,我感激……” 夏若男道:“傅少主假如要走的话,现在就可以走。” 傅少华道:“我走了之后,姑娘如何对令尊……” 夏若男摇头说道:“这个傅少主就不必管了,毕竟我是他的女儿,他不会拿我怎么样的。” 傅少华道:“姑娘能带我出去么?” 夏若男浅浅一笑道:“家父会九宫八卦,我做女儿的多少也懂得一些,他平日所布的阵势,我都很熟悉。” 傅少华沉默了一下道:“姑娘,令尊是位奇人,可是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还有一山高,当世之中,精于此道的并不止令尊一人……” 夏若男道:“多谢傅少主,傅少主的意思我懂,我会劝他老人家收敛点儿的。” 傅少华道:“令尊这次以毒制人,更进一步要废人武功,伤人性命,虽然为当朝消弭祸害,毕竟是过于伤害生灵……” 夏若男道:“我谢傅少主,其实据我所知,这次被废去武功的都是江湖上一些十恶不赦之徒,这种人废去他赖以为恶的武功,对当世应该是只有益而无害,至于那些未中毒的,大都是具有才智的聪明人,这种人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说是格杀勿论,其实到底几个还很难说,傅少主可以尽放宽心。” 傅少华一想也对,他没再说什么,站起来一抱拳道:“那么,姑娘,我告辞。” 夏若男道:“请傅少主多留片刻,我还有话说。” 傅少华道;“姑娘请说,傅少华洗耳恭听。” 夏若男道:“这话我本来是不该说的,我是家父的女儿,说这话等于是背叛家父,可是我毕竟身子里流动着汉族世胄的血,我不能不说。” 少华不禁动容,肃然说道:“姑娘让人敬佩。” 夏若男道:“傅少主言重了……” 顿了顿道:“我所要说的,是那纸普天之下都要争夺的血令,据我所知,那纸血令并不在家父手中,而是密藏在由喇嘛主持的一处秘密机关,这处秘密机关就在京里,主持这机关的几个喇嘛,能耐远胜于家父,各方如果没有更高明的能人,是断断无法夺到那半张血令的……” 傅少华道:“姑娘可知这处秘密机关是……” 夏若男摇摇头说道:“这个就非我所能知了,不过京里由喇嘛主持的几处秘密机关屈指可数,只要多留意一下,应该不难知道是哪一处秘密机关。” 傅少华道:“那么姑娘适才所说喇嘛之能……” 夏若男道:“傅少主胸罗渊博,见多识广,应该知道‘密宗’一词,他们除了个个是‘密宗’一流好手之外,还兼擅‘天竺’几种神奇而玄奥的法术,不是常人能敌的。” 傅少华道:“这么说,对付他们除了武功之外,还得……” 夏若男道:“得有大智慧,还要有丰富和渊博的胸蕴,否则无法对付那些‘天竺’的异术。” 傅少华皱了眉,道:“照这么说,当世之中恐怕很难找出一两个能对付他们的人……” 夏若男道:“具大智慧的人固然不多,可绝不是没有,就拿傅少主来说,傅少主的智慧与所学都够,只是在胸蕴上稍微差些,当然,以少主的胸蕴已可说是当世少见的了,可是要对付这些江湖喇嘛还嫌不够,譬如眼前,傅少主连家父所摆的区区几个小阵势都无法看破,怎么能跟那些喇嘛的‘天竺’异术抗衡?” 傅少华禁不住有点羞愧,道:“真是不经一事,不长一智,学问一途浩瀚无边,所谓学无止境,活到老,学到老,一点也不错的。” 夏若男道:“事实确是如此,不过像这种奇才大智,极丰的胸蕴,往往也要靠机缘,要是机缘不遇,无法博览奇书,单有大智慧也是不够的。” 傅少华沉默了一下,道:“不管怎么说,姑娘的明教,傅少华是记下了,也感激……” 夏若男道:“傅少主别客气,我还有一事相求……” 傅少华道:“不敢J姑娘尽请吩咐,傅少华自当全力以赴。” 夏若男道:“我先谢傅少主了,将来一旦有高人出现,以家父的立场与为人,他必不会袖手旁观,坐视不顾,奇术与奇术间的搏斗,丝毫之间便足以致命,我先请傅少主届时对家父留点情……” 傅少华一点头道:“冲着姑娘,也冲着令尊治理山东多年的政绩,我答应就是。” 夏若男道:“我永远感激……” 站起来深深一眼道:“现在让我送傅少主出去。” 话声方落,只听一声裂帛般异响从空中传了下来,上空那迷蒙的浓雾就跟被风刮了一下一样,一阵激荡。 若男一怔,轻“咦”一声道:“这是哪位高人……” 话刚说完,那激荡中的云雾很快地静止了。 夏若男旋即说道:“这位高人的造诣还不够,他没有找到这阵势的中枢所在,徒劳无功……” 傅少华想到了东方婉君,心头不由一阵跳动。 突听夏若男道:“外面来的也许是傅少主的朋友,他的造诣不够,无法破去这阵势,这一阵动荡恐怕已经惊动家父了,傅少主快走吧,再迟就来不及了。” 转望亭外道:“春喜?送傅少主出去。” 那青衣婢女恭应了一声,提着宫灯往亭左行去。 夏若男转过头来道:“傅少主请紧随她身后,要快。” 傅少华不敢怠慢,一抱拳头:“傅少华永不忘姑娘纵放之情,异日再谋后会,告辞。” 出亭紧随那青衣婢女身后行去。 夏若男没出亭,那清丽的娇面上泛起一丝异样神色。 傅少华紧跟着那青衣婢女身后而行,没几步一处门户呈现眼前,那青衣婢女开开门道:“从这儿出去就是白塔寺后,傅少主快请吧。” 傅少华谢了一声,提一口气掠出了那一扇门。 出门再看,满天星斗,自己置身于夏府后墙外,那梆击之声正打出二更。 他像即将窒息的人遇到空气一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候,他瞥见一条纤小的人影,行空天马一般由夜空中直扑夏府。 他眼力好,一眼就看出那条纤小人影正是“乌衣门”门主东方婉君。 他一惊忙提气传声:“东方姑娘,使不得。” 猛提一口气,腾身掠起,直向东方婉君截了过去。 他身法快速,一刹间卷到,正好在墙外截住了东方婉君,东方婉君却因为收势不住,一下子跟他撞个满怀。 傅少华唯恐她真气一泄掉将下去,忙伸手一抱正好搂住了东方婉君的纤腰,也在这个时候,两个人双双飘落下地,落地处正好夏府墙外,好险。 东方婉君猛一挣,红着脸退向后去。 傅少华一怔,脸上也觉得一阵奇热,而且一颗心跳得厉害,他道:“姑娘原谅,我无意……” 无意什么,他没有说下去。 恰好这时候东方婉君一声轻叹道:“不要说了。” 想想人家冒险相救,傅少华心里又是一阵激动,道:“姑娘,我感激。” 东方姑娘连头都没有抬道:“你既然已经没事出来了,我要走了。” 她可是说走就走,话一说完,拧身便跑。 傅少华情急,一手抓住人家姑娘的皓腕道:“姑娘怎么好这么就走?” 东方婉君一抖腕,嗔道:“快放手!” 傅少华这才想起自己一双手抓住人家姑娘的皓腕上,心头一震,忙松了手。 只听东方婉君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傅少华道:“我……姑娘总该给我个道谢的机会。” 东方婉君道:“你刚才不是说感激么,已经算谢过了。”她拧身又要走。 傅少华忙又伸手拦住了她,叫道:“姑娘……” 东方婉君猛抬玉首,娇面上略带着几分红晕道:“你为什么不让我走啊?” 傅少华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好:“这个……这个,我总觉得不该让姑娘这么就走。” 东方婉君道:“你已经出来了,我还留在这儿干什么?” 傅少华道:“姑娘知道我陷在夏府里,不顾一切赶来相救,我刚出来,姑娘就要走,难道说我不能跟姑娘见面么,早知道这样,我宁可不出来。” 东方婉君美目一睁,一双眸子之中,暴射奇光,道:“那么想见我么?” 傅少华心头震颤,暗一咬牙,猛一点头。 东方婉君娇躯一阵轻颤,倏地低下头去道:“那么,你今天白天为什么不到我那儿去?” 傅少华明白她何指,呆了呆道:“这个……我知道姑娘安然无恙……” 东方婉君道:“那么,我知道你安然无恙,我就不能扭头回去么?” 傅少华无言以对,苦笑说道:“姑娘这是何苦……” 只听东方婉君道:“我总不能老跟你在一起,老陪着你,是不是?” 再傻的人也会懂这话的意思,何况傅少华绝顶聪明,他心神猛震,一阵激动,脱口说道:“只要姑娘愿意……” 东方婉君猛抬玉首,神情激动,娇面酡红,一双美目尽射万斛深情,颤声说道:“我……” 她刚一声“我”,蓦地里…… “少爷。”铁大的话声传了过来。 东方婉君扭头便跑,飞射不见。 傅少华怔在那儿,呆呆的,傻傻的。好一个该痛揍八百大板的铁大。 几条人影鹰隼般的掠了过来,有铁大、商二、阴瞎子。 只听铁大说道:“少爷,你出来了,谢天谢地,可没把人急死,要依我就砸他的门闯进去找您去,东方姑娘说什么也不许,商二也在一边死死拉扯住……” “咦”地一声,抬头四望道:“东方姑娘呢,没在这儿么?” 商二翻了他一眼道:“别问了,九成九是让你莽张飞吓跑了!” 铁大一怔道:“我把东方姑娘吓跑了,怎么回事儿,刚才东方姑娘不是跟咱们在一起么?” 铁大愣得可以,也愣得可爱。 傅少华定过神来,心里小鹿儿般乱撞,脸上直发烫,道:“走吧,回去再说吧。” 商二是个明白人,阴瞎子眼瞎心不瞎,他两个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问,跟着走了。 铁大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儿,一边走,一边偏着头,皱着眉想,想了半天,终于,他摇了头,还是没明白。 走了几步之后,商二赶了一步跟傅少华并肩,道:“少爷,麻四那儿不能去了,麻四被召回‘五城巡捕营’,房子上了锁。” 傅少华微一怔道:“怎么了?” 商二道:“您先别担心,没什么事儿,只是麻四被召回‘五城巡捕营’,房子空着,没人给咱们把门,万一让人看见,那是给麻四惹麻烦。” 傅少华突然问道:“麻四知道咱们不回去么?” 商二忙道:“知道,我告诉过他了,他说咱们在哪儿安下身后,随便找一个‘五城巡捕营’的说一声,他马上就来。” 傅少华道:“外面的情形怎么样了,他们可曾派出人来……” 商二道:“凡是中了毒的,全毁了,一个也没有跑掉,那些没中毒的,也一样不知道躲哪儿去了。” 傅少华道:“知道有哪些人毁了么?” 商二道:“不清楚,这要等麻四来了之后才知道,少爷,这主意是夏保桢出的么?” 傅少华道:“是他。” 商二道:“这么说他确是个能人?” 傅少华道:“确确实实是个奇人。” 说话间出了胡同,只见对街站着个黑衣汉子,是麻四八亲信之一哈德山,哈德山也看见他们四个,立即迎了过来。 商二要打招呼,只见哈德山递过一个眼色,他机灵,心知这附近还有别人,当即就把已经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转眼间哈德山走近,擦身而过,就在擦身而过的时候,只听哈德山低低说道:“东城根儿有座‘药王庙’,诸位先去,统带马上就到,留神附近有狗。” 哈德山进了四人身后那小胡同。傅少华等立即顺着大街行去。 行走间,商二转眼四看,街道两边站着不少“鹰爪”,只不知道是哪个营的,好在四个人的打扮都不类江湖人物,并不怎么碍眼。 很快到了东城根儿,果然有座“药王庙”。 这座“药王庙”紧挨着城墙,断壁危垣,残破得很。 四个人进了“药王庙”四处看看,只见尘土厚积,鸽翎蝠粪满堂,连个能下脚、能容身的地儿都没有。 铁大道:“麻四真会给咱们找地方啊,这地方真不赖,要什么有什么?” 商二道:“别抱怨了,他也是没办法……” 铁大道:“能怪我抱怨么,瞧瞧这地方,让少爷怎么歇息?” 傅少华道:“不碍事,我就坐在这儿歇歇就行了。” 竟然毫不嫌弃地坐在了那天井台阶上。 他都坐下了,别人还不能坐么? 商二、铁大对望了一眼,刚要往下坐,步履响动,外头来了人,两个人霍然旋身,肩一并双双护住了傅少华。 阴瞎子更快,跨一步已挡在铁大跟商二身前。 只听庙外传进来一个话声:“少爷,是我。” 阴瞎子抬起的手又垂了下去,道:“麻四弟到了。” 傅少华站了起来,麻四一个人快步走了进来,商二道:“就你一个人么?” “哈德山他们四个人在外头,我让他们四下看着点儿。” 走过来对傅少华欠了个身,道:“少爷,我知道这地方连个立脚的地儿L都没有……” 铁大道:“既然知道还让少爷往这儿来?” 麻四不安地笑笑,没说话。 傅少华淡然一笑道:“行走江湖,飘泊东西,哪儿不能待,咱们坐下说话。” 他先坐了下去。都坐下去之后,麻四不安地道:“少爷,你没事儿吧?” 傅少华明白他何指,刚要回话。 铁大那里已冷哼说道:“夏保桢哪儿能奈何咱们少爷,你可真高抬他了!” 麻四道:“我知道,我只是问问。” 傅少华望着铁大道:“铁大,不是麻四高抬夏保桢,倒是你高抬我了,要不是那位夏姑娘,恐怕我还出不来,也没人能救得了我……” 接着,他把经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他这一番话只听得大伙儿个个心惊肉跳,尤其是铁大,他更是瞠目结舌,作声不得,半响他才出了一口气道:“这么说我是门缝里瞧他,把他给瞧扁了!” 商二道:“少爷,夏保桢真有这么大能耐?” 傅少华道:“他似乎有经天纬地之才……” 铁大冷笑说道:“为拢络个人不惜把自己的女儿送人,这么看来他这个人也不怎么样,糟塌了他那经天纬地之才。” 商二愁聚眉锋,脸色凝重,道:“爱新觉罗王朝里有这么个人,往后的麻烦可就大了。” 铁大眼一瞪道:“姓商的,你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好不?” 商二道:“铁大,咱们不必胆怯,但不能不承认事实。” 铁大道:“什么事实,以我看不过是邪魔歪道的障眼法,八成儿那老小子他自己就是个‘白莲教’。”商二想笑,可是没笑出来,摇摇头,没说话。 麻四道:“夏保桢是这么个人,夏姑娘又是那么个人,他这个做老子的应该羞煞愧煞。” 阴瞎子道:“那位夏姑娘的确是位难得的好姑娘。” 商二道:“少爷,咱们何处觅高人去?” 傅少华苦笑一声,道:“高人不能说没有,但却难求。” 阴瞎子道:“我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像夏保桢这么个奇人,我还是头一回听说,以我看世上这种奇人很难找到第二个。即使有,也只有闲云野鹤般,懒得过问世事。” 商二忽然说道:“少爷,托托山那位老人家怎么样,能请得动么?” 傅少华摇头说道:“老人家懂,可是造诣不深,要不然的话我怎么会让夏保桢困住!” 这话说得有道理。商二吁了一口气道:“少爷,这可是大麻烦……” “娘的。”铁大一巴掌拍在大腿上,道:“他们怎么有这种人,难道爱新觉罗的气数未尽不成,夏保桢这老兔崽子,将来他怎么见泉下列祖列宗?” 阴瞎子道:“现在的人只顾眼前,有几个顾及死后的,活着的时候只想享尽人间荣华富贵,死后名垂千古也好,遗臭万年也好,那就不管了。” 麻四点头说道:“阴老这话不错,这种人我见多了,只要能沾上一个官字,就抱得紧紧的,抓得牢牢的,就是舍了命也不肯放。” 铁大道:“夏姑娘这么一位姑娘竟生在他家,老天爷真是瞎了眼了。” 商二目光一凝,望着傅少华道:“少爷,夏姑娘告诉您,那张血令并不在夏保桢手里?” 傅少华点了点头。铁大冷笑说道:“他们挺卖力的。看来他主子对他却不怎么信任。” 商二转眼望向麻四道:“京里由喇嘛们主持的秘密机关一共有几个,这你该清楚?” 麻四道:“京里由喇嘛们主持的秘密机关并没有几个,屈指算算只不过有五个,安定门内‘关于监’之东的‘雍和宫’,外馆的‘黄寺’、‘黑寺’、‘东四牌楼’的‘隆福寺’,西四牌楼北的‘护国寺’,就这么几个。” 阴瞎子道:“麻四弟,这些个喇嘛庙不一定都是他们的秘密机关吧?” “不,”麻四道:“据我所知,刚说的那五处都是,朝廷对他们的礼遇之丰,那是别的寺院所难及的,就连一些王公大臣也比不上。” 阴瞎子道:“据说论规模,论礼遇,要以‘雍和宫’为最。” “不错,阴老。”麻四道:“这都起于雍正,‘雍和宫’原是雍正登基之前的潜室‘雍王府’,这四皇子胤祯在登基之前,得助于喇嘛的地方很多,登基之后,喇嘛的地位犹尊,喇嘛跟‘血滴子’就成了他控制朝野的两大工具,雍正把他这位雍王府赐给了章嘉呼图克图,作为这位活佛的净修之所,而且在东廊还保留着行宫,不时要到‘雍和宫’走动走动,这么一来,‘雍和宫’的礼遇焉有不尊、不丰的道理。” 商二道:“以你看,那半张血令可能藏在哪一处?” 麻四摇头说道;“不知道,也不敢说,要照情形看,他们应该把它藏在‘雍和宫’里,可是究竟是不是在‘雍和宫’里,那就不敢断言了。”阴瞎子道:“说的是,谁也不敢断言。” 商二望着麻四道:“能打听打听么?”麻四迟疑着没说话。 商二道:“我知道不容易,可是总得试试,眼前咱们这些人中也只有你一个吃他们的粮,拿他们的俸的。” 麻四一点头道:“我知道,总是要打听出来的。” 铁大道:“要照那位夏姑娘的说法,就是打听出来也没用,那些个番僧的能耐比夏保桢那老兔崽子还来得高,咱们之中谁能跟他们斗?” 商二皱了眉,半晌才道:“不管怎么说,在五月端午之前,咱们一定得把那半张血令拿到手中,是不?” 麻四两眼一睁道:“让我试试,等打听出来它究竟藏在哪儿之后再说,我不信咱们就没办法了,更不信他们能这么保住那半张血令。” “对!”铁大又在大腿上拍了一巴掌,道:“路是走出来的。” 傅少华突然说道:“麻四,我不希望你到处打听,到处问去。” 麻四道:“怎么,少爷?” 傅少华道:“我倒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夏姑娘既然放我出来,他就不会骗我,以我看咱们的确是无法跟那些喇嘛们的‘天竺’异术抗衡……” 商二道:“少爷,咱们总是要拿到那半张血令的啊。” “诚然。”傅少华点头说道:“不过咱们如果不惜一切硬拚硬闯的话,那恐怕是白白的牺牲。” 麻四道:“要是东方姑娘在这儿,也许……” 商二忙递眼色道:“东方姑娘或许有办法。” 阴瞎子道:“东方姑娘连夏保桢所布的阵势都破不了,对付那些喇嘛们恐怕不行。” 傅少华淡然说道:“无论什么事,靠别人,不如靠自己。” 蓦地一阵衣袂飘风声传了进来,哈德山扑了进来道:“爷,狗鼻子灵,闻着味儿跟着来了。” 麻四霍地站了起来,道:“几条?” 哈德山道:“四条。” 麻四转望傅少华道:“少爷,您别露面,我去跟他们碰头去。”带着哈德山转身走出去。 出庙看,果然四个穿一色天蓝长袍的中年汉子,两前两后地走了过来,董武正躲在离庙十丈的一株大树后瞧着他们。 麻四打个手势示意董武别动,带着哈德山就迎了上去。 离庙两三丈处双方碰了头,那四个八只眼盯着麻四,只不说话。 麻四轻咳一声道:“四位是……” 前两个中年汉子中,站在右边的一个开了口,笑吟吟地:“‘侍卫营’的,林头儿不认识么?” 麻四“哦”一声道:“原来是御前带刀的四位侍卫爷,四位到这儿来是……” 那中年汉子道:“我们大领班接获密报,有几个江湖莠民躲在这座破庙里,先派我四个来查查看,我们大领班随后就到。” 麻四心里一跳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儿,我也听说了,可是我刚带着弟兄查过,别说人了,连一点蛛丝马迹也没有,八成儿是密报弄错了,要不就是别有用意的谎报” “是么?”那汉子嘿嘿笑道:“别是林头儿想捡这个功吧?” 麻四道:“这是什么话,大伙儿都是吃官粮的,拿官俸,当官差的,谁会捡谁的功?四位要是不信,尽可再进去查查。” 那汉子笑道:“开玩笑的,林头儿怎么认起真来,既然没有那就算了,林头儿请便吧,我四个要在这儿等我们的大领班到了之后回个话。”看来这人是够狡猾的。 麻四作了难,可是他也不含糊,脑中一转道:“既然这样,那我就先走一步了,失陪。” 话落,他带着哈德山迈步就走。 这一来倒弄得那四个一怔,就这四个一怔神,麻四突然双手并发,十指一折,刹那躺下两个。 另两个大惊退身,喝道:“林头儿这是……” 麻四淡淡一笑道:“大伙儿都是走过道见过世面的,何必来这一套,德山,拿下了。” 哈德山答应,挑一个个子矮的扑了过去,把那个大的留给了麻四。 哈德山够快,可是麻四更快,一旋身便扑向了哈德山留给他的那个大个子。 只听铮然一声,那两个腰中软剑出了鞘。 麻四忙道:“德山,留神家伙。” 可是迟了,哈德山左胳膊已挨了一下,皮开肉绽一条大口子,鲜血立刻涌了出来。 哈德山闷哼一声,脚下只顿了顿,立刻双掌一错又扑了过去,他竟然凭一双肉掌硬拚软剑。 董武一见动上手,自那棵大树后一阵风般扑倒,会合哈德山双扑那矮个子。 他两个这里以二对一,刚接上手。 麻四凭他当日威震江湖的身手已一掌拍飞了大个子掌中软剑,跟着揉身欺近,一指正点在大个子的喉结上。 大个子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气一闭一仰便躺下了地。 那矮个子一见情势不好,奋力一剑逼得哈得山跟董武退了一退,翻身便跑。 麻四道:“别让他走。” 哈德山、董武双双扑了过去,转眼间已到了矮个子身后。 矮个子急了。回身抖手就是一剑,直卷面门。 董武上半身往后一仰,下头出腿,一勾一拨,矮个子立刻趴了下去。 哈德山跨步上前,一掌劈在矮个子后脑勺上,矮个子没再爬起来,连动都没有动一动。 麻四道:“德山,把你的伤先包一下,然后把他们弄进庙里去。” 哈德山道:“不碍事,进庙里再说吧。” 俯身抄起了那个大个子,麻四一手提一个。 三个人正往庙里走,庙里扑出了铁大,一咧嘴,大巴掌落在麻四肩头:“又见着你那干净俐落的两下子了,宝刀不老,依然当年威风嘛,给我。”劈手抢过那两个侍卫,进了庙,把那四个往尘土厚积的地上一掷,麻四扯一块衣裳札上了哈德山的伤口。 这就是带人,他这么对人,人怎么会不服他? 商二看得暗暗点头。麻四转过身来道:“少爷,这四个是‘侍卫营’的,不知道他们怎么知道您在这儿,咱们的仇人马上就到,我不得不先收拾了这四个。” 傅少华微一点头,道:“我听见了,血海大仇,曾经踏破铁鞋,如今自己送上门来,这种事不可多得,咱们好好布署一番。” 麻四道:“您吩咐吧。” 傅少华道:“铁大出庙往东,商二往西,阴老请南去包抄,准备断他们的后路,行动要快,而且隐蔽。” 话刚说完,阴瞎子已然白天井中拔起,一闪不见了。 好快的身法,两眼都瞎了还这个样,要是没瞎还不知道怎么样呢,无可讳言的,阴瞎子加盟‘铁骑会’追随傅少华,对傅少华来说,那是一大臂力。 阴瞎子一走,铁大、商二跟着行动,都疾若鹰隼般飞掠而去。 麻四道:“少爷,我三个呢?” 傅少华道:“我这么布署是不打算让他们走脱一个,可是我不能不防着哪一个漏网,所以我暂时不打算让你三个露面,不过到了必要的时候我会招呼你的。” 麻四道:“您还打算让我继续披这张狼皮么?” 傅少华道:“除非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不然我不打算让你暴露身份,因为有你混在他们之中,对我多少有点帮助的。” 麻四微一点头,刚要说话。傅少华忽然一凝神,道:“来了……”麻四神情为之一紧。 傅少华道:“不忙,还远,麻四,你对阴无常这个人了解如何?” 麻四道:“您是指他的一身所学?” 傅少华点点头说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我不让他有一点侥幸脱身的机会,两位老人家跟众兄弟长眠地下不少年了……” 麻四道:“阴无常此人内外双修,惯用左手,是个左撇子,有一身诡异而歹毒的所学,尤其掌上功夫更有独到之处,听说在掌上练有什么歹毒功夫,中人无救,所以他从不用兵刃,当然他的兵刃也许更歹毒,更霸道,只是没人见他用过……” 傅少华道:“他的耐斗力怎样?有的人是不耐久战的。” 麻四道:“少爷,他练的是‘童子功’,今年五十多了,还没破过身。” 傅少华一点头道:“那么他的耐斗力一定不错,你三个留在庙里别出去,留神这几个醒过来。” 双手往后一背,从容而潇洒地走了出去。 出庙看,五个人一前四后,已近“药王庙”十丈之内。 后四个的装束打扮跟庙里那四个一样,目闪精光,满脸桀傲不驯的中年汉子。前面那位,是个瘦高华服客,此人面目冷峻,鸡眼鹰鼻,一股子阴惊之气逼人,顾盼之间两眼寒芒外射,极其吓人。 唇上那两撇小胡子,很眼熟,正是杀虎口见过的那位。他那一袭华服两袖特大,一双手深藏在袖子里,让人连看都看不见,脚下是一双薄底快靴。走起来轻捷稳健,一看就知道麻四没说错,果然是位内外双修的一流好手。 其实那应该是当然的,身为“侍卫营”的大领班,怎么会不是好手,差一点的都进不了“侍卫营”,“侍卫营”的成员个个百中选一,要求极严,又何况是这位大领班。 傅少华出庙几步便停了步,站在那儿不言不动。 那瘦高华服客,一见庙里出来了人,也立即抬手拦住身后四人停了步,一双锐利的阴惊目光紧紧盯着傅少华,直打量。 双方就这么隔着七八丈对峙着。 半晌过后,头一个沉不住气的是那瘦高华服客,他扭头往后低低说了两句,一名中年汉子,从他身后走了出来,直往“药王庙”行来。 傅少华仍站着没动。那中年汉子也是老经验了,没走得太近,隔一丈便停了步,目光一凝,望着傅少华道:“你是干什么的?”这位好和气。 傅少华道:“江湖路上的。” 那汉子道:“有善民牌么?” 傅少华微一摇头道:“没有。” 那汉子沉声说道:“几天前官家贴出告示,要来京的江湖人物一律按时往白塔寺前领取‘善民牌’,你为什么不去?” 傅少华道:“我跑了去没赶上。” 那汉子叱道:“胡说,分明是骄狂胆大,蔑视官家,你可知道没有‘善民牌’的人一经查获要格杀勿论么?” 傅少华道:“我听说了,所以我才躲到这儿来,没想到还是让你们找到了。” 那汉子道:“那还不赶快低头认罪,束手就缚啊?” 傅少华迈步走了过去。 只听那汉子喝道:“站住,你要干什么?” 傅少华道:“这话问的好,你不是叫我赶快认罪,束手就缚啊?” 那汉子冷冷一笑道:“少跟我来这一套,你们这些江湖亡命徒,哪一个是省油的灯……” 傅少华道:“阁下,你可也是江湖上走过腿的?” 那汉子脸色一变,叱道:“大胆……” 傅少华道:“我说的不是实情实话么?” 只听那瘦高华服客道:“让他过来。” 那汉子恭应一声,立即往一旁退出好几步去。 远远的望着傅少华道:“你过去吧。”傅少华当即迈步走了过去。 那汉子望着傅少华打身前丈余处走过,双臂暗暗凝足了功力,防的是傅少华突袭,岂料傅少华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七八丈距离,转眼工夫,傅少华已行进了两丈。 只听那瘦高华服客冷喝说道;“站住。” 傅少华听他的,立即收势停了步。 瘦高华服老者上下一打量傅少华道:“你姓什么,叫什么,哪儿来的?” 傅少华道:“容我先请教一下,可是阴大领班当面?”瘦高华服客微微一愕,狐疑地看了傅少华一眼,点点头道:“不错,我正是姓阴。”傅少华吸了一口气,压了压心中的激动,缓缓说道:“阴大领班,我姓傅,中州人氏。” 阴无常道:“你到京里来也是为夺那半张血……” 话锋忽顿,凝目望着傅少华道:“你姓傅,中州人氏?” 傅少华道:“是的,阴大班认识中州姓傅的么?” 阴无常道:“中州地面上姓傅的不少……” 傅少华道:“是有一家阴大领班认识,‘铁骑会’傅家。” 阴无常脸色突然一变,旋即倏然而笑:“事隔多年,我都忘了,没想到今天在这儿碰见个后生提醒我这一句,不错,我跟‘铁骑会’傅家很熟很熟,简直熟得不能再熟了,年轻人,你跟‘铁骑会’傅家有什么渊源?” 傅少华道:“我是‘铁骑会’的第二代会主,当年‘铁骑会’的会主,是先父。” 阴无常“哦”地一声道:“原来是当年‘铁骑会’的漏网余孽啊,当年是怎么侥幸不死的?” 傅少华道:“这是上苍的意思,我要是死了,傅家这些血债让谁索讨。” 阴无常阴笑点头:“说的是,现在咱们已经摊牌了,牌底摊了出来,就不必再多说什么,只是,你怎么知道当年剿灭‘铁骑会’的是我?” 傅少华道:“天意,上苍是无所不知的,再说,作恶的人是无法隐藏自己的。” “好话。”阴无常道:“我头先派来的那四个呢,落在你们手里了是不?” 傅少华道:“当然,我要没有擒住他四个,怎么会知道阴大领班随后就到。” 阴无常笑道:“说的是,说的是,他们人呢?” 傅少华道:“都在我身后庙里。” 阴无常道:“还有三个呢?” 傅少华道:“你‘侍卫营’的人,我只见着四个。” 阴无常道:“我说的这三个是‘五城巡捕营’的人。” 傅少华道:“没看见,想必回去了。” 阴无常阴笑着说道:“我是来路来的,怎么没见着人?” 傅少华道:“那我就不知道了,也许你视而不见,眼力不够好。” 阴无常一笑说道:“我虽然是个快五十的人,但牙口还好,目力尤佳,一里外的麻雀儿也看得见,何况是三个活生生的大人,别是他三个心里有愧,胆怯躲在庙里不敢见我吧?” 傅少华淡然一笑道:“算你高明,他三个是在庙里……” 阴无常哈哈一阵笑:“吃的是官粮,拿的是官俸,居然跟叛逆勾结在一起,我看林头儿这统带是不想干了!” 傅少华道:“据我所知,他早就干腻了,可是我希望他还继续干下去。” “那是……”阴无常道:“他要是能继续干下去,对你有莫大的好处,只是现在看你这一着要落空了。” 傅少华道:“不见得。” 阴无常目中万芒飞闪哈哈一笑道:“这么说,你是不打算让我离开这儿了?” 傅少华道:“那是当然,无论那一桩,都该让你留在这儿。” 阴无常道:“恐怕还是一个也不能走。” 傅少华道:“不错,只走脱一个,林头儿这统带就干不成了。” 阴无常目光转动,道,“在我的记忆里,‘铁骑会’漏网余孽不只你一个,好像还有什么四大护卫……” 傅少华道:“铁英在东,商二在西……” 随着他这指令,铁大跟商二立即现了身,而且双双逼了过来。 阴无常脸色一变道:“好啊,堵上了,还有两个呢?” 傅少华道:“麻四是那位‘五城巡捕营’的林统带,巴三至今还没有下落。” 阴无常“哦”地一声道:“原来如此啊,怪不得他在杀虎口放了你一马……” 霍地转头后望,阴瞎子已站在他来路上,他转头过来:“这个瞎老头儿又是谁?” 傅少华道:“这位老人家跟你同宗……” 阴无常神情一震,失声说道:“阴瞎子……” 傅少华道:“‘铁骑会’的总护法。” 阴无常霎时恢复了平静,摇头说道:“看来我是陷入包围了,你当真不打算让我再离开这儿了……” 突然鬼魅般飘起,闪电一般扑向傅少华。 他这一动,傅少华只觉身后风生,心知那原站在他身后的中年汉子也动了。 就在这时候,“药王庙”里响起一声沉喝:“阴无常,凭你也配跟我家少主动手?” 傅少华听得清楚,先是身后闷哼一声,砰然重物倒地,继而劲风飘身而过,一条人影直迎阴无常。 傅少华看得也清楚,那是麻四。 砰然大震,麻四硬跟阴无常对了一掌,两个人都踉跄暴退,阴无常没怎么样,麻四却起了轻喘。 显然,这位“铁骑会”四卫之一的麻四,在功力上要稍逊这位“侍卫营”的大领班一筹。 只听一声霹雳大喝传了过来:“麻四爷,你歇会儿,让我陪这位阴大班玩玩。” 铁大行空天马般飞掠而至,那高大身躯猛如千钧当头扑下。 阴无常还真有点震慑,不敢轻攫锐锋,闪身就退。 砰地一声大响,铁大双掌落空劈在地上,一时砂飞石走,声势好不惊人。 突听阴无常道:“堂堂的‘铁骑会’也会车轮战啊。” “放你娘的屁。”铁大叱道:“当年你带着狗腿子偷袭‘铁骑会’,那叫什么战法!” 转身就扑。傅少华及时一声朗喝:“铁大,退后。” 铁大硬生生地收住扑势,转过身来道:“少爷,您怎么受他的激……” 傅少华微一摇头道:“不,铁大,咱们‘铁骑会’向来不落人家话柄,你往一旁站站,让我跟他说话。” 铁大瞪了阴无常一眼道:“你这兔崽子别得意,还不知道是运气是倒霉呢!” 立即退向一旁,虎视眈眈地望着阴无常。 阴无常好生不安,他装作没看见,也强作镇定,望着傅少华笑道:“这才不失为‘铁骑会’的第二代会主……” 傅少华淡然一笑道:“你不必再多说什么了,我跟你一对一,你若是能胜了我,那算你命大,‘铁骑会’的这笔血债一笔勾销,你要不是我的对手,那么你就长留在这座‘药王庙’里了。” 阴无常两眼一睁道:“这话是你说的?” 傅少华道:“你放心,我向来说一不二,他们也不会不听我的话。” 阴无常目光四下一掠道:“你们都听见么?” 铁大道:“废话。” 阴无常望着傅少华,摇摇头道:“要是我胜了你,你伤在我掌下,我看他们断断没有不出手的道理。” 傅少华道:“我知道你颇具心智,那么你说怎么办吧?” 阴无常道:“让你的人都退进‘药王庙’……” 铁大道:“放屁。” 傅少华一抬手道:“让他说下去,阴无常,说你的。” 阴无常道:“让你的人退回‘药王庙’里去,我的人,我让他们回去,然后咱们借庙前这块地放手一搏。” 傅少华道:“前者我可以答应,后者我不能点头,我还打算让麻四,继续干他的‘五城巡捕营’统带,所以我不能放走一个人。” 阴无常阴阴一笑道:“说句话你也许不信,我老早就对这位林头儿动了疑,早在我来这儿之前,我已经派人知会了‘九门提督’门卫,所以麻四要想干下去,恐怕不容易,除非他愿意豁出一条命去。” 傅少华道:“你说对了,我不相信。” 阴无常耸耸肩,摊手说道:“你不信,我就没办法了。” 傅少华道:“你的人可以留在这儿,待会儿动不动手,那随他们,我要留一个阴护法在外头看着他们,阴护法的任务只在防他们逃走,无论什么情形下,绝对不伸手。” 阴无常道:“我若是再不点头,那就显得贪得无厌了,好吧,就这么办吧。” 傅少华道:“铁大、商二、麻四,你们三个退进庙里去。” 铁大没多说,恭应一声,转身就走。 阴无常笑笑说道:“他们果是很听话啊!” 傅少华道:“那当然,他们一个个都忠心耿耿,唯命是从。” 阴无常道:“这年头儿找这种人真不容易啊。” 傅少华道:“的确,人心都变了,变得可悲可叹。” 阴无常话锋忽转道:“我知道巴三的下落,你信不信?” 傅少华微微一怔,道:“是么,巴三在什么地方?” 阴无常道:“他现在是‘侍卫营’的一个领班,官儿没有麻四大,可是御前带刀,身穿黄袍马褂,远比麻四神气。” 傅少华又复一怔,道:“这么说,巴三现是‘侍卫营’的一个领班?” 阴无常道:“是啊,这是论功行赏之后,他应得的报酬。” 傅少华道:“论什么功,巴三为你们建了什么大功?” 阴无常倏然一笑道:“当年‘铁骑会’的实力何等雄厚,要是没个内应,我岂能破得了它?” 傅少华心头一阵跳动道:“我明白了,可是我不信。” 阴无常阴阴一笑道:“信不信在你,不过我说的是实情实话,人,是不可太相信表面上恭顺,内藏奸诈的也大有人在,这番话,我相信你不会不相信的。” 傅少华的心情本来是经一番强制之后已臻于平静,听了这话之后,虽然他不相信,可是心情不免有些儿不宁。 阴无常深深一眼道:“巴三现在有娇妻,有美妾,享尽人间荣华富贵,享尽人间风流情趣,早就把‘铁骑会’这三个字抛在了九霄云外,你却仍把他当作亲信护卫,岂不可笑?” 傅少华道:“不管怎么说,我还是不信。” 阴无常道:“我还有一件事,你信不信?” 傅少华道:“哪件事?” 阴无常道:“我早就知道你是‘铁骑会’的第二代会主,有人告诉了我。” 傅少华道:“是谁告诉你的?” 阴无常道:“山东巡抚内调,现任工部右侍郎的夏大人。” 傅少华双眉一扬道:“我信。” 阴无常道:“还有,夏大人的掌珠有纵敌之嫌,已经被夏大人亲手捆绑,严加议处,现在正在吃苦受罪,你信不信?” 傅少华心头猛震,急道:“这……这是真的?” 阴无常道:“我还是那句话,信不信在你。” 傅少华强忍惊急道:“信不信又如何,那不关我的事……” 话虽这么说,可是他的心已经乱了。 高手过招,心境不能有一点分心,要不然的话,就是一个功力不如他的人,也能要他的命。 傅少华怎么会不明白这一点。 只听阴无常道:“据我所知,她这是为你受苦,为你受罪。” 傅少华没说话,但旋即又道:“你不必再说什么了,要真是这样的话,我自会想办法救夏姑娘出来……” 阴无常一点头:“这才是,一个人怎么好无情无义,你去救吧,夏大人正等着你呢……” 他抬起了手,一只右掌露出袖外,黑黑的,跟鬼爪一般,他道:“你准备好,我要发招抢攻了。” 傅少华双臂凝功,当即说道:“你只管发招动手就是,我等着呢。” 阴无常阴阴一笑,突然揉身欺进,一掌攻了过去。 傅少华知道他在一双手掌上,有独到的歹毒功夫,没敢轻敌,当即挺掌迎了上去。 阴无常不愿拚,右腕一沉,手掌走偏,划一个半弧,向傅少华当胸拍了过去,跟着左掌递出,疾取傅少华左肋。 他这一只左掌掌白没一点血色,跟右掌恰好相反。 傅少华左掌补上了右掌的位置,右掌下划,直取阴无常腕脉。 就在这时候,阴无常攻势一顿,招式忽变,一口气连环拍出八掌,果然是掌掌诡异难测。 傅少华从容不迫,一一化解,就在他刚格开阴无常那八掌的时候,阴无常那惨白的左掌掌心突然一变,一掌飞快印向傅少华心窝。 傅少华大吃一惊,抽身便退,他只觉得阴无常的现身功力,远较他想像中的为高。他却不知道自己上了人家的恶当,心情不宁,无法专心。 阴无常跨步跟到,双掌挥动一连又攻出六掌。 傅少华只觉一热一冷两片劲气笼罩着整个身躯,热的炙热,冷的冰冷,令他隐隐有窒息之感。 他心神震动,猛提一口真气,易守为攻挥掌迎了上去,砰然几声大震,两个身躯倏然分开。 傅少华还没有站稳,阴无常又攻了上来,一阵抢攻,逼得傅少华连连后退。 傅少华不由大急,心想,看阴无常的一身所学仅比麻四略高一筹,自己怎么会应付不了他…… 心念正转动间,阴瞎子的话声入耳,轻若蚊蚋,但清晰异常:“少主今天怎地这般心绪不宁,对敌搏斗,最忌分心,一个不慎便有致命之险,阴无常是‘铁骑会’的大仇人,今天要走了他再想找他可就难了,少主该谨慎。” 这话入耳,傅少华脑际灵光飞闪,霎时间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凡事就怕想通,只一想通什么疑虑都没有了。 傅少华既没了疑虑,心境马上就平静了,这一平静不但手上威力大增,而且马上看出了阴无常一处破绽,抖手一掌攻了过去。 砰然一声,这一掌正中阴无常左肩,打得他闷哼一声,踉跄暴退,既惊又诧异地直看傅少华。 傅少华道:“看什么,我想明白了,差点儿上了你的当,从现在开始,该是你心绪不宁的时候了。” 还是真的,阴无常一听这话,胆气马上就消了几分,气不壮心绪还能安宁么?那是不可能的。 他这里刚一怔神,傅少华已然快逾千钧之威攻到,那满天飞舞的掌影马上罩住了他周身大穴。 阴无常心胆俱裂,一个转身到了那三个一旁观战的下属之后,冰冷一声:“替我挡他一阵。” 双掌猛力一推,那三个立足不稳,立即向傅少华撞去,他则一个大转身飞掠而起,往东射去。 傅少华绝想不到阴无常这么阴狠卑鄙,到了紧要关头竟推别人来替死。 他心神一震动间,两个侍卫已撞进掌力范围之内,惨叫两声立即喷血倒地,那侥幸的一个要跑,傅少华一定神一指点出,那一个没能跑出两步便仆倒在地,傅少华腾身掠起,飞近阴无常。 阴无常早就被阴瞎子截住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竟没敢向阴瞎子伸手,掉头便往南跑。 而傅少华已然掠到,一掌劈出,正中阴无常一双小腿。 铁打的金刚也禁受不住这一击,何况阴无常一个血肉之躯,只听“叭!”地一声,两腿立折,大叫一声,倒了下来,满地翻滚。 “兔崽子,你歇着吧。” 霹雳大喝声中,铁大掠到,扬起大巴掌兜头拍下。 铁大这一掌若是拍实,再有十个阴无常也非死五对不可。 傅少华及时伸手拦住铁大,道:“铁大,留他活口。” 铁大挥势太猛,收掌不住,一咬牙,人在半空中猛地一个旋身,砰然一声,一掌拍在几丈外地上,地上拍了个大坑,砂飞右走好一阵才停歇。 可见铁大是用多大的劲儿。可见铁大是多么痛恨阴无常。 麻四跟着掠到,一指头落在阴无常的腰眼上,冷哼一声道:“孬种,你也禁受不住这个啊?”一把提起了阴无常道:“少爷,您打算怎么处置他?” 阴瞎子在一旁说道:“少爷恐怕要问他口供。” 傅少华点了点头道:“不错,把他提进庙里去。” 进了庙,几个人围住了阴无常。 麻四一掌拍醒了阴无常,阴无常一醒就打寒战,咬牙忍着腿上彻骨疼痛,瞪着眼道:“冤有头,债有主,今儿个我姓阴的落进你们的手里了,要割要剐任你们了!” 铁大冷笑一声道:“姓阴的,你还挺硬的啊,要不要你铁爷给你点乐子尝尝?” 阴无常白眼一翻,道:“当年掌下游魂,你也配。”铁大勃然色变,就要伸手。 商二一拦,冷冷说道:“铁大,他求的也就是这个,他姓阴的作孽作恶多了,想死却没那么便宜。” 阴无常两眼一转道:“你们要怎么折磨我,尽管冲着我姓阴的来就是。” 商二冷冷一笑道:“我们都不急,你又急个什么劲儿?” 麻四狠瞪他一眼又道:“待会儿我要不一刀刀地剐你,我就跟你姓阴的同姓。” 阴无常听了又是一颤,转眼望向傅少华,道:“你们还等什么?” 傅少华淡然道:“要按‘铁骑会’的血仇,我早就杀了你,如今眼前还有比‘铁骑会’血仇更重要的事,我不得不让你多活片刻。” 阴无常咧嘴一笑,笑得狰狞:“你们要是从姓阴的嘴里问出什么来,那你们可是打错了主意……” 傅少华没理他,道:“我要先问问你,你说巴三现任职‘侍卫营’领班,可是真的?” 阴无常道:“自然是真的。” 铁大道:“放你娘的屁,姓巴的是什么样的人,我们比你清楚,他身上有几根汗毛我都知道。” 傅少华道:“那么我问你,现在什么地方可以找到巴三?” 阴无常道:“当然是‘侍卫营’里。” 傅少华微一点头道:“那就行了,待会儿我派个人请他去,有你阴大领班在这儿,他不会不来……” 铁大道:“少爷,你怎么信他的?” 傅少华没理铁大,淡淡问道:“还有,夏姑娘被夏保桢扣押一事,是真是假?” 阴无常道:“自然也是真的,不然我怎么知道你被她放出来!” 傅少华扬了扬眉道:“我不能让夏姑娘为我受累……” 话锋一转,道:“最后我要问你,那纸血令究竟藏在哪个喇嘛庙里?” 阴无常一怔,道:“夏保桢那个女儿,告诉你的不少啊,你怎么不再问问她去?” 傅少华道:“我要问你?” 阴无常道:“那你问错人了,我不知道。” 傅少华道:“阴无常,你可别说我不顾江湖道义,以酷刑逼供?” 阴无常哼了一声道:“我是‘铁骑会’的大仇人,不同于别人,只要我落进你们的手里,那准是死路一条,横竖都是死,我还在乎什么?” 傅少华微一摇头道:“那不一定,为大局我可以舍弃私仇,我跟你谈个条件,你告诉我那纸血令在哪个喇嘛庙里,我放你一条生路。” 阴无常先是一怔,继而笑道:“你可别把姓阴的当三岁孩童。” 傅少华淡然说道:“我堂堂‘铁骑会’,岂会失信于你。” 阴无常脸上飞快掠过一阵激动道:“姓傅的,你是当真?” 傅少华道:“半点不假。” 阴无常一点头道:“好,我告诉你……” 傅少华一扬手道:“别忙,我话说在前头,我要的是可靠的,是真实的,假如你跟我耍花枪,你可仍是死路一条。” 阴无常道:“你放心,假不了的,那地方不比寻常,我可以告诉你们,拿到拿不到,那就是你们的事了……” 傅少华道:“不劳你操心,说你的就是?” 阴无常道:“雍和宫。” 傅少华一颗心往下沉,道:“当真是‘雍和宫’?” 阴无常道:“既是条件交换,我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的!” 铁大道:“‘雍和宫’大了些。” 阴无常摇头说道:“藏在什么地方我不知道,那就要靠你们自己去找了,找着了是运气,找不着那算你们倒霉。” 铁大抖手给了他一个嘴巴子,道:“娘的,睢不出你还真会说话?” 铁大一向是劲儿大手重,这一个巴掌打得阴无常满脸开花,鼻子里嘴里直冒血。 半天,阴无常才抹抹满脸的血,森冷地望了铁大一眼,道:“姓铁的,你下手好狠啊?” 铁大道:“那要看对谁了,对你这种人,不狠是罪过。” 阴无常一点头道:“好话……” 抬头望向傅少华道:“姓傅的爷儿们,该说的我已经说了,往后的事儿咱们怎么办?” 傅少华扬了扬眉道:“你放心,话我既然说了,我就一定会放你……” 铁大道:“少爷,您真要放他?” 傅少华道:“大丈夫轻死重一诺,‘铁骑会’不该失信于小人。” 铁大道:“少爷,他是咱们‘铁骑会’的大仇人。” 傅少华道:“我知道,可是大局为重,他既然告诉了咱们那纸血令的藏处,我就可以舍弃了大仇。” 