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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一 章 东北,“松花江”畔有这么一座山。
这座山与其说它是在“松花江”畔,不如说它座落在“吉林’城西,因为它离“吉林”只有二十五里。
这座山,当地人管它叫“老爷岭”。
这座山为什么叫“老爷岭”,无考,不得而知,可是当地人都知道这座“老爷岭”,提起“老爷岭”来,还有点敬畏的意味。
关于这个敬字,也许是因为这座山名叫“老爷”,“老爷嘛”无论怎么说都是高人一等的,要按老奴才说老爷为主,身份之尊,自不必多说。
要按东北的称呼,“老爷”是爷爷,祖父,那身份,辈份之尊,就更不必多说了。
关于这个“畏”字,这座“老爷岭”的确能让人望而生畏,站得稍远一点看,岭上林木茂密,郁郁苍苍,有如云翳,你就根本别想往里看,只是早晚岭上钟声响彻云天,几十里外都能听得见。
有这么喷亮的钟声,那应该看来岭上有寺、有庙、有出家人、有和尚,总之一句话,会是有人住。
可是附近几百里之内,就没人说得出“老爷岭”上的寺庙是那年那月盖的,是什么样,什么形式。
也没人瞧见过“老爷岭”上的出家人和尚,更没人瞧见过每天早晚,其声响彻云天的那个钟有多大。
原因很简单,一句话,从没人上过“老爷岭”。
按说“老爷岭”就在省城在近,岭上林木茂密,说是个绝佳探幽揽胜的休闲去处,为什么没人去呢?
那是因为当地人怕这座“老爷岭”,总觉得它神秘,不只眼见的那么高,不只想像的那么深。
只觉得它像个张着大嘴的魔,见上去了就别想再回来了,就拿前几年来说吧!前几年有些个楞大胆的年轻人,不知天多高,地多厚,凭一股血气之勇硬进了山。
结果,只见进去不见出来,一个个像一块石头投进大海,全没影子,就过一点浪花也没激起。从
所以当地人敬它,所以当地人怕它,所以没人敢上去,所以没人瞧见过“老爷岭”的寺庙,所以……
它那么神秘,那么怕人,岭上寺庙里的那些和尚出家人怎么敢住呢?那就不得而知了。
也许人家胆大,也许人家有西天诸佛可仅恃,不怕什么邪度妖怪,可也有人这么说。
“老爷岭”上或许有寺庙,但那些古寺古刹,长满了草,塌了塌,毁的毁,根本就没有人。
有人问了,没人那钟怎么敲的?
谁敲的?自然是那些邪魔妖怪,其用意只在引诱当地的人往岭上去,给他们当粮食吃。
说的这么说,听的这么听,“老爷岭”的神秘,可怖气氛陡增数倍,站在远处看都觉得它惧人。
当然,这说法听进有识之士的耳朵里,就会被认为无稽之谈,认为造谣生事,胡说吓人。
不管怎么说,“老爷岭”上的和尚从没下过“老爷岭”是实,因为从没人看见过他们,一个也没有。
所以,多少年来,“老爷岭”在当地人的心目中,一直是既想上去看看,而又不敢往近处去的神秘所在。
如今,拨开林木,透过那迷漾的云雾看“老爷岭”。
在“老爷岭”的后山,一块奇陡如削的石壁前,座落着一座油漆剥落,梁斜柱歪的残破八角小亭。
小亭的座落处,是石壁前的一块平地,这块平地不大,看上去只能容十几个人站立。
也许“老爷岭”林木浓荫遮天,终年云封雾锁,难见天日,所以这地方到处给人一种湿淋淋的感觉,看!
亭后那块石壁青苔遍布,滑不留手,还渗着水。
亭旁一圈树木,那数不清的树叶上都挂着一颗颗的小水珠,就连地上也是潮潮的,似乎水难于透。
总括几个字,是水气氤氲,沾衣欲湿。
如今,在这座八角小亭里那张石榻下,盘膝坐着一个瞎了眼的老人,老人一身白衣,像貌清奇,但略嫌瘦削。
他盘坐在石榻上,两手放在膝头,那双手十指修长,根根似玉,十根指甲几乎长有数寸。
他就盘坐在那儿,闭着眼,静静地,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在八角小亭的外面,紧挨着两报亭柱,站着两个灰衣僧人,这两个灰衣僧人年纪约在七十以上,一个瘦小,一个矮胖,瘦小的肤色黝黑,矮胖的脸色红润,长眉,长髯,一般地像貌奇特,不类常人。
这两个和尚面相对,合什而立,宝像在严,神情肃穆,还带着点恭谨意味,别有一种惧人之感。
他两个也静默着不发一言。
这么一块地上,就这么三个人,不,还有——
墓地,亭旁那片树林内人影闪动,其快如电,出现一个身躯魁伟,神态威猛的中年和尚,他直扑小亭。
在他身后,另跟着一个人,这个人既不是和尚,也不是老人,而是个俗装年轻人。
年轻人有甘多岁,穿一身粗布衣裤,袖子掳着,裤腿卷起,脚下是一双草鞋。
这年轻人长得很结实,很壮,肤色黑黑的,黑得有点亮,混身透着劲儿,似乎他那身劲儿能推倒这座“老爷岭”。
这也许跟他过的生活有关系。
他,浓浓的眉,大大的眼,黑白分明,眼神十足,那双眼神像电又像火,看人一眼会将人溶化,挺直的鼻子,方方的嘴,他要是笑一笑的话,准能让人瞧见一口好白的牙,可惜这时候他没笑。
那年轻人身法如电,他却是跟在身后稍微快一点迈步,而他始终紧跟在那中年和尚身后,半步也没落后过远。
转眼间那中年和尚扑上那块平地,立即刹住身影,神情一肃,跨前两步合什躬下身去。
“老植越,少施主到了。”
中年和尚恭谨应了一声,合什退向瘦小老和尚身侧。
年轻人在后,中年和尚一退,他立即跨步向前,直趋两名老和尚中间,然后垂手躬身,恭谨说道:“师父,我来了。”
亭中瞎老人一声轻喝道:“跪下!”
年轻人一怔,但他没犹豫,也没问,立即矮身曲两膝跪了下去,腰杆儿挺得直直的,永远透着劲,透着力。
他双膝落地,瞎老人又开口了,语气和缓,根本不像发怒生气,然而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俱人之感。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么?”
年轻人忙道:“我不知道,您指示!”
瞎老人道:“山中无甲子,也难怪你不知道,五年前的今天,我把你带上了‘老爷岭’……”
年轻人“哦”,一声道:“师父,可却五年了……”
陪老人嘴角动了一下,像是笑,道:“可不是么,日月如梭,一晃就五年了……”
年轻人道:“我怎么觉得还不到五天!”
瞎老人摇头说道:“我却有渡日如年之感,从你来飞爷岭’的头一天,我无时无刻不在盼望五年后的这一天到来,如今它终于到了,它终于来临了,好不容易啊……”
年轻人神情一震,忙道:“师父,您的意思是说……”
瞎老人截口说道:“你还不明白么?”
年轻人道:“我明白,已经到了时候了么?”
瞎老人微微点头说道:“是的,已经到了时候了!”
年轻人眉锋微皱,道:“那么快……”瞎老人道:“我只觉得它慢,怎么,你舍不得么?”年轻人双眉一耸,立刻摇头说道:“不,师父,我舍得!”
瞎老人“哦”地一声道:“这倒是四十五个年头以来,我所听到的唯一不同的说法,四十五个年头以来,说舍不得的人都报了心舍得了,但愿你这说法跟他们不同的人,做法也跟他们不同。’
年轻人高扬着一双漆黑的浓眉道:“我不敢说别的,您既然看中了我,把我带上了‘老爷岭’……”
“傻子!”瞎老人淡然一笑道:“以前的那些个,不都是我看中怖他们,把他们带上这‘老爷岭’来的么?”
年轻人呆了一呆道:“是不错,师父,只是……只是……我不愿多说什么……”
瞎老人截口说道:“这也跟以往的那些个不同,以往的那些个每当五年期满,跪在这亭子前的时候,没有一个不是信誓旦旦,赌下最重的咒,很不得把心掏出来让我看,可是最后他们毕境一个一个地迷失了……”
年轻人道:“师父,人毕竟是血肉之躯,是很难抗拒一些诱惑的。”
瞎老人讶然说道:“怎么你的说法老跟以往的那些个不同,他们个个自视很高,几几乎把自己当成了圣贤,而你……”话锋一转,道:“这么说,你也难抗拒那些诱惑?”
年轻人道:“师父,我跟他们一样,也是个人。”
瞎老人突然笑了,道:“不错,眼前有那一个,不是血肉之躯的人,随你了,以往的那些个白费了我无数的心血,糟塌了我四十年岁月,让我尝到了八次重大的打击,八次失败的苦涩,但是我并没有灰心,也没有一愿不起,于是我舍弃了江湖,舍弃了武林,在平凡的乡隅里找到了你,其用意不外是换条路,换个方向,假如我这条路又走错了……”
年轻人道:“会么,师父?”
瞎老人像没有听见,接着说道:“我不讲你,因为你根本就是个平凡的人,不像他们,他们每一个都是江湖上的英雄豪杰,英雄豪杰当然难免,何况你这个出身乡隅的平凡人……”
顿了顿,接道:“不过有两点我要告诉你,第一是你除了出身跟他们不同之外,还有一点跟他们不同的地方,那就是他们每一个在离开‘老爷岭’便迷失在‘老爷岭’外的世界之外,不久便另有一个人去找他,去完成他没有完成,或者根本就没有开始的使命,而你的身后没有另一个人……”
年轻人道:“为什么,师父?”
瞎老人淡然一笑,道:“很简单,我活在这世上的日子有限,而且也没有能力再去造就第十个了!”
年轻人一震,道:“师父,您的意思是说……”
瞎老人道:“我刚说过,你跟他们不同,他们每一个都是江湖上有了成就的英雄豪杰,而你却只是个出身乡隅的平凡人,他们的武学都有根基,只要稍加调教就能达到我们的理想,我的要求,而你在武学这方面却一无所有,我只得利用这短短的五年工夫,把我的一身修为,一身功力,经由穴道灌输给你,这就跟把一桶水倒进另一只桶里一样,另一只桶满了,而这一只桶也就空了,点滴不剩,这也就是我要告诉你的第二点……”
年轻人猛然一阵激动,吸声说道:“师父,您……”
瞎老人微一摇头,道:“我不心疼,也无所憾,武学本是个个相传,永继不绝的,我要不把我这一身所学传授给个人,他日我就会把它带进土里去,那岂不是太可惜了么?”
年轻人道:“可是您这简直是孤注一掷……”
“是的!”瞎老人微微点头,说道:“我这是孤注一掷,这就跟押宝一样,押中了,我就会把以往输的都赢回来,要不然的话我就会输得受中空空,一文不明,连最后仅有一点本世光了……”
年轻人道:“您未免太冒险了……”
瞎老人淡然一笑道:“世间事就是这样,要想成大功,非得冒大险不可,没有冒大险的勇气,便无以成大功,不会有丰硕的收获。”
年轻人道:“可是您……”
瞎老人微一摇头,道:“别多说了,让我再告诉你一点,以往的那些个,他们每一个在迷失之前都会有顾忌,在迷失之后都会有恐惧,那是因为他们身后另有别人,所学也足以克制他们,而你不同,你身后再没别人,一身所学也无人能克,所以你不必顾忌,也不必恐惧,想怎么做就可以怎么做……”
年轻人道:“我知道我该怎么做/
瞎老人没理会这句话,问道:“你知你所负的使命,所负的任务!”
年轻人一点头道:“我知道。”
“那就好。”瞎老人微一点头道:“我这个人不是世俗中人,所作所为,一言一行也不愿为世俗之礼所拘,我话就说至此。”
年轻人讶异道:“您就这么让我走么?”
“那怎么?”瞎老人笑道:“难不成我得行个隆重的别师排场,召来所有的和尚们观礼,然后再拿轿子送你下山不成?”
年轻人想笑,但是他没笑,道:“那我怎么敢,只是太急促了&……,,瞎老人摇头说道:“从五年前的头一天以至今天,算算有多少个日子在准备了,怎说急促,休作儿女态,下山去吧!”
年轻人迟疑了一下道:“您能容我再留半日—…·”
瞎老人道:“你要干什么?”
年轻人道:“我要多陪陪您,然后再到各处去给和尚们辞个行,您知道,这五年来他们照顾我不少……”
瞎老人摇头说道:“不必了,照顾你,这是他们应该的,至于每隔五年走一个人,他们也已司空见惯了……”
年轻人道:“可是您总得让我多陪陪您!”
瞎老人笑道:“迟早你免不了一走,多陪半日又如何,四十四个年头了,这种别离,我们和尚们更习惯……”
年轻人还待再说话,瞎老人脸色一沉,倏扬:“别婆婆妈妈,罗嗦个没完,要我摸你下山么?”
年轻人脸色一变,低了头道:“我不敢,更不愿,您传给我的功夫,五年之后的今天,我必回到‘老爷岭’来跪在您面前效命,您请保重,和尚们也请保重。”
话落磕头,倒射飞去,直技进林内不见。
瞎老人没动,也没说话,半晌才听他问了一声:“他走了么?”
三名和尚神情俱震,矮胜老和尚两眼暴睁,神光外射,震声道:“您果然把一身功力都给他了……”
瞎老人淡然一笑,道:“这还有假么?我从不以虚假对人。”
矮胖老和尚身形一阵抖动,敛威讲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您作的牺牲太大了。”
瞎老人含笑问道:“值得么?”
矮胖老和尚肃容说道:“倘能成大功,值得。”
瞎老人道:“那么,你们看能成么,我这牺牲收得回来么?”
矮胖老和尚道:“您睿智,自己该明白。”
瞎老人道:“我是我,我想听听你们的看法!”
瘦小老和尚突然说道:“您对这个跟对前八个绝然不同?”
瞎老人道:“你是指传功?”
“不!”瘦小老和尚道:“我是指在遣他们下山之前,您对他们所说的话!”
瞎老人道:“有什么不同?”
瘦小老和尚道:“对以往的八个,您左叮咛,右嘱咐,要他们矢誓不移,要他们忠心不贰,要他们立盟起誓,唯独对这一个,您一反过去的做法……”
瞎老人笑道:“他不也跟前八个不同么?”
矮胖老和尚插嘴说道:“是的,的确不同,单这辞行一语,跟最后那句和尚保重,四十多年来,我这是头一回听见……”
瞎老人道:“怎么样?”
矮胖老和尚道:“这一个的心性淳厚,该在前八个之上!”
瞎老人淡然一笑道:“这么说,我这条路倒是走对了!”
矮胖老和尚道:“在这四十多年来,您花费了这么多的心血,现在总算造就出这个良材,您是走对了!”
瞎老人笑了,道:一却白白耗费了我四十年岁月,四十年,四十年……”
话声越来越低,笑容也逐渐敛去,最后,他的神态就跟那年轻人刚才没来之前完全一样。
三个和尚突然合什跪了下去,齐声说道:“末官等恭送大将军。”
这地方是“招岭山”下的一个村子,附近的人管这小村子叫“藏龙沟”,的确,这小村子座落在“招岭山”的沟里,狭长狭长的,两边都是山。
所谓“藏龙”,那是因为有一年发大水,把这山沟淹了,有条蚊龙藏在这山沟里,后来水退了,它才随水而去,不知踪影,所以这小村被人叫做“藏龙沟”。
“藏龙沟”这地方也真够瞧的,只有百十户人家,一半是种庄稼的,另一半是打猎的,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有的人在山坡上种了庄稼,有的人则上山打了猪,一年辛苦到头,到了雨多的季节还得防着大水。
“藏龙沟”地方小,可是由于它离“围场”不远,离“承德”更近,故而属于重地,所以一年四季里,不管是出太阳,刮大风,下大雨,飘大雪,总有些兵马在附近巡戈。
也因为它处在几个蒙旗之中,尽管“藏龙沟”住的都是清一色的汉人,可是这地方也总有几个蒙旗的人进出,拿东西来,换东西回去,要赶上这一阵子,小小的“藏龙沟”可够热闹的。
附近几个蒙旗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牵着马,赶着牛来,加上“藏龙沟”这百十家,居然是万头钻动,热闹异常,跟赶会一样。
所以“藏龙沟”有几户人就因为这么发了一笔不算小,也不算大的财,在“藏龙沟”伊然一方财主,端了起来。
财一发,房子盖起来了,吃穿也全不一样了,有一两家以前苦哈哈的,如今居然用起人来了。
这一天,也许是热闹的日子,装束跟汉人不同的蒙旗人,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骑着马,赶着牛等,打从天一亮起就陆续地进了“藏龙沟”,远远望去简直络绎不绝。
当然,这些人并不全是几个蒙旗的人,有别处来的汉人,闻风来瞧热闹的,有路过的客商好奇停下,正好借机会歇脚的,还有那些防闹事儿,不露真像的神秘人物。
在这些人之中,有一个人,较为奇特,其实也算不了什么奇特,只是他那身装束,杂在这些刻意装扮,花花绿绿的人当中,显得有点不平常而已。
那是个年轻人,结实,健壮的年轻人,黑黑的一张脸,浓浓的眉,大大的眼,挺直的鼻子,方方的嘴。
一身粗布衣裤,裤子跟裤腿都卷着,脚底下是一双已经断了绍,走了样的破草鞋,就这么一身打扮着。
他这一身打扮,像是本地种庄稼的,可是看他那满身的风尘,满身的黄土,他又像走了不少的路到这儿来的,应该是外来的。
瞧,肩上横根根儿,那一头儿还挑着个小包袱。
年轻人杂在这一行人里,尽管有不少人对他指指点点,有不少人对他投过诧异瞥。可是他都不在意,两眼直直地盯在那越来越近的“藏龙沟”口,眼神之中有异采,今人难以意会的异采,他像是想从那狭狭的“藏龙沟”口找出什么来。
近了,近了,越来越近也越能听见小小的“藏龙沟”里的喧嚷吆喝,闹嚷嚷,乱哄哄的。
终子,他杂在人群中进了“藏龙沟”,一进“藏龙沟”他便门向了一旁,身子靠在沟口的石壁上,像根本不知道有不少人从他身边擦过,两眼直盯在沟里那一块块的庄稼,一排排的房舍,还有那钻来钻去,衣着朴实的男女老少身上。
看着,看着,他的两眼湿了,使那一对黑白分明的眸子显得更亮,更有神,半晌过后,他抬手抹了抹眼,挑着包袱往里走去,那成群的牛羊,处处的地摊儿,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不住地在他眼前晃动。
那刺耳的吆喝叫喊声,不住地往他耳朵里钻,走着走着,一个破锣般吆喝声钻进了他的耳朵。
“嘿!快来啊!这儿快哪,要什么都有,吃的,穿的,用的,老太太用的裹脚布,小姑娘抹的胭脂粉儿,这儿全有啊!”
这叫什么买卖,连老太太用的裹脚布都有,真是。
年轻人一怔,脚下突然停住了,转头凝目一望,身左靠山坡有个地摊儿,一大块布铺在地上,上面吃,穿,用,当真是应有尽有,齐全得很,就连玉器,古玩、刀剑,匕首都有,更好的还有几双绣花鞋。
摊子后面摆着一张矮腿儿小板凳,小板凳上坐着个矮小的瘦老头儿,瘦老头儿是汉人,他偏偏一身蒙旗人打扮,皮祆裤破得东一个洞,西一条缝,头上扣着一项皮帽,八面透气,还歪戴着。
上身那件皮祆坦开着,露出那一根根的老骨头,一块块的权皮肉,酒糟鼻子,胡子像乱草,手里提着一根马鞭,不住地在挥动。
就这么个老头儿,年轻人瞧着乐了,一咧嘴,好白的一口牙,迈步走了过去。
他过去了,怪老头招呼上他了:“对,对,这位兄弟,冲这儿来,冲这个摊儿来,我这摊儿上不但应有尽有,而且做得是重望无欺买卖,一宗换一宗,包管你不吃亏,来吧!来吧兄弟,你要点什么?”
年轻人到了摊儿前,往那儿一站,眼扫上了地摊儿:“嗯’,你这儿东西不少嘛!”
“当然哩!”怪老头儿老眼一瞪,道:“你瞧瞧,别人没有的我全有,我有的别人没有,这不是吹,不是擂,兄弟你可以换摊儿瞧瞧去。”
的确,他既不是吹,也不是插,而是实实在在的真话。
年轻人蹲了下来,道:“让我先瞧瞧。”
怪老头大方地马鞭一挥,道:“没关系,瞧吧!尽管瞧,仔细瞧,别吃了亏,上了当,瞧瞧不会少一块,瞧中了意咱们再谈生意,瞧不中意你走你的,别个摊儿上礁去,我不会说半句难听的。”
年轻人真瞧上了,瞧着瞧着,他伸手拿起了一柄柄镶珠玉的匕首,随口说道:“你这些东西都是那儿来的,这么齐全,怕要在不少本钱吧!”
“当然呷!”怪老头道:“这些东西都是我天南地北买来的,做生意能怕下本钱么,怕下本钱就别做生意,回家搂着银子吃喝拉撒睡去好了……”
一顿接道:“兄弟,我说我这摊儿上的东西,全是天南地北买来的,可一点不是吹嘘,就拿你手上拿的这柄匕首来说吧!它就大有来头,你兄弟听说过荆何刺秦王,专诸刺王僚,费富人刺虎口,他们全是用的这柄匕首……”
年轻人想笑,可是他没笑,只轻“哦”了一声。
怪老头接着吹了下去:“这柄匕首后来几经转手,转到了禁宫里,可巧那一年我上北京去买货,碰上了个“问货”,他带着它,他不识货我识货,请他吃喝一顿就把它弄过来了,如今咱们头一回碰面,交个朋友,做完了这一回,还有下一回,你只要说声要,把它揣进怀里,投下五两银子,扭头走你的,二话别说!”
倒是干脆,豪迈兼有之。
年轻人不住地把玩那柄匕首,皱着眉道:“要倒是想要,只是……”
怪老头道:“兄弟,还嫌贵么,我这儿摊儿上的东西要贵,天下可就没有便宜货了。”
年轻人摇头说道:“我倒不是嫌贵,只要它值,别说五两,五十两我也愿意付,只是我怕它来路不正……”
怪老头眼一瞪,道:“兄弟,你怎么说?”
年轻人道:“我怕它来路不正,日后惹上麻烦!”
怪老头一听这话坚了两道残眉,叫道:“兄弟,你可别……我这摊儿的货全是掏银子买来的,再不就是拿东西换来的,样样来路光明,准保不会有麻烦,兄弟,我是个做生意的,你可别胡乱……”
年轻人一抬眼,道:“我胡乱说么,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是干什么的!”
怪老头脸上变了色,往起一站,又坐了下去,直楞楞地盯着年轻人,道:“兄弟,不,您这位是……”
年轻人微一摇头道:“别管我是干什么的,只向我是不是胡乱说,血口喷人。”
怪老头忙道:“兄弟,不,不,您这位别在意,算我这张没遮拦的老嘴不会说话,您要是想要,这柄匕首我奉送,就算我向您赔个不是赔个礼……”
年轻人微微一笑道:“照你这么一说,我倒成了黑吃黑了,也好,反正黑了,就黑到底吧!只是我这个人胃口可大得很啊!”
怪老头陪着笑脸轻笑忙道:“不要紧,不要紧,咱们交个朋友,咱们交个朋友,您只管张口,要什么只管说一声,我……”
年轻人用匕首往下一指,道:“我要你这个摊儿!”
怪老头一怔,道:“怎么说,您……”
年轻人道:“没听见么,好,我就再说一遍,我要你这个摊儿。”
怪老头怪叫一声,道:“那……那怎么行,我是靠这养活家吃饭的……”
年轻人道:“怎么,舍不得么?”
怪老头忙道:“不,不,倒不是我舍不得,只是您行行好,您瞧,我这么大把年纪了,吃这口饭不容易……”
“那好。”年轻人吁了口气,缓缓说道:“这口饭你留着慢慢吃吧,这儿不乏吃公事饭的朋友,我找他们聊聊,交个朋友去。”
说着,他就要往起站。
怪老头既惊又怕,两手一伸,忙道:“别,别,别忙,您这位,咱们好商量……”
“别再商量了。”年轻人道:“再商量下去,你连屋后那口放东西的枯并都保不住了。”
怪老头大惊失色,旋即一征凝目,诧声说道:“您这位,您怎么知道我屋后有口枯井,而且那口枯井是用来放……放……放东西的?”
年轻人一咧嘴,道:“赖大爷,您不认得我了!”
(此赖乃耍赖之赖,非姓!)
怪老头又一怔,道:“赖大爷?您知道我……”
年轻人微一摇头,道:“看来赖大爷您真不认得我了,忘了,我常帮您搬东西,您在上头,我在底下,用绳子把您‘买’来的东西,一样样地往井里头……”
怪老头两眼猛地一睁,道:“这么说,你是……”
年轻人道:“壮子,那个没爹没娘的壮子,想起来了么?赖大爷。”
怪老头直了眼,嘴里哺哺说道:“壮子,肚子,壮子,你是壮子,你会是壮子……”
年轻人道:“赖大爷,您一点也认不出来了么?”
怪老头突然从板凳上跃起,大叫说道:“壮子,是你这小兔崽子……”
这一声大叫招来了不少目光。
年轻人笑笑道:“赖大爷,您轻点儿,如今可不算是小兔息了了。”
怪老头似乎什么都忘了,脚踩上了地摊儿,踩坏了好几样,一把抓住年轻人壮子,激动地道:“过来,过来,让我仔细瞧瞧,是不是……”
他睁大了老眼,直楞愣地,突然点了头:“对,对,没错,壮子,是你这小兔息子,好小子,你眉心里不有颗病么,错不了这我记得,就是你,小子,这多年来你跑到那儿去了……”
年轻人壮子皱眉说道:“赖大爷,您轻点儿行么!瞧,人家都在瞧咱们。”
“管他呢!”怪老头一挥手道:“瞧瞧有什么要紧,不疼不痒又不会缺块肉,你小子不是大姑娘,依赖大爷也不是小媳妇儿,还怕人瞧么?小子,那一年……我记不得是那一年了,你小子莫明其妙的没了影儿,害得你赖大爷到处找,都找遍了‘藏龙沟’,喊破了喉咙,只差没翻地皮没敲锣了,小子,你可没把你赖大爷想死,说,你到底那儿去了。”
年轻人壮子道:“赖大爷,您是要做生意,还是……”
怪老头一点头,道:“对,我忘了,今儿个不做生意了,小子,来,帮你赖大爷收摊儿,咱们爷儿俩上家里聊去。”
年轻人壮子忙道:“不做生意了?那怎么行?”
“有什么不行么?”怪老头儿道:“见了你我就没这心情了,再说一天不做这生意也饿不死,多做这一天也发不了财,别罗嗦了,快帮忙收摊儿吧!”
他退回了摊儿后蹲了下去。
望着摊儿上那破碎的几样,年轻人壮子道:“瞧,都踩坏了!”
怪老头抬眼一咧嘴,低低说道:“有什么要紧,反正不花本钱!”
年轻人壮子笑了,跟着蹲了下去。
转眼之间,东西包成了一大包,怪老头儿左手提着小板凳,右手就要去提那包东西。
年轻人壮子忙道:“赖大爷,还是让我来吧!”
不等怪老头儿说话,伸手抓住那包东西,一抡便上了肩,简直就像提四两棉花,全不费劲儿。
怪老头儿眼一睁,道:“好小子,劲头儿不小嘛!”
年轻人一咧嘴道:“要不怎么叫壮子!我是越来越壮。”
怪老头儿笑了,好乐,一巴掌拍在壮子肩头,道:“走!”
老少俩顺着山坡,沿着无数个地摊儿后往里走去。
走了两步,怪老头儿偏过脸来笑问道:“小子,你还记得你赖大爷住那儿么?”
年轻人壮子咧嘴一笑,他那笑迷人:“赖大爷,要不要我走前头带路。”
“行,小子。”怪老头儿一拍手道:“你带路,我倒要看看你记不记得了。”
年轻人壮子一声:“您瞧着吧!”加紧一步越前而去。
走着走着,眼前一条小路横在眼前,顺着山坡婉蜒地向上延伸到一片树林里。
年轻人壮子毫不犹豫,立即转身拐弯,踏上了这条小路,怪老头儿在他身后怪叫一声赶了上来。
“行了,小子,算你行,亏你还记得。”
“怎么不记得?”年轻人偏过头来一笑说道:“那时候这条路那天不走上个好几趟,大黑夜里闭着眼我也能摸到地儿,赖大爷,‘藏龙沟’这么多户人家,我可只有您这儿一处能来,常来……”
怪老头儿赖大爷一摆手道:“小子,提这个干什么,人谁没有落难的时候,你赖大爷年轻时比你还糟,什么苦日子没过过?什么辛酸没尝过?那时候我瞧你小子人不坏,就把你当成了自己的儿子……”
年轻人壮子截了口,道:“我知道,赖大爷,所以我心里一直感激,一直惦念着您,无论走到那儿都没忘过您……”
赖大爷打着哈哈道:“幸亏你没忘,你要是忘了,我这个老不死的今儿个就阴沟里翻船,非连老本都赔进去不可,小子,你还挺会唬人的,这一套那儿学来的。”
年轻人壮子倏然一笑道:“那是送您的,其实我听见您叱喝,看见您的人,我都想掉眼泪……”
“别掉泪,小子。”赖大爷一摆手道:“那不是咱们男人家干的事儿,我这辈子就怕瞧人挤眼泪,瞧见就头大心慌,没了主意,不过这是说女人家,要是个大男人家动不动就掉泪,我会瞧着恶心,拿唾沫啐他。”
年轻人壮子道:“还好我没掉泪。”
赖大爷笑了:“你小子不同,你就是掉泪我也不会拿唾沫呻你,因为……”
窘迫一笑,道:钢材我也差点役挤出两点老泪来!”
壮子笑了,可是他心里很感动。
的确,赖大爷是这么个人,这么个性情中人,外表刚强,一付疯疯癫癫,玩世不恭之态,可是内里他有一付既热又软的心肠。
说起来,赖大爷是个下九流的偷鸡摸狗之辈,只会撬门,凿墙,向人伸伸手,连江湖上的育小都不如,“藏龙沟”没人瞧得起他,可是壮子喜欢他,壮子没有瞧不起他,因为他瞧得起壮子这个孤儿,喜欢这个没爹没娘的野孩子。
别人不知道,壮子明白,赖大爷是世上头一号大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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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 章 说话间,登上山坡,过了树林,一座残破不堪的小茅屋呈现眼前。
这座小茅屋一明两暗,座落在山坡上这片树林后头,所以住在“藏龙沟”里往上看是看不见的。
这座小茅屋背后是片绿油油的菜园子,菜园子旁边还种着一小片高粱,长得有人高,很挺。
前面是一片空地,空地上插着几根架子,一个十八九的大姑娘正在那儿晒衣裳。
这位大姑娘长得娇小玲珑,身材美好,面目清秀,额前一排刘海儿,身后拖着条大辫子,一身花市长裤,干净、朴素,十足地小家碧玉,乡村女儿。
赖大爷手一指她,低低说道:“小子,瞧瞧,那是谁?”
壮子两眼有点发直,半天才道:“是……芸姑……”
赖大爷一巴掌拍在他肩头上,笑道:“小子,好记性,难得你还记得芸姑,瞧瞧,长大了,长高了吧!好教这‘藏龙沟’的人知道,我赖大爷也有这么个标致姑娘,别人家难有!”
这话,充满了得意、骄傲。
壮子没接口,直楞楞地望着大姑娘芸姑。
赖大爷低低一笑,又道:“小子,憋着点儿,我让她瞧瞧你,看她还记得…”
话还没说完,大姑娘芸姑晾好了衣裳,弯腰俯身抄起地上的洗衣裳盆,就要往茅屋走,这时候她看见了赖大爷跟壮子,一怔,站在那儿没动。
赖大爷笑了:“小子,她瞧见咱们了……”
一扬手高声叫道:“丫头,瞧瞧是谁来了。”
大姑娘芙姑没作声,一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壮子。
壮子近前含笑开了口,笑得很不自然:“芸姑,不认得我了?”
赖大爷叫道:“小子,叫你憋着点儿,你怎么憋不住……”
大姑娘粉颊上掠起一抹淡淡红晕,眨动了一下眼,两排长长睫毛下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望望壮子,又望望乃父:“爹,他是……”
“好嘛。”赖大爷道:“怎么问起我来了,就是敢下咱们屋后那口枯井的小子,挑水那小子,想起来了么?”
芸姑两眼猛地一睁,道:“您说他是……他是壮子……”
赖大爷拿胳膊肘碰了壮子一下,挤挤眼笑道:“好记性,小子,乐吧!人家可没忘记你……”
芸姑脸上泛起了惊喜的表情,盯着壮子道:“你……你真是壮子……”
赖大爷道:“跟你爹那地摊儿上的货一样,如假包换,丫头,瞪大眼瞧瞧,他眉心里那颗痣,你不常说冲着这颗痣,这小子有一天会大富大贵么!”
“哎呀,壮子。”芸姑可没听她爹那么多,一瞧那壮子眉心里那颗血红的小痣,惊喜地尖叫一声,跳过来便抓住了壮子的手,直摇,恨不得把壮子抖散了。
芸姑的手像带着电,壮子身子一抖,黑黑的脸上红了起来,有点发紫,芸姑惊觉了,脸红得像刚下山的太阳,又像那绸布庄里的大红缎,她连忙松了手,两手捏着衣裳角,半低着头道:“瞧,我手上有水,把你的手都给弄湿了,让我给你擦擦。”
话虽这么说,可是她人没动。
壮子忙道:“不,不,没沾着,不要紧,其实,手上沾点水有什么要紧,我自己擦,我自己擦。”
说着,他在自己的衣裳上抹了几抹。
赖大爷瞧得直乐,咧着嘴开了口:“行了,小子,丫头,别在这儿站着了,屋里去吧!
屋里有板凳,板凳是让人坐的不是摆样儿的。”
他迈步先向茅屋走去。
芸姑低低一声:“屋里去吧!”伸手就要去提那包东西。
壮子手快,一把提起了那包东西道:“让我来拿。”
他先走了,芸姑低着头跟在后头。
进了那狭小的“厅堂”,赖大爷手往门后,同时也把肩上的棍儿跟他那小包袱放了下来。
赖大爷道:“坐下,小子,别站着,怎么几年不见显生了。”
壮子笑笑说道:“没有,赖大爷,我一直把您这儿当自己的家。”
“好啊!小子。”赖大爷打心眼儿里头高兴道:“这句话我爱听,听着受用,耳朵舒服,心里舒服,连浑身上下的毛孔都透着舒服,坐,坐。”
他顺手抬过了板凳,坐定,他向芸姑摆了手:“丫头,别闲着,把爹的那一葫芦私房珍藏拿出来,然后到厨房去看看有什么,都端出来。”
芸姑答应了一声要走。
壮子忙道:“赖大爷,您是知道的,我不会喝酒。”
“怎么?”赖大爷瞅了他一眼道:“男子汉,大丈夫,在外头跑这多年,到现在连酒都不会喝!我可不信,丫头,去,去。”
壮子忙道:“真的,赖大爷,我真……”
“针让线穿上了。”赖大爷道:“真的也没关系,我喝酒,你吃菜,咱爷儿俩边吃边喝边聊,要不然我嘴里淡得慌,丫头,去啊!”
芸姑走了,壮子没再说话没再拦。
过不一会儿,芸姑认后头端着酒菜出来,放在了桌上,摆上了两双筷子,两个碗,赖大爷一抬手道:“过来,丫头,你也坐,咱们不是讲规矩的人家,没那么多规矩,再说这小子也不是外人,一家人在一块儿,谁该坐着,谁该站着。”
芸姑忙道:“爹,我又不喝酒。”
赖大爷道:“没人让你喝酒,也没人让你吃菜,难道你不想听听这小子上那儿去了,这么多年来是怎么混的么?”
芸姑没说话,拉开板凳坐了下去。
赖大爷拔开葫芦塞子,给自己斟一碗,然后又给壮子浅浅倒了一些,然后咧嘴着笑道:
“小子,少喝一点,醉不了你的,就算醉了你还怕没地方睡觉,这酒是我从个旗营里弄来的,放在枯井里不少日子,我一直舍不得喝,今儿个你这小子回来了,我要把它喝个葫芦底朝天,一滴不剩。”
芸姑瞟了他一眼道:“你是舍不得么?要不是我一回一回地拦着说没了,自己想喝就说自己想喝,干什么往壮子身上推呀!’
赖大爷笑了,一摇头道:“行,丫头,你长大了,不但一天到晚地唠叨我喝酒,居然还敢当着壮子的面提我的底,我这一生气越发地非喝光它不可了……”
抓起饭碗往壮子面前一送道:“来,小子,咱爷儿俩喝,气气她。”
壮子只得拿起了碗,“哆”地一声,赖大爷在他碗上碰了一下,收手回碗,“咕噜”就是一大口。
他一咂嘴放下了碗。
“过瘾,从嘴里一直透到心里,没有一点不舒服。”
放下碗吃了一口菜,然后嚼着抬眼问道:“小了,芸姑闲着,说给她听听,这多么年来你上那儿去了。”
壮子含笑说道:“没一定的去处,反正在外面是东奔西荡”
赖大爷道:“总得有个名堂啊!”
壮子摇头说道:“一点名堂都没有。”
赖大爷眉锋一皱道:“那你小子是怎么混的?”
壮子道:“我也不知道,这么多年来,我什么活儿都干过,反正有饭吃,有地方睡觉,有衣裳穿,没饿死冻死……”
赖大爷道:“那你混那儿去了,总有个地方吧?”
壮子摇头说道:“不一定,东北一带我都快跑遍了。”
赖大爷道:“那你好端端地为什么不声不响地突然没了影儿?我想起来了,小子,你没了影不要紧,害我四处找,差点没跑断两条腿,零散了这身老骨头,芸姑哭了好几天,差点没哭瞎了眼……”
芸姑脸一红,嗔道:“您就会瞎说,我才没哭呢!”
赖大爷‘啊”“啊’两声道:“对,对,你没哭,你没哭,那不是你哭,那是老天爷下大雨,‘藏龙沟’发大水,哗哗地直流。”
芸姑脸更红了,低下了头。
赖大爷道:“不管你哭了没有,那些日子我可真乐,饭省了,两口人只有一口吃饭,省了我不少粮食。”
芸姑她红透了耳根。
壮子很感动,也很不安,笑笑说道:“赖大爷,您还记得那年,‘藏龙沟’来了个会算卦,会变戏法儿,几几乎什么都会的瞎老头儿么?”
赖大爷一点头道:“记得啊,我还找他算过卦呢!那瞎老头儿闭着眼胡说八道,他硬说我的命好,将来有一天会享大福,做大老爷,哈,自己的命自己还能不知道,镜子我照过了,冲着我这付德性还命好?还享大福,做大老爷?看人家做大老爷,享大福还差不多了,我是吃了秤锤铁了心,这辈子偷鸡摸狗定了,到那天算那天,只要别失风,别吃官司我就心满意足了。”
壮子笑了,道:“赖大爷,您好话……话可不能这么说,您说道,人都有个落难的时候,谁也不是注定的一辈子穷贱命,想当初韩信乞食于漂母,更受过胯下之辱……”
赖大爷“哈!”地一声瞪了老眼:“怎么,小子,出去混了这么多年,倒是长了学问了,人家说行万里路读万卷书,可真没错,行,小子,你这一趟没白跑。”
壮子笑笑道:“我知道的、懂得,都是那瞎老头儿教的。”
赖大爷一怔,道:“怎么说?是他……怪不得你提他,我明白了,当初你是跟他走的,对不对?小子?”
肚子点点头道:“您说对了,就是他把我带走了。”
赖大爷道:“跟他学算卦,学变戏法去了?”
壮子道:“我原先是这么个打算,瞧他变戏法儿很稀奇,心里就想学,谁知道他背着人找上了我……”
“也行!”赖大爷一点头道:“人有一技之长,胜似良田千顷,坐吃山空,有多少家财也能吃光,只有这一技之长,就不怕饿死,小子,如今你算是学成了,所以回来了,是不?”
“不,赖大爷。”壮子摇头说道:“那瞎老头只教我读了几年书,至于算卦,变戏法儿,他说我不是材料,所以在我‘离开’咱们‘藏龙沟’第四年的时候,他就撇下我走了……”
“走了?上那儿去了?”赖大爷问了一句。
壮子摇头说道:“不知道,我在‘辽东’跟他分了手,那一年我十九,他说我够大了,自己也应该认得路回家……”
“好嘛!”赖大爷一拍桌子,筷子碗直跳,他叫道:“当初带人走的是他,半途儿松了手,却让人自己回家,这老小子准是个跑江湖的郎中,就别让我碰上他……”
壮子道:“赖大爷,您可别冤枉了他老人家,那位老人家满腹经纶典故,有学问,是我自己不是那块材料……”
“你信他的。”赖大爷道:“他是个瞎子,我这双者眼不瞎,这么多年,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我就认为你小子聪明极灵,人好心好,能吃苦,能耐劳,是块好材料,我要不是怕毁了你,人到老来还作孽,我就会把我这些玩节儿传给你……”
壮子道:“也许我这是小聪明,不能派大用场。”
“派什么大用场?”赖大爷老眼一瞪道:“难不成他还教你去当皇上?以我看你学其卦,学变戏法儿是绰绰有余!”
壮子道:“可是他说我笨手笨脚,不够灵活,您知道,学变戏法儿也得靠天赋,不是人人都能学的,心窍要玲珑,手要灵活,还讲究个干净俐落。”
“我知道。”赖大爷点点头说道:“这就跟你赖大爷吃的这碗饭差不多,心窍要玲珑,手要灵活,干净,俐落,要不然会阵上失风,被人家当场逮住,来个吃不完兜着走,可是……”
顿了顿接道:“你小于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心窍够玲珑,一双手不但不笨,而且够灵活,连样东西都没摔过……”
壮子道:“赖大爷,跟人学艺就不同了,谁都想拣最好的材料要,谁都想拣最好的徒弟收,您说是不?”
赖大爷微一点头道:“这倒也是实话,只是……”
微一摇头,接道:“我总气不过他说你不是块好材料……”
壮子笑道:“自己人嘛,您还能不向着我?”
这句话听得赖大爷心里头受用,舒服,他笑了:“不管怎么说,你小子临走不该不跟你赖大爷说一声,打个招呼,害得我跟芸姑丫头……”
壮子歉然笑道:“我知道,赖大爷,所以这多年来我心里一直很不安,只是那时候走得匆忙,那位老人家也不许我跟别人说……”
“为什么?”赖大爷道:“他怕落个拐人的罪名?”
“也许是吧!”壮子点了一下头道:“您是知道的,大凡这种在江湖的,他的一举一动,一行一止,总是不喜欢让别人知道的。”
赖大爷道:“这话不错,跑江湖的都是这样,只是我跟芸姑又不是外人,让我们爷儿俩知道有什么要紧,不也免得我们操心惦念么,告诉我们一声,我就用不着满世界去找你了,芸姑也不会整天躲在屋里哭了……”
芸姑皱眉说道:“爹,您又来了。”
赖大爷忙道:“好,好,好,不说,不说,行了么,真是,你是个姑娘家,又不是个小子,还怕人知道哭么?那个女人家不是动不动鼻涕一把泪一把的!”
芸姑道:“我可不像一般姑娘家……”
“对!”赖大爷一点头道:“你不娇生惯养,天知道,谁娇你,谁惯你呀!你什么活儿都能干得好,什么苦都能吃,这些活儿你不干得行呀?苦不吃得行呀……”
壮子插嘴笑道:“您也真是,芸姑还落不着好么?”
赖大爷道:“得,烧火了,你别瞎帮腔好不?”
他刚说完话,芸姑便冷哼了一声:“你才知道呀!爹就是这样,好话不能好讲,就别想从他嘴里落个好字,累死苦死都是应该的!”
“要命了。”赖大爷苦着脸道:“你听,是不是,小子,你怎么才回来就给我惹麻烦。”
壮子笑笑没说话。
芸姑却道:“可别什么事都往人家身上推……”
“好嘛!”赖大爷叫道:“丫头,你跟这小子才认识多久,别忘了你是我带大的,怎么跟他一个鼻孔出起气来!”
芸姑红了脸,道:“我看您是喝多了,怎么说起话来老是口没遮拦的。”
赖大爷呆了一呆道:“丫头,这有什么要紧,壮子又不是别人,换个别人你要我说还不说呢!那时候你两个好得不得了,简直是形影相随,步步不离,谁也少不了谁,怎么才几年不见就生份了?”
芸姑连眼圈都红了,嗔道:“您有完没有,再说我可要把酒丢回井里去了。”
赖大爷一把抓住葫芦,忙道:“好,好,好,不说了,行么?好厉害,施出杀手锏来了,这么说我今儿个能喝酒,倒是沾了这小子的光了!”
芸姑脱口说道:“差不多,本来就是!”
赖大爷一咧嘴,冲着壮子摇了头道:“小子,还是你行,到头来我这个爹的还没有你的面子大。”
壮子窘迫地笑了笑,没说话。
赖大爷话锋一转,道:“说正经的,小子,你回来了,出去了五年,总算回来了,这趟回来又有什么打算?说给你赖大爷听听。”
壮子沉默一下,拨弄了一下桌上的筷子,道:“赖大爷,您说我能干什么?”
赖大爷道:“我总听你的,你怎么又问起我来,你总不能没个打算哪!”
壮子道:“您是知道的,我自小就壮,有几斤蛮力,想这,也只能干粗活儿,重活儿,别的只怕……”
赖大爷道:“你是想帮人做活儿去?”
壮子道:“也只有这样了。”
赖大爷微一摇头道:“小子,不是你赖大爷给你泄气,你可不知道,咱们这‘藏龙沟’里的街坊邻居可不比当年了……”
壮子抬眼凝目,道:“赖大爷,怎么不比当年了?”
赖大爷抬手往外一指,道:“像今天这种热闹有不少年了,你是知道的,咱们这‘藏龙沟’里的街坊邻居,有不少借这机会发了财……”
壮子“哦!”了一声道:“那不是挺好么?”
“好?好个屁!”赖大爷道:“人哪,就不能发财,苦哈哈的时候,张大爷,李大妈地叫得好听,走得近,彼此跟一家人一样,要是一旦发了财,眼睛就长得头顶上去了,管你是张大爷,李大妈,根本就不认识你了,见了面你得先冲他打招呼,他理不理你还难说,那得看他心里是不是舒服,还好这只是发了小财,要是发了大财那还得了,他能上天……”
壮子道:“这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赖大爷道:“没关系我也就不说了,现在咱们这‘藏龙沟’的街坊邻居都成了只认钱的势利眼,有钱的巴结,恨不得跪下去叫爹爹,没钱的他根本懒得瞧你一眼,我是这么个人,你小子是个没爹没娘的孩子,那时候就没人瞧得起,只有人欺侮,现在还用说么?”
壮子道:“我拿力气换饭吃,他们……”
“小子。”赖大爷道:“你的意思我懂,拿力气换饭吃,管他瞧得起,瞧不起呢!可是没那么简单,根本就没人要你,懂了吧!”
壮子讶然说道:“没人要我?赖大爷,为什么没人要我?”
“你想啊!”赖大爷道:“没钱的自己一家几口难能吃饱,他还养得起你这么一个人么,活儿只有自己干了,有钱的虽然不愿自己干活儿,可是他的命值钱,他的家也值钱,你没个亲人保,他不敢要你。”
壮子道:“赖大爷,您自己保我不行么?”
赖大爷一怔,旋即摇头笑道:“小子,你这是拿你赖大爷开心,我要能保你还说什么?
可惜‘藏龙沟’里人家头一个瞧不起,头一个,不敢沾的是我。”
壮子眉锋微皱道:“我没想到咱们这藏龙沟里,只这么几年的工夫,有这么大的变化……”淡然一笑道,接着说道:“那也没什么,此处不留我,自有留人处,大不了我是从外边儿回来,还到外边闯去,飞黄腾达这事我不敢想,但总不至于饿死在路边儿上。”
赖大爷拇指一竖道:“好小子,是骨气,对,咱们人穷志不穷,谁也不是天生的轻贱命,别让他们把咱们瞧扁了……”
微微一顿接问道:“只是,小子,这回你预备再上那儿闯去?”
壮子摇头说道:“还没有一定,走到那儿算那儿,外边儿的世界大得很,除了这藏龙沟,我不信没我小壮子的容身之处。”
赖大爷连连地点了头,道:“好!好!好!对!对!对!只要自己挺得住,争这口气,还怕在那个地方站不起来么,只是,壮子……”
迟疑了一下,没说话堆笑脸道:“出去了五年了,好不容易回来了,你不必再往外头跑,我给你找个去处,找个容身地儿,只要你愿意……”
壮子道:“赖大爷,您给我找个去处,找个容身地儿?”
赖大爷点了点头道:“不错,只不知道,你小子愿意不愿意?’壮子道:“您能不能先说说看。”
“行,怎么不行?”赖大爷一点头道:“是这样的,壮子,你赖大爷打一开始就没把你当外人看,这你是知道的……”
壮子道:“我知道,赖大爷,您跟芸姑待我都好,没把我当外人,我也把您这儿当成自己的家……”
“那就好!”赖大爷一点头道:“就因为这,我才敢说要给你找个去处,找个容身地儿的话,小子,你看得见,赖大爷人老了,年纪大了……”
“爹,我到厨房看看去,灶门儿忘关了……”
她没容赖大爷说话就走了。
赖大爷向着她那背影投过异样一瞥,收回目光道:“小子,你赖大爷除了偷鸡摸狗之外,别无一技之长,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更不会握笔杆儿,我不是天生的贼种,而是为了要吃这碗饭,可是我不能一辈子老干这不要本的买卖,不要本的一行,再说我年纪大了,筋骨硬了,手脚也不够灵活了,这可是逞能不得的……”
喘了一口气,接着说道:“你知道,干这一行是要冒风险的,一旦阵上失风,被人逮住,挨顿臭捧事小,吃官司事大,要是我只一个人,吃官司就吃官司,我不怕不在乎,可是我有这么一个没娘的女儿,一旦我吃了官司戴上枷锁,关进了牢笼里,芸姑怎么办,她靠谁,谁照顾她……”
壮子道:“赖大爷,您是该洗手了,就是您不说我也想劝您的,别的不提,藏龙沟的街坊邻居都变了,他们自命清高,也巴不得把您撵出藏龙沟去,那些吃公事饭的也常在这儿转,万一谁昧着良心告您一状,眼前就是麻烦……”
赖大爷点头说道:“这一点我想到了,今儿个你小于这一吓唬我,我还真怕那一天来个真的,我干这一行,吃这碗饭也有不少日子了,我不是有一个吃一个的人,我不能跟芸姑一辈子,得为她打算,所以这些年来,多少我剩了几个,都投在屋后那口枯井里,一年半载地还吃不空……”
抬手往后一指,道:“屋后共有三块地,一块种着青菜,一块种着高梁,另一块长满了杂草荒着,我没法动它,芸姑也是个姑娘家到底不能干重活儿,要是有个人进门,动动这三块地,加上我积有的那一点,三口吃喝就没多大问题,这样我就可以放心洗手,不出去冒风险,在家享享老福了!”
壮子道:“这倒是实情,也是个好主意。”
赖大爷道:“实情是实情,主意自也不错,只看有没有人愿意进我这门儿,有没有愿意要芸姑的。”
壮子道:“您的意思是说……”
赖大爷道:“我把芸姑托付给个人,把这个家,把这几块地交给个人。”
壮子笑道:“怎么会没人愿意?求还求不到的,像芸姑这么好的姑娘上那儿找去,会过日子,能吃苦……”
赖大爷一翻老眼,道:“真的么小子?”
壮子没多想,立即说道:“当然是真的,您的女儿您还不知道么?”
赖大爷一点头道:“我当然知道,我有这么个女儿,这辈子就算没白活,就算伸脚儿瞪眼咽了气,都会笑,只是,小子……”
两眼一凝,道:“别人我不放心,我也不要,我要你……”
壮子一怔道:“怎么,赖大爷,您说我……”
赖大爷道:“那你是当我是说谁?”
壮子脸红了红,道:“说了半天,原来……这就您给我找的去处,给我找个安身地儿么?”
“不错!小子。’懒大爷点点头说道:“这样你可以有个安身地儿,有个家,我嘛也有个人托付,两全其美,对咱们都好,不是么?”
壮子迟疑着道:“赖大爷,这太突然了,太仓促了些,我刚回来……”
“一点也不,小子!”赖大爷摇头道:“这种心我早就安下了,那时候眼见你们俩那么好,谁也少不了谁,我就觉得你跟芸姑是天造的一对,地设的一双,可是后来你小子走了,我既急又揪心,芸姑更一天到晚地哭,这半年多以来刚好一点,谁知你这小子又回来了,这不是缘么,不是老天爷的意思么?”
壮子静静的听,也在想对策,赖大爷说完了话,他沉默了片刻,然后才抬眼说道:“赖大爷,您这番好意我感激,像我,自小没爹没娘,到现在仍没混出了名堂,少碗饭吃,也没个安身地儿,您不但不嫌弃,反而把芸姑给我,这本来是求之不得的事,我应该受宠若惊,没什么话好说,只是,赖大爷,婚姻是一辈子的大事,您该先问问芸姑……”
“不用问。”赖大爷一摆手道:“傻小子,这还用问么,芸姑刚才在这儿坐的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走了,这你明白么!”
壮子道:“难不成她知道……”
赖大爷咧嘴笑笑说道:“我这个女儿不能说傻,只能说玲珑剔透,她一听我说人老了,上了年纪,就知道往下去我要说什么,姑娘家究竟脸皮儿嫩,所以她先避开了,你听见她说什么了么?”
壮子道:“没有,您是说……”
赖大爷嘿嘿一笑道:“姑娘家没说什么就是愿意,要她说不愿意,不是心里头的话,要她说愿意,脸皮儿又嫩,干脆来个什么都不说。”
壮子皱了眉,道:“赖大爷,当初我跟芸姑很好,那是在儿时,那时候究竟年纪还小,只知道要好,别的什么都不懂,也不会考虑别的,现在事隔多年,彼此都长大了,什么都懂了,考虑的也多了,想法看法,难免有所改变……”
赖大爷道:“小子,你是说你自己,还是说芸姑?”
壮子道:“赖大爷,事关芸姑的一生,这对她比对我重要。”
“好说。”赖大爷一点头道:“小子,这一趟你没白跑,果然跟以前不同了,说起话来简直像个有学问,有见识的读书人……”
一顿接道:“这你放心,我的女儿我知道,打从一开始到现在,她心里就只有你这小子,从没换个别人去,小子,姑娘家心里想的只有一样,要不她会为你掉泪,为你哭么?”
壮子眉锋又皱深了一分,道:“芸姑这番好意我感激……”
“小子!”赖大爷道:“你怎么张口感激,闭口感激,离不开这两个字儿,干什么这么生份哪?谁又要你感激了,只说一句就够了,愿意不愿意。”
壮子淡然一笑道:“赖大爷,话我刚才说过了,您该能相信我说的每一句都是发自内心的实话,绝没有半点虚假,能有芸姑这么一个妻子,该是我的福气,无如,赖大爷,我不能在藏龙沟久待,一时半会儿也不能成家,我更不敢让芸姑这么委曲地跟着我……”
赖大爷脸色变了一变,道:“小子,愿不愿意在你,我总不能勉强你,其实,你知道,我这么做是为了两全其美,你我都好。”
壮子道:“赖大爷,我知道,我又要说了,我感激。”
赖大爷道:“那就算,算我没说,就像你刚才说的,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以前都小,只知道两个人要好,从不会想到别的,现在不同了,长大了,成年了,想法,看法多少会有点改变的。”
赖大爷话里有话,壮子当然懂,他淡然一笑道:“赖大爷,壮子不是那种人,他要是变了的,他刚才就不会跑到您摊前去,更不会到您这儿来。”
赖大爷抓起碗一口气喝下了大半碗。放下碗,一抹嘴:“那是……对了,你刚才说什么,不能在藏龙沟久待?”
壮子道:“是的,赖大爷,我回来只是想看看自己的故乡,还有街坊邻居。”
赖大爷道:“你不是说怕没饭吃,没个安身地儿么?”
壮子缓笑一声道:“我没想到您会跟我提这件事,真的,赖大爷,我这趟回来,在咱们这‘藏龙沟’待不了两天就要走了……”
赖大爷道:“上那儿去,好像你已经有了打算么?”
壮子道:“去处倒没有,我不是说过么,走到那儿算那儿,外边世界大得很,总不会没个容身之处。”
赖大爷道:“既然这样,那你为什么非往外头跑不可……”
壮子道:“赖大爷,您是个多知多懂,见过世面的人,有道是:‘男子汉志在四方’我是个六尺昂藏须眉大丈夫,难道要一辈子困守在这‘藏龙沟’里种一辈子田,干一辈子粗活儿。”
赖大爷一点头道:“对,男子汉志在四方,一辈子围困在这小小的‘藏龙沟’里,是太委曲,是没出息,壮子,这一点我看错了你,你在外头这些年来,想必也见得不少,只是……”
目光一凝道:“你打算干什么去?求功名利禄?博个衣锦还乡,扬眉吐气,光祖宗,耀门楣,给你早死的爹娘争口气,为咱们这‘藏龙沟’增点光彩!”
壮子摇头说道:“那倒不是,人只要有大志,不一定非在功名利禄中不可。”
“吓了我一大跳!”赖大爷突然吁了一口气道:“对,这才是,咱们宁可没饭,没衣裳穿,饿死,冻死,甚至一辈子没出息,可不能往那个圈儿里钻,要知道,那可不是光耀祖宗的事,小子,你不是外人我才敢对你说这话,要我看那些个吃他们的饭的汉人,连我这偷鸡摸狗的鼠辈都不如。”
壮子两眼一睁奇光电闪,道:“赖大爷,您……”
赖大爷微一摇头道:“小子,你别看你赖大爷是个下九流的混世虫,像什么,叔爷介之雄,苏武,关夫子……多了,我小时候听人说过‘正气歌’推什么严将军,颜常山舌……这一类的人物我知道的还不少,明白么?”
壮子点头说道:“我明白,赖大爷,您让人敬佩,也该让一般所谓的有识之士羞煞,愧煞,藏龙沟有您这么一个人……”
赖大爷睁大了老眼,道:“真的么,小子。”
壮于正色点头道:“真的,赖大爷。”
赖大爷凝目良久,良久始道:“小子,我刚才听你说,一时半会还不敢成家!”
壮子道:“是的,赖大爷,这话我说过,也是实情。”
赖大爷道:“为什么,能说给你赖大爷听听么?”
壮子深深一眼,淡然笑道:“赖大爷,您不怕我委曲芸姑么?’赖大爷一摇头道:“小子,姜是老的辣,你赖大爷见过的不少,也不算个糊涂人,别瞒你赖大爷,不是实情。”
壮子笑笑说道:“这么说,您是在套我的话。”
赖大爷老脸一红道:“好小子,你这块嫩姜也不含糊,你越是这样,我就越觉得跟从前不同,也就越认定这几年你在外头一定有什么际遇。”
壮子道:“我不跟您说了么,我跟那位陪老人跟了几年……”
赖大爷道:“小子除非你把你赖大爷一家两口当外人……”
壮子道:“赖大爷,这是实情。”
赖大爷道:“这么说那瞎老头儿他是个正直的奇人。”
壮子淡然一笑道:“赖大爷,说准没错。”
壮子又道:“凡是这世界上有的,该懂,该会的,他都教给了我。”
赖大爷“哦!”地一声道:“老天爷,这么说他什么都懂,都会。”
壮子道:“其实他又何止懂,何止会而已!”
赖大爷睁大了老眼道:“他这么神么?”
壮子一点头道:“的确,赖大爷,他不该是人。”
赖大爷目光一凝,道:“小子,说太多你赖大爷不懂,简单的说,他到底教你什么?”
壮子道:“您要这么问,我只有这么说,安邦,定国。”
赖大爷玩味上来,忽地一睁老眼,道:“壮子,你是说文武都会。”
壮子点头说道:“是的,赖大爷。”
赖大爷笑道:“年轻的时候看戏,老听戏台上那些戏子说什么文可安邦,武可定国,没想到这一下倒用上了……”
话一顿凝目接问道:“小子,你说你学了武,会了武?”
壮子点头说道:“是的,赖大爷,我没把您这一家两口当外人……”
赖大爷道:“我明白,你放心,你赖大爷不会给你说出去的……”
顿了顿,道:“小子,我也在江湖上跑过,我听说江湖上分什么高手,庸手,江湖人的本事大小高低不同,你小子是……”
壮于淡然一笑道:“还不算是个庸手。”
赖大爷“哦!”地一声道:“这么说,你小子的本事很大?”
壮子摇头说道:“也不敢说很大,只能说还不算庸手。”
赖大爷迟疑了一下,道:“小子,能不能露一手,让你赖大爷开开眼界。”
壮子笑笑说道:“您不是外人,有什么不行的,您瞧着。”
话刚说完,他面前桌上的那个碗突然飞了起来,慢慢地向他嘴边靠去,壮子他就过去喝了一口,然后那个碗又慢慢地落回了桌上,他笑道:“怎么样,赖大爷,这一手不赖吧!”
赖大爷目光发直,两眼瞪得老大,嘴张着,好半天才憋出一句:“小……小子这……这叫……我……怎么瞧是戏法儿……”
壮子笑笑说道:“赖大爷,也可以这么说。”
赖大爷一怔,道:“也可以这么说?”
壮子道:“您不瞧这像戏法儿么?”
赖大爷道:“小子,这……这真是武?你真是跟那瞎老头子学么?”
壮子道:“是真的,赖大爷。”
赖大爷道:“好大的本事,我跑过江湖,见过的也不少,可从没见过这么神奇,这么玄的本事,世上竟会有这种人,不,不,那瞎老头子该是神,小子,他究竟是谁?”
壮子摇头说道:“说来您也许不信,我只知道他是个瞎老人,别的一无所知。”
赖大爷叫道:“你跟了他这么多年,会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壮子道:“我就知道您不信,可是这是实情。”
赖大爷道:“他姓什么,叫什么,那儿的人也不知道?”
壮子道:“我要知道这些,不就知道他是谁了么?”
赖大爷一怔点头道:“说得是,我都糊涂了,好小子,他住那儿你总知道吧?”
壮子道:“这个我知道,可是我不能说!”
赖大爷道:“不能说?为什么?”
壮子道:“他老人家曾经一再交待,不许我把他老人家的隐居处向任何人轻泄,赖大爷您要原谅。”
赖大爷的眉头皱了一下,道:“他是个奇人,他是个奇人,从这儿看他十足是个奇人,只是……对你赖大爷说……”
壮子道:“赖大爷,对您也不能,您问这干什么?”
赖大爷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道:“我也想求求他,他要是能收了我这个老徒弟,往后我干这没本的买卖吃这碗饭不就更容易了。”
壮子不由为之失笑,道:“赖大爷,这恐怕办不到。”
赖大爷道:“我也知道办不到,我那是那块料儿呀!他就是愿意教我,只怕我也学不会,学武得从年轻时候开始,像我,筋骨硬了,皮肉松了,又埋入了土半截还想往回走么……”
壮子忍不住又笑了。
赖大爷眉锋一皱,道:“小子,我明白了,你说你一时半会儿不敢成家,是不是你有什么事要干,怕有个家室之累,也怕连累别人?”
壮子神情微笑一震道:“赖大爷,凡涉足江湖的人,有几个能早成家的?”
赖大爷飞快地溜了他一眼,点头说道:“这倒也是,要在江湖上闯,是没办法早成家的,小子,你只有这点理由么?”
壮子忙道:“还有,赖大爷,我不能让芸姑这么委曲地跟着我。”
赖大爷道:“不要紧,这都好办,我代我这女儿做个主,等你怎么样?”
壮子神情一震,道:“赖大爷,您的好意我心领,也感激,只是我不敢让芸姑等我,因为我这一出去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来,也不知道是否还能够回来,耽误了芸姑的终身……”
赖大爷道:“你的意思我懂,小子,要是我们爷儿俩都不在乎呢?”
壮子道:“那我也不敢让芸姑等我,我愿意这样,只要我能回来,有回来的一天,我一定登门求亲,可是要在我没回来之前……”
赖大爷道:“芸姑要能找着更好的主儿,尽管嫁,对不?”
壮子毅然点点头道:“是的,赖大爷,我正是这意思。”
赖大爷点头说道:“好,就这么说,也就这么定了,你要能回来就上门求亲,在你回来之前,姜站要能找着更好的主儿,她就嫁她的,就这么说了,来,小子,咱们爷儿俩喝一杯。”
说着,他举了面前那碗酒。
壮子也拿起了饭碗,一口酒喝过,赖大爷放下了碗,拿起筷子吃了一口菜,然后抹抹嘴说道:“小子,你坐坐,我到后边儿瞧瞧芸姑去。”
他是说走就走,站起来奔向了后头。
壮子没来得及拦,他心知赖大爷必是到后头去告诉芸姑去了,他心里很不安,也觉得脸上有点烫!
赖大爷家后头另有一小间,那是厨房,从厨房往后走,另有一个门,正对着屋后那口枯井跟那三块地。
芸姑就站在后门口,怔怔地望着那三块地出神。
赖大爷到了她身后,叫了她一声。
芸姑没回头,却开口问道:“您怎么出来了?”
赖大爷道:“丫头你听见了?”
芸姑“嗯!”了一声道:“我全听见了。”
赖大爷道:“看见了么,他那一手儿?”
芸姑道:“看见了,他的所学不俗,在当世之中又算得一流好手,我没想到短短的五年中,他会有这种奇遇。”
赖大爷道:“那是必然的,我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我不说么,此子根骨绝佳,禀赋上上非池中之物,绝不会久困藏龙沟里,必有乘风云直上的一天。”
微一摇头接道:“唯一的遗憾就是我原以为他已握手掌心里,却不料被行家捷足先登夺了去,实在是让人……”
目光一凝道:“丫头,我觉得他的身法很熟,那手功夫有点像你二叔的小接引。”
芸姑霍地转回了身,瞪圆了凤目,道:“有点,您看像么?”
赖大爷一点头道:“有点可惜我没见着那瞎老人,唉!一晃多少年了,我跟你二叔他们自那年分散之后,别说谁见了谁了,谁连谁的讯息都没有,也不知道他们过得怎么样,有几个还活在这世上……”
芸姑截口说道:“爹,我二叔的两眼失了明么?”
赖大爷摇头说道:“不,当年分散的时候,你二叔的两眼还是好好儿的。”
芸姑道:“这就是了,那他怎么会是二叔……”
“难说,丫头!”赖大爷道:“多少年不见了,谁知道难变成什么样了?就拿我来说吧!我如今是藏龙沟没人瞧得起的下九流偷鸡摸狗鼠辈,谁知道我是…要有人把我说出去,谁也不会想到这偷鸡摸狗的下九流鼠辈赖大爷,会是当年的……”倏然改口说道:“丫头,别的都能变,唯有一身所学是变不了,他那手儿功夫,像极了你二叔的‘小接引’……”
芸姑道:“可惜他不知道那瞎老人是谁,姓什么叫什么。”
赖大爷道:“你以为他是真不知道么?”
芸姑点头说道:“我相信他是真不知道。”
赖大爷沉吟道:“我想他也不会,只是……他不肯说出那瞎老人住在那儿,要不然咱们也可以到那儿去瞧瞧那瞎老人去!”
芸姑摇头说道:“那倒不必,您只要在他身上多下点工夫……”
“不行。”赖大爷忙摇头说道:“这小子机警得很,万一我来个画虎不成,弄巧成拙,让他瞧破了咱们,那可就……”
芸姑道:“您也不必急,反正他走的是正路,您又何必管那么多。”
赖大爷点头说道:“你说得是,可是我只是急着找你二叔……”
芙姑道:“时候还没到,可要到了时候,您不必去求,定能见着二叔,要是时候还没到求也没用。”
赖大爷道:“话是不错,只是丫头你说咱们该怎么办?”
芸姑道:“这附近不是有几个地方好去么?您何不伸个手,想个办法让他进去试试。”
赖大爷脸色一整,道:“丫头,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要做嘛就得有把握,要不然就干脆别做,你连头都别动。”
芸姑刚要再说,赖大爷又截口说道:“这件事别再说了,刚才我跟他说你也听见了。”
芸姑脸一红,微微点头道:“我听见了。”
赖大爷道:“怎么样,你有什么意见?”
芸姑低低说道:“您做主就是了,我没有什么意见。”
赖大爷道:“真的,丫头!”
芸姑道:“真的,爹,我等他,我愿意。”
赖大爷摇头说道:“丫头,可没人勉强你?”
芸姑道:“我知道,爹,这种事应该用不着我多说,我在‘藏龙沟’碰见了他这么个人,又跟他那么好,这该是缘份?”
赖大爷微一摇头道:“我没想到……那时候你俩年纪那么小……也许你说的对,这是缘,这小于真要能风云直上了,只是,丫头,我看他对你……”
芸姑道:“爹,有些事不一定非挂在嘴上,或者行诸于色不可,他是个怎么样的人,难道您还不知道么?”
赖大爷道:“丫头,我是谁,你又是谁的女儿,我要是不知道他是个怎么样的人,这事儿会轮着他。”
芸姑道:“这就是了,那您还怀疑什么?”
赖大爷目光一凝,忽地笑了:“丫头,看来对相人一道,我这个爹还不如你…”
忽一凝神,道:“谁来了……”
芸姑道:“身手不差,怕是那个好邻居,好街坊……”
赖大爷一话没说,转身走了回去。
赖大爷刚到“厅堂”,壮子已经站了起来,望着外面道:“赖大爷,您有客人来了。”
赖大爷微微一怔道:“有客人?谁?谁会到我这儿来……”
他凝目往外看,可不是么,门外来个人已走近几丈内,那是个身材魁伟高大的老人,这老人看上去有五十多近六十,浓眉虎目,紫膛脸,挺慑人的。
衣着也够气派,蓝缎长袍,外罩团花黑马褂,裤腿扎着,左手里拿着一根旱烟袋,硬是湘妃竹的。
赖大爷刚讶然一句,便停住了。
“这是……”
那紫膛脸老人在门外停了步,只听他洪声问道:“这儿是罗老头儿家么?”
赖大爷返了出来,道:“您这位是……”
紫膛脸老人目光一凝,道:“这儿是罗老头儿家么?”
赖大爷忙道:“您没找错地儿,我就是罗老头儿……”
紫膛脸老人深深打量赖大爷一眼,道:“怎么,你就是罗老头儿?”
赖大爷点头陪笑道:“是的,是的,您这位是……”
紫膛脸老人道:“我姓秦,天威牧场来的!”
赖大爷“哦!”地一声,动容说道:“原来是‘天威牧场’来的秦爷,真是有眼无珠,不识泰山多问,失敬失敬,秦爷光临是……”
紫膛脸老人道:“好说,我能进去坐坐么。”
赖大爷一巴掌拍上后脑勺,窘笑说道:“瞧我,老糊涂了,欢迎都怕来不及,怎么说不能,您光临,我这几间破茅草房子增光不少,请进请进。”
他往后退了两步,让客进门路,哈腰摆身,恭敬让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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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三 章 “天威牧场”是“藏龙沟”,就是整个“热河”都算上是首屈一指的大牧场,场主专门跟附近几个蒙族做生意,家大业大,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在藏龙沟人堆里,那简直就是大财主,高不可攀。
“天威牧场”的人来“藏龙沟”,那是“藏龙沟”的大光彩,更难得是到了这众所周知,偷鸡摸狗下九流人物赖大爷的家。
这可是作梦也梦不到的事,要是传扬出去,那怕整个藏龙沟的人不对赖大爷刮目相看马上巴结。
难怪赖大爷这么恭恭敬敬,受宠若惊,唯恐不周了。
紫膛脸老人微一点头“嗯”了一声,龙行虎步,大刺刺地进了屋,赖大爷跟在后头忙叫道:“丫头,家里来了贵客了,再拿双筷子拿个碗出来,快。”
芸姑在后面应了一声,立即拿着筷子、碗走了出来。
赖大爷招了招手,道:“这位是‘天威牧场’来的秦爷,快过来见个礼。”
芸姑温顺地过来见了一礼。
紫膛脸老人凝望着芸姑问道:“罗老头,这是……”
赖大爷忙道:“我的女儿,您往后多照顾,没见过世面,您也别见笑。”
“好说!”紫膛脸老人道:“我可没想到你还有这么个好女儿。”
赖大爷陪上了笑脸,道:“您夸奖,您夸奖,生在我这个家里……嘿,只怕连您牧场里的使唤丫头都不如,您请坐,您请坐!”
紫膛脸老人没多说,径自坐了下去,坐定,他抬眼望向壮子,道:“罗老头儿,这个是……”
赖大爷忙道:“他也是藏龙沟的人,自小就没爹没娘,小时候常往我这儿跑,前两年出去混了一阵子,没混出个名堂,又回来了,刚回来。”
紫膛脸老人“哦!”地一声道:“你姓什么,叫什么?”
壮子陪着不安的笑道:“老人家,我叫壮子。”
紫膛脸老人微微一怔道:“壮子?”
赖大爷忙插嘴解释:“这是他的小名儿,这小子小时候能吃能喝,却壮得跟个牛似的,所以这儿的人都管他叫壮子……”
紫膛脸老人释然地点了点头道:“嗯,不错,委实长得很结实……”
收回目光望向了赖大爷,问道:“这么说,你今天是给客人接风。”
赖大爷忙道:“跟自己一家人一样,回来了喝喝酒,那敢叫什么接风,您可别见笑。”
“好说!”紫膛脸老人道:“是我打扰了。”
赖大爷道:“您这是那儿话,只怕求还求不到呢!真的,秦爷,您可不知道给我添多大光彩,从今后有得夸了,来,您喝口劣酒。”
抓起葫芦就要往碗里倒。
紫膛脸老人抬手一拦,道:“不客气,我不擅此道,也从来不沾唇。”
赖大爷拿着葫芦,有点窘道:“那您可别跟我客气,我……您是知道的,没什么孝敬……”
紫膛脸老人微一摇头道:“我说的是实话。”
赖大爷迟疑了一下,道:“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
把酒葫芦放回了桌上。
紫膛脸老人适时问道:“罗老头儿,你今天怎么没做生意。”
赖大爷道:“刚收摊儿,家里来了客人……”
紫膛脸老人“哦!”地一声道:“我说嘛,藏龙沟今天正热闹,也正是做生意的时候,你怎么会关着门儿躲在家里,让我找遍了藏龙沟,没见着你的摊儿。”
赖大爷呆了一呆,道:“怎么,秦爷,您找我。”
紫膛脸老人道:“我要不是找你,会到你这儿来了。”
赖大爷忙道:“说得是,说得是,我天生的笨嘴,不会说话,人也老糊涂了,您多包涵……您找我是……”
紫膛脸老人目光一凝,道:“罗老头儿,我听说你是个奇人。”
“旗人?”赖大爷忙摇头说道:“谁说的,您大半是听错了,我不在旗。”
紫膛脸老人道:“我说的是稀奇的奇。”
赖大爷啪地一声道:“原来您说的是……秦爷,那您更听错了,像我这么个乡巴老头儿,在这场地儿上混口饭吃,叫什么奇人,我可不敢当……”
紫膛脸老人道:“我说你是个奇人,是听说你有不少治病的偏方。”
赖大爷哦地一声道:“原来您是说……我说嘛,像我这么个人要算得上奇人,那这世界上就找不出奇人了,也能把奇人全气死……”
一顿接问道:“您……您是听谁说的?”
紫膛脸老人道:“附近几个蒙族里,你治好了不少怪病,有这回事儿么?”
赖大爷道:“有是有,不过那都是碰好的,我可不敢说是治好的……”
紫膛脸老人道:“你不用跟我客气,我是来求偏方的。”
赖大爷一怔,道:“怎么,您是来……我看您气色挺好啊!”
紫膛脸老人道:“我是很好,害病的根本就不是我。”
赖大爷“哎哟”一声道:“冒失,冒失,我真该死,您可别见怪……”
紫膛脸老人淡然一笑,道:“人吃五谷杂粮,难保百病不生,害个病是常事,难道说病就病了,真要这样那可成了金口玉言的神仙了,我没那么多忌讳。”
赖大爷忙道:“谢谢您,谢谢您,那是……”
紫膛脸老人道:“是我们场主的一匹爱马病了……”
赖大爷一怔,道:“怎么,是匹牲口?”
紫膛脸老人微一点头道:“不错,是匹牲口,你可别瞧不起这匹牲口,这匹牲口可不同于一般,提了来头大得很,身价比个人都高。”
赖大爷忙道:“这我知道,这我知道,您那牧场里的牲口都是千中选一,好得不能再好的,当然不同于一般牲口,只是……”
陪上一笑接道:“说这句话您可别见怪,您那牧场里行家多得是……”
“话是不错。”紫膛脸老人道:“只是牧场里人要能治好这匹马的话,我就不会跑到‘藏龙沟’来找你了,别人不说,就拿我来说吧!我懂马,也能相马,在我手下由奄奄一息而变为活蹦乱跳的马可说无数,而这回我就束手无束了……”
赖大爷道:“我知道,您这是抬举我,只是,秦爷,我根本不懂治病,连人都是碰好的,怎么敢治马……”
紫膛脸老人道:“你的意思是说,治人的手儿不能治马。”
赖大爷不安地笑道:“您别见怪,其实,这也是实情……”
紫膜脸老人道:“以我看,能治人,就能治马。”
赖大爷道:“秦爷,这,这不是一回事儿……”
紫膛脸老人道:“罗老头儿,别让我白跑一趟,回去无法向场主回命。”
赖大爷忙道:“那我怎么敢?天胆也不敢让您白跑一趟,只是,只是……"勉强笑了笑道:“您知道,场主的这匹爱马贵重,身价比个人都高,我又没什么把握,万一没治好反而治坏了,那……那……’
紫膛脸老人道:“你的意思,我懂你怕赔不起,可是。”
赖大爷强笑道:“秦爷,您瞧我这个家,就连我们爷儿俩都赔进去……”
紫膛脸老人微微一笑,道:“这个你放心,场主说过,不要你赔,你尽管放心大胆去为他的爱马治病,治好了自当致酬,治不好那是它该死,反正它等于是没救了。”
赖大爷道:“真的么,秦爷。”
紫膛脸老人道:“对你,难道场主还会说话不算了?”
赖大爷道:“不敢,不敢,只是,秦爷,您既然来了,那是抬举我,赏我面子,我不敢不去,不过话我要说在前头,拿治人的方儿治马,我可没把握……”
紫膛脸老人道:“我知道,你只管尽心尽力就是。”
赖大爷道:“那是当然,您抬举我,看得起我,我感激都怕来不及,当然也要您在场主面前能有个交待……”
一顿接问道:“秦爷,这匹牲口是怎么了?”
紫膛脸老人摇头说道:“也不知道这牲口是怎么了,打三天前它就不吃不喝,躺在那儿不动,而且还很暴燥,人根本不能近……”
赖大爷皱着眉头沉吟说道:“我得去看看,秦爷,我医过人,没医过马,光这么听我也不知道它是害了什么病,我得去看看。”
紫膛脸老人道:“那是应该的,还用说么,不过我不急……”
拿眼一扫壮子,道:“你有客人在,我可以先走一步,只要你今天晚上能赶到牧场去就行,你知道去牧场怎么个走法么?”
这紫膛脸老人会做人,这么一来赖大爷还怎好照顾客人。
果然,赖大爷立即接口说道:“不,秦爷,救命如救火,它虽是个牲口,可也是活生生的一条命,我这就跟您去,壮子也去。”
紫膛脸老人微愕说道:“怎么,他也去?”
赖大爷道:“他跟去好,还可以帮我个忙。”
紫膜脸老人脸上有了笑意一点道:“那好,我不坐了,咱们说走就走。”
站起来从袖子里摸出一锭金子放在桌上。
赖大爷一怔忙道:“秦爷,您这是干什么。”
紫膛脸老人道:“这是场主的一点意思,您先拿着只要治好了他的爱马,场主另有重酬,包管够你吃喝大半辈子的。”
赖大爷“哎哟!”一声,双手连摇道:“这我可不能接受,请您收回去,有道是‘无功不受禄’等我治好了那匹马,再赏给我几个也不迟……”
紫膛脸老人笑道:“你就是治不好那匹马,这锭金子我也不会要回去的。”
赖大爷道:“这个我知道,只是……”
紫膛脸老人一摆手道:“别多说了,我既然拿出了手,就绝没再收回去的道理,别在你这儿让我破例,你要收拾什么吗?”
赖大爷没答话,拿眼睛瞅着桌上那锭金子,迟疑着道:“秦爷,这……这是官……”
那紫膛脸老人微微笑道:“不错,是官宝,还是京里荣丰银楼代铸的,不过没关系,你尽管用,也可以随便找一家钱庄兑现,到时候只要说声是天威牧场给的就行了。”
“那……那我只好收下了,您先请外边儿等等,我收拾收拾,招呼一声丫头看家就走。”
紫膛脸老人没说话,迈步走了出去。
眼见紫膛脸老人出了门,壮子立即拉过赖大爷低低说道:“赖大爷,您让我跟去干什么来着?”
赖大爷两眼一翻道:“趁机会见见世面,开开眼界不好?小子,你可别不知福,多少人想进去瞧瞧还求不到呢?”
壮子没多说,目光落在那锭金子上,道:“无威牧场怎么用的是官宝。”
赖大爷不在意地应道:“那谁知道,有八成儿是官家开的,再不就准跟官家有关系,小子,别管他这么多了,没听人说么,尽管放心大胆用,不会出纰漏的,这一下咱们发财了……”
“发财了?”壮子道:“您能治好人家的马么?”
赖大爷咧嘴一笑道:“准好,我敢打包票,他算是找对了人,你瞧着吧!”
一头钻进了里间,再出来时,腰间多了个小布包。
壮子道:“赖大爷,我怎么不知道您会……”
赖大爷翻了他一眼,道:“连拉屎都得让你知道么,人家在外头等咱们呢!让人等太久那是失礼,跟我走吧!”
伸手握住了壮子,接着吆喝了一声。
“丫头,我跟壮子出去了,小心看家呀!”
芸姑在里头答应了一声,没出来。
到了外头,紫膛脸老人一眼,就瞅见赖大爷腰里塞着的那个小布包,他当即笑问道:
“罗老头儿,这是……”
赖大爷窘笑说道:“不管法儿灵不灵,总得像回事儿,这是些用的玩艺儿。”
紫膛脸老人没再问,笑了笑径自先走了。
紫膛脸老人在前,赖大爷和壮子跟在后头。
转眼工夫下了山坡,山坡下停着三匹马,两个壮汉,敢情这紫膛脸老人是骑着马,带着人来的。
紫膛脸老人一到,两名壮汉立即迎前恭谨躬身施礼。
紫膛脸老人看也没看他俩一眼,回过头来问道:“罗老头儿,你两个能骑马么?”
赖大爷忙道:“勉强,勉强,年轻时候骑过,只是那些牲口只比狗大一点,可没这么高大。”
紫膛脸老人笑了,转过去一拍手道:“你两个骑一匹,腾出一匹来给他两个代步。”
一名壮汉答应一声,立即拉过一匹马来交给了赖大爷。
赖大爷没接,窘笑说道:“麻烦你先拉着点儿。”
转过头来向壮子道:“小子,扶我一把。”
他一手抓上马鞍,一脚踩上了橙子,壮子在身后,两手叉着他的腰,把他扶了上来。
赖大爷颤巍巍地上了鞍,还心惊肉跳地道:“小子轻点儿,摔下去不是玩儿的,这要是一下栽下去,轻嘛得躺上几个月,重一点就要命了,你也小心。”
壮子嘴里答应着,要往上爬,紫膛脸老人伸手拦住了他道:“你怎么样?”
壮子红着脸窘迫地道:“没骑过。”
紫膛脸老人皱眉说道:“算了,改改办法吧!别耽误了赶路。’转向两名壮汉道:“你两个先上马,一个带一个。”
话落,他翻身上马,抖缰先走了。
后面两骑一个带一个,赖大爷在人身后靠得紧紧的,两只手围抱着人的腰,勒得人憋气,生似怕人跑了。
壮子究竟年轻些,脸上并没带出什么,可是他两臂用的劲儿也不小,弄得那两个壮汉直皱眉。
壮子回来的时候是晌午,现在日头已经偏西快下山了。
饶是如此,藏龙沟里的热闹仍然不减,这一下全瞧见了,赖大爷骑着马,跟天威牧场的人走了。
简直震动藏龙沟,那一双双的目光,有多少羡慕,有多少嫉妒,看来赖大爷这位人物要抖,从此要抖起来了。
天威牧场离藏龙沟没多远,就座落在小凌河边儿上,南边儿是“喀喇沁左翼旗”,有水有草,这是开牧场的先决条件。
其实“天威牧场”所在的这块儿,说起来应该是属于“喀喇沁左翼旗”的,可是不知为什么成了“无威牧场”的。
地不但成了“天威牧场”的,而且居然跟这个蒙旗还井河不犯,相安无事,也许“天威牧场”的场主花了大堆的银子买下了这块地,再不就是生意上往来,彼此处得好。
日头下山,暮霭初垂的时候,赖大爷跟壮子到了“无威牧场”,一大片无垠的草原上,围着木栅,木栅婉蜒曲折,一直延伸到远处看不见。
大路上一个高大的木栅门,横着四个大字:“天威牧场”。
栅门上两盏大灯已经点上了,十余丈方圆内光同白昼。
从栅门往两边看,木栅上隔几丈便是一盏风灯,由大而渐小,到了远处成了一点,一圈,却数不清。
这时候草原上有不少飞驰健骑,来往成群的牛羊跟马匹之间,吆喝声此起彼落,赶着它们向中央集中。
中央另有一处大围极,成品字形共有三个,牛,羊,马到这儿就全被分开了,各进各的。
三个大围槛旁边,座落着黑压压一大片房子全是一根根的巨木钉成的,既结实又壮粗。
这片木屋距栅门还有一大段路,一点点的灯光,也难数清。
紫膛脸老人一马当先,直驰栅门口,只听栅门里有人叫了一声:“秦总管回来了,开门。”
栅门开了,几名壮汉恭谨施扎,紫膛脸老人看也没看他们一眼便策马驰了进去。赖大爷跟壮子被人带着,随后进入了牧场,守门的那几个壮汉见这两位的害怕样子,先是一怔,继而都笑了。
没多大工夫,五人三骑到了那片木屋前,看清楚了,四四方方的一圈,跟个四合院儿一样,进出这一圈木屋,另有一处大门,大门两旁有两间向外的木屋,其余的都面向里背向外,仔细点点不下二十多间。
紫膛脸老人下了马,大门两旁木屋里走出几个身手矫健的汉子,唯恐稍迟地迎前接过了缰绳。
紫膛脸老人回过身来道:“你两个在这儿等等,我进去禀报场主一声去。”
说完了话,他走进了那大门里。
壮子跟赖大爷下了马,尤其赖大爷,还是有点心惊胆战地,脚着了地他才吁了一口大气,抹了抹汗道:“可没把我吓死。”
那名壮汉冷冷说道:“可没把我憋死。”
赖大爷一怔,旋即他笑了,冲人直道歉。
那壮汉道:“算了,也只有这么一回,下回杀了我,我也不去了,要再有一回,我非被活生生地勒死不可。”拉着马走开了。
另外几个壮汉全笑了,有一个多事的问道:“喂,老头儿,你们那儿来的。”
赖大爷忙道:“藏龙沟来的。”
那人“哦!”地一声道:“到我们牧场来干什么?”
赖大爷道:“来给你们场主的马治病的。”
那人又“哦!”了一声,笑道:“真瞧不出啊!你还会给马治病,不含糊,这真叫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用斗量……”两眼一扫壮子道:“这小子是你的什么人?”
壮子像没听见,赖大爷却道:“他呀!他是我的徒弟。”
那人道:“哎哟!真是啊,瞧不出你还有这么挺好的一个徒弟,留神点儿呀!老头儿,那匹畜生已经伤了好几个人了,你上了年纪,你这个徒弟才二十多……”
只听另一个轻叱道:“闭嘴巴!总管出来了。”
“总管”两个字似乎十分慑人,那壮汉连忙闭上了嘴。
果然,那紫膛脸老人出来了,可是他没往外走,站在门里向赖大爷跟壮子招了招手道:
“罗老头儿,你两个进来吧!”
赖大爷答应一声,一招壮子道:“快,小子,秦爷叫咱们。”一前一后走了过去。
进了这个门再看,中间院子挺大,没一根草,地上铺的全是一块块平坦的大石板,干净得很。
房子门两旁向里各一间,敢情跟外间那两间是一半一半,两边各六间,对面一排三间,面子一大。
正中大的那间灯火通明,像是厅堂可以看得见,那一件件的摆设都十分考究,十分名贵。
的确,这位“大威牧场”的场主,是位远近皆知的大财主。
紫膛脸老人带着赖大爷跟壮子刚到院子里,对面堂屋里灯光闪动,一前四后地走出五个人来。
这五个人,走在前面的一个,是个清瘦的老人,长眉细目,一双目光森寒逼人,步履十分稳健。
他只穿着一件袍子,看上去很朴素,还不如这紫膛脸老人穿着讲究,两手在后头背着,气度却远较紫膛脸老人慑人。
他身后那四个,清一色的中年大汉,穿着全是裤褂。打扮十分轻便俐落,一看就知道全是练家于,而且还不是庸手。
紫膛脸老人上前微一欠身哈:“场主,罗老头儿来了。”
赖大爷没等招呼便急步上前哈了腰:“小老儿见过场主。”
清瘦老者一抬手,含笑说道:“不敢当,你是上了年纪的人,别跟我客气。”
挺和气的。随即,他一双目光落在壮子脸上,道:“罗老哥,这位年轻人是……”
赖大爷回身招手道:“壮子,还不快……”
壮子应声上前微一欠身道:“壮子给场主见礼。”
赖大爷在一旁忙道:“场主,这是我的半个女婿,原也是藏龙沟的人,今天刚从外头回来,出去混了没混整齐,您别见笑。”
清瘦老人哦地一声笑道:“原来是罗老哥未来的乘龙快婿,嗯,不错,你罗老哥有眼光,你这位未来的姑爷不凡,不凡。”
赖大爷忙道:“您夸奖,他能到您这牧场来,而且能见着您,这才是他的福气,要真不凡,大概就在这儿了。”
清瘦老人微微一笑道:“罗老哥会说话,请过来看看我的马吧!”
转身往后行去……
绕过了那堂屋左边那间小屋,有一座马厩座落在这“四合院”的一角,站在外面,看不见有马匹,走近些看,就可看见一匹枣红色的健马倒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马厩里点着灯,可以看得很清楚。
清瘦老人,指着马厩里的那匹枣红健马道:“罗老哥请看,就是这匹。”
赖大爷点了点头道:“这是匹枣骝!”
清瘦老人,微一点头道:“是的,罗老哥好眼力,这儿原来还有两匹异种良驹,自这匹马得了病后,我怕它染上别的马;所以就把马匹移往别处了。”
赖大爷道:“场主,您这匹坐骑,是怎么得病了。”
清瘦老人,摇头说道:“不知道,前两天我骑着它出去了一趟,第二天它就躺在马厩里不吃不喝,而且连我都不让近。”
赖大爷道:“它暴燥得很么。”
清瘦老人道:“不瞒罗大哥说,我这牧场里的弟兄已经被它伤了好几个,他们都是驯马的能手,再劣的马到了他们手里也会驯服,唯独这畜生……”
摇摇头,住口不言。
赖大爷眉锋微皱,道:“这倒是麻烦……场主,有几句话我得先向您……”
清瘦老人含笑截口,道:“罗老哥不用说了,我这位总管已经对我说得很清楚了,罗老哥能医人,医马还是首次,也没有把握,是不是。”
赖大爷点点头说道:“是的,场主,这是实情。”
清瘦老人微微一笑道:“不要紧,只请罗老哥放心大胆,尽心尽力,真要医不好它,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不会见怪的,也不该见怪。”
赖大爷道:“我先谢谢场主……”
望了望马厩里那匹枣骤道:“场主,我想过去看看。”
清瘦老人向身后一招手,道:“你四个先进去按住它。”
他身后那四名大汉,应声便要进马厩去。
赖大爷一招手,道:“别,场主,病中的牲口跟人一样,最怕惊扰,越多人越糟,最好能让它昏睡……”
目光一转,接问道:“场主,那位身上带有迷药……”
清瘦老人微微一笑,摇头说道:“罗老哥,开牧场的不是江湖人,不用这种东西。”
赖大爷眉锋一皱道:“那就麻烦了,进去几个人,固然能制住它,可是也会惊吓了它,这对它的病可不大好……”
紫膛脸老人突然说道:“场主,牧场里的弟兄们,也有过去在江湖上待过的,我去问问他们谁还有这种东西。”
清瘦老人微一点头道:“也好,别的没办法,你去试试看吧!”
紫膛脸老人施礼而去,有顷,步履响动,他匆匆地走了回来,手里拿着个小瓷瓶。
“场主,总管找到了一瓶。”
清瘦老人两眼微睁,道:“那儿找来的。”
紫膛脸老人道:“赵松那儿要来的,我好费了老半天口舌。”
清瘦老人双眉微耸,道:“记住,明天转告弟兄们,身上还藏有这东西的,一律交出来焚毁,如有人藏匿不报,查出来按场规论处。”
紫膛脸老人应了一声,双手递上那瓶迷药。
清瘦老人又接道:“给罗老哥。”
紫膛脸老人当即转手递向赖大爷。
赖大爷也没接,摇头说道:“用这法儿我不行,还是诸位之中那一位来吧!”
清瘦老人脸上刚掠起一丝讲异神色,赖大爷接着说道:“用这法儿非得会武的才行,先想办法让它张张嘴,然后把迷药像打暗器似的打进它的嘴里去……”
清瘦老人释然地点头笑道:“罗老哥会出主意,除了这办法,简直就没有第二个办法可行,铁云,你进去晃一晃,引它张开嘴。”
他身后四名大汉中应名走出一名。
清瘦老人转向紫膛脸老人又遭:“天祥,你准备好,这事儿交给你了。”
紫膛脸老人秦天祥答应了一声,立即拔开瓶塞,倒出两颗豆般大小,色呈赤红的药丸托在掌中。
适时,那叫铁云的大汉已经开了马厩门行了进去。
只听清瘦老人一声轻喝:“铁云,小心!”
他话声才落,那匹枣骝忽然翻身站起,昂首一声长嘶,两只前蹄掀起,掌中两颗药丸化为赤红一线,一闪而进入那匹枣骝的嘴里。
赖大爷拍手轻叹道:“大爷,好准,秦爷好大的本事。”
这时候大汉铁云已退出马厩,关上了门走了回来。
赖大爷又道:“现在只等迷药化散了。”
那匹枣骝昂首站在马厩里,向着厩外众人怒目而规,看神态,的确是神骏异常,算得上是罕见的良驹。
秦天祥道:“只怕用不了一刻工夫,它就要躺下了。”
说话间那匹枣骝掉头向里又卧了下去。
赖大爷笑道:“差不多了,这个玩艺儿还真管用。”
又等了片刻,那匹枣骝没动静了,赖大爷一声“行了”,转过头去望着身后的壮子道:
“走,小子,跟大爷进去打个下手。”
说完了话,他自己就要往里走。
清瘦老人抬手拦住了他,道:“慢点儿,罗老哥。”
一摆手道:“铁云,进去试试去。”
铁云应声进了马厩,他身手不凡,可也小心翼翼,步子迈得非常轻缓,准备随时应变。
他进了马厩,那匹枣骝没见动静,再近些,它仍躺在那儿一动未动,铁云一直走到它身侧,它躺在那儿就跟死了一样,一动没见动。
清瘦老人微笑道:“行了,罗老哥,你请进去吧!”
赖大爷道:“真谢谢场主了,让这位铁爷替我冒险……”
说着,他带着壮子进了马厩,到了那匹枣骝身边,赖大爷往下一蹲,先伸手摸了摸那枣骝一身既密又细的毛,然后扯了扯马鬃,不由叹道:“好骏的马,这辈子我还是头一回见着。”
抬眼接道:“壮子,过去把它的嘴扳开。”
壮子应声走了过去,弯下腰,伸两手扣住那匹枣骝的上下颏,轻易地把马嘴扳了开来。
只听清瘦老人在马厩外喝了一声。
“好膂力。”
赖大爷回过头去笑道:“这小子别的不行,就是身子壮,劲儿大。”
回过头去就近马嘴端详了一阵,然后点头说道:“行了,松手吧!”
壮子松了手,直了直腰。
赖大爷又在马肚上按了按,最后翻开那匹枣骝的两眼看了看,这才直起了腰,站了起来。
清瘦老人忙问道:“怎么样,罗老哥,是什么毛病?”
赖大爷沉默了一下,抬眼说道:“说句话场主您也许不信,以我看您这匹枣骝没毛病。”
清瘦老人微微一怔,道:“怎么说,没毛病。”
赖大爷道:“是的,场主,您这匹枣骝没毛病。”
清瘦老人两眼微睁,讶然说道:“那它好好的怎么会不吃不喝,脾气那么暴燥,连我都不让近呢?”
赖大爷微微一笑,转身走出马厩,壮子也跟了出来,赖大爷到了清瘦老人面前,一抬眼,笑问道:“场主,您这匹枣骝配过没有。”
清瘦老人道:“还没有,这匹马是异种,不容易找到合适的牝马,前些日子好不容易找到一匹,却又让一位朋友骑走了。”
顿了顿,接问道:“罗老哥的意思是说毛病出在这儿。”
赖大爷点头笑道:“场主,毛病就在这儿了,您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让您那位朋友把那匹牝马骑走,别看它是畜生,通灵的畜生跟人一样,它害了相思病了。”
清瘦老人失笑说道:“罗老哥真会说笑。”
赖大爷正色说道:“场主,这不是说笑,是实话。”
清瘦老人敛去笑容,道:“那么,以罗老哥看该怎么办?”
赖大爷道:“场主知道,这心病还须心药医,别的一点办法没有……”
清瘦老人道:“既然这样,那我只好找匹牝马给它配一配了。”
赖大爷道:“您这牧场里头自然是牝马很多,怕的是随便找一匹恐怕不行。”
清瘦老人眉锋一皱道:“罗老哥的意思是说,非得把那匹找回来不行么?”
赖大爷道:“恐怕不行,我说过通灵的畜生跟人一样,它也不会随便乱配的,不过您可以在牧场里找匹牝马试试看,行了最好,真要不行只有把那一匹找回来了。”
清瘦老人皱着眉点头说道:“说得是,也只有这样了……”
回身摆手,道:“柳青,你去叫他们选匹牝马来。”
四名大汉中,那稍为白净一点的一名应声而去。
没多大工夫,柳青回来了,身后跟着一名壮汉,手里牵着一匹通身漆黑发亮的高头骏马。
柳青近前一哈腰,道:“您看看合意不合意。”
清瘦老人刚把一双眼打量上那匹黑马,那匹黑马一声长嘶,惊慌地往后便退,像是看见了什么。
那壮汉吓了一跳,死拉活扯地才好不容易拉住那匹黑马。
也许是黑马的这声长嘶,马厩里那匹枣骝有了动静,摆摆头,踢踢腿,不稳地翻身站了起来。
这一站不要紧,那匹黑马又一声长嘶,又惊慌地往后直退。
这一回那壮汉硬是拉不住它,还是秦天样过去伸手帮忙,一把扣住那匹黑马的辔头才把它制住。
赖大爷叹道:“看来您这匹枣骝的确不凡,别的牲口都怕它。”
清瘦老人难掩心中高兴,一摆手,喝道:“去两个帮个忙把它推进去。”
铁云、柳青走了过去,秦天样跟那壮汉在前头拉,铁云跟柳青在后头推,好不容易总算把那匹马弄到了马厩门口。
可是到了马厩门口,那匹黑马说什么也不肯再往里走了,一直踢弹嘶叫,任凭那四个死拉活推,就是没办法动它半步。
清瘦老人双眉一扬,道:“穆桐、李化,你两个……”
“别,场主。”赖大爷一招手,道:“让壮子帮个忙去……”
转过头去道:“小子,别瞧着不过去,伸把手去。”
壮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走了过去道:“麻烦那位把门开开。”
那壮汉腾出一只手拉开了门。
壮子回头过去,冲铁云跟柳青道:“二位请让让。”
铁云跟柳青疑惑地望了望壮子,然后收手退向一旁,那意思似乎是说我两个都不行,你小子行了。
壮子没理会,伸两手按在马后,突然一声轻喝:“放手。”
他往前一推,那匹黑马立脚不稳,一下子冲进了马厩,秦天祥连忙松了手,那名壮汉松手松得慢一点,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没被带进马厩去。
清瘦老人两眼一睁,倏现异采,喝道:“好一身神力,为我生平仅见……”
他这里话声未落,马厩里声势吓久,那匹枣骝向着那匹黑马猛踢狂咬,逼得那匹黑马没处躲。
赖大爷眉锋一皱道:“场主,看来不行……”
清瘦老人挥手沉喝道:“开门。”
那壮汉惊魂甫定,闻言忙拉开了门。
开门处,那匹黑马一溜烟般冲了出去,那壮汉生怕那匹枣骝跟出来,忙又把门关上了。
清瘦老人向着那壮汉一摆手,道:“你去吧!没你的事了,让它定定神再把它赶回去。”
那壮汉应声飞步而去。
壮汉走了,清瘦老人皱着眉沉默了。
赖大爷道:“场主,看来您只有把那一匹找回来了……”
清瘦老人转眼望向秦天祥,道:“天祥,拿我信物,找个人到承德去一趟,快去快回!”
秦天祥恭应一声走了。
赖大爷道:“怎么,场主,您那位朋友上‘承德’去了。”
清瘦老人漫应一声道:“希望他别再上别处去……”
目光一凝,道:“罗老哥,谢谢你跑这一趟,请跟我到堂屋坐坐,我有一点小意思……”
赖大爷忙道:“别,场主,您这匹马还没算好,等它好了您再赏我几个不迟,其实您这匹马根本就没毛病……”
清瘦老人摇头说道:“话不是这么说,错非罗老哥你看出它害的啥病,我这‘天威’牧场里的人,还是救不了它。”
赖大爷道:“您要这么说,那就等它的心病好了之后……”
清瘦老人微一摇头,含笑说道:“不必,早谢晚谢总是要谢,还不是一样,请跟我来。”他转身就走。
赖大爷忙道:“场主,您请慢一点,我的事儿还没了。”
清瘦老人回过身来道:“罗老哥还有什么事?”
赖大爷道:“您这匹枣骝要是等那匹马来了之后,就这么让它配,配完之后它的毛病虽然好了,只怕您这匹枣骝也完了。”
清瘦老人忙道:“怎么,罗老哥。”
赖大爷笑笑说道:“场主,您是个明白人,这就跟黄河一样,一连下了好几个月的倾盆大雨,只有那地方决了个口……”
清瘦老人两眼一睁,道:“我明白了,真的么,罗老哥。”
赖大爷道:“您想想看,咱们人不也这样么。”
清瘦老人眉锋微皱,点头说道:“不错,是理,那怎么办……”
赖大爷道:“我既然想到了,这一层,就自然有办法,我这里有帖方儿,诸位派个人照方儿抓药,回来煎好,一天给它灌几次。”
清瘦老人神情一松,道:“那容易,你请把方儿给我,我这就派人去抓药……”
赖大爷道:“场主,可是有一点,我得把壮子留在这儿……”
壮子听得一怔,刚要说话。
那清瘦老人已然笑道:“噢,有事儿么。”
赖大爷道:“别人恐怕不行,煎药得他煎,灌药得他灌。”
清瘦老人笑道:“麻烦令婿了,我毋任欢迎,我这儿不怕多个人吃饭,你请放心,我会把你这位未来的乘龙快婿待若上宾的。”
赖大爷忙道:“谢谢您,您可别太麻烦,也别太照顾他,他在‘藏龙沟’待着也是吃闲饭,您只要每天给他饭吃就行了。”
清瘦老人道:“假如罗老哥愿意我可长年管他吃喝穿住。”
赖大爷目光一凝,道:“您的意思是……”
清瘦老人道:“我很喜欢你这位未来的乘龙快婿,尤其喜欢他那身神力,要是你那儿用不着他,我想留他在牧场里练练。”
赖大爷老眼一睁,惊喜道:“真的么,场主。”
清瘦老人含笑说道:“我还会跟罗老哥开玩笑了。”
赖大爷大喜,忙道:“那真是太好了,那真是太好了,谢谢您,场主,谢谢您,您看得起,抬举我,也是他的福份,别人求还求不到的事,我怎么会不愿意,场主,我这儿给您磕头了。”
他还是说磕就磕,两腿一曲,就要往下跪。
清瘦老人伸手架住了他,道:“罗老哥,你是上了年纪的人,我怎么敢受你这一礼,再说我管他吃喝穿住,他给我干活儿,卖力气,彼此扯平,谁也不谢谁,谁也不欠推,罗老哥还谢个什么。”
赖大爷激动地道:“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
回过头去一使眼色,道:“肚子,还不快过来谢谢场主。”
壮子本就像丈二的金刚,瞧他这眼色,不但没明白,反而更胡涂,但是他还是上前施了一礼,谢了一声。
清瘦老人很高兴地笑道:“壮子,好好儿干,我不会亏待你的,就这么说定了,壮子留在这儿,罗老哥请跟我来吧!”他拉着赖大爷要走。
赖大爷忙道:“场主,您先请一步,我要交待壮子几句……”
清瘦老人倏然一笑道:“该,这是人之常情,那么我先堂屋候驾了。”带着铁云四个走了。
清瘦老人走了,壮子立即埋怨上了赖大爷:“赖大爷,您这是什么意思,您明知道我不能留在这儿……”
“谁说的?”赖大爷咧嘴一笑道:“小子,先别发火儿,慢慢听你赖大爷说,你赖大爷可是为你好,你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话锋忽地一转,道:“小子,听我说,煎药,灌药都不难,对上两碗水,煎剩一碗药,一帖煎三回,一天灌三回……”
壮子道:“我可以在这儿待一两天,可是我不能……”
赖大爷老眼一瞪,道:“小子,你听我把话说完好不。”
壮子没奈何,只得说道:“好,好,您说,您说。”
赖大爷哼了一声道:“你小子如今是我的半个女婿,还敢不听我的……”
壮子眉锋为之一皱,赖大爷立即说道:“怎么,你不承认,难道不是。”
壮子忙道:“我没说不是。”
赖大爷道:“那就好,那就得听我的,人家这牧场有多大,远近闻名的大牧场,别人巴结还巴结不上呢!你能被人家收用,今后不愁吃喝穿住,难道还不愿意。”
壮子道:“您是知道的,我要出去闯江湖,不愿寄人篱下。”
赖大爷道:“你小子好胡涂,瞧人家,那一个没有大本事,真功夫,在江湖上的名头还会小得了,只要你在这‘天威牧场’沉稳了,还怕在江湖上出不了名。”
壮子道:“我不求出名,我只求……总之您不知道,我不能留在这儿。”
赖大爷道:“小子,你可气死我,忘了,‘天威牧场’里用的是官宝。”
壮子心头一震,但他装胡涂地,道:“用官宝怎么,我可不稀罕什么……”
赖大爷道:“你不稀罕,你再听我说,你可知道这匹畜生害的是什么病么?”
壮子道:“您不是说了么,它害的是心病。”
“心病。”赖大爷道:“谁说的,小子,告诉你吧!这畜生是中了毒。”
壮子一怔,道:“怎么,它……它是中毒了。”
赖大爷“嗯”了一声,点头道:“不错,这畜生是中了毒,如果我没猜错,决不是有人跟这畜生过不去,想要它的命,而是有人想要这场主的命……”
壮子讶然道:“有人要场主的命,这话怎么说?”
“怎么说。”赖大爷道:“就这么说,有人想不着痕迹地害这位场主,别处他没办法下手,所以脑筋动在这匹马身上,他给这马吃一种慢性毒药,日久之后这马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内里却会发疯,人往上一骑,你说吧!会有什么后果。”
壮子睁大了两眼道:“真的,赖大爷。”
赖大爷道:“你赖大爷还会骗你不成。”
壮子道:“刚才您为什么不说?”
赖大爷道:“刚才我为什么要说,只要把这件事抖开了,‘天威牧场’非闹事儿不可,那位场主能饶得了那人,怕不立即会查个水落石出,这么一来,我岂不是坏了人的好事,要了人命了么。”
壮子道:“这么说,您是见死不救。”
赖大爷道:“谁说的,我不是要给这畜生吃解药么?”
壮于一怔,道:“怎么,您那帖方儿不是让它……”
赖大爷摇头微笑道:“我刚才说的全是信口扯谈,反正别人也看不出来,我要救这匹马,让你留在天威牧场才是真的。”
壮子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小子,有什么关系。”赖大爷咧嘴一笑道:“关系大着哪!我三番二次地让你显力气,就是为引起那位场主的注意,如今他不但注意了,而且主动地要把你留在天威牧场,这在我就成一事儿了,另一事儿……”
一指那匹枣骝,道:“我要你暗地里去查这畜生中毒的事儿,看看是谁干的,马是场主的爱马,马厩又在场主住处后头,只是那能接近这马的人,必是场主的亲信,我指点你一条上爬的捷径,查出他是谁,然后用这件事威胁他,跟他来个条件交换,你不把他抖出来,他得帮你往上爬,他既是场主的亲信,你小子往上爬就不是难事,平步青云,飞黄腾达,岂非指日可待,这不比出去闯江湖,冒风险要好得多了。”
一番话,壮子为之动容,深深一揖,道:“赖大爷,我明白了,可是我志不在此。”
“小子!”赖大爷一咧嘴道:“别装了,别傻了,通一个地方有好几条路,走那一条不一样,谁不拣那平坦好走而又近的。”
壮子心头为之一震,道:“赖大爷,没想到您这么多知多懂,秦天祥没说错,您确实是位奇人,跟您在一块儿这么多年,直到今天才知道……”
赖大爷截住说道:“你赖大爷在你面前是个奇人,在别人前面就是个下九流的鼠辈,小子,别说知道了,你知道的还多着呢!”
壮子还想再说,步履响动,秦天样走了过来。
赖大爷立即转移了目标,劈头便道:“秦爷,您来得正好,请来帮个忙。”
秦天祥先问道:“场主呢?”
赖大爷道:“场主上堂屋去了,我这就去。”
秦天样道:“你要我帮什么忙。”
赖大爷道:“我把壮子留在这儿伺候这匹枣骝煎药灌药,为了方便,还请您给这匹枣骝留两颗药丸……”
秦天祥“哦”地一声道:“那行,你两个在这儿等着,别走近。”
他走过去开了马厩,不料门刚开,那匹枣骚便扬头踢蹄,作势欲扑,秦天祥趁势打出两颗药丸退了出来。
赖大爷回过头去陪笑说道:“谢谢您啦!秦爷,您把那瓶药丸给我吧!”
秦天祥抬目一瞧,道:“罗老先生,您要这瓶迷药干什么?”
赖大爷道:“我是替壮子要的,让他带在身边,每隔几个时辰给这匹枣骝吃两颗,这样他灌起药水就方便了。”
秦天祥欣然地点头笑道:“说得是,你想的周到。”
没犹豫地把那瓶药丸直接送给了壮子。
壮于接过那瓶药丸,那赖大爷又问道:“秦爷,有件事儿我要拜托您……”
秦天祥道:“别客气,你说吧!”
赖大爷道:“场主降恩,好心收留了壮子,这小子除了有几斤蛮力之外,别的什么都不懂,以后还望您多照顾……”
秦天祥“哦”地一声道:“怎么,场主要他在牧场里耽下去。”
赖大爷点头说道:“是的,秦爷,就是刚才的事儿。”
秦天样道:“那好啊!以后咱们就成了一家人了,一家人那有不照顾一家人的,你只管放心就是,只要我在这儿一天,你这个未来的女婿就受不了委曲。”
赖大爷连忙致谢,大有感激零涕之慨。
秦天样做一摇头,道:“别客气,不过我有句话要先说一声,‘天威牧场’不比别家牧场,时常跟官家有生意上的来往,官家的事儿你知道,尤其这地方近‘承德’,常有官家的人来巡查,只要多做事,少说话就出不了纰漏。”
赖大爷连忙答应,又一连的谢了几声。
秦天祥话锋突转,一双虎目深深凝注着赖大爷,道:“罗老先生,场主的这匹枣骝,真是害了心病么?”
赖大爷道:“要是我没看错的话,它害的确是心病,通灵的畜生简直跟人一样,实际上它也没别的毛病,怎么,您认为不是。”
“不。”秦天祥摇头活道:“这一套我是外行,我只奇怪畜生也会害心病,这是我头一回碰到这种事儿,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一顿接道:“走吧!我带你去见杨主去,别让他久等。”转身先走了。
赖大爷向壮子一扬手,道:“你在这儿别乱走,我回家之前会先来知会你一声的。”
说完话,跟在秦天祥之后匆匆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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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四 章 赖大爷走了,壮子皱了眉,他在想这位赖大爷实在是个怎么样的人物,以往‘藏龙沟’的人走眼了,他更是走眼了。
作梦也没想到赖大爷会是这么一个高明人物。
他像个高深莫测,深藏不露,隐于偏僻乡隅的奇人,老谋深算,甚富心智的奇人,只不知道他会不会武。
奇人不一定会武,会武的不一定是奇人。
壮子也记得他那位两眼失明的师父,曾给他介绍过不少当今的高手,当世的奇人,然而寻遍记忆,可就找不出像赖大爷这个模样的奇人。
想了半天,他毫无所获,不过有一点他很放心,是赖大爷尽管着破了他,尽管是个来路不明的奇人,对他至少没有恶意。
不但没恶意,而且赖大爷还有助成他的意思,同时,赖大爷还要把自己的独生女儿许给他。
想到了这,他想起了芸姑,他想起句俗话:“名师出高徒,强将手下无弱兵。”
赖大爷既然是位奇人,芸姑就不会是个平凡女子,想到这点,他心里起了阵荡漾,那倒不是因为发现芸姑是个不平凡的女子心里高兴,而是种异样的感觉异样的激动,真要说起来,他宁愿芸姑是个平凡的姑娘。
相处多年,从十五六到长大成人,这父女两瞒得人好苦,掩饰得也极其高明,这点让人不能不佩服。
想到了这儿,他苦笑摇摇头。
就在这时候,步履声响动,赖大爷怀里抱个小包袱来了,陪着他的有那位清瘦老人跟秦天祥二人。
赖大爷一到近前,便举了举那小包袱道:“你看看,这是场主赏的,我不要,场主非赏不可。”
壮子表现得很懂事,向清瘦老人一欠身道:“谢谢场主!”
清瘦老人摆手笑道:“别客气,你在这儿给我干活儿,卖力气,我就有义务照顾你的家,凡是在我这牧场里有妻子的弟兄都一样,我不让他们有后顾之忧。”
赖大爷立即接口道:“听见了么!壮子,场主待咱们可是恩高义厚,好好儿干,就是卖了命也应该,今后有什么事儿多找秦爷。”
壮子道:“我知道,您放心就是。”
尽管壮子让他放心,赖大爷似乎还放心不下,又左叮咛,右嘱咐了一阵,这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场主表现得很够意思,着秦天祥亲自送了出去。
当然,壮子也得送送。
眼看着赖大爷被场主派的两个弟兄送上了马,护送着走了,眼看三人三骑消失在牧场大门处的夜色里,壮子这才收回了目光。
清瘦老人那里吩咐上了:“大样,给壮子安置个住处去,今天晚了,明天带他到各处走走去。”
秦天祥刚答应一声,壮子却忙道:“不,场主,我还得给那匹枣骝煎药、灌药,暂时我就住在马厩外边好了。”
清瘦老人道:“那怎么行?我怎么能让你住在马厩……”
壮子道:“场主,等那匹枣骝配过之后,再给我安置住处不迟。”
清瘦老人沉默了一下,微一点头道:“也是,那好,这样吧!我让人给你在马厩外头搭个帐篷,你暂时就在那儿委曲两天好了。”
转向秦天祥道:“天祥,这件事交给你了!”
秦大样一欠身道:“您放心,交给我就是。”
清瘦老人转望壮子含笑说道:“你跟秦总管去吧!今后有什么事儿只管找他。”
说完了话,他转身走了,走了两步,他忽然转回了身:“药我已经派人去抓了,半夜之前就会回来,你一个人行么,要不要我找个人给你打打下手?”
壮于心念一转,当即说道:“场主,您这匹枣骝,平日是那位负责照顾的?”
清瘦老人道:“是朱顺,我把他调到别的马厩照顾几匹马去了,怎么?”
壮子道:“这匹枣骝一直是他照顾么?您要是打算派个人给我帮忙的话,最好还是找他,因为他比别人了解……”
壮于话还没说完,清瘦老人便点头:“说的是,有理,天祥,待会儿你派个人把朱顺叫回来,叫他找壮子报到。”
清瘦老人走了之后,秦天祥立即派人给壮子在马厩外头搭上一座帐篷,帐篷不大,但睡两三个人还绰绰有余。
铺盖全是新的,另外还给壮子拿来几套换洗衣服,凡是应该有的,帐蓬里全有了。
一切就绪之后,夜深了,秦天样跟壮子说了几句之后,带着几个壮汉走了,都安顿妥了。
夜深沉,这“天威牧场”里显得很静,除了偶而几声马嘶牛羊叫外,几几乎听不到别的声响。
抬头看看天,晴空一碧如洗,今夜有月,是一弯钩月。
越过马厩往外看,广大的草原一片幽黑,除了那一圈木栅上一点点的灯光外,也很难看见什么。
收回目光再看那匹枣骝,睡得很香甜。
壮子只觉得很无聊,矮身钻进帐篷躺了下去。
他刚躺下,一阵急促的蹄声由远而近,夜深人静,尤其头靠在地上,听得很清晰,像擂鼓一样。
想必是送赖大爷的人回来了,壮子没在意。
可是没多久,一阵轻盈步履声传了过来,由远而近,而且是直奔这座马厩,这是谁?这么晚了还来……
壮子意念刚动,那轻盈步履声已到了马厩外,只听一个清脆、甜美、悦耳的女子口音,惊声喝问道:“是谁睡在这儿?”
壮子连忙翻身爬起,钻出了帐篷。
帐篷外,站着个美艳绝伦的大姑娘,她身穿一套大红劲装,披了一件大红披风,脚下是一双暗藏尖刀的鹿皮蛮鞋,从头到脚,衬得她像团火。
她很白,一张娇靥吹弹欲破,高扬着一双柳眉圆睁着一双杏眼,模样儿带着几分娇美,几分任性,几分刁蛮,还有几分凌人的傲气,望着壮子问道:“你…你是谁?”
壮子很平静,道:“我是来给这匹枣骤煎药、灌药的,姑娘是……”
红衣姑娘没答话,问道:“你是来给这匹枣骝治病的?”
壮子道:“不是我,是我的一位长辈,他老人家回去了,留下我在这儿照顾这匹枣骝,给这匹枣骝煎药、灌药。”
红衣姑娘上上下下打量了壮子一阵,道:“你是那儿来的?”
壮子道:“我是‘藏龙沟’的人。”
红衣姑娘“哦”一声道:“原来是‘藏龙沟’来的……这匹枣骝怎么了,什么毛病?”
壮子道:“听我那位长辈说,这匹枣骝没毛病……”
“没毛病?”红衣姑娘不答话完便截了口:“没毛病它怎么不吃不喝,脾气大得吓人,没毛病干什么给它煎药,灌药啊!”
壮子道:“是这样的。我那位长辈说,这匹枣骝是思念前些日子那匹牝马而不吃不喝,脾气暴燥……”
红衣姑娘“哦”地一声道:“有这种事儿,马还会思念谁么?”
壮子道:“姑娘,通灵的畜生跟人一样地有灵性,古来灵马不少,就拿汉寿亭候关云长那匹马来说……”
红衣大姑娘似乎不耐烦听那么多,截口问道:“那匹牝马?”
壮子道:“我不知道,听场主说被位朋友骑到‘承德’去了。”
红衣姑娘“哦”地一声道:“是那一匹呀!嗯,不差,那确是一匹让人爱不释手的好马,我本来要留下的,偏偏被他死要活要的要了去……”
一顿接道:“那怎么办哪?”
壮子道:“场主已经派人上承德要马去了,只等那匹马回来,跟这匹枣骝…跟这匹枣骝做个伴儿就好了。”
红衣姑娘道:“真的么?”
壮子道:“当然是真的,我怎么会欺骗姑娘!”
红衣姑娘道:“那我就放心了,瞧它这两天……真是急死人了,牧场里的人看过了,找来的大夫也看过了,都看不出它得了什么病,急得人要哭……”
美目忽地一凝,道:“既然等那匹牝马一到就好了,干什么还给它吃药啊?”
这让壮子怎么说,他能跟个大姑娘家说这种事,也不好打譬喻,他只有这么说:“这是我那长辈交待的,我可不清楚,姑娘去问问秦总管就知道了。”
红衣姑娘道:“不管我问谁,你可别给它吃药吃坏了……”
壮子忙道:“姑娘放心,那不会的,吃药只为它好,怎会让它吃坏了。”
红衣姑娘似乎有点不高兴,脸色微沉冷冷说道:“我是这么说,最好小心点儿,这马枣骝是罕见的异种龙驹,身价比个人都高。”
壮于两眉轩动一下,没话说。
红衣姑娘却不放松地又道:“我说话你听见了么?”
壮子道:“我听见了,姑娘。”
红衣姑娘道:“那你怎么不说话呀!”
壮子道:“姑娘放心就是,我会小心的。”
红衣姑娘翻了他一眼,道:“这不也是句话么……”
拧腰迈步向马厩走去,到了马厩前,往马厩里看了一眼,然后回过头来低声说道:“它睡着了……”
壮子道:“姑娘只管大声说话,吵不醒它的。”
红衣姑娘一怔道:“怎么?”
壮子道:“它吃了迷药了。”
红衣姑娘有点羞怒,也有点被作弄之感,娇靥一红,立即提高了话声,扬眉瞪眼,发怒说道:“你怎么不早说?”
壮子道:“我并不知道姑娘会来看它……”
“废话!”红衣姑娘道:“出去一天了,心里就惦记着它,一回来就往这儿来,不是来看它是来干什么的,还来看你的不成。”
壮子笑笑,没说话。
红衣姑娘脸又一红,叱道:“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壮子道:“没什么,姑娘,姑娘见责,我笑,这有什么不好,难道姑娘喜欢看人拉长脸不成。”
“拉长脸?”红衣姑娘道:“你敢,你在牧场去打听打听,谁敢跟我拉长脸?”
壮子道:“我就是不敢跟姑娘拉长睑,所以我才说。”
红衣姑娘道:“刁嘴滑舌,可恼,你叫什么?”
壮干道:“我叫壮子。”
红衣姑娘一怔,道:“你说你叫什么?”
壮子道:“我说我叫壮子。”
红衣姑娘诧声说道:“壮子?这叫什么名字……”
壮子道:“这是我的小名儿,壮烈的壮。”
红衣姑娘翻了他一眼道:“那么大个人,还叫小名儿,你没个大名儿么?”
壮子道:“有,谁人没有大名儿!”
他就是不说出来,非等人问不可。
红衣姑娘道:“那么,你的大名叫什么?”
壮于道:“我叫玉翎,玉石的玉,雕翎的翎。”
红衣姑娘道:“还不算太俗……”
肚子道:“姑娘夸奖。”
红衣姑娘道:“没人夸奖你,你姓什么?”
壮子道:“我姓李,木子李。”
红衣姑娘道:“你读过书么?”
壮子道:“读过几年。”
红衣姑娘冷笑声道:“那怪不得你刁嘴滑舌地,原来是个有学问的人。”
壮子道:“姑娘明知道我不敢。”
红衣姑娘脸色一沉道:“我谅你也不敢,告诉你,我这匹枣骝交给你了,它要有个什么差池,我找上‘藏龙沟’拿你抵命。”
话落,拧身就走。
壮子缓缓说道:“姑娘不必找上‘藏龙沟’,一时半会儿我不会离开‘天威牧场’的。”
这句话使得红衣姑娘停了步,她霍然转身过来道:“你说什么?”
壮子道:“蒙场主垂青,把我留在了牧场里……”
红衣姑娘尖声叫道:“我爹会要你这种土里土气的……你会什么?”
壮子道:“姑娘!‘藏龙沟’里的人本来就是既穷又土的,环境使然,命运使然,这并不丢人,至于后者,我什么都不会。”
红衣姑娘道:“就会刁嘴滑舌要贫嘴。”
壮子道:“那我不敢,姑娘切勿以这罪名加诸于我。”
红衣姑娘冷笑一声道:“刚说你有学问,你就酸起来了,也不看看,有多么不衬,我就要说,你怎么样?”
壮子淡淡说道:“姑娘既是场主的千金,我就是姑娘的下人,一个下人敢把姑娘怎么样,不过我要说给姑娘听,姑娘要说的这个衬,世上并不多见,如果让我选的话,我宁要败絮其外,金玉其中,而不要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红衣姑娘柳眉一坚,大声说道:“你说谁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壮子道:“姑娘知道,我没说任何人。”
红衣姑娘冷哼声道:“谅你也不敢,我问你,你究竟会什么?”
壮子道:“我不说了么,我什么都不会。”
红衣姑娘道:“那么我爹把你留在牧场里干什么?吃闲饭?”
壮于微一摇头道:“我不知道,这,姑娘最好去问令尊去。”
红衣姑娘道:“我就要问你,要你说。”
壮子两手一摊,道:“我什么都不会,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场主为什么要把我留下来,也许场主看我可怜,有意赏我一碗饭吃。”
“你可怜?”红衣姑娘道:“世上的可怜人多着呢!要我看你只有可恶……”
壮子道:“也许场主的看法跟姑娘不一样。”
“胡说。”红衣姑娘道:“我说是什么就是什么,我这就问我爹去,要是你什么都不会,哼!‘天威牧场’可不管吃闲饭的人,也没那么多粮食。”
气冲冲地转身就走了,她刚走两步,迎面来了个人,五短身材,唇上留着小胡子矮矮胖胖的中年汉子。
他一见红衣姑娘来,一怔立即躬下身去。
“姑娘!您回来了!”
红衣姑娘怒叱说道:“干什么走路那么轻,吓人一跳!”
矮胖小胡子又一怔,还待再说,红衣姑娘已带起一阵醉人的香风拧身走了,他怔在那儿了。
好半天他才定过神来,转身望了壮子一眼,强笑问道:“这位兄弟是壮子么?”
壮子微一点头道:“不错,我就是壮子,大哥是……”
矮胖小胡子道:“我叫朱顺,秦总管叫我来找兄弟你报到。”
肚子轻“哦”一声道:“原来是朱大哥,报到那是秦总管说的,我不敢当,听说这匹枣骝一直是朱大哥照顾的,所以我请朱大哥来帮个忙。”
朱顺道:“帮忙什么话,是匹马一直是我照顾的,真要说起来,该是兄弟帮我的忙,我嘛只能打打下手,我懂马,可是治病这一套我外行……”
壮子道:“朱大哥客气,朱大哥懂马,老经验了,以后还望朱大哥多指点,我出身贫寒,来自”藏龙沟’,什么都不懂……”
朱顺豪迈地笑道:“兄弟这是什么话,什么叫出身贫寒,英雄不谈出身低,这世上有几个是天生富贵的,兄弟,你别跟我客气,我这个人天生一付直肠子,不会这一套,咱们头次见面,还不熟,等熟了之后,你就知道这个人了。”
壮子笑笑说道:“是么,我现在就知道得差不多了。”
朱顺笑道:“兄弟会说话……”转望马厩,微一摇头道:“这匹枣骝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好地会害起这种怪病来,真让人想不通,兄弟,看出它是什么毛病了么。”
壮子摇头说道:“给它看病,是我一位长辈,我不大清楚,我只管在这儿照顾它,给它煎药,灌药的。”
朱顺“哦”地一声点了点头。
壮子接着说道:“朱大哥,请过来坐坐吧!”
朱顺走了过去,毫不犹豫地在帐篷之内坐了下去,坐定他抬眼问道:“兄弟,药抓回来了?”
壮子摇头说道:“还没有,抓药的人大半夜才能回来。”
朱顺点了点头,道:“半夜,那不急,咱们可以脚一聊,兄弟,你刚才说是藏龙沟来的。”
壮于点头说道:“是的,朱大哥。”
朱顺微笑说道:“‘藏龙沟’这地方我没去过,可是我常听这一带的人提起它。”
壮于道:“小地方,那值得一提!”
朱顺道:“兄弟又跟我客气了……”
一顿凝目接道:“兄弟,刚才是怎么回事儿?”
壮子道:“朱大哥是问那位姑娘?”
朱顺点头说道:“我看她是带气走的。”
壮子笑笑说道:“可不是么,这位姑娘好大的脾气。”
朱顺道:“兄弟,你才知道呢!咱们这位姑娘脾气大着呢!简直刁蛮任性,她要是一发起横来,能让人哭笑不得,连场主都得让她三分,兄弟,你怎么得罪她了?”
壮子道:“我何曾得罪她?是她乱发脾气,乱生气……”接着他把刚才的经过说了一遍。
听毕,朱顺点头说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兄弟,你的胆子够大,真让人替你捏把冷汗,你可不知道她有多刁蛮多任性,这都是娇惯的,平日里不但骂人,动不动还拿马鞭子抽人,你没挨上她的,可是天大的便宜,要是我,我就太知足了。”
壮子笑笑说道:“朱大哥,我没说不知足。”
朱顺摇头说道:“跟我说没用,兄弟,她这一往场主那儿跑,怕只怕你这饭碗要破了……”
壮子道:“真的么,朱大哥。”
朱顺道:“你不知道,兄弟,咱们这位姑娘啊!天大的事儿,场主也会依她的,只差没办法上天给她摘月亮去,你刚来,你要是能待下去,往后你就知道了!”
壮子道:“那我以后得小心点儿,可不敢再得罪她,招她惹她了。”
朱顺道:“对,兄弟,凡事儿忍忍,在人下,为这碗饭,谁叫咱们天生的这种命,再说,咱们也是个男人家……”
目光忽地一凝,道:“兄弟,你好像没当回事儿,全不着急。”
壮子淡然一笑道:“要是饭碗保得住,用不着急,要是保不住,急也没用,朱大哥以为这话对么?”
“有道理,兄弟。”朱顺猛一点头,一巴掌拍上大腿,道:“看不出兄弟你是这么豁达的人,简直跟我一样,怪不得我见你就觉得投缘……”
壮子笑道:“我这那里是豁达,是没出息,也有点既硬又臭。”
朱顺两眼一转,张嘴大笑,但他刚笑一声就连忙收敛了,转过头去凝神听听,没惊动谁,这才转过头来道:“兄弟,你这话简直说到了我心眼里,我就是这么个脾气,牧场里的弟兄们也常这么说我,只是,兄弟……”
目光一转,压低了话声接到:“没出息、硬、都是不要紧,你可知道,咱们这‘天威牧场’,跟别的牧场不同……这么说吧!跟任何一家都不同!”
壮子点头说道:“我知道,‘天威牧场’首屈一指,场主家大业大,手底下的弟兄,个个有一身好能耐,好本事……”
朱顺摇头说道:“我不是说这,我是说……看来你是不知道,就这么胡里胡涂地进来了,不过总算你说对了一点,场主底下这些兄弟,个个有一身好能耐,好本事,越往上,本事越大,能耐越高,这些人中,算起来首推秦总管,场主本人就更不必说了……”
微一顿,接问道:“兄弟,场主身后有四个人,寸步不离,你见过么!”
壮子道:“见过了,他四位叫铁云、穆桐、柳青、李仲……”
“不错!”朱顺点头说道:“就是他四个,他四个是咱们场主的护卫,保镖,本事大着哪!能耐高着呐,每一个都能抵上十来个,那一身功夫都快赶上秦总管了……”
壮子“哦!”地一声道:“场主为什么还要护卫,要保镖啊!”
朱顺说道:“我不说了么,咱们这牧场跟别家牧场不同,这一点就跟别家牧场不同,按说一个牧场的场主,是用不着什么护卫,保镖的,可是咱们这位场主就有,不但有而且一下子弄了四个……”
壮子诧异地道:“咱们这牧场跟别人究竟有什么不同?”
朱顺摇头说道:“我不能说,兄弟,只要你待得长远,过不了多久你就会知道的,不管怎么说,兄弟,我跟你一见投缘,我劝你一句,多做事,少说话,不明白的事放在肚子里闷着,别问,也别管闲事就对了。”
壮子道:“谢谢朱大哥,我知道。”
朱顺微一摇头道:“我不知道咱们场主看中了你那一点,要拿您派什么用场,可是我要告诉你,你现在还什么都不明白,不想干撒腿还来得及,要等你什么都明白了,不想干那可不行!”
壮子道:“那为什么?”
朱顺道:“不为什么,我今天话说得太多了,这是对你,要换个别人我一句也不会说,也错非是我,别人他也不会对你说这些,一句话,兄弟,兄弟,不想干现在走还来得及,想干就照我的话干,只管着自己就行了。”
壮子道:“谢谢朱大哥,不瞒朱大哥说,不愁吃穿住,干我是要干的,可是我会照着朱大哥的话干,这么就行了。”
朱顺一点头道:“那就行了,兄弟,话我说得已经够多了,不再多说,话多了也是这么回事儿,我看看马去!”
一直腰,起身站了起来走向马厩。
壮子迈步跟了过去,道:“为了方便灌药,我向秦总管要了瓶迷药,隔一会儿给它吃了一颗,这样就不怕它会醒了。”
朱顺道:“我说嘛,这东西怎会这么老实……”
微一摇头,接道:“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好好地它竟会……这匹马来头大,身价高,也的确是罕有的好马,场主跟姑娘爱它爱得不得了,照顾的也比那些马好,都周到,却不料……”
壮子道:“这匹马一直是朱大哥照顾的么?”
“可不是么?’朱顺道:“洗、刷、喂、溜,全是我,我照顾场主跟姑娘的坐骑也有不少日子了,一天到晚跟它们混在一起,别的大小事一概不用管,可是并不轻松,我宁可去干别的活……”
壮子道:“怎么,朱大哥?”
“怎么?”朱顺道:“兄弟,你以为照顾马是件轻松差事儿,我宁愿管十个人,我宁愿干重活儿也不愿看这些马,你可不知道这差事儿有多累人,多烦人,担的责任又大……”
壮于道:“累,烦,我懂,这担大责任……”
“怎么不?’味顺道:“铁云四个是场主的保缥,我就是这几匹马的护卫,场主交待过,这几匹马除了他跟姑娘之外,任何人不许近,这也是为什么场主要把马厩盖在这儿的原因,事实上确有这必要,都得小心,这些马,场主跟姑娘每天得骑几回,万一这些马出点什么乱子,那场主跟姑娘不就……”
壮子“哦!”地一声道:“我明白了,的确,朱大哥担的责任很大……”
话锋一转,接着:“这么说,这些马,除了场主,姑娘跟朱大哥外,别人是永远不能靠近的了。”
“那也不是!”朱顺道:“就拿秦总管来说吧!他没事儿就常来逗逗它们,有时候场主不知道,有时候场主知道,可是他是个总管,又是场主的亲信,咱们能让他别近?只好睁只眼,闭只眼了,再说场主自己都不说话,咱们犯得着招上惹上的么?”
壮子点头说道:“说得也是,于这差事不容易,担的责任既大,又不便得罪人,这么说,偌大一座牧场,能近这些马的,只有场主、姑娘、秦总管跟朱大哥了。”
朱顺摇头说道:“是的,兄弟,再也没别人了。”
壮子摇摇头道:“这几匹马可真是得天独厚,比人都重要啊!”
朱顺道:“半点也不差,人命还没有这些马的命值钱呢!”
壮子摇头笑了笑,没再说话。
朱顺也似乎把话都说完了,又随便聊了两句,两个人先后钻进了帐蓬,朱顺命好福气大,心里似乎从不放事儿,躺下没多久就打了呼噜。
壮子心里有事儿,本就一时难合眼,再加上朱顺那闷雷般的呼噜,就更别想睡了。
他把两手枕在脑后,眼望着帐蓬顶,微微地皱着一双浓眉在想,在想赖大爷的指点跟朱顺的话。
赖大爷指点他查出那害马之人,来个条件交换,作为进身之阶,朱顺明白地告诉他接近这些马的只有四个人。
四个人之中只有两个人可疑,一个是总管秦天祥,一个是这马夫朱顺,因为场主跟红衣姑娘父女们不可能害自己。
可疑的虽只这两个,可是还得费一番手脚,下一番工夫,那是因为总管跟马夫都是场主的亲信,既是亲信又怎会做这种事,再则也可能有别人在暗中行事。
这“天威牧场”里的人,身手都不错,要是暗中进行阴谋,瞒住这个马夫朱顺,谅还不是什么难事。
所以,可疑的人虽然已经有了,但是他还不能下断语,仍得费手脚,下工夫去查,慢慢的查。
朱顺的呼噜声虽然吵人,可是也诱人的,想着想着,壮子有了困意,眼皮渐渐地合上了。
就在这时候,一阵急促蹄声由远而近,惊走了他的困意,他睁开眼凝神一听,马直驰近。
这是谁回来了?
蹄声歇后,壮子就没再听见动静,好一会儿工夫,壮子才听见一阵轻快的步履声传了过来。这是谁?干什么的?”
壮子心念刚动,两个打扮俐落的壮汉走近了马厩,一个捧着一个纸包,另一个端着火炉药罐。
敢情是抓药的回来了,壮子爬起来钻出了帐蓬。
那两个壮汉到了近前,捧药的那名道:“抓药回来了,火炉药罐子拿来了,都放在这儿了。”
他两个把东西往地上一放,转身走了,真和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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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五 章 壮子呆了一呆,旋即摇了头,朱顺这时候也醒了,他已经睡了一觉了,他睁着惺松睡眼问道:“是谁呀?兄弟?”
壮子道:“抓药的回来了,还送来了火炉药罐。”
朱顺一双惺松睡眼转向了地上那一堆,“哦!”了一声,爬起来钻了出来,一边打哈欠,揉眼,一边说道:“咱们把药煎上吧!煎好了喂它一回再睡。”
壮子点了点头,朱顺接着又道:“你升火,兄弟,我去打点水来。”
他转身往前面去了。
壮子蹲了下来,他把那包药跟药罐从炉子上搬开来,放在地上。
就在这时候,他一眼瞥见那包药走了样,包的虽好但绝不是原来的包扎,像是被人打开过。
壮子凝目注视了片刻,心中一动,伸手拿起了那包药,仔细打开了那包药,各味药材现在眼前。
壮子瞧那都是什么,惹眼那只不过一样,药材里有片指甲般大小,黑黑的东西,这,他不知道是那一味。
壮子皱了眉,这时候步履声传了过来,壮子忙伸手捡起了那片黑黑的东西,把药随便地包了起来。
朱顺回来了,提着一桶水,拿着一个碗。
“兄弟,水来了,怎么,火还没升着,让我来。”
他放下水桶帮上忙,帮忙升了火,帮忙煎了药,一直帮忙到给那匹马儿灌了药,他俩才睡。
这一觉是睡不了多久的,天亮之后,牧场里又热闹了起来,人吆喝,马嘶,牛羊叫,根本就别想再睡。
壮子跟朱顺起来没多久,清瘦老人带着秦天样跟四名保镖驾到,身后还有个人,是那位红衣大姑娘。
大姑娘她已换了衣裳,一件小袄,一件裙子,全是墨绿色的,看上去远比昨天晚上动人。
朱顺连忙迎了上去。
“场主、姑娘、秦总管。”
他都叫到了,只有清瘦老人冲他含笑点了点头。
然后,清瘦老人转望壮子:“昨晚没睡好吧!”
壮子忙道:“谢谢您,还好。”
清瘦老人道:“我知道,折腾了你一夜,够累了……”
目光扫向马厩旁的火炉,药罐,接问道:“药灌过了?”
壮子道:“昨天晚上灌过一回。”
清瘦老人含笑点头,说了声:“好。”然后背着手往马厩行去,秦天祥没动,那四名保镖都立刻跟了上去。
大姑娘从壮子面前走过,翻了壮子一眼。
壮子装没看见,没说话。
秦天祥走了过来,含笑说道:“情形怎么样?”
壮于道:“药才灌过一回,一时半会儿仍不敢让它醒!”
秦天样点头说道:“就让它睡着吧!派往‘承德’的人也快回来了。”
壮子没说话。
秦天祥又道:“刚才场主交待过,吃过早饭让我带你到各处走走去。”
壮子道:“谢谢秦爷。”
清瘦老人突然转过身来,道:“待会儿先把这儿的事交给朱顺,你跟秦总管到各处走走去,跟大伙儿认识认识,也好熟悉一下环境。”
壮子那里答应一声,大姑娘那里却哼了一声。
清瘦老人目光扫向大姑娘,微微一笑道:“这是我的女儿,见过了么?”
壮子忙道:“昨天晚上见过姑娘了。”
大姑娘冷冷说道:“你该说昨晚气过我了。”
壮子淡淡地笑了笑,没说话。
清瘦老人含笑说道:“听她说你读过书,是么?”
壮子道:“是的,其实那不能叫读过书……”
清瘦老人含笑摇头道:“别跟我客气,我看得出来,你的言谈举止都不俗,尤其有一种不同于一般人的气度……”
壮子忙道:“您夸奖。”
大姑娘轻蔑地哼了一声。
壮子装没听见,清瘦老人也装没听见,道:“听说你姓李,叫李玉翎。”
壮子道:“是的,那是我的大名儿。”
清瘦老人微一点头道:“这个名字好,以后别叫壮子了,就李玉翎好了。”
壮子答应了一声。
大姑娘突然说道:“听我爹说,你很有一身蛮力。”
壮子道:“回姑娘,其实那也没几斤。”
大姑娘道:“别跟我客气,我跟我爹说过了,你既然有一身蛮力,不能让你没个用武之地,从今后你在牧场里干些别人不能干的重活儿……”
壮子明知道大姑娘是整他,可是他这么说:“听凭姑娘吩咐。”
大姑娘柳眉刚一竖,清瘦老人立即接了口:“玉翎,我打算让你跟着秦总管,帮帮他的忙,你知道他管的事太多,有时候忙不过来……”
大姑娘忙道:“爹,您怎么……”
清瘦老人微一摇头道:“这是我的事,女孩子家别管……”
大姑娘睁了美目,道:“不,我要管,我要他去……”
清瘦老人道:“要知道你这不是用人,而是委曲人才,我这个场主要跟你一样动不动就闹脾气,我还能带人么?”
大姑娘道:“我不管那么多,我就要他去干重活儿,他有一身蛮力您不让他去施,难道这不是委曲人才?”
清瘦老人淡然一笑,望着李玉翎道:“玉翎,就这么说定了……”
李玉翎道:“场主,您的好意我感激,无如我自知所学有限,能力不够,不敢担当大任……”
清瘦老人家微微一笑道:“这凭几句话,我敢说你准能胜任愉快。”
李玉翎还待再说,大姑娘突然说道:“爹,人家有自知之明,您干什么勉强人家呀1”
‘
清瘦老人一双犀利目光落在她脸上,道:“丫头,这是我的事。”
迈步走去,四名保镖忙跟了上去。
秦天样道:“玉翎,待会儿吃过早饭找我去。”
也跟着走了,刹时间就剩了大姑娘一个人。
大姑娘既羞又气,猛一跺脚也走了,但是她刚走了两步霍然转过了身,冷然说道:“李玉翎,你听着,待会儿吃过早饭在这儿等我,那儿都不许去,你要敢不听我的……你瞧着好了!”转身气冲冲地走了。
李玉翎没话说,只淡淡地笑了笑。
朱顺是个难得的热心人,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他替人耿忧,皱着一双眉,锁着一段愁道:“要命了,兄弟,你这回可真是招上她,惹上她,碰翻了马蜂窝了,也真是,根本没什么,她怎么没完没了不饶人!”
李玉翎没说话。
朱顺又道:“兄弟,说来可又让人替你高兴,你不但饭碗没砸,场主居然还提拔你让你跟着秦总管帮忙,可见场主是多么看重你,多么赏识你,这回连姑娘的话也不听了,这可是从来没有的事儿……”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也许场主见我投缘。”
“对。”朱顺一点头拍了手掌,道:“兄弟,八成儿是,我可不是捧你奉承你,你让人见了就有好感……”
李玉翎道:“可也有人见我没好感。”
朱顺眉锋一皱道:“这可也是实话,怎么她……”
只听一阵呜呜之声传了过来,那声音有点像号角。
朱顺忙道:“吃饭了,兄弟,咱们这‘天威牧场’就有这种好处,无论吃穿用,都比别家牧场要好的多,你吃一回就知道了,走吧!”
李玉翎笑笑说道:“这也是‘天威牧场’跟别家牧场不同的一点。”
朱顺笑呵呵着点了头:“不错,不错,这也是一点,这也是一点,兄弟,看不出你还挺风趣的。”
说着话,两个人就要往前面去,而前面转过来两名壮汉,手里捧着的一看就知道是吃的。
朱顺一怔道:“老钱,这是……”
一名壮汉道:“场主亲自交待,这儿的饭送过来吃。”
朱顺转过脸来道:“兄弟,瞧吧!场主对你可真是另眼看待。”
李玉翎走向着那两名壮汉道:“谢谢二位大哥了。”
场主面前的红人儿,谁都另眼看待,更何况这位对人这么和气,这么客气,那两名壮汉打心里透着舒服。
吃过了早饭,李玉翎表示要找秦天样去。
朱顺还没吃完,嘴里嚼着伸手拦住了他道:“兄弟,你没听姑娘怎么吩咐的?”
李玉翎道:“朱大哥,你没听场主怎么吩咐的,你说我该听谁的?”
朱顺摇头道:“兄弟,这我可不敢给你出主意。”
李玉翎笑笑说道:“那让我自己选择吧!待会儿万一她真来找我,你就干脆直说,我找秦总管去了!”
说完了话,他走了。
朱顺嘴里含着一嘴饭摇了头:“这位兄弟的胆可真够大的,也只有他敢……”
李玉翎刚到前面院子里,一眼瞥见那昨晚上送药的两名壮汉中的一名,他忙走过去问道:“请问这位大哥,看见了秦总管了么?”
那壮汉道:“你找秦总管?正在上房吃饭哪!”
李玉翎转眼望了上房一眼,道:“我再请问一声,昨晚上那包药是在那儿抓的?”
那壮汉道:“远了,这附近都是蒙旗,那名药师,马不停蹄地跑了趟‘凌源’,怎么,药材不好么?”
李玉翎摇头笑道:“不,我还以为是附近小药铺里抓的呢!连药都不会包。”
那壮汉两眼一直道:“谁说的,人家可是‘凌源城’首屈一指的大药铺,老招牌,老字号了,怎么会连药都不会包?准是秦总管……”倏地住口不言。
李玉翎却不放松,道:“秦总管怎么了?”
那壮汉迟疑了一下道:“其实也没什么,我两个昨晚上回来的时候,秦总管等在门口把药接了去,说是交给他就行了,后来我们两个刚要睡,他又来了,要我两个把药送去,还得找火炉药罐……”
李玉翎笑了,道:“真是,当初干脆让二位拿来不就行了么?”
那壮汉道:“说的是呀!他要这样有什么办法?”
李玉翎道:“大哥忙去吧!我就在这儿等他好了。”
那壮汉没再多说,转身就走了。
李玉翎站在那儿等上了秦天祥,他简直不敢相信,秦天祥这位场主的亲信总管会……
只听一声轻咳从身后传来:“玉翎,吃过了么?”
是秦天祥,李玉翎忙转过身去,可不是,秦天祥正从上房里走出来,紫膛脸上堆着一片笑意。
李玉翎忙道:“您也吃过了?刚听钱大哥说,您在上房吃饭……”
秦天祥道:“我一向都在上房吃饭,跟场主、姑娘一桌,走吧!”
带着李玉翎往外走去,出了院子,他问道:“咱们是步行还是骑马?”
李玉翎道:“怎么,还要骑马?”
秦天祥笑道:“你以为这‘天威牧场’只有一巴掌大?”
李玉翎窘迫地笑笑说道:“我知道很大,可是我认为还是步行好,走马看花看不了什么。”
秦天祥仰天一个哈哈,道:“看来你是怕骑马,步行就步行吧!”
迈步往左行去,道:“咱们绕着圈子看,只怕看不了多少就要回来吃晌午饭了。”
他带着李玉翎往左一直走,踏上了那广大的草原,东看看,西看看,日头老高的时候,他俩到了一条河边。
这地方一片树林遮住了半个牧场,已然看不见那一大片木屋了,实际上他俩如今已离那片木屋一里多了。
秦天祥指着那条河道:“瞧,玉翎,这就是‘小凌河’了。”
李玉翎“哦!”地一声道:“那么‘大凌河’在那个方向?”
秦天祥抬手往远远的一脉青山一指道:“离这儿没多远,就在山那边。”
李玉翎抬眼望了望,然后回身说道:“这儿有水有树,可真凉快。”
秦天祥笑道:“可不是么,天气热的时候,弟兄们没事儿就跑来这儿乘凉,其实牧场里洗马就在这条河边上。”
事实不错,河边上留有不少的蹄痕。
李玉翎点头说道:“有水有草,水是活水,草更丰盛,这地方委实是开牧场,养牲口的绝佳处所,场主好眼光。”
秦天祥笑笑说道:“场主何止是眼光好?”
似乎还有别的,可是他没往下说。
李玉翎似乎没在意,也没多问,道:“秦爷,歇歇好么?”
秦天祥笑笑问道:“怎么,累了?”
李玉翎笑笑说道:“倒不是累,而是眼见这个乘凉好处所,舍不得走了。”
秦天祥笑道:“好一个舍不得走了,我说嘛,身子这么壮,才走这么一点路怎会就累了,行,歇歇就歇歇吧!反正不急。”
两个人靠着树干席地坐了下去。
坐了片刻,闲聊了几句之后,李玉翎突然说道:“秦爷,有件事我认为该告诉您一声……”
秦天祥凝目间道:“什么事?”
李玉翎故意迟疑了一下才道:“关于场主的那匹骏马,它害的不是什么心病,而是中了毒……”
秦天祥为之一惊,一直腰道:“怎么说,玉翎,那匹骏马是中了毒?”
李玉翎点头说道:“是的,秦爷,其实,与其说它是中毒了,不如说它是被人暗中喂了一种慢性的毒药……”
秦大样道:“真的,玉翎?”
李玉翎道:“事关重大,难道我还敢无中生有骗您不成?”
秦天祥道:“这还得了,是谁……”
李玉翎摇头说道:“不知道!”
秦天祥脸色一变,道:“好东西,准是朱顺……”
李玉翎看了他一眼,淡然问道:“怎见得是朱顺,秦爷?”
秦大样道:“除了他还会有谁,场主跟姑娘的那几匹坐骑,一直都是他照顾的,别人近也不准近……”
“话是不错,秦爷。”李玉翎摇头说道:“只是我不以为朱顺会这么傻!”
秦天祥讶然说道:“他傻?”
“怎么不?”
李玉翎道:“秦爷请想,马一直都是他照顾的,他若是下毒这不等于告诉别人毒是他下的么,他要是那么个人,他不会在马身上打主意了。”
秦天祥冷笑说道:“也许他就是看准了别人会这么想,所以……”
李玉翎摇头说道:“秦爷,这事非同小可,冤枉人不得。”
秦天祥虎目一睁,道:“怎么,你说我冤枉他?”
李玉翎道:“秦爷,我不是这个意思,也不敢,只是您请想一想,牧场里的人个个都有身好能耐,在马槽里下毒瞒过朱顺,是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
秦天祥摇头说道:“我不这么想,别人根本不敢近马厩……”
李玉翎道:“可是许近马厩的也并不只他一个。”
秦天祥目光一凝,道:“玉翎,你说还有谁?”
李玉翎道:“至少场主、姑娘跟场主身后的那四位许近!”
秦天样神情微松道:“那当然,只是场主跟姑娘总不会在马糟里下药毒自己的爱马,铁云他四个更是场主的心腹亲信……”
李玉翎摇头笑道:“秦爷,心腹亲信并不见得个个可靠,古来,不乏明例,有很多人是死在自己心腹亲信手里。”
秦天祥两眼一睁,道:“玉翎,你的意思是说他们四个……”
李玉翎摇头说道:“秦爷,我不敢这么说,没证没据我也不能这么指人。”
秦天祥威态一敛,道:“那么是……玉翎,一匹马跟谁有什么仇恨……”
李玉翎道:“怎么,秦爷你不信?”
秦天样一点头道:“可以这么说,我不信一匹牲口会跟谁有仇恨……”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秦爷,为什么非跟马有仇恨不可?”
秦天样目光一凝,道:“玉翎,你的意思是说……”
李玉翎道:“秦爷,仇恨在人而不在马。”
秦天祥脸色一变道:“玉翎,你这话……我不懂。”
李玉翎谈谈笑道:“秦爷非同一般人,怎会不懂?这在马槽下药之人仇恨在场主,他想让那匹爱马摔死场主或者姑娘……”
秦天祥一惊,猛然点头:“对,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
目光一凝,道:“玉翎,场主跟我都走眼了,场主跟我只认为你不俗,可没想到你是个……”
李玉翎笑笑说道:“假如我再告诉您件事,您会更觉震动!”
秦天样忙道:“什么事?”
李玉翎一摊手,道:“那个在马橹下药之人,已在我掌握之中。”
秦天祥“哦!”地一声忙道:“谁,是谁?”
李玉翎微一摇头道:“秦爷先别急知道是谁,先请看看这个。”
探怀摸出了那片黑黑的东西。
秦天祥脸色大变,但旋即又恢复了正常,道:“玉翎,这是什么?”
李玉翎道:“这是昨晚上那包药里找到的,那包药里多了这不知名的一味。如果我没料错的话,这就是那下在马槽里的毒药。”
秦大样失笑道:“玉翎,那也许是药铺里放的药引子……’”
李玉翎微一摇头道:“不,秦爷,这帖药我熟,不用药引,再说那包药在交到我手里之前,也被人打开过了。”
秦大样道:“这么说是……好大胆的东西,他两个真敢……”
李玉翎道:“秦爷,不是两个,只有一个。”
秦天祥忙道:“你说,玉翎,是他们两个中的那一个,我马上……”
李玉翎摇头说道:“秦爷,这个人不在那两个之中!”
秦天祥为之一怔,道:“怎么说,这个人不在他两个之中?那怎么会?药是他两个去抓的,那包药既然在半途被人打开过,多放进了一味,自然就是他两个中的一个……”
李玉翎摇头说道:“秦爷,理虽如此,事却不然。”
秦大样道:“理虽如此,事却不然,那么……你说是谁?”
李玉翎目光一凝,淡然笑道:“秦爷,一定要我说么?”
秦天祥一点头道:“当然,事关重大,有人要谋害场主跟姑娘,我不知道使罢,既然知道了,怎么能不查个水落石出!”
李玉翎点头说道:“秦爷说的是,您身为‘天威牧场’的总管,查这件事该是您的份内事,那么您请听我说……”
顿了顿,接道:“秦爷,我问过那两个兄弟了,据他们说,他们抓药回来的时候,秦总管深夜不寐,站在门口等候……”
“不错!”秦天祥很镇定,点头说道:“场主的爱马有了毛病,我身为总管,焉得不……”
李玉翎道:“他们又说这包药在秦爷手上转了一转。”
秦天祥道:“这也是实情,本来我预备送到后头去的,后来一想还得找火炉、药罐,不如一并交给他俩去办。”
李玉翎道:“而就在这一转手之间,那包药被人打开过了,药材里也多了不知名的一味,秦爷,这怎么解释?”
秦天祥没说话,一双虎目紧紧凝注着李玉翎,旋即倏然而笑,没笑出声,而且很平静:
“我明白了,玉翎,你是说那下毒的人是我?”
李玉翎微笑说道:“秦爷现在该明白我为什么要在这儿歇歇了。”
秦天祥笑着道:“我明白,这儿有挡头,那边看不见,可以坐在这儿无拘无束的脚,只是,玉翎,你要知道,我是‘天威牧场’的总管。”
李玉翎道:“您更是场主的亲信。”
秦大样点头说道:“不错,你明白这一点就够了。”
李玉翎微微一笑道:“秦爷,我刚才不说过么,古来不乏明例,有很多人是死在自己现为心腹,视为亲信的人手里。”
秦天祥摇头说道:“玉翎,你对场主忠心耿耿,我这身为场主亲信人的,对你十分感佩,无如事关重大,还希望你……”
李玉翎淡然一笑,截口说道:“秦爷既然不承认,我只有有一句说一句,实情实在地把这件事禀报场主,请场主去查了。”
秦天祥摇头说道:“玉翎,别傻,你初来天威牧场,又是个毫不相干的人,我则是场主的亲信,干总管多年,你以为场主会信吗?”
李玉翎笑道:“那难说,世上没有比自己性命更重要的东西,我打算试试。”
秦天祥虎目微微一睁,道:“玉翎,你这是自砸饭碗!”
“不!秦爷。”李玉翎含笑说道:“我不但不认为这是自砸饭碗,反而认为这是一桩大功,就以做为进身之阶,借以登上高枝的大功。”
秦天祥道:“这么说你真打算……”
李玉翎道:“除非秦爷待我以诚。”
秦天祥微一摇头,道:“我不能承认!也不敢承认,好吧!你去上报场主吧!”
突然飞起一掌,劈向李玉翎胸口“华盖”要穴!
李玉翎一翻腕,轻易地抓住秦天祥的腕脉。
秦天祥大吃一惊,睁圆虎目惊声说道:“玉翎,你,你会……’李玉翎淡然一笑道:“功凝十成,力能开碑,秦爷分明想灭口,这岂不比承认更好?”
秦天祥脸色大变,目光发直,失声说道:“我看走眼了,原来你会武……”
李玉翎笑道:“而且还不俗,是么,秦爷?”
秦天祥虎目厉芒暴闪,冷哼一声,有腕猛地向下一沉,左掌挺出,威猛无伦地袭向李玉翎右肋。
李玉翎笑道:“秦爷,您这两手我防着呢!”
右掌直切,向前一迎,砰然一声,秦大样一掌正击在李玉翎的右掌上,李玉翎一动没动,秦天祥自己则闷哼一声,立即垂下左掌。
李玉翎含笑说道:“秦爷,想杀我灭口,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秦天祥脸色大变,色如死灰,悲叹一声道:“壮志未酬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李玉翎,你毁我一人不要紧,你坏了我的大事却使……”
又悲叹一声接道:“事既败泄,人既落你手,那是我无能,夫复何言,李玉翎,这确是一个进身之阶,你拿我去见场主吧!”
李玉翎微微一笑,松了抓住秦天祥腕脉上的那只手。
秦天祥一怔道:“李玉翎,你……”
李玉翎道:“秦爷,我要有邀功领赏之心,昨天当时我就把实情告诉场主了。”
秦天祥虎目圆睁,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玉翎道:“很简单,我并没有邀功领赏之心。”
秦天祥道:“那你为什么要揭破我?”
李玉翎道:“我有求于秦爷,想跟秦爷作个条件交换。”
秦天祥诧声说道:“你有求于我?求我什么,要跟我作什么条件交换?”
李玉翎道:“一句话,我不把秦爷和盘托给场主,但秦爷得保我步步高升,很快的成为‘天威牧场’的重要人物。”
秦天祥虎目一睁,道:“你想干什么?”
李玉翎道:“人没有不想登高枝的,是不,秦爷,鲤鱼还知道逆流向上,夺身抢跃龙门,何况我李玉翎堂堂七尺须眉。”
秦大样道:“你很热衷名利?”
李玉翎道:“世人奔忙,所为者何?除上上人,谁能脱出名利之外!”
秦天祥道:“你要知道,在场主面前我只是个下人,并不一定能说得上话…”
李玉翎道:“我不勉强,愿不愿意全在秦爷。”
秦天祥沉默了,半晌始道:“我保证你登上高枝,你便使我平安无事?”
李玉翎一点头道:“不错,我只有这么一个条件,别无所求。’秦天样道:“真的么?”
李玉翎道:“秦爷这话什么意思?”
秦天样道:“我可以保你登上高枝,可是我怎知道你真会保我平安无事?”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秦爷,大丈夫轻死重一诺,一言重九鼎。”
秦天祥摇头说道:“事关重大,我刚才说过,我一人生死事小,可是我一身系无数条性命的存亡,我不得不……”
李玉翎道:“相信与不相信,也全在秦爷。”
秦天祥沉默了一下,道:“看来我只有相信你,别无选择。”
李玉翎道:“秦爷是位明智高人。”
“高人?”秦天样自嘲一笑道:“我要是个高人,就不会……”’抬眼凝目,话锋忽转,道:“玉翎,我看你所以想登上高枝,并不热衷名利。”
李玉翎道:“那么秦爷以为是什么?”
秦天样道:“像你这种,既进了‘无威牧场’,就不可能是为名利而来,你必另有所图,至于是什么,彼此应该心照不宣!”
李玉翎笑笑说道:“是么,秦爷?”
秦天样道:“应该不会错。”
李玉翎道:“随秦爷怎么看吧!其实秦爷只答应条件交换,又何必管那么多!”
秦天祥一点说道:“条件交换我答应,只是我要告诉你,这位场主可不是等闲人,他几乎有过人的一切,像所学、心智、眼光……”
“谢谢秦爷。”李玉翎道:“秦爷只管照条件行事,别的是我自己的事……”
秦天样道:“你要知道,他已看出你不凡了,要不然他不会那么看重你……”
李玉翎道:“那并不见得是福,对么,秦爷?”
秦天祥摇头说道:“那很难说,他有很多过人之处,用人尤其有他高明的一套,打个比喻来说,他明知某人来意不善,可是他有办法让那人对他死心塌地,卖力卖命……”
李玉翎道:“那他这一套的确过人,放眼当今,也很少有人能跟他比拟,无如那也要看某人的意志够不够坚定,对么?”
秦天祥摇头说道:“据我所知,经他延揽的英雄豪杰难以数计,而这些难以数计的英雄豪杰,起初都有一腔热血,一颗赤心。”
李玉翎笑笑说道:“他要是用对付那些人的一套对我,我倒是求之不得,再加上秦爷的保举,我何愁不能在短时期内跃过龙门,登上高枝!”
秦天祥道:“跃龙门,登高枝都不难,难只难在四字始终不变。”
李玉翎凝目笑问道:“秦爷自己如何?”
秦天样道:“不瞒你说,我也有好几次心里不忍。”
李玉翎笑道:“到头来秦爷毕竟还是咬牙狠了心肠。”
秦天祥道:“要知道,你比我年轻……”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秦爷小看年轻人了。”
秦天祥一点头道:“也许你跟别人不同,好吧,我尽力保举你就是!”
李玉翎道:“我先谢谢秦爷了。”
秦天祥摇头说道:“条件交换,谁都不必谢谁,只是我闯荡半生,谨慎几十年,到头来竟栽在你这年轻人手里,未免心有不甘。”
李玉翎笑笑说道:“秦爷仍然小看年轻人。”
秦天祥微一摇头道:“我也看出你不同于常人,可是我没想到你会武,更没想到你有这么一身高绝所学,你这年轻的如此,那老一辈的罗老头儿,就可想而知了,‘藏龙沟’近在咫尺,隐有这等高明异人,‘天威牧场’竟茫然无知,看来场主他仍然逊人一筹。”
李玉翎微微一笑道:“您错了,秦爷,我跟那位老人家毫无关系。”
秦天样道:“毫无关系?你是他未来的乘龙……”
李玉翎道:“那是私事,秦爷。”
秦天样“哦”地一声道:“什么是你的公事?”
李玉翎道:“跟秦爷一样。”
秦天样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干什么的,怎么个来路?”
李玉翎道:“我正要请教,我虽然不知道秦爷是怎么个来路,但至少我明白秦爷这么做并不是私人仇怨。”
秦天样神情一震,道:“你错了,我是为……”
李玉翎截口道:“秦爷,容我请教。”
秦天祥摇头说道:“你不必多问,也不必管那么多,这就跟我但知条件交换,而不追问你是干什么的,你的来路一样!”
李玉翎笑问道:“秦爷的意思是也要我这样?”
秦天祥一点头道:“不错,你我各干各的,除了交换条件之外,你是你,我是我,毫不相干,互不相犯,这一点……”
李玉翎没等话说完便点头说道:“使得,秦爷,咱们就这么说定了。”
秦天祥点头说道:“就这么说定了,以后谁成难败那是他个人自己的事,我不会伸手助你,你最好也来个不闻不问……”
李玉翎道:“可以是可以,不过秦爷得答应我,短时期内别再动咱们这位场主……”
“为什么?”秦天祥道:“你这是伸手管我的事!”
李玉翎道:“秦爷,射人射马,擒贼擒王,这话你懂!”
“我懂!”秦天祥点头说道:“但这位场主是当世少有的枭雄,在他们之中,身份异常的高,并不是等闲的人。”
李玉翎道:“我只希望秦爷别动他,要不然的话,秦爷总会有一天露出破绽的。”
秦天祥微一摇头道:“好吧!我听你的就是……”
站起来接道:“出来不少时候了,咱们再看几处之后就该回去了。”
李玉翎跟着站起,道:“秦爷,场主姓什么?”
秦天祥道:“他姓宫,叫宫天鹤,总领‘热河’一带!”
转身要走。
李玉翎伸手一拦,道:“秦爷何必那么急?”
秦天祥转回身来道:“你还有什么事?”
李玉翎道:“正是还有事请教秦爷。”
秦天祥道:“你问吧!我知无不言就是。”
李玉翎道:“我先谢谢秦爷,我请教,凡是被宫天鹤延揽的人,都会被送到什么地方去,派什么用场?”
秦天祥道:“送到什么地方去,这很难说,要看被延揽的人能力如何,好的,自然是被送往京里去,次一点的就被留在‘热河’。”
李玉翎道:“宫天鹤这牧场里?”
秦天祥道:“不,‘承德’或牧场一带。’”
李玉翎道:“都会派什么用场?”
秦天祥道:“自然不外为他们卖力卖命,成为他们杀害忠义之士的工具。”
李玉翎道:“就‘北京’跟‘热河’两地么?”
秦天祥道:“差不多也就这两个地方了。”
李玉翎道:“忠义之士遍天下,并不只限于这两个地方。”
秦天祥道:“也许还有派往别处的,那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他的那主儿经常来往于这两个地方之间,这两个地方特别重要是显而易见的。”
李玉翎沉默了一下,点头说道:“谢谢秦爷了。”
秦天祥道:“你问这干么?”
李玉翎道:“我想先知道一下,自己将来会被派到那儿去?”
秦天样道:“你想被派到那儿去?”
李玉翎道:“北京、承德,那儿都行。”
秦天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再多问,道:“咱们可以走了吗?”
李玉翎道:“随时可以走。”
秦天样没再说话,转身行走。
李玉翎跟在秦天祥身后,又看了几个地方,看看天已快晌午了,该吃饭了,遂相偕行了回去。
进了大院子,秦天样道:“你歇着去吧!我去向场主禀报一声去。”
转身径自往上房走去。
李玉翎在背后说道:“谢谢您了,秦爷。”
遂也转个身走向了马厩。
帐蓬前,朱顺正寒着脸坐在那儿,一见李玉翎回来,简直像瞧见了至宝,站起来迎了过来,劈头便道:“兄弟,你惹了大祸了!”
李玉翎微愕说道:“怎么了,朱大哥?”
朱顺指着自己的脸苦笑说道:“你瞧我这半边脸?”
他那半边脸有点肿,红红的一个纤小手印,指痕宛然。
李玉翎双眉一扬,道:“朱大哥,这是谁……”
朱顺道:“还会谁?大爷,你可不知道那位姑奶奶发多大脾气,你走了,我倒大霉了,她怪我为什么不看住你,天知道她怪得有没道理……”
李玉翎道:“她简直是仗势欺人……”
朱顺忙以指压唇,道:“兄弟,算了,用巴掌没用马鞭,这已经是天大的便宜了,要是马鞭我这顿晌午饭就别吃了……”
李玉翎道:“朱大哥,她在那儿?”
朱顺忙道:“兄弟,你要干什么?”
李玉翎道:“找她去,问问她为什么打人。”
朱顺道:“哎哟,兄弟,你可千万别问,千万别,千万别,这还得了!打人就打了,还要什么理由,兄弟,咱们吃人家的饭,不能这么干,算我倒霉,我认了……”
李玉翎道:“朱大哥,事是我招来的,却让你代我受……”
朱顺一摆手道:“自己的兄弟,说这个干什么,谁挨不是一样,兄弟,你听我的,千万别再惹她了,就算为我,行不?”
李玉翎没说话,他心里可真气,也很不安。
朱顺见他没说话,当然不放心,当即又道:“兄弟,你还年轻,年轻人血气方刚,可是……”
李玉翎道:“朱大哥,别说了,我听你的就是。”
朱顺笑了,咧着嘴说道:“这才是我的好兄弟,只是……”
笑容一敛,迟疑着说道:“兄弟,你还是得到她那儿去一趟。”
李玉翎凝目问道:“怎么,朱大哥?”
朱顺道:“她刚才临走的时候交待过了,要你回来之后到她那儿去一趟,要不然我还要倒霉。”
李玉翎微微扬了扬眉,道:“正好,我这就见见她去。”转身就走。
朱顺忙一把拉住了他道:“兄弟,你上那儿去,不是在上房!’李玉翎道:“不在上房,那她在哪儿?”
朱顺抬手往后指了指,道:“北边儿有个小湖,风景美的不得了,姑奶奶没事儿常到那儿去,她说她在那儿等你……”
李玉翎“哦!”地一声道:“有多远?”
朱顺道:“没多远,走路约摸得走半个时辰!”
李玉翎眉锋微微一皱,要走。
朱顺及时又道:“兄弟,记住,千万可别再招她……”
李玉翎道:“我知道,朱大哥放心就是。”扭头就走了。
朱顺突然叫了他一声:“兄弟!”
李玉停了步,回过身来问道:“什么事,朱大哥。”
朱顺低低地叮嘱了一声:“兄弟,小心啊!”
李玉翎暗暗很感动,微一点头,道:“我知道,朱大哥。”
朱顺摆手说道:“没别的事儿,你去吧!”
李玉翎扭头向外走去,一边走他一边在想,朱顺在“天威牧场”里的身份只是个马夫,可说是够低贱的。
但是他有一颗善良的心,是个性情中人,难得的血性好人,这种朋友要交,不容失之交臂,放过去。
朱顺所说的那个小湖,就在“天威牧场”的北边,不远。
李玉翎沿着牧场的木栅往北走。
他刚绕过了一片树林子,就看见了那个小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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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霆小组 扫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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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六 章 湖边草地上坐着个人儿,她面对着小湖,只能看见她那刚健、婀娜、无限美好的背影。
清澈的湖水泛起一阵阵的涟漪,圈儿一个接一个地向四下里扩大,那是她折一枝树枝在打水。
朱顺没说错,也没夸张,这小湖的景色的确够美的。
湖水清澈可见底,周围细草如茵,像铺了一圈毡子,树林子有几株老树弯腰,枝叶拂着了湖面。
她,那无限美好的身影,那身火一般的大红衣裳,再为这小湖一片翠绿之中添上了鲜艳动人的一抹。
李玉翎看见了小湖,看见了她,脚步声够大的,她不会没听见,可是她坐在湖边没动,就像没听见一般,皓腕摆动,树枝儿轻拂,仍在玩她的水。
李玉翎停了步,而旋即他扬了扬眉又走了过去。
他走到了她身边,淡淡地开了口:“听说姑娘找我。”
人都到了她身边,她仍坐着没动.脸没转,眼皮也没抬一下,要说一个大人到了身边还不知道,那是假的!
“听说?”她眼仍望着湖面那一阵阵的涟漪:“听谁说的!”
李玉翎道:“姑娘交待了谁?”
姑娘道:“是我问你,不是你问我。”
李玉翎道:“朱顺告诉我的,他说姑娘在这儿等我,要我到这儿来见姑娘。”
“没错!”姑娘点了点头道:“我是这么交待他的,他还对你说了些什么?”
李玉翎道:“别的他没说什么,可是我看见了别的。”
姑娘道:“你看见了别的什么?”
李玉翎道:“姑娘生了气,发了威,打了人。”
“不错!”姑娘淡然说道:“我是生了气,发了威,打了他,怎么样?”
“不怎么样。”李玉翎道:“谁又敢把姑娘怎么样,不过我要告诉姑娘,朱顺虽然是个马夫,可是他并不是天生的低贱,这个地方干不了,待不下去,他可以另换个地方……”
姑娘霍然转过了脸,抬眼问道:“这话是他说的?”
李玉翎道:“姑娘听见了,是我说的。”
姑娘道:“我问是不是他让你说的?”
李玉翎道:“我又不是小孩,说什么话还要人交待么!”
姑娘哼了一声道:“谅他也没这个胆。”
李玉翎眉梢儿微扬,道:“姑娘,他或许没这个胆,可是世上另有敢说话的人。”
姑娘道:“我知道你胆大,敢说话又怎么样,不错,我打了朱顺,你能把我怎么样!”
李玉翎道:“我不敢把姑娘怎么样,但姑娘要明白一件事,姑娘的性情跟作风,姑娘自己应该清楚,牧场里的人虽然表面上不敢把姑娘怎么样,可是心里都明白姑娘是个怎么样的人,那对姑娘又有什么好处!”
姑娘道:“我不要什么好处,我这个人就是这样,天生的这种脾气,做事向来只随自己的高兴……”
李玉翎道:“我对姑娘又多认识了一层。”
姑娘道:“那最好,又怎么样!”
李玉翎道:“至少对姑娘我不敢恭维。”
姑娘脸色为之一变,但旋即她又淡然说道:“你可知道,朱顺是代人受过。”
李玉翎道:“我不懂。”
姑娘道:“假如我在当时碰见了你,挨打的是你不是他。”
李玉翎道:“我仍不懂,我何罪,姑娘?”
姑娘道:“你的罪过大了,要不然我怎么会气得忍不住打人呀!”
话锋微顿,抬了抬皓腕道:“别一来就尽说我的不是,坐下来说好么?”
李玉翎卓立不动,道:“姑娘面前那有我的坐处。”
姑娘道:“这儿不是家里。”
李玉翎道:“事实上姑娘在这儿是没有我坐的。”
姑娘道:“这儿不必拘礼。”
李玉翎道:“礼固不必拘,但礼不可越。”
姑娘目光一凝,道:“你是根本不愿意坐下来,还是想给我个难堪?”
李玉翎道:“姑娘明鉴,后者我不敢……”
姑娘道:“那么是前者?”
李玉翎道:“一个下人跟姑娘坐在一起,那是不成体统的。”
姑娘道:“你不是说,下人并不是天生的低贱么?”
李玉翎道:“下人固然不是天生的低践,可是从古以来人们都把下人看得很低贱,订了很多的礼来约束他们,使他们永远不能跟做主人的混为一谈。”
姑娘深深一眼,道:“你很会说话,也的确读过书,算了,既然你不愿意坐下来,我也不勉强你了……”
李玉翎道:“谢谢姑娘。”
姑娘道:“你要知道,我这是破例,‘天威牧场’里,你是第一个不听我的话的人,而怪的是我居然也容了你,这要在别人,‘天威牧场’里的任何一个人,我今天非让他坐下不可……”
一顿,接着:“不过话又说回来,要换别人,我也不会让人坐下了,尤其是坐在我身边,我面前。”
李玉翎又是一声:“谢谢姑娘。”
姑娘翻了他一眼道:“你只会说谢谢么。”
李玉翎道:“事实上这是姑娘另眼看待,我该谢谢。”
姑娘道:“好会说话的一张嘴……”
突然接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对你另眼看待么?”
李玉翎沉默了一下道:“那也许是因为我能治好姑娘的爱马。”
姑娘道:“世上不乏名医,能治好我的马的人并不只你一个。”
李玉翎道:“事实上这附近只有我……”
姑娘截口说道:“我可以舍近求远,再说能治好我的马的人并不是你,而是你那位长辈。”
李玉翎呆了一呆道:“那就是因为场主垂青厚爱。”
姑娘道:“我爹是我爹,我是我,他看重的人我不一定看得上眼,我看得上眼的人,他不一定就会喜欢。”
李玉翎摇头说道:“那我就不知道了……”
姑娘凝目问道:“你真不知道么?”
李玉翎道:“我是真不知道。”
姑娘摇头说道:“像你这么聪明的人,我不信你会不知道。”
李玉翎道:“事实上我算不得聪明,更不敢欺瞒姑娘。”
姑娘娇靥上掠过一丝异样表情,道:“真不知道就算了……”
李玉翎道:“那么姑娘叫我到这儿来是……”
姑娘道:“你不打算问问,不想知道么?”
李玉翎道:“我正想请教……”
姑娘摇头说道:“你准是跟我装傻,我指的不是这,我是说你不打算问问我所以对你另眼看待的原因……”
李玉翎迟疑了一下道:“姑娘假如愿意赐知,我自当洗耳恭听。”
姑娘沉默了一下,摇头说道:“说来你也许不信,其实我自己也说不上个所以然来。”
李玉翎皱了皱眉,没说话。
姑娘低下了头,转过脸去用树枝拂了一下湖水,然后轻轻地说道:“我总以为你会知道,也该知道……”
李玉翎道:“姑娘,只怕场主会找我……”
姑娘霍地转过脸道:“你别想走,人是我叫出来的,我爹他就不会说什么,再说现在也没给你派活儿,找你干什么,乖乖地给我在这儿耽着,没有我的话你别想走。”
李玉翎又皱了眉,问道:“姑娘叫我到这儿,到底是……”
姑娘道:“我都不急,你急什么,急也没有用,我现在还不想说,等到了我想说的时候,也不用你问……”
李玉翎道:“姑娘,我是个下人,没那么多工夫。”
姑娘变色说道:“你这话什么意思,没那么多闲工夫,那你走好了,没人稀罕你……”
“是,姑娘。”李玉翎一欠身,扭头就走。
“站住!你敢走!”姑娘突然娇喝了一声。
李玉翎停了步,回身说道:“是姑娘要我走的,我身为下人,焉敢不遵。”
姑娘摹地跃了起来,扬了扬手中的树枝,作势欲抽,但毕竟她没有挥出去,抽下去,白着脸道:“你这是存心气我……”
眼圈一红,住口不言。
李玉翎道:“我不敢,姑娘。”
姑娘跳脚说道:“你还说不敢,我就从来没有碰见过像你这么一个人,跟块死水头似的,我认识的人多了,见了,见……我是说那些蒙旗里的,就算是官家那些带翎的吧!他们那一个不是对我百般讨好,唯恐不周,只有你,只有你敢对我这样儿……”
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李玉翎没说话,一个字也没说,只凝视着她,不作一声。
姑娘发泄了一阵,似乎气消了不少,人渐渐地也趋于平静,可是他没说话,好半天才听她低低说道:“你看看这湖,美么?”
她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李玉翎呆了一呆道:“美,美极了,在这块地方能有这么一个美好的小湖,应该说是难得。”
姑娘道:“喜欢么?”
李玉翎道:“那有不喜欢的道理。”
李玉翎想起了跟秦天祥到过的那条河。
姑娘转向湖面,接着说道:“你没有说错,在这地方能有这么一个小湖,的确是很难得,只要我在牧场里,我在这小湖边上的时候居多,我一个人静静地坐在这儿,玩玩水,看看涟漪,消磨了一天,只有在这儿的时候,我觉得比什么都舒服,没有忧,没有愁,没有那些讨厌的……”
她闭上檀口,没再说下去。
李玉翎静静地听着,没有接话。
姑娘忽然转过身来问道:“我说的话,你听见了么?”
李玉翎微一点头道:“听见了。”
姑娘道:“我说了半大,你都听进了什么?”
李玉翎道:“全听见了,一字没漏。”
姑娘眨动了一下美目道:“我都说了些什么?”
李玉翎把她刚才说的话又说了一遍,果然是全听进去了,确实是一个字也没有漏,姑娘满意了,放心了,也笑了,笑得很轻微:“你的记性很好,这证明你是个聪明人,也证明你刚才一直在跟我装傻。”
李玉翎没想到她会“举一反三”,呆了一呆,没说话。
姑娘眨动了一下美目,道:“我说对了你,是不是?”
姑娘淡然一笑,摇头说道:“我不跟你争辩了,我有没说你对,你明白。你明白,这就够了,现在我要跟你谈正事了……”
目光一凝,接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到这儿来么?”
李玉翎道:“刚才我还在问……”
姑娘道:“这你或许真不知道,在没到这儿来之前,你上哪儿去了?”
李玉翎道:“跟秦总管在一起,场主命秦总管带我到各处走走,顺便跟弟兄大伙儿见个面,认识,认识。”
姑娘道:“秦大样都带你上那儿去了。”
李玉翎道:“该去的地方都去了。”
姑娘道:“该去的地方?难道‘天威牧场’里还有不该去的地方吗?”
李玉翎道:“我的意思是说所有的地方都走遍了。”
姑娘道:“我爹这‘天威牧场’怎么样,你看过之后有什么感想?”
李玉翎脑海里盘旋了一下始说道:“‘天威牧场’是罕见的大牧场。”
姑娘道:“‘天威牧场’的每个角落你都走遍了,看了这半天,你就只觉得它是个罕见的大牧场么?”
李玉翎又想了想她问这话的可能用意,然后说道:“马匹、牛羊够多……”
姑娘突然笑了,她笑的时候十分动人:“马匹、牛羊够多,水草也很丰富,是不?”
李玉翎点头说道:“不错,姑娘。”
姑娘笑笑问道:“你有没觉得‘天威牧场’,跟别的牧场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李玉翎摇头说道:“‘天威牧场’是我生平所见第一个牧场,在此之前我没有见过牧场,姑娘这一问我无从作答。”这句话答得很够技巧。
姑娘偏了螓首,打量了李玉翎一下,道:“真的么。”
李玉翎道:“这有必要说假话么。”
姑娘微一点头道:“那我这一句你的确没办法作答……”
一顿,突然接问道:“秦天祥可曾跟你说过什么?”
李玉翎心头微微一震,道:“姑娘是指……”
姑娘道:“我是问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李玉翎讶然说道:“姑娘问这……”
姑娘道:“没什么,没话找话,随便问问。”
李玉翎当然明白绝不是这么回事,当即说道:“秦总管每到一处总会把那一处对我详加介绍一番,要我好好干,好好跟弟兄们相处,只要勤快卖力,场主不会亏待我的……”
姑娘道:“就只这些么?”
“还有。”李玉翎道:“秦总管还告诉我场主是个大好人,是位大英雄,大豪杰,我看得出来,他对场主敬佩得不得了。”
姑娘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又问道:“还有么?”
李玉翎想了想,然后说道:“秦总管还问过我的家世,别的没说什么?”
姑娘眨动了一下美目,道:“真的没了么?”
李玉翎道:“我怎敢骗姑娘,难道秦总管还会对我……”
姑娘道:“他可曾说了我什么?”
李玉翎明白姑娘只是掩饰,真意不在此,但他却故作恍悟之态地道:“原来姑娘只是想知道秦总管对姑娘……”
姑娘点了点头,“嗯”了一声道:“我想知道他是怎么说我的。”
李玉翎道:“秦总管并没有说姑娘什么……”
姑娘双眉一扬道:“你骗我,我不信!”
李玉翎一脸犹豫之色,道:“其实……秦总管只说姑娘脾气坏了些,只是那是场主对姑娘宠爱过甚,姑娘的人倒是个好人,难得的巾帼奇英。”
姑娘两眼微睁,道;“真的么,他是这么说我的么?”
李玉翎道:“我是句句实话,有一句说一句,姑娘要是不信,尽可以去问秦总管……”
“废话!”姑娘白了他~眼,嗔道:“我要能问他还用问你么!”
李玉翎呆了一呆,赧然失笑:“说得是,只是我说的都是实话。”
姑娘摇头说道:“我不是不相信你,我自己知道,秦天祥背着我决不会说我的好话。”
李玉翎讶然说道:“姑娘,那为什么?难道姑娘得罪过他。”
“正是!”姑娘道:“我常得罪他,我在我爹面前不知道说过多少次,要我爹别用他,谁知道我爹根本就不听我的,对他信任得不得了……”
李玉翎道:“姑娘为什么进言场主,要场主别用秦总管,难道秦总管得罪过姑娘?”
姑娘摇头说道:“那倒没有,他也不敢,其实我也说不上来为什么,我只是觉得他这个人不像什么正派人……”
李玉翎诧声说道:“那怎么会,我看秦总管人挺好的……”
姑娘白了他一眼,嗔道:“你懂什么,看人我看得多了,给了你什么好处你帮他说话。”
李玉翎道:“我说的是实话……”
“知道你说的是实话!”
姑娘又道:“你根本就不会看人,你读的书也许不少,可是看人一途你绝比不上我……”
李玉翎摇头说道:“不管怎么说,姑娘这说法我不敢苟同。”
姑娘道:“你认为他是个好人?”
李玉翎道:“也许我认识还浅,不过他跟了场主该多年,场主认识他总够深,场主看人也不会不如姑娘……”
“那可难说!”姑娘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爹他是个老好人,从来就不留意,从来就不考虑那么多。”
天知道,不是姑娘对乃父不够了解,便是做女儿的帮亲爹说话,再不就是做女儿的总认为自己的爹是世上最好的好人。
李玉翎道:“姑娘究竟认为秦总管有什么地方不够正派?”
姑娘摇头说道:“我也说不上来,我总觉得他一举一动有点鬼祟……”
李玉翎心里明白,一定是秦天祥行事不够稳健,不够小心,招得心细如发的姑娘动了疑,他摇头说道:“秦总管一天到晚跟着场主,他要是有什么,场主不会不知道,不会看不出来。”
“别说了。”姑娘道:“你不知道我爹这个人,我告诉他他都不信,非但不信还骂我多疑,你说气不气人?”
李玉翎心想:气人?这才是高明人物老江湖,姑娘,你比你那位爹差多了。
当即说道:“我看场主不是糊涂人,总管一职非同小可,秦总管要不是博得场主的十分信任,场主不会委此重职,把牧场里的大小事全交给了他。”
姑娘道:“坏就坏在这儿,希望我是多疑,万一他真是这么个人,有什么居心,这不是怕人的阴事儿么?”
李玉翎道:“话是不错,可是我也觉得……”
姑娘道:“你觉得他不会是个什么不正派的人物,是不?”
李玉翎点头道:“事实如此,这是我的看法……”
姑娘道:“他准是给了你什么好处……”
李玉翎道:“姑娘,这话可不能随便说……”
姑娘道:“他要是没给你什么好处,为什么你老帮他不帮我。”
李玉翎道:“姑娘,我是以事论事,我进牧场日子还浅,跟谁也没亲没故,也谈不上有什么交情,我会帮谁不帮谁?”
姑娘道:“跟谁也谈不上交情?”
李玉翎道:“难道这不是事实?”
“朱顺呢?”姑娘接下又道:“他怎么说,我打了他一下,你就跑来气势汹汹的问罪,瞧你那模样很不得能一口吃了我……”
李玉翎道:“姑娘,气势汹汹两字不妥,我是个下人,要说吃谁我更不敢,我只是觉得朱顺没犯什么该打该罚的过错。”
“谁说的?”姑娘道:“他就是犯了我该打的过错,要不我怎么会打他!”
李玉翎扬了扬眉道:“那么我请教,朱顺他究竟犯了什么?”
姑娘道:“你把话扯远了,如今我不跟你谈这个,我叫你到这儿来也不是为这,我要你替我做点事,你愿意不愿意?”
李玉翎道:“姑娘要我做什么事?”
姑娘摇头说道:“你先别问,只告诉我愿意不愿意。”
李玉翎道:“我是个下人,姑娘要有吩咐,我自当尽心尽力,还有什么愿意不愿意的,我进‘天威牧场’来就是来干活做事的,场主垂爱,看得起我,给我吃住,我当然该为他做事。”
姑娘摇头说道:“这事跟我爹没关系,跟‘天威牧场’也没关系,这是我个人的事。”
李玉翎道:“姑娘总是主人。”
姑娘道:“从现在起,你我之间没有主下之分,我把你当朋友,当知己,希望你把我也当朋友、当知己。”
李玉翎道:“姑娘,这越礼,我不敢。”
姑娘道:“又是礼,你这么俗么!”
李玉翎道:“姑娘,这跟那个俗字无关,这是礼,这是古来无人能改变,无人能废弃的礼、传统。”
姑娘道:“你我之间不谈这个。”
“不行,姑娘。”李玉翎摇头说道:“人与人之间相处不能没那个礼字,要不然那就乱,君臣、父子、夫妻、兄弟、朋友之间各有各的礼……”
“瞧你!”姑娘嗔声说道:“对我搬出来这一套干什么,难道我不懂么?我的意思只是说你我之间不分主下,不必拘……”
李玉翎刚要张嘴说话,姑娘已然瞪眼跺了脚:“你就天生的是个下人,天生的那低贱命么,你就不能把我当朋友,当知己看待么?”
“不,姑娘。”李玉翎道:“我读的是圣贤书,只是不愿逾越那个礼字。”
“那好。”姑娘赌气地道:“你既然坚欲分主下,我有所吩咐,就是蹈汤赴火,你也得给我去做……”
李玉翎道:“那不一定,姑娘。”
姑娘冷冷说道:“为什么不一定。”
李玉翎道:“那要看是什么事。”
姑娘道:“无论什么事。”
李玉翎微一摇头道:“那不行,正正当当的事,在所不辞,要是作奸犯科…”
姑娘道:“这就不超礼了么?”
李玉翎道:“我不信姑娘不懂礼字的真谛。”
姑娘白了他一眼道:“你尽可以放心,没人让你去作奸犯科。”
李玉翎道:“那我自当尽心尽力。”
姑娘道:“我要你接近秦大样,留意他的一举一动。”
李玉翎目光一凝道:“姑娘是要我监视他?”
姑娘点点头:“愿意么?”
李玉翎道:“姑娘,牧场之中不乏精明干练的……”
姑娘摇头说道:“他们没有一个是我的朋友,我的知己。”
李玉翎道:“姑娘,我进牧场不过半天一夜……”
姑娘道:“够了,认识一人并不一定非一段长日子不可。”
李玉翎道:“姑娘就那么相信我?”
姑娘道:“要不我为什么把这件事交给你,我觉得你这个人正直、刚强,不亢不卑,唯有这种人才能在我面前直言是非曲直,不偏不倚。”
这一点她是看对了,李玉翎确确实实是这么个人,“老爷岭”上五年,他学的就是这个。
李玉翎脑海里盘旋了一下,然后说道:“这件事不能说不正当,我该尽心尽力,只是我有个条件……”
姑娘呆了一呆道:“怎么,你还有条件?”
李玉翎点点头说道:“不错,我有个条件。”
姑娘道:“这又是什么礼?”
李玉翎道:“这跟礼无关,常言说得好:‘没有功劳有苦劳’我不敢说必有功劳,但苦劳总是有的,姑娘焉可不一酬我这必有的苦劳?”
姑娘笑了,笑得很轻微道:“你会说话,这么说你这条件算是向我索酬。”
李玉翎道:“向姑娘索酬的是我,但身受这酬的却是别人。”
姑娘讶然说道:“是别人?这算什么。”
李玉翎道:“很平常,请姑娘把该给我的酬劳转付给别人就行了。”
姑娘道:“是谁?你要我把酬劳给谁?”
李玉翎道:“朱顺。”
姑娘一怔,道:“朱顺?”
李玉翎道:“是的,姑娘。”
姑娘忽然睁大了美目,道:“我明白了,你这是要我……”
李玉翎道:“主下有别,尊卑有分,我不敢让姑娘向他赔罪致歉,只有请姑娘用这法子算是对他的一点抚慰。”
姑娘一摇头,道:“这算什么,简直……我不能答应。”
李玉翎道:“我不敢勉强姑娘,那就作罢论。”
姑娘道:“你的意思是说……”
李玉翎道:“我愿意冒触怒姑娘之险,落个抗命之名,随时准备走路。”
姑娘叫道:“你这是为别人……”
李玉翎道:“姑娘说的,他代我受过,我心有不安。”
姑娘道:“那……我给你酬劳,你再把这份酬劳给他……”
李玉翎道:“要能这样我就不跟姑娘提了。”
姑娘道:“为什么不能这样?”
李玉翎道:“打人的是姑娘,不是我。”
姑娘睁大了美目道:“这么说你还是要我给他赔不是……”
李玉翎道:“难道不该?姑娘不必提那件事的,随便找个借口都行,我已经顾了姑娘的颜面……”
姑娘叫了起来:“简直胡闹,这还叫顾我的颜面。”
李玉翎道:“事实如此,姑娘,而且有前例可循。”
姑娘诧声说道:“有前例可循?有什么前例可循?”
李玉翎道:“古来多少为人君者,假如错罚了臣子他就会用这法子,人君都能这么做,姑娘为什么不能。”
姑娘道:“我就是不能,皇上是皇上,我是我……”
李玉翎淡然说道:“那么姑娘原谅,我说过……”
姑娘娇喝说道:“李玉翎,你敢!”
李玉翎道:“我既然准备随时走路,别的还怕什么。”
姑娘道:“你何必为别人跟我过不去……”
李玉翎道:“姑娘说的,他是代我受过,这过要是他自己的,我可以不闻不问……”
“说得好。”姑娘道:“恐怕你仍要作不平之鸣。”
李玉翎倏然笑道:“姑娘说对了,看来姑娘已经很了解我这个人了。”
姑娘没说话,好半天突然一点头道:“好吧!我答应你,要知道,这是绝无仅有的一次……”
李玉翎道:“我知道,我感激。”
姑娘深深一眼道:“别说那么好听,嘴里说感激,你心里还不知道把我看成怎么样的一个女儿家呢!”
李玉翎道:“八个字,姑娘,绝代红粉,巾帼奇英。”
姑娘道:“真的么?心里头的话?”
李玉翎道:“句句由衷,字字发自肺腑。”
姑娘美目中闪耀起异采,道:“谢谢你,玉翎,别人这么说我那没什么,我听得也够多,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那就绝然不同,我爱听,也相信,更知足…”
李玉翎神情微微震动了一下道:“姑娘要是没有别的事儿……”
姑娘道:“谁说的?想走了?不行,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李玉翎道:“姑娘还有什么话?”
姑娘道:“多了,三天三夜也听不完,没我的话你就别想走,干什么这么急呀!有谁等你了,还是怕我吃了你呀!”
李玉翎道:“一没人等我,二也不怕谁吃了我,只是我出来太久……”
姑娘道:“怕什么,你是在这儿陪我,是我叫你来的别说就这么一会儿,就是三天三夜也没人敢说什么!”
李玉翎道:“姑娘,话不是这么说,场主留下我是要我替牧场干活儿的,并不是要我陪姑娘谈心聊天的。”
一句话顶了姑娘,伤了姑娘的心,姑娘的脸上变了色,但怪的是她没发作,头一偏,悄声问道:“要是呢?”
李玉翎淡然说道:“世上不乏富家公子,江湖俊彦,也正如姑娘所说,姑娘认识的贵公子不少,那绝轮不到我。”
姑娘脸色又一变,但她仍悄声笑问道:“为什么轮不到,说个理由我听听。”
李玉翎道:“姑娘知道,李玉翎出身乡隅,贫寒无立锥之地,从小到处流离,无亲无故,是个人人瞧不起的孤儿,至今更了然一身,只能干些卖力气的粗活儿,这辈子能有多大出息……”
“够了!”姑娘身子发抖,脸发白,颤声说道:“你,你,你,李玉翎,你就看我是那种人么?我要是那种人,大可找那些富家公子、贵官、俊彦去,用不着千方百计,厚着脸皮的接近你……”
李玉翎道:“姑娘错爱,我只有感激……”
姑娘凄然摇头道:“没人让你感激……”
目光忽地一凝,道:“这么说,你知道我的心意?”
李玉翎苦笑说道:“姑娘,我并不是块木头。”
姑娘道:“那你为什么跟我装傻?”
李玉翎道:“姑娘应该已经明白了。”
姑娘道:“我明白,我明白你只会伤人的心!”
李玉翎道:“姑娘,事非得已……”
姑娘道:“有什么不得已的!”
李玉翎道:“我一无可取,对姑娘大不相宜。”
姑娘道:“要怎样才相宜,你以为非得家大业大,非得江湖上出了名,非得沾上个官家才相宜,我不说了么,我要是那种人……”
李玉翎道:“姑娘或许不是那种人,可是我……”
姑娘道:“你怎么样?”
李玉翎道:“我不敢误人。”
姑娘道:“你可知道在我眼里你是个怎么样的人么?”
李玉翎道:“姑娘,你我相识日浅……”
姑娘道:“我刚才怎么说的,非得十年八年不成么!”
李玉翎摇头说道:“十年八年固然不必,真要十年八年,大好年华已逝,至少也得个长时间……”
姑娘道:“我认为有一眼已经是够了,我认识的人不少,也都不是一天两天,可是我看他们才真正一无可取……”
李玉翎道:“姑娘,像我这么个人,又有什么可取之处?”
姑娘道:“多了,你的谈吐,你的气质,你的见解,你的为人,你的做事,你的性格……还有,也许我跟你有缘……”她低下了头。
李玉翎苦笑一声,没说话。
姑娘低着头低低说道:“你听见了么?”
李玉翎道:“姑娘,我听见了。”
姑娘道:“你怎么说?”
李玉翎道:“姑娘日后会懊悔的……”
姑娘道:“那是我的事,如今你怎么说?”
李玉翎道:“也许姑娘还不知道,我已经订了亲……”
“怎么?”姑娘一怔,道:“你已经订了亲了,是谁家的姑娘?”
李玉翎道:“就是那位罗老人家的女儿……”
姑娘讶然说道:“就是罗老头儿的女儿……”
李玉翎点点头说道:“是的,姑娘。”
姑娘瞪着美目道:“我不信,你可别骗我。”
李玉翎强笑说道:“这是什么事,能随便说么!”
姑娘沉默了,缓缓地低下头去,半晌才听她问道:“这是什么时的事?”
李玉翎道:“前不久,才二天。”
“才两天!”姑娘猛然扬起螓首,道:“玉翎,你没有骗我?”
“怎么会,姑娘。”
李玉翎道:“姑娘要是不信,尽可以派个人到罗家问问去!”
姑娘摇头说道:“我倒不是不信……才两天,怎么这么巧,我只不过迟了两天,要是早两天……这么说你我相见晚了……”
李玉翎想说些什么,但他口齿启动了一下,始终还是没说话。
姑娘却问了他这么一句:“你说,是不是晚了?”
李玉翎迟疑了一下道:“该是,姑娘。”
姑娘眼圈儿一红,美目中倏现泪光,道:“我的命实在够苦的。”
李玉翎心中大感不忍,在这时候,他的心够软的,何况他还没碰见过这等阵仗,他忙道:“姑娘……”
姑娘摇了头,道:“有些事你不知道,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天生的命薄、命苦……”
李玉翎道:“姑娘,这不能就算命苦……”
“怎么不能算?”姑娘道:“要怎么才能算命苦,你别以为我是‘天威牧场’场主的女儿,家大业大,娇生惯养,想要什么有什么,日子过得一定很惬意,很舒服。我知道,凡知道我的人,没一个不这么看的,其实,我的日子过得并不舒服,并不快乐,我宁愿生长在寻常人家,做个平平凡凡的女儿家。”
李玉翎脑中盘算了一下,道:“姑娘还有什么不快乐,不如意的事么?”
“怎么没有!”姑娘道:“我没有一天快乐,没有一天如意,像……你不知道,我也不能说,我只能告诉你,自从你来了之后,我才知道什么叫快乐,说了你也许不信,要是你叫我跟你走,天涯海角我都愿意去,过再苦的日子,那怕是喝凉水我都心甘情愿,可是谁知道已经迟了……”
李玉翎暗中好不诧异,心想:难道说她不满意她爹的作为,还是故意作态哄骗他的,当下他诧声问道:“姑娘,这是为什么?’
姑娘摇头悲笑道:“你不知道……”
李玉翎道:“我就是不知道才问!”
姑娘道:“那当然,要知道你就不问了,可是……”
凄然一笑接道:“我不能说……”
李玉翎道:“我记得刚才姑娘曾许我为知己。”
“不错!”姑娘点头说道:“我把你当做我的知己,可是……”
微一摇头道:“别问了,就是知己也不能说。”李玉翎还想再试探,再问,可是他还没张嘴,姑娘已然摇头说道:“好了,玉翎,你我相见恨晚,这也许是我的命,也许是你我的缘份仅止于此,从今后不再提这件事了,万般皆天定,半点不由人,就让我忧愁、郁闷、命苦一辈子吧!我只恨,恨我为什么生在官家…”
李玉翎还想问,姑娘又摇了头,幽怨地说道:“我求你,玉翎,别问,现在别问,只要你在牧场待久之后你就会知道了,不过也难说,也许你永远不会明白,希望你还是别明白的好,这些事没什么好知道的,不知道心里还净些……”
李玉翎道:“姑娘,我在牧场也待不久的。”
姑娘讶然说道:“你在这儿也待不久?为什么!”
李玉翎扬了扬眉道:“男子汉,大丈夫,志在四方,姑娘以为我能老在牧场里待下去,居人下,干粗活终一生么?”
姑娘美目微睁,凝视着玉翎老半天才道:“我没有看错你,有多少人巴不得进‘天威牧场’,只能进‘天威牧场’,那怕让他干最下等的活他都愿意,只凭你这句话,就知道你跟一般人不同……”
李玉翎笑笑说道:“姑娘夸奖了,也许我这个人过贪不知足。”
“不!”姑娘道:“这叫胸怀大志,不能叫贪,不能叫不知足,要是在这方面知足的话,那就成了没出息了……”
李玉翎道:“要是过于不知足,那就未免野心太大了。”
姑娘倏然而笑,笑得很爽朗,很动人:“说得也是,不过我看你不是野心太大的人。”
李玉翎道:“这见得,姑娘。”
姑娘摇头说道:“我说不上来,总之一句话,我不会看错你的,我也有把握不会看错任何人。”
李玉翎道:“但愿姑娘看对了……”
姑娘突然问道:“玉翎,你的宏志在于那一方面,你想干些什么?”
李玉翎道:“我不是读书人,但我有诸葛武候所说君子之儒深及于当时,名留于后世的宏愿……”
姑娘悚然动容,瞪大了美目道:“好志向,玉翎,我还低估了你,你让我敬佩……”
李玉翎赧然一笑道:“也许是磨嘴皮,说说而已,像俗话所说,天桥的把式,只说不练。”
姑娘笑了,笑得好美,好甜,旋即她敛去笑容,正色地摇头说道:“不会的,玉翎,我知道不会。”
李玉翎突然说道:“我这些话姑娘最好别给我说出去!”
姑娘眨动了一下美目,道:“怎么?”
李玉翎道:“像我这么一个人,说这种话,未免太以不衬,我怕人家会笑我癫狂。”
“癫狂?”姑娘道:“谁笑你癫狂谁才是真癫狂,昔日韩信三餐不继,衣难蔽体,落魄如此,一旦风云起,他还不是直上青云。”
李玉翎道:“也幸亏有个识英豪的内萧何。”
“不然,玉翎。”姑娘道:“大才不会长久埋没,明珠不会永远陷于泥沙之中的。”
李玉翎道:“谢谢姑娘。”
姑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突然问道:“离开‘天威牧场’后,你打算上那儿去,干些什么?”
李玉翎道:“上那儿去,我还没有打算,因为预先的打算并不是一成不变的,那要看届时的情形,至于我想干些什么……”
淡然一笑,接道:“我读过几年书,天赋一身力气,姑娘看我还能干什么?”
姑娘美目一睁,道:“你想在仕途上求发展,博一个朱紫……”
李玉翎道:“谈仕途,就凭我读这几年书也许不够……”
姑娘道:“我是问你是不是这意思?”
李玉翎目光一凝,道:“姑娘可记得班定远的几句话?”
姑娘美目睁得更大,脸色微变,道:“记得,这么说你果然……”
李玉翎道:“只求燕然勒铭,名垂青史。”
姑娘的脸色连续变了好几变,沉默了良久才缓缓说道:“你的志向要是真在此,我可以帮你个忙,助你一臂之力……”
李玉翎“哦”地一声道:“姑娘能帮我什么忙?”
姑娘道:“刚说过,我认识的贵戚不少,只要我在他们面前说一句,让你脱去这身布衣谅还不难。”
李玉翎微一摇头,淡然而笑:“谢谢姑娘,姑娘的好意我心领。”
姑娘道:“怎么,你不愿意?”
李玉翎道:“我要靠自己,我不愿意靠关系。”
姑娘倏然一笑,美目微转,道:“看不出你的脾气还挺硬的呢!”
李玉翎道:“我有一身既硬又臭的傲骨。”
姑娘笑笑说道:“既然这样,我不愿意太勉强,凡事靠自己也好,别让人说你是靠裙带关系得以飞黄腾达的,你有一身傲骨,你会受不了的。”
姑娘现在不难受了,不但娇靥上已看不出那凄楚幽怨的神色,而且居然能笑,完全跟个没事人儿一般。
李玉翎暗暗不免有点纳闷,可是他心里又有几分明白,姑娘之所以如此,似乎是他说的心计生了效。
当即他道:“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不愿意靠关系。”
姑娘微微一笑,突然问了这么一句:“你是跟我说着玩儿的,还是当真?”
李玉翎道:“姑娘是指……”
姑娘道:“指你的志向,指你的打算。”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姑娘以为我是说着玩儿的么?”
姑娘道:“是我问你,不是你问我。”
李玉翎道:“我为什么要跟姑娘说着玩儿,似乎没这个必要。”
姑娘道:“这么说来,是当真的了?”
李玉翎道:“自然是当真的。”
姑娘笑了,笑得不像刚才那么爽朗,那么美,那么甜,看上去让人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你要知道,一个人有宏志,不一定非在仕途打算不可,在别的途径上一样地可以深及当时,名留后世。”
李玉翎心里一跳,道:“姑娘是指……”
姑娘迟疑了一下道:“你知道,那途径很多……”
李玉翎道:“我知道,可是我认为别的途径都不如在仕途容易,我不求闻达,不求显赫,只求有一番轰轰烈烈的作为……”
姑娘美目中泛起了一种异彩,道:“那就更不必走上仕途。”
李玉翎抬头说道:“姑娘,我的志向是操戈纵骑,驰骋疆场,上效那班定远、卫青、霍去病,威震边陲,惊破胡胆,勒铭燕然,名传千古……”
姑娘道:“那得会武才行,单凭几斤蛮力是不够的。”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姑娘许我为知己,我不瞒姑娘,在回‘藏龙沟’之前,我一直在外间飘荡、浪闯,其间我接触过各色各样的人,因之那十八般武艺我也学过几年……”
姑娘美目一睁,道:“怎么,你会武?”
李玉翎道:“可不是江湖能人那种高来高去,软硬功夫那种武。”
姑娘道:“也差不到那儿去,早先怎么没听你说。”
李玉翎笑笑说道:“没人问我,我提这个干什么,自夸!炫耀!今天要不是姑娘许我为知己,要不是话说到了这儿,我还不会说的。”
姑娘道:“这么说你文武双全。”
李玉翎道:“书读过几年,武也学过几年,要说文武双全,我不敢当,较诸当年的班走远诸位还差得远。”
姑娘道:“别跟我客气。”
李玉翎道:“我说的是实情,我这个人向来有多少说多少。”
姑娘道:“不管怎么说,你文武兼备,那究竟比读几年书,凭几斤蛮力要容易些。”
李玉翎笑笑说道:“这是姑娘的看法,我要是投军去,还不知道人家看得上眼,看不上眼呢!”
姑娘目光一凝,道:“那要看你真有多少了。”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在八旗里干个‘都统’应该是绰绰有余的。”
姑娘美目一睁,道:“都统!”
李玉翎道:“副都统、参领、佐领,我不屑一顾。”
姑娘叫道:“你很了不得嘛!”
李玉翎道:“不过一个都统而已。”
姑娘道:“你还想干什么?”
李玉翎道:“论远,我愿效班、霍、卫,说近,我愿意学学故年羹尧大将军。”
姑娘道:“好大的口气……”
话锋忽转,接道:“你想学年羹尧。”
李玉翎道:“是的,姑娘。”
姑娘道:“你可知道年羹尧的下场。”
李玉翎点头说道:“小时候听过,老一辈的人总拿年大将军的事迹当故事说,每一个小孩子都爱听,而且百听不厌。”
姑娘道:“那么我问你,年羹尧落了个什么下场?”
李玉翎道:“年大将军死在‘血滴子’之手,这就是说皇上赐死。”
姑娘道:“年羹尧贵为大将军,握重兵,掌典符,显赫一时,红极一时,满朝文武,便连皇上都为之侧目,你可知道他后来为什么落得那个下场么?”
李玉翎道:“据说他后来生心反叛……”
姑娘抬头说道:“那只是君治要犯的一个借口,主要的原因在于功高震主人君所忌八个字,坏就坏在他握重兵,掌虎符,显赫一时,红极一时,满朝文武,便连皇上都为之侧目,年羹尧不解此,宜其杀身之祸,自古忠臣如萧韩,俱遭走狗之烹,军法森严,令出唯行,原是为将者之得意事,然后专权寄阃,知人无任者,自古明主曾有几人,况且那位主子天性忌刻,为人臣者自古有鸟尽弓藏之叹,年羹尧未免太不知机了。”
这一番话听得李玉翎心头连霞,容颜连动,姑娘把话说完,他淡然一笑,立刻接口说道:“姑娘说的都是事实,令人无从否认,无从辩解,但若论为人臣者知机一点,少露点锋芒不就没事了么。”
姑娘抬头说道:“疆场杀敌,汗马功劳,被擢升在所必然,到后来也必然显赫红极,权势而言,拥握重兵,掌虎符,也必然会形成功高震主,人君所忌的局面……”
李玉翎道:“姑娘的说话未免流于偏激,要知道古来重臣人将名传青史,画图凌烟阁的也不乏人。”
姑娘道:“那毕竟不多。”
李玉翎道:“好在我并不求闻达,不求显赫。”
姑娘抬头说道:“只怕到时候由不得你。”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那要看人,姑娘。”
姑娘看他一眼道:“既然这样,那我就不便多说了,你我的谈话到此为止,记住,别忘了我托你的事。”
李玉翎道:“不敢当,姑娘,那是吩咐,是交待。”
姑娘微微一笑道:“随你怎么说都行,只别忘了就行。”
李玉翎道:“不会的,姑娘,我自当尽心尽力……”
微一欠身道:“姑娘,我告退了。”
姑娘淡然说道:“你走吧!我还要在这儿坐一会儿。”
李玉翎道:“姑娘,天色不早了……”
姑娘笑笑说道:“忘了,我只有在这儿的时候才能忘却一切。”
李玉翎道:“那我走了,还请姑娘早些回去。”
姑娘道:“你走吧,爹要问起,你就说我在这儿好了。”
李玉翎应了一声,转身行去,他有点轻松,因为他毕竟摆脱了一件该摆脱的,可是他心里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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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七 章 李玉翎回到马厩前,见着了朱顺,朱顺自然免不了问,他说了该说的,瞒了该瞒的,朱顺好生感激,一个劲儿地谢个没完。
天黑了,“天威牧场”里上了灯,远看一点一点地,数也数不清,站在近处看“天威牧场”简直就像华灯初上的小城镇。
吃过饭没事儿,外边儿凉快,牧场里的弟兄们,三五成群,数个一堆,坐在一块儿天南地北的聊天。
到处是粗扩,豪放,可有点放肆的笑声。
场主官天鹤父女俩住的上房里,灯特别亮,可是听不见人声,也听不见笑语,静悄悄的。
总管秦天祥那间屋也亮着灯,但没上房屋的灯亮,窗板上映着一个人影,在桌前,灯下,秦天祥似乎在看书。
李玉翎一路含笑点头打着招呼到了秦天祥所住那间屋门前,抬手轻轻地叩了几下门。
院子里,那一堆堆的弟兄们目光都投向了他,指指点点地似乎在议论李玉翎,李玉翎没留意。
房里响起了秦天祥的问话:“谁呀?”
李玉翎立刻应道:“秦爷,是我。”
秦天祥“哦!”地一声道:“是壮子,等等,我给你开门。”
窗上的人影把一册东西放进了抽屉,随即站了起来。
门开了,秦天样当门而立,深深看了李玉翎一眼,道:“进来吧!”
李玉翎行了进去,秦天祥随手又拴上了门,投上门后,他过茶几两边的椅子上让客。
“请坐。”
李玉翎没动,目光落在窗下的书桌上,书桌上除了文房四宝跟几册书外,别的没什么碍眼东西,他道:“怎么,秦爷在用功。”
秦天祥淡然一笑道:“活到老,学到老,学无止境,白天忙得不可开交,只有在晚上有这么一会儿空闲,随便拿本书翻翻,开卷总是有益的,不管看多少。”
李玉翎转过眼道:“这么说我耽误了秦爷的宝贵时光。”
秦天祥笑笑没说话,走到墙角倒了一杯茶,端过来放在了茶几上,这才说道:“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比较起来,我耽误这么一会儿是太以值得的。”
茶倒来了,李玉翎不得不退后几步远离那张书桌,坐在了茶几旁客位上,秦天祥跟着坐了下去。
坐定,秦天祥一双目光凝聚在李玉翎脸上,问道:“李爷折节枉顾,绝非无因。”
李玉翎含笑说道:“不敢,我特来奉知一件事,请教几件事。’秦天祥道:“李爷有什么要踢知的。”
李玉翎道:“我跟宫姑娘作过一席长谈……”
秦天祥道:“在小湖边儿上。”
李玉翎道:“秦老怎么知道。”
秦天祥淡然一笑道:“这‘天威牧场’至大,她却只有那么一个去处,她在外面的时候多,要一回来只有那小湖边儿上才能找到她的人。”
李玉翎道:“看来秦爷很留意她。”
秦天祥道:“当然,这是我的任务,其实,这么多年了,谁还不知道谁么?牧场里的弟兄们都知道。”
李玉翎转了话锋,道:“在这席长谈中,她跟我提起了秦老。”
秦天祥“哦!”地一声道:“这倒很出我意料之外,她跟李爷谈了我些什么?”
李玉翎道:“宫姑娘不是等闲女子,她法眼独具……”
秦天祥神情微微一震道:“她看破了我。”
“那倒没有。”李玉翎道:“她只是对秦老起了疑。”
秦天祥神情微松,道:“她对我起了疑,我有什么地方惹她起疑的。”
李玉翎道:“那只有问秦老自己了。”
秦天样道:“我自问够小心的,这么多年来连宫天鹤都……”
李玉翎道:“我不是说过了,宫姑娘法眼独具。”
秦天样沉默了半晌,始道:“李爷,就是这么还有么。”
李玉翎道:“秦老,这还不够让人心惊胆战的么?”
秦天祥淡然一笑道:“李爷,你别小看秦天祥,还不至于。”
李玉翎道:“秦老有一腔侠明,请再听听这个,她要我接近秦老,监视秦老。”
秦天样神情一震,也一怔,道:“怎么,她要李爷接近我,监视我。”
李玉翎道:“秦老敢莫不信。”
“不。”秦天祥抬头说道:“她既然对我起了疑,派人监视我,这是必然的,也是在所必行的,只是她派的人不该是李爷,李爷也许还不知道,这牧场里的人每一个都在牧场里待过三年以上。”
李玉翎微微一笑道:“李爷是说她不该信任我这个刚进牧场的人。”
秦天祥微一点头道:“我正是这意思。”
李玉翎道:“而事实上她毕竟把这件事交给了我,没交给那些进牧场在三年以上的别的弟兄。”
秦天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我谢谢李爷,也感激。”
李玉翎道:“那倒不必,我奉知了秦老这件事,同时也要求秦老实话实说地告诉我几件我想知道的事……”
秦天祥道:“李爷以诚字对我,我焉敢不以诚字对李爷,请只管问,我知而不言,言无不尽就是。”
“我先谢谢。”李玉翎微一欠身道:“我请教,就秦老所知,宫天鹤究竟是怎么样一个人?”
秦天样道:“不知道李爷是指那一方面。”
李玉翎道:“我贪多,秦老也别怕麻烦。”
“不敢。”秦天祥道:“据我所知,宫天鹤艺出少林,后涉密宗,身兼两家之长,功力高不可测,但他深藏不露,我跟他这么多年,只有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看见他露过一回,只一招,但这一招已使江湖上一位成名多年的人物长卧不起。”
李玉翎双眉微耸道:“那是够惊人的。”
秦天样道:“这是他的所学,至于他的心性为人,心狠手辣,狡猾诡诈,心知之高,为我生平所仅见。”
李玉翎道:“比起他的女儿如何?”
秦天祥道:“李爷没听过一句俗话么,姜是老的辣,官无双虽然也冰雪聪明,有颗玲珑心,怎么能跟宫天鹤比。”
李玉翎微一点头道:“那就对了,秦老越发要提高警觉,步步留神了。”
秦天祥道:“怎么,李爷。”
李玉翎道:“听宫姑娘说,她几次提醒乃父留心秦老,乃父不但不在意,反而责她不该多疑,对秦老的信任仍然一成不减,我原以为宫天鹤不会是那么个糊涂人……”
秦天祥脸色陡然一变,惊声说道:“怎么,宫无双她曾……”
李玉翎点了点头。
秦天祥肃然说道:“看来这‘天威牧场’我待不下去了,再待下去我自己的生死事小,只怕连我那整个……”
突然站起来,突然躬身道:“多谢李爷,秦天样跟所有的弟兄们都感激,而且永志不忘。”
李玉翎欠身还了一礼,淡然笑道:“秦老言重了,请坐,我还有事请教。”
秦天样坐了下去,但已失去了他往日那过人的镇定,显得很是不安。
李玉翎看了他一眼道:“秦老是经过大风浪的人,何必如此。”
秦天祥抬头说道:“李爷刚说过,秦天样自身的安危事小,我虽然接下这任务,进了‘天威牧场’我既等于进了龙潭虎穴,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我只怕他暗地里从我身上找出……”倏地住口不言。
李玉翎道:“秦……的心里明白,但请放心,截至目前为止,官天鹤还没有在秦老身上看出什么。”
秦天祥道:“李爷怎么知道……”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这不很明显么,秦老还是好好待在‘天威牧场’。”
秦天祥一怔,旋即说道:“李爷高智,秦天祥不明白,还请李爷明教。”
李玉翎道:“秦老客气了,我以为秦老只能处处小心,事事留神,仍可在‘天威牧场’待下去,在他没从秦老身上找出什么之前,他绝不会动秦老,但必要时秦老不妨稍微给他点好头尝尝,这样便能长久地跟着他,而且也可有所收获。”
秦天祥为之大大地动容,连道:“多谢李爷指点,多谢李爷指点……”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一家人,秦老何必……”
顿了顿,接道:“接下来我要请教……”
“不敢。”秦天祥忙道:“李爷请只管问,秦天祥绝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玉翎道:“就秦老所知,宫姑娘又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宫无双么?”秦天样深深看了李玉翎一眼道:“她有几分肖乃父……”
李玉翎道:“秦老是指……”
秦大样道:“我是指心智,所学不如乃父远甚,但也算得一流好手,至于她心性,虽然任性些,但那是娇生惯养所致,真要说起来,她不失为一个好姑娘,宫天鹤不该有这种女儿……”
李玉翎点了点头,心里盘算上了,道:“对乃父的作为,她似乎有些不满。”
“有点。”秦天祥点头说道:“不然她不会一回来就一个人待在小湖边,不到宫大鹤派人去三催四清绝不回来,其实这是我的推测,在言谈上我倒没能看出什么?”
李玉翎道:“听她的口气似乎很忧愁,很烦,很恼怒,颇有命苦命薄之意,秦老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秦天祥两眼微睁道:“这只说我的推测没有错了,李爷请看,父女俩的想法相左,处在一块儿怎么会有好日子过?”
李玉翎点了点头道:“秦老说她在外边的时候多。”
秦天样点头说道:“事实如此,她一个月总有甘天是在外头,很少在家。”
李玉翎道:“秦老知道她在忙些什么吗?”
秦天祥道:“据我所知,她跟一般显贵们很熟,经常来往在‘北京’与‘承德’之间,大概是忙于结交那些权贵吧!”
李玉翎道:“既然跟乃父意见相左,结交权贵干什么?”
秦天样道:“也许是迫于父命,事出无奈。”
“也许。’等玉翎道:“秦老似乎知道得并不太真切。”
“事实如此。”秦天祥点头说道:“对‘天威牧场’,我敢夸了若指掌,可是对宫无双在外头的事,我却知道的不多。”
李玉翎道:“宫天鹤那儿听不来么?”
秦天祥抬头说道:“对乃女在外头的事,宫天鹤向来不闻不问,也向来只字不提,对我尚是如此,对别人那就更不必说了。”
李玉翎沉默了一下道:“请秦老告诉我,‘天威牧场’究竟是满虏设在热河的一个什么机关。”
秦天样道:“一个秘密机关,李爷,它的权势很大,管的事也不少,譬如说暗杀忠义之土,先朝遗族,收揽意志不坚的败类,它都管,另外他还负责‘承德’行宫跟牧场的安全。”
李玉翎点了点头道:“那它所负的任务的确不少,秦爷刚才说暗杀忠义之士,收揽意志不坚的败类……”
秦天祥双目一扬道:“这么多年来,只我所知道的,他们暗杀的先明遗烈,忠义之士不止百数,至于他们收揽败类,那更是威逼利诱,财色兼施,无所不用其极……”
李玉翎道:“宫天鹤在满虏之中,究竟是个……”
秦天祥抬头说道:“这我还不大清楚,但很难说他是个什么人物,论权势,他的权势比个统兵的总督都大,论财富,单凭这‘天威牧场’的收入已经是用不了了,何况还有数不清的官银任他用。”
李玉翎皱眉说道:“他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物呢?”
秦天样道:“这似乎无关重要,李爷可知道他罪孽够大就行了。”
李玉翎双眉一扬,点头说道:“秦老说得是……”
一顿,凝目说道:“秦老跟了他不少年,也容了他不少年。”
秦天祥苦笑说道:“我如何是他的对手,真要动起手来,只怕我难接下他三招,何况他还有四个堪称一流好手,寸步不离的保镖跟在身侧,根本不许人近身一步。”
李玉翎点了点头道:“那也好,我正要请秦爷暂时别动他。”
秦天祥凝目说道:“为什么,李爷有用他之处。”
李玉翎含笑地点头说道:“是的,秦老,我还有用他之处,还有宫姑娘,也请秦老暂时高抬贵手……”
秦天样道:“宫无双是位难得的好姑娘,我怎么会动她?李爷多虑了。”
李玉翎道:“她对秦老起了疑,我怕秦老为自己安全计……”
秦天样道:“李爷放心,我不会为自身的安全而牺牲一个好姑娘的,真要到了必要的时候,我会来个一走了之。”
李玉翎道:“那就好,我也是不忍这么一位姑娘受到伤害。”
秦天祥道:“李爷只管放心就是,要是我伤害了宫姑娘,李爷请唯我是问…”
李玉翎道:“秦老言重了,对了,我的事怎么样了。”
秦天祥道:“李爷是说上‘北京’,进‘承德’的事。”
李玉翎点头说道:“是的。”
秦天祥抬头说道:“我看现在李爷恐怕要靠自己了。”
李玉翎道:“秦老是怕适得其反?”
秦天祥点头说道:“是的,李爷,你想,宫天鹤父女既然对我动了疑,我要是再把您推荐上去,岂不是连累了您么!”
李玉翎点头说道:“那就算了,让我自己来吧!宫姑娘那儿我也许说得上话…”
话到这儿,他站了起来,道:“秦爷用功吧!我走了。”
秦大样跟着站了起来,道:“为免李爷在这儿待太久,招人起疑,我也不留李爷再坐会儿了,你走好,我不送了。”
李玉翎应了两声,转身要走,突然他转身问道:“以秦爷看,秦爷在这儿再呆下去,会有什么收获么?”
秦天祥抬头苦笑说道:“恐怕难再有什么收获了。”
李玉翎道:“那我先跟秦老打个招呼,必要的时候我要牺牲秦老,以取得宫无鹤的信任,当然我会负责秦老的安全,秦老可愿意。”
秦天祥迟疑了一下道:“暂时我还不想离开‘天威牧场’。”
李玉翎没问原因,他知道就是问了秦天祥也未必会说,当下他淡然一笑道:“既然这样,那再说吧!”开门走了出去。
秦天样没说话,又关上门。
李玉翎又一路含笑点头打着招呼往回走,可是他刚走没几步,背后有人开了腔,叫道:
“喂,小伙子等一等。”
李玉翎停了步,回身含笑问道:“那位叫我?”
一堆人中有一个敲着胸的壮汉招了手:“小伙子,我叫你,过来一下”
李玉翎走了过去,近前含笑问道:“这位大哥有事儿么?”
那敲着胸的壮汉咧着嘴豪迈地道:“小伙子,我姓韩,单名一个忠,别那么客气,往后就叫我韩忠好了……”
李玉翎道:“大哥客气……”
大汉韩忠目光一凝,大黑脸上神色正经地道:“小伙子,听说你跟咱们秦爷是亲戚。”
“谁说的。”
李玉翎愕然说道:“我是进牧场来才认识秦爷的。”
壮汉韩忠满脸诧异之色,道:“那就怪了,我怎么听说……”
就听另一名瘦瘦小小,尖嘴猴腮的汉子道:“还用听说,看也看得出来,你不瞧,小伙子跟秦爷熟得不得了,比咱们进来都几年的老牧场还熟,这要不是亲戚,会那么熟么。”
李玉翎刚要再说,那尖咀猴腮汉子目光一凝,又道:“小伙子,你可别客气啊,用不着,大伙儿这么问问没恶意,往后去还得央求你小伙子呢!”
李玉翎愕然说道:“这位大哥这话……”
尖咀猴腮汉子忽然压低了话声道:“小伙子,秦爷是咱们‘天威牧场’的总管,除了场主就是秦爷,这你是知道的。”
李玉翎点头说道:“这我知道……”
“还是喽!”尖咀猴腮汉子道:“你跟秦爷是亲戚,大伙儿往后不得不央着点儿的,小伙子,自己弟兄,可要多提拔啊!”
敢情用意在此,目的在此。
李玉翎笑了,道:“那是什么话,往后还得诸位多照顾呢!”
壮汉韩忠两眼一翻道:“小伙子,你要说这话可就见外了。”
李玉翎忙道:“真的,韩大哥,我跟秦爷根本不是亲戚……”
“怎么。”壮汉韩忠眨了眼,道:“小伙子,不讲交情,不赏面子。”
李玉翎道:“我说的是实话,诸位要是不信,我莫可奈何,好在秦爷的住处就在这儿,诸位也可以当面问问秦爷去。”
“怎么,小伙子。”尖咀猴腮汉子一咧嘴,带着不怀好意的笑道:“拿秦爷压人哪!小伙子,可别这么干哪!大家都是弟兄,往后相处的日子长着哪!牧场里的事儿你知道,一天到晚跟牲口为伍,要是一个不小心那可能要人的命啊!”敢情他威胁上了。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这位大哥要这么说,那就没意思了,正如这位大哥所说,往后相处的日子长着呢!我跟秦爷究竟是不是亲戚诸位也都见得着……”
“小伙子。”壮汉韩忠直楞楞地瞧着李玉翎道:“你跟秦老真不是亲戚。”
李玉翎道:“真不是,诸位要是不信,尽可以往后看。”
“那……小伙子,你跟秦爷既不是亲戚,那你就是拍秦爷的马屁去了,想往上爬是不是,小伙子,早着呢!别那么急,大伙儿没一个不比你资格老,要说往上爬,等大伙儿都轮够了才轮得着你。”
原来如此,李玉翎明白了,敢情是自己,往秦天祥的屋里跑这么一趟,招人眼红了,“天威牧场”里的人的确是够复杂的,这些人都不怎么样,还敢去。
既然明白了,那就好应付,他淡然一笑道:“我明白了,诸位尽请放心,我到‘天威牧场’来只是暂时的,无意在这儿跟谁争高低,再说我天生的低下命,要想往上爬也不够格……”
只听一人叫道:“这小子损咱们。”说着他就要往起站。
壮汉韩忠伸手拦住了他,眼望着李玉翎冷笑说道:“真的么,小伙子。”
李玉翎道:“我是个刚来的,诸位还不了解我,那么我只有这句话,信不信全凭诸位。”
“好话。”壮汉韩忠微一点头,向着尖咀猴腮汉子递过一个眼色,尖咀猴腮汉子把头一点。
壮汉韩忠一下子窜了起来,一手拦腰抱住李玉翎,另一只手飞快地捂上了李玉翎的嘴,然后在李玉翎耳边低低冷笑说道:“小子,乖乖的,别挣扎,别叫,待会儿你可以少挨点儿,要不然哪,可有你受的。”
他说完了话,另几位全站了起来,围成一团,把李玉翎挡在中间拥着向外行去。
别看东一堆,西一堆的那么多,可就没一人说话,全跟没看见似的。
李玉翎心里明白,一丘之貉,全一样,他没挣扎,没叫,没反抗,任他们拥着向外行去。
他也要看看这些人到底要准备拿他怎么办!
壮汉韩忠等拥着李玉翎出了大院子,出门便推向了东,顺着木栅往东走,看看离大院子远了,而且大院于也被一片小树林挡住了。
这才把李玉翎松开来,韩忠还趁势把李玉翎往草地上一堆,李玉翎却也当真倒了下去,他躺在草地上一动没动。
韩忠冷笑一声道:“这小子还真乖啊!”
“怎么不。”尖咀猴腮汉子明笑道:“这叫知机,识趣,怕挨得厉害,人身是肉做的,谁不怕被肉绽疼得慌呀!”
壮汉韩忠微一抬头道:“咱们不能叫他皮开肉绽,咱们得让他里边儿疼,外边儿看不出什么才行。”
尖咀猴腮汉子阴阴一笑道:“对,就这么办。”
看来此人阴狠毒辣,他可是说来就来,抬起一脚向李玉翎跺了下去,这一脚力道还不轻。
李玉翎一侧身,尖咀猴腮汉子那一脚落了空,砰然一声跺在草地上,断草乱飞四扬,李玉翎道:“诸位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没人理他,独那尖咀猴腮汉子阴笑说道:“瞧不出这小子身手还挺俐落的,好啊,你再试试你五哥这一脚。”
飞起一脚,这回是踢,直取李玉翎的左肚。
李玉翎双眉微扬道:“诸位欺人太甚,令人忍无可忍,说不得我只好得罪了。”
伸手接住了尖咀猴腮汉子那一脚,只一扭一掀,尖咀猴腮汉子整个人离地飞起,砰然一声摔在丈余外,倒在地上没爬起来,扶着脚脖子直叫。
这一下震住了壮汉韩忠几个,都瞪大了眼,张大了嘴,只是没一个说话。
尖阻猴腮汉子连哼带叫地道:“老韩,你几个留神啊!这小子会武,这小子会武。”
李玉翎翻身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跟草,看了韩忠几个一眼,道:“谁还要再试试。”
没人开口,没人答腔,一团人儿,仔细数数连丈余外那尖咀猴腮汉子共是五个汉子,但这儿却静悄悄的没一点声息。
李玉翎道:“没人愿试也可以,我不为己甚,今晚上的事儿,也希望你几个别说出去。”
说完了话,他迈步要走。
只听韩忠一声大叫:“小臭蛋儿,没那么便宜,韩大哥几个都要试试。”
其余的像饿虎扑羊一般,齐向中央的李玉翎挨了过去。
李玉翎没说话,身子往下一蹲,直腿飞扫一圈,人似陀螺打转,四个壮汉倒下了两对,都是狗啃泥。
李玉翎站直了身,道:“够了么,可要再试试,下九流的脚色也欺人,凭你们这等身手还想往上爬么,等着吧!”
扫了那几个一眼,迈步就走。
韩忠不死心,当李玉翎要擦着他身边走过时,他一翻身,一脚直踢,直取李玉翎的下阴。
这一下恼了李玉翎,他脸色一沉,道:“韩忠,彼此并没有深仇大根,他也太狠了。”
左掌往下一扫,正扫在韩忠脚脖上,韩忠大叫一声又趴了下去,跟尖咀猴腮汉子一样也抱住了脚,天气并不热,到晚上更凉快,韩忠却满头的汗珠子。
李玉翎道:“记住我的话,大家全是没事人,要不然别说让我找他,只等我找上他,我绝不止这样,记住了。”
扭头要走,林子那边飞一般地转过来个人,倩影美好,只是乌云有点蓬松,看样子是要睡了又赶来的。
是姑娘宫无双,她经过林子以后就突然停了身,站在一边儿,一双凤目,瞧瞧这个瞧瞧那个,只说不出一句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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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八 章 李玉翎眉锋为之一皱,但他不得不欠身见了礼:“姑娘。”
姑娘宫无双如大梦初醒,倏然盯住李玉翎,道:“你……你……你打了他们。”李玉翎淡然一笑道:“吃饱了饭没事儿闹着玩儿的,几位大哥让我。”
姑娘官无双的美目睁得更大了些,道:“你回去吧!这件事儿让我来处理。”李玉翎道:“姑娘,我刚说过,大伙儿闲着没事儿,闹着玩儿的……”
姑娘官无双道:“我听见了,你走你的,我不会拿他们怎么样的。”
他疑迟了一下,欠个身走了。
等李玉翎绕过了树林子,姑娘宫无双才开了口:“你几个都给我起来。”
韩忠几个乖乖地爬了起来,跟耗子见了猫一般,只有韩忠跟尖咀猴腮汉子龄牙咧嘴,脚下一拐一拐的。
姑娘宫无双皓腕一指道:“站过来,给我站好。”
韩忠五个一脸可怜像地成一字横列在姑娘面前站好,姑娘官无双道:“扶住他两个。”
两名汉子忙伸手扶住了韩忠跟那尖咀猴腮汉子,姑娘宫无双美目一扫,道:“吃瘪挨打的是你几个,别的我不问,也不追究了,只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儿。”
五个汉子,两对半低下了头,没一个敢哼声。
姑娘宫无双道:“都聋了,说话呀!”
五个汉子像五根木桩,仍没一个开口。
姑娘宫无双,柳眉一扬,喝道:“韩忠。”
韩忠忙应道:“姑娘,属下在。”
姑娘官无双冷然说道:“你告诉我。”
韩忠迟疑了一下,嗫嗫说道:“回……回姑娘是属下几个见那小子进秦爷的屋,拍秦爷的马屁,属下几个看不顺眼,就……谁知道这小子会武,身手还真不含糊……”
姑娘官无双冷冷一笑道:“大概是瞧着眼红了,怕秦总管提拔他,让他跑在你们前面去,是不。”
韩忠没敢哼声。
姑娘宫无双冷笑说道:“凭你们几个也配,就这等身手还不许人家跑到你们前面去?”
韩忠嗫嗫说道:“本来属下几个想逗逗算了,那知道这小子光拿话损人。”
姑娘宫无双道:“他怎么说的?”
韩忠挺了胸,直了腰道:“他说他在咱们牧场里待不久,别怕他抢到前头去,他也明知道不配,天生的低下命,不配干粗活儿……”
姑娘宫无双淡然一笑道:“是够损的,可也是干真万确的实情。”
韩忠刚挺起的胸膛直起的腰,又缩了回去,弯了下去。
姑娘宫无双脸色一沉,道:“告诉我,他用了几招。”
韩忠嗫嗫说道:“回姑娘,他出手三次,都只一招。”
姑娘宫无双双眉一扬道:“马上给我回去,找郭化每人领十两银子,就说是我赏的,只这一回,下回就是罚不是赏了,都给我走。”
韩忠几个俱是一怔,那有这种事,本以为是要倒霉的,不倒霉倒也罢了,姑娘她竟然每人赏十两银子。
韩忠几个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韩忠讶然说道:“姑娘,您,您说……”
姑娘宫无双沉声说道:“没听见么,都给我走!”
韩忠几个没敢再问,反正是福不是祸,何必多问,挨这一下值得,几个连忙答应,急急忙忙施了一礼,拐着拐着转眼没了影儿。
姑娘宫无双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那儿,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直发楞,直出神,连背后来了个人都不知道。
那是个高大的黑影,他在姑娘宫无双为身后之处停了步,然后轻哟一声叫道:“姑娘。”
“谁”
姑娘宫无双倏然惊醒,一惊前迈数步,霍地转过了身。
那高大人影站在原地没动,姑娘宫无双转过了身,他微微躬下了身,道:“姑娘,是我,秦天祥。”
可不是总管秦天祥么,魁梧高大的身躯,蚕眉虎目紫膛脸,暗暗的夜色中看,更是骇人。
姑娘宫无双微微一怔:“是你,秦天祥,走路为什么轻手轻脚的。”
秦天祥淡然一笑道:“是姑娘在出神,没察觉,我要不叫姑娘一声,姑娘还回不过神来呢!”
姑娘宫无双脸一红,有一点气恼地道:“你来干什么?”
秦天样道:“四姑娘,我也想来看看热闹,饱饱眼福,没想到跟姑娘一样,也来迟了一步。”
姑娘宫无双道:“您怎么知道我来迟了一步,也没赶上。”
秦天祥道:“这么说姑娘赶上了,那最好……”
“不。”姑娘宫无双抬头说道:“我来迟了一步,也没赶上。”
秦天祥呆了呆,旋即含笑说道:“姑娘知道了,其实赶上没赶上并无关紧要…”姑娘宫无双道:“怎么无关紧要?”
秦天样道:“姑娘知道,他会武就够了。”
姑娘宫无双道:“我早就知道他会武了……”
秦天祥“哦”地一声道:“姑娘早就知道他会武了?什么时候。”
姑娘迟疑了一下道:“我刚才跟他在湖边儿谈了一会儿。”
秦天祥道:“姑娘是那时候知道的?”
姑娘宫无双点了点头。
秦天样道:“姑娘是怎么知道的,跟他动手了?”
“不,没有。”姑娘宫无双道:“是他告诉我的。”
秦天样深深看了姑娘一眼道:“原来是他告诉姑娘的,他怎么说的。”
姑娘宫无双看了他一眼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秦天祥淡然一笑道:“多问问对姑娘有好处,我既然告诉姑娘来这儿看热闹,瞧瞧他显本领,姑娘就该相信我没有恶意。”
姑娘宫无双迟疑了一下道:“他说他会武,但不是这种武,他会的是马上那十八般武艺……”
秦天祥道:“姑娘现在该知道,他会的不但是马上的十八般武艺了。”
姑娘宫无双柳眉微皱,道:“他为什么要瞒我……”
秦天祥道:“他为什么非告诉姑娘不可。”
“不该么?”姑娘宫无双抬眼说道:“他进的是宫家的‘天威牧场’?”
秦天祥淡然一笑道:“或许该,姑娘,只是这无关紧要,我所以通知姑娘,要姑娘赶快到这儿来,目的也不在要姑娘明白他是骗了姑娘,而是要姑娘明白他是个奇人,是个人才,若是任他待在咱们牧场干下等活儿,那未免可惜……”
姑娘宫无双点了点头道:“你说的不错,我现在明白了,你说我该怎么办。”秦天祥道:“该怎么办,那要看姑娘是否信得过秦天祥,愿不愿对秦天祥说心里的实话了。”
姑娘宫无双美目一凝,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秦天祥道:“无他,姑娘,秦天祥追随场主多年,至今毫无微功,场主待我十分恩厚,我愧无所报,但愿以这件事报姑娘,也算对场主的一点心意。”
姑娘宫无双神色动了一下,道:“你越说我越糊涂了。”
秦天祥淡然一笑道:“那不要紧,再说下去姑娘就会明白,请姑娘据实容我一问,必须心里头的话,不能有一丝勉强,姑娘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
姑娘宫无双心里一跳,装了糊涂。
“他,谁。”
秦天祥道:“姑娘明知,何必故问。”
姑娘宫无双只觉脸上一热,有点怒意地道:“你何不直说。”
秦天祥道:“我遵命,姑娘,我说的是李玉翎。”
姑娘宫无双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秦天样道:“我自有道理,也还有后话,只请姑娘据实答我。”
姑娘宫无双道:“什么怎样不怎么样?”
秦天祥道:“恕我斗胆,姑娘要是一味装糊涂,话就没办法说下去了,真要那样的话,那对姑娘是个损失。”
姑娘宫无双掀动了一下美目道:“是么。”
秦天祥一点头道:“是的,姑娘。”
姑娘宫无双道:“秦大样,你究竟要干什么,目的何在,为什么不明说。”
秦天祥道:“我刚才说的已经够明白了,像李玉翎这种人,要是任他在咱们牧场干低下的活,那未免可惜,至于我的目的,只是想为姑娘尽些棉薄,效些微劳,替姑娘出个主意,就算是报答姑娘,也算是对场主的一点心意。”
姑娘宫无双直对着秦天样看,好半天才道:“我觉得他这个人很好,够么?”秦天样道:“姑娘明知道不够。”
姑娘宫无双道:“你刚才不是问我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么。’秦天祥淡然一笑道:“姑娘冰雪聪明,当知秦天祥何指。”
姑娘宫无双心头一阵猛跳,脸上发烫,道:“我还真不知道你何指,你话说得没头没脑……”
秦天样道:“姑娘本是位难得的奇女子,一位聪明人,姑娘也该知道秦天祥也不是糊涂人,姑娘一天到晚为什么愁,为什么烦,为什么双眉难展,落落寡欢,为什么一回到牧场便待在湖边,为什么独找李玉翎到湖边作一席长谈,姑娘,这情形不寻常……”
姑娘宫无双红透耳根,不觉一颗芳心要冲腔跳出,急喝道:“秦天祥,你在胡说些什么。”
秦天祥反问:“我是胡说么?姑娘。”
姑娘宫无双喝道:“秦天祥,你敢……”
秦天祥淡然一笑道:“姑娘既然信不过秦天祥那就算了,秦天祥也只有将这番心意暂时放下,容秦天样告退。”
微一欠身,一扭头要走。
只听姑娘宫无双娇喝说道:“秦天祥,你站住。”
秦大样停了步,回过身来道:“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姑娘宫无双头一低道:“迟了,秦天祥。”
秦天祥道:“姑娘什么迟了,又怎么迟了。”
姑娘宫无双低着头道:“我跟他……迟了,他已经订了亲。”
秦天祥倏然笑道:“姑娘说的原来是这,姑娘,这是谁说的。”
姑娘宫无双道:“他,他亲口告诉我的。”
秦天祥道:“他可曾告诉是谁家的姑娘。”
姑娘宫无双道:“听他说就是那个罗老头儿的女儿。”
秦天祥“哦”地一声道:“原来是罗老头儿的女儿,不错,我知道这回事,场主也知道,罗老头的那个女儿我见过,长得很清秀,是个会过日子,能吃苦的姑娘家……”
“怎么。”姑娘宫无双道:“你跟我爹都知道,有这回事儿,你还见过罗老头的那个女儿。”
秦天样点点头说道:“是的,姑娘。”
姑娘宫无双道:“怎么就我不知道,我要是早知道……”
秦天祥截口问道:“姑娘要是早知道怎么样。”
姑娘宫无双道:“要是早知道我也不会对他说了……”
秦天祥抬头说道:“姑娘对他说的千对万对,一点也没错。”
姑娘宫无双讶然说道:“我对他说的千对万对,一点没错。”
秦天样道:“我刚才对姑娘说这个人若是任他呆在牧场里干下等活儿未免可惜,就是像他这么个人若是轻易放过,失之交臂那会令人扼腕……”
姑娘宫无双道:“我知道,可是我刚说过迟了。”
秦天祥淡然一笑道:“我比姑娘知道得早,要是迟了我就不会告诉姑娘,更不会冒触怒姑娘之险,毛遂自荐替姑娘出主意了。”
姑娘宫无双看着秦天样道:“你的意思是说没迟?”
秦天祥道:“迟不迟全在姑娘,这话姑娘可懂?”
姑娘宫无双抬头道:“我不懂。”
她是当真的不懂,这么一句话任谁听也难听懂。
秦天祥淡然一笑道:“姑娘,大丈夫三妻四妾,世上娶两房或是三房妻室的人比比皆是……”
姑娘宫无双美目一睁道:“你的意思是要我做小……”
“不,姑娘。”秦天祥抬头说道:“那我不敢,姑娘出身高贵,金枝玉叶,家大业大,怎能屈居罗老头女儿之侧,其实……”
顿了顿道:“姑娘也该知道,像李玉翎这种人一定不会有这种世俗之见,分什么正侧大小的。”
姑娘宫无双道:“我明白,你是说如果我能委曲自己,这件事就不算迟,可是?”
秦天祥点头说道:“是的,姑娘,我正是这个意思,能跟李玉翎这种人一生,就算受点委曲也值得,蒙来是为一个情字而自愿为侧室的大有人在,何况姑娘并不一定会居侧做小。”
姑娘官无双沉默着没说话,只为一个情字,她不怕居侧做小,只是她得考虑值得不值得。
秦天祥又道:“姑娘的意思……”
他没往下说,等姑娘接话。
姑娘宫无双没立即接话,半晌才扬起头说道:“秦总管,告诉我,你为什么要玉成这件事。”
秦天祥道:“只因为李玉翎是个人才,错过了可惜。”
姑娘宫无双道:“不能用别的法子揽住他么。”
秦天祥道:“可以,但那对姑娘来说,是莫大的损失。”
姑娘宫无双又沉默了,但又旋即抬头说道:“秦总管,有些事你不知道……”秦天祥道:“姑娘是指……”
姑娘宫无双道:“宫家不比别的人家,我也不比别人的姑娘家。”
秦天祥愕然笑道:“姑娘这话我不懂。”
宫无双道:“你不该不懂,你知道我爹……”
她没说下去,微微地低下了头。
秦天样道:“姑娘,场主怎么样!”
宫无双徽一摇头道:“就是我愿意,他也不会答应的!”
秦天样轻哦了一声道:“不管姑娘怎么说,以我看那全在姑娘愿意不愿意。”宫无双摇摇头道:“秦总管你不知道……”
秦天祥道:“我知道,姑娘,只要姑娘愿意,我敢说场主一定愿意!”
宫无双美自一睁道:“你说我爹一定答应。”
秦天祥点头道:“怎不,姑娘。”
宫无双道:“真的么,你怎么知道。”
秦天祥淡然一笑道:“姑娘,场主就一双慧眼,李玉翎是个人才,要不然当初场主不会把他留在咱们这‘天威牧场’里。”
宫无双摇头说道:“秦总管,你不知道,我爹把他留在咱们这‘天威牧场’里,是一回事,可是要我……这又是一回事。”
秦天祥笑道:“以我看真正不知道的是姑娘而不是我,事虽是两样,但是场主的用心却是一个。”
宫无双美目一睁道:“我爹用心不会是一个!”
秦天祥淡然一笑道:“如果我没有说错,场主那双慧眼早就把李玉翎看穿。”宫无双一怔,急道:“你是说我爹早已经知道……”
秦天祥道:“应该不会错,姑娘。”
宫无双摇头说道:“我不信……”
秦天祥笑笑道:“信不信全在姑娘,可是有一点,我要告诉姑娘,自李玉翎进咱们‘天威牧场’之后,姑娘经常借故跟他接近,这在任何一个人都能看得出来,任何一个人,也不难明白姑娘的用心,场主何等人,他断然不会不知道,而事实上他并没有阻拦姑娘,对不。”
宫无双呆了一呆,没说话。
秦天祥又道:“这是不是该叫默许,姑娘。”
宫无双勉强一笑道:“秦总管,也许你说对了,可是你绝不会明白我爹的用心。”
秦天祥道:“姑娘,场主的用心,应该是显而易见的。”
“不,你不知道!”宫无双摇头说道:“绝不会知道。”
秦天祥淡然一笑道:“姑娘,秦天祥不是糊涂人,要不要我说给姑娘听听。”宫无双说道:“你说说看。”
秦天样道:“场主的用心是在利用姑娘,那时使百炼钢的他化为绕指柔了,用柔情去揽住李玉翎的心缠死他的人,至少希望姑娘付之真感情,也不希望姑娘真嫁给李玉翎,可对。”
宫无双陡然一惊,道:“这!这你怎么知道。”
秦天祥点点头道:“我不说过了,秦天祥不是糊涂人。”
官无双脸色微变,沉声问道:“秦总管,你究竟是怎么知道。’“姑娘!”秦大样道:
“秦大样也有一双不太迟钝的眼。”
宫无双道:“你是说你自己看出来的。”
秦天祥道:“刚认识一个人,可能很不容易,日子久了之后,想躲他还不容易么!”
宫无双道:“我不信,秦天祥,你究竟是……”
“姑娘!”秦天祥道:“我是‘天威牧场’的总管,场主待我恩厚,我当一心向场主。”
宫无双没说话,凝视秦天祥良久叹道:“你既然知道,我爹的用心,那你还…”秦天祥淡然一笑道:“姑娘,将来究竟如何,这在你不在场主,你如能肯助他一臂,李玉翎终非池中物,飞黄腾达指日必定可待,一旦他爬上高枝,那就不是场主能管得了的了!”
宫无双美目猛睁,道:“秦天祥,你是要我……”
秦天祥淡然一笑道:“正如姑娘所说,宫家不比别的人家,姑娘也不比一般女儿家,要达成自己的心愿,除此别无他法。”
宫无双脸色变了一变,没有说话。
秦天祥笑笑又道:“姑娘,我言尽于此,事至姑娘自己,姑娘请三思,天色不早,我还有些事情要料理,容我先行告退。”
微一欠身,转身而去。
宫无双抬起了手要叫,但是她没叫出口,很快地那只玉手也缓缓垂了下去,她站在那儿,直吐着气,神情呆呆地,娇靥上没有任何表情。
秦天祥的身影很快地被森林挡住,被夜色吞没,不见了,宫无双的香肩上,突然落上了一只手。
宫无双大吃一惊,猛一提气,便要掠身前窜。
立听背后起了轻柔话声:“双儿,别怕,是我!”
宫无双霍然移转娇躯,眼前站着的不是别人,是“天威牧场’的场主,她爹宫天鹤,宫无双脱口叫道:“是你……”
宫天鹤含笑点头道:“不错,是我!”
宫无双惊声说道:“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宫天鹤道:“我来了半天,真要说起来,比你来得还早。”
宫无双失声叫道:“比我来得还早,这么说你……”
宫天鹤道:“我都看见了,也都听见了。”
宫无双一颤道:“你都看见了,也都听见了。”
宫天鹤淡然一笑道:“我这一趟没白来,证明了三件事,第一,李玉翎确是个难得的人才;第二,我有个忠心耿耿的总管;第三,我有个孝顺的女儿!”
宫无双变色笑道:“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宫天鹤指了指宫无双的香肩,含笑说道:“乖儿,我说的不是实话,秦天祥没说错,我早就看穿了李玉翎,不然我不会把他留在牧场里,这一个事实证明,我并没有看错,至于秦天祥……”
顿了顿,接道:“他这么教你也是对的!”
宫无双讶然说道:“你说他这么教我是对的!”
“怎么?”宫天鹤道:“他教你替我拉拢人才,一旦拉拢了李玉翎,功劳簿上又将记我一笔,难道这不算对。”
宫无双道:“可是他教我……”倏地住口不言。
宫无鹤道:“他教你假戏真做,付出真感情,是不。”
宫无双没说话。
宫天鹤道:“这也是对的!”
宫无双猛摇头叫道:“这也是对的?”
“乖儿。”宫天鹤含笑说道:“我知道,李玉翎不比常人,他不比以往那些人,打从有这片‘天威牧场’起,我就没见过像他这么的人才,无论人品,艺业,都是以往那些人所难及,为了拉拢他,作某种拉拢牺牲是值得的,再说你要不付出真感情,怕也不容易拉住他!”
宫无双沉声说道:“这么说你是答应……”
宫天鹤笑道:“乖儿,这不叫答应叫什么!”
宫无双失态地摇头说道:“我不信,我不信!”
“乖儿!”宫天鹤含笑说道:“我还会说假话么,那还不容易,你尽管去跟他接近,尽管对他付出真感情,看我管不管。”
宫无双没说话,半晌才道:“你要明白,一旦我对李玉翎付出真情真心,以后我可就不会再为你!”
“这个我知道。”宫天鹤含笑点头说道:“有一个李玉翎也就够了,一个李玉翎足抵百个好手,可要好好拉住李玉翎,我马上救出牢里那个死囚!”
宫无双美自一睁,一丝惊喜迁上娇靥道:“真的!”
宫天鹤正色点头,道:“当然是真的!”
宫无双道:“你不是说要我为你拉拢百名高手才肯放我离去。”
宫天鹤道:“一个李玉翎已足抵百名好手了。”
宫无双娇靥上,又现出一片喜色,忙点头道道:“那好,我听你的!”
“乖儿!”宫天鹤淡然一笑道:“我有一个条件!”
宫无双一怔道:“你有一个条件,你有什么条件?”
官天鹤道:“你可以现在把心交给他,但暂时不可把人交给他。”
宫无双娇靥猛然一红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宫天鹤淡然一笑道:“你应该明白了,是不,乖儿。”
宫无双道:“我不明白。”
宫天鹤点头说道:“你如果在这时候把人交给他,他就会把你看得一文不值,对你不屑一顾,那我就白费心机,再说那时候你也是个大损失,是不!”
宫无双娇靥立时煞白,道:“谢谢你提醒我,我不能帮你拉拢他,不能替你建这桩奇功!”
宫天鹤道:“为什么?乖儿。”
宫无双冷冷一笑道:“我这残花败柳破身子,根本不配。”
宫天鹤道:“这么说你是变卦了。”
宫无双道:“我不说过了,我根本就不配。”
宫天鹤淡然一笑道:“我是一番好意,打算让你父女早一点团圆,既然你不愿意,我也不便勉强,那就算了。”
“怎么?”宫无双道:“我不帮你拉拢李玉翎,你就不放我爹。”
宫天鹤摇头说道:“那倒也不是,当初对你们说的话,我怎么能食言背信,可是你必须待凑全百名好手之数,真要那样的话,你父女团圆又不知道要到那年那月了。”
宫无双贝齿微露,道:“官天鹤,你好狠,好厉害!”
宫天鹤笑笑说道:“当初说好的,怎么能叫狠,怎么能叫厉害!”
宫无双一点头道:“好吧!我答应你,像拉以前那些个一样地拉拢李玉翎就是。”
“怎么?”宫天鹤道:“你不打算付出真感情,不打算跟他。”
宫无双道:“你明知我不可能跟他,怪不得你故作大方,原来你……宫天鹤,你好狠,你好厉害。”
宫天鹤皱眉说道:“怎么又来了,别忘了你我的关系是父女,做女儿的对父亲说话可不能太过份。”
宫无双娇躯站起,轻颤,缓缓垂下头去。
宫天鹤微微一笑道:“天色不早了,该睡了,陪我回去吧!”
宫无双道:“你走你的,我还想在这儿待一会儿。”
宫天鹤一点头道:“也好,反正你今天晚上也难以合眼,多在这儿待会儿散散心也好,那我先走了!可别回来太晚。”
说完了话,他径自转身走了。
这树林里,刹那又剩下宫无双一个人,她站在那儿没动也没说话,娇靥一片煞白,神色冰冷,看上去真是怕人。
突然,两串晶莹泪珠夺眶而出,滑过冰冷的肌肤,籁籁滚落襟前。
这时候,在树林深处,有个人轻轻地发出一声叹息,好轻,好轻,连宫无双也没听见,也没发觉这树林里另外还有个人在……夜色里,五个人影鹰隼一般地掠进了“藏龙沟”。
看身法,这五条人影全是一等一的好手,动作快而且轻,快得像闪电,轻得像五缕轻烟。
这五条人影一进“藏龙沟”,稍一停顿,便立即一前四后地翻身拣上小坡。
只一个起落,又先后落在赖大爷那座破茅屋前。
现在看清楚了,那是五个蒙面人,清一色的黑衣蒙面,所不同的是前面那黑衣蒙面人身材修长,而后头那四个人全是个结实的壮汉。
这时候,夜深沉,万籁俱寂。
藏龙沟里的风特别大,风从沟口进来,吹得呜呜作响。
赖大爷那座破茅屋里默然一片,静得连一点声息也听不见,显然,这时候人早睡了,还点灯干什么。
摹地——前面的那身材修长的黑衣蒙面人抬起了手,他身后那四个闪身而动,分落茅屋四周,恰好把茅屋包围起来了。
于是,一声冷笑划破寂静夜色,那身材修长的黑衣蒙面人开了口:“相好的,东窗事发,案子给抖出来了,露个头见见朋友吧!”
茅屋里、漆黑、寂静,没有一点反应。
那修长身材黑衣蒙面人,立即又把话说了一遍。
外甥打灯笼,照旧。茅屋里仍然漆黑,寂静,没有一点反应。
突然,茅屋东角那名黑衣蒙面人开了口:“别是这老儿机警,脚底下抹油先溜。”
他话还没说完,蓦地,茅屋里响起赖大爷那破锣般沙哑话声,还带着无限的睡意道:
“丫头,醒醒!起来瞧瞧去,什么人在外头鸡猫乱叫的。”
随听芸姑话声响起来:“爹,我早听见了,咱们这‘藏龙沟’里还能跑进什么来,不是山豹就是野狗,管他呢!反正咱们屋外也没放吃的东西……”
“嗯!”赖大爷长长的“嗯”了一声,咕哝着道:“你可别说,要是豹还好,要是野狗那可麻烦,这些畜牲找不着吃的便在地上钻个洞进屋里来,它们在山野坟岗里吃惯了死人,别让它们吃了咱们这两个活人。”
“你真是!”芸姑不以为是,道:“几条野畜牲您也怕,好吧!您睡您的,我瞧瞧去。”
“小心点儿!”赖大爷道:“门后有根棍儿,带着它,别让那些畜牲咬了,那些畜生专啃死人,满嘴是毒,咬活人一下可要命的了。”
芸姑道:“我知道,您放心睡您的吧!”
茅屋里一亮,灯点起来了。
那身材修长的黑衣蒙面人,哼哼地发出一阵擦人的冷笑声。
“老东西,且容你在唇舌上占些便宜……”
“丫头。”赖大爷叫了一声:“听,那些畜生直哼哼,别是……”
茅屋两扇门呀然而开,灯光一闪而出,芸姑擎着灯拣出,微微蓬松的螓首,美目一掠:
“哟,爹,不是狗,是人……”
“是人!”茅屋里一阵吱呀乱响:“是什么人,半夜三更地,这是……”
随着这话声,赖大爷也从两扇门里探出,眯着惺忪眼一瞧,老眼猛地一睁,睡意全消:
“哟,可真不假,当真是人,怎么瞧不见脸哪!”
芸姑道:“人家用块布蒙着脸呢!”
赖大爷道:“用块布蒙着脸,是怎么回事儿,见不得人了。”
赖大爷话声才落,只听一声暴喝从屋东响起:“老狗……”
那站在茅屋前的身材修长黑衣蒙面人,一伸手,那声暴喝立即霍然而止。
赖大爷一怔,往外深了探,往东一瞧,道:“哟!老天爷,怎么屋东角也有一个呀!”
芸姑道:“您再往西瞧瞧,屋西角还有呢!”
赖大爷扭头往西一瞧,立即惊叫说道:“不好,丫头,快上门,咱们遭了强盗了,快,快进去把咱们那面锣拿来。”
话虽这么说,他身子没缩回去,门既没关,芸姑也没动。
这时候那身材修长的黑衣蒙面人笑出一声冷笑道:“罗老儿,你损够了吧,装够了吧!”
赖大爷一怔,道:“我损,我装,你这位大王爷这是什么意思。”
那身材修长黑衣蒙面人冷笑说道:“罗老儿,真人面前你少来这一套……”
“真人!”赖大爷若有所悟,“哦”了两声,点点头说道:“原来几位是那座观里的道爷呀!真是,三清弟子怎么不干好事儿,半夜三更他赤足当强盗呀!”
“罗老儿!”那身材修长黑衣蒙面人冷然说道:“闭上你那张老嘴……”
赖大爷道:“怎么,我说错了么,几位既不是那座观望的道爷,那是干什么的,那个庙里的和尚。”
屋东角那黑衣蒙面壮汉突然说道:“老狗,你听真了,爷们是官里的。”
“棺里的!”赖大爷又明白了,“哦”了两声点头说道:“原来几位是棺里的,唉!不对呀!棺里的怎么跑出来了,莫非是……哎呀!丫头,快上门,闹僵尸了,咱们遇见鬼了,快,快去把我箱子里那付钟馗条拿出来……”
屋东角那蒙面壮汉道:“您这跟他说着玩儿么?”
那身材修长黑衣蒙面人道:“我没那么好心情,拿他。”
屋东角那蒙面壮汉应了一声,腰身掠起,抓着墙闪电一般掠了过来,直拐茅屋门口。
“天爷!”赖大爷惊叫一声:“鬼上门了。”
跟芸姑往屋里一缩,砰然一声关上门。
那蒙面壮汉恰好摸到,探堂一抓,赖大爷这一关,无巧不巧正压着他的手,疼得他叫了一声,缩手便退。
门开了一条缝,赖大爷露出了半张脸。
“看,夹着手了吧!怪谁,谁叫你往门缝里乱伸手。”
那蒙面壮汉恼羞成怒,怪叫一声,抖手便是一掌,一股凛人劲气涌向了破茅屋那两扇门。
“哎哟!”赖大爷叫道:“鬼施阻风了。”
砰然一声门关上了,适时狂陷的劲气涌到,又是砰然一声大震,茅屋晃了一晃,两扇门安然无恙。
再看那蒙面壮汉却被劲气反震,震退了两步,他怔住了。
身材修长黑衣蒙面人跨步而至,问道:“碍事么?”
那蒙面壮汉倏然惊醒,叫道:“这老狗扎手。”
身材修长黑衣蒙面人冷笑说道:“本就不易与,原该是高人。”
那蒙面壮汉道:“那您看……”
身材修长蒙面人一摆手道:“回你的地方去。”
那蒙面壮汉应了一声,腾身掠回了屋东角。
身材修长蒙面人向着茅屋叫道:“罗老儿……”
茅屋两扇门倏然而开,赖大爷探出了头:“干什么?”
身材修长蒙面人道:“你真姓罗了。”
赖大爷道:“那还错得了,不姓‘锣’姓‘鼓’不成。”
身材修长蒙面人道:“我看你不姓罗。”
赖大爷道:“那我就胜‘鼓’,反正差不到那儿去。”
身材修长蒙面人冷冷一笑道:“罗老儿,你少跟我装疯作傻。”
赖大爷道:“这叫什么哩,我明明姓罗,你称说我不姓罗,到头来还怪我装疯作傻。”
身材修长蒙面人道:“罗老儿,我可没那么好欺负,没那么多工夫……”
赖大爷道:“你可要弄清楚,是你们几个半夜三更过来鬼叫鬼吵惊人好睡的,不是我画符把你们召来的!”
身材修长蒙面人道:“罗老儿,我可要放火了。”
“那正好。”赖大爷道:“我给你锣鼓助兴,不瞒你说,我原就想拆了它盖瓦房了,可是既舍不得却又懒得动手,你等替我放上一把火,省了我不少事儿。”
“这话可是你说的。”
当然,赖大爷一点头道:“丫头,去把锣拿来,别误了替这位大王爷助兴!”这回芸姑当真递过了一面破锣。
身材修长蒙面人冷笑点头:“那好,放火。”
他这里话声方落,屋东角那蒙面壮汉招手迎风一晃,火光倏闪,半夜里又多了火招子,他毫不犹豫把火招子往屋角就送。
茅屋容易点火,火又大,这一点着不怕马上熊熊一片。
只听赖大爷大叫道:“好嘛!月黑杀人,风高放火,十足地强盗胚子。”
手抡锣鼓,“当”地就是一声。
夜静风大,这一声锣应该是十分响亮,十分刺耳,然而赖大爷手里拿的那面却是破锣,根本鼓不多响!
响不响那无所谓,那屋东角蒙面壮汉就像被人出手打了一拳,身子一震,肘膊一软,火招子立即落了地。
赖大爷马上为之一怔:“唉,这位莫非中风,怎么在这节骨眼儿突然抽了筋儿,噢,噢,是了,八成儿是我赖大爷平日心好,做的事也不赖,冥冥中有神鬼保佑我吧!”
那身材修长蒙面人两眼奇光暴射,一步微退惊声说道:“罗老儿,你突然会…我倒要看看你顾那一边……”
抖手厉喝:“放火,烧。”
屋西,南,北火光闪了闪。
赖大爷又是三声锣,火掉了地,还传来三声闷哼。
赖大爷冷冷地一声道:“这法儿真灵,行了,丫头,从今往后咱们也有传家至宝了,瞧,就是咱们这面能召神鬼的宝锣。”
“当”,“当”,又是二声锣响。
砰然连声,四处屋角那四个蒙面壮汉倒了地,茅屋前那身材修长蒙面人小肚子像被人打了一拳,闷哼一声捂着肚子弯下了腰。
“好啊!”赖大爷又笑又叫:一真是庙后头有个洞,妙透了,丫头,给爹搬张凳子来,反正也睡不着了,不如坐在门口敲个痛快,我改行了,耍猴儿了。”
那身材修长蒙面人身于一抖,首先腾身掠起,直向山坡下窜去。
赖大爷一怔,叫道:“哟,怎么走了,阁下绊着石头。”
“当”地一声锣,那身材修长蒙面人半空中抽筋,头栽了下去。
赖大爷道:“看着,看着,刚说完叫你留神点,你就半空里栽了头,咦,怎么四位也走了,多坐会儿嘛,留神……”
“当”,“当”,“当”,“当”,四声锣响!
那四个,一个连一个地栽了下去,只听山树下摔然连声,紧接着噗通连响,想必带下去不少石头。
赖大爷笑了:“龟孙子一个个破头破脑狼狈而回,这一下够受的,敢跑来找我,这不是老虎头上拍苍蝇嘛!”
芸姑把两扇门开大了些,探头问道:“爹,你看他们是……”
赖大爷道:“天威牧场,除了他们还有谁,他们四个是宫天鹤的保镖,另一个我就不知道是谁了。”
芸姑脸色一变道:“会不会是宫天鹤……”
“不!”赖大爷摇头说道:“宫天鹤艺出少林,涉密宗,不会那么不济!”
芸姑道:“那么另一个是……”
赖大爷道:“丫头,那另一个是谁无关紧要,要紧的是那小子出纰漏……”
芸姑陡然一惊,脱口叫道:“您说壮子……”
赖大爷道:“不是说他是说谁!”
芸姑道:“您怎么知道。”
赖大爷道:“这还不够明显么,要不是那小于,被人瞧破了,宫天鹤他会派人来找咱们了。”
芸姑急了,暗道:“爹,那怎么办!”
“不碍事,丫头!”赖大爷摇头说道:“以我看那小子虽然出了纰漏,一时半会儿宫天鹤还不会动他!”
芸姑讶然说道:“宫天鹤一时半会还儿不会动他,宫天鹤他等什么。”
赖大爷道:“八成只是那小子,太惹人喜爱了。”
芸姑道:“爹,怎么了,不说正经的!”
“丫头!’赖大爷正色说道:“宫天鹤打得好算盘,他想把壮子拉过去,像壮子那样的人才绝无仅有,放眼当今找不到第二个,丢了尤以可惜,不到万不得已他怎么会动他。”
芸姑道:“这您怎么知道?”
“傻丫头!”赖大爷道:“要是宫大鹤有心动他,或是他已经被宫天鹤动了,宫天鹤就不会让派来的人脸上蒙块布了。”
芸姑呆了一呆,一时还没弄明白。
赖大爷忽然又道:“宫天鹤不是等闲人物,怕咱们要露像,这儿不能待了,丫头,进去收拾收拾,咱们换个地方待吧!”
转身走了进去。
芸姑定了定神,忙跟了进去。
门又关上了,过了一会儿,灯也灭了,茅屋里又是一片默然,寂静!
一阵急促蹄声划破原野的寂静,夜色中五骑快马飞也似地停在静穆座落在夜色里的“天威牧场”。
这五人五骑在那排木屋前停下,鞍上五人翻身下马,停也没停地快步直奔上房。
上房堂屋亮着灯,灯光下,宫天鹤正在背着手来回走着,五个人进了堂屋,一前四后地排列着。
那后面四个壮汉正是宫天鹤的四保镖铁云、穆桐、柏青、李化,前面那个身材修长,长肩细目惨白老者,不是秦天祥,不知道是谁?宫天鹤停了步,霜刃般犀利目光落在五个人身上,那五个,衣衫破裂多处,满身是泥是土,尤其那老者,身上还带着不少碎草。
霜刃般犀利目光扫处,那五个羞愧而畏惧地低下了头。
“怎么?”宫天鹤突然淡然开了口:“夜路不好走,还是马匹不够驯服。”
那惨白脸老者道:“属下请罪!”
宫天鹤双眉一轩道:“说!”
惨白脸老者丝毫不敢隐瞒地把经过说了一遍。
听毕,官天鹤脸上变了色。
“你是说他只用一面锣便击退了你几个。”
那惨白脸老者道:“是的,场主,说是实情,那老儿功力高不可测!”
“的确!”宫天鹤一点头道:“那是‘禅门’‘降魔杵’凡艺出禅门的高手个个会施,但把‘降魔杵’借真气传出,伤人于无形的却不多见!”
忽然脸色大变,两眼之中暴射森寒奇光之色。
“古震天。”
惨白脸老者猛然抬头。
“您怎么说?”
宫天鹤脸色刹时恢复正常,冷笑说道:“他是古震天。”
惨白脸老者道:“您是说‘神州八奇’之首的古大先生!”
宫天鹤道:“当年的八大遗孽之首,古震天。”
惨白脸老者机伶一颤,没说话。
宫天鹤冷然一笑道:“藏龙沟当真藏了龙来,这么多年了,我竟然一点也不知道,我并没想到他跟古震天有渊源,真巧!”
冷然说道:“去一个把秦天祥叫来。”
铁云应声转身出屋而去。
宫天鹤跟着向惨白脸老者一挥手,惨白脸老者如逢大赦,一躬身,道:“谢场主恩典。”
退步出屋而去。
他走了没多久,铁云陪着秦天祥进来了,看样子秦天祥像是从被窝里叫起来的,脸上还带着睡意。
他进屋抖嗦道:“场主叫我。”
宫天鹤这时候又是一张脸,含笑招手:“天祥,咱们坐下聊。”
秦天祥谢了一声,跟宫天鹤一起坐了下去。
坐定,宫天鹤凝目问道:“天祥,你觉得壮子这孩子怎么样?’秦天祥微微一怔:“场主问这……”
宫天鹤道:“我平日跟他接触的机会不多,想听听你的看法。”
秦天祥迟疑了一下,也把事情在脑子里盘旋了一下,然后抬眼说道:“场主,壮子是个人才,难得的人才。”
宫天鹤“哦”地一声道:“是么?”
秦天祥道:“我刚发现他深藏不露,有一身绝顶的功夫。”
秦天祥抬头,他明知道宫天鹤已经看出来了,也明知道宫天鹤知道他也不糊涂,干脆来个实说。
宫天鹤淡然说道:“真的么,这我倒没想到,我只看出他会武,可没想到他的功夫能说绝学,你没有看错了。”
秦天祥接道:“不敢瞒您,今天晚上他一个人打倒了韩忠四个。”
宫天鹤笑道:“韩忠四个算不得好手。”
秦天祥道:“可是他只用了一招。”
官天鹤微微一怔:“那就不简单了!”
沉吟了一下说道:“天祥,你可知道他的心性怎么样?”
秦天祥装了糊涂,道:“场主是指……”
宫天鹤笑道:“这还用问?”
秦天祥笑笑说道:“我跟他谈过,他颇有大志。”
宫天鹤点了点头道:“我打算提拔提拔他,你的意思怎么样。”
秦天样道:“那是场主的恩典。”
宫天鹤道:“我打算把他送走!”
秦天祥征道:“场主打算把他送到那儿去?”
官天鹤道:“承德。”
秦天祥又复一怔:“承德。”
宫无鹤点了点头道:“京城里去,还嫌早一点。”
秦天祥目光一扫道:“场主打算怎么安置他。”
宫天鹤道:“我自有安排,天祥,我预备让你送他去。”
“怎么。”秦天样再度一怔:“您要派我送他去。”
宫天鹤点头说道:“是的,牧场里的事儿我已经派人接管,你只管放心走你的!”
秦大样道:“您既然这么吩咐,我自当遵命,只不知道什么时候走。”
首天鹤道:“现在就走。”
秦天祥第四度一怔,简直想跳起来。
“现在就走。”
宫天鹤含笑点点头说道:“是的,嫌匆忙了点儿。”
秦天样道:“不,我只是意外!”
宫天鹤道:“我这个人就是这样,只一决定的事马上就办,我生平最讨厌拖泥带水,再说打铁也要趁热,你说是不是。”
秦天祥只有连声唯唯。
宫无鹤又道:“我这就让铁云跟你两个,准备一切去,你收拾收拾,然后再把壮子叫起来!”
秦天祥道:“场主,是不是该给罗老头儿送个信儿。”
宫天鹤笑道:“这个不用你操心,我已经派人去了。”
秦天祥没再多说,当即站了起来。
宫天鹤跟着站起,道:“到了之后不必急着往回赶,这多年来你也够忙了,这一趟‘承德’就算我给你几天假,玩个痛快再回来不迟!”
秦天祥笑道:“谢谢场主,那我去了。”
施了个礼,转身出屋而去。
宫天鹤立即吩咐铁云道:“备两匹好马,带足盘缠,吃用不许少一样,去!”铁云应声快步而去。
秦天祥听见了,他很感激。
很快地,秦天祥收拾妥当,没什么东西,几件换洗衣裳,一柄长剑,如此而已,不离手的是他那把旱烟袋。
他去叫了李玉翎,其实李玉翎根本就没合眼,秦天祥说明了来意,李玉翎大感诧异,问道:“他怎么会突然……”
秦天祥一摇头道:“现在别问.咱们没那么多工夫.上路后再说吧!”
李玉翎也没再多问,当即收拾了一下,他的东西更少,然后就跟在秦天样身后出了屋。
院子里,宫天鹤率四保镖已然等在了那儿,一见李玉翎便含笑说道:“详情秦总管在路上会告诉你,什么都别说,上路吧!”
李玉翎答应了两声,秦天祥一旁说道:“壮子,这在别人求应求不到,还不谢谢场主恩典。”
李玉翎立即躬身施礼,谢过了宫天鹤的恩典。
宫天鹤含笑说道:“不必谢了,跟秦总管走吧!”
从袖中里拿出一封信送给秦天祥道:“把这封信交到他们手里,他们自有安排。”
秦天祥刚接过信,宫天鹤立即又道:“走,我送你两个出去。”
带着四名保镖当先往外行去。
他既然先往外走了,谁想多待一会儿都不行。
一排木屋前,两匹蒙古种健骑,鞍上方革囊装得满满的,想必一路上的吃用全在那两具革囊里了。
宫天鹤催促上了马,然后没等人说话,在马后面拍了一掌,眼看着两匹健骑驰了出去,他脸上才浮起一丝怕人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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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九 章 一阵风般,两匹健骑出了“天威牧场”。
李玉翎忍不住说道:“秦老,如今该说了。”
秦天祥道:“李爷,这件事儿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宫无双在她爹面前为您进了言,另一种便是宫天鹤着破了您。”
李玉翎一怔:“他看破了我?”
秦天祥淡然一笑道:“李爷定然会这么想,要是他看破了您,怎么还会把您往‘承德’送可对。”
李玉翎点头说道:“不错,我是这么想。”
秦天祥摇头说道:“李爷对宫天鹤这个人还不够了解,假如是他看破了您,那么这一趟岂不是提拔您送进了虎口!”
李玉翎双眉陡地一扬道:“那他似乎也有点冒险!”
秦天祥道:“李爷,空手取胜才是高手,当然,最好是我看错了,不是他看破了您,而是宫无双为您进了言!”
李玉翎道:“那也用不着这么急呀!明天走不行么?”
秦天祥点头说道:“所以我说此事大有蹊跷,李爷,要不要拐一趟‘藏龙沟’看看去。”
李玉翎两眼微微一睁道:“秦老的意思是……”
秦天样道:“听宫天鹤说他又派人给罗老人家送信去了,要是他看破了您,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李玉翎神情震动,脸色突变,一声:“秦老,谢谢您!”拨马往“藏龙沟”方向驰去。
到了“藏龙沟”,李玉翎所见到的自然是一座空茅屋,赖大爷父女已然不知去向,李玉翎在茅屋里找遍了,就没见到点蛛丝马迹。
他悲忿填膺,就要扭头回去找宫天鹤。
秦天祥拦住了他,淡然说道:“李爷,这不是智举。”
李玉翎道:“秦老,我不该去救赖大爷父女?”
秦天祥道:“我没说不该,我只认为这不是智举。”
李玉翎道:“怎么不是智举。”
秦天祥抬手一指道:“这座茅屋您都看过了,可有一点零乱的迹象,那表示罗老人家父女毫无抗拒地被他们弄走了,宫天鹤这个人我最清楚,一个年迈老人,一个弱女子,落在他手里绝不会拖到明天。
李爷,纵然您想回去杀了宫天鹤又能如何,那也不过杀了一个宫天鹤而已,何况您也不一定杀得了他!
既然这样,您何不暂把仇怨放在心中,化悲愤为力量,在‘承德’或‘北京’闹他个天翻地覆,除去他们更多个,能这样罗老人家父女纵然被杀害,也应含笑瞑目了。”
李玉翎没说话,半晌才道:“秦老,谢谢你指教,照这么看,宫天鹤是看破我了,不会有错,既然这样,他为什么还把我送到‘承德’去”
秦天样道:“我不说过,李爷,照这么看,那‘承德’城已然成了虎口,他是把李爷往虎口里送。”
李玉翎道:“他在‘天威牧场’里解决了我,岂不是省事。”
秦天样道:“也许他知道自己对付不了您,再不就是他自己不愿意染手血腥,这不正好,李爷,杀个‘天威牧场’场主能有多大意思,你如把‘承德’闹个天翻地覆……”
李玉翎神色骇人,高扬着双眉道:“秦老,我听你的。”
秦天祥淡然一笑道:“李爷从无怨言,令人敬佩,李爷,到时候您可得给我留点儿……”
李玉翎凝目说道:“给秦老留点儿,这话什么意思?”
秦天祥笑笑说道:“我现在想通了,宫天鹤要把李爷送进虎口,而偏偏我是送李爷的人,很显然的,他也瞧破了我,要借这机会把我一块除去,他不是这么说的么,牧场里的事已派人接替一到了之后别急着回归,玩个痛快之后再回来,这下好,我要把命玩进去了……”
李玉翎道:“不会吧!秦老!”
秦天祥探怀取出那封信,笑道:“没人比我更了解宫天鹤,这封信里一定写着要那边的人怎么对付咱们俩,李爷若不信,可以把它拆开看看。”
李玉翎道:“不妥当,秦老。”
秦天祥笑道:“咱们又不是给朋友带信,有什么不好的,李爷放心,我拆过看过之后再把信装进去封好,包管那边接信的人看不出来,牧场那里来往书信我看过的多了,您请等等,我去找点应用东西去!”
话落,他径自往后行去。
他那里去找应用东西,分明是那一套高明手法怕人学了去,可是李玉翎没想那么多,这时候他也没心情多想。
转眼间秦无样走了出来,只见他满脸诧异眼发直。
李玉翎道:“怎么了,秦老!”
秦天祥道:“怪了,李爷,您瞧瞧。”
抬手把一封信笺递给了李玉翎。
李玉翎接过一看,也不由得欢喜,直发楞。
这一张信笺上,写的满满的,宫无鹤一手字写得不错,字里行间全是推崇李玉翎的话,极力推荐要那边的人予以重用,然后再找机会大力提拔,没一句怨言,没一句不利于李玉翎的话。
李玉翎愕然瞪眼,道:“秦老,这是怎么回事?”
秦天样摇头苦笑道:“我平日自以为最了解宫天鹤,宫天鹤今日却令我有摸不透之感,要说他看破了您,又怎么会让那边的人重用您!”
李玉翎冷笑道:“只怕这不是真话!”
秦天样道:“事实上咱们看不出假来,李爷看出那一句值得怀疑。”
李玉翎微一摇头道:“没有,秦老。”
“这就是了。”秦天样道:“不但没一句值得怀疑,我原以为他要借这机会一并把我除去的,谁知他没有提我一个字。”
李玉翎冷笑一声道:“无论怎么说,我不领他这个情。”
秦天样道:“那是当然,宫夭鹤这个情固然不必须,可是他到底弄的什么玄奥,却令人大大地费解……”
李玉翎道:“不管怎么说,咱们时刻提高警觉该不会错。”
“说得是,那咱们还是等到‘承德’之后再说吧!你把信给我,我封好它之后咱们好上路。”
李玉翎双手把信递了过去,奏天祥接过信笺照样招好,往信封里一装,然后往怀里一塞,道:“走吧!李爷。”
没见他封信,李玉翎也没在意,他难过地向着茅屋里的简陋陈设投过最后一瞥,扭头出了茅屋,直奔坐骑。
他想快一点儿离开这儿,多待一会儿,他刚出茅屋,却听秦天祥在身后叫道:“慢点儿,李爷。”
李玉翎停步回身,只是秦天样快步走向屋东角,弯腰在地上抬起一物又折了回来,近前递过一个火摺子道:“李爷,你瞧瞧这个。”
李玉翎伸手接了过去道:“火把子。”
秦天祥点头说道:“不错,你再仔细瞧瞧吧,点过了。”
李玉翎再一看,的确不错,火摺子头上有一点焦黑,的确是点过了,他抬眼说道:“秦老的意思是……”
秦天祥道:“李爷该看得出,这是江湖人用的,不同于一般火石打火的火摺子,罗老人家该没有这个……”
李玉翎道:“秦老是怀疑这是宫天鹤的人的。”
秦天祥点头说道:“除了牧场里的人,不会再有江湖人到罗老人家这儿来,应该是他们身上的。”
李玉翎道:“你这么看他们是想放火。”
秦天祥道:“要不点着火摺子干什么,今夜有月也用不着照亮,就是真为照亮也不会跑到屋角去,应该是想放火了……”
李玉翎道:“事实上这座茅屋里完好无损。”
秦天祥道:“这就是又一个让我想不通,摸不透的地方,要说他们是在离去时点着火摺子放在地上,让风助火苗自燃茅屋,那不如干脆把火摺子往茅屋上碰一下,要说不是这样,为什么火摺子掉在地上……”
李玉翎两眼一睁道:“秦老,会不会是在宫天鹤的人掳了赖大爷父女,当要放火的时候被人所阻……”
秦天样双眉一扬道:“这么说罗老人家父女也可能被人所救!”
李玉翎一点头道:“我也是这意思。”
秦天样道:“但愿如此,但愿如此,但愿您料对了。”
李玉翎脑中忽然掠过一个意念,他想起了他认为赖大爷父女可能是奇人的事,他想告诉秦大样,可是话到嘴边他又咽了下去。
他认为赖大爷父女可能是深藏不露的奇人,既然是深藏不露,那就是不愿让人知道,既然不愿让人知道,他怎么告诉秦天祥。
他沉默了一下道:“希望我料对了,要不然我不杀他们,他们却因我而死,我这份罪可就大了,上天对他俩善良的父女未免也太残酷。”
秦大样道:“您说的是,好人不会有恶报,说不定您以后还会见着罗老人家父女,走吧!李爷。”
李玉翎没再多说,丢下火摺子走向了坐骑。
如今他的心突然松了些,可并没有完全确实。
他只希望赖大爷和芸姑父女俩当真是深藏不露的奇人,要真是这样的话,那就不必希望有个江湖高人救他父女俩。
两匹健骑驰出了“藏龙沟”扬起一地黄尘,一阵风般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这一天,李玉翎和秦天祥两人骑驰进了“小寺沟”。
“小寺沟”位于“平泉”与“承德”之间的一个小地方。
地方虽小,但因为它处于“承德”,“平泉”这两个大地方之间,凡是来往两个大地方必经的地方。
所以它颇为热闹,有酒肆,有茶座,还有客栈。
看看天色,如果不在“小寺沟”歇下一路往前赶,等到“承德”已然是半夜,“承德”
不是个普通的地方,行宫所在,禁卫森严,重要不下于“北京城”,凭他们两个,进城是个麻烦。
所以两个人,一经商量后,决定在“小寺沟”歇一夜再走。
歇脚自然要住店,两个人就在近“小寺沟”没多远的一家客栈前停下,安顿好坐骑进了屋。
他们刚坐下,一个伙计匆匆地跑了进来,冲着二人一哈腰。问道:“请问二位那一位是李爷。”
李玉翎诧异地道:“我就是,有什么事儿。”
伙计道:“这儿有张字条是给您的。”
说着,双手递过一个卷得很小的纸卷儿。
李玉翎大感诧异,一边去接一边问道:“你没弄错么,是给我的。”
伙计陪笑说道:“怎么会错,那位爷瞧见两位进了小号,把这纸条交给小的叫小的送交二位的李爷之手。”
这时候李玉翎已经打开了那纸卷儿,那是张宽约两指的纸条,纸条上写的几行字劲道异常,力透纸背的狂草,写的是:“小不忍则乱大谋,见机行事,不可轻举妄动。”没有上款,署名处画个鼓。
李玉翎简直诧异欲绝,随手把纸茶送给秦天祥道:“秦老,你看看。”
秦天样接过纸条一看,抬眼望向那名伙计道:“小二哥,交给你这纸条之人,是个怎么样的人。”
伙计立即招手一比,道:“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白净蛋脸儿,眉清目秀,人长得挺俊,以小的看那位爷顶多廿左右。”
秦天祥摇了摇头。
秦天祥又转望那名伙计道:“可知道那位姓什么,住那儿。”
伙计道:“那位爷没说,小的也没问。”
秦天祥眉锋微微一皱道:“李爷收到,谢谢你了,你忙去吧!”
伙计答应了声,欠身走了。
伙计走了之后,秦天祥掩上了门,转过身来说道:“李爷,这个人您不认识么。”
李玉翎摇头说道:“除了赖大爷父女之外,我就认识牧场里的人,还有就是秦老你,除此外一个朋友也没有。”
秦天样道:“那就怪了,这是谁给您送这么一张纸条来!”
李玉翎道:“大半是他认错了人。”
秦天祥道:“有此可能?李爷。”
李玉翎道:“那要不你说是怎么回事儿,我认识的人之中根本没有这么一个人!”
秦天祥道:“您瞧见了没有,署名处画了一个鼓。”
李玉翎点头说道:“我看见了,我根本不懂是什么意思。”
秦大样道:“以我看,这鼓大半是那人的名号有关。”
李玉翎道:“江湖上有以鼓为号的么?”
秦天样道:“以鼓为号的我倒没听说过,可是这只鼓若不是与那人的名号有关,它又代表什么?又是什么意思?”
李玉翎摇头道:“秦老,别管它是什么意思,代表什么了,如今看着这纸条上所写的这一句是什么意思吧!”
秦天祥道:“李爷,这句话并不难懂。”
“小不忍则乱大谋这一句,自然是要您凡事多忍耐,别因一时不忍坏了大事…”李玉翎道:“这我懂,那见机行事,不可轻举妄动又是什么意思?”
秦天样道:“这两句我不信您不懂。”
李玉翎道:“我懂,我都懂,但,秦老,您指……”
秦天祥脸色陡然一变,惊声说道:“李爷,难不成是……”
李玉翎道:“秦爷也想到了!”
秦天祥道:“李爷,这么说有人知道咱们的心意……”
“应该是了。”李玉翎点头说道:“赖大爷父女出了事,咱们怀疑被宫天鹤看被,原预备这趟到‘承德’去闹个天翻地覆,在咱们到‘承德’的前夕,却有人给咱们送来这几句话,小不忍则乱大谋,见机行事,不可轻举妄动,分明咱们的心意又被人知悉……”
秦天样道:“这是要咱们别动,要咱们见机行事!”
李玉翎点头说道:“是这样,秦老,要说一个人的行动被人监视,他的动向很可能被人料中,要说一个人的心意被人知晓……”
秦天祥道:“也许咱们谈这件事的时候被人听见了。”
李玉翎道:“秦老可记得是在什么地方谈这件事的。”
秦天祥想了想道:“在藏龙沟罗老人家的家里。”
李玉翎没说话。
秦天祥若有所悟,说道:“李爷,我记得您猜测有江湖高人救了罗老人家父女。”
李玉翎道:“秦老以为这人就是……”
秦天样道:“应该是,李爷,要不是去救罗老人家父女,他怎么会在那儿听见了咱们谈话,你再看看这几句话也没有恶意,这不表示这人跟咱们是友非敌。”
李玉翎道:“但愿秦老说着。”
秦天祥道:“真要是这样的话,那罗老人家父女就不碍事了。”
李玉翎点点头,没说话。
秦天祥眉锋一皱道:“由这种种迹象看,宫天鹤确实是看破了您是不会错的了,可是,既然看破了您,又怎会让‘承德’那方面重用您。”
李玉翎摇头说道:“那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承德’马上就要到了,到“承德’之后.宫天鹤他究竟弄什么玄虚,应该不难知晓。”
秦天样道:“说得是。那只有等到‘承德’之后再看了。”
李玉翎道:“那只有这样了……”’第二天一早,李玉翎和秦天祥两人两骑驰出了“小寺沟”,直奔“承德”而去。
晌午不到,两个人挡住坐骑缓缓驰进了“承德”城。
承德这地方可真不含糊,它虽然座落在朔漠荒野之区,可是由于清初在这儿有过规模壮大的避暑山庄,使它的热闹与重要不亚于那座京城。
承德山庄这行宫,建在城北的山丘上,叠石纸垣,上加城碟,周围有九公里。内部楼台殿阁,寺到庵塔,泉池花树,无一不备,跟帝都“北京城”比,只有那“颐和园”可以比拟,别的地方则望尘莫及。
值得一提的,是行宫里的“万树园”,高大的松杉,成群的糜鹿,可以说是清宫胜地,御园中最出色的一个。
行宫里还有座喇嘛庙布达拉寺,规模之大是内蒙首屈一指,这是当年康熙六十大寿时,邀请达赖喇嘛晋朝贺献,特意在“承德山庄”建此气魄宏大的寺庙,以为怀柔之策。
这座布达拉寺的全盛时期在雍正时,雍正重用喇嘛那是众所周知的。
除了让出高广雍王府改成“雍和宫”之外,还把这座“布达拉寺’大加修筑,住有喇嘛上千。
清代嘉庆以前清帝,每年都要按例到“承德山庄”来避暑,可以称之为清之夏都,冠盖往来,极一时之盛。
这座“承德山庄”一直到了清代末叶,西太后等则多在“颐和园”玩赏避暑,很少到热河来,才逐渐流于荒废。
李玉翎跟秦天祥两个人铁骑缓驰,顺着大街往里走。
行走间,李玉翎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当即问道:“秦老,您知道咱们该到什么地方报到了。”
秦天样道:“怎么不知道,‘承德’我也不是来过一趟了。”
李玉翎道:“在什么地方,能说说么?”
秦天样道:“怎么不能,对您,我也不能不说个清楚,从这儿往前走,到街头往西拐,没多远有一座鼓楼,咱们报到的地方就在鼓楼边上。”
李玉翎道:“那是什么地方。”
秦天祥道:“武术馆,取了个名字叫‘承德’。”
李玉翎道:“武术馆。”
秦天祥淡然一笑道:“那是表面,内中当然全不是那么回事儿,要进他们那个圈儿,这‘武术馆’是必经之路,也就是说不进‘武术馆’的门儿,你休想进他们那个圈儿,总而言之一句话,这‘承德武术馆’就是他们在‘承德’的一个吸收人才的秘密机关,‘天威牧场’则是个外围机关,多少年前这两个机关互相配合,不知道拉了多少人进去。”
李玉翎道:“被他们拉进去的人都被派什么用场,都被派到那些地方去?”
秦天祥摇摇头说道:“这个不一定,上上之选,当然是往宫里送,次一点的嘛,就要在行宫周围,再次一点的就要被派往外围去了。”
李玉翎道:“这么说只要自己有真才实学,只能进了‘承德武术馆’这个门儿,就不难……”
“没这么容易,李爷。”秦天样摇头说道:“要那么容易的话什么人都混进来了,他们有他们的一套,进‘武术馆’是一件难事,进‘武术馆’后多则得在馆里待上半年,少则也得三个月,这又是一道难关……”
李玉翎道:“秦老是说……”
秦天祥道:“他们管这一段时间叫试用,当然,所谓试用那是试试你的能力,你的所学,最主要的还是……”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心。
李玉翎道:“可靠不可靠。”
秦天祥点了点头道:“正是,李爷。”
李玉翎道:“可靠则留用,不可靠嘛打回票给你走路。”
“走路?”秦天祥哼哼闷声道:“不错,那也叫走路,可是那路只有一条,不通别处,只通阴曹地府!”
李玉翎一怔道:“怎么,给做了。”
“不做干什么。”秦天样道:“既然不可靠,留他在外头成祸害了。”
李玉翎扬眉说道:“好狠哪,好辣呀!”
秦天祥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他们就靠这一套不知做了多少有为而来的,也确实消除了不少所谓叛逆,只要他们留下派用场的,全是忠心耿耿,既能出力,又能卖命的死去。”
李玉翎道:“他们靠什么能知道人的心。”
秦天祥道:“他们的阴损方法多着呢!多得简直不胜枚举。”
李玉翎道:“秦者请试举一个。”
秦天祥道:“假如说他们侦知那儿有个叛逆,把这除‘叛逆’的任务交给了您,您去不去。”
李玉翎道:“去,当然去。”
秦天样道:“还得带回人马来呈验,您带着回来。”
李玉翎眉锋一皱道:“这方法果然阴狠毒辣……”
秦大样道:“这只是我知道的方法中的一个,我不知道的,比这还阴狠毒辣的方法多着呢!多则半年,少则三个月,在这半年,三个月中得替他们杀多少人,做多少个,别说有一回不去了,就是一回少杀个人头都不行。”
李玉翎道:“那既然他们留用的人,不但是忠心耿耿,既能卖命又能卖力的死士,而且是罪孽深重,满手血腥。”
秦天祥道:“那只是对咱们,对他们来说,那又是千锤百炼练出来的好手,也立了不少的功劳。”
李玉翎摇头说道:“很麻烦,秦老,也很扎手。”
秦天祥道:“您是说您……”
李玉翎点了点头。
秦天祥淡然一笑道:“想成大功,您就得狠心咬牙牺牲一部份人,可是,李爷,他们相信你不会是所谓的大叛逆,除了这么多个大叛逆,就是将来能成大功,那也抵消得差不多了,所以我一直待在他们的外围,绝不往里进一步。”
李玉翎道:“外围就不用建功了。”
秦天祥点头说道:“不用建功,他们会给你这点便宜,至少也得建个那么一两桩,还好,我做的全是小角色。”
李玉翎扬了扬眉道:“秦老果然报得了心肠,下得了手。”
秦天祥摇头说道:“那有什么办法,谁叫我接了这差事,担了这任务,不瞒您说,李爷,事后我给他们燃过纸,叩过头,心里比什么都难受,都悲痛,到如今还安不下来,我本来打算做宫天鹤抵债的,谁知让您给坏了。”
李玉翎道:“秦老,我抱歉,你知道,我是不得不……”
秦天祥道:“我还能不知道么,也只是说说而已,其实,比宫天鹤还大的角色多着呢!
他日您能多做几个那不比做宫天鹤还强,也等于替我抵债了!”
李玉翎沉默了一下道:“秦老,像宫天鹤那么一个地位,那么一个身份,手上血腥定然不少,交给他们的人头也应不在少数!’秦天样道:“那当然,这还用问,宫天鹤够得上四个字罪大恶极,当然,这是对咱们,对他们来说那又是一等好手大功臣!”
李玉翎道:“秦老,你可知道这么多年来,经由‘天威牧场’跟这家‘承德武术馆’进入他们那个圈儿里不知名人士有几个了。”
秦天祥道:“多了,那可多了,少说也有二三十个了。”
李玉翎道:“二三十个确实不少,秦老可知道那些知名之士都是谁么?”
秦天祥摇头说道:“这我就不清楚了,其实就是清楚也没用。”
李玉翎道:“怎么说就是清楚也没用?”
秦天样道:“凡是被他们留用,进了那个圈儿的人,全都得改名换姓,有的甚至于连那张脸都改了样儿。”
李玉翎哦地一声道:“有这种事儿。”
秦天祥道:“怎么没有,我还会骗您么?我原不知道他们还有这么一招,是有回铁云喝多了酒,酒后失言告诉我的……”
李玉翎道:“连脸都改了样儿的易容。”
秦天祥摇头说道:“那可不是普通江湖道上的易容术……”
李玉翎道:“那是什么别致的易容术?”
秦天样道:“说它别致可一点也不假,简直就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听说那是喇嘛密制的一种药物,往脸上一抹,要什么样儿就能改成什么样儿,没有他们的独门药物根本就解不了,也一辈子别想恢复本来面目,您想,李爷,他们有了这一招,就是你有万般功夫也无能,试想谁还认识你,你说你是某某人谁又相信,这么一来没朋友,没个安身处,你又能撑多久。”
李玉翎不禁惊然说道:“厉害,厉害,这是谁想出来的高明办法!”
秦天祥摇头说道:“不知道是谁,反正想出这一招的人非绝子绝孙不可。”
李玉翎微一点头道:“那是该,秦老……”
话锋一顿,接问道:“这么说,假如谁在他们之中有个朋友,要想前来找找叙叙旧,那是不容易的了。”
“谁也不容易。”秦天祥道:“简直就不可能,你找张三,这儿只有李四,李四绝不敢承认他就是张三。让他们知道那是个大麻烦不说,谁信呀!怎么,您在他们圈儿里有朋友?”
“不。”李玉翎摇头说道:“我在他们圈儿外的朋友已经够少了,在他们圈儿里何来朋友,我要是在他们圈儿里有朋友,我就不走宫天鹤这条路了,我只是这么问问。”
“我说嘛!”秦天祥颇有含意地看了李玉翎一眼道:“像您这么一个人,怎么会有朋友在这个圈儿里,李爷,该拐弯了。”
可不是么,说话间不知不觉又到了街头,李玉翎忙一拉缰绳,把坐骑拉向西。一拐进这条街,李玉翎就看见前面近百丈处矗立着一座宏伟奇古的鼓楼,他抬手指了指道:“秦老,‘承德武术馆’就在那儿了。”
秦天祥点头说道:“不错,李爷,就在那儿,从现在起,咱们说话可得留点儿神了。”
李玉翎道:“怎么,秦老。”
秦天祥道:“这儿离‘承德武术馆’不远,随时都会碰上他们的人,咱们不认识人家,可是在人家眼里咱们可算得扎眼。”
李玉翎一点头道:“我省得,秦老。”
话声方落,前面鼓楼方面起了一阵骚动,只见行人纷纷走避,像是来了什么祸事,又像是皇上出巡来了开道的。
秦天祥凝目前望,诧声说道:“怎么回事……”
李玉翎双眉一扬道:“这是谁大街上放马疾驰,也不怕伤着人……”
这时候一阵急促蹄声才传了过来。
秦天祥两眼一睁,看了李玉翎一眼道:“李爷好敏锐的听觉。”
说话间,鼓楼那个门里风驰电掣也似地一前一后,驰出两骑快马,前面一匹是枣骝,混身上下红得像炭火,后面那匹马是乌锥,没一把杂毛,像一块墨。
秦天祥忍不住脱口赞道:“好马。”
“的确。”李玉翎点头说道:“我前后见过两匹枣骝,都是个中选一的良驹,只是这马上的人未免太……”
秦天祥脸色陡然一变,急道:“李爷,快让道儿。”
他右手抖自己坐骑缰绳,左手一把抓住李玉翎坐骑的辔头,猛一带,两匹马飞旋向左一起驰向道旁。
适时,那匹枣骝跟那匹马乌锥驰近,蹄声如雷,一阵风般从街中央卷了过去,立时去远。
李玉翎看得清楚,前面那匹枣骝上,是位杏眼桃腮,眉目如画,娇美无双的旗装大姑娘,绝不带点柔弱女儿态,刚健异常。
后面那匹乌锥,则是个身穿紧身服,身着长袍的年轻壮汉子,衣着很气派,很讲究,一双马靴雪亮。
他当即说道:“怎么回事,秦老。”
“怎么回事。”秦天祥犹有余悸地道:“让得迟一点咱们俩就吃不完兜着走。您也别想再进‘承德武术馆’了。”
李玉翎道:“我明白,是亲贵。”
秦天样道:“除了他们谁敢在‘承德’大街上这么个纵马法,您知道那两位是谁?”
李玉翎道:“是谁?”
秦天样道:“前面那位是‘怡亲王’的妹妹,多伦格格,后头那位则是内廷的大红人,七贝子玉择……”
李玉翎道:“原来是皇族亲贵,那难怪。”
秦天祥道:“李爷,这两位皇亲可跟别的亲贵不一样的。”
李玉翎道:“怎么个不一样法,叫人得另眼……”
急促蹄声又传了过来,想必那两位折回了头。
秦天样忙道:“以后您就知道,咱们再往那边上让让吧!”
说着,他先拉开坐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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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十 章 就在这时候,那匹枣骝跟那匹乌锥已然驰到,突然,枣骝作乱鸣长嘶,猛可里踢蹄而起,一个飞旋立即钉住,好俊的骑木。
那匹乌锥则来不及收势,一下子冲出了几丈才停了下来。
枣骝上那位旗装大姑娘睁着一双水汪汪,带着娇态刁蛮的杏眼盯上了李玉翎。
李玉翎来个冒然直视,不避不躲。
秦天祥急了,在身后急急叫道:“李爷,快往后退,快!”
李玉翎像没听见,高坐雕鞍腰儿挺得笔直,像座山。
乌锥一声低嘶驰了过来,那年轻俊汉子操着一口流利京腔,叫道:“你是怎么回事儿,跳着跑着抽冷子停了下来,可没吓我一大跳,我还道你的红儿突然发劣了呢!”
旗装大姑娘也像没听见,没答话。
年轻俊汉子“咦”地一声道:“你瞧什么把眼都瞧直了。”
循旗装大姑娘所望处望了过来。
旗装大姑娘似乎适时回过了神,倏然一笑,如花朵绽放,好美,好动人,天光刹时轻淡三分。
“没什么,我瞧他那匹坐骑……”
同样的一口京片子,可较那位说来清脆动听得多。
年轻俊汉子猛“哦”一声,也把目光落在李玉翎的坐骑上看了一眼,立即说道:“嗯,马倒是蒙古种的马,只是寻常得很,怎么能跟你我的红儿黑儿比,别瞧了,走吧!宫里还等着咱们呢!别忘了,谁赢谁领那份儿赏。”
他话声方落,旗装大姑娘美目转向李玉翎,深深一瞥又一笑,突然收缰催马,只一鞭,那匹枣骝长嘶踢蹄,电也似地驰去。
年轻俊汉子呆了一呆叫道:“好哇,你施刁。”
纵骑赶了上去,一前一后又进了鼓楼下那个门里不见。
“好险,李爷!”秦大祥策马越前走:“您让人替您捏把冷汗。”
李玉翎淡然说道:“敢情把大街变成了赛马场。”
秦天祥道:“那有什么办法,如今连这块地儿都是人家的!”
李玉翎双眉一扬道:“总有要回来的一天。”
“说得是。”秦天祥一点头道:“我大好河山岂容长沦异族之手,走吧!李爷,咱们往‘武术馆’去吧!”
两个人这才又并骑缓缓向前驰去。
走了两步,秦天祥侧顾李玉翎会儿说道:“李爷,我白替你捏了把冷汗,以我看您不但是有惊无险,而且说不定还因此而得福。”
李玉翎道:“秦老这话什么意思。”
秦天祥道:“李爷不懂么,您没留意刚才多伦格格那一笑。”
李玉翎道:“秦老开什么玩笑。”
秦天祥道:“不,李爷,您要能抓住这格格,那才是大大有所作为。”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秦老是让我抓住这把裙带。”
秦天祥道:“李爷,您知道咱们是来干什么的。”
李玉翎摇头说道:“秦老,我不屑这么做,况且也不能。”
秦天祥道:“李爷,这一点您不该计较。”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秦老没听见我那后一句?”
秦天祥道:“听见了,我正要问,为什么不可能。”
李玉翎道:“一个骄生惯养,任性刁蛮,眼高于顶的皇族亲贵”
“李爷。”秦天祥截口说道:“越是这种人越是见不得像您这样的人物。”
李玉翎道:“秦老怕是看小说都看多了。”
秦天祥道:“这么说您是不信。”
李玉翎道:“秦老,武术馆快到了。”
秦天祥一点头道:“好吧!既然您不愿意听,我就不说了,可是,李爷,万一有可能,我劝您千万抓住别放松了,这在别人来说是求也求不到的事。”
李玉翎淡然说道:“等它可能的时候再说吧!”
秦天祥摇头笑笑,没再说话。
没多久,武术馆到了,李玉翎鞍上看得很清楚。武术馆就座落在鼓楼边儿上,那是个大院子,一圈高高的围墙,两扇不算小的门,门口还有几级石阶,门边上挂着一块牌子,上头写着“承德武术馆”五个字。
一点也不够气派,一点也不够唬人,要不是李玉翎事前知道,任谁走到这儿也不会多看它一眼,任谁也想不到它会是这么一个厉害的秘密机关。
坐骑直驰武术馆门口,秦天祥道:“到了,李爷,您请下马吧!”
他当先抓鞍下马,两个人刚下了马,武术馆里出来一个穿青衣的矮小中年汉子,他站在门口两眼一翻,道:“两位是干什么的?”
秦天祥道:“我是‘天威牧场’的秦总管,奉场主之命送这位李爷到馆里来。”
那矮小青衣汉子打量了秦天祥一眼,道:“你是‘天威牧场’的秦总管,拿来让我瞧瞧。”向秦大祥招了招手。
秦天祥没递过什么,立即他掀了掀衣裳,露了露腰。
那矮小青衣汉子向着秦大祥腰间投过一瞥,然后让开进门里,捂了持手道:“进去吧!
馆主正在前院儿!”
秦天祥回头招呼李玉翎一声,拉着坐骑走了进去。
进了武术馆,李玉翎道:“这人好凌人的态度!”
秦天样淡然说道:“衙门大嘛,这还是客气的呢!没听人家说么,宰相门奴七品官,就是这么回事儿。”
说着,他把坐骑拴在门后一把粗桩上。
他让李玉翎也把坐骑拴在那儿,粗桩附近地上都是蹄痕马粪。想必这儿原是武术馆拴马的地方。
拴好了坐骑,李玉翎抬眼打量这武术馆前院,只见这武术馆的院子跟北方一般的院子不同。
似乎是特意这么盖的,围墙很高,越过墙头只能瞧见邻家的屋顶,那灰色的颜色透着阴沉,瞧上去让人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不舒服。
左边儿是片长方形的空地,空地上铺着一层细砂,靠北边儿挂着一列兵器架,大十八般兵器,小十八般利刃,外带石担,石锁一类,煞有其事。
右边是一排平房,一间一间的小矮屋,算算有十几间之多,门儿都关得紧紧的,不知道是干什么的。
另外在那边空地跟这排平房之间的北墙上,有两扇掩着的门儿,想必那是通往武术馆的门儿。
那道北墙也是老高,把视线挡得死死的,连后院一片屋顶也瞧不见。
李玉翎正放眼打量间,那矮小青衣汉子走了过来,往李玉翎身边不远处一站,抱着胳臂上下打量起了李玉翎,看神态,似乎想从李玉翎身上看出点什么,又好像寸步不离地在监视着李玉翎。
李玉翎没理他,转过来说道:“秦老,咱们往那儿去?”
秦天详还没答话,那矮小青衣汉子大拇指一翘,往那排平房的最后一间指了一指道:
“馆主就在那边儿。”
秦天祥立即说道:“李爷,咱们上那边见见馆主去。”
带着李玉翎沿着空地边上往后行去。
那矮小青衣汉子却抢先一步赶在前头。
秦天祥低低说道:“您别在意,这种地方就是这样儿,待久了,见惯了,您就不以为怪了!”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我知道,我会习惯的。”
转眼间到了那最后一间平房前,只听那矮小青衣汉子站在门口低声叫道:“禀馆主,牧场里来了人了。”
最后一间平房那两扇门倏然而开,有个中年汉子探出头来往外瞧了瞧,然后一声“等一下”,头又缩了回去,门又关上。
就在门一开一关间,李玉翎又看见那间屋里坐着十几个人。
但由于屋里光线很暗,看不清那些人的长像,仅能看见那十几个人都是穿着一件黑色的长袍。
他向秦天祥投过一瞥,秦天祥摇了摇头。
转眼间,那两扇门又开了,这回开得很大,刚才探出头来那汉子当门而立,向外叫道:
“馆主要见你们,进来吧!”
门开处,李玉翎看得一怔,这时候屋里不但不像刚才那么暗,反而十分明亮,屋里空空的,那里还有那十几个人影?
就在这转眼工夫中,那十几个人又不知道从那儿走了!
秦天样带着李玉翎进了屋,再看,刚才屋里暗的原因是拉上了窗户帘儿,如今窗帘全拉开了。
可是这间屋子除了刚才进来的那个门外别无门户,那十几个人是从那儿走的?
李玉翎马上明白这间屋里定然有暗门,有秘密门户,照这么看,这“承德”武术馆里也定然有机关消息一类的装置。
屋里北墙下高坐着一个身材瘦削,鹞眼鹰鼻,山羊胡的瘦高老者,这老者看上去有六十多岁,太阳穴高高鼓起,精神十足,犀利逼人。一看就知道是位内家好手,另外他给人一种感觉,那就是他阴狠奸诈,机智深得怕人。
秦天祥一进屋,那瘦高老者立即站了起来,“哦”地一声打着哈哈道:“只听说牧场里来了人,我可没想到会是秦老哥,这是什么风呀!怎么秦老哥亲自到‘承德’来,稀客,稀客。”
秦天祥也含笑打了招呼:“馆主好,我是奉……”
瘦高老者一摆手道:“别一见面就谈公事,整天让这些公事搅得头昏眼花,晚上睡都睡不安眠,待会儿再谈,老朋友了,先聊天,说点别的,坐,坐,两位都坐。”很熟络,叫人感到不生分。
秦天祥谢了一声偕同李玉翎在两边空椅子上坐下,坐定,瘦高老者抬眼望向恃立门边那中年汉子道:“去给秦总管跟这位老弟倒两碗茶来。”
那中年汉子答应一声出门而去。
瘦高老者收回目光投向秦天祥道:“秦老哥,咱们多少日子没见了。”
秦天祥含笑说道:“算算怕快一年了!”
“可不是么!”瘦高老者道:“你可也快一年没到‘承德’来了,我看你秦老哥一点也不见老。”
秦天祥道:“快一年不见,馆主未见老倒是真的。”
瘦高老者哈哈笑道:“我还能不老,整天就是这些烦人的事儿,不老也被折磨老了,我自己明白,我是不行了,再过些日子,我预备往上头说一声,告老退休了,其实也该歇歇了,多少年了,那能老干下去,也得让让别人呀!你说是不?”
秦天祥道:“能者多劳,馆主自接任以来成绩斐然,功劳可以堆成一堆了,只怕上头不肯放……”
瘦高老者高兴地哈哈大笑道:“秦老哥真会捧人,那是能者多劳,我这是老大无用,混吃等死,怎么样,牧场里还忙?”
秦天祥道:“馆主知道,一天到晚还不是那些兄弟,整天便跟牲口为伍,到那儿去身上都带着腥膻味儿。”
瘦高老者哈哈又是一阵大笑,瞧上去很是豪迈,笑过一阵之后,他摇头说道:“说真的,别人不知道我知道,这些年来宫场主能有秦老哥这么一个好帮手,确实得力不少,圈儿里的人那一个不说‘大威牧场’处理得井井有条,那一个不逢人翘拇指……”
秦天祥道:“那是场主雄才大略,善于经营,跟我没关系,我一点忙也没能帮上。”
瘦高老者道:“秦老哥忒谦了,忒谦了。”
又闲聊了两句,瘦高老者话锋一顿,扯上了正题:“怎么,这回是宫场主让秦老哥来的。”
秦天祥点头说道:“是的,场主要我带这封信给馆主,请馆主先过过目。”
探怀取出那封信递了过去,真行,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信封好了。
瘦高老者轻“哦”一声欠身接过,那封信,拆开看过一遍之后,立即抬眼望向李玉翎。
“这位就是李老弟。”
秦大祥点头说道:“是的,馆主。”
李玉翎微一欠身道:“李玉翎。”
“好名字。”瘦高老者上下打量李玉翎,持着几把山羊胡频频点头,那模样像在欣赏什么。
“李老弟不但名字好,而且人品也是我生平仅见,像李老弟这样的人品出去逛一趟,怕不马上倾倒‘承德城’。”
李玉翎道:“馆主夸奖了。”
瘦高老者道:“李老弟,我姓井,单名一个桧字。”
李玉翎道:“井馆主。”
瘦高老者井桧摇头说道:“我这个名字跟宋朝那遗臭万年的大奸贼秦桧同,我每每引以为耻,引以为恨,可是没法子,改又改不过来……”
李玉翎没说话。
井桧扫了信笺一眼,接着说道:“李老弟,宫场主写的信我看过了,宫场主在信上很推崇你老弟,也极力推荐,你放心,我阅人甚多,对这双眼还有点自信,别说有宫场主这封信,就是没宫场主这封信,像你老弟这样难得的人才我也会珍惜,也会……”
李玉翎一欠身道:“谢谢馆主。”
“别客气。”井桧一摆手道:“今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一家人还用得着客气么,只是有些话我得先说在前头,你老弟当然明白,这是个做什么买卖的地方!。”
李玉翎还没有说话,秦大祥已然说道:“我在路上跟李爷提了一些。”
井桧“哦”地一声接着说道:“那最好不过,李老弟,这种事起先可是苦得很……”
李玉翎道:“馆主,我来自江湖,江湖生涯并不很安稳。”
“好话。”井桧一点头道:“起先在馆里只是一名武师,吃穿住用不着李老弟操心,只是这吃穿住都够简陋的……”
李玉翎道:“应该比奔波于江湖,吃无定顿,住无定所的强。”
井桧望了他一眼点头说道:“这倒也是实话,不过那也得看怎么说,有些人就在这儿待不住,因为这儿不比江湖上自由。”
李玉翎道:“馆主的意思我懂,事实上进这个门,吃这碗饭,就不会有那么自由,也不该有那么自由。”
井桧点头说道:“李老弟既然明白那最好,你老弟也应该知道,进这个门,吃这碗饭是够险的,说不定什么时候要赔上性命。”
“馆主。”李玉翎道:“还有比刀口报血的江湖生涯更险的么!”
“说得是,说得是。”井桧笑着连连点头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我拿这句话来告诉老弟,只要能在这儿熬过这一段,往后去的日子那是可想而知的,这,想必不用我再多说……”
李玉翎道:“我知道,馆主。”
井桧道:“经常每个人都要在这儿待上个半年,你老弟特殊,我破例只留你老弟待三个月……”
李玉翎欠身说道:“谢谢馆主。”
井桧摇头说道:“别谢我,要谢,你老弟该谢自己,因为你老弟的条件好,一千个里头也挑不出一个来。”他低估了李玉翎。
李玉翎道:“馆主夸奖了。”
“我说的是实话。”井桧道:“咱们今儿个是头一回见面,处久了,你老弟就知道了,我这个人向来有一句说一句,生平最实在那才是天知道!
顿了顿之后,他接着说道:“还有,凡是进了这个门里的人,都要改名换姓,把那张脸变一变……”
李玉翎眉锋为之一皱。
井桧接着说道:“只是你老弟……我要直说一句,你老弟刚出道,没什么名气,认识的人不多,知道你的人更少,用不着改名换姓,我珍惜你老弟这人品,脸更用不着变。”
李玉翎双眉一展,忙道:“谢馆主。”
井桧笑着摆手说道:“别客气,别客气,话虽这么说,主要的还是你老弟让我一见投缘,我不敢说没有一点私心……”
这话让人听着心里多舒服,多受用!
话锋一顿,他把目光转向秦天祥道:“怎么样,秦老哥,在‘承德’待些日子,玩玩再回去。”
秦天祥道:“晚上来的时候场主是这么交待的,这是场主的好意,我却不敢旷职过久,我预备待一两天就回去。”
“那也好。”井桧点头说道:“牧场里是少不了你老哥的,晚上就在馆里住了。”
“不,谢谢馆主。”秦大祥道:“我在外头随便找个地方凑合两天得了。”
井桧道:“那我就不坚邀了,好在秦老哥也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当不会怪我这个做地主的慢待……”
秦天祥道:“馆主见外了,那怎么会!”
井桧站了起来道:“秦老哥,我这个人是急性子,咱们这就陪李老弟看看住处去怎么样。”
秦天样和李玉翎也跟着站了起来,秦天祥道:“馆主既有吩咐,我焉敢不遵。”
井桧含笑说道:“那么我前头领路。”
他双手往后一背,当先行了出去。
李玉翎最后出门,借这机会他打量全屋,却没找到那可能有的暗门。
出了这间屋,井桧带头往门口方向走,走到从门口算第十间门口他停了下来,回身笑道:“里头已经打扫干净了,请进来看看吧!”
这话刚说完,屋里走了那矮小青衣汉子跟那去倒茶一去不回的中年汉子,两个人冲着井桧一弯腰道:“馆主,收拾好了!”
井桧点了点头,望着李玉翎道:“李老弟有没有行李,我让他们去拿来!”
李玉翎道:“不敢麻烦他二位,只有几件换洗衣裳!”
井桧冲着矮小青衣汉子一摆手道:“跑一趟去,小心点儿别弄掉了什么!”
矮小青衣汉子答应一声,飞步而去。
这里,井桧把李玉翎跟秦天祥让进了屋。
这间屋,干净倒是挺干净的,称得上窗明几净,点尘不染。
只是屋里的摆设太简单,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张床,除了现成的铺盖外,别的什么也没有。
井桧笑笑说道:“李老弟,话我刚才说过了!”
李玉翎淡然说道:“馆主,我都听见了。”
井桧道:“李老弟就在这儿将就一段日子,只三个月……”
李王翎道:“馆主,我认为这儿挺好。”
井桧点头说道:“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今天李老弟刚来,没什么事,旅途劳顿也够累人的,请歇歇吧!”
转过脸去对秦天祥道:“走,秦老弟,咱们老哥见面后多聊聊去。”他先行走了出去。
秦天祥抬眼向李玉翎递过一个眼色道:“李爷,我走了,一两天后我就回牧场去了,到时候我不来辞行告别,你在这儿只有三个月,往后有空我会到‘承德’来看您。”
李玉翎道:“谢谢秦老一路照顾,那我也就不送了。”
秦天祥没再说什么,转身出屋跟井桧走了。
那中年汉子在外头没进来,李玉翎仔细打量这一间房,这时候他只觉得这间屋像个黑牢房,要不是为了任务,他宁可睡马厩。
只有一扇小窗户,屋子里黑黝黝的,除了井桧跟那两个汉子外,整个武术馆静悄悄的,他们似乎不愿看见别的人,这叫什么地方,又叫什么日子。
正在这么想着,门口步履响动。那矮小青衣汉子,提着一个小包袱走了进来,手一扬道:“这是你的么?”