铁大道:“咱们怎么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阴无常道:“姓铁的,要怎么你才相信,难道还得带你们去不成?” 商二突然说道:“那倒不必,我有一个好主意,你且等我们弄清楚真假后再走!” 阴无常脸色一变道:“姓商的,你可别……” 商二眼一转,冰冷说道:“姓阴的,你是我们‘铁骑会’的血海大仇人,我们少爷答应放你,哪怕是等上个三年五载,你也应该知足,何况只不过是让你等几天。” 阴无常霍地转望傅少华,他还没来及开口,傅少华便一点头,开口说道:“商二说的不错,我的原意也就是这样。” 阴无常勃然色变,张口就要叫! 麻四从后头一指点在他后脑上,只见他身子一晃便躺下不动了。 商二道:“少爷,接下去咱们怎么办?” 傅少华道:“我要先找巴三。” 铁大道:“您怎么相信他的鬼话?” 傅少华摇头说道:“我不相信巴三是当年内应,也不相信他如今当真妻妾成群,享受荣华富贵,可是巴三委身官家这件事,我宁可信其有,不能信其无地近在咫尺而不加找寻。” 铁大道:“事情闹得这么凶,他要真在‘侍卫营’里他不会不知道,既然知道他早就来找咱们了!” 麻四道:“我并不知道巴三在‘侍卫营’。” 傅少华道:“这道理就跟你姓林的一样,要不是你现身露面,谁会知道‘五城巡捕营’的林总爷就是你麻四。” 商二道:“少爷,就算巴三真在‘侍卫营’里,您打算怎么个找法?” 傅少华道:“我想利用眼前这几个人,让他们带话巴三……” 商二笑了,道:“你这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既然巴三改了姓换了名,他们怎么知道哪一个是巴三,再说巴三没来找我们,或许真因为还没到他现身露面的时候,您这么一找,不等于逼他现身露面揭穿他么?” 傅少华皱皱眉,沉吟了一下道:“那么,照你看,我该怎么办?” 商二道:“您不用急,巴三要好,他终于是咱们‘铁骑会’的人,他要不好,到头来他也跑不掉的,您何不先把他放在一边儿,想法子救夏姑娘去?” 傅少华道:“您说得固然有理,可是想凭咱们这几个人去救夏姑娘,恐怕……” 摇摇头,住口不言。 商二道:“您是说,凭咱们这些人,救不了夏姑娘?” 傅少华道:“夏保桢的九宫八卦厉害,咱们连他那座夏府都进不去,还谈救什么夏姑娘?” 这倒也是实情实话,若是夏若男以纵敌被乃父所扣,那扣押处自然是在夏府。 夏府的九宫八卦的阵法傅少华是领教过了,凭他眼前的这些人一个也进不去,进都进不去,还谈什么救人。 眼前没有一个不是高手,可是高手在这种地方无用武之地,武功上再高绝,不通九宫八卦硬是没办法。商二皱皱眉,沉吟半晌。 阴瞎子突然说道:“少主,以我看这件事也不必急。” 傅少华道:“阴老,有什么高见?” 阴瞎子道:“虎毒不食子,不管怎么说,那位夏若男姑娘总是夏保桢的亲生女儿,即使他扣押了她,谅他也不会拿自己的女儿怎么样,咱们既然无力救她,又何必硬往里闯,再说咱们这一去,采取营救行动,不等于让夏保桢更迁怒于她么?或许夏姑娘还没承认,咱们这一采取行动,也就等于代夏姑娘承认了,我认为这样不妥当。” 傅少华道:“那么,依阴老,……” 阴瞎子道:“少主,大局为重,眼前就要到五月端午,那半张血令要再不想法拿到手,后果就不堪设想,不如暂时撇下一切,全心全力找那半张血令。” 麻四点头说道:“少爷,阴老说的是。” 商二也点头道:“嗯,对,事实上另两件事都不急,就再急也急不过这张血令去。” 傅少华皱着眉沉吟说道:“‘雍和宫’是京里最大的一座喇嘛庙,不但密宗高手众多,而且坐落在内城里,听夏姑娘说,这处密宗好手个个都是擅‘天竺’异术,远比乃父夏保桢难斗,一个夏保桢咱们都斗不了……” 商二道:“虽说难斗,就是容易斗咱们也不能跟他们斗,双掌难敌四手,好汉不敌人多,咱们只一惊动他们,他们的京师精锐一定前来驰援,到那时候……”摇摇头,住口不言。 阴瞎子道:“少主不用愁,商二弟也不用怕,我这儿有个笨法子,只要咱们做得巧妙,咱们就能丝毫不惊动他们地混进‘雍和宫’。” 商二“哦”地一声忙道:“阴老有什么高明的办法?” 阴瞎子笑笑说道:“这件事恐怕还要借重铁大弟,委屈少主跟商二弟。” 铁大道:“借重我,我能干什么?” 阴瞎子笑道:“铁大弟的用处大了,这件事除了铁大弟外,谁也派不上用场。” 铁大道:“阴老,您知道我是个急性子,究竟是……” 阴瞎子笑笑说道:“铁大弟,你是蒙古人,是不是?” 铁大道:“是啊,怎么了?” 阴瞎子道:“对蒙旗的一切,你也熟,是不是?” 铁大道:“那当然,蒙旗中大事小事,没有我不知道的。” 阴瞎子道:“这就行了,你可知道京里有个外馆,是专门接待来京的蒙古王公的?” 铁大道:“知道啊,那些蒙古王公每年总要到京里来好几趟,一来就住外馆。” 阴瞎子道:“你是蒙古人,要冒充蒙古王公,这些人里头,恐怕只有你才行!” 铁大为之一怔,道:“您怎么说,阴老,要我冒充蒙古王公?” 阴瞎子点了点头道:“过两天有位蒙古王公到京里来,轻车简从,可是不能不够排场,往外馆一住,享他两天福之后再到‘雍和宫’参喇嘛礼佛,这不就轻易混进去了么?” 商二忙道:“让我问你一句,你见过蒙古王公没有?” 铁大道:“见过,当然见过,怎么会没见过!” 阴瞎子道:“见过就行,既然见过,难道他们那举手投足的架势,你还学不来么?” 铁大道:“学是学得来,只是蒙古有几个王公,屈指可数!人家哪有不认识的……” 阴瞎子摇头说道:“铁大弟,你错了,蒙古的王公虽然没几个,可是京里这些人不见得会认识,只要他们有一个没见过的就行了,你只管冒充你的,别的什么都不用管。” 一应用品由商二和麻四准备,二人立马出发。 阴瞎子又道:“铁大弟,我恐怕还得委屈你一阵子。” 铁大道:“什么事儿,您尽管说就是。” 阴瞎子道:“大伙儿都为大局忙,我也不愿意闲着,可是我是个瞎老头子,又派不上用场,所以我只有……” 不安地笑笑接道:“我这么想,你这位蒙古王公到京里来是为私事,为什么私事呢?你爹两眼不明,为他求,求医来了……” 铁大道:“嘿嘿我还当什么事呢,原来是这回事啊,没关系,您的年纪当我几天爹我也不吃亏……” 阴瞎子道:“少主,到时候我打算让麻四弟留在外头!” 傅少华道:“阴老的意思是……” 阴瞎子道:“凡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万一咱们一不小心陷在了里头,外头有个人总是好的。” 傅少华点了点头道:“阴老的意思我懂,等他回来之后我跟他说。” 铁大道:“为什么单找麻四留下来,他一定不乐意!” 阴瞎子道:“我之所以让他留下来,是有道理的,他是‘五城巡捕营’的统带,不会没人认识他,到时候万一有人认出他来……” 铁大道:“那容易,阴老,他现在这张脸是经过易容的,让他恢复他本来面目,谁还能认出他来?我想随从人太少不够排场,也不足以应变。” 阴瞎子道:“话是不错,可是外头也不能没人……” 铁大道:“不是还有哈德山、董武几个人么,他们都是麻四的亲信,应该可以信得过。” 阴瞎子道:“倒不是信不过谁,只是怕他们办不了事。” 傅少华点头说道:“这倒也是实情,一旦办起事来,他们确不如麻四……” 铁大道:“那就让哈德山、董武他们跟进去?” 阴瞎子摇摇头说道:“不行,他们应付不了这种事。” 铁大没说话,沉吟一下之后才道:“云英赶不回来,要是他能赶回来就好了。” 傅少华道:“巴三要能适时来归,那更好。” 铁大道:“您说的对,只是……对了,少爷,‘乌衣门’有没有可用之人?” 傅少华脸色一黯,摇头说道:“咱们跟人家关系不够,不能让人家跟着冒险去,再说这时候咱们也不知道他们在哪儿。” 阴瞎子道:“以我看有咱们这几个人够了,能办得了的咱们几个就能办,真办不了,再多几个也没用。” 傅少华点了点头笑道:“您说得是。”铁大没再说话。
第十一章 雍和宫 商二跟麻四的准备工作都做得相当顺利。 前后不到三五天工夫,要的东西是应有尽有。 麻四知道该怎么做,除了那些装在箱子里的珠宝随身带着以外,其他的都存放在城外某处。 这天晚上,麻四等回庙里来的时候,身边多了个人,是云英回来了,云英懂礼,一进庙先一个个见了礼,热挚真情,就跟一家人一样。 铁大笑着说道:“行了,小伙子晒黑了,可以跟我比高下了。” 云英咧嘴一笑,满口牙好白! 傅少华道:“辛苦了,白姑娘一路平安么?” 云英道:“谢谢你,一路上平安是平安,只是她吃不了那么多苦,坐在车里直掉泪。” 商二笑道:“小伙子,那恐怕不是不能吃苦吧?” 云英聪明,一点即透,笑了。 麻四瞪了商二一眼,道:“你怎么跟晚辈也没正经?” 商二道:“这有什么不正经的,瞧你这把年纪,还害臊不成?” 麻四哭笑不得,摇摇头,笑了。 阴瞎子道:“云哥儿适时赶回,咱们又多了一个人,这回好分配了。” 铁大道:“小伙子,什么事儿你明白么?” 云英道:“知道了,师父刚才都告诉我了,你要当两天蒙古王公。” 铁大道:“没办法的事,谁叫这些人里只有我一个是蒙古人……” 顿了顿道:“小伙子,大伙儿想让你留在外头。” 云英怔了一怔道:“让我留在外头,为什么?” 铁大道:“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万一大伙儿都陷了进去,外头有个人总是好的。” 云英摇头说道:“你这说法我不敢苟同,要是大伙儿全陷在里头,我一个人在外头能发挥多大作用?……” 铁大道:“不是让你闯进去救人,大伙儿都陷进去了,你进去还不是多陷一个?大伙儿的意思,是让你通风报信找救兵。” “找救兵?”云英惑然道:“明摆着的,咱们就跟前这么几个人,我找谁求救去?你怎么不想想,这种事少一个人少一分力量,谁会管咱们?” 铁大道:“这个你放心,既然让你留在外头找救兵,自然是有救兵可找。” 傅少华突然说道:“云英说的对,既没救兵可找,留在外头那是多余……” 铁大道:“少爷,你……” 傅少华摇头说道:“求助于人不如救助于己,咱们自己的事何必拖着别人,再说咱们也不能永远靠别人。” 云英望着铁大道:“你跟少主说的是……” 铁大道:“‘乌衣门’。” 云英“哦”了一声。 商二插嘴说道:“少爷说的对,求助于人不如求助于己,咱们也不能靠别人一辈子,再说咱们又为什么非靠别人不可,不如大伙儿都进去,到时候万一有什么惊变,咱们自己想办法。” 麻四诧异地望向商二,商二来个装看不见,道:“时候不早了,咱们这就出城准备去吧,少爷,阴无常这几个……” 麻四道:“你跟阴老、铁大先护着少爷出城,我跟云英他们把阴无常他们弄出去,不能把他们留在这儿。” 就这么说好了,傅少华带着阴瞎子、铁大、商二先走了。 出了城,往西走,走没几里路,几户民家呈现眼前。夜深了,几家民家都熄了灯,只有靠一片树林前的一户民家还透着灯光。 这户人家三间房子成马蹄形,还围着一圈竹篱,竹篱上爬满了藤萝,站在外头很难看见里头的动静。 商二道:“麻四有办法,这是他赁来的,哈德山在这儿看着。” 说话间已到竹篱前,商二敲开了门,进门一看,院子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铁大道:“马车呢?还没弄到么?” 哈德山道:“院子里怎么能停马车,也进不来呀,在屋后树林里。” 铁大笑了,不禁暗骂自己糊涂,可不,竹篱两扇柴扉,窄窄的,马车怎么进来。 几个人堂屋里刚坐定,麻四他们也到了,进门就吩咐把阴无常那些人押在东屋里。 麻四进了堂屋,商二问道:“有人瞧见么?” 麻四道:“能打城门出来,瞧见那是难免,不过他们没瞧见阴无常他们的脸,只当是我押着犯人出城,屁都不敢放一个。” 转望傅少华道:“少爷,咱们什么时候行动?” 傅少华还没说话,商二已然说道:“不如现在,这时候夜深人静,不会惊动太多人的,只要能混进外馆,咱们就算成功一大半。” “对。”铁太一点头道:“咱们今儿晚上到外馆睡觉去,到那儿还可以弄顿丰盛的吃喝。” “馋了么?”商二道:“外头没人,到外头油油嘴去。” 傅少华微一点头,道:“商二说得对,这儿不宜待太久,待得太久会招人动疑,不如今儿晚上就进去。” 有他这一句,大伙儿忙上了。 没多大工夫,几个人全变了样儿。 傅少华、商二、麻四、云英,一身蒙古武士打扮,都成了铁大的随从护卫。 麻四擦去了易容,挺嫩的一张脸,这是天生的,麻四跟铁大的年纪差不多,可是铁大长得就不如他嫩。 阴瞎子也成了个一身蒙古装的蒙古老头儿,瞧上去有点滑稽。 倒是铁大挺像回事儿的,一身蒙古王公打扮架势八分,气派十足,挺吓人的。 妥当了,几个人从屋后进了树林。 可不,树林里不但有车,而且还有几匹配备齐全的蒙古种健马,连蒙古武士用的马都有。 马车够豪华,坐骑也够气派。真难为了麻四。铁大跟阴瞎子坐进车里。 傅少华、商二、麻四、云英翻身上马,腰刀一跨,雄赳赳,气昂昂,更吓人了。 等到要走了,才记起那辆马车没人赶,要说让云英赶车,四个卫士变成三个不够气派。 正作难间,哈德山自告奋勇,愿意充当赶车的。 傅少华本不愿意多拖别人,可是事到如今也没奈何,只有点头了。 哈德山说得好,这辈子就是‘铁骑会’的人了,既是“铁骑会”的—分子,无论水里火里,都得跟着跑跑。 人手齐全了,四名卫士开道,马车轻轻地滑出了树林。 看看离那几户民家远了,傅少华等放开了马,哈德山也把一条马鞭挥得“叭叭”作响。 车还没到呢,声音早就传到小城门口。 这时候城门已经关了,车一到城门口,商二扬声就喊。 城门楼上有人往下问了话:“谁呀,干什么的?” 商二道:“蒙古和善王爷的车,开城。” 城门楼上有人打着灯笼往下看了看,隔不一会儿,两扇城门隆隆地开了,出来一个服饰齐全的步军武官,他被这气势吓住了,赶前几步就趴伏在地。 商二看都没看他,一夹坐骑带着马车就驰进了城。 看看离城门远了,商二笑道:“行了,管用,头一关唬过了。” 车里铁大道:“商二,你说我是什么王爷?” “和善。”商二道:“你往常挺凶的,如今得和善点儿。” 铁大笑道:“蒙古叫什么善的不少,真让你蒙上了。” 麻四道:“这一关好过,一关比一关难,咱们得小心点儿,只要顺利进入外馆就不成问题了。” 商二道:“这种事你熟,到时干脆你说话!” 几个人说着话,哈德山识途老马,赶着马车直驰北城外馆。 外馆有座“黄寺”也是个喇嘛庙所在。 车抵外馆,宅第深深,门口亮着灯,可是静悄悄的听不见一点人声。 哈德山停住了车,低低说道:“到了。” 商二四下看了看,道:“好舒服的地方,咱们得好好在这儿住些日子。” 麻四道:“少爷跟云英守在车旁,我跟商二上前敲门去。” 他跟商二翻身离鞍下马走了过去。 砰,砰,砰,敲了好一阵,里头才有了动静,开门的是个中年汉子,一露头马上又缩了回去。 麻四低低说道:“往里报去了,外馆的管事是个老头儿,人很精明,不好应付,咱们得小心点儿。” 说话间匆忙步履声传了出来,门里走出两个人,一个是刚才那开门汉子,一个是个穿着气派的五十多岁瘦老头儿。 麻四没容他开口便道:“金老么?车是和善王爷的,路上有事耽误了,到现在才进城。” 那瘦老头儿一脸诧异色,露着笑道:“对不起,我事先不知道,没能安排恭迎……” 麻四道:“我们王爷这趟到京里来纯为私事,所以事先没惊动任何人,难怪你不知道,王爷不会怪罪的,一路上够瞧的,大伙儿都够累的,让王爷先进去歇着咱们再谈别的吧。” 瘦老头儿尽管诧异,可是他做梦也没想到有谁这么大胆,敢冒充蒙古王公,连想都没想到是这么回事。 他答应着,然后吩咐那中年汉子:“快进去叫他们起来收拾收拾去。” 那中年汉子恭应一声,飞步奔了进去。 那边,铁大在傅少华跟云英的照顾下下了车。 他个头儿大,穿着也像那回事,往车前一站,还真吓人,瘦老头儿马上躬下身去。 铁大很沉得住气,一摆手,煞有介事地道:“把老太爷扶下来,然后把车赶进去,叫他们好好照顾我这几匹爱马……” 迈大步走了过来,到了瘦老头儿眼前突然停了步:“你就是金百川?” 瘦老头儿忙道:“回王爷,正是奴才。” 铁大道:“来人,赏他几个。” 他迈步往里走,云英过来一把珠子塞进金百川手里,谁不爱这个。铁大粗中有细,还懂这一套。在金百川的记忆里,他自在这地方当差以来,接待过的蒙古王公不下百位,可是论出手之大方,眼前这位王爷是头一位。 行了,就凭这,包管要他金百川干什么他准干什么。 商二跟麻四看在眼里,暗暗直点头。 商二低声说道:“铁大,你挺行嘛!” 铁大道:“官儿还不知道礼的么,这谁不懂,问遍世上,当奴才的哪一个不喜欢这个,东西反正不是咱们的,我为什么不大方点儿。” 和善王爷跟他老太爷被安置在舒服豪华的精舍里。 在精舍外,麻四找上了金百川:“大伙儿一路上够累的,还没得好好吃喝,先送点吃喝来,王爷跟老太爷还要歇息。” 金百川连忙答应,他衷心地愿意效劳听差。 麻四接着说道:“王爷这趟进京,是为老太爷的一双眼来的,老太爷这两年眼神不好,王爷信佛,认为求求佛会好,金老明天给安排一下,王爷明天就要到‘雍和宫’见大喇嘛参佛,这件事很重要,金老千万别忘了。” 金百川忙道:“您放心,绝忘不了,我在这儿当差几年,就从没办差过事儿,我明天一早就亲自到‘雍和宫’跑一趟去。” 他自己去那就好多了,那把珠子魔力大,准让他说尽好话去。 麻四道:“那就让金老受累了。” 金百川道:“您这是哪儿的话,我当的是这个差,为王爷跑断两条腿也是应该的,我这就吩咐他们送吃喝来。” 他躬身哈腰地走了。这一关过得似乎很容易。 这一方面是由于冒充的事绝无仅有,任谁不会相信会有这种事发生,白是谁也料想不到。 另一方面铁大那份见面礼也让金百川那精明的头脑变糊涂了。 今夜的目的只在进外馆,进了外馆之后就等着进“雍和宫”,那才是最艰险的一关。 看情形,进去并不难,难是难在进去之后。 今夜没事了,且等明天,几个人痛痛快快的吃喝了一顿,连那些牲口都沾了光。 吃住舒服那是不用说,今儿晚上这一觉应该是相当好睡。 江湖上跑惯的,武林中人的本色,尽管睡觉的地方再舒服,可是几个人起得仍很早。 见了面,你看我,我看你都摇头。 睡得晚,难免精神不够,铁大哈欠一个连一个地打,他还摇着头直苦笑:“唉,天生的劳碌命。” “可不,有这种舒服的地方,却没法子多睡一会儿。” “想多躺会儿,可是躺着浑身不舒服。” 几个人正说着话,外头传进了金百川的话声:“里头哪位在,金百川回话来了。” 麻四走了出去,片刻之后他又走了进来。 铁大头一个忍不住问道:“怎么样,他安排好了么?” 麻四笑笑说道:“人家睡得跟咱们一样迟,今儿个比咱们也起得早,可是人家精神挺好,多亏了你那把珠子……” 顿了顿道:“安排好了,咱们吃过饭就走?” 铁大神情猛地一紧,道:“吃过饭就走?” 麻四道:“怎么,不好么?” 铁大道:“好自然是好,只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好紧张。” 商二道:“没出息。” 铁大道:“大哥别说二哥,你紧张不紧张?” “我?”商二一咧嘴,笑道:“也有点儿。” 铁大冷哼一声道:“你的出息也好不到我哪儿去。” 阴瞎子道:“这也是人之常情,一旦面临重大事故时,谁都免不了紧张,只要别乱了章法就不要紧。” 傅少华道:“这是咱们头一次进‘雍和宫’,里面的情形如何,咱们一点也不知道,不能不特别小心。” 麻四忽然说道:“少爷,金百川这老儿,对‘雍和宫’一定很熟,您看,叫他进来问问,合适么?” 铁大道:“恐怕不大合适吧,别招他动了疑。” 商二道:“那倒不至于,看你话是怎么问他了,只管把他叫进来,你坐这儿听,让我跟麻四问他话,包管他一点疑都不会动。” 麻四道:“少爷,您看怎么样?” 傅少华沉吟了一下,点头说道:“好吧,有道是: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只要能不招他动疑多知道一点总是好的。” 麻四道:“那么我这就叫他去。”转身行了出去。 几个人本来是坐着的,一见麻四出去,铁大跟阴瞎子坐着没动,傅少华、商二跟云英都先后站了起来。 转眼工夫,麻四带着金百川进来,金百川进屋就没敢抬头,哈着腰趋前打了个千:“奴才见过王爷。” 铁大端起了架子,“嗯”地一声道:“起来吧。” 金百川恭应一声,站起来退向后去。 铁大接着说道:“来呀,给金管事搬个座儿。” 云英答应一声,一把椅子已送到金百川身后。 金百川忙道:“奴才不敢,王爷面前哪有奴才的座儿。” 铁大道:“不要紧,我让你坐的,我要问你话,你是个上了年纪的人,站着回话会累。” 金百川忙道:“王爷恩典,奴才虽然上了几岁年纪,可是筋骨还健……” 麻四道:“王爷有要紧事儿要问你,别耽搁了,叫你坐你就坐吧。” 金百川受宠若惊,这才恭恭敬敬地再谢恩典,告罪坐下。 他坐定,商二开了口:“王爷这是头一回到京里来,只为私事,所以没惊动任何人,王爷不喜欢这个来看,那个来看的,也没那心情,你最好别宣扬出去。” 金百川道:“是,是,奴才省得,只是……” 商二道:“只是什么?” 金百川道:“‘宗人府’那边不得不作个报告。” 商二一怔,转眼望向麻四。 麻四微微点了点头,道:“当然,这是规矩,同时这外馆的各项开支你也得往上报,不过你可以迟报两天,等王爷走了再报,好在王爷在京里呆不了两天,这,你应该是能帮忙的,是不?” 金百川忙道:“这当然可以,这当然可以。” 麻四道:“王爷头一回到京里来,对‘雍和宫’里的情形不大了解,所以先把你叫进来问个明白,免得到时候失仪。” 金百川道:“是,是,奴才这就把‘雍和宫’里的情形禀报王爷……” 麻四道:“金老熟么?” “熟,熟。”金百川道:“有时候一个月得跑好几趟,怎么能不熟,从蒙古来的王爷们,到了京里之后,十有八九都会到‘雍和宫’里看看去。” 麻四道:“那是最好不过,你说吧,能详细点儿还是详细点儿。” 金百川恭应一声,然后说道:“‘雍和宫’在安定门内之东北村桥,大街口建有大牌楼,以‘十地圆通’额之,‘雍和宫’原为康熙爷时候的‘雍和宫’,雍正爷登基之前崇信喇嘛,得力喇嘛之处也不小,所以登基之后就把‘雍和宫’赐给了呼图克图,为呼图克图净修之处,在东廊仍保留着行宫,其后几次加建佛堂宿舍,遂成为京里规模最宏大的喇嘛庙……” 商二道:“‘雍和宫’有多少座殿阁?” 金百川道:“‘雍和宫’计有十六座殿阁,‘天王殿’内供‘去迦拉补佛’,再前至‘温度沙’殿,内供‘天子师心血’,‘欢喜佛’,‘五金城护法血’,‘绣救渡佛母’,‘马王佛’等,最大的一尊‘欢喜佛’在东配殿……” 铁大忍不住道:“‘喇嘛庙’怎么供‘欢喜佛’?”麻四飞快地瞪了他一眼。 金百川似乎微微一怔,旋即说道:“回王爷,黄教主张:‘太极去两仪,一理化为二,真阴接真阳,万法何所始’,‘欢喜佛’形象不一,有的是魔女相交,有的是男女相交,所借之‘大尊妙现宗,岂论何刑庶’,可是却不准喇嘛娶亲。” 铁大有心想再问,可是麻四刚才瞪了他一眼,他不敢冒冒失失的再问,只得摆摆手道:“你说下去。” 金百川恭应一声,接着说道:“‘法轮殿’是庄严的道场,前供绣主‘无黄坐倒’,后有五百罗汉像,诸喇嘛每日在这儿授课诵经,‘万福阁’中央也是正殿之一,供有五丈多高的总坛大佛场。” 麻四道:“‘雍和宫’里有多少喇嘛,你知道么?” 金百川道:“这个……确实不知道,恐怕有好几百。” 商二道:“听说‘雍和宫’里的喇嘛都擅‘天竺’异术,有这回事么?” 金百川一点头,郑重其事地道:“有这回事,一点不假,不过并不是每一个喇嘛都会,只有有数的几位关师,禅师,扎萨克大喇嘛会,这种‘天竺’异教,奴才亲眼见过……” 铁大道:“是怎么个神奇法?” 金百川道:“回王爷,那还是有一回庙会,‘雍和宫’里举行喇嘛的‘跳无佛礼’,普通叫打鬼,掌教大喇嘛披黄色锦服,右手持铃当场表演了一回‘天竺’异术,奴才闲着没事去逛会,恰好碰上了,奴才见那大喇嘛在地上画了个圈儿,随便找个人站进圈儿里去,那人就跟囚进了一圈铜墙铁壁里似的,怎么也出不来,事后奴才拉住那人问了问,据那人说人一进圈儿里就迷了方向,只见满天云雾,什么也看不见,只觉自己是站在汪洋大海中的一块孤石上一样,呼天天不应,呼地地无门,连动都不敢动,他还说那海是真的,但见巨浪滔天,轰轰直响,吓煞人。” 铁大转眼望向商二跟麻四。麻四道:“喇嘛教里真是无奇不有啊!” 金百川道:“您想嘛,要不朝廷怎么对他们这么礼遇呀。” 麻四点头说道:“说得是……” 商二道:“我听说各教各派都有个中枢重地所在,但不知道‘雍和宫’的中枢重地在什么地方,在哪里?” 金百川道:“这个奴才就不清楚了,像这种地方,他们是轻易不告诉外人的,不过据奴才看,大概是在‘万福阁’里……” 麻四道:“何以见得?” 金百川道:“因为别的地方他们都让人看,唯独这‘万福阁’前后左右站有喇嘛把守着,近都不让人近。” 商二道:“那或许就是了……”冲铁大递了个眼色。 铁大当即说道:“行了,我知道的已经不少了,知道一点总比什么都不知道好,我有赏!” 他知道这一套管用,所以找机会来那么一下。 他这里一声有赏,麻四马上又是一把珠子塞了过去。 金百川只乐得心花怒放,连忙趴下去叩头谢恩。 铁大道:“去看看饭好了没有,催催他们,吃过饭我要去了。” 金百川连声答应退了出去。金百川一走,商二马上就埋怨了铁大:“你是怎么搞的,堂堂一个蒙古王爷,连喇嘛供欢喜佛都不知道么?” 铁大道:“废话,我要知道不就不问了么?” 商二道:“金百川是个顶精明的人,你这一问不等于自露马脚了么?” 铁大道:“那……我已经问了,收也收不回来,你让我怎么办?” 商二道:“告诉你由我跟麻四问话,偏偏你要多嘴……” 麻四道:“好了,好了,铁大也不差,这又一次的赏赐恐怕已经把他那句话掩过去了,金百川要没有绝对的把握,他是不敢得罪咱们的。” 商二道:“但愿如此了,眼看就要进‘雍和宫’了,要让铁大岔这一句嘴给弄砸,那才让人吐血呢。” 正说话间,金百川外头禀报饭送到了。几个人马上闭上了嘴。 一桌丰盛的早饭送了进来,几个人正在吃喝谈着,外面来了人。 这个人进门正好碰上金百川。 这个人是个身材瘦小,肤色黝黑,唇上留着小胡子,满脸透着精干色的中年黄衣客,金百川迎上去就是一躬身。 “仇爷,今儿个是什么风……” 黄衣客微微一笑道:“许久不来了,今儿个得空,过来看看,好么?” 金百川笑得有点巴结,道:“托您的福,您安好?” 黄衣客一摊手,道:“瞧,我还不是老样子,没事儿的时候真闲,一旦忙起来还真忙,连口气儿都喘不过来……” 顿了顿道:“我顺便来打听打听,我们大领班到这儿来过吗?” 金百川道:“谁,阴爷?没有啊,有好些日子没瞧见他了,还是上回眼您一块儿来的时候瞧见的,怎么,阴爷不在城里?” 黄衣客道:“是啊,打昨天晌午出去,到现在没见回去,也不知道他碰上了什么大事缠了身,宫里在找他呢?” 金百川道:“您放心,万一阴爷要到我这儿来,我会告诉他一声。” 黄衣客微一点头道:“那好,麻烦你了……” 金百川道;“您这是什么话,这还不是应该的,里边儿坐坐吧。” 黄衣客一边往里看,一边说道:“不坐了,怎么,今儿个有贵客在?” 金百川道:“是的,是蒙古来的一位王爷!” 黄衣客一怔:“蒙古来了位王爷?是哪位王爷?” 金百川道:“好像是什么和善王爷。” 黄衣客道:“和善王爷,没听说过啊,哪个旗的?” 金百川道:“不知道,我怎么敢问。” 黄衣客沉吟说道:“我怎么不知道蒙古有位和善王爷……” 目光一凝,望着金百川道:“什么时候到的?” 金百川道:“昨天晚上,都夜里了。” 黄衣客道:“没听说哪位蒙古王爷要来啊……” 金百川道:“这位王爷纯为私事,是为老太爷求佛治跟的,我已经安排好了,吃过饭就进‘雍和宫’去。” “‘雍和宫’?” 黄衣客神色一动,道:“蒙古有的是喇嘛庙,京里也不只一处喇嘛庙,干吗单挑‘雍和宫’啊?” 金百川道:“谁知道,想必是‘雍和宫’名气、规模宏大吧,准是这样,堂堂一位王爷,能到小庙里去求佛么?” 黄衣客道:“这位和善王爷带了多少人来?” 金百川道:“人倒不多,连车夫在内共是五个,可是气派大得多,四套的马车,连车夫的穿着都是一等一的,出手更是大方,我在这儿当过多少年差了,出手这么大方的,这位和善王爷还是头一位……” 黄衣客一咧嘴,道:“你拿了人家多少?” 金百川老脸一红,道:“也没多少,不过两把珠子。” 黄衣客白眼猛地一睁,叫道:“天爷,两把珠子,老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胃口,两把珠子还嫌少,足够你传几代的。” 金百川窘迫地笑了笑,没说话。 黄衣客话锋急转,道:“有这么一位大方王爷,我得瞧瞧去!”话落,往里就走。 金百川一惊,忙横身拦住了他道:“使不得,仇爷,这位王爷刚还交待过,纯为私事,不许张扬,要是让他的卫士瞧见了您,我可是吃不完兜着走。” “你放心。”黄衣客笑道:“蒙古人仗恃的是几斤蛮力,根本没什么真本事,凭我这身所学,他们不能瞧见我。让我瞧瞧去,我看一眼就是。” 他一闪身便从金百川身边滑过。 金百川没拦住,他也不敢真拦,连忙跟了进去。 到了里头,黄衣客躲在精舍门,精舍里的一动一静,他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只一眼,黄衣客先是一怔,继而脸色猛地一变,要不是伸手捂得快,几乎一声惊叫冲口而出。 金百川在他身后忙问道:“您怎么了,仇爷?” 黄衣客忙一定神道:“没什么,没什么,天爷,这位真是和善王爷……” “怎么?”金百川道:“您认识?” 黄衣人道:“弄了半天是这位王爷啊,怎么不认识,说句话你也许不相信,我早在多少年前就认识这位王爷了……” 摇摇头,道:“真巧,没想到会在这儿碰上,老哥,你说王爷他们马上要到‘雍和宫’去?” 金百川道:“是啊,吃过饭就走。” 黄衣客眼珠子转了几转,道:“王爷是熟人,老太爷眼有毛病,我不得不过去见见请个安去。” 身随话动,迈步就走了出去。 金百川一惊,伸手一把没拉着,急得站在那儿直跺脚,却不敢跟过去。 黄衣客步履飞快,只几步便到了精舍门口,闪身便闯了进去,进门跪倒在地,道:“侍卫营领班,仇恨天见过王爷。” 几个人正在吃饭,见个人闯进来,商二跟麻四就站了起来,再一见黄衣客进门跪倒当即又是一怔。 铁大两眼睁得更大,道:“你是……” 黄衣客低低说道:“铁大,是我……” 铁大像被谁打了一掌,猛可里站了起来。 黄衣客接着说道:“坐下去,金百川在后头看着。” 铁大猛然惊觉,砰然一声又坐了下去。商二跟麻四双双挡在门口。 商二激动地道:“巴三?” 黄衣客道:“是我,商二。” 商二道:“你转转身,冲少主跪。” 黄衣客马上转向了傅少华。 商二道:“你知道少主回来了?” 黄衣客道:“听夏保桢说的,我好几夜都没睡好。” 商二道:“听阴无常说,你现在是‘侍卫营’的一个领班?” 黄衣客道:“怎么,阴无常摸到手里来了……” 商二道:“答我问话。” 黄衣客道:“这个‘侍卫营’的领班,我干了不少年了。” 商二道:“听说你也很得意,是么?” 黄衣客道:“可以这么说,阴无常一直视我如左右手。” 商二道:“他为什么这么看重你?” 黄衣客道:“因为咱们‘铁骑会’被毁时那把火是我投的,就这一把火,放得他多少年来一直对我很看重。” 铁大两眼一睁,道:“好巴三,你……” 傅少华抬手拦住了铁大道:“我明白你为什么放火,可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一直跟阴无常活到如今?” 黄衣客道:“少主,阴无常并不是主凶,主凶另有其人。” 商二道:“主凶另有其人,是谁?” 黄衣客道:“那得问阴无常,看他是奉谁之命。” 傅少华道:“幸亏我没有杀阴无常……” 黄衣客道:“我要是杀了阴无常,那不但是打草惊蛇,而且暴露了我的行藏,这么一来我也没办法下手那半张血令了!” 傅少华道:“你不用再说什么了,只冲着你敢找到我面前来这一点就够了,你起来吧!” 黄衣客站了起来,看看这个,望望那个,道:“我找了你们三个多少年了,还是你们三个运气好。” 麻四道:“谁说的,我在‘五城巡捕营’呆了不少日子了!” 黄衣客一怔,道:“你在哪一班?” 麻四道:“‘五城巡捕营’整个儿归我管,你说我在哪一班?” 黄衣客叫道:“你就是那个林统带?” 麻四道:“不错,本人就是那个姓林的统带。” 黄衣客笑了:“你跟我一样倒霉。” 商二道:“巴三,过去见见阴老,本会的总护法。” 阴瞎子道:“阴瞎子,巴三弟好。” 巴三上前一礼,道:“纵横江湖,独来独往,后来隐居崂山的阴老。” 阴瞎子笑道:“看来巴三弟清楚我当年的历绩。” 巴三道:“阴老客气了,声色晚景从良,一世之烟花无碍,贞妇破身失守,半生之清苦俱非,有道是:‘看人要看后半截’。” 阴瞎子一拱手道:“巴三弟,我这里谢了。” 转冲傅少华一拱手,道:“少主,‘铁骑’四卫已然齐,巴三弟在这节骨眼儿适时来归,咱们又增加了一大助力,我为少主喜,为少主贺。” 巴三道:“听说少主马上要到‘雍和宫’去?” 傅少华道:“是的,铁大这一番冒充,为的就是要进‘雍和宫’。” 巴三道:“少爷,‘雍和宫’去不得。” 铁大道:“为什么去不得,难道那半张血令不在‘雍和宫’?” 巴三道:“不,据我所知,那半张血令确在‘雍和宫’里,可是‘雍和宫’不是善地,说它是龙潭虎穴还嫌不够……” 铁大道:“我们知道那儿不是个善地,要是善地那半张血令也不会藏在那儿了。” 巴三道:“不管怎么说,‘雍和宫’要是能不去还是别去,现在回头还来得及,等进了‘雍和宫’之后再想回头可就来不及了。” 铁大道:“你这话已经说迟了,那半张血令势在必得……” 巴三道:“要拿那半张血令,还有别的法子。” 铁大道:“你有什么好法子?” 巴三道:“没有什么好法子,可是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 傅少华道:“你的意思我懂,‘雍和宫’的厉害我也清楚,此去凶险在所难免,但是只要拿到那半纸血令,我不惜任何牺牲。” 铁大道:“难道一点成功的机会都没有?” 巴三道:“当然也不能这么说,只要知道那半纸血令藏在什么地方,只要有把握不惊动任何人,这么冒充着进去,这么冒充着出来,自然是一根汗毛不会少,可是现在咱们不知道那半张血令究竟藏在‘雍和宫’何处……” 铁人道:“进去抓住一个问问,不就行了么?” 巴三道:“怕就怕这个,普通喇嘛不会知道,知道的喇嘛有能耐让人制不住他,这一来还不马上惊动整座‘雍和宫’,只一惊动了整座‘雍和宫’,再想出来可就难了,恐怕百分之一的机会都没有。” 傅少华皱了眉,沉吟了一下,淡然说道:“我不是个动辄拔剑、逞匹夫之勇的人,实在是这半纸血令关系太重大,先父当年组织‘铁骑会’为的是匡复,今天我接下先人的遗业,奔走于江湖之中,为的也是匡复,匡复本身就是一件危险的事,效力于匡复的人不能怕危险,先父母要怕危险,不必组织‘铁骑会’,大可以找一处山林,置几片产业,过那清静无争的安乐生活,我要是怕危险,也大可不必跑回来接这件事业,这半纸血令我是在所必得,即使是龙潭虎穴,我也要闯上一闯。 你们几个虽然都是‘铁骑会’的旧人,可是‘铁骑会’早在多年前已经瓦解了,今天你们几个仍愿意跟着我,我私心甚为感激,可是我不能强你们跟我去冒险……” 商二正色说道:“少爷,您别说了,别人我不管,我商二一天是‘铁骑会’的人,今生今世就永远是‘铁骑会’的人,父母养育不容易,人生在世也不容易,求的就是做点有意义的事,哪怕眼前是座刀山也好,油锅也好,商二头一个跟着您去闯。” 麻四道:“我也算一份。” 铁大破口骂道:“姓巴的,都是你在这儿噜嗦,我们三个是跟定了少爷,你怕死你别去。” 巴三脸色变了几变,没说话! 傅少华转望阴瞎子,道:“阴老……” 阴瞎子一笑说道:“少主不必问我,阴瞎子打从愿意追随左右那一天起,我后半生就算交给了‘铁骑会’,阴瞎子当年杀过难以数计的人,今天还怕死在别人手里么!” 傅少华转过脸来望向巴三,道:“巴三,你怎么说?” 巴三迟疑了一下道:“少爷,您原谅,我不去。” 铁大、商二、麻四勃然色变,铁大霍然站起,三个人就要动手。 傅少华伸手一拦,沉声说道:“我不许,我所以问各人的意见,就是要各人有个自由选择,人各有志,不能勉强。” 商二脸色发白,颤声说道:“巴三,你让我寒心。” 麻四冰冷说道:“你让我齿冷。” 傅少华道:“巴三,你可以不去,但是你不能坏我的大事。” 巴三道:“这个少爷可以放心,我不去是不去,可是我绝不会坏少爷的大事。” 铁大道:“我头一个信不过你,你得给我留在这儿。” 傅少华道:“不,让他走,我信得过他。” 巴三道:“多谢少爷。” 躬身一礼,转身便走,可是商二跟麻四并肩站在屋门口,没动。 巴三道:“你两个要不让我走,那才是坏少爷的大事。” 傅少华一摆手,道:“商二、麻四,让路。” 商二、麻四这才双双闪向一旁,让巴三走了出去。 铁大道:“少爷,您怎么放他走?” 傅少华道:“这件事跟他私人无关,他不会加以破坏的。” 商二冷笑说道:“没想到巴三是这么个人,看来他是……” 傅少华道:“不要说了,通知金百川,咱们这就去‘雍和宫’。”麻四应一声转身走出去。 阴瞎子道:“少主,人本不是一成不变的,铁、商、麻三位忠心不二,固属难得,巴三不愿跟您去冒险,也算不得变节。” 傅少华淡然一笑道:“阴老不必安慰我了,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铁大怒声说道:“只要拿着那半纸血令再活着出来,我非杀这东西不可。” 傅少华道:“铁大你这是干什么,我不许,你要是敢碰他,别怪我把你逐出‘铁骑会’去。” 铁大还待再说,麻四已进来禀报,车马都已经预备好了。 傅少华站了起来,道:“商二、麻四开道,云英跟我扶阴老走。” 一声“走”,几个人大步出了精舍。 转眼工夫之后,四骑一车驰去。 墙角后转出一个人来,是巴三,他脸上神色难以言喻,望着车马不见后,身形一闪,也没了影儿。 车马经安定门驰到了“雍和宫”。 离‘雍和宫’还有几十丈,便见“雍和宫”外一左一右站着两个身材高大的黄衣大喇嘛。 商二道:“各人小心,门口有接驾的。” 几个人都看见了,用不着传话。 转眼工夫,车马驰抵“雍和宫”外。 一名大喇嘛上前拦车施礼,道:“‘雍和宫’奉了圣旨,除圣驾亲临外,任何车马不得入内,请王爷宫外下车。” 既是圣旨,人人都得遵从。 哈德山下了马车,下车的下车,下马的下马,一个大喇嘛随后,等于是前呼后拥地进人了龙潭虎穴般的“雍和宫”。 是紧张,连傅少华都紧张。 那一方面是因为任务重大,许成不许败。另一方面也因为对这座“雍和宫”仰名已久,在气势上让它先占了几分去。 进入“雍和宫”再看,除了前后两个大喇嘛外,一个人影儿也看不见。 商二道:“大喇嘛,怎么今天这么冷清?” 前面那名大喇嘛含笑说道:“王爷是远来的贵客,掌教已统率全宫弟子在‘福禄寿’前殿恭候,今天‘雍和宫’谢绝一切近客,暂停一切事务,专接待和善王爷。” 铁大笑道:“原来如此,看来我这远来的要比近处的面子大。” 那大喇嘛道:“王爷尊贵,理应如此。” 说话间绕过一座大殿,另一座“宫保大殿”立即呈现眼前。 这座大殿前坐满了黄衣喇嘛,按爵秩排列,整齐异常,而且个个庄严肃穆,鸦雀无声。 排在最前头的一个老喇嘛,年纪约在六十以上,头发都白了,瘦瘦小小的身材,穿一件大黄袍,虎目浓眉,威仪夺人。 想必他就是“雍和宫”的掌教。看爵秩,他应该是个圆师。 果然,带路大喇嘛一到殿前,立即恭谨施下礼去:“禀掌教,蒙古和善王爷到。” 那虎目浓眉老喇嘛一句话不说,坐势也没变,带着数百名喇嘛一起施礼恭迎。 喇嘛们没站起,不能加以挑剔,因为他们受朝廷礼遇,除了皇上之外,见任何人都是这种礼。 今天喇嘛们停了一切事务聚集在这座“福禄寿”殿前恭迎,已经是相当重的礼了。 铁大懂这一套,他停步答了一礼,然后在带路喇嘛的恭请下,坐在了排在众喇嘛面前的椅子上。 椅子有好几张,可是落座的只有铁大跟阴瞎子,傅少华等则侍立在铁大跟阴瞎子身后。 坐定,那老喇嘛目光一凝,开口说道:“王爷远来是贵客,‘雍和宫’光彩无伦,本麻无法亲迎于‘雍和宫’外,还请王爷原谅。” 铁大道:“好说,好说。大喇嘛不必客气,以‘雍和宫’待我之礼看,大喇嘛已经给了我很大面子,倒是我冒冒失失跑来打扰,使得‘雍和宫’一切事务停顿,我很感不安。” 老喇嘛道:“王爷客气了,王爷头一次茨临,‘雍和宫’理应如此……” 顿了顿道:“听金管事说,王爷这趟到京里来,纯是为老太爷眼疾,求佛而来的?” 铁大道:“是的,老太爷的两眼本来就不好,近年来更是每况愈下,等于是已经看不见东西了,还要麻烦大喇嘛代我祈求佛爷降福庇佑,使老太爷的两眼早一天复明。” 老喇嘛道:“早在金管事来通知之后,本座已在‘万福阁’准备好一切,等王爷稍坐之后就可前去。” 铁大等听得一声“万福阁”心里都为之一跳,心想:原只恐难近“万福阁”,谁知道得来的全不费工夫。 铁大道:“谢谢大喇嘛了,临走之前,对‘雍和宫’,我自有奉献。” 老喇嘛欠身一礼,道:“本座先谢谢王爷赏赐……” 顿了顿道:“听金管事说,王爷这是头一次到京里来。” 铁大道:“我这个人性懒散,没什么大事,懒得动。” 老喇嘛道:“王爷是从哪个旗来?” 这一问倒把铁大问住了,他倒不是不知道怎么说,而是不知道该怎么说,该说自己是哪一旗的。 可是答这个问话不能迟疑,更不能不说,他脑中只一转,马上开口说道:“我来自‘阿鲁科尔心旗’。” 老喇嘛“哦”地一声道:“原来王爷来自‘蒙古昭乌达盟’,‘阿鲁科尔心旗’,真巧,本座在‘阿鲁科尔心旗’里有熟人。” 铁大心里猛地一紧。 尽管他说的是自己那一旗,可是他离开蒙古多年了,哪里还知道旗里的情形。 商二突然说道:“王爷,时候不早了,咱们还是请大喇嘛快些祈福求佛吧。” 商二怕的是老喇嘛接着问东问西。 铁大心里也明白,当即就要往起站。 老喇嘛一抬手,道:“王爷请稍坐,时候还没到,时候到了之后,殿里自会鸣钟通知。” 铁大暗一皱眉,没奈何,只有坐着没动。 麻四适时开了口:“王爷要不要各处看看?” 铁大道:“对了,大喇嘛,我想各处看看,方便么?” 老喇嘛道:“王爷既然想各处看看,本座理应马上奉陪,如今祈福求佛的时候马上就到了,怕看不完一处就要再转回来,可否请王爷等祈福求佛之后?” 铁大没什么办法,只得点了点头道:“我不急,那就等祈福之后吧!” 事情碰巧了,商二、麻四、傅少华无不担心着急,可是却一点办法没有! 只听那老喇嘛道:“王爷,呼勒克好么?” 铁大心里一跳,呼勒克是自己那一旗长他一辈的武士,在蒙古一带是出了名的,可是自己离开蒙古已经十几年了,哪里知道这呼勒克现在是什么情形。 他脑中转了一转,先来个反问:“大喇嘛认识呼勒克?” 老喇嘛点了点头道:“本座跟呼勒克有几面之缘,本座最佩服他的一身武功。” 铁大点头说道:“呼勒克是我旗里难得的武士,当年纵横牧野,威震蒙古,何等威风,何等帅气,蒙旗女儿莫不以嫁他为荣,只是近年来年事已高,筋骨已衰,身手大不如前了。” 商二看了他一眼,唇边掠过一丝笑意,似乎是说:铁老大,瞧不出你还真行。 只听老喇嘛一叹说道:“生老病死,人谁能免,即使是威风八面的大英雄也不能不服老,岁月不饶人,奈何!” 铁大道:“大喇嘛说的是……” 老喇嘛道:“本座自蒙圣恩,及托佛赐福,接掌‘雍和宫’以来,多少年很难得离京一步,听说呼勒克有一子一女,均颇有父风,不知然否?” 铁大道:“虎父虎子,强将手下无弱兵,呼勒克的后人自是不差,只他那个女儿稍嫌柔弱了些,本来嘛,女儿家再强终归是要嫁人的,一旦嫁了人也就是别家的人,想必呼勒克在当初练武的时候有所偏心。” 老喇嘛笑了,道:“这也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 目光一凝,忽然接问道:“王爷,耶鲁哥还在么?” 铁大心里又一跳,耶鲁哥是“阿鲁科尔心旗”最善驯马的人,当年他离开蒙古的时候,耶鲁哥已经六十多了,时隔十几年,耶鲁哥是在呢,还是不在呢? 答案只在于在与不在之间。