好客气,连个称呼都没有,李玉翎想想秦天祥的话,也就不以为怪,当即点头说道:
“正是,谢谢。”
那矮小青衣汉子把手中包袱往桌上一放,道:“放在这儿了,要不要茶水?”
李玉翎道:“谢谢,不要。”
李玉翎不要茶水,按说这矮小青衣汉子该走了,谁知他仍站在那儿不动,而且一双眼紧紧地盯着李玉翎,像是李玉翎脸上有引人注目的花儿。
李玉翎被他看得既不自在,又不耐烦,扬了扬眉,刚要说话,那矮小青衣汉子突然冒出一句:“你姓李?”
李玉翎微微一愕道:“是的,怎么?”
那矮小青衣汉子跟着又是一句:“真姓李?”
李玉翎道:“这还能假得了么,馆主说了,不让我改名换姓那矮小青衣汉子道:“我说嘛,你这张脸怎么还是老样子,我见过的人可多了,他们只见过馆主之后,原叫张三的改成了李四,一张脸也全走了样儿,看来你很特殊。”
李玉翎道:“也许是馆主厚爱。”
那矮小青衣汉子突然提起那把仅有的椅子坐了下去,真不客气,谁让他了,他抬眼望着李玉翎道:“你是那儿来的!”
李玉翎有点不高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进门时我就说了,‘天威牧场’来的。”
那矮小青衣汉子可没在意,一点头道:“这我知道,我是问您是那儿的人。”
李玉翎道:“藏龙沟,听说过?”
那矮小青衣汉于一皱眉,摇头道:“没听说过,藏龙沟在那儿?归那一省管。”
李玉翎道:“就在‘松岭山’下经‘承德’归一个省管。”
那矮小青衣汉子“哦”了一声说道:“就在‘松岭’山下呀!‘松岭山,我就知道,可没听说过那几有个‘藏龙沟’……”
李玉翎道:“本来就是个小地方。”
那矮小青衣汉子道:“别客气,我来的那个地方也不大,西河营,归‘察哈尔’管,听说过?”
李玉翎摇头说道:“没听说过。”
矮小青衣汉子倏然说道:“套你一句话,那地方本来就不大。”
他居然笑了,可真难得。
顿了顿,他接着说道:“我叫鲁金,往后你叫我老鲁好了,你呢?”
李玉翎道:“李玉翎。”
矮小青衣汉子鲁金点头道:“嗯!这名字好,跟你的人一样。”
李玉翎眉头刚一蹙,鲁金又接着说道:“我是这儿的下人,跑腿儿,打杂什么都归我,扫个地,擦桌子,送送饭,送送茶水,我鲁金也不知道怎么样的,前前后后,进进出出我见过不少人,可就觉得跟你投缘,往后有什么事儿,你只管找我就是。”
又一个投缘的,大半是馆主井桧对李玉翎另眼看待的关系,李玉翎淡淡他说声:“谢谢!”
“玉翎老弟!”一下子变得那么近,他居然叫李玉翎老弟,他望了望李玉翎道:“你刚来,今儿个是头一天进馆,有些事儿你不知道,我是这儿的老人了,屁大一点事我都知道,前三皇,后五帝,我说起来如数家珍,要不要我告诉你点儿。”
李玉翎本来懒得跟他扯,可是听他这么说,心里为之一动,当下淡淡他说道:“你要愿意说,我当然愿意听听。”
鲁金咧嘴一笑,这一笑笑得有点狡猾,似乎有点看透了李玉翎的意味,使得李玉翎心里又一跳。
“咱们头主姓井,单名一个桧字。”
李玉翎道:“这我知道,馆主告诉我了。”
鲁金道:“馆主出身北五省绿林,想当年是北五省的响当当人物,有个外号叫‘要命郎中’,内外双修,掌上功夫独到,尤其那一手小玩意儿更怕人,如今任职行宫‘神武营’,这你知道么,他告诉你了么?”
李玉翎道:“这倒没有。”
“还是!”,鲁金含笑说道:“我知道的毕竟比你多,还是听我的吧!”
李玉翎脸上热了一热,道:“我没说不听。”
鲁金道:"那就好,这儿眼下有十四个人,连你在内共有十五个人,每一个人一间屋,平时很少见面,就是见了面,彼此也是很少说话,你别在意,待久了,就习惯了。”
李玉翎道:“你说这两边隔壁住的都有人。”
鲁金道:“除了最后那间作会客厅用之外,其余十五间住的满满的,再有人来就没地方住了,怎么?”
李玉翎道:“这半天,我怎么没听见有动静。”
鲁金道:“是听不见,他们也听不见咱们说话,你摸墙看看。”
李玉翎好奇地掠身过去摸摸床边那堵墙,一摸之下,心头为之一震,这墙看上去是砖砌抹灰的,其实它确是假的,他闪过身来诧异地望向鲁金。
鲁金笑笑说道:“这叫铜墙铁壁。”
李玉翎道:“这是为什么?”
鲁金道:“承德每年都要遭几回‘大盖风’,就是刮不倒,要不然官家每年得花多少银子。”
李玉翎虽知这不是真话,当下又道:“除了屋里的摆设外,全是铁的。”
李玉翎心头震动,双眉微扬,一点头道:“那是够结实的。”
鲁金道:“这儿跑腿打杂就我一个,刚才那个他不是,他叫乐逵,当年他是个响马头儿,一身硬功夫了得,是后院的护院,兼馆主的保镖,三两个高手近不得他的身,听说他生具异禀,力大无穷,能举鼎拔树!”
李玉翎道:“这我可真没看出来。”
鲁金道:“那是你走眼了,人不可貌相,我瞧他长得不起眼,在现下江湖上或是在官家,却算得一等人物。”
李玉翎道:“那我的确是走眼了。”
“留神他。”鲁金笑笑说道:“不听话的归他整,他整起人来心狠手辣,叫人看了头就发炸,这小子的心不是肉做的,他那整人的手法谁听见了,听都没听过,能把人整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看过一回,三晚上没睡过觉,我便没敢再看第二回。”
李玉翎道:“有这种事儿,馆里还整人。”
“怎么了。”鲁金道:“这还新鲜,根本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你老弟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不是什么买卖,半路上自然会有几个不听话的,不整行么!”
李玉翎想起了秦天祥的话,心里想这大概就是秦大样所说的那回事儿了,他道:“据我所知,凡是到这儿来的人,都不算是庸手,既然这样我不信他们应付不了一个乐逵,任他整得死去活来。”
鲁金道:“我还会骗你不成,要是你应付得了他,他活不到今天了,不信你瞧着好了,你总会碰上一两回的,对了,你要在这几待多久。”
李玉翎道:“馆主说要我在这儿待三个月。”
“三个月。”鲁金怔了一怔摇头说道:“你的确是够特殊的,凡是到这儿来的人,十个有九个都待上半年,那你可以放心了,馆主既然对你另眼看待,这个整字就轮不到你头上,当然,要是出了大错,那又当别论。”
李玉翎本想说我可不怕他整,但仔细一想,又觉不妥,遂又把话咽了下去,闭着嘴没说话。
鲁金看了他一眼道:“老弟呀!官家这碗饭可不好吃啊,你知道么!”
李玉翎道:“我听馆主说过了。”
鲁金道:“那就好,今天是头一天,多考虑考虑,现在打退堂鼓还来得及,只待上三天,一等赌咒起誓,沾着血把自己的姓名写在那张纸上,再想抽身可就难了。”
李玉翎明白他,淡然说道:“我既然来了,就不只经过三思,也没打算再走回去。”
鲁金道:“那是最好不过,进了咱们这‘武术馆’后,平时日子出不去,但是每隔十天有一次假,到那时候鸟儿出了笼,可以尽情的玩个快乐,现在还早,到时候我会指点你这‘承德’城几个玩乐的去处,只管你去一回想二回。”
李玉翎道:“谢谢,我这个人一向很懒。”
“懒!”鲁金咧嘴一笑道:“关上十天,什么都没有,什么也瞧不见,到那时候你就不懒了,还包管比谁都勤快,我见过很多了,那一个不是三天没过心就出外头去了。”
李玉翎心想这可难不了我,我在“老爷岭”上待过整整五个年头,那儿不知道多苦,心里虽这么想,可是他嘴里却没说话。
鲁金忽然站了起来。
“我该走了,要让人家瞧下去,我吃不完兜着走,我宁可死也不愿落进乐逵那小子手里。”
说着,他转身要出去,但刚转身他又转了回来。
“对了,我忘记告诉你那要紧的了,老弟,闲得没事儿,前院任你走,任你逛,可千万别冒冒失失地,往后院跑,那怕是一步都别迈,最好连那北墙跟后院门儿都别看一眼。”
李玉翎心里一动道:“这是为什么?”
鲁金道:“就为那后院是馆主的私宅,反正我这么说你这么牢牢记住就是。”
李玉翎道:“馆主的私宅?馆主还有家人么?”
鲁金道:“听说有,只是我没见过,不瞒你说,我进馆好几年了,一向并没进过后院,整个武术馆除了馆主跟乐逵那小子外,任何人不许去后院一步。”
李玉翎心里大大诧异,大大地动了疑,心想这后院是什么机密地,这般紧要,心里这么想,表面上他点了头。
“谢谢,我记住了。”
“那就好!”鲁金点头说道:“我走了,有事儿招呼我一声就行了,我随时都在。”
说完了话,他走了。
李玉翎在床沿上坐了下来,眉锋微皱,脑子里盘旋着这“承德武术馆”,还有鲁金适才那番话。
夜来临了,天黑了,这“承德武术馆”的夜色显得特别黑,还透着点儿阴沉,李玉翎点了桌上的油灯。
灯火跟豆那么大,如今再看,这间屋越发像囚人的牢房。
突然,一阵雄健步履声,直奔他门口而来!
李玉翎刚一凝神,门上响起了说话声,他走过去开了门,门开处,那叫乐逵的汉于当门而立,抬手递过一张纸条,脸上没一点表情,木然说道:“这是馆主的手令,也是你进馆头一试。”
李玉翎望着他,接过来一看,不由心神狂震,脸色大变。
纸条上写着一行字,写的是:“西大街隆福客栈,三进后院北上房秦天祥五更以前斩杀提头回报。”
李玉翎猛然抬起了头,震声说道:“这是馆主的手令。”
那叫乐逵的汉子冷冷说道:“难道我还会骗你不成。”
李玉翎道:“我不是这意思,你知道这手令上……”
那叫乐逵的汉子道:“手令是给你的,不是给我的。”
李玉翎把那纸条往前一递道:“你可以看看。”
那叫乐逵的汉子冷冷的望着他,一动没动。
李玉翎一挥纸条道:“手令让我杀秦总管。”
那叫乐逵的汉子像个没事人儿一般,道:“是的。”
李玉翎道:“你可以看看。”
那叫乐逵的汉子冷然说道:“我不用看,只要你进了武术馆的门儿,只要你想从这儿转往别处去,就是让你杀你的爹娘你也得杀。”
李玉翎脸色陡然一变。
那叫乐逵的汉子冷然抬手,从袖管里抽出一把带鞘的短小匕首,往前一递,冷然说道:
“这是一把淬过毒的匕首,见血封喉,你用他也许能省一点事。”
李玉翎没接,道:“据我所知,秦总管是自己人。”
那叫乐逵的汉子道:“我知道的比你更清楚。”
李玉翎道:“那为什么……”
那叫乐逵的汉子道:“去问馆主去,或者跑一趟‘天威牧场’问问场主也行。”
李玉翎明白了,心头猛然一震,作声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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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那叫乐逵的汉子冷然把匕首往前一递。
李玉翎迟疑了一下,缓缓伸手把匕首接了过来。
那叫乐逵的汉子唇边掀话一丝冷酷的笑意,道:“既然进了这个门儿,心里就得学硬点儿。”
转身往外走去,李玉翎及时说道:“你等等。”
那叫乐逵的汉子转回了身,冷冷地望着李玉翎!
李玉翎道:“我能出去么?”
那叫乐逵的汉子一笑说道:“你要是会投飞剑,可以不出去。”
话落,扭头就走。
李玉翎为之一怔,等他定过神来,那叫乐逵的汉子早已走得没了影儿。
李玉翎一双目光落在手里那把淬过毒的带鞘匕首上,这把匕首,鲨鱼皮鞘,做的很精致,刀鞘两边嵌着两块玉。
两块玉上刻着不少的横竖一道一道的,深浅不一,他看得出,这把匕首挺不错,应是出自名匠之手。
他心里想的不是这些,他心里烦得很,不知在想些什么,井桧竟然会让他去杀秦天祥,这叫他如何下得了手。
井桧这一招不能不算狠,不能不算毒。
秦天祥假如是宫天鹤的人,他也许不会犹豫,可是他明知道秦天祥也是位热血的忠义之士,他如何能杀掉一个跟自己站在同一立场,同一阵线上的忠义之士。
他听秦天祥说了,当时他也在场,宫天鹤写给井桧的信上,只字未提秦天祥,怎么这会是宫天鹤授意。
不管怎么说,这是桩极为辣手的事,杀,他下不了手,这头一试就别想通过,头一试就通不过,还想什么别的?
李玉翎一按哑簧,缓缓抽出了那把匕首,这匕首两边薄如纸,那中间也不过比纸略厚一些。
蓝汪汪的光,映着灯光一闪一闪地,看在眼里能使人心里冒寒意!
的确,的确是把淬过毒的匕首,那蓝汪汪的颜色不算浅,由此可知道这把匕首上的毒性够剧烈的,那叫乐逵的汉于说他能见血封喉,恐怕不假。
突然,李玉翎扬了眉,手一送,“叭”地一声插回匕首,然后把匕首往袖管里一藏,大步出门而去。
他出了“承德武术馆”的大门,在大门口,他遇见了鲁金,鲁金很热诚地跟他打招呼,问他这么晚了上那儿去。
李玉翎勉强笑笑地笑了笑说:“出去走走。”
跟着他又问了问:“鲁兄,西大街怎么走法。”
鲁金微微一愕,道:“老弟,你上西大街干什么去。”
李玉翎道:“馆主要我到那儿去一趟,有点儿事儿,这‘承德城’我是初来,人生地不熟,根本不知道街在那儿。”
鲁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抬手往右一指,道:“瞧见么,老弟,这是西边儿,你从这儿出去往西走,找那条最宽大,最热闹的一道街就是。”
李玉翎没多说,他怕鲁金多问,万一鲁金再往下问,他不知道该不该说,他谢了一声往西而去。
李玉翎顺着‘武术馆,的那道街一直往西走,走没多久,一条好宽的大街横在眼前。
这条街灯光上腾几乎触了云霄,人声沸腾,来往的行人车马多得难以胜数,那清凉阴沉的‘承德武术馆’跟这条街成了强烈的对比。
不知怎么回事儿,‘承德武术馆”就显得那么凄清阴沉,人到了这儿就像从阴曹地府又到了人世一般。
李玉翎一时还不知道这是不是西大街,有心找个人问问,却有点犹豫,正自东望西看间,两字映入眼帘,那两个字是“隆福”!
那是一盏大灯,这两个字隆福就写在这盏大灯之上,大灯的挂处没多远,左拐走过去,也不过几十丈远近。
看见这,李玉翎的心立即往下一沉,下意识地摸了摸藏在袖管中那把淬过毒的匕首。
旋即他迈了步,拐向右。
看看已近‘隆福客栈,,眼前一大堆人挡住去路,这一大堆人围在那儿不知道在看什么?
一个个伸着脖子瞪着眼,聚精汇神地,还听见人堆里哗喇哗喇直响。
李玉翎从人堆后头过,不觉往人堆里瞧了一眼。
他看见了,听清那是个卦摊儿,一个架子上面支着一块板儿,板儿上铺着一块白布,自布上有笔砚,有卦筒,还有个鸟笼。
那算卦的就坐在摊儿后头,刚放下卦筒。
李玉翎可没心情多看,扭头要走,突然有人在他腰间摸了一下,紧接着一个瘦小人影往人堆里钻。
“小秃子,你贼性不改,还不给我站住。”
随见那算卦的站了起来,向自己招手说道:“这位,嘿,嘿,这位,您请等等。”
他这一叫,那围在那儿看算卦的人全扭头向李玉翎望了过来。
李玉翎停了步,道:“你可是叫我么?”
那算卦的脸上堆着笑,点头说道:“正是,正是,您请过来一下,您请过来一下。”
李玉翎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迟疑了一下,迈步走向摊儿前。
那算卦的一手正提着十五六的半大孩子,那半大孩于一身衣裳东一块补绽,西一块补绽,秃头,那么大了,鼻子下头还拖着两条黄鼻涕,脸上东一块黑,西一块灰,脖子黑得是有三个月没洗脸了,望之好不恶人心。
那算卦的一见李玉翎走近,立即陪笑说道:“这是我不争气的徒弟,我先跟您这位告了罪。”
李玉翎微愕问道:“跟我告个罪,怎么回事。”
那算卦的勉强一笑,很是急迫地道:“您不知道,我这不争气的徒弟从小手脚就不干净,刚才,咳,咳,刚才我看见他在您腰里摸了一把……”
转眼望着那半大孩子,脸一沉,喝道:“还不快把东西还给这位大叔。”
那半大孩子低着头,没作声。
李玉翎明白了,“哦”地一声笑道:“怕你是弄错了,我出门的时候什么都没带。”
那算卦的闻言一怔,愕然说道:“怎么说,你出门儿的时候什么都没带,那……”
转眼望向那半大孩子,喝道:“你这小子手里握着不放的是什么,快拿给我看看。”
的确,那半大孩子左手握得紧紧的,算卦的说他的,那半大孩子像没听见。
那算卦的脸色又一沉,喝道:“听见了么,还不快拿出来,你要打。”
世上的孩子没一个不怕挨打,那半大孩子一听这话骇了怕,怯怯地抬起了左手摊了开来。
手一摊开了,东西也呈现了,算卦的为之一怔,那围在摊儿前看算卦的人突然起了阵笑。
那半大孩子左手里托着的是颗大枣儿。
算卦的一巴掌落在那半大孩子的秃头上。
“鬼东西,你为什么不早说。”
这一巴掌把半大孩子手里那颗枣儿震掉了,半大孩子可舍不得,忙蹲下身去找。
这幕闹剧使得李玉翎暂时忘记了使他心情沉重的那桩事儿,看得哑然失笑,扭头就要往外走,突然……“您这位,请等一等。”
算卦的又叫住他。
李玉翎转了回来,那算卦的一双眼直瞧在他脸上,绷得紧紧的,一言不发。
李玉翎忍不住问道:“你还有什么事儿么。”
那算卦的微微地抬了头,道:“您错了,不是我有事儿,是您有事儿。”
李玉翎讶然说道:“我有事儿!”
算卦的微一点头道:“算卦的瞧得出,您心里正有一桩难决的事儿。”
李玉翎听得心头一震,他还没说话,算卦的紧接着问了一句。
“可是要算卦的效些微劳,凭这张嘴帮您解决这疑难?”
李玉翎凝了神,道:“你能帮人解决疑难。”
“那是什么话。”那算卦的笑道:“您瞧瞧!”
伸手往摊儿左一指。
李玉翎顺指望去,只见那儿挂着一块白布,上头写着批八字,算流年,看手相,决疑难,断吉凶,还有什么看风水,问行止,卜居,迁徒……全得很,他会的可真不少。
李玉翎收回目光道:“你知道我心里有什么难决的事儿?”
“那得问我这只黄鸟儿。”算卦的一指摊儿上的鸟笼子,含笑道:“您要是不急着走,就请在我这摊儿坐坐,花工夫不多,花费也不过几文,包管您满意地笑着走,要是算卦的没说准,没能替你解决疑难,您一文别给,您还可以砸我的。”
抬手往前一指道:“眼前这么多位都听见了,也都瞧着呢:怎么样?”
李玉翎凝目打量上了这算卦的,瘦瘦的个子,年纪三十多近四十,残眉小眼儿,朝天鼻,外带两颗大黄板牙。
好长像!徒弟不高明,师父也不怎么样,真是什么人说什么话儿。
还有那身黑大褂也不知道穿了多少个年头,洗过多少次了,都褪了色儿,变了白,那双手又黑又瘦,指甲既是又黑,指甲里不知道藏了多少济癫僧能活人的灵药,比他秃头徒弟的两条黄鼻涕还恶心人。
这么个人能有这么大能耐,这么大神通,真是人不可想像啊!
李玉翎迟疑了一下,估计离三更还早,自己也正不知道该怎么办,瞎听听也好,随即微微一笑,跨过摊儿前那条长板凳坐了下去。
他坐下了,那算卦的也跟着落了座,拿起二叠纸牌也似的东西往摊儿上一顺,一摆,然后打开鸟笼放出了他那只黄鸟。
黄鸟儿在那一张张的纸牌前东跳跳,西跳跳,用嘴啄出了一张,算卦的顺手给它一小块花生,那只黄鸟自己又跳回笼子里去。
算卦的关上鸟笼,拿起了那张纸牌也似的东西,打开来一看,立即抬头望向李玉翎,摇头晃脑地哼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还,荆何有志刺秦王而樊于期作了难……”
一顿接着问道:“这就是您的卦,也就是您心里为难的事儿,对也不对?”
这些李玉翎懂,要不是当着这么多人,他真想客串一下子刺秦王的荆柯,要进秦宫得带上樊于期那颗白头,秦天祥不就正像那樊于期么,真灵,真灵,这算卦的是……李玉翎强忍震惊,凝目问道:“先生,我请教……”
“不敢。”算卦的眼一眯,头一偏,用手指了指摊儿上那几个字,那几个字写的是‘文王神课铁嘴落拓生’。”
“这就是算卦的招牌。”李玉翎收回目光又问:“先生贵姓。”
算卦的嘴一笑道:“既知铁嘴落拓生,又何必问这么多,只问我这一卦对不对,灵不灵。”
李玉翎微一点头道:“先生神卜,请先生指点。”
“容易。”算卦的一点头道:“您请边儿上坐坐,等我做完生意,自当给您个满意。”
“等先生做完生意。”李玉翎呆了呆,摇头说道:“恐怕我不能等......”
那算卦的道:“不耽误您太久的,您请给我个时候。”
李玉翎道:“先生要我等多久……”
“这样好不?”算卦的道:“您再等我半个时辰,再有半个时辰也差不多该收摊了,您要是怕坐在这儿无聊闷得慌,先请别处走走,到时候您再到我这摊儿上来……”
李玉翎默想了一下,微一抬头,道:“不,我就在先生这儿等等好了,我初来‘承德’,人生地不熟,走远了怕找不着地儿……”
算卦的道:“那您请坐,小秃子,给这位大叔倒碗茶去。”
没人答应,那有那半大孩子人影,敢情这就么大工夫,那小秃子又跑了。
只听算卦的,‘咦”地一声道:“这小子那里去了,这小子……”
李玉翎道:“谢谢先生,我不渴。”
算卦的头转了的几转,没找着那小秃子,一跺脚,狠声说道:“这小兔崽子,回来我非揍他一顿不可。”
转脸向李玉翎陪上歉然一笑:“对不起,只有让您干坐着了。”
李玉翎说了声,“别客气”,独自坐向一旁,他要坐在这儿看看,算卦的是不是真的都灵,算卦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位人物。
他坐他的,算卦的做算卦的生意,这生意没个定数。
算卦的又看了几个相,批了两个八字,街上的行人渐渐少了,围在他摊前的人也渐渐散了。
看看是不会有人再到摊儿上来了,算卦的轻轻一拍摊儿,道:,‘行了,收摊儿,今儿个这生意就到此为止了……”
转头望向李玉翎,陪笑说道:“累您久候了。”
李玉翎忙道:“那儿的话,先生客气了。”
算卦的挪了挪凳子,向李玉翎近了些,左手两个指头在那儿“叭达”、“叭达”地捻了好一阵。
突然,他抬头凝目,问道:“先生知道当年荆柯刺秦王那挡子事儿?”
李玉翎点头说道:“我知道。”
算卦的道:“那时候樊于期的那颗头,可是樊于期自己割下来的。”
李玉翎道:“这个我也知道。”
算卦的道:“你何不也跟樊于期商量商量去。”
李玉翎道:“先生,我不能这么做……”。
算卦的道:“那您就进不了秦廷,既然进不了秦廷,就别想刺秦王。”
李玉翎心头震动,道:“先生知道是怎么回事么?”
算卦的微一凝目,倏然一笑道:“您老弟是位江湖上的英雄好汉,对不对。”
李玉翎微一点头道:“先生说对了……”
算卦的笑笑说道:“吃我这行饭的,一年到头走南闯北,什么人没见过,像您老弟这种江湖上的朋友,我见过多了,所以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李玉翎道:“先生好眼力。”
“过奖,过奖。”算卦的咧着嘴,露着一对大黄板牙,笑道:“其实,吃我这一行饭的,也得有一双明亮的眼睛,要不然就不够资格吃这碗饭,不出三天非叫人把摊儿砸了不可。”
算卦的往别处扯,李玉翎却只有耐着性子点头说道:“先生说得是。”
算卦的话锋忽转,道:“那么您老弟就该是要去对付一个人,却又下不了手,是不是?”
李玉翎心头一震,道:“先生高明。”
算卦的得意一笑道:“夸奖,为什么下不了手呢,只因为这个人跟您老弟是朋友,对不对。”
李玉翎道:“是的,先生。”
算卦的更得意了,看了李玉翎一眼道:“按说,现在的朋友,不大下得了手,那就看您老弟跟您这位朋友有没有仇,要是有仇的话,朋友就不成其朋友,也就不会下不了手了,照这么看……”
微微笑笑接道:“对付这个人有九成不是你老弟自己的意思,可对。”
李玉翎点头说道:“对的,先生。”
算卦的道:“不是您老弟自己的意思,那就该是别人的意思,既是别人的意思,而您老弟这工作难做,那就是奉命行事,您老弟不得不这么做,要不然就难以交差,可对?”
李玉翎暗暗不由叹服,道:“先生分析的极是。”
算卦的道:“这就是您老弟的难处,一边儿是奉命不得违背,一边儿是自己的朋友,下不了手,对不?”
李玉翎道:“正是这样,请先生指点。”
算卦的道:“别客气,我先问您老弟一声,要是您老弟没见过我这个算卦的,您老弟打算怎么办?”
李玉翎道:“不瞒先生,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算卦的抬头说道:“不知道怎么办不是办法,您老弟总得交差啊!”
李玉翎苦笑不语。
算卦的道:“想想看,真要没办法,到头来您老弟是打算抗命呢?还是打算照令行事。”
李玉翎暗一咬牙道:“真要没办法,说不得我只有照令行事了。”
算卦的笑道:“这不就解决了么?”
李玉翎呆了呆,道:“先生这就是给我解决疑难?”
算卦的道:“您老弟以为不是。”
李玉翎道:“先生没有更好的办法么?”
算卦的道:“更好的办法有是有,只问您老弟做到做不到。”
李玉翎道:“先生请说说看。”
算卦的道:“我教您老弟抗命,来个一走了之,您老弟做得到么?”
李玉翎呆了呆,道:“先生我做不到……”
“这就是喽。”算卦的笑道:“老弟是个明白人,要知道这件事只有两条路可走,一嘛是遵命,一嘛就是抗命,你老弟既不能抗命,那只有遵命了,是不是?”
李玉翎苦笑不语。
算卦的站了起来,道:“耽误了您老弟这么久……”
李玉翎跟着站了起来,暗暗一声苦笑,道:“先生别客气。”
他知道他该走了,微一摆手,独自转身而去。
他忘了给卦钱,他算卦的也忘了要,不但忘了要,而是望着他那背影直笑。
说了半天,只得了这么一个法子,实际上这个法子是明摆着的,谁都知道,只有两条路,一条路行不通就只有走另一条,这还用人教么?
李玉翎心里好不烦恼,本来就够烦的,这时候他更烦了。
心里烦,心情沉重,他不愿往“隆福客栈”走,怕去,但脚上却不由自主地越走越近那“隆福客栈”的门。
终于,他到了“隆福客栈”门口,他停了步,站在“隆福客栈”
栈门口那灯光下,他又犹豫上了。
来往的行人都直看他,他没留意,根本也就没察觉“隆福客栈”里出来个伙计,冲着他哈腰陪笑道:“这位爷要住店,您里边儿请,小店有干净上房,不是小的吹,你可以打听打听问问,小店在这‘承德’是首屈一指的……”
伙计说他的,李玉翎根本就没听见。
伙计怔了一怔,迟疑了一下,扭头就要进去。
李玉翎突然开了口:“伙计。”
伙计忙回身答应。
李玉翎道:“你们这儿可有姓秦的客人。”
伙计道:“我们这儿有好几位姓秦的客人,您找那一位?”
李玉翎当即将秦天祥的像貌描述了一番。
那伙计立即说道:“您说的怕是住在三进后院北上房的那位李玉翎猛然想起那纸手令上不是明明白白地写着三进后院北上房么,真是多此一问。
当即对他谢了一声,迈步进了“隆福客栈”。
进了“隆福客栈”往后走,一进,一进,又一进。
这“隆福客栈”怕真是“承德城”首屈一指的大客栈,每一进院子都够大的,还种的有花木,相当宁静,相当高雅。
进了二进后院再看客房不下十间,有的客房亮着灯,有的客房黑漆漆,不知是熄了灯,还是没人住。
往北看,北上房灯光透出窗外,门关着,显然秦天祥还没睡,却不知道祸己临头,李玉翎心里好不难受,迈着沉重的步履走了过去。
站在门口好半天,他才鼓起了勇气问了一声。
“秦老在屋里么?”
屋里静悄悄的,没人答应,也没听见动静。
李玉翎抬手叩了门,刚一叩,门呀然而开,根本没拴,倒是叫李玉翎一怔,又推开了些。
桌上点着灯,秦天祥是在屋里,可是他躺在炕上,面向里,身上还盖着被子。
敢情他睡着了,忘了拴门,也忘了熄灯。
李玉翎轻轻的走了进去,随手带上了门,门吱吱作响,却没惊醒炕上的秦大祥,这不是个练家子应有的,尤其秦大祥这种高手。
李玉翎的步子够重的,刚才还在门口叫了一声,如今门又吱吱响,怎么都没惊醒秦天祥呢!
李玉翎有点诧异,可是他仍站在炕前轻轻叫了一声。
“秦老。”
秦天祥一动没动。
李玉翎沉不住气了,伸手抓住了秦天祥的胳膊往外一扳,秦天祥转了过来,闭着眼睡得仍很熟,只是鼻间没有气息。
李玉翎明白了,刹时怔在了当地。
秦天样怎么会死了,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死了,是怎么死的?这是一连串的疑问。
定过神来,李玉翎震惊地一把扯开了秦天祥身上的被子,被子掀处,一张白纸飞了起来。
李五翎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了那张纸,打开来一看,他身形倏颤,哑声叫了一声。
“秦老……”
那自纸上,写着:杀身成仁,舍身取义,但有仁义,死何足惧。
敢情秦天祥是早知道……这,让李玉翎更难受,更悲伤,这难受,这悲伤,比他亲手杀了秦天祥尤甚。
秦天祥此举感动天地,惊鬼位神,是可媲美那位前辈古人樊于期。
李玉翎自纸上移下目光,他看见秦天祥一手指落在心坎上,他明白秦大祥是自点心脉而亡。
李玉翎双掌一分,把那白纸揉得粉碎,然后他又把被子拉上,望着秦天祥的尸身哑声说道:“秦老英灵不远,我当发重誓,李玉翎绝不会让你白白牺牲,假如我做不到,有如此灯。”
回身扬手,桌上孤灯倏然而熄,刹时,这北上房里漆黑一片。
转眼问,李玉翎从漆黑的北上房里走了出来,直向东面行走,他手里多样东西,那是个圆圆的小包袱。
李玉翎出了‘隆福客栈’特意地往那摆卦摊儿处看了看,那地方空空的,卦摊儿已然收了,那算卦的也早没了影儿。
李玉翎走了,对街一个小阁楼上有一对目光跟着他,李玉翎走的越远,这对目光跟的越远,忽听小阁楼上响起一个话声。
“行了,妹子,扭了眼珠。”
另一个话声随即而起,清脆动人,也带着笑:“大哥就是这么贫嘴讨厌人。”
那先前话声笑道:“妹子别嫌我这嘴贫,我这嘴可救过不少人。”
那清脆话声笑道:“可也杀过不少人。”
那先前话声窘笑道:“妹子这张嘴也够损的。”
没听见那清脆话声,却听见一阵低低的娇笑。
“不管怎么说……”那先前话声又道:“妹子总算瞧见了他,相思债也该了了,这相思病也该了了。”
那清脆话声“嘿。”地一声,嗅道:“大哥真是口没遮拦,当着小一辈的怎好……”
那先前话声道:“这小子懂什么,只知道吃足了睡,睡足了吃,有精神嘛就走进人堆里东摸一把,西伸一下去…只听另一话声道:“那可是您的主意,不是秃子先生的三只手。”
又是一阵娇笑。
那先前话声道:“好小子,你敢……”
只听那清脆话声低低说道:“大哥,别说了,那一个又来了。”
话声倏地止住,这时候,一个穿青衣的中年汉子步履匆匆进了“隆福客栈”,没看见他是从那个方向来的,只见他走得很快。
那先前话声低低喝说道:“小子,瞧瞧去。”
转眼问,那阁楼下一家店面似的两扇门讶然而开,从里头走出了个半大孩子,正是算卦的那个秃子徒弟。
他托着一双破袖子,一摇一晃地,可是脚下挺好,一阵风般迸“隆福客栈”。
他刚进去没多久,那穿青衣的中年汉子先走出来,脸上的神色很难看,转眼便出来十几丈,走的时候比来的时候还快。”
紧接着,“隆福客栈”里响起一声吆喝,随见小秃子踉踉跄跄地退了出来,一屁股坐在了大街上。
“隆福各栈”门口站着个胖子,指着小秃子骂道:“你再敢往里走,只叫我碰上,我打断你的狗腿。”
哼了一声,转身进去了。
小秃子拍拍屁股站了起来,望望手里,手里有个小布包,再望着那胖汉于的背影一笑说道:“胖子,看咱们谁狠………只听那先前话声从阁楼上传了下来。
“小子,见者有份,还不快扔上来。”
小秃子没回头道:“您这是坐收其成,不劳而获。”
“小子。”那先前话声道:“你要是再不扔上来,我可要嚷嚷了。”
小秃子一抬头道:“算你厉害,谁叫您是我师父。”
手往后一扬,那拳头般大小布包直射阁楼,阁楼只伸出一只鬼爪也似的手,一把抓住那小布包又缩了进去,随听那先前话声道:“小子,给你师祖送个信儿去,回来有赏。”
小秃子一皱眉道:“拿我得来的赏,便宜全给你占了。”
话落,甩着一只破袖子往东行去,脚下好快。
小秃子走了,那清脆话声又笑了起来。
“你们这师徒俩真是少见。”
那先前话声道:“别忘了,他叫你一声姑姑,你也有一份。”
那清脆话声道:“沾上了这个边儿,算我倒楣。”
笑声响起,不只是那娇笑……李玉翎一路悲痛地回到了“承德武术馆”,鲁金还在门口,一见他回来,立即迎了过来,含笑说道:“老弟,回来了?”
李玉翎这时候脸上不能带出心里的感受,强笑点点头说道:“回来了,还没睡着?”
“睡着?”鲁金笑笑说道:“我要是睡着了,还能叫下人么,老弟,世界没这么好的事儿,尤其在咱们‘承德武术馆,里。”
李玉翎没说话,这句话他不便接。
鲁金问道:“怎么样,事儿办妥了么?”
李玉翎微一点头,道:“还算顺利。”
鲁金一眼扫上李玉翎手里那小包袱上,道:“老弟,这是什么?”
李玉翎一扬小包袱道:“人头。”
“人头。”鲁金一怔道:“谁的。”
李玉翎道:“秦天祥的。”
鲁金神情陡然一震,失声叫道:“秦……秦天祥的!”
李玉翎点了点头。
鲁金瞪大了眼道:“是馆主……”
李玉翎忍着悲痛点了点头。
鲁金眨动了一下眼,倏然笑道:“老弟,你可别骗我。”
显然他是不信,难怪他不信,李玉翎从热河来还是秦天祥送他来的。
李玉翎淡淡说道:“鲁兄可要拿去看看。”
提包袱的手往前一送,鲁金没接,又瞪大了眼,道:“老弟,这怎么说,真是……”
李玉翎道:“鲁兄,这是什么事。”
鲁金叫道:“老弟,这……这是怎么会……”
李玉翎微一抬头道:“我不知道,反正是馆主的手令。”
鲁金叫道:“怎么连自己的人也……老弟,你已得了手。”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毕竟他的人头提在我手里……”
鲁金脸色为之一变。
李玉翎淡淡然接着说道:“我刚出门的时候,乐逵对我说过一句话,既然进了这个门儿,又还想从这儿往别处去,以后就得狠一点。”
鲁金瞪大了眼,没说话。
李玉翎微微一笑,又道:“鲁兄,时候不早了,我得交差去了。”
话落,独自往里而去。
鲁金震然转望李玉翎的背影,两眼中闪射一种光亮的异采,这异采,令人难以言传,难以意会。
李玉翎提着那小包袱往里走,到自己住那间屋门口他便停了步,望着那两扇关着的房门淡然喝道:“谁在里头。”
只听乐逵的话声从里头传了出来。
“我,姓乐的。”
李玉翎没再多问,也没怎么在意,反正他的东西很简单,也没什么怕人看的,他推门进了屋。
迸屋眼前一亮,灯点着,乐逵正靠在桌边,淡淡地道:“这么快就回来了。”
目光却瞧在李玉翎手里那小包袱上。
李玉翎道:“回来早了么!”
乐逵道:“还不到五更。”
李玉翎道:“杀一个人那用得一夜工夫。”
乐逵扬了扬眉,问道:“事儿办妥了。”
李玉翎把包袱往桌上一放道:“人头在这儿,请验收……”
乐逵没动手,看了包袱一眼,然后移注李玉翎脸上,目光炯炯,道:“我忘了告诉你,人头要完好无损的。”
敢情他是怕李玉翎找个别人来,把别人的脑袋毁了掰来冒充秦天祥的。
李玉翎当然懂,淡然说道:“你请打开来看看。”
乐逵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解开包袱一挥,一颗人头滚滚在桌上,是秦天祥的,断口处还有血,李玉翎心里又一阵刺痛。
乐逵当然看得出真假,他一怔,猛地抬眼望向李玉翎,一对眼睛瞪得老大,脸上神色充满了惊讶。
李玉翎装作没看见,淡然问道:“可以交差么,这头一试算得通过么?”
刹时间乐逵神色转趋平静,冷冷说道:“人头我收下,这头一试能不能算得通过,那还得看馆主。”
话落,包起人头拾在手里就要走。
李玉翎伸手一拦道:“你请等等。”
乐逵翻眼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李玉翎道:“馆主现在在那儿?”
乐逵道:“你想见馆主。”
李玉翎道:“不该么,既然交了差,我总得听馆主一句话。”
乐逵道:“馆主在后院,你自己找他去。”
伸手拨开了李玉翎的手,大步走了出去。
李玉翎双眉一扬抬起了手,但是他又重放了手,他忍下了,小不忍则乱大谋,他只有忍下了。
他转身坐在炕上,刚坐下,乐逵又进来了,手往李玉翎眼前一伸,没说话。
李玉翎道:“你还要什么!”
乐逵只得开了口,道:“那枝匕首,我得交还馆主。”
李玉翎从袖管里取出那把匕首递了过去。
乐逵接过匕首抽了出来,放在鼻于前闻了闻,翻眼望向李玉翎,道:“你没用它。”
李玉翎道:“当然,你不是说它省事么!”
乐逵嘴唇抖动了一下,算是笑,道:“好用么?”
李玉翎道:“奇快无比,一下子脖子断了。”
乐逵道:“怎么,你不是用它放倒他的。”
李玉翎道:“那还用不着,有我这一双肉掌就够了。”
乐逵深深看了他一眼,倏然一笑道:“你的身手可真不错。”
转身走了。
李玉翎连站都没往起站,抬手熄了桌上的灯,翻身和衣躺在了炕上。
往后的几天,李玉翎没再出去,他没见着井桧,也没见着乐逵,只有鲁金给他送茶端饭,可是鲁金也没说什么,他没再提秦天祥的事,只字没提。
第三天一早,李玉翎还在睡梦中,一阵敲门声把他吵醒了,他仰起身子问道:“谁呀”
只听有人在门外应道:“李老弟,是我。”
是馆主井桧。
李玉翎一怔,一声“请等等”披上衣服,翻身下炕走过去开了门,门开处,井桧一脸笑,他身后还跟着乐逵,乐逵的脸上也找不着那惯见的冰冷神色了。
井桧道:“对不起,李老弟,吵醒你了。”
李玉翎道:“馆主客气,我怎么敢当,请坐。”
顺手拿过那仅有的椅子。
井桧老实不客气地坐了下来,他含笑抬手,道:“李老弟也坐,李老弟也坐。”
李玉翎坐在了炕沿上,他连正眼也没看乐逵一眼,乐逵却找他说话。
“玉翎老弟,你这头一试已经通过了。”
李玉翎抬眼望向井桧,道:“真的么,馆主。”
“当然。”井桧捻着胡子笑道:“你老弟这是大功一件,这能通不过么,我今天来一为报功二为……”
李玉翎道:“有功我不敢当,我只是应试,也是遵馆主之命行事……”
井桧抬头说道:“你老弟可不知道,秦天祥这个人来路不简单,要不然多年的老朋友了说什么我也不会动他呀!”
李玉翎“嗯。”一声道:“他来路不简单,馆主是指……”
井桧狡猾地笑笑说道:“老弟一点儿也不知道么?”
李玉翎心里一跳,道:“我不知道馆主何指。”
井桧道:“我指的是他的来路。”
李玉翎道:“秦天祥出身黑道?”
“不,不,不。”井桧抬头道:“不是,不是,要是出身黑道那就简单多了,他的出身不但不是黑道的,而且还叫人挑拇指。”
李玉翎“噢”地一声道:“怎的还叫人挑拇指?那是……”
井桧一双阴沉目光凝望着他,含笑问道:“老弟当真不知道么?”
李玉翎心里一动,抬头说道:“我不知道还有那条路比白道还叫人挑拇指的。”
井桧道:“老弟可知道那两字叛逆。”
李玉翎“噢。”地一声,惊声说道:“怎么,馆主,秦天祥是叛逆井桧点头说道:“他是叛逆一伙。”
李玉翎道:“馆主,不会吧!宫场主视他为左右手,委以总管重职……”
井桧倏然一笑道:“老弟,不瞒你说,他早就在宫场主手掌心里了。”
李玉翎惊疑地道:“有这种事,这么说他到‘天威牧场’是井桧笑道:“自然不会是卖力卖命去的。”
李玉翎目光一凝,道:“馆主,这就不对了。”
井桧道:“怎么不对了。”
李玉翎道:“难道馆主认为这叛逆比白道人物还叫人挑拇指的。”
井桧道:“老弟厉害,这不是我认为,在我看来这叛逆比那下五门的毛贼还不如,而是百姓们都这么想。”
李玉翎“噢。”地一声,抬头说道:“我没想到叛逆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会这么高。”
井桧脸色微变,干笑说道:“其实那也没什么,他们都是一个鼻孔出气的一丘之貉,老弟,不谈这些了,我今儿个来是为了向老弟你道喜的。”
李玉翎道:“馆主,我何喜之有?”
井桧嘿嘿笑道:“有句俗话说逮耗子的猫不叫,你老弟就应了这句话,你老弟也就是那只会逮耗子而不叫的猫。”
李玉翎愕然说道:“馆主这话……”
井桧道:“老弟怎么还跟我装糊涂。”
李玉翎道:“我真不知道馆主何指。”
井桧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笑道:“你老弟在里头有人,怎么不早告诉我一声。”
李玉翎一怔,道:“馆主这话……我在那里头有人。”
井桧一掠胡子,敛去笑容道:“老弟可是真装糊涂了。”
李玉翎正色抬头,道:“馆主,我真不知道您何指。”
井桧脸上浮现着疑色,道:“老弟真不知道?”
李玉翎道:“我真不知道。”
并桧道:“宫里。”
李玉翎一怔道:“宫里?”
井桧微一点头道:“不错,宫里。”
李玉翎道:“馆主,到底是怎么回事?”
乐逵突然说道:“我来代馆主说吧!昨晚上宫里来了人,指着名儿要你老弟……”
李玉翎又复一怔,道:“真的,馆主。”
井桧点了点头。
乐逵则道:“这是什么事儿,还能骗你不成。”
李玉翎道:“没有错么?馆主!”
井桧道:“老弟是指……”
李玉翎道:“馆主会不会听错,来人会不会传错话,这儿会不会另有个李玉翎的人……”
井桧倏然一笑道:“老弟请看看这个,这是宫里下的条子。”
从袖管里取出一张便条宽大的信笺递了过去。
李玉翎忙伸手接了过来,一看之下,他呆了呆,旋即他皱了眉,那便条宽大信笺上是这么写的:“着即调李玉翎进宫听差,此令。”
下面即没加印也没有署名,只用笔画了个记号。
他纳闷了,凭良心说,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是谁?
谁知道他李玉翎,除了秦天祥该只有宫无双,秦天祥不会,也没那么大神通!
宫无双要能使他直接进人行宫,就不会叫乃父把他送到这人间地狱般“承德武术馆”来了。
这是谁,他心里暗暗连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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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只听井桧说道:“老弟,不假也不错吧!”
李玉翎定了定神道:“馆主这儿没有跟我同名同姓的人?”
井桧抬头说道:“这武术馆姓这个姓,叫这个名,只有老弟一个。”
李玉翎讶然说道:“这是谁……”
并桧道:“我正问老弟,你怎么反倒问起我来了?”
李玉翎道:“馆主,我在宫里没有人,真要说起来,知道我李玉翎的人也没有几个。”
井桧道:“真的,老弟。”
李玉翎道:“馆主,要有,我该巴不得承认,再说要是我在宫里有人,我也不会到这‘承德武术馆,来了。”
井桧呆了呆,微一点头道:“老弟这话倒是不错,你老弟要是宫里有人,还进得什么‘承德武术馆’,那这是怎么回事儿。”
李玉翎苦笑抬头道:“馆主都不知道,我又怎么知道。”
井桧道:“那这事儿就怪了……”
李玉翎道:“馆主,宫里那来人还在馆里么?”
井桧抬头说道:“走了,早走了,条子送到就走了,小庙里容不下大神,宫里来人还会在我这武术馆里多呆。”
李玉翎道:“问问他也许知道这是谁下的条子。”
井桧道:“这条子我知道是谁下的,行宫‘神武营’的那位统带,这是他的表记,任何来往公文他都是写这么记号,咱们这统带叫荣富,出身正黄旗,老弟认识么?”
李玉翎抬头说道:“不认识,我那有这么大的造化认识‘神武营’的统带。”
井桧皱眉说道:“那这件事儿真怪了……”
乐逵在他身后说道:“不管怎么说,统带下条子要调咱们李玉翎老弟进宫听差去,是铁一般的事实。”
井桧点头道:“说的是,这既假不了,也错不了,这么办吧!老弟收拾,我叫乐逵送你去……”
李玉翎道:“怎么,这么急。”
并桧道:“统带亲笔下的条子那是开玩笑的,我有几个脑袋敢耽误,老弟不看那两字‘着即’么?按说一大早我该叫你老弟进宫去的。”
李玉翎还待再说。
井桧已然摆手又道:“别耽误了,老弟,再耽误是给你这老哥哥找麻烦,乐逵帮老弟收拾收拾去。”
倏然一变而为老哥哥,距离一下拉近了好多,还要乐逵帮李玉翎收拾,要在前一天乐逵那冰冷神色就够瞧的!
现在就不同了,乐逵愿意的很,答应一声走了过去。
李玉翎忙伸手一拦,道:“不敢劳驾,我自己来吧!好在只有几件换洗衣裳,其他的都是武术馆的。”
说完了话,他转过身去收拾衣裳,乐逵可没闲着,站在一边儿打下手,递这递那的,挺殷勤的。
井桧在一旁说道:“老弟,这一鱼跃龙门,可别忘了你待过的这‘承德武术馆’啊!有空常想着来坐坐。”
李玉翎道:“那是一定,馆主几位的这份情我也忘不了。”
井桧道:“你老弟是个有心的朋友,我在这武术馆主事也不是一天了,像你老弟这种人还是头一回遇上,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了,算我没看错人,没交错朋友,今后我几个都得仰赖你老弟。”
李玉翎道:“这是什么话,怎么说馆主总是我的上司,这是永远变不了的。”
井桧道:“我可只拿你老弟当朋友看待。”
李玉翎道:“这个我知道。”
乐逵很勤快,说话间他已为李玉翎打好了包袱,来的时候是这样,走的时候还是这么一个包袱。
井桧在一边说道:“您老弟是在武术馆待的天数最少的一个,要叫他们知道,怕不要羡慕死。”
步履响动,鲁金提着一只大茶壶走了进来,他进门一怔,道:“哟,怎么馆主也在这儿……”
他一眼瞥见床上的包袱“噢”地一声接问道:“老弟这是干什么?”
李玉翎还没答话,井桧已然说道:“你昏了头,谁是你的老弟,没规矩!”
乐逵也拍手说道:“这儿没你的事,也用不着提水倒茶了。”
鲁金有点尴尬,没作声。
李玉翎忙道:“馆主,我打进馆头一天起就跟鲁金称兄道弟,人家都是朋友,这样显得近一点。”
鲁金好不感激,向李玉翎投过一瞥。
李玉翎接着说道:“鲁兄,我要走了,刚预备跟你告辞去。”
“怎么?”鲁金一怔忙道:“老弟要走了,上哪儿去?”
井桧接了口,态度和气了不少,道:“李老弟要进宫听差去了,统带亲自下条子指名要李老弟……”
鲁金“啊呀”一声,瞪大了眼把大水壶往地上一放,跨前一步抓住了李玉翎的手,激动地道:“那真是太好了,那真是太好了,恭喜老弟,贺喜老弟,我早就说老弟有这么飞黄腾达的一天,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早……”
乐逵道:“这有什么稀奇,李老弟本来就是个能人,能人不会被冷落。”
井桧持着胡子点头说道:“说得是,说得是,我有同感,乐逵这话正说到我心里头去……”
鲁金有点窘,望了李玉翎一眼,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道:“老弟,别在意,我这个人天生的笨嘴……”
“那里话。”李玉翎道:“这是实话,交朋友讲究的就是两字实在,我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其实我根本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鲁金道:“这还能是怎么回事,准是老弟的才能让宫里知道了,再不就是馆主把老弟的能耐报了上去……”
井桧乐了道:“这我可不敢居功,常说几句好话倒是有的。”
李玉翎那有不明白的,嘴边儿上的话还不会说,趁势一句:“谢谢馆主,我不会忘的。”
井桧道:“老弟别这么说,往后常来坐坐,心里有老哥哥这个朋友就知足了。”
鲁金把话接了过去:“真的,往后老弟没事办的时候可常来坐坐。”
李玉翎道:“那是一定,一个人怎能忘本,饮水总要思源的。”
井桧点点头说道:“老弟真是个朋友,老弟真是个朋友。”
乐逵一旁说道:“馆主,时候不早了。”
鲁金伸手抓起床上的包袱,道:“走,老弟,我也送送你。”
李玉翎道:“这怎么敢当,我自己来。”伸手就要去捡包袱。
鲁金提包袱手往后一缩,道:“老弟还跟我客气,能给老弟提提包袱,这是我的造化,别人想提都提不到呢!我先出去了。”
话落,转身往外就走。
井桧向外一摆手道:“老弟,请吧,说真的,我还真有点舍不得呢!不过这是老弟往上爬的机运,也是没奈何的事。”
李玉翎道:“馆主爱护,我以后经常来看馆主的。”迈步走了出去。
出了屋,鲁金提着包袱在前,井桧跟李玉翎走个并肩,乐逵大踏步跟在后头,李玉翎看得清楚,那一间间的矮屋子里,老有一对目光透过门缝在看他。
井桧送李玉翎送到大门,乐逵向鲁金一把捡过包袱,道:“交给我吧!我送李老弟去。”
鲁金没管那么多,任乐逵抢去包袱,他却冲着李玉翎道:“现在都在一个城里,老弟千万常来坐。”
李玉翎满嘴的答应着道:“鲁兄放心,那是一定,那是一定。”
井桧一旁煞有其事地道:“临别我奉赠老弟两句话,这事儿不比别的事儿,为人处事要千万小心,老弟要好好的干,就凭老弟这身能耐,不会没有更上一层的一天,这一天也不会太远的。”
李玉翎道:“多谢馆主,金玉良言,我自然会长记心中,馆主,我走了。”
一抱拳,转身要走。
井桧突然叫住了他道:“老弟,请等等。”
李玉翎回过身来道:“馆主还有什么吩咐。”
井桧道::“这是什么话,我那里敢当呀!临别我没有别的奉赠,只有这个以壮老弟行色,将来老弟也定然用得着它。”
自袖管里拔出一枚带鞘的匕首递向了李玉翎。
李玉翎接过一看,他立即认出这一枚匕首就是乐逵日前交给他,用来刺杀秦天祥那枚匕首。
李玉翎睹物思人,心里又是一阵刺痛,他道:“谢谢馆主,馆主自己怎不留……”
井桧道:“我留也没用,老弟会用得着它,宝剑赠英雄,名马赠烈士,我没有剑,只有拿这枚匕首意思意思。”
李玉翎道:“无论怎么说,我都得谢谢馆主……”
乐逵道:“时候不早了,咱们走吧!去晚了,到迟了,头一个倒楣的是我。”
井桧道:“第二个就会是我,老弟别耽搁了,走吧!”
“那么我就告辞了。”李玉翎向着井桧一抱拳,又向鲁金打了个招呼,偕同乐逵步下石阶而去。
井桧跟鲁金站在门口目送,井桧脸上没表情,鲁金唇边却含着一丝笑意。
行宫在“承德”城北,所以乐逵跟李玉翎一离开武术馆便折向了北,顺着大街往行宫方向行去。
刚走完一条街,离“武术馆”还没多远,突然从对街跑过来一个人,那是个穿凉褂的年轻人,长像挺英武,袖口卷起,很俐落,也透着一身劲儿,他来到跟前拦住了李玉翎,他脸上没有表情,话说得却是挺和气!
“请问一声,尊驾可是姓李。”
李玉翎一点头道:“不错,我是姓李。”
那年轻人紧跟着又是一句:“李玉翎李爷。”
李玉翎道:“不敢,我就是李玉翎,阁下认得我。”
那年轻人笑了,笑得有点勉强,道:“认得,在那儿我都认得,您有空不妨请借一步说话。”
李玉翎道:“阁下是……”
乐逵老实不客气地突然说道:“你是干什么的,李爷现在没空,改天再说吧!”
李玉翎跟着说道:“我有要事待办……”
年轻人忙道:“李爷不敢多耽搁您,只一下工夫,我知道您有要事待办,可是这件事也很要紧?”
李玉翎道:“什么事,能叫我知道一下么?”
那年轻人道:“您有两位朋友等着要见您。”
李玉翎讶然说道:“我有两个朋友,是……”
神色忽然一动,急道:“是不是父女两人。”
他以为是赖大爷跟芸姑。
那年轻人一点头道:“对了,正是父女两人,他两位说跟您是朋友。”
李玉翎心里一阵跳动,转过脸去望着乐逵道:“那父女两人确是我的友人,也可能是久寻未获的亲人,我想过去一下……”
乐逵眉锋一皱,道:“老弟,咱们不能再耽搁了……”
那年轻人道:“只一下子工夫,那两位说要跟李爷见一面,说几句就行了。”
乐逵还没说话,李玉翎己然问那年轻人道:“在那儿?”
那年轻人往对街一指道:“就在对面儿,你瞧见了么,对面儿有家茶馆儿……”
李玉翎抬眼一看,不错,对街是有家茶馆,挑的招牌是“玉壶香”。
茶馆儿里人不少,一时看不见赖大爷父女在那个座儿上,他当即点头说道:“呵,我跟你过去一下。”
那年轻人一喜,道:“我前头带路了。”
说完话,扭头就先走了。
李玉翎急不可待地迈步跟了上去。
乐逵紧跟一步道:“老弟,可别耽搁太久。”
李玉翎只望着对街,这是大白天里,要不然他能腾扑过去,他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不会耽搁太久的。”
其实李玉翎用不着急,这条街没多宽,就这两句说话工夫已然过了街来到“玉壶香”门前。
那年轻人先进了门,进门便高叫说道:“李爷来了,还不看座。”
这时候再看,这“玉壶香”茶馆儿没几个人,只坐着四个身穿黑色裤褂,打扮跟这年轻人一样的中年壮汉子。
这四个中年壮汉子个头儿壮壮的,眉字间都透着一股逼人的英武之气,还有一种江湖好汉那种豪迈劲儿,眼神都很足,一望可知是身手不弱的练家子。
年轻人这一喊,那四个壮汉子立即站了起来。
最后头那个浓眉大眼看上去年纪较为大一点的壮汉子,伸手向别座抬过一把椅子,望着李玉翎,目光炯炯,一转手,道:“李爷请坐。”
李玉翎道:“谢谢,我不坐了,我赖……”
那年轻人截口道:“李爷既然来了,坐坐有什么要紧,只不耽搁太久不就行了么。”
李玉翎一想,当即点了点头,又说了声“谢谢”,抬过椅子坐了下去。
那四个壮汉也落了座,那年轻人却站在李玉翎跟乐逵背后,紧挨着李玉翎,乐逵没坐,站在李玉翎背后。
那浓眉大眼壮汉子望了乐逵一眼道:“老四拿把椅子来,让这位朋友也坐坐。”
那名白净脸年纪较轻的壮汉子站了起来,从别座抬过一把椅子,望着乐逵道:“请坐!”
乐逵微一摇头道:“我不坐了。”
他连个谢字都没有,其实这是当着李玉翎,看在李玉翎的面子上,要不然他会连正眼都不瞧人一下。
他不坐,那白净脸汉子也没多让,陡又坐了回去。
那白净脸壮汉子刚坐下,那浓眉大眼壮汉子又开了口:“老四,给李爷跟这位朋友倒两碗茶来。”
那白净汉子应声站起来走向柜台,柜台里放着不少细瓷茶杯,还有一把直冒热气的大茶壶。
怪的是既不见掌柜,也不见伙计!
李玉翎心里只惦记着赖大爷父女俩,可没留神这么多,他忙道:“谢谢,别麻烦了……”
那白净脸壮汉子像没听见,径自拿茶杯,抓茶叶沏他的茶李玉翎没再拦他,又道:“请问,我赖大爷父女俩在……”
他问的是那浓眉大眼壮汉子,年轻人却在他身后接了口:“在里头,一会儿就出来了。”
那浓眉大眼壮汉子这才说道:“我刚才瞧见二位过街就派人到里头去请了,快出来了。”
李玉翎心定了些,说了声:“谢谢。”
那浓眉大眼壮汉子拿眼上下打量了李玉翎一眼道:“阁下就是李玉翎李爷,不会错吧!”
李玉翎道:“不会错的,我就是李玉翎,等我赖大爷出来阁下就知道了。”
那浓眉大眼壮汉子微一点头道:“说得是……”
抬眼望向李玉翎身后,道:“这位朋友是……”
乐逵道:“跟李爷一块儿的。”
浓眉大眼壮汉子道:“那该一并招待,贵姓。”
乐逵道:“姓乐,能不能再找个人进去催催,李爷还有要紧事儿,不能多耽搁。”
那浓眉大眼壮汉子淡然一笑道:“乐朋友怎么比李爷还急。”
乐逵双目一转,方待再说。
那白净汉子已然端着两杯刚沏的茶走了过来,茶刚砌好,那该有多烫,可是白净脸壮汉子一手一杯,走得四平八稳,跟个没事人一般,这手工夫不常见。
李玉翎没在意,一方面是因为他心里惦记着赖大爷跟芸姑,另一方面也因为这投不进他眼里去。
乐逵也没在意,因为他直心里着急。
白净脸壮汉子把两杯茶往桌上一放,道:“李爷,乐朋友,二位请喝茶。”
乐逵没说话,李玉翎则欠了欠身,道了声谢。
那浓眉大眼壮汉子望着李玉翎道:“李爷请喝茶,我有事请教。”
李玉翎道:“阁下有话只管……”
那浓眉大眼壮汉截口说道:“不忙,等李爷喝了茶再说。”
李玉翎不愿多耽搁,微微一笑,伸手就要去拿茶杯。
乐逵站在他身后,突然伸手一拦,道:“老弟,急什么,凉凉再喝不迟。”
那浓眉大眼壮汉子突然笑了,道:“乐朋友够仔细,李爷要喜欢喝不烫的,请换我这一杯。”
说罢,他抓过自己面前那杯,就要去拿李玉翎面前那杯。
李玉翎明白了,淡然一笑道:“不,我喜欢喝烫的!”
拿起面前那杯,揭开盖儿,吹了吹茶叶,一口气把沏好的一杯茶给喝干了。
对面四个壮汉子,八只眼睁得老大,只听那浓眉大眼壮汉子喝了一声道:“李爷好功夫。”
李玉翎龈然一笑道:“我无意炫露……”
那浓眉大眼壮汉子道:“我知道,李爷让人敬佩,李爷赏脸给了面子,我也谢谢李爷。”
乐逵在李玉翎身后提醒李玉翎道:“老弟,时候不早了。”
李玉翎还没有说话。
那浓眉大眼壮汉又看了乐逵一眼,淡然笑道:“乐朋友可真是急性子,好,咱们现在就言归正传……”
转眼望向李玉翎,笑音一敛,道:“我提个人李爷应该认识。”
李玉翎道:“谁?”
那浓眉大眼壮汉子道:“此人曾在‘天威牧场’任总管……”
李玉翎一怔,只听得乐逵冷笑说道:“我早就知道不对,可没料到还是秦天祥一伙的。”
他要动,那年轻人也要动。
那浓眉大眼汉子喝住了年轻人,望着乐逵冷冷说道:“乐朋友待会儿有你施展的时候,现在我还有话跟李爷说。”
乐逵也不愧是条硬汉子,一点头道:“好,我等你。”
那浓眉大眼汉子转眼望向李玉翎:“李爷你认识这个人了。”
李玉翎已然定过了神,他一边盘算着怎么应付,一边点头说道:“认识,我没想到几位拿我的朋友作饵……”
那年轻人在他身后冷冷说道:“你错了,所谓父女俩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我乐得将计就计,我所说的几位朋友是指你面前的这四位。”
敢情是这么回事儿,李玉翎心里不免有点失望,可是心里也着实松了不少,赖大爷父女没在他们手里,这事就好办多了。
那浓眉大眼汉子抬手一指李玉翎身后,道:“让我先给李爷介绍个人,这是秦天祥的亲侄子,秦天祥的兄嫂去世早,他是秦大祥带大的,等于是秦天祥的儿子。”
李玉翔的心情为之沉重了一分,他知道,越跟秦天祥关系近的人越难应付,那仇恨也越大。
只听那年轻人在他身后说道:“姓李的,我叔叔……”
那浓眉大眼汉子眼一睁道:“小林,君子绝交绝不出恶言,别那么没规矩,等我说完了话,有你说话的时候。”
那年轻人很听话,恭敬地应了一声,道:“是,二叔。”
那浓眉大眼汉于回手一指另三个壮汉子,道:“我四个是秦天祥的兄弟,李爷听见了,刚才小林叫我二叔,我们四个并没跟秦天祥烧过香,磕过头,可是彼此处得跟亲兄弟一样,李爷现在明白我们跟秦天祥的关系了吧!”
李玉翎微一点头道:“是的,我知道了。”
那浓眉大眼汉子道:“容我再请教,我听说李爷是跟秦天祥一道儿从‘天威牧场’来的,不知道有没有这回事。”
李玉翎点头说道:“不错,确有这回事儿。”
那浓眉大眼汉子道:“后来秦天祥住进了‘隆福客栈’,李爷则一个人进了‘承德武术馆’,是么?”
李玉翎道:“也不错。”
乐逵不耐烦地突然说道:“有什么话你不直接了当的说,干什么这么婆婆妈妈,拐弯抹角儿的。”
“怎么?”那浓眉大眼汉子抬眼说道:“乐朋友不耐烦了?”
乐逵道:“我是有点不耐烦了。”
那浓眉大眼汉子脸色一沉道:“这由不得你,你只有耐住性子听着。”
乐逵脸上变了色,冷冷一笑道:“看看由得了咱们谁!”
他刚要动,那年轻人翻腕一柄解腕尖刀抵在了他背心上,冷冷说道:“姓乐的,你最好老实点儿。”
乐逵倏然而笑,他没把这柄尖刀放在眼里,刚要再动,只听那浓眉大眼汉子冷然说道:
“乐朋友,他那柄刀淬过毒,见血封喉。”
这就不同了,乐逵神情一震,便没敢再动,可是他嘴上不甘示弱,道:“我看你们是要造反了。”
那白净脸壮汉子砰然一声拍了桌子,怒声说道:“姓乐的,你少神气,你要放明白点,现在你是落在我们几个手里,造反那是便宜,我们几个要杀了你们这些为虎作怅,助纣为虐,弃宗背祖的狗腿子,鹰爪牙,你又能拿我们几个怎么样!”
乐逵的脸色好不难看,道:“这话可是你说的。”
那白净脸壮汉子尚待再说。
那浓眉大眼汉子一抬手,冷然叱道:“老四,你那来那么好的心情?”
那自净壮汉子没再说话,恶狠狠在瞪了乐逵一眼,两眼直欲喷出火来。
那浓眉大眼汉子喝住白净脸壮汉子后,转望李玉翎,跟个没事人儿似的道:“听说昨晚上李爷到‘隆福客栈’去过一趟,有这回事么?”
李玉翎道:“阁下是听谁说的。”
那浓眉大眼汉子道:“‘隆福客栈’的伙计见过你。”
这由不得李玉翎不承认,其实他也没有否认的意思,他只是想听听他们说的,当即一点头道:“确有这回事,昨晚上我确实到‘隆福客栈’去了一趟。”
那浓眉大眼汉子道:“李爷去干什么的?看秦天祥。”
李玉翎道:“不,我是去杀秦天祥的。”
那三个壮汉子脸色一变,那年轻人叫了一声:“二叔。”
那浓眉大眼汉子冷静地一抬手,望着李玉翎道:“李爷叫人佩服,那么李爷是不是杀了秦天祥。”
李玉翎一咬牙,一狠心,道:“我去‘隆福客栈’的目的便是去杀他的,我当然不会空手而回。”
“好话!”那浓眉大眼汉子一点头道:“秦大祥的脑袋不见了,李爷可知道……”
李玉翎道:“我割走了。”
那年轻人怒叫一声:“二叔!”
那浓眉大眼汉子仍很冷静,道:“这么说没人冤枉李爷。”
李玉翎道:“秦天祥确实是我杀的,没人冤枉我。”
那浓眉大眼汉子道:“你请回答我最后一问,秦天祥跟你无怨无仇……”
李玉翎道:“不杀他我不能跃过龙门,这话阁下懂么?”
那浓眉大眼汉子一仰头,哈哈大笑,声音宏亮,中气十足,震得这间茶馆直晃,只听他道:“我懂,我懂,敢情你是拿秦天祥的脑袋当了垫脚石,李玉翎,我要看看你的心是什么做的。”
他两手一按桌沿儿,就要掀。
李玉翎比他快,伸手按在了桌子上。
那浓眉大眼壮汉子一掀没能掀动,却“砰”地一声把桌子掀掉了一块,劲力之大确也惊人。
他惊讶地望了李玉翎一眼,道:“好功夫。”
跟着另三个壮汉子虎地站起。
那年轻人站在李玉翎背后一见动了手,就打算从乐逵背后收回刀子转对付李玉翎,可是李玉翎比他快,右手往后一挥,快捷如电,只听那年轻人闷哼一声,刀已到了李玉翎手里,吓得那年轻人惊叫一声,往后便退。
乐逵狞笑一声转身就要捉那年轻人。
李玉翎站起身子拦住了乐逵,道:“乐兄,咱们没那么多工夫转眼望着那浓眉大眼壮汉子,道:“要真打算替秦大祥报仇,回去换几个来。”
把那柄解腕尖刀往桌上一扔,转身就往外走。
乐逵一见李玉翎要走,他也只有跟上,而那年轻人横跨一步,拦住了门,悲愤的道:
“姓李的,你今天还想活着出这个门儿么!”
李玉翎道:“你看看我能不能。”
闪电探掌而出,劈胸一把揪住那年轻人,曲腕往后一带,那年轻人踉跄退去,正好拦住了那要赶过来的四壮汉。
李玉翎脚下没停,一步跨出茶馆儿,乐逵大步跟了出去。
李玉翎听见那浓眉大眼壮汉子在茶馆儿里叫了一声:“小林回来,咱们不行。”
李玉翎头也没回,直向对街走去。
乐逵紧跨一步,激动地道:“老弟好俊好高的身手,今儿个我才是开了眼界,怪不得秦天样,老弟说没用那柄刀就收拾了秦天祥,我还不信呢!如今我是千信万信了。”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乐兄夸奖了,我占了个快字,也取了点巧。”
乐逵道:“老弟,你可别这么说,我可不是睁眼瞎子,我也算得上个行家,像老弟你这样的身手,这样工夫,我可还没见过。”
李玉翎笑了笑,没说话。
乐逵又道:“就凭老弟你这工夫,这身手,那还愁不出人头地,飞黄腾达,老弟,以后还望多照顾。”
李玉翎道:“乐兄客气了,请放心,我不会忘记乐兄的。”
乐逵忙道:“那真谢谢老弟了,那真谢谢老弟……”
迟疑了一下,道:“不然,老弟,以我看有你这么一个高手,再加上我这还算不赖的身手,收拾那几个应该是易如反掌,为什么老弟不……”
李玉翎截口说道:“乐兄是问我为什么不把他五个收拾下来。”
乐逵不安地道:“不错,老弟,我正是这意思,你可别在意。”
“那怎么会。”李玉翎笑笑说道:“我请教,乐兄可知道他们是什么来路。”
乐逵道:“自然是秦天祥一伙儿……”
李玉翎道:“秦天祥既是叛党,跟他一伙的自然也该是叛党了,是么?”
乐逵道:“那当然……”
李玉翎道:“那么乐兄收拾了这几个就知足了么。”
乐逵呆了一呆道:“我明白老弟的意思了,你用心,我怎么就没想到,我怎么就……老弟,你以为他们还敢再来么?”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乐兄以为他们会就此罢手么?”
乐逵又呆了一呆,点头说道:“对,他们跟秦天祥的关系很够,秦天祥的仇没报,他们怎么会就此甘休罢手,还是老弟行,还是老弟行……”
李玉翎笑笑说道:“放长线,钓大鱼,我正想把长线放出去,还愁那大鱼不上钓,不吞饵么!”
乐逵笑了,笑声里包含着佩服,也包含着不安与惭愧。
说话间,不知道北城已到,乐逵抬手往前面高处一指,道:“瞧,老弟,那就是行宫。”
李玉翎抬眼一看,只见那行宫筑在山丘之上,垒石镣绕,周围老大一圈,一眼望去看不见边儿,的确很宏伟,的确很宽大。
他当即问道:“乐兄,咱们能进行宫里去嘛?”
乐逵道:“当然唆,‘神武营’在行宫里。”
李玉翎望了望那南面的三座宫门,遥见门口禁军四布,禁卫森严,五步一岗,十步一哨,道:“就凭咱们这样,能进去嘛?”
乐逵笑道:“瞧我的,我们有办法,既是武术馆的人,进不了行宫那还行。”
说话间已踏上了那条蜿蜒上升的石板路。
这条蜿蜒上升的石板路,两边都是树,都是些参天的古木,浓荫夹道,一点日头都没有。
别说往上去,刚踏上石板路就觉得一阵阴凉袭人,端的是个避暑胜地,怪不得皇上每年都要临幸承德。
这时候从路旁一株合围大树后闪出个人来,那是个穿绸质裤褂的中年汉子,眼神很足,腰里头鼓鼓的。
他往这儿中间一站,拦住了路,乐逵一见这,一拉李玉翎停了步,低低说道:“瞧,老弟,这就是‘神武营’的……”
那穿裤褂的汉子袖口卷着,露出雪白的一段,打扮像个光棍儿似的,冷冷打量了二人一眼,大刺刺地道:“这儿是什么地方知道么?”
乐逵忙一抱拳,陪笑说道:“这位,我是‘武术馆’来的。”
那身穿裤褂的汉子“哦!”地一声:“原来是自己人,上行宫来干什么?”
乐逵一指李玉翎道:“这位老弟姓李,昨儿个统带亲笔下条子派专人到馆里去,要这位李老弟今儿个进宫来见见他!”
那穿裤褂的汉子又“哦”了一声道:“有这回事儿么?”
乐逵忙道:“这是什么事儿,我还敢骗您么!不信你上去问问那穿裤褂的汉子打量了李玉翎一眼,道:“有名字么?”
乐逵忙道:“这位老弟叫李玉翎。”
那穿裤褂的汉子冷冷看了乐逵一眼道:“我问他。”
乐逵有点窘,忙陪笑应了声道:“是,是。”
那穿裤褂的汉子紧又问李玉翎。
李玉翎也瞪着他,没吭气儿。
那穿裤褂的汉子冷然说道:“你不会说话么?”
李玉翎勉强陪上一笑道:“我以为刚才说过了……”
那穿裤褂的汉子道:“我要你说,他说的不算数。”
李玉翎没跟他计较,当即说道:“李玉翎。”
那穿裤褂的汉子存心罗嗦,道:“怎么个写法。”
李玉翎道:“十八子李,金玉的玉,雕翎的翎。”
那穿裤褂的汉子道:“什么调零的零。”
乐逵插嘴解释道:“就是顶子上那花翎的翎。”
那穿裤褂的汉子双眉一耸,道:“你可真爱说话。”
乐逵一张脸涨得通红,没作声。
他怎么能不难为情,刚夸过了,如今能受这个。
李玉翎有点看不过去,可是他忍住没说话。
那穿裤褂的汉子转头又问了道:“那儿的人?”
李玉翎道:“藏龙沟。”
那穿裤褂的汉子道:“‘藏龙沟’在那儿?”
李玉翎道:“就在‘热河’。”
那穿裤褂的汉子眼一瞪道:“我知道‘热河’,我问你在‘热河’那儿?”
李玉翎道:“松岭山里。”
那穿裤褂的汉子倏然一笑道:“原来在山窝子里,你从那儿李玉翎道:“‘天威牧场’。”
那穿裤褂的汉子道:“没在‘天威牧场’以前在干什么的。”
李玉翎道:“什么都没干,在家吃闲饭。”
那穿裤褂的汉子脸色一变道:“我可是跟你说正经的。”
李玉翎道:“我也没有跟你开玩笑。”
那穿裤褂的汉子脸色又变了一变,可是他没发作,道:“统带今儿个不在营里,你两个明天再跑一趟吧!”
乐逵知道他是有心找麻烦,一急刚要说话。
李玉翎那里又开了口,道:“统带不在,这话可是你说的。”
那穿裤褂的汉子一点头,道:“不错,是我说的,怎么样。”
李玉翎转首望向乐逵道:“乐兄,既然今个儿统带不在,咱们明儿个再来吧!好在咱们来过了,这也怪不了咱们,走吧!”
说完了话,他就要转身。
那穿裤褂的汉子突然叫道:“站住。”
李玉翎没动,道:“你还有什么事儿?”
他也够气人的,表现得一付把人不放在眼里的神态。
那穿裤褂的汉子冷笑说道:“这是什么地方,能任人随便来去,行宫重地,一如北京大内,你知道擅闯行宫是什么罪么?”
乐逵忙道:“这位,我们两个是‘武术馆’来的……”
那穿裤褂的汉子道:“我怎么知道你是‘武术馆’来的。”
乐逵道:“你要不信,可以去问一问……”
那穿裤褂的汉子道:“我上那儿问去呀!有那工夫。”
乐逵道:“是统带亲笔下条子……”
那穿裤褂的汉子手一伸,冷然说道:“拿来。”
乐逵一怔,道:“这……我没带来,在馆主那儿……”
那穿裤褂的汉子冷笑一声道:“会说话,你怎么不说的再远点儿,这么说你两个什么凭据都没有。”
乐逵道:“这位,您……”
那穿裤褂的汉子冷笑一声道:“那就别怪我拿你两个当乱闯行宫治罪了。”
往前一步,挥掌当胸抓向乐逵!
别看乐逵在武术馆里狠得跟什么似的,在这儿他可没敢动,眼看他就要被劈胸揪住。
李玉翎伸手一挡,食指遥遥指向那穿裤褂的汉子腕脉,道:“有话好说,干什么动手动脚的。”
这一招看似平淡无奇,其实行家一看就知道,只要那穿裤褂的汉子腕脉被李玉翎这一指点上,他那条胳膊非废不可。那穿裤褂的汉子一惊忙沉腕缩手,道:“原来你有两下子,怪不得你敢陡然一声厉喝:“你敢拒捕?”
李玉翎倏然一笑道:“好大的一顶帽子,叫吧,再多叫几个来。”
那穿裤褂的汉子一探腰,“铮!”地一声一柄软剑已掣在手中!
李玉翎“哟!”地一声道:“怎么,动家伙了。”
乐逵大急,忙叫道:“老弟,你可别……这位,您……”
一时也不知道顾那头好。
那穿裤褂的汉子软剑一抖,往前一递,吓得乐逵连忙后退,那穿裤褂的汉子冷冷一笑,道:“敢再动我就先伤了你。”
话罢再振腕,抖剑欺向李玉翎,软剑锋尖直刺李玉翎心窝要害,既狠又辣,李玉翎双眉一扬,道:“咱们有什么深仇大恨。”
脚下一滑,一侧身,软剑擦身而过,他跟着抬腕出掌,其快如风,五指直扣穿裤褂的汉子腕脉。
那穿裤褂的汉子能在行宫“神武官”里当差,自然不是庸手,他冷笑一声右腕忽沉,剑尖上撩,反指李玉翎腕脉。
李玉翎微一点头道:“不差,这一剑除稍慢些外,简直无懈可击。”
手掌一圈,避开那条利的锋尖,搭向那穿裤褂的汉子左肩。
那穿裤褂的汉子软剑锋尖一偏,跟着李玉翎的腕脉划了过去。
李玉翎笑了一道:“抓紧你的剑!”
左脚飞起,正中那穿裤褂的汉子持剑的右腕,他这一招本是诱敌,可惜那穿裤褂的汉子根本就没懂。
那穿裤褂的汉子那还能握得住剑,“哎哟”一声,软剑脱手飞起,“砰”一声掉在道旁树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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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能胶兄 扫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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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那穿裤褂的汉子大惊失色的抱腕而退,叫道:“好,好,你敢他话还没说完,从上头快步走来两个打扮跟他一样的中年汉子,其中一个老远便叫道:“老刘,你在这儿嚷嚷什么?”
那姓刘的汉子精神一振,立即扭过头去叫道:“你两个快来,这叛逆乱闯行宫还拒捕……”
叛逆,闯行宫,拒捕,罪名可不小,也大得滔天。
那两个汉子一听这话,老远地便从腰间掣出软剑,嘴里叱喝着。
乐逵怕了,脸都白了,望着李玉翎道:“老弟,咱们……”
一阵急促蹄声骤雨一般地传了过来。
这阵蹄声来得好快,刚传入耳中,两匹健骑已一阵风般到了廿丈内,那是一红一黑两匹马。
那姓刘的汉子一见这两匹马,脸色一变,一脸的惊慌神色,急急向着李玉翎、乐逵三人挥手喝道:“让路,快让路。”
嘴里喝着,也不管李玉翎跟乐逵二人让路了没有,就立在道旁躬身下了身躯。
那两个汉子也退向了道旁,提着剑躬下了身。
就这一句话工夫,那两匹健骑己红前黑后驰到。
快似流星赶月,眼看就要疾掠而过,忽听一声轻“咦”,那前面红马作长嘶踢蹄而起,然后猛然勒住,好俊的骑术。
这一下出人意料,那后面黑马没能及时刹住,但听一声惊呼,黑马冲势一偏,擦着道旁直擦上去,吓得那三个“神武营”的急忙后退躲避。
那黑马冲上去几丈才停住,只听黑马上骑士愤怒说道:“你怎么老不打招呼就勒马!”
李玉翎看清楚了,这一匹红马,一匹黑马,是一匹枣骝,一匹乌锥,正是那天跟秦天祥在鼓楼大街路见的那两位,那位旗装大姑娘跟那位年轻俊汉子。
不过今天那位大姑娘已经换了行头,一身合身的劲装,外罩披风,大辫子拖在脑后,比那天更娇艳,更动人,也比那天多了几分刚健的英气。
大姑娘像是没听见年轻俊汉子的话,她瞪了眼瞅着那两个提剑汉子道:“这是什么呀!
在这儿动刀动剑的。”
那三个“神武营”的人定过神来,还没有答话,那里那年轻俊汉子已然叱道:“说话呀!是聋了还是哑了!”
那姓刘的汉子这时候一点脾气也没有,连忙惶恐地哈腰道:“回格格的话,这两个叛逆乱闯行宫还拒捕……”
又是这罪名,那年轻俊汉子一听这话扬了眉,道:“这还得了,还站在那儿发什么楞,还不快拿下了。”
有他这句话,那姓刘的汉子又如狼似虎起来,“喳!”地一声,一挥手,领着那另两个就要上。
李玉翎适时淡然一笑道:“我们两个要是叛逆的话,这位格格还能稳坐雕鞍么?”
那美艳大姑娘微微一楞,马鞭一伸,娇声说道:“慢点儿。”
有了她这一句,那三个立即停身没敢再动。
美艳大姑娘目光在李玉翎脸上一转,道:“你这个人好面熟,我好像在那儿见过你。”
李玉翎含笑说道:“您好记性,前几天在鼓楼大街……”
美艳大姑娘美目一睁,满脸惊疑色,道:“对了,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人,跟个老头儿在一块儿,挺神气的……”
只听那俊美年轻人冷冷说道:“好没规矩,跟格格是这么说话的么!”
李玉翎没说话,用不着他说话,美艳大姑娘那里已然开了口,带点咳怪地对俊美年轻人道:“玉铎,你这是干什么呀!人家又不是咱们的什么人……”
那俊美年轻人道:“是谁也一样。”
美艳大姑娘美目一瞪,扬了眉。
那俊美年轻人忙道:“好,好,好,算我多嘴,我不管,我不管,行了吧!”
美艳大姑娘咳道:“没人让你管……”
转望李玉翎,立即敛去咳态,道:“你到行宫来干什么呀?”
李玉翎道:“是这样的,我本来在‘承德武术馆’,是‘神武营’的统带昨晚上下条子要我今天进行宫来见他……”
美艳大姑娘“哦”地一声道:“是荣富下条子叫你来的。”
李玉翎道:“是的。”
美艳大姑娘道:“荣富叫你来行宫干什么呀!”
李玉翎道:“条子上说要我调进宫当差。”
美艳大姑娘道:“这么说是荣富提着名儿要你。”
李玉翎笑笑说道:“统带的恩典提拔。”
美艳大姑娘眨动了一下美目道:“瞧不出你还挺会说话的,据我所知荣富的眼光高得很,多少人托关系,找门路想进‘神武营’当差他还不要呢!现在竟指着名儿要你,你靠的是什么关系呀!”
李玉翎双眉微扬,淡然一笑道:“回格格,我出身贫寒,落拓江湖,无亲无故,在官家更没有一个朋友。”
美艳大姑娘道:“那他为什么指着名儿要你呀?”
李玉翎道:“您最好还是去问统带。”
那俊美年轻人突然说道:“好没规矩,格格就要问你。”
美艳大姑娘嗅怪地看了俊美年轻人一眼,道:“谁要你多嘴。”
李玉翎没理会这些,淡然一笑道:“您不明白,不是我不说,实在是我不便说。”
“我明白了。”美艳大姑娘嫣然一笑道:“你是有什么大本事,大得能叫荣富赏识你,是不。”
李玉翎道:“您明白,我不敢这么说。”
美艳大姑娘美目一凝,道:“你好神气,也够傲的。”
李玉翎道:“那我不敢,这也就是我为什么不便说的道理所在。”
美艳大姑娘深深一眼,微一点头道:“你的确很会说话,那为什么他们说你是叛逆,乱闯行宫还拒捕呀?”
李玉翎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您最好问他。”
美艳大姑娘转眼过去望着姓刘的汉子道:“刘文秀,你说,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呀?”
那姓刘的汉子低着头蹑嚅说道:“回格格,奴才,奴才……”
美艳大姑娘眉锋一皱,道:“你倒是往下说呀!…那姓刘的汉子道:“回您的话,奴才告诉他两个统带不在美艳大姑娘道:“他两个硬要往里闯,是么?”
“不,不是。”那姓刘的汉子可没敢骗这位格格,一摇头忙道:“是他两个要走……”
美艳大姑娘说道:“那不就对了么!荣富既然不在,他进去找谁呀?这能叫乱闯行宫么!”
那姓刘的汉子道:“是奴才觉得他两个可疑,问他两个要凭据,他两个什么凭据都没有,奴才职责所在,不敢轻忽大意,当时奴才就要拿人,他……他竟敢拒捕……”
美艳大姑娘笑了,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呀!说什么叛逆乱闯行宫,怪吓人的,下次可不许乱给人扣帽子胡说八道了,知道不。”
那姓刘的汉子忙道:“是,格格,奴才记住了。”
美艳大姑娘道:“荣富在营里么?”
那姓刘的汉子道:“回格格,在。”
美艳大姑娘转望向李玉翎,笑问道:“你知道荣富在不在?”
李玉翎道:“他说统带不在,我自然信以为真。”
美艳大姑娘嫣然一笑道:“别跟我耍心眼儿,我明白了,他们一向对人是什么样我知道,八成儿是他不够客气,偏你又不肯低头,他就告诉你说荣富不在,你有心整他,来个扭头就走,他急了,也愕了,这才向你要什么凭据,对不对。”
李玉翎笑笑说道:“格格高明。”
那俊美的年轻人突然说道:“多伦,时候不早了。”
美艳大姑娘美目一翻,道:“要那么急,你不会先走么!”
俊美年轻人碰了个钉子,心理好不是味儿,脸上也带了出,可是他没再说话。
美艳大姑娘收回目光望向李玉翎,道:“瞧你挺老实的,却没想到你会一肚子的鬼……”
李玉翎道:“您明鉴,那得看对谁。”
“好话。”美艳大姑娘眨动了一下美目,道:“你姓什么,叫什么呀?”
李玉翎道:“回您,我姓李,双名玉翎。”
美艳大姑娘轻轻说道:“李玉翎……”
李玉翎道:“是的,格格。”
美艳大姑娘道:“金玉的玉,那后一个字儿是……”
李玉翎道:“雕翎的翎。”
“好!”美艳大姑娘一点头道:“好名字……”
那俊美年轻人轻轻地哼了一声。
巧了,美艳大姑娘听见了,眼一抬,道:“玉铎,你哼什么?”
那俊美年轻人道:“谁哼了。”
美艳大姑娘没跟他多缠,收回目光道:“你那儿来的呀?”
李玉翎道:“回您,我从‘天威牧场’来。”
美艳大姑娘“哦!”地一声道:“‘天威牧场’呀!‘天威牧场’里有位姑娘,你知道么?”
李玉翎道:“您大概是说场主的千金宫姑娘。”
美艳大姑娘微一点头道:“是的,就是她,宫无双,是个出了名的大美人。”
李玉翎没说话,这让他怎么接下去!
美艳大姑娘却跟着又是一句:“是不是?”
李玉翎不得不说了,他这么说:“宫姑娘是场主的千金,我不敢置评。”
美艳大姑娘倏然一笑道:“宫无双这三个字儿可是大大地有名啊!这儿的人可没有不知道她的。”
李玉翎道:“是么,这我不大清楚。”
美艳大姑娘道:“往后多待些日子你就清楚了,若没有事儿,不多谈了,以后有空找我玩儿去,问荣富,他知道我住那儿。”
李玉翎道:“谢谢格格,明儿个我一定进府请安去。”
美艳大姑娘转脸望向姓刘的汉子,道:“别胡搞了,带他去见荣富,听见了么?”
那姓刘的汉子连忙答应,没敢说半个不字。
美艳大姑娘又望向李玉翎道:“我走了,记住,以后有空找我去。”
两脚一磕马腹,挥了一鞭,策马冲了上去。
那俊美年轻人忙跟了上去,临走还看了李玉翎一眼,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李玉翎没在意,眼望着那两人两骑被山上的树林遮住后,转眼望向姓刘的汉子,他仍捉狭,一句话不说。
那姓刘的汉子好不是滋味,道:“你两个跟我来吧!”
走到道旁拾起软剑,一边往腰里塞,一边往上走去。
李玉翎望了望乐逵道:“乐兄,走吧!”
乐逵迟疑了一下,跟着说道:“现在到了地头了,你一个人能进去,我就不进去了!”
李玉翎道:“怎么,乐兄不进去了。”
乐逵勉强笑笑说道:“我得回去给馆主回个话去。”
他已经没面子了,还进去干什么。
李玉翎心里明白,他没强邀,当下微一点头道:“那好,乐兄就请回了,我谢了,改天有空我会到馆里看乐兄去。”
乐逵招手递过了包袱,道:“得麻烦老弟自己提包袱了。”
李玉翎伸手接过包袱,道:“应该的,自己的东西嘛!”
乐逵没多话,说声:“老弟保重,有空常来馆里坐坐。”
一抱拳,转身走了。
乐逵走了,李玉翎也转身往上去了。
李玉翎跟着那姓刘汉子一路左弯右拐,沿途浓荫就没断过,越走越阴凉,稍微穿得单薄一点还会有点凉嗖的冷意。
没多久,行宫到了,围墙既高又厚,矮堞一个个,数都数不清,朝南宫门三座,一般地宏伟高大。
禁卫宫门的是禁军,一个个跨刀持剑,精神异常,另外还有几个穿裤褂的便服汉子,不用说,那是“神武营”的。
姓刘的汉子前头走,到了宫门口,跟那些“神武营”的低低说了几句话,径自从左边那个门里走了进去。
李玉翎到了门口没人拦他,那几“神武营”的可都拿眼瞅着他,似乎都透着点敌意。
李玉翎明白,这是那姓刘的汉子帮他的忙,他没在意,看也没看那几个一眼,便进了左边那宫门。
进了宫门再看,石板路一条条,高高低低,数不清的亭台楼阁。
还有一座“喇嘛庙”,李玉翎知道,那最大的一座是“布达拉寺”,庙里差不多有上千喇嘛。
李玉翎看见那姓刘的汉子往左边一个大院子行去,那大院子像个大宅院,李玉翎明白,那就是行宫“神武营”所在。
“行宫”“神武营”,虽然没有宫里“侍卫营”那么神气,可是说起来也算得侍卫,一个个也是四五品,也都能在御前跨刀。
门口站着两个人,一顶上尖下圆,跟个漏斗也似的帽子,长袍、马褂,腰里跨着刀,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挺神气的。
李玉翎知道,这才是“神武营”的“制服”,往后怕自己也要穿戴那么一套。
姓刘的汉子又跟那两个低低说了几句,在门口停了步,没再往里走,一直等李玉翎走到了,他才说道:“这就是神武营,你在这儿等着,我通报去。”
说完了话径自扭头行了进去。
李玉翎没跟他说一句客气话,站在门口等着了。
那两个站门的直拿眼瞅他,可没跟他说一句话。
没一会儿,姓刘的汉子带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儿行了出来,那老头儿瘦瘦的,长眉细目,唇上留着两撇小胡子,一身长袍马褂,举止挺有派头。
姓刘的汉子出门后向那老头儿哈了腰走了。
那老头儿站在石阶上拿眼上下一打量李玉翎,然后持着胡子开口说道:“你就是武术馆来的李玉翎么?”
李玉翎道:“是的,您就是……”
那老头儿道:“我姓宋,是‘神武营’的文牍。”
李玉翎一抱拳道:“原来是宋老,失敬……”
那老头儿脸上有了笑意,一点头道:“统带在里头等着你呢!跟我进来吧!”
转身走了进去。
李玉翎跟在他身后进了“神武营”。
进门再看,好大的一个院子,院子里种着不少树。
两排营房整整齐齐,怕不能住下一两百人,两排营房之间是一条既宽又平的石板路,直通到后头那树荫深处。
一边走,那老头儿开口问道:“怎么现在才来。”
李玉翎道:“井馆主今天上午才告诉我。”
那老头儿眉锋一皱道:“井桧可真会办事儿,统带急着要见你,这怎么能耽误,只怕少不了一顿排头……”
“宋老。”李玉翎是个聪明人,他问了这么一句:“万一统带待会儿跟您一样,也这么问,您看我怎么说合适。”
那老头儿瞅他一眼,咧嘴一笑道:“你老弟会做人,怎么说你老弟是打‘武术馆’来的,是不。”
这话还不懂,李玉翎一点就透,道:“是的,宋老,饮水还要思源,过桥岂能拆桥。”
“不错,不错。”那老头儿呵呵笑道:“就凭你老弟这一句,我担保你今后在这神武营,里极得人缘,绝错不了,听说你老弟是打‘天威牧场’来的。”
李玉翎道:“是的,宋老,宫场主爱护,提拔。”
“那是一定的。”那老头儿道:“别的不说,就凭你老弟这人品,那怕不人见人爱,其实我那天鹤老弟有一双过人的眼光,凡是他赏识的人,那就准错不了,打从‘天威牧场’进‘神武营’来的可不只你老弟一个,多少年来那一个不是出类拔萃的翘楚,到那儿都是好样儿的,到那儿都教人挑拇指……”
李玉翎心里一动,道:“宋老,以前打从‘天威牧场’进‘神武营’来的人很多么?”
“可不少,那可不少啊!”
老头儿道:“每年总有十来个了,如今他们分散在各处为朝廷效力,没有一个不是极得上眷的,老弟,我那天鹤老弟好么?”
这位“神武营”的文案也不知道是为人机警还是怎么,他对这件事似乎不愿多谈。
他既不愿多谈,李玉翎也不傻,遂也没再多问,只要人进了“神武营”,以后还怕没机会打听出想知道的。
李玉翎当即点头说道:“宫场主安好,年纪那么大了,身子比年轻人都硬朗,精神尤其好,一天忙到晚,从没见他脸上有一点倦色。”
“那当然,那当然。”那老头儿欣慰地呵呵笑道:“我那大鹤老弟是何等样人,一身功夫数遍这个圈儿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少林高徒,更兼‘密宗’,一身绝学,这种人才可不多啊!”
李玉翎附和地道:“正是,正是,听说宫场主向不轻露,有一回只用了一招便打倒了一名高手。”
那老头儿道:“不错,不错,一点也不错,你老弟是听谁说的?”
李玉翎道:“牧场里的人谁不知道,能有这么一位场主,提起来没有一个不引以为荣呢!”
那老头儿目光一凝,笑哈哈地道:“你老弟这身所学怕也很扎实,不常见吧!”
李玉翎谦笑说道:“我这几手庄稼把式只怕拿不出去,宋老该知学武要经名师,我从小到现在换了五六个师父,这个这儿学几招,那个那儿学几式,他们没一个是名师,我学的也没一招是绝学……”
那老头儿笑道:“你老弟过谦,你老弟过谦,庄稼把式能毫不费事地解决那种一流好手的‘天威牧场’总管秦天祥么!”
李玉翎一怔,心里也一阵刺痛,道:“怎么,宋老知道……”
那老头儿笑道:“哪有不知道的道理,我管‘神武营’的文犊,这种事儿他们得行文往上报,来往都经我的手,你老弟不就为这件事得统带赏识的么!”
李玉翎道:“不瞒宋老说,起初我还真有点不了解,您知道秦天祥是‘天威牧场’的总管,宫场主的亲信……”
“亲信?”那老头儿呵地一笑道:“我那天鹤老弟看透这位亲信可有不少年了……”
“怎么,宋老。”李玉翎装了糊涂,另一方面他也想多从这老头儿嘴里打听些,他瞪着眼道:“难道秦天祥不是……”
那老头儿微微一笑道:“别再往下问了,老弟,我只能说这么多,你老弟也最好就知道这么多,其实,你在营里待久之后就会知道的”
李玉翎应了两声,没再问。
那老头儿话锋忽转,道“对了,我还没请教你老弟府上是李玉翎故作窘迫笑道:“小地方,在小窝子里,恐怕宋老不知道,在‘松岭山’下有个‘藏龙沟’……”
那老头儿就一张会说话,会捧人的嘴,立即说道:“沟里‘藏龙,,那儿出来的人还会错得了,有朝一日风云起,怕不飞腾上青云……”
李玉翎也是不含糊的,微笑着说道:“谢宋老,倘有这么一天,必不忘宋老这句口彩。”
那老头儿哈哈大笑道:“你老弟真会说话,你老弟真会说话,不知怎么回事儿,咱们虽然刚见面,交谈也不过几句话,我竟觉得跟你老弟有一见如故,就十分投缘的感觉……”
李玉翎道:“那是宋老重看厚爱,以后还望宋老多照顾。”
“那还有什么说的。”那老头儿喜形于色,煞有其事地一挺胸脯道:“谁叫我跟你老弟一见如故,这么投缘,其实……哟……”
他赦然一笑停了步,道:“尽顾着跟你老弟聊,头都快碰着门了,还不知道呢!”
李玉翎抬头一看,可不是么,两个人停身在一间精舍前,这间精舍有点像书房,门紧闭,窗半关,座落在浓荫深处。
阵阵轻风吹袭,让人觉得有点凉意,难怪皇上每年率领亲信大臣来“承德山庄”避暑,这“承德山庄”确实是个避暑纳凉的所在。
连“神武营”都如此,那行宫深处就可想而知。
正答问,只听那老头儿道:“这是统带的书房,也是统带处理机要的所在,统带很难得在这儿见客,你老弟面子不小……李玉翎道:“统带厚爱,让人感激。”
那老头儿咧嘴一笑道:“你老弟等等,待我报个进……”
轻咳一声,扬声说道:“禀统带:武术馆,来人到。”
话声方落,只听书房里传出了操流利的京片子,中气十足,还带着点慑人威严的话声:
“是天行么,进来吧!”
敢情这老头儿叫宋天行,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嗯,不差。
那老头儿宋天行应了一声,扭头一句:“老弟请跟我进来吧,别紧张,统带为人很随和。”
还用他交待,李玉翎生就一颗什么胆,见什么场面,见什么人会紧张,会胆怯?
李玉翎跟在哈腰低头的宋天行身后进了书房,这间书房很宽敞,很气派,摆设也很讲究。
左边墙上悬挂着字儿,有一幅便是御笔亲书,写的是‘神武’两个字。
右边墙上挂着一口长剑,还有一套鲜明的穿戴,那是一套官服,顶子上居然还有个单眼花翎,他这个统带比几品大员还神气。
正中,对着门,一张大书桌后,靠椅上坐着个穿便服的中年人,他有点“福态”。
白白胖胖的,带着点儿养尊处优的样儿,一双长眉,一对细目,鼻子很直很高,唇上也留着两撮小胡子,像极了那家生活优裕的有钱大爷。
可是那一双眼的眼神却更威武,而且犀利无比,炯炯慑人,李玉翎一眼就看出此人不简单,有一身很好的内功,只怕手上功夫也不含糊。
其实那当然,差点能当行宫“神武营”的统带么?
只听宋天行道:“禀统带“武术馆’来人到。”
那位“神武营”的统带荣富,上下打量了李玉翎一眼,从鼻子里轻轻地“嗯”了一声。
李玉翎上前一欠身,道:“李玉翎见过统带。”
按礼他该打千,而李玉翎只欠个身。
这位“神武营”的统带大概真的为人很随和,他没在意,也没计较,顺手拿起桌上一张看上去像公文的纸张,道:“你就是李玉翎?”
李玉翎道:“回统带,是的。”
荣富又问道:“‘天威牧场’来的。”
李玉翎道:“回统带,是的。”
荣富道:“松岭山‘藏龙沟’的人。”
李玉翎心知那张像公文的纸张上,必然写着自己的来龙去脉,身家底细,他当下又是了一声;“回统带,是的。”
荣富道:“出身是……”
李玉翎道:“回统带,我出身贫寒农家,幼年失恃……”
“这我知道。”荣富扬了扬手里那张公文道:“大威牧场宫天鹤,跟‘承德武术馆’的井桧报得很清楚,很详细,可是他们没报你的出身门派,你的师承。”
李玉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在脑海里飞快的一转,道:“回统带,我十五岁那年赶上‘藏龙沟’各族集会……”
荣富道:“别那么罗嗦,直说。”
“是,统带。”李玉翎应了一声道:“藏龙沟里来了走方郎中荣富目光一凝道:“走方郎中算卦的。他姓什么,叫什么,有个什么样的号儿?”
李玉翎道:“回统带,我整整跟他三年,他只告诉我他叫‘神手华陀赛君平’我也只知道这么多。”
荣富深深看了他一眼,轻“哦”一声道:“看来这是个江湖异人,在这江湖上的奇人异士都是这样儿,你这身武艺就是他传授的。”
李玉翎道:“回统带,是的。”
荣富道:“不知道他姓什么,叫什么,也不知道他是那一门,那一派的。”
李玉翎道:“不敢欺蒙统带,我知道他号称‘神手华陀赛君平’……”
荣富把那张公文往桌上一丢站了起来,背着手绕过来往李玉翎眼前一站,道:“我要试试你,你尽管放手施为,别有一点拘束,也别有一点顾忌。”
话落,出手,像老朋友见面似的,那只白白胖胖,而且宽,又细嫩的手掌搭向李玉翎左肩。
他这一手看上去很慢,指的也是李玉翎的左肩。
其实,李玉翎看得清楚。
这位“神武营”统带的这一手,发则快极无比,而且威力控制了他整个上半身。
的确,这位“神武营”的统带不简单。
李玉翎没在意,身立未动,容得荣富五指即将沾上那一刹那,他左肩往下一塌,左掌跟着翻起,直向荣富手肘抓去。
荣富笑了,笑得很轻淡:“应变不差,只是这是很俗的一招。”
他右手五指变掌,往下一落,闪电一般往李玉翎腕脉截去,看他用的劲儿,要是这一下被截上,李玉翎这只左掌非废不可。
李玉翎微微一笑,没躲没动。
“叭!”地一声,荣富那一掌正截在他手腕上,李玉翎那只左腕像一根横在半空里的铁条铜柱,一动没动。
荣富一只右掌却被震起半尺来高,跟着,李玉翎翻起左掌,如影附形追上荣富那只被震起的左掌,闪电一般抓向腕脉!
就在眼看要抓上荣富腕脉那一刹那,李玉翎突然沉腕垂手,道:“谢统带指点。”
荣富两眼猛地一睁,眼光为之一闪,他缓缓垂下了右掌,两眼紧紧地盯住李玉翎,半晌才道:“他们说你轻易地解决了秦天祥,我觉得有点夸张,有点渲染,如今我信了,只是……”
眉锋一皱,接道:“你这是那一门,那一派的路子?”
李玉翎没说话,他知道,这时候以不说话来应付荣富这一句是上策。
荣富也没有多说多问,忽然抬手一摆,道:“你坐。”
李玉翎为之一怔,旋即欠身就道:“统带面前,我怎敢……”
荣富道:“别客气,也别讲这些俗礼,凡‘神武营’的弟兄,到我这儿来都有个座儿,我这个人一向很随和。”
李玉翎这才谢了一声坐在最边上的一张椅子上。
荣富也落了座,坐定,他抬手也让宋天行。
“天行,你也坐。”
宋天行大概是常在这儿坐,立即应了一声,走过去坐在荣富下首。
等宋天行落了座,荣富转眼望向李玉翎,道:“你认识多伦格格。”
李玉翎又复一怔道:“您说……”
荣富道:“多伦格格,怡亲王的妹妹。”
李玉翎知道荣富指的是谁了,“哦”了一声道:“我不敢说认识,事情是这样子的……”
他就把那天跟秦天祥进城时,以及刚才在那山阴道上发生的经过,详详细细他说了一遍。
听毕,荣富微微点了点头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儿,我说嘛。
你刚来不久,以前又是在江湖上,怎么会认识多伦格格……”
顿了一顿,接道:“我可以告诉你,刚才多伦格格跟七贝子来过了,多伦格格把刚才你在宫外的事告诉了我,而且要我多照顾你……”
李玉翎没想到那位美格格会先来一趟,更没想到会让荣富多照顾自己,乐了一乐道:
“这……我谢谢格格跟统带。”
荣富微微一笑道:“别谢我,还早,我可以告诉你,我这个人跟别人不一样,我生平最讨厌的就是找关系,走门路,你是不是能让我特别照顾,别人怎么说,无论是谁,那都没用,还得看你自己,这话你懂么!”
这话李玉翎当然懂,他当即说道:“我懂,我相信统带会特别照顾我的。”他这话说得也含蓄。
荣富何等样人,自然也懂,他微微一笑道:“那最好不过,只要你在我这儿好好儿干,我绝不会亏待你的,你可以打听打听,其实你日后就会知道了,现在在各处得意的那些人,有几个不是从我这‘神武营’出去。”
李玉翎遣:“这个我刚才听宋老说了,宋老也让我好好干,宋老说统带乐于提拔人,受统带提拔之恩的人也不在少数。”
荣富点了点头道:“你明白就好,你明白就好,从现在起,你就是这行宫‘神武营’的一份子,这行宫‘神武营’都干些什么事儿,你知道么?”
李玉翎道:“应该是禁卫行宫,职责跟宫里的‘侍卫营’同。”
荣富微一摇头道:“宫里禁军分十四营,总称‘禁军八旗’,这十四营是‘驻军营,、‘前锋营’、‘骁骑营’、‘步军营’、‘护军营’、‘火器营,、‘健锐营’‘内府三旗护军营’,‘虎枪营’、‘内府三旗前锋营,、‘颐和园护军’、‘南苑守军’、‘五城巡捕营’。‘神机营’,这十四营里以‘神机营’最为精锐,可以告诉你,那也是我一手训练出来的。
‘侍卫营’不在这十四营之内,可是它的地位比任何一个营都高,专为护驾跟禁卫大内。
至于巡捕缉拿,那‘九门提督’辖下‘五城巡捕营’的事,而我这‘神武营’就不同了,这儿是‘行宫’,不比京里,没有那么多营。
实际上皇上每年只到这儿来一次,来一次也住不了多久,用不着设那么多营:所以我这‘神武营’除了皇上来的时候护驾,跟禁卫行宫之外,还司掌巡捕缉拿,举凡叛逆、盗贼,甚至于热河境内各大小官员有贪赃在法,不规矩的,只要是证据足够,‘神武营’就有权直接处置,不必上奏,也就是这‘行宫’‘神武营’负有警奸除暴,并监视大小官员的任务,你明白了么?”
李玉翎道:“我明白了,这么说‘神武营’的职权还较京里‘侍卫营’为大。”
“不错。”荣富微一点头道:“这也只是在行宫,当然,论地位这行宫‘神武营’还是比不上京里的‘侍卫营’,所以‘神武营’里的好手常被‘侍卫营’调去,弄得我也只好经由‘天威牧场’跟‘承德武术馆’这两处机关不断吸收新人,补充员额。”
李玉翎道:“待您这么一说,我全明白了。”
荣富点头说道:“那就好,我再告诉你,这行宫‘神武营’分东西二营,东营十班,每班连领班共是十名,西营十班,弟兄也是一百个,东西二营各有一个大领班,其他各领班跟二领班。
这跟前明‘锦衣卫’里的‘大档头’、‘二档头’一样,待会儿我让天行带你去见见两个大领班,至于你,我预备把你安插在东营里,东营一班有个二领班刚调走,我打算先委曲你一阵子,再说你也刚来……”
李玉翎一怔忙道:“统带,这恐怕不妥当……”
荣富道:“怎么不妥当?”
李玉翎道:“正如你所说,我刚进营,无论从那一方面说,我都是个生手,而且没有一点表现……”
荣富道:“那你的意思是……”
李玉翎道:“按情按理,应该在一班里论功擢拔,我愿意从最下层干起……”
“难得。”荣富倏然一笑道:“这二领班一职出缺,有多少人求还求不到呢!假如我说一句在营里擢选,他们能打破头,你竟然推拒不受……”
李玉翎道:“我不敢,统带,我刚说过,我愿意从最下层干起,您知道,无论在那儿,只要带人,除了德威之外,还得论年资跟表现,否则便难以服众。”
“说得好,说得好。”荣富点头笑道:“有多少人懂这道理,他们只认为我比别人行,就要往人上头站,其实带人那有那么容易啊!就拿我这个统带来说吧!我一不靠关系,二不靠门路,所以能爬上今天这个位子,所以能头顶单眼花翎,那完全靠我的表现!
我有东西拿出来给人看,‘禁卫八旗’以‘神机营’最为精锐,那是我荣富一手训练出来的,至于你……”
摇摇头又道:“不必担心这个,论表现,单一指解决秦天祥就够了,秦天祥是内外双修的一流好手,试问他们那一个能扳倒他,就算能,谁又能这么容易,别说这二十个二领班,就是两个大领班也未必做得到……”
李玉翎道:“统带,您爱护,您夸奖,不过我仍请您收回成命。
荣富一摇头道:”我这个人决定一件事必经三思,只要决定了一件事很少有改变的,可以说根本没有。”
李玉翎还待再说。
荣富突然一声沉喝道:“来人。”
只听书房外有人答应一声:“属下在。”
荣富喝道:“叫东营一班刘玉典进来见我。”
只听书房外那人“喳”地一声,轻盈步履声如飞而去。
宋天行望着李玉翎笑说道:“玉翎老弟,咱们统带记性过人,无论看什么,看过后便能不忘,东西两营弟兄两百人,连大厨房的伙夫,跑腿洒扫的营卒,咱们统带都叫得出每个人的名字,对他们的性情,脾气,甚至于嗜好都了若指掌。”
李玉翎听得心头一震,道:“统带令人佩服。”
荣富笑笑道:“带人嘛!有什么法子,吃饱了饭什么事不管,不用脑筋那还行,也唯有这样才能用人,才能服人。”
的确,这位统带是不简单。
步履声由远而近,飞快,转眼间已到书房外,仍是适才那人在外头恭声禀道:“禀统带,东营一班刘玉典到。”
荣富当即喝道:“叫他进来。”
外头那人“喳”地一声,随见一人低着头走了进来,一见这人,李玉翎为之一怔,不就是山荫道上刁难自己那姓刘的汉子。(不是刘文秀?)他这里心念刚转,那姓刘的汉子趋前打下千去。
“属下刘玉典见过统带。”
荣富“嗯”了一声,摆了摆手。
那刘玉典立即垂手退立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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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能胶兄 扫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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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荣富抬手指了指李玉翎道:“我叫你来见这个人,这个人你见过么?”
刘玉典也挺机灵的,脸色立即为之一变,道:“回统带,刚才在宫外见过。”
荣富道:“刚才在宫外还见着谁了?”
刘玉典道:“回统带,七贝子跟多伦格格刚回宫。”
荣富道:“你可知道七贝子跟多伦格格刚才到这里来过。”
刘玉典道:“回统带,属下不知道。”
荣富道:“住口!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了。”
刘玉典头一低,没说话。
荣富冷哼一声道:“你的胆子不小,我下条子要的人,你居然敢横施刁难,还敢说我不在……”
刘玉典怯怯地道:“禀统带,属下起先不知道……”
荣富道:“你要知道那还得了,天行,带他下去,交龚桐按营规处置,先揍五十棍,然后禁闭一月。”
宋天行答应一卢站了起来,飞快向李玉翎递过一个眼色,其实,李玉翎没等他使眼色便站了起来,他向着荣富道:“统带,可容我说句话。”
荣富道:“你要打算替他讲情最好别开口,你可以到东西两营打听打听,只要事情到了我这儿,谁也不许讲情。”
李玉翎道:“统带,我不是替谁讲情,你刚才把东营一班领班职位给了我,而且绝不会有所更改了,是不。”
荣富一点头道:“不错,我的脾气就是这样,做事也向来如此。”
李玉翎道:“这位刘玉典是东营一班的弟兄,是不是。”
荣富道:“是啊,怎么?”
李玉翎道:“那么我请问统带,我是东营一班的领班,他是东营一班的弟兄,我班里的弟兄犯了什么过锗,是不是该由我这个领班来处置。”
荣富道:“不错,是这样,怎么,你要处置他。”
李玉翎道:“是的,当然,那还得得到统带的首肯。”
荣富道:“这合情合理,我当然照准。”
李玉翎笑笑说道:“那么我不计较,我认为这位弟兄犯的错没什么大不了的……”
荣富一拍座倚扶手道:“胡闹,这简直是……”
李玉翎道:“统带,我要是连这一点权都没有的话,请你收回成命。”
荣富眼一瞪道:“你这简直是,简直是……”
转眼冲着刘玉典一摆手道:“下去,下去,天行,叫他下去。”
刘玉典没等宋天行说话,如逢大赦一般,打了个千,飞快地退出去了。
荣富吁了一口气,突然笑了:“行了,你还怕不能带这班弟兄么?冲这件事儿你就行,只有一个刘玉典你够了。”
李玉翎一欠身道:“我还没谢谢统带。”
荣富目光一凝,道:“怎么,你知道……”
李玉翎笑笑说道:“统带告诉刘玉典说多伦格格先来过的,那就是告诉刘玉典告他状的不是我,然后又给我机会对刘玉典施恩,我要是不知道,怎么敢拿推拒领班一职,来换取统带的点头。”
荣富为之动容,深深一怔,道:“你是个聪明人,的确不凡,从‘天威牧场’经由‘承德武术馆’进‘神武营’的人不少,可是论身手,论聪明,你应该是第一个……”
李玉翎道:“谢谢统带夸奖。”
荣富一摆手道:“我开始喜欢你了,别说什么谢不谢,这领班一职你怎么说?”
李玉翎道:“统带这么爱护我,我岂敢不受,我再要说个不字,那就是我太不知好歹了,太不识抬举……”
“行了。”荣富又一摆手道:“别跟我耍贫嘴了,天行,陪他去见见龚桐去。”
宋天行答应一声,转眼望向李玉翎。
李玉翎冲着一欠身,就要走。
荣富突然一抬手道:“慢,先接下这个,你就跑不掉了……”
站起来走到书桌后,拉开抽屉取出一物递向李玉翎,道:“接下这个之后你要再说个不字,我就能拿营规来处置你了,擅离职守,说得重一点我能摘你的脑袋,不过你要是跑的话,恐怕我们拿你没办法。”
那是一面四四方方,擦得发亮的铜牌,上面雕刻着“神武”两个字,别的什么也没有。
李玉翎没接,道:“统带,这是……”
宋天行在一旁开口说道:“这是行宫‘神武营’二领班的腰牌,也是二领班的身份证明,‘神武营’的腰牌分金、银、铜、铁四种,也就是分四等。
统带的腰牌是纯金打造的,大领班的腰牌是纯银打造的,二领班的腰牌是铜的,弟兄们的腰牌是铁的,你老弟今后凭这面腰牌,行宫里到处去得,十个地儿有九个地儿通行无阻,谁也不敢拦你。”
李玉翎道:“宋老,十个地儿有九个地儿去得,这话怎么说?”
宋天行笑笑道:“皇上的寝宫去不得。”
李玉翎也笑了,伸双手接过那个铜质的腰牌,冲着荣富说道:“统带,只接过这面铜牌,我就是你‘神武营’的人了,从今后我不会再说个不字。”
荣富抬头笑道:“那也别,老说是那成了应声虫,我生平最讨厌这个,那也最倒人胃口,有的时候不妨顶两句,只不亢不卑就行,我喜欢这个。”
李玉翎笑笑说道:“我怕你摘我脑袋。”
荣富道:“情节不重我舍不得的。”
说完,他自己先笑了,宋天行也笑了,他笑着说道:“我看玉翎老弟一身傲骨,今后顶你的时候怕不会少。”
荣富单眼一瞅李玉翎道:“你看他这话怎么样?”
李玉翎道:“您要听真的还是听假的。”
“废话!”荣富道:“当然要听真的,有你这么问的么!”
李玉翎笑笑说道:“我看宋老是说对了。”
荣富哈哈大笑,一巴掌拍上李玉翎肩膀,道:“我更喜欢你了,你没说错,我是会对你特别照顾。”
宋天行向着李玉翎一笑说道:“老弟,咱们走吧!”
李玉翎向着荣富一欠身道:“统带,我告退。”
荣富摆手说道:“去吧!去吧!回头见过龚桐之后再让天行陪你到班里去看看你的住处,不合意说声,让天行另给你安置。”
李玉翎道:“谢谢统带,我这个人好凑和。”
荣富道:“那去吧!看看再说。”
李玉翎偕同宋天行走了。
容得李玉翎跟宋天行出了书房,荣富一个人摇了头:“宫天鹤没说错,危险人物,的确是个危险人物,比任何一个都强,这种人要能把他的心收拢过来……”
点了点头,转身走向书桌后……宋天行陪着李玉翎,出了书房往前头走,然后顺着石板路折向了右,右边那排营房正在东边。
走着,宋天行一脸赞佩色地道:“老弟,你可真行,我跟统带不少年了,可从没见他对人这样过,也从没见他像今儿个这么高兴过,让统带说声喜欢那更不容易,进‘神武营’的人不在少数,我就没见过统带给他们好脸色看,有这么个好开头,今后你还愁没出头的日子么。”
李玉翎道:“统带厚爱,也还得宋老多照顾。”
“那还有说的么。”宋天行一脸义不容辞挺胸点头道:“像你老弟这样的人谁不乐意捧呀!其实捧人也得看材料,是材料的一捧就红,要不是材料,你就是爬梯子顶着他的屁股他也上不了天好话,敢情这是捧戏子,捧角儿。
宋天行想必也觉用得不妥,他在“神武营”掌管的是文牍,管文牍这一门非得读书人不行,读书人说这种话岂不有失身份,辱没了孔老夫子,当即他窘迫一笑道:“老弟,别见笑,我说话……其实你老弟也不是外人……”
李玉翎笑在肚子里,嘴上说道:“那怎么会,那怎么会。”
宋天行话锋微顿之后,脸色一整,接着说道:“其实统带就是这么个人,你老弟这是头一天进营,往后日子待久了,你就会知道了,统带为人一向是恩威并用,公正严明,他为人耿介,正直,也最喜欢提拔人才,是人才他绝不放过,是庸才他不屑看一眼。
可偏偏统带就生就一双慧眼,就跟识千里马的伯乐一样有道是:‘世有伯乐,然后才有千里马’,那也就是说有千里马而没有伯乐没人识得也不行!
统带这人更随和、风趣,他能跟营里的弟兄一块儿吃喝玩儿,待他们跟亲兄弟一样,你老弟可不知道,当年统带离京的则候,‘神武营’的弟兄哭着送行,统带的待人认这儿可见一斑他喘了口气接着说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你能好好儿干,要不好好儿干就没那一说,统带办起人来铁面无私,一点都不留情,平日大伙儿跟兄弟一样,一旦犯了错,谁讲情也不行!
有一回统带办个弟兄,可巧有亲王来到营里来,那亲王是心软不忍,听说也跟这位弟兄认识,想开口讲个情。
你猜怎么着,统带脸一抬硬把那亲王说的话给挡了回去,这要换别人谁敢呀!谁有这么大的胆子,不要脖子,不要脑袋了?
可是统带他就敢,他天生一颗虎胆,那亲王可也就拿他没办法!
当然,那也因为统带他是个人才,有大功于朝廷,这也并不是说他博功飒狂,而是上头看重他,宫里倚他为左右手,这可一点也不为过,统带在‘神武营’这么多年,行宫一带甚至远到疆场,就没出过一点漏子,一点事儿!”
只不知统带荣富给这位管文犊的宋先生月俸多少。
当然,李玉翎也知道这位“神武营”的统带不是个简单人物,只是那也用不着这位宋先生在他面前这么宣扬呀!
李玉翎忍不住插了一句嘴:“这我知道,我听井馆主说过。”
“看,是不是。”
宋天行眼一瞪,脖子一直,道:“这不是有口皆碑,任谁都挑拇指么……”
李玉翎道:“能跟着统带,这是我的福气。”
宋天行咧嘴一笑道:“老弟,我要直说一句,只怕这真是你老弟的福气,凡是跟了统带的人,只要你有真才实学,只要你行,只要你肯干,不愁没个出头的日子。”
李玉翎道:“谢谢宋老指教,我会的!”
宋天行还待再说,李玉翎在他说话之前又开了口:“宋老,这位龚桐是……”
宋天行“哦”地一声道:“龚老是东营的大领班。”
李玉翎试探着问道:“这位龚大领班也是由‘天威牧场’来的?”
“不!”宋天行摇头笑道:“这位龚老是统带从家里‘神机营’带过来的,西营大领班黄和黄老也是,不瞒你老弟说,我也是统带‘神机营’带过来的,我三个跟统带都有了不少年了……”
李玉翎道:“原来龚老、黄老跟宋老都是统带的老人。”
宋天行道:“老部属,老部属,老弟该知道,带人这种事不属的不要紧,上属的用新人是不好办事的。”
李玉翎点头说道:“那是,想必龚老跟黄老都出身江湖。”
“那当然。”宋天行一点头道:“龚老出身北六省绿林,不瞒老弟说,当年他是个响马头,胡子王,生平无他好,唯爱杯中物,三杯下肚,你听他吧!英雄当年滔滔不绝,我是最爱听他说了,一听就是大半夜,让我不睡都行,其实也没一点困意,越听越有精神,不过那得掏腰包请他喝两杯,没酒他是一个字儿也不吐的……”
他自己笑了,李玉翎也为之忍俊不住。
笑了笑之后,宋天行接着说道:“黄老这个人就不同了,他跟龚老的性情脾气完全相反,连长像也是个黑敬德,一个瘦秦琼,龚老这个人为人豪爽,可是脾气刚烈暴燥,而且也狠一点儿。
黄老不是这样儿,黄老这个人性情平和,为人诚实稳重,一步一个脚印儿,他出身南七省武林,你老弟可不知道,他当年还是‘金陵镖局’的总镖头呢!跟龚老一样,都是江湖上纵横半生,叱咤一时的响当当人物……”
“那是!”李玉翎道:“差一点的又岂能让统带倚为左右手,只是,宋老,以他二位的出身,可以说都是有一手的人物,也都称雄一方,为什么投身官家……”
宋天行两眼一翻道:“投身官家有什么不对,官家是个用人的地方,也求才若渴,唯有投身官家,效力朝廷才有飞黄腾达的日子,才能光宗耀祖,也才英雄有用武之地,光在江湖上混,就算混一辈子又能有多少出息,到头来又能落着什么?
你老弟又为什么投身官家,不也是看中了这一点,不也为不辜负一身所学,找个能一展才能的地方么?”
李玉翎道:“是,是,是,多谢宋老指教,多谢宋老指教,宋老说的一点不错,我就是怕在江湖上混不出个名堂来,纵然成为头一号的人物,江湖上响当当的大英雄,诚如宋老所说,那又有多大出息,到头来又能落着什么……”
宋天行道:“这不就是了么!”
李玉翎话锋忽地一转,道:“他二位在这儿都有家吧!”
“不!”宋天行摇头说道:“我三个都是老光棍儿,至今仍是一个人儿,他二位因为一身功夫,没办法成家,我则是一心向公,也一直高不成,低不就给耽误了,这一耽误了,这一耽误不要紧,别说孙子了,连儿子也没指望了,只怕我宋家……唉,不孝有三,大后为大,我……”
摇摇头,住口不言。
老光棍儿的心里话,老光棍儿的叹息。
李玉翎想找一句适当的话说说,刚要开口,只听一个话声从前面传了过来:“宋老,今儿个怎么有空到营房里来,这是什么风啊!”
宋天行立即转眼向前冲着那人道:“我有事儿,我有事儿,龚老在营里么?”
李玉翎看得清楚,说话那人就在眼前,眼前也到了东营房,说话这人就站在东营房把头间门口。
这个人卅多岁,穿一件袍子,身材瘦瘦的,肤色有点黝黑,深眼眶,高鼻梁,眼神挺足,一望可知是一位富心机,具心智人物,而且功夫也不弱。
这瘦高中年汉子一边说,在一边拿眼打量李玉翎道:“这位是……”
宋天行道:“刚来的李老弟,进营统带就把一班的领班交给了他……”
那瘦高中年汉子“哦”地一声,又多打量了李玉翎两眼,道:“原来是刚到任的新领班,幸会。”
看神态,听这话,大有轻视不服意味。
宋天行是个干什么的,那有听不出来,看不出来的道理,当即微微一笑道:“这位李老弟一身好功夫,很得统带赏识……”
他的意思是暗示那汉子,李玉翎是统带面前的红人,惹不得,少来这一套。
谁知他不说这话才好,一说这话适得其反,那瘦高中年汉子两眼一眯,点头说道:“那是当然,那是当然,我看得出,我看得出!”
宋天行自不便再说什么,他干咳一声一指那瘦高中年汉子道:“老弟,认识认识,这位是二班沈复雨沈领班。”
李玉翎含笑点头,说了声:“沈兄,幸会。”
没等那瘦高中年汉子沈复雨说话,宋天行便招着李玉翎进了头一间屋,一边还高声叫道:“龚老在么!小弟来了。”
那位二班领班眼望着李玉翎的背影,唇边浮起一丝轻蔑冷笑,转身而去。
适时一个洪钟般苍劲话声从那头一间里传了出来:“是宋老么?请进,请进。”
这话声震得人耳鼓嗡嗡作响,李玉翎不由为之动容,双眉也为之一掀。
随着这话声,里头迈着雄健步履大步迎出半截铁塔,说他像半截铁塔子毫不夸张,瞧,雄伟高大的身躯,头大肩膀宽厚,胳膊更粗,足有碗口粗细,那双毛茸茸的大手,一巴掌足能拍死一只牛。
一张紫膛脸,浓眉,大眼,狮鼻,海口,脸上有一撮钢刺也似的络胡,目光如炬,威武逼人。
宋天行没说错,此人十足地北方大汉,的确像个响马头,胡子头。
此人一见宋天行,立即说道:“宋老光临,有失远迎,当面恕罪。”
宋天行举手就是一指,道:“岂敢,咱家来得鲁莽,龚老海函。”
“行。”龚桐哈哈大笑,一巴掌拍上宋天行,拍得宋天行一个劲直哎哟:“老宋,咱们老哥俩将来不愁没饭吃,真没辙的时候咱们老哥儿俩就唱戏去,就凭刚才那两手,还怕不红透半边天么?”
宋天行也没说错,此人当真豪迈得可以。
宋天行直咳嗽,说不出话来。
龚桐接着说道:“老宋,今儿个是什么风呀?”
他连正眼也没瞧李玉翎一下。
宋大行又咳嗽了几声,然后摇头说道:“乖乖,你这一巴掌劲儿可真不小,我这鸡肋一般的身子那堪这一下,再有一下非翻眼咽气不可……”
一指李玉翎道:“统带让我带这位老弟来见见你,这位是李玉翎李老弟,很得统带的赏识,所以一进营统带就把你这营的一班交给了他。”
龚桐“哦”地一声,转眼望向李玉翎,上下一打量,浓眉陡地一轩,道:“小伙子,这么说你是新任一班领班。”
李玉翎含笑欠身道:“是的,龚老多栽培。”
龚桐道:“小伙子,你走的是什么关系,那条门路。”
李玉翎双眉微扬,淡然一笑道:“刚才我听宋老说,龚老是跟统带跟了多年的老人。”
龚桐一点头道:“不错,小伙子,当统带还在京里的时候,我就跟了他了,那时候统带刚调到‘神机营’去,‘神机营’你可知道,‘禁军八旗’十四营里最精锐的一营。”
李玉翎道:“那么龚老就该知道,统带不是个可以找关系,走门路的人。”
这话听得宋天行一点头。
茎桐巨目一睁道:“好话,那么,小伙子,你到底凭的是什么?”
李玉翎道:“那只问龚老,‘神武营’里需要什么!”
龚桐浓眉又自一耸,道:“小伙子,你会说话,可是‘神武营’不是耍嘴皮的地方,我接见刚到任的下属另有一套,一不用打千,二不用施礼,咱们握个手。”
话毕,冲李玉翎伸出了那只毛茸茸蒲扇般大手。
李玉翎连犹豫都没犹豫一下,淡然一笑把手伸了过去。
他这里手刚伸过,龚桐一抓往了他的手,轻哼一声,猛一用劲,沈腕往下一带,他就要摔李玉翎。
李玉翎笑了:“看来龚老对蒙古摔角造诣不浅。”
他没动,龚桐那高大的身躯却突然往前一倾。
李玉翎及时又道:“多谢龚老手下留情。”
龚桐瞪大了一双眼,半晌才道:“小伙子,你是铁打的,在地上生了根……”
李玉翎道:“不,是龚老手下留情。”
“胡说。”龚桐大叫一声道:“我又不是他娘的傻鸟,你用了五分劲儿,要是劲儿加一分,我今儿个非摔筋斗不可。”
宋天行为之一怔,道:“龚老,真的?”
龚桐一摆手道:“书呆子,你懂什么,每天只知道抱着书本子啃,一脑子的颜如玉啦!
黄金屋啦!千钟粟啦!这一套你还差帽远。”
反手一巴掌拍上李玉翎肩膀,道:“小伙子,你这个属下我收了,谁抢我跟谁玩命儿,你等等,我集合全营兄弟,让他们见见你说着,他就要往外走。
李玉翎忙拦住了他道:“龚老,别……”
“怎么别?”龚桐回身一瞪眼道:“这不是应该的么?”
宋天行干咳一声开口说道:“龚老,另找日子,统带只是让我带李老弟来见见你,待会儿还得到西营去见黄老呢!”
龚桐道:“我东营的人见他干什么……”
宋大行道:“这是礼,龚老,也是统带的交待。”
龚桐似乎很服荣富,当即迟疑了一下道:“那也不能马上就走啊!总得坐坐儿聊聊。”
宋天行道:“那不耽误事儿。”
龚桐道:“耽误事儿就耽误了,怕个鸟,见老黄又不是见皇上,还得有准时候不成,没那一说,只管在我这儿坐会儿,天大的事我顶了,来,小伙子,咱们坐下聊!”
他招呼李玉翎坐至西墙下,李玉翎这才看清楚,这是一大问,由中二分,前面这一半似乎是龚桐的“办公室”。
靠东墙一张大桌子,上面什么也没摆,靠西墙摆着一张茶几,后面那一半则是龚桐的“卧室”,被子凌乱,叠都没叠,床头挂着一口宽背刀,这兵刃也只有龚桐这种人,他要用剑那会显得不亲。
坐定,龚桐冲着宋天行一摆手道:“宋老,我不招呼你了,你自己拿椅子坐吧:我这儿没茶,酒你又不喝,干坐着好了。”
刚才龚桐连正眼也不瞧李玉翎一下,如今李玉翎成了上客,宋天行一下就被贬了下去了!
说完了话,龚桐转过脸来望着李玉翎道:小伙子,我吃这碗官家饭已经有不少年头,就连我在‘神机营’的时候都算上,从没遇见过像你这种身手的,你年纪轻轻的,究竟是怎么学的。”
李玉翎含笑说道:“其实这完全是龚老手下……”
龚桐两眼一瞪道:“小伙子,你要还这么说我可要不高兴了,我这个人生就一付不会拐弯儿的直肠子,肚子里有什么说什么,我生平最讨厌的就是玩虚弄假……”
李玉翎道:“那么我承认,行不。”
“这才是。”龚桐一拍座椅扶手,笑了:“小伙子,你是那一门那一派的,几个大门派的高手我都以为他们不怎么样,了不起能胜我一招半式,那少说也得在百招之后,可是你这一手上来就差点没让我栽筋斗,你究竟是……”
李玉翎道:“龚老,实说,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那一门那一派的……”
他这本来就是东吴大将贾化(假话),龚桐一听又要瞪眼,宋天行那里轻咳一声开口:
“龚老,别又瞪眼,李老弟这是不折不扣的实话,刚才对统带他也是这么说的……”
接着他把听李玉翎告诉荣富的全告诉了龚桐。
静静听毕,龚桐皱了一双浓眉,偏着头道:“这位是谁,‘神手华陀赛君平,,我怎么没听说过,照你这么说,这位倒有几分像那位‘落拓生’,可是‘落拓生’没那么大年纪呀……”
李玉翎心里突然一动,道:“龚老说谁?”
龚桐道:“‘落拓生’啊,你没听说过么,此人算得上是个江湖异人,长年一付算卦的模样在江湖上闲游,长像让人不敢恭维,残眉小眼儿朝天鼻,更生来就一付黄板牙,老穿一件黑布大褂,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可是你别看他不起眼,那身功夫却是出神人化,黑道人物拿他当煞神,闻风破胆,连尿尿都能吓出来……”
李玉翎想起了“隆福客栈”门口那位“铁嘴落拓生”,可不就是个寻常算卦先生,可没想到他竟是位异人,想着想着他,心里起了一阵翻腾。
听龚桐问道:“这位人物你没听说过么!”
李玉翎脑海里一转,道:“听倒是听过,只是没见过。”
龚桐道:“以我看他不会是你那位师父……”
“不是!”李玉翎摇头说道:“像貌根本就不同。”
龚桐诧声说道:“那这位人物究竟是谁?想当年我什么人物没见过,又什么人物不知道,怎么……小伙子,不瞒你说,我当年是北六省的黑道人物,十足的响马头儿,领着一般白山黑水之间胡作非为,坏事做尽了,也做绝了,北六省的黑白二道没一个不怕我龚胡子的……,,人都讳言像这种的过去,而龚桐却说来毫不在乎,而且没人问他,是他自己说的,此人不但豪爽,胸襟却也过人。
李玉翎道:“宋老刚才告诉我了。”
龚桐“哦”地一声道:“是么,小伙子,我可不怕你见笑,其实我不认为我的过去有什么丢人的事儿,有道是:声色晚景从良,一世之烟花无碍,节妇皓发失守,半生之清苦皆非,看人嘛要看后半截。
我龚桐当年虽然是个响马,胡子王,坏事做绝也做尽了,可是我从没碰过女人,就连我手下的弟兄我也不许他们沾这个字,谁敢沾我揍谁……”
李玉翎刚要说话,只听一阵嚷嚷声从外面传了进来,宋天行当即问道:“什么事儿……”
龚桐陡然沉喝道:“外头有人么,给我进来一个。”
只听一声答应,从外头飞步进来一个神武营的弟兄,进门便躬下身去。
龚桐没等他开口便问道:“外边什么事这么穷嚷嚷的。”
那“神武营”弟兄迟疑了一下道:“回大领班,是二班沈领班在揍一班的刘玉典。”
龚桐“哦”地一声道:“沈复雨在揍人,为什么?”
那神武营弟兄扫了李玉翎一眼蹑嚅道:“刘玉典在一班里夸这位新来的领班,让沈领班听见了,沈领班不让他说,他不服……”
龚桐砰然一声拍了茶几,道:“混帐,把沈复雨给我叫来。”
那“神武营”弟兄应了一声,就要走。
李玉翎一招手道:“这位,慢一点儿。”
那神武营弟兄停身没动,李玉翎随即转望龚桐道:“龚老,要是您不反对,我想看看去。”
龚桐道:“别,这还用得着你去吗?让我把他叫来给他两个耳括子……”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龚老,这样不妥,任何地方都有欺生的事儿这固然难免,可是我不能坐视我班里的弟兄挨揍,我身为一班领班,自该问个清楚,能嘛我就替我班里的弟兄要回来,这道理龚老该明白,谅也不会不准。”
龚桐咧嘴一笑道:“我明白了,我跟去看看热闹,饱饱眼福去。”
他一按椅子站了起来。
李玉翎道::“您去是可以,不过待会儿您最好别说话。”
龚桐一点头道:“你的意思我懂,使得。”
李玉翎转望那神武营弟兄,道:“我刚来,人生地不熟,麻烦带个路。”
龚桐一摆手道:“说什么麻烦,前头带路,走慢一点儿我打你的腿。”
那“神武营”弟兄可真不敢慢,转身一溜烟跑了出去。
龚桐按住了要往起站的宋天行,道:“你是个读书人,没你的事儿,你在这儿坐着,要不待会儿会吓着你。”
跟李玉翎并肩行了出去。
一班营房就在龚桐这间‘办公房’的边儿上,没跟龚桐这间“办公房”连在一起,可是两下里只距离十几步,转眼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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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能胶兄 扫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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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这一班营房中间是走道,两排通铺,九个铺位,把头近门口处另隔了一小间,想必那是领班住的。
这时一班里住满了人,刘玉典倒在地上,鼻子里直冒血,那位二领班沈复雨就站在刘玉典面前。
也许是刚才那神武营的弟兄报了信儿,这些人连沈复雨在内都垂手站着,鸦雀无声。
龚桐进门拿眼一扫,在场的‘神武着’弟兄都低下了头。
沈复雨显得很不安,跨前两步一躬身道:“见过大领班。”
龚桐从鼻子里“嗯!”了一声,一句话没说。
李玉翎往里走了两步,望着地上的刘玉典道:“刘玉典,你站起来!”
刘玉典从地上爬了起来,冲着李玉翎一哈腰,窘迫不安地还带着点委屈地叫了声:“领班。”
李玉翎抬手把自己的手巾递了过去:“把脸上的血擦擦。”
刘玉典没接道:“谢谢领班,我这儿有!”他伸手就要掏腰。
李玉翎一扬手道:“拿去!”
刘玉典迟疑了一下,这才接了过去,他在那里在擦脸上的血,李玉翎转向沈复雨开口:
“沈兄,我听说这是你出的手。”
沈复雨挺傲,一点头道:“不错,是我。”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谢谢沈兄替我管教弟兄,弟兄犯了错就该罚,大错大罚,小错小罚,可是那总该有个理由,我请教,刘玉典他犯了什么错?”
沈复雨双眉一扬,冷然说道:“很简单,他顶撞领班,目无上司!”
李玉翎一点头道:“那该揍,带人最忌讳的就是这个……”
转望刘玉典道:“刘玉典,你为什么顶撞沈领班,说给我听听!”
沈复雨道:“这还用他说么,顶撞领班就是顶撞领班……”
“沈兄!”李玉翎道:“我是刚到任的一班领班,他是我班里的弟兄,我认为我该问问,要是他犯的错可以原谅,那就算了,要不然的话连我也要处罚他!”
望着刘玉典道:“刘玉典,说你的。”
刘玉典这时候已擦去了脸上的血,可是鼻子里还在往外冒血,可见他挨的揍不轻,他一边擦一边说道:“禀领班,是这样的,刚才我从统带那儿出来,回到班里正在说您是个汉子,是个英雄,可是沈领班来了,他不让我说,我不服,就顶撞了沈领班几句,沈领班就……就……就……”
李玉翎转过脸去问沈复雨道:“沈兄,是这样么?”
沈复雨脸色有点难看,一点头道:“不错,是这样,老实对你说好了,东西两营这么多弟兄,那一个不是在营里待了多少年的,你凭什么一进营就当领班,你有什么惊人的能耐,我姓沈的不服气,就这么回事儿!”
李玉翎静静听完,淡然一笑道:“沈兄说完了吗?”
沈复雨道:“说完了!”
李玉翎笑笑说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儿,那好办,现在再看,刘玉典并没犯什么错,既然没犯什么错,我这刚到任的领班便不能坐视班里的弟兄挨揍,要是谁高兴就随便找我班里的弟兄揍个一顿,那还得了,还要我这个领班干什么,今后我班里的弟兄成了受气包,在营里别想抬头了!
再说沈兄知道一班已派我这个领班在先,天大的事也该知会我这个一班领班一声,你这样找到我班里来打人,这不是没把我这个一班领班放在眼里么?
当然,沈兄刚才说了,不服气,也根本看不起我这个新手,那好办,现在我露几手惊人的能耐让沈兄见识见识,也让沈兄服贴服贴,顺便我也好把刘玉典挨这顿揍找回来,班里地小,咱们到外头去,怎么样?”
沈复雨脸色大变,抬头望向龚桐。
龚桐一摸胡子,冷冷说道:“别看我,我不管,你两个只管外头比划去,谁挨揍谁认倒楣。”转身行了出去。
沈复雨得了这一句话,双眉陡地一扬,冲着李玉翎一声冷笑道:“好,姓李的,你有种,我领教领教你的惊人能耐,跟我出来。”
一撩袍子,大步当先行了出去。
李玉翎迈步也要走,刘玉典跨一步到了他跟前,道:“领班李玉翎道:“别说了,一句话,我班里的弟兄不能让人家这么欺负,我要连自己班里的弟兄都护不住,我还当什么领班。”
他口口声声是为自己班里的弟兄,这话听进那些一班弟兄的耳朵里,他们心里会作何感想,又有什么感受。
就算李玉翎他被沈复雨揍了一顿,今后也不愁带不了这班弟兄。
说完了话,他出了一班营房,那些原在一班里的弟兄一拥跟了出去。
到了营房外,沈复雨早脱了袍子等在那儿了,李玉翎可没脱衣裳,他往沈复雨面前一站,淡然说道:“沈领班,你动手吧!”
沈复雨道:“你是新来的,你让你先动手。”
“怪了!”李玉翎笑道:“在这一点上你倒不欺生,我说句话你可别生气,在江湖上无论跟谁,我从没先动手过,而且从来礼让三招。”
他叫沈复雨别生气,可是这句话却难倒了沈复雨,这位沈领班脸色陡然一变,目中寒芒暴闪,冷哼一声道:“姓李的,你够狂的,那我就不客气了。”
一挫腰,脚下滑步,闪电一般欺到李玉翎面前,左掌上撩一引李玉翎眼神,右拳跟着捣出,直取李玉翎心坎。
李玉翎没动,容得沈复雨右拳即将沾衣,滑步侧身,沈复雨一拳擦着他胸前捣过去落了空。
“沈领班,这是头一招。”
沈复雨冷哼一声,没收步撤身,一记“飞肘”向着李玉翎左肩撞了过去。
难怪他也是一名领班,他的身手的确不弱,放诸江湖也应称一流,单这变招之快就非一般庸手所能做得到。
他够快,可是李玉翎比他还快,前跨一步,一个旋身,沈复雨这一时又落了空,只听边上有人喝道:“好!”
李玉翎刚想说这是“第二招”,话还没出口,沈复雨一声厉叱,双腕猛抖,十指曲如钩,“琵琶手”疾袭李玉翎胸前重穴,同时扬起一膝向李玉翎“下阴”撞去。
这一招两式看得边上的人脸上都变了色,这一招两式李玉翎无论中上那一式,马上就没命,这就不是较量了,而是拼命了。
李玉翎让他三招,他竟以这种阴毒招式对人,边上的人都不满沈复雨这种打法,尤其龚桐,他浓眉一扬,嚏目便要喝止。
可是他没李玉翎快,李玉翎大喝:“沈领班,你我可没什么深仇大恨,我说过让你三招,你我第四招上再见真章。”
只见他身形一闪,又轻易地躲了过去,龚桐到了嘴边的一声沉喝硬又咽了回去。
三招已过,连人家的衣裳角也没挨着一下,沈复雨心里自然是羞怒交集不是味儿。
只听他大喝一声,跨步欺身,单掌一摇,向着李玉翎拍了过去。
不知道谁惊叫了一声:“铁砂掌!”
刚才那一招两式阴损,如今这一招更狠毒,“铁砂掌”中者无救,而且掌力一透内腑专伤内经,非等内脏烂透死不了却能把人折磨个够。
李玉翎淡然一笑,冲刚才惊叫那位一声:“谢谢,我会小心一顿接道:“沈领班,这是第四招,三招已过,我要还手了,你也请小心。”
只见他右掌一翻,连龚桐在内,没一个瞧清楚他是怎么出手,怎么发招的,他已攫住沈复雨的右腕。
只听沈复雨闷哼一声整个人已离地而起,忽地一声飞出丈余外,“叭达!”一声摔在地上摔个结实,一时竟没能爬起来。
李玉翎卓立未动,含笑抱拳:“沈领班,承让了。”
前后共四招,可是李玉翎只一招便摔了沈复雨,这种身手问遍“神武营”那一个见过。
边上“神武营”的弟兄个个瞪眼张口,没一个作声,就是想叫出声的,碍得沈复雨是个领班也不便叫。
龚桐可不同,他定过神便似晴空里响霹雳一声好,接着他迈大步,扬起一双蒜头般大小拇指:“行,玉翎,有你的,我胡子龚桐算是开了眼界,饱了眼福,到今天才知道什么是武学,我得找统带去,这领班怕不委屈死你。”
李玉翎那里冲着他含笑便要说话,只听边上又是一声惊叫,李玉翎抬手往后一招,手里多了柄蓝汪汪,其薄如纸的柳叶飞刀。
龚桐脸色陡变,霍然转注,扬目大喝:“沈复雨你给我爬过来。”
沈复雨那里一手支地仰起半身子,脸色惨变,闻言爬了起来,一声没哼,一拐一拐地走了过来。
他刚到近前,龚桐一声怒喝:“狗娘养的,你这算什么,还能叫汉子,我龚胡子打从东北玩命起一直到如今也没见过像你这种卑鄙的人,我劈了你。”
举起蒲扇般大巴掌当头劈了过去。
别看沈复雨狠,在龚桐面前他硬没敢动。
李玉翎抬手扣往了龚桐那碗口般粗细一段铁腕道:“算了,龚老,又没伤着我。”
别看龚桐个子大,手腕粗,他硬劈不下去。
龚桐叫道:“你放手,我今儿个……”
李玉翎道:“龚老,你说过不管的,您身为大领班,说过的话岂能不算。”
龚桐气得冷哼跺脚,一甩手,扭头往他“办公房”走去。
这里,李玉翎把那柄默然淬过毒的柳叶飞刀递向了沈复雨,他什么也没说。
沈复雨那还有脸接那柄飞刀,他连头都没动,转身走了。
李玉翎没在意,拿着那柄飞刀转身往龚桐那“办公房”走去,只听身后有人叫道:“领班!”
李玉翎回身一看,是刘玉典,他身后还跟着八个弟兄,他满脸感激之色地道:“领班!
谢谢您,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好……”
李玉翎笑道:“那好办,什么都别说。”
刘玉典勉强笑了笑道:“班里的弟兄都在这儿……”
李玉翎“哦”地一声道:“这几位都是一班的弟兄。”
刘玉典道:“是的,他们都是一班的弟兄!”
那八个冲李玉翎一躬身,恭恭敬敬地叫了声:“领班。”
李玉翎含笑点头道:“大伙儿好,我现在有事儿,待会儿我再来看大伙儿。”
一名弟兄忙道:“领班今儿晚上是不是要住在营里?”
李玉翎点头说道:“是的,从今天起我就跟大伙儿生活在一起。”
那名弟兄乐了,一抬手道:“走,咱们去给领班收拾房子去。”
有他这句话,大伙儿一哄拥进了一班营房。
李玉翎放心,而且欣慰地笑了。
他转身走向龚桐的“办公房”。
进了龚桐的“办公房”,在座多个人,那是个五十多岁的瘦削老者,长得挺请瘤,长凤眉目,眼神十足,比龚桐还犀利,他那神态让人一看就知道是个稳健人物。
李玉翎头一眼看见这老者心里这可能就是西营那位大领班黄和,果然不错,龚桐一见他进来,就叫道:“玉翎,来,这就是西营大领班黄老,在这儿见见就行了!”
李玉翎跨步上前躬下身去:“李玉翎见过黄老。”
那位西营大领班黄和欠身站了起来,含笑说道:“李老弟的身手刚才我瞻仰过了,我赶得凑巧,没错过眼福,我今年五十多了,像李老弟这种身手可以说是生平首见。”
此老的确稳健,他连捧人都有分寸,既没不及,也未太过。
李玉翎谦笑说道:“黄老夸奖了,庄稼的把式,您别见笑。”
黄和笑道:“像李老弟这种身手还说是庄稼把式的话,那我们这一伙就没饭吃了。”
轻描淡写,一句哈哈。
黄和在龚桐这“办公房”里没坐多久,也就像龚桐似的,问长问短,问这问那,他问的时候多,说的时候少。
这么一个人,使得李玉翎对他留了意,说起话来也特别小心。
不管怎么说,黄和表现得很熟络,临走还让李玉翎没事常到西营去坐坐,言下之意他没把李玉翎当属下看,完全把李玉翎当成了忘年之交。
龚桐为欢迎这位新下属,他这位东营的生力军,非来两盅不可!
其实这个人不会玩假弄虚,而他也着实打心眼里钦佩这位新下属,喜欢这位俊美的年轻小伙子。
李玉翎设辞婉拒,那等于没说,宋天行沾光做陪,三个人就在龚桐这“办公房”里喝起来。
酒是白干儿,虽没什么大鱼大肉,可是龚桐命营里厨房烧了一个汤,四样酒菜,一班的弟兄出去切的酒菜肉另外一汤,这比整桌的酒席都让人舒服,吃喝不在酒菜丰否,只在情义。
暮色初垂时,宋天行带着几分酒意走了,散席时拉着李玉翎不肯放,无奈何,李玉翎又坐了一会儿,直到上灯才好不容易地辞出了“办公房”。
出了“办公房”,李玉翎拐个弯儿就进了一班营房,哈,一班营房里除了一盏大马灯之外,还点了两根儿臂也似的红烛,就在那走道上摆了一张长桌子,说穿了那是条长板凳架着一块板儿。
桌子上摆满了六七样菜,两大壶酒,九个弟兄分两边,都默默地坐着。
李玉翎一进门,九个弟兄站起了四对半,一一躬身,已是恭恭敬敬的一声:“领班!”
李玉翎心里明白,嘴里却自然地问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没别的,弟兄的一点心意,为领班接风。
就冲这,今后还怕带不好这班弟兄。
李玉翎不但放心,而且感动,没说话。
可是一顿吃喝,席间,从刘玉典起每个儿地报名。
这九个弟兄是:刘玉典、卫汉江、韩东扬、严武陵,彭诩、赛子亮、潘鲁、韦仲、袁上云。
这九条大汉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他九个年纪都在卅以上,而且没有一个不是出身黑道。
年纪在卅以上,可以作这种解释,“神武营”用人不用毛头小伙子,所选用的人至少在江湖上混过一阵子。
而且都有相当的经验,能混一阵子,混出相当的经验而没倒下去,这种人在功夫方面就含有相当的火候,这是一定的。
没一个不是出身黑道,可以这么解释,他们在江湖上待不住了,为白道所逼,不能容身,这才到了官家来。
而且黑道人物个个心狠手辣,为过非,作过歹,杀过人,放过火,一旦办起事来,绝不会犹豫,更不会有心软下不了手一说。
再一则,官家所谓的“叛逆”,“萎民”,十之八九是白道中人物,再不就是前朝遗臣,有热血的忠义之士,这种人痛恨黑道人物,不遗余力地不容黑道人物在江湖上存身。
这么一来“神武营”的这些弟兄,一旦办起事来,奉命下手这些“叛逆”,“萎民”,那就跟报私仇一样,可有官家为后盾,那个不奋勇争先。
这是官家的如意算盘。
无论如何,如今李玉翎跟这些人处得相当融洽,江湖上无论黑白二道:“那个不崇拜英雄?”
李玉翎露那一手让他们心服,让他们认为这位年轻的新领班是汉子,够朋友。
瞧吧!九条大汉轮上了,这个敬酒,那个敬酒,当然,凭李玉翎那身武学,再有九十人敬酒他也不会醉。
一顿相当欢愉,相当融洽的吃喝之后,刚放下杯著,统带荣富派人给李玉翎送来了东西。
那是一套“神武营”的制服,外带一柄黄鱼皮鞘,卷成一圈的软剑,一柄腰刀。
李玉翎明白,软剑是穿便服秘密行动时候用的,那柄腰刀则是穿“制服”时配带的。
不管怎么说,“神武营”办事之快让人不能不点头。
大色不早夜已深,营区巡夜的敲出了二更,别的营房都熄了灯,在九条大汉的推拥下。
李上翎进了他那间领班单一住的小间。
刘玉典先进去点上了灯,哈,窗明几净,一尘不染,被子,褥于全是刚换洗过的。
九条大汉又热络了一阵之后,一个跟一个地出去了。
李玉翎和衣躺在了床上,外头两排通铺上都响起了鼾声,他还没合眼。
事情一件连一件地在脑海里转,打从他下“老爷岭”起一直到如今,老人家花无数心血,费四十五个年头,调教出九个徒弟,自己是最后一个。
那八位,他的八位师兄个个生了惑心背叛了老人家,他们定心不够,一下“老爷岭”就迷失在“老爷岭”下的世界里。
他奉命清理门户,铲除叛徒,另外还负有一桩重大的使命,铲除叛徒一方面固然为清理门户,一方面也为了使满虏得不到八个助手。
李玉翎明白,老人家调教出来的弟子,个个都是一流高手。
假如让他们把心把力交给满虏,那对于这于这一方面来说,无异是一重威胁,其威胁犹胜过满虏专于秘密工作的几个营。
而且如今,他经由“天威牧场”进入了“神武营”,可以算是跨进了满虏的大门,说登堂人室固然还差一截,可是既然进了大门,这院子里的一草一木他便能看得清清楚楚,而且再往下去也容易得多。
大门是跨进了,只是,那八个在那里?不知道!
那八个姓什么?叫什么,又都是谁?不知道长像如何,年纪多大,有什么特征,全都不知道。
没别的,老人家压根儿就没告诉他,没给他有关这八个的一点指示,这叫他怎么找,又从何找起。
一句话,今后他得凭他的一双眼,他的智慧。
接着,他可想起了赖大爷父女,赖大爷父女究竟是不是奇人,他还不敢肯定,赖大爷父女如今究竟怎么样了,他完全不知道。
他怀念这位虽贫贱但善良,而且一肚子好主意的老人,同时他也怀念芸姑,想起芸姑,他心里就是一阵跳动,更不能安宁了。
之后,宫无双的倩影也自他脑海浮起,不过宫无双的情影在他脑海里停没多久。
怪的是那位满虏女儿多伦格格的娇靥也在他脑海里现了一现,想到了她,他皱了眉,他不明白这位娇格格何以会跑到“神武营”来交待荣富对他特别关照。
最后,他想起了秦天祥,壮烈悲壮的秦天祥。
杀身成仁,舍生取义,但有仁义,死何足惧。
这十六个字又在他眼前跳动。
秦天祥的那具尸身,那颗头颅……他心里一阵刺痛,他不再想,他闭上了眼。
尽管他闭上了眼,可是他心里明白,秦天祥的事是不会有当无了的,因为他已经看见了那个“仇”字。
秦天祥那四个兄弟跟秦天祥那个侄儿的十道目光包含的仇恨大多,可是他只有挺胸迎着,无从躲避,也不能躲避。
这一件件事,太多了,太多了,压得他透不过气来……第二天。
李玉翎从睡梦中被人叫醒,叫醒他的是刘玉典,刘玉典站在他床上,脸上堆着笑:“领班,该起来了!”
李玉翎睁了睁惺松睡眼,道:“怎么,这么早。”
刘玉典道:“不早了,领班,营里都吃过早饭了,我刚才进来过一趟了,见您睡得香甜,没敢叫您……”
李玉翎龈然说道:“新到一个地方,不习惯,睡不着。”
刘玉典道:“那是难免的,我知道您昨晚上没睡好……”
顿了顿,接道:“领班,大领班找您。”
李玉翎挺身坐了起来,道:“怎么,有事儿。”
刘玉典道:“大领班没说,只说让您到‘办公房’去一趟,我说您还没起来,他又回‘办公房’了,交待等您起来过去一趟。”
李玉翎腾身下了床道:“头一天便耽误事,真不好意思。”
他匆忙登下了鞋,刘玉典在一旁说道:“洗脸水给您打好了,早饭也给您留下了……”
李玉翎道:“谢谢,吃不急,先擦把脸到大领班那儿去一趟再说。”
他匆匆地拧了把毛巾,擦了把脸出营房直奔龚桐的‘办公房”。
“办公房”里,龚桐正坐在那儿,一双大手不住地抓座椅,既闲得无聊,还带着点焦,一见他进门,立即站了起来,含笑招呼说道:“玉翎,早啊!”
李玉翎窘迫地笑笑说道:“新到个地方,不习惯,昨晚上前半夜翻来覆去就睡不着……”
龚桐咧着大嘴笑道:“跟我一样,我才离东北的时候也是这样儿,鼻子里闻不见那股大马臭味几就他娘的别扭。”
李玉翎道:“头一天就耽误事儿真不好意思,您也别见怪,听说您找我。”
龚桐点头“嗯”了一声,一摆手道:“你坐,你坐。”
他让李玉翎坐下后,走到他那张桌子前自桌子上拿起一张信笺走了回来,顺手递给了李玉翎道:“你看看这个,就是这回事儿。”
李玉翎接了过来,一看他心里就是一跳,那张信笺上,字里是荣富的亲笔,下面还盖有统带的大印。
他抬眼问道:“这是统带的手令。”
龚桐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李玉翎道:“承德,一地近日来发现几拨萎民,行动诡秘,至为可疑,似有图谋不轨之嫌,派东营一班侦缉捕之,龚老,这萎民龚桐笑笑说道:“官家眼里的江湖人,官家认为江湖人不务正业,终日只会厮杀斗殴,惹事生非,所以称之为萎民。”
李玉翎道:“几拨,看来为数不少。”
龚桐摇头笑道:“这你就不懂了,上面交待下来的事儿,要不有几分夸大,谁会拿它当回事儿,在官家看,一个人就是一拨,几个人就是几拨。”
李玉翎也笑了,道:“只怕‘承德’的江湖人不在少数,难不成叫我逢人就抓。”
龚桐摇头说道:“不是这么回事,要这样抓的话,非逼得整个江湖群起造反不可,这件事儿,我清楚,‘承德武术馆’派密报递到了统带手里,他们说秦天祥的党羽在‘承德’露了面儿……”
李玉翎心头一震,道:“秦天祥的党羽……”
龚桐道:“据他们说昨天你来的时候跟他们碰过头,朝过面儿。”
好厉害,李玉翎忙点头说道:“不错,是有这回事儿,不过我没在意。”
龚桐笑笑道:“你杀了秦天祥,秦天祥的党羽找你寻仇,凭你这付身手自然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可是‘承德武术馆’跟咱们这‘神武营’不能不把这回事儿当事儿,‘承德武术馆’昨天送你来的那个人,回去的时候在半路上让人截了,废了一条胳膊,还算他跑得快,要不然怕连命都没了。”
李玉翎心头又是一震,道:“你是说乐逵。”
龚桐道:“谁知道他叫什么,反正是昨天送你来的那一位。”
李玉翎道:“他就叫乐逵,我没想到他们会……”
龚桐笑道:“怎么不会,他们还会便宜谁,别以为他们是冤有头,债有主,他们可是坏透了,咱们吃这碗饭的,除了找正主儿之外,能多找一个是一个。”
李玉翎道::‘东西两营这么多班,统带怎么单挑上我这一班。”
龚桐道:“怎么不对,你是正主儿,干起来才有劲儿,再说这也是统带着重咱们东营,其实,玉翎……”
龚桐笑笑说道:“我老实告诉你好了,统带这么做不外是想让你露一手了,功劳簿上多给你记几笔,将来有机会提拔你,谁还能说话。”
龚桐只这么一提,李玉翎可不是糊涂人,他可明白荣富是怎么个心意,当下,他站了起来道:“龚老,是不是得马上行动。”
龚桐笑道:“玉翎,这是你,要换个别人,统带的手令一大早就到了,人至今还在营里,统带非发脾气不可。”
李玉翎道:“那我就去,统带爱护我,我不能让统带将来对别人不好说话。”
欠个身出了龚桐的“办公房”。
回到了一班,刘玉典还在等着他,早饭给他摆得好好儿的,见李玉翎一进门便道:“领班,您先吃点儿吧!”