可是在或是不在却是很难答复。 苦又苦在他不谙,横心咬牙,只有这么说:“耶鲁哥还在,只是身子已经差多了。” 老喇嘛面泛诧异色道:“怎么月前‘阿鲁科尔心’来人说耶鲁哥已经死,算算年纪耶鲁哥不过七十多,不该死这么早,本座原不相信,如今听王爷这么一说,显然月前那来人说法不实。” 铁大心头跳动,“哦”地一声道:“是么,我并不是直接到京里来的,在来京之前我曾到青海去了一趟,算算离开我旗已经快半年了,也许在我出来之后耶鲁哥才死的……” 老喇嘛道:“不,王爷,听那人说,耶鲁哥已经死了三年了。” 铁大着实的一怔,道:“怪了,我出来的时候,耶鲁哥明明还在,为什么这人说他已经死了三年了,大喇嘛,这人是谁?” 老喇嘛道:“武士,乌阔台。” 铁大“哦”地一声道:“原来是乌阔台跟耶鲁哥有仇隙,乌阔台想要耶鲁哥的女儿,耶鲁哥没答应,他一直对耶鲁哥怀恨在心,想必是他有意咒耶鲁哥,等我回去之后,我一定要按旗规处置他。” 老喇嘛脸上的诧异之色更浓,道:“王爷,据乌阔台说,耶鲁哥已经把女儿嫁给他了,提起耶鲁哥的亡故时,乌阔台很伤心呢!” 铁大一怔,旋即笑道:“大喇嘛,他骗了你了,耶鲁哥没把女儿嫁给他,耶鲁哥一直讨厌他,怎么会把女儿嫁给他!” 老喇嘛还待在说,一声钟响自大殿中传出,一连响了三声。 老喇嘛立即站了起来,躬身说道:“祈福时辰已到,王爷跟老太爷请进大殿吧!” 恭恭敬敬地摆了手。铁大暗暗松口气,站了起来。傅少华跟云英扶起了阴瞎子。 就在这时候,两名中年喇嘛走了过来,老喇嘛道:“请两位卫士把老太爷交由本宫弟子搀扶,大殿之中只有王爷跟老太爷可以进,教规如此,还是请几位原谅!” 两个中年喇嘛过去扶住了阴瞎子。铁大目光一凝,道:“大喇嘛,我的护卫是从不离身的。” 老喇嘛面有难色。 傅少华上前一步道:“王爷,入境随俗,教规如此,您怎好不遵从?” 有傅少华这句话,铁大点了头道:“好吧,你四个就在殿前等我吧!”转身往大殿行去。 老喇嘛回过身去,低低吩咐了身后几个中年喇嘛几句,随即迈步跟了上去。 铁大由老喇嘛带着十几名喇嘛陪着,阴瞎子由两个中年喇嘛搀扶着,先后进了大殿。 一名中年喇嘛走过来冲傅少华一欠身道:“祈福之际,大殿周围十丈内不许有任何人进入,四位请随我客舍中歇息去吧。” 傅少华道:“谢谢大喇嘛,不必了,既然十丈之内不能站,我几个退到十丈以外好了。” 当即偕同商二、麻四、云英退到了十丈以外。 那中午喇嘛一欠身道:“四位不愿到客舍去,就请在这儿等吧,我失陪了。”转身走开了。 四人的站立处正对着大殿门,大殿里的一动一静可以看得清清楚楚,所以四个人并不怎担心什么。 看看四周没人了,商二低低说道:“少爷,照目前情形看,似乎一切都很顺利。” 傅少华点了点头道:“希望如此。” 云英道:“这些喇嘛看不出有什么过人之处嘛。” 麻四道:“要能让你看出来,那也就算不厉害,越是看不出厉害的人越厉害。” 商二道:“少爷,咱们下一步怎么走?” 傅少华道:“最要紧的先要找出那半张血令的藏处。” 商二道:“‘雍和宫’这么大,谈何容易,要以我不如等那老喇嘛出来以后,当场把他制住然后逼他交出那半张血令来。” 傅少华道:“那老喇嘛恐怕是‘雍和宫’中修为最高的一人,要不然他不可能任‘雍和宫’掌教。” 商二道:“您是说,制他不容易?” 傅少华道:“那是一定的,要容易的话,‘雍和宫’也就不会被称为龙潭虎穴,夏姑娘也不会一再对我告诫了。” 商二道:“凭我几个也许不行,有您为主,我几个为辅,我不信咱们制不住一个老喇嘛。” 傅少华摇头说道:“先别忙……” 商二道:“少爷,咱们只有这步棋可以走,单凭咱们自己找,是绝对没有办法找到那半张血令的。”傅少华没说话。 麻四道:“少爷要不想动这个,咱们就另找一个。” 商二道:“任何一个的分量都比不上这个,另找一个或许容易制些,可是那得逼他带咱们去拿那半纸血令去,‘雍和宫’里到处是人,很可能会被别的喇嘛碰上,与其如此倒不如制住这老喇嘛,不但可以以他胁逼别的人交出那半纸血令来,而且还可以为人质,让咱们安然的退出‘雍和宫’去,” 麻四道:“就是怕这老喇嘛不好对付么。” 说话间只见大殿里的祈福仪式似乎已经做完了,那老喇嘛把铁大跟阴瞎子让进了偏殿。 铁大跟阴瞎子一到偏殿,他两个的身影马上被大门挡住看不见了。 麻四道:“既然完事了,怎么还不出来。” 傅少华道:“也许是还有别的仪式。” 商二道:“少爷,我有点不安。” 麻四道:“我也是……” 麻四刚说完这句话,只见大殿里并肩走出两个喇嘛,直向这边走了过来。 麻四道:“冲咱们来的。” 傅少华道:“咱们迎过去。” 四个人成一字迎了过去,走没多远便遇着了两个中年喇嘛,那居大中年喇嘛微一欠身道:“祈福仪式首遍已毕,还有两遍,至少得半个时辰,王爷命我传话,四位客舍中歇息等候去。” 傅少华道:“谢谢大喇嘛,我四个就在这儿等好了。” 只见那老喇嘛独自一个走出了大殿,站在大殿那高高的石阶上,扬声说道:“你四个不必等了,和善王爷跟老太爷暂时不回去了。” 他说他的,铁大跟阴瞎子却未见动静。很显然地,糟了。 这老喇嘛竟然能在这么一转眼工夫,无声无息地擒下铁大跟阴瞎子,其厉害可知。 傅少华心头猛地一震。商二、麻四抬手便抓住两个中年喇嘛。 然而两个中年喇嘛应变相当快,商二、麻四刚一抬手,他两个身躯飘起,蛇一般地滑溜退向后去。 商二、麻四一抓落空,双双便要近扑,就在这一刹那间,大殿前场子四周已布上了一圈中年喇嘛,以大殿台阶上的老喇嘛为首,把四个人围在了中央。 商二跺脚道:“糟了,功败垂成,准是铁大露了破绽,擒那老喇嘛去!” 他要动,傅少华伸手拦住了他,道:“别轻举妄动,听他怎么说?” 只听那老喇嘛一声冷笑道:“你们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混进‘雍和宫’来,若不是本座多问了几句,险些被你们瞒过,说,你们是武林中哪一路的?” 傅少华昂然说道:“‘铁骑会’主傅少华在此。” 老喇嘛脸色一变,道:“原来你就是夏大人口中的‘铁骑会’叛逆,夏大人正然找你们不着,不料你们竟自投罗网,太好了,你们可是想要那牛纸血令?” 傅少华道:“不错。” 老喇嘛翻腕取出一物,那是一张色呈焦黄的纸,一扬,道:“这半纸血令就在本座手中,你们谁有本事只管来拿就是。” 傅少华一见天下人不惜任何牺牲要夺取的那半纸血令就在眼前,不由一阵激动,道:“你手里真是那半纸血令么?” 老喇嘛冷哼一声:“不信你可以看看。” 只见他手一挥,那张焦黄色的纸脱手而出,疾劲而笔直地射了过来,直落到傅少华四人面前两丈左右处。 这种事上哪儿找,商二头一个扑了出去,麻四慢他半步跟了出去。 商二头一个扑到那半纸血令的落地处,探掌就抓。 商二的行动相当快,喇嘛们要想阻拦是绝对来不及的。 论速度,论距离,当喇嘛们要阻拦身形才动时,商二已然扑到了那半纸血令的落地处,怎么来得及阻拦他。 眼看商二就要抓着那半纸血令。 就在这一刹那间,奇事倏生。 商二像突然撞在了一堵墙上,身躯一顿,往后一退,正好撞在紧跟而至的麻四身上。 两个人都是一流身手,可是等他两个稳了稳身形再去抓那半纸血令,只是那近在眼前的半纸血令就好像距他两个十万八千里似的,只见他两个不住地伸手抓,但却总抓不着。 云英急了,闪身就要扑过去。 傅少华一把抓住了他,沉声说道:“去不得,他两个已经中了人家的禁制。” 云英道:“我不信抓不着那半纸血令……” 傅少华道:“你看得不够清楚么?” 云英道:“那……咱们总得救他二位啊!” 傅少华神色凝重地道:“这里的禁制不是你我所能破的……” 只听老喇嘛一声冷笑道:“你很聪明,他两个跟你两个已经被隔离在两个世界里了。” 抬手向着商二、麻四一招,怪事又生,商二跟麻四居然连犹豫也没犹豫便双双走了过去。 云英大吃一惊,惊急之下力量奇大,一下挣脱了傅少华的手扑了过去。 可是他只扑了两步便停了下来,左看看,右看看,脸上泛起困惑之色,好像他置身云雾之中什么也看不见似的。 傅少华明白,云英也已中了人家的禁制。 他明白不能动,一动便会落进埋伏之中。 来的时候是六个人,不过片刻工夫,连动手都没动手,便被人先后制住了五个,还能有什么作为? “雍和宫”的厉害并不是虚传。甫进门便全军俱没。 看来巴三是对的,他没来也是最明智不过的。 只见老喇嘛冲云英招了招手,云英又走了过去,跟在商二、麻四之后进入了大殿。 打从老喇嘛身边走过的时候,没看老喇嘛一眼,生似老喇嘛不跟他在同一个世界里似的。 傅少华眼睁睁地看着,但却一筹莫展,爱莫能助! 只听那老喇嘛道:“傅少主,你现在还要那半纸血令么?” 傅少华双眉微扬,毅然说道:“只要傅少华不死,永远不会打消夺取那半纸血令之心。” 老喇嘛冷笑说道:“至少你现在是无能为力了,你们也未免太自不量力了,‘雍和宫’那样差么?我还没有动武技,你们已一个连一个地落网被擒……” 傅少华忽然神色一动,道:“大喇嘛,仗‘天竺’异术取胜,你虽胜不武。” 老喇嘛道:“你要我怎么样,撤去禁制跟你以真才实学放手一搏?” 傅少华摇头说道:“我没这么想,那是不可能的。” 老喇嘛冷笑一声道:“你不必激我,我这就撤去禁制跟你真才实学放手一搏,你若能胜过我一招半式,我便放你出去……” 傅少华心里一跳,道:“大喇嘛这话可是你说的?” 老喇嘛冷笑说道:“你放心,本座‘雍和宫’掌教至尊,不会失信于你的。” 没见他作势,他已离台阶飘起,一闪便到了两丈左右处,一招手,那纸血令离地飞起,直投他手中。 他把那半纸血令往袖里一藏,道:“本座已撤去禁制,你可以放心大胆跟本座放手一搏了,你要能胜本座一招半式的话,本座放你出‘雍和宫’,你若是败在本座手下,又怎么说?” 傅少华道:“到时候就算我想跑,怕也由不得我了,大喇嘛何必再多此一问?” 老喇嘛微一点头道:“说得是,你站稳了,本座要发招了。” 话落抬手,轻飘飘地一掌拍了过来。 傅少华不敢轻敌,全神贯注,凝足真力,抬手一指点了过去。 老喇嘛一怔沉腕撤招,右掌一挥,又一掌攻了过来。 他一招一式均大异中原武学常规,显然他一上手便用上了“密宗”绝学。 傅少华心中了然,他“艺出托托山”对“密宗”并不陌生,甚至还可以说知之颇深,可是眼前这老喇嘛是“密宗”中的一等一好手,他不能有一丝大意。 老喇嘛一掌攻过,他出右掌,四指微曲,中指笔直前伸迎了上去。 老喇嘛又是一惊,连忙沉腕撤招,这一回他没有立即出第三招,闪身飘退了两丈,两眼逼视傅少华,震声说道:“这是‘降龙手’你跟‘托托山’疯和尚有什么关系?” 傅少华也顿感意外,迟疑了一下道:“大喇嘛,我艺出‘托托山’!” 老喇嘛脸色大变,两眼之中厉芒暴射:“那我就不能放你走了。” 只见他双手一挥,人已飞一般地掠回了台阶上。 傅少华情知不妙,猛一提气就要往大殿前扑。 可是他迟了一步,气刚提起,猛觉一片迷蒙云雾涌至,那大殿跟众喇嘛霎时全没了踪影,身周全是迷蒙的重雾,什么也看不见。 他很镇定,一点不惊慌,道:“大喇嘛,没想到你是一个不讲信用的人。” 只听那老喇嘛话在身边响起:“本座并没有对谁失信,你我并没有见胜负。” 傅少华道:“你为什么不跟我见个胜负,怕么?” 老喇嘛冷笑说道:“本座在‘密宗’之中是属一属二的高手,放眼天下至今还找不出一个对手来,本座怕谁?” 傅少华道:“既然不怕为什么不跟我见个胜负?” 老喇嘛道:“那‘托托山’疯和尚是前明宗室,当今最大的一个叛逆,你既是他的传人,本座岂能放了你!” 傅少华淡然一笑道:“大喇嘛,这就不对了。” 老喇嘛道:“怎么不对了?” 傅少华道:“你既然没有对手,就不怕胜不了我,难道还怕我跑了不成,为什么突然食言以‘天竺’异术对我?此其一……” 顿了顿道:“你既然说疯和尚是当今最大的一个叛逆,也明知道他在‘托托山’清修,为什么不带着高手去捉他……” 老喇嘛冷然说道:“本座懒得跑那么远,拿住一个是一个,只拿住你这个小的,还怕他那个老的不自己送上门来么?” 傅少华道:“大喇嘛,你又错了?” 老喇嘛道:“本座怎么又错了?” 傅少华道:“当初我离‘托托山’的时候,疯和尚对我说过,我离开了‘托托山’,便是我艺业已成,既然艺业已成,下山之后的大小事都要由我自己应付,他是绝不会离开‘托托山’,绝不会伸手的!” 老喇嘛道:“那也不要紧,来不来由他,只要能拿住他的一个传人,那也算消除了叛逆一大部分的实力,现在你不必再多说什么了,即使你舌翻莲花,我也不会放你走出‘雍和宫’的,过来吧?” 他那里一声“过来”,傅少华这里只觉身后有座山移动似的在推挤着他,使他不由自主地移步往前行去。 他明白了,除非有更高明的人来营救,否则他几个绝出不了这座‘雍和宫’。 这时候的情景是:老喇嘛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傅少华跟商二、麻四、云英三个一样地往大殿走,很快地进入了那座大殿中。 大殿前站着的那些中年喇嘛没一个动。 突然老喇嘛挥了挥手:“禀报夏大人,请夏大人定夺。” 一名中年喇嘛欠身一礼,飞步向“雍和宫”外行去。 那名中年喇嘛刚走没一会儿,一名黄衣客进了“雍和宫”,是巴三,他直赶大殿前,微一欠身道:“待卫营领班仇恨天见过掌教大喇嘛。” 老喇嘛没答礼,道:“仇领班有什么事?” 巴三道:“听说‘雍和宫’拿住了几个叛逆,卑职奉夏大人之命前来提押。” 老喇嘛道:“本座派去的一名弟子怎未同来?” 巴三怔了一怔道:“怎么,大喇嘛派人去报夏大人了么?” 老喇嘛道:“听仇领班的口气,好像本座派去的那名弟子还没到夏府?” 巴三道:“是的,还没到。” 老喇嘛道:“那么夏大人怎么知道‘雍和宫’拿住了几名叛逆?” 巴三道:“大喇嘛有所不知,早在那几名叛逆要来‘雍和宫’之前,夏大人便已接获了报告,夏大人以为他们绝逃不出大喇嘛的佛掌之下,所以没等大喇嘛派人前去通知,便命卑职前来提押人了。” 老喇嘛倏然一笑道:“夏大人看重本座,本座这些末技,比起夏大人那神奇绝学来,恐怕还要差上一截!” 巴三道:“大喇嘛客气了。” 老喇嘛目光忽地一凝,道:“仇领班既是夏大人派来的,不知可携有夏大人所开的提条。” 巴三道:“这个!没有,夏大人有要事进宫见皇上去了,匆忙间没开提条。” 老喇嘛含笑摇头,道:“那么本座对仇领班很抱歉,‘雍和宫’不能交人。” 巴三道:“大喇嘛这是什么意思?” 老喇嘛道:“仇领班该知道,‘雍和宫’的大小事,直接听命于皇上,并不受任何人节制,当初夏大人膺命之际,奏请皇上以‘雍和宫’的实力为辅,本座在接旨之时也曾跟夏大人有所协议,以后夏大人需要‘雍和宫’什么协助,必须亲手开张条子,加黄印令,否则‘雍和宫’不予理会,所以如今夏大人派人前来提人,必须出示夏大人亲手开的提条……” 巴三道:“夏大人也许是太匆忙了……” 老喇嘛道:“那么本座抱歉,只有麻烦仇领班再跑一趟了。” 巴三道:“卑职刚才说过,夏大人已经进宫面圣去了……” 老喇嘛道:“那也不要紧,仇领班可以等夏大人回府之后,这是本座当初跟夏大人的协议,谅夏大人不会怪罪仇领班的。” 巴三道:“大喇嘛,这样好了,卑职俱名给大喇嘛打个收条……” 老喇嘛微一摇头,淡然说道:“不行,除了夏大人的亲笔,加盖印信之外,任何人具名开条都不生效,这一方面固然是为‘雍和宫’的地位,另一方面也是为慎重。” 巴三沉吟了一下,一点头道:“好吧,那卑职就再跑一趟吧!” 欠身一礼,转身而去。 巴三一走,老喇嘛随即转身进入大殿。 片刻工夫之后一名中年喇嘛到了大殿前,正是刚才老喇嘛派出去的那个中年喇嘛。 他身后还跟着个人,一个瘦高中年黑衣人。 那中年喇嘛一到大殿前,便恭谨施礼,扬声说道:“禀掌教,夏府人到。” 大殿里走出了那个老喇嘛,黑衣人恭谨一礼,随即上前双手递上一张信笺。 老喇嘛接过信笺一看,抬眼说道:“夏大人的意思是让本座先把钦犯暂押‘雍和宫’里。” 那黑衣人道:“正是。” 那黑衣人道:“在你之前,夏大人可曾派过人来?” 那黑衣人道:“没有,夏大人是见着这位大喇嘛之后,才派卑职随同大喇嘛前来的。” 老喇嘛一双老眼中射出劲道比电还亮的厉芒,道:“你请回吧,本座知道了。” 那黑衣人答应一声,施礼而去。 老喇嘛冷笑一声道:“好大胆的东西,他竟敢跑进‘雍和宫’来欺骗本座,带几个人去,缉拿‘待卫营’领班仇恨天,快去。” 那中年喇嘛应声飞身而去。那老喇嘛冷哼一声,转身便要进殿。 就在这时候,“雍和宫”正殿之一的“万福阁”重地,突然冒起一条火舌,紧跟着冒起浓烟来了。 老喇嘛一怔,勃然色变,但他却在那大殿台阶上没动,也没出声。 “万福阁”方向传来了一阵嘈杂人声。 显然,自有人去救火去了。老喇嘛这才转身进入了大殿。 他刚进人大殿,大殿里落下了一条黄影,是巴三,他四下望了望之后,闪身便要进大殿。 老喇嘛从大殿里出来了,沉声说道:“本座等着你呢,你来得正好。” 巴三大惊失色,腾身而起,要跑,可是他掠起没多高,猛一头栽了下来,砰然一声,摔个结实。 老喇嘛唇边泛起一丝冷酷笑意,随身招手,就要抓,巴三一个身躯奋力再腾起。 老喇嘛一怔,扬手拍了一掌。 半空中的巴三一声闷哼,紧接着喷出一口鲜血,两腿猛地一阵踢弹,身子像箭,一下子翻出了“雍和宫”墙外。 老喇嘛怒哼一声,大袖挥处人已一掠十几丈地紧跟着掠上墙头。 “雍和宫”外静静,空荡,哪里还有人影。 黄影一闪,两个中年喇嘛掠上墙头,道:“禀掌教,有江湖人纵火。” 老喇嘛脸色发白,冰冷说道:“本座已经知道了,那纵火之人刚逃出去。” 左边一名中年喇嘛道:“掌教可曾看见是什么人?” 老喇嘛道:“你二人传谕下去,倾‘雍和宫’之力,即刻搜索京城内外,缉拿那‘侍卫营’领班仇恨天,死活不论。” 两名中年喇嘛恭应一声掠下墙头。 老喇嘛没立即掠下,他仍站在墙头四下看。 离“雍和宫”不远处,有座桥,巴三就躲在桥下。 他脸色苍白,满嘴是血,靠在桥下不住地喘,气息很急促,也很微弱。 他知道自己伤得不轻。同时也很清晰地听到了老喇嘛的话声。 他躲在桥下不敢动,连抬抬手都不敢。 他知道,老喇嘛是“密宗”中的一等一好手,只要有一点声息,马上会传到老喇嘛耳朵里。 只一让老喇嘛发现他躲藏处,再想跑,那就难如登天了。 他躲在桥下足足躲了半个时辰,然后他极其小心地伸出头去看了看,“雍和宫”的墙上已经没有了人。 他连迟疑都没迟疑,立即窜了出去,不知是没站稳,还是伤得太重了,他摔倒了,可是他很快地又爬了起来,两个起落便没了影儿。 巴三带着重伤,咬着牙,支撑着往外跑。 他知道,他的身份既已败露,这北京城里便不能再呆下去了,为今之计只有先跑出城去再说。 傅少华几个人全陷进了“雍和宫”里,不是他巴三一个人的能力所能救得了的。可是又不能不想法子营救。要不然只等喇嘛们把人往夏保桢手里一送,那就没救了。 巴三知道事态严重,也知道得赶快想法子救人,可是究竟用什么法子,他自己也不知道。 受了这么重的伤,泥菩萨过河,自身都难保,还能动力气去救谁? 这倒不是他先顾自己,而是他知道若不先救自己,根本就没办法再去救别人。 不管怎么说,总得先跑出去再说,要是跑不出去连他自己也救不了,真要是那样,那就什么都完了。 巴三咬着牙,一口气跑出了城,看看那身后庞伟的城池,已然远了,他放心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一口气一松松坏了,受了这么重的伤,能跑这么远的路,靠的就是这口气,如今这口气一松,他只觉得自己跟个泄了气的皮球似的,身子一软,眼前一黑,砰然一声就趴在那儿了,跟着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好在他摔倒的地方是荒郊野外,地上野草老高,浚石头,也不是坚硬的地,要不然摔这么一下伤势马上非加重三分不可。 巴三昏死过去了,可是他心里好像还明白,他很着急,心里直喝道:“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要是死了,一切全完了,少爷几个陷在‘雍和宫’里,连个知道的人都没有。” 就凭着这一点求生欲,不知过了多久,他觉得他有知觉了。没有了知觉还好,一有知觉,马上就觉得浑身酸痛,浑身的骨头都散了一般,尤其是胸口,跟让人撕裂了似的,疼得他忍不住地呻吟出声。 “铁骑”四卫个个铁硬汉,要不是疼得让人难以忍受,巴三是不会哼一声的。 他想睁眼,可是一双眼皮重逾千斤,老半天好不容易地睁开了,眼前却是一片漆黑。 怎么回事,难道连眼也瞎了?巴三心里为之一惨。 可是他突然看到了一点光亮,在跳动着,不知道有多远,巴三马上判断出那是一点灯光,心里当即为之一松,不是眼瞎,敢情是天黑了,已经到了夜里,到了晚上。 他竟然在荒郊旷野里昏死了半天还多了,可不,衣裳上都沾了露,潮潮的。 更要命的是他马上又觉得渴得要命。 任谁都知道,饿好挨,渴难受,巴三只觉得嘴唇发干,喉头发燥,胸口像有一团火在燃烧,在这时候能有一碗凉水喝下去,浑身上下一定很舒服。 可是谁给他一碗凉水,又上哪儿去找! 忽然间,巴三想起了草上的露水,忙把发干的嘴唇挨了过去。 嘴唇是湿润些,可是露水少得可怜,哪能解渴,不但不能解渴,反而使他觉得更渴,更难受。渴加上冷,加上伤,再想想陷在“雍和宫”里的少爷跟几个生死伙伴,巴三实在忍不住了,只觉心酸眼酸,脸上痒痒的泪水跟毛虫在爬似的流了下来。 巴三掉泪了,哭了,趴在草丛里泣不成声。 突然,一个粗暴话声传了过来:“谁呀?” 巴三一怔,连忙住了声,吃力地抬起头往发声处看,十几丈外一处小山坡后转出一个黑影,手里还提着刀。 巴三没摸清楚哪一路神圣,没敢冒然的答腔,夜色很浓,只要他不吭声,趴在草丛里不会被人发现的。 另一个黑影又从小山坡后转了出来,道:“什么事穷嚷嚷?” 先前那人道:“我好像听到了那边有人哭?” 后来那人道:“哪边儿有人哭?让我听听。” 他凝神听了一阵之后,嘿嘿一笑道:“哭,谁哭呀?你耳朵里长了什么了,哪儿有他娘的什么人哭啊,八成儿你偷懒打盹儿做了梦了吧?” 说完了话,他转身要走。 先前那人伸手拉住了他,用手往巴三这儿一指,道:“慢着,你瞧瞧,那儿是什么一堆黄黄的?” 对了,巴三穿的是一身黄,黄的最显眼,就是夜色也难掩得住。 后来那人道:“一堆黄黄的,那是狗屎!” 先前那人道:“别开玩笑好不好?” 后来那人道:“谁跟你开玩笑了,黄黄的不是狗屎是什么,会是一堆金子,你他娘的财迷转向,你去捡吧,我可要回去了。” 话是这么说,可是他却站在那儿没动。 先前那人道:“要不要过去瞧瞧去?说不定是老天爷瞧咱们一天到晚的奔命可怜,从南天门里仍下几块金子来……” 后来那人道:“放你娘的屁,我就不信,走,过去瞧瞧去。” 既然不信还瞧个什么劲儿?也不知是谁财迷转向,他两个走了过来! 巴三不知道是福是祸,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自己这身伤,连动一步都难,只有听天由命了。 一咬牙,趴在那儿等着。 十几丈距离那还不是转眼工夫。那两人走近了,是两个穿蓝色裤褂的中年汉子,一人手里倒提着一把雁翎刀。 他两个才进一丈便双双一怔停了步:“咦,是个人?” 两把刀当胸一横,左边一个喝问道:“喂,朋友,你是干什么的,三更半夜里趴在草地上干什么,吓人么?” 巴三忍着痛道:“两位,我受了伤,正在难中,麻烦两位拉我一把。” “啊!受了伤的?” 两个人一个箭步窜了过来,挺机灵的,落在巴三面前三尺处,一对刀尖指着巴三,右边一个道:“你是干什么的,怎么会受了伤……” 左边一个突然暴喝一声道:“别上当,是狗腿子。”接着左边那个倒射而退。 巴三马上想起自己这身衣裳,可是他心里一松,心想,既然骂是狗腿子,断不会是官家人,只要自己亮出“铁骑会”的招牌,就不会有什么事了。 心念至此,他马上叫道:“二位别误会,我是‘铁骑会’的人,穿的是他们的衣裳。” 右边那个道:“这么说,你是‘铁骑会’的人?” “别上他的当。” 左边那个道:“狗腿子一个个都够狡猾的,这兔崽子八成儿是来摸咱们的,让咱们瞧见不敢动,趴在地上装死,咱们要一过去就非挨他的刀子不可,拿暗青子喂他。” 右边那个一点头,狞笑说道:“对,好主意。” 巴三一听两人要动暗器,心里是既惊又急,自己现在哪还挨得起暗青子,忙叫道:“二位误会了,我真是……” 他叫迟了,眼看着那两个已扬手。 巴三想躲,却苦在不能动弹,一咬牙,只有低头硬挨了,这样也可以取信他们,至少他两个会相信他受了伤,不会再次动用暗器。 背上猛地两阵剧痛,巴三是十足的老江湖,马上就知道自己挨了两颗“铁蒺藜”,幸亏打的不是穴道,也幸亏没淬毒,不然自己这条命就交给他们俩了。他忍不住哼了两声。 突然,左边那个笑了:“敢情是真受了伤,连动都不能动了,怪不得刚才哭啊,你他娘的真孬种,还算个汉子,站着是一个,躺着也是一个,人一个,命一条,哭个什么劲,你他娘的受点伤都哭,那我们那些死在你们手里的弟兄该怎么办?” 右边那个笑道:“虽不是金子,逮住一个狗腿子,可也跟金子差不多,只要弄他回去,还怕龙头不大把大把地赏咱们!” 左边那个喜得连嘴都合不拢了。 “嘿嘿,娘的,这不等于是金子么,我的耳朵没错吧!下回听我的,准保发财,走,把他弄回去见龙头去。” 两个人欢天喜地,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 可怜巴三堂堂“铁骑会”四卫之一,硬朗朗的一条铁汉,如今也只有任凭人家了。 这可应了那句“龙困沙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了。 他两个架着巴三连拖带拉地往小山坡走,巴三咬牙忍痛一句话不说。 阎王好见,小鬼难求,这两个不明事理,该还有个明事通理的龙头吧,一切等见着他们那龙头再说吧。 转过了小山坡,一座小茅屋落在眼前,孤伶伶的一座小茅屋,紧挨着小山坡下,四周除了几株光秃秃的白杨树之外,别的什么都没有。 两个人架着巴三刚转过小山坡,茅屋里陡然传出一声轻喝:“什么人?” 左边那汉子应道:“是我们俩,快出来瞧瞧,逮住了个狗腿子。” 一听这话,小茅屋两扇门豁然大开,从那黑乎乎的屋里窜出来两个穿着打扮跟这两个汉子一样的汉子。 不过刚出来的这两个年纪较大些,看上去四十多了,手上没家伙,各人小腿上都插着一柄匕首。 两个汉子窜出来骂了一声,一个动拳,一个动脚,恶狠狠的就要打。 左右两个一横家伙拦住了,道:“现在别动粗,等见过龙头再说,要打死了他,我们俩这赏可就没了。” 那两个人狠狠蹬了巴三一眼,扭头又进了屋。 巴三在这两个的拖拉下跟进了屋,屋子里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再听身后关门声,随即眼前一亮,灯点上了。 那是一盏破油灯,放在中间一张破桌子上,就凭这两样,已经知道这地方不怎么样了。 旋即一掀帘子从左边一闪,屋里出来两个四十多岁,光头、独眼,满脸络腮胡的大汉,袖子卷着,胸膛袒着,一只独眼目光炯炯,一脸的狠像。 他出来谁也没看一眼,往上头一坐,抓起桌上一把茶壶对嘴儿喝了一口,咕噜噜两下,“噗”地一声,吐了一地。 然后他转过了脸,望向巴三,独眼之中陡现凶光。 “在哪儿弄回来的这么条狗?” 巴三左边那汉子恭敬异常,一欠身道:“就在山坡那边儿十多丈外。” 独眼大汉脸色一变,道:“敢情他们没个够,摸过来了?” 右边那汉子道:“不像那么回事儿,我们俩瞧了半天,没瞧见第二个。” 独眼大汉“哦”地一声道:“没错么?” 左边那汉子道:“您放心,错不了的。” 独眼大汉哼地一声道:“就剩这么几个人,我也不在乎了,不怕死的就来吧。” 目光一凝,望着巴三冷笑说道:“你们也有落在我们手里的时候叼?” “跪下!”巴三左右那两个人一声沉喝,猛地往下一推! 别看巴三带着重伤,刚才动都不能动,可是如今他却挺得住,也站得挺直,两个汉子硬是没能推他下去。 因为他要亮“铁骑会”的招牌,他要是一跪,“铁骑会”的威风就从他身上丢尽了。 他忍着痛,忍着难受,道:“当家的,你弄错了,我是‘铁骑会’的人,这身衣裳是剥来的。” 他没办法解释,也没工夫,只有这么说了。 独眼大汉一拍桌子,差点没震翻了油灯:“放屁,你想蒙我么!” 巴三道:“当家的,我说的是实情实话,人一个,命一条,我并不怕死,可是我家少主陷在‘雍和宫’里待救,我不能死。” 独眼大汉哼哼两声道:“你说你是‘铁骑会’的,这身衣裳是剥来的?” 巴三道:“不错,这是实情实话。” 独眼大汉道:“你有什么办法证明你是‘铁骑会’的人?” 巴三道:“当家的,‘铁骑会’的人身上没刺字儿,我没法子证明。” 独眼大汉笑了,笑得凶狠,笑得狰狞。 “朋友,让我告诉你吧,就算你是‘铁骑会’的也一样,我‘天地会’六亲不认,大家都是来干什么的,大家心里明白,除了我‘天地会’自己的人,任何人都是敌人,砍了。” 左右二汉子一人抓住了巴三的一条胳膊。 另两个汉子中的一个抬腿抽出了一柄明晃晃的匕首,一步欺了过来。 巴三心里既惊又急,可是他实在没力气挣扎,没力气反抗,霎时间他什么都不想了,除非是“天地会”的人,否则谁都是敌人,还想活命么,想有什么用? 他凄然一笑道:“我没想到‘天地会’是这么个组织,‘天地会’的当家的是这么个人……” 那持匕首的汉子手中匕首往前一送,正抵在巴三心窝上,他这把匕首异常锋利,只这么一下刀尖已然刺突了巴三的衣掌,扎破了巴三的皮肉。 巴三没觉得痛,因为这点刺痛跟别的比是微不足道的,同时也因为他一心只念陷在“雍和宫”里的傅少华等,根本就忘了痛。 他知道,这一刀只不过是个开端而已,接下来的将是猛力一送,往下一拉,他并不怕死,他只是不想死,可是现在由得了他么? 他流泪了,颤声说道:“我死不足惜,可是死在这不该死的时候。” 那持匕首汉子冷然说道:“你少噜嗦吧,我杀过不少人,可还没见过像你这样临死之前掉泪的种。” 胳膊上运上了劲儿,他就要把那柄匕首往前送! 就在这时候,屋外传来一个话声:“妞儿呀,夜已经深了,城门早关了,今儿晚上咱娘儿俩进不了城了,你瞧这儿不有户人家么,干脆敲开门借宿一夜,明儿个一早再进城吧?” 那持刀汉子为之一怔!刚才说话的好像是个老妇人。 这时候接着响起了清脆甜美的话声:“您看,灯还点着呢,人家还没睡!” 那老妇人话声道:“那不是正好么?” 说话间一阵步履声已然走近。 站在独眼大汉身边的另一个汉子要动。 独眼大汉伸手一拦,轻喝说道:“蠢东西,送上门来的好东西,你要给我吓跑么?” 巴三不知道哪来的一股劲儿,突然大叫道:“这是个杀人的地儿,二位快……” “走”字还没出口,巴三猛觉肚子上挨了一下,这一下子好重,打得他不由腰往下一弯,陡觉脖子后头又挨了一下,马上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独眼大汉一呶嘴,两个汉子架着巴三进了左边那一间。 巴三虽然又昏死过去了。他那话声应该已经传了出去? 可是也不知道是他刚才那一声声音不够大,还是外头那老少俩耳沉,居然连停也没停地便到了门口。 紧接着,门上响起了剥剥两声:“麻烦哪位给开开门好么?” 独眼大汉施了个眼色,那持匕首汉子把匕首往腰里一藏,走过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老一少,老的是个黑衣老妇人,近六十年纪,身材挺高,不下于一般须眉汉子,可是很瘦,瘦得皮包了骨,而且很干瘪,浑身上下像没四两肉,加上她那黝黑黝黑的肤色,看上去怪吓人的。 年轻的是个黑衣大姑娘,顶多二十上下年纪,看上去身子很弱,也嫌清瘦,但瘦不露骨。 姑娘她长得很清丽,跟画儿里的人一样。 老少俩胳膊上挽着一个小包袱,一看就知道是从哪一处穷乡僻野来的。 这老少俩真是十足的老实乡下人,耳朵不灵眼睛该看得见,看看还能看不出屋里这几个是不是好路数么?谁知道她老少俩连看也没看就一步跨进了屋。 这一下子上了贼船了,那开门汉子生似怕人跑了一般,连忙就又把门关上了,还上了闩。 乡下人不懂礼,老妇人招呼独眼大汉咧嘴笑了笑:“我们老少俩是从外地来的,路上耽搁了……” 独眼大汉一只独眼直盯着黑衣大姑娘,摆摆手,道:“你们刚才在外头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坐吧。” 老妇人连谢也没谢一声,拉着大姑娘便坐了下来。 独眼大汉一抬手道:“给这位老大娘这位姑娘倒碗茶去。” 老妇人确实不懂什么客套,她连拦都没拦,两碗茶倒来了,也没听她冲谁谢一声。 独眼大汉没在意,一只独眼仍目光炯炯地盯在大姑娘脸上,道:“老大娘,这位姑娘是你的女儿么?” 老妇人咧着嘴摇头笑道:“不是,不是,我哪来这么好福气,她是我兄弟的独生女儿,我是她姑姑。” 独眼大汉心想:我说嘛,像您这座破窑也烧不出这么好的瓷器来……。 心里这么想,嘴里可没说出来,他道:“老大娘,您这位侄女儿今年多大了?” 老妇人道:“二十多了,从小在乡下长大,没见过世面,不懂事,你们可别见笑。” 独眼大汉摸着胡子点头说道:“嗯!嗯!十八花初开,二十花正放,真的跟朵花儿似的!” 大姑娘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似乎不知道是在夸赞她。 老妇人可听见了,乐了,咧着嘴笑道:“夸奖了,夸奖了,不是我自夸,世上这么多大闺女,要挑个像我们妞儿这么标致的,恐怕还不容易!” 独眼大汉直点头:“嗯!嗯!不错,不错,来个人,扶这老大娘进屋歇息去。” 刚才那开门汉子走了过来,伸手就去扶老妇人。 老妇人反手一抓,抓住了那汉子的胳膊,笑着说道:“不忙,不忙,我再坐坐,这碗茶我还没喝一口呢,好好的一碗茶,糟塌了好可惜,也是罪孽。” 她抓住那汉子的胳膊,那汉子人没动,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他脸上变了色,额上见了汗,嘴直张,只是说不出话来。 独眼大汉看得刚一怔,老妇人已望着他笑道:“孙子辈儿的,你想打我们妞儿的主意是不是?那算你这只独眼长在了你媳妇儿的裤裆里了,你小子即使不看看我们这妞儿是谁的女儿,也该看看你老奶奶是谁。” 独眼大汉脸上也变了色,两手一搭桌沿,就要掀。 老妇人嘿嘿一笑道:“孙子辈儿的,你小子跟我玩这一套还差得远,想当年我玩这一套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只见她右胳膊一抖,胳膊上那个包袱已飞了出去,砰然一声正撞在独眼大汉胸口上。 包袱里装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独眼大汉硬被它撞得身子一仰,整个人翻了下去,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四脚朝天。 老妇人乐了,道:“看你小子个子挺大挺结实的,怎么跟个纸糊的似的,这么不济,几件破衣裳就把你打了个斤斗儿。” 另一个汉子到这时候才定过神来,抬腿“嗦”地一声拨出了插在小腿肚子上的那柄匕首,就要扑。 老妇人眼一瞪道:“怎么,你小子闲得慌是不是,行,给你个热闹。” 只见她抓着那汉子的手臂一捏,先是“叭”地一声脆响,继而那大汉一声大叫,老妇人又笑了:“才断根骨头有什么大不了的,滚你爹的龟蛋。” 她手一抖,那汉子离地飞起,直向那拔出匕首,要扑来的汉子撞了过去! 那汉子做梦也没想到老妇人会有这一着,就是想到了他也躲不开,一下撞了个正着,元宝大翻身倒下一对儿,差点没把墙柱撞塌了。 一阵风般屋里扑出了那两个,抡刀就砍。 老妇人一点头道:“行,你们都不怕死,还真不赖。”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出的手,两把雁翎刀已然到了她手里,刀光映着油灯闪了一闪,那两个汉子大叫捂脸,拉开门奔了出去。 地上掉下两个圆圆的东西,敢情是两个鼻子头儿。 老妇人笑道:“我还当你两个不怕死呢,原来也是孬种啊。” 趁她说话分神,那独眼大汉要偷偷的爬起来。 老妇人像是比别人多两个耳朵,右手单刀一挥,那锋利的刀尖已指在了独眼大汉的咽喉上,笑问道:“孙子辈儿的,你想干什么,不服气想起来斗斗?行?我递把刀给你。” 她居然反过手来握着刀尖把刀把儿递了过去。 独眼大汉怔住了,旋即独眼一瞪,凶光外射,伸手抄住了把儿,就势一个滚翻,手中刀往老妇人一双小脚砍了过去。 老妇人道:“这大概叫‘滚堂刀’吧,我还是头一回见着。” 只见她右脚抬起猛地往下一踩。 独眼大汉大叫一声,整个人往后一缩,左手捂着右手,满手是血,刀就在他面前,他却没敢再去拿。 老妇人笑了,道:“孙子辈儿的,玩这一套你毕竟不行,我没工夫逗你玩儿了,告诉我吧,你们要杀的人在哪儿?” 独眼大汉没说话。 老妇人道:“怎么了?哑巴了,不要紧,让我给你治治。”说着,她就要往起站。 独眼大汉忙道:“在屋里。” 老妇人笑了,道:“妞儿,瞧,你九姑可以悬壶挂牌了,只说句话哑巴就开了口,这医术还不算高明么?” 黑衣大姑娘始终坐在那儿一动也没动,这时候轻轻说了一句:“九姑,救人要紧。” “是,我的姑奶奶。” 老妇人转脸望向独跟大汉道:“劳驾,进去一个把人扶出来吧。” 独眼大汉踢了那两个仍坐在地上的汉子一脚。 一个胳膊断了,不能动。拿匕首的那个忙站起来,进屋把巴三扶了出来。 老妇人一怔,瞪了眼,道:“怎么会是个狗腿子?” 独跟大汉一听这话,忙开口说道:“老大姐,您救错人了。” 老妇人一咧嘴道:“这么说,是我不好么?” 独眼大汉忍着痛苦笑说道:“那倒不是,只是……” 老妇人脸色一沉,道:“只是什么,当我看不出来么,你们也没一个是好东西,要以我当年的脾气,早就宰得一个不留。” 独眼大汉噤若寒蝉,马上闭上了嘴,可是旋即他又开口说道:“老大娘,我……能走了么……?” 老妇人冷哼一声,道:“幸亏你们要杀的这个人是狗腿子,滚,滚得越远越好!” 独眼大汉如逢大赦,就要爬起来。 巴三突然无力地扬了头开了口:“我不是狗腿子,我是‘铁骑会’的人。” “‘铁骑会!’”,黑衣大姑娘叫了一声,霍地站了起来。 “慢着。”老妇人伸手拦住了独眼大汉。 独眼大汉独眼之中精光一闪,闪身就往外扑。 他知道,老妇人只一知道实情就有他好受的。 他机灵是挺机灵,可是没能快过老妇人,他这里刚一迈步,老妇人一刀背已敲在他膝盖上。 这一下子不轻,只差没敲碎他的膝盖,别说跑了,站都站不住,疼得他大叫一声,抱着腿坐了下去。 老妇人转过脸上下一打量巴三,道:“年轻人,你说你是‘铁骑会’的人?” 巴三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道:“是的,老人家。” 老妇人转眼望向黑衣大姑娘道:“妞儿,你见过他么?” 黑衣大姑娘摇了摇头道:“没有,‘铁骑会’的人没几个,在崂山的时候,我没有见过他!” 老妇人脸色一寒,道:“孙子辈儿的,你敢蒙我?”抬手一掌就要挥过去。 黑衣大姑娘忙一伸手拦道:“别忙,九姑,他也许是在崂山之后刚加入的?” 老妇人冷哼一声收回了手,道:“问他个清楚,他要是敢蒙咱们,有他好受的。” 巴三惨然一笑道:“老人家,我没有必要蒙谁,这位姑娘既然见过‘铁骑会’仅有的几个人,那是最好不过,让我说给二位听听,‘铁骑会’除了我家少主之外,其他的几位是铁大、商二、麻四,如今又多了位护法阴老。” 老妇人道:“别人我不问,我只问你一人,铁骑会中那姓阴的护法,你知道他是谁?” 巴三道:“纵横江湖,独来独往,后来隐于崂山……” 崂山二字甫出口,突然想起这位黑衣姑娘刚才也提过崂山,目光一凝,道:“这位姑娘跟阴老可有什么渊源?” 老妇人道:“她就是阴瞎子的独生女儿。” 巴三一阵激动,道:“姑娘既见过铁大跟商二,可知道巴三跟麻四?” 阴佩君道:“你是哪一位?” 巴三道:“阴姑娘,我是巴三,少主几位都陷在‘雍和宫’里了,我身受重伤逃了出来,阴姑娘要是有办法,还请赶快……” 刚才他是凭一口气支撑着,如今碰上了自己人,把该说的说了,再也支持不了,“赶快”两字刚出口,只觉眼前一黑,就又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十二章 锋芒毕露 不知过了多久,巴三又有了知觉,他头一个感觉是觉得有一只手在他身上推着、揉着。 那骨节散了一般的痛苦已经不复存在了,背上,胸口,火烧一般的难受也没有了,只觉得浑身上下烫烫的,软绵绵的,一点力气也没有。 睁开眼看看,自己睡在一张床上,床前坐着阴姑娘跟那位老妇人,老妇人一只手正在他身上到处推揉着。 他明白了,当即说道:“谢谢二位,我已经不碍事了!” 老妇人道:“我都不忙你忙什么,你的伤不怎么重,可是真气损耗太多,我已经把你的血脉活开了,也给你吃过药了,再过一,会儿你就能下地了,不过你身子现在还弱,最好多躺会儿,多养养!” 巴三道:“老人家,大恩不言谢了。” 老妇人道:“都是自己人了,说这个干嘛?” 巴三道:“老人家,我还没请教……” 老妇人把两手往巴三面前一送,笑道:“巴老弟,你是老江湖了,认识这双手不?” 她那只手跟别人的手不同,别人的手每只五根指头,她每只手却只有四根指头,两只手缺根小指,共是八根,并不是后天断的,而是先天就残缺了。 巴三猛然一怔,两眼睁得老大,道:“八指阎……查九姑!” 老妇人笑道:“不错,巴老弟,我来替你说吧,八指阎婆查九姑,当年黑道上的女煞星,阴瞎子的生死之交老大姐。” 巴三床上一抱拳道:“老人家,巴三失敬。” 查九姑道:“巴老弟,别客气了,傅少主几位究竟是怎么了?你快说吧,我这个侄女儿都快急疯了。” 巴三当即把傅少华等失陷的经过,以及他自己别有用心,伤在喇嘛手中的经过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查九姑皱了一双眉锋,而且皱得老深,道:“巴老弟,不是我说丧气话,照你这么说,我也救不了傅少主几位,真正以武学对武学拼斗,我自信可以闯进去再闯出来,可是‘天竺’这种邪法儿……” 阴佩君突然说道:“不要紧,九姑,我能破‘天竺’异术。” 查九姑为之一怔。巴三精神一振,道:“怎么,姑娘能破‘天竺’异术?” 阴佩君点了点头,道:“是的,我能破,虽然我不会武功,可是对‘天竺’异术我了若指掌,我不但能解能破,而且还能施为。” 查九姑瞪大了一只老眼,叫道:“妞儿,你可别情急之下什么都不管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阴佩君道:“所谓‘天竺’异术,也是从中国流传过去的,不外奇门遁甲,九宫八卦一类!” 查九姑道:“这我也知道……” 阴佩君微微一笑,皓腕轻抬,微微一挥,道:“这个九姑会不会?” 查九姑只觉眼前一花,阴佩君就失去了踪影,随觉八方云雾起,跟置身在九霄云外似的,什么也看不见了,她怔住了! 只听阴佩君话声自耳边响边:“九姑,您看得见找么?” 查九姑定过神来,失声叫道:“妞儿,你搞的这是什么鬼……” 霎时云消雾散,阴佩君仍坐在眼前,一切如常。 她一把抓住了阴佩君,叫道:“妞儿,你真会……” 阴佩君道:“那只问九姑适才所见假不假了?” 查九姑道:“妞儿,你什么时候学来这大神通,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阴佩君道:“何止是您,就连我爹也不知道!” 顿了顿道:“说起来这就要感谢‘崂山’那些三清弟子了,他们把我囚禁在‘白云洞’的深处,‘白云洞’是他们藏经所在……” 查九姑道:“我明白了,你偷看了他们的藏经。” 阴佩君道:“瞧您说的多难听,他们的藏宝之中要有这么一册奇画,只怕他‘崂山’一派就要天下无敌了……” 查九姑道:“这么说不是他们的经书……” 阴佩君摇摇头道:“自然不是,我在‘白云洞’深处一个干枯的泉眼里,无意中发现一个玉匣,玉匣里藏着一本用黄绢包着的小册子,那本小册子没名儿,不知道是什么写的,也不知道什么人什么时候藏在泉眼里的,小册子上所写尽是奇门遁甲,九宫八卦之学,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也正好闲着无聊,一口气就把那本小册子看完了。” 查九姑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儿,我们妞儿福缘不浅,我早就说过,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看,是不是……” 突然一跺脚道:“哦,我想起来了,既然你学会了这么大的神通,干嘛还任他们摆布,为什么不来个翻江倒海把那些杂毛都翻到海里去给鱼吃?” 阴佩君皱眉道:“瞧您说的。” 查九姑转望巴三一笑道:“我一向粗惯了,巴老弟可别见笑啊!” 巴三忙道:“那怎么会,豪放不拘,才是我辈本色。” 查九姑一瞪眼道:“听见了么,妞儿,你不爱听有人爱听。” 阴佩君笑笑说道:“那小册子最后一面特别注明了一件事,那就是学会了小册子上所载之后,绝不可杀生,否则必遭天责,同时奇门遁甲,九宫八卦并不是呼风唤雨,驱鬼召神的‘白莲教’邪法,充其量我只能让他们看不见我,找不着我,并不能把我自己变下‘崂山’去,那有什么用……” 查九姑道:“行了,妞儿,别说了,你既然有这么大的神通,那是该当傅少主得救,番僧们倒霉,咱们什么也不用说了,这就赶进城去救他们去!” 巴三霍地站了起来,查九姑一下按住了他,道:“你不能去,巴老弟,你还得多养养。” 巴三道:“老人家,我非去不可,否则您跟阴姑娘进不了内城,找不到‘雍和宫’!” 查九姑道:“谁说的,我们妞儿有这么大的神通,怎会进不了内城,找不到‘雍和宫’?” 巴三道:“不,老人家,说什么我一定要去,您想,我现在还不能跟人动手,您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儿,还不如让我跟您二位一块儿去。” 查九姑沉吟了一下道:“说得也是,只是你自觉能走远路么?” 巴三道:“我自己知道身子还虚,好在这儿离城不远,从这儿走到‘雍和宫’应该不成问题的。” 查九姑一点头道:“那好,咱们这就走吧。” 巴三道:“老人家,‘天地会’的那几个,还在这儿么?” 查九姑道:“我惩治了他们一番后都让他们走了,怎么?” 巴三道:“我想找他们一件衣裳换换,要是还披着这块皮进城,马上就会被他们发现。” 查九姑皱眉说道:“糟了,只怪我当时没想到……” 阴佩君道:“九姑也真是,这不是现成的一套衣裳么?”她向巴三的枕头下指了指。 查九姑转眼一看,可不,枕头下正摺着一套洗得干干净净的衣裳,她当即笑笑说道:“我真是老糊涂,既然有人家,还会找不到一件换洗衣裳,走吧,妞儿,咱们先出去等他吧。” 是得先出去,要不然巴三怎么换衣裳? 查九姑拉着阴佩君出去了,巴三试着下了地,身子还是虚,脚下轻飘飘的,跟驾着云一样。 既然要进城,就得咬牙忍着点儿,他靠在床上把衣裳换了,一套粗布裤褂,虽然稍微大了些,但也凑合了,本不是量他身裁的,哪来那么合身! 衣裳是换了,就是没有鞋,就是有也恐怕没有用,衣裳大一点可以凑合,脚不合适怎么穿呢? 巴三掀帘出了屋,查九姑一见就笑出了声:“行了,来双草鞋,戴顶草帽,再拿把锄头往肩上一扛,巴老弟就十足一个庄稼汉了。” 巴三现在人好多了,有希望救出傅少华等,他人也有了精神,同时他也能笑得爽朗了。 阴佩君道:“你觉得怎么样?” 巴三道:“不碍事,姑娘放心,咱们走吧!” 桌上油灯还亮着,开开门,天还是黑黑的。 巴三道:“天还没亮,正好。” 查九姑笑笑说:“巴兄弟,这已经是第二天晚上了。” 巴三一怔,也吃了一惊,道:“这么说我昏睡了一天半夜了?” “可不。”查九姑道:“要是当夜你能下地走路,世上哪来这么灵的药!” 昨天晚上,巴三只是比死人多口气,今天晚上他却已能下地行走,查九姑给他的药已经是相当灵了。 巴三忙道:“少爷他们陷在‘雍和宫’里,已经快两对时辰了,不能再耽误了,咱们快走吧!” 三个人没敢再有片刻耽搁,踏着夜色奔向北京城! 巴三是识途的老马,有他带路自然快!可是外城好进,想进内城可就难了。 只要不是脸上刺着“坏人”两个字儿的,人人都可以自由进出外城,内城就不同了,内城不是百姓住的地方,也不是百姓可以任意进去的地方,九个城门虽然既高又大,可是那不是让百姓走的。 巴三原任职“侍卫营”本来可以大摇大摆的进出。 现在不行了,现在要是亮了他的招牌,不但进不了城,而且马上就会坏事! 要想翻越那高高的城墙进去,对查九姑来说是件容易事,对如今的巴三跟阴佩君来说可就难了,难比登天。没办法么?有办法! 阴佩君打头带路,那守城门的步军就跟没看见人似的就让他们进了城。 领教过“异术”的巴三已经够惊异的了,没见过“异术”的查九姑更是惊异得不得了,连连夸赞不已,虽然阴佩君不是她的女儿,可是也分享了一份骄傲。 巴三带路,一路专挑僻静地儿走,一阵急赶慢赶,终于赶到了“雍和宫”外。 站在昨天藏身的那座桥上,隔着那一圈高墙看“雍和宫”,现在的“雍和宫”是宁静的,也只能看见那金黄色的琉璃瓦盖成的一处处屋顶。 如今的雍和宫里,还有几处灯火,可是都不太亮,虽然如此,却已然把“雍和宫”宽大的规模表露无遗。 查九姑看得连连摇头,直说:“真是闻名不如见面,也只见当年雍正没登基之前是如何嚣张了。” 阴佩君道:“三叔,少主他们失陷在什么地方?” 巴三“哎哟”一声道:“姑娘别这么叫我,我可当不起……” 查九姑道:“巴兄弟也真是,她叫我一声九姑,我叫你一声巴兄弟,她不叫你一声‘巴三叔’叫你什么,再说你跟我那老兄弟平辈论交,她叫你一声‘三叔’,你还会大到哪儿去么?” 这是实情实话,再说现在也不是客气的时候,巴三只好托大受了,他道:“昨天少主几位陷在了‘福禄寿’殿里,现在是不是还在那儿就不知道了!” 阴佩君道:“哪座殿是‘福禄寿’殿?” 巴三抬手一指“雍和宫”里最宏大的一座屋顶,道:“那就是?” 阴佩君循他所指看了看道:“这么说,‘福禄寿’已经近‘雍和宫’中心了。” 巴三道:“‘福禄寿’原就是‘雍和宫’的中枢重地。” 阴佩君沉吟了一下道:“照现在的情形看,‘雍和宫’似乎没一点防备!” 查九姑吟哼一声道:“他们怕什么,个个是‘密宗’好手,又有‘天竺’异术为仗恃,自以为是个铜墙铁壁,龙潭虎穴,根本就没把别人放在眼里,还能不垫高了枕头睡大觉么?” 巴三道:“以我看他们恐怕是外弛内张。” 阴佩君道:“他们是自大轻敌也好,是外弛内张也好,反正咱们总得进去,三叔,咱们从哪儿进去?” 巴三道:“看情形咱们得从大门进去。” 查九姑道:“大门在什么地方?” 巴三道:“咱们现在是在‘雍和宫’东边,要走大门得从这边绕过去。” 查九姑道:“那就绕吧,我开道!”大步往前行去。 真不知是“雍和宫”自大轻敌,还是外弛内张,布好了天罗地网,三个人一点也没有发现征象地便到了“雍和宫”大门口。 如今的“雍和宫”已然关上了大门,只有门外两盏大灯还亮着,瞧不见一个人影,听不见一点声息。 查九姑回过头来道:“怎么办?妞儿,敲门吧。” 阴佩君点了点头道:“也只有敲门了。” 查九姑上前抡起大巴掌便拍了门,她用上了劲儿,拍得震天作响,震得全扇大门直晃。 突然,里头响起个粗暴话声,叽哩咕噜地说了几句。 查九姑扯着咽喉叫道:“闭上你那张嘴巴,你老奶奶听不懂,我们是来救人的,开门就是。”巴三忍不住笑了。 她听不懂人家的,人家可听得懂她的,两扇大门突然打开,两条黄影电一般地扑向查九姑。 巴三忙道:“老人家留神。” 查九姑一咧嘴道:“这算是哪一门的待客礼。玩这一套你老奶奶可不在乎。” 两掌一翻,砰、砰两声硬把两条黄影震了回去! 两条黄影却借这一震之势飞掠进门去,一闪便没了影儿。 查九姑一震,旋即说道:“真不经打啊,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妞儿,里头准有埋伏,接下去就看你的了。”大步闯了进去! 阴佩君跟巴三随她身后跟了进去!“雍和宫”里空荡荡的,没一个人影。 查九姑大笑道:“番僧们,这一套唬不住你老奶奶的,老奶奶我闯了进来,有什么本事尽管施出来就是!” 三个人一路毫无阻拦地往里闯,巴三暗暗却有点紧张,他见过阴佩君的能耐,可是是不是比“雍和宫”里的喇嘛高,那就不知道了。 万一阴佩君再不是对手,那可就全完了,送上门来让人家捆绑,还能有什么指望。 看看阴佩君,阴佩君的神色十分平静,跟个没事人儿似的,似乎根本没把这座龙潭虎穴般“雍和宫”当回事儿。 巴三心里的紧张不由减少了些,可仍不能完全消除! 没阻拦的路永远是好走的,转眼工夫三个人已然抵达“福禄寿” 殿前,蓦地里一个苍劲话声传了过来:“拿不完的叛逆,你们好大胆啊!” 话声虚无飘忽,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让人摸不清说话的人到底在哪儿。查九姑转头四下看。 阴佩君却在她身后说道:“九姑,说话的人就在大殿里,这是‘天竺’的‘分身术’” 查九姑哈哈一笑,道:“有你妞儿这么一位高人,我看番僧们是倒霉定了。” 立即望着大殿高声道:“番僧,有话出来说,有屁出来放,别缩在里头乱叫。” 黄影一闪,大殿门口又多了个老喇嘛,年纪约在六十以上,头发都白了,瘦瘦小小的身材,穿件大黄袍,虎目浓眉,威仪夺人。 巴三忙道:“阴姑娘,这就是‘雍和宫’的掌教,‘雍和宫’里头数他的爵秩最高,能耐最大。” 只听那老喇嘛冷然说道:“你们居然能听出本座的所在……” 查九姑哈哈一笑道:“老家伙,你可别扒着门缝瞧人,有道是‘不是猛龙不过江’;又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别以为你那‘天竺’邪法儿能吓住谁,我们自然有降你的人!” 老喇嘛哼哼一笑道:“就是你么?” 查九姑道:“我!我不行,我只是马前先锋,挂帅的另有其人。” 老喇嘛道:“小姑娘,是你么?” 阴佩君道:“不错,是我,我听说大喇嘛‘天竺’异术相当厉害,特来领教领教!” 老喇嘛道:“小姑娘,你也会‘天竺’法术么?” 阴佩君道:“‘天竺’异术左道旁门,我不会,也不屑学,我会的只是在中国流传千年的正统。” 查九姑喝了一声:“好!” 老喇嘛两眼之中奇光一闪,道:“你们中原武林有句俗话,‘欲知谁高低,手上见真章’,稍待咱们手上见过真章,分出高下,就不必争论谁是正统,谁是左道了,你们是‘铁骑会’的人么?” 阴佩君道:“是的,我们都是‘铁骑会’的人。” 老喇嘛道:“姓仇的,想必你也是了?” 老喇嘛好目力,巴三虽然换了行头,他仍能一眼看破! 巴三道:“好教你知道,我不姓仇,也不是什么仇领班,我叫巴三,是‘铁骑会’的四卫之一,你知道了吧?” 老喇嘛哼哼一阵冷笑道:“你的胆大得包了天……” 巴三道:“不必再多说什么了,我们是来救人的,这你也知道,说吧,我家少主几位现在什么地方?” 老喇嘛往自己身后指了指,哼哼冷笑说道:“他们几个就在本座身后这座‘福禄寿’殿之内,你们有本事尽管来就是。”巴三转望阴佩君! 阴佩君望着老喇嘛说道:“大喇嘛,‘铁骑会’傅少主几位,真的还在这座大殿里么?” 老喇嘛道:“当然是真的,本座何等身份,岂有欺骗你们的道理。” 阴佩君道:“大喇嘛自重身份,不作谎言,那是最好不过,在这儿我想跟大喇嘛打个赌。” 老喇嘛道:“你要跟本座打什么赌?” 阴佩君道:“这‘雍和宫’里大喇嘛的身份你最高,能耐最大,是不是?” 老喇嘛一点头道,“不错,本座是‘雍和宫’的掌教,论爵秩,本座贵为国师,论能耐,本座是‘密宗’中的第一把好手。” 查九姑道:“这老番僧真不知道客气啊!” 阴佩君道:“‘雍和宫’里,大喇嘛是掌教至尊,我们这趟救人,挂帅的是我,站在我们的立场,是希望能马上把人救出去,站在大喇嘛的立场,则是希望马上能把我们悉数擒下,是不是?” 老喇嘛微一点头,道:“不错,你说的倒也是老实话!” 阴佩君道:“既然双方都急,那就不必多耽误时间,作无谓的拼斗,我想干脆我这挂帅的跟大喇嘛你这掌教至尊分个高低,这样既省时又省事,不知道大喇嘛意下如何?” 老喇嘛道:“小姑娘,你想跟本座分个高下?” 阴佩君道:“是的,只不知道大喇嘛愿不愿意?” 老喇嘛道:“小姑娘,你今年才多大年纪?” 阴佩君道:“我认为这跟年纪无关,大喇嘛要是自诩身份,不愿跟我年纪轻的动手,‘铁骑会’被擒的几个人,没有一个比大喇嘛年长的,大喇嘛还不是照样跟他们动了手,大喇嘛要是怕我年纪小,不是大喇嘛的对手,那大喇嘛更不该为我操这个心,我不是大喇嘛的对手,那不是更好么?” 老喇嘛道:“你好像有把握必胜本座?” 阴佩君道:“我们既然敢闯‘雍和宫’来救人,自然是抱着必成的信念,必胜的把握,否则我们岂不是来送死么?不过胜负之数是很难预料的,也受很多的因素的影响,譬如说大喇嘛占天时,地利,人和,占了很大的便宜,总而言之一句话,在胜负未分之前,谁也没有十成把握断言必胜,你我的机会该是很公平的一半对一半。” 老喇嘛听得两眼奇光连闪,道:“小姑娘,本座觉得你比那些被擒的人强多了!” 阴佩君道:“谢谢大喇嘛的夸奖!” 老喇嘛道:“虽然本座还没有跟你动手,本座已觉出你是本座的一个劲敌。” 阴佩君道:“也谢谢大喇嘛看重。” 老喇嘛道:“小姑娘,你可愿听本座劝你两句?” 阴佩君道:“大喇嘛请说就是,我洗耳恭听。” 老喇嘛道:“像小姑娘你这么一个人才,沦为叛逆实在可惜,你若肯弃暗投明,为朝廷效力,本座愿意保举你……” 查九姑老眼一睁,叱道:“放你妈的屁,你这叫痴人说梦,我们妞儿堂堂大汉世胄,先朝遗民,岂有连祖宗都不要,为你们那朝廷效力!” 老喇嘛堂堂一个国师,贵为“雍和宫”掌教,连大清皇上都对他客客气气,敬礼有加,哪会儿受过这个,自然是勃然大怒便要发作! 阴佩君生怕这老喇嘛一怒出手,展开拼斗坏了她的计划,及时开口说道:“大喇嘛当代‘密宗’高手,堂堂‘雍和宫’掌教,修为高深,禅心早定,岂可因小不忍而轻动无名!” 老喇嘛马上就被这几顶高帽扣住了,冷哼一声,道:“小姑娘,你怎么说?” 阴佩君道:“大喇嘛垂爱,使我有受宠若惊之感,奈何人各有志,我天生不是富贵中人,大喇嘛这番好意,我只有心领了!” 老喇嘛道:“你既然不愿意,本座也不愿相强,小姑娘,你要跟本座打什么赌?” 阴佩君道:“我要跟大喇嘛三阵定输赢……” 老喇嘛道:“哪三阵?” 阴佩君道:“决胜负,分高下之事,讲求公平两字,为求公平起见,三阵之中两阵以武功拼斗,一阵以‘天竺’异术见高下。” 查九姑跟巴老三一听她跟老喇嘛两阵要以武功拼斗,不禁都为之一怔,心想她这是怎么回事,她明明不会武,怎么让武功在三阵中占了二阵? 心里虽然都诧异,可是都没有冒然开口问。 只听老喇嘛道:“小姑娘认为这样公平么?” 阴佩君道:“大喇嘛要是有什么异议可以尽管说,咱们是先小人后君子。” 老喇嘛道:“武功拼到一半,需要拳来脚往,小姑娘小小年纪,本座头发都已白了,若是你要我拳来脚往,景光不太相宜,可是为求公平起见,又不能没有,不如把两阵武功改为一阵,把一阵‘天竺’异术改为两阵,这样你我可以站在原处不动力,不伤和气的情形下分高低……” 阴佩君含笑说道:“多谢大喇嘛好意,不如索性把武功拼斗放在最后,到时候要真是不能避免,那我再下场拼斗不迟!” 老喇麻点头说道:“对,对!本座就是这个意思,小姑娘,你我现在就开始吧!” 阴佩君道:“别忙啊,大喇嘛,咱们还没把赌注说好呢!” 老喇嘛道:“对了,本座忘了,小姑娘,你我打什么赌?” 阴佩君道:“我们是来救人的,当然唯一的心愿就是把人救出去……” 老喇嘛道:“小姑娘你的意思是说,若是本座在这三阵之中落败,要把本座昨天擒住的几个‘铁骑会’中人交给你,是么?” 阴佩君点头说道:“是的,大喇嘛我正是这个意思。” 老喇嘛道:“若是在这三阵之中,落败的是小姑娘你呢?” 阴佩君道:“那就要看大喇嘛你怎么办了!” 老喇嘛两眼一睁,道:“小姑娘既然不愿意弃暗投明,为大清朝廷效力,本座不敢为大清廷留下祸患,若是在这三阵之中不幸落败的是小姑娘你,立即自绝于这座‘福禄寿’殿前。” 阴佩君道:“大喇嘛是主,强宾不压主,大喇嘛先请施法吧,等第二阵我再占先。” 老喇嘛道:“那么本座就不客气了!”话落,抬手一指! 他只是这么虚空一指,查九姑跟巴三看得清清楚楚,老喇嘛指端冒出了一股火焰,一离指端便成了一片火海,一下子涌了过来。她两个一惊,不由自主地忙往后退。 只听阴佩君笑道:“幻象耳,何足惧哉,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她抬皓腕,出玉指,拦三人身前轻轻划了一下! 只这么一划,奇事倏生,查九姑跟巴三看得清楚,那片涌卷过来的火海像是突然遇见了什么阻拦似的,立即在三人身前丈余处顿住,过不来了! 查九姑不由脱口叫了一声:“好,妞儿,有你的。” 只听那老喇嘛一声冷哼,旋即那片火海猛然一涌,似乎要冲破前面一堵无形的墙似的,不住地往前涌! 横在三人前面的要说是堵墙的话,这堵墙似乎还带着韧性,只见那片火海像是遇见什么强大阻力又退了回去! 就这么相持了一盏茶工夫,忽听阴佩君一声轻笑道:“大喇嘛请小心,我要反击了!” 她抬起玉手跟扇火似的冲着那片火海扇了起来! 这一扇,又见怪事了,那片火海像是碰上了挡头风,立即往后退去。 老喇嘛又冷哼了一声,火势忽见更大,刚退向后去的火海又涌了过来! 查九姑猛然一惊,忍不住脱口叫了一声!阴佩君道:“九姑别怕,这跟回光反照一样!” 果然,那片火海也只是这么猛地一涌,转眼工夫又往后退去,越退越远,越退越远,倏即退到了老喇嘛身前,突然,火没了,老喇嘛身躯微一踉跄。巴三心里一松,不由大喜! 查九姑大叫说道:“好啊,妙啊,老家伙,这头一阵你输了!” 老喇嘛没说话,阴佩君道:“大喇嘛怎么说?” 老喇嘛沉默了半天才道:“这头一阵,本座认输就是!” 阴佩君道:“大喇嘛,这一阵该我先出手了!” 老喇嘛道:“你尽管出手就是!” 阴佩君道:“大喇嘛小心了!”抬皓腕出玉手,向老喇嘛招了几招。 她出手跟老喇嘛出手绝然不同,老喇嘛刚才出手,可以看得见熊熊一片火海,跟真的似的。 她如今出手却是虚无的,只见她抬手招了几招,别的什么也没看见。 查九姑跟巴三都觉得诧异,可都没敢问,生怕这一说话阴佩君分了神,这趟到“雍和宫”来救人,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只能赢不能输,不是闹着玩的! 查九姑跟巴三只见阴佩君抬手招了几招,别的什么也没看见,那老喇嘛却忽然脸色一变,像是跟前有谁招他似的,不由自主地从大殿里走了出来! 看得很清楚,老喇嘛不想走过来,而且极力在挣扎,头上都见了汗,奈何没有用,两条腿不听他的,非往前走不可,一转眼工夫已走下大殿台阶! 查九姑心里一阵跳,立即功聚两臂,只等老喇嘛到了近处,给他来个雷霆万钧的当头一棒! 老喇嘛仍不住地挣扎,却仍不住地往前走,又一转眼工夫之后,他已然走到了大殿与阴佩君之间的一半路,老脸上不但都是汗,还带着无限的惊恐神色! 突然,阴佩君开了口:“大喇嘛,这一阵我想到此为止,你怎么说?” 老喇嘛没说话。阴佩君浅浅一笑道:“大喇嘛既然想坚持到底,那也只有由大喇嘛了!” 就这两句话工夫,老喇嘛已又走过来了好几步! 现在他离;犬殿远,离阴佩君等三人近了! 查九姑冷哼一笑道:“擒贼擒王,射人射马,老家伙,过来吧,我等着你呢!”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她的话,只听他惊声说道:“小姑娘,本座认输了!” 话刚说完,像拉着他那根无形的绳子突然断了,老喇嘛他猛可里踉跄着倒退了回去,差点没一屁股坐在地上! 查九姑抚掌哈哈大笑,道:“痛快,痛快!再来个元宝大翻身更过瘾!” 老喇嘛站稳了,一张老脸变成了灰色,然后又由灰色变成白色,白得没有一点儿血丝,他瞪着查九姑,恨不得一口把查九姑生吞了! 查九姑笑道:“老家伙,你可真是个欺软怕硬的窝囊废,我们妞儿赢了你,你不敢对她怎么样,瞪着我看个什么劲儿,留神眼珠子着凉!”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经查九姑这么一说,老喇嘛霎时间脸色恢复了正常,只有他自己明白,他心里打了这么一个主意。 他赢了,他可以逼着阴佩君当场自绝,如今这一点是没希望了,三阵之中败了两阵,他已经是输定了! 这最后一阵虽然跟胜负无关,可是他可以在这最后一阵中用“密宗”绝学杀了阴佩君! 只要杀了阴佩君,那还等于赢了! 主意既定,他开了口:“不必再在口舌之上占便宜了,咱们现在就比试第三阵吧!” 他机灵,阴佩君也不傻。 他话刚说完,阴佩君便摇了头:“大喇嘛,这第三阵不必再比试了,我认输就是了!” 老喇嘛冷然摇头道:“不,事先明言三阵,岂可虎头蛇尾,有始无终,比试一下的好!” 阴佩君道:“大喇嘛,这一阵我认输了,三阵之中我二胜一负,已经是赢了,还有什么好比试的,当初二阵比‘天竺异术’,这是大喇嘛自己选的,大喇嘛还有什么话说?” 老喇嘛道:“三阵之中本座已然连输两阵,这场比试应该算是本座输了,可是本座要比这第三阵……” 阴佩君浅浅一笑道:“我懂得大喇嘛的意思,大喇嘛是想在这第三阵上借‘密宗’绝学杀了我,是不是?” 老喇嘛脸色为之一变,道:“本座身为‘雍和宫’掌教,不能不挽回一点颜面……” 阴佩君道:“这第三阵我认输,已经算是给大喇嘛颜面了。” 老喇嘛点摇头说道:“本座要自己挽回颜面。” 阴佩君道:“这么说,大喇嘛是非比这第三阵不可了?” 老喇嘛点头说道:“不错,本座坚持。” 阴佩君沉默了一下道:“好吧,既然大喇嘛这么坚持,我也只好奉陪了。” 老喇嘛一怔,旋即唇边浮现一丝异样笑意。 查九姑大吃一惊,叫道:“妞儿!” 巴三也自心惊,道:“阴姑娘,你可不能……” 阴佩君摇摇头道:“我自有主意……” 顿了顿道:“大喇嘛,你坚持要比这第三阵,我奉陪,可是有一句话我要大喇嘛你说个清楚,三阵之中我连胜两阵,究竟算不算我赢?” 老喇嘛道:“算!” 阴佩君道:“这么说,大喇嘛没有反悔!” 老喇嘛道:“本座堂堂大清国国师,‘雍和宫’掌教至尊,一言既出,言出似鼎,岂有反悔之理。” 阴佩君道:“大喇嘛既然不反悔就好,请把‘铁骑会’傅少主等几位放出来,我马上跟大喇嘛比这第三阵。” 查九姑道:“对,既然承认输,就该先放人!” 老喇嘛摇头说道:“不行,本座要在这第三阵比过之后才放人!” 阴佩君笑了:“有这一句话也就得了,大喇嘛暗生反悔之心了,咱们事先说好的,大喇嘛要是食言背信,我要烧得‘雍和宫’片瓦无存,现在……” 老喇嘛突然一声厉喝,“雍和宫”四周立刻出现了上百名的黄衣喇嘛,把阴佩君等三人困在了中央!老喇嘛冷笑说道:“你们这些叛逆,一个个罪大恶极,本座受朝廷供奉,岂肯轻易纵放,为朝廷遗无穷后患……” 查九姑大叫一声道:“老家伙,你还算人么?”她气得闪身就要扑! 阴佩君伸手一拦道:“九姑,您老人家别动气,我自有道理!” 查九姑如今对自己这位侄女儿信服得不得了,她没再扑,却不住跺脚大骂老喇嘛。 老喇嘛冷冷一笑道:“疯婆子,如今且任你撒野,稍时本座要割了你的舌头!” 查九姑“呸”地一声道:“不要脸,站在那儿放屁算什么英雄,有种的你就过来!” 老喇嘛现在好涵养,居然任凭她骂,没再理她,望着阴佩君冰冷说道:“小姑娘,你们已陷入包围,眼前这些人个个是密宗好手,你们不束手就擒还等什么?” 阴佩君淡然一笑道:“败军之将,犹大言不惭,难道你连个臊字都不懂么?” 老喇嘛道:“兵不厌诈,只为消灭你们这些叛逆,本座向来不择手段!” 阴佩君道:“你以为你这些人能发生什么效用,是能杀了我们,还是能擒下我们?” 老喇嘛道:“你们自己试试也就知道了。” 一挥手,那上百名黄衣喇嘛立即缩小包围圈逼了过来。 查九姑横跨一步靠近了阴佩君,道,“妞儿……” 阴佩君道:“不要紧,九姑跟三叔紧跟着我,擒贼擒王,射人射马,咱们找那个老喇嘛去”。向着大殿走了过去。 她三个本来被上百名喇嘛包围着,而且那上百名喇嘛已缩小了包围圈正在逼过来! 可是阴佩君这一动,对面的那些喇嘛好像遇到了巨大暗劲似的,立即潮水般往后退去! 老喇嘛看得猛然大惊,人马上退进了大殿,喝道:“杀!” 有他这一声“杀”,那近百名黄衣喇嘛立即佩刀出鞘,往当中阴佩君三人扑了过去。 可是怪了,他们只扑到三人身周一丈左右的地方,便像被一堵无形的墙挡住似的,虽然个个狰狞凶恶,佩刀挥舞,叱喝之声此起彼落,却再也难靠近半步! 三个人往大殿走,前面的人往后退,后面的人跟着往前进,看上去就跟三个人带动了这一圈包围似的。 老喇嘛惊了心,什么也不顾了,一闪身没人了漆黑的大殿。 查九姑忙叫道:“妞儿,那老家伙要跑。” 阴佩君道:“您放心,除非他的‘天竺’异术能胜过我的奇门遁甲、九宫八卦,要不然他绝逃不出这座‘福碌寿’殿!” 说话间,她三人已然来到了大殿前石阶前,黄影一闪,老喇嘛电一般地从大殿里扑了出来,直上夜空。 阴佩君轻笑一声道:“大喇嘛,大殿无路可遁,外头并不见得比大殿里好跑。” 老喇嘛已然腾空到殿檐,就在这时候,奇事倏生,老喇嘛像是碰着了什么东西,马上又落了下来。 甫一落下,他再次腾身,可是刚刚到殿檐就像被什么所阻,立即又落了下来。 就这么三次,老喇嘛不动了,乖了,心胆欲裂,惊骇已极地站在大殿前那最上一级石阶上,脸刷白! 阴佩君笑道:“大喇嘛,是你那旁门左道的‘天竺’异术厉害,还是我这走正路的奇门遁甲、九宫八卦厉害?” 查九姑道:“服了吧!老家伙,我们妞儿已经在这座‘雍和宫’里布满了天罗地网,就是你会孙猴子七十二变也跑不掉了。” 老喇嘛霹雳般一声大喝,双掌一翻,狂风似的一片劲气卷了过来。 老喇嘛的“密宗”绝学是够惊人的,可是没用,那片掌风还没挨着边儿就消失于无形了! 查九姑抚掌笑道:“行啊!老家伙,再来吧,我正热着呢,再给我扇两下,让我凉快凉快。” 老喇嘛气得要吐血,可却没奈何,动武,连人家一根汗毛都动不了,跑,空长着两条腿,却连路都没有。 阴佩君道:“大喇嘛,别再等了,再等下去你的颜面更不好看。‘铁骑会’傅少主几位在什么地方,快派个人去请他们几位出来吧!”老喇嘛没说话。 查九姑道:“装聋作哑?少跟你老奶奶来这一套,说,惹火了你老奶奶,可有你好受的哩。” 老喇嘛突然一张嘴,一股血喷了出来,然后,他又腾身掠起。 阴佩君一怔,旋即笑道:“大喇嘛,你弄错了,我不是‘白莲教’,不怕见血的!” 说话间老喇嘛又回到那最后一级石阶上,他仍没能跑成。 查九姑笑了:“老家伙,人家都是洒黑狗血,你怎么喷你自己的血啊,这口血不少,得吃上好一阵子才能补回来,多可惜啊!” 老喇嘛两眼猛睁,抬手“嘶”地一声扯破了身上那件黄袍。 查九姑一怔,道:“什么意思,想现眼不成?” 阴佩君双眉一扬,道:“他想施‘天竺’异术中最厉害的一种‘天魔舞’。” 说话间老喇嘛已把身上抓得稀烂,只剩下一条内裤,浑身骨瘦如柴,连四两肉都没有! 查九姑“呸”地一声道:“丧德性。” 阴佩君却神色肃穆,如临大敌,目不转睛地望着老喇嘛道:“九姑跟三叔退到我身后去!” 查九姑跟巴三不敢怠慢,立即双双退到了阴佩君背后。 阴佩君望着老喇嘛又道:“大喇嘛,这‘天魔舞’你我都知道得很清楚,不是伤了人便要自毁,非到万不得已,不作此孤注一掷,几十年修为不易,我也无意怎么难为你,你要三思。” 老喇嘛不说话,只见他双手乱抓,把自己身上抓得是一条条的血痕,血都流出来了。 阴佩君道:“大喇嘛,不要忘了,你贵为国师,也是‘雍和宫’掌教至尊,为一时之不忍而拿自己几十年修行作赌注,这个赌未免太大了!” 此刻的老喇嘛就像整个人已陷入疯狂状态,不管阴佩君怎么说,他像根本就没听见一样,只一个劲儿地乱抓,转眼工夫,除了他那张老脸之外,脖子以下简直就像个血人。 查九姑触目惊心,道:“这叫什么玩艺儿,对自己这么狠……” 阴佩君道:“九姑跟三叔最好闭上眼,他现在对自己狠,稍时对别人的那种狠,几乎十倍于对他自己,不看可以免受惑。” 查九姑跟巴三听这么一说,心知阴佩君绝不是危言耸听,连她都不敢轻视,自然是相当厉害,当即连忙把眼闭上了。 阴佩君道:“大喇嘛,难道你连自己人都不顾了么,他们都是你‘密宗’中的好手,都是‘雍和宫’中的精英,难道你要让他们受池鱼之殃,毁于一旦?” 那老喇嘛忽然双手高举过顶,在原地缓缓打转。 阴佩君一叹说道:“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救,上天有好生之德,他们虽不是我的族类,但毕竟是生灵,你不管我来管吧!” 一顿扬声说道:“诸位请都站到我的身后来。” 那近百名喇嘛早就人人面透惊恐之色,如今一听这话,争先恐后地纷纷涌到了阴佩君身后,一起爬俯在地,双袖护着头脸,一动不动,鸦雀无声。 查九姑道:“妞儿好一副慈悲心肠,就凭这一念,这老家伙必自找倒霉无疑。” 阴佩君突然一声脆喝:“大喇嘛,现在回心转意还来得及。”她有一副慈悲心肠! 谁料那老喇嘛充耳不闻,而且越转越急,这时候看,他不是个人,而是个殷红的物体在旋转,浑身上下被一片红光包着,转动之间隐隐雷声震动! 阴佩君娇靥上掠过一丝异彩,道:“暮鼓晨钟难惊执迷之人,也只有由你了!” 双目一闭,不再言语! 霎时,狂风骤起,羊角似的从一个殷红的物体上刮出来,风是红色的,带着中人欲昏的腥气! 风大了,那轰轰然打雷般声音反倒没有了。 风很大,而且很疾劲,红风,眼前都是红的,看不见人,也看不见宠伟的那座“福禄寺”殿了。 跟遇上大黄风似的,遇见大黄风就是这样,砂飞石走,黄尘蔽天,什么也看不见。 这阵风足足刮了一盏热茶工夫,然后才逐渐由强转弱,由疾转缓! 风起的时候也快,风定的时候也快! 风定后,眼前一切都清朗了,“福禄寺”殿仍屹立着。 阴佩君仍站在原处,一动没动,脸色有点苍白! 查九姑与巴三余悸犹存,从她背后转过来一看,又吓了一跳,查九姑忙问:“妞儿,你怎么了,要紧么?”阴佩君没说话,摇摇头,两眼往前望着。 查九姑跟巴三这才想起了那老喇嘛,两个人转眼一看,霎时怔住,了! 那老喇嘛刚才满身是血,现在浑身上下一点血色都没有,从头到脚是腊白色,连刚才身上抓的血道子都发白。 整个人跟风干了似的,直直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两眼睁得老大,一双手仍高举过顶。 查九姑咽了一口口水,道:“妞儿,他……” 阴佩君缓缓说道:“他死了,他的血枯了!” 查九姑抬手捂住了嘴,要不是捂得快,她能叫出来! 喇嘛们从地上爬了起来,个个虚弱无力,跟害了一场大病似的,走过来,一个连一个地冲阴佩君跪倒,叩了个头,站起来走了! 阴佩君拦住了一个老喇嘛,道:“请你告诉我,‘铁骑会’的那几位……” 老喇嘛道:“姑娘对我等有活命之恩,我等不敢隐瞒,‘铁骑会’的那几位,都被送到夏大人那儿去了!” 巴三神情猛地一震,道:“要糟了……” 阴佩君平静地抬了抬手,道:“三叔知道那位夏大人住在哪儿?” 巴三点头说道:“就在阜城门内,‘白塔寺’后!” 阴佩君点了点头道:“那就行了……” 又向那老喇嘛道:“你可知道那血令……” 那老喇嘛道:“据我所闻,那半张血令也已经交还夏大人了,官家怕的就是‘铁骑会’的那几位,这几位已经被擒,那半张血令也就不用再放在‘雍和宫’了!” 阴佩君淡然一笑道:“这么说我们白来一趟了……” 抬眼望向大殿那最上一级石阶上,道:“几十年修为不易,这位大喇嘛也太傻了,为人卖命,值得么……” 收回目光望着那老喇嘛道:“诸位要是肯帮我的忙,贵掌教的死讯让它慢一点传出去!” 那老喇嘛道:“姑娘恐怕不知道,弟子们都收拾行装去了,天亮之后这座‘雍和宫’就不会再有人了。” 阴佩君呆了一呆道:“这我倒没有想到,这么说我必须得在天亮之前把人救出,否则诸位一走,一定会惊动官家,九姑、三叔,事不宜迟,咱们走!” 立即带着查九姑跟巴三往外行去! 那老喇嘛往大殿门口看了一眼,很快地走开了,霎时这座“福禄寿”殿前就只剩了那么一具枯尸,仍站着不倒的枯尸。 在巴三的前导下,三个人很快地到了阜城门内“白塔寺”后那座夏府之前。 这时候,夏府是宁静的,看不见人影,听不见人声,也看不见一点灯光。 可是阴佩君一到夏府前便悚然一惊,道:“好高明的阵式,好高明的埋伏。” 查九姑道:“你说什么,妞儿?” 阴佩君道:“这座夏府里隐有奇人,这种阵式、埋伏,跟‘天竺’又有不同,完全是正统的!” 巴三道:“据我所知,夏保桢本人就是个高明人物。” 阴佩君“哦”地一声,道:“只是好好的一座阵式,怎么缺了这个角,缺了这个角这座阵式就如同虚设,一点用也没有了。” 查九姑道:“哪儿有什么阵式,哪个角缺,我怎么什么也看不出来啊?” 阴佩君道:“我就是告诉您您也看不出来,夏保桢既是个奇人,断不会摆设这么一座如同虚设、残缺不全的阵式……” 巴三心里一跳,道:“姑娘,你看会不会是谁破坏了?” 阴佩君道:“三叔是说别人先咱们来过?” 巴三点头说道:“正是。” 阴佩君道:“不能说没有可能,只是这座阵式若是遭人破坏了,夏保桢怎么会不知道而任它残缺,不赶快设法补救呢,先咱们而来这人又是谁呢?” 查九姑道:“管他是怎么回事儿,闯进去看看再说。” 阴佩君点了点头道:“您开道吧,阵式已破,任何人可以随便进去,现在要防的只是他府里的高手了!” 查九姑道:“这我可不怕!” 上前挥起一掌,砰然一声,夏府那两扇大门硬,铍他一掌震开了,掌力好不惊人。 她回手一招:“你俩紧跟着我身后,现在该是我显威风的时候了。”大步闯了进去! 查九姑在前,阴佩君居中,巴三殿后,他虽不宜动手,可是真到了没办法的时候,也只有动手了。进前院,没动静! 偌大一座前院跟死了似的,一点声息也听不见。查九姑道:“怎么回事儿,人都死光了!” 巴三道:“别真是出了什么事儿了……” 只听一个极其轻微的哭声,从那深不知几许的后院里传了过来。 查九姑一怔,“咦”地一声道:“半夜三更的,这是谁在哭,还怪伤心的,嗯,是个女人……” 这时候巴三也听出来了,道:“不错,是个女人的哭声!” 查九姑回过头来道:“妞儿,要不要瞧瞧去?” 阴佩君道:“你看呢?” 查九姑道:“咱们是来干什么的,当然要去看个究竟。” 阴佩君道:“这不就是了么!” 查九姑“哈”地一声道:“敢情嫌我问了,才挂了半天的帅你就神起来了,行了,谁叫你是掌帅印的。”扭头往后行去。 甫进后院,都看见了!那广大的院子里,有三个人,一个坐着,一个蹲着,一个站着。 坐着的,是个绝色白衣姑娘。蹲着的,是个衣着朴素的福态妇人。 站着的,是个清瘦老者。 绝色白衣姑娘坐在一块干净的石头上,挺直的坐着,一动不动一双美目闭着。 老妇人就趴在她腿上直哭,很伤心,但哭得很轻微! 青衣老者呆呆地站在一旁,脸煞白。 三个人都不禁为之一怔! 巴三忙道:“姑娘,那是夏保桢夫妇跟夏姑娘……” 阴佩君道:“我猜出了八成,只是,夏姑娘已然香消玉殒了!” 巴三凝目一看,心头不由为之一震! 他也看出来了,姑娘夏若男已经香消玉殒了! 查九姑叫道:“这是怎么回事……” 谁知道,三个人闯进后院,夏保桢不会不知道,可是一任你怎么说话,他却像没听见一样,整个人怔怔地站在那儿,像尊石像。想必他是伤心过渡! 要不就是他没心情再顾别的!阴佩君袅袅地走了过去。查九姑跟巴三忙紧跟上了一步去。 阴佩君三人一直来到近前,夏保桢夫妇仍像茫然不觉似的,阴佩君开口说道:“民女见过夏大人。”她浅浅施了一礼。 夏保桢有了反应,开了口,那话不像是他说的:“你是什么人?” 阴佩君道:“民女姓阴,这是民女两位长辈,民女三人到这儿来找几个人!” 夏保桢道:“你们找什么人?” 阴佩君道:“民女三人要找‘铁骑会’傅少主等几位!” 夏保桢霎时像变了个人,两眼猛睁,厉喝一声扑向了阴佩君! 查九姑一怔,忙道:“姓夏的,你这是干什么?” 跨步挡在阴佩君身前,一掌挥了出去。 只听夏保桢闷哼一声,踉跄退出好远,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夏夫人仍趴在夏若男身上哭,根本不知道似的。 查九姑呆了一呆,道:“弄了半天你不会武啊,那你充什么壳子?” 夏保桢一下子又从地上跳了起来:“我跟你们拼了。”摇晃着又扑了过来! 夏保桢既然不会武,查九姑没再用掌力震击,伸手抓住了夏保桢的胳膊,喝道:“姓夏的,你这是什么意思,先说个清楚再说。” 查九姑多大的力道,夏保桢自然难以挣扎,只听他咬牙说道:“你们也是‘铁骑会’的人,是么?” 查九姑道:“不错……” 夏保桢惨笑一声道:“那我就没找错人,你们害死我的女儿,带走了我的两个丫头,还不够么,你们还来干什么……” 查九姑一怔道:“姓夏的,你话说个清楚!谁害死了你的女儿,带走了你两个丫头?” 夏保桢咬牙说道:“自然就是你们那‘铁骑会’主傅少华。” 查九姑好不诧异,方待再说。只听身后阴佩君道:“九姑,让我跟他说话……” 一步跨了上来,道:“夏大人,傅少主几位已经不在这儿了,是不是?” 夏保桢道:“他们害死了我的女儿,拐走了我两个丫头,哪还敢来这儿!” 阴佩君道:“他们是被人救走的,是不?” 夏保桢道:“不错,他们是被人救走的,要不然他们出不了我这宅第一步。” 阴佩君道:“夏大人可肯告诉我,傅少主他们是被谁救去的?” 夏保桢道:“这个,这个你就不用管了,我也不认识他们是谁,反正是他们害死了我的女儿!” 阴佩君道:“夏大人,据我所知,傅少主他们或许会尽量想办法逃出去,但绝不会轻易伤人,尤其不会杀害像夏姑娘这么一个弱女子。” 夏保桢厉喝说道:“你住嘴,难道我还会冤枉他们不成!” 夏夫人忽然站了起来,脸煞白,眼通红,冰冷说道:“你自己摸着良心想一想,你不是冤枉人是什么?” 夏保桢勃然色变,喝道:“你,你给我住嘴!” 夏夫人缓缓说道:“保桢,咱们是多年夫妻了,以前我不敢以所谓妇人之见干涉你的公事,可是事到如今我不能再缄默了,女儿是咱们自己的,她是怎么死的你我都很清楚,女儿死都死了,你何必再……” 夏保桢厉喝一声,挥左手就要打过去,可是目光一触及夏夫人那满头的灰发,红肿的双目,突然他把手垂了下去,身躯一阵剧颤,缓缓低下头去。 夏夫人转望阴佩君,道:“姑娘也是‘铁骑会’的人么?” 阴佩君微一点头道:“是的,夫人。” 夏夫人道:“那么我告诉姑娘,傅少主几位确实已经逃出去了,至于他几位是怎么逃出去的,我不想说,姑娘也不必问,只请姑娘记住一件事,日后找到傅少主之后,千万别让他知道小女已经……已经死了。” 说着说着她想哭,可是两眼之中没有泪。 阴佩君何等聪明个姑娘,一听这话霎时就明白了八分,走上两步,神色一肃,冲夏若男盈盈拜了下去:“姑娘,大恩不敢言谢,‘铁骑会’他日要能有什么作为,皆姑娘今天所赐,匆忙间没有香花鲜果,容我异日再到坟前致祭。” 经她这么一说,谁还不明白,查九姑大叫一声:“好一位让人敬佩的姑娘,一念动天地,一行泣鬼神,老婆子在这儿给你叩头了。” 她拜了下去,巴三也跟着拜了下去。 夏夫人哭出了声,但仍不见泪:“乖儿,你看见了么,你没有白死!” 顿了顿道:“保桢,你看看,‘铁骑会’哪个不是大智、大仁、大勇、大义的英雄豪杰!” 夏保桢身躯又一阵颤抖,低着头,没说话。 阴佩君转过身来拜倒在夏夫人面前:“民女出身微贱,不敢言替夏姑娘尽孝,但他日夫人百年,民女必披麻戴孝来为夫人送终!” 夏夫人慌忙扶起了阴佩君,颤声说道:“姑娘,这万万使不得,老身不敢当,说什么出身微贱,你我都是人,也都是大汉世胄,先朝遗民,真要说起来,姑娘等远比我们委身异族,觎矶事贼的人强多了,像我们这种人,就是死了也永远带着羞愧两字,时候不早了,这儿的事很快就会惊动他们,姑娘几位还是快走吧!” 阴佩君什么都没再多说,一句:“那么民女等告辞了!”浅浅一礼,转身行去。 查九姑跟巴三也什么都没说,转身跟了上去。忽听夏保桢道:“这位姑娘请慢走一步!” 阴佩君立即停步回身,道:“夏大人有什么见教?” 夏保桢抬手从发髻里抽出一个焦黄色的小纸卷儿,上前几步递了过来,道:“小女交给傅少主那半纸血令是假的,这才是真的,烦请姑娘代交傅少主。” 阴佩君一怔,双手接了过去,道:“夏大人同样让人感激,同样让人敬佩!” 夏保桢苦笑一声道:“说什么感激,说什么敬佩,我此举不过在成全小女的一番心意,也希望能减少自己一点罪孽,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不敢说庶几无愧,至少心里舒服些……” 阴佩君要说话。夏保桢一摆手道:“姑娘不必再说什么了,请吧!” 阴佩君道:“民女遵命,永远不忘大人、夫人跟夏姑娘的大恩。”施一礼转身行去! 三个人很快地离开了夏府,也很快地离开了“白塔寺”一带。 这时候天已经快亮了,有的地方已经有了动静。 漫无目的地走着,查九姑道:“没想到夏夫人跟夏姑娘是这种人。” 巴三道:“母贤女孝,像这样的母女诚不多见,在官场中尤其少得可怜,哪一个不贪图眼前的荣华富贵,什么都忘了。” 阴佩君道:“要没有夏保桢的及时醒悟,夏姑娘这番心意只怕要白费了。” 查九姑一点头道:“说得是,夏保桢可以说是立地成佛了。” 巴三四下望望,道:“姑娘,咱们到什么地方找少主他们去?” 阴佩君望着那微翻鱼肚的天色,道:“谁知道他们几位现在哪儿?” 巴三沉吟说道:“据我所知,少主他们已经擒住了‘侍卫营’的领班阴无常,少主他们往外馆行去的时候,我并没看见阴无常在里头,一定是少主他们把他藏在了哪儿,阴无常是杀害‘铁骑会’血海大仇的唯一线索,少主他们脱险之后不会不去找他,那么咱们只要能找到阴无常,就准能找到少主他们。” 查九姑道:“你知道少主他们把阴无常藏在哪儿了么?” 巴三道:“不知道!” 查九姑道:“那上哪儿去找他,你这话不等于没说么?”巴三窘迫地笑了笑,没说话。 就在这时候,前面不远处一条小胡同里拐出一个身穿蓝色长袍的中年汉子,衣裳是不赖,只是满头满脸是灰,一副狼狈像。 巴三心里一跳,忙道:“有了。” 扬声叫道:“韩如水,这边儿来。” 那汉子一怔,抬眼望了过来,仔细看了看之后马上放步奔了过来! 巴三劈头就是一句:“你上哪儿去了,几天不见人影儿,营里正在找你们呢!” 那汉子忙道:“仇爷,您怎么这身打扮?” 巴三道:“找你们啊,这样儿方便些。” 刀口汉子道:“糟了,仇爷……” 扫了阴佩君和查九姑一眼,有点犹豫。 巴三道:“我的老姐姐跟我的侄女儿,自己人,不要紧!” 那汉子道:“大领班落在叛逆手里了,您知道是谁么,就是‘铁骑会’那班……” 巴三不等他把话说完便道:“大领班现在在什么地方?” 那汉子道:“就在东城根儿一座‘药王庙’里!” 巴三道:“你怎么跑出来的?” 那汉子道:“他们把我放出来的,他们要的是大领班。” 巴三道:“你现在上哪儿去?” 那汉子道:“回营报信儿去啊!” 他话刚说完,巴三一指点了出去,这一指点中了那汉子胸前,可是由于巴三身子还弱,这一指没能点倒他,只见他一个踉跄坐了下去,叫道:“仇爷,您……” 查九姑一步上前,兜头一巴掌,那汉子马上就躺下了。好在这时候街上还没人。 巴三道:“现在少主有了,咱们快走吧!” 三个人马上拐进一条小胡同,直向东城奔去。查九姑一手拉着阴佩君,阴佩君跑起来相当轻快,毫不吃力。 阴佩君道:“只怕少主他们已经不在那儿了!” 查九姑道:“怎么知道?” 阴佩君道:“他们既然把人放了出来,不会不防着那人跑回‘侍卫营’报信去,既然这样,他们还会呆在那座‘药王庙’里么!” 查九姑呆了一呆道:“说得是,那咱们岂不要多跑一趟了。” 阴佩君道:“如果找不到他们,再想找他们恐怕就难了,少主自以为已得到半纸血令,很可能离京往他处暂住,等候五月端午到来……” 巴三道:“不会的,姑娘,少主在京里还有事。” 阴佩君道:“少主在京里还有什么事?” 