奎玉翎摇头说道:“谢谢,玉典,我来不及吃了,这就要出去。”
刘玉典道:“这就要出去?什么事儿这么急。”
李玉翎道:“统带下了手令,要咱们一班侦查几拨莠民去。”
刘玉典精神一振道:“好啊!有差事了,正愁闷得发慌呢!一大到晚站岗,把人都快燥死了,看来跟您的人都有福,我这就叫他们去。”
说着,他就往外跑。
李玉翎一把揪住了他道:“不忙,现在还不是动手拿人的时候,带那么多人去干什么,咱们浩浩荡荡的去太扎眼,打草惊蛇反而不好,我先去查查看,看准了他们有几个人,都住在那儿,然后再下手,这样才可以一网打尽。”
刘玉典呆了一呆道:“您说得是,我没想到。”
李玉翎道:“记住,别声张,也先别让弟兄们知道,免得他们待在营里不安宁。”
交待过刘玉典后,一个人出了“神武营”,直往行宫外面去,他没带一个人,便连他那柄软剑也没带。
他绝没想到秦天祥那几个好朋友会向乐逵下手,更没想到阴狠奸滑的井桧会把这件事报到“神武营”里去。这件事,不但难以交差,失面子,而且荣富也会失望。
要是狠心把那几个拿了,一个秦天祥已使他悲痛愧疚,他怎么能再下手这班江湖上有热血的忠义豪雄。
他走的路,自“神武营”算起,一步一步地思忖,可是没有用,他得不到要领,再多的步子也难以帮他下手,难以帮他作抉择。
没多久,他停步了,他停步的地方,是“鼓楼大街”,“承德武术馆”的门口,抬眼看看,“承德武术馆”仍是老样子。
真是,他才离开一大,这还能有多大改变。
人嘛,都是这样,不管离开一个地方多久,当他再来时,总会有旧地重游之感,不由地会看看那熟悉的一切有没有什么改变,还依旧否。
迈步再往前走时,门口出来了鲁金,他一怔,旋即“哟!”地一声:“是兄弟你呀!我听见有人,没想到会是兄弟你……”
他惊喜地快步迎了过来,近前热络地握着李玉翎:“兄弟,一天不见,让人有隔三秋之感,今儿怎么有空,我知道兄弟你不是忘旧的人,可没想到兄弟隔了一天就来了,走,走,里头坐去。”
他把李玉翎拉进了“承德武术馆”,一边走,他一边问道:“兄弟,怎么样,情形怎么样。”
李玉翎道:“鲁兄是问我营内的情形?”
“是啊!”鲁金道:“当然是问你营内的情形。”
李玉翎把情形概略他说了一遍。
听毕,鲁金拇指一扬,一脸惊喜色他说了话:“瞧,是不是,我早就知道兄弟你一踏进‘神武营’那个门,就非被赏识,非被重用不可,现在怎么样,就凭兄弟你这一表人才,这付身手,那还错得了,足证我这双眼还不赖。
对了,兄弟,‘神武营’的那些爷们,我听说过的不少,带他们就得这样儿,兄弟,你做得也没错,他们欺生不是,狗眼看人低,就他娘的先结他来个下马威,别惯了他的下次,别让他老狗眼里放不进人去……”
话锋一转,接问道:“兄弟,那儿跟咱们这儿不一样,那儿是官家,是军营,上头有统带,中间有营规,不比咱们这儿这么随便,怎么样,还习惯不。”
李玉翎笑道:“还好,就是躺在床上睡不着觉。”
这一句,听得鲁金也笑了,接着,他又问这问那,问长问短地问了一阵之后,他一转话锋:“兄弟,听说你昨儿个往行宫去的时候,在路上碰见了秦天祥的一伙儿朋友。”
李玉翎道:“是的,鲁兄也知道了。”
“怎么不知道!”
鲁金道:“乱子闹大了,兄弟你恐怕还不知道,乐大个儿昨儿个不是送你去的么,回来的时候落单,在半路上被他们截住了,让他们把条胳膊打断了,还算乐大个儿挺得住,逃得快,要不然怕连命都没了……”
李玉翎道:“不瞒鲁兄说,我今儿个就是为这件事来的。”
鲁金一怔:“怎么,兄弟你是……营里已经知道了!”
李玉翎道:“大概是井馆主报上去了,统带下手令让我来查查这件事……”
鲁金“哦”地一声道:“那好极了,这件事只由兄弟你办,那还不是手到擒来,一网打尽,乐大个儿这条胳膊不会白断了,不瞒你说,兄弟,馆主一听就火儿了,当即派出几个人去,你猜怎么着,连他们的影子也没找着,以我看呢!兔崽子们,早跑了。”
李玉翎心里一跳,暗道:“但愿如此……”他道:“怎么?馆主也派了人了。”
鲁金道:“门口招牌挂着是‘承德武术馆’,还怕没人么,还能派不出几个拿刀动棍的人么?馆主是这么说的,这就当成他们的头一试,谁能杀倒他们一个,这头一试就算合格,就算通过了,可是就找不着兔崽子们的人影,谁也没法子……”
顿了顿,接道:“兄弟,你该知道,馆主派人跟兄弟你查这件事又不同了,馆主派人是江湖斗殴厮杀,尽管‘承德武术馆’骨子里是官家的,可是地处‘承德,不能不顾忌点儿,兄弟你是吃粮拿俸的官差,是奉命拿人,这叫办案,尽可以放手去做,这一来有忌的该是他们了……”
李玉翎道:“鲁兄说的是,乐逵的伤势怎么样,碍事么?”
鲁金道:“你瞧瞧去吧!一条胳膊吊着,今后怕别想再动弹再用它了,乐大个儿用他那只手不知道整过多少人,这一回让人整了,这也许就是……”
就是什么,他没说出来,话锋一转,接着说道:“乐大个儿在后院调养呢!这是馆主的好意,让他临时先到后院去住,好照顾,我得站在后院门口喊一声去。”
说话间已到了那间不让人轻易进入的后院门口,鲁金站在那儿就是一嗓子:“馆主,宫里来人了!”
鲁金的嗓门儿挺大,这一声怕站在后墙外都能听见了,没多久,忽听步履响动,迎头出来了井桧。
他一见鲁金身边站着李玉翎,先是一怔,旋即一声:“哟!老弟来了……”
继而望着鲁金道:“宫里的来人呢?”
鲁金一指李玉翎道:“这不就是了!”
井桧又复一怔,跟着一巴掌拍上自己的后脑,笑道:“瞧我多糊涂,我还把老弟当成馆里的人呢!真是,老弟已经进了‘神武营’,再到馆里来不就是宫里来的人么!糊涂,糊涂……”
他迎出后门望着李玉翎笑哈哈地道:“老弟,今儿个是什么风呀……”
李玉翎微一欠身,叫了他一声。
井桧心里直乐,表面上可一付受不住的表情连称折煞不敢当。
鲁金在一旁说道:“馆主,统带下了手令,要李老弟来查那件事的!”
井桧“哦”地一声道:“真的么?那真是太好了,那真是太好了,老弟刚进去就接案子,足见老弟是多么地受赏识了……”
鲁金道:“怎么不?就凭李老弟这一表人才跟那付身手,这还错得了,馆主不知道,李老弟一进‘神武营’就蒙统带赏了个领班。”
“啊”井桧眼一睁,才来抓住李玉翎的一双手,惊喜地道:“那真是大好了,那真是太好了,恭喜老弟,贺喜老弟,我原说老弟不是池中物,有朝一日一定会乘风云直上九霄的,瞧!我不会看错他,老哥哥我阅人良多,年纪也不小了,可是这双招子还不算昏花,老弟,可别忘了老哥哥啊!
当然,我知道老弟不会的,老弟根本就不是那种人,来,咱们前头坐去,老鲁,给我这位老弟沏壶茶去。”
他拉着李玉翎要往前头走。
李玉翎没动,道:“馆主,我想看看乐兄的伤势。”
井桧道:“不急,不急,咱们先聊聊再说,待会儿我叫他出来李玉翎截口说道:“馆主,我奉命而来,统带限期缉捕这些莠民,我除了看看乐兄的伤势外,还想当面问问他。”
井桧迟疑了一下,笑得有点勉强,道:“那……咱们后头坐去,怎么样?”
李玉翎含笑问道:“馆主,方便么?”
“什么话!”井桧道:“老弟又不是外人,我这后院不许别人轻进,难道还不准老弟进去,我欢迎都来不及,走,走,咱们后头坐去。”
招呼李玉翎进了后院,李玉翎临进后院扭过头来对鲁金说了一句:“鲁兄,我待会儿再来看你。”
进了后院,一边走,井桧一边不住地问长问短,问东问西。
李玉翎一边答话,一边仔细地打量这“承德武术馆”的后院,看看井桧到底为什么把它列为禁地,不许任何人轻进。
这“承德武术馆”的后院没多大,差不多只有前院一半大,屋子也没几间,而且都够陈旧的。
只是后院里种的树挺多,浓荫蔽天,到处阴森森的。
如今脚下走的,是一条石板小路,小路两边种着花。
走完了小路拐个弯儿,几间屋子呈现在眼前,屋子座落在蔽大的浓荫里,仔细算算共有五六间。
看这几间房子座落的地方,不难看出这是上房,那是厢房。
后墙就在浓荫里,一扇小窗门,如今这扇小窗门儿是虚掩着的,露着一条缝,井桧既把这后院列为禁地,后门不关不拴,似乎是有点与常情常理不对头。
李玉翎只看了那扇后门一眼,只差没多想。
人到了几间屋子前,整座后院却仍是静悄悄的,没一点动静,也瞧不见一个人影儿。
李玉翎心里有点诧异,嘴上便试探着问道:“馆主一个人住在这后院里么?”
“是啊!”井桧含笑说道:“不是一个人儿还能有几个。”
李玉翎道:“馆主没家眷?”
“家眷?”井桧笑道:“我那来的家眷,老弟,你知道咱们江湖人有几个成家的,又有几个能成家,敢成家的,我就是让这江湖两字耽误了,至今仍是光溜溜的一个人儿,年轻的时候没落着一个人,到了这把年纪就更别想了,你说,老弟,谁愿意嫁给我这个出身江湖,无恒产,没积蓄,只会打杀的糟老头子!”
李玉翎笑了,表面笑,心里就觉得更不对了。
井桧既然没家眷,没避讳,一个人住在这后院里,为什么还把这后院列为禁地,不许任何人轻进?
李玉翎一时想不出,猜不透原因何在,但却知道这必有原因,而且怕还是不寻常的原因。
他想弄个清楚,非弄个清楚不可。
心里这么想,嘴里却说道:“我还以为馆主有家眷呢!”
井桧笑道:“我那来的家眷,除非你遇见合适的给我撮合撮合,说句不好听的,老弟你也别见笑,我是饥不择食,连寡妇我都要,其实,像我又那敢讲究,那敢挑剔,年轻的姑娘,黄花大闺女,那是寡妇死了儿子,这辈子没指望了。”
李玉翎道:“馆主客气!”
“客气!”井桧道:“老弟明知道这是如假包换,不折不扣的实话……”
说话间已到了那间上房门口,只听他提着嗓子喊了一声:“乐逵呀!李老弟来看你来了!”
那间上房里迎出了乐逵,李玉翎看得清楚,他是人影横闪,从上房左边那一小间里出来的,按说,井桧跟李玉翎一路谈笑着往里走,嗓门更是不小,他早该听见了,为什么不叫不出来!
这,李玉翎又在心里打了个疑问。
乐逵,仍是那身打扮,脸色也没什么改变,只是一条右胳膊用条宽布条吊在脖子上,胳膊上包扎得宽宽一层,几乎比他那条左胳膊粗了一倍。
他一见李玉翎便瞪了眼:“听说宫里来了人,我还当是谁呢!原来是老弟你……”
有点勉强,也有点虚假。
这李玉翎看得出来。
把李玉翎迎进了上房屋里,一阵必经的寒喧跟问话之后,李玉翎话转上了正题,望着乐逵那条胳膊道:“看来乐兄这条胳膊伤得不轻。”
“可不是么!”乐逵道:“我这辈子是别想再用它了,他娘的,终日打雁没想到这回让雁啄了眼珠子去,好拳难敌四手,好汉不敌人多,要不是他们人多,我……”
一摇头道:“算了,不说了,挨揍了,胳膊也废了,一句话,要不是我见机早,不吃眼前亏跑得快,怕连命都没了,今儿个老弟你来,我就没法子陪你了。”
李玉翎道:“乐兄放心,这笔帐包在我身上,我负责替乐兄要回来就是,乐兄这条胳膊是谁废的,我让他连本带利一起还乐逵道:“也只有全仗你老弟了!”
李玉翎道:“我没想到他们竟这么大胆,吃了亏还没完没了。”
乐逵道:“胆大,怎么不,他们还这么说呢!叫那姓李的留神点儿,迟早非剥他的皮,抽他的筋不可,老弟,你听听,昨儿个你要听我的,当时把他们全杀倒在那儿,不就什么事也没了……”
李玉翎道:“是我不好,我没想到他们会……我认为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他们也就知难而退了,谁知让乐兄遭了池鱼之灾,乐兄放心就是,这件事因我而起,说什么……”
乐逵道:“老弟可别误会我的意思,老弟要这么说那也是见外,什么叫这件事因你而起,这件事是公事,咱们都是吃公家饭的,谁也脱不了关系,真要说起来,我该怪馆主,谁叫他下手令要老弟你去杀秦天祥,要是不杀秦天祥不就没这件事儿了么!只是我能怪馆主么?我刚才说过,这是公事,像秦天祥这班叛逆,这班萎民迟早也非铲除不可,再说咱们都是江湖上混过的,江湖生涯刀口砥血,只断一条胳臂又算得了什么?”
李玉翎道:“话虽这么说,到底杀秦天祥的是我而不是乐兄这句话乐逵似乎不爱听,他刚要再说,李玉翎已然有意不让他张口,也不愿多罗嗦地问道:“乐兄,当时是怎么个情形。”
乐逵道:“昨儿个我不是一个人回来了么,凭良心说我也没想到他们还敢在‘承德城’里耽,那知道我刚拐迸鼓楼大街便被他们截住了,尽管我落了单,鼓楼大街是‘承德城’最热闹的一条街,来往的人有多少,他们究竟有点顾忌,还不敢在大街上公然拔刀子闹事情的。
就那小子,秦天祥的那个侄子,他邀我到南城根去谈谈去,也是我好强好胜,一时没多考虑,我不但点了头,而且还走在前头。
到了南城根儿他们一句话没说就动上了手,一小四大五个人,我一个,老弟,你想围着一个人能耐再大也只有一对拳一双手。
十几招刚过我一不留神就被他们掠倒了,一个在我胳臂上跺了一脚,另一个要跺我的心窝,我躲得快,翻个身,打个滚儿避开了,那小子拔刀子,我一见情形不对,爬起来就跑了,他们一直追到大街见人多才停了步……”
李玉翎道:“可知道他们还在不在‘承德城’里。”
乐逵道:“那谁知道,馆主一见我抱着胳臂跑了回来,再一问情形,马上就火儿了,派出七八个人,整整找了一天,连他娘的鬼影子也没瞧见一个,以我看八成儿脚底下抹了油,全溜回他娘的窝里去了。”
井桧这时候抬头插了一句嘴,道:“我不这么看,我认为他们还耽在‘承德城,里。”
乐逵道:“怎见得。”
井桧道:“你这一条胳臂就能抵秦天祥一条命么?”
乐逵道:“说得是!”
李玉翎不由地点头说道:“有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的,我这正主儿一天不偿命,他们便一天不会罢手。”
乐逵道:“那咱们派人找了一整天……”
并桧道:“他们不傻,明知道咱们会报复,岂会仍在大街上逛来逛去。”
乐逵道:“咱们可只差没翻地皮了。”
井桧道:“咱们挂的是‘武术馆’招牌,又不是吃公事饭的官差,能家家户户搜人么!
事实上咱们根本没办法找遍整座‘承德城’。”
李玉翎点头说道:“馆主说得是,他们必然还在城里那一个地方……”
乐逵道:“老弟,你如今的身份不同,你是‘神武营’的人,又是奉命拿人,应该可以一家一户搜他个遍……”
并桧道:“只怕老弟不会那么做。”
乐逵道:“怎么不会?”
井桧道:“那岂不是打草惊蛇,敲着锣告诉他们来抓你们了。”
乐逵道:“那……要不您说该怎么个找他们法儿?”
井桧微一抬头说道:“不用找。”
乐逵为之一怔:“不用找?您这话……”
井桧道:“要换个别人想找他们那还真不容易,要是老弟那就不用找!”
李玉翎倏然一笑道:“馆主说的是,我只要在大街逛逛,还怕他们不主动的来找我,我谢谢馆主指教。”
乐逵明白了,趋势捧了井桧一句:“还是馆主行。”
井桧淡淡地笑了笑,没说话。
李玉翎又坐了一会儿,看看没什么话好说了,再说下去就是大南地北的闲扯,再不井、乐二人就是对他奉承、捧,而且对这后院的事他不便直问。
于是李玉翎就站起身来告辞了。
井、乐二人大概是因为他公事在身,也没留他,两个人一直送到了大门口,因之李玉翎也没能跟鲁金道别,其实他跟鲁金也没什么好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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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出了“承德武术馆”便是“承德城”热闹的鼓楼大街,井桧说的一点不错,只要他在大街上多逛逛,不愁那几个不来找他。
李玉翎由衷地同意井桧这说法,所以他一出“德武术馆”,便背着手顺着鼓楼大街逛了起来。
大街上来往的有行人,有车有马,那车声跟马声,敲击在整条的石板路上,得得地响,格格有声。偶而,还可以看见一两队骆驼,骆驼队过处,驼铃响动,那赶骆驼的人,那付满头满脸的黄尘砂子,使人明白的感觉到置身于荒野之区,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热河是“暗乌达”及“桌索图”两个蒙旗的所在地,偶而也可以看见这两个蒙旗里的人在街上,他们的穿着打扮跟汉、回两族的人有很大的差别,任何人一眼就能看得出,尤其是在“藏龙沟”
里长大的李玉翎,对他们更是熟悉。
看见了这两个蒙旗的人,李玉翎脑海里想起了”藏龙沟”那每年几度的盛会,同时他也想起了赖大爷跟芸姑。
走完“鼓楼大街”,刚拐进另一条街,一个矮子的身影擦着他跟前从他眼前走了过去。
李玉翎只觉这矮小的身影快得像一阵旋风,凝神一看,一颗秃头,两条黄鼻涕,他认识,是那算卦的“铁嘴落拓生”的小徒弟小秃子。
他心里一动,忙叫道:“喂,小兄弟。”
小秃子没听见,李玉翎又叫了他两声,话才传进他耳朵里,他停了步,扭头一看,他咧了嘴:“哟,是您这位大叔啊!”
李玉翎到了他跟前笑问道:“还认得我。”
“怎么不认得。”小秃子笑笑说道:“跟我师父跑遍了南七北六,可就没见过像您这么俊的人,怎么会不认得。”
小秃子会说话,怕这也是实话。
李玉翎笑了,小秃子跟着又是一句:“大叔,您叫住我有事儿么?”
李玉翎道:“你师父呢,还在‘承德’么?”
“瞧您问的。”小秃子两眼一翻,道:“徒弟没走,师父还能不在,您可别瞧我师父老骂我,高兴不高兴照我这秃头上就是一巴掌,要说撇下我走,他还真舍不得呢……”
李玉翎忍不住笑道:“那怎么会,师徒跟父子一样,再说你又这么讨人喜欢。”
小秃子眨了眨眼道:“大叔喜欢我么?没一个人不讨厌我这付窝囊像,一个秃头,两条黄鼻涕,谁见了我就会躲得远远的,就跟瞧见鬼一样,我又不是扫帚星……”
李玉翎忍住笑道:“我不会,我瞧你挺讨人喜欢的,你要不信咱们交个朋友……”
“交朋友。”小秃子摇了头道:“那不行,没大没小的,要让我师父知道,我这颗秃头准又倒楣,还不知道会挨几下呢!”
李玉翎忍不住了,笑了笑说道:“不会的,咱们各交各的,其实,就算你叫我一声大叔,咱们也不能算是朋友,你说是不,走,小兄弟,带我去找你师父去。”
小秃子站着没动,道:“小兄弟叫得别扭,你不如叫我一声小秃子,习惯了,这三个字儿听着舒服……”
李玉翎一点头道:“好,小秃子就小秃子……”
小秃子脸上浮起了喜色,道:“您找我师父干什么,又要算卦。”
李玉翎点头说道:“不错,我又碰上了疑难事儿,想找他问问去。”
小秃子猛地一收劲,“忽!”地一声,两条黄鼻涕刹时没了影儿,道:“走,我带您去。”扭头往前走去。
李玉翎紧跨一步赶了过去道:“小秃子,你师父还在西大街么?”
“不,换地儿了!”小秃子扭过头来笑笑说道:“就在前头,不远,转眼工夫就到了。”
李玉翎没再问,他怀疑这位“铁嘴落拓生”就是龚桐嘴里的那位江湖异人落拓生,他本想试探着问问小秃子,可是一见小秃子这付机灵像,他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他知道那是白问,要是这位落拓生真是那那位落拓生,要是他不愿让人知道,小秃子绝不会透一点口风。
他没说话,走了几步之后,小秃子却扭过头来冲他咧了咧嘴,笑问道:“大叔,您知道我师父那卦摊儿为什么老换地儿么?”
李玉翎道:“我不知道,为什么。”
小秃子眨了眨眼道:“我告诉您,您可别告诉我师父,要不然我非被他打烂不可……”
李玉翎道:“那怎么会,你看我是个搬弄是非,爱告状的人么?”
小秃子道:我看您不是,所以才敢告诉您……”
一顿,压低了嗓门儿道:“大叔,我告诉您,我师父那一套全是蒙人的……”
李玉翎听得一怔,对别人揭他师父的底,你说他是机灵还是傻,这小子八成儿缺心眼儿。他那卦摊儿不老换地儿不行,要不让人家碰上扭着,非砸他的卦摊儿不可,那这碗饭别吃了,没饭吃怎么办,师徒俩靠谁去!
小秃子说得煞有其事,李玉翎明白,小秃子人小鬼大,逗上他了,当即他淡淡说道:
“真的么?小秃子。”
“可不真的。”小秃子道:“这还假得了,我是他的徒弟,还有人比我清楚,有一回在京里走了霉运,让个被蒙过的碰上了,人家要扭他进衙门去,吓得他撤腿就跑,徒弟顾不得了,卦摊儿也不要了,害得我背着那么多东西在后头一个劲儿地追,直追出半里路去才追上他,那是他不动了,要不他还跑呢:坐在道旁直喘,脸发白,一点血色也没了……”
李玉翎眉锋一皱道:“那就怪了……”
小秃子道:“大叔,怎么了?”
李玉翎道:“前两天他给我算那一卦倒是挺准挺灵验的。”
小秃子为之一怔:“真的么!大叔。”
李玉翎道:“当然是真的,我骗你干什么!”
小秃子忽一咧嘴道:“只怕他是蒙对了,打从吃这碗蒙人的饭起,他只蒙对了这一回……”
李玉翎摇头说道:“不,我信他,我服他,要不然我就不会再来找他二回了。”
小秃子笑笑说道:“大叔,你要知道,不会再有第二回的。”
李玉翎道:“小秃子,我看世界上找不出第二个像你这样的徒弟。”
小秃于脸一红,在这种情形下他硬能让脸发红,这可不容易。
小秃子不安地笑道:“我是瞧您是个好人,您喜欢我,我也喜欢您,我不忍见您受蒙,也不忍见您白花银子。”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小秃子,你要真看我是个好人,真喜欢我,你就不应该对我说这些话,明白么?”
小秃子直了眼,突然,他眨眨眼笑:“大叔,您真行。”
李玉翎笑笑说道:“只记住一句话,别把老实人当傻子。”
小秃子一伸舌头,道:“就这一次,下回我可不敢了,今儿个这斤斗我栽大了!”
往前走没多远,小秃子抬手往前一指,道:“您瞧,大叔,那不是我师父的卦摊儿么?”
李玉翎循指前望,可不是么,前廿多丈处街左有家药铺,那卦摊儿就摆在药铺门口。
小秃子接着说道:“大叔,您知道我师父的卦摊儿为什么摆在人家药铺门口么,告诉您,那是预备让人掀了卦摊儿,挨了揍,好买膏药贴,转个身儿就是药铺,不用往别处跑了。”
李玉翎笑笑说道:“行,小秃子,待会儿到了卦摊儿前,我头一句话就把你告诉我的告诉你师父。”
小秃子咧了嘴:“大叔,您行行好,转来一定能给小秃子找个既标致,人又好的大婶儿。”
小秃子他好油好贫的一张嘴。李玉翎笑笑,没理他。
说话间已到药铺门口,小秃子抛下了李玉翎,一转身,像溜烟般撞进了人丛里,李玉翎听得清楚,小秃子在人堆里直嚷嚷:“师父,大叔来了,老主顾的银子给您送到了门口,人是带来了,说什么,您今儿也得赏我几个。”
“叭!”地一声,小秃子“哎哟!”一声,想必是那颗秃头上又挨了巴掌,接着,人堆里冒起个脑袋,瞧那猥琐像,落拓生的活招牌,他吐着一嘴黄牙递过了笑:“这位,您请边儿坐坐……”
李玉翎忙道:“我不急,我不急。”
落拓生一缩脖子点点头,算是道歉,然后脑袋往下一落,就瞧不见人了。
好半天之后,人散了九成,落拓生那颗脑袋又冒了起来,冲着李玉翎一招手,又吐了那一嘴让人恶心的黄牙:“这位,该您了,请过来吧!”
李玉翎走了过去,围在摊儿前的有数几个瞧热闹的往两边让了让,李玉翎走过去跨腿坐在了摊儿前那条板凳上,小秃子这时候垂手站在落拓生身后,一脸可怜像,两道黄鼻涕又出来了。
李玉翎这里往板凳上一坐,落拓生那里开了口,没说话先笑,两眼紧紧地瞅着李玉翎,似乎要瞧进李玉翎的心里去:“您这位,今儿个是……”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跟上回一样,求先生提点迷津。”
落拓生两眼一睁,道:“怎么,又要……”
“不!”李玉翎摇头说道:“这回不是,先生也明知道不是。”
落拓生呆了一呆,一脸的错愕道:“您这话……我明知道不是?”
李玉翎笑了笑,没说话。
小秃子在落拓生身后冒了这一句:“师父,大叔刚才在路上告诉我一句话,大叔说,别把老实人当傻子。”
落拓生回身一巴掌又拍上秃头,打得小秃于脖子一缩,落拓生那里瞪眼骂上了:“多嘴,你那儿吃草去,给我站远点儿。”
小秃子一脸委曲像,站在那儿没动,落拓生扭过头来陪上了一脸笑:“这位,您直接了当,怎么,今儿个究竟是……”
李玉翎道:“请先生指点迷津,我找几个人。”
落拓生“哦!”地一声道:“弄了半天您是找几个人哪,那容易,几个!”
李玉翎道:“五个,四大一小。”
落拓生闭上眼,头一摇,脑一晃,道:“五个!四大一小……嗯,嗯,是男是女!”
李玉翎道:“全是男的。”
落拓生两眼一睁,道:“男的属阳,有他们的生辰八字儿么?”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先生明知道我没有!”
落拓生“嗯!”地一声他闭眼摇了头:“没有他们的生辰八字儿,那就难了,没他们的生辰八字儿,没生辰八字儿,这可怎么办,叫我这一卦从那儿算起,叫我这一卦从那儿算起……?”
小秃子他又插了嘴,没记性,打都打不怕:“师父,听听长像不也一样么?”
落拓生这回没打他,两眼一睁,望着李玉翎道:“对,您找这四大一小的长像说出来让算卦的听听。”
李玉翎明知道这是个圈子,索性也耐着性子赔上了,想了想之后,就那五个的长像大概地描述了一番。
听毕,落拓生头直点头,沉吟了会儿,嘴里还道:“小秃子,瞧见过这么几个么?”
这能叫算卦?小秃子看了李玉翎一眼,道:“您该先问问这位大叔找这五个干什么,要是不好事儿,这一卦您不能算,小秃子也不能说。”
落拓生望着李玉翎一吐牙,道:“您听见了么!有时候我得听我这个徒弟的。”
李玉翎笑笑说道:“这五个伤了我一个朋友……”
落拓生含笑截口笑道:“大个子,跟半截铁塔似的,对不?”
李玉翎一点头道:“没错!”
落拓生道:“胳膊让人砸断一条,是不?”
李玉翎道:“也没错!”
“也没错。”落拓生龇龇黄牙道:“全错了,想当年周公瑾大破曹营,黄公覆还真挨了军棍,今儿个这着苦肉计却是连汗毛也没碰着……”
李玉翎着实地一怔,道:“先生这话……”
落拓生哈哈笑地道:“您见过您这位朋友了么?”
李玉翎道:“见过了!”
落拓生道:“您那位朋友的那条胳膊用布条裹着,吊在脖子上,哭丧着脸,只差没哼哼了,是不。”
李玉翎道:“先生说着了,先生有一双神眼。”
“您夸奖!”落拓生道:“我这双眼是凡眼,我这双凡眼能瞧见别人瞧不见的东西,我瞧您朋友的那条胳膊没断,更连汗毛也没丢一根……”
李玉翎凝目说道:“先生这话……”
落拓生道:“您没摇摇试试,摸摸看看,是不!当然了,谁会这么做,有的人就瞧准了这一点……”
李玉翎扬了眉道:“这是为什么?”
落拓生瞧着他笑问道:“您想知道为什么,行,让我告诉您手往后一伸,道:“小秃子,拿来。”
小秃子一怔,瞪着眼道:“拿来!师父,您要什么?”
落拓生道:“你小子少装蒜,你师父过的桥比你走的路都多,跟你师父玩儿这一套,你小子还差远着呢!摸来的,快拿出来,别等我的巴掌又飞到你头上去。”
小秃子一脸不乐意地嘟嚷上了:“您真行,连一点儿私都不让人藏……”
嘴里嘟嚷着,手往怀里掏着,摸了半天,摸出了一样东西,黄澄澄,明晃晃,赫然是一个金元宝。
落拓生劈手抓了过来,放在嘴里一咬,然后两个指头在金元宝上一捏,捏下黄黄的一片来。
李玉翎一怔,道:“假的!”
落拓生笑了笑道:“包金的,里头是锡块!”
李玉翎道:“先生拿这给我看是……”
落拓生道:“几个包金的元宝,能要您的命了,您信不信?”
李玉翎呆了一呆道:“先生这话我不懂,怎么几个包了金的元宝能要我的命……”
落拓生咧嘴一笑道:“小秃子,这包了金的元宝,你是从那儿摸来的?”
小秃子道:“‘承德武术馆’后院上房屋里。”
李玉翎心头一震,道:“‘承德武术馆’后院上房屋……”
小秃子道:“上房屋床底下有一个小箱子,里头整整装了十个金元宝,我摸来了一个。”
李玉翎道:“先生,请直说。”
落拓生笑了,道:“您可真是个急性子,我这么说吧!有这么五个人送给‘承德武术馆’两个八十两金元宝,买的是您一条命,这,您懂了么?”
李玉翎心头猛地一沉,道:“不会吧!先生……”
落拓生道:“您可以回‘承德武术馆’,闯后院,进上房在床底下搜一搜,要没有一个小箱子,九个包了金的元宝,你折回来砸我的卦摊儿!”
李玉翎霍然站了起来,落拓生抬手一拦,道:“您请坐,算卦的还有几句话要说……”
李玉翎坐了下去道:“先生请说。”
落拓生目光一凝,在李玉翎脸上打量了一阵,然后笑问道:“您禄星高照,官运来了,只不知道您愿不愿把握这机会,只要您愿意,包管您平步青云,一步登天。”
李玉翎道:“先生明教!”
落拓生把那个包了金的元宝往李玉翎面前一推,笑道:“您的官运就应在这个包了金的元宝上!”
李玉翎心中一动,目中异采飞扬,道:“多谢先生指教,只有那一天,定不忘先生今日指点……”
落拓生笑道:“何以谢算卦的。”
李玉翎道:“恩大不敢言谢。”
“言重了。”落拓生笑道:“算卦的这种小百姓就怕官,只要您往后多照顾,给算卦的一席之地,让算卦的摆稳这卦摊几,有一碗饭能吃长远,算卦的他就知足了!”
李玉翎没说话,就往起站。
落拓生伸手又拦住了他道:“怎么,不找那四大一小了?”
李玉翎道:“先生该知道,我很为难。”
落拓生微一摇头,道:“不必为难,只管找上门去,到时候自有人劝架排解,这么一来您既可以交差,那五个也没事儿,岂不是两全其美?”
李玉翎扬了眉:“先生请指点。”
落拓生笑笑说道:“您先听我两句话,一、您虽然禄星当头,可也有煞星入犯,主有人行刺这一路上您要小心,二、您印堂泛红,运主桃花,这两天有阴人前来找您……”
李玉翎忍不住问道:“先生,是谁……”
落拓生道:“前者您只管小心提防就是!”
李玉翎道:“那么这阴人……”
小秃子道:“哎哟,这您都不懂么!阴人就是女人。”
落拓生转眼又骂上了:“多嘴,您那儿吃草去。”
小秃于翻翻眼,没说话。
落拓生转过脸来道:“您明白了么?”
李玉翎道:“我不知道先生这阴人二字指的是……”
落拓生道:“南城根儿有座‘药王庙’!”简直答非所问!
李玉翎又问了一句:“先生,这阴人二字……”
落拓生仍是答非所问:“南城根儿,有座‘药王庙’!”
李玉翎皱了皱眉,道:“先生,我有个朋友,姓龚,也告诉我有位江湖异人也叫落拓生,而且像貌打扮也跟先生一样……”
落拓生一咧嘴道:“我号‘铁嘴落拓生’,那位江湖异人也号‘铁嘴’?”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先生既不愿说,我也不便追根就底小秃子道:“对了,大叔,砂锅打破就没饭吃了。”
李玉翎望着小秃子笑笑,然后又道:“先生,我还有一点不明白的地方……”
落拓生往“招牌”上一指,道:“瞧,说疑难,算卦的挂的是这招牌,吃的是这种饭,只有疑难,您尽管问,算卦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希望先生能说一句算一句,请先生告诉我,你我素昧平生,缘铿一面,先生为什么三番两次赐以援手,不吝指点。”
落拓生咧咧嘴儿,道:“我刚说过,我挂的是这种招牌,吃的是这种饭,您出银子我出嘴,就是这么回事儿,您明白了么!”
李玉翎道:“先生刚说过,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落拓生道:“是呀!我挂的是这种招牌,吃的是这种饭,您出银子我出嘴,您能说我这不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玉翎心知眼前这位“铁嘴落拓生”,必是龚桐龚大胡子所说的那位江湖异人“落拓生”,也知道他想知道的人家不肯说,再问也是白问,于是他笑笑站了起来,道:“先生,卦资多少?”
落拓生伸出两根指头,道:“您是老主顾,算卦的特别客气,您给两个制钱吧!”
李玉翎呆了一呆道:“先生,我身上没带制钱儿。”
落拓生道:“那么赊着,下回一块儿给。”
李玉翎目光一凝,道:“先生!还有下回么?”
落拓生一咧嘴,笑道:“那要看怎么说了,您往后要是还有疑难,还找我,那就有下回,要不然那就没下回,不过人谁也不敢说一辈子不碰上几回疑难的,您说是不?”
李玉翎微一点头道:“先生说得不错……”
心里忽然一动,他又坐了下去,凝目望着落拓生道:“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儿,索性麻烦先生神课一并指点了吧!”
落拓生“哦!”地一声道:“您突然想起了什么事儿?”
李玉翎道:“我问的吉凶……”
落拓生笑道:“算卦的刚说过,您禄星当头,尽管有煞星佞犯,那只是小灾难,总能逢凶化吉,转危为安……”
“不,先生!”李玉翎道:“我问别人的吉凶,一老一少父女俩,他两位乃是我的亲人……”
落拓生道:“怎么回事儿,您这两位亲人多年没见了?”
李玉翎摇头说道:“只能说不久前失散了……”
“失散了?”落拓生讶然说道:“近年来一无刀兵,二无灾祸,可以说风调雨顺,四境平安,您怎么会跟自己的亲人失散了?”
李玉翎道:“先生,江湖中未曾一日断过刀兵,断过灾祸!”
落拓生“哦”地一声道:“原来您是指……请告诉我,您跟您这位亲人,是在什么地方失散的?”
李玉翎道:“‘松岭山’下有个地方叫‘藏龙沟’!”
落拓生道:“住在‘藏龙沟’里。”
李玉翎点了点头道:“是的。”
落拓生道:“您有他两位的生辰八字儿么?”
李玉翎道:“这个……没有,先生不是可以不用生辰八字么?”
落拓生摇头说道:“那是近处,近一点儿的勉强凑和,远就不行了,谁知道您这两位亲人是在什么地方,是在几百里外?”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先生,我恳请指点,不惜卦资……”
落拓生摇头说道:“您不该说这话,算卦的要是个贪财的人,刚才帮您解决大疑难,我就不会只要您两个制钱儿了!”
“这话不错!”
李玉翎道:“是我失言,还请先生……”
落拓生截口说道:“您言重,要是没有他两位的生辰八字,这一卦我没办法算,这个忙我也帮不上,爱莫能助!”
“既然这样,那就谢了!”李玉翎站了起来,探怀摸出一张银票,往卦摊儿上一放,道:“这是官家的银票,随便那个钱庄都能兑现银,多了的寄放在先生这儿,等我下回来求先生的时候再一块儿算好了!”
说完了话,他跨过长板凳,转身而去。
落拓生没追没唤,也没不要那张银票,他只望着那颀长背影含笑点了头:“不错,我还当你把亲人忘了呢!”
李玉翎没听见,他已走出了老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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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李玉翎离开落拓生的卦摊儿之后,他便直奔了南城根儿。
这南城根儿跟在城西北的“承德武术馆”正好成了大掉角儿,城西北是行宫所在,特别热闹,这一来也就显得这南城一带特别冷清,尤其这南城根儿,因为冷清日子一久,也成了一片偏僻所在。
李玉翎站在几十丈外望南城根儿,一片荒郊旷野树林到处,野草有半人高,这是天大的日儿,要是在夜里,这地方还真怕人。
紧挨着城墙下那一片野草之中,座落着一座残破不堪的小庙,说它小,那也只是比一般大庙小一点,实际上看外表这座庙住上一二十个人是不成问题的。
李玉翎眼神儿好,站在几十丈外他能看得清清楚楚,那残破不堪,没了一扇的庙门了,油漆剥落的横匾一块,上写着“药王庙”三个大字,王字上头那一横没了,都成了“药土庙”。
就是这地方了,事实上李玉翎没再看见第二座庙。
认准了地儿之后,他迈步走了过去,用不着躲躲藏藏,既然人家是用包了金的锡块买他的一条命,自然不怕他找上门来。
果然,他一路走一路放眼打量庙四周,没见有人仓惶逃遁,甚至于连一点儿动静都没。
转眼间,他到了庙门口,站在外头往里看,一眼可以看到天井里,天井里,遍地是瓦砾、鸟毛、狼藉一片,脏乱不堪,可是空空荡荡的,就没看见一个人影儿。
李玉翎对落拓生有十分相信,只要是落拓生指点的,他认为就绝不会有错,因之尽管他没瞧见人影,他还是迈步走了进去。
刚跨进庙门,他听见头顶“吱!”地一声轻响,李玉翎够机警的,他脚下一用劲儿,像箭一般地窜了进去。
脚下刚沾天井地面,轰隆,哗啦!“药王庙”的大门塌了,尘土飞扬,瓦砾四飞,好险,差半步就非被活埋了不可,别说活埋,砸一下也不轻。
李玉翎连回头都没回头,淡然一笑扬了眉:“这算什么英雄好汉……”
摹地一声冷叱:“这儿还有伤人的暗箭,你接着!”
“噗”地一声,劲风破空,一物直奔后心打到。
李玉翎没接,一扭身,那东西擦身而过,“叭”地一声打在身前石板台阶上,那是一根袖箭,颜色发乌,分明是淬了毒的,见血封喉的玩意儿,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李玉翎两眼刚睁,“噗!”“噗!”两声,又是两根袖箭破空打到,一奔后心,一袭前心,前后夹攻。
李玉翎仍没接,往左便闪,刚躲过这两根袖箭,“噗!”,“噗!”
之声大作,袖箭连珠般从四面八方打到,满天花雨,齐集李玉翎一身,指的居然全是大穴。
李玉翎扬了眉,扯下腰间宽布带,一挥一扫,满天袖箭全落了地,有的全被扫的四下激射,“笃!”“笃!”有的射在大殿门上,有的射在两边断墙上。
他提着那条宽布带开了口:“还有么?”
“别神气!”一个冰冷话声接了口:“你躲过了这两招儿,并不一定能活着回去。”
李玉翎道:“我既然来了,就没打算全身出庙,要是好汉为什么缩着头说话。”
“姓李的,我打烂你那张狗嘴。”
一条人影从大殿里掠了出来,适时一声沉喝起自东边断墙后:“小林,站住!”
从大殿里扑出来那条人影硬生生刹住身形,站在那高高的台阶上,瞪眼望着李玉翎,两眼欲喷火,是那年轻人,秦天祥的亲侄子。
跟着,东边那堵断墙后闪出一人,正是那浓眉大眼壮汉子,秦天祥的拜把二弟,西边一间破屋里也站出来一个,是那白净脸壮汉子。
李玉翎没回头就知道身后也站着另两个,刚才弄塌大门就是他两个干的好事。
如今,五个人站四边,恰好把李玉翎围在天井里,李玉翎可不在乎,淡然一笑道:“全在这儿,正好,省得我到处跑了……”
那浓眉大眼壮汉冷冷说道:“姓李的,你找我们爷儿们?”
李玉翎道:“我奉命清除莠民,捉拿叛逆……”
那年轻人怒叱道:”鹰爪孙,狗腿子,闭上你那张臭嘴,我们正愁你不来,今儿个这‘药王庙’就是你挺尸的地方……”
李玉翎冷冷扫了那浓眉大眼壮汉一眼,道:“我那姓乐的朋友可是你们伤的?”
浓眉大眼壮汉子冷然说道:“不错,他命大,只断了他一条胳膊,算是天大的便宜,姓李的,老实说那是找你的,那姓乐的替你受了,你躲过了那一遭儿,脱不过这一遭儿……”
李玉翎道:“咱们谁倒楣还很难说……”
浓眉大眼壮汉子道:“你看着吧!收拾他。”
“剁!”身后也响起了一声。
李玉翎眼见身前,左右扑来三个,也觉得身后劲风响起,直奔后心跟腰眼,全是致命煞手。
李玉翎道:“好啊!敢情是围殴,五个打一个……”
“对你这种鹰爪孙,狗腿子还讲究这个,今儿个要你的命,你认了吧!”这话是身后传来的。
李玉翎淡然一笑,手里宽布带一抖一挥,立即逼退了两对半,趁着那五个退势,他手里宽布带一抖横扫正中那年轻人小腿,只听“砰!”地一声,那年轻人四脚朝天摔了个结实,那年轻人翻身爬起,往台阶上便退。
李玉翎笑了:“就凭这,你五个行么?”
“你再试试!”
浓眉大眼壮汉于说了这一句,刹时五个人全亮了兵刃,对面年轻人是把匕首,东边浓眉大眼壮汉子是根软钢鞭,西边白净脸壮汉子是根乌黑的短铁棍,身后是两把铁尺,无论那一样,都是要命的家伙。
李玉翎看在眼里,淡然一笑:“我就用这条宽布带陪你五个玩玩吧!”
他这里话刚出口,那五个已然扑了上来,棍棒齐递,全指大穴,大有一下就让李玉翎躺下之意。
李玉翎何等身手,岂怕这个,手里宽布条一抡,以一对五展开了一场生死搏斗。
那五个身手不弱,换个别人就让他五个放倒了,可惜他五个碰上的是李玉翎,五招刚过,那年轻人一柄匕首先脱了手,李玉翎一布带扫在他腕于上,疼得年轻人抽身后退。
“躺下!”李玉翎布带一递,正缠在年轻人小腿上,一抖,年轻人还真听话,马上躺了下去。
那四个只怕李玉翎伤了年轻人,大喝一声,攻势猛然一紧,立转凌厉。
李玉翎笑道:“我要伤他再有十个他也跑不了!”
宽布带一卷,惊呼一声,白净脸壮汉子手中铁棍飞上了半空,“叭!”地一声落在大殿屋面上,砸碎了一块瓦。
浓眉大眼壮汉子脸上变了色,惊喝说道:“老二、老三,退!”
三个人刹时退了一对半,李玉翎没有追袭,他一收宽布带刚要说话,浓眉大眼壮汉子把软钢鞭往左手一交叉开了口,脸上的神色怕人。
“换玩艺儿招呼他。”
他往腰里一摸,戴上了一只鹿皮手套。
跟着,那年轻人跟那白净脸壮汉子全自腰里摸出一鹿皮手套戴上右手。
不用说,换的准是毒玩艺儿。
李玉翎扬了眉,道:“你五个最好别逼我……”
“逼你!”那浓眉大眼壮汉子笑了:“咱们这是死约会,不躺下一边儿不散,我五个要的是你一条命,你手下最好也别留情!”
话落,他往腰里又摸了一把。
李玉翎一双眉也扬高了三分。
就在这时候,大殿里突然传出一声干咳,一个嗓子里像是堵着痰的怪声怪气话声传了出来:“药王爷呀!您也不睁睁眼,他们吵了我的觉不说,他们在这儿玩命,您也不管么?真是!”
李玉翎心里一跳,心知是落拓生的灵卦应验了。
那五个则同时一怔,齐往大殿里望去,不约而同地震声喝问道:“谁?”
“谁?”那怪声怪气的话声道:“我,穷要饭的,你这位爷好心施舍几个么?”
一阵叭达叭达声,空荡荡的大殿里缓慢着走出个人,既瘦又小,既脏又黑,卅多岁,一件百结袍衣,脚下是双露脚指头,露脚跟儿的破鞋,头上是一堆乱草般还长短不齐的头发,脸上是东一块,西一块的脏,还有油泥,让人看不清他的小眼,看不出他的长像,一双手像鬼爪,左手里是个破碗,右手里是个棍儿,真的,十足的穷要饭的。
要饭的出来后,往台阶儿上一坐,碗跟棍儿往身边一放,张嘴打了个呵欠,然后睡眼一翻,道:“你们这些人也真是,玩命儿也不挑个好地儿,什么地方不好玩儿命,偏偏挑上这座‘药王庙’,穷要饭的路上走,看街的会赶,上门要饭又怕狗咬,好不容易找个清静地儿想睡一觉,谁知道又碰上你们这些人在这儿你杀我砍的玩儿命,我说你们啊!行行好?好不,别处斗去,让我穷要饭的安安心心睡个二回觉!”
李玉翎凝视着这穷要饭的没说话。
那五个你看我,我看你也没作声,想必,他五个心里这么想:“在‘药王庙’里待这么久,分明只有他五个人,这穷要饭的那儿冒出来的!”
穷要饭的一见没人说话,他又开了口:“行不行你们倒是说话呀!”
江湖汉子心里都雪亮,那浓眉大眼壮汉子冲着穷要饭的一抱拳,道:“尊驾是……”
“哎哟哟!”穷要饭的一下站了起来,一下没站稳,身子往前一冲,差点儿没栽下台阶儿,他冲着浓眉大眼壮汉子作了一揖:“这位爷干什么冲着穷要饭的来这个呀!我可不敢当!”
李玉翎想笑,但是他没笑出来!
浓眉大眼壮汉子有点窘,浓眉一扬,道:“吵了尊驾的觉我几个很感不安,我几个要借这座‘药王庙’跟这位朋友了断一段过节,还请尊驾……”
穷要饭的一抬头,道:“穷要饭的长这么大,从没人对穷要饭的这么说话过,今儿个您这位爷竟对穷要饭的这么客气,大概是穷要饭的要转运了,我穷要饭的要是有一天能不要饭,不过这种挨饿受气的苦日子,定要好好谢谢您这位爷……”
浓眉大眼壮汉子轩了轩浓眉道:“光棍眼里揉不进一颗砂子,我请尊驾一避,还回大殿里头去,待会儿事了我几个定当道谢。”
“怎么?”穷要饭的瞪了眼,道:“要我穷要饭的避一避,你们还要在这儿玩儿命呀!
那不行,这座‘药王庙’是我先找的,我穷要饭的在这儿住了两三年了,先入者为主,这座‘药王庙’就跟我的家一样,穷要饭的好不容易有这么个家,怎么能让人在自己家里玩命儿,无论死了那一个都是满地血腥的大凶事儿,这个家我还能住么?又怎么敢住呀!半夜里非闹鬼不可,你们都是江湖上的英雄好汉,难道连这点情理都不懂么?”
这敢情好,浓眉大眼壮汉子反让他数说了一顿。
年轻人气盛,眼一瞪要发作。
浓眉大眼壮汉子拿眼色止住了他,望着穷要饭的道:“那依尊驾之见?”
穷要饭的道:“你们玩命也可以,到外头去,外头地儿可比这‘药王庙’里大得多,就是到外头也得离‘药王庙’远点些,我也不能让谁死在我的家门口!”
浓眉大眼壮汉子道:“这么说尊驾是有心来架梁子的!”
穷要饭的摇头说道:“穷要饭的不懂什么架梁子不架梁子,有谁要在这座‘药工庙’里玩儿命就是不行,离开这座‘药王庙’百丈外就是掀了天我也不管,要不然我是管定了,谁要不听就有好瞧的!”
浓眉大眼壮汉子冷冷一笑道:“我没想到鹰爪孙,狗腿子还有这种要饭的朋友……”
李玉翎要说话,穷要饭的已瞪了眼,冲着浓眉大眼壮汉子大声说道:“怎么,瞧不起我穷要饭的,告诉你,我穷要饭的人穷骨头硬,也不比谁矮半截,你惹了我是不是,好,我穷要饭的说不行就是不行,你们那个敢先动一动,我就敲他的手,到时候疼得捂着手叫可别怪我穷要饭的事先没打招呼!”
气呼呼地往台阶上一坐,顺手捞起了那把棍儿。
浓眉大眼壮汉子脸上变了色,他还要说话。
那年轻人突然一声冷笑道:“我就不信一个要饭的能拦这段过节。”
那只戴着鹿皮手套的右手一抬就要往腰里摸。
浓眉大眼壮汉子一惊就要拦,可是他太慢了,穷要饭的冷冷一笑道:“乳臭未干,嘴上无毛,你见过什么?”
只见他手上那根棍儿一抬,他身子连动都没动,那年轻人大叫一声抱着那只戴鹿皮手套的右手倒下去!
好高绝的一手,简直不比李玉翎差,李玉翎看得两眼为之一睁,异采暴动。
浓眉大眼壮汉子几个大惊失色,起身过去扶起了那年轻人,那年轻人疼得脸色都变了,腕子上一道红红的,肿起老高,可是他还咬着牙摇了头:“二叔,不碍事,这只手还废不了!”
浓眉大眼壮汉子几个都是行家,也看得出穷要饭的这一棍儿只伤皮肉没伤筋骨,力道拿得恰到好处。
既然没伤筋骨那就不要紧,浓眉大眼壮汉子松了年轻人的手,抬眼望向台阶上穷要饭的,穷要饭的先开了口:“怎么样,我穷要饭的不比谁矮吧!话我说在前头,你几个可别怪我事先没打招呼!”
浓眉大眼壮汉子道:“尊驾既然事先打过招呼,我几个不敢怪尊驾,只是我要问一声,尊驾可是这个姓李的朋友。”
穷要饭的两眼一翻,冷冷扫了李玉翎一眼,道:“谁认识这小子是什么人?”
说话不客气,李玉翎一怔。
浓眉大眼壮汉子也一怔,道:“真的?”
“什么意思?”穷要饭的瞪上了他道:“穷要饭的说的话你信不过?”
浓眉大眼壮汉子道:“那么我再请教,尊驾可知道他是个干什么的?”
穷要饭的冷冷说道:“你不是叫他鹰爪孙,狗腿子,鹰爪孙,狗腿子还能是干什么的!”
李玉翎看了他一眼,穷要饭的看见了,一瞪眼道:“你冲我瞪什么眼,这六个字是他们叫的又不是我叫的。”
李玉翎没作声,他料准了这穷要饭的必跟落拓生有关系,若如此那他就是来排解的,来免他作难的,他怎好说什么。
穷要饭的可不罢休,冷冷一笑道:“看你小子刚才怪横的,怎么一转眼工夫就成了软骨头的闭嘴虫!”
李玉翎仍没说话,他听了,受了!
穷要饭的一怔,道:“咦!你小子真好的涵养啊!”
浓眉大眼壮汉子看了李玉翎一眼,冷冷说道:“鹰爪孙,狗腿子,那一个不是欺软怕强的?”
李玉翎两眼一睁,威棱暴射,道:“你要敢再有半个脏字,我打烂你的嘴!”
浓眉大眼壮汉子脸色一变,怒笑说道:“好啊!你试试。”他就要往李玉翎跟前走!
穷要饭的抬棍儿一拦,道:“怎么,你也想玩一棍儿!”
这穷要饭的到底是帮谁的,浓眉大眼壮汉子一怔停了步,望着穷要饭的道:“尊驾……”
穷要饭的道:“别叫我尊驾,我是个穷要饭的,当不起,也怕折了阳寿,你们斗嘴我不管,谁骂翻了谁的祖宗八代都可以,就是不能动手,谁先动手我敲谁,谁要自信脱得了穷要饭的这一棍儿,尽管动手!”
浓眉大眼壮汉子没再动,显然他是不敢轻易尝试,他望着穷要饭的道:“我不妨告诉尊驾,我几个全是满虏眼里的叛逆,这姓李的卖身投靠,杀了我几个磕头大哥做垫脚石这等血淋淋的债,我几个能不要么?”
穷要饭的两眼一翻道:“谁说不要?谁又叫你们不要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一定的……”
浓眉大眼壮汉子道:“那么尊驾为什么……”
穷要饭的道:“你还问我为什么,这敢情好,你们要债尽管别处要去啊!跑到我穷要饭的家里来要个什么劲儿,我刚不是说了么?你们要杀要砍,别处去,外头去,只离开这座‘药王庙’百丈外白净脸壮汉子突然说道:“尊驾这不是有心难人么!百丈以外全是民家……”
“是喽!”穷要饭的道:“百丈以外全是民家不方便,那么在我穷要饭的家里杀人就方便了!”
白净脸壮汉子一怔,一时为之答不上话来。
浓眉大眼壮汉子道:“我话说得够清楚了,难道尊驾还……”
“还什么?”穷要饭的道:“我没说么!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儿,没人管,也没人拦你们,可是血就不能洒在这块地儿上,难道说这还不够明白?”
浓眉大眼壮汉子道:“尊驾既不是这姓李的朋友,也跟他扯不上什么渊源,为什么?”
穷要饭的道:“为什么伸手架这段梁子,为什么帮他,是不?”
浓眉大眼壮汉子傲然点头道:“不错!”
穷要饭的道:“你以为穷要饭的是帮他?”
浓眉大眼壮汉子道:“尊驾硬伸手架这段梁子,难道说还是帮我几个不成?”
穷要饭的冷冷一笑道:“只怕你说着了,你以为就凭你几个要得回来这等债!你以为就凭你几个那腰里的玩艺儿就能放倒他,告诉你,我穷要饭的也不怕你不爱听,那是做梦,你信不信,只要你几个一出手,躺下的是你几个而不是他……”
浓眉大眼壮汉子脸色微变道:“尊驾知道我几个腰里是什么玩艺儿?”
穷要饭的道:“要命的玩艺儿,可要不了他的命,要想他的命那还差一截子,淬了毒的铁砂,对不对?”
浓眉大眼壮汉子脸色又是一变,道:“尊驾高明,不过我以为只要我几个腰里的玩艺儿一出手,这姓李的马上就得躺下!”
穷要饭的先是哼哼,继而一阵大笑,道:“你把你几个腰里的那玩艺儿看得太高了,我穷要饭的这么说,你几个腰里的那玩艺儿只能打中他一粒,我穷要饭的这颗脑袋摘下来给你当夜壶,你信不信!”
浓眉大眼壮汉子一扬眉道:“我还真有点不信!”
穷要饭的道:“不信你回去问问那一条腿的老荣去,我说的话他准信!”
浓眉大眼壮汉子神情猛震,脚底下退了一步,惊声说道:“尊驾认得……”
穷要饭的截口说道:“老朋友了,你只说声穷要饭的就够了。”
浓眉大眼壮汉子道:“我们老爷子没交待过,我在这儿请教穷要饭的两眼一翻道:
“纪,纪老八,听说过么?”
浓眉大眼壮汉子大惊失色,慌忙躬下身去,道:“原来是您,我几个有眼无珠……”
穷要饭的一摆手道:“别跟我来这一套,只问我纪老八的话你信不信?”
浓眉大眼壮汉子忙道:“信,信,您的话我几个焉敢不信!”
穷要饭的道:“那么这‘药上庙’是我穷要饭的家,我要下逐客令了!”
浓眉大眼壮汉子道:“是,是,我几个就走,我几个这就走!”
他站直身子就要招呼同伴。
“慢着!”穷要饭的突然一声轻喝,道:“我纪老八无意拦谁,也无意袒护谁,冤有头,债有主,这笔帐我纪老八日后自然给你几个公道,听见了么?”
浓眉大眼壮汉子忙道:“听见了,我几个听见了!”
穷要饭的道:“那么你几个请吧!他敢拦你,我自会敲他。”
浓眉大眼壮汉子答应一声,谢也没谢一句,带着几同伴匆忙纵身而去,转眼间出了“药王庙”。
李玉翎别说拦了,他站在那儿动都没动,拿眼直瞧着穷要饭的。
穷要饭的两眼一翻,冷冷说道:“你小子看我个什么劲儿,不服气么?”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岂敢,我该谢谢阁下!”
穷要饭的道:“你小子挺懂事的,看来我没白伸手!”
“那当然!”李玉翎道:“您不看帮谁?”
穷要饭的道:“帮谁?你以为我帮了你?”
李玉翎道:“落拓生是这么告诉我的,事实上也是这样?”
“落拓生?”穷要饭的道:“落拓生是谁,谁又是落拓生?”
李玉翎笑了:“阁下何必呢?”
穷要饭的道:“你以为落拓生是我的朋友?”
李玉翎道:“难道不是?”
穷要饭的哼了一声道:“那小子比我低一辈儿,他得尊称我一声!”
李玉翎呆了一呆道:“落拓生比阁下低一辈份,我没想到穷要饭的道:“他是一个老头儿的徒弟,而那个老头儿是我的大爷!”
李玉翎道:“阁下行八?”
穷要饭的目光一凝,诧异地道:“你小子怎么知道我行八?”
李玉翎倏然笑道:“阁下刚才不是告诉那几个阁下是纪老八么?”
穷要饭的一听失笑说道:“敢情是我自己说的……”
李玉翎笑容微敛,忽然问道:“阁下认得我么?”
穷要饭的呆了一呆,道:“就今儿个这一面,以前谁认识你小子是谁?”
李玉翎道:“那么阁下为什么跑到这儿来帮我?”
穷要饭的道:“问得好,我要不是冲着落拓生……”
李玉翎道:“我以前也不认识落拓生,连他也不该无缘无故的帮我!”
穷要饭的眼一瞪,诧声说道:“小子,帮你还不好么,难道帮你也帮出错来了?”
“那倒不是!”李玉翎道:“阁下跟落拓生这么帮我,我只有感激,只是,正如那几个所说,我是个鹰爪,要无缘无故,没人会帮鹰爪的,是不?”
穷要饭的笑了:“兜了半天圈于,敢情正题目在这儿呢!我还以为你是个老实人呢!原来你小子也长了一付拐弯抹角儿的肠子……”
顿了顿,接道:“话是不错,无缘无故,没人愿意帮鹰爪,只是,你是鹰爪么?”
李玉翎心头一震,道:“阁下知道,我来自‘大威牧场’,如今供职行宫‘神武营’?”
穷要饭的道:“我知道,可是我更知道你小子挂的是羊头,卖的却是狗肉!”
李玉翎又是一惊,道:“阁下……”
“阁下”两字出口,他双臂凝了真力。
穷要饭的看了他一眼,道:“小子,你要以怨报德,恩将仇报?”要饭的好厉害的眼光。
李玉翎心头震动,脸上一热,散去双臂真力,道:“阁下怎么知道?”
穷要饭的哼哼笑道:“看来我今后说话要小心点儿,要不然弄不好便会招来杀身之祸……”
李玉翎好窘,他装没听见,道:“我问阁下是怎么知道的?”
穷要饭的道:“问得好,要不然落拓生怎么会帮你?”
李玉翎道:“落拓生又怎么知道的?”
穷要饭的道:“这你别问我,问他去!”
李玉翎双眉微扬,道:“阁下……”
穷要饭的道:“怎么,我非说不可?”
李玉翎道:“阁下原谅,以我的身份,我的立场有人知道了我的隐密,我不得不……”
穷要饭的接口说道:“不得不杀之灭口,是不是?”
李玉翎没说话。
“这倒好!”穷要饭的冷哼一声道:“我们帮了你,你要杀我们灭口,我们要有别的心意早就把你的底抖出来了,又何必三番两次的帮你,早知道这样不如让刚才那几个留在这儿跟你玩命,看你怎么?”
李玉翎道:“阁下跟落拓生究竟是……”
穷要饭的截口间道:“我跟落拓生究竟是什么来路,想知道么?”
李玉翎道:“我问的就是这个!”
“哈!”穷要饭的道:“你小子还挺横的,别看你小子学了一身的本事,在他们眼里没对手,没劲敌,我这根打狗棒一伸,就能摔你小于个大筋斗你信不信?”
李玉翎道:“要不是你阁下帮了我,我倒有意思试试。”
“好硬的小子!”穷要饭的两眼一瞪,叫道:“别,别,别,你全当我没帮你,再不然就帮你的这回事儿暂时放在一边儿,你且试试!”
李玉翎道:“阁下真要我试?”
穷要饭的道:“我不怕你小子不服?”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这话何妨待会儿再说?”
穷要饭的两眼暴睁,叫道:“小子,你站稳了,我纪老八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一个激字!”
那根棍儿一抖,直往李玉翎下盘扫到!
怪不得他坐着没动,那么老远一下可能扫在那年轻人腕子上,李玉翎看清楚了,穷要饭的这根棍儿居然跟孙悟空的金箍棒一样,见风就长!
当然,见风就长没那一说,穷要饭的也没那神通,那只是棍风、拳风、指风一样,由此可知穷要饭的的确有一身吓人的修为。
李玉翎没动,容得棍风扫到,他左掌往下去截,右手一指飞点而出,直袭穷要饭的手里那根棍儿。
穷要饭的这一棍没能扫上李玉翎的下盘,反见他那根棍猛然往下一落,穷要饭的他瞪了眼,瞪得老大!
李玉翎笑了:“怎么样,阁下,我没摔筋斗吧!”
穷要饭的满头乱发猛然一张,根根竖立,望之吓人,他叫道:“小子,你,你,你究竟多大岁数,学了多少年艺……”
“不多!”李玉翎道:“整整五年!”
“五年”穷要饭的叫道:“胡说,小子,你想瞒穷要饭的,你就算从娘胎里就……也不对,小子,要截我穷要饭的这一棍,非得有五十年修为不可,你小子今年才多大?”
李玉翎想起了“老爷岭”上那一幕,心里不由为之一阵刺痛,他道:“我今年廿刚出头,也许我有五十年修为!”
“放……”穷要饭的下一个字没出口,威态忽然一顿,抬手摇了摇,道:“过来,小子,听我说我跟落拓生的来路!”
李玉翎站着没动,道:“你请说,我站在这儿听得见!”
穷要饭的道:“敢情你小子还怕我……也好,由你了,听着,小子……”
话锋一顿,接道:“当年……说当年不如说是崇帧爷在位的时候,那时候有七个磕头兄弟,他们是横行南七北六,大江南北的头一号人物,他们自称为大盗,正邪二道,黑白两道听见他们的名儿能打哆嗦,这可是实情,一点也不夸张,更不是吹嘘,可惜你小子晚生了几年,要不然你就会相信……”
李玉翎道:“阁下,我没说不信,江湖上确有这种怕人的人物!”
穷要饭的翻了他一眼,道:“你信,那就好……有一回这七个碰上了一个不怕他们,也没把他们放在眼里的人物,那就是崇帧爷驾下,统率雄兵百万的大将军,这位大将军没把他七个放在眼里,他七个也看大将军不顺眼,那位大将军没架子,性情为人有江湖豪侠风,所以当那七个找上门去的时候,他脱下盔甲,换上便装,卷起袖子跟那七个大打了一架,你猜怎么着……”
李玉翎道:“那七个不敌,不打不相识……”
穷要饭的“叭!”地拍了一掌,道:“一点不错,挑个儿斗,那七个除了那位大哥跟大将军扳成平手外,其他六个不是躺下就是趴下了,不打不相识,这一打打出了交情,于是高香又重烧一回,那位大将军成了他们之中的老二……”
李玉翎道:“那位大将军确实有江湖豪侠风,豪迈得可爱也可敬!”
“一点不错!”穷要饭的一点头道:“他就是这么个人儿,顶天立地的汉子一条,没多久……”
他神色一黯:“崇帧爷煤山殉国归天,明亡,那位大将军焚战袍朝北陵之后,孤剑单骑投入了江湖,于是在江湖上出现了八兄弟,人家叫他们‘神州八异’……”
李玉翎道:“阁下就是‘神州八异’中的那位老八!”
“没错!”穷要饭的道:“我就是,我这个老八也最没出息,你瞧我这一身打扮……”
李玉翎道:“异人异行,这不算什么?”
“捧得好!”穷要饭的道:“事实上你也没说错,我就是这么个人,有那么一回,我们那位老二,就是那位大将军,明白了,他突然躲了起来,害得我七个怎么找也找不着他,也不知道他到那儿去,从那时候起,也就没了消息,没了音讯……”
李玉翎道:“无缘无故地就这么失踪了!”
“可不是么?”穷要饭的道:“不,也不能说无缘无故,是这样的,那一天老二他对大伙儿说,要大伙儿起来灭清,别老在江湖上混,那没多大出息,可是那时候我七个不知道被什么迷了心窍,居然没答应,没听他的,于是他一气就走了……”
李玉翎道:“走得好!”
穷要饭的眼一瞪道:“怎么说,你小子怎么说?”
李玉翎道:“我说他走得好。”
穷要饭的脸色一变,道:“小子,你……”
倏地一叹摇头说道:“其实,你小子说得对了,走得好,的确走得好,这几个把兄弟还要他们干什么,没拔香头儿就够给面子的了,我们老二这一走把我几个走明白过来了,由我们老大带头儿,好哭天抢地了一阵子,可是有什么用,走的已经走了,哭也哭不回来啊!我们这几个,你埋怨我,我埋怨你,差点儿没瞪眼翻脸打起来,可是我几个自己打自己,一百个耳刮子,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李玉翎忍不住笑了,道:“打得好!”
穷要饭的两眼一翻,道:“小子,你怎么说?”
李玉翎道:“我说打得好,理由跟刚才那句走得好一样。”
“行,小子,我受了。”穷要饭的一点头道:“打得好,打得好,我们几弟兄每人打了自己一百耳刮子之后,个个垂头丧气一声不响,可惜那时候没人瞧见我几个那付德性,要有人瞧见非笑掉大牙不可,一个个眼肿得跟猪猴儿屁股似的……”
李玉翎笑道:“好譬喻!”
穷要饭的:“本来就不好看,说那么好听干什么?我这个人向来不会说好听的,后来,还是我们老大说话了,我们老大说这样没用,哭瞎了眼,打烂了脸也招不回老二来,老二为什么走的,咱们就干点儿什么,总有一天老二会软了心肠来找咱们的,于是乎,‘神州八异’剩了七个,这七个若干年后的今天,成了满虏鹰犬到处缉拿的眼中钉,背上芒,我几个是干了老二要干的,可是若干年后的今天,我几个没再见着老二一面,连一点点音信儿都没有,听清楚了么,听明白了么,这就是我跟落拓生的来路。”
李玉翎微一点头道:“我明白了,前辈让人肃然起敬。”
“小子!”穷要饭的一瞪眼道:“你前居后恭,怎么又前辈了?”
李玉翎道:“后恭是实,前倨不确,我刚才一直表现的不亢不卑,至于为什么尊称您一声前辈,那是因为您成名在先出道早,更何况您的作为让人肃然起敬……”
穷要饭的点头笑道:“说得好,说得好,你说我成名在先出道早,这是实情实话,我不反对,也当之无愧,至于你说我的作为让人肃然起敬……”
摇摇头接道:“这我穷要饭的可不敢当,记得我们老二当年说过这么一句:‘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满虏入关,窃我河山,神州易主,生灵涂炭,凡我汉族世胄,先朝遗民,人人有收复之责,这是我应该干的,同时也有一点赎罪的心意,你明白了么?”
李玉翎道:“我明白了,只是我不敢苟同……”
穷要饭的一摆手道:“同不同意那在你,我穷要饭的那几个就是这么想,小子,你问过我了,现在让我问问你,你这身工夫,究竟是跟谁学的?能说么?”
李玉翎道:“前辈问这是……”
穷要饭的道:“我要看看是谁能教出这么好的徒弟?”
李玉翎道:“谢谢前辈夸奖,那么让我告诉前辈,家师自号‘无名老人’……”
穷要饭的道:“无名老人,照你这么说,你那师父没名没姓?”
李玉翎道:“应该有,但他老人家自号‘无名老人’,也从没告诉过我。”
穷要饭的深深看了李玉翎一眼,沉吟了一阵,然后望着李玉翎道:“小子,我听说你会‘小接引’,是么?”
奎玉翎呆了一呆,道:“‘小接引’,前辈这话……”
穷要饭的道:“怎么,你不知道?”
李玉翎茫然地摇头说道:“我不知道前辈何指?”
穷要饭的一脸诧异色,道:“看来你小子不像说假话,只是怎么你会不知道……”
李玉翎道:“前辈是听谁说我会‘小接引’的?”
穷要饭的道:“这你就不用管了,小子,你瞧着,这就是‘小接引’……”
他两手往膝上一按,两眼前望,那已然塌了的大门头墙上,突然腾起一片瓦向他冉冉飞了过来……李玉翎看得神情一震,道:“前辈,您这是……”
那片瓦突然落了地“叭!”地一声摔得粉碎,穷要饭的转眼望向李玉翎,目光炯炯,一眨不眨,道:“小子,这就是神功‘小接引’。”
李玉翎道:“这就是神功‘小接引’?”
穷要饭的微一点头,道:“不错,这就是神功‘小接引’,你会么?”
李玉翎点头说道:“不瞒前辈说,我会,只是这不叫‘小接引’!”
穷要饭的道:“这不叫‘小接引’?那么,小子,你说他叫什么?”
李玉翎道:“前辈,这叫‘大搬运’?”
“大搬运?”穷要饭的接道:“这是谁告诉你的,它叫‘大搬运’?”
李玉翎道:“自然是家师!”
穷要饭的微一摇头道:“不对,小子,据我所知它叫‘小接引’,因为它是我们老二独步武林,傲夸字内的独门神功。”
李玉翎呆了一呆道:“怎么说,前辈,这是那位前辈独步武林,做夸字内的独门武功?”
“不错。”穷要饭的点了点头道:“小子,你该知道何谓独门?”
李玉翎两眼一睁,道:“我明白了,前辈是怀疑家师就是“你说着了,小子!”穷要饭的道:“只是我不是怀疑,我确认你的师父就是我们老二,因为‘小接引’独门神功,当世之中还找不出第二个人!”
李玉翎道:“恐怕是前辈弄错了吧!家师告诉我那是‘大搬运’!”
穷要饭的摇头说道:“不,小子,那是‘小接引’!”
李玉翎道:“前辈,我是家师的衣钵传人,这还会有错么?”
穷要饭的道:“小于,我是我们老二的把兄弟,这也错不了。”
李玉翎还待再说,穷要饭的抬手拦住了他道:“小子,咱们俩之间别争别辩,你只答我一句,我刚才施的那叫小接引,跟你那师门‘神功’‘大搬运’一样不一样?”
李玉翎点头说道:“我不能否认,前辈刚才所演的小接引,跟我那师门神功‘大搬运’完全一样。”
穷要饭的道:“真气聚于中,发于无形!”
李玉翎点头说道:“不错,前辈,真气聚于中,发于无形,就是这九字口诀,家师头一次就是这么告诉我的。”
“小子,没错了。”穷要饭的两眼一睁,道:“你那师门神功‘大搬运’,就是我们老二那独门神功‘小接引’,你那授业恩师也就是我们老二!”
李玉翎要说话。
穷要饭的目光一凝,道:“小子,那么说,要是你那师门神功‘大搬运’,不是我们老二的独门神功‘小接引’,为什么会没有一点不同之处?”
李玉翎呆了一呆,道:“这……前辈,那为什么家师告诉我它叫‘大搬运’?”
穷要饭的神情一黯,道:“那只有一种可能,我们老二对我几个还不能释然,他不愿意让我几个知道你是他的衣钵传人!”
李玉翎没说话。
穷要饭的又道:“小子,听你那师父是个瞎老人?”
李玉翎心头一震,道:“前辈这又是听谁说的?”
穷要饭的笑道:“小子,想想看,你对谁说过?”
李玉翎道:“‘藏龙沟’里有位赖大爷,他老人家把我当一家人,我把他老人家也当自己的亲人,这话我只对他老人家说过,我那师门神功‘大搬运’也只在他老人家面前施过……”
穷要饭的含笑说道:“小子,我不瞒你了,你也迟早有一天会知道,让我告诉你,你那位赖大爷,就是我们老大,‘神州八异’之首,古大先生……”
李玉翎一怔,叫道:“怎么说,前辈,赖大爷就是……”
穷要饭的道:“要不他为什么把你弄进‘大威牧场’去,把那宫大鹤唬的一楞一楞?”
李玉翎怔住了,半晌才定过神来,哺哺说道:“原来赖大爷就是……怪不得,怪不得,我没看错,他老人家是位异人,老人家确是位异人……”
目光一凝,道:“前辈,这么说那落拓生就是他老人家的......”
穷要饭的笑道:“要不落拓生那小子怎么会处处帮你?怎么会告诉你要找的人平安?”
李玉翎明白了,他完全明白了,原来是这么回事,怔神之中,他突然两眼一睁,道:
“前辈,那秦天祥是……”
穷要饭的道:“秦天祥是‘大刀会’的高手,在‘大刀会’里是数一数二的人物。”
李玉翎道:“前辈,我不是问这,我是问秦天样的自绝,是不是落拓生预先告诉他…”
穷要饭的目光一凝,道:“小子,你真要问?”
李玉翎道:“前辈有什么不便之处么?”
穷要饭的摇头说道:“我倒没什么不便之处,只是秦天祥人已死了,而你又认为他成了仁,取了义,我只想让你永远敬重他是个热血的英雄,永远敬重他可歌可泣的慷慨义行!”
李玉翎愕然说道:“前辈这话……?难道秦天祥……”
穷要饭的道:“告诉你,小子,你是不是真要问?”
李玉翎一点头道:“是的,前辈,我想知道一下。”
穷要饭的沉默了一下道:“好吧!我告诉你,秦天祥不是自绝的,他是死在落拓生的指下,连那十六个字都是落拓生写的。”
李玉翎一怔道:“怎么说?前辈,秦大祥是死在落拓生指下,连那十六个字都是落拓生写的?”
穷要饭的点头说道:“是的,这是实情!”
李玉翎双眉一扬道:“前辈,落拓生为什么要这样做?”
穷要饭的道:“很简单,小子,落拓生预先进客栈告诉了他,要他学学古人樊于期成全你,他不但不听反而以武相向,落拓生不得已所以就这一指点了他的死穴!”
李玉翎道:“前辈,您这位侄儿不该这么做!”
“不该?”穷要饭的道:“要让你去杀秦天祥,下得了手么?”
李玉翎道:“这……”
“这是什么?”穷要饭的道:“你能不杀他么?人家要人头回报,你交得了差么,交不了差又凭什么得到他们的信任,又怎么往上爬,往里去,别说得不到信任,别说往上爬,往里去了。
告诉你吧!小子,宫天鹤对你起了怀疑,可是他舍不得你这个人才,他还想千方百计地招拢你,所以他才把你送来了‘承德’而后把你干掉,可是他又有点不放心,所以才用上了这办法,一则为试试你,二来也让你跟这些忠义之士结个仇,让你没办法离开他们往外头走,你明白了么?”
李玉翎道:“前辈,我明白了,只是秦天祥是‘大刀会’的人,也是个忠义之上……”
穷要饭的摇摇头,笑道:“小子,这你就不知道,‘大刀会’打的是反清复明旗号,走的大路也跟咱们是一条,可是他们还另有一条小路,也就是他们别有用心……”
李玉翎道:“他们别有用心?他们别有什么用心……”
穷要饭的道:“小子,你知道‘大刀会’的人都是什么出身么?告诉你,他们没一个是白道上的人物,不是绿林的响马,就是黑道上的强梁,连秦天祥都一样,他们反的不是清,复的也不是明,那野心比独霸江湖还大,他们‘大刀会’想坐江山,他们‘大刀会’想当皇帝,就是现在是大明朝当政,他们也照样造反,你说,这种人能让他们成了事,天下岂不大乱,那不是百姓才出了狼嘴又落进了虎口?”
李玉翎道:“前辈,‘大刀会’真是这么一个组织么?”
穷要饭的道:“现在告诉你也许你不会相信,那不要紧,往后你什么时候碰见一个手使厚背大刀,刀把上还绑着块红绸的,你别动声色,看看他是个怎么样的人,都干些什么样的事儿,到那时候你要能说他一个好字,我把这长着乱发的脑袋摘给你,你拿他当夜壶我都不会有一句怨言。”
李玉翎没说话,但旋即他又问道:“前辈,‘大刀会’的人都用大刀么?”
穷要饭的道:“当然,要不然怎么会叫‘大刀会’?”
李玉翎道:“刚才那几个也是‘大刀会’的么?”
穷要饭的道:“刚才那几个是秦天祥的把兄弟,也都是‘大刀会’里的人!”
李玉翎道:“怎么没见他们用大刀?”
穷要饭的道:“问得好,那是怕让你知道,要让你这鹰爪知道他几个是‘大刀会’的那还得了!”
李玉翎道:“前辈是说‘大刀会’不容成事,‘大刀会’的人死几个也不要紧?”
穷要饭的道:“不错,这话是我说的,说不定有一天我们这几兄弟还要挑他‘大刀会’呢!”
李玉翎道:“那我就不懂了,为什么我来找他们,前辈还来排解?”
穷要饭的“哈!”地一声道:“你小子倒会质问人啊!其实,小子,这不是我的主意,我是奉我们老大之命这么做的,我们老大对‘大刀会’还抱着一点希望,希望凭这张嘴能让他们明白过来,能让他们一个个放弃私心,要真能成,这不是又是一伙儿帮手么,所以暂时你还不能对他们下手,懂了么?再一说我没告诉你这些之前,你也不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只当他们是秦大祥的一路人而不肯真下手,可是他们非杀你这个鹰爪不可,人无伤虎心,虎有伤人意;你说,在这种情形下,我们老大能不叫我来排解么?”
李玉翎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只是,前辈,赖大爷……不,古大先生这番心意能成么……”
穷要饭的道:“那谁也不敢说,‘大刀会’的这些人可不是省油的灯,他们一个个那一个肯听别人的,那还得看我们老大见过他们的头儿之后再说,希望能成,他们真要是连我们几个也不放在眼里,那就只有掀桌子翻脸了,到那时候你就可以放手对付他们,邀邀满虏的欢心了。”
李玉翎道:“大先生什么时候跟他们碰头会面?”
穷要饭的道:“这个我们老大说,反正就是最近的事儿了,你不用急,成不成都会给你送个信儿去的。”
李玉翎道:“我倒不是急……”
一顿,转了话锋,道:“前辈,时候不早了,我……”
“怎么?”穷要饭的两眼一翻,道:“惦记着‘神武营’,想回去了。”
李玉翎道:“前辈要是没别的事儿……”
穷要饭的道:“谁告诉你我没别的事儿,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听穷要饭的这么一说,李玉翎还真不好再说要走,他只有撩了撩性子道:“那么前辈请说。”
穷要饭的翻了他一眼道:“小子,别老是前辈前辈的,你那师父要是我的老二,你小子还得叫我这穷要饭的一声八叔呢!”
李玉翎道:“只要他老人家是,那是理所当然的。”
穷要饭的道:“我看准是,这声八叔是跑不掉了,这样好不,小子,我不说是,你也别说不是,把你师父的所在地告诉我,让我几个去看看他,一看不就知道是不是了么?”
李玉翎道:“前辈这主意倒好,只是我不能从命。”
穷要饭的瞪大了眼,道:“你是说你不能把你师父所在地告诉我,为什么?”
李玉翎道:“他老人家一再严谕,绝不可把他老人家的清修处告诉任何人。”
穷要饭的呆了一呆道:“这是为什么?”
李玉翎道:“我不知道,大概是老人家怕人打扰……”
“打扰?”穷要饭的道:“小子,这是我们兄弟会面……”
李玉翎道:“我也很愿意让前辈几弟兄重逢,只是这是他老人家的令谕,我这做徒弟的不敢违背,还请前辈原谅!”
穷要饭的一摆手道:“别说什么原谅不原谅,小子,你真……小子,你告诉我们老大说,你那师父是个瞎了眼的老人!”
李玉翎道:“是的,前辈,这是实情实话!”
穷要饭的眉锋一皱,道:“就这一点不对,我们老二当年一气拂袖的时候两眼好好的,怎么会……难道是后来……”
抬头凝注,问道:“小子,你那师父多大岁数了?”
李玉翎道:“他老人家没告诉过我,我也没问,不过以我看他老人家怕有七十多岁了。”
“七十多岁?”穷要饭的道:“我们老二当年一气拂袖的时候是整三十,我还记得那一天我们几兄弟买酒的买酒,买菜的买菜,大伙儿还着实热闹了一阵呢!如今四十多个年头不见了,可不正是七十多了……”
李玉翎突然凝目问道:“前辈高寿?”
穷要饭的一咧嘴道:“说出来能吓你小子一跳,你看我只有卅多岁是不是、告诉你,我今年六十多快七十了,别以为我驻颜有术不显老,也别以为我功夫深能返老还童,告诉你,我脸上的皱纹让这一脸油泥遮住了。”
李玉翎仔细看看,可不是么,穷要饭的脸上皱纹还真不少,要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他当即说道:“那我该改称一声老前辈了!”
“别!”穷要饭的一抬手道:“前辈好,还是前辈吧!别以为我爱听这个老字,我听来觉得那跟咒我早死没什么两样,你还是把我当成卅多岁的人儿吧!”
李玉翎想笑,但他没笑出来,道:“前辈还有别的事儿么?”
穷要饭的道:“怎么,又想回去了,‘神武营’那么好么?”
李玉翎道:“前辈明知道不是……”
穷要饭的一摆手道:“好吧!好吧!你小子既不肯把你师父的所在地告诉我,那我就没别的事儿了,你去吧!记住落拓生那小子的话,一路上多小心,多留点儿神。”
李玉翎道:“多谢前辈提醒,我告辞了。”
一抱拳,转身往“药王庙”外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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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李玉翎出了“药王庙”,这时候大殿里又走出两个人来,可惜李玉翎没看见,这两个人一个是赖大爷,一个是芸姑。
穷要饭的站了起来,嘻态全敛,一脸恭谨神色,一欠身,叫了赖大爷一声:“大哥!”
赖大爷跟芙姑两双眼直瞅着李玉翎那渐渐远去的颀长背影,尤其芸姑,那两眼之中还含着点什么。
赖大爷道:“这孩子口风好紧,他还是不肯说。”
穷要饭的道:“大哥看怎么办?”
赖大爷道:“现在咱们弄清楚了,他那师门神功就是你二哥的‘小接引’,咱们已经有九成把握他那师父就是你二哥了,剩下的一成就差见面再看看了。”
穷要饭的道:“可是您听见了,他不肯说,二哥真会这么交待么?”
赖大爷叹了日气道:“只怕你说对了,你二哥对咱们几个至今还不……”
芸姑突然说道:“我说让我试试,你偏不许!”
赖大爷两道所眉一耸,道:“正在紧要关头,我不许你让他分心。”
芸姑脸一红道:“宫天鹤的那个女儿怎么就能找他?”
赖大爷摇头说道:“你跟她不同,她是宫天鹤的女儿,他对她多少总会有几分提防,什么事也不会当真,你别说了,我不许就是不许!”
芸姑没再说话,赖大爷一脸严肃,谁敢再说什么。
穷要饭的这时候说道:“大哥,您看二哥的眼……”
赖大爷神情一黯,道:“谁知道,别在这儿多耽搁了,你去告诉乐天一声去,叫他挡挡那一个,别让玉翎多耽搁,好让他赶快把正事儿办了,我跟芸姑这就去找荣奇去。”
穷要饭的道:“大哥,您一人儿去……”
赖大爷淡说道:“这种事人去多了反而不好,难道说你还怕荣奇他能吃了我么,我走了,你也赶快去吧!”
话落,他伸手拉住芸姑,父女俩穿出大殿破空飞射而去。
穷要饭的也腾身而起,往李玉翎刚才走的方向射去。
“药王庙”里,刹时一片空荡寂静……
李玉翎顺着大街走着,刚走到一家客栈门口,人影一闪,从客栈里扑出个人来,大叫一声:“姓李的,你偿命吧!”
一阵金刃破风声向着李玉翎当头落下。
早在这条人影扑出客栈时李玉翎就有所惊觉了,他往后微退一步就要出手,只听一声尖叫:“爹呀!你饶了我吧,我下回不敢了。”
一阵风般卷过来一条矮小人影,直往客栈里撞去。
只听一声“砰”,接着又是一声‘”哎哟”,“喳!”地一声,客栈门口掉下一口刀。
凝目再看,小秃子压在一个人身上,嘴里还直嚷嚷,像要往起爬,但一时爬不起来。
李玉翎当即就是一怔,再一看被小秃子压在身下的那个人,李玉翎又是一怔,脱口说道:“朱大哥!”
可不是么!这人正是“天威牧场”的朱顺,他什么时候也跑到“承德”来了?
朱顺闭着眼没答理,倒不是他不答理,而是被小秃子那一脑袋撞晕了过去。
李玉翎弯腰就要去招小秃子,只听耳边传来一声轻咳,有人叫了他一声:“老弟台!”
李玉翎抬眼一望,身边没见人,身边虽然没见人,可是他那眼角余光扫见对街站着个熟悉人影。
他凝目一看,竟然是落拓生,落拓生正冲他满脸堆笑。
他这里才凝目,耳边又传来个话声,这回他听清楚了,是落拓生在说话:“老弟台,别在这耽搁了,赶快去办正事吧!大功一桩等着你呢!只立下这桩大功,何愁不跃龙门,快回去吧,要是迟了小秃子这一头就白撞了。”
李玉翎刹时明白了,深深一眼,他也传喜说道:“我不谢了,请替我问候大先生跟芸姑。”
迈步走了,耳边适时又传来落拓生带笑话声:“请放心,这话我一定带到!”
李玉翎没再说话,加快步履往前走去。
盏茶工夫之后,李玉翎回到了“神武营”。
他一进门便碰见刘玉典,刘玉典没顾得施礼,劈头便道:“领班,您怎么一去这么久,这时候才回来……”
李玉翎只当刘玉典是不放心,笑笑说道:“找人是那么容易的么?整座‘承德城’我都跑遍了!”
刘玉典忙道:“找到他们没有?”
李玉翎道:“走,我要见大领班去,咱们边走边谈!”
说着,他就要往里走!刘玉典伸手一拦道:“领班,有人找您!”
李玉翎一听这话停了步,惑然说道:“有人找我?谁?”
刘玉典没说话先笑,笑得还挺神秘的:“是‘天威牧场’来的,您想想看!”
李玉翎一听是“天威牧场”来的,他只当刘玉典说的是朱顺,但转念一想,要是朱顺的话,刘玉典不会笑得这么神秘,突然,他想起了落拓生所说的阴人,心里为之一跳,道:
“是不是宫姑娘?”
刘玉典咧了嘴,笑道:“您真行,一猜就猜着了!”
落拓生好灵卦。
李玉翎眉锋微微一皱,道:“她人在那儿?”
刘玉典道:“您知道,凡是‘天威牧场’来的,那就是自己人,何况宫姑娘是场主千金,宫姑娘一来就找统带,统带嘛也当然要亲自接见……”
李玉翎道:“这么说她人在统带那儿。”
刘玉典道:“她在统带书房里坐了老半天了,统带交待过,您一回来就让您先到书房去。”
李玉翎道:“不,我先不能到书房去,我得先见大领班,我有急要的事!”
刘玉典道:“您有什么急要的事?”
李玉翎道:“待会儿你就知道了,跟我先见大领班去!”
李玉翎往里去,刘玉典忙跟了上去!
在龚桐那办公房里,李玉翎见到了龚桐,李玉翎出去了一整天,这时候天都快黑,“办公房”里已经上了灯。
龚桐正袒露着胸膛坐在灯下,手里拿把蒲扇,扇得“噗达’“噗达”直响,他一见李玉翎进门,把蒲扇往桌上一丢,霍地站了起来,道:“老天爷,你可回来了,可没把我急死……”
李玉翎含笑见了一礼,道:“龚老,让您耽心了!”
龚桐迈步走了过来,道:“回来就行了,回来我就放心了进前拍了拍李玉翎,道:“坐下,玉翎,先坐下歇歇再说!”
李玉翎道:“谢谢您,龚老,我不坐了,我回来有急要大事向您禀报,请您定夺一下做个主!”
龚桐目光一凝,道:“什么事,玉翎!”
李玉翎道:“让我先向您禀报,人我是找到了,他们躲在南城根儿一座‘药王庙’里……”
龚桐“哦!”地一声道:“怎么样7”
李玉翎道:“不瞒您说,我差一点儿拿住他们,也差一点儿把命丢在‘药王庙’里……”
龚桐突然咧着毛茸茸的大嘴笑了,一拍李玉翎道:“没拿着人怕没法交差是不是,谁出去能十拿九稳?能把他们吓跑就很不错了,不要紧,统带那儿我去说去!”
“不,龚老,您误会了。”李玉翎道:“也谢谢您的好意,我没拿着人,不能交差,这件事我希望公事公办,因为您带的不只是我一个人,这一回您要循私讲情,今后您不好对别人……”
龚桐浓眉一掀,道:“这怎么能叫循私讲情,就算是循私讲情,我看看谁个把我怎么样,谁个把我怎么样,谁敢放一个屁。”
李玉翎道:“您听我说,龚老,我还有后话!”
龚老瞪着眼道:“你说你的!”
李玉翎微微一笑道:“‘神武营’是个不讲私情的衙门,对的,我也希望您公正无私,铁面铁腕,其实您本来就是这么个人,是不,龚老?”
龚桐威态敛去了一些,道:“玉翎,这就是你的后话!”
“不,龚老!”李玉翎道:“我的后话在这里。”探怀摸出了那锭包了金的元宝递了过去!
龚桐一怔,瞪大了眼,道:“玉翎,这是……”
李玉翎道:“您接过去看看!”
龚桐满脸诧异之色地接了过去。
李玉翎接着说道:“您用两个指头捏捏,能捏下黄澄澄的一片来!”
龚桐两眼一睁,道:“假的,包了金的?”
李玉翎一点头道:“您说着了,里头是锡。”
龚桐道:“你拿这包了会的假元宝给我看,这是什么意思?”
李玉翎笑笑说道:“龚老,有人用十两重的包金假元宝十个,装成一小箱送给‘承德武术馆’的两个人,要买我一条命!”
龚桐一怔,道:“怎么说,玉翎?”
李玉翎道:“这您不明白么,十个十两重的金元宝出自那班莠民之手,现在藏在‘承德武术馆’后院上房床底下,还有,那乐逵的两条胳膊好好的,吊是吊起来一条,但根本就没断,这,您明白了么?”
龚桐明白了,这他还能不明白,两眼暴睁,虬髯贲张,钢牙一挫,道:“好兔崽子,该剐,玉翎带上你的一班兄弟,咱们……”
李玉翎道:“龚老,是不是该禀报统带一声去!”
龚桐道:“我等不及了,那有那么好的耐性……”
李玉翎道:“龚老,您的顶头上司,统带是您的顶头上司,假如这件事我不回来先禀报您一声就在外头自做主张把它办了,不管我做得对不对,您的心里怎么想?”
龚桐道:“只要你做得对,我不但不怪反而会……”
李玉翎道:“那是您,龚老,人之不同,各如其面!”
龚桐没说话,旋即一点头又道:“好吧!我听你的,先叫你班里的弟兄准备好……”
李玉翎向身后一摆手,道:“玉典,你去,记住,不许声张!”
刘玉典恭应一声,转身如飞出门而去。
龚桐看了看手里的包金元宝,一咬牙道:“好兔崽子,吃里扒外,私通莠民,收受赂贿,形同叛逆,罪该万死,杀无赦!”
“赦”字出口,他那毛茸茸的大巴掌一握,就要用劲儿。
李玉翎伸手一拦,道:“龚老,别毁了物证!”
龚桐一怔,手握了一下便停下了,道:“玉翎,咱们见统带去,走!”
转身大步行了出去。
龚桐跟李玉翎来到统带书房,书房门掩着,门口站着个“神武营”的弟兄,一见龚桐跟李玉翎到,他一躬身叫了声:“龚老,李领班!”
龚桐一摆手道:“给我通报一声,我要见统带!”
那“神武营”弟兄恭应一声还没直起腰,书房里已传出统带荣富的话声:“是龚桐么?
进来吧!”
龚桐高应一声带着李玉翎走了过去,推开门,书房里那靠墙茶几两边,一边坐着统带荣富,一边坐着宫无双。
宫无双仍是一身大红衣裳,风氅放在身边,低着头。
荣富一见龚桐身后还跟着李玉翎,他微微一愕,“哦!”了一声道:“玉翎也回来了,宫姑娘等了你老半天了!”
入耳两字“玉翎”,宫无双像被针扎了一下,身子一震猛可里抬起了头,两眼直望李玉翎,那双目光,令人难以言谕。
李玉翎上前先给荣富见了个礼,道:“我有急要公事,先回营去见大领班了,所以没先到书房来,您原谅!”
转脸去望宫无双叫了声:“宫姑娘!”
宫无双含笑开日说道:“听说你一进‘神武营’,就当了二领班,恭喜你啊!”
李玉翎道:“谢谢姑娘,这是统带跟场主的提拔,恩典!”
荣富那里望着龚桐道:“有什么事么?”
龚桐寒着脸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向荣富禀报了一遍。
荣富可不像龚桐那么激动,他显得很平静,一直到龚桐把话说完,他才微微皱了皱眉锋,道:“有这种事,井桧有这么大的胆子么?”
龚桐手往前一伸,递出了那锭包了金的元宝,道:“这是五领带回来的物证,您看看。”
荣富伸手把那锭包金假元宝接了过去,看了看,然后抬眼凝望着李玉翎道:“这,你是从那儿弄来的?”
荣富毕竟是位统带,他比龚桐更冷静得多。
李玉翎早就料到会有这一问,也早预备好了话,只是他原以为头一个问这话的会是龚桐。
不管是谁,这话拿到这儿来也用得上,他当即说道:“话,我是从那几个莠民嘴里得来的,折回来的时候我拐了一趟‘承德武术馆’,我从后墙翻了进去,可巧后院没有人,我进上房在床底下一翻,床底下果然藏着一只小箱子,十个包金的假元宝一个不少,我只带回来一个!”
荣富沉着声说道:“别让人栽赃诬害了井桧……”
龚桐道:“那容易,只看看那姓乐的胳膊有没断,不就知道真假了么?”
荣富没立即说话,沉默了一下之后才微一点头,望着龚桐说道:“那好,你带几个人去看看,先看看乐逵的胳膊有没有断再说。”
龚桐道:“那姓乐的胳膊要是没断了?”
荣富双眉一扬道:“井桧,乐逵就地砍了,‘承德武术馆’我另派人去接事!”
龚桐答应一声就要走。
荣富道:“慢看,要是乐逵的胳膊真断了,别动声色给我回来,我要详查之后再作道理!”
龚桐答应一声,转身往外行去。
李玉翎欠身一礼也要走,荣富招招手开口说道:“你不用去了,宫姑娘老远跑来看你,你留在营里陪陪宫姑娘吧!”
李玉翎道:“统带,这是公事,我不愿让私事耽误了公事!”
荣富道:“难道我还不知道这是公事?”
宫无双含笑开了口:“统带,李领班说的对,别因为私事耽误了公事,我在营里等他好了!”
荣富摆了摆手道:“宫姑娘既这么说,那你就去吧!你怎么不懂我的意思,我是为你着想,怕你不好做人……”
李玉翎双眉微扬道:“统带,公跟私有冲突的时候,我只有把私抛开!”
荣富皱着眉笑了,摆手说道:“好,好,好,你去,快去吧!”
李玉翎向荣富欠了个身,也没跟宫无双打招呼,转身出了荣富的书房。
龚桐在外头等着他,一见他出来便问道:“怎么回事?”
李玉翎告诉了他,龚桐听得一点头道:“对,什么事应该把这个公事放在前头,还怕什么不好做人,统带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还说什么栽脏诬害,难道‘承德武术馆’里都是死人,让人翻进去在上房床底下藏只箱子都不知道,要依我……哼!”
李玉翎笑笑,没说话。
两个人带着一班九个弟兄出了“神武营”的时候,天已全黑了,“承德山庄”里到处是灯。
沿途负责禁卫的弟兄一见这么出宫,心却必有什么大事,都想问问,可是再一见带头的是大领班龚桐,谁也没敢吭一声,只有躬身哈腰施礼的份儿。
他们到了“承德武术馆”,龚桐老远地便停了步,把八名一班弟兄分成两批,一批守在“承德武术馆”后头,一批把在“承德武术馆”前头,把整个“承德武术馆”全围了起来,然后他偕同李玉翎带着刘玉典往“承德武术馆”行去。
“承德武术馆”一向是早上门的,刘玉典敲开了门,开门的是鲁金,他一见李玉翎满脸堆笑就要打招呼,龚桐抬手扒开了他,大步闯了进去。
李玉翎在后笑对鲁金低低说道:“鲁兄别在意,这位是龚大领班,就是这脾气!”
鲁金愣愣地直点头!
这时候“承德武术馆”前院看不见人影,龚桐可不管有人没人他带着人直闯后院,进了后院地吩咐刘玉典道:“给我嚷嚷一声!”
刘上典立即扬声说道:“里头有人么!宫里来人了!”
话声方落,那亮着灯的土房里飞步抢出两个人,是井桧跟乐逵,他两个出上房先是一怔,继而井桧叫了一声:“龚老……”
飞一般地奔了过来,进前哈腰陪笑:“今儿个是什么风,把您老的大驾给吹了来,您屋里请,屋里请!”
龚桐寒着脸冷冷说道:“不坐了!”
井桧直起腰一脸愤色地道:“鲁金这东西真该死,也不进来告诉我一声,我也好赶到大门口恭迎去……”
龚桐道:“是我没让他进来!”
井桧忙道:“是,是,是,您老大驾莅临是……”
龚桐抬眼望向乐逵,道:“你就是乐逵么?”
乐逵战战兢兢上前施了一礼:“小的见过大领班。”
龚桐冷冷地说道:“你的胳膊好点儿了么?”
乐逵忙道:“谢谢大领班,好多了!”
龚桐道:“是么,把布拿下来让我看看。”
乐逵一怔还没说话,井桧脸上的神色已然不对了,强笑说道:“断条胳膊算得了什么,还让您老操心,您老好久没到馆里来了,属下也一直没能给您老请安去,您进去坐坐,属下让乐逵给您沏壶好茶去,属下也还有一坛藏酒……”
向着乐逵一摆手道:“还不快去!”
乐逵一定神,答应一声就要走。
龚桐沉喝说道:“站住,没有我的话谁也不许动,把布拿下来让我看看你的胳膊!”
乐逵没敢动,井桧忙道:“您老这是何必……”
龚桐望着乐逵瞪眼喝道:“没听见么?”
乐连道:“这……”
龚桐道:“这什么,这看不得,是不是?”
井桧忙道:“您老这是那儿的话……”
龚桐看也没看他,冷然说道:“你给我站在一边儿少开口,待会儿我还有话要问你……”
一顿,喝道:“刘玉典,把他胳膊上的布给我扯下来。”
刘玉典应声大步上前。
乐逵一惊要退,井桧连忙上前:“您老这是……”
“妈相巴子,你听不听我的?”龚桐抬手一巴掌抽了过去。
井桧倒也机灵躲得快,他躲开了脸没能躲开肩头,肩头上挨了一下结实的,立足不稳一退好几个踉跄。
这里龚桐一巴掌打退井桧,那里刘玉典已抓住了乐逵。
倒不是刘玉典身手比乐逵高多少,乐逵也不是庸手,可是他怕,不敢出手,这么一来自然就吃了大亏。
刘玉典抓住乐逵那只好胳膊,另一只手跟着递出,抓住吊胳膊的那一块布一扯,布被扯了下来!
乐逵这才要挣,坏胳膊一抬,他劲儿大,硬被他挣脱了刘玉典的手,可是这一来也显露他的那条胳膊没断没毛病了。
龚桐一声冷笑:“断胳膊劲儿还挺大的,行了!”
刘玉典听得了这一句,立即退了回来。
龚桐翻腕脱出那锭包金元宝转望井桧!
井桧一怔,旋即脸色大变,他算是“神武营”的人,知道“神武营”平日是怎么对付人的,一句话没敢说,也没招呼乐逵,腾身拔起夜空,直往上房瓦面窜去!
龚桐怒笑说道:“你的胆子不小,在我面前还敢跑!”
他要追,李玉翎那里开了口:“有事属下服其劳,还用得着您出手?”
他一提气闪电窜起,一把抓住井桧的小腿,沉腕往下一抖,井桧立即摔了下来,龚桐上前一步,一脚踩在井桧胸口上。
乐逵一看情形不对,转身腾起,直扑后墙,刘玉典腾身追了过去,两个人一前一后流星赶月般翻出后墙投入墙外夜色中。
龚桐没动,李玉翎也没动,何用他俩动,再有一个乐逵也跑不了。
龚桐望着脚下的井桧道:“妈相巴子,你敢私通莠民,收受贿赂要自己人的命,你有几颗脑袋!”
井桧白着脸叫道:“龚老,冤枉,龚老,冤枉,属下毫不知情。”
眼珠子一转望向李玉翎道:“老弟……”
“妈格巴子!你还有脸叫他老弟?”龚桐道:“你凭什么叫他老弟?”
这一句话问得好,井桧硬没能答上话来。
龚桐道:“妈相巴子!你白糟塌粮,白糟塌俸了!”
猛往下一踩,井桧嘴一张,一股血箭喷起老高,连眼珠子都憋得凸了出来,头一歪,立即完了。
井桧这里了帐,后墙外头适时也传来一声惨叫,刘玉典跟着翻了进来,衣裳上还沾着血!
龚桐没问他,其实又何用多问,他一摆手道:“去把那口箱子拿出来带走!”
刘玉典应声走向上房,转眼间从上房里捧出了一口小箱子,硬是口檀木箱子。
龚桐杀了个人跟没事人儿似的,一声:“走吧!”
转身往外行去!
回到了“神武营”,已然是初更了,龚桐跟李玉翎双双来到书房向荣富禀报了经过交了差。
荣富直点头,没说话,一直等到龚桐告退了,他才站起来望着李玉翎含笑说道:“我代你陪宫姑娘这么久,你何以谢我?”
李玉翎笑笑说道:“拿这件事当谢礼,不知恰当不恰当?”
荣富伸手拍了拍他,微笑说道:“你替我除了内好,可是却也放走了莠民,将功抵过,功劳簿上的这一笔,我不能往上报……”
李玉翎含笑说道:“统带,我不求功。”
荣富道:“那就行了,现在我把宫姑娘交给你了,宫姑娘老远地跑来看你,怎么说你都该尽尽地主之谊,我给你两天假,好好陪着宫姑娘到处逛逛!”
李玉翎一听这话皱了眉,道:“统带,这……”
荣富一摆手,道:“走吧!这是我处理机要的所在,不能让你们俩在这儿谈,再说我还有一大堆公文未阅,也别耽误我的公事了。”
宫无双站了起来,望着李玉翎,她只等李玉翎说话了。
没奈何,李玉翎只得欠个身道:“卑职告退!”转身先走了出去。
宫无双也向着荣富浅浅一礼,跟了出去。
在书房外头,宫无双站在李玉翎跟前,直盯着李玉翎,就不说话。
李玉翎好半天才憋出一句:“姑娘,营里不好待客……”
宫无双道:“我知道,那咱们到外头去,好么?”
也只得到外头去了,人家是找他的,他也只得陪着人家。
两个人踏着石板路往宫外走,李玉翎没说话,宫无双也沉默着。
一直到出了“承德山庄”,李才望着那满城灯火,眼前的茫茫夜色开了口:“夜这么深了,上那儿去?”
宫无双道:“我来的时候在西城一家客栈订了一间上房,到那家客栈聊聊去好么?”
李玉翎不想去,可是他不得不去,皱着眉勉强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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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李玉翎跟宫无双两个人顺着大街往西城去,好沉默的一对儿。
拐进了西大街,宫无双带着李玉翎住一家客栈走,李玉翎看得清清楚楚,那家客栈挂的招牌是:“隆福客栈”!
他怔了一怔道:“姑娘住的就是这家客栈?”
宫无双“嗯!”了一声,望着李玉翎点了点头说道:“就是这家‘隆福客栈’,怎么?”
李玉翎摇头说道:“没什么,我随便问问!”
他没多说,宫无双也没多问。
进了“隆福客栈”,宫无双前头带路往后进走,一进后院,二进后院,三进后院,进了三进后院宫无双带着李玉翎往北上房走。
有这么巧的事儿么?当日他杀秦天祥,找的是“隆福客栈”三进后院北上房,事隔多日后的今天,宫无双订的也是“隆福客栈’三进后院的北上房。
李玉翎心里起了疙瘩,可是他没说话。
进了北上房,点上了灯。
李玉翎第一眼便望向炕上,那天晚上秦天祥就是躺在这炕上,他也就是在这炕上割了秦大样的头。
“你坐啊!”宫无双笑吟吟的一声,声音像银铃。
李玉翎忙走了定神,称谢坐了下去,他坐在桌前的椅子上,宫无双也挪身坐在了炕沿儿上。
李玉翎刚坐下,突然想起秦天祥是宫天鹤授意杀的,宫无双是官天鹤的女儿,杀秦天祥的事她绝不会不知道。
还有,他杀秦无样的事,已经传到了“天威牧场”!
要不然朱顺不会到“承德”来,既然朱顺都知道了,堂堂场主千金的宫无双又怎会不知道!
他一念及此,立即说道:“秦天样死了,姑娘可知道?”
宫无双点了点头道:“知道啊!我怎么会不知道?”
果然不出李玉翎所料!
李玉翎道:“秦天祥是我杀的,姑娘也知道?”
宫无双含笑说道:“你一到‘承德’来便立了大功,我还没给你道贺呢!”
显然,这她也知道。
李玉翎一指炕,道:“姑娘可知道,秦无样当夜住的就是“隆福客栈”三进后院这间北上房,他就是死在这炕上!”
宫无双她又含笑点了点头道:“这我也知道,要不然我就不会特意订这间北上房了!”
李玉翎怔了一怔,也扬了扬眉,道:“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宫无双凝目反问道:“你指的是……”
李玉翎道:“姑娘明知道秦天祥是死在这间北上房里的,为什么还特意订这间北上房?”
宫无双展颜一笑道:“你想知道,是么?”
李玉翎道:“姑娘要不愿意说,我也不敢勉强!”
“不!我愿意说!’宫无双摇头说道:“我会告诉你的,待会儿,好么?”
李玉翎淡淡说道:“那当然随姑娘的便!”
宫无双抬手摸上了粉颊,道:“你有没有看出来我瘦了?”
经宫无双这么一提,灯下细看,果然,宫无双是瘦了不少,他点了点头道:“姑娘是比以前瘦了点儿!”
宫无双淡然一笑,还带点凄然:“非关病酒,不是悲秋,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李玉翎心头一震,他摇了头:“我不知道!”
宫无双道:“我记得你说过,你读过书。”
李玉翎道:“我是读过书,但不多!”
宫无双道:“跟我还客气么?”
李玉翎道:“我怎么会跟姑娘客气?”
宫无双要说话,李玉翎抢在她前头开了口:“姑娘那么老远从牧场到‘承德’来,是……”
宫无双道:“我是来看看你,看你在这儿怎么样……”
李玉翎道:“谢谢姑娘,我很好。”
宫无双道:“同时我是来追朱顺的,他已经来了‘承德’……”
李玉翎道:“我知道,我已经见过他了。”
宫无双两眼一睁,道:“怎么说?你已经见过他了?”
李玉翎点了点头道:“是的。”
宫无双道:“你杀了他?”
李玉翎道:“他跟我无怨无根,记得在牧场里的时候,我跟他最谈得来,他也处处照顾我,我怎么会杀他!”
宫无双道:“你真没杀他?”
李玉翎道:“我怎么会骗姑娘,又怎么敢。”
宫无双突然笑了,笑得很甜,很美,很动人,她凝目说道:“你知道他到‘承德’来,是来干什么的?”
李玉翎道:“姑娘,他拿刀砍我,我躲开了。”
宫无双道:“你知道他为什么拿刀砍你么?”
李玉翎道:“秦天祥待他不错,应该是为秦天祥报仇!”
“对了!”宫无双点头说道:“他就是来给秦天样报仇的,我从牧场赶来也就是为来拦他的……”
李玉翎道:“谢谢姑娘!”
宫无双摇头说道:“你用不着谢我,其实,我明知道他伤不了你。”
李玉翎道:“那姑娘为什么还赶来拦他?”
宫无双道:“这我也会告诉你的,也待会儿,行么?”
李玉翎扬了扬眉道:“我不懂姑娘的意思?”
宫无双眨动了一下美目,道:“让我先问你一句,当日我跟你在凌河边儿上说的那些话,你还没有答复我,现在你怎么说?”
李玉翎心头一震,他摇了头道:“我不知道何指,日子隔得太久,我忘了当时姑娘都跟我说了些什么了。”
宫无双道:“真的忘了么?”
李玉翎道:“我为什么要骗姑娘……”
“那么!”宫无双微一点头道:“让我这么说,我不打算回去了,我要跟你,你要不要我。”
她来个单刀直入,李玉翎作梦也没想到她会这么说,这么问,呆了一呆,一时没能答上话来。
宫无双催促了一句:“说话呀!”
李玉翎定了定神道:“我没想到姑娘这趟到‘承德’来,是为这……”
宫无双道:“现在我告诉你了!”
李玉翎沉默了一下道:“姑娘,我不能,也不敢,场主待我恩厚,我这么做对不起场主!”
宫无双“哦”地一声道:“你真是怕对不起我爹么?”
李玉翎道:“当然是真的,场主待我恩厚……”
宫无双道:“你真以为我爹待你恩厚?”
李玉翎反问了一句:“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姑娘不以为场主待我恩厚?”
宫无双道:“别问我,是我问你。”
李玉翎道:“我当然以为场主待我恩厚,事实上场主也的确待我恩厚。”
宫无双微一点头道:“好吧!就算他待你恩厚,就这一点理由么?”
李玉翎道:“是的,姑娘,很够了。”
“你错了!”宫无双摇头说道:“他待你恩厚,你收留他的女儿,这不正对么……”
李玉翎道:“姑娘这说法悖情悖理,我不敢苟同。”
宫无双道:“这么说你是真不要我?”
李玉翎道:“我不敢,也不能。”
宫无双微一摇头道:“为了你,我认为你还是要我的好,我无意威胁你,其实你是个聪明人……”
李玉翎道:“我不懂姑娘这话什么意思?”
宫无双道:“别管我这话什么意思,只问你要不要我?”
李玉翎道:“我说过了,我不敢,也不能。”
宫无双目光一凝,道:“我为你寝难安枕,我为你食不知味,我为你消瘦,我为你跑这么远的路,你忍心?”
李玉翎还真有点不忍,他沉默了一下,柔声说道:“姑娘,记得当日在凌河边我说过……”
宫无双道:“你不是不记得凌河边儿的事了么?”
李玉翎道:“姑娘,别计较这个,请听我说,姑娘的好意我感激,可是我已经订过了亲……”
宫无双道:“我知道,我听你说过。”
李玉翎道:“所以我不能,也不敢。”
宫无双道:“有道是:寸丈夫三妻四妾’,你只娶两房妻室有什么要紧?”
李玉翎摇头说道:“话不能这么说……”
宫无双道:“那你说该怎么说?”
李玉翎道:“不管怎么说,姑娘的好意我感激,也只有心领。”
宫无双道:“你真不要我?”
李玉翎道:“姑娘,我说过……”
宫无双道:“不敢,也不能,是不是?”
李玉翎道:“是的,姑娘,事实如此!”
宫无双微微一笑道:“你真是因为这些理由不要我么?”
李玉翎道:“是的,姑娘。”
宫无双道:“恐怕不是吧,你大概还有别的理由?”
李玉翎心里跳了一下,道:“别的理由?我还有什么别的理由,姑娘以为我还有什么别的理由?”
宫无双摇了摇头道:“别提了,我也不管那么多,好在我并不是真要跟你,就算你愿意要我,我也不能跟你,也不敢。”
李玉翎讶然说道:“那姑娘刚才……”
宫无双道:“我不妨告诉你,这是我爹的意思……”
李玉翎一怔,道:“怎么,这是场主的意思?”
宫无双点了点头道:“不错,这是我爹的意思,我爹让我用柔情困住你,收揽你的心,必要的时候不惜用色相……”
李玉翎心头一震,站了起来,道:“姑娘怎么好说这种话,场主英雄半生,威名盖世,怎么会是这种人……”
宫无双道:“你不信,是么?”
李玉翎摸不透宫无双为什么这么说,所以他摇头说道:“我不敢信!”
宫无双微微一笑道:“以我看你不是不信,而是摸不透我的用意,不知道我是真是诈,是不是!”
李玉翎惊得脸上变了色,道:“姑娘……”
宫无双眨动了一下美目,道:“你坐下来,听我说!”
李玉翎站在那儿没动,道:“我站在这儿听也听得见,只是姑娘要再说些让人莫明其妙的话,恕我不敢再奉陪只有失礼告辞了。”
宫无双道:“走?你要上那儿去?”
李玉翎道:“自然是回营里去。”
宫无双摇头说道:“有些人真是怪,喜欢听假话,不喜欢听真话,告诉他假的他信,告诉他真的他不信,真让人不懂……”
话锋一顿,抬皓腕,伸玉手,理了理微乱的云鬓,道:“你真要走,我不留你,你前脚回‘神武营’,我后脚到,我要到统带面前告你一状去。”
李玉翎双眉微扬道:“姑娘告我什么?”
宫无双道:“你有一桩大罪,论起来还不只会摘脑袋,你不知道么?”
李玉翎冷冷一笑道:“笑话,我李玉翎奉公守法,尽忠职守,只有功而无罪,我怕谁告我的状,姑娘假如要告状的话尽管请,我告辞了。”
转身就要走!
宫无双适时一句:“别人不知道我清楚,你瞒得了别人也瞒不了我,你所说的功,就是我所说那不只会搞脑袋的罪。”
李玉翎心头猛地一震,霍地转了回来,目光直逼宫无双。
宫无双视若无睹,镇定得很,她谈谈笑道:“现在我告诉你,我为什么明知秦天祥死在这儿而订这间北上房,明知朱顺伤不了你而跑来拦他,你还愿意听么?”
李玉翎冷冷说道:“姑娘请说,我洗耳恭听!”
宫无双微一抬头道:“别跟我这么客气,我不敢当……”
顿了顿,接道:“我所以明知朱顺伤不了你,而老远地跑来拦他,那是因为我认为他找错了人……”
李玉翎道:“他找错了人?姑娘这话什么意思?”
宫无双道:“我的意思是说秦天祥不是你杀的。”
李玉翎陡然一惊,旋即笑道:“秦天祥不是我杀的,我明白了,敢情姑娘是想坏我的功劳……”
宫无双摇头说道:“你建你的功,跟我风马牛,我犯不着坏你的功,再说这真要是你的功的话,任谁也坏不了它。”
李玉翎笑了笑,道:“问遍‘神武营’,那一个不知道秦天祥是死在我李玉翎手下。”
宫无双看了他一眼道:“你可别把‘神武营’的人都当糊涂人!”
李玉翎心里一跳道:“当然,‘神武营’的人个个精明,不然他也进不了‘神武营’。”
宫无双道:“你这话说得很对,‘神武营’里论精明首推统带,不然他也不会当上行宫‘神武营’的统带。”
李玉翎道:“姑娘既然明知统带精明,当知……”
宫无双道:“我知道的只比你多,不比你少,统带跟我一样,也知道秦天祥不是你杀的,这你知道不知道?”
李玉翎心中惊跳,脸上却冷笑说道:“姑娘也是官家的人,我不知道姑娘这是何居心?”
宫无双道:“你以为我是何居心?”
李玉翎道:“恐怕是意在挑拨煽动。”
宫无双笑了,笑得很甜,很美,很动人,笑了笑之后她道:“只要不是太傻的人他都知道,只要稍具头脑的人,他稍微用点脑筋想一想,他也会明白,我不妨告诉你,连‘天威牧场’的那位宫场主都知道秦天祥不是你杀!”
李玉翎呆了一呆道:“怎么,场主也知道?”
宫无双道:“你把他当成了什么人,他也是个精明人物,心智之深恐怕不稍逊这位‘神武营’的统带。”
李玉翎明知道宫无双这话说得不错,双眉一扬道:“姑娘凭什么说秦无样不是我杀的?”
宫无双道:“很简单,因为你知道他的真正身份。”
李玉翎道:“姑娘这话……秦天祥是‘天威牧场’的总管,难道他还有什么别的身份?”
宫无双摇头说道:“你不用再跟我装了,让我全告诉你吧!当你在牧场为那匹枣骝看过病后,你知道它并不是病起相思,而是被人暗中在草料里下了毒,你也知道下毒的目的不外是要宫场主跟我。
经过你一番暗查,你知道那毒是秦天祥下的,于是你也就知道秦天样他并非场主的心腹。另有真正身份,他任职‘天威牧场’也另有目的。
记得么!在凌河边你曾跟他在那儿谈过一阵,那必然是逼他吐实,胁迫他多照顾你,这一次你该杀他而没杀他!
当然,你所以没杀他并不是因为他照顾过你,而是你的身份跟他一样,两个人同是一路人!
要不你只揭发秦天祥,照样能得到场主的器重与提拔,你如愿以偿的来到了‘承德’,很顺利地进了‘神武营’,那么,既有你没杀他那一回,又怎会有你杀他第二回,我就是凭这说秦天祥不是你杀的,够么?”
这一番话,听得李玉翎混身冒冷汗,宫无双把话说完,他定了定神道:“姑娘!你这是只凭猜测……”
“猜测?”宫无双道:“秦天祥早就把你的真正身份告诉了我,你信不信?”
李玉翎笑了,道:“姑娘,这是死无对证的事,你不必对我施诈?”
“你认为我是施诈,难道我说了这么多,你还……”
李玉翎说道:“不管怎么说,秦天祥毕竟已经死了,他的人头如今还在‘神武营’里!”
宫无双道:“这个我知道,可是我敢说秦天祥绝不是你杀的。”
李玉翎道:“那么姑娘以为秦天祥是谁杀的?”
宫无双摇头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我曾怀疑是那位罗老人家父女帮了你的忙,因为他父女是奇人,也是唯一跟你有关系的人,可是后来我一想又觉不对,既然是跟你有关的人,又怎么会下手杀秦天祥,除非他父女不知道秦天祥的真正身份,只是那种可能不大……”
显然,她还不知道秦天祥是“大刀会”的人。
李玉翎沉默了,他想,自己已赤裸裸的摆在人家眼前,还有再隐瞒,再装的必要么,为今之计只有……
他陡扬双眉,道:“姑娘真要揭发我么?”
宫无双道:“除非你要我,你要让我跟了你,你就是我的丈夫,我也就是你的人了,世上那有告发自己夫婿的道理了”
李玉翎冷笑了一声,道:“姑娘既然知道我的真正身份,当知我有什么理由不能要你……”
他暗暗把真力聚集在一条右臂上。
宫无双似乎茫然无觉,道:“你要是不要我的话,那你就杀我灭口,不然……”
李玉翎道:“姑娘说着了,我正有这意思!”他缓缓抬起了右掌。
宫无双扫了一眼他那缓缓抬起的右掌,道:“我是一个女人,你会杀一个女人么,我不敢说我倾国倾城,也不敢夸国色天香,但至少我长得还不算太丑,你下得了手么?”
李玉翎道:“我本不愿为难姑娘,奈何姑娘知道的太多了,为顾全大局,我也只有横心咬牙了,姑娘原谅!”
他右掌已抬至腰,掌心要吐。
就在他掌心欲吐末吐之际,宫无双倏然一笑道:“我要是真打算告发你的话,刚才我在荣富的书房里,荣富就在我眼前,没有第三者在场,那应该是个好机会,是不?”
李玉翎一怔,欲吐的掌心没再吐,道:“姑娘这话……”
宫无双道:“我无意告发你,我要有意告发你,不必往‘神武营’再跑二趟,更不会冒灭口之险地告诉你,我所以告诉你这些,只是要你明白,我知道你的真正身份而已!”
李玉翎道:“姑娘知道了真正身份又如何?”
“别怕。”宫无双微微一笑道:“我不会再赖着跟你的,我刚才说过,就是你愿意要我,我也不能跟你。”
李玉翎脸上一热,道:“姑娘老远地从‘牧场’到‘承德’来,用意该不只让我明白姑娘知道我的真正身份?”
宫无双微一点头道:“你记着了,我的用意并不只在这一点,我要有求于你……”
李玉翎微愕说道:“姑娘要有求于我,什么事?”
宫无双道:“现在你该不急着走了,是不?那么别老站着,我一个人坐着老半天了,坐下来听我说好么?”
李玉翎只觉脸上热热的,没说话,坐了下去。
他坐定,宫无双的脸色突然转凄黯,沉默了一下才道:“我先告诉你,我不姓宫,也不是宫天鹤的女儿……”
李玉翎听得一怔,道:“怎么说?姑娘不姓宫,也不是宫天鹤的女儿?”
宫无双微微点了点头道:“我姓严,我叫严玉华……”
李玉翎叫道:“姑娘胜严,叫……姑娘既不姓宫,也不是宫天鹤的女儿,那为什么……”
宫无双道:“那为什么我姓宫,又跟宫天鹤父女相称,是不?”
李玉翎道:“是的,姑娘,我问的就是这个!”
宫无双叹了一口气道:“说来话长了,家父严重威,本是吴三挂帐下一员副将,吴三桂为爱妾陈圆圆,借兵引虏人关,弃宗忘祖,卖国求荣,家父连络忠义之士谋制吴三桂未成,被满虏逮捕,囚禁天牢,家父被囚后,家母也因悲痛过度,旋即去世,就在这时候宫天鹤跑到我家来,他告诉我他能救家父出天牢,也有权释放家父……”
李玉翎道:“姑娘信了?”
宫无双道:“他那时任职‘侍卫营’,而且身份地位还不低,不容我不信。”
李玉翎道:“怎么,宫天鹤原是‘侍卫营’的?”
宫无双点了点头道:“他说他能救家父,也有权释放家父,不过他有一个条件,我必须替官家挽络人才百名……”
李玉翎“哦”了一声。
宫无双凄然一笑道:“我一个女孩子家凭什么能拢络人才,自然是凭我这还不算恶的姿色了,这一点我很清楚……”
李玉翎道:“姑娘答应了?”
宫无双道:“我要是没答应,如今怎么会叫宫无双,怎么会成了他宫天鹤的女儿?”
李玉翎扬了眉,没说话。
宫无双道:“身为女人,我还能怎么办?只要能救出家父,使他老人家免于牢狱之灾,我就是牺牲得再多一点又算什么?那也是值得的。”
李玉翎道:“姑娘可算得是一位孝女!”
宫无双像没听见,道:“于是我就跟宫天鹤到了‘天威牧场’,到了‘天威牧场’的第一夜,宫天鹤他就用药物夺去了我的清白。”
李玉翎陡一扬眉,但他没说话。
“我痛不欲生,但为了保全家父也只有忍辱偷生,更得强颜装欢,之后,我为他拢络了不少来自江湖的好手,也失身于每一个我拢络的江湖好手,同时我还得忍受宫天鹤对我的躁躏,到如今我为他拢络已不只百名好手,算算也有不少年了,而家父却仍被囚禁在天牢里,生死不明……”
李玉翎脸上变了色,道:“这么说姑娘是受了宫天鹤的骗?”
“怎么不是?”宫无双悲凄一笑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伤,我毁了自己的身子,牺牲了自己的清白,结果得到了什么,我还能叫孝女么?”
李玉翎道:“那么姑娘是要我……”
宫无双道:“你的机会比我多,事实上我也只有求助于你,假如你能上京里去,请你找个机会一探天牢,要是家父还在人世,请帮我把家父救出天牢,万一他老人家受不了长年牢狱折磨已不在人世,也请告诉我一声……”
李玉翎道:“姑娘,这个请放心,只要我能上京里去,我是义不容辞……”
宫无双美目一睁,道:“这么说你愿意……”
李玉翎道:“姑娘,我说过,我义不容辞……”
宫无双道:“我不言谢了……”
美目一闭,两串晶莹泪珠扑籁籁落了下来。
李玉翎道:“姑娘,探天牢固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在我来说,也不算太难,只是怕只怕令尊不是被囚禁在天牢里……”
宫无双泪眼一睁,道:“怎么?何以见得?”
李玉翎道:“令尊被囚禁天牢一事,姑娘是怎么知道的?”
宫无双道:“是宫天鹤告诉我的。”
李玉翎道:“这就是了,假如令尊真被囚禁在无牢里,他又怎会轻易让人知道?再说,据我所知,天牢里囚禁的不是皇族亲贵便是文武大员,令尊等于是先朝降将,又怎会被囚禁在天牢里。”
他原想说:“满虏绝不可能占一座牢狱之地囚禁一名无足轻重的降将的,只怕令尊早就被杀了。”
可是这话他不能说,也不敢说。
宫无双点了点头道:“这话也有道理,那么就请先打听一下家父是被囚在什么地方,然后再做打算吧!”
李玉翎道:“姑娘刚才说宫无鹤跟荣富都知道我的真正身份,也知道秦天祥不是我杀的……”
宫无双道:“这是实情实话,他两个都是心智深沉的人物,只知道你的真正身份,便不难测出秦天祥不是你杀的!”
李玉翎道:“宫大鹤他既然知道我的真正身份,为什么还要把我送到‘承德’来,荣富既然知道我没杀秦天样,他为什么不动一点声色?”
宫无双道:“这就是他两个的心智深沉处,他两个都还存着一点希望,希望能把你的人,跟你的心收揽过来。”
李玉翎冷笑一声道:“只怕他们这是痴人说梦!”
宫无双摇头说道:“你可不能这么说,你要是让他们这一点希望破灭了,那对你可极为不利,他们随时能杀了你!”
李玉翎道:“他们要杀我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宫无双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们不跟你拚斗,就算是要跟你拚斗,‘承德’没有人能制你,京里可不乏高手,你的饮食起居,时刻都得小心提防的。”
李玉翎没话说了、的确,宫无双说的没错,论拚斗,就是更高的高手那也好防,真不行大不了,到时候一跑了之。
可是在饮食起居,一大十二个时辰里,那就可以暗箭频施,难躲难防了,不说别的,单说这一天三顿饭,你知道他在那个菜里下毒?
宫无双一见他没说话,当即又道:“你也不用愁,办法总是有的。”
李玉翎道:“姑娘有什么办法?”
宫无双道:“宫天鹤让我到‘承德’来一趟看看情形,要我顺便对你施施柔情,布布色相,这就是对付他们的办法!”
李玉翎道:“姑娘,我不懂你的话?”
宫无双微微低了低头,道:“只要你今晚上别回营里去,荣富对你的戒心就会少一点,而且这消息会很快地传到‘天威牧场’去!”
李玉翎明白了,脸上一热,道:“姑娘,这怎么好……”
宫无双道:“我知道你这个人,你是不会被色相所动的,而我也不敢以这残花败柳破身子亲近你,咱们俩或是你睡炕上,我坐在椅子上,我睡炕上,你坐在椅于上,这样不就行了么?”
李玉翎道:“那何不如让我陪姑娘畅谈终宵?”
宫无双道:“我也这样想,无如这间北上房里非熄灯不可,荣富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人,这话你懂么?”
李玉翎双眉一扬道:“姑娘是说他会派人来窥探?”
宫无双道:“这是免不了的!”
李玉翎冷冷一笑道:“不管怎么说,他们还不完全了解我。”
宫无双道:“那当然,他们要是完全了解你,也就不会存那一点希望了。”
李玉翎心头一震,没说话。
宫无双看了他一眼,又道:“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刚才你跟龚桐走了之后,荣富当即就告诉我你除去他一个得力助手,可是拿井桧跟你一比,他宁可牺牲井桧而要你!”
李玉翎心头又一震,道:“这么说他知道……”
宫无双道:“别忘了,荣富是个心智深沉的人物……”
李玉翎没说话,他渐渐觉得满虏之中并非个个庸碌好对付,旋即他又抬眼说道:“宫天鹤对于姑娘的信任如何?”
宫无双道:“你的意思我懂,他虽然不怎么相信我,但至少要比对你好一点,再说家父还在他掌握之中,他也不以为我敢背叛他。”
李玉翎又沉默了,沉默中他突然想起一件事,那就是落拓生告诉他红光满面,运生桃花,这两天内有阴人来访,既然落拓生这么说,宫无双到了‘承德’他就不会不知道,那么目跟宫无双来到“隆福客栈”,再来个夜宿北上房,只怕也瞒不了他,而落拓生他是赖大爷的徒弟,也就是芸姑的师兄弟,这……这……
一念及此,李玉翎打了个冷颤霍地站了起来,道:“姑娘,这不行……”
宫无双吓了一跳,道:“你说什么不行?”
李玉翎道:“我说夜不回营……”
宫无双倏然一笑道:“我明白了,你是怕那位罗姑娘起了误会是不?”
李玉翎红了睑,点头说道:“是的,姑娘,事实如此!”
宫无双道:“这一点我早想过了,罗老人家父女是异人,异人异行,相信他二位不会不明白的,再一说罗老人家既然肯把女儿许给你,罗姑娘既然愿意委身于你,那应该是对你有相当的了解。
知道你是个满腔热血,一身侠骨的顶天立地奇男子,知道他可以嫁女,可以委身,既然这样,别说你跟我同在这北上房里待一宵,就是跟我同眠共枕,也知道你能不动不乱,你认为我说的对么?”
李玉翎道:“姑娘,话虽这么说,万—……”
宫无双脸色一庄,扬起黛眉,道:“万一又如何,只为全大计,就是爱侣情断,失去伊人,不娶这一房娇妻又何足惜?再说是非曲直自在,只要你仰不愧,俯不怍,还怕她没有明白的一天么?”
李玉翎一怔,旋即肃容说道:“多谢姑娘指教!”当又坐了下去。
宫无双脸色稍缓,柔声说道:“时候不早了,你这一天也够累了。”
李玉翎道:“我还想跟姑娘打听一件事。”
宫无双道:“什么事,你问吧,我知无不言。”
李玉翎道:“多谢姑娘……”
他本想跟宫无双打听他那八位师兄的,可是他突然想到他对那八位师兄的姓名,像貌一无所知,根本无从打听起,他怎么跟宫无双开口!于是他只得苦笑说道:“其实也没什么,算了,我不问了!”
宫无双诧异地看f他一眼,道:“怎么,是怕我知道什么?”
李玉翎忙道:“姑娘误会了,姑娘掏心对我,又不惜牺牲自己的名节帮助我,我还有什么怕姑娘知道的,是这样的,我想跟姑娘打听几个人,可是我对这几个人的姓名,像貌一无所知……”
宫无双讶然说道:“怎么会有这种事?”
李玉翎迟疑了一下道:“不瞒姑娘说,我所要找的人是我的八位师兄,家师费五年时间教成一人,然后交与匡复重任,家师整整费了四十年心血教成他八个,谁知他八个一离开家师便由于意志不坚,一个个地断了消息,没了下落。
家师又费了第九个五年光阴教成了我,一方面交付我匡复重责大任,一方面要我找寻他八个,而他老人家却没告诉我他八个的姓名,像貌……”
宫无双道:“那你何不想个办法问问令师……”
李玉翎神色一黯,苦笑说道:“姑娘不知道,家师已经去世了。”
宫无双“哦”地一声,没说话。
李玉翎接着说道:“他老人家对我恩重如山,我认为他老人家永远活在我的心目中,所以对人我仍称家师而不言一个先字!”
宫无双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不忘师恩,让人敬佩。”
顿了顿接问道:“你为什么单跟我打听呢?‘神武营’里那么多人……”
李玉翎道:“姑娘不是说曾为宫天鹤收揽过不只百名江湖好手么?我认为这不只百名的高手之中,可能有……”
宫无双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这不只百名的每一个江湖好手我都记得,可是你对你那八位师兄的姓名,像貌一无所知,叫我怎么告诉你法?”
李玉翎苦笑说道:“所以说我根本无从打听起!”
宫无双皱眉道:“也真是,你为什么不趁着令师健在的时候问个清楚……”
李玉翎道:“姑娘那里知道,家师唯恐我这五年所学不敌我那八位师兄,遂将几十年修为全部输给了我,所以他老人家话也没说完便去世了……”
宫无双为之动容,道:“原来如此,那令师对你的恩的确如山似海。”
话锋一转,道:“这么说只怕你永远无法找到你那八位师兄了,因爷就是你跟你那八位师兄见了面,你也无法认出他们来。”
李玉翎道:“姑娘说得是,无如我非找到他们不可,要不然我无以对家师,也无从对亿万我汉族世胄,先朝遗民。”
宫无双道:“那……你怎么去找呢?”
李玉翎道:“皇天不负苦心人,办法总会有的。”
宫无双沉默了一下道:“但愿你能如愿以偿,一个一个地找到他们。”
李玉翎道:“谢谢姑娘。”
宫无双抬眼向桌上望了一下,跟着迟疑了一下道:“熄灯吧!”
李玉翎没说话,扬自抬手熄去了桌L孤灯,这间北上房里,刹时一片黝黑……
就在这时候,坐在这间北上房墙外的两个人之中的一个笑了,那是落拓生,他露着一对黄板牙对另一个人道:“没得听了,人家吹灯了!”
那另一个是穷要饭的纪老八,他没说话。
落拓生又道:“你瞧怎么样,我那小师妹的眼光不错吧!”
纪老八脸上没有表情,道:“这个姓严的丫头也不差!”
落拓生道:“何止不差,简直既可怜又可敬!”
纪老八微一点头道:“不错,既可怜又可敬。”
落拓生一咧嘴道:“八叔,您瞧怎么样,有意思么?”
纪老八道:“什么怎么样,有什么意思?”
落拓生轻咳了一声道:“我是说您这么大年纪了,到现在还没个传人,找个徒弟孝顺孝顺您不好么?”
纪老八两眼一睁,道:“好话,你小子是怕你八叔把这一身的功夫带到棺材里去么……”
落拓生一伸舌头忙道:“您明鉴,这我可不敢!”
纪老八道:“那你替两下里拉拢个什么劲儿?”
落拓生道:“刚才我不是说了么,找个徒弟孝顺孝顺您不挺好么?您瞧我师父,有我这么一个孝顺好徒弟,那一天不是乐哈哈的……”
纪老八“呸”地一声道:“不害臊,没你这个孝顺徒弟还好,有你这个孝顺徒弟,怕你师父得少活几年……”
落拓生道:“八叔,这话可是您说的,什么时候我师父回来,我告诉他老人家一声。”
纪老八一怔,道:“我可不敢咒你师父,你这个小子要敢搬弄是非,瞧我不拧烂你的嘴!”
“拧嘴?”落拓生笑道:“八叔什么时候也学了娘儿们了?”
纪老八脸色一整,道:“小子,说正经的,我也挺中意这丫头的,只是这不是一厢情愿的事……”
“怎么说。”落拓生轻叫说道:“拜在八叔您的门下,我就不信谁会不愿意。”
纪老八抬头说道:“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这丫头只怕不是红尘中人!”
落拓生一怔,道:“您是说将来她会……”
纪老八道:“你想想看,现在她还挂念着她爹,一旦这挂念没了,这红尘中她还待得下去么?”
落拓生没说话。
纪老八道:“别说这些不着边儿的事了,等你师父回来我得告诉他一声,我原先一直希望这小子的师父就是二哥,现在我宁愿他不是,怪不得这小子不肯说,原来他那师父已经……”
神色一黯,住口不言。
落拓生道:“八叔,您也别这样,生老病死,人谁能免。”
纪老八道:“话是不错,可是你二叔他不该那么早死,该早死的是我七个……”
落拓生有意地移转话题,道:“八叔,我看那宫天鹤跟这荣富倒挺厉害的。”
纪老八道:“那当然,你以为那些鹰爪,狗腿都是酒囊饭桶么,真要那样早就好办事了,这两个不差,更厉害的还在那块地儿上呢!”
落拓生道:“看来咱们得想想法子斗斗他们,看看究竟是他们行,还是咱们行。”
纪老八道:“这还免得了,你还愁没机会么?”
落拓生道:“那倒不是,只是我恨不得现在就……”
纪老八道:“那不行,说什么也得等大哥回来之后。”
落拓生道:“您就会拿我师父压我。”
纪老八道:“怎么,你小子觉得委曲么,你看不见么,没你师父的话,我几个那一个敢动,那一个敢擅做主张?”
落拓生一咧嘴道:“这是实话,您几位天不怕,地不怕,可就怕我师父!”
纪老八道:“那你小子还觉得委曲个什么劲儿?”
落拓生道:“八叔,这委曲两个字可是您说的,我没说。”
纪老八道:“你也得敢,你敢说一个字瞧我不剥你的皮,小子,说正经的,你是出了名的鬼灵精,关于那小子要找他那八个好师哥的事,你看该怎么办?”
落拓生道:“那是他李大爷的事儿,您问我干什么?”
纪老八眼一瞪道:“小子,你是找打?”
落拓生笑笑说道:“那我可不敢,这么好么,八叔,也等我师父回来再说,这件事不是小事,我得向我师父请示请示。”
纪老八微一点头道:“好吧!别在这儿耗了,咱们走吧!”
他站了起来!
落拓生道:“说得是,没戏好瞧了,还耗在这儿干什么?”
他跟着站了起来,老少俩腾空掠起,飞射不见。
李玉翎就在这北上房里跟宫无双待了一夜,这一夜他坐在椅子上连眼都没合,那倒不是坐着不舒服,睡不着,而是他满脑子事,想东想西根本没睡意!
宫无双倒是一会儿就睡着了,睡得还挺香甜的。
东方发白,曙色透窗帘,李玉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这一夜坐得他头昏脑胀,好不难受。
他起来伸了个懒腰,再看宫无双仍在熟睡中,乌云微蓬,娇靥微红,这位姑娘长得的确很美很动人,尤其是如今在睡中,任何人一见就会怦然心动,就连李玉翎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在牧场的时候,李玉翎曾经把她当成了一个娇惯任性,刁蛮泼辣的姑娘。
谁知道她那是装出来的,把那柔婉的本性深深地隐藏了起来,而且她还有着一段凄惨的血泪史,让人同情的身世。
想到这儿,李玉翎心里禁不住一阵恻然,他不忍再看,也不忍惊醒她,转过身想出门出去走走。
刚到门边,还没有去拉门栓,他从门缝里看见有个人步履匆匆地出了三进后院往前头走去。
这个人他看得很清楚,居然是“承德武术馆”那看门打杂的鲁金。
他到这儿来干什么?难道是“承德武术馆”出了事儿,他没办法再待下去了,所以住了客栈?
不对呀!“承德武术馆”里出事的是井桧跟乐逵,跟他鲁金毫无关连,他怎么会没法待下去了。
记得荣富曾经说过,他要派人接替井桧的职务,难道说是一朝天子一朝臣,鲁金他卷铺盖了……
他在这里揣测,只听身后响起了宫无双那甜美,还带点娇慵的话声:“你醒了?”
李玉翎吓了一跳,转过身一看,可不是么,宫无双一双美目正望着他,他当即也道:
“姑娘也醒了?”
宫无双支撑着坐了起来,赧然一笑道:“昨儿晚上本打算我睡上半夜,然后换你到炕上睡下半夜的,谁知道一睡这么沉,让你一夜没睡好……”
没睡好?李玉翎何曾合过眼。
当然,李玉翎不好这么说,他笑了笑道:“不,我睡得挺好!”
宫无双看了他一眼道:“别骗我了,我还看不出来么……”
顿了顿接问道:“你在看什么?”
李玉翎道:“我看见一个熟人,刚从这儿出去!”
宫无双眨动了一下美自,道:“熟人?谁?”
李玉翎道:“鲁金,‘承德武术馆’的下人!”
“下人?”宫无双突然笑了:“你准知道他是个下人么?”
李玉翎道:“怎么不是,他在‘承德武术馆’看门,打杂,倒茶,送水……”
“可真委屈了他!”宫无双说道:“据我所知的,他是荣富的心腹,贴身四个护卫之一!”
李玉翎一怔:“怎么,他是荣富贴身四护卫之一?我怎么不知道……”
宫无双白了他一眼道:“这种事会让你知道么?恐怕连井桧都蒙在鼓里!”
李玉翎道:“可是我从来没见过他那另外三个护卫……”
宫无双道:“你进‘神武营’才几天?再说他那贴身四护卫名虽贴身,实际上都不在身边,都派到别处去了。”
李玉翎明白了,他没说话。
宫无双从炕上下了地,从枕边一个小行囊里摸出了一把梳子,一边梳理她那微蓬的乌云,一边说道:“我昨儿晚上就告诉你,荣富会派人到这儿来监视咱们的,我没说错吧?”
李玉翎仍然没说话。
宫无双霍地转过娇躯,望着李玉翎道:“荣富不是给了你两天假么,听我的,索性这两天你就别踏进‘神武营’一步,陪我到处逛逛去……”
李玉翎忙道:“姑娘,这……”
宫无双道:“‘承德’一带有不少名胜古迹可看,远一点的恐怕两天赶不回来,咱们就在这附近到处逛逛,好么?”
宫无双说话的神情喜孜孜地,显得她的兴致很高,使得李玉翎不忍拒绝,他迟疑了一下道:“姑娘既然有这么浓的游兴,我奉陪就是。”
宫无双翻了他一眼道:“我有这么浓的游兴你奉陪,谁知道我这是为了谁,以我看荣富给你两天假,你最好到三天头上再回去,这话你明白么?”
李玉翎当然明白,他没说话。
宫无双手里的梳子往桌上一指道:“你坐那儿瞧我梳头,别老站着瞧得人心慌,等会儿伙计送来茶水,咱们洗把脸就走,早饭外头吃去……”
李玉翎听了她的,走过去坐了下去。
宫无双一边梳头,一边望着他道:“你看过女人家梳头么?”
李玉翎摇摇头说道:“没有。”这是不折不扣的实话。
宫无双道:“我不信,你没看过罗姑娘梳头?”
李玉翎知道她指的是芸姑,可是他并不知道芙姑姓芸,听纪老八说赖大爷是古大先生,那么芸姑是他的女儿,又怎会姓罗?
他也没多理会,又一摇头道:“没有,姑娘不知道,我回‘藏龙沟’见过她一面之后就进了‘天威牧场’……”
宫无双道:“你是说没机会,是不?”
李玉翎道:“可以这么说!”
宫无双道:“你是什么时候跟罗姑娘订的亲,是在你离开‘藏龙沟’投师学艺之前呢?
还是你艺成回到‘藏龙沟’之后?”
李玉翎道:“那是我回到‘藏龙沟’以后的事了。”
宫无双道:“那就难怪你没机会了,有人说看女人梳妆是人生一大乐事,你就坐在那儿看着吧!”
她说话随便了不少,显然这一夜相处把他两个间的距离拉近了不少,至少宫无双她有这种感觉!
李玉翔没说话,也没盯着看她梳妆,不管他心里想不想,他总不便盯着看,要是宫无双没那一说那还好一点。
没多久,客栈伙计送来了茶水,李玉翎跟宫无双洗把脸后就相偕出了门,出门的时候,宫无双表现得很亲昵,也带着点乏力而柔弱的娇情,这,使得李玉翎很不自在。
可是宫无双在他耳边低低说了一句:“今天你要不回营,荣富派出的人也就不会只监视咱们昨儿晚上一夜,不信你留点儿意,在今后两天之后,你随时可以发现离咱们不远处有可疑的人!”
李玉翎没说话,他相信这话并不假,并不是有意“吓唬”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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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张家口”是“察哈尔”的省会所在,也是控制长城的一个要隘,无论古今当朝之用兵,都以张家口为基据地。
“张家口”一词,原指出入长城之关门而言,“张家口”属“万全县”管,简称“张垣”,是个标准的塞北荒城。
“张家口”最著名的是马市,距“大境门”外半里许有“马桥’者,每年从六月起到九月初十是集会之期。
外马,来自洮南青新一带,不止几千里外,马市之盛为漠北之冠,北平一带吃的羊肉也都来自“张家口”,所谓“口外羊,嫩而肥。”
这一天正赶上马市“大境门”外的马桥一带,万头钻动,人声沸腾,马嘶喧天,老远地便能闻见马身上那股子特有的味儿。
瞧,东一圈,西一圈,每个圈里都围着近百匹好马,旁边围满了从各处来的人,一个个在场外品头论足,有的不远千里,慕名而来,想不惜代价挑选一匹好马,有的则是纯为看热闹来的!
在那熙往攘来,几乎水泄不通的人群中,挤着这么两个人,一个是皮帽、皮袄、皮裤,胡子一把,挺有精神的瘦老头儿,一个则是位白净脸儿,长得细皮嫩肉,打扮干净的年轻人。
真是,这是什么天儿,日头能晒出人的油来,这老头儿还一身寒冬的打扮,也不怕焖熟了。
其实他也有他的道理,在这朔漠一带白无固然热得人流油,可是到晚来却能冻得人混身打哆啸。
上了几岁年纪的人,他是宁可白天热一点儿,也不愿晚上挨冻。
这位老大爷是李玉翎的赖大爷,也就是“神州八异”之首的古大先生,当然,那位细皮嫩肉的年轻人,也就是女扮男装的芸姑。
在这种地方,老头儿带个年轻大姑娘,那碍眼,也惹麻烦,所以芸姑只有乔装改扮了一番。
爷儿俩在人堆里挤来挤去,好不容易地挤到了一片场子之前。
场子前自有马贩那一帮人,一个打扮粗扩豪放的年轻汉子上下打量了赖大爷儿俩开了口:“这位老大爷,挑一匹吧!那边儿是一拨儿,一拨儿喊价卖的,我们这儿倒是一匹匹零卖的,您瞧瞧,全是上好的蒙古种,那一匹都是干中一选的,那一匹都能让人中意!”
赖大爷微一摇头道:“可买不起,是我们这位少爷想挑一匹。”
那位少爷是比这位老头儿气派得多,那年轻壮汉子立即转了目标,“哦”地一声道:
“原来这位是您家少爷,小的有眼无珠,失敬,失敬,您贵姓,那儿来?”
芸姑扫了他一眼道:“古,‘承德’来的……”
转过头去道:“老人家给我挑一匹!”
赖大爷在成群的马匹里东看看,西看看,突然抬手一指道:“少爷,还是那匹吧!那匹乌锥像雄伟,骨骼奇,身长蹄大,是匹难得的好马……”
赖大爷话刚说完,那年轻壮汉子面泛惊容,一阵抽搐道:“老大爷好眼力,没想到老大爷是位相马的好手,没错,这匹乌雄是我们这场子顶尖儿的一匹!”
芸姑转过脸去道:“什么价钱?”
那年轻壮汉子咧嘴一笑道:“您刚才听这位老大爷说了,这匹乌锥是匹难得的好马,好马自该有好价,可是您头一回光顾,做这回生意还望有个二回,我不敢多要,您也别少给,这样吧!您给这个数儿?”
他伸出右手摊开五指。
赖大爷可没问他这是五百两还是五十两,老眼一翻道:“你漫天要价,我就地还价,我出这个数儿。”
他右手大拇指扣中指,直伸另三根指头在那年轻壮汉子眼前晃了一晃。
那年轻壮汉子一怔,脸色也为之一变,道:“老大爷,千里马可难求啊!”
赖大爷道:“我知道!”
那年轻壮汉子道:“二位有诚意!”
赖大爷道:“不然我们就不会这么远地跑到‘张家口’来了,‘张家口’的马市虽然出名,可是论马市也不只这‘张家口’一处,你说是不是?”
那年轻壮汉子深深地看了赖大爷一眼,道:“老大爷说得有道理,只是这宗买卖我不能做主,麻烦您二位在这儿等一下,我去跟我们大哥商量一下!”
赖大爷抬手往左边一指,道:“这儿人多,不方便,那儿有家茶馆儿,我们俩茶馆儿里坐坐,彻一壶好茶边喝边等去。”
他一拉芸姑,转身往左行去。
那年轻壮汉子两眼直盯着赖大爷跟芸姑老少俩的背影,站在场边儿没动,这时候从场子里钻出个人来。
那是个子挺壮的中年汉子,浓眉大眼,一脸的络腮胡,他望着赖大爷跟芸姑的背影,道:“干什么,老七。”
那年轻壮汉子道:“他们要见飘把子!”
那络腮胡中年汉子“哦!”地一声道:“是谁?”
那年轻壮汉子摇头说道:“不清楚。”
络腮胡汉子道:“那条线儿上的?”
那年轻壮汉子道:“没瞧出来。”
络腮胡壮汉子收回目光,望向那年轻壮汉子,道:“这可好,敢情全不知道,你没问,他俩也没说?”
那年轻壮汉子道:“那年轻的说胜古,‘承德’来的,那老的打了个手势。”
络腮胡汉子两眼一睁,奇光外射,道:“老子,秦爷在‘承德’让人做了,林哥儿他们也刚从承德回来,你可别把狗腿子带进了门。”
那年轻壮汉子道:“不会吧!我瞧不像,狗腿子怎会打那手势?”
络腮胡汉子冷哼一声道:“让我瞧瞧去。”
那年轻壮汉子伸手一拦,道:“别,三哥,这件事儿该会知会常爷一声去,看他怎么办,咱们听他的,擅做主张闹出事儿来不是玩儿的!”
络腮胡汉子没说话,摇头往来行去,那年轻壮汉子忙跟了上去。
这儿是有家茶馆儿,这家茶馆儿就在马市边儿上,两开座打适当座面,挺大,近三十付座头,几乎卖个满座。
里头什么样的人都有,茶味儿,烟味儿,还带着牲口身上那股腥味。
赖大爷跟芸姑捡了一付靠里的座头,爷儿俩面对坐着,芸姑面向里,赖大爷面向外,门口来往的人他可以尽收眼里,进进出出这家茶馆儿也瞒不了他。
赖大爷要了一壶香片,伙计躬身哈腰走了,芸姑开口问道:“您看他们会……”
赖大爷递一眼色道:“你把这儿当成了什么地方?”
芸姑冰雪聪明,一点就透,没再说话没再问。
一会儿工夫,茶来了,热腾腾的一壶,伙计端着一壶茶两个茶盅往这桌上走,就在这时候,门口进来了三个人,一前二后。
赖大爷冲那刚放下茶的伙计一摆手道:“劳驾再拿回茶盅来。”
两个人要三个茶盅,那伙计一怔,赖大爷接着又说道:“我还有个朋友,已经跟到了!”
那伙计这才答应一声,转身便走了。
进来的这三个,后头两个那络腮胡汉子跟那年轻壮汉子,前头那一个是个高高个子的中年汉子,长眉细目白净脸,唇上留着两撇小胡子,穿着挺讲究,也挺气派,一件紫缎长袍,袖口卷着,露出雪白的两股村褂袖,手里还拿着一柄招扇,扇骨乌黑乌黑的。
此人一进茶馆儿,茶馆儿的伙计忙了,放下别的事儿全迎了过去,躬身哈腰陪上满脸笑,你一句,我一句,既恭敬又周到。
连柜台里的掌柜都迎出了柜台,而且在座茶客之中十个有九个都起身离座打招呼,都带着三分小心,由此可知此人之来头。
赖大爷低低说了声:“是个人物,丫头,你只管坐你的,别动。”
那三个目不斜视,也没回声,径自直奔赖大爷跟芸姑这付座头,到了座头前往那儿一站。
小胡子拿眼一扫开了口:“二位就是‘承德’来的朋友。”
那年轻壮汉子在小胡子身后说道:“老大爷,这是我们常爷,专管接待各处来的朋友!”
赖大爷道:“原来是迎宾六爷,请坐!”他抬手让坐。
那姓常的小胡子没客气,一拉椅子坐在赖大爷跟芸姑之间,那络腮胡汉子跟那年轻壮汉子跨一步双双到了他身后。
姓常的小胡子眼一扫道:“老哥没说错,我职司迎宾,行六,认识我的朋友都叫我常老六,请教。”
赖大爷道:“不敢,我姓古……”
一指芸姑道:“这是我的闺女?”
络腮胡汉子跟那年轻壮汉子一怔,姓常的小胡子也一愕,旋即笑道:“原来是令媛,老哥不说我还真瞧不出是位姑娘。”
赖大爷淡然一笑道:“赶上马市人杂,改份改扮儿免碍眼。”
姓常的小胡子长眉一场道:“这个老哥放心,只要是朋友,‘张家口’到处是弟兄,有那敢找事儿,常某要他留下一双手。”
赖大爷道:“谢谢六爷。”
姓常的小胡子道:“既然是朋友,老哥就别客气,我还没弄清楚老哥的来意,匆忙之间两个兄弟也没来得及告诉我……”
赖大爷道:“我想见荣当家的,烦请六爷引进。”
姓常的小胡子道:“那不敢,不过在没弄清楚之前,无论那儿来的朋友,我不敢轻易往门里带,再一说老哥你他不好意思让我为难是不?”
赖大爷淡然一笑道:“常六爷,让我先说一声,常六爷刚才指的那两回事儿我都清楚,常六爷指的可是秦天祥……”
络腮胡汉子脸色一变,冷哼声中伸手就往下摸。
芸姑淡然一笑道:“阁下,别鲁莽。”
翻手一指飞点而出,正点在那络腮胡汉子的手脉上,那络腮胡子闷哼一声往后退了一步。
姓常的小胡子就在芸姑身边,芸姑快得能让他来不及阻拦,他的脸上泛起惊容,瞪大了眼。
女儿如此,乃父可知。
赖大爷抱起了拳说道:“我这个闺女无状,失礼冒犯之处,我在这里向常六爷请罪了!”
姓常的小胡子脸色刹时恢复正常,抱拳回礼,道:“好说,是他鲁莽,令媛教训得是,常某人倒该向令媛致谢。”
说着抱拳的双手转向芸姑。
芸姑没说话。
赖大爷也好像没看见,接着说道:“至于后者,我可以告诉常六爷,常六爷的几位兄弟是碰见了我的纪八弟……”
姓常的小胡子陡然一惊,道:“这么说,您……您是大先生!”
赖大爷含笑说道:“不敢,古震天拜望荣当家的。”
姓常的小胡子变色站起,道:“怪不得,原来是大先生跟……常六有眼无珠,白长了这一对招子,大先生千万别见怪。”
转脸科手,喝道:“小七,备马去,我送大先生跟古姑娘山里去。”
那年轻壮汉子应声飞步奔了出去。
赖大爷道:“有劳常六爷了!”
姓常的小胡子回过身来说道:“大先生这是折煞常六,您八位前辈异人,威名震衰宇,放眼江湖,那一个不以见过您八位引为毕生傲事,‘大刀会’里常六真福缘深厚造化大。”
赖大爷笑笑说道:“六爷这一说给古震天这张老脸上抹了不少粉!”
说话间蹄声响动,那年轻壮汉子已拉着三匹鞍配齐全的高头骏马,出现在茶馆儿门口了。
常六当即欠身摆手,道:“大先生跟姑娘请!”
芸姑要付茶资,常六伸手一拦道:“姑娘,您这是打‘大刀会’的脸。”
赖大爷道:“那就别跟六爷客气了。”
爷儿俩站起来走了出去。
转眼间三骑一前二后驰出了马市,笔直地往西驰去。
塞外风沙大,加以三匹健骑快,没办法说话,一张嘴就是一嘴砂。
三匹健骑铁蹄翻飞,没多久就到了“张家口”西的“锡儿山’下,前面的常六没停马,在前带路磕马窜上望山道。
赖大爷跟芸姑也当即抖缰跟了上去。
山路婉蜒,但不难走,三匹健骑仍可奔驰如飞。
沿途有不少明桩暗卡,一色黑衣壮汉,背插大刀,刀把上一块红绸布随风飞扬。
那些桩卡大汉个个精壮结实,人人一脸骤悍色,一望可知是猛勇善斗的能手,有常六带路,一路通行无阻。
盏茶工夫之后,一座宏大庄严的庙宇呈现眼前。
庙前横匾四个大字,写的是:云泉古刹!
常六翻身离鞍,下地抱拳,道:“大刀会’总舵已到,大先生跟姑娘请下马。”
赖大爷跟芸姑当即停马离鞍,刚下地,从“云泉古刹”里奔出两个年轻黑衣汉子,近前躬身道:“六爷!”
常六一摆手道:“把马匹接过去,然后进去通报,就说‘神州八异’古大先生到,请瓢把子亲出迎接?”
那两个年轻汉子还没有答应,赖大爷已然抬手说道:“六爷,请收回成命,千万不可,古震天登门拜望,来此是客,假如方便,麻烦六爷带我们爷儿俩进去……”
常六不依,赖大爷不肯,一阵推让之后,还是依了赖大爷,马匹交给了那两个年轻黑衣汉子。
赖大爷跟芸姑爷儿俩跟着常六直往“云泉古刹”走去。
赖大爷跟常六边走边说话,芸姑跟在后面则趁机打量这座“云泉古刹”,只见这座“云泉古刹”规模十分宏大庄严,虽然没进到里头去,但估计一下这座古刹的殿底至少也有几十楹。
看样子这座古刹年代很久了,可是还没有残破儿缺的迹象。
进大门一个大天井,正面是大殿,两边是两排神房,屋顶绿瓦,风水墙一色红砖,雕梁画栋,飞檐狼牙,算得上是个大禅林。
禅林是禅林,可就不见和尚,游目所及,全是清一色的黑衣劲长壮汉。
要按这“云泉古刹”的占地看,这大殿后头还该有殿宇禅房,甚至还该有片后院。
果然,常六在这大天井里停也没停,带着赖大爷跟芸姑爷儿俩,从大殿侧一直往后行去。
刚绕过大殿,迎面走来两个也穿紫缎长袍,打扮跟常六相同的中年汉子。
一高一矮,高的瘦高,矮的矮胖,年纪都在四十以上,步履之间也都稳健,一看就知道不是庸闲之人。
常六立即对那两个道:“四哥,五哥,进去跟瓢把子说一声,就说‘神州八异’之首古大先生到。”
那两上下打量了赖大爷跟芸姑,转身走了来路,等那两个过了第二座殿宇,赖大爷问道:“这两个是……”
常六道:“是常六的黄旗四哥跟黑旗五哥。”
赖大爷道:“原来是贵会的四、五二位堂主,刚才应该拜识拜识。”
常六道:“好说,大先生抬举我兄弟了。”
说话间也跨过了第二座殿宇,刚跨过第二座殿宇,脚下的石板小路忽弯,直通一座月形门。
果然,月形门里是个占地几跟前院同的后院,曲径禅房,林石几片,花草到处,清幽已极,佛门净地的确不同于一般。
进了月形门迎面走出来两个人,一个是满脸络腮胡,长得威猛的黑大汉,一个白净脸儿,文质彬彬,很秀气的中年俊汉子,黑大汉一袭黑袍,俊汉子一件白衣。
常六老远地便冲这两位躬下了身,恭谨异常地道:“见过二爷,三爷。”
黑衣汉跟俊汉子则一起冲赖大爷抱起拳,黑大汉道:“我大哥一条腿不好走路,赵大海,柳青琪特代大哥在这儿恭迎佳宾,还望大先生见谅。”
赖大爷抱拳答了一礼,道:“岂敢,古震天来得鲁莽,还望二位海涵。”
常六在一旁说道:“大先生,这两位是我们瓢把子的拜弟。”
赖大爷道:“原来是二当家跟三当家的,失敬。”
赵大海说了声:“不敢。”
那柳青琪则冲着常六一摆手道:“老六迎得贵客来,辛苦了,前头歇着去吧!”
常六恭应一声,躬身退出了后院。
柳青琪的目光从芸姑脸上掠过,道:“我大哥在里头候驾,二位请。”
赵大海道:“容我兄弟前头带路。”跟柳青琪转身往里行去。
芸姑扬眉轻哼了一声:“这荣奇好大的架子。”
赖大爷则淡淡一笑,没说话。
赵大海跟柳青琪前头带路,踏着那条石板小路一阵拐弯,最后停在一间禅房前!
这间禅房可不比“灵泉古刹”里别的禅房,特大,也特别精致气派,门口还站着两个中年黑衣壮汉。
赵大海跟柳青琪停了步,两边一分,一起挥手说道:“大先生请。”
请字方落,从这间禅房里走出一人,那是个身材瘦小的中年汉子,年纪也在四十以上,独腿,左臂下一根铁拐柱地,那张清瘦脸上,肤色黑,虬须如猬,圆眼,一对招子精光四射,闪闪逼人。
这就是“大刀会”的总瓢把子独眼荣奇,闻名不如见面,见了面不免让人失望。
要说失望,那是招子不够亮的人,其实行家一看就知道!
这位“大刀会”的总瓢把子是位内外双修的一流好手,一身修为怕不在当今几个大门派的掌门之下。
赖大爷当即就是一抱拳:“怎敢荣大当家……”
一句话还没说完,荣奇已然说道:“古老这是怪荣奇没有出外恭迎!”
赖大爷淡然一笑道:“大当家的要这么说,古震天就不敢再说什么了?”
荣奇让开门路,右手一摆手:“古老请……”
抬眼摆手道:“三弟咐咐备一桌去。”
柳青琪等应一声转身而去。
赵大海跟赖大爷爷儿俩进了禅房。
进禅房再看,这间禅房里的摆设没有一件不名贵,没有一件不精致,较诸那个王府,或那个大户人家的摆设毫不逊色。
赖大爷不免多看了两眼,荣奇却在一旁笑道:“不瞒古老,应不怕古老见笑,这儿的一桌一椅全是我从那些满虏官儿的家里抢来的。”
敢情是不花银子的那就难怪了。
迎面墙上挂了张汉寿亭侯像,一手“春秋”,一手持髯,周仓把刀,关平捧印侍立身后。
赖大爷是老江湖,这能不懂,跨步上前恭恭敬敬的就是一躬身。
荣奇在边上陪了一礼,然后摆手让坐。
坐定,荣奇凝目望向姜姑:“古老,这位是……”
赖大爷道:“小女古芸。”
芸姑那能不懂江湖礼数,欠个身道:“古芸见过大当家的!”
荣奇“哎哟!”一声抬手说道:“荣奇这对招于阅人无数,今儿个可是走眼了,没想到是古老令媛古姑娘当面,不敢当,不敢当。”
转眼望向赖大爷,笑容稍敛,道:“古老,咱们都是江湖上长跑了多年的,客气话不必多说,恕我开门见山,请教一声古老的来意?”
赖大爷淡然一笑道:“大当家的快人快语!干脆,爽快,更兼豪迈,让人敬佩,既然大当家的有了吩咐,我也就不再多作废话。”
目光一凝,接道:“我是为查贵会秦爷,跟秦爷的几位把兄弟而来。”
赵大海脸色为之一变!
荣奇则神色如常,道:“古老说的是秦天祥?”
赖大爷道:“正是。”
荣奇道:“古老请明说。”
赖大爷道:“大当家的当已知道贵会这位秦爷已经折在了“承德’?”
荣奇道:“这个我早就知道了,秦天祥在‘大刀会’里算得一名好手,是我一条得力臂膀,折了他让人心疼。”
赖大爷是何许人,还能不明白荣奇这话是说给他听的么?
他点点头道:“折了一条得力臂膀,的确是让人心疼,只是,大当家的可知道他是折在何人之手么?”
荣奇道:“他是我手下的一名弟兄,折在谁手里该都一样。”
他这是堵赖大爷的嘴。
赖大爷岂是好斗的,淡然一笑道:“大当家的要这么说,古震天这后话可就不便出口了?”
荣奇倏然一笑道:“是荣奇失礼失态,古老请说。”
赖大爷道:“据大当家的所知,贵会这位秦爷是伤在一个满虏鹰犬手里,此人姓李,也出现‘天威牧场’,可是?”
荣奇道:“不错,正是这样。”
赖大爷道:“大当家的可知道杀贵会这位秦爷,是谁的主意么?”
荣奇道:“这个还要请古老指教。”
“好说。”赖大爷道:“据我所知,这是‘大威牧场’场主宫天鹤的主意。”
荣奇“哦!”地一声道:“怎么,会是宫无鹤么?这么说是秦天祥露了底?”
赖大爷道:“正是,大当家的,宫天鹤早看破了贵会这位秦爷的身份,但此人心智深沉,他不沾血腥,却假手他人除去了贵会这位秦爷。”
荣奇淡然一笑道:“而那个姓李的则得着秦天祥的脊梁背爬上了高枝。”
赖大爷一点头道:“可以这么说?”
荣奇道:“不管怎么说,这个姓李的在‘天威牧场’跟秦大样共过事,他到‘承德’去也是秦天样送他去的,他竟忘思负义杀了秦天祥,这实在让人难以忍受。”
赖大爷道:“大当家的说的不错,接江湖规矩,此人该剥皮剜心。”
荣奇一怔,道:“古老怎么说?”
赖大爷含笑说道:“难道大当家的没听清楚?”
荣奇道:“我还当古老是为那姓李的做说客解梁来的。”
赖大爷淡然一笑道:“大当家的想必是根据秦爷那几位把兄弟的回报这么说的!”
荣奇一点头道:“不错,秦天样那几个把兄弟说,古老那位八弟纪老伸手搅下了这件事,‘神州八异’威名震衰宇,荣奇这个‘大刀会’惹不起,心里正在作难。”
好尖锐的词锋。
赖大爷含笑说道:“大当家的不必作难,古震天此来一为赔罪,二来就是向大当家的当面有所解释。”
赖大爷接着又道:“我来说明,古震天那位八弟只是伸手拦这件事,可不是伸手搅这件事。”
荣奇道:“这搅与拦两个字有什么不同,还望古老教我?”
赖大爷道:“岂敢,大当家的当知道,搅事就是架梁,至于这个拦字,都可以解称为劝架……”
荣奇“哦”地一声道:“莫非那姓李的跟古老几位有甚渊源。”
这是骂人不带脏字儿。
赖大爷淡然一笑道:“大当家的明鉴,古震天几兄弟的朋友弟子,可没有一个弃祖忘祖,卖身投靠甘心当鹰爪狗腿的。”
荣奇脸一红道:“那我就不懂纪老为什么伸手拦这件事了!”
赖大爷道:“我说这句话不知道大当家的信不信。”
荣奇道:“古老的话荣奇岂敢不信,请说就是。”
赖大爷道:“谢谢大当家的,我说我那位八弟伸手拦这件事,是为贵会好。”
荣奇“哦”地一声道:“纪老所以伸手拦这件事‘大刀会’好,荣奇愚昧,还望古老明教。”
“岂敢。”赖大爷道:“大当家的,可知道这宫天鹤为什么要假手这姓李的,除去贵会这位秦爷么?”
荣奇道:“我刚听古老说,宫天鹤心智深沉,手不沾腥……”
赖大爷道:“不错,我是这么说的,只是这只是原因之一,也不是主要的原因,主要的原因是这姓李的甚得宫天鹤钟爱,有意假他之手除去贵会这位秦爷,让他立下这桩大功,如大当家的适才所说,让他踩着贵会这位秦爷的脊梁背爬上高枝。”
荣奇“哦”地一声凝目问道:“是这样么,古老?”
赖大爷淡然一笑道:“据我所知宫大鹤把这姓李的看做未来的东床佳婿,如果大当家的不信,可以派人到‘承德’去看一看,宫天鹤的那位独生女现在正在“承德’那姓李的那儿呢!”
荣奇耸了耸眉道:“占老既这么说,荣奇不敢不信,只是这姓李的是宫天鹤的未来女婿又如何7”
赖大爷道:“恕我直言一句,大当家的这‘大刀会’可能跟宫天鹤的‘天威牧场’一拚?”
荣奇笑了,笑得有点冷,道:“敢情古老几位是怕荣奇斗不过宫大鹤,荣奇真要当面谢谢古老了……”
赖大爷道:“大当家的请别动肝火,这不是闹意气的事,姑不论宫大鹤本人跟他那‘天威牧场’的实力如何,他左有‘承德’、‘神武营’为助,右有北京城‘禁旅八旗’为援,一旦斗起来,试问大当家的这‘大刀会’是强得过‘神武营’呢?还是敌得过‘禁旅八旗’?”
荣奇脸色变了一变,一时没能说上话来。
赖大爷跟着又是一句:“我还得提醒大当家的一句‘神武营’是‘禁旅八旗’里最精锐的一营,那火器不是血肉之躯所能抵挡的。”
荣奇陡扬双眉,道:“多谢古老一再明教,只是照古老这么说,秦天祥岂不是要白死了……”
赖大爷道:“大当家的恕我直言,小不忍则乱大谋,若跟整个‘大刀会’比起来,贵会这位秦爷只是小牺牲。”
荣奇两眼暴瞪,虬须责张,威态吓人,赵大海砰然一声拍了桌于,荣奇转眼过去喝道:
“放肆,还不快给古老赔罪。”
赵大海可真听荣奇的,怒色一敛站起来冲赖大爷一抱拳,荣奇坐在一边没再说话。
赖大爷还能不明白,荣奇这一手是明白的表现不高兴,也是存心给他难堪,赖大爷没在意,笑笑也没说话。
荣奇目光一凝,道:“古老大驾莅临,为的就是这点事么?”
赖大爷道:“本来还有别的事,我如今倒不便出口了。”
荣奇道:“以古老的身份,应该有容人雅量。”
赖大爷笑道:“大当家的这句话让我难言感受,休说二当家的只是一时激动,拍拍桌子,就是把唾沫吐在古震天的脸上,古震天也能让它自干,只是大当家的跟二当家的如今正在气头上,加之大当家的刚才分明有逐客之意,古震天焉敢不识趣地坐着不走,蝶蝶不休呢!”
荣奇一脸黑脸涨得通红,道:“荣奇知过,还望古老雅量宽宏,高赐明教。”
“不敢。”赖大爷道:“大当家的既有吩咐,古震天敢不从命,大当家的是位豪爽人物,古震天不敢再绕着圈子说话,古震天这主要的来意,是要请大当家的领导‘大刀会’群雄致力匡复,为我汉族世胄,先朝遗民尽一点心意!”
荣奇突然笑了,道:“古老以为荣奇这‘大刀会’是干什么的?”
赖大爷道:“我不敢说大当家的这‘大刀会’不是为对付满虏而创,但大当家的这‘大刀会’是不是致力于医复,为的是不是汉族世胄,先朝遗民,还请大当家的自问。”
荣奇扬了扬眉,道:“古老,满虏夺我神州,我欲驱满虏出关,还我神州,这有什么不对,荣奇这‘大刀会’的弟兄,无一不是汉族世胄,先朝遗民,怎说我不是为汉族世胄,先朝遗民尽心尽力?”
赖大爷道:“这么说大当家的这‘大刀会’确是为了汉族世胄。”
赵大海突然说道:“古老何不干脆说是要‘大刀会’跟着别人走,为别人去流血流汗,卖力卖命。”
赖大爷目光一转,望着赵大海道:“这么说,‘大刀会’一面是干自己的,为自己流血流汗,卖力卖命了?”
赵大海一点头道:“不错。”
荣奇没说话,显然他是默许了。
赖大爷道:“二当家的错了,也误会了我的意思,我辈致力于匡复大业,至于说跟着谁走,我辈为的是我大好神州,为的是我亿万汉族世胄,先朝遗民,二当家的又怎么说是为别人流血流汗,卖力卖命,刚才曾听得大当家的说过,‘大刀会’的弟兄无一不是汉族世胄,先朝遗民,‘大刀会’这流血流汗,卖力卖命,能说是为别人么?”
赵大海浓眉连连轩动,道:“那么赵某请教,一旦尽逐满虏出关,神州还我,天下谁为主?”
赖大爷道:“二当家的问得好,先朝宗室犹在,朱家子孙未绝。”
赵大海道:“好一个先朝室犹在,朱家子孙未绝,赵某人请教,为什么有先朝宗室,朱家子孙才能为主天下。”
赖大爷正色说道:“二当家的,这是正统。”
赵大海仰头哈哈大笑,道:“好一个正统,以赵某人看,那张龙椅可不是他朱家的传家宝,如今天下无主,群雄逐鹿中原,谁行将来谁就是天下之主,想当初刘邦跟项羽争的是什么?‘大刀会’为的是自己,不成那就没有话说,成了‘大刀会’的总瓢把子就是天下之王。”
荣奇神色微动,道:“二弟,你太激动了,坐下来,坐下来。”
赵大海乖乖坐了下去。
容他坐定,赖大爷始淡然一笑道:“二当家的这话,似乎不是大当家的意思。”
荣奇道:“古老,志不同,道不合,又岂能义给金兰,上效桃园!”
赖大爷道:“这么说二当家的意思,也就是大当家的意思!”
荣奇道:“事实如此,荣奇不愿否认,也没有否认的必要。”
赖大爷笑笑说道:“大当家的当代奇豪,英明半生,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荣奇道:“我这种想法有什么不对,又有什么不好,昔后汉天下三分,魏、蜀、吴争汉鼎,十八家诸候。”
赖大爷道:“大当家的,那曹瞒被后世称为汉贼。”
荣奇道:“古老,那刘备是正统的,而后来称主为君的却是司马氏,可见这天下更不是注定是那一个人的。”
赖大爷笑道:“没想到大当家的有这么好,这么高明的辩才。”
荣奇道:“古老,这是先例,无关辩才。”
赖大爷还待再说。赵大海那里又站了起来,望着荣奇道:“大哥,古老不远千里而来,咱们若一口拒绝,未免不近人情,也让古老失望……”
荣奇翻了翻两眼道:“那么以二弟之见呢?”
赵大海转望赖大爷道:“请古老拿出点什么,只能让人口服心服,‘大刀会’就听古老的,如若不然那就委曲‘神州八异’跟着‘大刀会’走!”
荣奇一拍桌子道:“你疯了,敢跟古老这么说话。”
赵大海道:“大哥,这是江湖规矩,也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不。”荣奇摇头说道:“还有更好的办法,古老莅临我未能亲近,稍待却要以一杯水酒恭送古老下山,古老是江湖前辈,也是咱们‘大刀会’的朋友,不可伤了彼此的和气。”
赵大海冷冷一笑:“大哥,除非咱们听别人的,要不然只怕这和气非伤不可,要是‘大刀会’不听古老的,以我看今后‘大刀会’头一个要应付的,就是古老跟古老那几位兄弟。”
荣奇转眼望向赖大爷,道:“是这样么?古老?不会吧。”
赖大爷焉能听不出荣奇跟赵大海二人一搭一挡,非逼自己拿出点什么,而又不愿落个失礼之名。
他当即淡然一笑道:“大当家的,跟二当家的都够高明的,事实如此,古震天不愿否认,事关匡复,非友即敌。”
荣奇微一摇头道:“这么说来,我只有听我这位二弟的了。”
赵大海一听这话,当即扬眉就是一声沉喝:“来人。”
门外一名黑衣壮汉应声走了进来。
赵大海一挥手道:“备油锅。”
那黑衣壮汉应声出门而去。
赖大爷脸色如常,老脸上仍挂着一丝笑意。
芸姑的脸色却变了一变。
荣奇更皱眉说道:“二弟,你怎么跟古老较这玩艺儿?”
赵大海道:“大哥,拿刀动杖的有伤和气,拳来脚往也够腻人。”
荣奇摇摇头,没再说话。
没一会儿工夫,步履响动,只听门外有人恭声说道:“禀瓢把子,油锅到。”
赵大海喝道:“抬过来。”
答应声中,两个黑衣壮汉抬着一大锅油走了进来,刚进门就显然热气逼人,望之让人胆战心惊。
两个黑衣壮汉抬着那锅油直到荣奇座前才停了步。
赵大海跨前一步,眼望赖大爷一招手道:“古老只敢把手伸进油锅里再抽出来,‘大刀会’从今后就听古老的。”
那有这一说,让人家放一下心。
赖大爷站了起来,含笑说道:“二当家的,古震天明白,这一锅沸油就是铁打的金刚,铜罗汉也禁受不住,何况古震天一个血肉之躯,古震天活了这么一把年纪,什么功夫都练过,可是对这一锅沸油我自知没办法。”
赵大海笑了,道:“那么我陪古老玩玩……”
抬左手伸进了油锅里,只听“滋……”地一声,青烟冒起,芸姑连忙把脸别向一旁,赵大海这里已把手抽了出来。
那只左手全焦了,赵大海却是面不改色,望着赖大爷道:“古老要能照样来一下,‘大刀会’也听你古老的?”
赖大爷长眉耸起,为之动容,两眼奇光暴射,直逼赵大海。
赵大海站在油钢边,一动未动,两眼也望着赖大爷,一眨不眨。
赖大爷开了口:“二当家的,古震天要能照样来一下,‘大刀会’从此就听古震天的,这话可是二当家的你说的。”
赵大海一点头道:“不错,是我说的。”
赖大爷霍地转过脸去,望着荣奇道:“我要听大当家的一句话。”
荣奇铁拐一柱,霍地站了起来,道:“荣奇二弟的一句话还不够么?”
赖大爷道:“我不妨告诉大当家的,能使天下齐心,同襄义举,休说是一只手,就是一条命古震天也舍得,只是我要千金一诺,而且要大当家的交出‘大刀会’的令符。”
荣奇跟赵大海脸色双双一变,赵大海道:“那办不到!”
赖大爷望着荣奇道:“大当家的怎么说?”
荣奇道:“荣奇二弟的话跟荣奇的话没什么两样。”
赖大爷望着荣奇道:“大当家的怎么说?”
荣奇道:“荣奇二弟的话跟荣奇的话没什么两样。”
赖大爷笑了,道:“那么古震天甘拜下风,二当家的也只有白白废一只手了,告辞。”
一抱拳,左手一拉芸姑,右手已扣上赵大海右腕脉道:“还得麻烦二当家的送我们爷儿俩一路。”
荣奇脸色大变,暴喝道:“古震天,你这是……”
赵大海厉声叫道:“大哥,别管我。”
荣奇虬须暴张,两眼奇光如火,直逼赖大爷。
赖大爷淡然问道:“大当家的,您怎么说?”
荣奇威态倏致,一挥手道:“传话下去,放行。”
赖大爷笑了,一扯赵大海道:“二当家的,走吧,劳您驾了。”
左手拉着芸姑,右手扣着赵大海,大步往外走去。
赖大爷右手有个赵大海,再加上荣奇有话传下,那自然是一路通行无阻。
从“云泉古刹”的后院到前院,再从“云泉古刹”的前院到“锡儿山”下,沿途布满了“大刀会”的高手,一个个手持大刀,红绸飘扬,却没有一个敢动。
赵大海眼睁睁地望着赖大爷跟芸姑骑着他“大刀会”的两匹健马驰离了“锡儿山”下,转眼间只见黄尘不见了人。
赵大海恨得跺了脚,一块山石应脚而崩。
这时候“叮!”一声铁拐声,人影横空,荣奇一起落十余丈地赶到,往赵大海身边一落,道:“二弟,走了?”
赵大海一口牙挫得格格作响?
“便宜了这老匹夫,这老匹大好不狡猾,我想坏他一只手,谁知道他竟……”
荣奇道:“他要不让我交出令符,我也就点头了。”
赵大海道:“要不我怎说这老匹夫狡猾,他要是拿着令符,咱们想不听他的都不行,这老匹夫八成儿看破了我的心意。”
荣奇道:“二弟你倒反白白地毁了一只手。”
赵大海浓眉一扬道:“为了大哥他日那张龙椅,坏了一只手又算什么,那太值得了……”
荣奇望着赖大爷跟芸姑两个人两骑逃去,道:“二弟这只手不会白毁的,我担保……”
两天过去了,两天假也完了。
在这两天里,李玉翎跟宫无双是双宿双飞,形影不离,俪影,足迹,几遍“承德”附近的所有名胜古迹。
经过这两天的相处,李玉翎算是确确实实,完完全全认识了宫无双。
这位姑娘的胸蕴非常的好,更难得她柔婉温顺,由此,李玉翎也越发觉得她可怜,越发觉得她命薄!
第二天晚上,两个人又双双进了西大街的“隆福客栈”。
第三天上午两个人才从“隆福客栈”出来,就在“隆福客栈”前分了手。
分手的时候,宫无双红了眼圈儿,李玉翎竟然也有点依依不舍之感。
李玉翎在那回营的路上,他只觉得心里像堵了块什么东西,堵得他难受。
回到了“神武营”一进营门,门口站岗禁卫的弟兄便对他说了话:“领班,统带交待过,您一回营就让您先去见他。”
李玉翎心里有点明白,二话没说就直奔了荣富书房。
他在荣富书房告了声进,荣富在书房里冰冷一声“进来”不大和善,一听就知道不对劲儿。
果然,李玉翎跨进书房,还没见礼荣富就拍了桌子道:“你还回来干什么,我给你两天假,这是破例,也是天大的恩典……”
李玉翎道:“统带,我知道。”
荣富道:“知道你为什么逾假不归,你眼里还有‘神武营’么?还有我这个统带么?要知道你吃的是官粮,拿的是官俸,你不是百姓,想什么时候回家就什么时候回家,就是老百姓家里也有个家法,你叫我怎么对全营弟兄,你说!”
李玉翎道:“统带我知道,我是来销假的,也是来领罚的。”
荣富道:“你以为我会饶得了你,宫姑娘老远地跑来看你,不管你跟她是什么关系,孤男寡女地在一块儿两天三夜这总不像话,事要是传到‘天威牧场’,你让人家宫姑娘怎么做人,让宫天鹤那张老脸往那儿放,你又怎么对得起宫天鹤,也让我怎么向宫天鹤交待呢……”
李玉翎道:“不瞒统带说,我跟宫姑娘已论及婚嫁,我有意思娶她,她也愿意跟我……”
荣富听得怔了一怔,道:“怎么说,你跟宫姑娘已经论及了婚嫁?”
李玉翎微一点头道:“是的,统带。”
荣富道:“这!宫天鹤知道不知道?”
李玉翎道:“她这趟回去会跟宫场主提的。”
“那……”荣富怒气消敛一点儿,道:“你的私事我可以不管,可是这公事,你触犯营规我不能不问。”
李玉翎道:“我愿意领罚。”
荣富道:“还怕你不愿意,我撤你的职……”
荣富又道:“撤你的职还算便宜,你去兄弟间问问看,自我接掌‘神武营’以来,那一个触犯营规有这么便宜的,‘神武营’容不了你了,多伦格格跟七贝子明天要起启回京,我派你一路护送,她二位要有一点差池我唯你是问,到京后即刻向‘亲军营’报到,这是你的公文,拿去。”
一抖手,一纸公文丢进了李玉翎怀中,他拂袖站了起来,径自往后行去。
这那里是撤职处罚,正分明是恩赏擢升。
李玉翎一怔,欠身一声:“谢统带提拔,玉翎永志不忘。”
然后,他藏起公文,转身要走。
突然,荣富开了口:“多伦格格明天一早起程动身,指定你护送,你收拾收拾,天黑以前,就到宫里报到,记住,多伦格格住在万树园里?”
李玉翎答应一声,又谢了一句,怀着一颗跳动的心出了荣富的书房。
他明白,与其说这是荣富提拔他,不如说这是宫无双促成的,想到了宫无双,他心里泛起了一种异样感受,那是为什么,他说不上来。
他把这消息告诉了龚桐,龚桐当真舍不得,可也着实为他高兴,天黑之前他要到宫里报到去,所以中午这一顿,大伙儿为他热闹上了。
龚桐起的头儿,一班九名弟兄齐张罗,请来了黄和跟宋天行,这一席钱行酒一直吃到日头偏西。
霞光满天,李玉翎提着一具简单的行囊出了“神武营”,龚桐、黄和、宋天行还有一班九名弟兄送到了“神武营”大门口,独不见荣富出来。
黄和跟宋大行脸上看不出什么,而龚桐跟一班九名弟兄却是满脸别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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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李玉翎提着他那简单的行囊,凭着他那面没缴回去的“神武营”领班腰牌,顺利地进了行宫。
这是他生平头一遭儿,只见行宫里楼台殿阁,走了老半天才到“万树园”。
“万树园”名符其实,清幽雅致,别有风格。
暮色里,但见高大松影处处,香鹿成群出没于树海之间,极富天然趣意,置身于此处,真能让人俗念全消。
李玉翎站在“万树园”门口正那儿出神,从里头出来一个亲随打扮的中年汉子,上下打量了李玉翎一阵近前问道:“你是干什么的?”
李玉翎定了定神道:“我是‘神武营’来的,多伦格格跟七贝子明天回京,统带特派我来护送。”
那名亲随一听李玉翎是“神武营”来的,态度马上改变了不少,当即含笑问道:“您贵姓,我好给您进去禀报一声。”
李玉翎道:“不敢,我姓李。”
“您请在这儿等等?”那亲随说完了这句话便扭头进去了。
没多久,他出来了,冲李玉翎陪了个笑,道:“对不起,麻烦您回去跟统带说一声,多伦格格跟七贝子已经另外请了人护驾了。”
李玉翎听得一怔,道:“多伦格格跟七贝子另外请了人护驾了,谁?”
那亲随笑着道:“这我就不清楚了,我还有事儿,不陪您了。”
扭头又走了进去。
李玉翎站在那儿发了一怔,他好不诧异,这是怎么回事,荣富分明派他护送,顺便上京报到。
听荣富说也是多伦格格指定要李玉翎护送的,怎么到了这儿多伦格格跟七贝子又请了别人?
李玉翎想了半天想不通,不过对这些皇族亲贵来说,要谁不要谁那全在他们高兴,子时指的是你,丑时又不想要你了,别说是李玉翎区区一个“神武营”领班,就是统带荣富他也能叫之即来,挥之即去。
想到这儿,李玉翎也就没在什么意,提看他那简单的行囊转身就要顺来路回去。
转过身一抬头,迎面走来叁个人,前头那个正是那位美艳的多伦格格,她穿一身便服,小褂儿,八幅裙,脚下一双绣花鞋,娇美而动人。
后头是两名亲随,一个人扛着一只大箱子,的确是要回京,这不正收拾行李么!
老远地,多伦格格未语先笑道:“看背影儿像你,我就猜是你,没想到真是你……”
说话间她已到了近前,扭过头去道:“你们先把箱子拿进去交给桂荣装车,我马上就进去。”
那两名亲随答应一声,扛着箱子先走了。
李玉翎趁势欠了个身:“格格。”
多伦格格看了李玉翎两眼,似乎想从李玉翎脸上找出什么来,然后她含笑问道:“什么时候到的?”
李玉翎道:“回格格,刚到。”
多伦格格道:“我还以为你会早来呢!谁知道你直到这时候才来,昨儿个我到‘神武营’走了一趟,你没在,这一趟要辛苦你了。”
“不敢。”李玉翎听得晤晤一怔,道:“这是卑职的份内事,只是,听说格格已经另找别人护驾了。”
多伦格格也一怔,瞪大了眼讶然说道:“我另外找了人……谁说的,我昨儿个特意到‘神武营’指定你,怎么会……你听谁说我另外找了人了?”
李玉翎不知道刚才那名亲随姓什么,叫什么,只得把刚才的情形说了一遍。
话刚说完,“万树园”奥恰好走来刚才那名亲随,李玉翎当即说道:“禀格格,就是这位。”
多伦格格双眉一扬,向着那名亲随叫道:“安德宝,你过来。”
那叫安德宝的亲随忙走了过来,打了个千近前哈着腰间道:“您有什么吩咐?”
多伦格格寒着脸道:“你认识这位李领班么?”
安德宝道:“回格格,刚见过。”
多伦格格道:“是你告诉李领班找另找人护车了?”
安德宝道:“回您,是的,奴才是这么说的。”
多伦格格道:“是谁告诉你我另外找了人护车了,我这么告诉你了么?”
安德宝道:“回您,是爷让奴才这么说的。”
多伦格格怒声说道:“我就知道是他,我问问他这是什么意思去……”
向看李玉翎一声:“跟我进来!”气冲冲地进了“万树园”。
李玉翎明白了几分,他知道这安德宝口中的“爷”是那位七贝于玉铎,而那位七贝子玉铎对他也一直不友善,为什么对他一直不大友善,那恐怕还是因为这位多伦格格。
想到这儿,李玉翎紧跨一步赶上了多伦格格,道:“格格,审职有几句话……”
“你别说。”多伦格格测转臻首,那张娇靥差点没碰着李玉翎的脸,隐约可闻兰蜃幽香,李玉翎心里为之一阵恍然:“你不说我也知道你要说什么,人家对你这个样子,你还要帮人家说话,真好度量,我今儿个非问问他不可?”
李玉翎忙道:“格格这是何苦,卑职还要护送格格跟七贝子,这一路……”
多伦格格道:“这一路怎么样,你怕不好相处,这个你放心,我自有办法。”
李玉翎道:“格格,您也许不知道,卑职已经离开了‘神武营’,这一趟上京也是到‘亲军营’报到……”
“我知道。”多伦格格道:“把你调到京里去是我的意思,我怎么不知道,我也明白你的意思,今后他敢找你一点麻烦,你只管找我。”
李玉翎怔了一怔,把他调到京里去,是这位多伦格格的意思,不是宫无双……不,要不是,他跟宫无双“双宿双飞”这两天,就是多伦格格有这意思,恐怕也没这么容易,这该是多伦格格跟官无双为此一事见功,荣富不过做了个顺水人情而已。
他这里刚想明白刚想通,眼前已然到一间精舍前,这间精舍座落在一片松林内,旁边还有一池碧水,晚风过处,松涛阵阵,碧水涟游,更让人觉得微有凉意,的是个避暑的绝佳处所。
这时候,精舍里已然上了灯,精舍前四辆高蓬马车,十几个亲随进进出出正在那儿忙着搬东西。
多伦格格一到便问道:“七贝几呢?”
一名亲随恭声答道:“回您,爷在里头呢!”
多伦格格道:“你去请他出来一下,就说我有事找他。”
那名亲随答应一声放下东西进了精舍,转眼间,那位七贝几玉铎出来了,他一见李玉翎站在多伦格格身边,立即就是一怔,他是个聪明人,马上也知道怎么回事儿了,老远便陪上一脸笑走了过来。
李玉翎欠了个身:“见过王爷。”
七贝几玉铎冲他点了点头,马上就转向多伦格格,笑说道:“你瞧,车马上就装好了,一样也没少,要不要点点?”
多伦格格居然含笑说道:“不用了,我来告诉你一声,我明儿个不走了。”
七贝几玉铎一怔道:“你明儿个不走了,为什么?”
多伦格格道:“我想改后儿个走,顺便来告诉你一声,你另外找人护车吧!”
多伦格格这一招好不厉害。
七贝几玉铎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多伦格格道:“没什么意思,我明儿个不想走了,就是明儿个不想走了,难道还非得有什么意思不成?”说完了话,转过脸去刘李玉翎道:“你跟我来。”
转身就要往外走。
七贝几玉铎忙伸手一拦,叫道:“多伦,你等等。”
多伦格格冷冷地翻了他一眼道:“你有事儿么?”
七贝几玉铎道:“咱们说好了的……”
多伦格格道:“我知道明儿回去是咱们说好了的,可是要不能是说好了的事就不能改变了是不?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我不想明儿个走卜…**”
七贝几玉铎道:“多伦,你明知道咱们这趟赶回去是为给‘阿玛’做寿……”
多伦格格道:“我当然知道,你放心,我不会错过你爹的寿诞就是,我头一天晚上堆起抵京里。”
七贝几还待再说,多伦格格已然说道:“你用不着再多什么了,我的脾气你还不知道么!我说明儿个不走就是明儿个不走,你走你的吧!记得另外找人护车。”掉头往外走去。
李玉翎迟疑了一下,只有放步跟了上去。
七贝几玉铎的脸色好难看,那盯着李玉翎的一双目光尤其狠毒,他突然狠狠一跺脚道:
“走就走,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就不信没你我走不成,来人。”
一名亲随趋前打千,是那个叫安德宝的。
七贝几玉铎一抖手,白着脸,冷着声道:“吩咐他们赶紧装车,今天晚上就走,叁个时辰之内我要动身,迟一刻我要他们的脑袋。”
说完了话,他怒气冲冲地进了那间精舍。
安德宝也白了脸,着了慌,转过身去没命地催促加紧装车,其实那用得着他这么催,七贝于玉铎刚才那番话任谁都听得清清楚楚,早就加上劲儿了。
在“万树园”外,多伦格格把李玉翎领到了一间精致的小屋几里,李玉翎打量这间小屋,东西像刚收拾过,但摆设还在,那些摆设件件精致,无一不是上好而名贵,他不知道这儿是什么所在。
只听多伦格格吐气如兰在他耳边带看轻柔甜笑道:“这是我读书的地方,你就先在这儿委屈一天两夜,咱们后几个一早就动身,待会儿我让人给你收拾收拾。”
李玉翎忙道:“谢谢格格了,既是格格读书的地方,卑职怎么好……”
多伦格格含嗔地白了他一眼道:“瞧你,还怪拘泥的,有什么好不好的,是我让你住的有什么关系,再说你瞧不见么,东西已经收拾走了,后几个就要回京,我已经不在这儿读书了……”
李玉翎一眼瞥见那檀木书桌底下有一小片纸,凝目一看只见是张白里泛浅蓝,透着雅,也让人瞧着舒服的素笺。
他走过去弯腰拾了起来,一股淡兰麝香钻进了鼻几里,翻过来一看上头还有一行行绢秀的蝇头小楷。
只一眼他已看出那是一阙词,李清照的“一剪梅”:
“红藕香残玉盏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头,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程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又上心头!”
他正看间,背后伸来张皓玉手,轻轻把那张笺儿抽了去,李玉翎回头看,多伦格格羞红娇 站在眼前,那娇模样儿好不动人。
他恍然大悟,脱口说道:“格格也爱……”
多伦格格红着脸道:“我对词有偏爱,尤其是李易安的词,不过我的汉学底几不大好,爱好是爱好,可是有点吃力……”
李玉翎道:“格格客气了。”
多伦格格道:“真的,我干嘛跟你客气,你……也读过书么?”
问得好,她是把李玉翎当成了“粗”人。
李玉翎道:“读过几年,不多。”
多伦格格道:“你懂得一点。”
李玉翎道:“多少懂得一点。”
多伦格格美目微睁,喜道:“真的么。”
李玉翎淡淡一笑道:“卑职比较偏爱后主的。”
多伦格格道:“李煜。”
李玉翎点了点头道:“是的。”
多伦格格道:“为什么,是不是因为你也姓李。”
李玉翎笑笑说道:“格格,易安在生也姓李……”
“没错呀!”多伦格格道:“才华全让你们姓李的俱有了,无意何其独厚。”
李玉翎笑笑说道:“后主的词可分为两期,前期握有江南,寄情声色,笔意自成飘逸,对于花间集外自立一格,亦时有放逸之致,后期则为归宗二叁年间,名虽封候,实为俘虏,题材加广,感慨益深,喜用赋,工于自描,面文外曲致,玩之缘远,雄奇中有悲怒,豪放中有婉约,两绝然不同的风格能水乳相融,打成一片,词句白浅,描写自然,意境深远,他的笔端写出欢乐时,你就欢乐,写哀怒时,你就得哀怒,你的意识随他升降,情感随他转移,能不令人五投地,唐宋以来词人成千累万,那一个能更于他……”
多伦格格一双美目睁得老大,道:“男中李后主,女中李易安,是当行本色。”
李玉翎不便多捧李后主,实际上以他如今的身份当着格格的面他也不能争辩,他道:
“李重光风流才几,误作人主,有人宗帝之恨,其所作之词,一字一珠,非他家所能及也。”
他到底还是辩了一辩。
多伦格格居然没在意,美目一眨不眨地凝望着他道:“真的,假如李后主只做一个纯粹文人,风流惆悦,高视阔步,简直就是李白第二,不过反过来说,易地而处,要是李白当了皇帝,其荒唐浪漫的程度较之后主有过之无不及,真是有幸有不幸了。”
李玉翎笑笑没说话,事实上这位美格格说的是理。
多伦格格似乎有意考人,眨动了一下美目道:“听说李后主的诗也颇有可谈,是么?”
李玉翎点头说道:“是的,格格,后主的诗颇徒情款全尘诗录十八首,‘渡中江望石城泣下’一律尤厉不可卒谈,‘江南江北旧家乡,叁十年来梦一场,吴苑宫闲今冷落,广陵台殿已荒凉,云笼远岫愁千斤,雨打归舟泪万行,兄弟四人叁百口,不堪闲坐细思量。……”’他吸了一口气,缓缓接道:“其实,后主不是诗可说,其书、画、文、乐、佛学、杂记无一不称名家。”
多伦格格出了神,半天才道:“我知道你的武学很好,可没想到你的胸蕴也这么好。”
李玉翎道:“那是格格夸奖,卑职浅薄得很。”
多伦格格美目一转道:“我不跟你客气,你也别跟我客气,明天还有一整天工夫,你是头一回进行宫,可是。”
“是的,格格,卑职是头一次获此殊荣。”
“那好。”多伦格格一点头道:“明儿个我陪你到‘珠元寺’,‘瀑泉’,‘月色江声’,‘如意洲’,‘金山’,‘天理阁’等几个地方走走,顺便咱们词材诗料……”
李玉翎道:“格格尊贵,卑职怎么敢……”
多伦格格眉锋一皱道:“你怎么这么俗,你不该是这么俗的人,是不?那一天那,万丈豪情那里去了。”
李玉翎道:“格格是指……”
多伦格格道:“山荫之上,你跟他们打架的时候。”
李玉翎“哦”地一声笑道:“那是对他们,格格当面,我怎么敢。”
多伦格格道:“别把自己看得那么低下,在我眼里你不是个低下的人,你看我有没有像对他们一样的对你?”
李玉翎道:“那是格格看重,也是您的思典。”
多伦格格道:“这样不好,就算我利用在‘承德’的最后一天到处逛逛,你充当我的贴身护卫,行不?”
李玉翎道:“格格这么说,卑职自当敬遵。”
多伦格格笑了,瞟了他一眼道:“你先随便坐坐,我这就叫他们来给你收拾去,今儿个早点儿歇息,明儿个一早我来找你。”
李玉翎忙道:“您别麻烦了,好在只有一天两夜,卑职随便打个地铺也就……”
“那怎么行。”多伦格格道:“我说怎么样就是怎么样,你别再多说了,你现在是我的贴身护卫,我的安全掌握在你手里,我怎么能不对你好一点儿,是不?”
展颜一笑,娇媚动人。
李玉翎刚自心中怦然,夜色中一阵辘辘车声跟得马蹄声传了过来,多伦格格讶然说道:
“这是谁的车……”
一阵急促步而近,随看小屋外有人恭声禀道:“禀格格,奴才有事求见。”
多伦格格道:“进来。”
外头一声答应,哈着腰进来了一名亲随,在门口打下干去,恭声说道:“禀格格,王爷命奴才送句话来,他先走了。”
多伦格格一怔,道:“他先走了?刚才那车……”
那名亲随道:“回格格,那正是王爷的车,刚出去。”
多伦格格道:“他怎么今儿就走了……”
那名亲随道:“这个奴才不清楚,王爷也没多交代。”
多伦格格目光一凝道:“他找谁护的车。”
那名亲随道:“这个王爷没交代,奴才也没问。”
多伦格格双眉一扬,冷然说道:“好吧!走得好,让他走吧!他想要我去追他回来呢,别想,他是看错人了,哼!”
一跺脚,转身走了出去。
那名亲随呆了一呆,看了李玉翎一眼忙跟了出去。
多伦格格走了,望着那渐去渐远的美好身影,一丝不安之感泛上李玉翎心头。
那倒不是怕得罪了那位七贝几,而是他觉得那位七贝几玉铎所以提前今夜动身,这位美多伦格格所以改后天走,都是因为他。
多伦格格走了没多久,小屋几里来了一名亲随,一名穿旗装的大姑娘,那名亲随对李玉翎很客气,一句一个李爷,他说是多伦格格派她两个来给收拾住处的!
他不知道李玉翎脸上有花还是怎么,那位穿旗装的大姑娘一对大眼睛直盯着李玉翎瞧,瞧得李玉翎好别扭。
床是行宫里的,一张软榻,睡着一定很舒服。
被褥全是新的,雪白的被里,大红缎几面儿,让人都舍不得盖!
或许是李玉翎睡不惯这软绵绵的床,躺在上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看。
叁更过了,好不容易刚合上眼,门上响起了几声轻微的剥落声,李玉翎马上惊醒了,翻身起来问道:“难呀?”
只听门外响起个小心翼翼的话声:“李爷,是我。”
李玉翎一听是跟那旗装大姑娘一块儿来的那名亲随,他连忙披衣下床,开了门,没错是那名亲随,那名亲随见面便冲他哈个腰陪上了一脸笑:“对不起,李爷,吵醒您了。”
李玉翎道:“好说,我刚躺下,有什么事儿么?”
那名亲随道:“格格要走了,让我来请您。”
李玉翎听得一怔,道:“怎么说,格格要走了,动身回京里去。”
那名亲随道:“是的,车都装好了,只等您了。”
李玉翎一听这话慌了,连忙穿衣裳,一边穿衣裳一边问道:“格格怎么突然这时候要走,不是说后儿个么”
那名亲随道:“谁知道,大半是格格临时改了主意。”
李玉翎道:“你先请一步,我随后就到。”
那名亲随陪笑说道:“您收拾好后只管请,我还得收拾东西。”
李玉翎听了这话也就没跟他客气,穿好衣裳后提起了他那简单的行囊,一声“麻烦你了。”它匆地出了门。
进了“万树园”,老远地便瞧见了灯光,灯光下,两辆高蓬马车停得妥当,当真是都收拾了,只等着他了。
多伦格格站在后头那辆马车边上,那名旗装大姑娘就站在多伦格格身后,李玉翎近前欠了欠身:“格格。”
多伦格格含笑说道:“吵了你的觉了吧?”
李玉翎道:“没有,卑职刚躺下,还没睡。”
多伦格格道:“我想过了,我到‘承德’来的时候是跟玉铎一块儿来的,回去的时候不好不跟他一块儿回去,听说他没找人护车,万一路上再出差错,那麻烦可就大了,所以我临时改了主意,今夜就走,路上赶一阵,希望能赶上他,你愿意坐车,还是愿意骑马?”
李玉翎道:“假如有马的话,卑职想骑马……”
多伦格格道:“那么你就骑我那匹枣惊好了……”
转过脸去对那位旗装大姑娘道:“去吩咐他们给李领班备马去。”
旗装大姑娘答应一声走了,李玉翎忙道:“不敢当,还是让我自己来吧!”
多伦格格一摆手道:“别了,请他们去吧!再说你也不知道马厩在那儿,还是在这儿等吧!来,扶我上车。”
她把一只欺雪赛霜,晶莹如玉的皓腕递向了李玉翎,李玉翎迟疑了一下,放下手里的行囊扶住了那只皓腕,那一刹那,他像触了电,心里跟身上有一种好不样的感受,想必多伦格格也有这感受,她的脸红红的,映着灯光益显娇色动人,可是她看上去很镇定。
在李玉翎的掺扶下,她上了车,马车不过那么高,多伦格格她又不是个弱不禁风的姑娘家,连马都能骑,难道还上不了马车?
多伦格格上了车,车蓬放了下来,李玉翎站在车外心里的一阵几难平静,车蓬遮住了他的视线,他看不清多伦格格在车里两手捂住了脸,一颗臻首垂得老低,那两处耳根好红好红,如果李玉翎凝神听一听,他能听见两个人的心跳,多伦格格跟他。
没多大工夫,那位旗装大姑娘带着一名亲随,那名亲随手里拉着多伦格格那匹枣惊来到马车边。
那位旗装大姑娘望着李玉翎问道:“格格呢?”
李玉翎道:“格格已经上车了。”
那位旗装大姑娘道:“你都准备好了么?”
李玉翎道:“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动身。”
那位旗装大姑娘微一点头道:“那么你上马吧!”转过脸上向看那名亲随道:“把马交给李领班,咱们走了。”
那名亲随答应一声把组绳双手递向李玉翎,转过身去便招呼动身。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在夜色里出了“万树园”直向行宫外驰去,李玉翎高坐雕鞍紧傍着第二辆马车。
多伦格格的这匹枣骤的是匹驯良名驹,人骑在上头不颠不晃,看它四蹄翻飞,却走得常平稳。
“承德”行官所在宵禁早,但禁的只是百姓,多伦格格皇族亲贵当然是通行无阻,两辆马车,还有李玉翎跟几名亲随,浩浩荡荡在夜色里,从两扇大关的城门中驰出了“承德城”。
车马出“承德”顺宫道经每四十二里一个驿站驰向“泺平”,不用说车马是走“古北口”,“密云”,“怀宁”这条路回京!
一路无话,走了一大截路,多伦格格在车里连吭也没吭一声,李玉翎高坐雕鞍,眼望茫茫夜色也没发一言。
事实上也没人说话,几个亲随不是抢在头一辆马车前头就是跟在第二辆马车后头,只有他傍第二辆马车旁,跟谁说去。
车过“沂平”,天亮了,曙色里连带着一片薄雾,官道旁草地上露珠儿个带软,摸摸衣裳,微有湿意。
突然,车里传出了多伦格格的话声:“李领班,咱们到那儿了?”
李玉翎心里一跳,忙道:“回格格,刚过‘泺平’。”
多伦格格道:“天亮了么?”
李玉翎道:“是的,格格。”
车蓬掀起了一角,多伦格格紧挨车辕而坐,两眼红红的,似乎没睡好,她回头望了望,一皱眉道:“走得这么慢,你告诉前头一声去,让他们走快一点儿。”李玉翎答应一声,刚要策马前去,多伦格格又道:“再告诉他们一声,去一个到前头驿站问一问七贝几过去多久了,万一在那儿碰见七贝几,就说我说的,让他等一等,等我到了一块儿走。”
李玉翎应了一声催马往前而去。
等他从前头回来的时候,那位旗装大姑娘已坐在了多伦格格身后,多伦格格身上多了件外蓬,她望看李玉翎,香唇边泛起了一丝笑意:“累了吧!要不要到车里躺会儿。”
她没说明那辆车,李玉翎忙道:“谢谢格格,不累,等到了前头再歇不迟,倒是格格,旅途难免劳顿,早上也稍微凉一点,还请保重。”
多伦格格投过深深一瞥,含笑说道:“谢谢你,我自会小心的。”
李玉翎没再说话,随了半天多伦格格开了口:“这一趟到了京里,你有什么打算?”
李玉翎道:“卑职愚昧!不知道格格何指。”
多伦格格:“我是说你对‘亲军营’的差份差事,是不是中意。”
李玉翎道:“格格恩贾,统带提拔,卑职求之不得而且感激,那还有不中意的……”
多伦格格微微一笑,摇头说道:“我却觉得‘亲军营’还是委曲了你,你先在那儿待一个时期,有机会我再想法几把你往别处调,你知道,无论什么事都得按步就班来,太快了不好,那也会招人说话……”
李玉翎道:“谢谢格格,卑职明白,能在‘亲军营’当差,卑职已经很知足了。”
多伦格格没再多说,话锋一转道:“荣富怎么对你说的。”
李玉翎道:“统带命卑职抵京后马上到‘亲军营’报到……”
多伦格格道:“那是他说的,不必那么急,这一路够累人的,歇息两天之后再去报到不迟。”
李玉翎道:“谢谢格格……”
多伦格格忽然问道:“你还有什么亲人么?”
李玉翎微微一怔道:“格格问这……”
多伦格格道:“你恐怕要在京里待上一个时期,一是被调进京的人也很少再外调的,你要有什么亲人的话,不妨把他们接到京里去住……”
李玉翎道:“谢谢格格,卑职了然一身,没有亲人。”
多伦格格道:“连个亲戚都没有么?”
李玉翎道:“回格格,没有。”
多伦格格道:“这么说你现在也还没成家了!”
李玉翎强笑了笑道:“是的,格格。”
多伦格格道:“你是那儿的人,究竟是个怎么出身?”
李玉翎道:“回格格,卑职是‘松山’下‘藏龙沟’的人,卑职自幼便是个孤儿,后来才到江湖上……”
多伦格格“哦。”地一声道:“原来你是个孤儿,怪不得你没有亲人……”
话锋一转道:“你在没进‘大威牧场’以前是干什么的?”
李玉翎道:“回格格,卑职在没进‘天威牧场’之前是个江湖人……”
多伦格格道:“你今年多大了。”
李玉翎道:“回格格,卑职今年二十一了。”
多伦格格道:“那怎么没成家,我听说有的人在你这年岁都已经做了父亲,有好几个几女了。”
李玉翎道:“卑职一事无成,不敢妄言成家。”
多伦格格道:“现在你总不能说一事无成了吧?”
李玉翎正感难以作答,前面尘头大起,急促蹄声随风传了过来,他心里一松,抬眼往前望去道:“怕是那位回来了。”
来骑极快,一转眼工夫已驰近二十丈内,正是刚才赶往前去的那名亲随,他一直驰到第二辆马车边,鞍上躬身施礼,恭声说道:“禀格格,王爷昨晚经过前面驿站,停也没停就过去,算算时间恐怕已过去了几十里了。”
多伦格格眉锋一皱道:“知道了,你去吧!”
那名亲随应了一声策马前头去了。
多伦格格自听了回报后就没再说话,李玉翎也没打扰她,又走了一阵,看看前头驿站已到,多伦格格没吩咐停车休息,也没人敢过问一声,所以马车连停也没停地就过了驿站,驿站的官员站在驿站日恭迎变成了恭送,却连多伦格格的面都没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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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暮色初临的时候,雄伟长城在望,车马抵达了“古北口”,“古北口”是来往“河北”,“热河”之间必经的一处关口,因之在这一带客栈跟卖吃喝的小店不少,关口也是一块块的巨石砌成,雄伟坚固异常。
多伦格格似乎仍没停车歇息的意思,倒是她背后那位旗装大姑娘说了话:“格格,走了一天半夜了,人撑得住牲口可撑不住,以婢子看不如停下来让大伙儿歇息歇息……”
多伦格格没说话,那低旗装大姑娘也没敢再多说,过了一会儿,车马刚抵“古北口”,多伦格格突然开了口。
“李领班,告诉他们一声去,歇息歇息再走。”
李玉翎答应一声策马往前传话去了。
车马停在“古北口”一家酒肆之前,酒肆的伙计只当是来了平常客人,上前就要迎,却被一名亲随伸手挡了回去,那伙计也机灵,马上就明白了,一句话没敢多说,脑袋一缩却退了回去。
多伦格格在车里又说了话。
“李领班,告诉他们,人可以随便吃喝,可别忘记了牲口。”
李玉翎答完话后,酒肆里出来个健壮黑衣汉子,手里提了一具革囊,向车里望了一眼突然开口说道:“请问一声,那位是李玉翎李爷。”
李玉翎微微一怔道:“我就是李玉翎,尊驾有何见教?”
那黑衣汉子冲李玉翎一抱拳道:“兄弟是‘大刀会’的,奉我们总瓢把子之命在这儿等候李爷的大驾……”
李玉翎一听“大刀会”心头就是一震。
只听那黑衣汉子接着说道:“我们总瓢把子要兄弟传奉李爷,‘大刀会’今天早上在‘古北口’外做了一笔生意,这笔生意跟李爷您大有关连,李爷要是不急着赶路,最好到‘大刀会’去一趟。”
李玉翎道:“我想先听听那是笔什么生意。”
那黑衣汉子锐利目光扫了多伦格格一眼道:“我们总瓢把子知道李爷您要上‘北京’去,而且必走这条路,这李爷您还不明白么?”
李玉翎心头陡然一震,扬声说道:“我明白,贵会当家的现在何处。”
那黑衣汉子道:“我们总瓢把子现在‘大刀会’总舵等候李爷的大驾。”
李玉翎道:“我请教,那位爷安好。”
那黑衣汉子笑道:“好得很,我们总瓢把子待他如上宾,不是我们总瓢把子看李爷您的面上,要是李爷您不到‘大刀会’走一趟,等我们总瓢把子翻了脸,那就很难说了!”
李玉翎听得皱了眉,照这情形看来,“大刀会”的总舵他是非去一趟不可,而事实上他若就此往“大刀会”,势必要舍了这位多伦格格不可。
万一这是“大刀会”一着调虎离山之计,这头人还没要回来。那头多伦格格又让人掳了去,那就更麻烦,更辣手了。
他这里眉锋微皱,还没有说话,那里多伦格格已诧声问道:“怎么了?究竟怎么一回事儿。”
“格格。”李玉翎没隐瞒,收回目光望着多伦格格道:“七贝子的人车让人掳去了。”
多伦格格一怔,娇靥上马上变了色,急问道:“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李玉翎道:“今天一早,就在‘古北口’外。”
多伦格格望了那黑衣汉子一眼道:“他们是……”
黑衣汉子刚才说的话她像没听见。
李玉翎道:“‘大刀会’的人,一伙莠民,一个反叛组织。”
只听刚才那名亲随道:“这还得了,竟敢劫掳皇族亲贵。”
话落,他就要跨上前拿人。
李玉翎马鞭一抬拦住了那名亲随,望着那黑衣汉子道:“‘大刀会’总舵我一定会去,请归告贵会总瓢把子,候我十天……”
那黑衣汉子截口笑道:“李爷是道儿上的人,怎么说这外行话,我们总瓢把子急着要会李爷,总瓢把子他交待,最多三大。”
李玉翎道:“三天。”
那黑衣汉子道:“是的李爷,要是李爷嫌太急迫了些,多一天也不要紧,不过您千万别过了四天,我们总瓢把子只等四天,过时可就不候了。”
李玉翎皱了眉,旋即双眉一场道:“好吧!我四天之内赶到贵会总舵去就是,请告诉我贵会总舵怎么个走法?”
那黑衣汉子道:“这个不劳李爷您操心。”
抬手往身后一指,道:“你瞧见了么,那儿有家‘临关客栈’?我就住在那客栈里,李爷预备什么时候动身往‘大刀会’总舵去,请到那家客栈去招呼我一声,我自会为李爷安排带路。”
李玉翎道:“既然这样,那也好,尊驾请吧!”
那黑衣汉子二话不说,看了多伦格格一眼,冲着李玉翎一抱拳,转身往那家“临关”客栈行去。
多伦格格急道:“你怎么放他走了?”
李玉翎道:“格格,七贝子在他们手里,咱们不能动他,他们也就是看准了这一点,要不然他怎么敢派一个人留在这儿。”
多伦格格娇靥发白,急得都要掉泪了,道:“玉铎他怎么会……都是他不听话要一个人先走,连个护车的都没找,现在可好……这怎么办,他让这班莠民掳了去不就等于落进虎口里么,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叫我怎么……”
难免她急成这样,娇生惯养的娇贵格格,她那见过这个?
李玉翎一旁慰劝说道:“这个格格请放心,他们找的是卑职,这回把七贝子掳了去冲的也是卑职,只要卑职到他‘大刀会’走一趟,他们是不会伤七贝予的。”
多伦格格道:“他们怎么找的是你?”
李玉翎道:“卑职前不久曾经杀了一个叫秦天祥的人,他就是‘大刀会’的。”
多伦格格“哦”地一声道:“这件事我听荣富说过,只是,现在怎么办!你这就到‘大刀会’去了?”
李玉翎道:“格格刚才听见了,他们限期四天,目前卑职还不知道‘大刀会’总舵在何处,不知道要走几天,恐怕非早动身不可了。”
多伦格格道:“你不能送我抵京再去么,再说你一个人去我也不放心,抵京之后可以挑几个人带去。”
李玉翎道:“格格听见了,卑职刚才要他们候卑职十天,卑职的打算也就是先送格格回京,然后再往‘大刀会’总舵去,可是他们不答应,不愿意等那么久。”
多伦格格道:“那你一个人也不行啊!怎么着也该挑几个人带去。”
李玉翎淡然一笑摇头道:“格格不知道,这种事不能多带人,卑职只有一个人到他‘大刀会’总舵去一趟。”
多伦格格道:“那怎么行,你一个人应付得了么?”
李玉翎道:“这个卑职不敢说,不过卑职担保护七贝子平安回来就是。”
多伦格格道:“话不是这么说,人命一条,谁的都是一样。”
李玉翎道:“多谢格格,他们既然找的是卑职,那么此行的危险就是必然的,无如这件事卑职势必一个人去不可,真要说起来也是卑职连累了七贝子,卑职该把七贝子从‘大刀会’总舵里救出来。”
多伦格格迟疑了一下,道:“那只有这样了,你去你的,我走我的。”
李玉翎摇头说道:“不行,格格,我怕这是他们一着调虎离山之计,万一卑职那边还没救出七贝子,格格这边又出了差错,卑职如何担起这个责任。”
多伦格格脸色白了一白道:“那……以你看该怎么办?”
李玉翎道:“格格可知道这儿离开前面一站还有多远?”
多伦格格眼望向那名亲随,那名亲随道:“前面一站离这儿近三十里路!”
李玉翎道:“那就这样吧!卑职送格格到前面一站,格格在那儿等卑职也可以,或是派人送个信到京里,让京里派些人来接格格也可以。”
多伦格格没等他说完话便道:“我等你,等你回来一块儿走,别人护车我不放心。”
李玉翎道:“多谢格格看重,卑职把格格送到前一站后再折回来,晌午过后卑职就能赶回‘古北口’了。”
“那好。”多伦格格微一点头道:“现在就走么?”
李玉翎道:“卑职认为事不宜迟,早一步总比迟一步好。”
多伦格格当即摆手说道:“那就快吩咐他们走吧!”
那名亲随答应一声往前去了。
车马驰动,又往前驰去,三十多里路不算远,一个多时辰之后已然驰进了驿站。
这一站近“密云”,也许由于更近京畿的关系,附近驻扎着两个旗营,一听说多伦格格车马到,大小官儿全到了,有文官,有武官,文官也好,武官也好,全都是一付卑职奴才像,腰没直,便连头也没抬过,这份恭敬劲儿,连那些亲随跟几匹牲口都沾了光。
安置好了多伦格格,李玉翎就要赶回“古北口”去,多伦格格忧形于色,关切之情溢于言表,那双眸子包含得更多。
“你还是要一个人去么?”
李玉翎道:“格格,这件事势必卑职一个人去不可,不能多带一个人”
多伦格格道:“附近有两个旗营,我让他们派些人。”
李玉翎道:“多谢格格的好意,格格不知道,江湖有江湖的规矩,这种事多带一个人不但帮不了忙,反之还会倒忙坏事,再说‘大刀会’都是江湖上的好汉,个个窜高落低,身手矫健,旗营的这些人也帮不上忙。”
多伦格格道:“既然这样,那我就不再多说了,你走吧!早点儿回来,别让我久等。”
李玉翎道:“只请格格候卑职十天,如果十天之后卑职还没有回来的话,就请格格派人往京送个信儿。”
多伦格格惊声嗔道:“这是什么话,你会回来的,我等你。”
李玉翎道:“以卑职看格格不如让京里派个人来先接格格回京。”
“不。”多伦格格一摇头道:“你别说了,我等你,只有你护车才能让我放心,时候不早了,你快去吧!”
李玉翎没再说话,施了一礼转身而去。
“回来。”多伦格格突然又唤往了他。
李玉翎回身问道:“格格还有什么吩咐。”
多伦格格道:“你可千万小心。”
李玉翎道:“多谢格格,卑职自会小心。”
多伦格格抬起手摆了摆,显得是那么无力:“那……你走吧!”
李玉翎答应一声,转身就走了。
多伦格格没再唤他,望着那颀长的背影,她那微憔悴的娇靥上,浮现起一片浓浓的阴霾……
李玉翎孤剑单骑又驰上了往“古北口”的回头路,他没骑多伦格格那匹枣骝,他换了一匹,那是因为他不愿意让多伦格格那匹心爱异种良驹也碰上了三长两短。
他没有算错,晌午刚过便抵了“古北口”,顶着日头赶了三十多里路,驰抵“古北口”
时,李玉翎已然是汗流湿背,上身都湿了,他连歇息一下,喘口气都没有便投马到了那家“临关”客栈门口。
在那家“临关”客栈的后院里,他很容易地找到了,那‘大刀会’的健壮黑衣汉子,那黑衣汉子一见他那付模样,劈头便笑道:“李爷可真赶啊!”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贵会总瓢把子的宣召,我怎敢稍迟,咱们现在可以走了。”
那黑衣汉子笑道:“当然可以,李爷既然这么急,我也不敢稍迟。”
李玉翎道:“那么尊驾收拾收拾吧!我外头等尊驾去。”
他转身就要到院子里。
那黑衣汉子笑道:“李爷可不是不知道,吃咱们这碗江湖饭的,长年在外头东飘西荡,那一个不是光溜溜的一个人!也就得这样,说走拉腿就能走。”
抓起炕上那具革囊,大步走了出去。
李玉翎扫了黑衣汉子手中那具革囊一眼道:“恐怕这就是贵会的标志,那柄大刀。”
黑衣汉子笑道:“李爷好眼力,凡是‘大刀会’的兄弟,这口刀是长年不离身的,李爷可知道这口刀是干什么用的么?”
李玉翎道:“当然是杀人的?”
黑衣汉干道:“那当然,总不会带着摆架式的,李爷可知道这口刀是用来杀什么样的人的么?”
李玉翎当然明白,也明白何以作此一词,当下笑了笑没说话,那黑衣汉子笑笑也没有再作声。
刚出“临关”客栈,迎面奔来一人直向黑衣汉子,迎头撞到,来人跑得奇快,那黑衣汉子当然没能躲闪开,砰然一声撞个正着,那黑衣汉子晃了一晃,皱了皱眉头,想必这一下撞得不轻。
那人更惨,一个四脚仰天直摔出好几步去,是个半大孩子,好德性,一身补钉衣裤,秃头,还拖着两条黄鼻涕,李玉翎看得一怔。
那黑衣汉子火儿了,一声:“妈格巴子,走路不长眼,奔丧呀!”
他打算抓,可是他还没跨步那半大孩子已从地上翻身跃了起来,脚下飞快,一溜烟没了影儿。
那黑衣汉子“呸”地一声道:“倒他娘的八辈子霉,不是小兔崽子他跑得快,今儿个我非扯烂他不可。”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尊驾这么一位人物,何必跟个孩子呕气,走吧!贵会总瓢把子的宣召,咱们都别耽误才好。”
那黑衣汉于悻悻地哼了一声,转身往左行去,再没多远,他拐进了一条胡同里,这条胡同紧挨着长城,等于在长城根儿下,胡同里停着一辆单套空马车,马套得好好的,却不见人影。
那黑衣汉子到了车前,抬手拍了拍车辕叫道:“出来吧!贵客已然请到,咱们要走了。”
话声方落,车帘掀起一角,从车里探出个头来,那是个瘦削中年汉子,他向外望了一眼立即钻了出来爬上车辕,一句话没说就抽起长鞭提起了缰绳。
那黑衣汉子冲着李玉翎一摆手道:“李爷您请吧!我们总瓢把子怕累着李爷,也不敢慢待李爷这位贵客,特备马车代步。”
李玉翎道:“贵会总瓢把子这份心意令人可感,只是尊驾看见了,我有坐骑。”
那黑衣汉子道:“李爷的坐骑可以附在车后头,总瓢把子特备马车为李爷代步,李爷要是不坐的话,到时候倒霉的是我。”
李玉翎没说话,淡然一笑牵马走向车后,他这里拿着缰绳往马车后头拴,忽觉小腿上被什么东西点了一下,忙低头一看,他不由为之一怔。
马车底下有个秃脑袋,又是小秃子,落拓生的那个好徒弟,小秃子冲他张牙咧嘴扮了个鬼脸的脑袋一缩就不见了。
李玉翎定了定神后,马上恢复平静没动声色地回到了车前,那黑衣汉子冲着他笑道:
“李爷的坐骑拴好了么?”
李玉翎道:“拴好I。”
黑衣汉子道:“您说的,咱们都别耽搁,请上车吧!”
李玉翎没说话,也没客气,抬腿登上了马车。
那黑衣汉子也跟着进入车蓬,在李玉翎对面盘膝坐下,刚坐下,一声叱喝鞭声响动马车立即驰动了。
黑衣汉子往后一靠,望着李玉翎笑道:“这段路不近,李爷要能放心,最好还是合上眼歇歇……”
李玉翎道:“谢谢,该歇息的时候我自会歇息的。”
黑衣汉子没说话,笑笑闭上眼。
黑衣汉子闭上了眼,李玉翎皱了眉,他在想,小秃子刚才那一撞,跟现在藏在马车底下,究竟目的何在?
他没时间跟小秃子谈谈,现在有黑衣汉子在侧,他也没办法跟小秃子谈。
马车向着西南方向疾驰,上车的时候刚过晌午,这一阵马车连停都没停,一直走到了三更。
李玉翎坐在车里,一双眼却望着马车外头,他看得清楚,沿途麦浪起伏,青纱帐一片又一片,走的路不像宫道,可挺平坦,他从晌午刚进看到日头走山,一直候到眼前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了。
在“承德”那一夜没睡好,等于没睡,护送多伦格格又赶了一阵的路,打从“古北口”
起这又是一天半夜,他的确够累的,不说别的,身上的衣裳都由于变湿,由湿变干了的几回,自己都闻得见身上的汗酸味儿。
他想合上眼打会儿盹儿,可是这“大刀会”的黑衣汉子在侧他不敢合服,再看看那黑衣汉子,他靠在车上打从闭上眼到现在就没睁开过,挺舒服,也歇息够了。
李玉翎眼看着这伴,脑海里却在思索“大刀会”总舵的所在,也在想一旦到了“大刀会”总舵之后,他该怎怎办,该用怎么样的对策。
那位七贝子玉铎落入人家手里,只打算救他,硬拚是不行,既然不能硬拚,那就得来软的,多作忍受。
可是事实上他又不能软,不能多作忍受,因为明摆地“大刀会”这么做是要为秦天祥报仇,要为秦天祥索还这笔债,来软的就非受人摆布,把命留在“大刀会”不可,他能这样儿么?
他这里皱着眉头,正感到难,忽听前面漆黑的夜色里遥远传来一声沉喝:“那带轮儿的是那儿来的?”带轮儿的当然是指马车。
那闭眼的那黑衣汉子翻身而起,跃上车辕,高声说道:“并肩儿,抬手儿,一条线儿上的。”
这是黑话,并肩儿,抬手儿,一条线儿上的就是一伙儿。
只听前面夜色中又传来话声:“收收势,放慢点儿。”
那赶车汉子一声叱喝,马车立即慢了下来。
光亮一闪,前面夜色里出现了两点灯光,一左一右,恰好在道旁。
李玉翎问道:“阁下,到了贵会总舵了么?”
车辕上那黑衣汉子笑道:“李爷何必那么着急,待会儿不就知道了么?”
马车缓缓往前驰动,那两点灯光越来越近,李玉翎忽然瞥见车后黑影一冒,一点白光奔向自己打到。
李玉翎知道那是小秃子,不慌不忙抄住了那点白光,来物入握,既软又轻,李玉翎马上觉出那是一个小纸团,既是纸团,上头就必是写着什么,可是夜色漆黑,车里没灯看不见,只有等待会儿再看了。
李玉翎这里心念转动,马车已到了灯光处,那是两个健壮黑衣汉子,背插大刀,手里各提着一盏马灯,一右一在站在道旁。
站在左,那名黑衣汉子把手中马灯举了举,往车里照了照,盯了李玉翎一眼然后冷冷说道:“瓢把子交待过,客人在这儿下车走过去。”
车辕上那黑衣汉子一跌下车,冲着李玉翎笑嘻嘻地道:“李爷,我们瓢把子交代过了,您得从这儿走过去,请下车吧!”
李玉翎跃下了马车,往前看看,灯光遮着眼,前面什么也看不见,他转过脸来道:“这就是贵总舵所在了。”
那黑衣汉子笑道:“李爷怎么对本会总舵那么感兴趣?你别管这儿是不是‘大刀会’的总舵,反正在这儿能让你见着我们总瓢把子就是,您请跟我来吧!”
自左边那名黑衣汉子手里要过一盏马灯,迈步往前行去。
李玉翎跨一步跟了上去,抬眼再看,现在他看得见了,只见黑忽忽巨龙般一条,婉蜒眼前,心知那是长城,他呆了一呆心想:“怎么又在长城边上?”
心念又来了,只听身侧黑衣汉子带笑问道:“李爷可看得出这儿是那儿么?”
李玉翎道:“咱们走的是西南方向,眼前又到长城,只怕这一带离‘居庸关’跟情龙桥’,不远。”
那黑衣汉子哈哈一笑道:“李爷好服力,再过去三里就是‘居属关’,您瞧,那是长城,那是‘太行山’,这儿是‘居庸关’,前的一个小地方,有个名字叫‘前关子’……”
忽听前面夜色中传来一声沉喝道:“报名?”
那黑衣汉子忙扬声应道:“姓尤的,行五。”
随听前面夜色中那人高声说道:“老尤回来了,往里报。”
这时候李玉翎又看见前面有了灯光,而且看见前面有一片黑压压的屋子,像一座大庙似的,灯光就是从那庙里一段的黑压压的屋宇里透出来的。
再看看四周,他更看见明桩暗卡遍布,全是背插大刀的健壮黑衣大汉。
眼前是龙潭虎穴,李玉翎一步步往里走,他没有一点怯意,只作难片刻之后怎么办,采取什么对策。
转眼间那片屋宇已近,李玉翎没看错,的确是一座大庙,石阶高筑,还有一对巨大的石狮子。
庙门口一边各四名地站着八名背插大刀的黑衣壮汉,一个个两目冷肃,神情骠悍,背后大刀映看庙里射出来的灯光,寒光一闪一闪地,看上去好不栗人。
庙前一片空场,寸草不生,砂石遍地,如今在这片砂石地上成一字排列地站着五个人,这五个都是脚下八字步,抱着胳膊,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正是跟李玉翎有过两面之缘的秦天祥那四个把兄弟,跟秦天祥那亲侄子秦林。
李玉翎一见这五个就皱了眉,冤家路窄,仇人见面份外眼红,这五个站在这儿拦住路那还会有好事。
李玉翎暗一抬手,把右手里那个还没有机会看的小纸团塞进了腰里,刚塞好小纸团已到了那五个近前。
那黑衣汉子上前一步一哈腰道:“七爷,这位就是……”
那浓眉大眼壮汉子一摆手道:“我知道,老朋友。”
目光一凝,望着李玉翎道:“姓李的,这世界可真小啊!咱们又碰头了,在‘承德’那‘药王庙’里有人给你解围,今儿晚上我倒要看看还有谁挡住伸手。”
他话声末落,秦天样那亲侄子秦林已冷笑一声道:“姓李的,这儿就是你的挺尸处,这笔债你躲了不少日子了,今儿晚上说什么也要连本带利跟你算算,你纳命来吧!”
他目射仇火,翻腕一柄尖刀恶狠狠地递了过来,直刺李玉钟心窝,李玉翎早就防着,滑身轻易避过,道:“这就是‘大刀会’的待客之道么?”
秦林一刀落空,怒笑一声道:“跟你这种人还有什么好客气的。”
倒转身如影随形跟上,掌中尖刀仍指李玉翎心窝。
李玉翎躲过了头一刀,等二刀他没躲,闪电出手一把扣住了秦林腕脉,五指微一用力,道:“撤手。”
秦林还挺硬的,哼了一声却没松力。
李玉翎冷笑一声道:“好硬的骨头。”
指上力加三分,秦林再也撑不住了,哼一声矮下半截,“当!”地一声尖刀掉在了砂石地上。
那四个之中有三个要上前救人,浓眉大眼壮汉子抬手一拦,冷然说道:“不必,我倒要看看敢把小林怎么样。”
李玉翎沉声说道:“你们可懂规矩,我是赴你们当家的之约而来,天大的仇恨也该让我见过你们当家的之后再说。”
庙门里突然传出一声轻笑:“说得是,有道理,别让人家笑咱们‘大刀会’不懂江湖规矩,你几个往后站站。”
有这一句话,那浓眉大眼壮汉子几个立即身后退去。
李玉翎抬眼往庙门望,只见庙门里并肩走出两个人来,一穿黑袍,一穿白衣,穿黑袍的是个黑大汉,穿白衣的是个俊汉子。
这两人一出庙,那八名黑衣壮汉躬身为礼,浓眉大眼壮汉子四个也一起哈下了腰。
那提灯黑衣汉子走前几步躬身下去:“见过二当家的跟三当家的。”
那白俊汉子一摆手含笑说道:“你辛苦了,这儿没你的事儿了,回堂报到歇息去吧!”
那提灯黑衣汉子高声答应,谢了一句,把那盏马灯往地上一放就走了。
那白俊汉子抬眼望向李玉翎,笑问道:“尊驾便是‘承德’‘神武营’那位李领班么?”
李玉翎道:“不错,我就是李玉翎。”
那白俊汉子哈哈一笑道:“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阁下果然是个不凡的人物,我叫柳青琪,在‘大刀会’里行三。”
李玉翎道:“三当家的。”
“不敢”柳青琪一指黑大汉道:“这是我二哥,赵大海。”
李玉翎看了赵大海一眼道:“二当家的。”
“好说。”赵大海冷冷说道:“说什么二当家的,三当家的,在你李领班的眼里不过是一伙儿莠民叛逆。”
李玉翎道:“二当家的言重了。”
柳青琪扫了秦林一眼道:“本会这位小兄弟年轻气盛,血气方刚,有什么得罪李领班的地方,还请看柳青琪薄面。”
李玉翎道:“三当家的好说,还请三当家的拦拦他才是,别让李玉翎没见着大当家的就躺在这儿了。”
他松了秦林,奏林狠狠盯了他一眼,抚腕而退。
柳青棋哈哈一笑道:“李领班过谦还有点损人,别说是他,就是连整个‘大刀会’都算上,只怕也没人能伤了你李领班。”
赵大海冷冷说道:“三弟,夜深露重,着了凉不是玩儿的。”
柳青琪微微一笑道:“是我失礼,李领班请。”
侧身摆手让开了入庙路,李玉翎没客气,其实也用不着,“大刀会”恨不得吃他的肉,何必假客气,微一抱拳,说了声:“有僭。”迈步向庙门行去。
赵大海脸色一变。
柳青琪一递眼色笑了笑。
赵大海的脸色刹时恢复正常,迈步跟上了李玉翎。
三个人并肩迈步进了庙门,进了庙门再看,李玉翎看得怔了一怔。
这座庙进庙门就是大天井,大天井里十名抱刀黑衣壮汉分两边,十多步一个,从大门里直排到大殿口那高筑的石阶前。
大殿里,灯火辉煌,大殿里原有不少灯,加上几盏马灯把整座大殿照耀得光同白昼,纤细毕现。
地上一大块红毡,红毡上一张矮圆桌,上面摆着几色酒菜,矮圆桌之后红毡上坐着两个女子,低着头,看不见脸,但一般地粗布衣裙,穿着朴素,一望可知是良家女子。
“大刀会”里怎么会有这种女子,李玉翎的脑子里转了转,心念转动问,他已然走完石阶进入大殿。
柳青琪在他身边一摆手道:“李领班,坐,深夜客来,来不及准备,一壶水酒,几样小菜待客,别嫌简慢。”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二位当家的盛情可感,我已经很知道了。”
他毫不犹豫的盘膝坐了下去。
分宾主坐定,赵大海一指那两个女子笑道:“我兄弟在外头觉得枯寂无聊,让兄弟们到附近人家弄来了两个陪陪酒。没想到李领班这时候赶到,但还缺一个李领班要是有意思的话,我让。”
李玉翎淡然载口说道:“李玉翎生平不喜欢这一套,心领了。”
赵大海道:“既然这样,我兄弟就不客气了。”
伸手拉过近身一个揽在怀里,可怜那位姑娘连挣扎都没挣扎,只低着直打哆嗦。
赵大海哈哈一阵狂笑道:“三弟,我腾不出手来,还是你倒酒吧!”
柳青琪微微一笑,伸手拿酒壶。
李玉翎抬手一掬,道:“二位当家的可容我说句话。”
柳青滇道:“李领班有话请说,我兄弟洗耳恭听。”
“好说。”李玉翎道:“我来不是为叨扰一杯酒的,二位当家的也未必出自真心诚意,我看这几杯酒不如免了。”
柳青琪双眉一扬,望着赵大海道:“二哥怎么说!”
赵大海笑道:“有道:“恭敬不如从命’,李领班既然作此吩咐,咱兄弟理应从命。”
柳青琪一笑放下酒壶道:“我得谢谢李领班,要不是李领班,我这双手还闲不下来呢!”
他伸手拉住了那另一位姑娘。似乎他比赵大海懂得怜香措玉,动起手来要轻柔得多。
轻柔也好,粗暴也好,那位姑娘也没敢挣扎,像厨里抓只待宰的母鸡般,哆嗦着被拎了过去。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我只当‘大刀会’各当家的全是江湖上的响当当硬汉子,硬人物,却不料……”
柳青琪微微一笑截口说道:“李领班这话就错了,我认为这才是英雄本色,再说饮食男女乃人之大欲,我兄弟在外头枯寂无聊,找两个来陪陪酒这又算得了什么,她两个到这儿来陪陪我兄弟,明天回去之后带走的足够她一家老小半辈子吃喝,这也是很划得来的事,李领班放心,我兄弟不会让她俩白陪的。”
赵大海道:“那还得看我高兴不高兴,就是白陪谁又管得着。”
这话是冲李玉翎说的,李玉翎当然听得懂,淡然一笑道:“我想跟二位谈谈正事儿,贵会大当家的!”
赵大海道:“李领班提我大哥怎地?”
李玉翎道:“我赴大当家的之约而来……”
柳青琪笑道:“李领班怕是弄错了吧?我大哥没来,李领班不知道我大哥的性情,他是很少离开本舵的,再说这件事那用得着他亲自出来。”
李玉翎道:“我听贵会那位弟兄说。”
柳青琪“哦”地一声道:“那是弟兄们说惯了,无论什么事他们对外是说总瓢把子,其实,我两个在这儿跟我大哥在这儿没什么两样。”
李玉翎道:“这么说,这笔生意是二位领头做的。”
柳青琪一点头道:“是的,李领班。”
李玉翎道:“那我只有跟二位说了。”
赵大海道:“恐怕李领班只有跟我兄弟谈了。”
柳青琪笑笑说道:“谁干的事找谁谈,这是一定的,如果李领班要跟我大哥谈也可以,请李领班跟我大哥谈另一件事去。”
赵大海道:“谈要那个格格的事去。”
李玉翎心头一震道:“这么说大当家的是去做另一笔生意了。”
赵大海道:“不错,你说对了,恐怕这时候那笔生意也早做放了。”
李玉翎刹时恢复平静,淡然一笑道:“二位可知道,那儿有两个旗营。”
柳青琪道:“李领班也该明白,那两个旗营唬唬百姓勉强还可以,对付咱们这种能高来高去,行动起来让神不知,鬼不觉的江湖人恐怕还差一截子,我说句话李领班不信,从八旗营的那个官儿一旦没了脑袋,他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呢!”
赵大海哈哈大笑道:“妙,妙,三弟这话说得妙,不管别人信不信,我是头一个深信不疑……”
李玉翎道:“三当家的这话我也深信不疑。”
柳青琪目光一凝,道:“怎么说,我这话李领班也深信不疑。’李玉翎道:“是的,三当家的这话,李玉翎也深信不疑。”
柳青琪倏然一笑道:“李领班倒是镇定得很哪!”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事已至今,救已不及,不镇定又如何,惊慌徒乱人心,对我目前的处境是有害无益。”
赵大海,柳青琪双双哈哈大笑。
柳青填叫道:“李领班好不高明,来,李领班。”
拿起酒壶一人满斟一杯,放下酒壶拿起酒杯道:“咱们为我大哥干一杯。”
话落,他杯底朝天,一仰而干。
李玉翎微微一笑道:“我虽不愿意叨扰,但三当家的这杯酒我却不能不喝。”
他拿起面前杯,目光飞快一扫,赵大海跟柳青琪脸上毫无异色,他一仰而干。
“痛快,痛快!”赵大海大笑说道:“这才是英雄本色,以我看那‘承德’‘神武营’是委曲了你李领班。”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好说。”
柳青琪放下酒杯含笑说道:“李领班,这杯庆功酒下喉,我这里有几句肺腑之言要奉知李领班。”
李玉翎道:“不敢,三当家的请说,李玉翎洗耳恭听。”
“那我更不敢当。”柳青琪道:“李领班可知道,我跟二哥做的这笔生意,是放着路让李领班走,诚心诚意跟李领班你谈一谈的,至于我大哥做的,那笔生意,是没能让李领班走。跟本不预备跟李领班谈谈。”
李玉翎淡然说道:“三当家的这话我懂,有秦天祥那笔血债在。‘大刀会’是恨不得食李玉翎之肉,扒李玉翎之皮。”
赵大海道:“只怕李领班不爱听,你李领班的这身皮肉,我还嫌膻气太重呢!”
李玉翎没在意,淡然一笑道:“贵会爷头抓着这么一个非让李玉翎往这条路上走的机会,当然是不打算让李玉翎活着走出这座庙去……”
柳青滇道:“李领班颇有自知之明,我正是这个意思。”
李玉翎道:“既然如此,我不明白贵会大当家的再劫掳多伦格格是为了什么。”
赵大海一咧嘴道:“不瞒你李领班说,我大哥爷今年四十多岁了,可是到现在还没有成家,别说儿子,连孙子都给耽误了。”
李玉翎心头震动,微微一笑道:“我明白了,贵会大当家好眼光,这位多伦格格确是人间绝色!”
赵大海笑道:“听说那位满旗娇娃不但人长得很美,那一身皮肉也是又白又嫩,似玉肌羊脂呢!”
李玉翎道:“这个二当家的最好日后问问大当家的。”
赵大海笑得前俯后仰道:“妙,妙,李领班的这一句比我三弟刚才那一句还妙,简直是庙后头有个洞,妙透了。”
李玉翎话锋忽转,道:“二位当家的,那位七贝子现在何处?’柳青琪道:“李领班何必这么着急,只等时候一到,我兄弟马上放他走就是,包管一根汗毛也不动他的。”
李玉翎道:“三当家的这时候二字是指……”
柳青填微微一笑道:“李领班,今个儿晚上本会预备借这座庙做做法事,超渡超渡秦天祥惨死的亡魂。”
李玉翎双眉微扬道:“三当家的是要李玉翎拿一条命换一个人。”
柳青棋道:“李领班不愧是个明白人。”
李玉翎淡然而笑,一点头道:“我这条命倘能换回一位皇族亲贵死何足惜,又何幸如之,三当家的,请让我先见见七贝子。”
赵大海冷然说道:“那恐怕办不到!”
柳青琪抬眼望向赵大海,含笑说道:“二哥,李领班既然这么慷慨,咱们又怎的小气,见见无妨。”
赵大海看了柳青琪一眼,点愿说道:“好吧!三弟既然这么说,就让他见见好了。”
柳青淇挺腰站了起来道:“那位七贝子就在后头,李领班请跟我来吧!”
李玉翎站起来跟在柳青琪之后出了大殿,赵大海坐着没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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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出了大殿由右边绕向后头,柳青琪在前带路,李玉翎在后头紧紧跟随,刚到侧殿,李玉翎倏觉一股极其轻微的破风声起自身后丈余外那禅房屋面上,飞快而至。
李玉翎有点明白,闪电抬手一抄,又是一个小纸团入握,走在前头的柳青琪淡然无觉,李玉翎也没机会看。
柳青琪带着李玉翎往殿后过一处檀门进入后院,后院林木处处,花草遍植,显得异常清幽。
靠东一排三间禅房,中间那间禅房灯光外透,外头站着两个拔刀黑衣壮汉。
柳青琪隔着老远便停了步,指着那间灯光外透的禅房笑道:“李领班请看,那位七贝子就在那间禅房里。”
李玉翎道:“不能走近些吗?”
柳青淇道:“李领班要是想跟那位七贝子交谈的话,这里距离应该可以听得见了。”
李玉翎道:“我想走近些……”
柳青琪微微一笑道:“不瞒李领班说,李领班就是制住我柳青琪也救不了这位七贝子,这间禅房里装有炸药,引信就在刚才那座大殿里,李领班不见我二哥没得来么?那引信现在正由地控制着,只要你李领班一有异动……”
他笑笑住口不言。
李玉翎听得半信半疑,他微微一笑道:“还是三当家的高明,这种事我只有信其真,不能信其假……”
柳青琪笑道:“要是李领班不再贪恋那荣华富贵,不打算再回去的话,尽可以试试。”
李玉翎微一摇头道:“不,我不愿轻易尝试,就站在这儿说吧。”
陡然扬声说道:“玉爷,卑职到了。”
只听那间掸房里传出七贝子玉铎惊喜话声。
“谁,李玉翎?”
李玉翎道:“回玉爷,正是卑职。”
七贝子玉铎忙道:“李玉翎,你怎么来了?”
李玉翎道:“回玉爷,卑职是来接玉爷的。”
七贝子玉择道:“是来接我的,那还不赶快把我接出去。”
李玉翎道:“您别急,卑职既然来了,好歹总会接您出去的,卑职要先知道一下,您可安好?”
玉锋道:“我好,我很好。”
李玉翎转望柳青琪道:“三当家的,可不可以让我看看七贝子?”
柳青琪摇头笑道:“这个抱歉,李领班要是想走近的话……”
李玉翎道:“不用走近,我就站在这儿看看就行。”
柳青淇道:“难道李领班跟那位贝子爷说话还不够么?”
李玉翎淡然说道:“三当家的要知道,我是拿一条命来换人的,这代价不算小,我不能不慎重。”
柳青琪迟疑了一下,含笑点头说道:“的确,我也认为李领班付出的代价不小,好吧!
既然李领班这么说,我就让李领班看看他吧!”
当即吩咐那看守七贝子玉铎的两名黑衣汉子打开了那中间禅房的两扇窗户,七贝子玉铎就站在窗前,他望见李玉翎立即拍手叫道:“李玉翎,你还不快接我出去。”
李玉翎道:“玉爷请稍安勿燥,卑职定然会接您出去的,不过‘大刀会’两位当家的这儿,卑职还得费一番口舌。”
七贝子玉铎人颇聪明,这话他自然听得懂,沉默了一下望着李玉翎开口说道:“我在这儿的事,多伦知道么?她要是还不知道的话,最好别让她知道,免得她着急耽心。”
“玉爷。”李玉翎道:“这件事格格已经知道了,您先动的身,格格就是怕您路上出差错,跟着就上了路,一路上还一直打听您,等到了‘古北口’才知道您出了事!”
七贝子玉铎道:“怎么说,她知道了,要命,这一下子怕不要急慌了她,唉!真是,怎么会让她知道了。”
李玉翎道:“‘大刀会’留了一名弟兄在‘古北口’,为的就是等格格的事,马车抵达‘大刀会’的那名弟兄送信儿的时候格格也在场。”
七贝子玉铎悔恨地道:“都是我不好,不该告诉他们多伦的马车随后就到。”
李玉翎道:“事到如今还说什么怪谁,您也不必过于自责。其实您要不告诉他们格格的马车随后就到,格格还不知道您出了事儿呢!要是等到了京里再发现,那麻烦就更大了。”
七贝子玉铎道:“是多伦派你来的?”
李玉翎道:“他们指名要卑职接您回去。”
七贝子玉锋道:“他们指名要你来接我回去,为什么指名要你,他们认识你么?”
李玉翎道:“卑职杀了‘大刀会’一名高手,秦天祥。”
七贝子玉铎道:“这么说你跟他们有仇,他们所以把我劫到这儿来,就是为了把你找到这儿来,是不是。”
李玉翎道:“是的,玉爷,正是这样。”
七贝于玉铎道:“那么,既然他们指名要你来接我回去,现在你已经到了,他们为什么还不放我出去,还等什么?”
说他聪明,这时候他却糊涂得可以。
李玉翎道:“他们所以指名要卑职前来,是为了向卑职寻仇,并不是真让卑职接您回去……”
七贝子玉铎脸上变了色,道:“这么说他们不打算放我?”
李玉翎道:“那也不是,他们开出了条件,只要卑职点头,他们就会放玉爷!”
七贝子玉铎忙道:“他们开出了条件,我答应他们就是。”
皇亲国戚富贵样,当真借命。
李玉翎道:“他们要卑职把命留下。”
七贝子玉铎脸色大变,一时没能说上话来。
李玉翎道:“玉爷请放宽心,卑职明知他们的用意在此,既然来了,定会想办法接您回去的。”
七贝子玉铎道:“可是他们要你……”
李玉翎道:“主要还是卑职信不过他们,要不然的话,卑职拿一条命换取玉爷您的安全,那是卑职应该的!”
七贝子玉铎还待再说,柳青琪突然一抬手,两名黑衣壮汉院呼一声,关起了窗户,急得七贝子玉铎在里头大叫李玉翎。
李玉翎道:“玉爷别急,请耐心坐下来等卑职就是。”
这句话并没有起多大效用,七贝子玉铎还在里头一直叫,柳青琪望着李玉翎笑了笑说道:“这位贝子爷的头衔比你李领班大得多,可是那颗胆子比起你李领班来可就差多了。”
李玉翎淡然说道:“那也难怪,贝子爷出身富贵,那儿见过这个,受过这个,自是难跟咱们过惯了刀口流血生涯的江湖人相比!”
话锋一转,接道:“三当家的,七贝子爷我见过了……”
柳青摄含笑招手道:“李领班,有话你应到大殿去谈,有些事我不能做主,还得找二哥,再说我二哥也还在大殿里恭候大驾呢!”
李玉翎住口不言,转身向前行去。
回到了大殿里,赵大海一个人正在左拥右抱作乐,一见二人到,他连站也没站起来,以一手搂着一个望着柳青琪笑道:“对不起啊!三弟,我抢了你的了!”
柳青琪淡然笑道:“这是什么话,自己兄弟,放着也是放着,二哥要是有意思,尽管享乐就是,我理应相让。”
赵大海哈哈大笑,笑声中他转望李玉翎道:“怎么样,李领班,人见着了吧!”
李玉翎微一抱拳道:“多谢二当家的,见着了。”
赵大海道:“人是否好好儿的,我兄弟没骗你吧!”
李玉翎又一抱拳道:“再谢谢二当家的!”
赵大海笑容一敛道:“李领班不必客气,刚才一个弟兄来报,香案已经摆好了,秦天样那四个结拜兄弟跟他那侄儿也等着呢!李领班怎么说,只等你一句话了。”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不敢让他几位久候,也不敢让他几位失望,只让李玉翎目送七贝子平安离去,李玉翎立即自缚双手就是。”
赵大海冷冷一笑道:“李领班不愧是位高明人物,你李领班信不过我兄弟,我兄弟可未必就信得过你李领班。”
李玉翎道:“这么说,二当家的又是不肯了。”
赵大海冷然说道:“不错,一句话,那办不到。”
李玉翎道:“那事情可就难办了!”
柳青琪笑笑说道:“以我看事情一点也不难办,既然咱们双方间话不投机谈不拢,那只有就此作罢,秦天样的这笔债,‘大刀会’不要了,这位贝子爷也只有委屈他在‘大刀会’多待一个时期。李领班要是仍不愿意,咱们就是走一步算一步,人在后头那间弹房里,李领班只管放手去救,我兄弟愿意看着李领班大展神威。”
这态度跟口气却够强硬的,可是李玉翎不敢这么做,他倒不是怕别的,而是“大刀会”
伤了七贝子玉铎。
江湖上个个亡命徒,他清楚这班人,“大刀会”既然挑明了跟朝廷作对,他们就更没把那一家“官”当回事儿。
一个七贝子玉铎,在大内是红人,在官家是皇族亲贵,在“大刀会”这般人眼里,那可是轻得连鸡狗都不如。真惹了他们,他们可毫不犹豫地会一刀落下,真要这样李玉翎他就别想再回到那圈子里头去了。
可是话又说回来了,他固然不能让“大刀会”伤了七贝子玉铎,他更不能为一个七贝子玉铎把自己这有用之身葬送在这儿,偏偏“大刀会”的这两个狡猾诡诈,尤以这柳青琪为甚,他怎么办,该怎么办,能怎么办?
正自作难之间,他突然想到了那先后投来的两个纸团,小秃子既然露了面,现了身,先后投给他两个纸团,必然有用意,对他可能也必然有所帮助,何不看看那两个纸团上写的是什么,事到如今似乎也不必再顾虑什么了。
一念及此,他先展开了手里握着的那个纸团儿,这张宽约两指的小纸条,上面写着六个字:“二弟,三弟,放人。”下面画了一根铁拐。
这是什么意思,小秃子怎会投给他这么一张纸条。
他这里刚一怔神,只听赵大海话声问道:“李领班,你手里是……”
李玉翎忙一定神,含笑说道:“锦囊妙计!”
抬手从腰间取出了另一个小纸团,展开一看,又是一张宽约两指的指条,上头写着似真似非的两句话,李玉翎张开一看:“为防调虎离山计,算命先生奔那头,自管放心大胆赴约,即有提报。”没署名,画了颗光头。
李玉翎恍然大悟,一颗心立即定了下来,把这张小纸条一团一揉,立即粉碎,然后他含笑抬眼道:“二位可愿意知道我看的是什么?”
赵大海尚未说话,柳青琪已然含笑说道:“说不说那还在你李领班。”显然他是故示大方。
李玉翎道:“记得刚才二位告诉我,贵会大当家的带着一批贵会的高手去做另一笔生意去了,可是?”
赵大海点头道:“不错,怎么样。”
李玉翎道:“那么现在我告诉二位,贵会那位大当家的这笔生意不但做垮了,而且连老本都贻了进去,二位可信。”
赵大海哈哈大笑道:“三弟,你信不信?”
“我信。”柳青琪一点头道:“二哥别忘了,官家有的是好手,倘若把护卫营几百铁骑冲街倾巢调了出来,大哥非糟不可。”
赵大海哈哈大笑道:“说得是,说得是,我怎么忘了,北京城里还养着一窝鹰犬,大哥糟,大哥糟,这可怎么办。”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我不敢勉强二位,其实这也勉强不得,二位请看看这个。”
抬手把后一张纸团递了出去。
柳青琪面带笑容伸手把那张纸条接了过去,只一眼,他脸上的笑容立刻云消雾散,没了踪影,转眼望向李玉翎。
“李领班这是那儿来的?”
李玉翎道:“这三当家的就不用管了,只问这纸条上的字迹,是不是贵会大当家的亲笔。”
赵大海一怔愕然说道:“大哥写的……三弟,让我看看。”
伸手向柳青琪要那张纸条儿。
柳青琪抬手把那张纸条递了过去。
赵大海接过一看,脸色倏变,立即松开那两个姑娘,腾身跃了起来,两眼圆睁,望着李玉翎厉声说道:“姓李的,你竟敢跟我兄弟耍这一套。”
李玉翎道:“这一套有什么不好,双方对敌,无所不用其极。贵会如此这般对我,我如此这般对贵会。贵会投我红桃,我以李还贵会,这有什么不可以的。”
赵大海道:“我不信你们那班鹰犬能……”
李玉翎道:“信不信还在二位,只问这纸条儿上的字迹,是不是贵会那位大当家的亲笔,不是自不必说,要是的话我以为这件事就毋庸置疑。”
赵大海还待再说,柳青琪抬手拦住了他,一双锐利目光逼视着李玉翎缓缓说道:“李领班既然高明,有道是:‘棋差一着,全盘受制’,我兄弟甘拜下风,我承认这纸条上的字迹是我大哥的亲笔,可是我要请教,这纸条李领班是那儿弄来的?”
李玉翎道:“纸条上的字迹既是贵会那位大当家的亲笔,三当家的以为我是从那儿弄来这张纸条儿的。”
柳青琪道:“这么说,这张纸条儿李领班是从我大哥手里弄来的?”
李玉翎笑笑没说话。
“放屁!”赵大海道:“姓李的他是神仙不成。”
柳青琪抬手拦住了赵大海,两眼望着李玉翎,一眨不眨。
“这我就不明白了,算算时候你李领班动身到这儿来的时候,我大哥才带着人往‘密云’那方面去,李领班是什么时候见着我大哥的?”
李玉翎笑了笑,仍没说话。
柳青琪接着说道:“再说,李领班既然身上带着这张纸条儿,为什么不早拿出来呢?”
李玉翎道:“三当家的,我现在拿出来也不迟。”
柳青棋道:“李领班慷慨丈夫,别让人说你一声小家子气。”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这么说吧!我是能不用它便不用它,要是不用它而能接走七贝子,我岂不白白落下个贵会大当家的。”
柳青琪道:“这不是理由,李领班明知道要想毫无代价地接走那位贝子爷是不可能的。”
李玉翎道:“那么我不再作任何解释。”
柳青琪微微一笑道:“明摆着的事,也用不着李领班解释,我刚才说过,棋差一着,全盘受制,这一局我兄弟是输了,你李领班看该怎么办吧!”
李玉翎道:“我不敢说让二位听我的,我只敢说让二位听听贵会那位大当家的话。”
柳青琪倏然一笑道:“李领班是要我兄弟放人。”
李玉翎道:“二位知道,这话不是我说的。”
柳青琪道:“大哥的手令,我兄弟不敢不遵,奈何我大哥的这纸手令,你李领班拿出来的太迟了。”
李玉翎微微一怔,双眉陡扬,道:“三当家的,这话怎么说。”
柳青琪淡淡说道:“那位七贝子已经不在这座庙里了。”
李玉翎心情一松,冷冷吁了一口气,道:“原来如此,真的了,三当家的。”
柳青琪道:“早在李领班刚才看过他回转到这大殿来之后,我兄弟手下的两个弟兄已经从后门把他带离了这座庙……”
李玉翎道:“带走人的是二位手下的弟兄,那么由二位下个令再把人带回庙里来,应该不是难事。”
柳青琪微微一笑道:“我不妨告诉李领班,我说人现在已经带走了,就是他还在这里,我也不会把他交给你李领班。”
李玉翎道:“这么说三当家的是不听贵会那位……”
柳青琪道:“李领班应该知道这句话,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
李玉翎道:“三当家的能不为贵会那位大当家的安危着想。”
柳青琪笑笑说道:“我所以迟不杀人,就是为我大哥的安危着想。”
李玉翎道:“我明白了,三当家的是想用这位七贝子换贵会那位大当家的。”
柳青琪笑道:“李领班果然是位明白人。”
话声方落,立听神案后传出一声异喝。
这声异喝极其轻微,但赵大海跟柳青琪却不是庸手,自然瞒不过他俩那敏锐听觉,两个人骇然转后,厉声喝道:“什么人!”
就在这当儿,一点白光从殿外射过,直奔李玉翎脑后,其势若电,李玉翎倏然惊觉,猛有所悟,闪电抬手向后一把抓住了,那点白光,那又是个小纸团,他飞快展汗那小纸团一看,脸上立时浮现了笑意,当即一翻脑把那纸条操成一团藏在手里,轻咳一声。
“二位……”
赵大海跟柳青琪没答话,立听赵大海冷笑道:“既然已到这儿来,又何必缩头缩尾,躲躲藏藏。”
神案后当然无声,一点反应也没有。
李玉翎道:“只怕是野鼠编幅一类。”
赵大海闪身扑向了神案后,转眼间他又从神案后闪了出来,向着柳青琪投过一瞥,显然他无所见。
柳青琪眉锋徽皱,目光一紧转过身来道:“李领班确认是野鼠骗幅一类之物了。”
李玉翎道:“那座庙中没有野鼠,蝙幅一类。”
柳青琪淡然一笑道:“就算是野鼠,蝙幅一类之物吧!野鼠,蝙幅一类之物何必放在心上,来,咱们坐,谈咱们的正经事。”
李玉翎道:“谢谢三当家的,既然三当家的要用七贝子换贵会那位大当家的,这件事就已成定局,还有什么好谈的,我不坐了。”
柳青琪道:“莫非李领班要走。”
李玉翎道:“正是。”
柳青填道:“既然李领班要走,我不便坚邀,也好,咱们另约时地换人吧!二哥,走,咱们送李领班出去。”
赵大海没说话。
李玉翎道:“三当家的,不必客气了,好意心领……”
柳青琪道:“李领班来此是客,我迎你入门,理应送你出庙,请吧!”
李玉翎没再多说什么,一抱拳道:“既如此,容我在此先告个辞。”
转身往大殿外行去。
赵大海,柳青琪双双送客送到了大门口,一路毫无异动,到了庙门外柳青琪更扬声传令,任何人不能犯客。
李玉翎抱拳说谢,临走他道:“李玉翎在此有个不情之请。”
“好说。”柳青琪道:“李领班有什么话尽管吩咐就是。”
李玉翎道:“不敢,‘大刀会’是个极有份量的组织,二位在江湖上也都是名重一时的人物……”
赵大海冷冷说道:“李领班有什么话请直说了吧!别绕圈子了。”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请二位高抬贵手,放了那两位姑娘。”
赵大海浓眉一耸,还没有说话。
柳青琪陡然一声轻喝:“来人!”
一名拔刀壮汉应声走了过来。
柳青琪一科手道:“找两个弟兄送那两位姑娘回去,让她们一个人带一百两银子回去。”
那拔刀汉子应声进了庙。
李玉翎冲着柳青琪一抱拳道:“多谢三当家的。”转背离去。
赵大海跨前一步,似乎要动。
柳青琪抬手拦住了他,望着夜色中李玉翎那条颀长背影,张嘴髯嗡着一丝令人难以意会的笑意低低说道:“二哥,别急,他跟咱们有缘,待会儿还会再见面的。”
赵大海望了一望。
李玉翎离开那座庙十几丈后,立即施展轻功身法折向东,夜色中他像脱弩之箭,一个起落便是十几丈地往东纵掠而去。
李玉翎的轻功造诣高绝,没一刻工夫他已走了一里多路,一片黑黝黝的树林横在眼前。
李玉翎停身收势,只一打量眼前这片树林,随又闪身挨了进去,他视力超人,虽然在墨黑的树林里也能清晰地看见事物,进林不到十丈,他已看见一棵合围的大树下静静地,头倚手坐地靠着个人,这个人是七贝子玉铎。
他上前一指落在七贝子玉锋的左乳上,七贝子玉择一震而醒,他的眼力可远不如李玉翎,睁眼只见眼前站着黑影可看不清是谁,他忙惊声问道:“谁?”
李玉翎道:“玉爷受惊了,卑职在此。”
七贝子玉铎叫了一声:“是你……”
挺身站了起来,就近李玉翎一看,一双眼睁得老大:“真是你,李玉翎,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儿。”
李玉翎道:“玉爷,这儿不是说话处所,这片树林距‘大刀会’那班人盘据的那座庙不过里许,以卑职看咱们还是赶快离开这儿吧!您脱难的经过容卑职路上禀告。”
七贝子玉铎的胆子可不怎么大,闻言忙点点头道:“好,好,那咱们赶快走吧!”
李玉翎一欠身道:“容卑职前头带路。”
他转身就要往林外走,只听林外传来一声冷笑:“三弟,我算是服了你。”
李玉翎一震停步,七贝子玉铎惊声说道:“李玉翎,他,他们赶来了。”
光亮一闪,四面八方却透进了灯光,李玉翎眉锋一皱,七贝子玉铎在他身后惊慌地道:
“糟了,糟了,咱们让他们围上了。”
李玉翎道:“您别着急,只有卑职在,绝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七贝子玉铎道:“可是他们人多……”
李玉翎道:“您放心,卑职就是拚了这条命,也要平安护送您回京。”
只听林外响起柳青琪话声:“李领班,你应该看得见,这片树林已经被包围了,既然走不了,既然不能避免再见面,就请出来吧!”
李玉翎道:“玉爷请跟随卑职身后。”他迈步就要往外走。
七贝子玉铎忙道:“慢着,怎么能出去,咱们躲在这树林里不出去,敌明我暗,他们是不敢冒然行动,再说万一他们投箭或者用什么暗器,咱们也有个躲处。”
李玉翎道:“玉爷,区区一片树林里不是什么安全处所,以卑职看待在这树林里倒不如站在外头。”
只听赵大海冷然叫道:“姓李的,你要再缩着脑袋不出来,我兄弟可要放火烧树林子去了。”
李玉翎道:“玉爷,您听见了。”
七贝子玉铎白了脸,道:“这还得了,这还得了,他们眼里还有朝廷,还有王法么?这不简直是要造反么?”
李玉翎道:“在他们眼里根本就没有朝廷跟王法,他们本来就是要造反。”
只听林外赵大海喝道:“放火,烧他妈的龟孙。”
李玉翎沉声喝道:“慢点儿,谁敢放火可别怪我出手伤人,我这就出来。”
顿了顿道:“玉爷……”
七贝子玉铎催促地道:“咱们快出去吧!快出去吧!快……”
李玉翎没再说话,迈步当先向树林外行去。
七贝子玉铎如今把李玉翎视为靠山,视为护身符,自是不敢远离,忙紧一步跟了上去。
李玉翎出林便停了步,把七贝子玉铎挡在了身后,抬眼一扫林前依背站着赵大海跟柳青琪,赵大海提着一具既宽又厚,看上去相当重的革囊,柳青琪倒提着一把带鞘的长剑,鲨鱼皮鞘,切嵌玉珠,看上去不同凡响。
在他两个身后,排列着一圈背插大刀的黑衣壮汉,每几个人便是一盏马灯,弯弯曲曲地从两边伸向树林后头。
打量过后,他转回目光说道:“二位当家的,我李某人出来了。”
柳青琪笑道:“我看见了,一个活生生的大人站在眼前,我还能看不见么?李领班,咱们又碰头了,可见咱们是多么地有缘。”
李玉翎看了他一眼道:“三当家的怎么知道……”
柳青棋微微一笑道:“李领班,柳青棋不是糊涂人,你明白这一点也就够了,别的我懒得多说,此时此地不宜多说这些。”
顿了顿,接道:“咱们毕竟又碰头了,现在李领班怎么说?”
李玉翎道:“三当家的要问我怎么说,那很简单,我一定要护送七贝子回京,而贵会却是绝不轻易的放行。”
柳青琪冷冷一笑道:“李领班的确是位明白人,这位皇族亲贵对本会有大用,李领班只说声一个人走,我马上撤人放行。”
李玉翎道:“我刚才说的话三当家的该听见了,我一定要平安护送七贝子回京。”
柳青琪笑问道:“这是大功一桩,是不是?”
李玉翎道:“李某人不求功,职责所在。”
柳青琪笑容一敛,寒着脸冷笑说道:“好一个职责所在不求功,姓李的。你卖身投靠,卖力卖命,忘了祖宗是谁了。”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当着七贝子敢说这种话,柳三当家的,你的胆子不小。”
赵大海冷然说道:“这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兄弟连你们的主子都敢骂。”
李玉翎道:“骂不得,赵二当家的,那是大罪一条,按律家灭九族。”
赵大海哈哈一笑道:“姓李的,用不着你替赵二爷操心,你赵二爷只这么一个人,生死命一条,谁有本领谁拿去。”
一挥手,喝道:“弟兄们,上!”
眼前那一排黑衣壮汉,除了那提马灯的之外,全都迈步逼了过来,一个个步履沉重异常,行家一看就知道他们已凝足了劲儿,只一动便是雷霆万钧,猛不可当之势。
七贝子玉铎白了脸,吓得往后便退。
李玉翎道:“玉爷,退不得,树林现在是进不去了,后面的已经进了树林,请紧随卑职身后,卑职也好护卫……”
七贝子玉择扭头一看,李玉翎没说错,树林里灯光闪动,步伐声沙沙,原在树林后头的那些“大刀会”的人,果然都已进了树林,从树林里逼了过来,他吓得一哆嗦,忙靠近了李玉翎。
李玉翎缓缓抬手,不慌不忙地从腰里掣出了一柄软剑,他这柄软到跟一般常见的软剑不同,宽窄只有一指多一点,但长度却比一般常见的软剑长出半尺。
剑身白里泛青,光芒森寒,身前几尺处就觉得寒意通人,他顺手一抖,软剑笔直,森寒光芒暴长尺余。
这一手震得那数不清的众黑衣壮汉进势顿了一顿,但只是一顿,一顿之后马上就又迈步逼了过来。
李玉翎道:“玉爷身上可有防身兵刃?”
七贝子玉铎说话却发了抖,道:“原有一把匕首,让他们搜走了。”
李玉翎道:“那您只好紧随卑职身后,刀剑无眼,眼前这般人都不是庸手,半步远离不得。”
七贝子玉铎道:“我知道,能冲出去最好赶快冲出去。”
李玉翎道:“这个卑职晓得。”
说话间眼前众黑衣壮汉已然逼近,只听柳青琪道:“李领班,纵然是吃亏,最有势的人也得交几个江湖朋友,你现在点个头说一声一个人走还来得及。”
李玉翎:“柳三当家的,这就是我的答复。”
软剑一抖,带起了一片森寒光芒,直向眼前几个黑衣壮汉当胸扫去。
那几个黑衣壮汉大喝一声,像是一条线串的一样,一起举刀封架,他们想用那既宽又厚更沉重的大刀,震飞李玉翎掌中这极软兵刃。
李玉翎不硬碰,一觉腕一抖,软剑二次递出,这一剑远较前一剑为快,快似电光石火,根本令人无从封架。
眼前那几个黑衣壮汉来不及撤刀,只听黑衣壮汉“噗”“噗’连声,胸前如刮了一片片子,都见了肉,那几个黑衣壮汉一惊暴退。
李玉翎疾剑说道:“这只是表示警告,各位若再逼近,刀枪无眼,下一剑很可能就是要害了。”
只听七贝子玉铎一声惊叫:“李玉翎,后头!”
李玉翎双眉一扬,旋身出剑,一阵“当”,“当”连响,惊叫四起,五柄大刀掉在了地,五个黑衣壮汉抱腕踉跄而退。
这两剑阻住了进势,震得那些黑衣壮汉没人敢再逼近,那前进之势立时为之一顿。
李玉翎道:“二位当家的,我也要说一句,现在下令撤人还来得及,我只求早早离此,不愿伤人。”
赵大海怒喝说道:“你可是痴人说梦,没用的东西,都给我闪开。”
众黑衣壮汉立即潮水一般地往后退去。
赵大海一抖手中革囊,寒光暴现,手里已多了一把大刀,他这把大刀,跟眼前这些黑衣壮汉用的又是不同。
宽背、薄刃、刀头微微向上翘着,刀背上还多了七个铜环,刀一动叮当乱响,那刀柄长近一尺,柄端系着一块红绸迎风飘动,“波”“波”有声。
只见他一抡大刀,虎虎生风,就要上前。
柳青琪横剑一拦道:“有事兄弟服其劳,杀鸡何用宰牛刀,二哥,还是让我来吧!”
赵大海冷然一摇头道:“三弟,你给我押阵。”大步逼了过去。
李玉翎知道赵大海这种人难有一身横练功夫,擅长于力斗硬挤,一动起来勇猛不可当,他不敢轻忽大意,一紧软剑,功凝右臂站在那儿等上了。
两下里距离本就没多远,赵大海几大步便已逼到,一横掌中大刀,两眼暴睁望着李玉翎道:“姓李的,你二爷掌中这刀宰鹰着刀,不知几凡,今天晚上你二爷,拿你试试锐锋。”
话落,出刀,飞快,拦腰扫到,身子往后一凹,掌中软剑一问递出,森寒光芒灵蛇般直卷赵大海右手臂。
赵大海居然不躲不闪,冷哼一声左手突出,飞向那剑身卷出。
李玉翎睹状一愕,只当他练有“鹰爪功”,“铁砂掌”一类功夫,但自己掌中这柄软剑行家一看就知道不是凡铁,即使是“鹰爪功”,“铁砂掌”一类功夫也不敢轻揽锐锋,赵大海可说是大行家,怎么会这般糊涂。
就在这微一怔神间,赵大海左手已然搭上剑身,只听“叮”地一声,金铁交鸣之声,李玉翎恍然大悟,赵大海左手不是血肉真手,而是装了“铁手”一类之物。
果然不错,赵大海那只左手黑黝黝的,顺那一搭之势,滑过剑身直向李玉翎执剑右碗袭去。
李玉翎一惊沉腕撤招,但仍嫌稍迟了些,“嘶”地一声袖口让赵大海那只铁手划破了一块,再差分毫就伤及了腕脉。
柳青琪笑了:“还是二哥行。”
赵大海这一手得手在出敌不意,李玉翎这一下吃亏在那一怔神没想到赵大海那只手不是血肉真手。
李玉翎不敢大意了,提气,出剑,抖起剑花朵朵。唰,唰,唰,一连三剑把赵大海逼退了数尺之远。
赵大海刚得手马上又被逼退,不免有点羞怒,怒喝一声大刀抡起一片寒光,钢环叮当,雷霆万钧,威力无匹一连也是三刀。
李玉翎聚精会神,未敢一丝大意,又挥出三剑他躲了赵大海狂风急浪般三刀,第四剑跟着挥出,一气呵成,剑夹起一片光华闪电般点向赵大海右肘。
他这第四剑出手极快,毕直点出,快得让人无法闪躲。
赵大海一口气劈出三刀,就要换气变招,李玉翎第四剑已然点到,眼看他就要伤在李玉翎这第四剑之下,匆忙间只见他那高大身躯陡然横移,同时蛮力一封,“当”地一声,火星四射,恰好封住了李玉翎这一剑,不但封住了李玉翎这一剑,而且把李玉翎的短剑震得向外荡开了半尺,他趁势后撤退了回去。
李玉翎不知是没想到赵大海能躲过他这一剑,还是惊于赵大海能躲开这一剑,当场站在那儿呆呆地,既没进袭也没再发第二剑。
赵大海大概是剑下逃生,惊魂未定,站在丈余外也在那儿发楞。
柳青琪闪身掠了过来,道:“二哥,怎么样,伤着了么?”
赵大海倏然而醒,微一摇头:“没事,他伤不了我的。”
李玉翎两眼忽射奇光,凝望着赵大海震声说道:“赵二当家的,你适才封我那一剑所用的招式是什么招式,看上去大异武学常规,但却恰到好处”
赵大海道:“这你就别管了,我会的还能都告诉你么!”
李玉翎道:“你不必都告诉我,双方敌对问人家的招式也没这个道理,只请二当家的把这一招告诉我就够了。”
赵大海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李玉翎道:“赵二当家的自然没有义务非告诉我不可,我只是觉得这一招奇奥博大,高绝异常,几乎能封住任何方位攻来的一招。”
赵大海道:“你既然知道我那一招这般奇奥博大高绝,就该知道我更不会轻易告诉别人了。”
李玉翎道:“赵二当家的既然不肯说,我无法勉强,那么眼前这敌对之势……”
赵大海道:“一句话,‘大刀会’就是拚到最后一人,这个人也是非留下不可。”
李玉翎双眉一扬,道:“我本来是只求早早离开,不愿伤人的,如今赵二当家的既然这么说,说不得我只好全力一拚了,躲我者生,挡我者死……”
沉喝声中,他刚要抖剑。
暮地里,远处里一片光华直冲夜空,到了夜空里突然化为一蓬激射然后冉冉飘落不见。
赵大海跟柳青琪双双一怔,齐声叫道:“大哥!”
二人互祝一眼,赵大海挥手一声:“走!”
偕同柳青琪,带着那一众黑衣壮汉,往那烟火状物射起处纵探而去,只见灯光点点,渐去渐远,转眼不见。
七贝子玉铎诧声说道:“他们怎么突然走了?”
李玉翎定了定神道:“卑职也不清楚。”
嘴里虽然这么说,心里却忍不住暗暗诧异,看小秀子送来的纸条,分明“大刀会”那位总瓢把子已然失陷被擒,刚才听赵大海、柳青琪一声“大哥”,分明那烟火般物又是“大刀会”那位总瓢把子放的,难道说纸条上那字迹是小秃子弄的鬼。
他这里正自心念转动,远处夜色里突然传来一个犹带童音的话声:“笨鸟儿飞了,咱们还等什么,脚底下抹油,快走吧!”
七贝子玉铎道:“这是谁在说话?”
李玉翎听出那是小秃子的话声,当然他不能说,他道:“大概是过路的江湖人,王爷,这儿不能待,您也请起驾吧!”
七贝子玉铎巴不得插翅离这块地儿,听李玉翎这么说他也没多问,匆忙地点头答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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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黑夜难不倒李玉翎,虽然从“古北口”到这儿来的时候他是坐在马车里没看见路,但他能就星斗辨别方向。
李玉翎前行带路,护着这位七贝子玉铎,整整费了一整天工夫才到了“燕云”附近那处驿站。
到了驿站再看,站里面好好的,根本没有一点发生过事的迹象,李玉翎明白了,那纸条是小秃子弄的鬼没错。
七贝子玉铎受了惊吓,靠两条腿走了一整天的路也够累了,到了驿站便被那些拍马屁的官儿拥了进去,把这个救驾有功的李玉翎抛在外头,没人过问,连看也没人看他一眼。
李玉翎站在那儿,心里好不是味儿,他也不是铁打的金刚。铜铸的罗汉,虽然不会比处尊优惯的七贝子窝囊,可也够累的,加上那一身的风尘,他那付模样也够瞧的。
七贝子玉铎一定是沐浴更衣,好好歇歇,在那些官儿们奴欢婢膝的相慰下压压惊。
突然,一个清脆话声起自身后:“回来了!”
李玉翎扭头一看,只见是多伦格格身边那美丫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到了他身后,他忙笑说道:“是的,格格安好!”
大姑娘眨动了一下大眼睛道:“格格在您走后的当天晚上,就起驾回京了,这儿的人多事讨好,派快马上京报了信儿,京里派了人到这儿来接的,格格本来不肯走的,可是经不起这个催,那个劝,格格临上车的时候交待我留下来等您,告诉您一声。”
李玉翎这时有一种怅然若失之感,“哦”地一声道:“格格是该先走的,虽然在驿站里也不见得平安,我的意思原先是请格格先回京的。”
大姑娘道:“您太辛苦了!”
李玉翎道:“谢谢姑娘,也没什么,倒是玉爷……”
大姑娘截口说道:“我没想到您会这么快回来,现在天晚了,您请歇息一夜,咱们明天一早就走,格格临走交待我好好侍候您,您要不要先……换换衣裳?”
大姑娘的意思是问李玉翎要不要先洗个澡,可是一个大姑娘面对一个大男人,这洗澡二字不便出口。
李玉翎忙道:“谢谢姑娘,我怎么敢当……”
大姑娘嫣然一笑道,笑得神秘,道:“有什么不敢当,格格说侍候您就跟侍候她一样!”
李玉翎心头一震,沉默了一下后点头说道:“格格待人好。”
大姑娘道:“格格待人是好,可是待您更好!”
李玉翎一时说不上话来,半晌才道:“我感激格格的德意。”
大姑娘道:“格格可没让您感激,您请跟我来吧!”
转身走了。
李玉翎迈步要跟,突然一个意念掠上心头,他忙道:“姑娘。”
大姑娘停步回身,含笑说道:“李爷,我叫德玉,您叫我阿玉好了,格格都是这么叫我的。”
李玉翎道:“德玉姑娘……”
大姑娘德玉睁着一双明眸,一眨不眨地望着李玉翎。
李玉翎有点不安,迟疑了一下道:“我有件事想请姑娘帮个忙……”
德玉道:“您这么说我怎么敢当,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就是。”
李玉翎道:“姑娘这么说我就更不敢当了,是这样的,我临时有一点小事要办,得迟一两天才到京里去,麻烦姑娘代我向格格禀报一声。”
“怎么?”德玉圆睁一双明眸道:“您不跟我一块儿走?”
李玉翎道:“我恐怕得迟一两天才能到京里去。”
德玉娇靥上浮现了一丝难色,道:“那……我一个人怎么走啊!格格让我留下来等您,就是要我跟您一块儿走的。”
李玉翎道:“这个我想过了,要不然我不敢让姑娘先走,我看七贝子在这儿待不了多久的,姑娘可以跟七贝子一块儿走。”
德玉哼了一声道:“让我跟他一块儿走,我宁愿一个人走也不愿意跟他一块儿走,我瞧见他就讨厌。”
这就麻烦了,李玉翎皱了眉。
他这里眉锋才皱起,德玉那里又开了口:“冲着您了,冲着您也只有委曲我自己一点儿了,您什么时候到京里去,有个准日子么?”
李玉翎道:“我不会迟过三天动身。”
德玉道:“路上走两天足够了,那么我跟格格说五天,您看怎么样?”
李玉翎道:“麻烦姑娘,我很不安,姑娘本来是等我的,我却不能跟姑娘一块儿走,心里觉得十分抱歉……”
“哎呀!”德玉皱了眉,瞧模样儿她恨不得堵耳朵,道:“瞧您,您怎么这样说话呀!
您这不是折我么?我没拿您当外人,您干嘛跟我这么客气呀!”
顿了顿,接道:“别在这儿站了,您赶快换换衣裳歇息吧!”
说完了话,她要转身。
李玉翎忙道:“别麻烦了,姑娘,我这就走。”
德玉圆睁美目道:“您这就走么?上那儿去呀?”
李玉翎道:“我刚才不是跟姑娘说了么,我有点私事。”
德玉道:“您要去办事没人拦您,总得换换衣裳,歇歇再去呀!什么事儿您这么急。”
李玉翎笑笑说道:“谢谢姑娘,姑娘别照顾我了。”
“那怎么行!”德玉道:“格格交待要我侍候您的,您累了半天回来,连衣裳也没换,要让格格知道了,我会挨骂的。”
李玉翎道:“格格跟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这件事很急,去迟了怕耽误,姑娘请忙吧!
我走了。”
他是怕德玉侍候他,说走就走,转身往外行去。
德玉急了,在后头直叫,李玉翎扭头打了个招呼,脚下却连停也没停,德玉没奈何地跺了脚。
“真是,怎么是这么个人……”
李玉翎出了驿站踏上往“古北口”的大路,他走得很快。
天都黑了,路上没行人,只见夜色一片。
可是刚走没几步,身旁突然传来一声叫唤:“大叔。”
李玉翎闻声一怔,扭头左看,路旁一棵合围大树后闪出一个人来,一颗光头,两道黄鼻涕,冲着他直傻笑。
李玉翎道:“小秀子,是你。”
小秃子挤了挤眼道:“您当是谁,驿站里那位美里又带三分俏的丫头。”
李玉翎道:“小秃子,你真好眼力。”
小秃子抬眼往上看了看,一咧嘴道:“我不是千里眼,全是这棵大树下帮忙。”
李玉翎道:“小秃子,天都黑了,你一个人躲在这儿干什么?”
小秀子道:“等您哪!”
李玉翎道:“等我,有事儿么?”
小秀子道:“讨赏呀!”
李玉翎道:“对了,小秃子,我还没谢谢你。”
小秃子走了过来,笑着说道:“说着玩儿的,我那敢当真向您讨赏,要让我那算命的师父知道,不打烂我这双手才怪,大叔,我是来给您送信儿的。”
李玉翎道:“给我送信儿的,送什么信儿?”
小秃子道:“我师爷爷交待了我师父,我师父让我告诉您。”
李玉翎心里一跳,忙道:“赖大爷。”
小秃子道:“您可以这么叫,我可不能这么叫,我师爷爷!”
李玉翎道:“干脆说你师祖不就成了么,干什么绕这么大圈儿。”
“是,大叔。”小秃子一咧嘴道:“我师爷爷说:‘大刀会’里没一个好东西,往后再碰上你尽管放手去做。”
小秃子道:“是我师爷爷说的。”
李玉翎道:“这我知道,我是问他老人家是听谁说……”
小秃子道:“干吗听谁呀!这您就不知道了,前些日子我师爷爷跟我师姑跑了一趟‘大刀会’,我师爷爷的原意嘛,彼此既然全是一条路上的,就应该大伙儿携手起来,谁知道‘大刀会’那个一条腿的一口拒绝了!”
李玉翎道:“有这种事,他们不是……”
小秀子一摇头道:“您不知道,那个一条腿挂的是羊头,卖的却是狗肉,那老小子想当皇上,想一个人席卷天下,我师爷爷说更坏的是他那两个拜把兄弟,一个险,一个狠,这两个您见过了,那个姓赵的够狠,您瞧见他那只手么?就是前些日子跟我师爷爷斗硬,在油锅里废了,我师爷爷吃了多少年饭了,可没上他的当。”
李玉翎忙道:“怎么回事儿,小秃子?”
小秃子把古大先生跟古芸“大刀会”之行,概要地说了一遍,听毕,李玉翎点了点头道:“原来赵大海的那只左手是……此人果然够狠的!”
小秃子道:“那姓柳的更险,您可别瞧他脸上老挂着笑容,那小子一肚子坏水,杀人不见血。”
李玉翎微一点头道:“这我看得出。”
小秃子道:“大叔,您想,要是正正经经的忠义豪雄,会抢人家的闺女么?”
李玉翎道:“说得是,小秃子……”
小秃子道:“我师爷爷说,再碰上您就别客气,要您先除去独腿荣奇的那两个把兄弟,那两个东西是最坏不过的了。”
李玉翎道:“小秃于,谢谢你跑这一趟。”
小秃子道:“您干吗还跟我客气,您这不是折我了,听我师父说,您保不定还是我的师叔呢!我想起这话心里就乐。”
李玉翎道:“现在你不就叫我大叔么?”
小秃子摇头道:“那不一样,您要真是我的师叔的话,那咱们的关系就更深一层了。”
李玉翎道:“我看咱们现在的关系也不浅。”
小秃子还待再说。
李玉翎话锋忽转,道:“小秃子,你师祖如今在……”
小秃子摇头说道:“我不知道,我师爷爷这个人很怪,很少跟小辈在一块儿,没事儿的时候我都找不着他,有事儿的时候不找自来,怎么,您有事儿。”
李玉翎忙道:“没事儿,我随便问问。”
小秃子看了李玉翎一眼,嘴一咧道:“大叔,我看您不是惦记我师爷爷,大半是惦记我那位师姑吧!”
李玉翎脸上一阵奇热,他绝没想到小秃子会冒出这么一句,窘了半天他才说了这么一句:“小秃子,好规矩,跟长辈开玩笑,这是你师父教的么?下回碰上,我得当面问问他。”
小秃子一伸舌头道:“老天爷,好厉害,您明知道我最怕这个,大叔,您饶我这一回,下回再敢您打烂我的秃头。”
李玉翎没说话。
小秃子忙又说道:“大叔,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您好胸襟,好气度!”
李玉翎突然说道:“小秃子,告诉我,那张纸条是不是你搞的鬼。”
小秃子乐了,忙道:“谢谢您,大叔,我那有那么大的本事,那是我那位算命的师父的杰作,您可不知道,我那位算命的师父有一手独步当今,傲夸天下的绝活儿,无论谁的笔迹,他只要看一服,拿起笔就能学,而且学得维妙维肖,就是本人也看不出来。”
李玉翎动容说道:“我还真不知道你师父有这种才智。”
小秃子道:“这就叫人不可貌相。”
“好话。”李玉翎道:“这我得告诉你师父去。”
小秃子伸伸舌头,咧嘴笑了笑,没说话。
李玉翎道:“这么说,你师父根本就没跟‘大刀会’的那位瓢把子碰过面。”
“那也不是。”小秃子道:“那独脚荣奇当真是带着他那五堂高手趁虚到这儿来了,要不然我躲在马车底下辛苦这一趟岂不多余,可是那一条腿的还没到驿站就被我师父拦上了,好一场龙争虎斗,我师父却挂了彩。”
李玉翎神情一紧,忙道:“伤着那儿了,碍事么?”
小秃子摇头说道:“谢谢您,大叔,不碍事,只不过是一点皮肉伤,在大胯上让那独腿的一根哭丧棒划了一下。”
李玉翎道:“想不到那独腿荣奇有这么好的身手。”
小秃子“哈”地一声道:“您可别小看这个一条腿的,江湖上响当当的,黑白二道提起独腿荣奇来没一个不怕的,要不然他那‘大刀会’会那么安稳,别说那一条腿的,就是那两把兄弟也都有一身不含糊的好功夫,好能耐,我是没领教过,听我师父说他那两个兄弟,一个是胡子出身,一个是南七省绿林中顶尖儿人物,全都是当今的一流好手,尤其那姓柳的小子,不知道有多少白道人物伤在他那口丧门剑下呢!”
李玉翎扬了扬眉道:“小秃子,你可知道他兄弟三个现在何处?”
小秃子眨了眨眼道:“您要干什么?”
李玉翎道:“我要找他三个。”
小秃子道:“是听了我师爷爷的话要下手,还是要替我师父找回来么?”
李玉翎道:“你看该不该。”
小秃子道:“我师爷爷的意思是说下回碰上,可没让您现在找上门去,至于后者,那您更要让我师父知道是我多嘴,好家伙,我吃不完兜着走,一对三,‘大刀会’还有不少高手,万一您再出点差错,大叔,您是要小秃子这条小命。”
李玉翎笑了,道:“小秃子,有这么严重么?”
“怎么不。”小秃子道:“我们那几口子一天到晚嘴上挂着您,连做梦都能梦见您,不说别人,单说我那位八叔爷,他就老板着脸这么说,你们都给我听着,那小子不是等闲人物,干的不是等闲事儿,说不定还有咱们这一窝的,谁要让他出点差错,谁就干脆死在外头别回来,您听听这话,说句话您别不高兴,好像我们这几口子专是为您而去,为您而活似的。”
李玉翎着实的很感动,道:“小秃子,他这几位的心意让我感激,不管我是不是他几位的师侄,这份情,我会永远记住,这份交情,也会永远存在的,而且比一个门里的还深厚。”
微一抬头道:“小秃子,你放心,我找那弟兄三个不是为的这两件事,我自己有点私事要找他三个弄个明白。”
小秃子道:“什么私事,大叔,能说给小秃子听听么?”
李玉翎道:“小秃子,这是我的私事。”
小秃子道:“您是让我别问,是么?”
李玉翎笑笑,没说话。
小秃子道:“大叔,信息我送到了,我该回去交差了。”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小秀子,你好厉害,我不说,你也不说,是么?”
小秃子脸一红道:“大叔,那我可不敢,您想,我那来那么大胆子呀!”
李玉翎道:“小秃子,难道你信不过我。”
小秃子道:“没有呀!大叔,我也不敢。”
李玉翎道:“小秃子,难道我会害你?”
小秃于道:“瞧您说的,那怎么会。”
李玉翎道:“那就告诉我荣奇弟兄三个现在何处。”
小秃子面有难色,迟疑了一下道:“大叔,您告诉我,您找那独腿的弟兄三个,用不着挑斗。”
李玉翎道:“那很难说,也许不必,不过照目前的敌对情势看,只怕拚斗在所难免。”
小秃子道:“这就是了,我刚说过,您以一对三,‘大刀会’还有别的好手,‘大刀会’分日蓝黄黑青五堂,五个堂主个个了得,这样您已成了以一对八,有道是:‘双掌难敌四手,好汉不敌人多’,万一您出点差错……”
李玉翎道:“小秃子,说不说在你,你要知道,你告诉我他们在何处,我只是找起来容易一些快一点,迟早我总会找到他三个的,在这一带,我只要亮出李玉翎这三个字,我不信他三个会不自己送到我面前来。”
小秃子目光一转道:“听您的口气,是势必要找到他三个不可!”
李玉翎微一点头道:“不错,正是这样。”
小秃子道:“既然这样,告诉您我也愁心,不告诉您我也愁心,大叔,他三个还没回张家集?”
李玉翎道:“张家集?”
小秃子道:“‘大刀会’的总舵,他三个的窝在‘张家集’的‘锡儿山’上。”
李玉翎道:“那么他三个现在在……”
小秃子道:“从这儿往西南走,十里路,那儿有个小林子叫‘李家集’。”
李玉翎道:“谢谢你了,小秃子,天不早了,你回去吧!路上小心。”
小秃子嘴张了几张才道:“那些贼占了个林子,有些事是可以想像得到的,能别管闲事您最好别管闲事。”
李玉翎双眉一场,还没有说话。
小秃子欠身施礼,腾身纵起,快得像一溜烟般,转眼间消失在夜色里……
李玉翎照小秃子的说法,往西南走了十里,十里过后,天已经快二更了,夜色里不远处黑压压一片,灯光几点,他心知这准是小秀子所说的“李家集”。
城镇外的人睡得早,这时候这“李家集”已然是寂静一片了。
边走边打量,这“李家集”不算大,也不算小,近百户人家,全是平房,只有近村处有几间茅舍。
夜这么深了,“李家集”的人早就入了梦乡,荣奇三兄弟究竟住在那一家,那一个角落。
他这里心念正自转动,突然身前不远处响起了一阵犬吠,紧接着一处草堆后窜出一条大黑狗拦在路中央,望着他翘着尾巴直吠。
乡村里就怕这个,只一只狗吠,马上就会惊动全村的狗,果然不错,“李家集”每个角落马上响起了狗吠。
一阵一阵的,此起彼落,把原有的宁静吵得一丝儿不剩。
李玉翎不耽心惊动人,他也没把这长尾巴的畜牲放在眼里,迈着步往里走他的。
他往里走,那条黑狗往里退,狗就是这样,你不怕它怕你,走着走着,突然一声咆哮,另一条狗从村口暗阳里窜了出来,直奔李玉翎小腿。
李玉翎一抬腿,那条狗扑了个空,腿往下一落,那条狗飞出了丈余,夹着尾巴带着一阵低吠转眼没了影儿。
蓦地,村口里起了人声。
“朋友好身手,可以停步了。”
随着话声从村口里闪出一个背插大刀的黑衣壮汉来,李玉翎眼力好,一眼就认出这黑衣壮汉正是“古北口”送信儿那个人,当下他道:“阁下别来无恙。”
那黑衣壮汉一怔,愕然问道:“朋友是……”
李玉翎带笑说道:“分别不到两天,阁下就不认识我了么了”
那黑衣壮汉往前探身子,凝目一细看,旋即“哦”,地一声道:“原来是你,姓李的,我们三位当家的正愁找你不着。”
李玉翎道:“我这不是送上门来了么?”
那黑衣壮汉又一怔,道:“你怎么说!”
李玉翎道:“我送上门来了。”
那黑衣壮汉道:“姓李的,你知道我们三位当家的找你。”
李玉翎淡淡说道:“接走了七贝子,他三位要找我那是一定的。”
那黑衣壮汉疑惑地看了看李玉翎道:“姓李的,你真是……”
李玉翎道:“我不正站在阁下眼前了!”
那黑衣壮汉道:“你怎么知道我们三位当家的在这儿。”
李玉翎道:“不知道我会找到李家集来么?”
那黑衣壮汉道:“我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我非告诉你不可么?”
那黑衣壮汉往李玉翎身后,村外夜色中望去。
李玉翎道:“不用找,只我一个人。”
“好。”那黑衣壮汉一点头道:“你等着。”
他伸两个指头往嘴里一放,就要吹。
李玉翎抬手一拦道:“慢着,别跟我来通报那一套,你们当家的那兄弟住在那一家住宅里,你带我去就是。”
那黑衣壮汉冷笑一声道:“这是‘大刀会’的规矩,别说你‘神武营’一个小小的领班,是你们少主要见我们瓢把子,也非等通报不可。”
他手指头往嘴里一放,又要吹。
李玉翎道:“我不信。”
一停步已到了那黑衣壮汉眼前,出手如风,一把抓住了那黑衣壮汉放在嘴里那只手的腕脉,沉腕往下一扯,然后五指一用力,道:“没有你我也可以找到他三个,你信不信。”
那黑衣壮汉脸色大变,道:“姓李的,你要干什么?”
李玉翎淡然说道:“不干什么,找他三个谈谈,给我带路。”
一抖腕,那黑衣壮汉踉跄冲出好几步去,他刚站稳,李玉翎冷然又是一句:“你敢有一点异动,我就先毁了你。”
那黑衣壮汉一句话没说,转身往里行去。
走了没多久,那黑衣壮汉停在一户住宅之前,回过身来冷冷说道:“就是这一家,你叫门吧!”
李玉翎看得很清楚,这一户住宅瓦房五六间,那气势一看就知道是这小小‘李家集’的大户。
他问了一句:“没错么?”
那黑衣壮汉冷冷说道:“错不了的,我在你眼前,错了你找我就是。”
李玉翎道:“现在你可以为我通报了。”
那黑衣壮汉呆了一呆道:“姓李的,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玉翎道:“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明白么!”
那黑衣壮汉盯了李玉翎一眼,转过头去迈步就要往那户宅门口走,李玉翎突然说道:
“用不着你了,里头已经有人来开门了。”
话声方落,“砰”然一声,那住宅两扇门大开,赵大海当门而立,衣裳都还没穿,他寒着脸,瞪着眼道:“我一听就知道是你。”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赵二当家的好敏锐的听觉。”
那黑衣壮汉一欠身道:“禀二当家的……”
赵大海转脸怒喝说道:“没用的东西,再带你就把他带到我房里去了,给我滚一边去。
那黑衣壮汉一句话没说,头一伸退向后去。
李玉翎笑笑说道:“赵二当家的好不威风。”
赵大海转过脸来冷然说道:“姓李的,你少废话,深夜找到‘李家集’来,你的神通不小,有什么事,说吧!”
李玉翎缓缓说道:“听说三位正愁找不着我。”
赵大海浓眉一耸,道:“不错,正愁要踏破铁鞋,不想来得全不费工夫!”
李玉翎道:“那么赵二当家的就不该再问我有什么事,是么?”
赵大海一怔道:“这么说你是自己送上门来的。”
李玉翎道:“事实上并没有人拿刀架在我脖子上。”
赵大海阴森森的一笑,点点头说道:“好吧,我接下了!”
转眼向那黑衣壮汉喝道:“你还站在这儿干什么,还不进去取我兵刃去。”
那黑衣壮汉忙答应一声迈步就往住宅走,赵大海却堵在门口,那黑衣壮汉迟疑了一下又停了步。
赵大海冷哼一声,抬腿迈了出来。
那黑衣壮汉一溜烟般奔了进去。
李玉翎笑笑说道:“二当家的,有道是:‘仇人见面,份外眼红’,你我既然见了面,拚斗那是在所难免,不过在你我还没动手之前,我想请教二当家的一件事,还望二当家的据实相告。”
赵大海一翻眼,冷然说道:“什么事?”
李玉翎道:“二当家的还记得树林前那一场拚斗么?”
赵大海道:“忘不了的。”
李玉翎道:“那最好不过,请问二当家的。二当家的那高绝的一招刀法,是那儿学来的,是那位高人教的。”
赵大海一怔道:“你问这个?”
李玉翎道:“是的,二当家的。”
赵大海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李玉翎道:“自然有我的道理。”
赵大海道:“你有什么道理,我记得那天你也问过我,现在你又问我,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李玉翎迟疑了一下道:“不瞒二当家的说,二当家的所施那招刀法,跟我一个朋友的师门绝艺极为神似,我怀疑二当家的跟我那位朋友是同师习武,艺出一门。”
赵大海哈哈大笑道:“姓李的,你别想套交情吧!你尽管放心,咱们套不上交情,我那招刀法是无师自通。”
李玉翎道:“二当家的,我无意跟谁套什么交情,我只是……”
步履响动,那黑衣壮汉捧着赵大海那口大刀走了出来。
赵大海劈手夺了过来,把革囊一褪一抛,然后把大刀往身前一横,望着李玉翎冷然说道:“姓李的,弄鬼施诈只有那么一次,绝不会再有第二次了,今晚上你要能走出‘李家集’,赵某人从此江湖除名,亮你的兵刃吧!”
李玉翎道:“赵二当家的,你我之间并没山仇海恨。”
“谁说的。”赵大海冷笑说道:“你弃祖忘宗,卖身投靠,咱们之间仇比山高,恨比海深,姓李的,废话少说,你亮兵刃吧!”
李玉翎扬了扬眉,从腰间解下了他那柄软剑,道:“赵二当家的,在动手之前我再问一句,二当家的所施那招刀法,是……”
赵大海暗暗一笑道:“你只能把剑抵在我的喉咙上,还怕我不说么!”
掌中大刀抡起一个大刀花,由上而下。当头劈了下来,刀还没到,那森寒劲道的刀风已然通人。
李玉翎跟赵大海动过手,知道这位“大刀会”的二当家在他这口刀上确有不凡的造诣。
李玉翎他未敢轻忽大意,凝神、提气、滑步、侧身、出剑,一气呵成,软剑灵蛇般指向赵大海右肩。
赵大海冷哼一声刀锋走偏,带着一片劲风反削李玉翎持剑右臂,应变之快令人咋舌。
别看他这刀上去极其笨重,可是在赵大海手里却施得上下翻飞,刀光闪闪,轻若无物。
高手过招,如捷如电,转眼又是十招过去。
赵大海突然大喝一声大刀飞舞,但见刀光闪闪,森寒逼人不见人,一团雪亮的刀光直向李玉翎罩去。
乍看之下他这一刀没什么出奇处,但李玉翎却觉得这一刀施得势如惊涛骇浪,排山倒海,那刀风明阴令人有窒息之感,确有摄魂夺魄之力。
李玉翎猛提一口真气,右臂功凝十成,软剑毒蛇出洞,闪电一般往那迎面而来的刀光中点去。
赵大海刀法特异,造诣不浅,但他内功修为究竟比一身集几十年修为的李玉翎差了一大截。
只听“当”地一声,那圈刀光顿时不见,赵大海一柄大刀被震斜斜飞起,人也踉跄退了几步。
李玉翎得理不让人,如影附形,跨步欺到,软剑一抖,三朵剑花飞向赵大海胸前三处重穴。
赵大海陡然一惊,他体大人不灵,猛提一口真气,一式“雪里翻身”飞快向后翻了出去。
李玉翎沉腕变招,“翻云覆雨”,软剑飞递,“唉”地一声血光崩现,赵大海左大腿添了一道口子,血丝立即顺腿流下,他立足不稳,高大身躯一晃,往后便倒,只见他大刀往后一插,刀尖柱地硬把那高大身躯撑住。
撑住了身躯是撑住了身躯,然而李玉翎一柄软剑闪电递到,那锋利剑尖正抵在赵大海那咽喉上。
那黑衣壮汉大惊失色,闪身就要动。
李玉翎冷然说道:“你不要他的命了。”
那黑衣壮汉被这句话震住,硬没敢动。
赵大海肩头一晃,提起了大刀,但那柄大刀离地还不到半尺却又落了下去,他眼一闭,半句话没说。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二当家的,我遵嘱把剑抵在了二当家的咽喉上,请告诉我那招刀法的出处。”
赵大海听若无闻,闭着眼没说话。
李玉翎冷笑一声道:“赵二当家的不愧是条硬汉子,我要看看赵二当家的究竟硬到什么程度。”
软剑一翻,往赵大海左耳削去。
摹地一声霹雳大喝划破夜空。
“阁下,手下留情。”
忽地一道黑光从那住宅敞开的两扇门中射出,势若闪电,带着一股劲风袭向李玉翎石肋。
这道黑光攻人所必救,来势既快又猛,李玉翎若不回剑封架,右肋非伤在这道黑光下不可。
没奈何,李玉翎回剑一格“当”地一声,火星四射,李玉翎只觉虎口一震软剑立时向上荡起。
赵大海趁人之危,抬手出刀,大刀由下而上捺向李玉翎“下阴”。
这一招十分狠毒,出人不意,攻人无备,趁人之危,李玉翎被这一刀捺中,非被劈成两半不可。
而匆忙间李玉翎确实来不及躲闪,重回剑格封架,那是绝对来不及的,没奈何之时,他暗暗一横心,一咬牙就要走险出腿去踢。
一条人影从那民室敞开的两扇门中射出,一把抓住李玉翎格飞的那道黑光,沉腕一横,“当”地一声,火星四射,赵大海哼了一声,刀尖顿时落空。
李玉翎根据这一霎良机,抽身飘退,一下纵出了近丈,躲是躲开了,却出了一身冷汗。
定神凝目再看,赵大海身边多了个人,耳目铜髯,魁伟高大·一条独腿,右手一根铁拐正压在赵入海的大刀上。
李玉翎忙道:“莫非荣大当家的当面。”
荣奇一点头道:“不错,正是莱奇”
李玉翎重剑一抱拳道:“多谢大当家的。”
荣奇道:“阁下不必客气,我也该谢谢阁下手下留情。”
李玉翎道:“大当家的这话让我汗颜。”
荣奇道:“阁下就是那位‘神武营’的李领班么?”
李玉翎道:“李玉翎特来探望大当家的。”
“好说。”荣奇深深一眼,道:“难道秦天祥命丧‘承德’,连脑袋都丢了,今夜你我初会,荣奇顿感荣幸。”
李玉翎没说话,荣奇已接着说道:“听说李领班凭腔中一颗铁胆,掌中一柄软剑,单枪会荣某人两位兄弟于古庙之中,接走了那位皇族亲贵,荣某人未能赶上这场盛会,也见识此班的绝世身手,也深觉遗憾。”
李玉翎道:“大当家的的当知道,李玉翎是取了巧。”
赵大海冷哼一声道:“你怎么不说你卑鄙施诈。”
荣奇道:“二弟还能走么?”
赵大海道:“一点皮肉伤算得了什么,别说走,就是跑又何妨。”
荣奇道:“那么别等我让他们搀扶你,进去歇息吧!”
赵大海道:“大哥,我刚说过,一点皮肉伤,算不了什么。”
荣奇浓眉一耸,道:“来人,扶二当家的进去。”
那黑衣壮汉恭应了一声过来。
赵大海道:“我自己能走,用不着人扶。”
转身就往住宅走去,他走得还算平稳,但任何人一看就知道是强撑的,这赵大海的确硬得可以。
等赵大海那高大身影陷入住宅敞开的两扇门里不见,莱奇望着李玉翎缓缓开口说道:
“赵二弟学艺不精,阁下不必耿耿于怀。”
李玉翎道:“我一时失手,这在拚斗中在所难免,还望大当家的包涵。”
“好说。”荣奇话锋忽转道:“阁下一再追问我赵二弟的刀法来处,不知是何缘故。”
李玉翎道:“我刚才对二当家的说过,我有位朋友……”
荣奇截口说道:“阁下这话我听见了,但不知阁下这话是否属实。”
李玉翎道:“我没有必要欺瞒几位。”
荣奇一点头道:“那就好,看阁下也不是那擅长谎言欺人的人物。”
李玉翎只觉脸上一热。
荣奇道:“阁下那几位朋友今在何处?”
李玉翎道:“大当家的问这……”
荣奇道:“既然是阁下的朋友,必然也是位不凡的人物,有道是:‘英雄惜英雄’,荣奇那有不想认识的道理。”
李玉翎道:“他跟我一样,也是个让诸位痛恨的人。”
荣奇“哦”地一声道:“这么说阁下那位朋友,也是个吃官粮,拿官俸的人。”
李玉翎道:“不错。”
荣奇道:“人各有志,相强不得,阁下怎么说痛恨,阁下那位朋友,如今是在‘承德’,还是在那‘北京’城里?”
李玉翎道:“他跟我一样,原供职‘承德’‘神武营’,前不久奉调京里……”
荣奇道:“这么说阁下那位朋友如今是在那‘北京’城里了?’李玉翎道:“正是。”
荣奇道:“京去禁旅八旗,但不知阁下那位朋友奉调那一营。”
李玉翎道:“听说是‘亲军营’。”
荣奇道:“听说。”
李玉翎道:“大当家的该知道,这一类的事列为机密。”
“说得是。”荣奇一点头道:“阁下那位朋友的师爷是……”
李玉翎脑中电旋,微一摇头道:“这个我不太清楚,只知道他从关外来。”
荣奇目光一凝,道:“关外。”
李玉翎道:“东北。”
荣责脸色陡然一变,很快时间又恢复平静,淡然一笑道:“那么我可以告诉阁下,阁下弄错了,我那赵二弟出身大西南一带。”
李玉翎道:“大当家的,我听说赵二当家的出身东北,在东北一带是位叱咤纵横一时的人物。”
荣奇两眼一睁道:“阁下是听谁说的。”
李玉翎道:“大当家的不必问我是听谁说,只请大当家的告诉我,我听说的正确不正确。”
荣奇道:“阁下要知道,赵大海是我的兄弟,他是什么出身,该不会有人比我清楚。”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说得是,我看大当家的也不是属于谎言欺人的人物。”
不知道荣奇是世故,老练,还是他说的是实情,他神色如常,看不出一点异状。
李玉翎话锋一转,道:“这么说,赵二当家的师爷也在西南了。”
荣奇微一点头道:“不错,确是如此。”
李玉翎道:“大当家的,世上有这么相似的两种武学么?”
荣奇道:“只怕是阁下看走了眼。”
李玉翎道:“我可以告诉大当家的,我心里明白。”
荣奇道:“阁下既然这么说,我就不便再说什么了,只是,阁下,那又如何?”
李玉翎道:“大当家的问得好,我既然有位来自东北的朋友,假如赵二当家的跟我那位朋友是同师学武,艺出同门的话,赵二当家的岂非也是我的朋友。”
荣奇倏然一笑道:“阁下这话说得更好,只是阁下该知道,我兄弟没有吃官粮,拿官俸的朋友,即便是同门又如何,再说一个门里出来的人,也不可能走两条路的。”
李玉翎道:“那可不一定,正如大当家的所说,人各有志。”
荣奇哈哈大笑道:“阁下这话说得好,说得好,不错,人各有忐,相强不得。”
李玉翎道:“一母能生九子,何况一个同门里出来的人。”
荣奇再度哈哈大笑道:“阁下这话深刻我心,简直跟我的想法一样。”
话落忽然一顿,凝目问道:“夜深雾重,阁下可愿进去坐坐。’李玉翎淡然一笑道:“大当家的显然是把我当成了朋友。”
荣奇道:“阁下跟‘大刀会’之间是教是友,现在还难下断,要等阁下进去坐坐,跟荣某人作一席会谈之后才能肯定。”
李玉翎道:“大当家的这话令人难懂,我吃的是官粮,拿的是官俸,尤其是我放倒大当家的一位得力臂膀。”
荣奇道:“这可以暂搁一边,只要阁下点个头,这些都可以撤过不提。”
李玉翎道:“只要我点个头,大当家的明教。”
荣奇道:“我既然暂时把阁下当朋友看待,便不敢失礼。”
李玉翎道:“大当家的不必客气,凡事都要退一步想,作退一步的打算与其万一话不投机谈不拢,让大当家的几位把我赶出来,倒不如就站在这儿别动,大当家的以为然否。”
荣奇浓眉一耸,哈哈大笑道:“阁下是个趣人,想得也真够周到,既如此,我不便强邀。”
顿了顿,脸色一变,接着说道:“‘大刀会’求才若渴,荣某人更爱才如命,凡我辈有志书,有血性的忠义豪雄,‘大刀会’一概欢迎,绝不怕多,荣某人一片诚恳,请阁下留下共图大事,荣某人愿在总舵之上多添一把椅子,他日倘有所成,仰与阁下同学共尝。”
李玉翎绝没想到荣奇会有这种打算,会有这么一句,呆了一呆,旋即抱拳说道:“大当家的看重,让我感动也感激,只是……”
荣奇道:“阁下,我要直说一句,是教是友全在阁下一句,倘若阁下跟‘大刀会’是敌非友,只怕今夜阁下走不出这‘李家集’。”
李玉翎道:“大当家的刚才说得好,人之有志,相强不得。
荣奇道:“我毫不勉强,是敌是友,全在阁下抉择,‘大刀会’虽然爱才,求才,但那也要两厢情愿。”
李玉翎道:“大当家的好意……”
荣奇道:“好意我不敢说,本一片诚恳,丝毫不假,只有阁下的答复如何了,我无意胁迫阁下,但‘大刀会’从今后绝不放过一个是敌非友的人。”
一顿铁拐,四周住宅后立即闪出无数人影,一个个全是背插大刀的黑衣壮汉,柳青琪为首,团团地围个水泄不通。
李玉翎倏然一笑道:“我说怎么迟迟未见三当家的出来,原来三当家的另有任务。”
荣奇道:“事关阁下,阁下幸勿玩笑视之。”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我可以告诉大当家的,在找到‘李家集’来的当初我就定了心意,‘大刀会’三个当家的只有一个在,我绝不离开‘李家集’。”
荣奇脸色陡然一变,仰头哈哈大笑,裂帛穿云,震天慑人,他似乎有意炫他那惊人的内功修为。
“好,好,好,阁下快人快语,算得上干脆二字,令我荣某轻佩服佩服,我倒要看看是你阁下躺在这‘李家集’,还是荣某人三兄弟躺在这‘李家集’。”
铁拐一挥,喝道:“大伙儿跟这位李领班亲热亲热。”
叱喝声中,柳青琪跟五个壮汉正闪身拣了过来,离李玉翎一丈一起落了地,十二道锐利目光密集一点,虎视眈眈,跃跃欲动。
李玉翎抬眼一扫那五个汉子道:“想必这就是大当家的五位堂主。”
荣奇冷然说道:“阁下知道得不少,荣某人爱才、惜才,在此再给阁下一个……”
李玉翎截口说道:“李玉翎倘若弃明投暗,放着官儿不干向投身所在叛逆一伙,岂非世上一等愚人,大当家的不必再……”
柳青淇阴阴一笑道:“好话,李玉翎,你到阴间地府当官儿去吧!”
他首先发难,掌中长剑一抖,跨步欺到,长剑斜指李玉翎小腹,上手就是狠招辣着。
李玉翎挥出一剑格开了柳青琪的长剑,道:“六对一,这在江湖上倒是少见。”
柳青琪阴笑道:“对于鹰爪狗腿子,‘大刀会’向来是深痛恶绝,杀之务尽,还讲什么江湖道义,江湖规矩。”
挺碗一剑刺了过来。
他这第二剑一发,那五个汉子也闪身而动,两柄长剑,三把大刀,一起从四下里向李玉翎要害招呼。
李玉翎一见这情势,心知‘大刀会’今夜是非把他留在这‘李家集’不可,眼前七位高手当面,他若不全力一拚,只怕真难出这‘李家集’。
心中念转,一提气,正要发招出剑。
忽听几缕破风之声带着轻微异哨向斗场打到。
这几缕破风之声来势极快极猛,李玉翎刚自惊觉,一阵“当”,“当”连响,柳青琪跟那五个汉子的掌中兵刃全被击中,震得一斜一荡,与此同时,几个黑忽忽之物掉在地上,今夜微有月色,可以看得很清楚,那是六个麦穗。
以麦穗当暗器,这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稀奇事。
六个小小的麦穗竟能震斜六名高手的掌中兵刃,那发暗器之人的心眼,手法,腕力内力吓人,更令人咋舌。
李玉翎这里心神震动,适时荣奇跟柳青琪也都看清楚了散落在地上的“暗器”,也都震惊得不可言状,只听柳青琪厉声喝问道:“那位高人架这段梁子,趟这场浑水。”
只听一声冷笑,夜空中传下一个话声:“大胆叛逆,竟敢纠众行凶,杀害官差,还不给我缚手就擒,听候发落。”
李玉翎听觉敏锐,略一辨别,立即听出这话声是来自附近一处民住宅上,而且听这口气,也居然一派“官腔”,这是谁。
他这里心念转动,暗暗诧异,柳青琪霍然转过脸来望向了他,冷笑说道:“姓李的,你真是个汉子。”
李玉翎心中一动,道:“对你们这种莠民、叛逆,就更没有以江湖道义的必要了,柳三当家的,你说是不是。”
荣奇怒喝一声,独腿跳动,抡拐划向李玉翎。
李玉翎横剑一封,“当”地一声,拐剑拍出,荣奇的铁拐向上荡开李玉翎的虎口一震,热辣辣的,掌中软剑险些把握不住,李玉翎心中不禁暗暗震惊,小秃子没说错,这独腿荣高不愧是一方霸主,他的一身修为较诸赵大海跟柳青琪又不知高出多少,“大刀会”能这么安稳,果然有它的道理。
只听荣奇喝道:“三弟对付屋上那个,这个我来收拾。”
话落他刚要再扑,适时那住宅屋上传下适才那话声:“荣奇,你怎么不往上看看。”
荣奇没有回头,却听柳青琪惊声说道:“大哥,糟了,二哥……”
荣奇一听柳青琪这声二哥,身躯一震,震然转了过去,一看之下,他怔住了,也傻了眼。
赵大海直挺挺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一看就知道是让人制了穴道。
李玉翎不禁暗暗惊异!这是谁?竟然这般轻易制住赵大海,是了,以他刚才所露那手麦穗震兵刃的惊人功力,制一个赵大海自是轻而易举。
荣奇一顿铁拐,大喝声中腾身而起,直上夜空。
柳青琪大惊失色,他要拦可惜为时已晚。
隐身在住宅那人冷喝道:“荣奇,你是要你这把兄弟的命了。”
荣奇听若无闻,人似行空天马,铁拐挟千钧之威直向那住宅扑了过去。
只听一声冷哼,震得人耳鼓嗡嗡作响:“不知死活的东西,你不要他的命我还要呢!下去。”
挺立不动的赵大海身后突然闪出一人,双掌一翻猛向荣奇劈去,荣奇的一身修为李玉翎刚才试过了,可是如今的荣奇当然抵不住那人双掌排空的一击,闷哼一声一个滚翻摔了下来,果觉他身手不弱,半空里一个“鹞子翻身”四平八稳地落了地上。
荣奇腿站实地,须发贲张,望之吓人,一顿铁拐,就要二次腾扑,柳青琪如飞掠到,一把抓住了他:“大哥,冷静点,使不得。”
荣奇如遭电殛,机伶一颤,威态倏敛,面如死灰,木然不语。
只听屋面上那人冷哼说道:“就凭你这点道行也想造反,简直是痴心妄想,不自量力。”
李玉翎凝目打量现身那人,李玉翎的站立处离那座宅屋正稍微远了些,而且那人的站立处恰好背着偏斜的目光,不容易看清楚。
纵然李玉翎有上好的目光,也只能隐隐约约看出那人是个身穿黑衣,年纪大约五十多岁的瘦老头儿。
他这里站在低处打量那瘦老头儿,适时那站在高处的瘦老头儿一双精光四射的锐利目光也望向了他。
“老弟台就是来自行宫‘神武营’的李领班么?”