巴三道:“‘铁骑会’当年遭祸,那阴无常只是个帮凶,他背后另有主凶在,他知道主凶是谁,少主从他身上迫出主凶后,不会不先在京里把仇报了然后再走!” 查九姑道:“您这么说来,傅少主他们一时半会儿还不会走?” 阴佩君道:“但愿如此了!” 三个人走得相当快,说话间已然到了东城根儿,只见那座“药王庙”里走出了一行人,正是傅少华他们! 巴三忙扬手叫道:“少爷,等等,阴姑娘来了!” 傅少华等停步往这边儿望了过来,随听阴瞎子叫道:“乖儿,是你么?” 查九姑叫道:“错不了的,老兄弟,还有你老姐姐我。” 阴瞎子一怔叫道:“老姐姐……” 三个人已然奔到近前,阴佩君带着满脸的异样神情,先向傅少华施礼。 傅少华忙答礼说道:“姑娘怎么到京里来了,这位老人家是……” 阴佩君道:“这位是我的九姑……” 阴瞎子截口说道:“少主,‘八指阎婆’查九姑,少主可听说过?” 傅少华神情一震道:“原来是查老人家,我久仰,阴姑娘当日去投奔的九姑就是查老人家?” 阴瞎子道:“是的。” 傅少华道:“阴老该早说……” 冲查九姑一抱拳道:“傅少华末学后进,一切都浅薄的可怜,老人家此来正好让我多领益教。” 查九姑忙答一礼道:“少主客气了,您是个怎么样的人,我早就从我们妞儿嘴里知道得一清二楚了,老婆子此来就是来投奔您的,您要不嫌是个累赘,就让我追随左右,为大业稍尽棉薄。” 傅少华忙道:“我求之不得,老人家愿赐一臂之力,那是我大汉世胄之幸,‘铁骑会’之福,现在当着阴老的面,我把阴老这总护法改为左护法,请老人家屈就右护法。” 查九姑乐了,呵呵笑道:“高抬我了,高抬我了,我这就行入门礼。” 立即神色肃穆,拜了下去。 江湖上的大礼,这不能免,傅少华受了,忙答一礼道:“老人家偌大年纪,折煞傅少华了。” 铁大、商二、麻四、云英等不等招呼便都上前见礼! 该见的都见过了,阴佩君这才给阴瞎子请了安! 阴瞎子道:“乖儿,这儿不能再呆了,咱们换个地儿之后再说话吧!” 巴三突然说道:“少爷,不用换地儿了,刚才放走的那个让查老人家放倒了,他永远回不了‘侍卫营’了!” 傅少华道:“怪不得你能找到这儿来,只是我放走的不只一个,其他的人仍会回去报信儿,还是换个地儿比较妥当。” 铁大突然说道:“地儿是要换的,只是你姓巴的不必跟去。” 商二道:“对了,回去当你的领班,享你的荣华富贵吧,顺便报个信儿,说不定还可以领个重赏。” 查九姑道:“我要说话了,你们哥儿俩别冤枉人行么,巴兄弟为了‘铁骑会’的这几位差点连命都没了。” 接着她把巴三的用心跟求救的经过说了一遍,刚说到巴三碰见她跟阴佩君,铁大便抬手打了自己一个耳光,道:“巴三,姓铁的错了,这双招子不能割,打个嘴巴给你消消气吧!” 商二难受地笑笑道:“巴三,我什么都不说,只一句姓商的该死。” 麻四那里也要说话。 巴三道:“你们都闭上嘴吧,自己兄弟干什么来这一套?” 麻四道:“就是因为是自己兄弟,所以心里才难受。” 巴三道:“行了,你就少说一句吧,听听阴姑娘仗绝学大破‘雍和宫’的精彩事儿和大威风。” 大伙儿都一怔,铁大道:“怎么,阴姑娘会武啊,可真是深藏不露啊!” 查九姑摇头说道:“我们妞儿不会武,她会奇门遁甲、九宫八卦……” 接着她把阴佩君大破“雍和宫”的经过说了一遍。静静听毕,大伙儿都怔住了! 商二叫道:“阴老,您瞒得人家好苦啊!” 阴瞎子倏然惊醒,道:“不,我也不知道,乖儿,这是怎么回事,你什么时候学会了这一身能耐?” 阴佩君遂把她崂山得奇书的经过说了出来,话刚说完,铁大振奋大叫:“这是天助咱们‘铁骑会’,得了一位左护法,又得了一位诸葛亮般女军师,从今后谁还是咱们‘铁骑会’的对手,怎怕满清不指日败亡,这才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才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 傅少华激动地点头说道:“铁大说的不错,这真是大汉世胄之福,‘铁骑会’之福,我愿效昔日刘玄德………” 阴佩君道:“阴佩君哪敢自比诸葛武候,不敢让少主屈驾枉顾,这不是已经匍匐前来,听候差遣了么?” “好!”查九姑喝了一声:“还是我的妞儿会说话。” 阴佩君道:“我说的这是实事实情。” 傅少华道:“姑娘叫傅少华怎么敢当!” 阴佩君看了他一眼道:“只要少主不嫌弃,只要少主认为我还能派上用场,我愿意把我这一辈子交给‘铁骑会’!” 傅少华只觉她一双美目之中还包含着一种异样光彩,使他心神为之震颤,他忙避开了那双目光,道:“那是大汉世胄之福,‘铁骑会’之福,我感激。” 查九姑哈哈一笑道:“让我这口快心直的说句话吧……” 阴瞎子突然轻咳一声道:“大姐,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说吧,鹰犬们很可能已来此途中了,咱们赶快离开这儿吧!”阴瞎子这一打岔,查九姑立即住口不言。 阴佩君摇摇头道:“我看咱们不必换地儿,这儿挺清静的,就在这儿呆着好了,我在这座‘药王庙’外动一番手脚包管他们连这座‘药王庙’都找不到!” 查九姑道:“对啊,咱们怎么把妞儿的神通忘记了,就在这儿歇吧,有妞儿的奇门遁甲、九宫八卦,这座‘药王庙’定然是安若磐石。”经她老少俩这么一说,大伙儿也就重进了“药王庙”。 阴佩君最后一个进庙,她在查九姑的陪伴下,在这座“药王庙”四周设下了一圈奇异的埋伏,在里头的人觉不出有什么两样,在外头人的眼中,这东城根儿布着一片环林,那座“药王庙”已经不知哪儿去了。 进庙头一件事,阴佩君把得自夏保桢的那半纸血令拿出来交给了傅少华。 傅少华接过那半纸血令,不免大感诧异,道:“姑娘哪来的这另半张……” 阴佩君道:“这不是另半张,是原在崂山,后来又辗转到了宫里的那半张血令,是夏保桢亲手交给我的,夏姑娘给少主的那半张是假的,这半张才是真的……” 接着,她把夏府所见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傅少华。 她没听夏夫人的,她认为夏若男为“铁骑会”而死,该让“铁骑会” 的每一个人知道一下。 静静听毕,难受的人当然不只一个傅少华,在场的人对这位夏若男无不敬佩,无不悲悼,尤其是傅少华,他明白夏若男的牺牲一部分是为大义,另一部分则是为那份真挚的儿女之情。 一时间这座“药王庙”里静得很,静得几乎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半天,才听阴瞎子轻轻一叹道:“好一个让人敬佩的宦海奇女子,天下有志之士都应该为她同哭一声。” 傅少华哑声说道:“傅少华罪孽深重,要愧疚一辈子了,早知道这样,说什么我也不会……” 阴佩君道:“少主这就错了,夏夫人原不让我告诉各位,我之所以告诉诸位,是因为夏姑娘为‘铁骑会’而死,该让咱们‘铁骑会’的每一个人知道一下,我无意让大家难受,我是要大家记取国仇家恨,记取夏姑娘的大义,化悲愤为力量;振臂奋起,誓驱满人‘铁骑会’是灭清复明的正统,傅少主一身系亿万大汉世胄的生死存亡,要是只为这件事感到悲痛,甚至于内疚一辈子,那就不是我的意愿了。” 傅少华悚然动容,肃然说道:“多谢姑娘当头棒喝,起我冥顽。” 查九姑道:“谁说我们妞儿不是‘铁骑会’的诸葛女军师,谁要是能得我们妞儿匡助,准保他能成大功,立大业,名标青史,永垂不朽。”阴佩君没说话,一双美目直望着傅少华。 傅少华焉能听不出查九姑的话中之话,可是在这节骨眼儿上,他不便说什么,沉默了一下,他说:“如果阴姑娘肯屈就,我愿意把‘铁骑会’的令旗相委。” 查九姑两眼一睁,要说话。可是这当儿阴佩君突然说道:“少主是‘铁骑会’的会主,令旗应由少主自己执掌,我毛遂自荐,想向少主讨个总护法……” 查九姑一点头道:“对,论才智,论能耐,我们妞儿当之无愧。” 阴瞎子口齿启动了一下道:“乖儿,你怎么好……” 查九姑道:“有什么不好的,有才智有能耐,不应该埋没自己,也不应该委屈自己,老兄弟,你的才智比我们妞儿强,还是你的能耐比咱们妞儿大?” 阴瞎子道:“论才智,论能耐我虽然都不如佩君,可是……” 傅少华道:“阴老不必再多说了,要问我的看法,我只觉得委屈了阴姑娘,从现在起,阴姑娘是‘铁骑会’的总护法!” 他这里话落,阴佩君那儿已然拜了下去:“从现在开始,阴佩君把自己的今后完全交给了‘铁骑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傅少华忙答一礼道:“委屈姑娘了!” 阴佩君的话,任谁都懂。傅少华是不是话里有话,那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铁大、商二等一起过来见总护法,礼刚毕,哈德山过来禀话。 “禀少主,外头来了二十多个狗腿子。”傅少华双眉一扬,但没说话。铁大等刚要动。 阴佩君一抬皓腕,道:“咱们谈咱们的,让他们找吧!” 铁大似乎有点不服,一声没吭地偷偷溜开了。 这时阴佩君又开了口:“少主,听巴三叔说阴无常还在这儿?” 傅少华一指云英身后,道:“那不是么?” 阴佩君看了昏睡在地上的阴无常一眼,道:“他供出当年毁‘铁骑会’的主凶是谁了么?” 傅少华道:“我还没问他。” 阴佩君道:“如今那半纸血令已然到手,只等五月五正午字迹现,咱们就要瞧上面指示专访奇人去了,现在离五月五日还有几天,何不利用这几天把‘铁骑会’的血仇作一了断?” 傅少华道:“姑娘的意思是现在就问他?” 阴佩君点了点头道:“我认为早一天把这件事作一了断,将来咱们就可以无牵无挂的寻访奇人,致力于大业了。” 傅少华抬眼向云英,道:“把阴无常提过来!”云英恭应一声,双手提过了阴无常。 商二俯身拍开了他的穴道,人是血肉之躯,不是铁打铜铸的,可怜阴无常几天滴水粒米未进,人不但又饿又渴,而且虚弱得不得了! 饿可挨,渴难当,所以他一醒过来便嚷着要水,阴佩君一抬皓腕道:“哪位有水?” 云英立即把腰后的水囊摘下来,双手递上。 阴佩君接在手里打开囊口冲阴无常脸上洒了些水,然后她收住了囊口。 阴无常干枯的嘴唇一直动,舌头一直舐,却没能喝到多少,这一来不但不能解渴,反而逗得他喉头像火烧一样,更渴。 他伸手就要抢阴佩君手中的水囊。商二从后头猛力一巴掌拍在在他胳膊上。 阴佩君适时开了口:“阴无掌,你想喝水不是么?那容易,你据实答我几问,我把这一囊水都给你。” 阴无常有气无力地道:“你……你要问我什么?” 阴佩君道:“据我所知,当年毁‘铁骑会’你只不过是一个帮凶,另有主凶在,你告诉我那主凶是谁?” 阴无常两眼一睁,道:“谁说另有主凶?” 阴佩君道:“三叔过来让他看看。” 巴三上前一步,道:“阴无常,你看清楚了么,是我。” 阴无常大大吃了一惊,道:“巴三……” 巴三道:“不错,是我。” 阴无常冷冷一笑道:“当年那把火是你放的,要问那主凶,那主凶就是你了。” 巴三冷冷一笑道:“姓阴的,你少来这一套,不错,当年那把火确是我放的,我要不放那把火,我就没办法在你身边呆那么多年,也没办法侦探这件事背后另有主凶在了。” 阴佩君含笑说道:“三叔何必跟他动气,他不愿意喝水也就算了。” 阴无常脸色一变:“要杀要剐任你们,可是你们不能这么折磨我。” 阴佩君笑笑说道:“要论你当年毁‘铁骑会’的罪行,今天受这点折磨又算得了什么,说不说在你,我不勉强。” 她自己拿起水囊喝了一口,慢慢地咽了下去,还舐了舐香唇。 阴无常看得两眼冒火,腾身就要抢。商二比他快,一膝盖已顶在他腰眼上。 阴无常哪受得了这一下,闷哼一声趴了下去,喘着道:“姓傅的,你杀了我吧!” 阴佩君笑笑说道:“我们不杀你,我们打算渴死你,渴的滋味可不好受,嘴唇干裂那还是轻的,渴到最厉害的时候喉头都会裂,真要到了那时候就没有救了。” 阴无常转眼望向傅少华,道:“姓傅的,你说的话可算数?” 傅少华一点头道:“当然算数,那半纸血令确实是藏在‘雍和宫’里,我本该放你一条路去,可是那时候我不知道当年毁我‘铁骑会’另有主凶在,你只供出主凶是谁,我马上放你走。” 阴无常勉强一笑道:“你别再耍我姓阴的了……” 阴佩君道:“说不说在你,傅少主他并不勉强。” 阴无常道:“那天他说过放我……” 阴佩君道:“那天你告诉傅少主另有主凶了么?” 阴无常道:“没有……” 阴佩君道:“这就是了,你是唯一知道主凶是谁的人,你不告诉我们主凶是谁,叫我们怎么放你?”阴无常没说话。 阴佩君道:“其实你这又何必,只要你说出他是谁来,我们自己找他,对你又有什么损失,你这样为他守密又有什么好处,就算我们现在放你回去,你们那些人做事你是清楚的,他们还会重用你么?恐怕你迟早会死在他们手里,与其这样何不为自己以后打算打算!”阴无常没说话。 阴佩君淡然一笑,道:“人生在世,别的不求,至少要求有个家,有妻有子,你在那个圈儿里混到如今,到底落下了什么,为什么不回到江湖去找一个安身之地,找一个可靠的女人,过过正常的生活,也为你阴家传传宗,接接代。”阴无常猛然抬起了头,口齿启动,欲言又止。阴佩君道:“俗话说得好,女怕找错郎,男怕入错行,一个人的一生祸福,只在一念之间,你要慎重。” 阴无常一点头道:“好吧,我说了,请先给我水喝。” 阴佩君毫不犹豫地把水递了过去。巴三伸手一拦道:“姑娘,请让他先说。” 阴佩君摇摇头道:“阴无常也是个英雄人物,我信得过他。”把水囊往前递。 阴无常伸手抓过水囊,一阵猛喝,洒了一脸一身,喝了个够,趴在地上一阵喘,半天才趋于平静,抹抹嘴,道:“姑娘,这个人不好惹……” 阴佩君道:“这你就不用管了,说是你的事,找他是我们的事。” 阴无常道:“据我所知,当年毁‘铁骑会’的主凶不止一个……” 阴佩君“哦”地一声道:“有几个?” 阴无常道:“两个,一个在官家,一个在民间。” 阴佩君道:“在官家的是谁,在民间的又是谁?” 阴无常道:“在官家的这个人现在任领班,姓韦,叫韦万祺,现在由官家养着他,就住在里头,可是究竟住在什么地方,没人知道……” 阴佩君道:“没人知道?” 阴无常喘了口气道:“据我所知,他以前有个亲信卫士姓秦,现在京里做生意,可能他知道韦万祺住在哪儿,可是这个姓秦的叫秦什么,做什么生意,住在哪儿我就不知道了。” 阴佩君道:“既然有这么一条线索就好办,你说民间那一个是谁吧?” 阴无常道:“民间这个人我不知道他姓什么叫什么,也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可是我见过他,当年见他的时候,他是个俊美异常的黑衣书生,一脸的冷肃煞气,正眉心处有个疤,此人一身修为相当高绝,犹在韦万祺之上!” 阴佩君道:“武林中修为此‘血滴子’卫队领班还要高的人,恐怕为数不多,这也不难找,就这么两个人么?” 阴无常道:“是的,再也没有了!” 阴佩君点了点头,道:“那我就谢谢你了。” 阴无常道:“可以放我走了么?” 阴佩君点头道:“你放心,‘铁骑会’的人一诺千金,答应放你走,当然会放你走,不过……” 阴无常忙道:“不过什么?” 阴佩君道:“我不能就这样放你走,一定要在你身上下点禁制才放心。” 阴无常脸色一变,急道:“你们怎能说话不算话……” 阴佩君道:“谁说的,当初我们是不是曾跟你说明怎么放你走,你是当年毁‘铁骑会’的帮凶,血债本应血还,今天你能够全身从我们眼前走开,你应该知足了!” 阴无常道:“可是你们不能让我成废人一个,要是你们让我成了废人,即使我活着,那么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阴佩君点头说道:“你放心,我不会废去你一身武功,不会让你成为一个废人,没听我说么,我只要在你身上下点禁制。” 阴无常道:“你……你打算在我身上下什么禁制?” 阴佩君道:“你放心,我会让你知道,让你明白的,要是不让你知道我这禁制的厉害,我在你身上下禁制有什么用?” 玉手往阴无常面前一伸,道:“把你的血滴一滴在我手上。” 阴无常惊愕说道:“你,你要我的血干什么?” 阴佩君道:“自然是要在你身上下禁制;我只要一滴,不管什么地方的血都可以。” 阴无常迟疑着道:“这让我怎么……” 麻四手一抬,一柄匕首已递到他的胳膊上,麻四用力很有分寸,只见刀光闪闪,阴无常胳膊上立即划破了一道浅浅的小口子,马上见了血。 “还等什么,这不就是血么?”麻四冷冷一句。 阴无常忙把胳膊凑近阴佩君的玉手,滴了几滴血在阴佩君掌心之中。 阴佩君从怀中摸出一方罗帕,把掌心上的血全擦在了那方罗帕上,洁白的罗帕上血渍斑斑,很醒目。 她冲着阴无常一亮罗帕,道:“只要我这方罗帕上的血迹一天不掉,你的性命就一天掌握在我的手里,为了让你相信,我可以让你先试试。” 话落,她把手中罗帕在阴无常面前绕着圈儿扬了扬,只见阴无常马上脸色发白地很快躺了下去,很快地两眼闭上,双手抚上了“太阳穴”。 阴佩君又把罗帕一摆,阴无常马上睁开了眼,脸色如土,惊骇已极地望着阴佩君。 阴佩君浅浅一笑,道:“这跟‘天竺’异术没有两样,有你一滴血,你的魂魄已控制在我的手中,这方罗帕上的血迹一天不掉,这禁制便一天不能解,刚才你觉得头晕是不是,我要是把这方罗帕继续绕动下去,出不了一盏热茶工夫,你就会脑筋崩裂而死,现在让我告诉你,从今后别做一件对‘铁骑会’不利的事,也别再存着你那一身幸存的武功为恶,要不然……不用我再多说了,是不是?” 抬眼望向巴三道:“麻烦三叔看看来人走了没有?” 巴三转身走到庙门,从门缝里往外看了看,然后走回来道:“一个也不见影儿了!” 阴佩君垂目望着阴无常道:“你可以走了,京里没什么可留恋的,别在这儿待下去了。” 阴无常如逢大赦,爬起来翻身便跑,身子虚,几天没动,手脚也都硬了,刚跑一步,一个斤斗摔倒了!巴三冷冷说道:“别急,没人留你。”阴无常没说话,他现在只求早一点离开这座“药王庙”,哪怕早一点点都是好的,他起来狼狈地走了出去。 阴无常走了,麻四惊叹说道:“姑娘,你好大的神通啊!” 阴佩君道:“四叔是指我刚才在阴无常身上下的禁制?” “是啊。”麻四道:“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神乎其技,姑娘简直就是神仙。” 巴三道:“这又算得了什么,连‘雍和宫’都败在咱们总护法的一翻手间。” 阴佩君在笑了,道:“我哪里会在人身上下什么禁制,要会那个我岂不成了茅山老道了,刚才我对阴无常旋转只是吓唬人的障眼法,我让他觉得天在旋,地在转,天一旋,地一转,他还不会头晕脑胀!” 麻四一怔道:“这么说这方罗帕没有用?” 阴佩君道:“本就没有用,糟塌了我一方罗帕,这方罗帕还不能丢在这儿,万一阴无常回来一趟看见,我这个法儿就不灵了。”麻四没说出话来。 傅少华摇头笑笑,道:“姑娘真有办法。” 商二道:“即使是唬人的,阴无常那小子也吓破胆了。” 阴佩君笑笑望向铁大,道:“大叔,信了么?” 铁大脸猛一红,道:“姑娘你……你知道了!” 阴佩君道:“不知道我也不会问这么一句了。” 铁大红着脸道:“我何止信,简直是五体投地。” 阴佩君微微一笑道:“那就行了,今后不怕大叔不听我的了。” 商二愕然问道:“怎么回事,铁大?” 铁大道:“刚才听姑娘说狗腿子找不到这座‘药王庙’,我不信,偷偷地溜到墙边往外看了看,只见他们二三十个人在庙外一直转,就是不往庙里来!” 商二道:“看不出你还有这心眼儿叼,现在懂了吧,这就是奇门遁甲、九宫八卦的神奇术。” 铁大道:“我刚不说了么,我五体投地。” 巴三笑笑说道:“这就跟‘博望坡’军师初用兵一样,从今后看哪个敢不服。” 铁大脸红红的,很窘,没说话。 阴佩君侧过娇靥望着傅少华道:“少主,现在是不是马上找韦万祺?” 傅少华道:“姑娘全权处理就是。” 阴佩君道:“听阴无常的口气,要想找韦万祺,必得先找那个姓秦的……” 铁大道:“那姓秦的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他做什么生意,住在哪儿,恐怕不好找。” 阴佩君点头说道:“难固然是难了些,但路是人走出来的,咱们势必要先找到那姓秦的,然后才能找到韦万祺。” 商二道:“这个姓秦的,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还姓秦?” 阴佩君道:“那我就不知道了,他要是改了姓,那就更不好找了,不过他既然还呆在京里,尤其是韦万祺现在是由官家供养,他似乎没有改姓的理由。” 傅少华点头说道:“姑娘说得是,韦万祺现在是官家供养,那姓秦的是韦万祺的亲信卫士,他应该还在得意之中,不应该连姓都改了。” 商二沉吟说道:“这个姓秦的是个做生意的,前一阵子我认识了不少豪富巨贾,也许能在他们之中找到他!” 铁大忙道:“这些人当中有个姓秦的么?” 商二摇头说道:“姓秦的倒没有,不过可以从他们嘴里打听打听问一问……” 阴佩君道:“这倒是,那么这件事我就交给二叔了,二叔可以带着云英兄弟一块儿去,有个人在身边儿办起事来总方便些。” 商二道:“那么我现在就去。” 阴佩君道:“二叔请记住一点,有很多人是不愿意提起当年勇的,二叔在打听的时候,最好别单刀直入地提及‘血滴子’卫队,‘血滴子’卫队的声名不太好,无论官民都恨之入骨,畏之如虎,还有,二叔要多小心,不管有没有所获,请酉时以前赶回来!” 商二道:“姑娘放心,我省得。”一抱拳,带着云英走了。 阴佩君转回脸来望着乃父道:“爹知道这个黑衣书生么?” 阴瞎子道:“武林中穿黑衣的人不少,书生打扮的人却不多,我这双眼瞎得早,就是有这么个人也看不见,问问你九姑看!” 查九姑不等阴佩君问便道:“我一时想不起那么个人。” 阴佩君道:“那么九姑就多想想看,好在咱们还在京里,不急……” 顿了顿道:“九姑现在陪我出去一趟,买点吃的喝的回来,今后还不知道咱们要在京里呆几天呢!” 巴三忙道:“哪用得着姑娘跟九姑去跑,我跟麻四去一趟就行了!” 阴佩君摇头说道:“他们大部分都跟你几位照过面,让二叔跟云兄弟出去那是没办法了,在京里这一阵子,你几位还是少露面的好。” 在“八大胡同”口上,有那么一座大宅院,朱红的两扇门,围墙丈高,挺浑沉,挺气派,两扇朱红的大门里,进进出出的不少人,这些人穿着都相当讲究,有的坐轿,有的坐车,任谁一看就知道是北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当然,不能说没有靠两条腿走路的,有,眼前就是两个,是商二跟云英。 快到这座大宅门儿的时候,商二对云英说:“进了门之后,少说话,跟着我走,等一有人问起来,你就说你是我的跟班。” 云英笑笑说道:“当您的跟班并不委屈,只是您还没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 商二道:“你是个聪明人,进门一看就知道了。” 云英一点头道:“行,听您的了!” 说话间,两个人已然来到了门口,两扇朱红大门开着,连个站门的人都没有,敢情是随便人进出的。进门,没瞧见人,可是刚过了影壁墙情形就不同了。 好大的一座院子,上房跟两边厢房里都乱哄哄的,院子里三几个穿裤褂的汉子,有的拿烟盒,有的端茶,还有拿手巾把的,行走穿行间,挺忙的。 云英往两边一看,一怔说道:“敢情是个赌窟?” 可不,上房、东西厢房双门都敞开着,一眼可以看到底,三间屋子里七八张桌子,摆得整整齐齐的。
第十三章 心心相印 那一张张桌子上,更有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粉头,跟牛皮糖似的把身子腻在人身上,指指点点,叽叽喳喳,除了帮吃帮喝外,还硬伸手吃红。 商二点了点头道:“你没看错,开这个赌窟的是‘八大胡同’有名的富婆金九,她靠这个起家,靠这个致富,进出这个门儿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个个一掷千金毫不吝啬,在北京城里,金九的名气比一些是人物的人物还大,上三流,下三流,她一概结交,品流之杂难以尽述,所以她兜得转,吃得开,不说别的,单看她手下这批姑娘们,哪一个都是腰缠万贯的小富婆……” 云英“哦”地一声道:“金九奶奶我是久仰大名了,原来在这儿啊!” 说话间一个汉子迎了过来,老远便赔笑说道:“郎爷,是您啊,多少日子不见了,今儿个是什么风啊!快请,快请,您哪屋坐?” 商二道:“随便。”顺手塞过了一锭。 那汉子的腰差点没弯折了,连声说道:“那么您请上房坐,我这就给您送茶来。” 商二道:“不了,我就在东厢房凑凑热闹吧!”带着云英转身往东厢房行去。 云英低低说道:“二叔,我知道您那些珠宝哪儿来的了。” 商二道:“知道了就好,闭上嘴吧!”云英笑了笑,没说话。 “哎哟,不得了,郎宏来了。”屋里不知道是谁叫了这么一声。 立刻…… “郎爷。” “郎爷您可来了,可没把人想死。” 不得了,莺莺燕燕的拥过来两三个,牛皮糖似的,马上缠上了商二,这个拉手,那个抱胳膊。 “郎爷,今儿个您哪桌上坐呀……” “瞧您满面红光的,今儿个手气一定胜似上回,桌上得了意,可别冷落了我们哪!” 商二上回让她们吃红一定吃了不少!云英一边儿瞧得直皱眉。 忽然一个脆生生的话声起自身后:“好没规矩的丫头片子,郎爷一来就往身上缠,也不知道给郎爷倒茶、拿烟、看座儿。” 云英回身一看,只见门口站着个华服佳丽,年可三十许,薄施脂粉,风姿撩人,尤其那双眼,太灵活,跟会说话似的,心想:这想必就是那位名满京华的金九奶! 她这句话还真管用,姑娘们马上离开商二忙了起来。 商二抽空一翻腕,一颗鲜红欲滴的珊瑚珠托在掌心递了过去,含笑说道:“上回空着手来,这回得带点薄礼巴结巴结九奶奶。” 果然是金九奶奶。金九奶“哎哟”一声道:“这么贵重的东西,叫我怎么敢拿呀……” 说是这么说,两根水葱儿似的指头从商二掌心里捏走了那颗珊瑚珠,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把根小指头在商二掌心上轻轻地挠了一下,美目流波,瞟了商二一眼:“郎爷别走,今儿个在这儿吃饭,我给您烫壶酒,陪您好好喝两盅……” 一抬眼道:“丫头们给我好好侍候郎爷,有一点儿不周,留神我剥你们的皮。” “好,”商二笑道:“真要那样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金九奶笑了,她笑的时候更撩人:“您玩儿去吧,上房还有客人,我失陪了。” 临走还瞟了云英一眼:“真是什么人配什么人,这位小兄弟好气宇。” 她那双认钱的眼倒颇也认人,她走了,留下一阵熏人的香风。 云英低低说道:“幸亏我还没二婶儿。” 商二轻叱说道:“你给我闭上嘴!” 姑娘们又过来了,连推带拉地把商二按在了一张桌上,这张桌上是骰子,一个细瓷大海碗里面丁当响。商二刚坐下,姑娘们依偎在了身边! 对面一个老头儿两眼一翻,苦笑说道:“姑娘们真是势利眼哪,来了有钱的主儿别的人就全不顾了。” 商二笑道:“姑娘们快过去一个吧,要不然别人要吃醋了。”一桌子都笑了。 另一个道:“郎宏一来,我看今儿个就没的混了。” 商二笑笑说道:“今儿可不一定像上回那么好运气。” 真让他说着了,刚下的注就让人给捞过去了。 他这儿赌上了,云英站在他身后实在无聊,无聊间一个姑娘过来了,姑娘长得娇小,人也很清秀,这么多粉头,数她没擦胭脂没抹粉,还有一种天然的少女美。 姑娘瞟了他一眼道:“您这位爷怎么称呼啊?” 匆忙间云英来不及想别的,当即说道:“我姓云。” 姑娘道:“云爷跟郎爷是……” 云英笑笑说道:“我是郎爷的跟班儿。” 姑娘道:“跟班儿,不像啊,我瞧您像哪家的贵公子!” 商二笑着说了一句:“我这个跟班是娘娘身子丫环命。” 姑娘笑了,笑得很动人:“郎爷真会说笑话……” 黑白分明的一双眸子一转,转到了云英身上:“云爷要不要哪儿玩玩?” 云英忙摇头说道:“不,谢谢,我不懂。” 姑娘道:“您客气。” 云英道:“不,我真不会。” 一个赌客“哈”地一声笑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郎爷的人不懂赌,那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正说话间,打院子里过来一个人,正奔上房。 一个赌客一咧嘴,道:“嘿,快瞧,金九奶的主儿来了。” 云英眼尖,一眼便把那人看个清楚。 四十多岁个汉子,中等身材,穿着极讲究,极气派,月白色的长袍黑马褂,乌油油的一条发辫,唇上还留着两撇小胡子,人挺白皙,不俗,还带着几分潇洒! 云英出自名师,跟着麻四这么多年,什么人没见过,只觉这人步履轻快而稳健,不像个普通人。 他暗地里拿膝盖顶了商二一下! 商二往外看了一眼,“哦”地一声道:“怎么,金九奶还有主儿啊,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金九奶有这么一位‘挺’主儿。” 看来他早已经看见了。姜毕竟是老的辣,看归看,一点也不耽搁赌。 那赌客道:“你这不是废话么,哪个女人没主儿啊,金九奶要什么有什么,没个主儿怎么行。” 一桌子的人又都笑了。商二道:“金九奶奶的这位主儿是个干什么的?在哪儿发财呀?” 那赌客摇摇头,道:“这就要问金九奶了,我只知道这位爷是个挺光采的人,知交遍京华,什么样的朋友都有……” 商二道:“金九奶的主儿那还错得了,姓什么,我怎么没听说过京华地面上有这么个人物!” 那赌客摇摇头道:“这位爷姓什么,叫什么,没人知道,只知道认识他的人都叫他三爷,想必这位爷在家的时候行三。” 商二没再问,他时来运转,先输后赢,面前已堆成了小山般一堆。 云英低低问那姑娘道:“你知道么?” 那姑娘道:“什么?” 云英道:“你们金九奶这位主儿姓什么,是个干什么的?” 姑娘眨眨眼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云英道:“不干什么,非得干什么才能问么,人都是好奇的,见着这么一位轩昂人物,谁不想多知道他一点儿。” 姑娘摇摇头道:“我刚到这儿来没多久,不大清楚,您可以问问紫云!” 冲商二身左那位姑娘呶了呶嘴。云英笑道:“爷,您想知道那三爷不?” 商二头头都没回,“唔”地一声道:“怎么,小子,你知道?” 云英道:“今儿个是头一回跟您到这儿来,我哪来那么大神通我会看相,我看出来了,您身边儿这位紫云姑娘准知道!” 商二身左边那位姑娘抬眼一怔,道:“谁说的?” 云英笑哈哈地道:“我说的!” 商二摆手,道:“行了,小子,别在这儿打岔,要是搅走了我的赌运,看我不扭断你的脖子。” 云英一伸舌头,道:“天,好厉害!” 姑娘们都笑了。那叫紫云的瞟了云英一眼道:“郎爷!您身边这位小爷还挺逗人的。” 商二边掷骰子边说道:“是么,那你就跟他多亲近亲近吧!”云英一皱眉,忙退向后去。 紫云小脸蛋一绷,煞有其事地道:“才不呢,年轻的靠不住,我不喜欢。” 商二笑了,道:“听见了么,小子,赶快长大吧,下回再来最好能在嘴唇上贴上两撇假胡子。” 紫云道:“有胡子我更不喜欢,怪扎人!”一桌子人都笑了。 一名赌客道:“你们九奶奶的那位三爷不就有胡子么?” 紫云瞟了他一眼道:“他是九奶奶的呀,九奶奶不一定也怕扎呀。” 那名赌客一拍桌子大叫:“妙,妙,紫云,瞧不出你还真是个妙人儿!” 商二突然推过一小堆,道:“来,紫云,这个给你,算吃红了。” 紫云为之眉开眼笑,忙拿手绢兜了起来! 另几个不依,这个说郎爷偏心,那个叫郎爷偏心,干脆都自己伸手了。 商二真行,一点异色都没有。 闹过去了,商二掷着骰子,一副不经心的样子道:“紫云,你们那位三爷今年多大年纪了?” 紫云道:“不过才四十多,怎么?” 商二道:“才四十多,比我年轻,福气也比我好,九奶奶如花似玉大美人儿一个,有他消受的,哈哈……” 一名赌客嘿嘿笑着道:“郎宏,你的福气也不赖啊,比上不足,比下总有余。” 商二道:“逢场做戏有什么用,她们又不真跟我。” 那赌客一瞪眼道:“谁说的,问问她们哪个不愿意,在这儿呆不是长久打算,你们哪一个愿意,我让郎爷找九奶奶给你们赎身去。” 紫云往商二身上一歪,道:“我愿意!” 那赌客道:“听见了吧,郎宏?” 商二点点头道:“不赖,还是紫云有良心,待会儿我得好好赏赏紫云。” 紫云乐了,玉手儿一杯茶端了过来。 用紫云的手端着茶杯,商二喝了一大口,清了清喉咙,然后说道:“紫云,九奶奶那位三爷,他姓什么?” 紫云想了想,道:“好像姓秦……” 云英眉梢儿一扬。商二没留神,掉了一颗骰子。 一名赌客道:“怎么,郎爷也有失手的时候。” 商二一把抓起了那颗骰子笑笑说道:“人有失神,马有乱蹄……” 顿了顿道:“紫云,琴、禽、岑、秦,多了,到底是哪一个字?” 紫云摇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您想知道是这么个音就行了,干吗问这么清楚呀!” 商二道:“怎么能不问个清楚,往后我要告诉人我认识三爷,人家要问我三爷姓什么,我要是把姓都弄错了,那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紫云道:“那您最好去问我们九奶奶,她最清楚不过。” “那当然,”一名赌客道:“他是她的主儿,她不清楚还行,她不清楚他谁清楚他?” 这句话话里有话,惹得一桌子人又笑了。商二道:“不问这姓了,三爷,他是干什么的?” 紫云想了想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反正我知道三爷很有钱,名气跟我们九奶奶一样大,朋友尤其多,连宫里都有朋友。” 商二“哦”地一声道:“怎么,你们三爷连宫里的朋友都有,那可真要好好结交结交!” 只听门外响起个低沉话声:“郎爷,老三送上门来了。” 商二抬眼一看,不由心里一跳,可不是么,那位三爷正站在门口:嘴角还噙着一丝笑意。 净顾着说话了,人家到了门口都不知道! 偎在商二身上的姑娘们没等商二推,全站开了! 商二站起来一抱拳道:“三爷,郎某正想拜识。” 三爷也抱拳一礼,带笑说道:“不敢当,倒是我老三正想亲近。”随话走了进来。 商二离开了桌子,墙边另摆着几椅,那是供赌客们休息时候坐的,两个人落了座,姑娘们马上端上两杯香茗。 “来,郎爷。”三爷举起了茶杯,道:“先喝口茶咱们再说话。” 喝了一口茶,放下了茶杯,三爷开了口:“上回就听老九说,这儿来了郎爷您这么一位奇人,奈何我来迟了一步,郎爷已经走了,这回来得是时候,正好碰上了。” 商二明白他何指,笑笑说道:“九奶奶看重,说什么奇人,生平无大志,不过好这个而已。” 三爷道:“郎爷大小场面一定经过了不少?” 商二倏然一笑道:“不瞒三爷说,我输得最惨的时候,浑身上下只剩下一条内裤。” 三爷哈哈大笑,豪情毕露:“敢情郎爷这手绝活儿,硬是从输里锻练出来的!” 商二摇摇头,道:“不敢这么说,只能说是时来运转,手气比以前好多了。” 三爷道:“客气,客气,老九算得是个明眼人,我这双眼见过的人也不在少数,是英雄是豪客,逃不过我们俩这两双眼睛!” 商二笑笑,没说话!三爷话锋忽转,道:“兄弟我请教,郎爷的大名是……” 商二道:“一个字‘宏’!” 三爷笑道:“噢,噢,怪不得他们都叫郎爷郎宏。” 商二道:“大伙儿这是抬举我,我爱交朋友,只这么两回,大伙儿都成了熟朋友了。” 三爷道:“我这个人也爱交朋友,我的朋友遍及上中下三流,跟郎爷我是一见如故……” 商二道:“三爷抬爱了。” 三爷话锋一转道:“郎爷贵处是……” 商二脑子里转了一转,道:“我以前在江南地面上,刚到京里来。” 三爷姆指一扬,道:“江南,金陵、苏州、扬州,没一个不是繁华所在,尤其是金陵,六朝金粉,风光醉人,兄弟我早想到江南去看看,可惜一直没机会,郎爷既是江南来的,那就难怪了。” 商二笑笑说道:“兄弟我是江南的末流,要把我跟江南扯在一起,那是玷辱了江南。” 三爷道:“郎爷客气……” 看了云英一眼道:“身边这位是……” 商二笑笑说道:“跟着我混口饭吃的。” 三爷“哦”地;一声道:“令高足?” 商二道:“只能说是我的跟班儿。” 三爷道:“郎爷客气了,单看令高足这轩昂气宇,一表人材,就可知郎爷非常人。” 商二道:“三爷一再这么说,我可真有点受不住。” 三爷话锋又是一转,道:“郎爷,既没有外人,兄弟有话就直说了,这地方名义上是老九的,其实是兄弟我的一处私产,兄弟我靠的不是这个,也只是让老九有几个零碎花用,一直能撑到如今,那是京城里上下朋友们的抬爱……” 商二道:“该说三爷您交游广阔,没人敢正眼瞧一下。” 三爷摇手说道:“兄弟我不敢这么说。兄弟我今天能在京城地面上混出这点薄名,也全由朋友们的抬爱,我老三不是过河拆桥的人……” 商二道:“三爷言重了,有什么话请直说吧!” 三爷一抱拳,道:“我这儿先向郎爷告个罪……” 忽然压低话声道:“我一番诚意,请郎爷委屈,赐一臂鼎力,每天所得咱们二一添作五……” 商二淡然一笑,截口说道:“三爷说这话就显得见外,您这叫拿姓郎的当朋友看待,君子不挡人财路,三爷您直说一句,姓郎的从此不踩这个门儿就是。” 站起来一抱拳,道:“告辞!”迈步就往外走。 云英忙道:“爷,桌上的……” 商二回身摆手,道:“送给姑娘们买花儿戴了。” 就这一句话工夫,三爷已站起来拦住了商二,道:“郎爷,您千万别误会,兄弟我的的确确出自一番诚意。” 商二含笑说道:“那么三爷的好意我心领,老实说兄弟我也不是靠这个吃饭的。” 三爷伸手抓住了商二,道:“郎爷,有话慢慢说,咱们换个地儿谈谈……” 向着紫云一摆手,道:“叫厨房弄两个菜去,我要陪郎爷好好喝两盅。” 拉着商二就往外走。商二道:“三爷这么一来,倒让我不好意思了!” 三爷道:“咱们是一见如故,说这个干什么?”他拉着商二出厢房直奔堂屋。 当然,云英也跟了去。进了堂屋,三爷拉着商二进了左边一间套房。 这间套房布置之豪华考究,令人乍舌,虽王侯之家也不过如此。 金貌香冷,被翻红浪,牙床玉钩,绣花枕头成双……这分明是商二微一皱眉,道:“三爷,这有点不大方便吧?” 三爷热情而豪迈,道:“有什么不方便的,好朋友,好弟兄,老九她就是郎爷您的弟媳妇,又不是外人,坐,坐。” 连拖带拉的把商二按在那排得整齐、点尘不染的紫檀木几椅上,顺手又拉过一把椅子,冲云英道:“小兄弟,你也坐,郎爷跟我一见如故,彼此不外,别客气。” 云英谢了声,没动。商二摆了摆手道:“三爷看得起,坐吧!” 云英这才应声坐了下去。 三爷转身坐在了商二旁边,抬手一指,含笑说道:“郎爷,您瞧瞧,老九这儿怎么样?” 他打上了哈哈!商二何许人,跟着就是一句:“十足的一处金屋。” 三爷哈哈一笑道:“见笑了,见笑了!” 这儿的人做事手脚都相当俐落,正打着哈哈,几位姑娘走了进去,紫云带头,几样精美小菜马上就上了桌,一转眼工夫,银壶牙箸琉璃碗摆整齐了。 三爷马上站起身来道:“郎爷,来,请这边儿坐,水酒粗肴不成敬意,咱们边喝边聊。” 商二没再客气,站起来冲云英摆摆手道:“小于,你外边随便到处看看去吧。” 三爷虽没邀云英一块儿坐,怎么说云英毕竟是个“下人”,他冲紫云摆了摆手,道:“紫云,另外弄几样菜,你陪陪这位小兄弟去。” 紫云伸手拉住了云英,秋波一转,娇媚无限,道:“走吧,让我陪你去。” 紫云拉走了云英,这里三爷跟商爷双双落了座,刚坐定,金九奶带着一阵香风,风吹杨柳般扭动小蛮腰肢掀帘走了进来。 进来便笑着说道:“慢着,老三,让我敬郎大哥这头一杯。” 曾几何时这郎爷又变成郎大哥了! 说着话她人已到桌边,香袖一捋,嫩藕般皓腕露出一段,玉手儿拿起银壶满斟了两杯,然后,她放下银壶拿起了一杯酒,风情万种冲商二举了举:“郎大哥,从此咱们是一家人,我老九这儿就是郎大哥您的家,这头一杯我先干为敬。” 她一仰而干!三爷一拍桌子,道:“对,还是老九会说话!” 商二心里雪亮,酒色兼施,世上鲜有几个人能过这道关口的,可是他商二不吃这一套,他举杯说道:“这头一杯算我敬贤伉俪。” 他也干了,金九奶没走,一拧腰肢坐下来,就坐在了商二的身边,那股子幽香直往鼻子里钻。 三杯酒饮下,三爷开了口:“郎大哥,兄弟要借着三分酒意,解释刚才那桩误会……” 来了!商二淡然一笑道:“让我先问问,三爷跟九奶奶对我这个人到底摸清了多少?” 金九奶轻轻地推了商二一把,媚眼儿一抛,道:“哟,郎大哥您这是干吗呀,三爷,九奶,您这不是存心让老三跟我心里难受么,干脆就叫老三,老九。” 商二没坚持己见,微微一笑道:“贤伉俪看得起我姓郎的,我姓郎的要再那个的话,那是矫情,一句话,就老三,老九。” 金九奶又推了他一把,道:“您听,这多近乎,让人听了心里都暖洋洋的。” 商二微微一笑道:“我又要问了,贤伉俪对我摸清了几分?” 三爷道:“用不着摸,单凭我跟我老九这两招对子就够了。” 商二道:“萍水相逢,缘不过两面,贤伉俪这么做,不嫌太冒险了么?” 三爷脸色一庄道:“郎大哥,恕兄弟我直说一句,我们两口子以一个诚字对人,郎大哥您非常人,想来也不至于……” 商二哈哈笑,截口道:“何不说凭老三你在地面上的交游,也不怕姓郎的我飞上天去。” 三爷脸一红,随即恢复正常,道:“郎大哥您是个明白人,也是爽快人。” 商二目光一扫,笑笑说道:“那么,现在让我来摸摸二位……” 一顿,凝注在三爷脸上,问道:“老三你姓什么,叫什么,是干什么的?” 三爷迟疑了一下,道:“郎大哥,我姓秦,单名一个琪字,做点儿小买卖。” 他姓秦,商二暗暗吁了一口大气,道:“原来是秦三爷……” “哟。”老九推了商二一把,媚眼儿一抛,又说了话:“听,郎大哥,您怎么又来了。” 商二脸色一庄,道:“老三,有件事儿你不会不知道,吃这碗饭可冒很大的风险……” 金九奶目光一凝,道:“郎大哥是指……” 商二道:“北京城卧虎藏龙,可是老三他罩得住,万一有点什么事,卖个交情也就过了,可是外来的江湖朋友不是个个好说话,也不是个个都认识老三,我这一手或是传进他们耳朵里,或是一不小心吃了个跟他们有关系的人,让他们一日找上门来,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你知道,他们能要我姓郎的这条命,轻一点也非要去我这双手不可,不是猛龙不过江,他们既然敢到这块地儿上找上这个门,那就不是好碰的。” 秦三爷静静听完,一拍胸脯,道:“郎大哥放心,就是来个三头六臂的铁金刚,老三我挡了。” 商二正色说道:“老三,要是没把握可别说这种话,我不能给你们两口子招灾惹祸,你们两口子创这点基业也不容易。” 秦三爷一点头道:“郎大哥放心,我有把握。” 商二道:“老三,靠别人不如靠自己,这种事你能自己有把握,一旦落到了头上靠别人是不行的。” 秦三爷道:“郎大哥,我再说一句您放心,老三我有足够挡人的本钱,要不然我不会在这儿摆这么几张桌子。” 商二道:“那就行了,还有,一旦出了什么事儿,官家也不会闭着眼,掩着耳朵不闻不问。” 秦三爷倏然一笑道:“郎大哥,官家我有分量够的朋友,到时候只凭一句话,包管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您想嘛,郎大哥,我要没这个能耐,这几张桌子能安安稳稳的摆在这儿这么久么?” 商二一点头,道:“你既然这么说,我点头了……” 金九奶一双桃花眼中飞快地掠过两道喜悦异彩,一把抓起了酒杯,道:“郎大哥,从现在起咱们更亲了,来,咱们干一杯。” 商二二抬手一拦,道:“不忙,老九,我还有话说,等我说完了话,咱们再喝不迟。” 金九奶道:“您还有什么话说?” 商二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只一个人,你们是两口子,老九过日子靠的是这个,我不能跟你们二一添作五,每日所得我取三成,剩下七成是你们俩的。” 金九奶一怔!秦三爷道:“这怎么成,伸手出力的是郎大哥您,我们不过是坐享其成……”金九奶忙道:“是啊!