李玉翎扬声说道:“不错,我就是李玉翎,尊驾是……”
那瘦老头几道:“老朽从职‘犊策营’,奉格格之命特来迎接。”
李玉翎“哦”地一声道:“原来尊驾是‘犊策营’的,格格平安抵京了。”
那瘦老头儿道:“格格早就抵京了,老朽等前来‘密云’迎接格格,护送格格到了‘北苑’就奉格格之命回了头。”
李玉翎一抱拳道:“有劳尊驾了。”
那瘦老头儿道:“往后还要共事,老弟台不必客气,老弟台如果方便的话,请往我立身这民宅下站一站。”
李玉翎不知道瘦老头儿为什么让他站过去,却明白瘦老头儿必有用意,答应一声迈步走了过去。
一名施剑汉子一横长剑想拦他,李玉翎抖手一剑把那名施剑汉子逼退了几尺。
他到了那民宅下,只听上面瘦老头儿沉声道:“荣奇,你们还不缚手就擒么!”
“匹夫住口。”荣奇怒叱说道:“我姓荣的从不懂得这四个字,要我姓荣的缚手就擒,你那是痴人说梦。”
瘦老头儿冷笑一声道:“我看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流泪,孩子们,站出来让他们看看。”
话声方落,四下里几处民宅屋面现出几个黑衣人来,算算共是四个,每个人手里拿着一根黑忽忽的棒状物,不知是何物。
荣奇冷笑一声道:“老匹夫,你就凭这四个人么?”
瘦老头儿冷冷说道:“我带的人不多,可是他们个个能以一当十,你可知道他们手里拿着那是什么?”
荣奇冷笑说道:“无非是什么歹毒的兵刃……”
瘦老头儿冷然说道:“兵刃两字不要,歹毒两字你算是用对了,说出来也好让你见识见识,站稳了,别让我吓瘫你,这是我临出京的时候,向‘火枪营’借来的火器,只要我一声令下,你这‘大刀会’的人转眼就要躺一地,你要自信是铁打金刚,铜烧的罗汉就强硬到底。”
李玉翎听得心神一震,心想:敢情这就是那歹毒霸道,当众披靡,捍卫京畿令人不敢轻越雷池一步的火器。
忍不住向四个黑衣人手上多看了两眼,看来看去仍只见是一根黑色的棒状物,看不出有什么奇特之处。
荣奇没说话,想必他也震慑于火器之威。
只听柳青琪高声说道:“老人家怎么说好。”
那瘦老头儿冷然说道:“老夫的姓名你还不配问,对你这姓柳的老夫是久仰,‘大刀会’三大叛逆之中,论狡猾诡诈数你为最,你少在老夫面前弄鬼,老夫过的桥比你走的路都多。”
柳青琪毫不在意,居然还含笑点头。
“那是,看老人家的年纪跟刚才显露那一手绝世功力,可知老人家定然是位成名多年的武林前辈。”
瘦老头儿冷哼一声道:“你算是说对了。”
柳青琪道:“老人家既然是位成名多年的武林前辈,怎么跟我们这些少不经事的年轻后辈一般见识。”
“好话。”瘦老头儿冷笑一声道:“你果然是够狡猾诡诈的,你少在老夫面前,玩心眼儿,老夫不妨告诉你,老夫若如今身在武林,那是连看也懒得看你们一眼,如今老夫身在官家,吃官粮,拿官俸那就另当别论,如今老夫软硬都不吃,你明白么!”
柳青琪脸色变了变,轻笑一声道:“听老人家这话,就可知老人家是位何等英雄的人物。”
只听一声冷笑,正东屋面上那黑衣人开口说道:“姓柳的,你祖上开过帽子铺么?”
这话够粗薄的,然而柳青琪当没在意,道:“柳某人说的是实情实话,并不是给谁戴高帽子,在柳某人的眼里,软硬都不吃的才是真正的英雄人物。”
瘦老头儿冷冷一笑道:“谢了,老夫懒得多说,你也可以少废话了,老夫任职‘亲军营’多年,对你们这些莠民,叛逆是向不容情的,你可以四下里打听打听问一问,凡是被朝廷里列为莠民、叛逆的,那一个不恨老夫,又那一个不怕老夫,今夜你这‘大刀会’的精锐都在这儿,老头儿正好来个一网打尽,孩子们……”
他那余话尚未出口,柳青琪抖起“丧门剑”,一挥,厉声喝道:“弟兄们,冲出去,走!”
有他这一声厉喝,“大刀会”的五个堂主与那些黑衣壮汉立即纵身腾掠,从四下里往“李家集”冲去。
荣奇眼见赵大海受制,似乎不愿舍了这位把兄弟,柳青琪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道:
“大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难道你要让“大刀会”的精锐全毁在这儿。”
荣奇须发贲张,一顿铁拐厉声叫道:“荣某人那二弟暂时交给你们了,他要是少一根汗毛,荣某誓必杀尽你们这些‘狗腿子’。”
一抡铁拐独腿,直跃外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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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能胶兄 扫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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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只听那瘦老头儿大喝说道:“休要放走了叛逆,孩子们,进!”
这一声“进”是凝足了内功真力而发,震得人心跳耳鸣,四下屋面上那些黑衣人当然听见了,他四个人也人人一阵叱喝呐,然而,听见归听见,呐喊归呐喊,却都站在多处民宅屋面上没动一动。
李玉翎看在眼里,正觉纳闷,只听那瘦老头儿哈哈一笑道:“兔崽子们走远了,孩子们,过来见见李领班吧!”
瘦老头儿伸手挟起赵大海,跃落李玉翎身边,别看他挟着个身材魁伟高大的赵大海,落在地上仍跟四两棉花一样,半尘未染,这瘦老头儿的一身轻功造诣!
四个黑衣人相继纵落李玉翎身前。
李玉翎跨前一步冲着瘦老头儿欠欠身说道:“卑职李玉翎,见过……”
瘦老头儿骨架子颇足,“嗯”了一声援手说边:“老弟少礼。”
最左一名黑衣人“哈哈”地两声道:“你老人家也不怕折了他。”
瘦老头儿一怔瞪眼说道:“我还没说呢!你倒先泄了底,好快的嘴。”
李玉翎一听这话不由呆了一呆,他诧异地转望着最左那名黑衣人,最左那名黑衣人伸手拉下了覆面物,嘴一例道:“大爷,不认得算卦的了么?”
可不是么,狠琐的长像,残眉小眼,大黄板牙朝天鼻,不是那位算卦先生,铁嘴落拓生是谁?
李玉翎猛然就是一怔。
落拓生又一咧嘴开了口道:“行了,大伙儿把脸上的‘尿片子’拿下来透透气儿吧!”
那另三个黑衣人相继取下覆面物,这三个,在李玉翎眼里都很陌生,年纪都在三十以上,落拓生身边那个大光头,圆胖脸儿,长眉细目,脸上似乎永远堆着笑意。
再过去那个长得很壮,黑黑的脸,浓眉大眼,可只有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瞎了,只见他那只独眼之内精光闪烁,异常慑人。
最右边一个长得好看点儿,白净脸儿,鼻正口方,颇为英武,眉心里有一颗豆大的黑痣。
“李大领班,您发的哪门子楞呀!”落拓生开了口。
李玉翎定了定神道:“原来是诸位……”
“你当真是‘亲军营’的爷儿们不成?”落拓生笑道:“京里离这儿不远,可也不能算近,远水救不了近火,从那儿派人往这儿来,那儿赶得及呀!再说谁又知道你单枪匹马独个儿来斗‘大刀会’来了。”
李玉翎有点啼笑皆非,一抱拳道:“多谢诸位伸手。”
“别谢了。”落拓生道:“您在我们这一伙儿人里可是大红人儿一个,我几个能伸手帮帮您,那是我几个的造化。”
瘦老头儿突然轻轻地咳了一声。
落拓生一咧嘴道:“瞧,我三师叔等得不耐烦了,上前见个礼吧!”
敢情是“八异”中的三先生,怪不得他一身功力这么高绝深厚。
李玉翎“哦”地一声道:“原来是‘神州八异’中的第三位前辈。”
躬身施了一礼。
瘦老头儿一双老眼精光闪耀,上下直打量李玉翎。
“你这一礼我受得,小伙子,他们都说你是我们赵二的徒弟,我特来看看你。”
李玉翎道:“不敢当,晚辈学艺五年,不知道家师的名讳,所以无法肯定家师究竟是不是‘八异’中人。”
瘦老头儿深深看了李玉翎一眼道:“以我看去有点像,只有你才配列入我们老二门下了,也只有我们老二才配收你这种徒弟。”
李玉翎道:“谢谢前辈夸奖,不管我是不是八异中二先生的传人,我都把诸位当成我的师门长辈。”
瘦老头儿一点点头道:“我说是这一趟,小伙子这话听得我心里舒服,别说是这一趟,就是再跑个几趟我也心甘情愿。”
“好嘛!”落拓生笑道:“我三师叔的一颗心又让你弄去了,阁下,你可得留心我们这几个晚一辈的捻酸吃醋啊!”
李玉翎道:“诸位前辈抬举我,诸位连对我施援手,让我感激,尤其阁下更为我拦截荣奇而受了伤,更让我不安……”
落拓生笑道:“我比三叔还要舒服,混身三万六千个毛孔大张,连骨节儿都酥了,谢谢阁下,皮肉破了点儿,在刀口甜血的江湖生涯里,算得了什么?”
李玉翎道:“大先生安好。”
“谢谢。”落拓生神色一肃,道:“他老人家安好。”
话落,一咧嘴,又道:“我那位妹子更好。”
李玉翎脸一红,直觉脸上好烫好烫。
瘦老头儿轻咳一声道:“小伙子,我姓董,两个字无忌。”
李玉翎忙道:“懂三先生。”
董无忌道:“你倒不如叫我一声前辈。”
李玉翎道:“是,三前辈。”
童无忌一指那圆胖脸汉子道:“这是我的徒弟,姓黄,叫百川,比你大几岁。”
李玉翎一抱拳道:“黄大哥。”
黄百川忙抱拳答了一礼道:“不敢当。”
落拓生道:“他有个浑号叫‘胖子’,你不如叫他一声胖哥。”
董无忌接着为李玉翎介绍另两个,那黑眼浓眉独眼大汉叫龙飞,是“八异”老四的传人,那白净脸年轻汉子叫岳填,是“八异”老五的徒弟。
李玉翎—一见过之后道:“三前辈见过那位多伦格格么?”
董无忌摇头道:“没有。”
李玉翎道:“那么前辈说那格格早安抵京……”
董无忌道:“我是听小秃子那小鼻涕鬼儿叫的。”
李玉翎四下看了看道:“小秃子没来呀!”
只听不远处夜色中有人接口说道:“小秃子在这儿呢!我师父交待过,不许我往大人跟前凑。”
“好嘛!”落拓生笑道:“敢情给我抖出来,还真不耐跟你说话,你大叔是自己人,不要紧给我滚过来吧!”
“滚?”远处夜色中小秃子道:“你没教过我。”
落拓生道:“你小子要不怕挨打就再说一句。”
小秃子道:“我这怯木匠,就那么一句(锯),第二句杀了我都不敢再说了。”
矮小人影一闪,小秃子已笑嘻嘻地到了跟前。
李玉翎道:“小秃子,谢谢你。”
“您别谢。”小秃子道:“就仗着这点功才敢跟我师父耍了句贫嘴,罪已抵功,您用不着再谢了。”
落拓生眼一瞪道:“鬼脸,给我往后站,鼻涕鬼儿似的,瞧着就讨厌。”
小秃子两眼又一瞪,扬手就往秃头上拍。
小秃于机灵,秃脑袋一缩人已到了董无忌身后:“三叔祖,您可最疼小秃子的?”
董无忌轻笑一声道:“别闹了,谈正经事要紧。”
目光一凝,注着李玉翎道:“小伙子找‘大刀会’这三个,究竞为了什么?”
李玉翎迟疑了一下道:“不敢瞒您,这赵大海几招刀法像是从家师绝学里演化出来的!”
童无忌“哦”地一声道:“你师父除了你之外,还另收的有徒弟么?”
李玉翎道:“我上头还有八位师兄,家师花了四十年心血造就了他们,只希望他们兼师门绝艺能为我汉胄尽点心力,谁知他们八个一离开家师就全没了音讯,全迷失在满虏的名利诱惑之下,家师命我出来找他们,替他老人家清理门户。”
董无忌为之动容,点头说道:“原来如此,四十年心血非同小可,师恩深厚,一离师门便全部忘了,断了志,白白糟塌你师父四十年心血,这种人还留着他干什么?”
一脚把赵大海踢了过来。
落拓生突然说道:“兄弟,这赵大海是个胡子出身,没错么?”
李玉翎道:“他那几招刀法瞒不了我,我会问个清楚的。”
扬掌就要去拍赵大海的穴道。
“慢着。”量无忌伸手一拦道:“小伙子,还用问么?难道你不知道你那八个不肖的师兄姓什么,叫什么?”
李玉翎苦笑说道:“正是,前辈,家师没有交待,也许是家师认为他们已改名换姓。”
董无忌呆了一呆道:“这倒是,他们那里还敢用真名实姓,天底下也没有这么傻的人,小伙子,那就问他吧!”
李玉翎答应一声拍开了赵大海的受制穴道。
赵大海两眼一睁,震地站了起来,这猛一站牵动大腿上的创伤,疼得他闷哼一声,身躯也为之一晃。
李玉翎道:“赵二当家的……”
赵大海两眼一环扫,立即叫道:“这么多个问我姓赵的一个。”
李玉翎道:“你尽可以放心,找你说话的只我一个。”
赵大海道:“刚才我姓赵的穴道可是那一个制的?”
董无忌冷冷说道:“老夫。”
赵大海破着腿转身一看,道:“您老儿是……”
董无忌道:“老夫供职‘亲军营’!”
李玉翎听得一怔,但转念一想,这位董三先生到如今还冒充‘亲军营’的人必然有他的用意。
只听赵大海道:“好啊!连营里的都出来了。”
“姓赵的,你给我住嘴!”龙飞冷喝一声,掌中那黑布包着的“火器”抡起,当头抽了下去。
龙飞这一抽非招式,可是相当快,赵大海没能躲过关,肩头上硬生生的挨了一下,闷哼起处,身躯一晃倒了下去,赵大海挨了一下没说话,可是地瞪着龙飞的那一双目光怕人。
龙飞冷然说道:“看什么,不认识了么!留神我挖出你一对眼珠儿来当炮踩,告诉你,我们老爷子专整你们这些人,犯在我们老爷子手里就没好受的,李领班现在要问你话,问你一句你最好实说一句,要不然我会整得你死去活来。”
赵大海咬牙说道:“没想到我姓赵的今儿栽在你们这些鹰爪孙子手里。”
龙飞道:“你他妈的还狠。”抡起那一根又要抽。
落拓生一伸手,道:“死了他李领班就没办法问话了。”
龙飞收手冷哼:“便宜这狗养的。”
这是个浑人,当着长辈嘴里还带这个。
落拓生望向李玉翎道:“李领班,您请吧!”
李玉翎望着赵大海道:“赵二当家的,我还是那句话,你那招刀法的出处。”
赵大海倏然而笑道:“这倒好,又是那一句,敢情你非打破砂锅问到底不可,我不想说,你拿我怎么样!”
龙飞怒喝说道:“我他姐娘摘了你的瓢儿。”
抡起那一根向着赵大海当头抽下。
他这一下好猛,要真让他抽着脑袋非开花不可,赵大海可不敢让他抽着,身子一翻往在躲去。
龙飞可不是庸手,也冷笑说道:“摘了你的飘儿李领班就没法子问话了,我让你吃点苦头。”
掌中那一根走偏,一下碰在赵大海的左胳膊上,赵大海一条左胳膊硬生生地被碰断了,大叫一声昏了过去。
龙飞道:“少跟我装死。”
起手又一下敲在赵大海的脚脖子上,赵大海又大叫了一声醒了起来,他望着龙飞恶狠狠地道:“狗娘养的狗腿子,你就别死在赵二爷手里,有一天你要死在赵二爷手里,你家赵二爷要十倍偿还。”
龙飞道:“你他娘的投机会了,连你那两个把兄弟都把你撇下跑了,你还有什么机会。”
赵大海道:“你们哥们就别放你家赵二爷。”
“放你?”龙飞“哈哈”地笑了道:“做你娘的清秋大梦,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们会放你,你等着吧!你不是骂了我一句么?行,我再砸断你一条膀子,再有第二句就小心你的狗腿子。”
说着,扬起那一根当真又要砸下去。
赵大海怕?不,他还真怕,左胳膊已经完了,要是右胳膊再毁在龙飞手下,这辈子他就是废人一个。
赵大海就算能侥幸保住一命也没用了,还想报仇,还想干别的,当即他忙道:“你打吧!打死了我还想问话,屁你都别想闻一个。”
龙飞道:“我手下有分寸,你死不了的。”
掌中那一根连顿都没顿地落了下去。
落拓生突然伸手了,他手里的那一根,“膨”地一声架住了龙飞手里那一根,别看花飞劲大力猛,他手里那一根便被落拓生手里那一根震了上去。
李玉翎入耳那一声“嗡”,为之一怔。
落拓生一咧嘴道:“木棍四根拿来充充壳子,没想到还真管用,会吓得魂飞魄散只恨爹娘少去两条腿。”
李玉翎听了这话又是一怔。
落拓生随即转眼望赵大海道:“不想挨打那么就自己说。”
赵大海道:“说了怎么样,能救我么?”
落拓生道:“那可难说,李领班心里一高兴,说不定他会杀了你。”
赵大海一咬牙,一点头道:“好吧!我认栽了,那几招刀法是我那位把兄教的,我大哥说那几招刀法用来救命,万无一失。”
落拓生道:“一条腿的荣奇他没说错,那几招刀法真管用,连李领班问的话都挡了回去,荣奇的师承!”
赵大海道:“不知道,你何不当面问他去。”
落拓生道:“实话。”
赵大海道:“我说都说了,还留个什么?”
落拓生一点头道:“说得是,好吧!我听你的,让李领班留着问那一条腿的荣奇了吧!”
话落棍落,一棍又闭了赵大海的穴道,然后,他抬眼望着李玉翎道:“兄弟,听见了么?”
李玉翎点了点头道:“没想到他那几招刀法是荣奇教的,早知道我刚才当面问荣奇多好。”
董无忌说道:“用不着问了,以我看那独腿荣奇准是你那八个不肖的同门师兄里的一个。”
李玉翎眉锋微皱,没说话。
“兄弟。”落拓生道:“您愁没机会碰见荣奇么,我教你个法子,准让荣奇自己找上门来。”
李玉翎抬眼望向落拓生,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落拓生道:“兄弟,我这个姓怪一点,姓池,两个字乐无,是偷那白居易的。”
李玉翎道:“池兄明教。”
“好说。”落拓生道:“兄弟要这么说就见外了,兄弟你押着这个叛逆党魁往京里去邀功领赏去,以我看这桩功不小,再加上那位美格格替你说上一两句话,包管他们会在那功劳簿上大大记你一笔,你只管带了你的,用不着张扬喧嚷一通,这‘李家集’准有人马上盯住你。”
李玉翎抬眼向四下望去,道:“多谢池兄指点!”
落拓生道:“不用看,兄弟,荣奇跟那柳老三是跑远了,可是干他们这一行的有个习惯,尤其赵大海落在咱们手里,他们一定会留个人躲在暗处看个究竟,你只管走你的,在你到京之前荣奇不自己送上门来,你砸我的卦摊儿。”
李玉翎看了地上赵大海一眼道:“他兄让我扛着他走么?”
落拓生笑道:“那怎么行,瞧他这个头儿,扛着他走不了几里路准能累趴那儿,怎么说也得弄辆马车。”
李玉翎道:“这时候,这地方上那儿雇车去。”
落拓生笑笑说道:“我有,兄弟,这用不着你操心。”
转过脸去道:“小秃子,办你的事儿去。”
小秃子答应一声转身如飞而去,一闪没入了夜色中,没多久,蹄声响动车声起,小秀子赶着一辆车套高蓬马车笑嘻嘻地到了。
李玉翎由衷的佩服,道:“多谢池兄。”
落拓生一摆手道:“兄弟,你怎么老见外,说不定咱们还是一家人呢!”
小秀子跳下马车接口说道:“瞧你说的,现在不就是一家人么!”
落拓生道:“小秃子,你跟师父我当了这么多年徒弟,只有今儿个这句话让我听得很舒服。”
小秃子乐了,咧着嘴直笑。
落拓生转望董无忌,道:“三叔,您还有什么事儿么?”
董无忌道:“我想的都让你说了,我还有什么事儿,让他走吧!”
落拓生一咧嘴,转回来望着李玉翎道:“兄弟,我们不能送你了,你知道我几个手里是黑布包着的木棍,荣奇可以拿它当火器,要是有我几个送你,荣奇他连近都不敢近,别说来找你了。”
李玉翎道:“我知道,大先生处还请代我问候。”
落拓生道:“你放心,这个好,我一定带到,还有我那位妹子,要不要我顺便问一声!”
李玉翎又脸红了。
只听董无忌道:“人家的脸皮可没你那么厚,少逗了,把人弄上车吧!”
落拓生答应了一声,动手的是龙飞,他俯身抓起赵大海碰然一声硬摔在了车里,这位劲大得惊人。
只听落拓生带笑说道:“大个子,轻点儿,摔死了可就没人要了。”
向着李玉翎一抬手道:“请吧!兄弟。”
李玉翎向着董无忌欠身施了一礼,又跟黄百川,龙飞,岳琪三个打了个招呼随即登上了车辕。
李玉翎这里抽鞭控缰,下头落拓生笑问道:“兄弟,赶车行么?”
李玉翎笑道:“山窝子里长大的,怎么不行。”
左手抖缓,右手挥起一鞭抽了下去,马车箭一般地冲破夜色驰出了“李家集”。
刚出“李家集”,李玉翎就想起了一件事。
现在他又落单了,他可得一个人对付荣奇,柳青琪,还有“大刀会”那五位堂主共是七名一流好手。
董无忌率落拓生等几个赶来“李家集”,怕的就是李玉翎双拳难敌四手,好汉不敌人多吃了亏,怎么如今却叫他一个人落单,难到现在就不怕他吃亏了。
但转念一想,董无忌等不会那么糊涂,绝不会!
落拓生头一个就不是糊涂人,他所以让自己一个人赶车上路,必然有他的道理,必然有他的打算。
李玉翎想到这里,心里也就松坦了,定神收心赶着马车顺大路往前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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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半夜折腾天已过四更,几里过后东方天边已现鱼肚,晨间微有薄雾,但这薄雾要比那黝黑的夜色好。
黝黑的夜色里,像李玉翎这么好的目力,也只能看出个十丈远近,而在这种薄雾里,李玉翎却能看出几十丈去。
走着,走着,他看见几十丈外路中间有一样东西在随风飘动,红红的一块,一时还看不清楚那是什么东西。
又进了十丈,看清楚了,那是一柄大刀硬生生地让人插在路中央,随风飘动的是刀柄上那块红绸。
这时候李玉翎更是佩服落拓生料事如神了,该来的已经近在眼前,刀插在路中央,怎么个过法?
就是打从上绕过去都不行,“大刀会”的大刀既然出现在眼前,附近就绝不会没有人在。
事实上李玉翎没料错,马车刚进大刀插处十丈内,从那大刀插处路边上抬合围大树后闪出一个人。
是个黑衣壮汉,背后没刀,两手也空空,只见他老远地一抱拳高声说道:“李爷请停车。”挺客气的。
李玉翎没理他,赶着马车直驰到大刀插处三丈内他才开始收缰,马车恰好到大刀前停住,没多一尺,也没少一尺。
李玉翎目光一凝,望着车前黑衣壮汉道:“阁下是……”
那黑衣壮汉含笑说道:“李爷何必明知故问。”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阁下人刀拦路,这是什么意思。”
那黑衣壮汉一抱拳道:“奉敝会总瓢把子之命,特来请李爷驾到一会。”
李玉翎道:“贵会大当家的要见我。”
那黑衣壮汉道:“正是。”
李玉翎道:“贵会怎么知道我走这条路。”
那黑衣壮汉抬手往车后一指道:“不瞒李爷说,李爷一出‘李家集’敝会就有弟兄盯在车后了。”
李玉翎扭头一看,只见车后十丈外站着个身背大刀的黑衣壮汉,他回过头来微微一笑道:“贵会高明。”
其实高明的是落拓生。
那黑衣壮汉道:“事非得已,还请李爷海涵。”
李玉翎道:“阁下不必客气了,贵会大当家的现在何处。”
那黑衣壮汉道:“就在这边不远处,容我带路。”
一抱拳,拔起地上那柄大刀往腰后一插,转身驰离大路,往来路那一片荒郊旷野中驰去。
李玉翎没迟疑,抖缰挥鞭赶着马车跟了过去。
马车跟在那黑衣壮汉之后驰动,李玉翎抬眼打量眼前这片荒郊旷野,只见这片荒郊旷野颇为空旷。
除了远近几片树林之外就是一望无垠的半人高野草,根本看不见人烟,他心想,大概荣奇等藏身在那片树林里……
他这心念转动,果然,前面奔驰中的那黑衣壮汉已然掉转方向,往最近处一片树林奔去。
这片树林立在五十丈外,转眼工夫已然驰到,而那黑衣壮汉并没进入这片树林,却从这片树林边上绕过去往树林后奔去。
李玉翎心中诧异却没开口问,转眼间绕过这片树林,他立即明白了,敢情这片树林后座落着一座残破不堪的土地庙,这片树林恰好把它挡的死死的,站在大路上往这边看,是绝对看不见这座残破土地庙的。
只见这片残破土地庙四周,隔十步一个,站了一圈身背大刀的黑衣壮汉,却不见荣奇,柳青琪跟“大刀会”那五位堂主的人影儿,想必是在土地庙里。
果然不错,马车刚驰到,“土地庙”里首先快步走出了柳青琪。
柳青琪很快地向着马车一瞥,然后冲李玉翎一笑抱拳:“李领班请稍候,我大哥马上出来迎接。”
李玉翎暗暗一怔,心想,这柳青琪怎么这么客气。
心中念转,当即也抱拳答了一礼,道:“不敢。”
说话间,“土地庙”里柱着铁拐走出了独腿荣奇,他身后还跟着“大刀会”的五个堂主。
荣奇出庙门抱起双拳:“李领班,荣某人迎接来迟。”
李玉翎高立车辕答了一礼,道:“岂敢,总瓢把子言重了。”
荣奇道:“这地方不是谈话处所,李领班请庙里坐坐如何。”
李玉翎心中思忖,这座土地庙不大,马车进不去,自己若是进庙里去岂不得把马车跟赵大海留在外头,那就等于把赵大海交在荣奇兄弟手里了。
一念及此,他当即说道:“我要事在身,不敢过于打扰,大当家的有什么教言,在这儿赐告也一样。”
莱奇微微一笑道:“李领班太客气了,既然这样荣某人不便相强,三弟。”
柳青琪答应一声喝道:“拿过来。”
一声答应“土地庙”里步出两名黑衣壮汉,两个人拉着一捆毛毡出庙,把那个毛毡打开了铺在庙门口。
荣奇向着车辕上一抬手道:“李领班请下来坐坐吧!”
李玉看看距离,铺毡处离马车不过丈余远近,万一“大刀会’有什么行动,自己腾起阻拦绝对来得及,当即他一抱拳道:“多谢大当家的。”
双方在那张毛毡对面坐下,荣奇跟柳青琪依肩而坐,那五个堂主站立在荣奇身后。
坐定,莱奇迟疑了一下,抬眼凝目开了口:“李领班,你我都是明白人,看你们两个的年岁,荣某人我叫李领班你一声师弟应该没有错。”
李玉翎心中猛然一跳,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荣奇会开门见山,单刀直入的说这么一句,他心中念转,久久未能答话。
只听荣奇又道:“李领班可是艺归老爷岭那位老人家。”
李玉翎心中又一阵猛跳,他笑了笑:“不错。”
莱奇道:“赵二弟大概已经告诉李领班了他那几招刀法是我教的。”
李玉翎道:“不错。”
荣奇道:“那么我叫你一声师弟就没有错了,当师弟你问赵二弟之当初,我就怀疑咱们是同门,后来你一再追问,我更断定咱们是艺归一门了,老人家安好。”
李玉翎神色一肃道:“老人家安好。”
荣奇道:“师弟是什么时候下山的?”
李玉翎道:“有不少日子了,算算该有半年多了。”
荣奇轻轻一叹道:“我拜别老人家已经二十多年了,这二十多年来,老人家的慈颜,以及‘老爷岭’上的一草一木无不时刻在我眼前,老人家的教诲我一刻也未敢或忘,只是这二十多年来一事无成,深感有负师恩对老人家五年心血栽培,如今见着师弟,对老人家及‘老爷岭’上的一草一木也倍增思念。”
李玉翎不由暗暗诧异,荣奇怎么会说这种话,是真是假,看来他得小心应付。
有此一念,他立即提高了警觉,道:“师兄创立‘大刀会’,打的是反清复明旗号,怎么说一事无成。”
“不错。”荣奇微一点头道:“‘大刀会’是我手创的,我也花了不少年心血,而且赔上了一条腿,可是到现在我做了些什么了?有什么成就,‘大刀会’仍是‘大刀会’,我也只不过是‘大刀会’的总瓢把子而已。”
李玉翎道:“匡复大业并不是一天可就的。”
荣奇强笑摇头道:“那是师弟你安慰我,只有我自己知道这二十多年来我都做了些什么?究竟有些什么成就。”
李玉翎没说话。
只听荣奇又道:“师弟,我是老人家第四个徒弟,你呢?”
李玉翎道:“我是老人家第九个徒弟,也是老人家的关门弟子。”
荣奇道:“做爹娘的最疼么儿,做师父的也是一样,据我所知,老人家授徒只授十之七八,想必对师弟你,是一身绝学倾囊相授吧!”
李玉翎道:“惭愧得很,我天资有限,也只学了老人家十之八九。”
荣奇道:“师弟客气了,以我看怎么着师弟也比我几个要强。”
李玉翎突然问道:“四师兄可知道大师兄他们七位现在何处么?”
荣奇道:“老人家没有告诉师弟么?”
李玉翎道:“八位师兄自拜别老人家之后就全没了音讯,老人家怎么知道八位师兄的所在。”
荣奇道:“师弟是奉老人家之命,找寻我八个么?”
李玉翎道:“不敢瞒师兄,正是。”
荣奇道:“老人家的意思,是让师弟代他老人家清理门户的吧!”
李玉翎道:“并不尽然,那也得看八位师兄的作为怎么样。”
荣奇道:“不瞒师弟,大师兄、二师兄跟三师兄三位一下‘老爷岭’就迷失在满虏的名利诱惑之下,我下山的时候,老人家也接我大责重任,要我代师行诛,可是二十多年来我一直没能找着三位,甚至于连他三位的一点音讯也没有,到现在为止,我只碰上了九师弟你一人。”
李玉翎道:“老人家可曾把大师兄三位的姓名面貌告诉四师兄。”
荣奇摇头说道:“没有,就是告诉我也没用,他们不会再用真实姓名的,老人家想必也知道这一点。”
李玉翎道:“四师兄这两字姓名是真是假。”
荣奇倏然一笑道:“四师兄我一来不为名利所诱,二来不做愧对师门之事,为什么要改名换姓,师弟你呢?”
李玉翎微微一笑道:“我是老人家最后一个关门弟子,无论作为如何都用不着改名换姓,我并不怕再有人代师行诛。”
荣奇哈哈一笑道:“说得是,说得是,没想到九师弟你是颇为风趣之人。”
李玉翎道:“四师兄,我说的是实情实话。”
荣奇沉默了一下,话锋忽转,问道:“师弟可知道我为什么跟师弟你开诚相见么?”
李玉翎道:“请四师兄明示。”
荣奇道:“九师弟客气了,那一来是为表示我所行无愧,二来为免得咱们师兄之间同室操戈,同时也为便于向九师弟你进言几句逆耳忠言。”
李玉翎道:“四师兄对我有什么指示。”
荣奇道:“好说,师弟言重了,师弟该知道,师弟你是奉命代师行诛,清理不肖,而四师兄我除了奉帅命找寻三位师兄外,对师弟们不肖的也该有权处置。”
李玉翎道:“四师兄说得是。”
荣奇轻咳了一声道:“所以我要劝劝九师弟你……”
李玉翎心里一跳,道:“我明白了,四师兄是指我的身份。”
荣奇微一点头道:“不错。”
李玉翎道:“四师兄是要我……”
荣奇说道:“我要九师弟你跟你四师兄并肩站在一处。”
李玉翎道:“我若是不听四师兄的,不答应,四师兄就要不念同门之谊,代师行诛?”
荣奇浓眉双扬,猛一点头道:“事实如此,四师兄我不愿否认,就是这个意思。”
这倒好,敢情他摇身一变,反宾为主了。
李玉翎心里暗暗冷笑,他没说话,就他所见所闻,不说别的,单这强夺民女一事就知道“大刀会”不是什么正派帮派。
也足见荣奇这是对他的弟兄有纵容之罪,要不然赵大海跟柳青琪绝不敢明目张胆,胡作非为。
由这一点,也足证“大刀会”挂的是羊头,卖的却是狗肉,八异的说法并不是无中生有,血口相喷。
现在荣奇虽然反宾为主这么一招,足证他是受了高明指点,在玩心眼儿,而且显然是有什么意图。
好在李玉翎早就把警觉提得高高地,肠子里盘旋了一阵之后,他道:“四师兄的好意我很感激……”
柳青琪突然站了起来。
荣奇仍坐着没动,缓缓说道:“九师弟,记得在‘李家集’我对你说过,我爱才、惜才,如今咱们之间更多了一层同门之谊……”
李玉翎道:“我记得,四师兄,只是四师兄也应该记得,我是这么答复四师兄的,人各有志。”
荣奇微一挥手,含笑说道:“那是在‘李家集’时你给我答复,如今我并不要你即刻作答,四师兄我愿意给你一个长时间考虑,把我赵二弟留下,你可以就此上京里去,我等你一个月!”
李玉翎道:“多谢四师兄宽容,只是把赵大海留下一事,我不能答应。”
荣奇道:“九师弟,我是你的四师兄,而赵大海是我的把兄弟。”
李玉翎道:“这个我清楚。”
荣奇道:“那么九师弟就该把我赵兄弟留下。”
李玉翎道:“四师兄原谅,我不能从命。”
荣奇道:“九师弟,你四师兄的把兄弟,也是你的兄弟。”
李玉翎微微一笑道:“四师兄,有道是:“君子不挡人财路’。”
荣奇道:“九师弟是说四师兄我挡你的财路。”
李玉翎道:“四师兄要知道,我若带赵大海进京,把他往上一送,可是我的大功一桩。”
荣奇道:“难道九师弟要踩着自己兄长的背脊往上爬。”
李玉翎道:“四师兄,人各有志,我既然选中了这条路,我就顾不得别的了,常言说得好,人不自私天诛地灭,我不得不为自已打算。”
荣奇脸色不变,微一点头道:“那么好吧!九师弟既然这么说,我只有任凭九师弟了。”
李玉翎也站了起来,柳青琪突然含笑伸手一拦,道:“李领班可愿听我说几句话。”
李玉翎道:“三当家的只管说,我洗耳恭听。”
柳青琪淡然一笑道:“言重了,李领班你既然这么绝情,可就不能怪我这位把兄无义了。”
李玉翎道:“三当家的这话……”
柳青琪含笑说道:“记得我这位把兄弟刚才说过,李领班是个明白人,而我这位身为‘大刀会’总瓢把子的把兄也不是糊涂人,李领班你要是不肯留下我赵二哥,‘大刀会’随便派个人把你李领班的底往‘北京城’里一送,到那时候恐怕你李领班不但无功,反而会……”
嘿嘿一笑,接道:“我不说李领班你谅必知道那不堪设想的后果。”
李玉翎道:“三当家的这话我不懂。”
柳青琪笑了笑道:“不管李领班是不是真懂,我愿意为李领班作一番解说,我这么说吧!有人说‘大刀会’挂的是羊头,卖的是狗肉,我却说李领班你挂的是狗头,卖的是羊肉。”
李玉翎道:“我仍不明白三当家的何指。”
柳青琪哈哈一笑道:“李领班,你太客气了,李领班你表面上吃的是官粮,拿的是官俸,当的是让汉族世胄,先朝遗民切齿痛恨的差,暗地里干的事却跟‘大刀会’一样,这,李领班明白了吧!”
李玉翎心神震动,道:“我明白了,只问三当家的把握是……”
柳青滇道:“这个你李领班就不必管了。”
李玉翎道:“三当家的该知道,凡事都要个证据。”
柳青琪抬头说道:“李领班你做的高明,‘大刀会’拿不出证据,但这证据就让官家去找去。”
李玉翎道:“三当家的,真金不怕火。”
“那是。”柳青琪点点头道:“怕火的不是真金。”
李玉翎说道:“三当家的,我立得稳,站得稳,并不怕谁来恶意中伤,血口诬害。”
柳青琪道:“我是不是恶意中伤,血口诬害,李领班你自己心里明白,李领班要是不怕的话,那是最好不过。”
李玉翎道:“有一件事恐怕三当家的还不知道。”
柳青填道:“什么事?”
李玉翎道:“我不但不受恐吓、威胁,不吃这一套地把赵大海留下,我反而要把大当家跟你三当家的两位一并带走。”
柳青琪“哦”地一声道:“是么?”
李玉翎道:“是真是假,三当家的可以证诸稍时。”
柳青琪道:“这不是灭了呢?”
李玉翎道:“随三当家的怎么说都可以,不过我要把‘大刀会’的三魁首带到‘北京城’里去,这是一桩天大的功劳是可想而知的,我平步青云,飞黄腾达,也该是意想中的事。”
柳青琪道:“算起来我三个都是你的兄长。”
李玉翎道:“我刚才说过,人不自私,天诛地灭,我既然擒得一个,自然也就舍不得三个。”
柳青琪哼地一笑道:“我常以为自己是够高明的,没想到李领班你比我还高明,这才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话锋顿了一顿,接着又问道:“只是,就凭你李领班一个人么?”
李玉翎道:“应该足够的,不过为防万一我还是把‘李家集’那几位不速之客也带来了。”
柳青棋神情一震,连忙抬眼四下搜索,施即他笑着道:“没想到李领班也会玩这吓人的一套,现买现卖,李领班可真快啊!李领班可知道我大哥为什么挑在这儿跟李领班你会面么?那是这儿地方空旷,视野辽阔。”
“不错。”李玉翎道:“任何人都比不过此处的视线。”
柳青琪道:“这就是了,这‘土地庙’周围遍布树林,四面空旷,视野辽阔,任何人想近这座‘土地庙’都瞒不过他们那一双眼,而到现在为止,我还没见有那一个?”
趁柳青琪说话工夫,李玉翎也目光扫射四下里看了一遍,的确,他也没发现一个不属于‘大刀会’的人,他暗暗地皱了眉。
就在这时候,荣奇忽然拉着一双铁拐站了起来,道:“我看九师弟还是把我那位赵二弟留下吧!免伤咱们同门之谊。”
李玉翎道:“四师兄,咱们这同门之谊是非伤不可的,因为我要把四师兄跟柳青琪一齐带走。”
荣奇浓眉一轩道:“既然这样,九师弟你就别怪我这做师兄的翻脸无情了。”
掌中铁拐一顿,柳青琪欺身而至,“丧门剑”出鞘,灵蛇般当胸卷到。
李玉翎未摘锐锋,闪身往马车边上退去,就在这时候两名黑衣壮汉扑向了马车,这也许是‘大刀会’的安排,柳青琪出手缠住李玉翎,让李玉翎无法分身兼顾,然后再以两个黑衣壮汉上车救人。
可是李玉翎赶了个巧,正好比两个黑衣壮汉早一步地退到马车边上,连腰抖腕,直剑递出,匹练般袭向两名黑衣壮汉。
两个黑衣壮汉那里提防,李玉翎这里闪身出剑,迎个正着,两个黑衣壮汉就像是往剑尖上碰一样,被李玉翎一剑一个点倒了。
柳青琪冷叱一声,“丧门剑”抖起朵朵剑花,连人带剑横了过来。
柳青琪在剑上造诣本不凡,他这一含怒出手更见威力,剑花朵朵满天花雨般向李玉翎当头洒下。
无奈他究竟比不上李玉翎一身集几十年内力真力,李玉翎软剑轻挥,只一震便逼退了柳青琪。
荣奇火了,须发贲张,一顿铁拐领着五个堂主扑到,刹时间一柄丧门剑,一对铁拐,五柄红绸飘扬的大刀围住了马车。
李玉翎倒没把柳青琪那柄“丧门剑”跟五柄大刀放在眼里,让他耽心的只有荣奇那对铁拐。
在“李家集”,李玉翎试过荣奇这对铁拐的威力,荣奇天生神力,一双铁拐在他手里有泰山压顶之势,可以说是李玉翎自出道以来的唯一劲敌。
当然,这并不是说荣奇功力最高,而是在跟李玉翎动过手的人当中,该以荣奇一身功力为最。
单刀独斗,他绝不会在乎荣奇,可是如今除了荣奇,一双铁拐之外,只听荣奇说过还有一柄“丧门剑”跟着大刀。
“九师弟,毕竟咱们是同门,我最后再劝你一句。”
李玉翎暗一咬牙道:“我仍是那句话。”
荣奇脸色一变,怒顿铁拐。
铁拐顿处,攻势发动,荣音一双铁拐跟柳青琪一柄“丧门剑’招呼李玉翎,那五个“大刀会”堂主则照顾了马车。
多了荣奇这双铁拐,威力又自不同,一招攻出使得李玉翎立即无法兼顾身后的马车。
眼看着那五个“大刀会”堂主就要登上马车,就在这个时候,两声闷哼传来,卟通连响!
“大刀会”的五个堂主,不知受到了什么袭击,突然躺下一对了。
这一来,荣奇、柳青琪,跟“大刀会”的另三个堂主立即被震住,也就在这时候,李玉翎身后那辆马车底下人影一闪钻出个中年身材的黑衣人,只听他道:“李领班,弟兄都到了,休教叛逆走脱一个。”
李玉翎一听就听出是落拓生池乐天,心里一松道:“那当然,这是我的天大功劳呢!”
人影连闪,“土地庙”竞相继窜出三个黑衣人来!
李玉翎一怔之后立即明白是黄百川,龙飞、岳琪到了,但他一时没法想通这三位怎么会从“土地庙”里出来。
事实上情势也不容他多想,荣奇须发贲张,霹雳般一声大喝。
“姓李的,我姓荣的跟你拚了!”
抡动铁拐,当头砸下。
人影一闪,上空天马般来了龙飞,只听他叫道:“李领班,把这个使剑的三贼头让给我了。”
他照顾了柳青琪,黄百川跟岳琪刚掠向落拓生。
李玉翎终于有机会跟荣奇单打独斗了,闪身避开那威力千钧的当头一击,抖手一剑递了出去。
落拓生、黄百川、岳琪对付“大刀会”的三个堂主,那是轻而易举,转眼工夫三招不到,“大刀会”的三个堂主躺下了一对。
那些黑衣壮汉一个个都是机伶人,树要倒时,自然得赶快散,一个个脚底下抹油落荒逃去。
偌大一个实力雄厚,让江湖侧目的“大刀会”就在这片刻工夫中只剩下荣奇跟柳青琪两个。
柳青琪一柄丧门剑造诣不凡,可惜他碰上的是臂力惊人,手使单脚铜人,“八异”四先生的传人龙飞。
十招刚过,柳青琪掌中丧门剑被龙飞那重有几百斤的独脚铜人磕飞,化成一道青光飞上了半天。
龙飞跨步欺近抡起钢人就要砸下,谁吃得住这一个,就是泰山也有崩手不及。
落拓生及时一声。
“别让李领班的功劳毁在你手里。”
龙飞冷哼一声道:“便宜了他。”
掌中铜人走偏,一下落在柳青淇的左膀上,龙飞这一下有分寸,柳青棋左肩粉碎,别处无伤,也绝要不了命,大叫一声倒了下去。
这一来慌的是荣奇,他没忘了柳青琪那句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二十招大喝出手,猛力攻出一拐,逼得李玉翎脚下退一退,他转身腾起。
无奈龙飞就在左近,他冷哼一声道:“今儿个要是走得了你,我姓龙的就铜人击项,目击天灵。”
大步奔至,抡起钢人横扫千军。
荣奇沉哼一声递出铁拐,“当”地一声大响,震得在场几人无不心跳耳鸣,力对力,硬碰硬,岂非小可。
荣奇毕竟力比龙飞雄浑,他不过身躯落地。
龙飞却踉跄暴退,掌中铜人脱手欲飞,荣奇他得理不饶人,右掌铁拐一递直往龙飞当胸点去。
龙飞身在退中无法躲闪,铜人高高扬起,也无法四手招架,眼看就要伤在荣奇这把铁拐之下。
李玉翎人剑合一,如飞而至,直取荣奇左肋。
荣奇果不等闲,独脚立地,左拐横出硬截李玉翎手中软剑。
李玉翎不跟他硬缠,一沉腕,手中软剑闪电划下,正点在荣奇那条独腿上,立即皮开肉绽,血流如注。
莱奇只这么一条腿,吃这么一剑击中如何还站得住,身躯一晃,推金山,倒玉柱,碎然一声倒了下去。
他右掌铁拐仅差毫发便点中龙飞胸口重穴,好险,龙飞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适时,李玉翎掌中软剑已抵在荣奇咽喉上。
荣奇两眼一闭,没动,也没说话。
龙飞定过神来陡然一喝道:“让我砸断他那条独腿。”抡铜人欺上。
落拓生闪身而至,抬手一拦道:“人不是你的,往后站。”
龙飞听落拓生的,乖乖地收住铜人往后退去。
落拓生转望李玉翎道:“行了,李领班,即刻解他们上京吧!”
李玉翎还没说话。
荣奇突然睁开了两眼,道:“九师弟,我荣奇也只是让两个把兄弟说动了心,实际上我的所作所为仍然是对付满虏。”
李玉翎一怔,一时没说上话来。
的确,荣苛没说错,不管他是不是私心太重,自己想登上九王,当当皇帝,他的作为的确仍没离对付满虏。
要照这么看,他罪不该死。
只听荣奇又道:“九师弟,我可以告诉你大师兄跟二师兄的所在,这是不是可以抵我一点过错。”
李玉翎心里一跳道:“你说吧!”
荣奇道:“荣奇并不怕死,可是我罪不该死,我要听九师弟你一句。”
李玉翎道:“我留你一命就是。”
荣奇吁了一口气,道:“多谢九师弟,荣奇永志不忘。”
顿了顿接道:“九师弟,大师兄跟二师兄你都见过。”
李玉翎“哦”他一声忙道:“怎么说,大师兄跟二师兄我都见过。”
荣奇道:“是的。”
李玉翎急道:“他两个是……”
荣奇道:“他两个现在都在热河。”
李玉翎遍寻记忆,他想不出在热河见过的人里,那一个是他的大师兄,那一个又是他的二师兄。
李玉翎道:“想不出来。”
荣奇道:“我这么说九师弟就明白了,大师兄在‘天威牧场’,二师兄现任职承德行宫‘神武营’。”
“无威牧场”,“神武营”,那是……”
“天威牧场”是他的出身处,“神武营”是他“红”的地方,这两个地方他都待过不少日子,居然当面错过,失之交臂。
李玉翎心里一阵猛跳。
李玉翎道:“但不知在‘天威牧场’的是谁,在‘承德’行宫‘神武营’里的又是谁?”
荣奇道:“在‘无威牧场’的是大师兄吕良沧,在‘承德’行宫‘神武营’里的是二师兄师九洲。”
李玉翎呆了一呆道:“‘天威牧场’跟‘神武营’里,我没听说过这两人。”
荣奇道:“九师弟忘了,他们不会用真名实姓。”
李玉翎道:“那么他们所化用的姓名是……”
荣奇道:“九师弟,吕良沧就是那‘天威牧场’的场主宫天鹤,师九洲就是那‘神武营’里的两大领班黄和。”
李玉翎猛然一怔,道:“这么说,宫天鹤跟黄和就是大师兄跟二师兄。”
荣奇道:“是的,九师弟。”
李玉翎道:“据我所知,宫天鹤出身少林苏海宗,那黄和则原是‘金陵镖局’的总镖头。”
荣奇道:“他们不这么说怎么说,难道说是艺出‘老爷岭’不成?”
李玉翎道:“没有错么?”
荣奇道:“不会错的,九师弟迟早总会找上他们的,只有动手逼一逼,试一试,立即就知道真假,要是我所言不实,九师弟随时找我就是。”
李玉翎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荣奇道:“老人家收徒为求速成,找的都是已然在江湖上成名了的人物,既然都是成了名的人物,谁都还不认识谁了。”
李玉翎没说话,半晌之后他说了声:“谢谢四师兄。”
突然一指点了下去,荣奇两眼一闭,寂然不动。
落拓生一旁抬了头,道:“没想到‘天威牧场’的场主宫天鹤.“神武营’的两营大领班黄和,竟是兄弟你的两个师兄,怪不得他两个一个能位居‘神武营’的两营大领班,一个能掌‘天威牧场’。”
李玉翎道:“我当面错过失之交臂,要是就此折回‘热河’去。只怕会误了上京报到的日期。”
落拓生咧嘴一笑道:“兄弟,要不要算卦的代你想个主意。”
李玉翎忙道:“请池兄指教。”
落拓生微微一笑道:“兄弟你不必折回热河去,且带着这三个上京邀功去,只要你在京里得了势,一纸下去还怕他两个不乖乖地到你跟前来。”
李玉翎呆了一呆,旋即抱拳说道:“多谢他兄指点。”
落拓生道:“兄弟你这是见外,‘大刀会’至此已经完全瓦解了,树倒猢狲散,他们的徒众也完全跑得没了影儿,据我所知在那‘锡儿山’上的‘大刀会’总舵里还有一部份残余在,那就不用兄弟你操心费神了,时候不早了,别误了上京报到,我几个帮忙抬人,兄弟你上车吧!”
李玉翎迟疑了一下道:“池兄,要带我预备带赵大海跟柳青琪两个。”
落拓生道:“这个一条腿的呢?当地废了他?”
李玉翎道:“以他的所作所为,罪不该死,同时我刚才也答应了他将功抵过,留他一命。”
落拓生道:“那么兄弟打算把他怎么办?”
李玉翎道:“池兄已经知道我艺出‘老爷岭’了,是么!”
落拓生一咧嘴道:“不差,我刚才躲在马车底下就已经都听见了,兄弟你瞒得人好苦呢!”
李玉翎道:“事非得已,还要请诸位兄长原谅!”
顿了顿接道:“如果我没有料错的话,几位已经知道我艺出老爷岭,必然会远赴老爷岭去探个究竟,看看家师究竟是不是八异中的那位二先生,是不。”
落拓生笑道:“兄弟料事如神,那是一定要去的,兄弟莫非有意把荣奇寄托给我几个押到老爷岭去?”李玉翎点头说道:“是的,他罪不该死,我不敢擅做主张,只有请家师明判作裁了。”
落拓生点了点头说道:“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兄弟,你的事那是一句话,别说是顺便,就是专程给你跑趟腿也义不容辞。”
李玉翎一抱拳道:“那就偏劳诸位兄长了。”
落拓生道:“兄弟怎么老是这么客气。”
向着龙飞一摆手道:“兄弟,伸个手把姓柳的弄上车去。”
龙飞答应一声,纵身大步走向柳青琪。
李玉翎忙道:“这点小事怎么好麻烦龙兄,我自己来。”
他就要赶过去。
落拓生伸手拦住了他道:“自己弟兄客气什么!瞧他那个头儿,弄个人上车还能累着他,我还有话要跟你说。”
李玉翎道:“他兄请吩咐,我洗耳恭听。”
落拓生看了他一眼道:“怎么了,兄弟,老这么见外。”
李玉翎赧然笑了笑,没说话。
落拓生神色一肃追:“老人家要我转告兄弟。”
李玉翎心里一跳,忙也一肃神色道:“老人家有什么吩咐?”
落拓生道:“别以他老人家跟芸妹为念,好好儿干,这里事要想有所作为,非爬上高技掌握重权不可……”
李玉翎脸上为之一热,他心里明白,赖大爷别以他为念是假,别以芸姑为念是真,也就要他别以念儿女私情误了正经大事,他红着脸道:“谢谢地兄,我知道,也会记住。”
落拓生道:“老人家说,兄弟只管放心干你的,我们这几个,连同七位老人家在内,随时为你的后盾,随时听从兄弟你的差遣调度。”
李玉翎道:“池兄,这我不敢当。”
落拓生正色道:“兄弟,这不是客气的事。”
李玉翎道:“那么请代我谢谢老人家。”
落拓生道:“这才是,我几个要走了,兄弟也请上车吧!兄弟多保重。”
李玉翎谢了一声,跟龙飞、黄百川、岳琪三个告个别之后登上车辕,抖缰把鞭赶车而去。
他赶着车走了,落拓生几个也没停留,带着荣奇随后也走了。
好快,李玉翎赶着马车在第三天日暮时分已然驰抵了“北京城”外。
这时候的“北京城”已然上了灯了,望着那雄厚的地池,望着那满城的灯火,李玉翎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受。
“北京城”他听说过不少次,可是他却是头一遭儿到“北京城”来,可以说是人生地不熟。
不过他是到“亲军营”来报到的,而且身上带的有“神武营”调职的公文,他不愁找不到地方。
守城的是步军统领辖下的步军,另外还有两个穿着长袍的汉子跟守城的步军站在一起,李玉翎何等服力,一看就知道那两个便服汉子是身手不俗的练家子。
马车刚抵城门口,两名穿长袍的汉子低低说了几句,然后双双走了过来,往马车前一拦,一名汉子开了口。
“尊驾可是姓李。”
李玉翎忙道:“不错,二位是……”
那名汉子道:“‘承德’行宫‘神武营’的李领班。”
李玉翎道:“正是李玉翎。”
两名汉子双双跳上车辕,那跟李玉翎说话的汉子伸手要过缰绳跟皮鞭,道:“我两个是奉命来接李领班的,咱们这就进城吧!”
拉缰挥鞭,赶着马车往城里驰去。
李玉翎道:“恕我眼拙。”
那赶车的汉子道:“我在七贝子跟前当差,在‘万树园’里见过您,这位是‘亲军营’的。”
李玉翎“哦”地一声忙转过脸去问道:“贵姓?”
那汉子脸上堆着笑,道:“姓赵。”
李玉翎道:“我初到京里来,人生地不熟,往后不论营里营外还望赵兄多照顾。”
那姓赵汉子道:“好说,对李领班您,我是久仰了,您人还没到大名已然传遍了‘亲军营’。”
那赶车汉子也接上捧了李玉翎几句。
车辕上说着话,马车已经驰抵了“正阳门”。
忽听有人叫道:“李领班。”
一名身穿长袍的汉子从城门边跑过来拦住了马车,李玉轻记得,是多伦格格身边的一名亲随。
只听他道:“小的奉格格之命等在这儿接您.小的在这儿等了好几天了。”
“不敢当。”李玉翎道:“让你受累了,请归禀格格,我到‘亲军营’报了到之后马上就去看格格。”
那汉子站在车边在望望,右望望道:“两位是……”
李玉翎道:“这两位一位是玉爷身边的,一位是‘亲军营’的。”
那汉子道:“格格有说,让您先见过格格后再去‘亲军营’报到。”
那赶车汉子道:“这怎么行,眼看就要到‘亲军营’了,报到的手续很快,报到过再去见格格不也一样么!”
那汉子道:“格格是这么交待的,你要是让李领班先去‘亲军营’报到,你去跟格格说一声去。”
那赶车的汉子道:“老兄,报到是公事,误了报到不是闹着玩儿的。”
那汉子道:“我知道,当了这么多年的差.找还能不知道报到是公事,只是格格让李领班先去见她,要有什么事自然是格格把待。”
那赶车汉子还待再说,李玉翎已然开了口:“请归禀格格,我一报到定马上就来,万一格格要有什么责怪,有我担待就是。”
只听赶车汉子冷笑说道:“这不就是了么,你老兄请吧!”
猛然一鞭赶马车驰进了“正阳门”。
李玉翎一见那赶车汉于没客套说话便赶车硬跑了,他心里开始有点不安,可是他也没好说。马车进“正阳门”左拐,在那平坦干净的石板路上一阵疾驰之后,没多久到了一处,李玉翎抬眼一看,只见一个宏伟高大的门头座落在眼前,两扇巨大铁门大开着,守着的是四名服饰鲜明,腰里挂佩刀的亲军。
门口两盏大灯好亮,照耀得门前十丈方圆里纤细景况,里头一根旗杆高可摩天,顶端也挑着一盏灯,在夜空里直摇晃。
这地方车马进进出出大概是常事,大门旁边另有一处敞门供车马进出,那赶车汉子说了一句:
“李领班,这就是‘亲军营’。”
赶着马车从那处敞门里弛了进去。
马车驰进一个空旷的大院子,大院子里停放着不少马车,还有几十匹健马,马车停稳后,那姓赵汉子跳下车辕道:“走吧!李领班,我带你报到去。”
李玉翎道:“我车里还有……”
那赶车汉子截口说道:“李领班,您只管放心报到去,车里无论有什么,在这儿绝丢不了的。”
李玉翎道:“车里是我在任上缉获的两个叛逆。”
那赶车汉子忙揭开车蓬一看,回过头来就扬了拇指。
“真有您的,带着功劳报到,这只一报上去怕不马上就是大功一桩,您只管报到去,我在这儿给您看看。”
李玉翎不便再说什么,一声“有劳”跳下车辕跟那姓赵的汉子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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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能胶兄 扫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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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这个院院子似乎是专用来停放马车的,姓赵的汉子带着李玉翎过了一扇半掩着的门来到另一个院子里。
这个院子更大,像个大广场似的,到处是灯光,却很难得看见几个人,那姓赵的汉子带路,东弯西拐地走了好一阵之后到了一间小矮屋前,这间小矮屋门是开着的,黑黑的两扇,看上去给人一种沉重的感觉。
姓赵的汉子把李玉翎让了进去,点上灯。
这间小矮屋布置得很简单,可是挺干净的,一张小茶几,两把椅子,那盏灯就放在小茶几上。
李玉翎正打量这间屋,姓赵的汉子满脸堆笑开了口。
“李领班先请这儿坐会,我去往上报一声去。”
李玉翎忙道:“有劳了。”
那姓赵的汉干道:“李领班到了‘亲军营’,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何用客气,请坐坐。”
扭头往外行去,刚出小矮屋,他一个转身砰然一声关上了两扇门,紧接着外头“卡”地一声像是上了锁。
李玉翎一怔,一个箭步到了门边,道:“赵兄这是什么意思。”
“卡”他又一声,那两扇门上开了一个半尺宽窄的小洞,李玉翎只能看见那姓赵的汉子的一张脸。
只听那姓赵的汉子在外头说道:“对不起,别怨我,我这是奉命行事,你在这儿等候吧!待会儿自有人来告诉你个明白。”
“卡!”地一声那扇小门关了,随听一阵步履由近而远。
李玉翎怔在了那儿,定过神来之后,他抬手推那两扇门,很沉重,一动也没动,同时他发现这两扇门是镔铁的。
回身再四顾看看,这间小屋连扇窗户都没有。
这间屋未必出得住他,可是他不能莫名其妙,糊里糊涂地乱动手,他明白,只他一冲出这间屋,那罪名可就大了。
他倒不怕谁判他什么罪,至少他不能在“北京城”再待下去了,同时也更别谈什么爬高位,掌重权了。
他退向后坐了下去.他开始想这是怎么一回事。
怪不得七贝子玉铎身边的人会同“亲军营”的人在城门口接他,怪不得不让他去见多伦格格,敢情是连哄带骗地把他弄进“亲军营”来关了起未。
这是谁的主意,难道是毛病出在七贝子玉铎身上。
不该,自己冒杀身之险救过他,他怎么会以怨报德,恩将仇报。
先把他骗到这儿来关在这间小矮屋里,而不派人埋伏着拿他,大概是知道他有一身不俗的能耐,怕他反抗,怕他拒捕.更怕他跑了。
正思忖间,忽听杂乱步履响动,由远而近,他忙站了起来,转眼间那杂乱步履已到门口,来的似乎远不只一人二
“卡!”地一声.那扇小门又开了,姓赵的汉子一张脸堵住了那扇小门。
“李领班,我们领班来看你来了。”
他退向一旁,李玉翎看见门外远远地有张脸,那是个中年人,长眉细目,唇上还留着两撇小胡子。
只听那中年小胡子轻咳一声,哈哈地开了口。
“你就是‘承德’行宫‘神武营’来的李玉翎么?”
李玉翎应道:“是的。”
那中年小胡子道:“你知道你为什么一进‘亲军营’就被扣了起来么?”
李玉翎道:“我不知道,还请领班明示。”
那中年小胡子微微点了点头道:“我自然会给你明白,听清楚了,有人告你在来京报到途中勾结莠民,私通匪类,你明白么!”
李玉翎呆了一呆,讶然说道:“我在来京途中勾结莠民,私通匪类,这是谁……”
那中年小胡子道:“你别管告你的是谁,我只问你有没有这回事?”
李玉翎道:“领班要这么问我的话,我只能说没有。”
那中年小胡子道:“冤枉么?”
李玉翎道:“可以这么说。”
那中年小胡子冷笑一声,道:“你嘴还挺硬的。”
李玉翎道:“领班,我说的是实情实话,无关嘴软嘴硬。”
那中年小胡子沉声说道:“你敢跟我顶嘴。”
李玉翎道:“我不敢,只是我无罪。”
那中年小胡子道:“这儿是京里‘亲军营’,不是‘承德’行宫‘神武营’,你要放明白点儿。”
李玉翎道:“领班,只要我无罪,在那儿该都一样。”
那中年小胡子怒声说道:“你没罪,难道是人家诬告你不成。”
李玉翎道:“诬告我不敢说,只是领班要知道,凡事得有个证据。”
“证据?”那中年小胡子冷笑一声道:“有人亲眼看见你跟个什么‘大刀会’的莠民在一起。”
李玉翎一怔,道:“领班提的是大刀会。”
那中年小胡子道:“不错。”
李玉翎倏然一笑道:“那就好办了,七贝子遭‘大刀会’人劫掳,我冒杀身之险把七贝子要了回来,领班只要去问问七贝子。”
“问七贝子。”那中年小胡子冷笑道:“那告你的人就是七贝子跟前的亲随,他告你勾结莠民,私通匪类,劫掳七贝子,你知道,说起罪来这是要杀头的。”
李玉翎呆了一呆道:“怎么说,告我的是七贝子的亲随。”
那中年小胡子道:“不错,就是刚才在城门口接你的那个。”
李玉翎又复一怔道:“原来是他。”
那中年小胡子道:“你认识他么?”
李玉翎道:“不认识,他说他在‘承德’行宫‘万树园’里见过我,可是我不记得什么时候见过他。”
那中年小胡子道:“他认识也就够了,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李玉翎道:“七贝子知道这件事么?”
那中年小胡子道:“这个我不清楚,我也不管那么多,我只问你认罪不认罪。”
李玉翎道:“领班,我是赶着一辆马车来的,那辆马车停放在那边院子里,马车里有两个人,是我在路上缉获带到京里来交到上头法办的,这两个人一个是‘大刀会’二当家,一个是‘大刀会’的三当家的,我要是勾结‘大刀会’劫掳七贝子的话,断无把他俩带到京里来的道理。”
那中年小胡子“哦”地一声道:“真的么?”
李玉翎道:“领班派个人到那边院子去看看就知道了。”
只见那中年小胡子股转向一旁,说道:“去一个。”
“喳”他一声答应,一人飞步而去。
从这间小矮屋前到那个大院子并不远,只一会儿工夫,去的那个人就飞步奔了回来,李玉翎人在小矮屋里,外头的话声他听得清清楚楚。
“禀领班,马车倒是有一辆,只是没见车里有人。”
那中年小胡子一双细目里暴射两道厉芒喝道:“李玉翎,马车近在咫尺你竟然还敢骗我?”
李玉翎刹时已明白了几分,他暗暗咬了咬牙道:“领班,有位赵兄也知道这件事。”
以听中年小胡子又喝问道:“赵龙标,你看见过那两个人了么?”
陡然那姓赵的汉子恭声应道:“四领班,属下听李领班说车里有两个人,可是属下并没有掀开车蓬往里看看。”
这是不折不扣的实情实话。
中年小胡子道:“李玉翎这就是你的人证。”
李玉翎道:“但不知七贝子那位亲随是不是还在马车上?”
只听一人说道:“在,还在那儿。”
那中年小胡子冷笑一声说道:“既然马车里没有人,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我想也不必了。”
只听一阵步履声如飞而至,陡见有一个人附在那中年小胡子耳朵边上低低地说了几句话。
那中年小胡子脸色一变,掉头走去。
随即“卡”地一声,那扇小门又关上了。
李玉翎听得清清楚楚,步履声由近而走远了。
怎么那中年小胡子突然脸上变色,匆匆忙忙地走了。
李玉翎知道那是附在那中年小胡子耳朵边上报信那人报的信使然,至于那个人报的究竟是什么信,他不清楚。
可是有一点李玉翎他清楚,他是钻进了一个预设的圈套里,被扣得死死的,想挣都挣不开。
他没有请求中年小胡子让他出去,让他自己到那院子里看看去,因为他明知那中年小胡子绝不会放他出去。
就算那中年小胡子点头答应,放他出去,让他自己去看看,在开门之前,可以派个人去移走赵大海跟柳青琪,那是很容易的一件事。当然,也有可能那赵大海跟柳青琪早就被人移走了,那院子里放着的只是一辆空马车。
这是谁设的圈套,李玉翎心里明白,一个亲随没那么大胆.这种事也不会出在亲随的头上。
这样七贝子未免太阴、太狠、太卑鄙了。
李玉翎在脑海里正在寻思着,只听又是一阵杂乱步履声由远而近的走了过来,他听得出,这回来的人比刚才还要多。
在这阵步履声之中,他隐隐约约地听见一个熟悉的话声,这熟悉的话声使得他精神为之一振!
没一会儿,步履声已到了门口。
只听那熟悉的话声在外头冷冷说道:“把门打开。”
紧接着是中年小胡子带着迟疑的话声:“禀格格,这人是个重犯。”
“我知道。”多伦格伦冰冷地说道:“只要跑了他李玉翎,你拿我多伦格格抵罪就是。”
多伦格格为他,大黑夜里来到了“亲军营”,李玉翎心里一阵感动。
没听到中年小胡子再说话,却听见门上“卡”地一声,两扇门立时打开了。
多伦格格身上披着一件斗篷大氅就站在门外,娇靥上笼罩着一层寒霜。她身后.紧贴着刚才拦车的那汉子。
李玉翎迈步行出矮屋,躬身礼道:“叩见格格。”
多伦格格娇靥上的寒霜没见消散,可是话声立转轻柔:“他们有没有怎么样?”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谢谢您,卑职刚到,这位领班对卑职也十分客气。”
多伦格格目光扫向中年小胡子,中年小胡子立即低下了头。
李玉翎这回看清楚了他,高高的个子,穿一件袍子,颇有一股潇洒劲儿,也带着点儿官味。
多伦格格随即收回目光,指着身边一个头戴帽子,服饰齐全的中年官儿道:“这位是‘亲军营’的统带,上前见见。”
李玉翎早就看清楚了他,中等身材,胖胖的,一眼就能看穿他,论那一样他也比那位“神武营”的统带高得多。
听多伦格格这么一说,李玉翎立即上前躬下身去。
“卑职李玉翎,见过统带。”
也许是碍于多伦格格的面子,那位胖统带含笑招了招手,可是笑得有点勉强。
李玉翎见过胖统带之后,多伦格格望着他开口说道:“有人告你勾结莠民,私通匪类,劫掳七贝子,你知道么?”
李玉翎道:“回格格,卑职知道,这位领班已经告诉卑职了。”
多伦格格道:“你知道是谁告你的么?”
李玉翎道:“听这位领班说,是七贝子跟前的一名亲随。”
多伦格格道:“你怎么说,有什么辩解么?”
李玉翎道:“回格格,卑职冤枉呀!”
多伦格格道:“这个我清楚,你独自一个深入龙潭虎穴把七贝子救了出来,可是别人以怨报德,恩将仇报硬要诬告你,陷害你。”
李玉翎道:“谢谢格格。”
多伦格格道:“我这个人生平就看不惯这种事,也最痛恨最不齿,你放心好了,这场官司自有我给你做主,把这件官司打到底,到时候看看是谁倒霉。”
转望那统带道:“哈善。”
那位胖统带哈善一欠身忙道:“格格。”
多伦格格道:“咱们公事公办,我不要你这个人,可是我想把他保出去,我负完全责任,要是跑了李玉翎,你拿我抵罪,可以么?”
胖统带哈善忙道:“您要保他有什么不行的,卑职遵命就是。”
多伦格格道:“那好,就凭这一句话了,在这件官司还没定之前,你可以先停他的职,他就住在我那儿,有什么事要传他李玉翎,你只管派个人到我那里去,我包管他会随传随到。”
胖统带哈善微一欠身道:“禀格格,这件案子可以说已经定了。”
多伦格格道:“谁说的,你不能只听一面之辞,不让被告有个说话的机会,这么多年的‘亲军营’统带,你就是这么当的么?”
胖统带哈善低着头道:“是,是,格格。”
多伦格格道:“这件官司原告是七贝子府的亲随,如今被告方面我代李玉翎做主,这件官司就不能搁在‘亲军营’自己办,你把这件案子呈到‘宗人府’去,李玉翎是我的人,我该可这么办。”
胖统带哈善忙道:“禀格格,李玉翎是个江湖人出身,这件案子不合呈交‘宗人府’。”
多伦格格道:“我不是说了,李玉翎是我的人。”
胖统带哈善道:“禀格格,李玉翎身让带有调职公文,是从‘承德’行官‘神武营’到京里‘亲军营’来报到的。”
多伦格格道:“可是荣富也交待他护送我来京,他算是我的人。”
胖统带哈善道:“您已经平安抵京,而且李玉翎他已经调了‘亲军营’。”
的确,这是实情实话,胖统带哈善他能站得住脚,这件官司是不合呈交“宗人府”,无论怎么说都该由他“亲军营”自行审判,自行处理多伦格格冷笑一声道:“好啊!哈善.怪不得你们死拉活扯地把他弄进了‘亲军营’来.城门口派专人迎接,你‘亲军营’对那一个这么周到过.我问你,你到底受了人多少好处。”
胖统带哈吴道:“格格明鉴,这个卑职不敢,卑职更不敢跟您作对,这件官司卑职是秉公处理。”
多伦格格道:“这么说你是非把这件案子留在‘亲军营’处理不可了。”
胖统带哈善退:“回格格.卑职是秉公处理,再说这件案子要不在‘亲军营’处理.卑职恐怕将无以服众。”
看不出这位胖统带哈善胆子挺大,也挺会说话的。
“那好。”多伦格格娇靥发白,微一点头道:“你秉公处理,我也公事公办,这件案子就依你留在‘亲军营’处理,不过我话说在前头,将来你要有点徇私,我可头一个不依的!”
胖统带哈善混身肥肉抖了一抖,道:“卑职不敢。”
多伦格格冷笑一声道:“敢不敢那是你的事,别以为你有靠山,我就动不了你,你秉公处理,我没法子,你要是有一点徇私,这件事就是闹到宫里去我也要闹到底。”
胖统带哈善那一身肥肉又科动了一下。
“还有。”多伦格格接着说道:“这件案子到现在为止还不能算是定了,你既然是秉公处理,就该给被告一个辩解的机会,不应该只听一面之辞。”
胖统带哈善道:“格格的意思是……”
多伦格格道:“给他些时日,让他替自己洗刷不白。”
胖统带哈善道:“卑职遵命,格格要多少时日。”
多伦格格道:“我要多少时日,别问了,你是‘亲军营’的统带。”
胖统带哈善适:“那么卑职给他十天。”
多伦格格转眼望向李玉翎。
李玉翎向着哈善一欠身道:“谢统带。”
这意思就是告诉多伦格格,十天够了。
多伦格格转过头道:“那么人我带走了!”
胖统带哈善上前一步道:“格格,假如十天期到,李玉翎他仍无词辩解,提不出有力证据证明他无辜。”
李玉翎双眉一扬道:“卑职愿凭统带处置。”
多伦格格凝注着哈善道:“行了么?”
胖统带哈善道:“卑职不得已,格格恕罪。”
多伦格格冷哼一声道:“玉翎,咱们走。”
抽身向外行去。
李玉翎迈步跟了上去。
胖统带哈善焉敢不动,连忙送了出去,临走,他看了那位小胡子领班一眼,小胡子唰地一耳括子打得赵龙标半边脸立时肿起老高。
“妈的,你真会办事。”
赵龙标脚下一个踉跄,忙俯下头去,连吭一声也没敢。
李玉翎带着多伦格格,来到了那大院子里。
的确,他那辆马车空空的,别说赵大海跟柳青琪,就连七贝于玉铎的那名亲随也不见了。
李玉翎一句话没说,随即跟着多伦格格出了“亲军营”。
多伦格格的那辆豪华马车停放在“亲军营”大门外,多伦格格连理都没理胖统带哈善便上了车。
这回地没让李玉翎扶,也许人正在气头上,忘了。
李玉翎跟着多伦格格带来的那名亲随要上车辕,多伦格格在车里叫住了他,让他上车里去。
这怎么行,李玉翎不肯。
多伦格格很坚持,而且说:“我有事要跟你商量。”
没奈何,李玉翎只得进了车里,多伦格格这辆马车可跟李玉翎赶来的那辆马车大不相同。
车里两个软座并着,车里宽窄也只能容两个人并肩,李玉翎往那儿一坐,多伦格格的粉臂紧挟着他的膀子,他好别扭,连让都没有地方让。
多伦格格倒是落落大方,车行中,她那轻柔的头一句便是:“玉翎,你辛苦了。”
李玉翎忙道:“谢谢格格,江湖人个个跑惯了江湖,算不了什么。”
多伦格格道:“都是他们一再地催促,要不然我不会先回京里来的。”
李玉翎道:“卑职听德玉姑娘说了,江湖风险大,格格是应该先回京里来的。”
多伦格格道:“我留下德玉就是要她跟你一起到京里来的,谁知道她跟玉铎一起回来了,可没把我急死,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儿呢!后来听德玉一说,我急是不急,可又挂起心来了,你也真是,还折回去接他们干什么?”
李玉翎道:“格格对卑职那么爱护,卑职不能让格格脸上没光彩,同时卑职也认为该肃清这股莠民。”
多伦格格一张娇靥娇艳欲滴,白了李玉翎一眼,含嗔地道:“地方上的事自有地方官去管,要你这么多事干什么呀!”
李玉翎笑了笑,没说话。
可巧多伦格格也沉默着没说话,一时间这辆既小又窄的马车里,静得令人不安。
李玉翎不敢让这静默再持续下去,他道:“为卑职的事让您亲自这么跑,卑职很是不安。”
“别这么说。”多伦格格微一摇头道:“怎么说你跟过我一段路,从‘承德’到京里,你很辛苦,也冒了大风险,你的事我不管谁管,再说我这个人也最看不惯这种事,而且我最痛恨这种事,最不齿这种事。”
李玉翎笑笑说道:“卑职没想到玉爷身边的人会这样对我。”
多伦格格道:“你以为是玉铎身边的人诬告你么?”
李玉翎道:“格格,别的卑职不敢说。”
多伦格格道:“当着我你有什么不敢说的。”
李玉翎道:“毕竞尊卑有别,卑职不敢逾越。”
多伦格格道:“你这个人太懂礼,也太厚道了。”
李玉翎道:“那是格格夸奖。”
多伦格格道:“我没想到玉铎会是这么个人,以怨报德,恩将仇报,这还叫做人么?”
迟疑了一下接问道:“你知道他为什么陷害你么?”
李玉翎心头跳动了一下道:“卑职也曾想过。可是卑职想不出什么原因。”
多伦格格看了他一眼道:“你真的不知道么?”
李玉翎不敢正视那双目光道:“是的,格格。”
多伦格格道:“你不好说我代你说,那是因为我!”
李玉翎心头一震,没敢接口。
多伦格格接着说道:“我很喜欢你,他不高兴,他嫉恨,这我看得出来,他凭什么嫉恨、嫉恨得着么?”
李玉翎道:“玉爷大概是误会了。”
多伦格格道:“误会,他误会什么?”
李玉翎道:“格格对卑职只是关爱,只是器重……”
“不!”多伦格格摇了摇头,只说了这么一个字。
就这么一个字,已使李玉翎心头猛然跳了一跳。
只听多伦格格道:“你真把‘大刀会’的两个首领抓来了。”
她有意转移话题。
李玉翎也暗暗松了一口气道:“是的.格格。”
多伦格格道:“你一定跟他们拚斗好了一阵.是么?”
李玉翎道:“格格,那是难免的,”
多伦格格道:“你以为那两个‘大刀会’的首脑是谁移走的,”
李玉翎道:“除了玉爷的那个亲随,该没有别人。”
多伦格格道:“那么我这就去找他要去。”
李玉翎道:“他不会承认的。”
多伦格格道:“怕他不承认,其实我倒不怕他不承认.我只怕他杀了他们两个。”
李玉翎道:“如果玉爷真要害卑职的话.他应该杀了那两个。”
多伦格格讶然说道:“那是为什么?”
李玉翎道:“留下他两个一命,教唆他们两个到时候反咬卑职一口,卑职就百辞莫辩了。”
多伦格格吃了一惊,着了急,忙道:“玉翎,那怎么办?真要这样那可怎么办,哼玉铎真要敢这样的话,我就进宫见老佛爷去。”
李玉翎道:“这个主意是谁都会想得到的,要是打算害人,也一定会这么做,那两个大刀会的匪首正恨着卑职,要是玉爷愿意饶地两个不死,要他两个到时候反咬我一口,他两个一定愿意,只是恐怕玉爷办不到。”
多伦格格道:“他办不到?为什么。”
李玉翎笑笑说道:“那两个匪首的穴道被制住,制他两个穴道的手法,是卑职的独门手法,别人恐怕解它不开。”
多伦格格道:“穴道不解开,便不能动弹,不能说话是么?”
李玉翎道:“是的,格格。”
多伦格格神色微松,吁了一口气抬玉手抚上心口,道:“可没把我急死。”
忽然扬声说道:“先拐到七贝子那儿去一趟。”
只听车辕上那名亲随答应了一声。
李玉翎道:“格格真要到玉爷那儿去。”
多伦格格理直气壮地道:“为什么不去,找他要人去。”
李玉翎道:“格格,玉爷或许会装作根本不知道这回事儿。”
多伦格格道:“那不要紧,谁告你我找谁,我要玉铎当面听听,看他怎么说。”
李玉翎道:“格格,卑职怕万一弄僵了……”
“怕什么?”多伦格格柳眉一扬道:“弄僵了更好,大家一扯破脸,往后就更好说话了。”
石板路平坦,马车走起来轻快异常,没多大会儿,马车停在‘七贝子府’前,李玉翎要下车,多伦格格按住了他。
多伦格格自己掀开了车帘,‘七贝子府’门口那高高的石阶上飞奔下两名亲随,双双跑到车前来。
多伦格格道:“告诉你们爷一声,就说我来了,让他出来接我。”
一名亲随哈腰阴笑道:“回格格,我们爷出京去了。”
多伦格格一怔:“怎么说,你们爷出京去了……”
那名亲随道:“是的,格格。”
多伦格格问道:“你们爷他上那儿去了?”
那名亲随道:“回格格,我们爷他上‘山东’去了。”
多伦格格道:“他上‘山东’去干什么去了。”
那名亲随道:“回格格,奴才不知道。”
多伦格格道:“他什么时候去的。”
那名亲随道:“回格格,是回京的第二天。”
回京的第二天,多伦格格道:“王爷的寿辰不是快到了么,怎么他刚回来又上山东去了。”
那名亲随道:“回格格,奴才不清楚。”
多伦格格沉默了一下道:“柴荣呢?叫他出来一下,我要找他说话。”
那名亲随道:“回格格,柴荣不在府里,一大早就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这两天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每天天一亮就出门了,不到夜深人静不回来。”
多伦格格杨了扬眉道:“真巧。找谁谁不在,告诉柴荣一声,让他有空的时候到我那儿去一趟。”
她放下了车帘,用不着吩咐了,马车立即驰动了。
多伦格格轻皱柳眉转望李玉翎道:“找谁谁不在,你看怎么办?”
李玉翎道:“以卑职看,玉爷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的。”
多伦格格眨动了美目道:“你怎么知道?”
李玉翎道:“格格以为玉爷他上山东去干什么去I。”
多伦格格道:“瞧你问的,他府里的人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李玉翎笑了笑道:“格格,王爷寿辰在即,玉爷如今到山东去,怎么也赶不回来的,卑职记得玉爷所以从‘承德’急着往回赶,就是为了赶回来给王爷拜寿。”
多伦格格道:“对啊.那么你以为……”
李玉翎道:“格格,玉爷不知道受了那位高明指点。”
多伦格格两眼一睁道:“你是说他……”
李玉翎道:“您想看是不是。”
多伦格格根本就没想,猛一点头道:“对,我刚才怎么没想到,与其待在‘北京城’里不好说话,不如干脆装不知道躲出去,这么一来他那亲随就告定了你,好狠啊!”
李玉翎没说话。
多伦格格道:“看来他是非置你于死地不可了。”
李玉翎道:“卑职没想到玉爷的心胸这么狭窄,堂堂一位贝子,对卑职这么一个人,何至于如此。”
多伦格格道:“你太看轻你自己了。”
李玉翎道:“事实上卑职身份卑下,是不敢跟玉爷相比的。”
多伦格格道:“在我眼里你的人格可比玉铎他高得多。”
李玉翎道:“卑职不敢当。”
多伦格格沉默了一下道:“不说这个了,玉铎这么狠,在京里你也斗不过他,为今之计只有我往宫里跑一趟。”
李玉翎道:“格格,这件事您交给卑职自己办可好。”
多伦格格目光一凝道:“你要自己办。”
李玉翎道:“您该知道,您不宜出面。”
多伦格格神色一黯,摇头说:“我也知道我这样是皇律跟家法所不允许,所难容的,别的不说,‘宗人府’那些人就要头一个说话,可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为恶势力陷害,连个还手之力都没有。”
李玉翎道:“只要格格肯听卑职的,卑职是敢于为自己伸冤的。”
多伦格格两眼猛地一睁道:“你要跟他斗。”
李玉翎道:“卑职不敢言斗,但是卑职不甘于蒙此不白之冤。”
多伦格格道:“那么,你要我怎么做。”
李玉翎道:“卑职只请格格站在卑职的背后,在必要时为卑职说几句话。”
多伦格格道:“这样就行了么?”
李玉翎道:“卑职认为已经很够了。”
多伦格格沉吟了一下,微一点头道:“好吧,我听你的,你要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李玉翎道:“卑职认为第一要务得把‘大刀会’的那两个匪首找出来,只要把他两个找回来,卑职就掌握了强而有力的证据,证明自己无辜了,只是……”
多伦格格道:“只是什么?”
李玉翎道:“玉爷的那名亲随若是把那两个藏在玉爷府里,卑职恐怕就只有望墙兴叹无能为力了。”
多伦格格道:“怎么?”
李玉翎道:“擅入七贝子府,非奸即盗,卑职又是一行大罪。”
多伦格格微一皱眉道:“这就是,我没想到,除非有皇上的旨意,要不然谁也不敢擅闯七贝于府翻那两个人去,尤其玉铎是宫里的红人。”
李玉翎道:“那两个是不是被藏在七贝于府,现在还不敢断言,如若那两个果真被藏在贝子府,一下能把那两个翻出来,那还好,要是那两个不是被藏在贝子府,一下扑了个空,卑职的罪可就大了。”
多伦格格道:“那怎么办,总该有个办法啊!”
李玉翎道:“这个卑职会想出办法来的,那两个势必要找回来,那两个不但可以证明卑职无辜,也关系着卑职的一场功劳。”
多伦格格道:“你能想出什么办法来,你根本就不能进贝子府。”
李玉翎道:“格格,天无绝人之路。”
多伦格格玉齿一咬道:“玉择这个人好可恶。”
李玉翎话锋忽转道:“格格可知道玉爷身边都有那些高明人物么?”
多伦格格道:“你是指江湖人。”
李玉翎道:“不一定是江湖人,卑职要知道玉爷是受了那位高明指点,有时候一个高人远比一个武夫来得可怕。”
多伦格格想了一想道:“据我所知,玉锋身边的人都够坏的,尤其他那府里那个总管吴德明,坏点子更多,可以说是一肚子坏水。”
李玉翎道:“吴德明,听起来像是汉人。”
多伦格格道:“谁知道他是什么人,我根本就懒得问,反正他就是个狡猾奸诈的家伙。”
李玉翎沉吟道:“玉爷可能就是受了这位高明指点。”
顿了一顿接问道:“您府里有跟吴德明熟的人么?”
多伦格格道:“你要干什么?”
李玉翎道:“我想先在他身上下些功夫。”
多伦格格摇头道:“我从不准我的人跟这种人来往,别说没有,就是有恐怕也难以奏效。”
李玉翎道:“怎么?”
多伦格格道:“吴德明这个人是狡猾得很!”
李玉翎道:“卑职倒不怕他狡猾,卑职自信有治狡猾的法子。”
多伦格格突然说道:“我府里倒有一个人跟吴德明熟一点。”
李玉翎道:“是那一位?”
多伦格格道:“他叫隆泰,是我府里的总管,也许因为都是总管,他两个较为熟一点。”
李玉翎道:“格格,您这位隆总管,可靠么?”
多伦格格道:“他在我家多少年了,二十多岁的时候就在我家当差了,我哥哥对他非常倚重,所以把府里大大小小的事儿全交给了他。”
李玉翎道:“那是老人了,卑职是怕他口气不够紧,万一让那个吴德明知道了。”
多伦格格道:“那倒不至于,只要交待过他,就绝不会出差错。”
李玉翎道:“稍待到了府里之后,请格格给卑耿介绍一下。”
多伦格格道:“就是你不说我也会让你见见他的。”
没多久之后,马车突然停住,只听急促步履响动,随即有人揭开了车帘,车前站着两名亲随,哈着腰,低着头。
李玉翎先下车,车里多伦格格伸出了皓腕,李玉翎只得伸手把她扶下了车。
李玉翎抬眼,只见眼前一座府邸,门头宏伟,围墙丈高,两扇大铁门,门环一对,黑得发亮。
石阶高高的,石阶下一对巨大的石狮子,两盏大灯照耀得十丈方圆里纤细毕现,门上横匾黑底金字“怡亲三府”。
李玉翎明白,多伦格格是怡亲王的妹妹,也就是一位郡主!
进了“恰亲王府”,多伦格格立即吩咐跟在后头的两名亲随道:“去告诉隆总管一声去,书房里见我。”
一名亲随应声而去。
多伦格格带着李玉翎直往后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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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能胶兄 扫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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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经前院进入了内院,李玉翎他记不清楚穿过多少幢房子,走过多少条画廊,他游目四顾。
但见这“怡亲玉府”里面,富丽堂煌,美仑美奂,夜景美得醉人,亭、台、楼、榭一应俱全。
天上神仙府,人间王侯家,真是一点也不错!
任何一家的内院也不容外人擅进,就别说堂堂的亲王府了,如今这位美格格竟带着李玉翎直入内院,可见多伦格格她对李玉翎是多么地看重,她根本就没有把李玉翎当做外人看待。
多伦格格的书房,就设在水榭那一泓碧水之旁,过了那朱栏小桥,多伦格格吩咐了另一名亲随。
“告诉德玉泡壶茶去。”
另一名亲随答应一声走了。
进了书房一看,多伦格格这间书房布置得雅致已极,而且窗明几净,一尘不染。
一柄长剑挂在东墙上,西墙上的字画没一幅不是出自格格的手笔。
一张小茶几上放着一具玉质古琴,那张紫檀木的书架上,经、诗、子、集,无一不俱备。
显然,这位美格格汉学不但好,而且诗、词、曲、赋、琴、棋、书、画,样样皆精.不但是宦海花英,而巨还是位才女。
李玉翎他正看得两眼发直,只听多伦格格在他耳边说了声:“怎么了,看什么看得这么出神?”
李玉翎定了定神道:“格格应是红粉班中博士,蛾眉队里状元。”
多伦格格的娇靥上有一份喜色,可是她眼儿含嗔地看了李玉翔一眼:“你这是损我还是捧我?”
李玉翎道:“卑职这是由衷的敬佩。”
多伦格格道:“你,我知道,我,我自己更清楚,我承认我的汉学在这个圈子里称得上凤毛麟角,出类拔萃。可是比起你来,我差得多。”
李玉翎道:“那是格格过谦。”
多伦格格摇头说道:“你弄错了,我这个人一向最自负不过了,内城里的这些人谁都说我微,以一个‘谦’字说我的,你是头一个。”
只听外头有人高声说道:“禀格格,奴才晋见。”
多伦格格道:“隆泰来了。”
随即转脸向外道:“进来吧!”
门外那人恭应一声,在门口行了个礼,哈着腰走了进来,然后垂着手站在门边。
多伦格格道:“这位是“‘德’行宫‘神武营’来的李领班、过来见见。”
太凡做总管的人都够精明,也都够机灵,否则的话他就做不到总管了,格格带着这位李领班进内院来到书房。
可见这位李领班在格格心目中的份量就不轻了,隆泰连抬头看都没抬头看,立即上一步行个礼道:“见过李爷。”
李玉翎慌了,忙答一礼上前相扶。
“隆总管这是折我,我怎么当得起,受得住!”
隆泰抬起了头,四十多岁的人,唇上两撇胡子,两眼有神,透着一脸精明相,他没说话先陪笑。
“李爷一路上辛苦了,常听格格说起您来……”
李玉翎道:“对隆总管我也久仰,刚才在路上格格还跟我提起隆总管。”
隆泰道:“您不知道,格格一向爱夸自己人。”
多伦格格笑了。
李玉翎道:“总有值得夸的地方。”
“可不。”隆泰道:“自己人怎么看都比别人强,那怕是个癫痢头瞧着都是很顺眼的。”
隆泰是个很风趣的人。
多伦格格笑得更甜,更美了。
李玉翎也难以忍俊。
只听多伦格格道:“咱们都坐下,我有话说。”
格格有了话,李玉翎跟隆泰都坐了下来,按说这是不允许的,可是隆泰在“怡亲王府”
当了二十多年差了,是看着多伦格格长大的,等于是“怡亲王府”的元老了,有些时候,有些地方他是该被宽容些。
坐定了,多伦格格道:“隆泰,最近有没有跟吴德明来往过?”
隆泰道:“奴才好久没见他了,您不是不许……”
多伦格格道:“从今天起,我特派你跟吴德明来往,而且要你多跟他来往。”
隆泰征了一怔,道:“您这是……”
多伦格格转望李玉翎道:“玉翎,你告诉他吧。”
李玉翎还没有说话,一阵香风袭人,书房里进来了美丫头德玉,德玉一双手里捧着刚泡好的一壶茶,进门便叫道:“李爷,您来了。”
李玉翎站了起来道:“几天不见了,姑娘好。”
德玉忙道:“您这不是折我么,快请坐,快请坐,我给您倒茶,这是宫里拿来的贡品,您尝尝。”
她忙着倒茶去了。
多伦格格道:“给隆总管也倒一杯。”
隆泰忙站起来说道:“奴才不敢。”
他说他的,德玉还是给他倒了一杯,贡品的确是不同凡响,三杯清香满室。
德玉奉上三杯茶后,多伦格格道:“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说,我们这儿谈正事儿,别打岔。”
知婢莫若主,可让多伦格格说着了,德玉正预备问东问西的。
李玉翎跟隆泰落了座,德玉静静地站在多伦格格身后,李玉翎把该说的全部告诉了隆泰。
隆泰一听马上说道:“李爷,您可不知道,吴德明这个人头顶上长疮,脚底下流脓,是坏透了。”
李玉翎笑了。
多伦格格也笑了。
隆泰接着说道:“这个人一肚子坏水,要说玉爷是受了他的指点,我头一个相信,您说要我怎么效劳,只要能派得上用场,您请只管吩咐。”
李玉翎道:“倒不需要隆总管帮别的忙,我只希望隆总管让我对吴德明这个人多知道一点。”
隆泰说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李爷,您想知道什么?您问就是,我知无不言。”
李玉翎道:“谢谢隆总管。”
沉吟了一下道:“假如我想见这个人的话,除了七贝子府之外,别的还在什么地方可以见到他?”
隆泰眉锋锁了一下,迟疑了一下道:“李爷,我不便出口。”
多伦格格道:“说你的。”
隆泰勉强笑笑说道:“李爷,他这个人有点不正经。”
李玉翎明白了,立即截口说道:“吴德明这个人多大年纪,长得怎么样?”
隆泰道:“五十多岁了,糟老头子一个。”
李玉翎道:“总管能不能说明白点儿,他有什么特征?譬如说是高是矮?脸上有麻子……”
隆泰道:“李爷,他有个外号叫吴单瞪。”
李玉翎道:“吴单瞪。”
多伦格格道:“一只眼睛。”
李玉翎“哦”地一声笑了。
隆泰道:“您听说过吧,瘸毒瞎狠,吴德明就是这么个人,长得鹞眼鹰鼻,耳后见腮,瘦得皮包骨,像个病死鬼似的,有人这么说吴德明准不得好死,总有一天他会死在……”住口不言。
李玉翎心里明白,道:“隆总管,他经常往外跑么?”
隆泰道:“可不,一个月总得往外头跑个七八趟。”
李玉翎道:“隆总管可知道他在外头的交往么?”
隆泰摇头说道:“没听说他外头有什么朋友,这种人不会在外头交朋友的,外头的人他没一个瞧上眼的。知道他的人也懒得理他,就别说跟他交朋友了。”
李玉翎沉默了一下道:“隆总管可知道他的出身?”
隆泰摇摇头说道:“这个我就不怎么清楚了,以我看,他这种人也不会有什么好出身的!”
李玉翎道:“行了,谢谢隆总管。”
隆泰道:“怎么,这些就够了。”
李玉翎道:“够了。”
隆泰站了起来,他还没说话,多伦格格又开口道:“李领班暂时住在府里,你给他安置一个住处。”
隆泰道:“把水榭边上那一间收拾收拾,您看怎么样?”
李玉翎道:“请隆总管在前院随便给我找个地方。”
多伦格格望着隆泰道:“就是那一间吧.你带李领班看看去。”
隆泰一哈腰,冲着李玉翎陪笑说道:“李爷,您请吧!”
李玉翎望着多伦格格道:“格格……”
多伦格格站了起来道:“你跟隆泰去吧!有什么事只管找他,时候不早了,我要歇息去了。”
带着德玉往外去。
李玉翎还待再说,隆泰一边低低说道:“李爷,格格的脾气您不知道,您怎么好拂格格这番心意。”
多伦格格已然带着德玉走出了书房。
李玉翎道:“这怎么行,王府所在.内院禁地。”
隆泰道:“李爷,格格没把您当作外人。”
李玉翎直皱眉,没再说话。
跟隆泰出了书房,隆泰带着他直往水榭另一方走去。
那儿座落着一开精舍,进了精舍,隆泰点上了灯,然后望着李玉翎道:“李爷,您瞧瞧,怎么样?”
李玉翎还能有什么挑剔,摆设考究,布置雅致,立身处是个小厅堂。左首垂帘一间,虽然看不见里头,那考究雅致也在预料中,堂堂的王府.那一处会差,就是柴房怕也比一般人家的住处豪华。
李玉翎还没说话,隆泰接着又是一道。
“您到里头看看。”说着他就要往那一间里让。
李玉翎忙道:“不必了,隆总管,我只觉得不安!”
隆泰道:“您别这么客气,你既然到了这儿,往后就是一家人,大家相处在一块儿,太客气那就显得见外了。”
李玉翎笑了笑,没说话,沉默了一下之后,他道:“隆总管,刚才你没说,我也不便问,什么地方可以见着那个姓吴的。”
隆泰道:“八大胡同。李爷,他年纪一大把了,还这么不正经,整天里寻花问柳,总有一天他会挺尸在窑子里。”
李玉翎道:“他经常去的地方是……”
“没一定。”隆泰道:“八大胡同里那些门儿多得很,他那儿都去。”
李玉翎道:“这么说只有碰了。”
隆泰道:“这老不死快倒霉了,要是让您碰上了,他那付德性我刚才告诉您了,只要您碰见他,一眼就能认出是他来。”
李玉翎道:“隆总管,我想出去一下。”
隆泰道:“怎么!您现在就要出去?”
李玉翎道:“这时候不正是时候了。”
隆泰笑了笑说道:“您说的是,只是您初到京里来,人生地不熟的,我找他们给您带路。”
李玉翎道:“隆总管,谢谢,不用了,您只要告诉我怎么个走法,我总可以自己找得到。”
隆泰道:“李爷,您太客气,他们都闲着没事儿,给您带路这是应该的。”
李玉翎道:“隆总管,吴德明并不认得我,可是必定认得‘怡亲王府’里的人。”
隆泰呆了一呆道:“您说得是,我没想到,那……您这么走。”
他把去八大胡同的路告诉了李玉翎。
听毕,李玉翎道:“京里可有宵禁。”
隆泰道:“有是有,不过很迟,您带着这个可通行无阻,也好进正阳门。”
说着,他自腰间解下一物递给李玉翎。
那是一面“怡亲王府”的腰牌,李玉翎称谢接过道:“府里什么时候关门。”
隆泰道:“不要紧,您只管去办您的事儿,我让他们给您等门,其实门里有人守夜,您叫一声就行了。”
李玉翎道:“我预备走后门。”
隆泰道:“您干嘛走后门。”
李玉翎道:“‘亲军营’跟七贝子府很可能派有人在这一带守着,我不愿意让他们知道我的行动。”
隆泰脸色一变,道:“这还得了,我去派人把他们撵走!”
“不,隆总管。”李玉翎伸手一拦道:“这样不好。”
隆泰迟疑了一下道:“要是让王爷跟格格知道,恐……”
李玉翎道:“隆总管,我只敢这么臆测,知道的也只有你跟我,真要让王爷跟格格自己发现了,那是他们倒霉。”
隆泰笑了,道:“好吧!我听您的,您去吧!走后门也行,回来时您只管叫门,我叫巡夜的多听着点儿后门就是了。”
李玉翎走了,隆泰送他出了后门。
不到半个时辰,李玉翎照着隆泰告诉他的路线顺刊地找到了八大胡同。这地方,使人一进八大胡同就觉得胡同里跟胡同外的情景大不同。
来往的人不少,耳朵里听进的尽是丝竹管弦之声,有轻歌.有小调,其音靡靡,全是一些不堪入耳的黄色之调。
满眼的五彩灯笼,那朱门一扇扇,送出迎进,忙得很。
李玉翎站在那儿正在观望,突然……
“李领班!”一个深沉的话声起自身后。
李玉翎本能地一惊,忙转身后望,眼前站个人。
他借着灯光一看,那是个中年人,中等身材,浓眉大眼,两撇小胡子,穿一身短裤褂,裤腿摇着,袖口卷着,衣领敞开,右手里托着一对铁球,不住的转着,五个指头拨弄,骨碌碌作响,歪着脑袋堆着笑,笑得有点不怀好意。
李玉翎盯着那汉子道:“尊驾是……”
那中年汉子咧嘴一笑道:“怎么?吃了官粮,做了官.就不认识朋友了!”
李玉翎道:“恕我眼拙。”
那汉子笑道:“您往这儿跑,也不怕传到姓古的耳朵里去么?”
李玉翎心头一跳道:“原来是……咱们没见过。”
那汉子道:“不错,今儿晚上是头一遭。”
李玉翎道:“阁下是那一位。”
那汉子道:“家师行六。”
李玉翎道:“原来是六先生门下的兄弟,请教。”
“不敢。”那汉子一咧嘴道:“姓铁,单名一个字,奎。”
李玉翎道:“铁兄。”
铁奎道:“别见笑,北京城混字行里算得上个人物,坐的还是头一把椅子。”
李玉翎一抱拳道:“失敬了。”
“行了,兄弟。”铁奎一笑走了过来:“别损我了。”
热情而豪迈地一巴掌拍在李玉翎肩头上:“接大师兄传令说你要来,我手下那些小弟兄也看着你进了城,可就没跟你搭腔,正怕你一进去就不出来了,大师兄交待,要我听候差遣,兄弟就算报到了。”
让人觉得心里暖洋洋的,可不是?他那只手就带着热流,刹时间遍入全身。
李玉翎道:“我怎么敢当。”
“算了,兄弟。”铁奎道:“一家人还客气个什么劲儿,就算不是一个门里的,凭兄弟你干的这事儿,水里火里我也要先跑上一趟。”
顿了顿道:“闲话少说,言归正传,你怎么一出来就往这儿跑。”
李玉翎道:“我有事儿。”
铁奎道:“你有什么事儿?”
李玉翎道:“我找个人。”
铁奎道:“找个人,谁?”
李玉翎道:“七贝子府的总管吴德明。”
铁奎道:“吴单瞪?”
李玉翎道:“铁兄认识?”
铁奎如果连吴单瞪也不认识,怎能称得上混字号中的大爷。
铁奎笑道:“不敢说认识,人家贵为七贝子府的总管,我老铁只不过是‘北京城’的一个混混儿,那来那么大造化,只能说我知道这个人,‘北京城’里的人,我很少有不知道的。”
李玉翎道:“铁兄可知道今儿晚上那儿能找到他么?”
铁奎未答反问:“据我所知,吴单瞪这个人不怎么样,兄弟你找他干什么?”
“我有点私事。”
接着,他把事情全告诉了铁奎。
听毕,铁奎一咧嘴叫了起来:“好啊,今儿见这个就害这个,明儿见那个就害那个,害来害去竟害到我兄弟头上来了,我得好好儿整整他,走,兄弟,咱们找他去。”迈步往里走去。
走没多远,两个人停在两扇朱门门口,一块横匾,两盏大灯笼,上面各写斗大的三个字儿:“迎春院。”
在那“迎春院”门口,抱着胳膊站着几个人,年纪不等,有二十多的,也有三十多的,一个个混家手人物打扮,个头儿都很壮。
铁奎一到“迎春院”门口,那几个汉子马上快步迎了上来,一个个躬身哈腰,恭谨异常。
“大爷。”
铁奎一指李玉翎道:“见见,‘亲军营’的李爷,我一个门儿里的弟兄。”
那几个马上转过来躬下身去。
“李大爷。”
李玉翎怔着道:“不敢当。”
铁奎一旁说道:“兄弟,这是我手下几个弟兄,只要在这京畿一带,要找我随便找一个吩咐他们一声就行了,有什么事也只管找他们,那一个敢慢一点儿,你找我说话。”
转过脸去道:“你们的四下挨门给我问,我找吴单瞪,知道他在那儿回来告诉我一声,别惊动他。”
那几个一应而散。
铁奎笑道:“瞧,兄弟,神气不,‘紫禁城’里有他那么一个皇上,这儿有这么一个皇上,真要说起来他要跟我换我都不换。”
李玉翎点头说道:“‘北京城’卧虎藏龙,能在他们之中称尊,的确不容易。”
铁奎道:“多少年了,全是打出来的,换来的。”
“迎春院”里快步走出个人来,那德性一看就知道是个嘴吃软饭的,背顶软盖儿的,近前一哈腰,陪上满脸唯恐不周的笑,“铁爷,今儿个是什么风。”
铁奎道:“吓我一跳,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老王,你好吗?”
那老王忙道:“好,好,谢谢铁爷,托铁爷的福,您请里边儿坐坐,喝杯茶。”
铁奎摇头笑道:“我不敢进去,我怕那些姑娘揪着我不放,上回碰见了荷花,她那股热情劲儿我受不了。”
老王轻笑说道:“您不赏脸?”
铁奎左手一摆道:“忙你的去吧!今儿晚上我有事儿,明儿个我再来叨扰你一杯。”
那老王答应着道:“您这是那儿话,能请到您,那是我们的造化,我们的光彩,铁爷,明儿个一定请您赏脸。”他退着走了。
铁奎望着那老王进了“迎春院”道:“‘迎春院’的王八,姓尤,大伙儿都叫他尤老王,人还不错。”
那几个回来了,近前欠身,一个中年汉于道:“大爷,那老小于轧上了小桂花,在‘万花院’边赁了一间房子。”
铁奎道:“小桂花,小桂花不是老七的人么?”
那汉子道:“是的,铁爷。”
铁奎道:“既是老七的人怎么会姘上了吴单瞪。”
那汉子道:“不知道。”
铁奎浓眉一扬道:“吴单瞪人呢!”
那汉子道:“在那里。”
铁奎道:“老七呢?”
那汉子道:“不知道,有些日子没见他了。”
铁奎:“找他去,让他马上来见我。”
那几个答应一声,转身又走了。
铁奎转过脸来道:“行了,兄弟,他惹上咱们了,咱们抓他的理了。”
李玉翎道:“铁兄预备……”
铁全道:“借这机会好好整他一顿。”
李玉翎道:“方便么,铁兄。”
铁奎倏然一笑道:“兄弟.我铁奎叮不怕官家的人物。”
李玉翎道:“跟他们斗怕是个麻烦。”
铁奎道:“把我姓铁的抬了出去,看他们那个敢正眼瞧我一下,兄弟放心,这种事,他们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谁要是在这种事上闹出事来,谁自己倒霉,我包管姓吴的那老小子连屁都不敢放一个,他只有哆嗦的份儿,就算他敢怎么样也不敢明着来,明来的有他的亏吃的。”
两个人聊了没几句,那几个回来了,另外带着个年轻的,那年轻汉子白净脸,长得挺不错,很俊,也很秀气,只是带着脸的酒意,胡子都长了。
他上前叫了铁奎一声。
铁奎两眼一扫道:“在那儿找着他的。”
那中年汉于道:“王老顺那儿。”
铁奎哼了一声望着眼前那年轻人道:“好些日子没见着你了,你这一阵子跑到那儿去了。”
那年轻汉子道:“没上那儿,我一直待在王老顺那儿。”
铁奎道:“好出息,你怎么没把自己淹死在酒坛子里。”
铁奎又道:“小桂花另外找主儿了,你可知道?”
那年轻汉子微微点了点头道:“我知道,大爷。”
“好嘛!”铁奎道:“你知道也不生气。”
那年轻汉子道:“小桂花让我替她赎身,我拿不出那么多。”
铁奎道:“多少?”
“五个数儿。”
铁奎道:“她又不是个金打的,值得那么多,你怎么没告诉我。”
那年轻汉子道:“这种事我没敢让大爷知道。”
铁奎道:“那么你就缩着脑袋把她拱手让了人了。”
那年轻汉子低着头没说话。
铁奎道:“那么你就整天喝黄汤。”
那年轻汉子道:“大爷,我……我心里闷得慌。”说着说着他先哭了。
铁奎浓眉一掀,喝道:“不许哭,哭个什么劲,为个娘儿你掉泪,值么?老七,你好窝囊,好大的出息。”
那年轻汉子硬没敢再开口。
铁奎吁了一口气道:“我问你,你还要她么?”
那年轻汉子嗫嚅说道:“大爷,我拿不出那么多。”
“呸!”铁奎一吐唾沫道:“风尘里没几个有情有义的,你跟她泡泡我不管,你要打算要她我不许,你这年轻急什么,给我找个正经的,到时候你只管跟我说一声,我给你张罗,听见了么?噢!对了,三姑娘那边的小红是个好姑娘,看你们不是也蛮谈得拢的吗?”
那年轻汉子低与头道:“是,大爷。”
铁奎道:“把眼泪擦擦抬起头来听我说话。”
那年轻汉子举袖擦了擦泪,怯怯地抬起了头。
铁奎喝道:“像个汉子点儿。瞧瞧弟兄们,那一个像你这么窝囊!”
年轻汉子脸上飞红立即挺起了胸脯。
铁奎道:“这还像点样儿。”
顿了顿,道:“小桂花现在住在那儿,你知道吗?”
年轻汉子点头说道:“我知道,就在‘万花院’边儿上。”
铁奎道:“出出气去,别让闷坏了你,吴单瞪那老小子,吓唬吓唬他,可别伤他,我来收拾。”
年轻汉子道:“大爷,他是……”
铁奎道:“他是谁我清楚,他就是天皇老子也一样。”
年轻汉子道:“您让我现在去。”
铁奎道:“问得好,难道等他走了再去。”
年轻汉子双眉一扬,转身而去。
那几个转身跟了去。
铁奎转眼望向李玉翎道:“走,兄弟,瞧热闹,看好戏去,我要把那吴单瞪当狗耍,非把他的尿屎都要出来不可。”
李玉翎忍不住笑了。
那是两扇小窄门儿,就在“万花院”边儿上那条小胡同里,门口没路灯,黑黝黝的。
年轻汉子有人给壮胆,也带着几分酒意,他如今站得很挺,抬手拍了门。
门开了,开门的是一脸麻子脸的老太婆,老太婆脑袋刚探出,猛然就是一惊!
“老七!是你!”
年轻汉子冷冷说道:“不错,是你穷七爷,来跟桂花聊聊,怎么?”
老太婆道:“刚出去。”
年轻汉子两眼一瞪道:“怎么说。”
老太婆忙道:“刚回来,睡了。”
年轻汉子哼了一声道:“她还真快,那不要紧,老相好了,跟她被窝里聊去。”抬腿进I门。
老太婆一惊要拦,老七一招胳膊把她碰得踉跟跄跄退出了老远,老太婆要呼,后头响起个低沉话声:“胡二喜,弟兄们全到了,你还想活长点儿不?”
老太婆一哆咳,硬没敢吭声。
几条大汉闯了进去,一个小院于,上房屋里无灯,黑漆漆的,老七肝火冒三丈,一脚就把门踢开了。
“哎哟!谁呀!”房里传出一声娇娇滴滴的惊叫。
老七只不管地闯了进去,惊叫由里向外,房间里灯一亮,老七手里揪着一个,只穿着一片红肚兜,老七“呸”地一声道:“霉气。”
顺手抓起一件长衫走过去。
那娘儿们忙不迭地披上长衫,长得不赖,只是花容变色,粉面没一点血色儿。
“老七,是你……”敢情她现在才看清楚来人。
里头屋又闯出一个,是个男的,糟老头子,瞧他是那吴德明没别人,他往那儿一站,眼一瞪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老七道:“玩命的。”
吴德明独眼睁得老大:“好大的胆子,天子脚下,京畿所在。”
老七刷地一声手抽了过去:“闭上你他娘的臭嘴,少跟你七爷来这一套。”
吴德明往后退了几步,一下子倚在墙上,手捂半边脸,叫道:“你,你敢打人……”
老七道:“打人那叫便宜,七爷,我今儿晚上还要动这个。”
抬腿抽出一柄匕首,砰然一声插在桌上。
明晃晃地,配着老七那满脸的怒气,吓人。
吴德明反了脸,连那被打红的耳边脸都红了,要叫。
老七抬手一扬道:“你敢出一声我先宰了你。”
吴德明一哆嗦,硬没敢张嘴,他毕竟奸滑,也毕竟见过几天世面,强笑一声道:“这位,咱们恐怕是一场误会。”
老七道:“放你娘的屁,捉奸成双我这叫误会。”
“捉奸?”吴德明笑了:“这位,小挂花是我花银子赎出来的。”
老七道:“你赎出来的,你知道她是你七爷的什么人!”
吴德明道:“这我不知道。”
老七道:“那你就给我站在一边少开口,我先宰了这臭货咱们再算帐。”
那娘儿们砰然一声跪了下来:“老七,可不是我不跟你,是胡二喜她要银子。”
老七道:“去她娘的,我老七天生的穷命……”猛一把抽起了桌上的匕首。
那娘儿们疯了道:“老七,看在过去那段情份,你饶了我吧!我跟你,我马上跟你走。”
她要抱老七的腿,老七一脚踢得她滚出老远。
吴德明胆子不小,上前伸手一拦,忙点了头,笑得心惊胆战:“这位,有话好说,闹出人命是要赔的。”
“滚你一边去凉快!”又是一巴掌,打得吴德明满嘴冒血,退出老远。
“你七爷怕吃官司也就不来了。”迈步向那娘儿们走了过去。
就在这时候,院子里铁奎喝了一声:“老七,站住。”
老七停了步,铁奎一个人进了屋,李玉翎站在暗处,他看得见人,人看不见他。
铁奎进了上房屋,眼一盯吴德明道:“七贝子府的吴总管,可是?”
“不敢。”吴德明忙道:“正是吴德明。”
铁奎一抬手道:“请坐。”
吴德明有点失措.忙应一声道:“请教,您这位是……”
铁奎道:“铁奎。”
吴德明“哦”地一声道:“原来是北京城里头一号人物铁大爷.老弟仰名已久,不想今晚上在这八大胡同里幸遇,荣幸之至,荣幸之至。”
说着,他冲铁奎拱了拱手。
铁奎淡然道:“好说,你老请坐。”
吴德明似没动,望了老七一眼道:“这位是铁大爷的弟兄?”
铁奎道:“正是。”
吴德明道:“久仰铁大爷仁义过天……”
铁奎淡然一笑道:“吴老放心,铁奎自会给吴老一个公道。”
吴德明一拱手道:“老朽感激不尽。”
这才走过来坐了下去。
铁奎搬过一把椅子在他对面坐下,道:“吴老……”
吴德明忙一拱手道:“铁大爷有话只管说,老朽洗耳恭听。”
铁奎道:“吴老言重了……”
轻轻咳了一声道:“吴老在七贝子府供职,对铁奎弟兄也有个耳闻,那是铁奎的造化,至于眼前这件事……”
吴德明道:“这是一场误会,老朽纯然不知道小桂花是铁大爷这位弟兄的人!”
铁奎道:“相信吴老是不知道,否则以吴老的为人,断不会不给铁奎面子。”
吴德明顺水推舟,忙道:“那是,那是,老朽这个人生平最喜欢交朋友,虽然没在江湖耽过,交的江湖上朋友可也不少,老朽受了江湖朋友的薰陶,也渐知一个义字,要知道小桂花是铁大爷弟兄的人别说给她赎身,连近也不会近她。”
铁奎道:“事到如今,吴老也不要解释什么了,吴老的为人代清楚不过,我这里有两条路任吴老选一条。”
吴德明道:“铁大爷请说。”
铁奎道:“我们这些人一向是玩命惯了,生就一颗天不怕、地不怕的天胆,吴老请想,连命都不要了,他还怕什么……”
吴德明强笑了笑,没说话。
铁奎道:“还有,我们这种人很少有是非的观念,一言不合,一事不对就动刀子,白进红出,这是家常便饭。”
吴德明道:“铁大爷客气了,据老朽所知,诸位都是‘北京城’的英雄好汉。”
铁奎抬手拦住了他话头,道:“这头一条路,我把吴老留下,‘北京城’有的是埋人的地方,我把吴老掘个坑一埋,谁也不知道。”
吴德明哈哈强笑道:“铁大爷玩笑了,像诸位这种人物,怎么会对老朽一个已然入土一半还多的糟老头子下这种毒手。”
铁奎道:“我们这种人向来是睚眦必报,对谁都是一样。”
吴德明陪上两声干笑,没说话。
铁奎道:“这是第二条路,我请吴老帮个忙……”
“帮忙。”吴德明道:“只要是老朽能效劳之处,铁大爷只管吩咐就是,老朽说过,生平最喜欢交朋友,尤其是江湖上的朋友。”
铁奎道:“这么说吴老是选第二条路。”
吴德明呵呵笑道:“任何一条路都比那条死路强,铁大爷逼着老朽往这条路上走,老朽焉敢不急急从命。”
铁奎倏然一笑道:“吴老不愧是个明白人。”
吴德明道:“好说,老朽为人做事还能不糊涂而已。”
铁奎道:“那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吴老,我要个人。”
吴德明一怔,道:“铁大爷要的人是谁?”
铁奎道:“这个人刚到京里来,跟铁奎兄弟有点过节,可是他深居内城里,铁奎兄弟拿他没办法。”
吴德明道:“铁大爷还没告诉老朽,这个人是谁?”
铁奎道:“他是从‘承德’来的。”
吴德明怔了一怔,眉锋一皱道:“‘承德’来的,这是谁?”
铁奎道:“此人姓李,原供“承德’‘神武营’,刚被调到京里“亲军营’来。”
吴德明道:“有这么个人,老朽不知道。”
铁奎道:“吴老回去打听打听就知道了,以吴老的身份。在内城里打听一个人,应该不是难事。”
吴德明道:“容老朽回去派个人打听打听,应该可以问得出来。”
铁奎道:“吴老肯帮这个忙,我这里先谢了。”
吴德明道:“老朽是一定尽心尽力,只是老朽还没摸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铁奎转脸向里道:“老七,把她弄出去。”
老七答应一声,拖着小桂花走了出去。
铁奎转过脸来道:“这件事我本来不愿意说,可是……我这么说吧,这姓李的在‘承德’害了我一个把兄弟,我那位把兄弟原是吃江湖饭的,让那姓李的做公函私割了脑袋领赏邀功去了。”
吴德明独眼一睁道:“原来如此,这姓李的好狠。”
铁奎道:“他是够狠的。”
吴德明道:“铁大爷怎么知道他到京里来了。”
铁奎道:“铁奎在‘承德’有朋友,那姓李的一举一动无不全在铁奎那些朋友耳目之中。”
吴德明道:“铁大爷既然知道他到京里来了,为什么不在半路截他,却等他进了京,进了内城再费事。”
铁奎道:“不瞒吴老说,这姓李的一身好功夫,铁奎弟兄不是他的对手,不敢轻易动他。”
吴德明道:“那么铁大爷现在向老朽要这个人……”
铁奎道:“我是向吴老要这个人,这句话吴老该明白。”
吴德明独眼一睁道:“铁大爷是要老朽先杀了他。”
铁奎道:“也行,要是吴老杀了他,我要他一颗脑袋,要是吴老将他弄得人事不醒交给我,那更好。”
吴德明看了铁奎一眼笑道:“铁大爷这是难为老朽,那姓李的现在是‘亲军营’的人,老朽焉敢动他。”
铁奎淡然一笑道:“吴老太客气了。”
吴德明道:“铁大爷……”
铁奎一摆手道:“吴老贵为七贝子府总管,是七贝子面前的红人,吴老所至也就等于七贝子亲临,对付小小一个‘亲军营’的人,以我看不该是什么难事。”
吴德明摇头说道:“铁大爷不知道,这种事七贝子如何肯听老朽的……”
铁奎道:“他要是看重吴老的话,他该听吴老的,事实上吴老也非自己想办法不可。”
吴德明皱了皱眉道:“铁大爷,老朽一定尽心尽力,行么?”
铁奎摇头说道:“吴老,我志在必得,我若不先下手,等他知道我那惨死的把兄在京里有我这么一个拜弟的时候,我铁奎迟早会步上我把兄之后死在他手里。”
吴德明吁了一口气道:“老朽忘了,老朽只有这一条路是生路,条条是死路,蝼蚁尚且偷生,何况老朽这个血肉之躯的人,好吧!老朽点头就是。”
铁奎道:“我先谢了。”
吴德明独眼一转,笑道:“容老朽大胆直问一句,铁大爷是不是早就盯上了老朽。”
铁奎道:“事非得已,还请吴老原谅。”
吴德明笑呵呵道:“这一下铁大爷算是抓住老朽了。”
铁奎道:“事实上吴老也给了人可乘之机。”
吴德明大笑说道:“不错,不错,谁叫老朽老来风流……”
话锋一顿,接问道:“铁大爷,这个忙老朽若是帮成了呢?”
铁奎道:“从今后小挂花就是吴老的人了,‘北京城’里有谁敢哼一声,吴老尽管找铁奎说话。”
吴德明道:“铁大爷这谢不嫌太轻了么?”
铁奎道:“吴老一条命,加上一个小挂花,我看不轻。”
吴德明脸色一变,站了起来,强笑说道:“铁大爷说得是,那么老朽这就回去打听打听……”
铁奎伸手一拦道:“吴老慢着。”
吴德明道:“铁大爷还有什么吩咐?”
“好说。”铁奎道:“”我若放吴老回去,他日何处再找吴老。”
吴德明道:“铁大爷,事一办妥,老朽会立即出城相见。”
铁奎道:“吴老若是永远不再出城,铁奎岂不是偷鸡下着蚀把米了,再找吴老恐怕那要比登天还难。”
吴德明道:“铁大爷玩笑了,小桂花还在这儿。”
铁奎道:“小桂花在吴老的心目中份量固然不轻.可是她不比吴老自己的性命来得重。”
吴德明强笑说道:“没想到铁大爷这么不相信老朽。”
铁奎说道:“记得我说过,吴老的为人我清楚不过。”
吴德明苦笑说道:“铁大爷要是不放老朽回去,老朽如何帮铁大爷这个忙,如何为铁大爷办事。”
铁奎道:“放你自然是要放的.不过先请吴老吃我一颗药丸。”
左手翻起,两指捏着一颗豆大红药丸。
吴德明道:“铁大爷这是……”
铁奎道:“这是我当年行走江湖时所用的独门药物,给它取了个名儿‘搜魂丹’,它是一种慢性毒药,一个对时发作,除了我自己的解药外,还没有别的药物能解它。”
吴德明脸上变色,没说话。
铁奎道:“吴老要是不愿意吃我这颗‘搜魂丹’也可以,请吴老亲笔写封信,我找人带着见七贝子去。”
吴德明道:“铁大爷的弟兄进不了内城的。”
铁奎淡然一笑道:“有吴老的腰牌,何以进不了内城。”
吴德明脸色为之一变,没说话。
铁奎道:“吴老怎么说。”
吴德明迟疑良久方道:“信上说不明白,这件事还得老朽自己走一趟……”
铁奎道:“那最好不过,吴老请张开嘴。”
站起来把手伸了过去。
吴德明只有张开了嘴。
铁奎曲指一弹把那颗赤红药丸弹了进去,随手飞快一指点在吴德明的喉结上,只听“咕”地一声,咽了。
铁奎收手说道:“我把该说的再说一遍,药称独门非我解药不能解,吴老若是不信尽可等毒性微发时再办事,吴老也可以试着遍服解药,只请吴老记住,一个对时毒发,肝肠寸断,七窍冒血,明天晚上这时候我在这儿等吴老,我怕吴老派人来围住这地方通我拿出解药来,我会防着的,言尽于此,吴老请吧!”
吴德明没多说,白着脸一拱手出了上房。
铁奎淡然喝道:“去一个送吴老出去。”
一名汉子应声跟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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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送走了吴德明,铁奎在院子里跟李玉翎碰了头。
铁奎道:“兄弟,你瞧怎么样?”
李玉翎道:“铁兄以为……”
铁奎道:“这种人最为惜命不过,等他遍服解药无效时,他自会乖乖地替咱们办事,只要他一提,他们马上就会连想到秦天祥,只一连想到秦天祥,他们就会把我当成‘大刀会’的人,接下来就会是一场出出精彩的连台好戏,兄弟且等着瞧吧!”
李玉翎道:“让铁兄费心了。”
铁奎道:“这叫什么话,兄弟再要这样说,我可要不高兴了。”
李玉翎笑了笑道:“那么,铁兄,我该怎么办。”
“回去。”铁奎道:“每晚上出来一趟听消息,现在这件事我握着,还没到兄弟你出面的时候,等过一两天兄弟可以出面,我再把它交到兄弟手里。”
李玉翎道:“我道命。”
铁奎笑了,一巴掌拍上李玉翎肩头。
李玉翎回到了“怡亲王府”夜色已经很深了,整个内院里都熄了灯,可是他住的那间精舍里却还透着灯光。
李玉翎一看就知道里头有人,果然进了精舍一看,多伦格格正拿着一本书坐在灯光下看。
他看了一看,还没说话,多伦格格已然抬起了头:“回来了,这么晚,上那儿去了?”
李玉翎道:“您怎么还没安歇?”
多伦格格点头说道:“没有,睡不着,躺下了又起来坐坐。”
李玉翎欠身告罪,坐了下来。
多伦格格看了他一眼道:“你在我这里不是一天两天,别这么拘谨,别这么多礼,要是一天到晚是这么拘谨,那会让我麻烦,要老是这么多礼,等你搬出去的时候恐怕就直不起腰来了。”
李玉翎笑了笑,目光盯在多伦格格手里那本书上,道:“您在看什么?”
多伦格格把书一合道:“维止录。”
李玉翎一怔,也吃了一惊,道:“格格,这是禁书。”
多伦格格道:“你知道!”
李玉翎道:“这是吕留良的著作,吕留良浙江石门人,字任生,又名光纶,字用晦,号晚村,八岁能诣善文,旋通程朱之学,明亡削发为僧,更名耐可,字不昧,号何求山人,能医,故又号医山人,著书立说,多具民族正气,尤以‘维止录’一书对大清朝尤多讽刺,卒后为曾静文字狱所连毁尸骸,所著有‘晚村’文集等,狱发后起均被烧了。”
“不错!”多伦格格徽一点头道:“可是我留下了这一本‘维止录’。”
李玉翎道:“卑职大胆,您怎么看禁书?”
多伦格格道:“看看有什么关系,难道我还会受它影响不成?”
李玉翎道:“那倒不是,可是万一让人知道……”
多伦格格道:“让你知道有什么关系,你还会去告发我么?”
李玉翎道:“卑职不敢,也不会。”
多伦格格道:“这不就是了么。”
扬了扬手里那本“维止录”,道:“吕留良不愧是明末一位大儒,这本“维止录”对于清朝虽然极为讽刺,可并不是无的放矢,曾静文字狱连累了他,破墓尸骸,朝廷不依法未免过份了些,我看这样不但不能收到震慑之效,反而更引人反感,增人仇恨,你说是吗?”
李玉翎心中念转,欠了欠身道:“卑职不敢置喙。”
多伦格格道:“跟我说有什么关系?”
李玉翎道:“卑职不敢。”
多伦格格微有嗔意,看了他一眼道:“我都不怕你,难道你还怕我。”
李玉翎道:“那倒不是,格格对卑职恩厚,那怎么会,可是卑职身在官家……”
多伦格格道:“别忘了,我是个‘黄带子’。”
李玉翎迟疑了一下道:“如果格格一定要问,卑职只有这么说,吕晚村身为前民遗民,遭亡国之痛,他说些什么那也是人之常情,不该怪他。”
多伦格格看了他一眼,说道:“这不就是了么,我还会办你不成?你的看法跟我的想法很相近,当然了,任何一个人当同,都不容有反叛存在,罚,无可厚非,可是破人墓.戮人尸,就显得太过了,我担心朝廷这种做法会适得其反,激起更多人的反叛。”
李玉翎道:“事实上朝廷这种做法,已然加深了百姓的仇恨。”
多伦格格“哦”地一声道:“有所见么?”
李玉翎道:“那倒不是,百姓将那仇恨两字深藏于心中,这就够可怕的了,只有江湖上那些人才会付诸于行动。”
多伦格格道:“江湖上那些武夫造反,可比那些读书人秘密行动来得可怕。”
李玉翎摇头说道:“书生谋反,难成大事,曾静、程熊就是个很明显的例子。”
多伦格格看了他一眼道:“看来你对这些事知道得很清楚。”
李玉翎心头一震道:“卑职身在官家,职有专责,对这种事岂能不弄个清楚。”
多伦格格把手中“维止录”往桌上一放,道:“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
李玉翎道:“格格是问我……”
“多好的记性。”多伦格格含情地看了他一眼道:“我问你上那儿去了,这么晚才回来,我在这儿等了你半天。”
李玉翎道:“格格等卑职有事么?”
多伦格格道:“难道非有事才能来找你么?”
李玉翎窘迫得低下头来说道:“那倒不是。”
多伦格格道:“别什么是不是,答我问话吧!”
李玉翎道:“卑职出去了一趟。”
多伦格格道:“说得好,难道我还不知道你出去了一趟了,我问你上那儿去了?”
李玉翎道:“卑职找吴德明去了。”
多伦格格“哦”地一声道:“你上那儿去找他去了,你知道他在那儿?”
李玉翎迟疑了一下道:“卑职不便说。”
多伦格格淡然说道:“八大胡同?”
李玉翎一怔,道:“是的。”
多伦格格道:“怪不得隆泰说他不正经,是隆泰告诉你他在那儿?”
李玉翎道:“是的。”
多伦格格道:“找着他了?”
李玉翎道:“找着了。”
多伦格格瞟了他一眼道:“别等我问一句你答一句,怎么个情形,说给我听听。”
李玉翎没奈何,只得把经过告诉了多伦格格,关于铁奎那一部份,他想隐瞒,可是他没法瞒。
他初来京里,人生地不熟,不借重外人他没办法对付吴德明,他只得告诉多伦,说铁奎是他江湖上的朋友。
说毕,多伦笑了道:“整得好,吴德明这种人就怕这个。”
她没多问铁奎那一部份。
话锋一顿,她又说道:“有效么?”
李玉翎道:“卑职以为应该有效,除非吴德明他不怕死,不惜命。”
多伦格格道:“人那有不惜命的,尤其吴德明那种人,你那个朋友要你每晚出去一趟听信儿?”
李玉翎道:“是的!”
多伦格格道:“他可靠么?”
李玉翎道:“卑职跟他是多年的朋友了。”
多伦格格道:“那你就每晚上出去一趟吧!”
这一夜多伦格格在李玉翎房里待得很晚,几乎待了一整夜,因为她是听见外城传来了鸡啼才走的。
临走她交待李玉翎,明天没事儿,他可以多睡一会儿,她不让任何人来打扰他。
她走了,李玉翎也躺下了,可没能睡着。
第二天。
李玉翎上灯时分就出去了。
找铁奎容易,一进八大胡同了就碰上一个人追上了他,是老七,他老远便向李玉翎哈了腰:“李二哥您来了。”
李玉翎含笑打了招呼道:“铁大哥在里头么?”
“在。”老七道:“大哥候着您呢!”
他陪着李玉翎往八大胡同里走。
李玉翎问道:“有消息么?”
老七摇头说道:“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以我看不会那么快。”
李玉翎道:“怎么?”
老七道:“那老小子不吃遍解药,求遍名医,不会死心的。”
“说得是。”李玉翎点头说道:“照这么看,今儿晚上是不会有什么消息了。”
说话间他们两个人已然来到“迎春院”门口,只见铁奎笑着从“迎春院”门口迎了过来。
“兄弟,来了。”
李玉翎也笑着说道:“铁大哥的将令,我岂敢误卯!”
铁奎哈哈大笑,一巴掌拍在李玉翎肩头上,望着老七道:“老七在这儿等消息,有消息‘王老顺’那儿等我去。”
一推李玉翎道:“走,兄弟,咱俩上王老顺那儿喝两盅去。”
李玉翎忙道:“铁大哥,我吃过了。”
铁奎道:“我知道你吃过了,什么时候,喝两盅又不是当饭吃,走,走,兄弟你可不是硬推着李玉翎走了。
“王老顺”酒馆儿,就座落在“八大胡同”口儿上,店面不大,可却是老招牌,老字号,十几付座头,也挺干净。
这时候坐了七成座儿,生意不错。
铁奎大跨步一进门儿,掌柜的亲自出来招呼上了。
“铁爷,您已经许久没来了,什么事缠身哪,八成儿又是三姑娘吧?”
“别瞎扯。”铁奎笑着一挥手道:“我好久没上她那儿去了,是胖了还是瘦了我都不知道,我姓铁为人就跟这姓一样,谁也缠不了我,给我来一斤白干儿,随便凑几样菜,看清楚了么,我身边还有一位,两付杯子。”
掌柜的哈着腰忙笑说道:“这位没见过,是……”
铁奎道:“‘亲军营’的李爷,我的兄弟,见见,一回生,两回熟,往后就是朋友了。”
铁奎跟“亲军营”出来的人,一样的受人巴结,掌柜的忙不迭地见礼奉承。
铁奎在角落拣了一付座头,酒菜上得快,刚坐下就来了,当然,那得看是谁叫的。
掌柜亲自到桌上来:“李爷是头一回光临,有不周的地方,您多包容。”
“没说的。”铁奎道:“你这儿不赖,要赖我也不会带着我这位兄弟到这儿来了。”
“那是您二位赏脸。”掌柜的道:“您二位要什么,请随时招呼。”
掌柜的走了,铁奎一卷袖子抓起了酒壶,道:“兄弟,王老顺自家酿的酒,北京城里翘起拇指头一个,不说别的,单这酱肉就别比别家好,你尝尝。”
酒是一杯一杯的喝,话是不断的说,铁奎的酒量,半斤下了肚,面不改色。
突然李玉翎问了这么一句:“铁大哥,掌柜说的三姑娘是……”
铁奎一摆手道:“他扯谈,没那回事儿。”
李玉翎笑问道:“是么?”
铁奎脸一红道:“兄弟,不瞒你,那是个小窄门儿里的人儿,可是为人很好,对我也是一颗真心,让我没话说。”
李玉翎道:“这就行了,咱们要的就是一颗真心。”
铁奎一摇头道:“可是我不能要她,你知道,干咱们这一行的,不能有后顾之忧,我怎么能抱这么一个累赘,再说我也不能让人家过没几天就守寡呀!”
李玉翎笑着说道:“铁大哥言之过重了。”
“一点也不。”铁奎道:“兄弟你明知我不是夸大其辞。”
老七来了,在门口,张望一会,立即走了过来。
铁奎精神一震,道:“有消息了,我没想到会这么快。”
说话间,老七已到了桌前,铁奎一抬手说道:“有话待会再说,先坐下来喝一杯。”
铁奎能在“北京城”混字号人物里称“最”,兄弟们愿意跟他,愿意为他流血,愿意为他卖命,是有其道理的。
老七坐了下来,铁奎把面前酒杯推了过去,道:“先喝一杯,润润嗓子。”
老七没动,望着铁奎道:“大哥,不是吴单瞪那边来了消息。”
铁奎一怔,道:“那是什么?”
老七迟疑了一下道:“你可别动火儿。”
铁奎脸色一变,道:“又是那兔崽子来磨了?”
老七道:“刚才小红来送信儿了。”
“他妈的。”铁奎一拍桌子,狠声说道:“惹火儿了我,我可不管他是谁,这窝囊气我受够了。”
李玉翎愕然说道:“铁大哥,怎么回事儿?”
“没事儿,兄弟。”铁奎道:“让老七陪你这儿坐坐,我上去就来。”
霍地站了起来。
李玉翎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道:“铁大哥,你把我当做外人。”
铁奎忙道:“没那回事,兄弟……”
李玉翎道:“那就坐了下来,告诉我个大概再走。”
铁奎道:“兄弟,这是我自己的事。”
李玉翎道:“你叫我一声兄弟,是么?”
铁奎沉默一下,坐了不来,抓起一杯酒,一仰而干,刚才他没酒意,可是现在两眼都泛了血丝。
“兄弟,‘北京城’里卧虎藏龙,什么人都有,除我这一帮外还有一个‘斧头会’龙头有个亲兄弟,这小子一天到晚跑到三姑娘那儿去缠,全不把我放在眼里,我为了顾全大局也忍了不少日子,就这么回事。”
李玉翎道:“铁大哥不是不打算要人家么?既然这样,干吗动这么大的火儿呀!”
铁奎强笑道:“行了,兄弟别损我了。”
李玉翎转望老七道:“老七,三姑娘住那儿?”
老七道:“就在胡同西头儿。”
李玉翎道:“带我去一趟。”
铁奎忙道:“兄弟,你要干什么?”
李玉翎转过脸去道:“我的事铁大哥管,铁大哥的事儿我管,挺公平的,是么?”
铁奎道:“不行,兄弟,这是我自己的事儿。”
李玉翎道:“那么找吴单瞪又是谁的事儿?”
铁奎道:“兄弟,那不同……”
李玉翎道:“没什么两样,铁大哥不让我管这件事可以,我马上回内城去。”
说罢,他站了起来。
铁奎苦着脸道:“兄弟,你犯不着。”
李玉翎道:“谁犯得着,你要拿我当兄弟,就少说一句。”
铁奎苦笑一声道:“好吧,兄弟,咱们走。”
李玉翎微一摇头道:“没你的事儿,你坐在这儿喝你的酒。”
铁奎道:“怎么!不让我去!”
李玉翎没理他,望着老七道:“老七,咱们走。”
老七答应一声站起来往外行去。
李玉翎回望铁奎一笑说道:“酒给我留点儿,别都喝光了。”
转身跟了出去。
出了“王老顺”,老七带路拐进了“八大胡同”笔直往西,走得很快,李玉翎跟他走个并肩,道:“老七,这位三姑娘是干什么的?”
老七道:“原也是那个门儿里的,自遇见大哥后就不干了,人挺好,待兄弟们就跟自己的兄弟一样,对大哥那更没话说,一腔鲜血全喷在大哥身上了,可是大哥不知道怎么回事,老这么拖着不肯说点痛快话,人家是为了大哥不干的,至今还是个清白人儿,单借大哥说句话,正了名份,也就没那么多事了,我不知劝过大哥多少次,可是大哥老含含混混的。”
李玉翎心里明白,遂说道:“铁大哥有他的打算,‘斧头会’的那位呢?”
“您问那小子!”老七道:“别提有多讨人厌了,仗着一张小白脸,以为人家都迷他,每次到三姑娘那儿去都赖着不肯走,弟兄们多少次要放倒他,可是都让大哥拦了,大哥说大局为重,犯不着鹞蚌相争,让他人坐收渔人之利,日子一久那小子就以为大哥怕他,咱们这帮人好欺负,仗着身后有‘斧头会’撑腰,就更了不得了。”
李玉翎道:“‘斧头会’有多少人?”
老七道:“恐怕有好几百。”
李玉翎道:“经常闹事?”
“可不经常闹事。”老七道:“谁要是惹了他们,当天就没了影儿,过几天找着,曝尸荒郊,半个脑袋没了,狠一点儿的,手脚都被砍了,以往他们还不敢到西城来,自从大哥一忍之后,他们就把地盘儿扩展到西城来了。”
李玉翎道:“他们的地盘儿是在……”
老七道:“东城,以‘承定门’大街为界,可是他们早就过界了。”
李玉翎道:“他们这样动不动杀人,官家没人过问么?”
老七一怔道:“对了,您不提我倒没留意,人命没了十几条了,可就没见那个露过面,那个说句话,八成儿是他们手眼通天,跟官家有来往,要不就是苦主不敢报官。”
李玉翎道:“简直是无法无天,跟官家有来往,他们的龙头。”
老七道:“不知道呀!谁也没见过。”
他突然停了步,道:“二哥,门口有人。”
李玉翎抬眼往前一看,只见前面不远处两扇朱红窄门之前,抱着胳膊站着两个穿裤褂中年汉子,个头儿挺壮,借着胡同的灯光看,两个人腰里鼓鼓的,想必是藏着钝钢利斧。
李玉翎道:“那儿就是三姑娘的住处?”
老七“嗯”了一声道:“这两个八成儿是那小子带来的。”
李玉翎道:“要想进去,恐怕非闯过他两个这一关不可。”
老七道:“那么您看……”
李玉翎道:“咱们过去,你别插手。”
带着老七走了过去。
在十几步外,那两个就盯上李玉翎跟老七了,可是李玉翎没看他们一眼,到了跟前就要敲门。
“朋友,慢点儿。”一名汉子上来拦住了李玉翎,瞅着李玉翎道:“你要干什么?”
李玉翎道:“找三姑娘,不行么?”
那汉子道:“你是干什么的?”
李玉翎道:“西城混饭吃的,怎么啦?”
那汉子道:“没什么,三姑娘有客,你从那儿来回那儿去吧!”
李玉翎道:“你两个要拦我?”
那汉子道:“不错。”
李玉翎道:“三姑娘是我们铁大哥的人,你两个凭什么拦我?”
另一个汉子移步走了过来道:“拦你这是客气,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恼了我两个就让你爬了回去。”
李玉翎“哦”地一声笑道:“你倒挺和气的,我试试看。”
抬手就要去敲门
后一名汉子冷哼一声,挥掌便抓李玉翎的胳膊,李玉翎没留情,反手一掌直拍在他嘴上,嘴破血流,踉跄后退,差点儿便坐在地上。
前一名汉子一怔,脸色大变,抬手就要探腰。
李玉翎比他快,飞起一脚正踢在他小肚子上,他“哎哟”一声,抱着肚子叫,李玉翎一掌又拍在他脖子上,他没吭一声,趴下来了。
适时,那满嘴是血的另一名,手挥利斧扑到,雪亮的钢斧,黑柄,挺亮的。
李玉翎闪身让开了一斧头,五指已留在那汉子手碗上,微一用力,淡然喝道:“撒手!”
那汉子还真听话,“砰”地一声斧头落了地,李玉翎左手一抬,“叭”地一声,满口开花往后躺了下去。
李玉翎没看他一眼,抬手拍了门。
老七在身后说道:“二爷,干净,俐落,我长这么大,头一回儿见这么好的身手。”
李玉翎笑了笑,没说话。
门开了,一个十八九的俏姑娘探出了头,看到了老七她先笑。
老七道:“小红,这是李二爷,大家一个门儿里的。”
俏姑娘一看门外情景,马上就明白了,两扇门一开,她往里让去。
李玉翎带着老七进了门,老七道:“姑娘呢?”
小红道:“在里头,陪着那小子喝酒呢!”
老七双眉一扬,道:“好小子,今儿碰上有你好受的。”迈步就要往里闯。
李玉翎一把拉住了他道:“老七,跟在我后头。”迈步往里去。
小四合院儿,堂屋里亮着灯,看得清清楚楚,上首坐着个年轻人,白净脸儿,挺俊,可又透着邪气,长跑马褂,挺讲究,也够气派。
右边儿坐着位姑娘,二十多,很标致,瓜子脸,一排刘海儿,弯弯的两道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悬胆鼻,樱桃小口,丽质天生,脂未施,美出于自然。
上身是件翠绿小袄,下身是件八幅罗裙,难怪上首坐的那位不肯走。
李玉翎、老七、小红三个一进院子,上首坐的那位震动了一下,可是他坐着没动,很快地就恢复了平静。
小红人在院子里先叫了一声:“姑娘,七爷来了。”
那位姑娘站了起来,老七快步上前,头一个进门,欠了身道:“大嫂。”
那位姑娘毫无忸怩之态,含笑说道:“来了,你大哥呢?”
老七道:“大哥有事儿,我跟二哥来看看你。”
姑娘一双美目转向李玉翎。
李玉翎微欠了欠身道:“三姑娘。”
三姑娘还了一礼,落落大方,一派大家风范。
“不敢当,以前没见过您。”
老七道:“二哥刚到这里来,跟大哥亲兄弟一样。”
三姑娘道:“那就不是外人,二弟请坐。”
李玉翎没客气坐了下去。
三姑娘请着老七道:“老七你也坐。”
老七应了一声,可没动。
三姑娘落了座,望着李玉翎道:“兄弟贵姓啊?”
“李,木子李。”
三姑娘道:“兄弟以前在……”
李玉翎道:“我刚从承德来,以前在行宫‘神武营’当差,奉调到京里‘亲军营’来。”
三姑娘道:“这么说兄弟现在‘亲军营’当差?”
李玉翎道:“是的。”
那年轻汉子忽然站了起身,道:“你们聊聊吧!我改天再来。”
李玉翎没看他,一抬手道:“慢着。”
年轻汉子脸上堆着笑道:“阁下有什么事?”
李玉翎道:“你坐着,没我的话不许走。”
年轻汉子脸上仍堆着笑道:“不许!为什么?”
李玉翎道:“三姑娘这儿不是任人要来便来,要走便走的。”
年轻汉干道:“阁下,这个门儿我进过不少次了。”
李玉翎道:“那是以前,现在不行了!”
年轻汉子道:“这是你的意思,还是铁奎的意思?”
李玉翎道:“都一样。”
年轻汉子道:“铁奎什么时候学硬了。”
李玉翎抬手一扬道:“我告诉你,说话留神点儿,要不然,我让你跟门口那两个一样趴在地上。”
年轻汉子脸色一变,笑道:“朋友,我比门口那两个要硬些。”
李玉翎道:“你试试。”
桌底下出腿,一脚端在年轻汉子的膝盖上,年轻汉子如何受得住这一脚,砰然一声,连人带椅翻了下去。
李玉翎冷笑一声道:“你不比门口那两个硬多少嘛!”
年轻汉子支撑着站了起来,脸色铁青道:“莫非你是来替铁奎争面子的。”
李玉翎道:“你要知道姓铁的他怕谁,那你就错了,姓铁的是为了顾全大局,奈何你不知道,欺人太甚。”
年轻汉子道:“铁奎呢?”
李玉翎道:“他没空,有事找我说也是一样。”
年轻汉子哈哈笑道:“他没种。”
李玉翎一挥手,一只酒杯飞了过去,正打在年轻汉子的嘴上,“叭”地一声,杯子碎了,年轻汉子的嘴也破了。
年轻汉子抬手一摸,满手是血,道:“好身手,好功夫。”
李玉翎道:“夸奖了,我还有,你要不要再试试?”
年轻汉子道:“只要你是铁奎的人,那就好办。”
李玉翎道:“你只管来就是,铁奎的人随时恭候。”
年轻汉子一点头:“好,姓李的,就冲着你这句话了。”
脚下一动,就要走。
李玉翎道:“要走可以,把腰间的斧头留下。”
年轻汉子两眼一睁道:“姓李的,你可别……”
李玉翎道:“可别什么?你要不留下斧头,我让你拖着一条腿爬回去,在我那是举手之劳,不信你试试。”
年轻汉子脸色由青转白,他没试,从腰间抽出斧头,砰然一声扔在了桌上,差点就砸碎杯盘,然后他肢着一拐一拐地走了出去。
老七道:“您好走,不送了。”
年轻汉子装没听见,也不敢回头看一眼。
年轻汉子走了,老七道:“二哥,痛快。”
三姑娘站起来福了一福道:“李爷,谢谢您!”
李玉翎忙答一礼道:“三姑娘,我不敢当。”
老七道:“大嫂,二哥真跟大哥是一个门儿里的。”
三姑娘凝目望着李玉翎道:“真的!”
李玉翎道:“是的,三姑娘。”
三姑娘道:“我还当是……”
她坐了下去,目光一凝,道:“兄弟可知道,他们身后有个强有力的靠山。”
老七道:“大嫂,是谁?”
三姑娘道:“九门提督。”
老七脸色一变,叫道:“九门提督!大嫂怎么知道?”
三姑娘道:“我听他说过,可不知道他是唬人还是真个。”
老七皱了眉道:“要是真的,那可就糟了。”
李玉翎淡然说道:“不要紧,我能应付。”
老七怔了一怔道:“怎么了!二哥,您能应付?”
李玉翎道:“三姑娘放心就是,我包管‘九门提督’不敢说一句话。”
老七倏然一笑道:“对了,我忘了二哥在‘亲军营’当差的。”
他可不知道“亲军营”里当差的人,也碰不过权势显赫的“九门提督”。
李玉翎站了起来,道:“三姑娘,我走了。”
三姑娘顿道:“兄弟头一回来,多坐会儿嘛!”
李玉翎道:“不坐了,铁大哥还在‘王老顺’等着我。”
“怎么!”三姑娘道:“还有事儿?”
李玉翎道:“是的,我有点事儿。”
一听李玉翎有公事,三姑娘不便再留了,一边往外送,一边叮咛常来玩儿。
送到了院子里,李玉翎挡了驾,带着老七走了。
出了门再看,三个“斧头会”的,全没了影儿。
“二哥。”老七咧着嘴笑道:“什么叫痛快,今儿这才痛快,总算出了一口气?”
李玉翎笑笑,没说话。
到了“王老顺”,铁奎一斤白干儿喝完了,又叫了一斤,他一半儿下了肚,仍没见他有酒意,好海量。
李玉翎跟老七落了座,没等李玉翎开口,老七就抢着把经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听毕,铁奎哈哈大笑,道:“行了,兄弟,从今后咱们得留神挨斧头了,砍着别的地方那还不碍事,要是欲着脑袋,今后就别想坐在这儿喝白干了。”转过脸去望老七,道:“老七,记住也告诉弟兄们一声,随时自己留神。”
老七答应了一声。
铁奎忽然窘迫一笑道:“兄弟,见着了吧!怎么样?不赖吧!”
李玉翎道:“我只有两字难得,同时也告诉铁大哥,这世上没有第二个三姑娘,不该让人家久候。”
铁奎赧然笑笑说道:“兄弟你在那边儿拿人出气,我在这儿拿白干儿出气,斤半白干儿下了肚,我想通了,等跟‘斧头会’这件事儿平息了之后再说吧!”
李玉翎笑了,道:“我这一趟没白跑,铁大哥这斤半白干儿也没白喝。”
铁奎拍了他一巴掌,道:“行了,兄弟,别损我了。”
又坐了一会儿,看看时候不早了,不可能有什么消息了,李玉翎推杯而起,要走。
铁奎道:“时候不早了,我不留你,明儿咱们再聚。”
李玉翎走了,临走还关照铁奎别忘了在三姑娘那儿作一番布署。
跟铁奎分手,离开“王老顺”没走多远,李玉翎瞥见前面夜色里站着两个穿裤褂的汉子,由于夜色太黑,看不清面貌,可是李玉翎只一想便知道是“斧头会”的截上了自己了。
艺高人胆大,他不在乎,别说两个,再来几个他也不放在眼里,他停步都没停地笔直往前走。
看看来近,一名汉子突然冲着他抱着拳,道:“尊驾可是‘亲军营’的李爷?”
李玉翎停步说道:“不错,正是李某人,二位有何见教?”
那汉子道:“候驾多时,在下兄弟是‘斧头会’的。”
李玉翎道:“我看出来了。”
那汉子道:“李爷要是方便的话,请借一步说话。”
李玉翎道:“什么地方?”
那汉子道:“东城。”
李玉翎道:“夜太深了,我不能耽误太久。”
那汉子倏然一笑道:“李爷要是不方便的话,也可以不去,在下兄弟不敢勉强。”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二位带路就是。”
那汉子两眼一睁道:“李爷是位爽快的人,佩服。”
一抱拳,偕同同伴转身前行而去。
李玉翎毫不犹豫,迈步跟了上去。
那两个汉子在前带路,大街小巷一阵拐弯,越走越偏僻,越走离市区越远。
李玉翎看看四周已知来到城郊,可是他不知道眼前是什么地方,但他也明白,两个“斧头会”的汉子带他到这里来,用心不善,可是他一点没在意。
突然,前面夜色中传来一声沉喝:“什么人,站住。”
前行两汉子中一个立即停步答道:“斧头,报龙头一声,客人到了。”
龙头,敢情“斧头会”的龙头在这儿。
随朝前向夜色中那人喝道:“叫他候等。”
好大的架子,李玉翎没在意,抬眼打量,立见前面二三十丈外是一片树林,紧靠城墙儿,矮树旁里透着几点灯光,由于矮树丛挡着,无法看见里头的情形。
正打量间,前面话传过来了:“龙头有请。”
两名汉子答应一声,立即又迈步了。
刚进矮树丛,李玉翎看清楚了,前面几丈外有一座残破的“八角亭”,小亭前悬着一只灯笼,亭里坐着几个人,是个女的,看上去挺年轻,一身墨绿色衣裙,脸上却蒙着块黑纱,让人无法看见她的庐山真面目。
那三姑娘家挨揍的年轻汉子,就站在她身边儿。
亭子外边儿,紧挨着亭子,一边儿各地站着六个四十多岁的汉子,高矮胖瘦不等,穿的却是一式黑色裤褂。
另外,离亭子的地方,也就是六名中年汉子之前,雁翅也似排列着十名年纪不等的壮汉子,个个抱着胳膊,人人腰里露着一段黑色的斧柄,最外边两个手里还各提着一只灯笼,人不少,但鸦雀无声,这阵仗挺慑人。
李玉翎没把这阵仗看在眼里,可是对那亭子里的女子却留了意,心中讶然暗道:原来这“斧头会”的龙头是个女的,一个女的能号令群雄,领导这么一帮动辄玩命儿的凶徒,足见不简单,此女若不是心智过人,便是所学出众,她有那一套。
心念能动间,前面两汉子又行近小亭,深深一躬身,恭声说道:“禀龙头,客人到了。”
亭中女子,一挥手,两名汉了躬身退往两旁,只听她道:“没想到你这么年轻,还这么俊,我还当你是三头六臂的凶神呢!”
接着是一阵银铃般哆笑,清脆甜美,煞是好听。
李玉翎昂然卓立亭前,没说话。
随听那亭中女子问道:“尊驾就是在‘亲军营’里当差,那个姓李的。”
李玉翎道:“不错,我就是李某人。”
那亭中女子道:“我身边这个人,你认识了。”
李玉翎道:“刚在西城握别,怎么会不认识。”
那亭中女子道:“你那一脚踢得不轻啊!差点儿便废他一条腿。”
“好说。”李玉翎道:“我要是有意毁他一条腿的话,他现在不会站在那儿了。”
那亭中女子“哦”地一声道:“这么说你脚下留了情。”
李玉翎道:“事实如此。”
那亭中女干道:“好说,事实如此,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
李玉翎道:“姑娘在江湖,该知道江湖规矩,像令弟这种行为,要走撞在别人手里,绝没这么便宜。”
“好说。”亭中女子娇笑一声道:“那我就好好谢谢你。”
话声方落,雁翅般排列着的十名汉子齐动,团团地把李玉翎围了起来,个个手里握着一柄利斧。
李玉翎连眉头都没皱一皱,淡然说道:“这就是姑娘派人把我带到这荒郊旷野来的真正目的么!”
亭中女子道:“以你看呢?”
李玉翎道:“我既然敢来,我就没把这阵仗放在眼里。”
亭中女子道:“让我来试试你的身手。”
她那里话落,十柄利斧同时砍落,齐集中间李玉翎一身,然而,十柄利斧落了空,李玉翎不知何时已脱出包围,站在了小亭前,仍然而对亭中女子站着。
亭前那六名四十多岁汉子大吃一惊,立即排成一字挡住了李玉翎,显然他们怕李玉翎挨进小亭。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六位,我要进去早就进去了。”
亭中女子黑纱覆面,让人看不见她有什么表情,只听她道:“他说的是实情,你们让开。”
那六名中年汉子一齐闪向两旁。
适时,两柄利斧悄无声息地从李玉翎身后递到,一袭李玉翎后脑,一挨李玉翎右肩,都是狠毒杀着。
李玉翎像背后长了眼,一个旋身,一拳一脚飞起而出,两声闷哼,利斧垂了两柄,人躺下了两个。
剩下那八名汉子挥斧就要再挨。
亭中女子抬起了手,那只手欺霜赛雪,根根似玉。
“行了,你们退回去。”
八名汉子抽身而退,地上那两个也支撑着爬起来退了回去。
李玉翎这才缓缓转过了身。
亭中女子开了口:“长这么大,我还是头一回看见这么好的身手,大名是……”
李玉翎道:“岂敢,玉翎。”
亭中女子道:“那两个字儿。”
李玉翎沉默了一下道:“玉石的玉,雕翎的翎。”
亭中女子微一点头道:“李玉翎,好名字,人长得这么俊,难怪要占个玉宇,你刚到京里来的。”
李玉翎道:“不错。”
争中女子道:“以前在那儿得意呀!”
李玉翎道:“‘承德’行宫,‘神武营’。”
亭中女子身躯一震,道:“你是从‘承德’来的。”
李玉翎道:“不错。”
亭中女子道:“我听说,‘大刀会’让‘承德’行宫‘神武营’一个姓李的挑了,难不成那个姓李的就是你!”
李玉翎道:“贵会的消息很灵通。”
亭中女子道:“真是你。”
李玉翎道:“不错,是我。”
亭中女子没说话,沉默了良久始遣:“难怪你敢一个人来赴我的约,艺高人胆大,是不,可是我要告诉你,‘斧头会’不比‘大刀’。”
李玉翎道:“我看不出贵会跟‘大刀会’有什么两样。”
亭中女子微一点头道:“你错了,往后你就知道了!”
李玉翎道:“希望如此,姑娘要没有别的事,我要告辞了。”
“别忙。”亭中女子抬起了玉手,道:“你请亭里坐坐,我跟你打个商量,好不?”
李玉翎道:“我一直都是站在这儿,现在我站在这儿说话也是一样”
亭中女子笑笑说道:“你有单挑‘大刀会’,独闯‘斧头会’的万丈豪气,如今难道怕我一个弱女子吃了你不成?”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姑娘,这一着算是用对了,我生平最怕激。”
迈步走了过去。
进小亭跟那蒙面女子对面坐下,那站在蒙面女子身边的年轻人,恶狠狠的直盯着李玉翎,李玉翎装没看见。
刚才在亭外,站得远,倒不觉得什么,如今跟这位蒙面女子对面而坐,近在咫尺,李玉翎只觉得一阵阵兰庸异香从鼻子里钻,同时,他也看得清楚,对面这位姑娘冰肌玉骨,十分动人。
虽然她蒙着面,让人无法看见她的庐山真面目,可是从她那美好的身材,以及凝脂般肌肤看,这位姑娘应是位神仙中人。
他这里正自心念转动,只听蒙面姑娘轻笑开口说道:“你的胆子比别人大点儿,你我的立场虽属敌对,可是我现在竞有心折之感了。”
李玉翎淡然说道:“谢谢姑娘,姑娘有什么话,还是早说吧!”
蒙面姑娘道:“你这么急着回去了?”
李玉翎道:“身在官家,总不能那么随便。”
蒙面姑娘微一点头道:“说得也是,好吧!让我自己再试过你。”
轻抬皓腕,缓伸玉手,隔着桌子向李玉翎抓了过去。
乍看,这绝不像出招制敌,而像情侣亭中对坐,她情不自禁要握情郎的手。
实际上,行家一看便知,蒙面姑娘这一只玉手已然攻向了李玉翎前身十二处大穴,威力无匹。
李玉翎心头暗暗一震,道:“我没想到姑娘有这么好的一身所学。”
他也抬起了左掌,五指微曲,欲迎还拒,隐隐向蒙面姑娘一段欺雪赛霜,晶莹如玉的皓腕挥去。
蒙面姑娘娇躯一震,道:“好功夫,你再试试。”
玉手往回一收,水葱般一扣食指伸出,手停在胸前,尖尖玉指径径指着李玉翎的胸口,一动不动。
李玉翎淡然一笑,也收回了手,往面前石桌上一放,两眼凝注蒙面姑娘那尖尖玉指,岳峙渊停,跟尊石像一般。
行家眼里,一动一静,蒙面姑娘着劲待发,在找遍李玉翎的空隙,随时可作闪电一击。
而李玉翎处在防守地位,右手放在石桌上,准备随时拒敌。
一时之间这荒郊旷野中好静,那些“斧头会”的人个个瞪大了眼注视着亭中的变化,那站在蒙面姑娘身边的年轻汉子,更是连气也不敢喘一口。
半晌过去,蒙面姑娘那根尖尖王指泛起了轻微颤抖,像是玉指上挑着千斤重物,不胜负荷。
李玉翎仍然像尊石像般,凝望着那根玉指,两眼不眨一眨。
又片刻过去,蒙面姑娘那水葱般玉指颤抖得越发厉害,就在这时候,李玉翎放在石桌上的那只右掌,也微微动了一下。
突然,蒙面姑娘皓腕前探,直直前伸的那根五指闪电点出,李玉翎抬起了右掌,直立,恰好封住蒙面姑娘这一指。
眼看这一指一掌就要碰上,蒙面姑娘皓腕倏沉,又飞快地把手收了回去,李玉翎那只右掌也跟着落在石桌上。
李玉翎说:“多谢姑娘手下留情。”
蒙面姑娘没说话,半晌之后才开口,说话有气无力:“你为什么不趁虚跟进,在这种情形下,你只要轻轻一掌便可置我于死地。”
李玉翎缓缓说道:“我跟姑娘无怨无仇。”
蒙面姑娘摇头道:“你错过机会,你不知道:“斧头会”的人向来是睚眦必报的,不到你躺下,绝不甘休。
李玉翎道:“那任凭姑娘了。”
蒙面姑娘沉默了一下,摇头说道:“因小故树强敌,那是大不智,我不愿意跟你为敌!”
李玉翎道:“多谢姑娘。”
蒙面姑娘道:“我还有后话,我不跟你为敌,可是我有条件,二者任你选一。”
李玉翎微微一笑道:“姑娘,你没有提条件的权利。”
蒙面姑娘听若无闻,道:“第一,你加盟‘斧头会’,但可以不离开官家,‘斧头会’总堂之上,我让你坐在我的下首;第二,你放手别管铁奎的事,这样你我可以化干戈为玉帛。”
李玉翎道:“谢谢姑娘好意,这两个条件我都不能接受。”
蒙面姑娘道:“有理由么?”
李玉翎道:“本不需任何理由,可是我仍愿意说说,前者,我身在官家,吃的是官粮,拿的是官俸,不容私自参加民间帮派,后者,铁奎是我的朋友,这件事我虽然插了手,便不能虎头蛇尾,有始有终,而且我更不能背弃朋友。”
蒙面姑娘道:“你让我对铁奎有点嫉妒,为什么你是他的朋友,而不是我。”
李玉翎道:“谢谢姑娘。”
蒙面女子道:“你要知道,今天是咱们初会,而且是我邀你来的,我不便为己太甚,错过今日,你我就是生死大敌,我会不惜一切,也会不择手段,非置你于死地不可‘斧头会’不容有威胁存在。”
李玉翎双眉微扬,淡然一笑道:“我仍是那句话,任凭姑娘了。”
他站了起来。
蒙面姑娘跟着站起来,道:“你为什么也非跟我为敌不可。”
李玉翎道:“并不是我非跟姑娘为敌不可,而是姑娘要跟我为敌,姑娘请想想看,三姑娘本是铁奎的人,两个人心许情悦,已论婚嫁,令弟不但超越了地盘,犯了江湖大忌,而且缠住三姑娘不放,假如反过来令弟是铁奎,令弟又会怎么样,会像铁奎这样一忍再忍么?姑娘居长,不思管束令弟,反而助令弟寻衅,这不等于助长令弟的气焰,鼓厉他去寻衅欺人么?
姑娘非世俗女子,这一点应该明白,也应能思及后果利害,为贵我双方都好,还请姑娘三思而后行,告辞。”
一抱拳,转身出亭而去。
那六名中年汉子与十名持斧壮汉,行动如风,立即围上来拦住了李玉翎的去路。
李玉翎停了步,卓立不动。
只听亭中女子道:“让路,送客。”
一十六名“斧头会”人马上闪向两旁,李玉翎迈步行去,两名壮汉提灯跟在他身后。
蒙面女子站在小亭中,一动不动,隔着那层蒙面纱直望着李玉翎出了那片矮树丛,这时候那年轻汉子开了口,口气一派不满意。
蒙面女子霍地转过身子冷冷说道:“不放他走怎么办,是你能把他留下,还是我能?”
年轻汉子扬着眉道:“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就不信偌大一个‘斧头会’对付不了一个人。”
蒙面女子冰冷冷说道:“你有办法你去,我管不了,都是你惹出来的,你还……告诉你,在这个姓李的没除去之前,我不许你再到那女人那儿去,你要不听我的你可会吃大亏,跟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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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李玉翎回到“怡亲王府”,天已经很晚了,比昨晚上还要晚。
可是一进后院李玉翎便为之一怔。
他住的那间精舍里,跟昨晚上一样。
又亮着灯,在这黝黑一片的后院,觉得特别显眼。
这是谁?
难不成又是……推门进去看,可不,又是多伦格格。
她,一身晚装,正坐在灯下,俯在桌上写字儿,满桌是素笺。
只不知道她在写什么?
李玉翎心中一阵不安,道:“格格,您怎么还没睡?”
多伦格格放下笔,含笑说道:“等你呀,白天我忙,难得跟你见一面,见了面也说不了几句话,想晚上跟你聊聊,偏你一去就这么晚回来。”
李玉翎更不安了,搓着手道:“这怎么好,每晚上都让格格等这么晚。”
多伦格格嫣然一笑道:“跟我还客气?这是我自己愿意的,又没人强迫我。”
顿了顿道:“反正也睡不着,坐啊!”
李玉翎落了座,目光落在书桌上道:“格格在写什么?”
多伦格格浅浅一笑道:“夜深人静,独坐灯下,该是找寻诗料最好的时候,偏偏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句,只有写写李易安的佳句聊以排遣了。”
李玉翎看的清楚,多伦格格也没加掩盖。
她写的是李清照的“一剪梅”与“酥花阴”。
李清照这两阙词都是情有所寄,备陈相思的,李玉翎心中正觉得有点震动,只听多伦格格道:“我对这两阙有偏爱,尤其这两句‘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又上心头,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李玉翎心头又是猛地一震,他没说话。
多伦格格道:“你怎么不说话呀?”
李玉翎忙道:“是,格格,这两句是好。”
多伦格格浅浅一笑道:“李清照这两阙词是情有所寄,备道相思的,读之真会泣然泪下,为之销魂。”
李玉翎又没说话。
多伦格格话锋忽转,道:“怎么样,今儿晚上这一趟,有消息么?”
李玉翎强笑摇头道:“今儿晚上白跑了一趟,还惹了祸了。”
多伦格格神色一紧,道:“怎么了,惹了什么祸了?”
李玉翎遂把经过说了一遍。
听毕,多伦格格吁了一口气,美目微瞟,尽是少女妩媚,动人已极。
“瞧你,吓我一跳,我当是什么事呢!你可真爱管闲事啊。”
李玉翎道:“有道是:“为朋友两胁插刀’,人家对卑职的事这么尽心,他有了事,卑职怎的能不管。”
多伦格格含笑问道:“那位‘斧头会’的女龙头,美吗?”
李玉翎心头一跳道:“她蒙着面,卑职没看见。”
多伦格格道:“你没看见她,她可看见你了,放心,这件事闹不起来。”
李玉翎道:“怎么?格格!”
多伦格格道:“那位‘斧头会’的女龙头,纵不冲着别人也得冲着你呀!”
李玉翎脸上一热,道:“格格开卑职的玩笑了,卑职怎么会……”
多伦格格道:“你或许不会,可是你怎么知道人家也不会?”
李玉翎勉强笑笑说道:“彼此敌对,‘斧头会’恨不得置卑职于死地。”
多伦格格道:“他们敢动你一指头,我非把他们都抓起来不可,其实,我很放心,他们那动得了你呀!”
李玉翎道:“您夸奖了。”
多伦格格目光一凝,道:“说正经的,这件事把个‘九门提督’都牵连了进去,你打算怎么办?”
李玉翎笑笑说道:“卑职有格格这么一个靠山,难道还怕个‘九门提督’不成。”
“好哇!”多伦格格笑道:“你可真会找靠山呀!谁告诉你我要替你撑腰了。”
李玉翎道:“这还用谁告诉我呀!格格一向是爱护卑职的。”
多伦格格道:“你也知道?”
李玉翎心头一震,道:“格格对卑职恩厚,卑职永铭五内。”
多伦格格道:“那倒不必,只要你知道就行了。”
李玉翎没说话,他怎么说。
多伦格格眉锋忽地一皱,道:“我怎么不知道京里何时出了个‘斧头会’。”
李玉翎道:“格格尊贵,平日深居内城,怎么会知道这种事,再说他们也不敢让这种事传到内城里来。”
多伦格格道:“桂荣跟他们必然有来往,堂堂一个‘九门提督’,哼,我倒要问问他这个‘九门提督’是怎么当的,玉翎。”
李玉翎道:“您请吩咐。”
多伦格格道:“明儿个你带着我的信到桂荣那儿去一趟。来个先发制人,看他怎么说。”
李玉翎道:“妥当么?格格。”
多伦格格道:“没什么不妥当的,你只管去你的,信我今儿晚上写好。”
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她突然站了起来。
刚站起,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哎哟”一声,娇躯忽然一晃。
李玉翎吓了一跳,连忙站起扶住了她,就在这一刹那间,两个人离得好近,多伦格格等于整个人投进了李玉翎的怀里,两张脸近在咫尺间,四目交投,那一刹那……两个人都没动,一动没动。
格格叫了他一声。
“玉翎……”声音很低,还带着颤抖。
李玉翎一震而醒,忙挪开了些,道:“您……您怎么了?”
“没什么,坐得腿都麻了,你歇着吧!我回去写信去。”
头一低,转身往外行去。
李玉翎没动,也没说话,他说不出什么感受,良久,他缓缓地坐了下去。
呆呆地。
不知道多伦格格怎么样,李玉翎一晚上没睡,他睡不看。
第二天,送信的来了,是德玉,不是多伦格格自己。
德玉把信交往了李玉翎手里,深深看了他一眼道:“你有没有发觉,格格这两天瘦了不少,您知道格格是怎么了么?”
李玉翎心里一阵跳动道:“我没发觉,不清楚,怕是太累了吧!”
德玉眨动了一下美目道:“李爷,这句话我不该说,可是我不得不说,连大内都来人为格格跟玉爷撮合,可是格格没答应,你可别辜负了格格这番心意!”
头一低,转身走了。
李玉翎只觉得猛然被人打了一拳头,心弦震颤,怔在那儿。
良久,良久,他才定过神来,皱皱眉,缓缓坐了下去,两眼直视,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九门提督”衙门头够威严,够气派的高高的石阶,一对巨大石狮子,两扇既厚又重的大门,门前旗竿老高,都快摩着天了。
那石阶上,两边各四,站着八名穿戴整齐,跨着腰刀的亲兵,还有一个头戴绿顶的武官带着。
“九门提督”掌管内城九门钥匙,负责京畿治安,权势两重,难怪这么大的气派。
李玉翎到了门前,把信往上一递,道:“我是‘怡亲王府’来的,麻烦把这封信送进去。”
那武官一听李玉翎是“怡亲王府”来的,可不敢摆他那身架子,哈着腰双手把信接了过去。
李玉翎跟着他进了门房,那武官问清了李玉翎姓名之后,捧着那封信急急忙忙地往里去了。
信是写给“九门提督”桂荣的,而且写这封信的是多伦格格,谁有那个胆,敢代拆。
没一会儿,那名武官出来了,一欠身道:“大人有请,请跟我来。”
带着李玉翎出门房往后行去。
“九门提督”桂荣在前厅接见了李玉翎。
显然“恰亲王府”的来人,他这个“九门提督”也不敢待慢。
桂荣穿一身便服,是个五十多岁的瘦老儿,高高的个子,长眉细目直鼻梁,挺有威仪的桂荣身后站着个人,三十多近四十年纪,颀长的身材,白净脸,唇上还留着两撮小胡子,算得上是个少见的英挺人物,看他那一双眼神,一眼就可看出是个好手,在这时候能站立在桂荣身后,分明也是“九门提督”的亲信护卫之流。
按规矩要打个进儿,李玉翎只欠了身:“见过大人。”
桂荣没怎么样,不给他留面子,也得仰看多伦格格,他盯了李玉翎一眼,捋着胡子慢条斯理地道:“你就是格格的护卫李玉翎?”
李玉翎道:“回大人,是的。”
桂荣道:“听说你以前在荣富那儿当差?”
李玉翎道:“承统带提拔,卑职刚由‘神武营’调到京里来。”
桂荣道:“你的案子还没有结,是不是?”
李玉翎道:“卑职不知大人何指。”
桂荣道:“七贝子府有个下人告了你,说你勾结莠民,劫掳七贝子,有这回事么?”
李玉翎道:“回大人,那是诬告。”
桂荣“嗯”了一声道:“案子在‘亲军营’,是非曲直,我这个‘九门提督’不愿意断,不过你到了京里之后就不该再惹事生非。”
李玉翎道:“大人明示。”
桂荣一扬手里那封信道:“格格在这封信上说得很清楚,你在外招惹了一般江湖莠民……”
“大人。”李玉翎截口说道:“天子脚下,京畿重地,是不容有江湖莠民存在的,肃清莠民,人人有责,大人怎说招惹?”
桂荣脸色一沉道:“你这是教训我。”
李玉翎道:“卑职不敢,卑职奉命送信,格格在信上写了些什么,卑职全然不晓,大人如果认为卑职无端在外惹事生非的话,请大人亲自向格格问话。”
桂荣怎么敢,除非他不想戴这顶帽子。
只见他脸上一阵红,一阵青,最后转白,道:“我身为‘九门提督’,职身京畿治安,固然不容莠民猖撅,也由不得内城王府的人在外惹事生非。”
李玉翎道:“卑职回去之后,定把大人的意思转禀格格。”
桂荣的脸色更白了,道:“其实,外城有‘斧头会’这么一个莠民组织,我并不知道。”
李玉翎道:“那么请大人查明见教。”
桂荣道:“你回去禀知格格一声,我马上派人去查,只要属实,缉获之后一定严办,他们居然敢找官家人的麻烦,也太以无法无天了。”
显然,他口气已经转变了。
李玉翎道:“谢大人。”
桂荣抬手向后一招,他身后那中年小胡子跨步而出,两锭银子递到了李玉翎面前。
李玉翎微微一愕道:“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那中年小胡子淡然一笑道:“这是大人赏你的,拿着买酒喝。”
李玉翎这才明白了,忽而一笑道:“多谢大人恩赐,卑职不敢收受。”
桂荣道:“为什么?”
李玉翎道:“大人不知道,格格一再严谕府里下人等不许在外擅自收受馈赠,所以卑职不敢领受大人的赏赐。”
桂荣道:“这是我给的,跟一般馈赠不同,拿着吧!”
李玉翎道:“卑职不敢,卑职心领就是。”
桂荣好不尴尬,轻咳了声道:“既然这样,我就不便勉强了,子仪,代我送李护卫。”
那中年小胡子答应了一声,往外一摆手道:“请。”
李玉翎一声:“卑职告辞。”
向桂荣欠了欠身,往外行去。
出了前厅,那中年小胡子紧跨一步,含笑说道:“李兄在‘承德’独挑‘大刀会’,神威远震,小弟仰慕已久,不想今日才得拜识。”
“好说。”李玉翎道:“兄台夸奖了,请教。”
那中年小胡子道:“不敢,小弟姓万,草字子仪,也是江湖出身,蒙大人赏识收在身边充任护卫领班,以后还要请李兄多照顾。”
李玉翎一抱拳道:“原来是万领班,失敬了,以后还要请万领班多照顾倒是真的。”
万子仪笑道:“小弟这小衙门领班,可不敢跟亲王府的护卫比。”
说话间已到大门,万子仪忽然压低了话声道:“李兄,提督大人心直口快,常得罪人,李兄可别介意啊!”
李玉翎有何不明白,淡然一笑道:“岂敢,我有几个脑袋,敢把提督大人的话往心里放。”
万子仪笑笑说道:“李兄,咱们是一见如故,有什么话小弟就直说了,格格面前,还要请李兄保留一点儿。”
李玉翎微微一笑道:“冲着万领班,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只是提督大人最好能赶快把这件事查明,要不然的话,格格面前不是我能挡得住的。”
万子仪忙道:“自然,自然,李兄放心,我马上就催下人去查,小弟会亲自跑一趟,不出三天,准有回话。”
李玉翎道:“那我就好说了,就这么办了,我静候万领班的佳音了。”
微一抱拳,告辞而去。
他一边下台阶,心里一边暗笑。
可是他没看见。
高站在台阶上的万子仪也在笑,那是泛在唇边的一抹冷笑。
李玉翎走得不见了,万子仪转身走了进去,在前厅门口,他向桂荣回了话:“大人,人走了。”
桂荣忙问道:“怎么样。”
万子仪含笑说道:“您不看是谁办的事,还会错得了么?”
桂荣神色一松道:“跟我进来。”
背着手转身进了前厅,他落了座,万子仪居然坐在他下首,坐定之后,桂荣望着他道:
“子仪,这件事你知道不知道。”
万子仪道:“大人是指……”
桂荣道:“‘斧头会’啊!”
万子仪沉吟了一下道:“关于这个‘斧头会’,卑职倒是曾有耳闻……”
桂荣两眼一瞪道:“怎么,真有这么一个莠民组织。”
万子仪道:“北京城里卧虎藏龙,什么没有。”
桂荣道:“我怎么没听你提过。”
万子仪道:“您贵为‘九门提督’,他们只是些江湖莠民。这些琐碎小事值得跟您提,真要天天跟您提这些事的话,您会不胜其烦,再说‘斧头会’一向也很安份,要没人去惹他们,他们是不会闹事的。”
桂荣道:“这么说还是那个姓李的惹了他们。”
“恐怕是。”万子仪道:“他仗着多伦格格,跟您都敢那么说话,眼里还会有别人么?
在外头胡作非为,作威作福,那是显而易见的。”
桂荣的脸色有点难看,道:“谁叫他是皇族亲贵的人,不管怎么说,天子脚下,京畿重地,我身为‘九门提督’,也不能任这种江湖莠民滋事。”
万子仪徽一摇头道:“大人,以卑职看,这件事能不管最好别管。”
桂荣微愕说道:“为什么?”
万子仪摇头说道:“大人不知道,卑职很清楚。这些江湖上的人个个是亡命之徒,凶残毒辣,一无家室之累,二无后顾之忧,而且他们个个是高来高去的能手,尤其徒众甚多,拿不胜拿,抓不胜抓。要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来个一网打尽。要不然走脱一个就是大麻烦,但一网打尽谈何容易。大人身为‘九门提督’,何等尊贵,禄位日正中天,前途未可限量,家大小也十分美满,犯不着跟这些江湖亡命之徒斗。”
他顿了顿又说:“大人睿智,卑职这话大人该懂。”
桂荣皱皱眉,半晌才道:“他们不惹事,我可以降一只眼,闭一只眼,不闻不问,可是他们招惹上了格格之人,而且格格也把这件事交下来了,我怎么能不办?”
万子仪道:“容易,大人,只要大人肯听卑职的。”
桂荣目光一凝道:“你有什么好主意?”
万子仪缓缓说道:“只不知道大人肯不肯听卑职的。”
桂荣道:“对你,我那一回不是言必听,计必从。你是我的心腹,我怎么会不听,快说啊!”
万子仪微微一笑道:“大人只有一条路可走。”
桂荣道:“那一条路。”
万子仪道:“往七贝子府走走。”
桂荣道:“往七贝子府走走,什么意思?”
万子仪道:“卑职请问,那个姓李的是谁的人?”
桂荣道:“多伦格格的人,怎么?”
万子仪道:“那么,告那个姓李的勾结反叛,劫掳七贝子的,又是谁的人?”
桂荣道:“七贝子的亲随啊!你问这个……”
万子仪笑笑说道:“这不就是么,七贝子的人告多伦格格的人,那么七贝子跟多伦格格交恶这是一定的,众所周知七贝子是大红人,您只要能得着七贝子的庇护,还怕多伦格格能拿您怎么办?”
桂荣静静听毕,微微点头道:“话是不错,主意也是好主意,只是这两位都是皇族亲贵,大内方面总不会任他们这么交恶下去。”
他犹豫了一下,又道:“一旦出面斡旋,使得他两家言归于好。”
万子仪笑道:“到了那时候,您更不必担心多伦格格会拿您怎么样,您想想看,对不?”
桂荣两道细眉往起一轩,旋即又皱皱眉。
“子仪,你是知道的,我从来不喜欢参与这些是非……”
“卑职知道。”万子仪道:“跟了您这么多年了,您的为人卑职还不清楚,只是,现在由不得您了。”
桂荣眉条深了三分,没说话。
上灯时候,李玉翎又去了“八大胡同”,刚到“八大胡同”,老七便急步迎了上来。
“二哥,你怎么现在才来,都快把人给急死了。”
李玉翎道:“怎么,有消息了。”
老七道:“可不,大哥等了您老半天了,快走。”
转身快步进了“八大胡同”。
在“迎春院”门口,李玉翎见了铁奎,铁奎劈头便道:“兄弟,你可来了。”
李玉翎道:“铁大哥,消息怎么样?”
铁奎道:“想必是吴单瞪求遍了名医,吃遍了解药没用,天一黑就来了,他没把你交给我,他还没那神通,不过他有个办法整你,能把你送上断头台去。”
李玉翎道:“是那回事?”
铁奎点了点头道:“不过,他说了,但有两个‘大刀会’的人在他那儿,人让你制了穴道,解不开,让我带个信给那两个,只要解了那两个的穴道,兄弟,你就死定了。”
李玉翎心头跳动,双眉一轩道:“等的是这个,铁大哥,他要你上他那儿替那两个解穴?”
铁奎道:“一个时辰之后,在‘南下洼’,‘陶然亭’里见。”
李玉翎一沉吟道:“一个时辰之后,时间足够了,铁大哥,我回去搬人去,准时赶约,只要在那两个脑后力旋之间,各点一指,穴道自解。”
铁奎道:“怎么,兄弟,真解他们的穴。”
李玉翎道:“脑后一指,只能让他们说话而已,铁大哥明白我的用意?”
铁奎两眼一睁,道:“我明白了,好主意,兄弟,咱们就这么办,你快回去吧!待会儿咱们‘陶然亭’里见。”
李玉翎唯恐耽误,答应一声转身走了。
“陶然亭”在“右安门”内的“南下洼”,原址为辽金传代的“慈悲庵”,康熙乙亥郎中江薄在此设亭,探乐天句:“更待菊黄家酿熟,分君一酿一陶然”,而命名为“陶然亭”。
“陶然亭”很高,木木明瑟,与‘黑窑台’相对。
亭下数亩均为沼泽之地,遍植芦苇,为京里平素消暑大好去处。
铁奎带着老七老五,准时赴约,他到了“陶然亭”,吴德明带着两名亲随驾着一辆马车也到了。
马车车蓬遮得密密的,没一点缝隙,显然吴德明是在极其神秘的情形下来的。马车直驰到铁奎跟前,铁奎拦住马车一抱拳道:“吴老真是个信人。”
吴德明自车辕上跳下道:“那当然,老朽并不是江湖豪客,可也懂一带千金,尤其是跟铁大哥您约好了,岂敢稍迟。”
铁奎抬首一看道:“人带来了?”
吴德明道:“就在车里,铁大哥是进车里动手还是……”
铁奎道:“车里嫌小,吴兄,能抬出来还是把他们抬出来吧!”
吴德明立即招呼两个亲随把人抬了出来,人抬出了两个,铁奎并没见过赵大海跟柳青琪,可是照李玉翎的描述仔细打量,并没有错。
只听吴德明道:“铁大兄,您快动手吧!”
铁奎咧嘴一笑道:“动手是可以,铁奎既然来了,自然是要动手的,不过咱们先小人后君子,我要看一看吴老有没有带着人来。”
冲着老五,老七一摆手,老五,老七立即向两边夜色中纵去。
吴德明道:“铁大哥,您可把老朽瞧扁了,老朽一条命还握在铁大哥手里,敢跟铁大哥您耍花招儿么?老朽可是诚心诚意找钱大哥你合作。”
铁奎道:“对了,提起这回事儿,我想起来了,吴老现在那儿疼的,那儿不舒服?”
吴德明强笑道:“铁大哥别提了,您告诉我那毒一个对时发一回,昨儿晚上我正在屋里想对付那姓李的办法,只觉头猛然一晕,就不省人事,直到今儿个晌午才醒了过来,,醒了之后跟常人一样。”
铁奎道:“我这毒妙就妙在这儿,头三天只晕要不了命,到了第四个对时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肚子疼,想吐吐不出来,片刻之后,肠子断,七窍冒血,那就没救了,吴老,您可冒了大险了!”
吴德明脸一红,头上见了汗,道:“昨儿晚上老朽是要出来了,可是人事不醒怎么个出来法。”
老五,老七如飞折回,各向铁奎递了个眼色。
铁奎笑了。
吴德明趁势说道:“怎么样,铁大哥,老朽木是那种人吧!您可以把解药给了我了吧?”
铁奎微微一笑,一探手,掌心里抓着一粒黑色药丸道:“看在吴老重诺守信份上。”
吴德明不愧老好巨滑,他没接,两眼瞅着铁奎掌心那粒黑色药丸,道:“铁大哥,这是解药么?”
铁奎倏然一笑道:“吴老,我铁奎是个怎么样的人,连你吴老都那么重守信诺,我铁奎岂会食言背信?”
吴德明犹豫着接过那粒药丸,看了铁奎好几眼,才犹豫着放进了嘴里。
铁奎笑了,摇头说道:“吴老真是个小心人。”
吴德明老脸为之一变,干笑说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老朽是不得不小心。”
铁奎道:“吴老毕竟还是把药吃了下去。”
吴德明一怔一惊,旋即笑了,笑得有点心惊胆战道:“可不是么,不过老朽相信铁大哥是个英雄。”
铁奎没再多说,伸手在赵大海跟柳青琪脑后各点了一指,赵大海跟柳青琪倏然而醒,醒是醒了,由于不少日子没进滴水粒米,显得很虚弱,连眼都没神,两个人嘴张了几张却没能说出话来。
吴德明道:“铁大哥,就这么一指头就行了?”
铁奎道:“吴老没看见么,人已经醒过来了。”
吴德明脸上那神色,大有“早知道那么容易何必求他之概”,他望了望赵柳二人道:
“他两个怎么不说话呀?”
铁奎道:“一顿不吃还饿得慌呢!何况他两个有好几日没吃没喝了。”
吴德明道:“那怎么办,先让他两个修养两天。”
铁奎道:“不忙,那要等地两个答应帮忙之后再说,他们两个要是不答应帮忙。干脆就地把这两个扔进这一片沼泽里,要那样也就用不着养了,我现在用真气帮他们两个一下,吴老最好把话说在前头,让他们两个听明白了。”
把赵大海扶着坐起,一掌抵在赵大海后心上,道:“吴老把该说的告诉他们吧!”
转眼之间赵大海有了精神,他却先开了口:“这是怎么回事?”
吴德明忙道:“这位壮士,是这样的,老朽是七贝子的人,两位不是被那个姓李的送进京里来的么!是老朽施计把二位从那姓李的手里抢过来的,我们七贝子对那个姓李的深恶痛绝,想安个罪名把他给整了,可是没人证,想让二位做个人证,不知二位愿意不愿意。”
赵大海翻了翻两只凶眼道:“你让我两个做什么人证?”
吴德明道:“我们七贝子想给那姓李的扣个私通叛逆,劫掳亲贵的罪名,只要二位咬住那姓李的不就行了!”
赵大海面泛狐疑之色,道:“真的么?”
吴德明道:“要不为这,二位这两条命留不到今天。”
赵大海两眼一睁道:“我两个跟那姓李的恨比山高,仇比海深,当然愿意帮这个忙,而且是求之不得,不过我要弄清楚,我两个帮了你们七贝子这个忙后,你们七贝子拿我两个怎么办?”
吴德明拍了胸脯,道:“一句话,老朽作主,马上放二位走,事实上二位也将功抵罪了。”
赵大海面泛煞气,咬牙点头:“好吧!咱们一言为定。”
铁奎手掌一收,赵大海像个泄了气的皮球,马上萎作一堆,铁奎站起来道:“行了,吴老,功德圆满,您请回吧!”
吴德明道:“铁大哥,这两位怎么还不能动。”
铁奎施了个眼色,笑道:“吴老要的是嘴,手脚急什么?”
吴德明何等聪明,一点就透,一拱手道:“多谢铁大哥了,铁大哥,八大胡同里静候佳音吧!”
转过身就要吩咐两名亲随抬人,突然,他一怔。
两名亲随之后,那辆马车边儿上不知何时多了个人,是个很英挺,很英挺的年轻人。
吴德明定了定神,忙道:“铁大哥,这位是……”
铁奎道:“吴老不认识么?李玉翎李爷。”
吴德明大吃一惊:“怎么,他……他是李玉翎。”
李玉翎点头说道:“不错,吴老,我就是李玉翎。”
吴德明后退了几步叫道:“铁大哥,这……这是怎么回事?!”
铁奎笑笑说道:“吴老今儿个冤这个,明儿个冤那个,总该让别人冤一回才公平。”
吴德明脸色如土,拔腿要跑。
铁奎一把抓住他道:“吴老,在我们眼皮底下,你还想跑么?怕你就是多长两条腿也不行。”
话落垂手两指闭上了赵、柳二人的穴道。
吴德明叫道:“好啊,李玉翎,这回你总是勾结莠民。”
李玉翎截口说道:“是非曲直,自有格格跟统带下判。”
夜色中走过来三个人,前面是身披风毫的多伦格格,后头是“亲军营”的胖统带哈善,哈善身边还带着那便衣领班宁世春。
吴德明顿时面无人色,机伶一颤垂下头去。
铁奎道:“二弟,我见不得官,我先走一步了。”
把吴德明往前一推,带着老五老七飞跃而去。
转眼间多伦格格等三人到了跟前,多伦格格道:“他怎么走了?”
李玉翎笑笑说道:“他怕见官。”
多伦格格笑笑说道:“这个人真是……”
转望吴德明,马上沉下脸道:“吴德明,你可知罪?”
吴德明爬俯在地上,混身发颤道:“格格开恩,奴才该死。”
多伦格格道:“你帮着玉铎今儿个冤这个,明儿个冤那个,冤来冤去,居然冤到我的头上来了,按说我可以就地把你毙了,可是咱们公事公办,你们状纸递到‘亲军营’,我就把你们交给哈善办,至于玉铎,我会在‘宗人府’找他说话。”
转过脸去望着胖统带哈善道:“哈善,这两个就是玉翎押到京里来的‘大刀会’叛逆,我没骗你吧!你还认为玉翎他勾结叛逆,劫掳亲贵吗?”
到了这时候,哈善只有连声唯唯,哈着腰道:“卑职糊涂,卑职糊涂。”
多伦格格冷笑一声道:“我要拧断你的颈子,不为过吧!”
哈善混身一哆嗦,两腿软了,就要往下跪:“格格开恩……”
多伦格格冷然说道:“起来,你告诉我.吴德明你预备怎么办?”
哈善迟疑着道:“回格格,他是七贝子的人……”
“算了?”多伦格格道:“我的人刚进京你就把他扣起来,玉铎的人就不敢扣?”
哈善忙道:“卑职这就把他带走,卑职这就把他带走。”抬眼望向宁世春,喝道:“把他抓起来!”
宁世春“喳”地一声伸手揪起吴德明,可怜吴德明这时候再想叫也叫不出来了。
多伦格格道:“这两个人怎么办?我把他们交给你,可是你得给我打个字据,以往我很相信你,现在我不敢相信你了。”
哈善苦着脸道:“卑职没带纸笔,可否……”
多伦格格道:“不要紧,我带着呢!玉翎,给他。”
李玉翎当即从袖里取出一管笔,一张纸递给了哈善,没奈何,哈善只得写了,写好了一张字据,画了个花押,恭恭敬敬地双手递给了多伦格格。
多伦格格接过来看了看,往风氅里一藏道:“玉翎,咱们走。”
她还没迈步,蓦地——
夜色中有人喊吴德明。
多伦格格停了步,道:“这是谁!”
只见夜色中奔来一人影,刚近十丈,一怔停步,忽然又转身奔了回去。
李玉翎眼力好,已然认出是那天接他进城,偷走赵柳二人,七贝子府那名亲随,他可不容他跑了,一个起落已追上了他,将他给揪了回来了。
到了近前,多伦格格立即叫道:“是柴荣,你来干什么?你刚到这儿怎么又跑回去?”
柴荣吓得面无人免,抖着说道:“回格格,奴才来叫吴老回去,奴才……奴才怕……”
多伦格格冷笑一声道:“你也知道怕?你叫吴德明回去干什么,说!”
柴荣道:“吴老出来太久了,奴才怕出事!”
多伦格格道:“胡说,你还不说实话么?你要不说实话,我马上就毙了你。”
柴荣突然跪了下道:“格格开恩,奴才说,奴才这就说……”顿了顿,接道:“府里知道这是个圈套,让奴才来告诉吴老一声,没想到仍是迟了一步。”
多伦格格“哦”地一声道:“你们知道这是个圈套,怎么知道的?”
柴荣道:“桂提督刚才来见玉爷,奴才在旁边侍候,听了个大概。”
多伦格格微微一怔道:“玉铎不是出京去了么?”
柴荣猛觉说漏了嘴,可是再遮已经来不及了,说道:“爷!刚,刚回来。”
多伦格格冷哼一声道:“恐怕是根本就一直躲在家里吧!好一个玉铎,你说下去。”
柴荣道:“奴才听桂大人说,您府里这位李爷,今儿个拿了一封信去见他,说外城有个‘斧头会’莠民组织滋事,让他赶快查明究办,可是他认为那帮莠民不好办,又怕没办法向您回话,所以求庇护。”
多伦格格气得脸色发白,咬着银牙道:“好一个桂荣……”
李玉翎突然说道:“这跟知道圈套有什么关系?”
荣桂看了李玉翎一眼道:“桂大人身边带着个人,听说是桂大人的护卫领班,他说您是为西城另一帮莠民头儿,爷一听这话,马上明白您跟西城那帮人有关系,所以,所以……”
李玉翎一摆手道:“我明白,你不用说了。”
转眼望向多伦格格道:“格格,时候不早了,您请回去安歇吧!”
多伦格格望着柴荣道:“柴荣,你告诉我,当初偷走两个‘大刀会’叛逆的,是不是你?”
柴荣道:“格格开恩,奴才是奉命……”
多伦格格霍地望向胖统带哈善道:“你听见了?”
哈善忙道:“卑职听见了。”
多伦格格道:“我把柴荣跟吴德明一块交给你了。”转身往外走去。
李玉翎紧边一步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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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在几丈外一片芦苇丛后,李玉翎扶着多伦格格上了马车,马车很狭小,多伦格格整个人等于偎在李玉翎怀里,李玉翎想挪离些,可是没地方挪。
多伦格格道:“玉翎,咱们到桂荣那儿去一趟。”
李玉翎道:“您这是何必,看他怎么办不挺好么?”
多伦格格沉默了一下道:“气死我了……”
回到府里,已经近三更了,多伦格格没往后走,随李玉翎一块儿进了李玉翎住的那间精舍,她坐在书桌前,往书桌上一靠,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李玉翎道:“您累了。”
多伦格格微微摇了摇头:“心里闷得慌……”一仰脸又问道:“饿不?”
李玉翎道:“卑职不饿,您饿了?卑职去让厨房给您弄点儿吃的……”
“别!”多伦格格皓腕一扬道:“你告诉德玉一声,去让她办,弄点酒菜,咱们也好庆庆功。”
李玉翎答应一声出去了。
过不一会,他回来了,多伦格格道:“德玉回来了?”
李玉翎道:“正等着您呢!”
多伦格格道:“你坐啊!”
李玉翎坐了下来,多伦格格余怒未息,哼了一声道:“桂荣这东西,我非整他不可。”
李玉翎道:“以卑职看,错不在桂大人”
多伦格格道:“不在他,在谁?”
李玉翎道:“以卑职推断,桂大人那位护卫领班大有问题,他怎么会知道卑职是代西城那帮人出头,当然是‘斧头会’那帮人告诉他的,显然他跟‘斧头会’那帮人有关连了。”
多伦格格道:“可是桂荣他不该找玉铎去啊!”
李玉翎道:“桂大人曾经告诉过卑职,外城有‘斧头会’这么一个组织,他一点儿也不知道,现在连这个组织都不知道,何来不好对付之语,必然是他那个护卫领班的高明指点,因为他既然跟‘斧头会’有关连,断不会让官家查办这个组织。”
多伦格格道:“他那个护卫领班你见过,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你应该看得出来。”
李玉翎道:“高手,而且是个高明的人物。”
多伦格格冷笑一声道:“他的护卫领班勾结江湖莠民,有这么一个罪名该够他受的。”
德玉进来了,把酒菜放在了桌子上。
多伦格格道:“你去睡吧!别等我了。”
德玉答应一声走了。
德玉走了,多伦格格跟李玉翎小桌对坐,多伦格格亲自斟上了两杯酒,一举杯,含笑说道:“玉翎,这头一杯算咱们庆功。”
头一杯算是庆功,第二杯多伦格格敬李玉翎,第三杯李玉翎回敬多伦格格。
一连干了三杯,多伦格格娇靥上泛起了酡红,灯下看,益显得艳丽动人,娇艳欲滴。
放下空杯儿多伦格格嘘了一口气,旋即一笑道:“原想借酒消消这口气,谁知道适得其反,心里闷得慌,借酒浇愁愁更愁,看来这句话不错。”
李玉翎道:“那您就少喝点儿……”
“谁说的?”多伦格格美目一睁道:“你没听人说,一醉解千愁,今儿晚上我就要尝尝醉滋味,看看它能不能解千种愁,你得陪我喝个酩酊。”
她又斟满了两杯,一举杯儿道:“来,喝!”
李玉翎皱皱眉道:“格格……”
“喝啊!”多伦格格道:“难道你这个男子汉,还不如我这个女儿家吗?”
她先干了,李玉翎岂能不喝。
多伦格格一张娇靥越来越红,酒意盎然含笑。李玉翎也觉得头晕晕的。
三更过了,夜更深,人更静了。桌上酒没剩一滴,菜也残了,多伦格格醉态可掬,一推空杯儿,道:“行了,玉翎,我不能再喝了,咱们聊聊……”
一顿,接道:“你还记得李清照那两句佳句么?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又上心头。还有,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李玉翎缓缓地点了点头道:“卑职记得。”
多伦格格玉手摸上秀颊,哼地一笑道:“我只觉瘦了不少,非因病酒,不是悲秋,谁知道为什么?你知道么?你知道么?”
李玉翎心头一震道:“格格……”
“你听听这句。”多伦格格凝睇含笑道:“奴面不如花面好,云鬓斜簪,徒要叫郎比并看。”
李玉翎心头又是一颤道:“格格,你醉了!”
多伦格格娇笑一声道:“我醉了?人家说人醉心不醉,不错,我心里也明白得很,玉翎,你告诉我,为什么我会生为皇族,生为亲贵,使我不能说出我想说的话,做我想做的事呢?”
李玉翎道:“格格尊贵……”
多伦格格道:“我讨厌这两字尊贵,甚至痛恨它,我有什么尊贵的,得人先荫而已,尊贵有什么用,心里想说的不能说,心里想做的不能做,我宁可是个平凡的民间女子。”
李玉翎道:“格格,人生际遇不同,格格的身份,也是天下人民钦慕的,梦寐以求不可得,恨不生在官宦家。”
多伦格格哼地一笑道:“谁要有这种想法,谁就是天下第一等愚人。”
李玉翎道:“格格,话不能这么说,人总是难以满足的……”
多伦格格道:“你说呢?你说你的现在满足么?”
李玉翎道:“卑职不求闻达。”
多伦格格道:“好一个不求闻达,那你图的是什么?”
李玉翎道:“卑职无所图。”
“无所图?”多伦格格抬手一指道:“试问这些身在官家的,不惜逢迎,不惜钻营,那一个不求飞黄腾达,荣华富贵心?”
李玉翎道:“卑职一不求飞黄腾达,二不求荣华富贵……”
多伦格格道:“那你求的是什么?一辈子就这么下去?”
李玉翎道:“做得头顶天,脚立地,又何求其他。”
“好。”多伦格格一拍桌子道:“好一个做得头顶天,脚立地,又何求其他,该浮一大白……”
拿起酒壶就倒,倒不出点滴。
“咦!”多伦格格笑了:“酒没了……”
一丢手中酒壶,摇晃着站了起来道:“我已不胜酒力,玉翎扶我一把。”
李玉翎忙起来伸手,可是他也头晕目眩,脚下踉跄。
两个人倒下了一对,相拥着倒在床上。
刹时间,两个人都静默了……
突然,多伦格格颤抖着一声:“玉翎……”
李玉翎本在震颤,这颤抖一声,他无法控制自己,只因为那害人的酒……
桌上,灯焰摇动着,一伸一缩的……
外头,似是那么黑那么静……
人定后,酒醒了,多伦格格娇靥酡红已退,如今是苍白的一大片,泪说无声地滑落那绣花枕湿了一大片:“玉翎,怎么办,咱们怎么办?”
李玉翎手颤、心颤,浑身俱颤。
“卑职该死……”
多伦格格道:“这句话无补于事,只要让别人知道,家法难容,我就是死路一条……”
李玉翎双眉突扬,道:“格格,卑职……”扬手抓向自己天灵。
多伦格格不知那儿来的快捷,不知那儿来的神力,伸手一把抓住了李玉翎的手:“生在皇家已经够可怜的,你还要我更可怜么?”
李玉翎道:“可是格格……”
多伦格格道:“到了这时候,你还格格,卑职的么?”
李玉翎没说话。
多伦格格道:“告诉你,我自己取了个名字,连我哥哥都不知道,叫雁霜,可是不许当着人叫我……”
李玉翎道:“是,格格。”
多伦格格眼圈儿一红,道:“玉翎,你要是心里没我,你就不该…”
泪珠儿成串地落了下来。
李玉翎忙道:“雁霜……”
多伦格格娇躯一歪,一颗蓬松的乌云玉首埋进了李玉翎的怀里,道:“玉翎,我刚才说过,咱们俩间的事,为家法所不容,万一要让人知道了,摆在我面前的,就只有死路一条,你说咱们该怎么办?”
李玉翎两眼发红,缓缓说道:“我绝不会辜负你……”
多伦格格道:“这是不够的,玉翎,带我走,天涯海角,那儿我都跟你去,什么苦我都能吃,只要能跟你长相厮守,虽苦也甜,带我走,玉翎,咱们马上走。”
李玉翎没说话。
多伦格格猛然抬头道:“你怎么不说话呀?你不要我么?”
李玉翎摇摇头说道:“不是的,格格,既使是我心里没你,事情发生了,我也应负起责任,何况我心里也有你。”
多伦格格道:“那你就带我走呀!你知道,咱们不能再在京里待下去……”
李玉翎点点头说道:“我知道,可是我暂时不能走。”
多伦格格道:“你暂时不能走,为什么?”
李玉翎正感难以作答,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来,便道:“你知道‘天威牧场’宫天鹤的女儿?”
多伦格格道:“你是说宫无双,我知道,怎么?”
李玉翎道:“她对我不错,我曾经答应一旦进京,要替她办一件事。”
多伦格格眨动了一下美目道:“你答应替她办什么事?”
李玉翎道:“营救她的父亲。”
多伦格格怔了一怔道:“营救她的父亲?怎么回事?宫天鹤怎么了?”
李玉翎摇头说道:“她不是宫天鹤的女儿?宫天鹤也不是她的生身父亲。”
多伦格格讶然说道:“怎么说,她不是宫天鹤的女儿,那么她是……”
李玉翎道:“她的身世够悲惨,也够可怜,她本姓严,叫玉华,父亲原是吴三桂麾下的一员副将,因不愿随吴三桂降清被执,囚在京里某处,就在这时候宫天鹤找上了她,告诉她说他可以救她的父亲,但是,必须以她的姿色为朝廷延揽人才上百人,否则他也有权杀死她的父亲。
她是个孝女,为救自己的父亲牺牲了自己,先失身于宫天鹤,后又跟宫天鹤扮做父女,赴‘天威牧场’为朝廷延揽江湖上可用之才,到现在为止,她为朝廷招揽的人才也不止百名了,可是宫天鹤仍不放她父亲……”
多伦格格听红了眼,怒声说道:“这宫天鹤简直该死!”
李玉翎道:“宫天鹤是该死,可是官家之中有那一个肯替一个罪犯之女说话,又有谁敢为一个罪犯之女主持正义?”
多伦格格道:“我。”
李玉翎说道:“也只有你了,也只有你肯、你敢、你能!”
多伦格格恨声说道:“我非杀了宫天鹤不可,他原属‘侍卫营’的,明天我叫他们调他回京……”
李玉翎摇了一下头,说道:“雁霜,他个人的作为,那只是他个人的作为,对朝廷,他有大功,你要动他,恐怕不容易,以我看,目前不是动他的时候,真要说起来,你也不该动他。”
多伦格格道:“你的意思我懂,可是难道就任他欺凌一个弱女子不成?”
李玉翎道:“难得你有这份正义之心,可是,雁霜,在这宦海之中,并不是事事都行得通的,你只要帮忙救出她的父亲来,也就够了。”
多伦格格沉默了一下道:“她的父亲叫什么名字,囚在那儿?”
李玉翎道:“她的父亲叫严重威,囚在那儿就不知道了,据她听宫天鹤说是囚在天牢,以我看不可能,她父亲只是吴三桂麾下的一员副将。”
“不错。”多伦格格点头说道:“这种人多半是囚在一些秘密处所,像‘九门提督’辕下的‘五城巡捕营’,或是‘侍卫营’、‘亲军营’……”
李玉翎道:“能不能帮忙打听一下?”
多伦格格道:“她这个忙我是要帮的,明天我就去问。”
李玉翎道:“事隔不少年了,怕只怕她父亲已不在了。”
多伦格格一怔道:“真要那样,怎么办?”
李玉翎叹了一口气,才道:“也只好实话实说了,让她早一天挣脱宫天鹤的胁迫也是好的。”
多伦格格道:“严姑娘真是太可怜了,玉翎,你心里也有她么?”
李玉翎道:“这个?…雁霜,这是不可能的。”
多伦格格道:“她心里有你,这一点我看得出,也早就多多少少的听说过一点儿,只要你心里有她,这有什么不可能的。”
李玉翎道:“我刚才说过,她先失身于宫天鹤……”
多伦格格道:“别说了,我知道,就为这你不愿意。”
李玉翎道:“雁霜,你知我不是那种人。”
多伦格格道:“是她自觉羞惭,不愿跟你?”
李玉翎点点头。
多伦格格扬了扬眉道:“一个女儿家爱一个人,却因某种原因不能跟他结合,不能跟他长相厮守,这是最断人肠的……”
她缓缓地低下了头,旋即又扬起了头,道:“玉翎,严姑娘的父亲还在,就救他出来,要不在,就把消息原原本本的送给严姑娘,然后咱们就能走了是不是?”
李玉翎暗一咬牙道:“是的。”
多伦格格道:“那我明天就去办,玉翎,你知道,我怕……”
李玉翎唇边掠过一丝抽搐,道:“我知道……雁霜。”
多伦格格轻轻地“嗯”了一声道:“怎么?”
李玉翎道:“有件事我得告诉你,你知道我是‘藏龙沟’的人。”
多伦格格道:“我那儿都愿意去,只要能跟你厮守在一起……”
李玉翎道:“雁霜,我不是这意思。”
多伦格格眨动了一下美目,道:“你不是这意思,那你是什么意思?”
李玉翎道:“我是孤儿,‘藏龙沟’的人没人瞧得起我,只有一个赖大爷,他视我为己出,待我跟一家人一样……”
多伦格格道:“这位老人家是个好人。”
李玉翎道:“他有个女儿,叫芸姑,从小跟我一起长大……”
多伦格格道:“我明白了,你心里有她,是不是?”
李玉翎道:“赖大爷当面跟我提过亲,我答应了,这门亲事就凭一句话定了,我不能不让你知道一下。”
多伦格格仰着娇靥道:“现在我知道了,怎么样?”
李玉翎道:“雁霜,我是说……我是说……”
“你不用再说了!”多伦格格道:“你的意思我懂,谁叫她在我之先,我愿意居小就是了。”
李玉翎摇头道:“我不是这意思,芸姑也不是那种人,我只是担心你不愿意?”
多伦格格道:“事到如今,不愿意又有什么法子。”
李玉翎双眉一扬道:“雁霜……”
多伦格格白了他一眼,嚏道:“偏你在这时候傻,逗着你玩儿的……”
李玉翎神色一松道:“雁霜,谢谢你……”
多伦格格微微低下了头道:“你放心,只要她能容我,我会和她处得很好的。”
李玉翎道:“这你放心,雁霜,芸姑不是世俗女儿。”
多伦格格道:“我呢?我就是么,这时候就偏心么?”
望着那娇态,再想想刚才情景,李玉翎心头怦然,情不自禁伸手握住了多伦。
这时候的多伦更温顺,紧紧的偎在李玉翎怀里。
良久,良久,多伦轻轻地挪离了娇躯,仰脸说道:“玉翎,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再不回去怕德玉……”
脸一红,闭上了小口。
李玉翎神情一震,忙收回了手。
多伦格格红着脸站了起来,理理秀发,整整衣衫,道:“我走了,别忘了,人前不许叫我雁霜。”
李玉翎站了起来,道:“是,格格。”
多伦格格含嗅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要走,突然一皱眉,轻轻地哎哟了一声。
李玉翎忙一步道:“怎么了?”
多伦格格娇靥飞红,害羞地望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李玉翎一怔,心弦为之震颤。
就在他发怔的时候,多伦格格轻轻开了门走出去。
天亮了,李玉翎还在睡梦中。
昨儿晚上他睡得很迟,一直睡不着,后来也不知道是怎么睡着的。
敲门声惊醒了他,睁眼一问,门外是德玉,他连忙披衣下床开了门。
德玉进来了,看样子她是早就起来了,浑身上下干干净净的,她一进门就拿眼盯上了李玉翎。
李玉翎“做贼心虚”,心里刚泛起一丝不安。
德玉那里已矮身请了安,这是下人对主人的礼,这一礼施得李玉翎心又一跳。
德玉开了口:“爷,格格在前厅里,九门提督府来了人,请您走一趟。”
连“李”字都免去了,这还不明白么?李玉翎心头猛一阵跳道:“谢谢你,我马上就来。”
德玉走了,李玉翎忙着漱洗,他脑子没想是谁来了,干什么来了,只想德玉刚才那神情,那一礼,那一声称呼。
进了前厅,“九门提督”桂荣赫然在座。
多伦格格赏他个座儿,面子不小。
李玉翎上前先给多伦格格见了一礼,多伦格格受了,接着一抬皓腕说道:“见过桂提督。”
李玉翎转身就是一礼,桂荣连忙离座站起,连称不敢当,一付诚惶诚恐,禁受不住的模样。
容得李玉翎往边上一站,多伦格格开了口:“玉翎,桂提督是来请罪的,你说咱们怎么当得起呀?”
桂荣那里哈下了腰:“卑职该死,格格开恩!”
李玉翎向着多伦格格递了个眼色。
多伦格格轻抬皓腕,淡然说道:“你坐。”
桂荣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坐了下去。
多伦格格又开了口:“桂荣,过去的事我不再提了……”
有这一句话,桂荣如逢大赦,忙又站起哈腰:“谢格格开恩,谢格格开恩!”
多伦格格道:“你坐。”
桂荣又是恭恭敬敬一声坐了下去,不过转眼工夫,他已是三起三落了。
桂荣刚坐定,多伦格格那里开了口:“桂荣,我托你件事儿。”
桂荣忙欠身说道:“卑职不敢当,格格吩咐。”
多伦格格道:“你帮我查一查,你辖下的那个‘五城巡捕营’里,可有囚着个叫严重威的人。”
桂荣道:“是,卑职回去后马上查,只不知格格查这个人是……”
多伦格格道:“这你就不用管了,查明之后给我回话就是。”
桂荣又应了声:“是。”
多伦格格道:“真难为你起得这么早,时候不早了,你回去吧!”
桂荣离座而起,行了个大礼就要退。
李玉翎开了口:“大人,我直说一句,还望大人见谅。”
桂荣忙道:“李护卫有话只管说。”
李玉翎道:“西城那帮人,都是我的朋友,这回办案也替格格出了不少的力,还请大人严饬所属,别再让他们纵容‘斧头会’侵犯了人家的地盘儿,要不然的话,格格可不便不管。”
桂荣也不知道这是冲着多伦格格,还是冲着李玉翎,忙一哈腰,连声应道:“是,是……”
李玉翎道:“多谢大人了,我送大人出去。”
李玉翎代多伦格格送出了桂荣从前厅到大门这段路上,桂荣拣好听的说,极力巴结,十分热络的邀李玉翎常到他那儿去坐。
李玉翎含笑称谢,然后说道:“大人既然今儿个到格格这儿来了一趟,今后就是一家人了,往后大人要有什么事,只管亲自来见格格,或者对我说一声都行。”
桂荣乐了,感激得不得了,连声称谢。
出了大门,门外就是一顶四抬软轿,两名武官抬轿杠,那护卫班领万子仪就负手站在软轿前。
李玉翎偕桂荣一出去,万子仪连忙迎上来含笑问好。
寒喧几句之后,桂荣上轿走了。
当着万子仪,李玉翎什么话都没说,可是有他在前厅里对桂荣说那句话就够了。
桂荣走了,李玉翎转身进了门。
一白天李玉翎都没出门一步,整天陪着多伦格格,下下棋,作作画,俨然燕尔新婚,画眉之乐。
上灯时候,李玉翎出了“怡亲王府”,多伦格格说得好,人家帮帮忙,不能不谢谢人家的。
在那八大胡同里,李玉翎轻易地找到了铁奎,李玉翎见面便谢,铁奎瞪了眼,一巴掌落在李玉翎肩上。
“这是干什么?自己哥们儿还来这一套。”
接着铁奎问了情形,李玉翎概略他说了一遍。
闲聊了几句之后,李玉翎道:“铁大哥,有地儿么?咱们喝两杯儿去。”
“好啊!”铁奎道:“‘王老顺’不就是现成的地儿么?”
李玉翎摇头道:“那地方嫌小了些。”
铁奎目光一凝道:“那地方嫌小了些,兄弟,你想干什么?”
李玉翎道:“弟兄们我不一定每个都见过,我邀大伙儿喝两杯,借这机会彼此也好见见面。”
铁奎一咧嘴,道:“兄弟,会说话,自己哥儿们,咱们可别来这一套,要嘛咱们哥儿俩去王老顺喝一杯儿……”
李玉翎笑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弟兄们跟着你上过刀山,下过油锅,现在有酒有肉,你怎么的一个儿独享?”
铁奎笑了,道:“吃独食会长毒疮。”
话虽这么说,他仍是不肯。
他不肯他的,李玉翎是非请不可,铁奎拗不过李玉翎,最后他只得点了点。
地方决定在老七相爱的小红姑娘那儿,小红原是跟三姑娘使唤的。这阵子铁爷点了头,三姑娘欢欢喜喜的回乡下去,要陪老妈妈住些日子再回来。三姑娘原住的那儿地儿大些,在自己人家里也可以尽情热闹热闹,酒菜在“王老顺”叫。
决定了,铁奎偕李玉翎先到小红姑娘那儿,没多大工夫,酒菜送来了,弟兄们也到齐了,把李玉翎跟铁奎往上座一按,大伙儿掳胳膊卷袖吃喝了起来。
酒过三巡,老七红着脸到了铁奎跟前,嗫嚅着道:“大哥,小红她要嫁我,我想请大哥说几句话。”
看小红姑娘,忸怩的站在一边儿,低着头直捏衣角儿,不胜娇羞。
铁奎眉锋为之一皱,还没说话。
那里李玉翎轻咳了一声,道:“好哇!今儿个不正是机会么,兄弟们都在,干脆,今儿个这一顿就算大伙儿叨扰你两个一杯喜酒了!”
铁奎看了李玉翎一眼,李玉翎直笑:“拆散人婚姻,是会打入阿鼻地狱的,既是五百年前注定事,你又何必,我是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
铁奎道:“是前生注定事,莫错过好姻缘。”
李玉翎一把拿起面前碗道:“铁大哥,我敬你一碗。”
一碗仰头干了,铁奎转过脸去,对老七正色道:“今后你是个有家的人了,少惹事,听见么?”
老七马上双膝跪地,小红她伶俐乖巧,走过来也跪下了,两个人齐声说道:“谢大哥成全。”
铁奎道:“别谢我,谢大媒。”
两个人站起来要谢李玉翎,让李玉翎及时拦住了。
这一顿吃喝变成了喜宴,大伙儿举杯称贺,正热闹间,门口来了人,席前一欠身道:
“大哥,东城有人下帖子来了。”
铁奎一怔道:“下帖子,这是干什么?让他进来。”
那弟兄应声而去,转眼工夫带着四十多岁的壮汉子来到席前,那壮汉子冲上座一抱拳,道:“铁大哥,恕兄弟闹席。”
铁奎站起答礼,道:“好说,有劳兄弟跑这一趟,坐下来喝一杯。”
那壮汉子道:“多谢铁大哥仁义,敝令主还等着兄弟回话。”
探怀取出两张大红帖双手递上,道:“有一张是李爷的,还请铁大哥转交……”
铁奎接过两张帖子道:“李爷人在这儿。”
李玉翎含笑说道:“咱们没见过。”
那壮汉子“哦”地一声,立即转冲李玉翎抱卷欠身:“恕兄弟眼拙,上回没能瞻仰李爷的风采。”
铁奎打开帖子一看,皱眉说道:“就是今儿个嘛!”
“正是。”那汉子道:“敝令主请二位一定赏光。”
铁奎把李玉翎的帖子递给了李玉翎,李玉翎一看,可不就是今儿个了,他抬眼凝目,刚要说话。
铁奎那里开了口:“蒙贵瓢把子宠邀,那是看得起铁奎兄弟,铁奎兄弟不敢不识抬举,请兄弟先行一步,铁奎兄弟随后就到。”
那壮汉子一抱拳道:“敝令主的马车现在胡同口儿,专为接二位的。”
铁奎道:“贵瓢把子太看得起铁奎兄弟了,请门外稍候片刻,铁奎兄弟马上就去。”
那壮汉子很通江湖礼数,冲上座施一礼,然后又冲大伙儿一抱拳,转身走了。
另一桌站起了老五,道:“大哥真要去?”
铁奎道:“我点了头还能当玩笑么?”
老五道:“大哥,会无好会,宴无好宴,要去咱们都去……”
铁奎道:“胡闹,你们热闹你们的,我跟李二哥去去就来,听着,不管我们俩什么时候回来,不许有人踏进人家的地盘儿一步,今几个是老七的好日子,别招我动火儿。”
转身离了桌。
一名兄弟伸手递过来一把叉子。
铁奎伸手挡了回去,道:“用不着。”
偕同李玉翎双双行了出去。
一出门便看见了,果然,胡同口儿,那灯光下,停着一辆双套黑马车,铁奎道:我这辈子还没坐过马车呢!过过瘾去。”
哥儿俩大步行了过去。
下帖那壮汉子迎了上来,把两人护进马车,自己跳上车辕,那另一名赶车汉子“叭”地一声脆响挥起了鞭。
车辕上坐的有人,哥儿俩也没话好说。
车抵东城,在一座大宅院前停下,丈高的围墙,朱红的大门一对石狮子,一对大灯,四个站门壮汉。
铁奎一下车便道:“比我那破瓦房气派多了。”
那下帖壮汉子,一声客气往里让客,随即高声喊道:“西城贵客到。”
震天的吆喝,一声声传了进去。
李玉翎跟铁奎在下帖壮汉子前导下直往里去。
李玉翎耽过“承德”行宫,住过亲王府,还没觉得怎么样,铁奎却只觉得这“斧头会”
所在,简直是一等一的大户。
转眼间到了大厅,大厅前那位“斧头会”的令主,站在石阶上等着呢!从头到脚一身墨绿,今儿个她没蒙面,柳眉杏眼,樱口桃腮,一双大眼睛好不水灵。
刚健中带着婀娜,美艳中还带着几分俏意,看年纪不过二十多,李玉翎没怎么样,铁奎却猛觉得眼前一亮。
她身后除了她那位兄弟外没别人。
她含着笑,笑得美而且甜,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然后轻轻地开了口说:“恕我没远迎。”
“好说。”铁奎一抱拳道:“令主派车往接,铁奎兄弟已经受不起。”
她凝睇望向铁奎道:“铁大哥,今儿晚上咱们是初会。”
铁奎道:“铁奎仰名已久。”
她道:“我只恨无缘拜识。”
那一双清澈深邃目光停在李玉翎脸上:“二位请!”
进大厅看,席仅一桌,俱银杯银著,极是气派。
高悬四盏琉璃灯,四壁尽是名家字画,琳琅满目,美不胜收,李玉翎暗暗叹道:“不想她是这么一位姑娘……”
铁奎显然也有同感,两眼四下观望,微微为了动容。
主人是她,陪客等于是她那胞弟,一桌四个人,再没第五个,不,一边儿还站着专门侍候的壮汉子。
入席坐定,她皓腕轻抬,尖尖玉指拿起眼前银杯,微微含笑说道:“水酒粗肴,不敢言请,也不成敬意,只是想借这个机会向李爷赔个罪,一方面也好拜识铁大哥,还请二位尽量。”
铁奎道:“我是美酒只嫌少,佳肴不怕多,铁奎借花献佛,先敬主人一杯。”
银杯、银著,不怕做什么手脚。
人家也为表示坦诚,杯奢交错之间,宾主颇为融洽。
几杯酒之后,她娇靥微酡益显娇艳,含笑说道:“铁大哥在城西,我据东城,一向井河不犯,相安无事,都是我这个不听话的兄弟惹事,但愿能借这一杯酒尽释前嫌。”
铁奎道:“好说,铁奎也有不是之处,今后如何,自然全凭令主一句话。”
她道:“那我就谢谢了,愿贵我双方今后能成一家人,没什么东西城之分……”
一名壮汉子行了进来,席前一欠身道:“禀姑娘,爷来了!”
她眉锋一皱,望着二人道:“容我失陪片刻……”
转望乃弟道:“你陪李爷跟铁大哥喝两杯。”
站起来往厅外行去。
她那里出了厅,这里年轻汉子举起了杯:“李爷跟铁大哥,请!”
喝了一杯,铁奎望着年轻汉子道:“铁奎还没有请教……”
年轻汉子道:“不敢,我姐弟姓查,我叫查玉文。”
铁奎道:“原来是查兄弟,府上原就在京里?”
“不。”查玉文道:“我姐弟是‘辽东’人氏。”
铁奎目光一凝道:“辽东姓查的不多,我提个人兄弟可认识?”
查玉文道:“铁大哥提那一位?”
铁奎凝注着他道:“昔日辽东‘长山岛’上,有个‘天地帮’,帮主‘四海龙王’查老爷子……”
查玉文神情一黯,强笑说道:“我姐弟听说过辽东‘长山岛,上,有这么一位雄霸四海的老英雄,可是没见过,也不认识。”
铁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哦”了一声,旋即叹口气道:“兄弟说的不错,查老爷子的确雄霸四海,他所率领的‘天地帮’尽是高手能人,能战之士,拥有战船百艘,快艇无数,自查老爷子在‘长山岛’高挂起‘天地帮’的旗帜之后,休说四海宁静,海盗绝迹,就是辽东陆路上的绿林宵小,也为之闻风胆落,敛迹远扬,无如树大招风,势大招忌,曾几何时‘天地帮’让江湖宵小勾结……”
一顿接道:“总而言之一句话,‘天地帮’是毁了,‘长山岛’上,查老爷子那创之不易的基业成一堆废墟,那上百艘战船,无数的快艇都沉人了海底,帮毁人亡,那些江湖豪雄,忠义之士全都……”
叹了口气,住口不言。
查玉文脸色发白,举杯强笑,道:“铁大哥何必为他人之事伤感,来,咱们干。”
铁奎举起了面前杯,道:“兄弟可知道江湖上多少人为‘天地帮’扼腕,多少人为‘大地帮’悲愤填膺,多少人………
查玉文举杯的手发颤,道:“铁大哥……”
有人进了厅,前头是她,后头是那位‘九门提督’桂荣的护卫班领万子仪。查玉文酒杯往桌上一放,低低说道:“铁大哥别再提‘天地帮’事……”他站起来迎上去,叫了万子仪一声大哥。
铁奎跟李玉翎互望一眼也站了起来。
刚站起,万子仪笑着走了过来:“我还当‘斧头会’今儿晚上宴请那两位贵宾呢?原来是李兄跟铁兄,小弟来迟,应该罚酒,自罚三杯陪酒。”
说什么来迟,分明她没邀他,也是赶巧了碰上的。
万子仪走过来径自喝了三杯。
李玉翎为他介绍铁奎,万子仪表现得相当热络,热络得感人。
他手搭在她香肩上,望着两人含笑说道:“李兄,铁兄,这是小弟的未婚妻,她这儿以后还望二位多照顾。”
李玉翎暗道:“原来如此,那就难怪他这么照顾‘斧头会’了,这位姑娘倒是找对了主儿……”
铁奎呆了一呆,抱拳说道:“原来姑娘是……铁奎失敬,铁奎失敬!”
她浅浅一笑,笑得有点勉强,什么都没说。
重新入席,多了一个人。
万子仪谈笑风生,神采飞扬。
她反倒静默,只在说笑的时候陪着笑笑。
这一席酒,直吃到初更,才终席。
铁奎跟李玉翎便起身告辞,铁奎说家里还有事。
又是那辆马车送回了他们两个,回到小红姑娘那儿,弟兄们犹在兴头上,正热闹着呢!
坐下来又热闹了一阵子,李玉翎走了。
这一顿吃喝虽算喜酒,但仍归他请客。
李玉翎一走,铁奎说话了,他要大伙儿散。
大伙儿在闹笑戏谑之中散了。
铁奎带了几分酒意去小红姑娘家,陪着他的只有老五,老五海量,喝了近二十碗,丁点事儿都没有。
正走着,蹄声得得车声辘辘,那刚才送回他们已折了回去的马车又来了。
铁奎一怔,跟老五停了步。
转眼间马车驰到,车里探出个人来,赫然是她。
“我正要找铁大哥,没想到在这儿碰见了铁大哥。”
铁奎上前一步道:“姑娘有什么事么?”
她道:“铁大哥有空吗?”
铁奎道:“我随时都有空。”
她道:“我有件事儿想跟铁大哥谈谈,请上车来吧!”
铁奎迟疑了一下,他让老五先回去,然后上了车。
马车驰动了起来。
刚才他跟李玉翎同坐,没觉得什么,如今跟她坐在这辆马车里,心里好不自在。
她,落落大方,一路上都没说话。
没多久,车停了,铁奎有点急不可待地下了车,下车一看,他也一怔,在“北京城”
里,铁奎没有不熟的地方,他一眼就瞧出眼前是南城根儿。
荒凉的一片,有座小亭子,夜色迷濛而静寂。
她往小亭子里走,铁奎一肚子纳闷也跟在身后。
进了小亭子,坐定了之后,她从袖底取出一柄解腕尖刀,往石几上面一投,刀光蓝汪汪的。
铁奎又复一怔道:“姑娘这是……”
她浅浅一笑开了口:“铁大哥,我孤注一掷,赌赌自己的运气指了指石几上的解腕尖刀,道:“这把刀淬过毒的,见血封喉。”
铁奎道:“我看得出。”
她道:“我赌赢了,这把刀就收起来不用,我要是输了,铁大哥,咱们之中将有一个出不了这亭子。”
铁奎笑了:“这阵仗倒是铁奎生平首见,姑娘亮牌吧!”
她道:“铁大哥,我姓查……”
铁奎道:“令弟告诉我了。”
她道:“我叫查韫玉。”
铁奎道:“这令弟没说。”
查韫玉说:“今儿晚上铁大哥跟我三弟提起过‘辽东’‘长山岛,上的‘天地帮’。”
铁奎点头说道:“不错,我是提过。”
查韫玉道:“铁大哥认识查老爷子?”
铁奎摇头说道:“不认识,但久仰。”
查韫玉道:“铁大哥见过查老爷子么?”
铁奎摇头说道:“也没见过,我连‘辽东’都没到过。”
查温玉道:“铁大哥知道‘天地帮’是怎么毁的么?”
铁奎道:“我知道,可以说很清楚。”
查韫玉道:“铁大哥是怎么知道的?”
铁奎道:“听家师说的。”
查韫玉道:“令师是……”
铁奎道:“等见个输赢再说不迟。”
查韫玉微微一笑道:“铁大哥可以说说看,‘天地帮’是怎么毁的么?”
铁奎道:“树大招风,势大招忌,‘天地帮’是毁在江湖宵小勾结虏贼鹰犬血腥手掌之下。”
查韫玉目光一凝道:“虏贼鹰犬?”
铁奎点点头道:“不错,虏贼鹰犬。”
查韫玉道:“铁大哥不怕招灾惹祸?”
铁奎倏然笑道:“那么我改一改……”
查韫玉道:“改什么?”
铁奎道:“改成狗腿子。”
查韫玉脸色一整,道:“铁大哥,‘天地帮,全毁了,除了查老爷子的一子一女之外,什么都没留。”
铁奎道:“姑娘跟令弟能够逃出来,那是不幸中的大幸。”
查韫玉道:“只怕铁大哥在席间已经明白了。”
铁奎道:“令弟年轻,不擅掩饰。”
查韫玉目光一凝,道:“铁大哥如今总该知道,我找上万子仪那么一个护身,是别有所图。”
铁奎道:“姑娘的牺牲太大了。”
查韫玉一摇头道:“不,至今我没让他碰过我一指头。”
铁奎一怔道:“姑娘原谅,我冒失。”
查韫玉道:“不敢,谁都会这么想的。”
铁奎道:“姑娘是要找那些当年去过‘长山岛’的那些狗腿子?”
查韫玉道:“江湖上的我都找到了,只有他们,铁大哥知道,那不容易……恐怕铁大哥也跟我一样,对么?”
铁奎道:“姑娘是指……”
查韫玉道:“那位供职‘亲军营’的李爷。”
铁奎笑笑,没说话。
查韫玉脸色一整,话锋忽转,道:“我有万丈雄心,毕竟是个女流,有很多地方力不从心,我想请铁大哥赐我一臂之力。”
铁奎道:“姑娘先把这把刀收起来吧!蓝汪汪的,让人瞧着别扭。”
查韫玉道:“我遵命,铁大哥。”
伸玉手拿起那把淬毒解腕刀,又藏进袖子里。
铁奎道:“姑娘找对,也可以说姑娘找错了人。”
查韫玉讶然说道:“铁大哥这话……”
铁奎道:“姑娘,我只是个摇旗呐喊的马前小卒。”
查韫玉道:“铁大哥客气!”
铁奎道:“这不是别的事,姑娘,这种事只有当仁不让,而没有客气一说。”
查韫玉道:“那么那挂帅的是……”
铁奎道:“虎帐之中运筹帷幄,掌帅印的是我那位兄弟。”
查韫玉道:“铁大哥的兄弟,铁大哥指的是那一位?”
铁奎正色说道:“就是那位刚从‘承德’行宫‘神武营’调来京里‘亲军营’的那位李爷。”
查韫玉猛然一怔道:“是他……”
铁奎道:“是的,姑娘,他才是正主儿,他的一身所学姑娘见过了,只有他才配掌帅印做正主儿。”
查韫玉道:“我没想到,真没想到……”
目光一凝,望着铁奎道:“铁大哥跟他是……”
铁奎道:“师兄弟,他是我二师伯的衣钵传人,得意高足。”
查韫玉呆了一呆道:“原来铁大哥跟李爷是艺出一门。”
铁奎道:“我们俩艺出‘神州八异,,姑娘听说过么?”
查韫玉美目一睁道:“原来是那八位老神仙,我只听说过,家父在世的时候就常提起几位老神仙,看来对铁大哥跟李爷,我是大大的失敬了。”
铁奎道:“我这个八异传人不怎么样,我二师伯这位高足那可了不得,一身所学不但在我们小一辈里称雄,就是几位老人家恐怕也不是对手。”
查韫玉迟疑了一下道:“铁大哥,这我就不懂了,李爷既然是八位老神仙的传人,怎么挑了‘大刀会’……”
铁奎道:“姑娘,‘大刀会’挂的是羊头,卖的是狗肉。”
查韫玉点头道:“那就难怪了。”
铁奎忽然凝目问道:“姑娘对那万子仪知道多少?”
查韫玉道:“铁大哥问这……”
铁奎道:“以我看这个人不是庸手,而且狡猾诡诈,极具心智,姑娘跟他交往,可要小心一二。”
查韫玉感激地看了铁奎一眼道:“谢谢铁大哥,我会小心的,据我所知,他是经由‘热河’‘天威牧场’到京里来,艺出‘老爷岭’一个不知名的瞎老人。”
铁奎神情一震道:“怎么说,姑娘,万子仪他艺出‘老爷岭’瞎老人?”
查韫玉道:“是的,怎么,铁大哥你知道这位瞎老人么?”
铁奎没答,问道:“姑娘怎么知道万子仪他艺出‘老爷岭’瞎老人?”
查韫玉道:“他自己说的,有一回我夸他所学高绝,他借着几分酒意告诉我他艺出‘老爷岭’瞎老人。”
铁奎双眉高扬,点点头道:“好,又找着一个了。”
查韫玉道:“怎么回事?铁大哥。”
铁奎道:“姑娘不知道,‘老爷岭’上那位瞎老人,就是我那二师伯了……”
查韫玉一怔道:“这么说,他跟李爷还是师兄弟……”
铁奎道:“他不配,他是我二师伯的不肖叛徒。”
他把事情没隐瞒地告诉了查韫玉。
听完了铁奎的说明,查韫玉明白了,道:“怪不得他一身所学高绝,原来他也是‘八异传人’……”
目光一凝道:“这么说李爷非杀他不可了?”
铁奎摇头说道:“那倒不一定。”
查韫玉道:“怎么说?”
铁奎道:“要看他陷得有多深……”
查韫玉道:“据我所知,他在没任‘九门提督’护卫班领之前,供职于‘五城巡捕营’,在他手底下,有不少江湖忠义之士罹了难,都是受不了他的折磨死的。”
铁奎扬了扬眉道:“那么,姑娘的这一句话就是他的催命符。”
查韫玉道:“铁大哥,万子仪这个人不是好对付的。”
铁奎道:“我知道,刚才我还提醒过姑娘。”
查韫玉道:“我是指‘五城巡捕营’那些人,他在‘五城巡捕营’待过,也带过他们,尽管他现在已不在‘五城巡捕营’,毕竟‘五城巡捕营’仍在‘九门提督’辖下,他是桂荣面前的红人,仍可调用‘五城巡捕营’的人手。”
铁奎道:“这个我知道,姑娘放心,我有办法对付他,管教那‘九门提督’桂荣都救不了他。”
手一伸,又道:“姑娘可有当年踩过‘长山岛’那班狗腿子的名单,请给我一份。”
查韫玉笑道:“有,我早预备好了,没来的时候,我有八分把握赌赢,另两分因铁大哥有李爷那么一个朋友,我不敢确定。”
说着,便从袖里取出一张素笺递给了铁奎。
铁奎摊开素笺一看,怔了一怔道:“十个?”
查韫玉点点头道:“而且在他们之中都是一等的好手。”
铁奎道:“这是必然的,要不然他们也不敢踩‘长山岛’。”
把素笺一招,揣进了怀里道:“明天我就把它交给我那兄弟。”
查韫玉站了起来道:“我这儿先谢谢铁大哥了!”
说着就要施礼。
铁奎伸手就拦,恰好碰着人家姑娘的玉手,铁奎连忙收回了手,红着脸儿道:“铁奎冒失。”
查韫玉头一低,轻轻说道:“没关系。”
铁奎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道:“时候不早了,姑娘请回吧,有什么我会通知姑娘。”
查韫玉抬起了头,娇靥上犹带着三分娇羞,煞是动人,那双眸子显得更水灵,看了铁奎一眼:“我送铁大哥回去。”
铁奎不敢正视那双目光,道:“谢谢姑娘,不用了。”
查韫玉道:“不……”
铁奎道:“我不是不让姑娘送,我认为姑娘少跑一趟西城,对姑娘会多一分好处。”
查韫玉懂了,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转身袅袅行出了小亭。
铁奎望着她出亭,望着她登车,脸上浮现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异样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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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能胶兄 扫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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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第二天一早,桂荣轻车简从又进了“抬亲王府”。
多伦格格照例在前厅接见,当然,李玉翎也在。
见过礼后,桂荣便道:“卑职给格格回话来了!”
“辛苦你了。”多伦格格脸色比昨天好得多,语气也柔和得多。
“你坐下说。”多伦格格又加了句。
桂荣称谢落了座,道:“卑职昨天从您这儿转回去后,马上就开始查,一直到昨儿晚上才查出来。”
多伦格格忙道:“怎么样,在‘五城巡捕营’么?”
桂荣道:“回格格,严重威这个人是前明‘山海关’的一员副将,当日‘平西王’吴归降,他不肯。”
多伦格格道:“这些我都知道。”
桂荣话锋一转,马上说道:“这个人原在‘五城巡捕营’。”
多伦格格道:“现在呢?”
桂荣道:“一年多以前让‘侍卫营’提走了,卑职马上又进‘侍卫营’打听了一下。”
多伦格格道:“怎么样?”
桂荣道:“回格格,这个人早在一年多以前,也就是‘侍卫营’提过去之后就解决掉了。”
多伦格格陡然一怔,她转过头去看了看李玉翎,李玉翎的一双眉锋已经皱了起来,而且皱得老深。
严重威已被处决,他为宫无双感到难过。
同时,他也担心,当多伦格格再度催他带她走的时候,他拿什么理由对她。
送走了桂荣,李玉翎折回前厅,多伦格格在前厅里等着他,两个人之间有着一段短暂的静默,然后多伦开了口。
“玉翎,给严姑娘的信,是你写还是我写。”
李玉翎道:“信由谁写都无关紧要,要紧的是怎么把信交到严姑娘手里去。”
多伦格格点点头道:“这确是个难题,还有一点你要注意,严姑娘知道了这噩耗之后,在没有顾虑的情形下,她一定会不顾一切的刺杀宫天鹤。”
李玉翎道:“这一点我想到了,最好的办法是我自己去一趟,可是这儿我又离不开。”
多伦格格道:“怎么离不开,不正好么,反正咱们是要走的。”
要来的终于来了,李玉翎心里一跳道:“格格……”
多伦格格哄道:“这儿是人前么?”
李玉翎道:“雁霜,一时半会儿恐怕我还不能走。”
多伦格格微微一怔道:“一时半会儿你还不能走,为什么?”
李玉翎沉默了一下道:“雁霜,你要知道,要是咱们就这么一走了之,官家既不会放过我,也不会放过你的,那种逃难的日子不好过,我不能让你一天到晚东躲西藏的,没个安定日子过。”
多伦格格道:“我不在乎,我愿意。”
李玉翎道:“别孩子气,雁霜,那种日子不是你所能想像的。”
多伦格格道:“你信不信,我早想过了。”
李玉翎道:“雁霜……”
多伦格格截口说道:“你不知道我的想法,你也该替我想想,万一我有了身孕,那是怎么也隐瞒不了的,真要到那时候,玉铎第一个就不会放过我,即或没有,你不能在这儿久待,马上就要到‘亲军营’去了,朝又不能见面,你让我备尝相思之苦。”
李玉翎道:“雁霜,我会常来的。”
“你来干什么?”多伦格格道:“来了招人生疑,招人说闲话去,玉翎,你总该为我想想。”
李玉翎心如刀割,好不痛苦,道:“雁霜,我不是不为你着想,只是我……我……”
一咬牙道:“我不能走。”
多伦格格讶然说道:“你不能走,为了什么?”
李玉翎道:“这样好不,雁霜,要是你真要走,我有个办法……”
多伦格格忙道:“什么办法?”
李玉翎道:“我托铁大哥护送你先到一个地方去,你在那儿等我。”
多伦格格道:“让我先到那儿去?”
李玉翎道:“你先别问,到时候你就知道。”
多伦格格道:“为什么你不能跟我一块儿走?”
李玉翎苦笑道:“雁霜,我要能跟你一块走,不就跟你一块儿走了么!”
多伦格格道:“话是不错,可是我要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跟我一块儿走?”
李玉翎口齿启动了一下,没说话。
多伦格格道:“玉翎,你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我的人都是你的了,你还有什么怕我知道的。”
李玉翎道:“雁霜,我无意瞒着你,只是……我不愿意让你知道这种血腥事,多担一份心。”
多伦格格站起来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道:“玉翎,我如今已经是你的妻子了,你是我的丈夫,你的事也就是我的事,别怕我担心,那是人之常情在所难免,无论什么事,让我为你分担些。”
李玉翎暗暗很感动,道:“谢谢你,雁霜,你既是一定要问,那我就告诉你,我要找几个人……”
多伦格格道:“你要找几个人?”
李玉翎道:“也就是说,我要杀几个人。”
多伦格格吃了一惊,怔道:“你要杀谁?”
李玉翎道:“我的师兄,他们是我师门的叛徒。”
多伦格格诧声说道:“究竟怎么回事?玉翎。”
李玉翎道:“雁霜,你知道我要杀的是我几个师兄,他们是我师门的叛徒也就够了。”
多伦格格道:“那……他们都在什么地方。”
李玉翎道:“我一共有八个师兄,我已经找到了三个,还有五个我还在找。”
多伦格格道:“还在找?那你怎么知道他们一定在这儿。”
李玉翎道:“我不敢说他们都在这儿,但至少该有一两个。”
多伦格格道:“他们姓什么叫说什么,都是些干什么的?”
李玉翎摇头说道:“说了你也不相信,我根本不知道他们姓什么,叫什么!”
多伦格格叫道:“什么?你根本不知道他们姓什么,叫什么,这怎么会,他们是你的师兄啊!”
李玉翎道:“是这样的,雁霜,他们几个艺成下山时,我还没有列入先师门墙,等我艺成下山时,先师已然不久人世,没来得及告诉我,所以我根本不知道他们几个姓什么,叫什么,甚至连长得什么样都不知道。”
多伦格格有点啼笑皆非,道:“这才是稀罕事儿呢!那你怎么找他们去。”
李玉翎道:“我可以从他们所学上看出来。”
多伦格格道:“那难呀!要找到什么时候?”
李玉翎道:“难是难了些,可是毕竟让我找着了三个,雁霜,先师的遗命,就是找到死,我也要找到他们!”
多伦格格道:“话是不错,可是咱们怎么办?”
李玉翎道:“雁霜,你是个不平凡的奇女子,你该有所体谅。”
多伦格格道:“玉翎,别说一年两年,就是一辈子我也能等,只怕我……”
她住口不言,缓缓低下头去。
李玉翎道:“那就这样,我请铁大哥先送你走。”
“不。”多伦格格微微摇头,道:“我要伴着你,我是你的妻子,无论什么事,我都要替你分担,我受不了那份担心,也受不了那相思的折磨。”
李玉翎道:“雁霜,万一你有了身孕……”
多伦格格道:“到那时候再说吧!反正一两个月还看不出来,希望在这未来的一两个月内,你能找齐他们。”
李玉翎叹了口气道:“但愿如此了,雁霜,谢谢你!”
伸手握住了她的玉手……
“王老顺”晚上的卖座都不差,今儿晚上又上了八成。
李玉翎跟铁奎坐在角落里,桌上一壶酒,几样小菜。
铁奎把查韫玉的事告诉了李玉翎,并且把查韫玉给他的那张名单交给李玉翎。
李玉翎一看就皱了眉道:“怎么,十个?”
铁奎道:“兄弟你想,‘天地帮’实力何等庞大,人少时能对付得了么?”
李玉翎道:“没想到头一个竟会是宁世春。”
铁奎道:“兄弟知道这个人。”
李玉翎点点头道:“‘亲军营’的便衣领班。”
“天爷!”铁奎道:“来头不小嘛!”
李玉翎道:“我知道的几个,没一个来头小的,沈复西是‘承德’‘神武营’东营二班的领班,井桧是‘承德武术馆’的馆主,乐逵是井桧的左右手,龚桐是‘神武营’东营大领班,其中井桧跟乐逵已经没在了。”
铁奎道:“那就只剩八个了。”
李玉翎道:“知道的三个之中,有两个远在‘承德,……”
铁奎道:“宁世春,都在这个圆圈儿里,干脆先把这几个收拾了再说。”
李玉翎沉吟了一下道:“怎么下手,铁大哥有腹案?”
铁奎咧嘴笑笑道:“兄弟,我教你个一石两鸟的法子怎么样?”
李玉翎道:“铁大哥指教,我洗耳恭听。”
铁奎道:“内城我是难以进去,这几个由你一个个地把他们弄出来,交给我下手,到时候往‘斧头会’身上一栽,瞧着吧!好戏上场了。”
李玉翎笑道:“这么一来,万子仪他就吃不完兜着走了。”
“可不。”铁奎咧咧嘴道:“谁叫那小子当着你的面说过‘斧头会’的瓢把子是他的未婚娇妻呀!”
李玉翎笑着举杯,道:“来,铁大哥,咱们浮一大白。”
一杯仰干,点滴没剩。
放下酒杯,李玉翎话锋忽转道:“铁大哥,我打听件事。”
铁奎道:“什么事?兄弟。”
李玉翎道:“古老人家跟芸姑……”
铁奎笑道:“怎么,兄弟,想了?”
李玉翎脸上一热道:“那倒不是,我只是问问。”
铁奎哈哈大笑道:“算了,兄弟,自己哥儿,干嘛隐隐瞒瞒的,上回听说他老人家带头上‘老爷岭’去了,最近没有消息,不知道回来没有。”
李玉翎皱了皱眉,轻轻地“哦”了一声。
铁奎瞅着他笑问道:“要送个信儿催催吗?”
李玉翎忙道:“那倒不用,有封信我确要托大哥派个弟兄送一送,可不是送给芸姑。”
铁奎“哦”地一声道:“那是……”
李玉翎道:“‘天威牧场’场主宫天鹤的女儿宫无双……”
接着他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刚说完,铁奎砰然一声拍了桌子:“该杀的东西!”
这一声引得满座酒客注目,一看是铁奎,马上又把目光收了回去。
李玉翎掏出一封信,跟一面腰牌递了过去道:“信是我写的,腰牌是‘怡亲王府’护卫的腰牌,凭着这个可以轻易进入‘天威牧场’,不过怎么交信那还要送信的弟兄自己拿主意,告诉送信的弟兄一句,千万别让严姑娘轻举妄动。”
铁奎接过东西往腰里一揣道:“放心交给我就是,绝错不了,严姑娘要有半点差错,你唯我是问。”
“不错,我现在就要唯你是问。”
身后突然有人接了口,接着钢钩般五指落在肩上。
铁奎一惊回头,一怔叫道:“大师兄……”
身后不知何时站个人,连李玉翎都没有留意,不是那算卦先生落拓生是谁?
李玉翎霍然站了起来。
落拓生伸手把他按了下去,拉过一把椅子坐在旁边,含笑招呼道:“你两个什么都别说,先把这儿的情形给我报告报告。”
铁奎告诉他了个大概,落拓生笑了:“来,二位,你两个干的有声有色,我代表老人家敬你两个一杯。”
三个干了一杯之后,没容二人开口,落拓生又说话,一只手伸到铁奎面前,道:“把那封信跟东西交给我,我找人送去。”
铁奎毫不犹豫地把信跟那腰牌掏出来交给落拓生,落拓生收下信,把腰牌推还给李玉翎道:“小秃子用不着这个,穿上龙袍他也不像皇帝,冒充‘恰亲王府’的护卫,那不是出他洋相,到那儿非露底不可。”
他把信揣进了怀里。
铁奎这才找机会说了话:“大师兄,老人家都回来了。”
落拓生道:“不错,都回来了,可是进城的只有我一个,他们几位都过于碍眼,全住在‘六里屯’。”
李玉翎要往起站,可是动了动,他又坐了下去。
铁奎嘴一嘟道:“咱们这位元戎正在惦念呢!这一下好了,相思之苦可以消除了。”
落拓生转望李玉翎笑问道:“兄弟想与她见见面?”
李玉翎脸上发热,一咬牙道:“是的。”
“麻烦,兄弟。”落拓生摇了一摇头道:“老人家怕你分心,现在不打算让你两个碰头。”
李玉翎道:“我有要紧事,非见芸姑不可。”
落拓生眉锋一皱道:“兄弟,什么事儿这么要紧,能说说么?’李玉翎正感难以作答,铁奎那里笑了,道:“大师兄真是,这种事何足为外人道呢!要能跟咱们说,还用得着见她么?”
李玉翎暗暗松了一口气。
落拓生沉吟了一下道:“好吧!兄弟待会儿跟我跑一趟‘六里屯’好了。”
李玉翎道:“谢谢池兄。”
铁奎一咧嘴。
李玉翎脸上发烫。
落拓生望了望李玉翎道:“兄弟,该改改口了,你得叫我一声大师兄。”
铁奎忙道:怎么,大师兄,‘老爷岭上那位……”
落拓生道:“从山上的和尚们那儿证实的,那位确是二老人家。”
铁奎乐了,一把抓住了李玉翎道:“兄弟,怎么样,没错吧!咱们现在是一家人定了……”
李玉翎勉强笑笑道:“大师兄,老人家安葬了么?”
落拓生神情一黯,点点头道:“安葬了,和尚们把老人家葬在那座小亭下,正对着这方向,老人家望的是蒙尘河山,崇帧爷殉国处,还是盼望你……”
李玉翎两眼微湿,道:“我连能回去磕个头都不能……”
落拓生道:“有这份心就行了,兄弟,把你这份孝心放在大业上不也一样么?”
李玉翎道:“谢谢大师兄明教。”
落拓生抬手拍了拍他道:“如今咱们是一家人了,我要站在大师兄的立场告诫你两句,在咱们这一辈中,你虽然排行最后,可是对大业来说,挂帅的是你,任重而道远,你要好好儿干,别辜负老人家一番心意。”
李玉翎扬了扬眉道:“多谢大师兄明教恩高比天,我虽粉身碎骨不足言报。”
落拓生点了点头道:“兄弟,我知道你是个怎么样的人,差一点老人家不会把几十年所学全给了你,几位老人家也就不会让你挂帅了。”
他站了起来道:“走吧!咱们现在就跑趟‘六里屯,去。”
铁奎也站了起来道:“我也去给我几位老人家请个安去。”
“六里屯”在“北京城”北,顾名思义,它离“北京城”没多远。
以这三位的脚程,没多大工夫已然望见了“六里屯”那一片闪动着的灯光。
李玉翎只觉自己一颗心跳得很厉害。
“六里屯”是个小村落,全村不过百十户人家,九成乃是以农为生的庄稼人,全是清一色的瓦房,找不着一个像样的大宅门儿。
离“六里屯”越近,李玉翎的心跳得越厉害。
进了村,东拐,落拓生在一座小庙前停下。
铁奎忍不住说道:“几位老人家怎么在这儿落脚?”
落拓生笑道:,‘能让他几位去打扰人家么?他几位才不干呢!”
一个瘦小人影窜了出来,是小秃子,他是先一怔,随而大叫道:“大叔,咦!怎么六叔也来了?”
铁奎笑道::‘不行么?小秃子人长大了,怎么那两条鼻涕还小秃子两眼一翻道:“六叔真行,一见面就揭人的短。”
他到了李玉翎的面前恭恭敬敬一礼。
铁奎道:“我呢?”
小秃子道:“您揭我的短,跟这一礼抵消了。”
铁奎眼一瞪,小秃子闪身扑进了庙里,飞快。
铁奎笑了。
落拓生道:“走吧!快嘴的进去报信儿去了。”他带头进了小庙。
小庙那正殿里,点着几根蜡烛,神案上流洒了蜡泪。
古大先生、董三先生跟纪八先生高坐在正殿地上,芸姑就站在古震天身后,瞧上去消瘦了不少。
迎出来的是黄百川,龙飞跟岳琪,哥儿几个见面,亲热得不得了。
见三位老一辈的时候,李玉翎显然地有点不安。芸姑倒落落大方,没一点忸怩态,可是那一双美目直在李玉翎身上打量。
古震天看了落拓生一眼。落拓生笑了笑道:“你别看我,是他自己要来的,我可不愿做歹人。”
古震天皱皱眉,笑了,望着李玉翎道:“壮子,咱爷俩可有好久不见了。”
这一声“壮子”显得特别亲切,李玉翎难言感受,龈然笑笑说道:“在‘藏龙沟’里,我想到您老人家就是……”
老八纪明接口笑着道:“要让你想到了还行,没你大师怕你能有今天,多磕两个头都不为过。”
古震天道:“近来好吧?”
李玉翎道:“谢谢您。”
古震天道:“‘老爷岭’上的事,乐天告诉你了吧?”
李玉翎道:“是的,大师兄已对我说过了。”
古震天点点头道:“那件事不提了,好在现在已经确实是一家人了,把近来的情况说说。”
李玉翎答应了一声,把来京后的情形说了个大概。
静静听毕,纪老八竖起拇指直叫好,董无忌也含笑点头,独古震天没什么反应,是既没褒也没贬。
容得纪老八听完了话,古震天点点头说道:“对付万子仪,跟帮那位查姑娘,就照阿奎的办法去做,这一着很不错。”
纪明一咧嘴道:“阿奎,你大师伯是难得夸人的,还不快谢过。”
铁奎连忙上前谢过。
古震天跟铁奎说了几句之后,突然站起身来道:“走,壮子,跟我到外头去,我有几句话要跟你谈谈。”
他放步先向外行去。
李玉翎向三、四二老告了个罪,瞅了芸姑一眼,跟着行了出去。
小庙外夜色迷漾而寂静,爷儿俩找块干净地儿一坐。
古震天一双锐利目光盯在了李玉翎脸上,好半天他神动一动开了口:“玉翎,告诉我,你什么时候破了身?”
李玉翎心头猛地一震,道:“大师伯,您……”
古震天道:“我一眼就看出来了,所以叫你到外头来说话,告诉我,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李玉翎不敢隐瞒,他也没打算隐瞒,头一低道:“前两天。”
古震天道:“是谁?”
李玉翎道:“多伦。”
古震天道:“那个格格?”
李玉翎点点头。
古震天脸上变了色道:“玉翎,怎么回事儿?”
李玉翎原原本本地把经过说了一遍。
听毕,古震天已恢复了平静,道:“所以你要来见芸姑?”
李玉翎道:“我认为我该把这件事告诉芸姑。”
“好,很好。”古震天点点头说道:“待会儿我叫她出来,你自己跟她说,玉翎,‘情爱’两个字人所难免,我也不会怪你的,但是有一样你一定要做到才行,别让她影响了你。”
李玉翎道:“谢谢大师伯,我知道。”
古震天道:“多伦这个姑娘我听说过,是个很不错的姑娘,称得上是宦海中的奇女子,她既然愿意跟你走,足见她不平凡,足见她对你用情之深,也是一片真心,为一个情字,她舍弃了爵位,舍弃了荣华富贵,可以说她的选择是对的。不过对一个自幼生长宦海的女儿家,也至为难得,你要好好待人家。”
李玉翎道:“谢谢大师伯,我知道,只是她还不知道我……”
古震天道:“你担心这个?”
李玉翎点了点头。
古震天道:“玉翎,你要明白,她知道之后即使她不肯再跟你,那也无可厚非,不能怪人家,可是她若是愿跟你,你就更应该好好待人家,因为那不容易。”
李玉翎道:“大师伯,万一她不肯……”
古震大神色凝重道:“要真这样,那也只有你自己拿定主意了,大师伯我不便多说什么,更不便教你怎么做。”
李玉翎没说话,他沉默了一下之后拾眼说道:“大师伯,还有芸姑……”
古震天摇头说道:“这你不用担心,芸姑是怎么一个女儿家我清楚。她不会计较,也能容人,不过话我不能不说在前头,万一她计较了,我这个做爹的可也不便勉强她,你明白么?”
李玉翎牙关暗咬,微一点头道:“大师伯,我明白。”
古震天没再多说什么,拍了拍他站起来转身往小庙行去,李玉翎跟着站了起来,心跳得好厉害。
他可以说是个久经大敌的人物,也从没怕过什么,可是,这一刹那间的紧张是从未有过的。
小庙门口,古震天的身影进去了,不过转眼工夫,芸姑那婀娜的身影出现在庙门口,微一停顿,就向这边行了过来。
李玉翎只觉两个手掌心都渗出了汗。
芸姑近了,停身在几步外,美目一凝,望着他轻声说道:“听爹说你有话跟我说?”
李玉翎咬咬牙,点点头,他只觉嘴唇抖了抖,他弄不清楚那是不是笑,他“嗯”了一声。
芸姑道:“坐下来说吧!”
李玉翎又点点头,他觉得在这时候想说一句话,居然难得很。
两个人坐定了,芸姑就坐在刚才乃父坐的那位置,一双美目紧紧盯在李玉翎的脸上,连眨都不眨。
李玉翎好生不安,他不敢接触到那一双目光,静默了老半天,才憋足了劲儿嘘了一声:
“芸姑……”
芸姑轻轻地“嗯”了一声,柔得很,在这时候,每一个女孩子都会这么柔的。
李玉翎在衣裳上擦了擦两个手心的汗,道:“有件事我不能不告诉你一声。”
芸姑细声细气地道:“什么事?”
李玉翎一咬牙,一横心,原原本本地把事情说了出来,在这时候他没考虑后果,可是把话说完之后,他的心情马上跟个罪犯在等候宣判一样。
芸姑没说话,脸上也没看出什么表情,老半天她才轻轻说了这么一句:“我头一眼就看出来了。”
李玉翎心头猛然一跳,没敢答腔。
芸姑沉默了一下,接着说道:“我只当是宫无双,没想到原来是位尊贵的娇格格。”
这话像带点刺儿。
李玉翎更不敢说话了。
芸姑目光一凝,问道:“你告诉我这个干什么?”
李玉翎不得不说话了,他道:“我认为应该让你知道。”
芸姑道:“为什么你认为应该让我知道?”
李玉翎道:“老人家做的主,咱们俩是未婚夫妻。”
芸姑摇了摇头,说道:“这个你不用担心,你要是愿意,这口头上的婚姻随时随地可以取消。”
李玉翎出了一身汗,忙道:“芸姑,我不是这个意思。”
芸姑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李玉翎道:“我希望你能原谅我,而且容她。”
芸姑脸一仰,娇靥上刹时罩上一层寒霜,道:“事情到了这地步,我不得不说几句话,你可知道你是个订了亲的人?”
李玉翎道:“我知道……”
芸姑道:“那你怎么还能作他想?”
李玉翎道:“芸姑,我……”
“你什么?”芸姑道:“我知道,人非草木,朝夕相处,耳鬓厮磨,日子一久难免生情,何况对方又是那么个娇滴滴的美格格,可是话又说回来了,你是个怎么样的人,你是个干什么的,要是连这种事都把持不住,你还能干什么?”
好厉害,这一顿训得李玉翎红云满面,羞愧难当,哑口无言。
“还有。”芸姑道:“她是个旗人家的姑娘,对大业,在咱们这些人中你挂帅,你这样儿跟阵前招亲有什么两样,元戎都这样,你何以对别人,要是人人都像你这样,咱们这仗还打不打了?”
李玉翎低下了头,一句话没说。
芸姑也没说话,半晌之后才听她开了口,语气已显着柔和了不少:“她愿意跟着你么?”
似乎多此一问。
李玉翎低着头道:“愿意。”
芸姑道:“把头抬起来,男子汉大丈夫,敢做就敢当,干什么这么畏畏缩缩的?”
李玉翎只觉一股热血往上一冲,猛然抬头。
芸姑道:“还不如小时候呢!小时候你做错了事,眼一瞪,胸脯一挺,蛮像回事儿的,怎么越来越窝囊!”
李玉翎毅然说道:“你错了,芸姑,我并不是怕什么,我只是愧……”
芸姑像没听见,道:“你愿意要她么?”
李玉翎道:“我原不敢接受她这份情意,无如事到如今,我不能不负起责任。”
芸姑道:“她知道你真正身份么?”
李玉翎道:“不知道,我还没告诉她。”
芸姑道:“万一她知道了你的真正身份之后,她不再跟你了,而且把你给出卖了,你怎么办?”
李玉翎道:“她或许会不跟我,但绝不会出卖我。”
芸姑道:“那可是很难说的啊!可别忘了,人家是皇族的亲贵呀!胳膊肘儿还有往外弯的么?”
李玉翎道:“不会的,她绝不会出卖我。”
芸姑看了他一眼,道:“你挺有把握的,要是她不跟你了,你怎么办?”
“那也不要紧。”李玉翎道:“等我事毕之后,我自会对她有所报偿。”
“说得好。”芸姑道:“我怎么办啊!还要不要?”
李玉翎一怔,刹时无言以对,尽管无言以对,他心里可踏实了一大半,这种口气只要不是一等傻子谁都听得出来。
芸姑道:“你要报偿她也可以,先把咱们俩的婚约解除了。”
李玉翎苦笑一声道:“芸姑,那么你说我该怎么办?”
芸姑看了他一眼,道:“我能教你怎么办呀!祸是你自己惹出来的,当然还得你自己拿主意。”
突然之间,李玉翎福至心灵,他道:“芸姑,事情已到了这地步,好歹咱们俩总是未婚夫妻,你总该教我个法子。”
芸姑冷笑一声道:“什么时候你变得机灵起来,你倒会说话啊!你心里要是还有我,就不该背着我惹这麻烦。”
李玉翎苦笑一声道:“芸姑,你这是何苦,你又不是不知道当时的情形。”
芸姑道:“就是因为知道当时的情形,我才不计较了呢!要不然哪!哼!看我还理你……”
顿了一顿,冷笑一声接道:“这才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笑话呢!你背我惹上这种麻烦,我还得面授机宜,教你法子消灾解祸……”
李玉翎苦笑一声,没说话。
芸姑目光一凝道:“你跪过人么?”
李玉翎怔了一怔道:“你问这……”
芸姑道:“别管我问什么,你只告诉我,你跪过人没有?”
李玉翎道:“跪过老人家。”
芸姑道:“那不算,别人呢?”
李玉翎道:“没有。”
芸姑道:“那好,到时候就跪一回试试。”
李玉翎一怔皱眉,道:“芸姑,你这是……”
芸姑道:“怎么,不肯?男儿膝下有黄金?”
李玉翎道:“那倒不是,只是……”
“只是什么?”芸姑道:“人家让你欺负了,到时候你还能跟人挺不成,为今之计只有这么一个法子,人家一旦知道了你的真正身份有个难处这是必然的,原也无可厚非,你既然欺负了人家,就应该对人家作软求,人心是肉做的,人都给了你,还有什么好争的,只你一软求,她一定不忍会点头,我只有这么一个法子,听不听还在你,你要是不听我的,两下里弄僵了,这辈子的内疚够你受的。”
站起来就要走。
李玉翎忙伸手抓住了芸姑的皓腕,叫道:“芸姑。”
芸姑回过身,娇靥酡红,嗔道:“放手,让人家看见成什么样子!”
李玉翎心头一震,忙松了手。
芸姑娇靥上酡红未退道:“往后别跟人动手动脚的,还没到耳鬓厮磨那时候呢!”
这话,带着不少酸味儿。
李玉翎听得出,他那有听不出的道理,他没敢说话。
芸姑道:“你拦住我,不让我走,还有什么事呀?”
李玉翎迟疑了一下,道:“芸姑,咱们是一块儿长大的,这情感应比跟任何人来得深厚,咱们俩多少日子不见了……”
芸姑道:“怎么样?”
李玉翎道:“难道见面就为谈这件事吗?”
芸姑倏地一声道:“这才是稀奇事儿呢!你不是要告诉我这件事么?”
李玉翎道:“不错,我是要告诉你这件事,可是总该还有别的话。”
芸姑道:“我没别的什么话。”
李玉翎道:“芸姑,你这是何苦?”
芸姑道:“别以为我跟你赌气,我犯不着,我说的是实话。”
李玉翎双眉突地一扬道:“那就算了。”
芸姑美目一睁道:“怎么说?你再说一句。”
李玉翎淡然说道:“事实上是这样,你没什么话说,我也无法勉强。”
芸姑一跺脚道:“你还硬,好嘛!咱们一辈子就别说话。”扭身就走。
李玉翎腾身而起,一闪挡在芸姑前面,正好,芸姑一下子撞在人家怀里,芸姑猛然一惊,哎哟一声往后就走。
李玉翎多快,手早已落在了她腕上,芸姑一挣叱道:“放手,别再理我,一辈子别再跟我说话。”
李玉翎没说话,就是不放手。
芸姑似乎恼了,眉头儿一扬,另一只手出指就点,那水葱般玉手直点心口。
李玉翎不闪不躲,一动没动。
眼看就要点上,芸姑突然收手,寒着脸道:“我刚才怎么跟你说的,还不放开手。”
李玉翎道:“不管你怎么说,我不放手就是不放手。”
芸姑道:“你怎么那么死皮赖脸,没羞没臊。”
李玉翎道:“那也没什么,从小就是这样。”
芸姑忽然往李玉翎身后一凝,急道:“快放手,八叔出来了!”
李玉翎当成了真,连忙松手。
芸姑往后一退,“叶嗤”笑了,好美好动人。
李玉翎也笑了。笑着,笑着,两个人收敛了笑容,四目互相凝视着,没一个动,没一个眨眼。
突然,一朵红云掠上了芸姑娇靥,她慎道:“不害臊,谁跟你笑了。”
李玉翎道:“没人跟我笑,可有人跟我说话了。”
芸姑跺脚叱道:“哎哟,你……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么贫嘴!”
李玉翎道:“忘了,小时候不就这样么?”
芸姑道:“你那时候才不是这样呢!你小时候要是这样,我才不会喜欢……”
娇靥猛然一红。
李玉翎笑了。
“死壮子。”芸姑红着脸跺了脚道:“都是你害的,你还敢笑!”
李玉翎收敛了笑容,缓缓说道:“芸姑,时候不早了,我在‘六里屯’来的时候不多,彼此都惦念着,见面也不容易,好好说说话不好么?”
芸姑看了他一眼,低下了头,轻轻说道:“说什么?”
李玉翎道:“你说你想说的,我说我想说的,相信你我都想听,也爱听。”
芸姑猛然抬头道:“怪不得那个格格那么迷你……”
应该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李玉翎装没听见,道:“芸姑,你瘦了!”
芸姑眼圈儿一红道:“谁知道我是为了什么,自己折磨自己。”
李玉翎上前一步抓住了玉手,这回芸姑没躲也没挣,温顺地低下了头,泪珠直落。
李玉翎叫道:“芸姑……”
芸姑低着头道:“可知道我耽心死了。”
李玉翎手紧了紧道:“芸姑,我不是傻子,你也知道,我不是那般粗心的人。”
芸姑道:“我恨不能在你身边,你知道,爹不许,爹怕会让你分心,老人家为的是大局,是一番好意,我能说什么,只有放在心里折磨自己了,你不知道,我这么想,任何人跟在你身边都不比我自己能让我放心。”
李玉翎一阵激动道:“我知道,芸姑,谢谢你。”
芸姑道:“我不要你谢,只要你心里有我就行了!”
李玉翎道:“芸姑,你知道我……”
芸姑道:“那件事……别因为我冷落了人家,能早一天把人家接出来,就早一天把人家接出来,你知道,这种事他们的家法所难容,万一掩饰不了,你就害了人家。”
李玉翎道:“我知道,她也这么说过,可是……”
芸姑道:“爹让我跟你说,不妨告诉她实情实话,这种事总是瞒不住的,你自己说出来总比让她看破好些,刚才让你跪求那是假的,可是你也得对人家说些好听的,再怎么人家是女人家,人都给你了,以我看她不会争什么的。”
李玉翎刚要说话,摹地一声轻咳传了过来:“大哥有话,时候不早了,玉翎回去了。”
芸姑忙收回手道:“八叔最讨厌了……’望着李玉翎道:“听我的,多保重,凡事也多小心,别让我老挂着心。”
李玉翎感动地点头:“我知道,你也善视自己的身子。”
芸姑道:“我会的,你走吧!”她先走了。
两个人刚到庙门口,铁奎出来了,道:“兄弟,大师伯不让你进去了,没什么事了,进去辞行那多耽误时间,咱们走吧!”
李玉翎心里明白,赖大爷是个有心人,怕他进去受窘,当即点点头,没说话。
铁奎转望芸姑,咧嘴道:“小妹,他交给我了,我会照顾他的,如有些微差错,唯你六哥是问就是。”
芸姑“啐”地一声,拧身进了庙。
铁奎哈哈一笑,一招李玉翎道:“来日方长,小别而已,走吧!兄弟。”
两个人脚下飞快离开了小庙。
庙门口那暗影里,一双含雾的眸子直送那颀长的身影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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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回到了“怡亲王府”,天色已然三更。
“怡亲王府”中到处一片黑暗,只有李玉翎那住处还亮着灯,不过灯焰挑得很小,跟个豆似的。
不用说,多情的多伦格格灯下等他呢!
果然,进了屋,多伦一袭晚妆从书桌前站了起来,手中书往桌上一放道:“怎么这么晚?上那儿去了?令人挂心死了。”又一个挂心。
李玉翎歉然一笑道:“雁霜,你干嘛等我!”
多伦道:“你不回来我没办法安枕。这是在这儿,将来你出门去了,没回来之前我还能不等你么?”
李玉翎走过去拉着多伦坐下,多伦望着他道:“跟铁大哥都聊些什么?”
李玉翎道:“我跟铁大哥到‘六里屯’去了一趟……”
多伦一怔道:“你到‘六里屯’去了,大黑夜里到‘六里屯’去干什么?”
李玉翎道:“师门几位长辈来,我去看看。”
多伦“哦”地一声道:“几位老人家既然到了京里,为什么不进城?”
李玉翎道:“这不方便,你知道,几位老人家都是江湖中人。黑夜里往城里走,怕人动疑。”
多伦道:“那我什么时候见见几位老人家?”
李玉翎没说。
“对了!”多伦又道:“咱们的事,你告诉老人家了么?”
李玉翎点了点头。
多伦脸一红,道:“也真是,怎么好意思说!”
李玉翎道:“迟早要几位老人家做主,不说怎么行!”
多伦有点担心地问道:“几位老人家怎么说?”
李玉翎沉默了一下道:“雁霜,我打算让你先走。”
多伦怔了一怔,道:“这是几位老人家的意思。”
李玉翎道:“是几位老人家的意思,也是芸姑的意思。”
多伦又复一怔道:“芸姑,你什么时候见着芸姑了?”
李玉翎道:“刚才,赖大爷就是我的大师伯,在‘藏龙沟’的时候,我并不知道,一直到今儿晚上才证实。”
多伦道:“芸姑也在‘六里屯’么?”
李玉翎点头。
多伦一下子变得很紧张,道:“芸姑她……她怎么说?”
李玉翎道:“她让我先接你出去,这你还不明白么?”
多伦神情松了,接着一阵激动道:“这位姐姐有容人之量,应是人间奇女子,让人感激……”
目光一凝道:“很顺利么?”
李玉翎笑了笑道:“她吓得我出了一身冷汗。”
多伦也笑了,道:“该。”
头一低,娇靥一红道:“我怎么见她呀!羞死人!”
李玉翎道:“雁霜,总是要见面的。”多伦道:“那……那我什么时候走,非得先走不可么?”
李玉翎道:“雁霜。光别问我什么时候走,我告诉你一件事。”
多伦凝目问道:“什么事?”
李玉翎道:“我的真正身份。”
多伦讶然说道:“你的真正身份,什么意思?”
李玉翎道:“我师父跟现在‘六里屯’的几位老人家,是把兄弟,一共八位,武林人称‘神州八异’,他们都是以先明遗民自居的忠义之士,尤其师父,他老人家更是先明崇帧皇帝驾下的一位大将军,崇帧皇帝煤山殉国归天,他老人家焚战袍,北转之后孤剑单骑投入了江湖,雁霜,你明白么?”
多伦睁大了一双美目,脸色发白,道:“玉翎,这么说,你……你是……”
李玉翎道:“官家眼中的叛逆。”
多伦道:“你,你进‘天威牧场’,又从‘天威牧场’进‘承德’行宫‘神武营’,最后又到了京里,这一切都是……”
李玉翎道:“我是为匡复大业。”
多伦道:“你所说的几个师门叛逆是……”
李玉翎道:“他们经不起色利之诱,变了节,移了志。”
多伦道:“那你为什么在‘承德’杀秦天祥,灭‘大刀会’。”
李玉翎道:“你们只想席卷天下,为的不是汉族世胄,先朝遗民跟蒙尘的神州。”
他说的义正词严。
多伦脸色煞白,混身颤抖,久久方道:“玉铎看对了你,我看错了你,玉翎,你,你害苦了我,你为什么不早说,你为什么不早说……”
头一低,伤心的哭了,哭得好伤心。
李玉翎道:“雁霜,你要原谅我。”
多伦猛然抬头道:“我不怪你,这件事的发生错不在你,要不是我自己动情在先,这种事绝不会发生,事既然发生了,反正我对你是一片真心,是一片痴情,跟了你也就行了,谁知道你竟是……我怎么办?叫我怎么办……”
话说到这儿,她又低下头伤心的哭了。
“雁霜。”李玉翎扬了扬眉,道:“事已至今,我不愿勉强你什么,你要还愿意跟我,我就先把你接出去,否则的话……”
多伦猛抬头道:“怎么样?”
李玉翎道:“李玉翎不是无情无义的人,等我任务完成事毕之后,我自会对你有所报偿。”
多伦泪如泉涌,道:“玉翎,你,你,不管你参与什么江湖恩怨,我可以不管,可是现在你……不管怎么说,我总是满旗的女儿,总是皇族,我怎么能……我怎么办,叫我怎么办呢?”
李玉翎道:“雁霜,你可以告发我,我绝不怨你,因为各人有各人的立场。”
多伦道:“玉翎,事到如今,你还说这话,你忍心么?”
李玉翎唇边闪过一丝抽搐,叹道:“雁霜,我知道你的难处,可是我也是不得已。”
多伦忽然一抹泪,道:“别再提了,让我冷静想想,想想我该怎么办?”
站起来她要走。
李玉翎跟着站起,道:“雁霜。”
多伦泪往外一涌道:“你还要说什么?”
李玉翎道:“我只有一句话,恨只恨你我为什么生在两个不同的……”
多伦道:“我也这么想,我的命已经够苦了,现在……”
头一低,转身要走。
李玉翎忙伸手一拦道:“雁霜……”
多伦含泪说道:“让我冷静冷静多想想不好么?”
李玉翎没说话,缓缓把手垂了下去。
多伦香唇启动,欲言又止,转头行了出去。
李玉翎就呆呆地站在门口。
一连三天,多伦没动静。
德玉也没见来。
李玉翎也没去。
他没防多伦告发他,他固然不怕,可是他一点也没防。
第三天夜里,李玉翎无限愁苦,灯下独坐。
一阵轻盈步履声由远而近,李玉翎身躯为之一震步履声停在门口,门口响起了轻微的剥落声。
李玉翎忙问道:“那一位?”
“玉翎,是我。”
话声虽沙哑无力,可一听就知道是多伦。
李玉翎只觉泪儿轻轻一涌,站起来开了门。
门开了,多伦走了进来,前后不过三天,她已经不成样儿了,脸苍白,没有一点血色,眼红肿,跟两个杏似的,瘦了不少,也憔悴了不少,像害着大病,走起路来摇摇欲坠。
李玉翎心如刀割,连忙扶住了她。
多伦娇躯一歪,倒进了李玉翎怀里,痛哭:“玉翎,我想你,三天如三年,我好想你,我要你,我不能没有你……”
李玉翎松了一口气,三天来他心里像有块金铅,憋得他透不过气来,他搂得多伦紧紧的,很激动:“雁霜,谢谢你,我好感动。”
他任多伦在怀里哭,哭个够。
半晌之后,多伦住了声,道:“三天来,我试着想咬牙,可是我很不放心,我舍不得,玉翎,我是你的人了,不但这辈子是,也愿生生世世都是,玉翎,带我走,现在就带我走吧!”
情,使她忘却了尊贵,忘却了矜持。
情,也使她舍弃了一切。
李玉翎道:“雁霜,你先坐下歇歇。”
他把多伦扶坐在床沿儿,然后说:“雁霜,现在就走?”
多伦道:“现在就走,我要马上离开这儿,看不见我心里会好受些。”
李玉翎道:“你的身子……”
多伦摇头说道:“不要紧,德玉会照顾我。”
李玉翎道:“怎么,德玉也走?”
多伦道:“她愿意跟着我,舍不得离开我。”
李玉翎沉默了一下道:“雁霜,你现在不能走。”
多伦道:“不,我要现在走。”
李玉翎道:“雁霜,你等我到‘亲军营’报了到之后。”
多伦呆了一呆道:“这我倒没想到,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报到?”
李玉翎道:“那件案子已经了了,我随时可以去报到,只是你没说话,哈善也不敢要我,我现在去跟铁大哥连络明天一早上‘亲军营’报到,明早你就带着德玉出城,我让铁大哥在外头等你,好么?”
多伦点了点头道:“那你就走吧,快回来,我等你。”
李玉翎匆匆的去了,不到半个时辰他又匆匆地赶了回来,他回来的时候,多伦正倒在床上歇息,一见他回来就坐了起来。
李玉翎赶一步到了床边,又把她按了下去道:“躺着,雁霜,多歇会儿。”
多伦温顺地听了他的,接着道:“怎么样,跟铁大哥说好了么?”
李玉翎道:“说好了,明儿晚上他在‘正阳门,前等着。”
多伦眼圈儿一红道:“玉翎,我又不想走了,我舍不得你。”
李玉翎两手捧着粉颊,道:“来日方长,雁霜,这只是小别。”
多伦道:“小别已经够人受的了,能不离开不更好吗?”
李玉翎道:“你可以暂时不走,也许能跟我一块儿走,可是离开了也对。”
多伦没说话,半晌之后才道“玉翎,京里不乏能人,常言说得好,明枪好躲,暗箭难防,你可千万小心。”
李玉翎道:“我知道。”
伊人情重千叮咛,万嘱咐,似是嫌少。
看看夜已深,人已静。
李玉翎道:“雁霜,时候不早了,回去歇息吧!”
“不!”多伦道:“今儿晚上我要在这儿呆一夜。”
李玉翎忙道:“那怎么好?”
多伦道:“有什么不好的,反正咱俩已经是夫妻了,这后院里只有德玉一个人,有什么关系。”
李玉翎道:“可是……”
“可是什么?”多伦道:“明儿个我就走了,分离在即,我要多跟你在一起耽会儿,你忍心让我走么?舍得让我走么?”
李玉翎道:“雁霜,你身子已经够虚弱了,再一夜不睡……”
“谁说我不睡了?”多伦咳道:“傻子,还让我怎么玩?”
李玉翎明白了,他为之一怔,心里一阵激荡。
多伦推了推他道:“灯刺我眼难受,熄了它吧!”
李玉翎迟疑了一下,抬起手。
刹时,房里一片黝黑……
多伦走了。
是由铁奎亲自护的车。
好在去处是“六里坪”,铁奎一个来回,有半夜工夫就够了。
多伦轻车简从,只带着德玉一个人儿又是在黑夜里,所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就出了“正阳门”。
多伦的走,是在李玉翎到“亲军营”报到之后,将来让人发现多伦失了踪,他可以不负任何责任。
就在李玉翎到‘亲军营’报到的当夜,也就是铁奎护车送走了多伦之后,“亲军营”里就出了事儿——
李玉翎到‘亲军营’报了到,由于大伙儿都知道李玉翎是多伦格格的人,有多伦格格这么个面子,所以“亲军营”的那位胖统带哈善对李玉翎特别客气,一进“亲军营”他就赏给了李玉翎一个“便衣领班”跟宁世春在一个营里。
到了晚上,李玉翎刚安置好,宁世春到他屋里来了,进门四下一打量,打着哈哈说道:
“怎么样,老弟,都安置好了?”
李玉翎两手一摊道:“没什么好整的,我就这么一个人儿,几件换洗的衣裳,别的什么也没有……”
宁世春挪身坐好了下来,拨拨灯蕊,带笑说道:“老弟呀,我看这个‘便衣领班’是委屈你了。”
李玉翎知道他是个怎么样的人,心里早就防着他了,闻言看了他一眼,笑道:“宁兄这是抬举我,刚进‘亲军营’,统带马上就赏了个领班,我已经很知足了,还能干什么,当统带不成?”
宁世春道:“老弟当初在‘神武营’不也是个领班么,到亲军营,来还是个领班,这是递调,可没护擢升。”
李玉翎道:“‘神武营’跟‘亲军营’不同,神武营在外,亲军营’在内,能从‘神武营’内调京畿,已经算是爬了一级了。”
宁世春笑笑说道:“老弟你是个老实人,挺知足的。”
李玉翎道:“没听人说么,知足常乐。”
宁世春笑了笑,没说话。
李玉翎看了他一眼,道:“宁兄今儿晚上怎么有空到我这儿来坐了。”
宁世春道:“来瞧瞧,老弟你刚进营,一切都还生疏,怎么说我是老‘亲军’了,对老弟,总该照顾照顾,老弟有什么需要我伸个手的,尽管说,我这个人别无长处,只有一付热心肠。”
李玉翎道:“谢谢宁兄了,这年头儿有热心的人不多,宁兄能有这么一付心肠,那可是极为难得的。”
宁世春微一点头道:“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我见过的多了,可是我就是这么个人,改不了。”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在这个年头儿能有这么一付热心肠,是极为难能可贵的,何必要改。”
宁世春没说话,沉默了一下忽然笑着说道:“怎么样,老弟,一切都收拾就绪了,不出去逛逛么?”
李玉翎心里动了一下,摇头道:“不了,没地方好去,等睡觉了。”
宁世春笑道:“没处去?”
李玉翎道:“是呀……”
宁世春道:“老弟,‘北京城’的好去处多着呢!”
李玉翎道:我明白宁兄的意思,只是那个调调儿我没兴趣。”
“那调调儿没兴趣?”宁世春瞅着他邪笑说道:“你这才叫老虎带掌珠,假充善人呢!
老弟呀!别在我面前头装老实了,都是单身的光棍儿谁还不知道谁么!寻花、问柳,风流一番那也算不了什么?”
李玉翎笑笑,没说话。
宁世春目光一凝,道“老弟,听说八大胡同你很熟,不假吧?”
李玉翎心里一跳,道:“宁兄听谁说的?”
宁世春道:“你常往八大胡同里跑,没这回事么?”
“行了!”李玉翎笑着道:“还好我还没成家,要不然就冲着宁兄你这一句,我就非吃不完兜着走不可。”
他往床上一坐,抬腿就要脱鞋。
宁世春道:“怎么,老弟,真要等睡觉了?”
李玉翎道:“这还假得了么?也用不着假呀!”
宁世春道:“算了吧!老弟,你别整我了。”
李玉翎抬眼道:“整你?这话从何说起?”
宁世春走了过来,往他身边一坐,先涎脸一笑,然后低低说道:“老弟,八大胡同儿里你熟,那个院子里有好货色,你明白。”
李玉翎道:“怎么样?”
宁世春道:“给介绍一个怎么样?”
李玉翎看了他一眼道:“宁兄就这么一付热心肠么?”
宁世春嘿嘿直笑道:“老弟,我生平无他好,就好这调调儿。”
李玉翎微一摇头道:“八大胡同里我不熟。”
宁世春急了,忙说道:“老弟,这又何必,行行好嘛!有道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李玉翎“哦”地一声道:“这么严重,不去会死么?”
宁世春摇头晃脑地道:“老弟,你不知道,我爱美成瘾,隔两天要不去一趟,可是坐立不安,食不甘味,寝不安枕。”
李玉翎道:“还不至于死,是不?”
宁世春道:“一旦犯了痛,那跟死差不多了!”
李玉翎道:“这倒是头一回听说。”
宁世春道:“老弟,千万帮个忙……”
李玉翎微微一笑道:“你何以谢我?”
宁世春精神来了,一瞪眼,一拍胸脯,急道:“那天咱们‘顺来楼’吃它一顿去,怎么样?”
李玉翎微一摇头道:“吃喝我没多大兴趣。”
宁世春道:“那老弟你自个儿说吧!”
李玉翎道:“我初来,一切生疏,今后你多照顾!”
宁世春忙道:“一句话,自己兄弟,这还有什么话说。”
李玉翎道:“可别到了时候冷眼旁观瞧着啊!”
“瞧你说的。”宁世春道:“要这么说我成了什么人了,老弟,咱们刚认识,我这个人怎么样你还不清楚,等日子久了,你就知道我是个热心的人了。”
李玉翎沉默了一下道:“东城倒有个大宅院儿……”
宁世春道:“东城?”
李玉翎摇头说道:“八大胡同里的姑娘虽然标致的不少,可是那算不得好货色,人人都去得,那也不稀罕,是不?”
“是,是,是。”宁世春急急他说道:“老弟说的是,八大胡同里的姑娘虽然标致的不少,可是那算不得好货色,人人都去得,那也不稀罕,这就跟一锅粥一样,你也喝,他也喝,到最后就成了剩粥了。”
李玉翎点点头。
宁世春又道:“老弟,东城那大宅院儿是……”
李玉翎道:“人家儿其实也就是人家儿,姑娘嘛是好人家的姑娘,人家这是暗的,知道么?”
“明白,明白……”宁世春忙点头说道:“只有这种货色才够味儿,老弟,在东城那儿?”
李玉翎摇头说道:“告诉你也没用,那地方不是熟人儿,或者没熟人儿带着,绝进不了那两扇门儿。”
宁世春道:“那么老弟,咱们一块儿去,我请客。”
李玉翎道:“那倒不必,只是,宁兄,那地方可不比八大胡同,贵得很哪!去一趟恐怕你这一个月的官俸……”
宁世春毫不在乎的急道:“使得,就是把两个月的官俸都花进去也值得,想玩么还怕花钱,真是。”
李玉翎一点头道::‘行,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我就陪你去一趟吧!话说在前头,可只这一回……”
“下不为例,下不为例!”宁世春忙陪笑说道:“其实,老弟,只有这一回,下回再去,我是熟人儿了。”
李玉翎倏然而笑道:“说得是。”
宁世春霍地站了起来道:“走吧!”
李玉翎微一摇头,慢条斯理地道:“让我先问你一句……”
宁世春一怔,道:“什么?”
李玉翎道:“你到这儿来可有人知道?”
宁世春道:“没人知道啊!怎么?”
“怎么?”李玉翎道:“要是有人知道我就不去了,万一让统带知道了,好家伙,刚进‘亲军营’就勾着人往窑子里跑,今后我还想往上爬不?”
宁世春笑了,道:“老弟放心,绝没人知道,你想嘛!我上那儿去还得跟班里的弟兄报个信儿不成?”
李玉翎似乎放下心来了,抬手熄了灯,道:“你先走,在外头那株大树下等我,我随后就到。”
宁世春应声就走,临走还不放心地道:“老弟,你可别冤我啊!”
李玉翎心想:绝不会的,我恨不得马上送你到东城去……
让宁世春在‘亲军营’外头那株大桧树下等了一盏茶工夫,李玉翎到了,宁世春劈头就道:“老弟,怎么这么久?”
李玉翎道:‘我不愿意让人瞧见咱们是一块儿去的,才等一会儿就不耐烦了么?以我看就是等上三天三夜也值得。”
宁世春忙陪笑脸道:“别在这儿站了,老弟,这儿来往的人多,万一让人瞧见,今儿晚上我这乐子就泡汤了,走吧!”
李玉翎笑了,迈了步。
两个人从“朝阳门”出去,到了东城。
李玉翎带路,直达查韫玉那大宅院门前。
宁世春抬眼一打量,道:“就是这儿么?”
李玉翎道:“瞧瞧怎么样,不是有熟人带路,试问谁敢往这门儿里闯?”
宁世春道:“乖乖,好高的门头儿,论气派可不比内城里那些府帮差,上去敲门吧!老弟。”
李玉翎倏然一笑,上台阶敲了门。
宁世春跟在身后,低低说道:“老弟,我怎么心直跳?”
李玉翎道:“初来,再来就不会这样儿了。”
门里步履响动,紧接着一个低沉的声音问道:“谁呀?”
李玉翎道:“姓李的,西城来的。”
一听西城来的,两扇朱门豁然而开,开门的是个黑衣壮汉,冲着李玉翎一欠身,道:
“李爷今儿个怎么有空?”
李玉翎道:“来看看,姑娘在么?”
那黑衣壮汉忙道:“在,在里头!”
看了宁世春一眼,道:“这位是……没见过。”
“朋友。”李玉翎道:“带这位朋友来跟姑娘认识认识。”
黑衣壮汉没再多说,一摆手道:“您二位请!”
把李玉翎跟宁世春让迸门,一声:“我进去通报一声去。”
步履飞快地走了。
宁世春道:“老弟,怎么这儿还有练家子?”
李玉翎道:“宁兄好眼力,‘北京城,里卧虎藏龙,什么人都有,人家要不养两个练家子行么?”
宁世春一点头道:“说得是,要让什么人都往里闯,那还行?”
说话间,已进了院子。
查韫玉已然迎出来了,薄施脂粉,美艳动人。
宁世春一见,就瞧直了眼。
一阵香风拂面,查韫玉已到了近前,微微含笑说道:“您今儿个怎么有空儿?”
李玉翎笑笑道:“给姑娘带了位朋友来,这位是‘亲军营’的便衣领班,宁世春宁爷。”
查韫玉两眼猛地一睁,旋即娇笑说道:“原来是‘亲军营’的宁领班,久仰了,请屋里坐吧!”
她拧身先往堂屋行去。
李玉翎低低说道:“宁兄,怎么样?”
宁世春两眼死命地盯在查韫玉那腰肢上,两眼要喷火,差点没垂涎,直道:“没话说,没话说……”
进了堂屋,落了座,宁世春两眼仍不离查韫玉那张吹弹得破的娇靥,查韫玉看了他一眼,含笑先开了口:“宁爷今儿个怎么有空哪!”
宁世春定了定神,忙道:“听李老弟说,这儿地熟,对姑娘,我是仰慕已久,只恨一向福薄缘浅……”
李玉翎轻咳声道:“宁兄现在可不能说福薄缘浅了。”
宁世春忙道:“是,是,是,现在我是福厚缘深,福厚缘深。”
李玉翎笑笑说道:“姑娘是知道宁兄了,宁兄还不知道姑娘,是么?现在让我来给宁兄介绍介绍,姑娘姓查……”
宁世春忙道:“查姑娘。”
李玉翎道:“提起查姑娘的身世,那可是威名显赫,大有来头的……”
宁世春连道:“当然,当然,我瞧得出!”
李玉翎道:“宁兄可知道‘辽东’有个‘长山岛’?”
宁世春一怔道:“‘长山岛’?”
“不错!”李玉翎点头说道:“当年‘长山岛’上有个天地帮主‘四海龙王’查老爷子,这位‘天地帮’的帮主查老爷子,就是查姑娘的令尊。”
宁世春脸色刷地一变,但他旋即又恢复了平静,若无其事地“哦”了一声,笑着抱拳说道:“原来姑娘是当年‘长山岛’‘天地帮’查老爷子的掌珠,宁世春失敬,对查老爷子我是久仰……”
李玉翎道:“宁兄见过查老爷子么?”
宁世春忙摇头说道:“福薄缘浅,福薄缘浅!”
查韫玉笑道:“宁爷太客气了!”
“真的!”宁世春忙道:“当年我久仰查老爷子的威名,想见见,可是一直没机会见着老爷子。”
李玉翎道:“那太可惜了!”
“可不是么?”宁世春道:“一直没有机会见着,我也一直恨自己福薄缘浅!”
查韫玉道:“宁爷客气。”
李玉翎道:“宁兄没去过‘长山岛’?”
宁世春道:“李老弟你说的,我要是去过‘长山岛’,不就见着了查老爷子么?”
“说的是。”李玉翎点了点头,忽地一皱眉道:“只是,怎么有人说在‘长山岛’见过宁兄?”
宁世春一怔忙道:“老弟你这是开玩笑!”
“不。”李玉翎摇头说道:“我说的是实话,查姑娘在座,宁兄要是不信,尽可以当面问问查姑娘。”
查韫玉含笑点头道:“真的,李爷说的是实话,确实有人在‘长山岛’见过宁爷,而且是宁爷您两手血腥。”
宁世春坐不住了,霍地站了起来,冷笑说道:“好哇!李玉翎,你把我引到这贼窝儿里来了,不错,当年剿灭‘天地帮’,有我宁世春一份儿,怎么样?”
李玉翎淡笑道:“宁兄这是干什么,不嫌煞风景么?”
宁世春冷笑说道:“姓李的,你别装蒜了,没错,姓宁的现在是进了这个门儿了,京畿重地,你们能拿我怎么样?”
“哟!”查韫玉道:“瞧宁爷您跟个凶神似的,我们是升斗小民,谁敢把您这位‘亲军营’当差的爷们怎么样呀?我们不过是想跟宁爷您聊聊当年……”
宁世春冷笑一声道:“聊聊?宁爷没那心情,也没那工夫,要聊你们俩聊吧!宁爷我要告辞了。”
迈步就要走。
查韫玉一个娇躯离座平起,正落在堂屋门口儿,望着宁世春笑哈哈地道:“宁爷干吗这么急呀?椅子还没坐热呢!”
宁世春双眉一扬道:“怎么,要留你宁爷?”
查韫玉嫣然一笑道:“那我们可不敢,只是走了宁爷您,这北京城,今后我们还怎么呆呀?”
宁世春脸色一变,道:“好嘛!行,你宁爷今儿个就陪你玩玩儿……”
查韫玉的脸色一寒道:“宁世春,死到临头还敢轻薄……”
“轻薄?”宁世春冷笑一声道:“你宁爷没真刀真枪就算是便宜,要你宁爷留下也可以,陪宁爷玩玩,然后你宁爷自缚双手任你。”
查韫玉跨步而至,抖手一掌拍了过来。
宁世春冷笑道:“丫头,你还差点儿。”
举手一掌,砰然把查韫玉震了回去。
宁世春得意的又笑了,道:”丫头,玩别儿的也许你比我强些,可是玩这个,你得重拜师学几年去。”
李玉翎站起来道:“不错,查姑娘歇歇吧!”
他跨步欺到了查韫玉身边。
宁世春道:“怎么?李玉翎,你也要动手?”
李玉翎道:“查姑娘得重拜名师,那么我试试。”
宁世春道:“姓李的,你是‘天地帮’当年漏网的那一个?”
李玉翎摇了摇头,淡淡地说道:“你错了,我不是‘天地帮’的人,我是‘神州八异’的门下。”
宁世春一怔,恨恨的道:“好,姓李的,今儿个你宁爷只出了这个门儿,咱们走着瞧了!”
李玉翎道:“那么今儿个绝出不了这个门儿。”
宁世春冷笑道:“你宁爷不信。”
抖手一掌攻了过去。
李玉翎挺立没动,容得宁世春掌力沾衣,突然一侧身,宁世春招式用老,身子一倾,往前冲去,他知道不妙了,就要收势变招,李玉翎一只铁掌已按在脖子后头,只觉眼一黑,气一闭,接着什么也不知道。
“来人。”查韫玉一声娇喝。
两个黑衣大汉应声跑了进来。
查韫玉一指趴在门里的宁世春道:“先把他拖出去。”
两名黑衣壮汉应声抬起了宁世春,李玉翎垂手在宁世春腰眼上点了一指,道:“查姑娘放心,他绝跑不了。”
查韫玉望着他道:“我不知该怎么谢您?”
李玉翎道:“都是一条路上的,查姑娘何必客气。”
查韫玉道:“李爷,你是怎么把他哄来的?”
李玉翎迟疑了一下道:“此人有断袖之癖。”
查韫玉娇靥猛地一红。
李玉翎道:“姑娘原谅!”
查韫玉脸上红晕未退,忙道:“您千万别这么说,无论如何您是为了我……”
李玉翎道:“姑娘,当年十个之中,有两个已然伏诛,有两个远在承德,如今这儿可能还有五个,容我慢慢的找,一个一个的来!”
查韫玉感激的说道:“多少年来我都等了,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只是偏劳您了,我也不言谢了。”
李玉翎道:“姑娘别客气,时候不早,我该回去了!”
查韫玉忙道:“您不多坐会儿。”
李玉翎道:“不了,我初到亲军营,报到,回去迟了不大好。”
查韫玉道:“你哄他出来的时候,有人瞧见么?”
李玉翎微摇头道:“姑娘放心,这点我会小心的。”
他转身要往外走,这时大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查韫玉讶然道:“这又是谁?”
只听门声响动,一个清朗的话声传了过来:“会主在么?”
查韫玉美目一睁道:“是铁大哥!”
李玉翎看了她一眼道:“姑娘好听觉,是他。”
说着院子里大步走进一个人,正是铁奎,他一眼便瞧见站在堂屋里的李玉翎,一怔说道:“兄弟,你在这儿?”
李玉翎笑笑道:“我是来公干的。”
铁奎进了屋,道:“人给你送到了,你何以谢我?”
李玉翎笑笑道:“她还好么?我是说……”
“你别说!”铁奎一抬手,道:“我明白,芸姑跟她热络得跟什么似的,没一会儿工夫,两个人就揉成一团了,跟蜜糖似的。”
李玉翎心里踏实了,道:“你坐坐吧!我要走了!”
铁奎一怔道:“怎么要走?我来了你要走,这叫什么话?”
查韫玉一旁把李玉翎的来意经过说了一遍。
听毕,铁奎乐了,直叫好:“敢情是他自己送上门来的,人呢?”
李玉翎道:“查姑娘命弟兄们抬出去了。”
铁奎道:“那好,你回去吧!我不留你了,雁霜让我给你带封信……”
从怀里掏出了信封递过去,道:“雁霜说万一有什么难应付的事儿,让你上‘西直门’里找‘恭亲王’去,恭王是她的干爹,她跟纪荣提过你,详情都在这里头,你自己看吧,在路上几次我想拆开来瞧瞧,可是我没敢看,怕害眼。”
李玉翎赦然而笑,把信揣进怀里。
查韫玉一旁也笑了。
李玉翎目光从查韫玉脸上扫过,道:“铁大哥,现在由你,可是有一天,你得留神我以牙还牙。”
不知怎地,查韫玉娇靥突然一红。
铁奎则怔了一怔,旋即赦然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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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李玉翎和衣趟在床上,眼前是铁奎带回来的那封信,那封信满纸都是情意,满纸都是千叮咛万嘱咐。
李玉翎心里的感受,可以从他脸上的神色看得出来,很清晰。
这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那封信始终在他手里,在他胸前。
第二天一早,便衣营便出事了,领班宁世春一夜没回营,这还得了,胖统带哈善好发了一顿脾气。
这顿脾气很快地就过去了。
当然并不是没事了,而是等宁世春回来领罚。
天知道宁世春会不会再回来了?
当天下午,“九门提督”衙门送过来消息,“东便门”“一闸”水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百姓报的案,经过验尸背心有伤,似是什么利器砍的,致命就这一下。尸体的脸让血腋啮啃了,难以分辨出面目,可是尸体的腰里有张腰牌,是“亲军营”有的。
胖统带哈善又发了脾气,这一回不同于上一回,上一回冲的是宁世春,这一回是冲着凶手,大大的震怒。
本来是,京畿重地,闹出这种人命,而且被害的是“亲军营’的领班,这还得了。
按说,这种案子应该由“九门提督”辖下的“五城巡捕营”侦办,可是李玉翎一手把案子要了过来。
只因为宁世春是“亲军营”的人,也是李玉翎的同僚。
这,于情于理都说得过。
于是,这件案子就落在李玉翎身上了。
李玉翎上午接下这件案子,下午“怡亲王府”就来了人,说“怡亲王”要见李玉翎。
李玉翎一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怎么对付,他心里早有了谱儿。
“怡亲王”长得挺体面,也很年轻,看样子不过卅刚出头。
对李玉翎也很客气,直把李玉翎叫到了他的书房里,还赏了李玉翎个座儿,只见他眉锋轻锁,面带轻愁。
李玉翎坐定,怡亲王望着他道:“你就是李玉翎?”
李玉翎道:“回王爷,是的,卑职就是李玉翎。”
跟大舅子见面得这样,这是从何说起。
怡亲王道:“我常听多伦提你,可是我一直公忙,没工夫见你。”
李玉翎道:“卑职不敢当,王爷跟格格看重。”
抬亲王沉默了一下道:“今儿个我找你来,是想问你一件……”
李玉翎道:“王爷只管垂询,卑职知无不言。”
怡亲王皱着眉头道:“格格昨儿晚上带着德玉出去,到现在还没见回来,你知道她上那儿去了么?”
李玉翎一怔道:“怎么?王爷,格格昨儿晚上出去,到现在还没回来?”
怡亲王点点头道:“你不知道么?”
李玉翎道:“卑职昨天一早离别格格到‘亲军营’报到去了,卑职走的时候没听格格说要出去。”
怡亲王道:“这就怪了!”
“王爷!”李玉翎道:“是那位跟格格出去的?”
怡亲王道:“德玉。”
李玉翎道:“卑职的意思是说护卫……”
怡亲王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只有德玉一个,别的没带人,她就是这个脾气,从来不带人。”
李玉翎道:“王爷,京畿一带,格格可有什么去处?”
怡亲王摇头说道:“据我所知是没有,她经常往‘热河’去,不过每回她都是告诉过我才去的,这回没听她说。”
李玉翎道:“以卑职看,格格不会到‘热河’去,她刚从‘热河’回来。”
怡亲王道:“是啊!我也这么想……”
顿了顿道:“其实她就是出去玩两天也不要紧,我就是怕她出了什么差错,听说这两天京里不太安宁。”
“是的。”李玉翎道:“‘亲军营’一个便衣领班刚被人害了,浮尸在‘东便门,外‘一闸’水里。”
怡亲王道:“竟敢向官家人下手,这些人也真是太胆大了。”
李玉翎道:“江湖萎民个个亡命徒,他们是从不把官家放在眼里的。”
怡亲王道:“有线索么?”
李玉翎道:“卑职刚把案子接了过来,还没着手侦察。”
怡亲王迟疑了一下道:“你看格格会不会出什么差错?”
李玉翎道:“这个卑职不敢说。”
怡亲王愁聚眉锋道:“可千万别让这些人掳了去。”
李玉翎道:“卑职不敢说没有可能,不过卑职得查查,您放心,卑职一定尽心尽力,把找格格的事放在前头。”
怡亲王道:“也只有这样了,希望她已在回来的路上了。”
顿了顿道:“我只有这件事目前还不能让‘宗人府’知道,麻烦你了,但愿她不是出了什么差错,要不然麻烦可就大了,你回去吧!有什么难办的事尽管来找我。”
李玉翎答应了一声,心里可是很不安,可是他绝不能把真相告诉怡亲王,那样事情也许会比现在更糟。
他起身告辞回去了。
回到“亲军营”,李玉翎立即着手这件命案,他把多伦格格失踪的事放在了后头,因为那那件事用不着侦查。
所谓着手侦查命案,李玉翎也是虚应故事,接二连三地把人派了出去,他就在“亲军营”等回报。
一连三天,命案接二连三的发生,继宁世春之后又有五个家伙倒了霉,这些全是官家的要人儿。
其中有“五城巡捕营”的领班,也有“火枪营”的枪手,京里人心惶惶,闹翻了天,上头说话了,限期破案,要不然就摘脑袋。
这一天,胖统带哈善把李玉翎叫进了“办公房”,见面便铁青着脸拍桌子。
“你是怎么搞的,不是你的事儿你偏要抢……”哈善不满的怒声喝道:“如今可好,不但没见一点贼影儿,反而接二连三又闹了人命,上头说话了,再破不了案要摘我的顶子,你知道么?”
李玉翎一点也没在意,容得哈善把脾气发完,他才缓缓谈道:“禀统带,卑职已掌握了一条极有力的线索,只待行动了!”
哈善两眼一睁忙道:“什么线索快说?”
李玉翎道:“根据卑职几天来的验尸,发现被害人的致命伤完全是一种利器所伤,也就是说行凶的是同一个人,而这种伤口卑职看得出,是斧头劈的……”
“斧头?”哈善怔了一怔。
“是的。”李玉翎道:“卑职知道在东城有一个‘斧头会’的组织,他们的人唯一武器就是一柄利斧……”
哈善一听,猛拍桌子说道:“你既然知道了为什么还不缉凶,难道要等砍掉了脖子再拿人不成?”
李玉翎忙道:“卑职怎么敢,统带待卑职厚恩,卑职又怎么会,只是……只是卑职有所顾虑……”
哈善急急道:“你有顾虑?有什么顾虑?”
李玉翎上前一步,低低说道:“统带可知道,多伦格格也失踪了?”
哈善一怔道:“怎么?多伦格格也失踪了?”
李玉翎道:“是这样的,四天前多伦格格带着丫环晚上出了城,到现在没见回来,统带还记得前两天怡亲王召见卑职的事,就是为了这件事。”
哈善大大地吃了一惊,坐在那儿两眼发直,道:“这……这……这怎么会,格格怎么会……以你看是……”
李玉翎低低说道:“卑职怀疑格格是让他们掳了去。”
哈善“啊!”地一声惊叫,差点没闭过气去,擦了擦头上的汗,道:“这……这非同小可,你可别胡说八道!”
李玉翎忙急声道:“卑职不敢,卑职也只是当着统带,卑职所以敢这么说,是有所根据的。”
哈善道:“你有什么把握?”
李玉翎道:“一连几天,六件命案,被害的可以说全是官家要员,您说是不?”
哈善一点头道:“不错!”
李玉翎道:“这不就够么!多伦格格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失了踪,要是您,您会怎么想呢?”
哈善脸色如土,汗直流,道:“这么说,格格也让他们……”
李玉翎道:“这个恐怕还没有,因为到现在为止,还没发现女尸。”
哈善机伶一颤,道:“这……这……这可不得了,万一格格有什么差错,这……这要脑袋的事,玉翎,不管怎么说,你先得把格格找回来。”
李玉翎道:“这就是卑职所以已经掌握线索,而迟迟未动的道理,卑职投鼠忌器,怕万一逼急他们,他们会对格格下毒手。”
哈善道:“那…。那你说该怎么办?总得先把格格找回来啊!”
李玉翎道:“这个统带放心,卑职已有腹案,不过这做法可行不可行,还得统带下个令,因为卑职还有一层顾虑。”
哈善急道:“你有什么腹案,又有什么顾虑,快说!快说!”
李玉翎道:“统带,那个“斧头会’组织的瓢把子是个女的,她是官家一个人的未婚妻。”
哈善一怔道:“怎么说,那女贼头是官家一个人的未婚妻,谁?”
李玉翎道:“‘九门提督’的护卫领班万子仪。”
哈善大吃一惊道:“‘九门提督’的护卫领班?”
李玉翎道:“是的,统带。”
哈善道:“你怎么知道的?”
李玉翎道:“卑职亲耳听他说的,当然,那是以前,现在恐怕他不会承认了。”
哈善道:“现在他为什么不承认了?”
李玉翎道:“统带请想,他是‘斧头会’那瓢把子的未婚夫,‘斧头会’的所作所为,他焉有不知之理,既然知道,您想,他敢承认么?”
哈善一拍桌子道:“这…这……这还得了,‘九门提督’护卫领班,竟然敢跟匪类为伍……”
李玉翎道:“只要先扣住万子仪,‘斧头会’即断不敢加害多伦格格,只能先保住格格,卑职就敢放心大胆下手了。”
哈善忙摇头说道:“不行,不行,这件事要从长计议,这不是闹着玩儿的,那姓万的是‘九门提督’的护卫领班。”
李玉翎道:“即使他是‘九门提督’,卑职也认为可行。”
哈善道:“怎么?”
李玉翎道:“卑职要请教统带,是‘九门提督’大,那是和硕格格大,再说统带有怡亲王跟恭王爷这两个靠山,又何惧一个‘九门提督’?”
哈善道:“恭王爷是怎么回事?”
李玉翎道:“统带不知道么?恭王爷是多伦格格的干爹。”
哈善道:“真的么?”
李玉翎道:“卑职有几个胆子,敢欺蒙统带!”
哈善沉吟说道:“要真有怡亲王跟恭王爷这两个靠山……”
李玉翎马上截口道:“对统带来说,卑职认为这是一件大功,只要能把这件事办成了,别的不敢说,一件黄马褂是跑不了的。”
哈善道:“可是到时候他来个矢口否认……”
李玉翎道:“这个统带放心,卑职自有一步高棋,不怕他狡赖。”
哈善道:“你有什么高棋?”
李玉翎道:“第一、卑职就是一个人证,卑职先扣住他,然后再去抓个‘斧头会’的人来,两张嘴还抵不过一张么?”
哈善两眼一睁,旋又摇头说道:“不行,那姓万的既是女贼头儿的未婚夫,那‘斧头会’的人,焉有当面指证他的道理?”
李玉翎笑笑道:“理应如此,然而,统带运用之妙,还在咱们方寸之中。”
哈善细眉一扬道:“你真有把握?”
李玉翎道:“卑职有十分把握。”
哈善猛一点头道:“好,你去办,只要给我把这件事办成了,这‘便衣营’的大领班就是你的。”
李玉翎忙恭声说道:“多谢统带恩典,请统带下个手令,卑职马上就前去拿那个姓万的。”
哈善一句话也没多说,马上提笔濡墨,一张手令一挥而就,再加上官印,顺手递给了李玉翎。
李玉翎双手接过,道:“统带,多伦格格失踪的事,怡亲王嘱暂勿声张。”
哈善点头道:“当然,这我知道。”
李玉翎告退,出了“办公房”,把那张手令往怀里一揣,径自往外行去。
片刻之后,他到了“八大胡同”,找铁奎没找着,却找到了老七,一问老七,老七说铁奎到东城去了。
李玉翎笑了,马上又折向了东城。
到东城敲开了门儿,那开门的壮汉一怔:“李爷,是您?”
李玉翎含笑点头道:“铁爷在这儿么?”
那壮汉忙道:“在,在,我给您通报去!”
转身往里奔去。
刚进了院子,铁奎与查韫玉已然双双从堂屋里迎了出来,李玉翎便道:“查姑娘,大门口门槛断了。”
查韫玉愕然说道:“门槛断了,怎么回事儿?”
李玉翎道:“让铁大哥踢断的。”
查韫玉明白了,娇靥一红道:“李爷真是……”
铁奎摇头失笑道:“兄弟,你真行!”
李玉翎道:“看来我这个大媒等不了多久了。”
铁奎上前一把拉住了他,道:“兄弟,别开玩笑了,里头坐吧!”
堂屋里坐定。
铁奎问道:“兄弟上西城去过了?”
李玉翎道:“是啊!早知道我就直奔这儿来了。”
铁奎笑了,道:“行了,兄弟,能放手时,便放手,得饶人处且饶人,找我有什么事儿么?”
李玉翎道:“本来是想让你来告诉查姑娘一声的,现在你在这儿,我就当面跟查姑娘说了。”
查韫玉道:“什么事儿?李爷。”
李玉翎迟疑了一下道:“让我先问问,姑娘跟万子仪,关系究竟怎么样?”
查韫玉道:“你突然问这……”
李玉翎道:“我有我的道理。”
查韫玉道:“你是知道的,像我这么个人,在京城里不找个依靠不行。”
李玉翎道:“只止于依靠么?”
查韫玉道:“是的,李爷,我跟他没别的关系。”
李玉翎道:“那么未婚夫妻之说是怎么回事?”
查韫玉道:“我可以告诉李爷,万子仪不是个正经人,一来他就缠我,可是为着依靠,我不能不稍假辞色,却始终没答应他的要求,我告诉他我虽然是个江湖女子,可也出身大家,他要是打算要我,一定得明媒正娶,我这么一句话,他就自命是我未婚夫,李爷,我到现在仍是清清白白的女儿家……”
李玉翎忙说道:“查姑娘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姑娘跟铁大哥的感情我已经看出来了,都是自己人,也不应有什么隐瞒避讳,铁大哥是个怎么样的人,姑娘清楚,即使姑娘真跟万子仪有什么,他也不会计较的,我所以这么问,只是想知道姑娘跟铁大哥有什么打算?”
查韫玉低下了头,旋即又抬头道:“诚如李兄所说,都是自己人,不必隐瞒避讳,我可以告诉李爷,我要嫁给铁大哥,谁也改变不了我。”
铁奎一阵激动,道:“韫玉,谢谢你。”
李玉翎道:“有姑娘这么一句话就够了,我也好下手。”
铁奎两眼一睁道:“怎么,兄弟,难道……”
李玉翎探怀取出那张手令递了过去。
铁奎接过一看,两眼暴睁道:“什么时候?兄弟。”
李玉翎道:“出不了今天。”
铁奎道:“用得着么?”
李玉翎道:“不用,有我一个人就够了!”
查韫玉望着铁奎道:“大哥,是……”
铁奎道:“兄弟要除万子仪。”
查韫玉马上转望李玉翎,道:“李爷,我感激。”
李玉翎摇头说道:“姑娘误会了,我不是为姑娘,我为的是自己。”
查韫玉道:“不管怎么说,李爷总是帮了我的忙。”
李玉翎道:“真要说起来,我还得求姑娘帮个忙。”
查韫玉道:“怎么回事儿?李爷,你尽管吩咐,赴汤蹈火我在所不辞。”
李玉翎道:“姑娘言重了,要除万子仪,我必须要有个人证才行,证明万子仪是‘斧头会’瓢把子的未婚夫,要不然我恐怕动不了他,姑娘知道的,万子仪是‘九门提督,护卫领班。”
查韫玉道:“李爷是要我……”
“不必姑娘。”李玉翎道:“只要是‘斧头会’的人,那一个都行。”
查韫玉道:“那么请李爷随便找一个,‘斧头会’的弟兄人人都忠于我……”
李玉翎摇头说道:“姑娘派谁,那得姑娘自己决定,不过我可以告诉姑娘,无论是谁,我现在把他带走,过两天我还会把他送回来。”
“姑娘,我去。”随着这话声,堂屋门外转进个虬须大汉,浓眉大眼,甚是威猛,进屋一躬身道:“姑娘,我去,能不能回来都不要紧。”
查韫玉淡然道:“你去把二爷叫来。”
那虬髯大汉道:“不行,姑娘,你不能让二爷去。”
查韫玉道:“没什么不行的,他也是人。”
那虬髯大汉道:“姑娘,二爷去不得,要是万子仪说一声二爷是您的兄弟,李爷要送他回来可就难了。”
李玉翎一点头道:“不错,这位说的有理。”
查韫玉沉默了一下,忽然站了起来道:“赵龙,我谢谢你了!’浅浅施了一礼。
虬髯大汉忙单膝点地道:“姑娘,您这是折我,您待弟兄们恩厚,弟兄们就是赴汤蹈火也不足报。”
站起来望着李玉翎道:“李爷,咱们什么时候走?”
李玉翎道:“这就走,不过,赵大哥这样走是不行的。”
赵龙把双手往前一伸,道:“李爷,请!”
李玉翎站了起来道:“赵大哥,委屈你一会儿了。”
他解下赵龙腰上的宽带子,绑上了赵龙的双手,是背着绑的,绑得相当紧。
绑好后,他摸摸赵龙腰间,道:“赵大哥没带家伙么?”
赵龙道:“在家里没带,怎么,要么?”
李玉翎道:“最好带上一柄。”
查韫玉道:“我这儿有。”
她进屋拿出了一柄利斧交给李玉翎。
李玉翎把那利斧往腰里一插,道:“赵大哥,咱们走吧!”
赵龙当先行了出去。
李玉翎望着查韫玉道:“姑娘该换个地儿了!”
查韫玉点点头说道:“谢谢您,我马上走,我要到‘承德’去。”
李玉翎扫了铁奎一眼道:“铁大哥恐怕得跟去一趟。”
铁奎道:“我是要走,几位老人家那儿,我已经说好了。”
“只记住,别惊了黄和。”李玉翎道。
铁奎点头道:“这我知道,还用你交待?”
李玉翎道:“我走了,你们坐吧!”
李玉翎带着赵龙走了。
走在路上,为免让人瞧见议论,他拿衣裳盖住了赵龙的两手,两人一路上交谈着,轻易地瞒过了路上百姓。
回到了“亲军营”,他直进了哈善的办公房。哈善正低头批阅公文,一见李玉翎进来,立即抬眼道:“玉翎,有什么事么?”
李玉翎含笑说道:“统带交待下来的事已经完成一半儿了,这个就是‘斧头会’的弟兄……”
随即一声沉喝道:“跪下。”
一腿扫向赵龙的膝弯,赵龙顺势就跪下了。
哈善脸色一变道:“在那儿拿到的?”
李玉翎道:“东城,卑职是手到擒来,没费上一点儿工夫,也没惊动他们的任何一个人。”
哈善一点头道:“办得好。”
转望赵龙喝道:“大胆莠民,这几天来这几件人命是不是你门干的?说!”
赵龙抗声说道:“是爷们干的,又怎样?杀不尽的狗……”
李玉翎手落在赵龙肩头上,赵龙闷哼一声,立即住了嘴。
哈善那里怒喝道:“好大的胆子,给我打,打死算了……”
李玉翎递过一个眼色道:“统带请暂息怒,卑职问问他。”
哈善一点就透,摆摆手道:“你问吧!要他实话实说,说好的。”
李玉翎一把把赵龙拉了起来,往边上一张椅子上一按,道:“这位,你请坐,咱们好好儿谈!”
赵龙瞪着眼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我们统带宽大仁厚,向来对犯人和气。”
赵龙“哦”了一声。
李玉翎接口说道:“不过这和气是有限度的,也就是说还得犯人跟统带合作,光统带一个人和气是没有用的,我这话你明白么?”
赵龙冷冷说道:“我不傻,有什么话说你的吧!”
李玉翎笑了一笑,道:“阁下是个聪明人,就冲着这一点,我们统带一定会对你很客气的……”
顿了顿,接问道:“我打听个人!”
赵龙道:“谁?”
李玉翎道:“有个姓万的,‘九门提督’护卫领班,你认识么?’赵龙冷冷一笑道:“不认识,我怎么会认识这种人?”眼一横,又说道:“我没那么大造化。”
哈善看了李玉翎一眼。
李玉翎笑笑道:“统带放心,这位会说实话的……”转望赵龙:“我还没有请教阁下真姓大名,怎么称呼?”
赵龙道:“大丈夫行不改姓,坐不改名,我姓赵,叫赵龙。”
李玉翎道:“原来是赵大哥。”
赵龙冷冷道:“我受不住。”
李玉翎像没听见,道:“赵大哥,你知道,杀害官家的人,是什么罪么?”
赵龙道:“大不了砍头,十八年后还是英雄一条。”
李玉翎道:“赵大哥这份豪气令人钦佩,不错,是砍头,不过那还在我们统带,说不定他会来个割,来个剐……”
赵龙脸龙一变道:“你们这么狠么?”
李玉翎道:“这能叫狠么?赵大哥,这要能叫狠的话,那一连伤了六条人命,该又叫什么?”
赵龙眼睛一瞪,冷冷地道:“要杀要砍任凭你们,只是你们要敢耍狠,我做鬼也要找你们。”
李玉翎笑道:“赵大哥,我们统带杀过不少人了,他不会怕鬼的。”
赵龙浓眉一扬,大声道:“有什么话直说吧!别拐弯抹角儿了。”
李玉翎笑笑道:“这才是,赵大哥,你帮我个忙,我帮你个忙赵龙道:“我帮你什么忙?你又帮我什么忙?”
李玉翎道:“我帮你不少一根汗毛地回到江湖去,你帮我当面指证那姓万的是你们瓢把子的未婚夫。”
赵龙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玉翎道:“一句话,开脱你,擒贼要擒王,我知道赵大哥你无辜。”
赵龙道:“我怎么能攀扯他,这我办不到。”
哈善细眉一扬,就要发作。
李玉翎忙递眼色道:“统带别急,这位赵大哥会答应的。”
哈善为着那件黄马褂,立即又忍了下去。
李玉翎转望赵龙,笑笑说道:“赵大哥你是个忠义汉子,有血性,只让人佩服,但是你太傻了。”
赵龙道:“你认为我傻么?”
李玉翎道:“赵大哥,俗说话得好,‘人不自私,天诛地灭’。人没有不替自己想的,那姓万的是人生父母养的,赵大哥,你也是人生父母养的,他主使杀,为什么要你来背这口黑锅呢,想想看,现在你落网了,眼看着就要丧命了,他却仍在逍遥,这太不公平了,是不是?”