这怎么成……” 商二微一摇头道:“没什么不成的,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是我的规矩,从明儿个起,我的吃用都在这儿,我干拿三成不算少,你们愿意咱们就是一家人,不愿意,你们是你们,我是我!” 秦三爷忙道:“占便宜的事儿谁还不愿意,只是郎大哥您……” 商二摆手道:“你我都是须眉汉子,老九也是个女中丈夫,咱们别婆婆妈妈的,愿不愿意我听你们的一句话。” 秦三爷忙道:“行,郎大哥,咱们就这么说定了,您取三成,剩下的七成归我跟老九,郎大哥,我们两口子不言谢了。”他举起了酒杯。 三个人干了一杯酒,老九道:“郎大哥,您什么时候搬家里来,我好让她们给您收拾住处。” 商二摇头说道:“我不打算搬这儿来住,我还是每天往这儿跑一趟吧,这样我不会招人动疑。” 金九奶倏然一变,道:“别是老三不常回来,我这儿都是女人家,郎大哥怕不方便吧?” 商二道:“我不否认,这也是个原因。” 秦三爷“唉”地一声皱眉说道:“郎大哥这么个人怎么也顾忌这个,您是大哥,老九她就是您的弟媳妇,有什么不方便的。” 商二抬头说道:“话不是这样说,这儿不是只有老九一个人,我还是住我那儿,每天往这儿跑一趟吧!” 秦三爷沉默了一下道:“既然这样,我们两口子就不强邀了,郎大哥现在住哪儿,让我们两口子知道一下……” 商二摇摇头,道:“我有件事儿还没办,现在是居无定所。” 金九奶讶然说道:“郎大哥,办什么事儿能今东明西的?” 商二沉默了一下,道:“既然都是自己人,我也用不着瞒什么,前些日子我在外头得了一样东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露了的,消息传扬了出去,惹得黑白二道的人物都跟着我……” 金九奶睁着一双妙目道:“什么东西这么……” 秦三爷在桌子底下碰了她一下,金九奶也是个聪明人,马上就闭了嘴。 商二目光一凝,望着秦三爷道:“老三,你这是见外。” 秦三爷脸一红,道:“不是的,那怎么会,只是……” 商二道:“我要是怕你们两口儿知道,我也就不说了!” 秦三爷窘迫一笑道:“是我小心眼儿,您别在意。” 商二喝了一口酒,道:“那是一张藏宝图。” 金九奶轻轻叫了一声:“藏宝图?” 商二点了点头,道:“不错,是张藏宝图。” 秦三爷道:“有道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那就难怪黑白二道的人物都找您一个人了。” 商二道:“我并不怕他们,只是我不能在这天子脚下的京畿重地惹事,所以我只有居无定所的躲着他们。” 金九奶道:“郎大哥,那是怎样的一张宝藏图?” 商二摇头说道:“宝藏图本身并不起眼,当初我差一点没把它当废纸扔了,只是这张藏宝图关系着的那笔财富就小不了了。” 金九奶忙道:“都是些什么?” 商二道:“哪里知道,也许是一本武学秘笈,也可能什么都没有。” 金九奶道:“那宝藏的地儿在哪儿?” 商二道:“说起这个,恐怕还得老三帮个大忙,要不然我空握着一张藏宝图,却没办法进那藏宝的地儿。” 秦三爷“哦”地一声道:“要我帮个大忙么,您这话……” 商二道:“官家你不是有几个很有分量的朋友么……” 秦三爷道:“怎么,这件事儿得找他们?” 商二点头说道:“不找他们恐怕不行,藏宝的地儿是个禁地,寻常百姓连进都不能进,不找他们怎么能下手。” 秦三爷道:“什么地方,郎大哥?” 商二道:“景山。” 秦三爷一怔:“景山?” 商二点了点头道:“敢说这批宝藏是当日李自成陷京,崇祯爷殉国的时候,宫里的人埋在那儿的,埋东西的时候是十个人,东西埋在地下之后十个人变成了一个,另九个也埋在那批东西之旁,这个人想独吞宝藏,画了一张图准备日后天下太平后来取,谁知紧接着吴三桂借清兵入了关,朝代换,天下也易了主,景山成了大内重地,那个人一直没办法拿到那批东西,后来死在外头,这张藏宝图也几经易主才到了我手里。” 秦三爷皱眉说道:“您说的不错,景山是大内重地。距宫城不过百步之远,岗哨遍布,禁卫森严,别说是寻常百姓了,就是一些大员没事儿也不许近……” 商二道:“所以说难就难在这一点,要不然这批宝藏早让人拿了去了。” 金九奶道;“老三,你不能想想法子么?”秦三爷没说话。 商二道:“老三,我不是见外,这批宝藏里究竟都有些什么,我不知道,不过,只要你肯帮我个忙,不管它是一批什么东西,咱们二一添作五……” 秦三爷道:“您这叫什么话……” 商二道:“老三,我刚说过,我这不是见外。” 秦三爷道:“咱们一见如故,跟亲兄弟一样,谈这个干什么,我要是有法子,用不着谈这个了,要是没法子谈这个也没用。” 商二摇头说道:“亲兄弟明算账,你帮我的忙,我该分给你一半儿,这是规矩,要没人帮忙,我不是连景山的土地也碰不着么。” 秦三爷道:“话是不错,只是……” 金九奶道:“老三,你还只是什么,自己的大哥,这个忙你无论如何得帮,就是没法子你也得想出法子来。” 秦三爷苦笑说道:“这不是存心难我么!” 金九奶道:“禁军里你有朋友,‘侍卫营’里你也有朋友,这还有什么难的?” 秦三爷道:“你懂什么,这不是别的事儿,这是掘宝,这种事儿谁知道谁不眼红,掩还来不及呢,能告诉人家么?” 金九奶道:“不告诉人家也不行啊,这种事儿瞒不了人的,到时候一掘土,往外一拉箱子,谁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秦三爷道:“说的就是呀,难就难在这儿,再有十个人我也能弄上景山去,可是偏偏这种事不能让人知道,你叫我怎么办?” 商二点了点头道:“老三说得不错,这种事儿不能告诉人,可却瞒不了人,而且谁知道谁也眼红,这可是真扎手,真难……” 沉默了一下,忽一点头,接着:“说不得也只好这样了,老三,这件事你能找几个人?” 秦三爷想了想,伸出两个指头,道:“最少能找两个,一个是禁军里头的,一个是‘侍卫营’里的。” “这样吧。”商二道:“反正不找人帮忙咱们是进不了‘景山’,进不了‘景山’就拿不到这批宝藏,你告诉他们,你我他俩共是四个人,咱们把这批东西分成四份,掘到之后一人拿一份……” 秦三爷点头说道:“重赏之下出勇夫,这行,准行,我等会儿就跟他们碰头去。” 商二脸色一怔,道:“老三,我刚才说过,亲兄弟明算账,咱们是一人一份,他们俩到时候万一起了贪心想一个人拿一半儿,那可是逼我姓郎的玩儿命……” 秦三爷马上截口说道:“这还用您说,我找的人我负责,他们要敢来这一套,我头一个就饶不了他们。” 商二吁了一口气,道:“那就行了。” 金九奶一把抓起酒杯,道:“来,咱们现在是亲上加亲,干一杯。” 喝过了一杯酒说:“老三,在禁军里跟‘侍卫营’里都有朋友,你可真不含糊啊!” 秦三爷笑笑说道:“那没什么,朋友总是一个撞一个的,在这块地儿上混久了,自然是什么样的朋友都有。” 商二忽然站了起来,道:“时候不早了,就这么决定了,我什么时候听你的信儿?” 秦三爷跟着站起,摇摇头道:“我现在还不敢说,得等跟他们碰过头之后。” 商二道:“最好快一点,跟我到京里来的黑白二道人物不少,要万一让他们把这张藏宝图弄了去,那可说什么都完了。” 秦三爷道:“我知道,越快越好,这样吧,您明儿个再来一趟,带着图来,要行明儿个咱们就动手?” 商二一点头道:“行,我明儿个一准到。” 他带着云英走了,秦三爷跟金九奶双双送到了院子里! 望着商二跟云英绕过了影璧,秦三爷道:“没想到咱们攀上了个财神爷。” 金九奶道:“老三,你看真可靠么?” 秦三爷淡然一笑道:“我姓秦的可不怕他飞上天去,什么人没见过,我还怕他耍花腔?” 金九奶眼波一横,道:“死人,他一下许出去两份,咱们只能拿一份……” “谁说的?”秦三爷倏然一凝道:“他许出去的那两份就是咱们的,咱们一下拿三份,我姓秦的说句话,看他们谁敢吭一声,高兴我就赏他们几个,不高兴我以后连他们的脑袋都摘了。” 金九奶“噗嗤”一声笑了,笑得花枝儿乱颤,水葱般一根指头点上了秦三爷的额角:“我的好三爷,你可真有一手儿啊。” 秦三爷一把抓住了那双手,道:“你也不看看我姓秦的是个干什么的。” 金九奶满脸笑意忽然一凝,道:“老三,你要真有办法,就伸个手把它都弄过来。” 秦三爷一怔,道:“都弄过来,怎么个弄法?” 金九奶道:“这不是挺容易的么,明儿个他不是带着那张藏宝图来听信儿么,别让他再出去不就行了,我这儿院子这么大,还怕没他个躺着的地儿么?” 秦三爷眉锋一皱道,“老九,这……这太绝了吧!” 金九奶一撇嘴,道:“绝!算了吧,老三,跟你同床共枕这么多年了,我还不知道你么,我倒问问你,你叫他明儿个带着图来听信儿的用意又何在?” 秦三爷笑了,伸手在金九奶腰下轻轻拧了一下,道:“老九,咱们真是一对儿,你可真瞧到我心缝儿里去了。”搂着金九奶那水蛇一般的腰肢转身往上房行去。 商二一边走,一边把经过告诉了云英。云英听毕就皱了眉:“你看妥当么?” 商二道:“你看有什么不妥当的?” 云英道:“有道是:‘财不露白’,像您这样儿刚认识就和盘托给了他,他信么?” 商二道:“他就是不信心里也得嘀咕嘀咕,有一点我有把握,他绝弄不清楚我为什么要到‘景山’去,再说,他也不怕我飞上天去,他自以为巴掌能盖住整个北京城是不是?” 云英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姓秦的不可能是个不贪财的人,希望他信,只是,您一下子许出两份去,我看您不心疼他会心疼。” 商二笑了,道:“傻小子,玩这一套你还差得多,他心疼什么,他要真是咱们找的那姓秦的,我许出去那两份就是他的,你明白么?” 云英呆了一呆,道:“经您这么一点,我举一反三,他让您明儿个带着那张图去听信息……” “不赖,”商二笑道:“你小子是机灵,难怪老四把衣钵都传给你,举一反三,闻一知十,我早知道了,姓秦的他没安好心眼儿,打算明儿个把咱们爷儿俩坑在金九奶那儿。” 云英眉稍儿一扬,道:“只是他打错了算盘。” 商二道:“本来就是,咱们这些人,哪一个是省油的灯,他这叫耗子舔猫鼻梁骨,找死。” 云英冷冷笑了一声道:“碰吧,看咱们谁硬……” 顿了顿,道:“姓秦的这家伙不是等闲人物,恐怕他不见兔子不撒鹰。” 商二笑笑说道:“不要紧,回去找你三大爷去,弄张什么假玩艺儿,他最拿手。” 云英“哦”地一声笑道:“我还不知道,三大爷有这个本事呢!” 两个人嘴里说着,脚下可不慢,而且也一直留意着身后,并没有发现有人盯梢,那一会儿,秦三爷正在跟金九奶亲热呢,他还有工夫顾别的! 回到了“药王庙”,酉时还没到,商二把经过情形一说,大伙儿马上就断定秦三爷就是阴无常所说、昔日“血滴子”卫队总领班韦万祺那个姓秦的卫士。 大伙儿一阵商量之后,决定明天由阴佩君、阴瞎子、查九姑等坐镇“药王庙”,傅少华亲自带着铁大、巴三、麻四跟在商二、云英后头办事。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商二把造假图的事交给了巴三。 巴三还真有办法,弄张毛纸上头画上景山略图,一口浓浓的水喷上去,凉干,再找点灰尘一抹,一张藏宝图已呈现眼前,黄黄的,黑黑的,有年代了。 第二天,商二带着云英,揣着那张藏宝图到了金九奶府。 商二跟云英何许人,一进门就觉得情形不对。 赌的人还是照旧,可没一张熟面孔,全是没见过的陌生人,一看就知道全是“北京城”里的龙虎蛇虫。 金九奶打扮得比昨儿个更漂亮,跟朵花儿似的。秦三爷更见热情,一见面便拉住了商二的手。 上房屋里还有两个人,都是四十上下的中年汉子,一个短小精悍,个头儿壮壮的,一个瘦瘦高高,满面透着精明,两个人衣着都很讲究,不知道的准拿他俩当北京城里有钱的大爷。 云英身份不同,金九奶招来几位花枝招展的姑娘拉走了他,商二则由秦三爷跟金九奶陪着进了上房。 进门秦三爷便为商二介绍上了:“这位就是我昨儿个跟你们提的郎大哥,这两位,这位是我禁军里的朋友哈戈,这位是‘侍卫营’领班吴宣。” 短小精悍的哈戈,是禁军里的人物。瘦高个儿叫吴宣,是个“侍卫营”的领班。 秦三爷这一介绍,哈戈没怎么样,吴宣却一抱拳道:“听三爷说郎爷有一手绝活儿,什么时候露两手给兄弟开开眼界。” 商二含笑说道:“那是老三帮我吹嘘,行家一眼便能拆穿。” 哈哈打了一阵子,秦三爷话转上正题,跟怕人听见似的,低低说道:“郎大哥,我已经跟他们两个说好了,只问您什么时候动手?” 商二道:“我是巴不得越快越好。” 哈戈道:“那就是今儿个晚上,我那儿有灯,咱们在三爷这儿叨扰一顿,天一黑就往里去。” 商二道:“那是最好不过,只是里头二位都交待好了么?” 吴宣笑道:“有我跟他带路,包管是通行无阻,郎大哥放心就是。” 商二道:“看情形东西恐怕是埋在土里,咱们总不能使手挖……” 哈戈道:“不要紧,应用什物包在我身上。” 商二道:“二位真是太周到了。” 金九奶吃吃一笑道:“郎大哥您是位财神爷,碰上您谁能不周到呀。” 商二脸上掠过一丝迟疑之色,嘴里却道:“眼前都是自己人,有什么不可以的。” 说着,一只手插入了怀里,慢慢的摸着,秦三爷等四个人八只眼都紧紧盯在商二那只手上,大有东西一出现就抢之概! 商二淡然说道:“多少年前留下来的,得小心点儿,扯破了就麻烦了。” 有他这么一句,谁还敢伸手。 他那只手从怀里抽了出来,手里拿着那张摺得四角方方的藏宝图,往桌上一放,就要去摊开。 金九奶从旁边伸出了欺雪赛霜柔脂般皓腕,道:“女人家心细手轻,还是让我来吧。” 说话嗓门儿都发了抖。 那只也带着轻颤的手,一拿着那张藏宝图,金九奶她滑溜得像条水蛇,一拧腰便跑出了上房屋。 商二一怔站了起来,道:“怎么回事儿,老九怎么了?” 吴宣一步跨到屋门口,秦三爷淡然笑道:“大概她见不得宝,疯了。” 商二道:“别开玩笑了,快叫她回来。” 哈戈突然从后头拦腰抱住了他,哈戈短小精悍,个头儿壮,一身劲儿还真不小! 商二霍地转望秦三爷,道:“老三,这是什么意思!” 秦三爷嘿嘿一笑道:“什么意思!‘侍卫营’的领班在这儿,你问他吧!” 商二道:“老三,你可别开我的玩笑?” 吴宣冷冷一笑道:“开玩笑,咱爷们儿没那心情,姓郎的,你罪过大了,动脑筋竟动到大内去了,你有几个脑袋……” 商二忙道:“老三,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你跟他们说……” 秦三爷耸耸肩,道:“我呀,我也没办法,他们说那张藏宝图原是大内的东西,前些日子才发现丢了……” 商二“哦”地一声笑道:“我明白了,敢情是想玩儿黑吃黑呀,姓秦的……” 秦三爷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沉着脸道:“你把你三爷当成什么人了,你瞎了眼了,拿着赃物竟往你三爷这儿闯,老吴,没工夫跟他罗嗦,撕了他。” 吴宣的身手挺俐落的,一翻腕便是一把解腕尖刀,上前一步挺刀就往商二的心窝扎。 商二“哼”地一笑道:“也不知道是咱们谁瞎了眼。” 他盘足了劲儿,猛然一个旋身,只听哈戈大叫一声,抱着他的手突然松了,等到他转过了身,哈戈已趴在了桌子上,背后直挺挺地插着那把解腕尖刀。 他一笑说道:“出了人命了,这官司看谁去打哟?” 就这一句话,他人已到了吴宣面前,吴宣一刀扎在哈戈脊梁上,人正在发愣,商二一拳已捣在他肚子上,他闷哼一声弯下腰去,商二腿一抬,他鼻子嘴血直冒,往后一仰人已翻出了堂屋。 就在这时候,哗喇一声,秦三爷掀翻了桌子直冲他飞过来。 商二回身一掌拍出,砰然一声,那张桌子被震得四分五裂。 这时候东西两边厢房里出来了人,可是全让从天而降的另四位挡住了。 云英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手上抓着金九奶,金九奶脸都白了,可是手里仍抓着那张“藏宝图”! 秦三爷何等机灵个人儿,一见这情形马上就知道商二有了准备,趁商二震碎桌子那一刹那,翻身便往西套间里跑。 商二哈哈一笑道:“相好的,今儿个要跑了你,你商二爷这番心血就算白费了!” 一阵风般扑了过去,挥掌就抓。 秦三爷猛可里一个大旋身,双掌外翻,电一般的印向商二胸膛,掌力相当的雄浑。 商二笑道:“血滴子卫队总领班的卫士,手底下果然不差。”双掌一挺,硬迎了上去。 听了商二这句话,秦三爷脸色猛地一变,就在他两掌要碰上商二一双手掌之际,他突然往下一躺,双腿连环踢出,脚尖直取商二腿裆要害。 商二双眉一扬,道:“姓秦的,你有了女人,我还没娶媳妇儿呢。” 双掌由上而下,直向秦三爷两腿砍去。 秦三爷忽然一哼,一个滚翻整个人翻了出去,又一挺腰,人往上窜去,半空里一顿,头上脚下扑了下来,跟鹰隼凌空下扑似的,双掌十指罩的是商二的天灵盖。 这一招由躲闪到攻击一气呵成,不但快而且干净俐落,连商二都不由脱口叫了一声好。 商二叫了一声好,人可没动,一直到秦三爷那如钩的十指离他天灵盖不到半尺的时候,他身子突然一晃,人往里窜了过去,同时双脚提起,猛向秦三爷踹了过去。 商二卖弄的这一着不能说不险,可是这一招还真管用,只听秦三爷闷哼一声,人已像断线风筝般飞出了上房。 院子里铁大等着他呢,两手同时递出,一抓一拍,一声:“三爷,您躺下歇会儿吧!” 那一抓正抓在秦三爷腰间,那一拍正拍在秦三爷“睡穴”上,秦三爷很听话,乖乖地躺下了。 商二跟着掠出了上房。 这时候东西厢房出来的那些人全让傅少华放倒了,躺了一地,商二一到跟前便接过了秦三爷,道:“少爷,问他吧?”傅少华微一点头,商二一掌落下拍醒了秦三爷! 秦三爷挨了商二一脚已受了伤,这时候还想挣扎,奈何商二一只手扣在他肩井要穴上,扣得他半身酸麻,丝毫用不上劲儿,他咬牙说道:“你们想拿我姓秦的怎么样?” 商二道:“不怎么样,只想跟你打听个人。” 秦三爷一怔道:“你们要打听谁?” 商二道:“昔日‘血滴子’卫队的总领班,韦万祺。” 秦三爷脸色一变,道:“你们要找老爷子,你们是……” 商二一指傅少华道:“这是‘铁骑会’的傅少主。” 秦三爷霎时脸色大变,道:“我明白了,只是你们来迟了。” 商二道:“这话怎么说?” 秦三爷道:“老爷子早就过世了。” 铁大喝道:“放你的屁……” 商二抬手拦住了铁大。望着秦三爷道:“韦万祺他死在哪儿?” 秦三爷道:“两年前老爷子奉圣旨到新疆公干,结果一去没回来!” 商二道:“这么说韦万祺是死在了新疆?” 秦三爷道:“不错。” 商二笑了,道:“我们所打听来的跟你说的不一样,我们听说韦万祺现在由官家养着,就住在里头!” 秦三爷一惊道:“这是谁说的?” 商二道:“阴无常,你认识这个人么?” 秦三爷两眼一瞪,但旋又淡然说道:“既然阴无常知道,你们何不问他去?” 商二道:“他只知道韦万祺在里头,可不知道他住在哪儿?” 秦三爷道:“那巧了,我也不知道。” 商二道:“阴无常说你知道!” 秦三爷道:“我说我不知道,他知道,你们信谁的?” 商二道:“你运气不好,我们信他的。” 秦三爷淡然一笑道:“那你们就问吧,就是分尸了我,我也说不出老爷子现在住在哪儿。” 商二笑了,道:“真的么,我不信!” 五指微一用劲儿,秦三爷那里哼一声身子抖了起来。 金九奶突然把脸转向一旁。商二道:“姓秦的,我要再用一点劲儿,你这条膀子就算废了。” 秦三爷淡笑说道:“分尸了我,我都不在乎,还怕什么废条膀子。” 铁大突然叫道:“我他娘的就不信邪!” 翻腕亮出了把刀子,一闪往秦三爷脸上递去。 忽听金九奶尖叫了一声:“慢着。” 商二抬手挡住了铁大,笑道:“金九奶有什么见教?” 金九奶脸刷白,颤声说道:“郎爷……” 金九奶道:“韦老爷子现住在‘北海’……”傅少华眉锋为之一皱。 商二道:“北海太大了。” 金九奶头一低,道:“他住在‘琼华岛’上。” 傅少华眉锋皱得更深,他没说话。 商二一双目光转向她,他开了口:“我又怎么能相信你?” 金九奶道:“你可以等找着韦老爷子之后再放我们两口子。” 傅少华道:“说不定我也只好这样了。” 迈步往上房行去。商二把秦三爷提到了东厢房里,那些姑娘们都缩在东厢房里,搭在一块儿打哆嗦,好不可怜! 商二决定把秦三爷、金九奶还有那些姑娘都交给云英,让云英坐在东厢房里看着,然后他偕同铁大、巴三、麻四跟进了上房屋。 进了上房屋,铁大把哈戈的尸体搬到了一边儿,几个人围着桌子一坐,半天没一个人开口。 最后还是铁大头一个忍不住说了话:“少爷,咱们怎么摸进去?” 傅少华摇摇头,道:“我还没想出办法来。” 铁大道:“这儿不是有一个‘侍卫营’的领班?‘侍卫营’的领班没这么窝囊!” 巴三道:“那姓吴的不是‘侍卫营’的领班么?” 商二呆了一呆,道:“怎么,姓吴的不是‘侍卫营’的领班,这么说这叫哈戈的也不是禁军里的人了?” 巴三道:“不,我在禁军里见过这个人,可是我不知道他在禁军里是干什么的?” 铁大道:“管他是干什么的,咱们现在要想出个办法来,怎么摸进北海去。” 傅少华道:“难!” 铁大道:“难咱们也得进去,是不是?” 傅少华道:“话是不错,咱们不能怕难,匡复大计更难,咱们要怕难的话,大可以就此回头,置几片田产,盖几幢房子过平静日子去,可是北海是内廷禁地,咱们总不能这么大摇大摆地走进去。” 商二道:“据我所知,从西安门进去就是北海,只要进了北海,摸到‘琼华岛’去就不难。” 巴三道:“我也知道,只是咱们怎样摸进北海去。” 商二道:“你在‘侍卫营’呆这么久,应该熟知路径,也应该知道哪儿有岗,哪儿有哨。” 巴三道:“路我当然熟,里头的情形我也清楚,北海原是内道禁地,寻常人没人敢进,据我所知,扑进北海去并不难,只要错过那墙外一队队巡逻的禁军,就能轻易地进入北海,难只难在进入北海之后……” 铁大道:“里头禁卫森严,五步一岗,十步—哨么?” 巴三道:“那可难说,要碰上他们那主子幸北海的时候,里头确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戒备森严,如临大敌,平常时候松一点儿,可是不管怎么松,要想经过一段距离摸到‘琼华岛’不被人发现,那可不是件容易事儿。” 铁大道:“那你说咱们怎么办?算了?” 巴三翻了他一眼道:“谁说算了,瞧你急得那个样儿,只你急,别人就不急。” 铁大道:“谁说你不急,可是咱们总得快想法子呀!” 巴三道:“这不是在想么,你老一边儿这么嚷嚷,你为什么不想个法子。” 铁大眼一瞪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个急躁性子木头脑袋,想主意的事儿别找我。” 巴三还待再说,麻四眼一横道:“巴三,你少说一句行不行,烦都烦死了。” 巴三头一低,没再吭气儿。商二突然说道:“少爷,能不能把韦万祺引出来。” 傅少华道:“你说怎么把他引出来?” 商二道:“咱们走金九这条路。” 傅少华道:“你的意思是把秦三扣在这儿,让金九编个词儿把韦万祺引出来?” 商二点头说道:“嗯,我就是这个意思。” 铁大道:“金九是个开赌场、营艳窟的娘们儿,她能往北海么?” 商二道:“这你就不明白了,越是这种人越有门路,放眼京畿,谁不知道金九是秦三的人,她或许进不了北海,可是把句话送到韦万祺耳朵里,谅必不是难事。” 铁大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道:“对,商二,还是你主意多,你行。” 麻四道:“韦万祺会听金九的么?” 商二道:“他或许不会听金九的,可是他不能不看秦三的面子。” 傅少华一点头道:“就这么办,你看让她编个什么词儿?” 商二道:“那咱们得跟她商量商量,我这就去把她请过来。” 他站起身子出了上房屋,转眼工夫他又带着金九奶走了进来,一招手,道:“你坐。” 金九奶脸上没什么表情,往下一坐,便望着傅少华道:“打算放我们两口子么?” 商二在一边儿道:“要想让我们马上放你们两口子也容易,只要你帮我们个忙,我们马上放你们两口子走。” 金九奶道:“要我带你们进北海去?” 商二道:“你能带我们进去么?” 金九奶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能进北海去?北京城里谁不知道金九跟个老鸨子似的……” 商二道:“我们不让你带我们进去,我们也没打算进去,我们想请你帮个忙,把韦万祺请到你这儿来见一面,韦万祺来的时候,就是你们两口子走的时候。” 金九奶脸色变了一变,道:“我没这个能耐,我连北海都进不了,怎么能给你们把韦老爷子请到这儿来?” 商二摇摇头,道:“你金九奶或许没有进入北海的能耐,可是我知道你有把话送进韦万祺耳朵的门路,总而言之一句话,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只要能把韦万祺请到这儿来就行。” 金九奶摇头说道:“我没那个办法,你们最好死了这条心。” 商二笑笑说道:“金九奶,你可得为你们两口子着想啊!” 金九奶目光一凝,望着傅少华道:“你说的,只要我告诉你们韦万祺住在哪儿,你就不难为我们两口子,这话还算不算?”这娘们儿好厉害,一句话便扣住了傅少华。 奈何商二是个比她还厉害的鬼灵精,不等傅少华开口便说了话:“金九奶,等到我们找到韦万祺之后再放人,这话可也是你说的,在我们没找到韦万祺之前不放你们两口子,这算不得食言背信,是不?”金九奶没话说了。 商二道:“金九奶,与其这么耗着,为什么你不帮个忙把韦万祺引到这儿来,使得你们两口子马上走路,我是为你们两口子着想,你不帮这个忙,咱们就这么干耗着,对咱们双方都不是好事儿。只要韦万祺一到,你们两口子马上就可以走路,走得远远的去过平静日子去,你又何乐而不为?” 金九奶道:“我出卖了韦老爷子,已经算是陷老三于不义,怎么能再……” 商二道:“这我就要问你了,你为什么把韦万祺的住处告诉我们? 你是为了秦三,是不是?你是个重情义的人,为什么不救秦三到底?我们找的是韦万祺,跟你们两口子没关系,只要你把韦万祺引到这儿来,你们两口子还是你们两口子,谁也不会少根汗毛,你又何乐而不为?” “不,”金九奶摇头说道:“不管你怎么说,我绝不能干这种事,不管韦老爷子他是个怎么样的人,他对我们两口子不错,尤其是对老三,我是老三的人,我不能出卖老三的恩主。” 商二淡然一笑道:“金九奶好让人敬佩,这年头人人都为自己想,像你这样的人还是少见,那就算了,我不敢陷金九奶于不义,走吧,请东厢房里歇着去吧。” 金九奶站了起来,望着傅少华道:“你什么时候放我们两口子?” 傅少华道:“我也不愿意难为你们两个,可是我现在不能放走你们两个,只让你两个把信儿送给了韦万祺,我再找他就难了。” 金九奶口齿磋动了一下,欲言又止,拧身走了出去。 商二没跟她,只要掌握着秦三,她是绝不会跑的,也跑不掉。 巴三道:“没想到这位金九奶是这么个人儿。” 铁大冷哼一声道:“只要在秦三身上动动手脚,不怕她不乖乖的听话。” 傅少华摇头说道:“我不能这么做!” 铁大道:“那咱们怎么办?” 傅少华道:“慢慢的想办法,办法是人想出来的……” 目光忽然一凝,望着商二道:“你去把云英手里那张‘藏宝图’要进来,顺便把姓吴的也带进来。” 商二站起来走了,转眼工夫他左手拿着那张图,右手提着吴宣走了进来,吴宣满脸是血,昏迷不醒。 傅少华从商二手里要过那张图,道:“解开他的穴道!”商二一掌拍醒了吴宣。 吴宣一醒,翻身跪在地上,冲商二哀声叫道:“郎爷,这不能怪我,这都是三爷的意思。”敢情是这么个软骨头。 傅少华一摆手,道:“你坐。” 吴宣一怔!商二道:“我们少爷叫你坐你就坐。” 伸手拉起了吴宣把他按在了椅子上。吴宣直愣愣地望着傅少华,直发怔。 傅少华一扬手里“藏宝图”,道:“你知道这是什么?” 吴宣定定神,忙道:“‘藏宝图’。” 傅少华道:“你可知道秦三的出身?” 吴宣道:“知道,秦三爷原是‘血滴子’卫队总领班的卫士。” 傅少华道:“你可知道那位‘血滴子’卫队领班现在由官家供奉,住在北海‘琼华岛’上养老。” 吴宣道:“这个我不大清楚。” 傅少华道:“你帮我个忙,那位‘血滴子’卫队总领班欠我点旧债,可是我不便进北海去找他,你想个办法把他引到这儿来,这张‘藏宝图’就是你的。” 吴宣眼一睁,道:“怎么,你要把这张‘藏宝图’给我?” 傅少华点头说道:“不错,只要你能把他引到这儿来,这张藏宝图就是你的。” 吴宣道:“可是……可是我没办法……” 傅少华道:“那随你,你要是帮不了我这个忙,我就另外找人,这么一张人人欲夺的藏宝图,我不怕没人要。” 吴宣忙道:“这个……我倒是有法子把话送进北海去,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傅少华道:“你就说金九奶这家赌场出事儿了,秦三让人绑了去,要金九奶拿出一笔钱来赎票。” 傅少华抬手把那张“藏宝图”撕为两半,把那没画上X记号的半张图推向吴宣,道:“咱们先付一半,这半张你先拿着,我不见人不交另半张,愿不愿意要这张‘藏宝图’那在你……” 突然一指点了过去,这一指正点在吴宣的左乳下:“我以独门手法制了你一处穴道,现在放你出去,你要是跟我要奸施滑拿着这半张图溜了,你绝活不过三天,你也是个练家子,现在你就可以运口气试试。” 吴宣没说话,但忽然间脸色一变,他揣起那半张“藏宝图”站了起来之后才道:“你的意思我懂,冲着那另牛张“藏宝图”我也会回来,你们在这儿等就是。” 转身走了出去。望着吴宣的身影转过影壁,巴三道:“少爷,您看管用么?” 傅少华道:“姑且试试何妨,除非他不要这半张藏宝图,不要他的命,要不然他绝不敢耍花枪。” 铁大道:“那咱们就等吧。” 商二道:“别闲着,咱们把院子里的人清一清,把金九奶她们请到上房来布置布置。” 站起来走了出去。铁大、巴三、麻四也立即跟了出去。人多好办事,没一会儿工夫院子里的人都进了西厢房,秦三爷跟金九奶还有几位姑娘都被请进了上房,秦三爷被安置在东套间金九奶的香闺里,金九奶跟几位姑娘则坐在外头,由傅少华跟商二陪着,铁大、巴三、麻四还有云英都分开埋伏在四下里去了。 金九奶看得好不诧异,忍不住问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商二道:“准备樊笼擒虎豹,安排金钩钓海鳌。” 金九奶脸色一变,道:“韦老爷要到这儿来了?” 商二道:“不错,我们另请高明了,重赏之下出勇夫,你不愿意干的事儿,自有人愿意干。” 金九奶咬牙说道:“吴宣这个天杀的!” 商二道:“干吗咒人哪,韦万祺一到,你们两口子就可以走路了,姓吴的这不也等于帮了你们两口子的忙么!” 金九奶道:“凭他也能把韦老爷子骗出来?” 商二道:“他说他能。” 金九奶道:“你们信么?” 商二道:“不信就不会放他走了,是不是?” 金九奶冷笑一声道:“你们上了他的当,吴宣那小子奸滑得很,八成儿他瞒了你们,脚底下抹油开溜了。” 商二摇摇头道:“他不会溜的,他也不敢溜,世上的聪明人不只他姓吴的一人,要没把握我们岂会放他走,你可别把我们都当成了三岁小孩儿。” 金九奶道:“除非你们有人跟着他,要不然我敢说他绝不会再回来。” 商二淡然一笑道:“你等着瞧好了。” 金九奶没说话,但旋即又问道:“吴宣那小子拿什么话把韦老爷子骗出来?” 商二道:“我正要告诉你,我让吴宣把话送进北海去,说秦三爷让人绑了票了,限你三天拿钱去赎票,要不然人家就要撕票,你正在哭天天不应,呼地地无门呢。” 金九奶脸色一变,道:“你们好卑鄙?” 商二道:“兵不厌诈,这怎么能叫卑鄙?” 金九奶霎时间恢复平静,冷笑一声道:“你以为这话韦老爷子会信么?” 商二道:“信不信那就在他了,他信他倒霉,他不信我们倒霉。” 金九奶道:“老三在这地面上是什么样的人物,他怎么会遭人绑了票,谁又敢轻易在老虎头上拍苍蝇……” 商二道:“在老虎头上拍苍蝇的人,不就正在你眼前么!” 金九奶一怔,一时没说上话来。 商二吁了一口气,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太平歌词,劝人文里说得好,‘今朝脱了袜鞋,明天不知道穿齐穿不齐’,在这儿我先嘱咐你一句,这出戏已经是开锣了,说什么你这个角儿得给我们耽待一点儿……” 金九奶妙目一瞪,柳眉一竖,道:“你们这是做梦。” 商二淡然一笑,道:“随你了,韦万祺跟秦三之间,你只能选一个,顾韦万祺你就得舍秦三,顾秦三,你就得舍韦万祺。” 金九奶霎时白了脸,颤声说道:“你……你们还有天良没有……” 商二道:“有天良也不会在这开赌场坑人,营艳窟利己了。” 金九奶一怔道:“我,我……” 商二一摆手道:“别你呀我的了,我还是那句,两个人你总得舍一个,要舍谁那全在你自己拿主张,我们不能勉强,也不愿勉强,现在离韦万祺来的时候恐怕还早,我算着他要来也要在上灯之后,还有一段工夫好等呢,你少说两句养养神预备上场吧!” 金九奶浑身俱颤,低下头去。 傅少华轻叹一声道:“金九奶,要有人杀了你的爹娘,害了你的满门,这仇你报不报?” 金九奶猛然抬头,道:“你说韦老爷子杀了你的爹娘,害了你的满门?” 傅少华微一点头道:“不错,韦万祺欺宗忘祖,卖身投靠,残害民间忠义,杀戳汉族同类,作孽多端,罪逆滔天,为公为私我都不能轻饶了他,金九奶你是个汉人,也算得先朝遗民,韦万祺他或许对你有恩,但那只是私恩,不应以这些微私恩抹煞那血海般公仇,是不是,扬州十日,嘉定三屠,金九奶你不会没听说过,眼见他人杀害你的同类,蹂躏你的亲人,你能忍不能忍?” 金九奶低下了头,没说话。傅少华道:“我不勉强你,等韦万祺来了之后你尽管喊,尽管示警,只要你自问对得起惨死在敌人铁蹄下那数以难计的我大汉族父老兄弟姊妹们。” 金九奶头垂得更低,仍没说话。 傅少华也没说话,这上房屋里霎吐陷入一片寂静中,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上灯了。金九奶这大宅院里仍是那么静。 金九奶平静多了,可是她脸仍是那么苍白,不带一点表情,也不说话。 傅少华在闭目养神。商二直望着院子里的夜色。 谁都不知韦万祺什么时候来。谁也不敢说韦万祺到底来不来。 时间过得很慢,慢得令人焦急心躁。至少在商二的感觉里是这样的。 傅少华仍在闭目养神,他像是睡着了。 上房屋里已经点上了灯,灯影摇曳着,整个上房屋里似乎只有这么一个动的东西。 韦万祺到了之后是怎么样的一场搏斗,没人知道。 韦万祺是个上了年纪的人,他现在由官家供奉着,一身功夫有没有搁下,不得而知。 不过他能当上“血滴子”卫队的总领班,一身修为之高是可想而知的! “血滴子”三个字,在雍正年间那是不得了的三个字,它代表的不只是恐怖、冷酷、残忍。 死在“血滴子”手下的文武大员,江湖黑白二道的人物,可以说是屈指难数,只要“血滴子”看上了谁,他就绝逃不过一死。 这是没人不知道的事。也是人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的事。 上灯很久了,没见有什么动静。很快地初更了! 商二站了起来,背着手在上房屋里来回踱步。 铁大出现在上房屋门口,道:“商二,我看……” 商二两眼一瞪,道:“要是他这时候来了,你还来得及回去么?” 铁大一句话没再多说,一闪身就不见了。 就在这时候,傅少华突然睁开了两眼,两道冷电般寒芒直逼影壁墙。 商二也停了步。一个人飞快地绕过影壁墙奔了过来,却是那吴宣! 商二刚一怔,吴宣已叫着奔了上房屋:“来了,来了,他来了。” 商二上前一把揪住了他,道:“还有多远?” 吴宣有点喘,道:“已经进了胡同了。” 商二道:“你到西套间里去,呆会儿少不了你那张‘藏宝图’。” 金九奶突然一扭头,“呸”一口唾沫吐得吴宣满脸开花! 吴宣一怔,脸一红,也没顾举袖子擦脸,一头就扎进了西套间。 商二转过脸道:“少爷扣……” 傅少华道:“坐下。” 商二马上坐了下去,他离金九奶挺近,两眼一眨不眨地直望着这堵影壁墙。 过了好一会儿,步履声传了进来。 入耳这阵步履声,傅少华跟商二都暗暗一怔。 这阵步履声不是轻捷稳健的步履声,听来相当的沉重,而且声音不同,还带着格格的异响,似乎是拐棍儿拄地的声音。 难道说韦万祺老得得靠拐棍儿走路了? 这阵怪异的步履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很快地到了影壁墙后。 商二一方面望着影壁墙,一方面还留意着金九奶。 影壁墙的那一边绕过来个人。傅少华跟商二俱是一怔。 金九奶突然站了起来,道:“老爷子!” 那是个五十多岁的瘦老头儿,个子高高的,穿的很好,可是右边少了一条腿,左边少了一条胳膊,走路全靠右肋下的一个拐杖,身形显得有点局促,走起路来是那么的吃力,难道这就是昔日“血滴子”卫队的总领班,那操生杀大权,为雍正杀了不知道有多少人的韦万祺。 残废老头儿走近了上房,金九奶迎出去把他扶了进来。 头发、胡子都白了,浑身还带着轻微的颤抖,直喘。 傅少华跟商二不禁暗暗又忖了一句,难道这就是昔日那位“血滴子”卫队的总领班么? “九姑娘,”残废老头儿带着喘,脸上堆着苦笑开了口:“我一听见信儿就赶来了,可是仍到这时候才捱到了你这儿,老三他怎么样了,还平安么?” 金九姑忙道:“老爷子,您先坐下来喝口茶歇歇再说。” 她扶着残废老人坐在她刚才坐的那张椅子上。 残废老头儿一坐下便道:“对方是哪条线儿的人物,他们要多少,咱们想法子凑给他,这么些年来我还有点积蓄,你知道,这些年来靠官家养活,每月给几个我也用不着,虽然为数不多,可是我可以再想法子……” 金九奶头一低,道:“谢谢您,老爷子。” 残废老人苦笑一声道:“你是知道的,拿刀动杖我已经不行了,能有这口气儿撑着就算不错了,当年那个样儿,如今落得这个样儿,说来这也是我当年作孽太多……!” 老脸上闪过一丝抽搐,住口不言,但旋即他又开了口:“九姑娘,这两位是……” 金九奶头一抬,望着傅少华道:“老爷子现在就在你们眼前,你们自己说吧!” 残废老头儿一怔,讶声说道:“怎么了,九姑娘?” 傅少华道:“你就是韦万祺么?” 残废老头儿一点头,道:“不错,我就是韦万祺,阁下是……” 傅少华道:“我姓傅。” “姓傅!”韦万祺道:“原来是傅兄弟,傅兄弟跟秦老三是……” 傅少华道:“说我姓傅你也许记不起来了,说我是‘铁骑会’的少主……” 韦万祺猛可里站了起来,脸色变了,一双失神的老眼望着傅少华失声说道:“你,你是傅天奎的后人……” 傅少华微一点头,道:“不错!” 韦万祺转望商二,颤声说道:“我想起来了,你是铁骑四卫之一的商英!” 商二冷然说道:“你好记性。” 韦万祺道:“‘铁骑会’不止你们两个人啊?” 商二抬手往外一指,道:“他们都在外头。” 韦万祺转眼一看,道:“铁大、巴三、麻四,都在这儿,很好,很好……” 说话间他已转平静,转过头来坐了下去,道:“我明白了,所谓绑票原来是这么回事,秦老三呢?” 金九奶忙道:“老爷子,他在东套间!” 韦万祺道:“伤着哪儿了么?” 金九奶道:“没有……” 韦万祺点了点头道:“那就好,傅少主,冤有头,债有主,当年带着人挑‘铁骑会’的是我,跟我这个卫士无关,如今我就在你眼前,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任你处置,只求你别难为秦老三他们两口子……” 傅少华道:“你放心,傅少华恩怨分明。” 韦万祺道:“我感激……” 铁大带着一阵风一步跨了进来,冰冷说道:“姓韦的,你当年那股子威风,那股子煞气哪儿去了?” 韦万祺没理铁大,两眼一闭,道:“哪位动手,请吧!” 金九奶抬眼望向傅少华,道:“傅少主,难道你还不放过一个……” 韦万祺两眼暴睁,道:“九姑娘,你这是干什么?” 金九奶突然掉了泪,道:“老爷子,我不能看着他们……” 韦万祺转眼望向傅少华:“麻烦你们哪位把她关进东套间里去。” “不,老爷子,”金九奶叫了一声,双手抓住了韦万祺的胳膊,泪眼望着傅少华道:“傅少主,我求你……” 韦万祺眉锋一皱,道:“九姑娘,你原是个愧煞须眉的女中丈夫,要不然我不会让老三要你,怎么你如今……” 抬胳膊一挣,道:“快放手。”他挣是挣了,却没能挣脱金九奶的双手。 韦万祺抬眼说道:“你们哪位帮帮忙!”商二站了起来! 傅少华突然抬手一拦,道:“进去拍开秦三的穴道,咱们走。” 商二一怔,道:“少爷,您……” 傅少华道:“他欠咱们的已经有所偿还了,去!” 金九奶突然跪了下去,泪如泉涌,道:“傅少主,金九感同身受,永远不忘大恩……” 韦万祺老眼圆睁,浑身颤抖,嘴张了几张,却没能说出话来。 巴三、麻四都进来了,铁大道:“少爷,您怎么能这样,他害的咱们‘铁骑会’……” 傅少华道:“不共戴天的亲仇我都能舍弃,别的还有什么不能放手的,我应当杀韦万祺,可是我不能杀一个苟延残喘的残废老人,今天他要是跟当年一样,我拼了这条命也要杀他,商二。” 商二头一低,走向东套间。傅少华站起来往外行去。铁大一跺脚,大步跟了出去。 傅少华人在院子里说了一句:“桌上那半张纸是给吴宣的!” 商二从东套间走了出来,看也没看韦万祺一眼便走了出去。韦万祺一口鲜血喷在了桌子上。 金九奶尖叫一声:“老爷子!”连忙为韦万祺揉胸捶背! “老爷子,您……”东套间里出来了秦三爷,他也忙过来照顾韦万祺。 这时候西套间里人影一闪,吴宣冲出来抓起桌上那半张就往外跑。 金九奶大叫道:“吴宣,你站住!” 韦万祺摆摆手,有气无力地道:“让他去吧,人家连亲仇都能舍弃,咱们又有什么不可以放手的。” 金九奶没再吭气儿。吴宣带着那张“藏宝图”,飞一般的奔了出去,做他的发财梦去了!
第十四章 闭门秀才 傅少华等踏着夜色回到了“药王庙”。 阴佩君等都迎了上来,阴佩君道:“恭喜少主大仇得报。” 傅少华道:“谢谢姑娘。” 铁大道:“韦万祺仍活得好好儿的。” 阴佩君轻“哦”一声凝目说道:“韦万祺仍活得好好儿的,那是怎么回事儿,没能找着他么?” 傅少华道:“不,我用计让人把他引到了金九那儿,他到了我眼前!” 查九姑叫道:“那他为什么仍能活得好好儿的?” 商二道:“韦万祺如今是缺胳膊少腿残废人一个,一身功力也没了,只比死人多了口气,少爷大仁大义没杀他。” 阴佩君娇面上登时掠上了一片异彩,道:“少主大仁大义,胸襟之宽,度量之大,应该是当世第一人,古来也不多见,令人好生敬佩。” 傅少华淡然说道:“姑娘夸奖了,他身子残废,功力无存,欠‘铁骑会’的债,应该已经有所偿还了!” 查九姑瞪大了一双老眼,道:“商兄弟,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商二把经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静静听毕,查九姑满含敬佩地叹了一口气:“少主,您这是……我不知道怎么说您好,总之一句话,像这种事我是做不到!” 阴瞎子道:“佩君说得对,少主大仁大义,胸襟之宽,度量之大,应该是当世第一人,就凭这一点,‘铁骑会’异日一定领袖天下,冠乎当世各门派之上。” 傅少华道:“诸位不必再夸赞我了,如今京里的事已然了了,为免无谓的麻烦,咱们还是连夜离开这儿吧!” 阴佩君道:“我已经有所准备了,少主请稍等一等,哈德山跟董武马上就回来了。” 傅少华道:“姑娘派他们两个干什么去了?” 阴佩君道:“我让他们两个买车买马去了。” 话声方落,辘辘车声跟得得蹄声已然传了过来。 阴佩君道:“他们俩回来了,咱们这就迎出去吧!” 大伙儿迎出了“药王庙”,只见夜色里哈德山跟董武驾着一辆平套马车,带着六匹健马缓缓驰了过来。 车马来到,阴佩君同乃父跟查九姑登上了马车,哈德山跟董武赶车。六匹健马,傅少华、铁大、商二、巴三、麻四跟云英六个一人一匹,恰好! 该上车的上了车,该上马的上了马,阴佩君车篷里探出玉首,道:“少主,咱们上哪儿去?” 傅少华道:“先离开这儿再说吧。” 一马当先驰了出去。商二催马跟了上去,道:“少爷,咱们怎么出城?” 傅少华怔了一怔,道:“你不说我倒忘了,看样子只有闯出去了。” 商二道:“那我得往后头招呼他们一声去。” 他抬转马头驰向后去。“药王庙”原在东城根儿,离城门本就没多远,等商二一个来回回到了傅少华身边,东城门已在眼前。 商二抬眼一看,立即叫道:“糟了。”可不糟了,京里宵禁早,城门都已经关上了。 傅少华扬了扬眉,道:“商二,你去开门,我挡他们,去。” 商二答应一声就要催马上前。忽然城门口有人叫了一声:“三爷的朋友到了,开门吧。” 话声中,两扇城门隆隆然开了。傅少华一怔,旋即明白过来,抖僵缢马驰了过去,待出城的时候他扬声说了一句话:“请归告三爷,我谢了。” 车马出了东城门老远,商二开了口:“少爷,这姓秦的是个有心人!” 傅少华摇摇头,道:“我真没有想到。” 铁大在后头说道:“只能说他这个人还算有良心,饶了他那主子一命,他应该感恩图报。” 傅少华忽然眉锋一皱,道:“商二,匆忙间我忘了一件大事。” 商二忙道:“什么事儿,少爷?” 傅少华道:“我应该问问韦万祺,那正眉心处有个疤的俊美黑衣书生是谁……” 商二一怔叫道:“对,他一定知道,这么重要的事怎么连我也忘得死死儿的!” 铁大道:“咱们折回去找他去。” 傅少华摇头说道:“不用了,靠咱们自己找吧,当时既问不出什么,现在折回去问就等于挟恩惠让人出卖朋友。” 商二一巴掌拍上大腿,懊恼地道:“该死。” 傅少华道:“算了,我不也忘了么?” 巴三驰了上来,道:“少爷,阴老叫咱们往西去。” 傅少华道:“怎么?” 巴三道:“阴老说山西‘威望堡’住着个高人,当年在武林中的交游相当广,他可能知道咱们要找的人是谁。” 商二道:“这个人是谁?” 巴三道:“阴老说这个人姓余,双名百晓,有个怪号叫‘闭门秀才’。” 商二道:“我怎么没听说这个人?” 巴三道:“那是咱们孤陋寡闻,跑的地方没阴老多。” 傅少华道:“咱们往西去!”一拉坐骑马上折回了西。 商二道:“听他这个怪号,人恐怕不好缠。” 巴三道:“怎么?” 商二道:“‘闭门秀才’,只不知道这四个字是说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呢,还是闭门谢客不闻世事,不跟人往来,要是前者那还好,要是后者,他连人都不愿意见,咱们还想从他嘴里打听出什么吗?” 铁大冷哼一声道:“要是前者是他的便宜,要是后者我把刀尖顶在他喉咙上,看他说不说。” 商二摇头说道:“你这一套行不通,要是后者的话,越是这样儿的人越怪,对这种人你就得来软的,越来硬的越糟。” 铁大道:“我就不信邪,到时候咱们看,有的人天生的贱骨头,吃硬不吃软,越跟他说好听的他越来劲儿,你一瞪眼什么事就都解决了。” 商二没理他,望着巴三道:“阴老跟这个人有交情么?” 巴三道:“没有,据阴老说他只是听说‘威远堡’有这么一号人物,可没见过,连他住哪儿都不知道,到了‘威远堡’之后再说吧。” 从京里到山西“威远堡”这条路不近,可以说是千山万水,长途跋涉,不过由于阴佩君准备得周到,吃喝不虞,该走的时候走,该歇息的时候歇息,这一路大伙儿倒也没觉得苦,没觉得累。 大伙儿刚过恒山就赶上了五月端午。更巧的是个艳阳高照的大晴天。 车马停在一片树林里歇息,只等正午那一刻到来。日影一寸一寸地高移。 大伙儿的心砰砰跳,没一个不紧张的。正午快到了,每一个都盯在傅少华手里那半张血令上,看看那字迹到底是怎么个出现法,到底是怎么个神奇法。 连傅少华手心都沁出了汗。照说法,五月端午正午,那半张血令出现字迹,指示一位异人的住处。 可是万一这只是以讹传讹,到时候血令上不现字迹,岂不是白争白夺了一场么! 太阳升上中天,正午到了。 突然,那张血令像是有东西在动,像有不少小虫在爬,接着,字迹一个连一个的出现了。 大伙儿除了阴瞎子外,每个人的心几乎要从腔里跳出来。铁大首先叫了出来:“有了。” 阴瞎子精神一振,急道:“哪儿,上头写的是哪儿?”傅少华脸上浮现起异彩,没说话。 商二却兴奋念了出来:“托托山落霞坪。” “托托山,”阴瞎子叫道:“少主……” 傅少华道:“疯和尚就住在‘落霞坪’。” 阴瞎子“哦”地一声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阴佩君道:“恭喜少主,贺喜少主!” 查九姑道:“原来少主的师尊就是这位异人,师父帮徒弟,那还有什么话说,行了,咱们已经请得一位异人了。” 傅少华道,“疯和尚要是两位异人中的一位,那么另一位就是他老人家的爱侣了,只是相见并非无期,他老人家怎么出了家,皈依了佛门!” 阴瞎子道:“或许疯和尚已经知道那另一位已过世了,这类异人俱皆至情至性,爱侣去世,相见无期,伤心之余只有出家皈依了佛门。” 傅少华道:“也许老人家说对了,不管怎么说,咱们如今已经知道异人何处,心可以说是已经定了,咱们上路吧!” 登车的登车,上马的上马,一行人又上了路。一路无话,这天正午赶到了“威远堡”。 “威远堡”虽然是在山西境内,但它地近长城,过了长城就是绥远,所以“威远堡”这个地方已带着浓厚的朔漠色彩。 车马近“威远堡”,渐渐缓了下来。 铁大道:“‘威远堡’已经到了,咱们要找的人在哪儿,就得费神去打听了,只是,咱们找谁打听去?” 商二抬手往前一指,道:“喏,那不是现成个人么?” 大伙儿抬眼一看,只见不远处有一片瓜田,瓜田里碧绿一片,结满了一个一个的大西瓜,在这种天儿里实在引人垂涎。瓜田里有个人弯着腰正在那儿忙着。 他背朝着路,看不见脸,只能看见他穿一套粗布衣裤,卷着裤腿,足登草鞋,头上还戴着一顶大草帽。铁大道:“问他行么?” 商二道:“打听人还得看人不成,问他不行问谁?” 铁大一点头道:“好吧,就是他了,过去问问。”催马就要驰过去。 商二一把拉住了他的马僵,道:“你别去,让我去。” 铁大道:“我为什么不能去?” 商二笑笑说道:“你别以为打听事儿张嘴问问就行了,这门儿学问大着呢,只有一点儿不对,他明明知道也会冲你摇头,你阁下这副长像就让人起戒心,还是让我去吧。” 说话间车马已来到瓜田旁,商二跳下马走了过去,他小心翼翼地,连叶子也不敢碰着! 可是他刚走两步,也许是车马声惊动了那种瓜的,只见他直起腰,转过身就是一声沉喝:“站住。” 商二一怔,连忙停了步,这时候大伙儿都看清楚他了! 身材瘦削,五十上下,黑黑的脸上长眉细目,胆鼻方口,五绺胡子飘扬着,像貌相当的不错,只是他满脸的冷意,像是很不高兴商二踩子他的瓜田似的! 商二忙一抱拳,含笑说道:“这位老哥,我们是从外地来的,我打听个人……” 那瘦削老头儿冷哼一声道:“我还以为你是来检我的瓜的呢,我这些瓜是从‘哈密’引进来的异种,放眼‘威远堡’找不出第二处,多少人都想偷想抢,要不是我看得紧,早就没了。” 商二忙道:“是,是,老哥这瓜个儿大皮光,一定是赛过蜜糖的脆沙……”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那瘦削老者又冷然说了话:“别夸了,你再怎么夸我也不会摘一个给你们吃,你要打听谁,说吧?” 商二道:“我要打听的这个人姓余……” 瘦削老头儿道:“我们‘威远堡’姓余的人多得很,不下几十家,你要打听的是哪一家?” 商二道:“这个人双名百晓,有个外号叫‘闭门秀才’。” 瘦削老头儿目光一凝,道:“你们要找余先生?” 商二道:“是,是,是,老哥可知道他住在哪儿么?” 瘦削老头儿道:“你们是哪儿来的,干什么的?” 商二道:“这个……我们是河北来的,是余先生的朋友!” 瘦削老头儿道,“河北来的,余先生的朋友?”糟了,商二听这话就心里一懔! 余百晓没这么多朋友,这不就是说余百晓不喜欢交朋友,是个“闭门秀才”么! 可是这不对啊,余百晓要是个“闭门秀才”,阴瞎子怎么会说他交游广阔呢? 匆忙间商二没顾得多想这些,当即说道:“我们是慕名而来,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瘦削老头儿冷冷说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啊,你们来迟了……” 铁大脱口说道:“怎么,难不成他人已经没有了?” 瘦削老头儿两眼一瞪,道:“放屁,你敢咒余先生,你人才没有了呢!” 铁大当即脸色就是一变,可巧这时候傅少华伸手拦住了他,要不然他非发作不可。 商二忙赔上了笑脸:“这位老哥您别生气,我这个兄弟不会说话……” 瘦削老头儿道:“他是你的兄弟,以后该好好管教管教,幸亏他碰上的是我,要换个别人非抽他的嘴不可。” 铁大心里直冒火儿,可是碍于傅少华,他只有忍住了。 商二也暗暗皱了好几皱居,道:“你老哥刚才说我们来迟了……” 瘦削老头儿道:“余先生早就搬离‘威远堡’了,不知道搬哪儿去丁。” 冷冷翻了铁大一眼,扭头走了。商二又皱了眉。 铁大在后头冷哼一声道:“商老二,你可真有学问啊!” 商二回过身来道:“你自己说话莽撞……” 铁大道:“谁叫他说话喘大气儿,咱们来迟了,换谁谁也会以为余百晓死了。” 商二道:“现在你听见了,余百晓不是死了,是搬了。” 铁大道:“难道他搬了也怪我不成,搬就搬吧,有什么大不了的,这儿找不到他再到别处去……” 商二哼地一声道:“你说的倒轻松,再到别处找去,上哪儿找去,你没听他说么,不知道搬哪儿去了?” 铁大道:“他不知道算了,偌大个‘威远堡’,难道没一个人知道的。” 商二还待再说,巴三那里开了口:“好了,好了,你两个有完没有,也不怕……” 这里几个人正说话间,只见一个挑担儿卖菜的走了过来,麻四忙跳下马拦住了他,道:“老哥,我打听个人,贵宝地有位余百晓余先生……” 那卖菜的道:“你们要找余先生啊?” 麻四道:“是的,老哥可知道他住哪儿么?” 卖菜的抬手往瓜田那边儿一指,道:“那不就是余先生么?” 他指的正是那瘦削老头儿,如今那瘦削老头儿已经走出老远了。 霎时,大伙儿全怔住了,商二更是哭笑不得。 “好哇!”铁大头一个叫了起来。 “弄了半天敢情他就是……” 麻四定了定神,冲那卖菜的道了一声谢,转过身来道:“铁老大,别叫了,你惹了漏子了。” 铁大道:“我怎么知道那就是‘闭门秀才’,他脸上又没写字儿。” 麻四道:“所以说人不能太莽撞,往后你这莽撞脾气得改一改。” 巴三道:“行了,别埋怨了,赶快追他去吧。”他催马就要追。 商二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了他,道:“我的爷,别,你也够莽撞的,没听他说,这些瓜都是‘哈密’引进来的异种,要是让你的马踩坏了,那就全完了。” 抬手往西边指了指道:“咱们从那边儿绕过去吧。” 瓜田两边有条小路通这条大路,车马由这条小路上绕过了瓜田,那瘦削老头儿却已走进了一片疏林之中。 站在这片疏林外往里看,可以看得很清楚,疏林原来不是一片,是一圈,疏林中间坐落着一片大宅院,围墙丈高,两扇朱门,相当气派。 一行人赶到疏林外,恰好看见瘦削老头儿进门时的背影,门里出来个下人打扮的汉子,很恭谨地把瘦削老头儿迎了进去,然后砰然—-声关上了两扇门,连眼皮也没抬一下。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瘦削老头儿如此对人,那家伙也对人这般。 很显然的,“闭门秀才”余百晓是这大宅院的主人。 住的是那么气派的大宅院,有的是下人,自己却穿着粗布衣裤,脚登草鞋,大晌午里顶着太阳在瓜田里卖力气,从这一点看,这位“闭门秀才”余百晓就够怪的。 商二直皱眉,眼望着那两扇朱门,嘴里却对傅少华说了话:“少爷,看这情形够麻烦的,不是咱们得罪了他,是这老儿根本就是个怪人。” 铁大可抓住理了,马上道:“本来就是。” 傅少华道:“的确名副其实个‘闭门秀才’。” 阴瞎子父女跟查九姑已下了马车走了过来。 商二道:“阴老,我看很麻烦。” 阴瞎子道:“佩君都告诉我了,奇怪得很,余百晓本来不是这个样子的,他旷达豪放,好交朋友,知交遍天下,所以他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何时变得这般不近人情,闭门不纳访客了!” 商二道:“保不定还是因为咱们得罪了他。” 铁大道:“话都让你说了啊!” 阴瞎子道:“咱们进去敲门试试看。” 商二迈步就要往里走。阴瞎子突然一把拉住了他,道:“留神,狗!” 阴瞎子眼瞎耳灵,果然,他话刚说完,大宅院两边绕过来两条大狗,巴三两眼一睁道:“天爷,好大的狗。” 可不,这两条狗每一条都跟牛犊子差不多,黑白花,短耳大眼,好凶恶好壮。 这两条狗也怪,从院两边绕过来往那两扇朱门前一蹲,不动了,四只铜铃也似的眼直望着商二等人。 铁大道:“这老儿哪弄来的西藏獒犬,这种狗一条可抵两三个人,等闲一点的根本就难近它的身。” 商二道:“看样子只怕还是训练有素的,少爷,现在再要想去叫门可就难了,人一进林子它一定扑,您说咱们是出手不出手,不出手得让它咬,出手嘛就得罪了余百晓,您说怎么办?” 傅少华道:“狗都放出来了,可见余百晓不欢迎咱们。” 阴佩君突然说:“让我过去试试。” 她要往前走,杳九姑忙拦住了她道:“妞儿,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阴佩君摇摇头,含笑说道:“您放心,它不会咬我的。”躲开查九姑双手,袅袅往林里走去。 商二道:“我陪姑娘过去!” 阴佩君道:“别,多一个人反倒不好。” 停也没停地便走了过去。 麻四冲云英一伸手,道:“把你的袖箭给我几枝,一不对我就拿袖箭招呼,绝不能让它伤了阴姑娘。”云英忙把袖箭递了过去。 阴佩君刚踏进疏林,那条獒犬立即站了起来,四只眼盯着阴佩君,不住低低咆哮,作势欲扑。 麻四往前走了两步。铁大也准备好了家伙,打算一旦不对就扑过去。 阴佩君仍不停地往前走。那两条獒犬只是作势欲扑,却仍没动。 从疏林到大宅院门口没多远,不过两三丈距离,转眼工夫阴佩君就走到了那两条獒犬前,她伸出一只玉手,在两条獒犬脑袋上轻轻拍了几拍。 怪了,那两条獒犬竟然伸出舌头直舐阴佩君的手,而且那两颗狗脑袋也不住往阴佩君衣裙上蹭,是似看见了主人!大伙儿莫不诧异,可也着实松了一口气。 查九姑道:“看来狗是不咬姑娘家。” 商二叹道:“阴姑娘确有降龙伏虎之能。” 傅少华虽然没说话,可是他已经为之动容了。 这时候阴佩君已拍了门,砰砰几声门响之后门开了,开门的就是刚才那汉子。 查九姑道:“瞧吧,这小子准会吓一跳。” 查九姑可真没说错,那汉子一见两条獒犬依偎在阴佩君腿边当即就直了眼。 只听阴佩君道:“麻烦代我通报一声,我要见余老先生。” 那汉子似乎有点不知所措,瞪着眼一边往里退,一边说道:“请,请!” 阴佩君翩然行了进去,那两条獒犬也跟了进去,门又关上了,这回没砰然一声。 铁大闪身就要扑过去。阴瞎子伸手拦住了他,道:“铁大弟,不碍事,狗不咬就不碍事。” 阴佩君进去了。久久没见出来。傅少华面泛焦虑之色,可是他没说话。 商二看了他一眼,道:“少爷,我看咱们还是进去看看好?” 阴瞎子摇头说道:“商二弟,不碍事的,佩君既能降服那两条獒犬,就不会出什么差错。” 查九姑道:“老兄弟,你这么放心么?” 阴瞎子微一点头,道:“我放心。” 查九姑道:“你放心我不放心。”她就要闯进疏林去。 就在这时候,两扇朱门开了,阴佩君翩然行了出来。 查九姑忙道:“妞儿出来了?” 阴瞎子神情一松,道:“我说不碍事,没错吧!” 铁大、商二双双迎了上去。很快地,阴佩君走出了疏林来到近前。 傅少华脸上那焦虑之色一扫尽净,道:“姑娘辛苦了。” 阴佩君道:“谢谢少主,这是我的份内事。” 查九姑道:“妞儿,见着那老儿了么?” 阴佩君道:“见着了……” 查九姑紧跟着又是一句:“那老儿怎么说?” 阴佩君眉锋微皱,含笑说道:“余百晓这个人怪得很,他有个条件,一定要我答应他这个条件,他才肯告诉咱们那眉心有个疤的俊美书生是谁。” 查九姑道:“他有什么条件?” 阴佩君道:“他让我留在这儿陪他。” “放屁!”查九姑脱口说道:“做他的清秋大梦,他是个什么东西,也不撒泡尿瞧瞧自己。” 阴佩君皱眉说道:“九姑,瞧您说的。” 查九姑道:“本来就是嘛,论年岁他跟你爹不相上下,简直是……” 阴瞎子道:“乖儿,他是这么说的么?” 阴佩君“嗯”了一声。 阴瞎子道:“你怎么说的?” 阴佩君道:“我告诉他这是一辈子的大事,非同儿戏,我要考虑考虑。” 查九姑马上就叫了起来:“妞儿你也真是,不答应就是不答应,要是我当面就抽他个耳括,干吗还考虑考虑。” 阴佩君道:“九姑,咱们现在是求人的时候。” 查九姑不高兴了,道:“既然这样那你何不就干脆答应他?” 阴佩君道:“九姑,这不是动气的时候,也不是动气的事儿,我所以这样做,是为不使双方弄僵,以便跟少主商量个对策。” 傅少华淡然说道:“姑娘有什么高见?” 阴佩君道:“我是‘铁骑会’的人,自然是听少主的。” 傅少华双眉一扬,道:“我宁愿自己遍迹天涯,不惜踏破铁鞋。” 阴佩君一双美目中闪过一丝儿异彩。 查九姑笑了,一点头,道:“对,听见了么,妞儿?” 傅少华脸上一红,当即转望阴瞎子道:“阴老有什么高见?” 阴瞎子沉吟了一下,道:“佩君,余百晓为什么会提出这么一个条件?” 阴佩君道:“说来余百晓也够可怜的,他以前不是旷达豪放,爱交朋友么?结果他的爱侣让他一个最知己的朋友拐了去……” 查九姑道:“怪不得他现在是个‘闭门秀才’!” 阴佩君道:“他说我长得很像他的爱侣,看见我他让我留下来陪他。” 阴瞎子道:“有这种事,他那朋友是……” 阴佩君道:“他没说,我也没问。”阴瞎子眉锋微皱,沉吟未语。 查九姑道:“照这么看,妞儿要是不答应他,他就绝不会告诉咱们那眉心有块疤的俊美书生是谁?” 傅少华道:“我就不信咱们找不到那书生,咱们走!”他转身要走。 商二突然说道:“少主,咱们能不能给他来招花枪?” 傅少华还没说话,阴佩君又摇了摇头,道:“不行,我不忍欺骗他,再说这种事也不能随便作许诺。” 商二道:“总该有个办法……”忽然一阵得得蹄声传了过来。 大伙儿循声一看,只见小路的那一头来了一匹小黑驴,驴背上驮着一个跟阴佩君差不多的大姑娘,梳着辫子,一排刘海儿,柳眉凤目,脂粉不施,一身合身的长白裤褂,衬托得她纤秀婀娜,艳丽无双。 查九姑惊叹说道:“没想到这儿会有这么美的姑娘……” 姑娘也直往这边打量,娇面上充满了讶异神色。 商二道:“冲这边儿来的,只怕是……”巴三冲他递了个眼色,他立即住口不言。 小黑驴来得极快,说话间已然到了近前,大姑娘一拍小黑驴,小黑驴立时停了下来,大姑娘一拧身已自驴背上跳了下来,望了望众人道:“诸位是……” 话声清脆甜美,煞是好听。 阴佩君上前一步,含笑说道:“容我先请教,姑娘是……” 大姑娘道:“我姓余,这儿就是我的家。” 阴佩君美目一睁,道:“姑娘可是余百晓先生的……” 大姑娘道:“那是家父。” 阴佩君道:“原来是余姑娘当面,恕我们眼拙。” 大姑娘道:“好说,诸位是来……” 阴佩君道:“我们是来拜访令尊余老先生的。” 大姑娘眉锋微微一皱,摇头说道:“诸位来迟了,家父昔年遭逢变故,性情大变,多少年都不见外客了。” 阴佩君道:“我们知道,可是我们有件事非令尊帮忙不可。” 大姑娘“哦”地一声,美目凝望着阴佩君,讶然说道:“什么事情非家父帮忙不可?” 阴佩君道:“我们要找个人,不知道这人姓什么,叫什么,也不知道他住哪儿,只知道这人的像貌特征,因之来求令尊指点……” 大姑娘道:“诸位要找的这个人,是武林中人么?” 阴佩君道:“是的,据说他在武林中还是个挺有名气的人,一身武功相当高强。” 大姑娘沉吟了一下,道:“这个人的像貌怎么样,有什么特征?” 阴佩君道:“姑娘也熟知武林中人么?” 大姑娘道:“家父空闲的时候常跟我谈些武林中事,武林中事必然涉及武林中人,姑娘说给我听听,也许我知道这个人。” 阴佩君道:“差不多近二十年前,他是个喜欢穿黑衣的书生,人长得俊美洒脱,只是他一脸的冷肃之气,正眉心处还有个疤。” 大姑娘脸色忽然一变,道:“你们要找这个人干什么?” 阴佩君清清楚楚的看见大姑娘脸色有异,她不知道该不该实话实说,考虑了一下之后,她还是实话实说了:“不瞒姑娘,我们跟这个人有血海深仇。” 大姑娘“哦”地一声道:“你们跟这个人有血海深仇,是……” 傅少华道:“近二十年前,这个人勾结‘血滴子’杀害了我的双亲,毁了我双亲创立不易的基业。” 大姑娘眉梢儿微微一扬,道:“他死有余辜,不瞒诸位说,这个人我知道,而且近二十年我也常见他,只是我要告诉之前必须先禀知家父,征得家父的同意,诸位请在这儿稍等等,我这就见家父去。”话落,牵着小黑驴就要走。 阴佩君伸手拦住了她,道:“不瞒姑娘,我已经见过令尊了。” 大姑娘微微一怔,讶然说道:“姑娘已经见过家父了,家父已经近二十年没见外客了,怎么会为姑娘破了例?” 阴佩君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反正我过去敲门,贵管家就让我进去了。” 大姑娘诧异欲绝地望着阴佩君道:“他怎么敢擅做主张,就是他敢擅做主张,家父养的那两条狗也绝不会让生人进门……” 阴佩君道:“我过去敲门的时候,那两条狗就蹲在门口,可是它们并没有咬我……” 大姑娘道:“这就怪了,家父养的那两条狗一向是不止生人近身的,怎么会……这……这简直让人不能相信。” 阴佩君道:“事实上我的确见过令尊了,姑娘要是不信的话,可以回去问一问令尊,或者是问问贵管家。” 大姑娘诧异欲绝地看了阴佩君好一阵子之后才道:“姑娘既然见过家父了,还徘徊门前不走,照这么看家父是没有告诉姑娘那人是谁,是不是?” 阴佩君点了点头道:“令尊倒不是不肯告诉我那人是谁,令尊有一个条件,只要我答应他的条件,他会告诉我那人是谁。” 大姑娘道:“家父向姑娘提出了什么条件?” 阴佩君道:“令尊要我留在这儿陪他。” 大姑娘为之一怔,美目一睁,道:“家父让姑娘……这……这是为什么?” 阴佩君道:“据令尊说,我长得像他的爱侣。” 大姑娘又复一怔,叫道:“有这种事……” 她一双美目紧紧地盯在阴佩君的娇面上,良久,她突然一点头,道:“不错,经姑娘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姑娘长得有几分像她,那时候我虽然还小,可是还依稀记得她的样子……” 称“她”而不称家母,是这位大姑娘不是余百晓所说他那爱侣所生,抑或是大姑娘对她的母亲背夫抛女跟人私奔的事不谅解? 话锋微顿之后,大姑娘扬了扬眉道:“他老人家怎么还……既然家父有这么一个条件,我也不便擅自做主把姑娘想要知道的告诉姑娘,请让让,我要回家去了。” 阴佩君站在那儿没动,道:“姑娘,令尊已然把他的遭遇告诉了我,年轻时遭逢打击,到了晚年心灵寂寞空虚,我很同情他。” 大姑娘冷冷说道:“姑娘要是同情家父,就该答应他的条件。” 阴佩君道:“我不能,姑娘,休说我此生已有所属,就是我此生无所属也不能答应令尊这个条件。” 大姑娘道:“你是嫌家父年纪太大,不合适……” 阴佩君道:“我承认这是一个原因,但却不是最主要的原因,真要说起来,年纪是无关紧要的,世上白发红颜,夫妻恩爱的不是没有……” 大姑娘道:“那么你所说的最主要原因是什么?” 阴佩君道:“情爱,姑娘,要是没有情爱,两个人是根本没办法在一起的,尤其是相处一辈子,那是一件极为痛苦的事,我心已有所属,对令尊不可能再生情愫,而令尊对我,也没有情爱,他所以要我留下来陪他,那只是因为我长得有几分像他的当年爱侣,他爱的只是他那当年爱侣,他那当年爱侣,而事实上我跟他那当年爱侣是两个人,我留下来陪他无补于他那心灵创伤,日子一久,等他发现我不能代替他那当年爱侣时,反而对他有害……” 大姑娘一直静静地听着,这时候突然冷冷说道:“两个没有情爱的人也能在一起过好些年,甚至于也能生儿育好……” 阴佩君明白她何指,道:“其结果如何,姑娘?” 大姑娘口齿启动了一下,欲言又止,没能说出话来。 阴佩君道:“请姑娘把我的意思转告令尊,做女儿的当不会愿意自己的父亲再一次受到创伤,痛苦更甚,请姑娘婉转劝劝令尊……” 大姑娘道:“家父并没有勉强姑娘,是不是?” 阴佩君道:“话是不错,令尊的确没有勉强我,可是我若不答应令尊的条件,令尊就不告诉我们要找的那个人是谁!” 大姑娘道:“要是这世界上没有家父这么个多知多晓的人,你们也照样会遍访天涯寻觅仇踪是不是?” 阴佩君点头说道:“是的,姑娘,这是实情实话,只是身负血海深仇的人,谁不愿意在最短期间觅得仇踪,谁不愿意在最短期间报仇雪恨呢!就拿令尊来说,又何尝不希望找到诱拐自己爱妻的人……” 大姑娘冷然说道:“别拿家父比,家父的身受跟你们不同,家父并不怪那人,要是自己的妻子是个三贞九烈的人,谁也无法拐走她!” 大姑娘说的这是实情实话,也是投之四海皆准的道理,阴佩君无言以对,沉默了一下道:“我无意让令尊对谁产生仇恨,只是朋友妻,不可戏,令尊以一颗诚挚赤心相向,把他当成知己,他却……” 大姑娘道:“请让让路,我要回去了。” 阴佩君看了她一眼,道:“既然姑娘不愿帮忙,我不便相强,好吧,姑娘请!” 立即往后退去。大姑娘一拉小黑驴,就要走。 突然,那大宅院里传出个低沉话声:“乖儿,请客人们进来吧,我在前厅跟他们几位见面。” 大姑娘呆了一呆,旋即转望阴佩君道:“你们听见了,家父有请,你们跟我来吧。” 拉着小黑驴当先走去。傅少华立即吩咐云英在外头帮哈德山、董武二人照顾车马,然后偕同阴佩君带着铁大四个、阴瞎子、查九姑跟了过去。 余百晓这大宅院好大,单这前院之大就是内地所罕见的! 外表看上去,这大宅院相当的气派,可是进门后再看,那种感受就跟从外表看时的感受完全不同了。不管谁进入这大宅院,谁都会觉得它像一座荒废很久没人住的空宅。 院子里到处是杂草,到处是松枝败叶,偶而还可以看见一两只野鼠从草丛中跑过! 那前厅,飞檐狼牙,朱红的柱子,高岸的石阶,看上去也相当气派,豪华是昔日的,如今已经是荡然无存,只能让人追忆,让人感慨。 石阶上厚积着尘土,有的地方已经崩了角。那桩子,漆都掉得差不多了。 进里头再看,厅里也到处是灰尘。 窗户的花格子残的残,断的断,窗户纸破的破,没的没。 几椅都是上好的木料,漆也掉得差不多了,一块一块的白斑,椅背上嵌的云母石破的破,缺的缺,有两块椅垫露出了内衬的棉絮…… 这已经够瞧的了。 余百晓就站在大厅中间,换了件月白的长衫,人老是老了,依稀还看得出当年的俊逸洒脱,倜傥不群。 客人一进来,他抬了抬手,转身坐在了主座上。 大姑娘陪着客人坐在了客座上。铁大四个则侍立在傅少华椅子后头。 余百晓连寒暄也没寒暄,话就直达正题,话是冲阴佩君说的,他道:“姑娘跟小女的谈话,我都听见了,现在我改变了心意……” 阴佩君忙道:“多谢老先生。” 余百晓微一摇头,道:“姑娘错会了我的意思,我愿意把条件撤回,也愿意告诉姑娘,姑娘所问的那个人,就是拐走我爱妻、陷我于痛苦的卑鄙小人,可是我仍不能告诉姑娘他是谁。” 阴佩君大感意外,呆了一呆,道:“怪不得适才在外头,我一提起此人时,令嫒脸上变色,说他死有余辜,原来他就是拐走老先生爱妻的人,只是老先生为什么仍不愿告诉我他是谁?” 余百晓唇边闪过一丝抽搐,道:“很简单,因为我仍深爱着我的妻子。” 阴佩君不禁为之动容,道:“老先生至情至圣,她若是知道,应该羞煞愧煞。” 余百晓的话,在场除了铁大一时没能会意之外,其他的人都懂。 他仍深爱着他的妻子,他不愿让他的妻子守寡,一个女人最悲痛的事,莫过于失去他的丈夫。 傅少华当即一抱拳,道:“老先生既然这么说,我等不敢再问,就此告辞。” 他就要往起站。余百晓一抬手,道:“慢着,我还有话说。” 傅少华已然站起了身,当即又坐了下去,道:“老先生还有什么教言?” 余百晓道:“你们到‘威远堡’来是来找我的,我不能让你们进门便罢,既然让你们进了门,我就不能不略尽地主之谊……” 傅少华道:“老先生不必客气,好意心领,我们不打扰了。” 余百晓道:“我已经命厨下去准备了,此时差不多准备好了,你们怎可猝而言去,冷落我这些酒莱!” 的确,人家已经准备好了,这时候再说走,似乎说不过去。 傅少华刚一迟疑,查九姑那里已然说道:“主人既然有这番好意,却之不恭,能得相见便是缘,我看咱们就讨扰主人一顿吧!” 查九姑已经点了头,傅少华还能怎么说,只有一抱拳道:“恭敬不如从命,我这里先谢了。” 一名下人走了进来,躬身禀道:“禀老主人,酒菜已然摆上,请客人们过去吧。” 余百晓立即站起来说道:“请!” 那名下人转身在前带路去了。由余百晓父女陪着,跟着那名下人走,到了一间敞轩之中。 这间敞轩要比别处干净多了,显然是经过一番洒扫收拾的。 正中央摆着一张八仙桌,上头铺着一块雪白的桌巾,桌上八菜一汤,样样精美。 余百晓脸上浮现起一丝难得的笑意,道:“‘威远堡’地处边疆,临近朔漠,穷乡僻野,没有什么好东西待客,不成敬意,只是略表寸心,诸位别以简慢见责。”彼此间客气了几句就落了座。 刚坐定,余百晓忽然说道:“对了,外头还有几位,应该一起请进来喝几杯水酒。” 傅少华方待谦辞,那下人却已在余百晓吩咐声中急步而去,傅少华拦阻不及,只有任他了。 转眼工夫,那名下人带着云英、哈德山、董武三人走了进来,客主加起来共是十三人,那张八仙桌挺大的,也不算太挤。 下人斟上酒后,余百晓举起了面前杯,道:“菜是土产,酒系自酿,都嫌粗陋,不敢说待客,但请诸位尽量。”大伙儿都跟着举了杯。 余百晓又道:“我父女不善饮,余百晓也多年酒不沾唇,只能略略陪陪诸位,先在这儿告个罪,诸位请干这头一杯。” 头一杯无论如何是要干的,大伙儿刚举杯就唇,阴瞎子忽然面泛异色,只是他还没说话,阴佩君那里却突然开了口:“大家请慢喝这头一杯,我有几句话要跟余老先生说。” 经她这么一说,刚递到唇边的酒杯只好又放了下来。 余百晓望着阴佩君道:“姑娘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阴佩君道:“听说余老先生闭门谢客多年,我是近二十年头一个进人老先生这座宅院的人,我只感荣宠,这头一杯应该由我来敬老先生。” 余百晓眉锋一皱,道:“这个余百晓怎么敢当,我看这样吧,咱们谁也别敬谁,大伙儿齐干这头一杯。” 阴佩君含笑摇头,道:“不,这头一杯说什么,也该由我来敬余老先生。” 余百晓脸色微变,迟疑不语。 阴瞎子突然轻哼一声开了口:“余老大号百晓,小老儿有件事请教,余老可知道一个瞎了眼的人,他的什么最灵么?” 余百晓道:“这个……应该是听觉最为敏锐。” “不。”阴瞎子一摇头,道:“在此时此地来说,应该是鼻子最灵。” 余百晓笑了,笑得有点勉强,道:“这位老哥相当的风趣,我明白了,这位老哥想必嫌我这自酿水酒不够香醇,那好办,来,换酒。”那名下人答应一声,走了过来。 阴瞎子抬手一拦,道:“酒不必换,话我不能不说,我们这些人跟余老你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余老为什么以这掺了药的酒相待?” 余百晓霍然变色而起。铁大冷哼一声,挥掌就要抓。 阴佩君立即喝住了他,道:“我明白余老的用心,我也是刚想起来的,要不然这头一杯穿肠毒酒我们就已经饮下喉了,余老深爱自己的妻子原无可厚非,若是为自己的妻子而加害别人,那就……” 余姑娘尖叫说道:“爹,你……” 余百晓忽然间像发了疯,神色怕人地厉声叫道:“我不能让他们找到那卑鄙的东西杀了他,那样会让你娘悲痛一辈子,我绝不能……” 戟指阴佩君叫道:“都是你这个臭女人,要不是你我早就把他们全杀了。” 隔桌向阴佩君抓了过去。阴瞎子抬手挥出一掌,砰然一声,余百晓身躯一仰,正斜在椅子上,登时一个跟头往后翻去! 铁大带着一阵风一步跨到,扬掌就要劈下去。 余姑娘一声尖叫说道:“别伤他,他有病。” 傅少华后发先到,一掌撞歪了铁大的掌势,跟着一指落下,闭了余百晓的穴道! 余姑娘那里掩着脸,痛哭失声。阴佩君走了过来,抬手轻抚余姑娘香肩,柔声说道:“姑娘,你没说错,令尊是有病,他受刺激过深,病源隐藏在心里,表面上看他似乎仍深爱着令堂,其实他恨透了令堂,只要有人触着他的隐痛,便一发不可收拾,姑娘该早请医为他治疗!” 余姑娘抬起了头,满面泪渍地道:“他不承认他有病,根本就不准我请大夫,有一回我偷偷请了位大夫来,差点没让他养的两条獒犬咬死,姑娘想想,以后谁还敢来?” 阴佩君道:“可是不看总不是办法啊,姑娘会不会武?” 余姑娘点了点头道:“学过几年,可是肤浅得很,其实姑娘不知道,自上次我请过大夫来之后,他根本就不让我近他的身,就连睡觉的时候也让两条獒犬守护着,偏偏那两条獒犬就只听他的话……” 阴佩君道:“现在令尊的穴道受制,对了……” 霍地转望傅少华道:“少主不是精擅医术么……” 傅少华摇头说道:“这是心病,不是一般药物所能治得好的。” 余姑娘道:“那……难道说他就这么病下去,就这么悲惨一辈子么?” 傅少华沉默了一下道:“只有一个办法……” 余姑娘忙道“什么办法?” 傅少华道:“尽量让他忘记令堂,尽量避免触及他的隐痛。” 这也就是说余百晓这病不是药物所能治得好的。 余姑娘脸色惨变,头一低,又掩着脸哭了起来。 阴佩君叹道:“一个情字能生人,能死人,果然不错,那个人害人不浅!” 傅少华道:“姑娘,我们告辞了,令尊受制的穴道一个时辰之后自会解开,请派人扶他到床上躺着去吧。”话落,转身要走。 余姑娘忽然抬起了头,柳眉高扬,美目圆睁,神色怕人。道:“你们等一等,他害得我爹这么惨,我绝不能让他逍遥于天理之外,我告诉你们他是谁!” 阴佩君忙道:“多谢姑娘。” 余姑娘语气冰冷,一字一句地道:“他复姓东方,双名昆池,是当年的‘乌衣门’门主。” 傅少华心里猛地一震,霎时只觉手脚冰凉。大伙儿都怔住了。 阴佩君直愣愣地望着傅少华,口齿欲动,欲言又止。 傅少华脸上没表情,难以看出什么,突然他开了口:“多谢姑娘。” 转身往外行去。 商二等互望一眼,忙跟了出去,商二紧紧跟在傅少华身后,一直到出了余家大门,他才试探着开口说道:“少爷……” 傅少华转回了身,神情相当平静,道:“怎么?” 商二迟疑着道:“造物弄人,您,您别难受!” “难受!”傅少华道:“我为什么要难受,谁告诉你我难受了?” 商二还想再说,可是这时阴佩君、阴瞎子跟查九姑已然出来了,他只有住口不言。 阴佩君走到近前,一双美目中满含怜惜,望了望傅少华,道:“少主,我没想到他竟然是‘乌衣门’的门主,东方姑娘的尊人。” 傅少华淡然说道:“我也没想到,世间事十九如此。” 他的确没想到血海大仇竟会跟“乌衣门”东方婉君有关系,更没想到血海大仂,就是东方婉君的生身之父。 可是至少现在他明白东方婉君为什么似有情还无情,为什么想接近他而又躲着他,到最近留给他一句“相见争如不见”便带着她的人走了。 阴佩君道:“少主,这是造物弄人!” 傅少华淡然一笑道:“谢谢姑娘,姑娘,阴老跟查前辈请上车吧,咱们该走了。” 阴佩君口齿启动,欲言又止,答应一声,偕同乃父跟查九姑往马车走去。 麻四道:“少爷,咱们不在‘威远堡’歇一宿吗?” 傅少华摇摇头,道:“赶一阵等天黑之后另找地儿吧!” 大伙儿没再说什么,立即登车的登车,上马的上马。傅少华一马当先带着车马驰离了余百晓这座大宅院。 人非草木,傅少华心里不可能不难受,但是他能忍,能不形诸于色,也拿得起,放得下。 车马循来路驰离“威远堡”,大伙儿的心情都够沉重的,一路上谁也没说话! 天快黑的时候,车马驰抵了一个小镇上,这个小镇叫“岱岳镇”,紧傍着桑干河的支流。 镇不大可也不算小,百来户人家大都是种庄稼的。 “岱岳镇”仅有一家客栈,想嘛,这种小镇还有什么大客栈,这家客栈小得可怜!一进后院,总共五间屋,让人住了四间去,只剩一间小屋了。 土墙,连粉刷也没粉刷过,一张炕睡四个人就嫌挤,点那么一盏油灯,既破又暗,没法子,也只有将就了。 傅少华的意思,小屋让给了阴佩君跟查九姑,男人家好凑合,云英、哈德山、董武、阴老四个睡车上,一方面还可以看守车马,傅少华跟铁大、商二、巴三、麻四就在柜台处几条长板凳上将就了,好在只是一宿。 傅少华躺在长板凳上,闭着眼,只是没睡着,倒不是他不能将就,在“托托山”上的日子不见得舒服,再说跑惯了江湖的人,又有什么不能凑合的! 他心里有事,他在想着东方婉君那一言一笑。半夜了! 铁大都打了呼噜,跟打雷似的,吵得人心里烦躁,难以成眠。商二一掀盖在脸上的帽子,翻身坐了起来,悻悻说道:“将来谁要是嫁了他,谁就得倒一辈子霉。” 巴三伸手递来一团棉花,道:“把耳朵塞起来不就行了么!” 商二不禁失笑,一把接过棉花,就要往耳朵里塞! 一阵杂乱的马蹄声由远而近,飞快。 商二一凝神,道:“过马队了,这是哪条路上的?” 巴三道:“这一带近朔漠,过马队还不是常有的事儿,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准是上张家口去的。” 商二听听方向,确是由南而北,由南边驰进了小镇,一进小镇就慢了下来,紧接着几声马嘶传了过来。 他道:“大半也要在这儿过夜,这儿哪还有过夜的地方?” 巴三道:“这你就不懂了,常在这条路上跑的人,人家自然有吃饭睡觉的地方,根本就用不着住客栈。” 蹄声停下来了,停下来的地方在镇西方,似乎离这家客栈没多远。 商二“嗯”了一声道:“停下来了,他们歇脚的地儿准比这儿舒服。” 巴三道:“那当然……”蓦地里一声女人尖叫声传了过来! 这声女人叫声传来处,似乎就在那马队停下处。 这声尖叫很短促,像是刚叫出口就被人掩住了嘴。 商二一怔扬眉,道:“怎么回事儿?” 巴三、麻四都翻身坐了起来,铁大也醒了,一把抓下帽子,道:“谁在叫?” 商二以指压唇“嘘”地一起道:“别吭气儿,再听听!” 再听可就听不见什么了!巴三道:“别是出了什么事儿?” 一阵风般,门外进来了云英,道:“师父,您几位听见了么?” 麻四抬手示意他别说话,道:“要不要看看去?” 傅少华忽然坐了起来,道:“走!”他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柜台里猛可里站起了那个伙计,他白着脸道:“客官,去不得,这种事不是一天两天的了,连附近县城的官府衙门都不敢管。” 商二道:“是怎么回事儿,伙计?” 那伙计道:“从长城外来的一伙强盗,我们这一带有好几个地方遭难了,抢东西,糟塌女人,最后还放火……” 他还没说完,傅少华身形一闪已扑了出去。 铁大大叫一声:“好兔崽子!”一阵风般跟了出去。 麻四临走还交待了一句:“德山跟董武留下,姑娘她们出来记住告诉她们一声。” 那是个大宅院,至少在这“岱岳镇”称得上大宅院。 门外停着十几匹马,门敞着,院子里灯光亮着,有几个黑衣蒙面、背插单刀的汉子正在往外抬东西。 傅少华一声:“截下他们!” 他腾身掠起,带着铁大、商二进了大宅院,巴三跟麻四则留在了外头。 大宅院是个四合院,各个屋里都亮着灯,商二眼尖,一眼便瞥见了西厢房里有个黑衣人正压着个女人,那女人直挣扎,只是叫不出声,商二一个转身便扑了过去。 上房屋出来两个,合力抬着一口箱子。 铁大脚一沾地便扑了过去,只一抬手,那俩便全躺下了,箱子摔在了地上,箱子盖开了,里头的东西掉了出来,也不过是些衣裳! 商二拉着个女人从西厢房里走了出来,衣衫不整,头发蓬乱,人都吓傻了,商二一只右掌上都是血。三个人一落地便马上震住了全场。 灯影一闪,上房屋门口出来个黑衣蒙面人,瘦高个儿,跟个鬼似的,只听他冰冷说道:“朋友们是哪条线儿上的,干吗来淌这池浑水?”铁大哼一声便要扑过去。傅少华抬手拦阻了他,道:“你们又是哪条路上的?” 那瘦高黑衣蒙面人道:“告诉你们也无妨,我们是‘铁骑会’的!” 铁大一怔,旋即两眼暴睁,霹雳般一声大喝;“放你娘的屁!” 傅少华伸手拦住了铁大,道:“我没想到诸位竟是‘铁骑会’的!” 那瘦高黑衣蒙面人冷笑说道:“现在知道还来得及,躲远点儿吧!” 傅少华道:“我们这就走,不过在临走之前我想见见贵会主。” 那瘦高黑衣蒙面人摆手说道:“我们会主不是任何人都能见的,少废话了,快走吧!” 傅少华微一摇头,道:“不,我一定要见贵会主,要不然我不走,诸位也别想走。” 瘦高黑衣蒙面人怒笑一声道:“好大的口气,朋友,你要放明白点儿,一旦招惹上了‘铁骑会’,那跟招惹上了夺命无常没什么两样……” 傅少华道:“你不必多说什么了,‘铁骑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我最清楚不过,我还是那句话,我要见贵会主。” 瘦高黑衣蒙面人道:“我们会主不在这儿,有什么话冲我说也是一样。” 傅少华道:“阁下是……” 瘦高黑衣蒙面人道:“我‘铁骑会’四卫之一,姓商。” 铁大“哈”的一笑道:“行了,商老二,有个冒牌儿的了!” 商二摇摇头,道:“这年头儿可真是啊,什么都有冒牌儿的,可真出名不得,只是你们打着‘铁骑会’的旗号干这种事儿,胆子也未免太大了。” 那瘦高黑衣蒙面人霍地转望商二,道:“你说我是冒牌儿的,你是……” “我呀,”商二冷冷说道:“‘铁骑会’部下,商记老号商老二。” “胡说,”那瘦高黑衣蒙面人惊怒喝道:“你居然敢冒充我商某人……” 铁大哈哈大笑,道:“商老二,真假武大郎,这下可难为那糊涂矮知府了。” 巴三在后头咧嘴一笑道:“总有一个是妖怪,有我张天师在此,他跑不了的。” 那瘦高黑衣蒙面人冷笑一声道:“你们好大的胆子……” 突然双肩一晃,腾身欲起。铁大叫道:“张天师,要跑了!” 巴三道:“众神将何在?” 麻四道;“在这儿呢。” 他一步跨到,这时候那瘦高黑衣蒙面人已然腾起,他伸手向那瘦高黑衣蒙面人左小腿抓了过去。 蒙面人身手不赖,左腿一缩,右腿猛力踢出,直取麻四面门。 这一下要让踢中,麻四脑袋非开花不可。 麻四冷笑一声道:“玩这一手你比那货真价实的可差多了。” 往右滑步只一闪便躲开了那一脚,同时右掌左挥,一下正砍在那瘦高黑衣蒙面人的大腿弯,只听那瘦高黑衣蒙面人大叫一声,一个斤头翻了下来。 巴三上前一脚踩在他心口上,道:“本天师在此,你就快现形吧!” 一把扯下了那瘦高黑衣蒙面人的蒙面物,残眉细目,隆鼻薄唇,白惨惨的一张脸,稀疏疏的几根胡子。 巴三道:“就这副德性啊,当商老二的儿子他都嫌你酸,说吧。你们是哪条线儿上的?” 那瘦高汉子还挺硬的,没吭气儿。铁大冷哼一声:“娘的!” 上前一脚正踢在瘦高汉子的左大胯上,“叭”地一声,紧接着那瘦高汉子大叫一声两眼一翻,马上昏了过去。 巴三道:“铁老大,你怎么老是这副改不了的火爆性子!” 俯身在瘦高汉子腰间拧了一把,那瘦高汉子哼一声醒了过来,一醒马上就呻吟上了。 也难怪,左大胯都碎了,哪有不疼的道理。 铁大瞪着眼道:“少装孙子,说不说,不说我再补你一下子。” 那瘦高汉子硬不下去,哼哼着道:“我们是‘黄河十二寨’阎瓢把于手下的……” 商二双眉一扬道:“原来是阎腾蛟……” 傅少华道:“阎腾蛟跟我是有点怨隙,只是他这么做显得太绝了些,阎腾蛟人呢?” 那瘦高汉子哼哼着没说话。铁大一抬腿,作势欲踢。 那瘦高汉子忙道:“在雁门关!” 巴三道:“这不就结了么,干吗这么贱呀!” 傅少华道:“从这儿到雁门关,要走多久?” 那瘦高汉子道:“马快两个更次就到了。” 傅少华双眉一扬道:“傅少华不在乎个人之毁誉,‘铁骑会’三个字绝不容玷辱,雁门关什么地方可以找到阎腾蛟?” 那瘦高汉子道;“只一到雁门关就能找到他。” 傅少华道:“咱们走。” 转身往外行去。 他用不着多对谁解释什么,这些话那女人已经听得一清二楚。 巴三临走脚下用了用劲儿,心口要害哪受得了这一下,那瘦高汉子完了,血从嘴里直往外冒。 回到那小客栈,阴瞎子父女跟查九姑已经在柜台处等着了,他们是在哈德山、董武进去报信之后出来的。 一听傅少华说完经过,阴瞎子主张马上就走,这原是傅少华的意思,现在阴瞎子代他说了出来,大伙儿都是“铁骑会”的人,谁不爱惜名誉,当下付了店钱就连夜上了路。
第十五章 恩怨难分 车马赶到雁门关的时候,天刚亮。 雁门关是座要隘,也是个进出长城的大关口,客栈不但多,而且也远较“岱岳镇”上的小客栈像样。 车马交到了伙计手里,人住进了第二进后院的三间上房里。 时候还早,这当儿找人不容易,大伙儿都和衣躺在炕上养了会精神,一直到日头升起,该吃早饭的时候,大伙儿才起身下了炕。 打这么一会儿盹儿,精神好多了,铁大道:“少爷,咱们这就出去。” 傅少华沉吟了一下道:“先叫他们给阴姑娘房里送去早饭再说。” 铁大答应了一声,扭头出去了。阴瞎子道:“少主,诚如您听说,敌暗我明,咱们出去一找,要是让他们的人看见了,只怕会惊走他们。” 傅少华道:“阴老有什么高见?” 阴瞎子道:“他们不认得我父女跟九姑,不如您几位在客栈里歇着,让我们三个出去晃晃去,一有发现我马上让九姑回来报信儿。” 傅少华道:“那怎么好,阴姑娘不比咱们,两天奔波,一夜没睡,她已经够累了……” 阴瞎子道:“她坐在车里有什么累的,昨晚上她一直在车里躺着,不能说没睡,就是累,等忙过了这件事再歇息也不迟。” 傅少华沉默了一下道:“那只好偏劳三位了。” 阴瞎子道:“自己人少主还客气什么,这也是份内事,商二弟跑一趟,告诉她俩吃过饭后马上到这屋里来。” 商二领命而去。吃过早饭,阴佩君偕同查九姑过来了,阴瞎子把原由告诉她们老少俩之后,三个人辞别傅少华就出了客栈门儿。 出了“临关客栈”,阴瞎子道:“老姐姐,可有个合适的去处么?” 查九姑正在四下看,这时候关口里外的家家户户都已经开了门,路上人也多了,她一双老眼落在不远处一块招牌上,道:“那边有家卖小吃的,到那儿坐坐怎么样?” 阴瞎子倏然一笑道:“早知道就不在里头吃了,走吧,过去坐坐也好!” 查九姑跟阴佩君一边一个,扶着阴瞎子,当即往那卖小吃的地方走了过去。 就在这时候,对街一家客栈里并肩走出两个身体健壮,神情骠悍的黄衣汉子来。 阴佩君三人没看见他俩,他俩可看见了阴佩君三人,尤其是阴佩君,双双一怔,旋即不约而同地笑道:“没想到雁门关这儿,还有这么一朵好花啊!” 说着,两个人并肩迈步跟了过去。阴佩君三人先进了小吃店,刚落座,那两个黄衣汉子也跟了进来,往邻桌一坐,四只眼马上就盯上丁阴佩君。 阴佩君面泛诧异之色,递给查九姑一个眼色。 查九姑何许人,马上就明白了,手在桌面上挥了挥,道:“这两只苍蝇真讨厌,打外头一直跟到了这儿来,惹火了我一巴掌拍死算了!” 两个黄衣汉子脸色刚变,可却一眼正瞥见阴佩君三人桌上真有两只赶不走的苍蝇,,只当是疑心生暗鬼,马上就敛去了怒煞,左边一名笑着说道:“没想到啊,这么个破窑竟烧出这么好的瓷器来……” 查九姑哪受过这个,不等话完便要发作。 阴瞎子从桌子底下扯了她一把,道:“老姐姐,咱们吃点什么?” 查九姑忍了忍,道:“随便吧,你们俩吃什么我就吃什么,一点儿小饿。”可不刚吃过嘛。 阴瞎子道:“我的胃口大着呢,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我突然想吃海鲜……” 查九姑冷冷一笑,道:“那容易,把那‘四海龙王’找来,让他孝敬你点儿不就行了么?” 阴瞎子摇摇头,道:“我的胃口大得出奇,我想连他‘四海龙王’一口吞下。” 两个黄衣汉子脸色一变,对望了一眼,站起来要走。 阴瞎子一伸手,恰好挡住了他俩,道:“既来之,则安之,东西还没吃,怎么能走!” 左边那黄衣汉子冷哼一声道:“敢情我们俩碰上有心人了。”抬掌冲阴瞎子腕脉劈下。 阴瞎子微微一笑道:“跟我耍这一套,你得重回娘胎练一练。” 只见他一翻腕,五指已落在那左边汉子的腕脉上,那右边黄衣汉子闷哼一声,人霎时矮下了半截。 阴瞎子冷笑一声道:“你好大的胆子,就是阎腾蛟在这儿,他也不敢轻易跟我来这一套。” 那左边黄衣汉子一见不对,两手搭上桌沿口,就要掀。 查九姑一步跨到,那一只四个指头的右手,已落在那右边黄衣汉子的肩上,道:“年轻人血气方刚,戒之在斗,你怎么连这道理都不懂,人家是做生意的,坏了人家的东西、是你赔还是我赔,乖乖地给我坐下。” 那黄衣汉子脸发白,眼发红,额上都见了汗,还真听话,一屁股坐了下去。 查九姑手往下一滑,极快地在他肋下点了一指,然后又坐了回去,黄衣汉子坐在那儿一动不动,老实多了,不过看他那模样儿却很容易让人误会他是突然中了风。 只听阴瞎子向站在他面前那名黄衣汉子道:“告诉我,阎腾蛟在哪儿?” 那黄衣汉子扬着眉,没说话。阴瞎子道:“我问你阎腾蛟现在在哪儿?” 那黄衣汉子额上也现了汗,旋即他呲牙咧嘴地道:“我说,你松松!” 阴瞎子一点头,道:“可以,你说吧!” 那黄衣汉子脸上又见了血色,喘了一口气,才道:“你们是……” 阴瞎子道:“阎腾蛟是我的老朋友了,当年在黄河北沿儿他欠我一点旧债,我几经打听才知道他在这儿,正愁他暗我明惊走了他,不想你两个不知死活地跟了进来,说吧,他现在在哪儿?” 那黄衣汉子道:“我们总瓢把子本来是跟我们一块儿住在客栈里的,可是昨儿晚上见刁会主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刁会主,”阴瞎子道:“谁是刁会主?” 那黄衣汉子道;“‘天地会’的会主刁大祥。” 阴瞎子“哦。”地一声道:“他去会刁大祥去了,有什么事儿么?” 那黄衣汉子道:“这个我不清楚……” “也行,”阴瞎子一点头,道:“那么你告诉我,他上哪儿会刁大祥去了?” 那黄衣汉子迟疑了一下,道:“大龙村,从这儿往北走,约摸三里多路。” 阴瞎子道:“刁大祥住在那儿么?” 那黄衣汉子道:“我不知道,这一带是‘天地会’的地盘儿,至于刁大祥是不是住在大龙村,我就不知道了!” 入耳这一带是“天地会”的地盘,阴瞎子神情当即就是一震,旋即他冷哼一声,左手一指闭了那黄衣汉子的穴道,然后一个大旋身离椅掠起,直向后头那垂着布帘儿的一扇门扑去。 只见那块布帘猛然一掀,跟着就是一声闷哼,再看时阴瞎子手里提着一个人已回到了桌边,制穴、旋身、飞扑、擒人,一气呵成,干净俐落,不过一刹那间,难怪阴瞎子能纵横江湖这么多年盛名不衰。 他手里提的那个人,是个年纪轻轻二十多岁的小伙子,那身打扮一看就知道是这家小吃店的伙计。 阴瞎子一松手,小伙子差点没趴那儿,等他站稳之后,查九姑一只手已落在他肩头上。 阴瞎子道:“你是‘天地会’的人?” 那小伙子挺硬的,说话也挺冲:“不是。” 查九姑道:“小伙子,你这身嫩骨头可受不了我这一抓。” 小伙子一偏头,一口唾沫吐在站在桌前那黄衣汉子脸上,道:“没蛋子儿的孬种,我们龙头大哥瞎了眼了。” “行了,够了。”阴瞎子道:“阎腾蛟跟你们龙头是什么关系?” 小伙子道:“这你最好问我们龙头去。” 阴瞎子哼地一笑道:“你当我不敢去,把门上上,给我带路。” 小伙子道:“用不着了,你坐这儿等吧,我们掌柜的已经上大龙村报信儿去了。” 可不,店里只有这个伙计,独不见那掌柜的。 阴瞎子呆了一呆,道:“还是漏了一个,行,我们在这儿等了,你歇会儿吧!” 他这里刚说完话。查九姑后头一指已落在小伙子腰眼上。小伙子往后一仰,正坐在一张椅子上。 阴瞎子道:“老姐姐,你跑一趟吧,告诉少主,不必进来,请他带着铁大弟几位埋伏在这家小吃店四周就行了。”查九姑答应一声走了。 阴瞎子道:“佩君,你看阎腾蛟跟‘天地会’的这位龙头大哥,是什么关系?” 阴佩君扫了那小伙子一眼,道:“听这人的口气,好像阎腾蛟已经攀上了‘天地会’那位龙头。” 阴瞎子道:“我也这么想,只是,据我所知,‘天地会’里都是些忠义豪雄,他们怎么会跟阎腾蛟这种人搞在了一起。” 阴佩君道:“这可难说,阎腾蛟也是一方霸主,尤其‘黄河十二寨’势力庞大,实力雄厚,几乎控制了千里黄河水路,刁大祥为什么不愿跟他结交。” 阴瞎子点点头,道:“也对,刁大祥只要搭上阎腾蛟,对他在山西境内的势力是一种屏障,同时也可以助长他的声势……” 查九姑走了进来,道:“老兄弟,少主他们已经到了。” 阴瞎子点点头,道:“老姐姐坐吧,大龙村一个来回共六七里,咱们恐怕要多坐一会儿。” 查九姑忙拉把椅子往下一坐,道:“等就等吧,反正已经吃饱了。” 阴瞎子笑了。 一个多时辰过后,小吃店外头来了个人,是个中等身材的中年汉子,一身俐落裤褂,满脸的英气,进门便抱了拳:“在下龚珲,跟着‘天地会’龙头大哥在山西地面上讨碗饭吃,请三位朋友高抬贵手,赏在下一个面子……” 阴瞎子站起来答了一礼:“龚老弟误会了,小老儿三个是冲阎腾蛟来的,不是冲贵会来的。” 中年汉子龚珲道:“四海之内皆兄弟,‘黄河十二寨’阎总瓢把子现在这块地面上作客,朋友有什么事,请看在‘天地会’弟兄面子上错过这一回,或者等他离开雁门关,我们大哥会感激不尽!” 阴佩君站了起来,含笑说道:“龚兄可知道我们找阎腾蛟有什么事么?” 龚珲道:“在下不知道,不过不管什么事,还请三位……” 阴佩君道:“念及我们非要找到阎腾蛟不可,而且也急着对山西一带的受害百姓有个交待,还请龚兄回报贵会大哥,大度海涵。” 一顿说道:“爹,让这位兄弟跟龚爷走吧。” 阴瞎子当即拍醒了那小伙子,小耿子醒过来之后,一见龚珲来了,连忙走丁过去,单膝跪地,道:“五哥,小弟替大哥丢了人……” 龚珲伸手抄起了小伙子,道;“这不怪你,三弟,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山还比一山高、,这三位都是高人。” 话锋微顿,冲阴佩君一抱拳,道:“多谢三位对敝会这位兄弟高抬贵手,只是阎总瓢把子在这儿做客……” 阴佩君截口说道:“贵会上下人人侠义英雄,要是贵会大哥知道我们为什么找阎腾蛟,谅必不会再交他这个朋友。” 龚珲道:“在下请教,三位为什么找阎总瓢把子?” 阴佩君道:“这件事有一句话也就够了,阎腾蛟带着他的人,打着我们的旗号在这一带烧杀劫掠已不止一天……” 龚珲扫光一凝,道:“三位是……” 阴佩君道:“小女子恭为‘铁骑会’的总护法,这两位是‘铁骑会’的左右护法!” 龚珲神情一肃,目闪异彩,一抱拳,道:“原来是‘铁骑咐’三位护法当面,失敬,只是,姑娘,这就不对了,据阎瓢把子所说,他看不过‘铁骑会’在这一带烧杀劫掠,特地跑到雁门来找我们大哥联手对付,共伸正义……” 阴佩君笑了,道:“阎腾蛟这个人是够厉害的,做贼的是他,喊拿贼的也是他,这样吧,我请贵会大哥做个公人,请龚兄把阎腾蛟带到这儿来讨个质,如何?” 龚珲道:“这个……请三位等等,在下不敢擅自做主,还要禀知我们大哥之后……” 阴佩君道;“不要紧,龚兄请便,我们愿意再等两个时辰。” 查九姑道:“妞儿,咱们怎么办,进去?” 阴佩君摇摇头,道:“不忙,现在进去不妥当,等里头有了动静之后再去不迟,好在少主几位已经绕到后头挨近了,阎腾蛟他跑不了的,也不怕他伤了谁。” 说话间里头传出一声叱喝!阴佩君忙道:“是时候了,快想法子开门。” 云英反应相当快,阴佩君一声“是时候了”他已采取了行动,等到阴佩君那后一句话刚出口,他已单掌震,开了那两扇红门,而且他一马当先闯了进去。 阴瞎子跟查九姑不敢稍慢,架着阴佩君跟了进去。 大四合院儿,傅少华等已到了院子里。 对面,是“黄河十二寨”的总瓢把子,“四海龙王”阎腾蛟跟他的四个贴身卫士。 堂屋门口,站着四个人,最前面的是龚珲,后头三个一前二后,前面一个穿宝蓝对襟儿细裤褂,四十上下年纪,白面无须,稍嫌瘦了些,只是两眼炯炯有神,他身后,是两个打扮俐落的中年壮汉。 只听商二说道:“阎腾蛟,你还往哪儿跑!” 阎腾蛟是个精明人物,相当镇定,“哦”地一声笑道:“我没想到‘铁骑会’傅少主跟刁龙头也是朋友,只是刁龙头交上这么一位朋友,未免对不起这一带地方上的父老兄弟姐妹们。” 傅少华淡然一笑道:“阎腾蛟,事到如今你竟还血口喷人,这不是英雄本色,也有失‘黄河十二寨’总瓢把子的身份。” 阎腾蛟哼哼一笑道:“我阎某人一不偷,二不抢,既没杀人,也没放火,没做那明火执杖,打家劫舍的强盗勾当,有什么……” 铁大怒哼一声道:“阎腾蛟,你他娘的还算人哪!”闪身就要扑,傅少华抬手拦住了他。 只听阎腾蛟冰冷说道:“傅少华,你的人出口不逊……” 商二道:“骂你这还是便宜,也该有个人替这一带可怜善良百姓出出气了。”阎腾蛟还待再说! 傅少华冲堂屋门一抱拳,道:“刁龙头,傅少华要请你做个见证,主持公道。” 那白面无须瘦汉子当即抱拳一礼,肃然说道:“公道自在人心,谁是谁非刁大祥已然明白了,刁大祥恭掌‘天地会’,不敢包庇匪类,愧对地方,傅少主只管下手擒凶就是。” 傅少华道:“多谢刁龙头。” 他这里话刚说完,那里阎腾蛟跟他那四个贴身卫士突然向着刁大祥等扑了过去,以五对四,他打算先制住刁大祥等,速度奇快。 他快,傅少华也不慢,不用傅少华说话,‘铁骑四卫’已联袂扑了过去,由背后出手攻向阎腾蛟等。 铁大等应变神速,没容阎腾蛟等制住刁大祥,便已使他背腹受敌。 不管阎腾蛟四个贴身卫士怎么样,阎腾蛟本人既能领袖“黄河十二寨”,纵横千里水路,自然有他的过人之能,他一掌逼退上来的龚珲,转身一掌又逼退了巴三。 眼下的情势任何人都看得出,铁骑四卫已让人穷于应付,“铁骑会”方面还有傅少华、阴瞎子、查九姑、云英没动,无论如何对阎腾蛟是大不利,阎腾蛟自然也明白,所以他一掌逼退巴三之后,倒射而起,腾身直向屋外掠去。 敢情,他要跑,而且置他四个贴身卫士于不顾。 贴身卫士的任务本来是护主的,一旦有难甚至该奋不顾身,替主赴难,可是阎腾蛟连个招呼都不打便先自逃命,置替他卖命的四个卫士于不顾,未免太说不过去。 阎腾蛟的行动不能说不快,可是傅少华比他更快,只一步便已跨到,挥掌便抓阎腾蛟的右小腿。 而就在这时候,阎腾蛟像是一头碰着了什么东西,惊呼一声突然从半空中栽了下来。 傅少华一时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可是他那只手却轻易地抓住了阎腾蛟的右小腿。 阎腾蛟一条腿握在傅少华手里,没办法站立,一跤便摔在了地上,他自不甘就这么被擒受缚,一扬手,两点银光疾射傅少华咽喉,同时左脚猛力一蹬,取的是傅少华下阴。这两手都够毒的。 傅少华双眉一扬,往右一侧身,阎腾蛟的暗器跟那一脚同时落空,接着傅少华五指用了力,一抓随即松了手,阎腾蛟大叫一声昏了过去。 他那条右腿从此便算完了,脚脖子被傅少华都捏碎了,还有不完的道理。 这里阎腾蛟昏死过去,那里他四个贴身卫士也一个连一个地都躺在了地上,一场龙争虎斗就这么结束了,“天地会”的那四位根本没个插手的余地。 傅少华冲刁大祥一抱拳,道:“刁龙头,打扰了,这一带是贵会的势力范围,阎腾蛟打的全是‘铁骑会’旗号,但受害的毕竟是这一带的善良百姓,阎腾蛟这些人理应由刁龙头处置,告辞了!” 话落,他就要走,刁大祥一抬手,道:“傅少主且慢!” 傅少华道:“刁龙头有什么教言?” “好说,”刁大祥急步走了过来,道:“怎么说,也该让刁大祥略尽地主之谊。” 傅少华抱拳说道:“多谢刁龙头,好意心领,彼此都是为大汉世胄尽一份心力,江湖自有再见之日,到那时候咱们再把杯言欢吧!”转身往外行去。 突然,大门方向人影疾闪,一个健壮黑衣汉子冲了进来。 刁大祥沉声喝道:“有贵客在,干什么这么莽莽撞撞的?” 那黑衣壮汉连忙刹住冲势停了步,退立一旁。 傅少华道:“抱歉!”举步往外行走。 刁大祥立即带着龚珲跟他两个卫士送了出去。 那黑衣壮汉却上前一步拦住了刁大祥,道:“大哥,‘乌衣门’……” 刁大祥一摆手,道:“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说。” 傅少华霍地转回了身,道:“‘乌衣门’怎么样?” 那黑衣壮汉微微一怔,转眼望着刁大祥没说话。 傅少华当即转向刁大祥,一抱拳道:“刁龙头,请恕我冒昧,我正在到处寻访‘乌衣门’人行踪。” 刁大祥望着那黑衣壮汉道:“‘乌衣门’怎么样了?” 那黑衣壮汉道:“‘乌衣门’有人求见大哥。” 刁大祥道:“人呢?” 那黑衣壮汉道:“在外头。” 刁大祥道:“请他进来。” 那黑衣壮汉恭应一声,转身疾步而去,转眼工夫带着个瘦高黑衣人走了进来,那瘦高黑衣人进来便是一怔:“怎么傅少主也在这儿,那是最好不过。” 傅少华道:“请先见刁龙头,有什么话咱们待会儿再说。” 那瘦高黑衣人答应一声,上前两步冲刁大祥抱拳躬身,道:“‘乌衣门’巡察赵行雨见过刁龙头。” 刁大祥浅浅答了一礼,道:“不敢当,阁下光临,有什么见教?” 那瘦高黑衣人赵行雨道:“岂敢,敝门主有书信一封,嘱赵行雨登门,面呈刁龙头。” 探怀取出一封信,双手递上。 刁大祥接过信拆开一看,当即便是一怔,旋即把信递向傅少华,道:“这封信跟贵会有关,傅少主也请过过目。” 傅少华接过一看,脸色也为之一变,抬眼望向赵行雨,道:“请归告贵门主,仗义伸手,傅少华十分感激,打‘铁骑会’旗号明火执杖,打家劫舍之人已然擒获了!” 赵行雨飞快地扫了傅少华身后一眼,恭应一声,抱拳躬身:“是,赵行雨这就告辞。” 傅少华一抬手,道:“赵巡察且慢,我有要事要见贵门主,咱们一起走。” 冲刁大祥一抱拳,摆手说道:“赵巡察先请!” 赵行雨迟疑了一下,转身往外行去。 刁大祥没再送,站在那儿直发怔。 跟在赵行雨后头往外走,商二靠过来低低问傅少华:“少爷,信上怎么说的?” 傅少华淡然说道:“告诉刁大祥在这一带打家劫舍的不是‘铁骑会’,‘乌衣门’正在代‘铁骑会’拿贼缉凶中。” 商二呆了一呆,眉锋也为之皱了一皱。 套句俗话说,“乌衣门”的那一位,对傅少华是相当的够意思。 出了门,赵行雨突然停了步,回身抱拳,道:“傅少主,赵行雨有下情禀报。” 傅少华道:“不敢当,赵巡察有什么话尽管说就是。” 赵行雨面泛难色,迟疑了一下,道:“赵行雨不能也不敢带您去见我们门主。” 傅少华微一点头,道:“我知道我让赵巡察作难,只是我有要事非见贵门主不可。” 赵行雨道:“这个……赵行雨有不得已的苦衷,还请少主原谅。” 阴佩君走了过来,含笑说道:“是不是东方姑娘不愿意见我们少主?” 赵行雨道:“这个……这个……” 阴佩君道:“既然这样我们不便让赵巡察为难,赵巡察请吧!” 赵行雨神情一松,如逢大赦,忙一抱拳道:“多谢少主跟姑娘。”转身疾步而去。 阴佩君浅浅一笑道;“咱们跟着他走。” 阴瞎子跟查九姑立即伸手过来架住了她,迈步赶了过去,傅少华一见这情形,当即也带着铁大等跟了过去。 前面赵行雨在疾行间回头看了两三次,可是他却像什么也没看见似的继续往前走他的。 傅少华不禁叹道:“姑娘异术之神奇,我算是开了眼界了。” 阴佩君摇摇头,道:“少主夸奖了,这只不过是障眼法而已。” 赵行雨一口气奔出两里多地,一头扎进了一片密林之中,傅少华双眉一扬,便要赶过去。 阴佩君伸手一拦,道;“少主请等等,这时候跟进去,他非遭殃不可。” 一行九人当即停步在林外,打量这片树林,高余参天,枝叶细密,里头黑黝黝的,一眼难看进两丈去,确是个隐蔽身形的好所在。 九人静静的候在林外,没多大工夫密林里便有了动静,一行十几个黑衣人背插单刀,鱼贯行了出来,那赵行雨也在其中,出林便向东南疾奔而去。 阴佩君道:“这位东方姑娘好心智,她想用这十几个人引开咱们!” 望望那十几个黑衣人走得不见了,阴佩君才道;“少主,现在咱们可以见她了,是您进去还是请她出来?” 傅少华迟疑着没说话,刚才他还急着要见东方婉君,如今却犹豫着难作决定。 阴佩君看了看他道:“少主的心情我明白,只是这是免不掉的!” 傅少华两眼微睁,双眉一扬,迈步往密林中行去。 铁大等要跟,阴佩君马上伸手一拦道;“让少主自己进去,咱们在外头等。” 傅少华毅然决然地迈步进了密林,脚下不免带些声响,他刚踏进密林一步,便听得密林深处有人喝问道:“什么人?站住。” 傅少华扬声说道:“‘铁骑会’傅少华求见东方门主。” 密林深处霎时一片死寂,旋听东方婉君的话声传了出来:“不敢当,傅少主请进来吧,东方婉君在这儿恭迎了。” 傅少华没再说话,一直往里走,走了约摸十几丈,眼前突然亮了起来。 他看见了,那是林中央,林中央是一片草地,圆圆的一圈,没树,东方婉君就站在那片草地上,憔悴多了,也瘦多了,看上去能让人为之心里一酸。 东方婉君身后成半弧地站着一十二名黑衣壮汉,人人背后插刀,垂手而立。 傅少华踏上了那片草地,淡淡地叫了一声:“东方姑娘” 东方婉君唇边浮现一丝浅浅笑意,道:“恕我没有出林迎接。” 傅少华道:“不敢当,姑娘别客气。” 东方婉君一摆手,道:“咱们只有席地而坐了。”傅少华连犹豫都 没犹豫便坐了下去。 坐定,东方婉君抬眼凝目,那一双目光中,像是隐藏着什么:“近来好么?” 傅少华道:“谢谢姑娘,姑娘也好!” 东方婉君浅浅一笑道:“我知道迟早躲不了你,可没想到今天让赵行雨把你引了来。” 傅少华道:“姑娘别怪赵巡察,我有要事非见姑娘不可,阴姑娘精谙阴阳,九宫八卦,赵巡察根本没发现身后有人。” 东方婉君目光一凝,道:“哪位阴姑娘,在崂山那位阴姑娘?” 傅少华道:“是的。” 东方婉君道:“我还不知道阴姑娘精擅这种失传已久的绝学,少主有这么一位奇女子在身边辅佐,匡复神州,还我河山,指日可待,可喜可贺,令人羡煞。” 傅少华淡然一笑,没说什么。 东方婉君话锋忽转,道:“你要见我,有什么事么?” 傅少华沉默了一下之后,才道:“我要见见令尊。” 东方婉君脸色一变,旋即恢复平静,道:“你找到阴无常跟韦万祺了?” 傅少华道:“是的,不过我不是从他嘴问来的。” 东方婉君道:“你杀了他们之后才想起没问他们?” 傅少华道:“姑娘错了,阴无常跟韦万祺两个,现在都活得好好儿的,对阴无常我是遵守自己的诺言,对韦万祺,我是不忍,一个苟延残喘的残废老人,他已经有所报应了。” 东方婉君美目闪过异彩,一阵激动,道:“你大仁大义,为我生平仅见。” 傅少华道:“姑娘夸奖了。” 东方婉君道:“那么你是从哪儿听来的?” 傅少华道:“我刚从‘威远堡’来,那儿住着个人,叫‘闭门秀才’余百晓。” 东方婉君脸色大变,道:“他,他都告诉你了?” 傅少华摇摇头,道:“不是他,是他女儿……” 接着他把“威远堡”访余百晓的经过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东方婉君身躯颤抖,低头说道:“余百晓的爱妻也就是我的生身之母,她老人家已经过世多年了,在生下我的第二年她老人家就过世了。” 傅少华道:“余百晓要是知道的话,一定很悲痛。” 东方婉君美目中泪光闪动,道:“那是难免的,他那么爱他的妻子……” 微一摇头,道:“不谈这些了,这件事跟你没有关系,我当初三番两次地帮你的忙,后来又把阴姑娘交给你,就是为替我爹减少一分罪孽,希望你能对他减少一分仇恨,难道我做的还不够么?” 傅少华吸了一口气,道:“姑娘给予我的,我自有报偿。” 东方婉君道:“这么说……” 傅少华道:“我要见见令尊,姑娘身为人女,可以不告诉我,我也不能勉强姑娘,只是我要告诉姑娘,我一定要找到令尊!”十二名黑衣壮汉突然举步逼了过来。 东方婉君美目一睁,喝道:“不关你们的事,退回去。”十二名黑衣壮汉霎时又躬身退后。 傅少华道:“卫主之心,人人有之,姑娘不该拦他们。” 东方婉君道:“我要是有杀你的意思,当初我也不会三番两次帮你的忙了。” 傅少华道:“今日跟当初,情形已然不同了。” “不,”东方婉君摇头说道:“一个人做错了事,该有所补偿。” 傅少华道:“那么姑娘让我见见令尊。” 东方婉君道:“傅少主可知道,父债子还!” 傅少华道:“这么说,姑娘要代令尊还债?” 东方婉君道:“不该么?” 傅少华道:“父债子还,古有明训,我不敢说不该,只是……” 东方婉君道:“既然该,傅少主就请动手吧,我不会让傅少主见家父的。” 说完了话,她闭上一双美目。 那十二名黑衣壮汉霎时又逼了过来。 东方婉君闭着一双美目缓缓说道:“我刚才说过,这件事跟你们无关,退回去,谁要不听我的,我现在就把他逐出‘乌衣门’去。” 一名黑衣壮汉突然躬下身去,道:“属下等情愿被逐出‘乌衣门’去,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人伤害门主,护卫门主是属下等的职责,属下等万死不辞。” 东方婉君娇躯微泛轻颤,道:“好吧,只要你们谁先出手,我就让他先躺下。” 那名黑衣壮汉道:“属下等情愿死在门主手下。” 东方婉君勃然色变,美目暴睁,道,“你们……” 傅少华开了口,道:“门主无须如此,贵属也用不着这样,冤有头,债有主,我不会伤害门主的。”突然挺腰站了起来。 东方婉君忙道:“你,你要干什么?” “门主身为人女,我不能相强,告辞。”他一抱拳,就要转身出林。 “慢着!”东方婉君抬手叫了一声。 傅少华道:“门主还有什么教言?” 东方婉君颤声说道:“你,你非要见我父亲不可?” 傅少华暗一咬牙,毅然说道:“是的,亲仇不共戴天,我要不见见令尊,难对我泉下双亲跟‘铁骑会’死难众兄弟。” 东方婉君道:“为什么你能放过阴无常跟韦万祺,独不能放过我的父亲?” 傅少华道;“情形不同,阴无常不是主凶,而且我对他有过许诺,韦万祺年迈残废,苟延残喘,对他昔日的过错,已有所补偿。” 东方婉君道:“我也三番两次帮过你的忙!” 傅少华道:“我说过,对姑娘,我必有报偿。” 东方婉君道:“我救过你,不是我救你,你绝没有今天,救命之恩再造重生,你的命等于我给的,今天你却要找我的父亲……” 傅少华道:“我说过,我对姑娘必有报偿。” 东方婉君道:“我现在就要你报偿。” 傅少华道:“门主原谅,我难以从命,也办不到,得等我把该做的事做完之后,现在……除非姑娘能杀了我。” 东方婉君道:“要不是我父亲一再严谕,我真想跟你拼个死活。” 傅少华目光一凝,道:“令尊不让姑娘杀我?” 东方婉君道:“他老人家认为一个人做错了事,应该有勇气承当一切后果。” 傅少华道:“那么姑娘为什么不……” 东方婉君道:“正如你所说,我身为人女。” 傅少华道:“我还是那句话,不能勉强姑娘。”他转身要走。 东方婉君轻喝说道:“站住。” 傅少华停步没动,可并没有转回身来。 东方婉君道:“你要找我父亲去,是不是?” 傅少华道:“事实如此,我不愿否认。” 东方婉君道:“你要上哪儿找我父亲去?” 傅少华道:“天涯海角!” 东方婉君道:“你只顾私仇,置大业于脑后?” 傅少华道:“在我来说,私仇与大业并不冲突,我一方面致力于大业,另一方面可以派人踏遍宇内找寻令尊。” 东方婉君道:“要是你在这尘世中找不到我父亲呢?” 傅少华霍地转过身来道:“姑娘这话什么意思?” 东方婉君道:“我在问你。” 傅少华道:“只要令尊还健在,我一定会找到他!” 东方婉君道:“他要是已经不在这尘世了呢?” 傅少华沉默了一下,道:“那应该是一了百了了。” 东方婉君道:“这话可是你说的。” 傅少华道:“我向来说一句是一句,不过……” 东方婉君道:“不过什么?” 傅少华双眉陡扬,道:“令尊或许能逃过人间的仇恨,可是他绝躲不过天理报应!” 东方婉君脸色一变,道:“你不信我父亲已经不在尘世了?” 傅少华道:“这个我不敢,身为人女,断无冒此大不讳的道理。” 东方婉君道:“我说的是实情实话。” 傅少华道:“那就行了。”他转身要走。 东方婉君却又叫住了他,道:“站住。” 傅少华道:“姑娘,人生百年,傅少华如今不过二十多岁,拖延这一刻是无济于事的。” 东方婉君道:“你错了,我无意拖延时间,我只是在想,不告诉你我父亲在什么地方,或许能让你一时半会找不到他,甚至让你有生之年永不知他在什么地方,只是这并不能消弥你心中的仇恨……” 傅少华道:“事实如此。” 东方婉君道:“我想通了,我告诉你。” 傅少华霍地转过身来,两道锐利目光直逼过去。 东方婉君道:“我告诉你的是实情实话,因为我要消弥你我两家间的仇恨。” 傅少华倏敛威煞,淡然说道:“姑娘请说,我洗耳恭听。” 东方婉君道:“你可知道开封城里有个‘大相国寺’?” 傅少华道:“久仰,还没有机会去瞻仰过。” 东方婉君道:“‘大相国寺’原是魏公子无忌的故宅,始建于齐天保六年,寻废,唐睿宗时复建,时适睿宗以旧封相王即帝位,故赐名曰‘相国寺’,寺有宋太祖勒赐‘大相国寺’匾额,传当时外使来京,都先朝天子,后参相国,香火鼎盛,名震一时,到了明成祖的时候,因为他摒弃佛教,歧视僧侣,‘大相国寺’的香火遂一落千丈,渐趋没落,到如今‘大相国寺’已经成为一个供人凭吊怀古的沉寂古刹了,寺里虽然还有僧侣,但是屈指可数!” 傅少华道:“令尊就在这座‘大相国寺’里?” 东方婉君点头道:“是的。” 傅少华道:“我记得姑娘刚才说,令尊已不在这尘世之中。” 东方婉君道:“身在佛门,不是跳出了红尘是什么?” 傅少华一抱拳,转身往外行去。 这回东方婉君没再叫他,一双美目望着那硕长英挺的背影,娇靥上浮现一种复杂而奇异的神色。 傅少华出了林,阴佩君迎了上去,道:“见着她了么?” 傅少华心情相当沉重,他似乎不愿多说话,只点了点头。 阴佩君道:“怎么样?” 傅少华沉默了片刻,才把树林里会东方婉君的经过说了一遍。 静听之余,阴佩君娇靥上的神色连连变化,及至傅少华把话说完,她马上又恢复了平静,跟个没事人儿似的,道:“这么说,咱们就要赶到开封去了?” 傅少华点了点头!阴佩君道:“那么,事不宜迟,咱们这就走吧。” 傅少华又点了点头。 车马往前驰行着,大伙儿也都沉默着! 走了老半天的路,商二头一个忍不住夹马驰近了傅少华:“少爷,东方姑娘的话可信么?” 傅少华道:“只有让我找到东方昆池,才能消除两家的仇恨,她不应该骗我。” 商二道:“听她的口气,好像东方昆池已经出家了。” 傅少华道:“记得在‘昭君墓’,那个‘乌衣门’中人告诉我,他在‘开封大相国寺’里有个朋友,法名‘慈因’,或许‘慈因’就是东方昆池。” 商二点头说道:“不错,经您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只是‘乌衣门’主当得好端端的,既威风又神气,干吗把头发剃光,出家当了和尚?” 傅少华道:“或许是为了避仇,再不就是他自知一身罪孽深重,故而皈依佛门,青灯红鱼求赎前惩。” 商二道:“这么说他是天良发现了?” 傅少华道:“或许他只是怕死后被打入十八层阿鼻地狱,永不得超生。” 由雁门关到河南开封这段路确不是近路,可以称得上关山万里,登山涉水,穿过大半个山西境,再越太行,经河北的确是不近。 傅少华没说错,只要肯走,再远的路也会走到头的。 这一天正午,车马浩浩荡荡地进了开封城。 望着那宽敞的街道,商二道:“开封城有点儿像长安。” 巴三道:“可不是么,中州汴梁的确不同凡响。” 铁大道:“听说开封有不少名胜,正好趁这机会去逛逛。” 商二瞪了他一眼,道:“恐怕只有你一个人有这么好的心情。” 天黑了,开封城到处都上灯了。 傅少华只带着铁大、商二、巴三、麻四出了客栈,其他的人留在了客栈里。 一出客栈便瞧见南边一片上腾的灯光,几乎照亮了半边天,而且耳朵里还听见不绝的锣鼓声。 商二道:“那边儿想必就是大相国寺了。” 傅少华没说话,迈步走了过去,这一天他沉默得可怕。 找到阴无常的时候,他没这样。 找到韦万祺的时候,他也没这样。 商二没说错,那灯光上腾,锣鼓喧天处,就是名闻遐尔,千百年来妇孺皆知的开封“大相国寺”所在! 老天爷,要什么没有! 其热闹、其盛况,不下于京里的“天桥”,较诸金陵“夫子庙”、长安“开兀寺”有过之而无不及。 卖吃的,卖穿的,卖玩的,卖膏药的,卖大力丸的,练把式卖艺的,说书的,唱曲儿的,当真是诸技百艺杂陈,应有尽有。 走着,铁大忍不住低低说道:“天爷,这趟开封可真是开了眼界了。” 他说他的,没人理他。 走没多远,看见了几个在人堆里大摇大摆,耀武扬威,穿戴整齐的“八旗兵”。 铁大浓眉一扬,道:“怎么这儿也有这玩意儿?” 巴三道:“废话,哪儿没有啊,白天在路上你没瞧见么,城西北有个上境垣,那儿驻屯的就是这玩艺儿。” 铁大哼了一声道:“等办完这件事儿后,我跑去放把火去,烧他娘的个精光。” 巴三道:“你少自做主张,那还得看少爷怎么说。” 傅少华怎么说,他根本就没听见。 “大相国寺”就坐落在眼前,宏伟、庄严、广大,虽经历代之修茸,仍司看出当时建筑之美仑美奂。 寺门敞开着,仍有一两个善男,信女进出,老远地便能闻见“香”味儿,锣鼓虽然聒耳,但掩不住那阵阵的梵唱,阵阵的木鱼声。 傅少华头一个跨进“大相国寺”的大门,好大的院子,左右各一排长廊,对面就是“大雄宝殿”,好威严。 大殿里一两个香客,三五名灰衣僧侣,傅少华等刚到院子里,大殿里便迎出一名中年僧人,一脸肃穆神色,合什躬身。 “施主几位是……” 傅少华答了一礼,道:“我找慈因大和尚,烦请指引。” 那中年僧人看了傅少华一眼,连问都没问便道:“施主请随贫僧来!” 微一躬身,转身绕大殿往后行去。 傅少华等跟在那中年僧人之后,过“八角殿”,“藏经楼”,来到了后院。 后院不怎么大,可是种有花木,相当幽雅宁静。 那中年僧人带着傅少华等直趋正北一间禅房之前,这间禅房里没点灯,黑漆漆的。 那中年僧人门前停身,一躬身,扬声说道:“禀方丈,西方客人到了。” 傅少华听得一怔,但他没说话。 商二却上前一步抓住了那中年僧人,道:“大和尚,你怎么说?” 只听禅房里传出了低沉话声:“请几位客人进来吧!” 那中年僧人看了商二一眼,肃穆地道:“施主请放手。” 傅少华道:“商二,放手。”商二只有放开了手。 那中年僧人上前推开门,径自走了进去。 适时禅房里又传出那低沉话声:“老衲病足不利于行,不便恭迎,几位请进来吧!” 傅少华道:“你四个在外头等我。”迈步就要往里走。 商二伸手一拦,道:“少爷,等他点上灯再说。” 傅少华道:“不必了,要有什么异动,不会等到现在。”推开商二的手走了进去! 话虽这么说,商二四个可不敢大意,各自运功护穴,力贯双臂,准备只一有异动便联袂扑进去。 可是傅少华并没有受到任何袭击,进门之后,觉得禅房相当大,借着门外照进来的微弱光线看,正对面便是一张云床,云床上盘膝坐着个人,光头、枯瘦,看得见些白胡子,却看不清面目。 只听云床上那枯瘦老僧道:“施主身左就有椅子,请坐。” 傅少华看见了,可是他没动,道:“多谢大和尚,来去匆匆,不坐了。” 那枯瘦老僧也没多让,当即说道:“施主要找慈因,老衲便是慈因。” 傅少华道:“大和尚为什么不点灯?” 那枯瘦老僧道:“老衲两眼已经瞎了十几年,点灯跟不点灯没什么两样,所以十几年来,老衲这间禅房始终没有灯火。” 傅少华道:“没有灯火,我难以看见大和尚。” 那枯瘦老僧道:“施主不必借着灯光看老衲了,施主想要知道的,老衲自会告诉施主,老衲眉心有个疤,俗家号姓东方……” 傅少华道:“这么说你就是东方昆池!” 那枯瘦老僧道:“不错,施主找对人了。” 傅少华吸了一口气,道:“我姓傅……” 枯瘦老僧道:“老衲知道,‘铁骑会’傅天奎的后人。” 傅少华道:“听你的口气,似乎知道我要来找你?” 枯瘦老僧道:“十几年来,老衲无时无刻不在准备,老衲皈依我佛,深信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傅少华双眉一扬道:“既有今日,何必当初?” 枯瘦老僧道:“施主无须多说什么,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当年老衲曾参与毁‘铁骑会’,双手沾了血腥,如今对施主应该有所报偿,老衲已等了十几年了,施主请下手就是。” 傅少华道:“我给你个出手一搏的机会……” 枯瘦老僧摇头说道:“老衲十几年没动了,筋骨已经僵了。” 傅少华道:“我不愿杀一个不还手的人。” 枯瘦老僧道:“老衲并不是不还手,而是有心无力,施主要是不杀不还手的人的话,恐怕施主这仇报不成了。” 傅少华道:“我愿意给你机会,要是你自己放弃这机会,我也只有……” 枯瘦老僧轻笑一声道:“那么施主还等什么,请出手就是。” 傅少华道:“让我问你一句,当时为什么勾结‘血滴子’袭击‘铁骑会’?” 枯瘦老僧道:“这个施主不必再问了,反正老衲曾参与袭击‘铁骑会’,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施主请出手索报就是。” 傅少华道:“我再问你一句,你怎么知道我从西边来?” 枯瘦老僧道:“不瞒施主说,我的女儿已经比施主早一天到了开封……” 傅少华心头一震道:“她现在‘大相国寺’里?” 枯瘦老僧道:“不,老衲把她逼走了,老衲该偿这笔债,不愿意让她留在这儿打扰,也不愿让她看着老衲血溅禅房。” 傅少华道:“她那么听你的话么?” 枯瘦老僧道:“事实上她听了老衲的,施主若是不信,尽可以让门外四位四下里看看。” 傅少华道:“那倒不必,我并不在乎她在不在这儿,我要出手了!” 话落,扬起了右臂。 突然,那侍立在云床前的中年僧人开了口:“在施主未出手之前,贫僧要告诫施主一句,施主若是伤了方丈,恐怕难以走出开封去。” 傅少华冷然一笑道:“贵寺的僧侣现在就可以出手。” 那中年僧人道:“贫道指的不是敝寺僧侣,佛门弟子与世无争,两手绝不敢沾一点血腥。” 傅少华道:“那么是‘乌衣门’中人了?” 那中年僧人道:“也不是,方丈令出,‘乌衣门’人绝不敢稍违,贫道指的是开封城众百姓。” 傅少华怔了一怔,道:“开封城众百姓?” 那中年僧人道:“方丈自到‘大相国寺’以来,行医治病,放粮济贫,十几年来活人无算,开封城百姓无不视为再造重生,家家户户无不有方丈的画像,贫道这么说,施主应该明白了。” 傅少华呆了一呆,道:“我不信!” 那中年僧人道:“施主不信什么,是不信开封城众百姓会拿刀的拿刀,荷锄的荷锄不放过施主等,还是不信方丈行医放粮活人无算?” 傅少华道:“我不信他有这么一颗仁心。” 那中年僧人道:“施主,世人或许愚昧,佛祖却不可蒙蔽,方丈要没有这颗仁心,佛祖早就容不了他了,施主可知道方丈这双眼是怎么瞎的么……” 枯瘦老僧突然说道:“太空出去,休要误我飞升。” 那中年僧人躬身说道:“弟子不敢,但弟子不能让方丈在尘世的仇恨下往西天面佛。” 转望傅少华道:“有一年开封城瘟疫流行,方丈自剜双目合药救治众生,因之开封百姓之内无一人丧生,方丈以自己一双眼救治了开封百里内千万生灵,方丈的眼就是这么瞎的,施主若是不信,可以派人挨家挨户去问一问。” 傅少华没说话,半晌才道:“他剜眼合药,谁看见了?” 那中年僧人道:“佛祖,还有贫僧,够么?施主!” 傅少华道:“东方昆池,你想以这些来打动我?” 那枯瘦老僧道:“施主误会了,老衲所以这么做,无意赎当年之一念误,只是皈依我佛后大彻大悟,尽一佛门弟子之本分而已,我不入地狱谁人地狱,佛旨如此,佛家宏愿如此,不瞒施主说,老衲圆寂在即,施主杀老衲是死,施主不杀老衲也是死,老衲何必以这些来打动施主?” 傅少华心头一震,道:“你圆寂在即?” 枯瘦老僧道:“不错,老衲已蒙佛召,马上就要西去。” 傅少华道:“东方姑娘可知道?” 枯瘦老僧道:“老衲告诉她了,老衲佛门弟子,不愿让冤冤相报,但唯恐她不听老衲之言,所以老衲告诉了她。” 傅少华道:“你是让她知道,不是我杀了你?” “不,”枯瘦老僧道:“老衲愿意应劫,十多年来也只有这一点不能看破,但求了却这笔债再往西天面佛。” 傅少华没说话,良久才道:“东方昆池,你不该发这个仁心,做这些善事。” 枯瘦老僧道:“老衲无意以此……” 傅少华道:“我知道你无意,可是我不能……” 枯瘦老僧陡然沉喝说:“施主,那句话不可轻易出口。” 傅少华住口不言,转身就走。“站住。”枯瘦老僧又是一声沉喝。 这声沉喝声音没多大,但却震得傅少华血气腾飞,心神撼动,脚下不由停了下来,他转过了身,道:“大和尚,你说你有动手之心,无动手之力?” 枯瘦老僧淡然一笑道:“施主,老衲圆寂在即,纵有金刚不坏之身又如何,现在没工夫谈这些了,老衲要问问施主,施主这转身离去,是否表示你我两家的仇怨已一笔勾销了?” 傅少华毅然一点头,道:“不错,我不能杀一个舍身救众生的人。” 枯瘦老僧吁了一口气,道:“既然两家的仇怨已经一笔勾销,老衲就好说话了,老衲还有个心愿,施主可愿帮老衲了一了?” 傅少华道:“大和尚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枯瘦老僧道:“老衲的那个女儿。” 傅少华心头一跳,道:“大和尚这话……” 枯瘦老僧道:“俗话说,拆散人姻缘该打入十八层阿鼻地狱,老衲圆寂在即,只顾西天面佛,不愿带着这唯一的罪孽下十八层阿鼻地狱,老衲欲往西方面佛之前,把老衲这唯一的女儿交给施主,施主可愿代老衲照顾她的今后?” 傅少华心头连跳,道:“这个……” 枯瘦老僧道:“施主,两家已无仇怨可言,这是老衲唯一未了的心愿。” 傅少华迟疑了一下,暗一咬牙,毅然说道:“大和尚该先问问令媛。” 枯瘦老僧道:“老衲这个女儿已蒙有心人截了回来,现在站在后院门口等候施主,她要是有甚异议也不会随那有心人到‘大相国寺’来了。” 傅少华下意识地转头往外望去,他只看见了铁大四个,别的一个人也没瞧见! 只听枯瘦老僧道:“施主,这儿是看不见的。” 傅少华转回头去,道:“大和尚放心西去就是。” 枯瘦老僧哈哈一笑,道:“多谢施主,老衲尘缘俱了了。” 那中年僧人突然跪了下去:“弟子恭送方丈。” 傅少华心知老和尚玉肩双垂,已然圆寂,他默默地躬身一转,转身行了出去。 铁大迎过来低低问道:“少爷,他……” 傅少华道:“圆寂了。” 铁大道:“便宜了他。” 傅少华道:“不,我有杀他的机会,是我放弃了,他的功德远超过他的罪孽,而且,你们都听见他那一声沉喝了,真要动起手来,我绝不是他的对手;” 沉默了一下,一声苦笑又道:“东觅仇,西觅仇,仇人都找到了,却一个也没动他们,这叫什么?” 商二道:“这叫大仁大义,老主人跟夫人还有‘铁骑会’众兄弟的在天英灵也会点头的。” 傅少华抬眼望夜空,唇边闪过了一丝抽搐,没说话。 巴三道:“咱们走吧,少爷?” 傅少华缓缓把目光移注后院门方向,没动。 麻四忙道:“少爷,您答应过人家的。” 傅少华强笑一声道:“我有点胆怯,不知道该怎么应付。” 铁大一拍胸脯道:“我给你开路壮胆。”大踏步行了出去。 商二、巴三双双催促:“走吧,少爷。” 傅少华窘迫一笑,迈步跟了上去,他走得很慢。 从这间禅房到后院门根本没多远,他走得再慢转眼工夫也到了。 枯瘦老僧没说错,后院门外四个人,阴佩君、东方婉君、阴瞎子还有查九姑! 傅少华五人一出后院门,东方婉君立即低头冲后院跪了下去。 显然,她知道乃父已然圆寂了。 她默默地冲后院拜了一拜后,站起来转个身冲傅少华拜下:“少主大仁大义,东方婉君粉身碎骨难以为报。” 傅少华一闪身躲避。阴佩君那里忙扶了东方婉君,道:“姐姐这是干什么?” 东方婉君低着头,道:“我原以为他老人家不能安然圆寂!” “不对,”阴佩君道:“姐姐早该想到了,因为姐姐深深了解少主的心性为人,是不?” 东方婉君没说话。阴佩君抬眼望向傅少华,道:“少主原谅我擅做主张把东方姑娘留了下来。” 傅少华窘迫而勉强地笑了笑,没说话。 商二却道:“姑娘做的不但对,而且对极了,慈因大和尚临西去之前,曾把东方姑娘托付给了少主……” 傅少华忙道:“商二……” 商二道:“该说的话您不便说,只有我代您说了。” 傅少华道:“用不着你多嘴。” 商二道:“是,那么您自己说。” 傅少华脸上一红,硬是没说出话来。 阴佩君忍不住笑了,道:“少主不必再说什么了,东方姑娘告诉过我了,只要大和尚能安然圆寂,他定然会了却此一心愿后再走,只是我不知道少主答应了没有?” 傅少华脸上又是一红,道:“这个……这个……”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商二道:“少爷,要不要我替您说?” 傅少华好窘,叱道:“又来多嘴。”大伙儿忍不住都笑了。 阴佩君却不饶人,道:“少主到底是答应了没有啊?” 傅少华更窘了,道:“这个,这个……” 商二道:“少爷,我看您还是得求我。” 傅少华狠狠瞪了他一眼,道:“你是怎么回事儿!” 商二耸耸肩,道:“我也不知道,只觉得喉咙里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