赵龙道:“世界上的事本来就是这么不公平,就拿你们来说吧!你们在这儿流血流汗,你们那主子却在京里享福……”
李玉翎笑道:“赵大哥会说话,只是,你还有老婆孩子,是不?”
赵龙脸色一变,低下了头。
李玉翎道:“赵大哥,人没有不为自己打算的,或许忠义过人,不为自己打算还罢了,可是你不能不为你那老婆孩子着想。”
赵龙猛抬头道:“你能开脱我?”
李玉翎道:“我不能,我们统带能。”
赵龙抬眼望向哈善。
李玉翎一旁忙递眼色。
哈善咳嗽一声,官味十足地道:“只要你到时候实话实说,我开脱你就是。”
李玉翎道:“赵大哥听见了么?”
赵龙道:“一句话。”
李玉翎点点头道:“一句话。我们统带身为‘亲军营’的统带,岂会对你一个江湖人失信。”
赵龙一咬牙,道:“好吧!我答应。”
李玉翎笑了,转望哈善道:“统带,打铁趁热,事不宜迟,卑职这就到‘九门提督’衙门走一趟去。”
哈善道:“营里的人任你带。”
李玉翎摇头说道:“不用,人多了反而不好办事,有卑职一个就够了!”
站起身来,拍拍赵龙肩头,含笑说道:“赵大哥,先委屈委屈,我就去带那姓万的去,走吧!”
李玉翎带着赵龙辞出了“办公房”,把赵龙往别人手里一交,吩咐一声:“善待。”径自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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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李玉翎来到了“九门提督”衙门,按说桂荣是该在“签押房”见他的,可是经过通报之后,桂荣直把他让进内衙。
在书房里见着了桂荣,一见面桂荣就挺热络的笑着道:“老弟台今儿个怎么有空光临我这儿?”
宰相门人七品官,桂荣他会做官。
李玉翎道:“大人,您这种叫法,这话我怎么敢当?”
落了座,桂荣命人献过茶。
李玉翎问道:“怎么,子仪不在?”
桂荣道:“在,在衙理我没让他跟在身边,怎么,找他么?”
李玉翎沉默了一下,旋即道:“大人,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话,我可要直说了!”
桂荣忙道:“应该,应该,老弟有什么话只管说,只管直说。”
李玉翎道:“这几天闹的命案,大人可有个耳闻?”
桂荣道:“岂止有个耳闻,要不是‘亲军营’把案子要了过去,我早就责令他们办了,这是什么地方,容得他们这般猖獗。”
李玉翎道:“大人,这件案子已经有眉目了……”
桂荣忙道:“是……”
李玉翎道:“是‘斧头会’干的。”
桂荣大吃一惊,叫道:“‘斧头会’?”
李玉翎忙道:“大人轻声!”
桂荣忙低了话声道:“老弟怎知道,拿住人了么?”
李玉翎点了点头,一付欲言又止的道:“我刚拿住一个,没惊动别的,因为我还有别的顾忌。”
桂荣道:“老弟还有别的顾忌,是……”
李玉翎道:“大人恐怕还不知道,多伦格格失踪了,五六天没有回府,我怀疑也是他们干的。”
桂荣倒抽了一口冷气,大惊失色道:“格格失踪了,他……他们竟敢对格格下手……
这……这……”
李玉翎道:“可以放心的是到现在为止,还没发现一具女尸。”
桂荣道:“是,是,是……”定了定神道:“那么老弟到我这儿来是……”
李玉翎道:“大人该知道万子仪跟‘斧头会’的关系。”
桂荣脸色又大变道:“我明白了,老弟是来……”
李玉翎道:“我打算拿他换回多伦格格,我知道他是大人的亲信,别的事我可以装聋作哑,然而事关多伦格格,怡王爷要我无论如何得把格格找回来,您想,这么重大的事,我不得不动他,只有先来跟大人报个备。”
桂荣忙道:“应该,应该,还报什么备,拿下他就是,我这就叫人……”
李玉翎忙抬手一拦道:“大人打草惊蛇不得,您这儿的人恐怕应付不了他,万一走了他,那就糟了!”
桂荣道:“那怎么办?”
李玉翎道:“我自有办法,大人命人传话要他来一趟。”
桂荣忙答应,把话传了出去。
外头的人答应一声走了,桂荣转过脸来便道:“老弟,这怎么办,他是我这儿的人,万一让上头知道,我这个顶子岂不……”
李玉翎淡淡一笑道:“这件事关键还在怡王爷,大人只管放心,怡王爷那儿我自会代大人说的。”
桂荣道:“那就全仗老弟了……”
李玉翎道:“自己人大人还客气,就是大人不说,我也会代大人说话的,本来就事不关大人。”
桂荣一跺脚道:“这都是我太纵容他了。”
只听一阵轻捷步履声传了过来。
李玉翎立即说道:“大人千万请镇定,别动声色,只要擒住了万子仪,大人也可将功抵过。”
为了这顶子,桂荣连忙定定神正襟危坐,就在这时候,万子仪进了书房,他没告进,可见他在桂荣面前是如何得宠。
李玉翎立即站了起来,抱拳说道:“子仪兄,好久不见了!”
万子仪看见李玉翎,不由一怔道:“怎么李兄在这儿……”旋即答礼说道:“真是稀客稀客。”
李玉翎含笑说道:“我是来拜望大人的,大人知道咱们俩交情不错,所以把子仪兄叫来见见面。”
万子仪“哦”地一声道:“我还当大人要出去呢!”
转向桂荣施大礼去。
就在这时候,李玉翎如电一指点在他那腰眼上,万子仪机伶一颤,霍地转头,道:“李玉翎,你……”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万子仪,事出无奈,我不得不废去你一身所学。”
万子仪勃然色变,扬掌就劈。
李玉翎右掌一挥,轻易地扣在他的腕脉之上,道:“子仪兄,你现在受不住我一个手指头,还请别轻举妄动。”
万子仪神色吓人,叫道:“李玉翎,你给我个明白。”
李玉翎道:“子仪兄,这几天来的命案……”
万子仪机伶暴颤道:“那不是我。”
李玉翎冷冷地道:“我当然知道不是你干的,至少你是‘斧头会’那位瓢把子的未婚夫。”
万子仪道:“谁说的?”
李玉翎道:“子仪兄你亲口告诉我的。”
万子仪忽地一声狞笑道:“对了,你跟‘斧头会’也有来往。”
李玉翎道:“这话等到了‘亲军营’之后再说!”
“到‘亲军营’去?”万子仪冷笑一声道:“我是堂堂‘九门提督’护卫领班,凭什么让我跟你到‘亲军营’去?”
李玉翎道:“我就凭这个。”
探怀取出了哈善的那张手令。
万子仪道:“这是什么?”
李玉翎道:“统带的手令。”
万子仪冷冷说道:“我是‘九门提督’的护卫领班,一个小小的亲军营统带无权拿我。”
李玉翎道:,‘现在不是你说这话的时候,不妨告诉你,我已经请准大人了!”
万子仪霍地转望桂荣道:“大人……”
桂荣冷冷说道:“你自作自受,我已经懒得管了。”
万子仪脸色大变,哀求着道:“大人,卑职跟随您这么多年,纵没有功劳,也该有个苦劳。”
桂荣道:“这个我知道,可是你私通匪类,知法犯法,我不能袒护你。”
万子仪往下一跪,道:“大人,请看在卑职跟随您这么多年份上,无论如何您得替卑职作个主。”
桂荣拂袖而起,道:“用不着这样,这样我也救不了你,你给我惹的麻烦还不够么,我还要担责任呢!李领班,把他带走吧!”
万子仪凉了,想想自己功力被废,连个反抗之力都没有,此去又准死活未卜,不由万念俱灰,头一低,便要嚼舌。
李玉翎眼明手快,跨步而至,出手如电地在他两耳下捏了一下,万子仪一个下巴登时脱落,他霍地转望李玉翎,两眼直欲喷火。
李玉翎淡然说道:“子仪兄,你不该怪任何人,要怪只能怪自己,大人还有机要公事待决,咱们别耽误大人的时间了,走吧!”
伸手抬起了万子仪。
桂荣马上又是一付神色,陪着强笑道:“老弟台,怡王爷那儿还要请老弟去……”
李玉翎道:“大人放心就是,包在我身上了。”
说着,他挟着万子仪出了书房。
桂荣相当客气,亲自送到了外衙。李玉翎就这么轻易地带走了万子仪。
片刻之后,他回到了“亲军营”,把万子仪往哈善那“办公房”一带,进门就把万子仪推倒在地上。
哈善望着李玉翎道:“他就是万子仪?”
李玉翎道:“回统带,是的。”
哈善一拍桌子喝道:“大胆万子仪,你竟敢勾结匪类劫掳格格,杀害官差,你,你该当何罪!”
万子仪只张着嘴不说话。
哈善道:“说话呀!”
李玉翎道:“统带,他不能说话,卑职卸下了他的下巴。”
哈善一怔道:“你卸下了他的下巴,为什么?”
李玉翎看了万子仪一眼,道:“刚才他在桂大人那儿,意图嚼舌自绝,要死了他,咱们就没有人质了。”
哈善眉锋一皱道:“那怎么办,他不能说话如何对质法?”
李玉翎道:“卑职认为只要当面指认他也就够了,用不着再对什么质。”
哈善道:“不对质怎么定案呢?”
李玉翎道:“统带,只要有人当面指认,一样是可以定案的,事关格格安危,还请统带三思。”
哈善作难了,沉吟一下道:“把那个姓赵的带进来。”
李玉翎立即传话下去,转眼工夫两个‘亲军营’的弟兄押着赵龙走进来。
赵龙进门一怔,忙道:“爷,您这是……”
身后两个“亲军营”的弟兄猛力一推,喝道:“跪下!”
赵龙一个踉跄,跪了下去,望着万子仪道:“爷,您怎么也在这儿?”
万子仪脸色煞白,只不能说一句话。
哈善冷冷问道:“赵龙,你认识这个人?”
赵龙一点头道:“认识。”
哈善道:“他是‘九门提督’衙门的护卫领班。”
赵龙道:“这个我知道,可是他也是我们的爷,我们瓢把子的未婚夫。”
哈善还待再问。
李玉翎一欠身道:“统带,这已经够了!”
哈善很听李玉翎的,一摆手道:“两个都押下去。”
两个“亲军营”的弟兄答应一声,走过来一个抓一个。李玉翎忙道:“把万子仪押下去,把这个姓赵的押在外头等着,我还有事。”
那两个双双答应了一声,扶起万子仪跟赵龙转身而去。
李玉翎上前一步道:“统带答应开脱那姓赵的。”
哈善道:“那是赚供的法子,你怎么认了真?”
李玉翎道:“不是卑职认真,卑职是为了统带。”
哈善道:“为了我?什么意思?”
李玉翎道:“统带你不答应开脱他还则罢了,既然答应了开脱,卑职认为应该履行诺言,一为今后再办案套供容易,二为统带今后的安全。”
哈善道:“为我什么安全?”
李玉翎道:“统带请想,姓赵的是个江湖亡命徒,物以类聚,他也必有不少江湖亡命的朋友,这种人动辄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动不动就玩命儿,万一他们知道统带答应开脱赵龙,到后来食了言,他们一定会伺机报复,这么一来,统带的安全岂不大受威胁。”
哈善道:“我堂堂一个‘亲军营’的统带,还怕这个么?”
李玉翎道:“话不是这么说,赵龙在‘斧头会’中,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多他一个没什么大用,少他一个也不会怎样,统带已拿了万子仪这个主犯,有他一个已足以换回格格跟追缉凶手,有他一个也足以使统带邀圣眷,获赐黄马褂,犯不着为一个不足轻重的小角色冒风险,您说是不?”
哈善没说话,过了一会才点头道:“对,你说的对……”
李玉翎道:“那么请统带下个条子,卑职这就送他出营。”
哈善道:“下条子,下什么条子?”
李玉翎笑道:“他是个什么身份,没您的手谕出得了城么?”
哈善失笑,微一点头道:“说得是。”
提笔就写,把一张便条交给了李玉翎。
李玉翎接过了条子辞出“办公房”,那两个“亲军营”的弟兄押着赵龙,还站在“办公房”右边一株树下。
李玉翎走过去道:“把他交给我好了,你们走吧!”那两个“亲军营”的弟兄,答应一声,双双施礼而去。
李玉翎低低说道:“赵大哥走吧!”
赵龙道:“多谢您了。”
李玉翎松了他的绑,带着他往“亲军营”外行去。出了“亲军营”,看看有了一段距离,李玉翎把条子交给了赵龙,道:“赵大哥,我不送了,凭这张条子你可以从容地出城门去,见着查姑娘,请代我问个好。”
赵龙又谢了一声,施个礼走了。
看看赵龙走远了,李玉翎折回“亲军营”。
刚进门,一个“亲军营”的弟兄匆匆迎了上来,近前说道:“领班,糟了,那姓万的碰墙碰死了!”
李玉翎一怔,一句话没说,迈步就走,到了哈善的“办公房”,哈善急得脸都青了,李玉翎进门便问:“统带,怎么回事?”
哈善跺脚道:“都是这班该死的混帐东西,一点用没有,看个人都看不住。”
李玉翎忙道:“还有救么?”
“救个屁。”哈善道:“也不知道他那来那么大劲儿,一颗脑袋懂得稀烂。”
李玉翎道:“那糟了,拿什么换格格去?”
的确,再也没人质去换那位多伦格格了。李玉翎明白,万子仪一直所以想自绝,并不是他怕死,而是他的一身功力被废了,这比杀了他都难受。
曲指算算,八个师兄已去了两个了,有两个已经知道下落,还有四个至今还不知道在那儿。
只听哈善道:“是啊!玉翎,这可怎么办?你说这可怎么办啊?”
李玉翎苦笑道:“事到如今,卑职……卑职所以卸下他的下巴,就是怕他嚼舌自绝,白忙一阵,最后落个空,谁知道还是让他……现在只有慢慢再想办法了!”
哈善道:“慢慢想办法,不行啊!格格还在他们手里。”
李玉翎道:“就是因为格格还在他们手里,不能逼得他们太急……”
哈善两眼一睁道:“对了,赶快追那姓赵的去。”
李玉翎道:“来不及了,统带。”
哈善道:“那么派人围剿‘斧头会’。”
李玉翎道:“能这么做么?统带。”
哈善一怔道:“那……那怎么办?”
李玉翎道:“卑职不敢说格格一定在他们手里,原以为可以问问万子仪,谁知道……您说,卑职现在怎么敢冒这个险。”
哈善跺脚道:“也忘了问那个姓赵的了,就算现在能派人去围剿,恐怕也来不及了,那姓赵的一回去,‘斧头会’焉有不立做鸟兽散的道理。”
李玉翎目光一凝,道:“统带,卑职以为他们不会走。”
哈善道:“他们不会走,怎么见得?”
李玉翎道:“万子仪还在我们手里。”
哈善道:“你怎么那么糊涂,万于仪已经死了啊!”
李玉翎道:“卑职并不糊涂,万子仪死了,咱们知道,他们并不知道,是不?”
哈善一怔,猛然点头道:“对,玉翎,赶快传令下去,犯人碰壁自绝的事,任何人不准轻泄。”
李玉翎答应一声,高声说道:“来人!”门外高应一声,一名“亲军营”弟兄哈着腰走进来。
李玉翎道:“吩咐下去,统带有令,犯人碰壁自绝的事情,任何人不准轻泄,违者营规议处。”
那名“亲军营”弟兄“喳”地一声,低头而退。
传令的走了,李玉翎嘘了一口气,道:“总算在没有办法的窘境中想出了办法……”
哈善道:“玉翎,下一步怎么办?”
李玉翎沉吟了一下,道:“这下一步棋很重要,下对了,咱们就赢了这一局,要不然恐怕就要全盘俱墨了……”顿了一顿,又道:“统带,接着下来就是找个人出面跟他们接洽换人了。”
哈善怒声说道:“找人出面?个个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酒囊饭袋,干脆还是你去吧!”
李玉翎点点头道:“统带既然这么慎重,卑职自当遭命,只是万一多伦格格不在他们手里……”
哈善道:“那容易,一试不就知道了么?”
李玉翎道:“不,统带,他们也会施诈的,即使多伦格格不在他们的手里,他们也一定会承认多伦格格在他们手里。”
哈善点了点头,皱眉道:“不错,这么说,咱们一时还没办法摸清多伦格格是不是在他们手里。”
李玉翎道:“是这样……”
哈善道:“万一格格不在他们手里……”
李玉翎道:“那更好,真要这样,咱们就可以放心围剿了。”
哈善摇头说道:“可是难就难在咱们不能确定格格是不是在他们手里,让咱们动都不敢动他一下……”
“砰”然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京畿重地,我堂堂一个‘亲军营’统带,竟连几个江湖莠民都不敢动一下,你说,这叫什么?”
李玉翎道:“统带,情势迫人而已。”
哈善道:“悔不当初接这个案子。”
李玉翎目光一凝道:“怎么,统带这案子不想办了?”
哈善道:“你不是不知道有多扎手。”
李玉翎道:“统带要真是不想办这个案子,那也容易……”
哈善“哦”地一声道:“玉翎,你有什么法子?”
李玉翎道:“把案子移到‘九门提督’衙门去,只消说一声上头让他将功抵过,准保他乖乖地把案子接过去。”
“对啊!”哈善两眼圆睁,一拍桌子道:“好主意,玉翎,你真是我的智囊,咱们就这么办!”
李玉翎道:“别忙,统带,卑职还有一句话……”
哈善道:“还有什么话,你说!”
李玉翎道:“把案子往‘九门提督’衙门一推,统带固然肩上重任轻松了,可是那件黄马褂也无望了。”
哈善呆了一呆,旋即道:“算了,这件案子这么扎手,办好的希望不多,比起我这顶子来,我宁可不要那件黄马褂,算了,我把那件马褂拱手让贤了!”
李玉翎笑笑道:“统带是个明白人。”
哈善窘迫地一笑道:“玉翎,还得你跑一趟了!”
李玉翎摇摇头道:“统带,这件事非同小可,还得您亲自跑一趟,卑职不过是‘亲军营’一个领班,那够份量交案子去。”
哈善一皱眉道:“那……这么说我得自己跑一趟了。”
李玉翎道:“统带,该这样,要让卑职去交,将来上头知道,统带岂不落个太不重视这件案子之名,要知道这件案子关系着一位和硕格格。”
哈善脸色一变,点点头说道:“对,我是该自己去一趟,我这就去,营里你照顾一下,传话下去,让他们给我备骑。”
李玉翎答应一声出去了。
胖统带哈善简从去了“九门提督”衙门,把“亲军营”的大小事交给了李玉翎。
天快黑的时候,哈善回来了,从他那轻松神色,一看就知道是把案子交了,一问之下,果然没错,案子的确交到了“九门提督”衙门,而且交得很顺利,今后怎么办案,那就要看桂荣这位“九门提督”了。
哈善轻松了,李玉翎也松了一口气,接下来的事就是怎么想法子应付怡亲王,跟怎么找那四个师兄了。
三天过了,“怡亲王”府那边没动静,没见有人催促,也没见“怡亲王”派人叫他去见面。
不管怎么说,这三天算是应付过去了。
第四天晚上,他闷得发慌,想到“八大胡同”走走去,听听消息去。
到了老七那儿,红姑娘下厨做菜,老七老五,还有老三,三个人正在喝酒,一见李玉翎到,马上把李玉翎按在了上座儿。李玉翎有心推拒,但盛情难却,既然碰上了,也只有叨扰一杯了。
三个人敬了李玉翎一杯,老七道:“二爷今儿个怎么有空出来了?”
李玉翎道:“多少天没出城了,我来瞧瞧,大哥回来了么?”
老七摇头说道:“还没有,连个信儿都没有,怎么,您有事儿?”
李玉翎道:“事儿倒没有,我只是不放心……”
老五道:“这您放心,大哥办事绝错不了,多少年来,从没出过漏子。”
李玉翎想说这件事跟以往不同,可是转念一想,说了也是白说,担心更是白担心,自己也不能赶到“承德”去。
当即移转话锋说道:“这几天,外头有什么热闹么?”
“哈!”老三一拍桌子道:“您不提我倒忘了,这些日子外头热闹着呢,‘五城巡捕营’的全出来了,东城挨户搜,闹得鸡飞狗跳的。”
李玉翎道:“搜着了么?”
老三道:“搜着个屁,连影儿也没摸着一个。”
李玉翎笑笑道:“且看桂荣他怎么交差了,他的胆子比哈善大,居然敢冒这个险,挨户搜人。”
老三道:“我看他是豁出去了!”
老五道:“豁出去没有用,将来能交差才是能手儿。”
李玉翎笑道:“不错……”目光一扫道:“‘六里屯’有什么消息么?”
“对了!”老七突然想起了道:“您不提我还忘了呢!二哥,有人找您,前两天‘六里屯’送来了信儿,让等您出来的时候告诉您一声,让您到前门大街上的‘六福客栈’去一趟。”
李玉翎“哦”地一声道:“谁找我?”
老七咧嘴一笑道:“送信的人说,您去了就知道了。”
“瞧你说的。”李玉翎皱皱眉,接着又道:“我连谁都不知道,到了‘六福客栈’,我找谁呀?”
老七道:“那容易,您到了‘六福客栈’一进门,只要到柜台上说一声我姓李,来找人的……”
李玉翎道:“这就行了么?”
老七道:“可不,准行。”
李玉翎看了老七一眼道:“好吧!我这就去一趟……”
他站了起来,这时候正好红姑娘端着菜出来了,一怔:“怎么,二哥也来了,您什么时候来的?”
李玉翎道:“刚来,听说你在厨房忙着……”
红姑娘不好意思地道:“他们要聚聚,我又不会做菜,刚学,您可别见笑,好歹喝两杯。”
老七道:“二哥要走了!”
红姑娘忙道:“那怎么行,刚来就走?”
老二道:“二哥有事儿,别留他了。”
红姑娘道:“二哥,那您改天再来,改天我给您做几个刚学的菜,让他们几个陪您喝两杯?”
“行。”李玉翎道:“改天我再来叨扰。”
他走了,没让老三几个送。
李玉翎来到前门大街“六福客栈”。他听了老七的话,进门往柜台前一站,道:“我姓李,来找个朋友……”
掌柜霍地站了起来,道:“您是‘亲军营’的李爷?”
李玉翎微一点头道:“不错。”
掌柜的忙一哈腰,鼻子差点儿没碰着柜台。“您里边儿请,您里边儿请!”一边说着,一边儿从柜台里迎出来往里让。
把李玉翎请进了后院里,在上房门上轻轻一敲门,屋里传出个清脆甜美的话声问:“是谁呀?”
李玉翎心里猛一跳,这不是……
只听掌柜的说道:“我,姑娘,您等的‘亲军营’李爷到了。”
屋里一阵风,两扇门豁然而开,当门而立的是姑娘宫无双,以往的一身红换了一身白,连秀发上都束了条白带子,李玉翎一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宫无双圆睁着一双美目,清瘦的娇靥上带着惊喜与激动,看样子要不是因为客栈掌柜的在,她能一头扑进李玉翎怀里哭个痛快。
掌柜的识趣,哈了个腰就走了。
李玉翎忙道:“谢谢你了,掌柜的。”
掌柜的人到了院子里,嘴里忙道:“不敢,不敢,您好说!”
屋里,宫无双轻轻的道:“进来吧!”
李玉翎进了屋,桌上只放个小包袱,别的什么也没有,宫天双关上门,头一低,快步走回炕边儿痛哭失声。
李玉翎知道她为什么哭,为什么伤心,走过去轻轻劝慰说道:“姑娘,人死不能复生,令尊求仁得仁,求义得义,姑娘也不必太难过了。”
宫无双摇头说道:“我是一半儿悲,一半儿喜……”
当然,这喜是因为她见着了李玉翎。
李玉翎道:“我也希望能把这消息传送给姑娘,无如……”
“我知道……”宫无双点了点头,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你已经尽了全力了,我感激。”
李玉翎道:“说什么感激,姑娘也帮过我不少忙……”他有意移转话锋道:“姑娘什么时候来的?”
宫无双擦擦泪道:“我来了几天了,小秃子哥把信给我送去之后,我就离开‘天威牧场’了,你知道,我不能再在这儿呆下去了,以我的意思当时就跟宫天鹤把命拼了,可是小秃子哥不许,他说那划不来……”
李玉翎道:“这是我的意思,我让小秃子无论如何要拦住姑娘。”
宫无双道:“可是我也不能这样就算了呵!”
李玉翎道:“姑娘不必急,宫天鹤有一天会授首的,这一天也不太远了”
宫无双摇头说道:“我不能处处靠着别人……”
李玉翎道:“姑娘跟我不必分什么彼此了。”
宫无双猛一抬头,旋即低下了头,道:“你的好意,我不配。”
李玉翎道:“姑娘,人生际遇不定,在这浊世之中能保持一颗洁净的心,那才是最难得的。”
宫无双一听这话又哭了。
李玉翎沉默了一下道:“姑娘出来,宫天鹤知道么?”
宫元双哭着摇摇头说道:“我出来的时候没让他知道,可是明摆的,这瞒不了他多久的。”
李玉翎道:“等他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宫无双道:“不,只要他发现我走了,他就准知道我上京里来了,因为他知道你在京里。”
李玉翎心头一震道:“真要这样的话,宫天鹤恐怕已经到了。”
宫无双猛抬头,脸色煞白,道:“让他来好了,我在这儿跟他拼……”
李玉翎忙道:“姑娘,这不是闹意气的事。”
官元双微微摇头道:“我不是闹意气,我说的是实话。”
李玉翎扬了扬眉道:“即使他追到京里,我也不会让姑娘跟他见面的。”
宫无双泪眼相望道:“你这么在乎我的生死?”
李玉翎微一点头道:“可以这么说,姑娘。”
宫无双蓦地站起,一头扑进李玉翎怀里,痛哭失声道:“玉翎,太迟了,太迟了,为什么不让我头一个碰见的是你,为什么啊!玉翎……”
李玉翎手抚香肩,心中感慨万千,道:“玉华,先别哭,住住声,收收泪……听我说……”
李玉翎扶着她在炕边儿轻轻坐下,道:“玉华,你知道我是个怎么样的人。”
宫无双点头道:“我知道,就因为我知道,所以你不在乎,我在乎。”
李玉翎凝注着她道:“玉华,别的什么也不用说了,我只问你一句话,我现在求婚,你答不答应?”
宫无双怔了一怔,道:“这……玉翎,你什么时候决定的?”
李玉翎道:“早在‘承德’我就决定了。”
宫无双道:“你不是有个芸姑么?”
李玉翎点点头道:“是的,我不但有了个芸姑,而且还有个多伦,可是她们都已经知道了。”
“多伦?”宫无双轻叫道:“多伦格格?”
李玉翎道:“是的,玉华。”
宫无双道:“她知道你的身份?”
李玉翎道:“我告诉她了。”
宫无双带泪美目圆睁:“难得啊!多难得的一个多伦格格。”
李玉翎道:“她的确是个不平凡的女儿家,宦海中的奇英。”
宫无双头一低道:“玉翎,我……我自惭形秽……”
李玉翎道:“玉华,芸姑跟多伦知道你的身世,她们都同情你敬佩你。”
“敬佩?”宫无双仰脸自嘲悲笑:“我那一点值得人敬佩?”
李玉翎道:“一个孝字,还有一个义字。”
宫无双道:“你也这么想么?玉翎!”
李玉翎道:“前者我知道,后者我曾经身受。”
宫无双道:“玉翎,你是可怜我,还是真对我有情?”
李玉翎道:“玉华,同情跟那个情字不能混为一谈,咱们不是头一天见面,在‘承德’的那段日子,难道你还体会不出来?那时候咱俩朝夕相随,形影不离,完全跟夫妻一样,为什么咱们不能让那美好的时光再度出现,让那段假的变成真的。”
宫无双微微摇了摇头,叹口气才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做给人家看的时候,我可以把什么都给你,也渴望着有一天会变成真的,可是一旦它要变成真的时候,我反倒有些犹豫了。”
李玉翎道:“玉华,我求你别再犹豫了好么?但愿你能像做给人看的那时候一般地对待我。”
宫无双道:“我愿意,玉翎,我巴不得有这一天,可是我这残花败柳破身子……”
“玉华。”李玉翎道:“你有一颗圣洁的心,这是别人所没有的,你也不能这么轻视自己,我听了心疼。”
宫无双道:“玉翎,你,你让我说好么……”
李玉翎道:“我只要听你一句话。”
宫无双道:“这句话是答应也好,不答应也好,我都很难出口,玉翎,能让我考虑几天么?”
李玉翎道:“玉华,打从我认识你到现在,你已考虑的够多了!”
宫无双道:“你是要我现在非说不可。”
李玉翎道:“我现在就要听你的答复。”
宫无双道:“玉翎,让我问你一句,我答应怎么样?不答应又怎么样?”
李玉翎道:“玉华,两者都可以想像……”
宫无双道:“我要听你的话。”
李玉翎正色地道:“玉华,你答应,我会高兴得掉泪,你不答应,我也会掉泪,但那不是高兴。”
宫无双道:“你这么个人,也会哭么?”
李玉翎道:“只要性情中人,他都有眼泪。”
宫无双道:“我不忍伤你的心……”
李玉翎目光一凝,道:“这么说,你是答应了!”
宫无双一双美目含着无限柔情,微微地点点头。
李玉翎一阵激动,上前握住了宫无双一双玉手,道:“玉华,谢谢你!”他两眼之中当真闪动着泪光。
宫无双站了起来,柔顺地偎进了他的怀里,颤声说道:“不,玉翎,是我该谢谢你,我感激。”
李玉翎感觉得出,如绵娇躯颤得厉害,李玉翎心弦颤动,只是他没有一点杂念,照映在地上的那两个人影贴得紧紧的。
宫无双梦呓似的说道:“玉翎,我盼望着有这一天,也渴求着有这一天,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高兴,我真想大哭一场,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李玉翎没说话,一任宫无双那颤抖而轻柔的话声在他耳边低诉,这是销魂蚀骨,回肠荡气的一刻。
良久,良久,宫无双从他怀中缓缓移开,白了他一眼,轻叹说道:“你怎么真掉泪了,我不许,我会心疼。”
拿罗帕轻轻地为李玉翎擦去脸上的泪痕。
那一阵幽香,轻轻地钻进了李玉翎鼻中,他心里又为之一抖,一双目光落在宫无双那张清瘦的娇靥上,一眨不眨。
宫无双人一颤,低下头道:“玉翎,不要这样看我……”
李玉翎猛吸一口气,定了定神道:“玉华,你瘦了!”
宫无双抬玉手摸上粉颊,道:“是么?我自己倒不觉得。”
李玉翎道:“真的么?玉华。”
宫无双娇咳地白了他一眼道:“还让我怎么说,非让我说那相思之苦难堪不成。”
李玉翎一阵激动,轻轻叫道:“玉华……”
梆声传了进来……
宫无双道:“玉翎,时候不早了,你是不是还要回营里去?”
李玉翎道:“初进‘亲军营’,我不好夜不归营。”
宫无双道:“我不想让你走,可是我又不能不让你走,好在离短会长,明天还能再见面,你走吧!明天再来。”
李玉翎沉默了一下道:“玉华,你换个地儿住住好么?”
宫无双道:“换个地儿住,为什么?”
李玉翎道:“这块地上什么人都有,你单身一个住在客栈里不方便,再说宫天鹤已经到京里来的话,换个地儿住比较安全些。”
宫无双道:“让我换那儿住?你有地儿让我住么?”
李玉翎道:“我有个朋友家在西城……”
宫无双道:“铁大哥他们?”
李玉翎道:“你知道铁大哥?”
宫无双道:“知道,只是我没见过铁大哥,怎么好前去打扰。”
李玉翎道:“没什么不好的,都是自己人,你到那儿去住,我比较放心些。”
宫无双道:“什么时候去?”
李玉翎道:“要去自然现在就去。”
宫无双点点头道:“好吧!我听你的。”
她伸手拿起了桌上的小包袱。李玉翎抬手熄了桌上的灯。
李玉翎把宫无双安置在老七家,老七夫妇俩自然是欢迎,而且他们那儿有的是地方住。
李玉翎把宫无双交给了老七夫妇,又交待了老七几句之后,他心里较踏实地走了。
三姑娘跟宫无双送他到院子里,当着外人,两个人不便怎么显露情意,其实只看宫元双那双美目也就够了。
老七送李玉翎到大门口,临出门的时候,又交待了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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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cy兄 扫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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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回到了“亲军营”,营里早已熄灯了,只有几个地方的灯还亮着,包括哈善的“办公房”在内。
这时候,哈善还没睡,在忙些什么,李玉翎想过去看看,顺便也让哈善知道一下,他回来了。到了哈善“办公房”的门虚掩着,从里面传出来的话声清晰可闻,哈善像在跟什么人说话。
就在这时候,房里的话声突然沉寂了,紧接着传出了哈善的话声道:“谁在外头?”
李玉翎立即应道:“是卑职李玉翎。”
只听一声劲力十足的朗笑传了出来:“玉翎老弟,终于让我等着你了,可真是不容易啊!”
李玉翎一听这话,立即一怔。
“办公房”门开了,灯光外泻,一个颀长的身影当门而立,又是一声朗笑道:“玉翎老弟,别来无恙。”
李玉翎心里飞快地转动了一下,举步走过去……
近前,他微欠身躯,浅浅一礼:“李玉翎见过场主。”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那“天威牧场”的场主宫天鹤。宫元双没有说错,他果然追到京里来了。
宫大鹤带笑迎了上来,出双手抓住了李玉翎的双手,热络得很:“玉翎老弟,干吗一见面就来这一套,老哥哥我可受不住啊!你现在是‘亲军营’的领班,可不比当日。”
李玉翎含笑道:“场主这是那儿话,怎么说我是‘天威牧场’出来的,要不是场主您的提拔,李玉翎断不会有今天,李玉翎就是爬的再高,场主也永远是我的场主。”
你虚我假,对付宫天鹤就得来这一套。
不知宫天鹤是装假还是当了真,只见他仰脸哈哈大笑:“玉翎老弟是个念旧的人,老怀堪慰,我就是知道我没有看错人,瞧!怎么样,现在是‘亲军营’的领班了,岂同小可,再假以时日,前途将未可限量,玉翎老弟,牧场一别,咱们可是许久未曾见面了,怎么样,好么?”
李玉翎道:“托场主的福……”
只听哈善在里头叫道:“有话进来说吧!站在外头干什么?”
“说得是,说得是。”宫天鹤笑道:“见着玉翎老弟,我这么一高兴,就什么都忘了,走,咱们进去好好谈谈去!”
他拉着李玉翎进了哈善的“办公房”,总之,打从见着李玉翎那一刻起,他那爽朗的笑声就没停过。
哈善一袭便装,几上一壶好茶。
宫天鹤拉着李玉翎冲哈善笑道:“统带,您瞧瞧,这是我的玉翎老弟,‘天威牧场’出来的,人品、所学、办公事,那一样不是一流中的一流。”
哈善道:“那当然,‘天威牧场’的场主那儿来的,当然是一流中的一流,差一点儿的也进不了,凡是‘天威牧场’出来的,那一个不是好样儿的。”
宫天鹤乐得再度哈哈大笑,拉着李玉翎坐下,让李玉翎紧挨着他身边儿。
坐定之后,宫大鹤又笑着说道:“玉翎老弟,自‘天威牧场’一别之后,老哥哥想煞了你……”
李玉翎道:“场主关注,玉翎感激!”
宫天鹤一摇头道:“老弟,你说这话就见外了,也显生份,你是我‘天威牧场’出来的,怎么说咱们是自己人……”
哈善看了他一眼道:“瞧你那热络劲儿,也不怕我捻酸吃醋?”
宫天鹤哈哈大笑道:“妙哉!统带什么时候也这么风趣了,我这位玉翎老弟又不是女的,你捻什么酸,又吃那门子醋?”
哈善道:“幸亏他不是女的,不然咱俩早就打破头了!”
宫天鹤哈哈又是一阵大笑,笑过之后,他望着李玉翎道:“玉翎老弟远一点的我知道,近一点的统带刚才告诉我了,杀秦天祥,破‘大刀会’,救七贝子,杀万子仪,对付‘斧头会’,漂亮极了,飞黄腾达,指日可待,连我这张老脸都大有光彩,不过最让人欣慰的,还是你老弟不忘旧。”
哈善笑着道:“你可别都揽走了,分一半儿给我,要知道玉翎现在是在我这‘亲军营’当差。”
宫天鹤笑道:“幸亏玉翎不是个女的,要不然你我非当真打破头不可,行,行,别争着抢,分你一半儿就是。”
哈善乐了。
李玉翎道:“场主,牧场里大伙儿都好吧!”
“好,好,好!”宫天鹤道:“我代他们谢谢你,大伙儿还让我代他们问你好呢!大伙儿跟我一样,没一个不想你的。”
李玉翎道:“我在牧场待没多久,没想到大伙儿竟对我这么好。”
宫天鹤道:“这也难怪,都是你换来的。”
李玉翎道:“场主是什么时候到京的?”
宫天鹤道:“来了半天了。”
哈善道:“可不,宫场主等了你老半天了。”
李玉翎道:“真抱歉,我不知道场主来了,要是知道说什么我也会赶回营来。”
宫天鹤笑哈哈地道:“玉翎老弟,你那儿去了?”
李玉翎笑笑道:“看个朋友,多聊了会儿。”
宫天鹤道:“别是找相好朋友去了吧?”
李玉翎脸上一热,道:“场主开我的玩笑了。”
官天鹤哈哈大笑道:“在座都是男的,有什么要紧,这么多日子不见了,怎么脸皮嫩得跟个大姑娘似的,要知道当这个差,吃这个饭,脸皮儿太嫩是不行的。”
李玉翎笑笑,没说话。
哈善道:“你放心,玉翎可不像你,老来还没正经。”
宫天鹤也笑了,挺得意的。
李玉翎道:“场主这趟到京里来是……”
宫天鹤道:“来看看老弟你啊!听说你在京里很得意。心里这一高兴,挪动腿就来了,恐怕还要你破费破费。”
哈善道:“这还用你说,怎么说玉翎也该尽尽地主之谊,明儿个这一天是玉翎的,后儿个是我的,想怎么吃,怎么玩,任你挑,任你选,满意么?”
宫天鹤笑道:“满意,满意,任挑任选那还能不满意,再不满意就显得我太不知足了,也有点敲诈……”笑容微敛,话锋忽转地道:“说真格的,吃喝玩乐都不要紧,却可以往后放放,我顺便要来办件私事儿,这才是真的,这件事我不能不放在前头,因为这件事一半儿私一半儿公。”
李玉翎心里打了个转儿,道:“什么事儿?场主。”
宫天鹤微一摇头,叹道:“说起来让人气煞、羞煞,不是老弟你是自己人,我还真难以启齿,我那不肖女儿跑了……”
李玉翎目光一凝道:“场主怎么说,官姑娘跑了?”
“可不?”宫天鹤道:“她不但跑了,而且还带走了我几样机要公文,女儿不肖,我可以不要,机要公文事关重大,我不能不找回来,老弟,你说是不?”
哈善道:“你这位姑娘也太不懂事了,自己跑了已经够瞧的了,怎么还顺手带走了机要公文,这不是要人命么?”
李玉翎心里琢磨上了,他跟官无双在一起老半天了,没听宫无双提过一个有关机要公文的字,要有宫无双绝不会不告诉他。
他这么一琢磨就明白了,宫天鹤是故意把事态搞大,不但造成了不追缉到宫无双不能罢手的局面,而且还让人不能收留宫元双,这一着高,而且狠。
他心念及此,凝目问道:“场主,宫姑娘是为什么走的,跟您闹意气么?”
宫天鹤叹声道:“谁知道啊!别说是闹意气了,前两天一直是好好的,我连说她一句也没有。”
哈善道:“儿女大了,翅膀都长硬了,如有一点不如意就会飞。”
宫天鹤道:“她那有一点不如意的,不缺她吃,不缺她喝,她要什么我给什么?她还有什么不如意的,单说玩儿,她还不是要上那儿去就上那儿去,爱去几天就是几天,我从没拦过她,也从没说过她一句……”
哈善道:“只怕你惯纵坏了,让她自由坏了。”
宫天鹤道:“这我承认,我一向纵惯她,她也一向任性。”
“场主。”李玉翎道:“宫姑娘是什么时候离开牧场的?”
宫天鹤道:“有好几天了。”
李玉翎道:“场主怎么知道宫姑娘不是出去玩儿了,记得我在牧场的时候,宫姑娘就常出去。”
宫天鹤道:“原先,我还以为她是出去玩儿了,可是她没出去过这么久,而且几件机要公文也不见了……”
李玉翎道:“怎见得是宫姑娘拿去的?”
宫天鹤道:“牧场里别人都在,只她不在,别人也不知道我那机要公文的藏处,她走了,那几件机要公文也不见了,老弟,你说,不是她是谁?”
李玉翎道:“这么说场主是到京里来找宫姑娘的?”
宫天鹤道:“是啊!老弟你想,她带走了几件机要公文,这不是闹着玩儿的,那几件机要公文一旦泄漏出去,上头追究起来,倒霉的是我,事关身家性命,我怎不着急。”
李玉翎道:“怎见得宫姑娘是到京里来了?”
宫大鹤道:“这老弟你就不知道了,她在京里熟人多,而且听说她在京里有个情人,我料她一定是到京里来了。”
李玉翎听得心里转了几转,宫天鹤不是糊涂蛋,所谓情人,九成九指的是自己,当即他微微摇头道:“场主,我不这么想。”
宫天鹤微愕说道:“怎么,老弟不这么想。”
李玉翎道:“场主明知道宫姑娘京里熟人多,而且还有个知心朋友,我要是宫姑娘,既然存心要出走,我就不会到京里来。”
宫天鹤摇头说道:“老弟你不知道,知女莫若父,我还不知道么,老弟,她可是个有心眼的人哪!她这是瞧准了这点,认为我不会到京里来,所以才跑到京里来的。”
李玉翎道:“场主说得好,知女莫若父,场主跟姑娘是骨肉至亲,这一点我不敢争辩,不过另一件事我不得不跟您场主抬抬杠。”
宫天鹤“哦”地一声道:“老弟说的是那一件事?”
李玉翎道:“就是宫姑娘带走场主几件机要公文这件事。”
宫天鹤讶然说道:“这件事老弟跟我有什么杠好抬的?”
“自然有。”李玉翎微微一点头,道:“场主确认宫姑娘带走了场主的几件机要公文么?”
宫天鹤点点头道:“我认为是她,事实上不会有别人。”
李玉翎一摇头道:“不可能,场主。”
宫天鹤道:“怎么不可能?”
李玉翎道:“是的,场主,不可能。”
宫天鹤看了李玉翎一眼,道:“我倒要听听老弟这不可能的理由。”
李玉翎道:“让我先问问场主,场主以为宫姑娘带走了那几件机要的公文,是干什么用的?”
宫天鹤道:“这我不敢说,谁知道她是什么用心?”
他老奸巨滑,绝不让人在话上抓着一点把柄。
李玉翎心里明白得很,一点也不放松,道:“场主,这很明显,要真是宫姑娘拿走了场主那几件机要公文,其用意不外二者,一是把机要公文泄漏出去,一是陷害场主,这二者是有关连,只有她把那几件机要公文泄漏出去才能陷害场主,否则她是无法陷害场主的,是不是?”
宫天鹤没说话。
李玉翎又问道:“场主以为我分析的对么?”
宫天鹤不得不答话了,轻咳一声道:“应该是这样。”
李玉翎道:“场主,事实上这二者都不可能。”
宫天鹤一怔道:“老弟这话,怎么话全让老弟说了,说她是这种意图的是老弟你,说这两种意图不可能的,也是老弟你……”
李玉翎微微一笑道:“场主,这就跟办案一样,要大胆假设,然后再加以求证。”
宫天鹤道:“说她有那两种意图,是老弟你的大胆假设。”
李玉翎道:“不错,事实上,只要宫姑娘是存心出走,场主那几件机要公文是宫姑娘拿的,她只有这两种意图。”
哈善微微点头,但没说话。
宫天鹤道:“那么,这两种意图都不可能,是老弟你加以细心求证后的结果?”
李玉翎道:“不错,场主,我有理由这么说,这理由到那儿都说过去得,站得稳。”
宫天鹤深深一眼,道“我听听老弟这几乎放诸四海而皆准的理由。”
李玉翎道:“这很简单,场主,您跟宫姑娘是骨肉至亲,她是您的爱女,您是她的生身之父,就冲着这一点,敢说这两种意图都不可能,也就是说宫姑娘绝没有拿您那几件机要公文。”
这一步棋高,宫天鹏为之一怔,脸色为之变了变,一时没说出话。
哈善那里点了头:“对,玉翎这话说得有理,而且的确到那儿都说得过去,站得稳,那有亲身女儿害生身父的,天鹤兄,看来是你错了,你冤枉了你的女儿。”
显然他不知道内情,可怜宫天鹤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他苦笑一声道:“是我错了么?是我冤枉了她么……”顿了顿道:“俗话说得好,有了媳妇儿不要娘,有了情郎不照样的也可以不要爹……”
李玉翎道:“不要归不要,即或不要,也断无害父害母的道理,而且世上不要爹娘的事毕竟不多,更何况场主对宫姑娘一向宠爱一如掌上之明珠,这是‘天威牧场’的弟兄都看得见的,宫姑娘断无不要场主这么一位好父亲之理。”
“对,对,对。”哈善摆手说道:“玉翎说的对极,天鹤,现在让我说句公平话,姑娘出走即许属实,你那几件机要公文断不是她拿的,以我看你还是赶紧回牧场另找线索,箭头别那指向她。姑娘施施小性子,过了几天她自会回去的,在家千般好,出门事事难,玩腻了,气消了,倦鸟知返,都会想家的,这种事我见的多了,找姑娘的事包在我身上,只要她确实在京里,过两天我找着她给你送回去,行了吧!”
宫天鹤连声苦笑道:“你们都这么说,我也只好如此了……”他忽然站了起来,道:
“事不宜迟,我这就走,玉翎老弟送我出去。”
李玉翎跟哈善都站了起来,哈善道:“你这就是,干什么这么急,现在什么时候了,好歹在京里住一宿再走。”
宫天鹤苦笑道:“机要公文事关重大,我心急如焚,恨不得插翅飞回牧场去,那还在这儿待下去,我是干什么的,还怕天黑不成,走吧!送我出去。”
他说走就走,话落举步向外行去,李玉翎只得跟出去。
哈善道:“玉翎送你,那我就不出去了!”
宫天鹤道:“老朋友了,干吗还这么客气。”
出了“亲军营”,宫天鹤道:“玉翎,走,咱们到外城找个地儿聊聊去。”
李玉翎道:“场主不马上走么?”
宫天鹤道:“不急,多少日子了,咱们总得聊聊,再说我还有事需要跟你聊聊。”
李玉翎道:“这么晚了,恐怕外城都上门了。”
宫天鹤道:“这不要紧,咱们不一定非坐着聊不可,其实,只要是清静点的地儿,那儿不能聊。”
李玉翎没说话,可是心里已盘算上了。
的确,外城差不多的人家都上了门了,到处黑黝黝的,宫天鹤是从京里出去的,对京里自然很熟。
他带路,一阵东弯西拐,到了一处僻静地儿,李玉翎看得出,眼前是南城墙脚,一片荒野地,只有几株白杨树,远离人家,确实是个僻静地儿。
宫天鹤四下打量了一下道:“这儿好,咱们就在这儿聊聊吧!不愁有人打扰,地上怕有露水,咱们就站着聊吧!”
李玉翎笑笑道:“场主说怎么办,咱们就怎么办。”
宫天鹤目光一凝,道:“老弟,咱们不外,有什么话我就直说了……”
李玉翎道:“应该的,场主有什么请直说就是。”
宫天鹤道:“我知道老弟是个爽快人……”顿了顿道:“老弟可知道,我刚才当着哈善说的,无双在京里有个情人,我指的是谁么?”
李玉翎道:“我知道,十之八九场主指的是我。”
宫天鹤笑了,点了点头道:“老弟,你的确是个爽快的人,老弟,无双到京里来过了么?”
李玉翎道:“来过。”
宫天鹤道:“老弟见过她么?”
李玉翎道:“见过。”
宫天鹤道:“她现在还在京里么?”
李玉翎道:“是的,她现在在京里。”
宫天鹤道:“老弟你真是个爽快人,她现在在什么地方?”
李玉翎道:“场主可否容许我作一个请求?”
宫天鹤道:“当然可以,你说,老弟,你尽管说,你既然这么爽快,我岂能小家子气,有什么话你说吧!”
李玉翎道:“请场主答应我跟无双的婚事?”
“怎么?”宫天鹤一怔道:“你们俩这么好了?”
李玉翎道:“是的。”
宫天鹤道:“分不开了?”
李玉翎点点头道:“可以这么说,不瞒场主说,我跟无双已然私订终身,只等场主点个头了。”
宫天鹤两眼之中飞闪异采,道“我没想到你们已经这么好了,无双是我的独生爱女,我对她的宠爱,你是知道的。至于你,论人品有人品,论所学有所学,又是个堂堂的‘亲军营’领班,简直是要什么就有什么,我还有什么不答应的呢!只是,玉翎……”他笑了笑,一顿又道:“可没这样的事儿,女儿出走避着不肯见面,让男方出面跟我来提婚事,这于理、于礼都是说不通,对不?”
李玉翎道:“这个我也知道,只是无双告诉过我,在我们俩没成亲之前,她不敢跟您见面……”
宫天鹤讶异的道:“为什么?”
李玉翎道:“她说您绝对不会答应……”
宫天鹤笑了,道:“这孩子也真是,你听见了,我不是答应了么?”
李玉翎道:“她怕场主把她逼回去。”
宫天鹤道:“我把她逼到那儿去,真是,我既然答应了,怎么还会……”
李玉翎道:“我知道场主不会,这是什么事,以场主的身份断不会出尔反尔……”
“说的就是啊!”宫天鹤道:“玉翎,你是个明白人,不像无双那么糊涂,那么任性,告诉我她现在在那儿,她本该回牧场一趟,你不能上牧场去娶么?难道说就这么成亲不成么!”
李玉翎道:“场主说的句句是理,我本该把无双的住处告诉场主,无如,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宫天鹤道:“你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李玉翎道:“无双不让我说。”
宫天鹤“唉”地一声道:“我还当是什么苦衷呢?原来是…玉翎,还没成亲呢!你就这么听媳妇的话。”
李玉翎窘迫地笑笑,没说话。
宫天鹤道:“玉翎,听媳妇儿的话固然好,世上凡是听媳妇话的人,没有一个不发大财的,只是你现在应该先听听我的话,等你们成了亲之后再听她的还不迟,你想想看,做女儿的不跟爹见面,也不回家,就这么成了亲,有这种理么?再说女方的主婚人是我啊!她不跟我见面行么?”
李玉翎道:“我知道您说的是理,也是礼,无如无双曾这么说过,她说在成亲前我要让您知道她在那儿,她就一头撞死,您想。我怎么敢说?”
宫天鹤眉锋一皱道:“这孩子怎么……这是大喜之事,怎么死呀死的,那……玉翎,你说怎么办?”
李玉翎道:“元双是您的独生爱女,您总不愿意她当真碰死吧?”
宫天鹤道:“别死呀死的,我这不是问你该怎么办么?”
李玉翎道:“我说出来您可别生气,我爱无双,我不能让她做这种让我遗恨终身的傻事,以我看,您不如依她。”
宫天鹤目光一凝道:“玉翎,是不是你们俩商量好的?”
李玉翎道:“您明鉴,我不敢,我还劝过无双,她不听。”
宫天鹤沉默了,脸上的笑容也不见了,有点阴沉,看上去怕人,半晌之后,他笑了,笑得勉强。
宫天鹤摇摇头道:“她赢了,我输了,玉翎,有件事,以前我不便说,可是现在你们俩都要成亲了,这话我不能不说在前头,免得日后你怪我瞒你……”
李玉翎道:“什么事?场主。”
宫天鹤沉默了一下道:“无双她有段不大好的过去。”
李玉翎“哦”地一声道:“无双有段不大好的过去?”
“不错。”宫天鹤微一点头:“我认为我该告诉你,该让你知道一下。”
李玉翎道:“什么事?场主,怎么个不大好法?”
宫天鹤道:“过去她有过很多交往……”
李玉翎倏然而笑道:“江湖女儿,那少得了交往。”
宫天鹤摇头道:“她那些交往,个个是她的知心朋友。”
李玉翎道:“是么?场主。”
宫天鹤强笑道:“玉翎,无双是我的独生爱女。”
李玉翎沉默了,旋即他又摇了头道:“场主,江湖儿女有几个知心朋友,这也算不了什么?”
宫天鹤道:“玉翎,你好胸襟,好气度,很是难得,只是你知道无双跟那些人好到什么程度么?”
李玉翎道:“无双跟那些人好到什么程度?”
宫天鹤道:“我只能这么说,无双行为放荡,很不检点,她跟那些人,每一个人的关系都不寻常……”
李玉翎双眉一场道:“场主可是不愿让无双嫁给我?”
宫天鹤道:“玉翎,你这话……我怎么会不愿意,刚才我不是已经答应了么?”
李玉翎道:“场主别忘了,无双是你的独生爱女。”
宫天鹤苦笑一声道:“玉翎,你误会了,再怎么着我也会重视自己的女儿,我只怕你日后反侮,怕你日后怪我,不能不把丑话放在前头。”
李玉翎道:“多谢场主,我不计较,也不会后悔,更不会怪谁,场主要是没什么别的事,我要回去了。”
他转身就要走。
宫天鹤伸手拦住了他,道:“慢着,玉翎。”
李玉翎回身说道:“场主还有什么事?”
宫天鹤含笑说道:“你要的是我的女儿,我算是你的长辈,你怎么能跟我动气?”
李玉翎道:“那我不敢,我只是让场主明白,无论无双以前怎么样,那只是以前,以前的已成过去,我都不计较。”
宫天鹤淡然一笑道:“你的胸襟,你的气度,倒是我生平首见……”顿了顿道:“我再告诉你一件事,看看你计较不计较。”
李玉翎一听这话,来个转身就走。
宫天鹤横身拦住了他道:“玉翎,没听我把话说清楚之前,你不能走。”
李玉翎双眉一扬道:“场主,你是无双的父亲,所以我一忍再忍……”
宫天鹤微一摇头道:“我正要告诉你,我不是她父亲,她也不是我女儿。”
李玉翎一怔,道:“场主怎么说?”
宫天鹤凝目道:“事到如今,我也不愿再瞒你,她是我宫天鹤的人,她原是个叛逆之女,为求赎她父亲的罪而嫁给了我,我曾经利用她为朝廷拉拢了不少人才,你听清楚了么?
玉翎。”
李玉翎道:“我听清楚了,怎么样?”
宫天鹤道:“你还要她么?”
李玉翎道:“为什么不要,我刚说过,无论什么事,那是以前,我都不计较。”
宫天鹤笑笑道:“看来我说的你是不信。”
李玉翎道:“场主错了,我信。”
宫天鹤一怔道:“怎么,你信?”
李玉翎道:“不错,我信。”
宫天鹤道:“你还是不计较?”
李玉翎道:“只要是已成过去,无论什么,我一概不计较。”
宫天鹤摇了头,道:“宫天鹤活了这么大把年纪,像你这种人,倒是头一次遇见,你不计较;我计较,这话你懂么?”
李玉翎道:“我不懂。”
宫天鹤道:“她是我的人,这你懂吧?”
李玉翎道:“我懂,怎么样?”
宫天鹤道:“很简单,我的人是不容他人染指的,你知道这叫什么,诱拐人妻,私通,我姓宫的不能戴这绿头巾。”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宫场主,你跟无双的结合,是谁的大媒?”
“没有大媒。”宫天鹤摇头说道:“这种事还用得着大媒?她愿意,我愿意,也就行了。”
李玉翎道:“那么宫无双不能算是你的妻子,只能说被你逼害,被你蹂躏的一个可怜弱女。”
宫天鹤笑了,道:“好一个可怜的弱女,你要弄清楚,不信你也可以问问她,这是她自己愿意的。”
李玉翎道:“即使当初是她自己愿意的,她为了救她父亲,可是她现在不愿意再受你的蹂躏了,若之奈何,我认为我该拉她一把。”
宫天鹤道:“这一把拉得好,你要知道,她父亲还掌握在我手里。”
李玉翎道:“她都不怕,我又怕什么,或许她不想要她父亲了。”
宫天鹤道:“李玉翎,她是个叛逆之女。”
李玉翎冷冷地道:“这个我知道,这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你都能要她,我为什么不能要她?”
宫天鹤道:“李玉翎,任何一个人也不甘心老婆被辱的,姓宫的不是戴绿巾的人。”
李玉翎道:“宫场主,她不是你妻子。”
宫天鹤道:“毕竟她跟过我,这,她明白,我明白。”
李玉翎道:“我也明白,我可以告诉你,对无双,这一把我是拉定了,你看着办就是了。”
宫天鹤道:“李玉翎,世上黄花大闺女多的是,凭你的人儿,不愁找不到一个好姑娘,为什么你……”
李玉翎道:“很简单,一个情字使然,她对我有情,对你没有情。”
宫天鹤阴阴一笑道:“李玉翎,别忘了,你只是‘亲军营’的一个领班,我要说句话,马上撤你的职,要你的脑袋。”
李玉翎漠然而笑道:“你不必恐吓我,我不吃你这一套,你有什么手段施出来就是,即使你能撤我的职,要我的脑袋,我在所不惜,也认为值得。”
宫天鹤阴笑更浓,道:“这倒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是可忍,孰不可忍,李玉翎,你让我戴绿头巾是不是,我就要你的命。”
说着,抬掌欲击。
李玉翎卓立未动,道:“你自信杀得了我,尽管出手。”
宫天鹤道:“那要试试看才知道。”
右掌闪电击出,直取李玉翎胸前要害,李玉翎挺掌迎了上去,砰然一声大震,两人身形都晃了一晃。
宫天鹤猛然一怔道:“不赖嘛!我知道你所学不错,可没料到你的修为这么高。”
李玉翎道:“听说你艺出少林,兼涉密宗,功力高不可测,从不轻易出手,只一次一招便伤一个成名高手,是这样么?”
宫天鹤点点头道:“不错……”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不过如此,我比那位高手略强些,你要想一招伤我于掌下,那恐怕办不到。”
宫天鹤微一点头:“不错,这倒是实情实话,我也知道一招伤不了你,我这个人有个怪脾气,要是一招无法致胜,我绝不再发第二招……”
李玉翎道:“你打算罢手么?”
宫天鹤摇头道:“你抢我的老婆,硬把一顶绿头巾扣在我头上,你们不躺下一对,我是不会轻易罢手的,除非你现在回心转意把她交还我……”
李玉翎道:“办不到。”
宫天鹤道:“那也行,你们两个就别落在我的手里,一旦落在我的手里,我会把你们两个整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李玉翎笑笑道:“有什么本事,你尽管施出来就是。”
宫天鹤阴阴一笑道:“就冲着你这句话,咱们俩就非死一个不可,宫无双就任你享用几天吧!过几天我自会把她要回去。”转身行去。
李玉翎站在那儿没动,也没说话。
宫天鹤走远了,身影隐人茫茫夜色中不见了,李玉翎把一双目光投注在宫天鹤适才站立之处,那块地平平的。
他皱起了眉锋,脸色渐趋凝重,旋即他也转身走了,他站立之处,有一双脚印,很浅很浅,若有若无的脚印。
他的身影刚消逝不见,夜色中一条人影疾掠而至,落在李玉翎适才站立处尺余外,是宫天鹤。
他一双目光落在李玉翎所留的那对脚印,很快地嘴角泛起一丝笑意,怕人。
而旋即,他的脸色突然一变,冰冷的说道:“哼!你把宫天鹤当成了三岁孩童。”转身飞掠而去。
适时,李玉翎适才逝去处那一片茫茫夜色中,传来一个低低话声:“还好我没毁去那对脚印。”
的确——
对击一掌之后,宫天鹤站立之处平平的,李玉翎站立之处却留下一双若有若无极浅的脚印。这表示李玉翎的修为要较宫天鹤差一点,他怕宫天鹤折回来察看,为不让宫天鹤知道他在修为上略差一些,他曾打算毁去那脚印。
可是转念一想,他没有毁,把那双脚印留在那儿。
这一留,留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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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cy兄 扫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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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李玉翎带着一颗沉重的心情回到了“亲军营”。
老人家将几十年的功力贯注他一身,没想到他的修为仍比这位大师兄略差一点,这位大师兄的修为可想而知。
今后要对付这位大师兄,是艰苦的。
宫天鹤的功力高不可测,也是个极具心智的人物。
今后要对付宫天鹤,无论是力是智,都够艰苦的。
留下脚印那一着,只是欺瞒宫天鹤一时,不能欺瞒宫天鹤到底,凭宫天鹤的心智,他很快就会明白的。
突然之间,他想起应该把那双脚印毁去,那样或许能欺瞒宫天鹤久一点。
哈善的“办公房”里,灯仍亮着。
夜这么深了,怎么哈善还没歇息?
到他的住处,势必要经过哈善的“办公房”,他有心进去看看,打个招呼,转念一想,夜这么深了,哈善既还没歇息,想必在赶什么机要公文,不见也罢。
李玉翎刚走到哈善的“办公房”门口,“办公房”里突然传出哈善的声音:“是玉翎么?进来一下。”
李玉翎一怔,旋即答应一声走进去。
进“办公房”一看,桌子上只有一本书,不是在赶什么机要么文,那为什么夜这么深还没歇息?
只听哈善道:“回来了?”
李玉翎定了定神忙道:“统带还没有歇息?”
哈善笑笑道:“我在等你啊!你坐,咱们聊聊。”坐定,哈善凝目问道:“宫天鹤他走了么?”
李玉翎心念一转,道:“走了,我送他出城的。”
哈善一摇头道:“不对,玉翎,宫天鹤绝不会走的,不是你让他给瞒了,就是你瞒了我。”
李玉翎怔了一怔道:“统带这话……”
哈善道:“宫天鹤这个人跟我共事多年,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他这个人冷酷无情,绝不会念旧从热河跑到这儿来看你,他是来找他的女儿,却弯到这儿来找你,不会无因,他不是说过他那女儿在京里有个知心朋友么?他所指的也就是你,既然这样,他怎么会轻易的回热河去?”
以往都以为这位统带是个脑满肠肥的庸俗人物,没想到他也有这么高的心智,真是人不可貌相。
李玉翎心神连连震动,道:“我不得不佩服统带高明。”
哈善笑了,道:“别小看我,恐怕他还跟你谈判了一阵子,对不?”
李玉翎道:“您就像看见了一般。”
哈善道:“那也没什么,我太了解他了,我了解他甚于了解我自己,说句话你也许不相信,他眼神一动我就知道他要干什么……”
顿了顿,接道:“先告诉我,他有没有找错你?”
李玉翎道:“不敢欺瞒统带,没有。”
哈善道:“宫无双来找你了?”
李玉翎道:“是的,统带。”
哈善道:“现在呢,她还在京里么?”
李玉翎道:“是的,她要走,我没让她走。”
哈善道:“她要走,她明知道宫天鹤会来找她,是不?”
李玉翎道:“是的,她明知道宫天鹤不会放过她。”
哈善道:“那么你为什么不让她走,你不怕宫天鹤?”
李玉翎道:“我不怕宫天鹤,不瞒统带说,我跟无双已然订了终身了。”
哈善道:“这么说,你打算跟宫天鹤斗斗了?”
李玉翎道:“是的,统带。”
哈善道:“你可知道,宫天鹤并不单单只是‘天威牧场’的场主,他另有身份,远比你为高。”
李玉翎道:“这个我看得出。”
哈善道:“宫天鹤的一身修为高不可测,在官家的好手之中,他是数一数二,几乎无人能敌。”
李玉翎道:“不瞒统带说,刚才在城外,我曾跟他对过一掌。”
哈善一怔睁大了眼,急道:“怎么样,结果呢?”
李玉翎道:“统带,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哈善道:“我知道你回来了,总该有个高下之分,是不?”
李玉翎道:“统带,要是他比我高,我就回不来了。”
哈善一点头道:“不错,这是实情,宫天鹤就是这么个人,只要他识出他比别人高,他就绝不会放过那个人的……”目光一凝道:“这么说,你的一身所学比他还高?”
李玉翎道:“不,统带,我不敢这么说,事实上只是平分秋色。”
哈善神色一松,嘘了一口气道:“行了,这样就可以跟他斗一斗了。”
李玉翎一怔道:“统带这话……”
哈善道:“我这么说自有我这么说的道理,你先别问,待会儿我自会告诉你,你已经有理由跟他斗,也能跟他斗了,现在且让咱们看看,你值不值得跟他斗……”顿了顿道:“你知道宫无双的出身?”
李玉翎道:“知道,宫天鹤告诉我了。”
哈善点点头道:“你知道宫元双的过去?”
李玉翎道:“宫天鹤也告诉我了。”
哈善道:“他就是这么个人,冷酷、阴狠、卑鄙,你知道宫天鹤跟宫无双的关系?”
李玉翎道:“统带既然了解他,就该知道他不会放过这一点。”
哈善道:“你不计较?”
李玉翎道:“统带,我若计较,就不会和宫天鹤对这一掌了。”
哈善一点头道:“说得好,这么说你决心要宫无双了,决心跟宫天鹤斗到底了。”
李玉翎点头道:“事实如此,统带。”
哈善道:“你认为值得,也不后悔?”
李玉翎道:“统带,那一掌已够说明一切了。”
哈善没有说话,沉默了片刻,方始说道:“玉翎,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一样一样的盘问你么?”
李玉翎道:“我愚昧,统带指示。”
哈善道:“那是因为我支持你跟他斗,可是必须要在你自己愿意的情形下,也就是说,将来你赢了,那是你的事,万一你输了,那也是你的事,你明白么?”
李玉翎道:“统带的意思我懂,统带只在背后支持我,万一将来我输了,绝不能把统带牵连进去。”
哈善点头道:“我正是这个意思,不过你放心,只有我支持你,你便操十之八九的胜券,因为我了解他,有道是‘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李玉翎道:“谢谢统带。”
哈善微一摇头道:“你不必谢我,我所以支持你有一件事是为了自己,可是我不敢正面跟他斗,因为我是‘新军营’的统带,他是‘侍卫营’的大领班,同任要职,宫里绝不会私斗,所以我只有找个人替我跟他斗,多少年,到今天我才找到了你。”
李玉翎道:“统带跟他有私怨么?”
哈善道:“你我既然合作,就该以诚相待,我不瞒你,天威牧场是个大肥缺,那儿也山高皇帝远,大小事都可以自己做主,多少人想争取这个位子,那‘天威牧场’场主一职,原是我的,你明白了么?”
李玉翎暗道:原来如此……当即点头道:“我明白了。”
哈善点头说道:“那就行了,别的我也不用多说,现在咱们既然合作了,接下来就该商讨对策,我知道他的致命弱点在那里,他这个人冷酷无情,这四字冷酷无情是他的长处,也是他的短处。当日他成名在这四个字上,将来他败也败在这四个字上,当这个差,干这种事,是要冷酷无情,可是就因为他冷酷无情,他得罪过不少人,我就是其中一个,你知道,国法还不外人情,可是他这个人就不讲这一点。对他最为深恶痛绝的有三个人,一个是我,因为他夺去了本该是我的‘天威牧场’场主一职,另一个是‘侍卫营’统带高禄,他怕他有一天夺他的统带职位,最后一个是‘九门提督’桂荣,因为当年他当着诸大臣让桂荣难堪过;你只要连络这三个人,你能轻易置宫天鹤于死地。”
李玉翎道:“您是我的顶头上司,您支持我了,‘九门提督’是熟人,也好办,唯独这位‘侍卫营’统带我没一面之缘。”
哈善道:“没关系,明天你去连络‘九门提督’,我去找高禄去,包管马到成功,一拍即合。”
李玉翎道:“多谢统带,只是怎么对付宫天鹤……”
哈善笑笑道:“我已成竹在胸,‘九门提督’不是正在办多伦格格失踪的案子么,可巧宫天鹤这时候在京里,只要能让他跟‘斧头会’扯上关系,高禄到时候再烧上几句,宫天鹤他就是死路一条。”
李玉翎心里跳动了一下道:“统带,他二位肯么?”
哈善道:“一定肯。”
李玉翎道:“宫天鹤到京里来是找宫无双的。”
哈善道:“据我所知,他这趟回京是秘密的,除了你我之外没第三者知道,这他就吃了亏,找他女儿的话他说不出口,上面一旦追究下来,他更是罪加一等,不管他有什么理由,只他这偷偷进京他已背了重嫌,他无法自圆其说,到时候也由不得他。”
李玉翎道:“只是,怎么让他跟‘斧头会’扯上关系……”
哈善道:“这就看你跟‘九门提督’的了,办真的不容易,办假的还不容易么,只要到时候没破绽就好了。”
李玉翎沉默了一下道:“那就这样了,明天一早我找‘九门提督’去……”
哈善道:“明天我也找高禄去,就这么办,时候不早了,你歇息去吧!”
李玉翎站起来欠身说道:“谢谢统带。”
哈善一摆手道:“别谢我,我不说了么?这件事一半是为自己。”
李玉翎辞出了哈善的“办公房”,一路走,一路想,他做梦也没想到会得到哈善这么一个助力。
有哈善为助,再加上“九门提督”桂荣、“侍卫营”统带的高禄,对付宫天鹤自然就容易得多了。
只是,哈善可信不可信?
万一他跟宫天鹤串通好了,是反过来整自己的又该怎么办?
想想之后,他认为他不怕这一着,多伦已经走了,官家再也没什么心事,到时候大不了一走了之。
有此一念,他那刚掀起的心又放松了。
一切等明天了。
李玉翎起了个早,收拾完毕之后,他出了“亲军营”直奔,‘九门提督’。
桂荣也有早起的习惯,客厅里见李玉翎,一壶好茶,倒却也是个享受。
寒喧了几句之后,李玉翎直问多伦格格失踪的案子,多伦格格虽然已经失踪了,可是还有回来的时候。
再说,李玉翎背后还有怡亲王这么一个靠山,桂荣不敢慢待,惭愧地摇了摇头,一声苦笑道:“到现在还没有线索,看来这件事还得老弟你帮个忙。”
李玉翎忙道:“不瞒您说,我就是为这件事而来的,不然,我怎么敢一大早就跑来打扰您?”
桂荣忙问所以。
李玉翎笑笑道:“多伦格格是皇族亲贵,案子悬在这儿总不太好,宫里即或不追究,怡亲王也一定会问,到时候不但您脸上不好看,也麻烦,是不?”
桂荣道:“当然,当然,你老弟说的是理。”
李玉翎道:“有鉴于此,我想了一个落案的办法,只不知道您愿不愿意,是否放得开手?”
桂荣急急问道:“什么办法?老弟,老弟既有高明的办法,那是帮我的忙,我那有不愿意的。”
李玉翎不提哈善,单把哈善献的计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桂荣皱起了眉,沉吟着说道:“老弟呀!这宫天鹤是‘侍卫营’的一个大领班……”
李玉翎道:“我知道,这也是您帮我个忙,当然,愿不愿意,那还在您……”
桂荣忙道:“老弟客气,单说这么办对老弟你有好处,也可帮了我一个大忙,我怎么会不愿意呢!这个案子就这么悬着,万一上头要追究下来,我还真吃不消,只是,这个赃怎么栽法……”
李玉翎道:“那就要看您的了!”
桂荣沉吟说道:“办起来倒不难,可是总不能这么空口指人,要是能逮个‘斧头会’的人来就好了……”
李玉翎道:“这不难,只是您得答应,到时候得把他放了!”
桂荣道:“把他放了?”
李玉翎道:“您想想,要不给他点好处,他肯攀宫天鹤,对他来说,最大的好处莫过于放了他……”
“那行。”桂荣一点头道:“只要他肯把宫天鹤攀上,我一准放他就是。”
李玉翎道:“我先谢谢您。”
桂荣道:“这叫什么话,上回万子仪的事不是您老弟帮忙,我就惨了,老弟这个恩我还没报答呢!”
果然是一拍即合,只是桂荣也是够狡猾的,他只说该报恩,却没有提他跟宫天鹤也有私怨。
从桂荣那儿出来,李玉翎就出了城,他直奔“八大胡同”,想办法找个“斧头会”的人去了。
一进“八大胡同”,他就觉气氛不对。
这种地方早上是冷清些,可是李玉翎觉得它太过于冷清,就像刚遭洗劫的城镇一样,还带点凄凉。
他心里嘀咕着到了老七夫妇门口,到了那小窗门儿前他便一怔,门开着,门断了,有半截掉在地上,里头静悄悄的,听不见一点动静。
他定了定神,闪身扑了进去,进院子,没听见一点动静,没看见一个人。
站在院子里就能看见堂屋,堂屋里桌倒椅歪,一片狼藉不堪,地上还有紫黑紫黑的一滩血。
他明白了,出事了,可是出了什么事,他还不知道,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只觉全身血脉奋张,人像要爆炸一样。
怔了半天才恢复了平静,他转身便走,打算到左邻右舍去问一问,老七这儿究竟出了什么事儿。
他刚进门,迎面走来一个卖烧鸡的汉子,一顶草帽压得很低,近前便问道:“是李爷么?”
李玉翎心里一跳道:“不错,阁下是……”
那卖烧鸡汉子道:“铁大哥那儿来的,请跟我来。”
说完这话,他扭头便走。
李玉翎心头猛跳,迈一步跟了上去,他想问,可是他知道要能说这卖烧鸡的早告诉了,当即他又忍了下去。
那卖烧鸡的步履飞快,在胡同里东弯西拐,走了好一阵才停在两扇矮门前,扭转头来道:“铁大哥在这儿,您敲门进去吧!我不陪您了!”扭头又走了。
李玉翎想谢一声,转念一想,既是自己人就不必客气,他急不可待敲了门。
一阵砰砰响动之后,里头响起了步履声,紧接着有人喝问道:“谁呀?”
李玉翎忙应道:“李玉翎。”
两扇门豁然而开,开门的是老五,老五两眼布满了血丝,跟喝醉了酒一样,一见李玉翎便道:“二哥,您可来了,大哥正盼着您呢!快请进吧!”
李玉翎一脚跨进了门,道:“老五,出了什么事?”
老五道:“您见着大哥就知道,大哥在里头。”
李玉翎没再问,迈步往里走去。
也是个小院子,形式跟老七夫妇那儿一样,不过比老七夫妇那儿略大些,一进院子,老三跟老四就迎了出来。
“二哥,你可来了!”
李玉翎道:“铁大哥呢?”
“我在这儿,兄弟。”堂屋里大步走出铁奎,左胳臂吊着,脸色苍白,他笑着道:“兄弟,你可来了,差点把我盼死。”
李玉翎道:“铁大哥,出了什么事?”
铁奎道:“咱哥儿俩屋里坐去。”
拉着李玉翎进了堂屋。
落坐定,李玉翎急不可待地又要问。
铁奎笑着道:“兄弟,也不问问我什么时候回来的?”
李玉翎勉强笑笑道:“我正要问。”
铁奎道:“昨儿晚上到家的,乖乖,这一趟真够险的,要不是咱们那位师兄帮忙,我就非留在‘承德’不可。”
李玉翎怔了一怔道:“咱们那位师兄?”
铁奎道:“忘了?‘神武营’西营那位大领班莫和呀!他就是当年‘金陵镖局’的总镖头师九洲,要不是他不但除不了该除的,连我这去帮忙的也要留在‘承德’。”
李玉翎忙道:“他会帮这个忙?”
铁奎道:“我还会骗你不成?事后他跟我说的很清楚,他跟兄弟你一样,是披上狼皮,待机而动,兄弟,咱们差点误会了他。”
李玉翎点点头道:“毕竟还没有忘师训,没负师恩的,老人家英灵有知,也该瞑目了,现在曲指算算,只剩下五个了。”
“可不么?”铁奎道:“宫天鹤远在热河,其余的慢慢找吧!”
李玉翎道:“查姑娘……”
铁奎道:“从热河转往‘长山岛’去了,她说在‘长山岛’等我,谁知道一回来,就碰见事儿,差点让她白等了。”
李玉翎道:“铁大哥,出了什么事?”
铁奎道:“我回来了,兄弟们要给我接风洗尘,一直热闹到半夜,刚静下,祸事来了,凭空掉下来一群煞星,不由分说,见人就砍,连我都挡不住,瞧,折了一条胳臂,挨了一掌,我一见情势不对,带着弟兄们就跑了,幸亏是我回来碰上了,要不然更惨!”
李玉翎道:“铁大哥,是谁?认识么?”
铁奎摇头道:“不知道是那个窝里出来的,一个也没见过。”
李玉翎道:“会不会是‘承德’跟下来的?”
铁奎摇头道:“不会,不会,就凭他们能缀上我,我不信。”
李玉翎皱眉道:“这会是谁?除了铁大哥这伤,别的……”
铁奎摇头笑道:“没了,伤我一人还不够惨的么?告诉你,兄弟,铁奎在这地面上多少年了,从没栽过跟头……”
李玉翎目光一扫道:“老七夫妇呢?”
铁奎忙道:“避到他岳家去了,是我让他去的,他不同,他有了家,他媳妇儿也已经有了喜……”
老三老四突然低下了头。
李玉翎看见了,道:“怎么了……”
铁奎道:“没什么,老七的岳家远,这一别不知道那年那月才能再见面,大伙儿都舍不得。”
只听老三低着头道:“二哥坐坐,后头还有事儿。”
说着,他跟老四转身要走。
李玉翎直觉地感到不对,站起来一拦道:“慢着。”
铁奎跟着站了起来道:“兄弟,他俩后头还有事儿呢!厨房没人这中饭就别吃了,你坐你的,咱们聊聊。”
李玉翎没听铁奎的,望着老三老四道:“你们俩抬起头让我看看。”
铁奎道:“兄弟你这是怎么了,相亲不成……”
李玉翎伸手抓住了老三,道:“什么事?说!”
老三猛抬头,泪水满脸,眼也红了,道:“二哥,你这是何苦……”
李玉翎血脉莫明其妙的一涨道:“说啊!”
老三张了张嘴,似要说话。
铁奎那里开了口:“兄弟,我说!”
李玉翎转脸望向铁奎。
铁奎道:“老七夫妇俩,两口子三条命,都没了。”
李玉翎机伶一颤,喝道:“人呢?”
老三悲声道:“东厢房……”
李玉翎叫了一声:“铁大哥,这你也瞒我?”一阵风扑了出去。
东厢房里,门板两块,一对白烛,还点着香,老七夫妇静静的躺在那儿,脸色焦黄身上都盖着东西。
老五守在那儿,李玉翎扑向东厢房带着一阵风,一对白烛晃动。
老五一惊而起,叫道:“二哥……”
李玉翎楞楞地道:“老七、红姑娘……”
铁奎进来了,伸手一拦道:“兄弟,咱们堂屋里坐去吧!”
李玉翎没动,道:“铁大哥,你没留下他们一个?”
铁奎面泛愧色,低下了头道:“惭愧,兄弟,我要不跑,只怕如今躺在这儿不只老七他夫妇俩。”
李玉翎道:“连话也没说一句么?”
铁奎道:“我不说了么,他们一落地见人就砍,那有工夫说话。”
李玉翎道:“人总该看清楚了吧?”
铁奎道:“跟我斗的那个,是个长眉细目清瘦老头儿;老兔崽子好高的身手,其余的全是壮汉子,都穿裤褂。”
李玉翎道:“长眉细目清瘦老头儿……”神色忽然一动,忙问道:“铁大哥,无双人呢?”
“不知道。”铁奎道:“刚才我没敢告诉你,现在我想起来了,无双似乎认识那老头儿,说了声是你,翻墙就跑了,那老头儿要追无双可是我没让他脱身……”
李玉翎神色剧变,从牙逢里迸出三个字:“宫天鹤……”
铁奎一怔道:“宫天鹤?”
李玉翎道:“就是这该死的老贼……”
铁奎讶然说道:“宫天鹤不是在热河么,什么时候到京里来?”
李玉翎道:“他昨晚刚到……”接着把经过说了一遍,最后说道:“我正打算对付他,没想到竟让他抢先一步,老七夫妇死得好冤……”
铁奎道:“兄弟,老七夫妇不是伤在宫天鹤手下。”
李玉翎道:“人是他带来的,有什么两样,跟他过不去的是我,老七夫妇何辜,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铁奎两眼一睁道:“兄弟,你这叫什么话,吃这种江湖饭的刀口舐血,什么时候不能死……”
李玉翎摇摇头说道:“话不能这么说,要不是我,老七马上就有后了,一家三口过得好好的,如今……”
牙直咬,一缕鲜血从唇边流了下来。
铁奎急了,一把抓住他道:“兄弟,你这是……你冷静冷静好不好?”
李玉翎神色怕人,望着门板上的那一对道:“老七,红姑娘,你夫妻泉下有知,这笔债我一定要回来,会让那宫天鹤十倍偿还
铁奎道:“老三、老四,把你们二哥请到堂屋里去。”
老三、老四过来,双双架住了李玉翎,硬把他架出了厢房。
堂屋里坐定,李玉翎神色依然怕人。
铁奎不住的劝他。
老半天,李玉翎才开了口:“宫天鹤怎知道这儿?”
铁奎一怔道:“对啊!宫天鹤怎么知道这儿,兄弟你不会告诉,他连边儿都摸不着,当然也无法打听……”
李玉翎道:“事实上他找到了这儿,这表示他知道……”
铁奎道:“兄弟,有谁知道你这儿有朋友?”
李玉翎道:“雁霜,万子仪。”
铁奎道:“雁霜不可能,万子仪已死了。”
李五翎道:“那就没人知道了。”
“慢着,兄弟!”铁奎两眼微睁。一抬手道:“我想起来了,还有人知道。”
李玉翎道:“谁?”
铁奎道:“吴单瞪吴德明,跟那个叫柴荣的家伙。”
李玉翎微微一点头道:“对,经铁大哥这么一提,我也想起来了,除了雁霜跟万子仪之外,还有吴单瞪跟柴荣二人知道我在西城有朋友,而且他两个还见过铁大哥,只是他两个因案在押……”
铁奎道:“那只是因案在押,他两个并没有死,只要有人探监,吴德明头一个就会把你在西城有朋友这回事说出去。”
李玉翎道:“那探监的也只有七贝子府的人。”
铁奎道:“这就足够了,兄弟,这还不够么?那七贝子玉铎忘恩负义,巴不得赶快整死你。”
李玉翎道:“这么说宫天鹤是投玉铎去了!”
铁奎道:“他既然在武学上没把握胜过你,就只有在心志上跟你决一高下,既要斗智,他就必得找个靠山撑腰,玉铎就是最适当人选。”
李玉翎冷冷一笑道:“这么多日以来,我冷落了玉铎。”
铁奎摇头道:“这个人决不会就此算了的,他随时随地在等机会,他也决不会放过每一个机会,宫天鹤找上他,那还不是臭味相投,一拍即合。”
李玉翎道:“照这么看,我得赶快采取行动了,只是查姑娘已经回‘长山岛’了,我上那儿去找‘斧头会’的人?”
铁奎道:“容易,兄弟。”
李玉翎道:“容易?铁大哥有法子么?”
铁奎道:“当然有,‘斧头会’的人脸上没有写字,是不?”
李玉翎一怔道:“铁大哥是打算找个人冒充?”
铁奎一点头道:“你说对了,兄弟,我正是这意思,这件事你就别管了,交给我就是,只问兄弟你什么时候要人?”
李玉翎道:“铁大哥打算找谁冒充?”
铁奎道:“这你就不用管了,不管是谁,反正得宫天鹤没见过的人,是么?”
李玉翎道:“不错,只是……”
铁奎一摆手道:“别只是了,你只管什么时候要人就是。”
李玉翎道:“当然是越快越好。”
铁奎道:“那行,你先坐会儿,老三……”
老三应声进了堂屋。
铁奎道:“去把老九给我找来!”
老三还没答应,李玉翎忙道:“慢着,铁大哥,这怎么行……”
铁奎道:“还有什么不行,咱们是人,人家‘斧头会’的就不是人么,再说兄弟你跟桂荣事先也说好了,到时候一定放人,那还碍什么事,老三,你去你的,要快。”
老三答应一声走了。
李玉翎皱着眉,没说话。
铁奎道:“兄弟,别这样,只要能为老七报仇,只要能整倒宫天鹤,冒再大的险也是值得的。”
不到盏茶工夫,老三带着人到了,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那卖烧鸡的汉子,他进堂屋冲着铁奎跟李玉翎分别见了一礼。
铁奎道:“兄弟,这就是老九。”
李玉翎道:“以前没见过。”
铁奎道:“他老在外面跑,你来的时候他没有来,他来的时候你又没有来,所以你们一直没碰过面…”
转眼望向老九,把叫他来的用意说了一遍。
老九听完便道:“这还有什么说的,就是上刀山,下油锅我也跟二哥走走。”
李玉翎微一欠身道:“好兄弟,我这里先谢了!”
老九道:“二哥,您说这话就见外了,自己人的事,难道不该么?”
铁奎道:“说得是,老三,进屋把我那斧头拿来。”老三进屋去拿了一把‘斧头会’的钢斧。
铁奎接道:“这是韫玉临走时送给我的,我一直没敢带在身上,没想到这回派上了用场了……”
把钢斧顺手递给了老九,又道:“别在腰里。”
老九把钢斧往腰里一别,道:“二哥,现在就走么?”
李玉翎点头道:“是的,兄弟,现在就走!”
老九转望老三,道:“三哥,盒子里头还有两只烧鸡,待会儿你拿进来分吃了吧!坏了可惜。”
李玉翎站起来道:“铁大哥,我走了。”
铁奎也站了起来道:“兄弟,我等你的信儿,好走,我不送了,出胡同的时候瞧清楚,保不定外头有狗。”
李玉翎道:“我知道,我自会小心,谁要敢盯我,我就拿他当要劫犯人的贼办,一个也不让他跑了。”
铁奎拍拍他肩头,强笑道:“好办法。”
李玉翎道:“铁大哥,关于无双……”
铁奎道:“你放心办你的事就是,无双我会替你找,只她没落进宫天鹤手里,我就能把她找回来。”
李玉翎带着老九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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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李玉翎押着老九进了“九门提督”衙门,一路上没见一个可疑的人。
这时候晌午已过,桂荣刚吃过午饭,一听到李玉翎,马上就迎了出来。
一见面,李玉翎便道:“大人,我把这‘斧头会’的交给您了!”
桂荣一见老九腰里那把利斧,神情一紧,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李玉翎当即说道:“大人放心,我跟他一切都谈好了,他一定老实,我保证他不会跑,也不会伤人,大人派个人先把他带下去吧!”
桂荣立即叫来几名亲兵,把老九押走了。
桂荣陪着李玉翎进了书房,书房里坐定,李玉翎便道:“大人尽可以放心,那‘斧头会’的,我已制住了他的一处穴道,他只敢有一点异动,马上就会七窍流血而死,不过,大人得晓谕下人对他客气点儿,咱们得讲究两字‘信诺’,要不然他是不会照咱们的意思来说话的。”
桂荣忙道:“这个老弟你尽管放心,要是有人苛待他,我就把他交到营里去。”
李玉翎道:“早上拜别大人,我就出城去了,在外城转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找着这么一个,听他说‘斧头会’的人都撤走了,只留他一个人在这儿看看动静,探听探听万子仪的消息。再找‘斧头会’的人可就难了,大人千万善待,这件案子要落不了,怡王爷那儿可就难以交待。”
桂荣急急答应道:“我明白,我明白,老弟尽管放心就是。”
李玉翎道:“大人,眼下有个突发的扎手事,我不得不先向大人禀报一声……”
桂荣道:“什么事?老弟。”
李玉翎道:“听说宫天鹤已投向七贝子。”
桂荣一怔道:“真的么?老弟。”
李玉翎道:“我只是这么听说。”
桂荣道:“老弟在那儿听说的?”
李玉翎道:“外城。”
桂荣道:“那……恐怕不可靠吧?”
李玉翎道:“但愿如此。”
桂荣眉锋微皱,拿起鼻烟闻了两下,道:“不过宫天鹤真要投向了七贝子,这件事办起来可就麻烦了,老弟请想,办宫天鹤不就是跟七贝子过不去吗?”
李玉翎点了点头道:“大人说的是,只是,恭王爷,怡王爷跟七贝子这两头儿,总会跟一头儿过不去的。”
桂荣脸色为之一变道:“对了,老弟,你说这又怎么办?”
李玉翎淡然说道:“事关重大,我不敢擅代大人拿主张,总要得罪一头儿,那还要大人明智抉择。”
桂荣没说话,半晌才苦笑说道:“老弟,这不是明摆着的么!我宁可能得罪七贝子,也不能得罪怡王爷跟恭王爷呀!”
李玉翎道:“大人明智。”
桂荣道:“老弟,还有麻烦事儿,宫天鹤既然投向了七贝子,他要是缩在七贝子府不出来。我总不能派人从七贝子府拿他呀!只有一个办法,会同宗人府,可是这一会同‘宗人府’,事情就闹大了。”
李玉翎道:“用不着大人去拿他,也用不着大人会同‘宗人府’,这件事我自有主意,只大人派个人持大人名帖把‘侍卫营’、‘亲军营’两位统带请来就行了。”
桂荣道:“把他两个请来,是……”
李玉翎道:“到时候大人就会明白了。”
桂荣一点头道:“好,我这就派人请他两个去,来人!”一名亲随低头走了进来,桂荣吩咐说道:“叫多明拿我名帖去请‘侍卫营’、‘亲军营’两位统带到这儿来一趟,就说我有急事,快!”
那名亲随应声而去。
不到半个时辰,亲随进来通报,高禄跟哈善到了,桂荣带着李玉翎迎了出去。
李玉翎是头一回见着这位“侍卫营”的统带,只见他身材瘦高,两眼炯炯有神,脸上微带冷意,很难见一点笑容,顶子、黄马褂,服饰齐全。
“侍卫营”的统带,派头就跟哈善不同,哈善没带人,高禄却带着四名护卫。
见礼中,高禄对李玉翎相当客气,或者他已经听哈善说过了,李玉翎是多伦格格的人,跟恭亲王、怡王都有关系。
另一方面也可能是因为李玉翎要出面对付宫天鹤。
书房里落座,“九门提督”毕竟大些,桂荣他坐了个上位。
坐定,哈善先开了口:“卑职正在‘侍卫营’,听说大人见召,马上就偕同高禄兄赶来,不知大人有什么差遣?”
桂荣看了看李玉翎道:“老弟啊!我看还是你说吧!”
这没什么好客气的,李玉翎当即就把宫天鹤可能投向七贝子玉铎的事说了一遍。这话一说完,哈善跟高禄都皱了眉。
哈善道:“没想到这家伙竟然攀上了七贝子。”
高禄道:“七贝子可是大内的红人啊!”
李玉翎道:“两位的意思是……”
哈善摇头说道:“玉翎,这件事现在难办了。”
李玉翎摇头说道:“我的看法跟两位统带不同。”
哈善道:“你有什么看法?”
李玉翎道:“事关多伦格格的失踪,一旦有人指认宫天鹤,我以为即便是大内,也不会对七贝子有所宽容,何况这件事针对的是宫天鹤,而不是七贝子,倘若有人指认宫天鹤,七贝子敢庇护宫天鹤么?即使七贝子敢,咱们有恭王爷跟怡王爷两位撑腰,七贝子又敢拿咱们怎么样?”
哈善嗯了一声道:“你这话也不无道理,咱们要是就此罢手,知难而退,大人办的这件案子便无法落案,要是这件案子无法落案,大人又怎么向恭王爷跟怡王爷交侍,一旦追究起来,恐怕咱们多少都得受点呵责。”
高禄突然一拍桌子道:“没想这混帐东西竟会这一手。”
李玉翎道:“宫天鹤这人极具心智,诚如你刚才所说,七贝子是大内红人,若此人不除,任他攀上七贝子,只怕今后他会更加骄狂,眼里一个人也放不下。”
高禄像被蛇咬了一下,刹时脸上变色。
的确,宫天鹤只跟他直接发生关系,李玉翎这一针扎得好,正中高禄的心病。
哈善那里频频点头:“有理,有理,这时候的宫天鹤已经是够瞧的了,要是他攀上七贝子,哼!那就没别人活的了,这是个心腹大患,就像长疮一样,若不及早拔脓去毒治好它,一旦蔓延,是能要命的。”
“除他。”高禄一拍桌子,冷然道:“我豁出去了,我这就派人拘他去。”
李玉翎忙道:“使不得,统带。”
高禄道:“怎么使不得?”
桂荣道:“别忘了,他是在七贝子府,不是在别处。”
高禄道:“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宫天鹤他总是我‘侍卫营’的人,他犯了法就是避到大内,我照样可以拿他。”
李玉翎道:“统带,宫天鹤是不是在七贝子府,现在还不敢断。”
高禄道:“你不是说他投了七贝子么?”
李玉翎道:“那只是道听途说,一旦碰到正事,是不足以采信的,你派的人闯进七贝子府要是拿着宫天鹤,七贝子不会说什么,也不敢说什么,万一您派出的人到那儿扑个空,七贝子可就抓住这话柄说话了……”
高禄一皱眉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李玉翎道:“我认为头一步必须先确定宫天鹤是不是在七贝子府?”
高禄道:“怎么个确定法,谁能跑到七贝子府瞧瞧去。”
李玉翎道:“这个您只管交给我就是,我有办法。”
高禄道:“你有什么办法,你能进七贝子府?”
李玉翎道:“不必进去,我自有办法引出宫天鹤……”转向哈善道:“统带,吴德明还押在营里么?”
哈善道:“还在营里,怎么?”
李玉翎道:“待会儿,咱们回营之后再说……”回望高禄道:“请统带多派‘侍卫营’的好手,最好找几个火枪手,您自己率领着,从今天起埋伏在‘总筠庵’的四周,以便拿人。”
高禄道:“‘总筠庵’?那儿去拿人,怎么回事儿?”
李玉翎道:“我自有办法把宫天鹤诱到‘总筠庵’去。”
高禄道:“你能把宫天鹤诱到‘总筠庵’去?”
李玉翎道:“是的,统带。”
高禄道:“你知道他现在在那儿?”
李玉翎道:“不敢确定。”
高禄道:“这就是了,你怎么引他?”
李玉翎道:“这个统带就不要管了,统带只管多派高手,另派几个火枪手就是,最好由统带亲自率领,因为宫天鹤是个大领班,换个人恐怕镇不住他。”
高禄道:“为什么要带火枪?”
李玉翎道:“宫天鹤那一身所学,您是拿不住他,这一回要走了他的,再想拿他可就难了,这回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高禄点点头道:“好吧!我听你的,什么时候派人埋伏去?”
李玉翎道:“这件事待会儿您回营之后再办,请记住,连您在内都要穿便衣,尽量别惊动‘总筠庵’一带的百姓,宫天鹤工心智,极狡猾,有一点异状他都不会上钩。”
高禄点点头,望着桂荣道:“桂公还有什么事么?”
桂荣道:“我为的就是这件事。”
高禄道:“那好,我这就告辞回营去办事了!”施了一札,要走。
李玉翎站起来一拦道:“慢着,统带,还有一件事。”
高禄道:“什么事?”
李玉翎道:“‘侍卫营’里,谁是宫天鹤的人,谁是您的心腹,您应该分得清楚,还有最要紧的是宫天鹤进了‘总筠庵’再采取行动,别急燥,别轻举妄动,我刚才说过,这一回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高禄点头道:“我知道了,还有什么事么?”
李玉翎道:“最后我要声明一点,这话我不得不说在前头,这法子必得他在七贝子府才能奏效,否则的话恐怕引他不来,您可别怪我劳神动众。”
高禄道:“这是大伙儿的事,谁会怪你,本来就不能确定宫天鹤是不是在七贝子府,要能确定,也就用不着这法子了。”转身行了出去。
高禄一走,李玉翎转向哈善道:“统带,咱们也该回营了,这件事必得几方面的配合,任何一方面不能有一步之迟,否则就拿不住宫天鹤。”
“行。”哈善一点头道:“咱们这就走。”冲着桂荣施礼告辞。
李玉翎偕同哈善回到了“亲军营”,日头已然偏了西。
在路上李玉翎就教好了他,该怎么做,哈善明白。
往办公房一坐,哈善当即就下令提吴德明。
没一会儿工夫,步履声由远而近,只听外头有人高声说道:“禀统带,吴德明带到。”
哈善道:“叫他进来。”
外头一声答应,吴德明低着头走了进来。
吴德明本来就够瘦的,如今只剩下皮包骨。
哈善没理他,望着李玉翎笑道:“玉翎,你也真是,那儿不好办事,为什么偏偏挑上‘总筠庵’,那儿能摆上几桌酒席,在营里热闹热闹不好么?”
李玉翎笑笑道:“谢谢统带的好意,我不打算多惊动人,除了几个朋友外,我没请什么人,再说我也不打算让她在京里住,成过亲,请过客后我就送她走。”
哈善点点头道:“说来也都是宫天鹤,多好的一门亲事,要不是他不是挺热闹的么!
好,好吧!就依你吧!我在这儿给你道个喜,到时候我就不去了,她一个人住在‘总筠庵’么?”
李玉翎道:“是的。”
哈善道:“那好,你忙你的去吧!没事的时候多去看看,让人家一个姑娘住在‘总筠庵’总不大好。”
李玉翎道:“谢谢统带,我告退了!”
哈善道:“你忙你的吧!我还有事儿,也没工夫跟你多聊了。”
李玉翎答应一声,欠个身出了办公房。
李玉翎一走,哈善转望吴德明,立即沉下脸:“吴德明。”
吴德明忙一哈腰道:“统带。”
哈善道:“这一阵子在‘亲军营’,好受么?”
吴德明没说话。
哈善道:“说话呀!是什么就说什么?”
吴德明忙道:“回统带,不好受。”
哈善道:“那以后就少出歪主意伤人,这是你一个教训,可要记住了。”
吴德明自然是连声应诺。
哈善一摆手说道:“你的日子满了,可以回去了,记住,下回再犯到我手里,可没这么便宜。”
吴德明不但连声应诺,而且千恩万谢,哈着腰,退出了哈善办公房。
天黑了,北京城处处都上了灯。
“总筠庵”的灯比较暗了些。
“总筠庵”座落在“达智桥”,“潮度庵”对面,不算小,土壁上写着“杨仲山先生故宅”。
杨先生是一代快男儿杨忠先生。
杨先生因为得罪了权好严嵩,被执下狱,严乃得手,欲置于死地而后己,并暗中令狱卒施酷刑,肉破骨碎,惨不忍睹。
杨先生的朋友暗中送以“冉蛇之胆”,吃了可以免除用刑时受苦,杨先生,拒之曰:
“撮山自有胆,何用冉蛇哉。”其豪气倔强,有如此者,后来从容就义于菜市口。
有绝命诗云:“浩气还太虚,丹心昭千古,生存未报恩,留作忠魂补。”
他的夫人张氏长于文学,有上世宗:“代夫乞命疏”,文名一时。
这座“总筠庵”主要分正殿、后殿、秘堂三部份。
正殿槛有:“经云杀身以成仁,奕奕丹心早褫权奸之魄;分曰浩气还太虚,巍巍庙貌常留忠烈之魂。”
“总筠庵”里的那点昏暗灯光,不在正殿,也不在祀堂,而在入口处高悬横匾:“正气锄奸”四个大字的后殿。
后殿里,那昏暗的灯光下,坐着一个人,是李玉翎,他一身俐落打扮,腰佩长剑。李玉翎绝少带兵刃,如今为对付宫天鹤,他佩了长剑,足见他的慎重,也足见官天鹤不好对付。
初更,灯影一闪,后殿里多了个人,是铁奎。
李玉翎站起来道:“铁大哥请坐。”
铁奎道:“不坐了,兄弟,我来报头一趟信,宫天鹤确在玉铎府。”
李玉翎神情一变化,道:“那我等他上钩了!”
铁奎道:“兄弟要小心。”
李玉翎道:“外面的埋伏如何?”
铁奎道:“我看过了,相当隐密,不是自己人绝难发觉,我跟几个人枪手在一起,一有异动我会马上带他们闯进来。”
李玉翎道:“让铁大哥受累!”
铁奎道:“这是什么话?”一闪不见。
李玉翎又坐了下去,时间不好过,也难于打发。
在这个时候,等更漏的滋味实在是难受,四下里静悄悄的,是什么时候,全凭钟鼓楼上的钟鼓。
二更了!
没动静,夜越深,四下里越静。
李玉翎那抚剑柄的手湿湿的,那是汗。
大风浪他经过,大阵仗,他也见过,以往,他都能够从容,也都能够洒脱,唯独这次,他自觉显得紧张。
突然间,他想起了杨先生那干云豪气,那惊天地,泣鬼神的忠烈,热血不由往上一涌,人也跟着站了起来。
来回地踱着,他只能听见他的步履声,就这么挨过了一个更次。
三更了!
人影疾闪,铁奎又进了后殿,他脸色凝重,有点阴沉,说道:“兄弟,宫天鹤不会来了。”
李玉翎道:“铁大哥,现在不过才三更。”
铁奎道:“兄弟,我是来报信儿的。”
李玉翎一怔,这才发觉铁奎神色不对,道:“铁大哥,怎么了?”
铁奎道:“钓鱼的香饵让鱼吃了。”
李玉翎脸色一变,跨步到了铁奎身前:“铁大哥,无双她……”
铁奎道:“兄弟,你冷静,听我说,是老五看见了,刚才宫天鹤来了,可是半路上突然杀出了严姑娘,是她迎向宫天鹤的,只说了两句话就跟宫天鹤走了,老五没敢拦,也没敢吭气儿……”
李玉翎两眼发直道:“无双她,这是什么意思?”
铁奎道:“只怕她要牺牲自己,跟老贼拼个同归于尽。”
李玉翎机伶一颤道:“老五可看见他们往那儿去了?”
铁奎道:“老五说他们往内城去了。”
李玉翎双眉一扬道:“铁大哥,我先赶去了,请通知高禄,随后赶到。”身形闪处,灯焰疾晃,后殿里已只剩铁奎一个。
铁奎不敢怠慢,跟着扑出了后殿。
李玉翎心急如焚,一路上腾跃飞驰,昏暗的月光下看,他捷如一缕青烟。
他一阵子急赶,没一刻工夫便驰抵了“七贝子府”。尽管他急,毕竟他还冷静,他没冒失的闯进去,夜闯“七贝子府”,这个罪名他担不起。
他扣了门环,砰然一阵响动之后,里面有了动静:“谁呀!这般敲门法。”
李玉翎没答应,直敲着门。里头那人火了,破口大骂道:“想死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隆隆响动,两扇门开了半扇,这就够了,李玉翎提腿跨了进去,进门便道:“我找‘天威牧场’的宫场主,在么?”
开门的是名亲随,他认得李玉翎,突然一惊,道:“是你呀!”
李玉翎道:“不错,是我,宫天鹤在那儿?”
那亲随道:“谁是宫天鹤呀?”
李玉翎冷笑一声:“不必装了,我不妨告诉你,宫天鹤私通莠民劫掳多伦格格案发了,我是奉命来拿他的,快说吧!他在那儿?”
那亲随听得刚一怔,里头又出来了人,是吴德明。
他一见是李玉翎,先是一怔一惊,继而说道:“是李大领班哪!什么事呀?”
那亲随把话一说,吴德明马上就沉下了脸:“李大领班,你可要弄清楚这是什么地方,拿人拿到这儿来了,你听谁说‘天威牧场’的宫天鹤在这儿?”
李玉翎冷笑了一下道:“吴德明,你少跟我来这一套,告诉你,‘侍卫营’的人马上就到……”
话刚说到这儿,高禄带着人赶到了,他把手一挥,带来的“侍卫营”高手立即围住了七贝子府,然后他带着四名护卫进了门。
吴德明知道事态重大了,脸上变了色,道:“你们这是干什么?造反么?我禀报王爷去……”他扭头要走。
李玉翎一把揪住了他,冰冷的说道:“吴德明,你一案刚了,又想吃官司,要知道这场官司可不比前一场,说,宫天鹤在那儿?”
吴德明就像那老鹰爪下的小鸡,丝毫动弹不得,叫道:“李玉翎,你,你竟敢跑到这儿来撒野,你,你不要命了!”
李玉翎冷笑一声道:“且看咱们俩谁不要命了。”“铮”然一声长剑出鞘,往吴德明脖子下就搁。
吴德明脸色大变,道:“李玉翎,你,你真敢杀人!”
李玉翎道:“窝藏匪类与匪类同罪,还有什么不能杀的?”
这话刚说完,吴德明扯着喉咙就叫:“杀人了,杀人了,快来呀!”
刚喊了这几声,一声冷喝传了过来:“大胆李玉翎,还不住手。”
玉铎出来了,身后是八名护卫。
玉铎出来了,抓吴德明还有什么用,李玉翎当即就松了手。
吴德明跟条狗一般夹着尾巴狼狈奔向玉铎,抖着嗓门儿说了一阵,玉铎寒着脸走了过来,望着高禄冰冷的说道:“高禄,你好大的胆子,是谁叫你来的?是大内还是‘宗人府’的?”
祸既然惹了,再想抽身也来不及了,高禄头皮一硬道:“七爷,我的人犯了法,不必经由大内跟‘宗人府’,我有权拿人。”
玉铎厉声道:“大胆!”
高禄道:“七爷您别生气,不是高禄大胆,我的人串通江湖莠民掳走了多伦格格,上头追究起来,连我也要掉脑袋,为此我不得不拿宫天鹤。”
玉铎道:“你听谁说宫天鹤掳走了多伦,又听谁说宫天鹤藏在我这儿?”
高禄道:“回七爷,有人看见他进了您这贝子府。”
玉铎道:“谁看见了?”
李玉翎震声道:“卑职李玉翎。”
“放屁!”玉铎怒喝一声,扬掌就掴。
李玉翎抬手一格,硬把玉铎震退了好几步,他冷冷说道:“玉爷,卑职是奉恭王爷跟怡王爷之命行事。”
一听这两位,玉铎含糊了,道:“恭王爷跟怡王爷,那好,我找他们二位理论去。”他要往外闯。
李玉翎伸手一拦道:“玉爷,等卑职拿着宫天鹤之后再去不迟。”
玉铎脸色铁青,咬牙说道:“李玉翎,你别忘了,我是皇族。”
李玉翎道:“卑职知道,只是窝藏匪类,就是皇子也跟百姓同罪。”
玉铎叫道:“李玉翎,你敢害我?”
李玉翎道:“这话请您在卑职拿不着宫天鹤之后再说不迟。”
玉铎道:“我不让你们往里去,看看谁能把我怎么样?”
李玉翎道:“事关多伦格格安危,这恐怕由不得玉爷您,您固然是皇族,但卑职也是奉有恭王爷跟怡王爷之命拿贼,真要让宫天鹤连累了您,一个包庇劫掳皇族匪类的罪名落在头上那是划不来的。”
玉铎不知是气还是怎么,身子发了抖,连嘴唇都起了哆嗦,道:“你听谁说宫天鹤勾结江湖莠民劫掳了多伦格格,你有什么证据?”
李玉翎道:“等卑职拿着宫天鹤后,自有证据面呈玉爷。”
玉铎道:“不行,我现在就要证据。”
李玉翎道:“我可以告诉玉爷,是一名‘斧头会’江湖莠民指认宫天鹤。”
玉铎道:“那‘斧头会’江湖莠民呢?把他带来。”
李玉翎摇头说道:“玉爷原谅,卑职不能冒灭口之险。”
玉铎冷笑一声道:“空口无凭,我岂会相信你,在我没见着那江湖莠民之前,任何人别想拿宫天鹤。”
李玉翎道:“事关多伦格格的安危,卑职身负王命,万一走了宫天鹤,这个责任负不起,事出无奈,还请玉爷原谅……”
一挥手,喝道:“咱们搜!”带着人就往里闯。
“慢着。”玉铎厉喝一声道:“李玉翎,你真要搜?”
李玉翎道:“事关重大,岂有儿戏。”
“好。”玉铎怒极而笑,一点头道:“我让你们搜,搜着了宫天鹤,我让你们把他带走,要是搜不着宫天鹤怎么说?”
李玉翎道:“卑职认个冒犯皇族之罪,任凭你议处就是。”
“好。”玉铎猛一撇身,几乎是喊:“你搜。”
李玉翎带着人扑进去,刚到前院,摹地里后院方面传来轰然一声火枪声,还夹杂着几声震荡夜空的叱喝。
李玉翎立即就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了,大叫说道:“统带,跟我来!”带着高禄往后扑去。
天上神仙府,人间王侯家,这七贝子府庭院深深,院落重重,穿过了好几重门才抵达了亭、台、楼、榭一应俱全的后院。
后院里树海森森,黝黑一片,没一处灯火,在那昏暗的目光下,只能看见左近云廊缕回,树海中偶露几角飞旋狼牙,到那里去找宫天鹤。
忽然间,后院墙翻上一人,是一名侍卫营好手,只听他大声叫道:“禀统带,宫天鹤已然中枪受伤,属下看见他又折回了这院子……”
话声未落,倏地一声惨叫翻了下去。
高禄两眼冒火,大叫说道:“宫天鹤,你死到临头还敢伤人?”
后院静悄悄,只有高禄的声音震得四下里回响,别的那有半点动静。
李玉翎冷笑一声道:“统带不必跟他多费唇舌了,围住了那座小楼就是。”他抬剑指向树海中一座小楼,人也扑了过去。
高禄带着四名护卫跟了过去,抬眼望望门窗紧闭,毫无半点灯火的小楼,道:“你看见了么!他躲在这儿?”
李玉翎道:“没错,统带,适才贵属中暗算翻下墙头的时候,我曾见小楼上一点光亮疾闪。”
高禄冷笑一声,望着楼头道:“宫天鹤,有我在此,你还不赶快下来认罪么?”
小楼上静悄悄的,似没反应。
高禄火了,道:“宫天鹤,难道你要等我上去请你不成?”小楼仍是静悄悄的。
高禄大叫说道:“火枪手进来两个。”
打后墙外翻进了两名火枪手。
高禄抬手往上一指,怒喝说道:“给我轰他两下,看他下来不下来。”
两名火枪手一声答应,举起了枪……
李玉翎拾手一拦,高声说道:“宫天鹤,男子汉大丈夫,敢做要敢当,你缩在楼上不肯下来还则罢了,连话都不敢说一句,算得什么英雄好汉。”
蓦地一声冷笑自楼头响起:“好吧!算我怕激,卑职无罪。”
高禄道:“站出来跟我说话。”
楼上一扇窗户呀然而开,宫天鹤露出半截身子,就站在窗前,只听他道:“统带,卑职在这儿。”
高禄道:“你给我下来说话。”
宫天鹤摇头说道:“统带原谅,在话没说清楚之前,卑职不能下去。”
高禄道:“罪证确实,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宫天鹤道:“统带,卑职我有什么罪?”
高禄道:“你有什么罪,你自己清楚,不必问我。”
宫天鹤道:“在卑职看来,卑职一未作奸,二未犯科,一点罪也没有。”
高禄怒声说道:“勾结江湖莠民劫掳皇族亲贵,这不是罪是什么?”
宫天鹤道:“统带说卑职勾结江湖莠民,劫掳皇族亲贵?”
高禄道:“不错,难道冤枉你么?”
宫天鹤道:“且莫说冤枉不冤枉,卑职要问问,是那一个告卑职的?”
高禄道:“没人告你,是一个犯人招出来的口供。”
宫天鹤道:“犯人,那儿来的犯人?”
高禄道:“‘亲军营’拿获的‘斧头会’江湖莠民。”
宫天鹤道:“这‘斧头会’的江湖莠民,是‘亲军营’那一个拿获的?”
李玉翎道:“我拿获的。”
宫天鹤笑了,道:“李玉翎,别人拿获的,我认罪,唯独你拿获的我不能认罪,这话你我心照不宣,是不?”
李玉翎冷冷笑道:“任何人缉获的叛逆,只要他指认你,你都得认罪。”
宫天鹤道:“统带,你可知道那犯人为什么指认卑职劫掳皇族亲贵么?”
高禄道:“我怎么不知道,那是因为你劫掳了皇族亲贵。”
宫天鹤道:“不是这么一回事,统带,是因为卑职跟李玉翎之间有私怨,他要陷害卑职。”
高禄道:“你跟‘亲军营’李领班之间有什么私怨?”
宫天鹤道:“他想要卑职的女儿,卑职没答应,所以他要陷害卑职。”
高禄道:“简直狗屁不通,他要你的女儿,你不答应,他就要害你,这种事听也没听过,再说他想要你的女儿,足证他跟你那女儿情投意合,既然这样,他怎么会陷害自己情人的父亲,简直狗屁不通。”
宫天鹤道:“统带,卑职说的句句是实情。”
高禄道:“那么我问你,你那女儿今在何处?”
宫天鹤道:“这个……您就要问李玉翎了。”
李玉翎冷冷一笑道:“要我说么?她就在你掌握之中,在这座小楼之上。”
高禄道:“宫天鹤,听你的口气,只是‘亲军营’李领班想要你的女儿,你的女儿并不愿意。”
宫天鹤道:“卑职的女儿本来就不愿意。”
高禄道:“那好办,把你的女儿叫出来,让我当面问问她愿意不愿意,她要是不愿意,有可能是‘亲军营’李领班陷害你,她要是愿意,那就是你满嘴里放狗屁,快把你女儿叫出来吧!”
宫天鹤道:“回统带,卑职的女儿并没有跟卑职在一起,要知道她现在那儿,恐怕你只有问李玉翎。”
李玉翎道:“据我所知,你那女儿就在这小楼之上。”
宫天鹤道:“统带,你可不能听他的,卑职跟了您这么多年,卑职是个怎么样的人,别人不清楚,您还不清楚么?”
高禄冷笑道:“我清楚,我太清楚了,你不是不承认劫掳了皇族亲贵?那也该到‘亲军营’去跟那犯人对质。”
宫天鹤摇头说道:“卑职不能到‘亲军营’去,卑职一去就活不成了。”
高禄冷笑一声道:“你这不是自知有罪么?”
宫天鹤摇头说道:“统带误会了,卑职倒不是自知有罪,卑职是明知这是设好的圈套,只等卑职往里钻呢!卑职可以告诉统带,那个犯人事先他们已买通好了。”
高禄道:“谁事先买通了犯人?”
宫天鹤道:“自然是如今站在统带身边的李玉翎。”
高禄冷笑一声道:“李玉翎不过是一名领班,即或他能买通犯人,‘亲军营’还有统带在……”
宫天鹤道:“你不提‘亲军营’的那位统带还好,提起来卑职就更不敢去了!”
高禄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指他们上下串通不成?”
宫大鹤道:“卑职不敢这么说,卑职只敢说自己人没有不护自己人的,‘亲军营’的统带,当然是护着他‘亲军营’的人,难道还会护卑职这个‘恃卫营’的人不成?这是显而易见的,即或没有袒护谁之心,他的下属知法犯法,一旦揭露对他也不大好,他一定装作不知情……”
李玉翎冷笑一声道:“身犯重罪居然还敢诬蔑我们统带,人所共知,我们统带一向公正无私……”
宫天鹤笑道:“他若公正无私,也不会给你出这个高明主意,让你出来陷害我了。”
李玉翎神情一震,厉声道:“你说我们统带……”
宫大鹤道:“即或这高明主意不是他出的,至少他曾经认可,要不然单凭你一个人绝害不了我,李玉翎,你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分明是你把多伦格格弄走了……”
李玉翎心头震动,忙道:“你怎么知道是多伦格格?”
宫天鹤冷冷一笑道:“多伦格格失踪,这是件大事,谁不知道,我既来到京里,岂有不知道的道理,事实上只有多伦格格一个人失了踪,你说的那皇族亲贵不是多伦格格还会有谁?”
李玉翎冷声道:“你倒反咬我来了啊!”
高禄突然道:“宫天鹤,你说你是冤枉?”
宫天鹤道:“回统带,卑职本就冤枉。”
高禄道:“你说李领班陷害你?”
宫天鹤道:“回统带,这是实情。”
“那好。”高禄一点头道:“不管怎么说,你总是我‘侍卫营’的人,是跟了我多年的部属,我不能任人陷害你,只要你有一丝冤枉,我自会代你作主,你下来吧!只管跟他们到‘亲军营’对质去。”
宫天鹤突然笑了:“统带怎么把卑职当三岁小孩儿?”
高禄两眼一睁道:“你这什么意思?”
宫天鹤道:“卑职追随统带多年,别人不知道,统带该知道卑职是个怎么样的人,卑职还不至于那么傻,傻得连都是谁要害卑职都不知道。”
高禄笑了,红着脸笑了,笑得有点羞,也有点怒:“凭这一点,你有罪没罪,我已经很清楚了,我最后问你一句,你下来不下
宫天鹤道:“七爷这座小楼,不是长久安居之地,卑职当然要下来,只是下面都是要命的人,卑职不敢下去。”
高禄冷笑一声道:“看来你是非等我轰你下来不可了。”
宫天鹤道:“卑职很放心,统带不会这么做的,至少李玉翎不会眼睁睁让统带往楼上放火枪。”
李玉翎冲着高禄低低说了几句。
高禄冷笑道:“因为你女儿在楼上,是不是?”
宫天鹤笑道:“看来卑职不想承认是不行了。”
高禄道:“你女儿如果不愿意跟李领班,李领班不会有什么顾虑的,是不是,照这么看你那女儿愿意,你那女儿既然愿意,李领班就不会无端的陷害你。”
宫天鹤道:“统带不必多说什么了,情势对我大不利,我不认罪也得认罪,干脆,我认了,统带看着办吧!”
高禄双眉一扬道:“你认了,那就好办……”
一招手,喝道:“轰他。”
两名火枪手举起了火枪。
李玉翎忙道:“慢着,统带,卑职愿意上去拿他下来。”
高禄道:“你是他的对手么?”
李玉翎道:“他受了伤,要不然他可以以宫姑娘为要挟,早就跑了,一个受伤的人,功力会打折扣的……”
只听宫天鹤笑道:“不错,要不是我受了伤,我早就走了,岂会囚在这小楼上任你们包围,只是,李玉翎,你敢上来么?”
李玉翎神情一震,刚迈出的脚又收了回来,道:“宫天鹤,你拿无双要挟我?”
宫天鹤笑道:“那是当然,现成的人质,岂有不利用的道理,你只要敢登这小楼一步,我就杀了她。”
高禄道:“宫天鹤,你要杀自己的女儿?”
宫天鹤道:“统带明知道她不是我女儿。”
高禄怔了一怔,冷笑说道:“不错,我知道了,我是今天才知道的,宫天鹤,就冲这一桩你就死有余辜。”
宫天鹤哈哈笑道:“统带太认真,一个叛逆的女儿值得么?”
高禄道:“你少废话了,眼前你只有一条路,你下不下来都是一死……”
宫天鹤笑道:“统带,只怕未必……”
高禄冷笑道:“宫无双在你手里,李领班有顾忌,我可没有,轰他。”
他是真要轰。
李玉翎忙道:“统带且慢!”
高禄道:“李领班,宫天鹤是我‘侍卫营’的人,他犯了死罪就该死,谁有顾虑这么耗着,我可没那闲工夫。”
李玉翎道:“卑职以为只要在这儿多困他几天,他没吃没喝……”
宫天鹤哈哈大笑了起来,道:“李玉翎,你别打那么好的算盘,这座小楼上可不缺吃喝,有酒有肉,一旦酒足饭饱兴来,我说不定还要跟宫无双在这小楼上痛痛快快的乐上一番呢……”
李玉翎一扬眉道:“宫天鹤,你敢?”
宫大鹤笑道:“还有什么不敢的,统带说得好,眼前只有死路一条,不乐是死,乐也是死,既然这样,我为什么不做个风流鬼。”
李玉翎怒叱一声,闪身欲动。
宫天鹤立即喝道:“别动,李玉翎,先看看这是谁,你敢动一动,我就拍碎这颗乌云玉首。”
李玉翎目光所及,不由心头猛震,立即收住了扑势。
窗户上出现一个乌云蓬松,衣衫不整的女人,一看就知道是那苦命的严玉华。
她整个人靠在宫天鹤身上,娇躯软绵绵的,分明是让宫天鹤闭住了穴道。
这可怎么办?高禄一心只想杀宫天鹤,他没有什么顾虑,要是他真再下令轰击,恐怕还真拦不住他。
偏偏严玉华落在宫天鹤手里,自己又不敢冒然上去。
这怎么办?
只听宫天鹤哈哈一笑道:“李玉翎,你看清楚了,我现在就要跟她乐乐了。”
抬手一扯,“嘶”地一声,宫无双那本已零乱的衣衫被扯破了,任谁都可以看得见,宫无双全身已然裸露了。
李玉翎两眼直欲喷火,可就不敢冒然上去。
突然一声传了过来:“兄弟,过来一下。”
李玉翎转眼一看,只见铁奎站在树丛暗影里向他招手,他当即纵了过去。
铁奎道:“兄弟,现在是你拿定主意的时候了。”
李玉翎道:“无双在他手里……”
铁奎道:“我知道,要让高禄下令轰击,无双也是死路一条,要让官天鹤污辱了她,那就更是生不如死,要除宫天鹤只有眼前这机会,这回要除不了宫天鹤,那祸患之大是可想而知的,兄弟,你要拿得起放得下,怎么说大局为重。”
宫天鹤一声得意长笑从小楼响起。
李玉翎双眉突扬道:“我若上楼去,不等于亲手杀了无双么?”
铁奎道:“你要不上去,那就任宫天鹤污辱无双,你的感受又如何,无双又怎样,还能活么?”
李玉翎唇边渗出了鲜血,他两眼都红了,一点头颤声道:“好吧!我上去。”
这句话是施尽了他的力气。
铁奎道“你从前头上去,我从后头上去。”
李玉翎道:“不,让我一个人上去,你带着伤……”
铁奎道:“那老贼的伤很重,我瞧见了,火枪打着他两条腿,我一条胳膊对付得了他,快去吧!”
转身往后楼扑去。
李玉翎一咬牙,跺脚拔起,直扑小楼,半空中他舌绽春雷,一声霹雳般震天大喝:“宫天鹤,我上来了!”
喝声中,他连人带剑撞进了小楼。
摹然一声大震,一扇门硬生生的被他撞得粉碎。
他进了小楼,看见宫天鹤跟宫无双,可是他怔住了!
宫无双仰卧在床上,上身赤裸着,宫天鹤就躺在她身边,两只裤腿都焦了,胸前插着一柄匕首,刀刃全没人胸膛,仅留刀柄在外。
他望着李玉翎,嘴角带着一丝笑意,道:“李玉翎,你来迟了一步,我不会让你杀我的。”
适时铁奎也进来了,入目眼前情景,一怔叫道:“兄弟,这是……”
宫天鹤笑道:“噢!你也来了,咱们是熟人了,是不是,胳膊上的伤好了么?”
铁奎没理他,道:“兄弟,给无双盖上去。”
李玉翎摹然惊醒,走过去拉开一床被子盖在宫无双那赤裸的身上。
宫天鹤道:“李玉翎,我没想到你真的敢上来,算你运气,我本来是想杀了她的,可是转念一想,临死之前做件好事吧!所以我把她留给了你,从现在起,她是你的人了,抱她走吧!”
李玉翎道:“我自会抱她走,不过在你临死之前,我要给你个明白,你不叫宫天鹤,你叫吕沧良,是不是?”
宫天鹤猛然一怔道:“你怎么知道?”
李玉翎吸了口气,道:“我艺出‘老爷岭’,你明白了么?”
宫天鹤突然脸色一变,继而目闪异采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目光一凝,看着铁奎道:“你呢?”
铁奎道:“我是‘神州八异’六先生门下,‘老爷岭’上的那位,是‘神州八异’中的二先生,你明白了么?”
宫天鹤突然笑了,道:“我全明白了,我全明白了,原来是这么回事,只是你们怎么找到我的?”
李玉翎道:“‘大刀会’独臂黄奇,你可知道?”
宫天鹤道:“原来是他,这才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呢!好吧!我认了,李玉翎,老爷岭门下,你行几?”
李玉翎道:“我行九,是老人家最后一个弟子。”
宫天鹤道:“原来是九师弟,老人家可好?”
李玉翎道:“你心里还有老人家么?”
宫天鹤凄然一笑道:“九师弟,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打从我两腿受了枪伤,那时候起,我就后悔了,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九师弟,大师兄我已经是不行了,你要好好的干,千万别学我……”
李玉翎道:“八位师兄,我找到了四位,还有四位……”
宫天鹤道:“我可以告诉你,我杀了四个叛师门的人,可是杀了他们四个之后,我也变了,主要是因为我定力不够,意志不坚,竟受了他们各种诱惑,九师弟,今后你也要小心,他们是无所不用其极的……”
话声一顿,脸上起了一阵抽搐,旋即也凄然的一笑道:“九师弟,我眼看着就要不行了,我自知愧对师门,罪孽深重,我死了之后,这具臭皮囊任凭九师弟怎么办了,九师弟,我,我……”
抬手一阵乱抓,两眼一直,头突然歪了,那只手也跟着垂下。
楼梯一阵响动,高禄上来了,一怔睁大眼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李玉翎道:“统带,他自杀了!”
高禄冷哼一声,上前拔出佩剑,要砍。
李玉翎毕竟仁厚,伸手一拦道:“统带,人已死,何必多这一剑!”
高禄恶狠狠的一句:“便宜了他。”
提着剑,转身行了出去。
铁奎道:“兄弟,咱们也走吧!”
李玉翎道:“他的尸体……”
铁奎道:“咱们不能埋他,让他们去料理吧!”
李玉翎没说话,上前抱起宫无双转身出了房。
等他两个下了楼,高禄带着他的人撤走了,去得还真快,等都不等。
巨大一座七贝子府如今空无一人,想必玉铎畏罪跑到宫里求救去了。
铁奎道:“兄弟,你回那儿去,该留的留,该除的也除了,那四个死在宫天鹤之手,你的事暂时算告一段落了,我看你到我那儿去吧!到我那儿解开无双的穴道,歇息一会也该离开这儿了!”
李玉翎嘘了一口气,有如释重负之感道:“铁大哥说的是到了铁奎那儿,把宫无双抱进了上房屋,头一件事就是解开她的穴道。
一掌拍下去,宫元双应掌而醒,李玉翎刚要叫她,宫无双张口狂喷一口鲜血,娇躯一阵抽搐,不动了。
让人想救都来不及,也让人不知从何救起。
李玉翎心胆欲裂,大叫道:“无双,无双……”
任凭他怎么叫,宫无双就是不动了,血,顺着她的嘴角还往外流,两片香唇逐渐变了色,发紫。
李玉翎做梦也没想到会这样,他惊飞了魂,也手足无措,铁奎在一旁吓呆了。
老半天,李玉翎才直着眼,颤声道:“铁大哥,这是……”
铁奎说话有气无力,道:“兄弟,无双是中了毒,你不看她嘴角都紫了。”
李玉翎道:“这是谁……”
铁奎道:“或许是她找宫天鹤的时候就服了毒,她原想找宫天鹤拼个同归于尽的,谁知宫天鹤闭了她的穴道,而今穴道一解,毒性也因压制过久,猛然发作了。”
李玉翎流了泪,颤声说道:“无双,你这是何苦?”
一阵砰砰敲门声传了进来。
铁奎一怔道:“这是谁……”
老三和老四从东厢房窜了出来,铁奎道:“小心点儿,问清楚是谁再开口。”
老三、老四双双答应一声,开门去了,转眼工夫他俩带进一个人来,是老九,李玉翎一怔道:“我怎么把老九给忘了?”
老九进堂屋,见香消玉殒的宫无双,突然一惊便要问。
铁奎忙递个眼色,道:“老九,你怎么自己回来了?”
老九强自平静了一下道:“桂荣听说宫天鹤已经死了,就把我放了回来……”
转望李玉翎道:“二哥,他还请你去一趟。”
李玉翎道:“有什么事么?”
老九道:“他没说,我也没问。”
李玉翎目光从宫无双脸上掠过,道:“铁大哥,不管怎么说,桂荣帮了我的忙,我该去一趟,无双还请铁大哥照顾一下,我去去就回来。”
铁奎道:“兄弟只管去就是。”
李玉翎转身要走。
铁奎突然伸手一拦道:“慢着,兄弟。”
望着老九道:“桂荣怎么知道你二哥在这儿?”
老九怔了一怔,旋即说道:“那谁知道,想必他是让我碰见二哥顺便说一声……”
铁奎道:“别忘了,你是冒充‘斧头会’的人。”
老九又复一怔,道:“这……这我就不知道了……”
铁奎收回目光道:“兄弟,你慢点儿走,等我想想再去。”
李玉翎没多想,这时候他也没心情多想,铁奎让他慢点儿走,他就站在那里一动也没有动。
铁奎沉吟说道:“难不成桂荣看穿老九不是‘斧头会’的人目光一凝,望着李玉翎说道:“兄弟,你告诉桂荣,老九是‘斧头会’的人,是不?”
李玉翎道:“我是这么说的”
铁奎道:“那他不该知道老九是西城我这儿的人。”
李玉翎道:“铁大哥以为……”
铁奎摇头道:“我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总觉得事有蹊跷。”
一顿抬眼向外,道:“老三,外头瞧瞧去,有没有人盯老九的梢?”
老三应声而去。
老九道:“大哥,我临近门时,还四下瞧瞧,没人。”
铁奎道:“慎重些总是好的。”
李玉翎道:“铁大哥,桂荣没理由这么做。”
铁奎摇了摇头,道:“我也这么想,可是……”
老二进来了,道:“大哥,我四下里都看过了,没什么动静。”
李玉翎道:“铁大哥似乎是多虑了!”
铁奎皱眉沉吟了一下,出堂屋拔起,正上堂屋屋脊,他站在堂屋屋脊上,居高临下,四下看望,天都快要亮了,在这黎明前,天色显得更暗更黑,远近空荡寂静,没一点儿动静,他跳下屋脊进堂屋道:“兄弟,你去吧!从哈善那儿出来,别到这儿来了,咱们‘六里屯’见。”
李玉翎道:“怎么,铁大哥要走?”
铁奎道:“不管情形怎么样,只要玉铎在一天,他就不会放过西城这般朋友,我看这儿是呆不下去了。”
李玉翎点了一下头道:“也好,咱们‘六里屯’见吧!”
目光移向无双的尸体,心里猛又一酸。
只听铁奎道:“兄弟放心,我会把无双跟老七夫妇一块儿带走,他们都是咱们的人,我得找一块静地埋他们。”
李玉翎道:“无双等我回来之后再安葬。”
铁奎道:“那当然,兄弟放心去就是。”
李玉翎没再说什么,这里的气氛悲凄,让他伤心,让他断肠,他也不愿意多留,转身要走。
铁奎突然伸手拦住了他,道:“兄弟,天亮之后你要不回六里屯,我可会同大师兄他们去找你去。”
李玉翎道:“铁大哥,用不着……”
铁奎道:“兄弟,凡事小心点总是好的。”
李玉翎迟疑了一下,点头说道:“好吧!”
转身出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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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大街上冷清清的,静悄俏的,李玉翎一个人进了城,进了“九门提督”的衙门。
书房里见着了桂荣,桂荣一夜没睡,却没一点倦意,精神很好。
一见面他便笑道:“恭喜老弟,贺喜老弟!”
李玉翎强笑道:“谢谢大人,全仗大人义赐鼎力……”
“没那一说,没那一说!”桂荣摇手说道:“高禄、哈善,我,没一个不是为了自己,我更是连一点忙都没帮上,想想我们挺不好意思的?”
李玉翎不好说什么。
落了座,桂荣含笑说道:“老弟,我听哈善说过了,你跟那位严姑娘挺要好,如今宫天鹤授首了,什么时候叨扰你老弟一杯啊!”
李玉翎只觉心里一阵刺痛,有心告诉桂荣宫元双已经死了,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没必要让桂荣知道,当即他强笑道:“这个大人放心,到时候我会来恭请大人。”
“不敢当,不敢当。”桂荣锊着胡子哈哈笑道:“其实就是老弟不请我,我也是一定礼到人到。”
李玉翎极不愿意再说这些,当即话锋一转道:“大人找我来有什么事?”
桂荣“哦,,地一声道:“先前我还担心那‘斧头会’的人碰不见老弟呢!没想到他竟碰见了老弟,是这样的……”
眉锋微微一皱道:“老弟,宫天鹤死了,可是多伦格格失踪的这件事不能落案,你看怎么办?”
李玉翎道:“不能落案,为什么?”
桂荣迟疑了一下,不安地笑笑说道:“我说了老弟你可别生气,在‘七贝子府’宫天鹤曾反咬你一口,有没有这回事?”
李玉翎点点头道:“不错,确有此事,莫非……”
桂荣道:“这话让高禄听见了,当然宫天鹤是死到临头,情急乱咬人,可是当时还有‘七贝子’的人在,这话听进他们耳朵里,可就不是那么回事,七贝子往宫里一报,宫里马上就派人找上了我。
固然,当时那‘斧头会’的人还在,我可以拉他出来指认宫天鹤,可是我不敢,万一他们把人要了去,叫我怎么跟老弟你交待,我只有偷偷把那‘斧头会’的人放了,叫他赶快找来你老弟商量个对策,你看看咱们怎么办?”
李玉翎道:“宫里来的人还在您这儿么?”
“早就走了。”桂荣道:“他们不会待在这儿的,只交待一声,让我速速查明,往上禀报就行了!”
李玉翎沉吟了一下道:“唯一的办法是找恭王爷跟怡王爷替我说句话……”
桂荣道:“这倒不失为一个法子,其实只要你老弟能再拿个‘斧头会’的人来,让他堂上一指宫天鹤,那就更好办了。”
李玉翎摇了摇头,道:“大人,这我恐怕办不到,我拿住的那个,是‘斧头会’仅留的一个,留下来打听万子仪等消息的,这一放他岂有不连夜逃出京去之理,上那儿再找他去呢!”
“也是!”桂荣皱着眉头,沉思着道:“那说不得老弟只有找找恭王爷跟怡王爷了…”
忽然举起茶杯,道:“老弟,来,咱们喝口茶再聊。”
李玉翎欠个身道:“大人请!”
桂荣喝了口茶,刚放下茶杯,一个随从在门外告进,进来之后,冲桂荣身一躬,道:
“禀大人,营里顾总领班有急事谒见。”
桂荣“哦”地一声道:“这时候……他人呢?”
那亲随道:“禀大人,顾总领班在前头候着呢!”
桂荣迟疑了一下,冲李玉翎一笑道:“老弟,我失陪片刻,去去就来。”
李玉翎站起来说道:“大人要没别的事,我也要走了。”
桂荣忙一拦道:“别,别,老弟再坐一会儿,我还有别的事儿,请候我片刻,我去去就来。”
听桂荣这么说,李玉翎只得又坐了下去。
桂荣刚走,他刚坐下,就听见一阵杂乱而极轻微的步履声由远而近,就像有人衔枚疾走一样。
起初,李玉翎没在意,只当是发生了什么急要大事,刚才那亲随不说了么,“五城巡捕营”的顾总领班有急要大事求见,若非是急要大事,那位顾总领班断不会在这个时候求见桂荣。
可是后来他听听不对,这些杂乱而极轻微的步履声,到了书房外就停止了,而且四周都有,并不是从一个方向传来的。
他心中动了疑,站起来想看看,他刚站起,外头响起了话声:“李玉翎,东窗事发了,你快快束手就逮吧!”
是哈善的声音。
李玉翎心头一震,拉开了书房门,一看之下,他心头猛地又是一震。
哈善正对着书房门站着,两旁的“亲军营”好手,还有“五城巡捕营”的巡捕。
这还好,最使李玉翎心惊的是他一眼就看见四名火枪手。
刹时,他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怪不得桂荣找他来,怪不得铁奎认为事有蹊跷,在铁奎那儿,他没心情多想,现在想一想,铁奎的怀疑并没有错,他当时也觉出事有蹊跷,可惜他当时没心情多想。
他定了定神道:“统带这是什么意思?”
哈善道:“什么意思?东窗事发了,你还不明白么?”
李玉翎道:“卑职不明白,统带明示。”
哈善道:“桂大人刚才没告诉你么?宫天鹤指你勾结江湖莠民劫掳多伦格格。”
李玉翎心里跳动了一下。
“统带,连桂大人都知道那是宫天鹤临死之前急乱咬人。”
一阵嘿嘿冷笑。
哈善接着又道:“我也知道,可是七贝子一状告到宫里,宫里不相信是宫天鹤临死之前情急乱咬人,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亲军营’统带,怎么敢跟宫里抗辩,宫里叫我拿人,我只好拿人了!”
李玉翎道:“统带,关于这件事,卑职刚才跟桂大人说过,卑职预备找恭王爷跟怡王爷去……”
哈善摇头道:“你用不着跑这一趟了,我可以告诉你,不管你怎么说,恭王爷跟怡王爷都不会相信你的,因为上头已经掌握了证据,证明你确是勾结江湖莠民……”
李玉翎道:“上头有什么证据?”
哈善笑笑道:“你一向挺聪明的,怎么这回这么糊涂,你不是拿着个‘斧头会’的人么,桂大人故意把他放走了,而且叫他找你到桂大人这儿来一趟,你要没勾结江湖莠民,他绝对找不到你。可是,他把话带到,你也来了,这是有意试试你,料不到我只用这么一点小智,你就不打自招了,这证据还不够吗?”
李玉翎听得心头连震,道:“统带……”
“还有!”哈善道:“我这叫计中计,桂大人放走的那‘斧头会’的人,不但试出了你勾结江湖莠民,把你引了来,而且还揭出了那伙江湖莠民的藏身处。我可以告诉你,‘侍卫营’统带早就带着人包围那地方了,只等你一离开,马上就下令围剿,凭高统带带去的那些人,相信准能一网打尽他们,待会儿等高统带带着那伙江湖莠民回来,你就无从狡赖了。”
李玉翎听得心头狂震,一声“统带”,迈步就要出去。
一名火枪手喝道:“退回去。”
李玉翎不敢造次,连宫天鹤那种身手都伤在火枪之下,可见是无法跟这些火器硬碰的,于是他忙退了回去。
只听哈善又说道:“别说了,李玉翎,再怎么说也没人相信你的,当初杀宫天鹤我是为了自己,现在拿你,我也是为了自己,要走了你,我这顶子就没了,现在想想宫天鹤死得好冤枉。”
李玉翎明知哈善说的不错,老九一时不察,中计直找到铁奎那儿,自己一时不察,糊里糊涂的送上门来。
这完全是不打自招,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沉吟了一下道:“卑职说句话,不知道统带信不信?”
哈善道:“什么话?”
李玉翎道:“卑职拿的那个人,不是‘斧头会’的人,自万子仪案发,‘斧头会’的人早就跑光了,为了宫天鹤,卑职不得不找个朋友冒充……”
哈善一点头道:“这,我信,可是上头不信,我也知道那一伙儿是你的朋友,可是上头把他们当成江湖莠民,我有什么办法。”
李玉翎道:“统带总该给卑职申辩的机会。”
哈善道:“打从你开门至今,你申辩的还不够么?你要再申辩也可以,让我拿住你交到宫里,到那时你再申辩也不迟。”
李玉翎知道自己绝不能让他拿着,只这一让他拿着,那就全完了。
他心念转动,迟迟没说话。
哈善那里又开了口:“李玉翎,我不妨告诉你,上头要我拿你可是死活不说,火枪的威力你是知道的……”
李玉翎道:“统带,卑职无罪……”
哈善倏然而笑,笑得奸滑,道:“你还嘴硬么?我不妨再告诉你一点,我已经打听清楚了,你是‘神州八异’的门下,艺出‘老爷岭’,这绝不错吧!”
李玉翎机伶震颤,道:“统带听谁说卑职是……”
哈善道:“你亲口说的,不是么?”
李玉翎道:“卑职亲口说?”
哈善道:“在‘七贝子府’那座小楼上,你忘了?”
李玉翎心神狂震:“谁听见卑职……”
哈善道:“自然是有人听见,要不然我怎么会知道?”
李玉翎怔住了,心想:他说这话的时候,只有铁奎、宫无双、宫天鹤在场,铁奎不必考虑,官无双跟宫天鹤都已经死了,死人不会告状,这是谁听见的?
难不成是高禄?不可能,当时高禄在楼下,绝听不见楼上的谈话。
那么是另有别人隐在楼上?更不可能,凭自己跟铁奎的听觉,别说楼上另有别人,就是有人靠近小楼,也绝瞒不过自己跟铁奎的耳朵。
那是谁?
是哈善施诈?
不会,施诈那有诈得那么巧的,时间、地点、说的话完全对,就跟哈善他自己当时也在场一样。
现在“罪证”已然确切,就是舌头能把天翻过来也没用了。
怎么办?
留也不能留,冲也不能冲。
他既是这么个“叛逆”,留是死路一条。
他是个血肉之躯,绝受不了那火枪灼热的铁砂。
怎么办?为今之计只有退进“办公房”死守,等候铁奎援后到来,自己有一柄长剑在手,抵挡“新军营”跟“五城巡捕营”的这些高手绝无问题,至于火枪虽然威力大,不让那些枪手靠近,谅无大碍。
有此一念,他立即退进“办公房”关上了门。
只听哈善在外头叫道:“李玉翎,你这是打什么主意,要知道你今天是逃不了的,还不快快束手就擒,听候发落么?”
李玉翎没答话。
只听哈善又在外头叫道:“李玉翎,你莫非等我下令火枪轰你么?出来吧!李玉翎,只要你肯乖乖出来束手就逮,念在你跟我这一阵子的情份上,我会请求上头对你从宽议处的……”
李玉翎暗暗一声冷笑:玩心眼儿玩到我头上来了,你不过一个“亲军营”小小统带,有什么资格说话?
心念甫至此,突然惊觉有人靠近。
绝不能让任何人靠近,只让后窗伸进一管手枪,自己便算交给他们了。
身上苦无暗器,当即伸手从桌上抓起一支笔打了出去。
一支狼毫到了他手里何异一柄飞刀,“飕”地一声那支笔射出后窗,后窗响起一声惨叫,砰然一声有人倒地。
突听后窗外响起大叫:“叛逆伤人了,叛逆伤人了!”
前头哈善一声惊叱怒道:“好大胆的叛逆,死到临头还敢拒捕伤人,给我冲。”
李玉翎只听得衣袂飘风从前头响起,他心知有人扑了过来,听听那衣袂飘风声,扑过来的还不只一个。
当即他一紧手中长剑,退一步关闭了后窗。
他是怕背腹受敌。
他的顾虑没有错,当前门被撞开,冲进四个“五城巡捕营”高手之际,后窗“轰”然一声响,一看后窗被火枪轰炸得粉碎,一蓬灼热的铁砂打了进来,正好迎着扑进来的那四个人。
前头的两个惨叫声中倒了下去,后头那两个有前头那两个为盾牌没挨着,魂飞魄散地急急退了出去。
看看倒在门口的那两个,面目全非,一身都焦了。
这能怪谁,要怪只能怪带着拿人的哈善前后没协调好。
只听哈善在前头厉喝骂上了:“饭桶,饭桶,你们这是干什么?难道我找你们来打自己人的不成,也不看看是怎么回事就乱放枪,下次没我的命令,谁要是敢再乱放枪,我就马上摘谁的脑袋。”
有哈善这一句,任谁也不敢乱放枪了,无形中倒帮了李玉翎不少忙。
他没想到,如今后窗明开,只一管火枪伸进“办公房”去,马上就能制住办公房每一个角落,这是拿叛逆的最佳时机。
只听哈善话锋顿了顿,接着喝道:“再给我冲!”
冲吧!一声答应又是四个“巡捕营”的好手扑到。
李玉翎一挥长剑扑了过去,剑气寒光,飞卷而出。
同是兵刃,兵刃在他手里威力又自不同,只见剑花朵朵分袭四巡捕持刀腕脉。
大叫迭起,四柄腰刀落了地,四巡捕抱腕暴退,个个从指缝里往外渗血。
哈善急忙喝道:“放枪!”
轰然一声,他身旁一名火枪手放了枪,李玉翎早已避开前门一蓬灼热的铁砂落了空,从后窗打了出去,后窗外那些人,个个惊呼,纷纷走避。
哈善恼羞成怒,跺脚直骂:“都是饭桶,所有的火枪都给我对着‘办公房’轰,索性轰垮了它,看他还往那儿躲?”
李玉翎心头刚一震,轰然两声,前后火枪齐放两声,打得“办公房”桌倒椅飞,声势惊人。
有一小部份,铁砂激荡斜飞,直袭向李玉翎的双腿,要不是李玉翎躲得快,两腿非被打中不可。
李玉翎一颗心当即沉了下去,他明白,哈善这一着恼,火枪要是再这么轰下去,这办公房就待不住了。
真要那样,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冲出去,找放枪的空隙冲出去。
他知道,这种火枪虽然威力强大,但一枪放过之后,得装药、填铁砂,等老半天才能放第二枪,只看准这一间隙冲出,运气好或许不会伤在灼热的铁砂下。只不要伤在铁砂下,那两个营的好手并不足虑。
心念至此,他当即一紧长剑,就预备找那放枪的间隙冲出去。
就在这时候,突然“九门提督”桂荣的声音传了过来:“停手,停手,别再放了!”
话声来自办公房左,究竟桂荣为什么下令停手,李玉翎看不见,不得而知。
可是他看得见哈善,清清楚楚的看见哈善的脸色一变。
紧接着,一个劲道话声从适才桂荣话声传来方向传了过来,冰冷:“统带爷,桂大人倒霉落在我手里,你不听我的也得听桂大人的,叫你的人往后撤吧!”
铁奎!
李玉翎的心猛然一松,嘘了口气。
他听见了,是哈善的怒叱:“大胆叛逆,岂敢……”
“统带爷,闭上你的嘴巴!”铁奎冷冷道:“愿不愿意后撤随你,不勉强。”
只听桂荣“哎哟”一声,即惊声说道:“哈善,你还不快退,退呀!”
李玉翎看见了,哈善一跺脚,带着人往后退去。
铁奎的话声传了进来:“兄弟,你可以出来了!”
李玉翎提着长剑行了出去,往左一看,他心头一震,铁奎混身是血,伤痕处处,一把长剑架在桂荣脖子上,桂荣脸色如上,直哆嗦。
李玉翎立即纵了过去,道:“铁大哥,你这是……”
铁奎一摇头道:“兄弟,离开这儿之后再说吧!你先走,让桂荣陪我断后。”
李玉翎伸手抓住了桂荣,道:“不,铁大哥先走,我来断后。”
铁奎道:“兄弟,你……”
“铁大哥,以往我听你的,这回你何妨听我一次。”
铁奎想再争,眼前的情势也不容耽搁,他微一点头道:“好吧!兄弟,我就听你一次,带着他不便穿屋越脊,咱们走出去,门口正好有辆马车是‘亲军营’这位统带的。”
松了桂荣,大步往外行去。
李玉翎倒提长剑,拉了桂荣就要走。
只听哈善道:“李玉翎,你敢……”
李玉翎冷冷他说道:“你放心,我还嫌他不够份量呢!到了该放他的时候,我自然会放他的。”
桂荣白着脸,颤声说道:“老弟,你可怜可怜我,这不是我的主意……”
“桂大人。”李玉翎道:“统带这称兄道弟,我不配,你放心,我不会为难你的,你不过是个小小看门官,走吧!”
拖着桂荣往外行去。
果然,大门外停放着一辆双套马车,挺气派的,铁奎早就登上了车辕拉起了缰。
他一见李玉翎出来,便道:“快上车吧!兄弟,有他做伴儿,出城是不成问题的。”
李玉翎把桂荣往车上一推,道:“铁大哥陪他在车里坐,我来赶车。”跃身登上了车辕。
铁奎还待再说。
李玉翎一把夺过缰绳道:“铁大哥,多听我一次又何妨!”
铁奎没奈何,把鞭往李玉翎手里一交,转身钻进车里,可怜车里桂荣已吓软了。
李玉翎挥起一鞭赶动了马车。
这时候天已亮了,赶车的是李玉翎,里头发生变故,京城的步军还不知道,谁都认识李玉翎是“亲军营”的李领班,当然是开城放行。
出了内城,要按李玉翎的意思,就要放桂荣。
可是铁奎道:“兄弟,让他多陪咱们一段路,等出了‘永定门’再说吧!”
李玉翎没多说,挥起一鞭马车停也没停地直出了“永定门”。
离城半里,马车停下,铁奎把桂荣推下车,道:“对不起,桂大人,马车我兄弟要用,只有劳动您桂大人的玉趾回去,我辈素重信诺,没动你你就该知足了,请吧!桂大人,来日方长,咱们后会有期了!”
李玉翎挥鞭抖缀,马车顺官道如飞驰去。
桂荣站在官道中央,还在白脸哆嗦,他是知足,死神手里,刀口下捡回一条命,那有不知足的。
车行十丈,李玉翎道:“铁大哥,咱们上那儿去?”
铁奎的话声突然变得有气无力,道:“兄弟,你只管往前走就是。”
铁奎道:“不碍事,死不了的,兄弟。”
李玉翎道:“我听哈善说,高禄带着人埋伏在你那儿四周铁奎道:“我就是那时候受的伤,你刚走,高禄就围上来,他带的人不少,尽是‘侍卫营’好手,弟兄们全留在那儿了,只有我带着无双冲出重围……”
李玉翎脸色一变道:“铁大哥,老三、老四、老五和老九全留在那儿了?”
“可不!”铁奎道:“弟兄们死得好惨,硬是让乱刃剁死的,要没他们东挡西挡,我也出不来。也幸亏高禄没带火枪。”
李玉翎心中一阵酸痛,道:“老七夫妇呢?”
铁奎道:“活人都出不来,何况是死人,再说一个人也带不了那么多,只有把无双带了出来。”
铁奎这种血性朋友上那儿去找,舍弃了自己亲手足一般的患难兄弟,却把朋友的人,拼死带了出来。
李玉翎心中又是一阵绞痛,道:“铁大哥,我只能说声感激铁奎道:“自己兄弟,还说这个干什么?”
顿了顿又道:“兄弟,前头有座庙,瞧见了么?”
李玉翎早就看见了,前头是有座庙,座落在半里之外,庙后是一片树林,挺密。
他当即道:“看见了,咱们在庙前停车么?”
铁奎道:“不错,雁霜、芸姑,还有小秃子,都在那儿等着咱们呢!几位老人家跟大师兄他们有事他去了,不然我不会一个人闯进内城找你去,本来该让雁霜跟几位老人家一块儿走的,可是雁霜要等你,说什么也不肯走。”半里距离不远,说话间已然近那座庙。
李玉翎看得清楚,那座庙不怎么大,也够残破的,想是年久失修,久绝香火。
只见一人从庙里窜了出来,是小秃子,他老远便看见了高坐车辕的李玉翎,立即嚷了起来。
小秃子这一嚷,庙里又出来两个人,是芸姑跟多伦,两个人的眼睛都是红红的,想必是哭过。
适时马车已到了庙前,李玉翎跳下了车辕来,道:“小秃子,快帮忙把你六叔给扶进去。”
小秃子还没答应,铁奎已自车上跳了下来,道:“干吗呀!我走不动了?放心,兄弟,铁奎九条命,绝死不了的。”
话虽这么说,他脸色白得怕人,脚下也一个踉跄。
芸姑跟多伦忙走过去扶住了他。
“瞧!”铁奎笑道:“我这俩弟媳妇儿多好。”
别人可没笑,芸姑跟多伦脸都没红一红,有的只是一脸优,一脸愁。
铁奎笑着一摆手道:“小秃子,把马车赶进庙后树林里去,掩避好。”
小秃子答应一声,跳上车辕赶车就走。
小秃子是赶车能手,车飞快,却四平八稳。
几个人进了庙,芸姑跟多伦把铁奎扶到一堆干草旁坐下,李玉翎抬手先闭住了铁奎几处穴道,抬眼说道:“有金创药么?”
芸姑点点头道:“有,刚才我就要给六哥敷伤,可是六哥不肯,放下无双就去找你去了。”
李玉翎抬眼一扫,没见宫无双的尸体,道:“无双呢?”
芸姑道:“在后殿里。”
李玉翎明白,所以把宫无双的尸体放在后殿,是怕他看见了难过,他沉默了一下道:
“你给铁大哥敷上药吧!”
芸姑这儿为铁奎敷伤,多伦那儿问道:“玉翎,内城情形怎么样?”
李玉翎当即说了个大概,最后苦笑说道:“都怪我,没听铁大哥的,要不然什么事也没有了!”
铁奎道:“事情已经过去了,还说这个干什么,不经一事,不长一智,这就是经验,这就是历练。”
李玉翎强笑道:“经验、历练是有了,可是几个好兄弟没了。”
铁奎唇边掠过一阵抽搐,道:“江湖上的有几个长命百岁的,这血债总有一天咱们要讨回来。”
李玉翎没说话。
铁奎道:“兄弟,哈善怎么知道你对宫天鹤说了什么?”
“谁知道!”李玉翎苦笑摇头道:“我怎么想也想不通。”
“保不定那老兔崽子没死!”
小秃子说了话,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进来了。
李玉翎没接话,这是不可能的事,他眼见宫天鹤一柄匕首插进了胸膛里,眼见官天鹤气绝的。
铁奎皱眉沉吟了一下道:“兄弟,宫天鹤此人可是狡猾得很。”
李玉翎道:“铁大哥,你我都曾眼见他气绝。”
铁奎道:“不,兄弟,你我只是眼见他不动,并没有眼见他气绝。”
李玉翎道:“那有什么两样?”
铁奎道:“大不同,兄弟,气绝是真死,不动却有可能是诈死,咱们并没探过他的鼻息,摸过他的脉,是不?”
李玉翎道:“话是不错,只是……”
铁奎道:“兄弟,除了宫天鹤,当时楼上没别人,高禄在楼下,听不见咱们的谈话,楼上要是躲的有别人,绝错不过咱们的两对耳朵,可是小秃子无心说中了,我怀疑当时他只是诈死,等咱们走后,在临死之前把咱们抖露出来。”
李玉翎沉默了一下道:“也许……”
摹地里,外头传进个话声:“李领班在这儿么?”
铁奎一惊道:“这是……”
小秃子闪身就要往外扑。
李玉翎伸手一把拉住了他,转脸向外,沉声道:“是那位,请进来说话!”
庙门口人影一闪,大步进来一个人,李玉翎一见此人脸色就是一变,此人他认得,是高禄那四个护卫中的一个。
李玉翎把小秃子往后一拉,跨前一步挡在几人身前,道:“你们的本事不小啊!居然能找到这儿来。”
那人道:“李领班跟这位铁爷只顾着跑,把留在地上的车轮印给忘了。”
不错,当时李玉翎跟铁奎谁也没想到这点。
李玉翎道:“既然你们找到这儿来了,那就什么也不用说了,你们只管进来就是,我不惜殊死一拼。”
那人笑道:“李领班大半是误会了,其实也难怪李领班误会,在这个时候有我这个人蹑踪而至,的确让人误会……”
顿了顿,又道:“李领班,我是一个人来的,李领班要是不信,可以派那一位出去四下看看去。”
李玉翎一怔道:“你是一个人来的……”
小秃子闪身窜出去,转眼间他又窜了回来,道:“没错,二叔,他真是一个人来的。”
李玉翎疑惑地望着那人道:“你是什么意思?”
那人道:“李领班是问我的来意?”
李玉翎道:“不错。”
那人道:“我叫赵龙标,是高统带的贴身护卫……”
李玉翎道:“这个我知道,我见过你。”
赵龙标道:“我是奉高统带和哈统带二位之命而来……”
李玉翎道:“怎么样?”
赵龙标道:“两位统带让我给李领班送个信儿来,不过他二位有个条件……”
李玉翎道:“是什么要紧的信儿,我还不清楚?”
赵龙标道:“宫天鹤没有死。”
李玉翎一怔。
铁奎霍地站了起来道:“宫天鹤果然没死?”
“看!”小秃子得意了,歪着秃头:“我没说错!明儿个我也能摆卦摊儿了!”
赵龙标面泛诧异之色,道:“怎么,诸位,诸位已知道了?”
铁奎道:“我几个只是这么猜,可没确定,我几个猜当时他也许还剩下一口气……”
赵龙标道:“宫天鹤根本就是好好的,连一点伤都没有。”
铁奎讶然说道:“这话……我明明看见一把匕首插在……”
赵龙标笑笑道:“那是他打马虎眼,那是一把断刀,他早就把锋刃弄断了,只剩下一个把儿往胸前衣襟上一夹,乍看上去就真跟一把刀插在胸口一样。”
铁奎不由为之动容道:“好狡猾的兔崽子……”
李玉翎道:“高禄跟哈善让你把这信儿送来,是什么意思?”
赵龙标道:“您二位不是要杀宫天鹤么?两位统带知道,宫天鹤是您二位师门的叛徒,您二位非杀他不可,怕您二位被他瞒过,所以……”
李玉翎道:“他二位有什么条件?”
赵龙标道:“两位统带说,您二位尽管进城杀宫天鹤去,他们绝对不闻不问,不过您二位杀了宫天鹤之后,不能在京畿一带再停留,马上得走……”
李玉翎道:“他们两个说的是不错,我们非杀宫天鹤不可,或许宫天鹤能瞒过我两个一时,但瞒不了我们一辈子的,只要我们知道宫天鹤他没有死,无论如何也要找到他置他于死地……”
赵龙标道:“您的意思是……”
李玉翎道“不必他们告诉我,我迟早会知道的”
“您错了,李领班。”赵龙标笑笑说道:“固然,官天鹤诈死只能瞒人一时,不能瞒人一辈子,可是在您来说,早除宫天鹤应该比晚除宫天鹤好。再说,宫天鹤两条腿伤仍重,现在也正好处在穷途末路的劣境,这时候除他应是易如反掌,如若一旦他两腿伤好,等他掌握大权,到那时候,即使几位发现他是诈死,除他可比现在难得多。”
铁奎道:“阁下这话有理,是不是我们不答应这条件,就除不了宫天鹤?”
赵龙标摇头说道:“我不敢这么说,当然了,两位若是不答应这条件,两位统带是不会让两位恣意进去内城杀害宫天鹤的,不过凭两位的身手,要拦二位也不是易事,可是二位不知道宫天鹤藏身何处,内城地方不小,找起来……”
铁奎道:“一天找不着还有第二天!”
赵龙标道:“那当然,可是两位统带若是在宫天鹤的住处布上几支火枪,那可比他二位不闻不问难多了。”
铁奎道:“设若我二人擒下你,逼出宫天鹤的藏处呢?”
赵龙标笑了,谈淡地道:铁爷,我们统带待我不错,土为知己者死,为友两胁可以插刀,我既然来了,就没打算再回去,再说,我明知道像二位这种顶尖儿的人物,是不屑为此的。”
铁奎道:“你是个人物,也挺会给人戴高帽子。”
赵龙标道:“其实我不妨实告二位,两位统带已经在宫天鹤的住处四周布上了防卫,虽不敢说铜墙铁壁,固若金汤,可是火枪的威力也够瞧的,我要是不带满意的答复回去,他二位是不会撤人的。”
铁奎道:“照这么说,我兄弟只有答应这一条件了!”
多伦突然开口说道:“高禄跟哈善这是什么意思,听口气好像他们俩也不愿让宫天鹤活着?”
赵龙标微一欠身道:“回格格,这您问李领班就明白了。”
多伦一震道:“你认识我?”
赵龙标道:“小的见过格格。”
多伦不安地望向李玉翎。
李玉翎双眉微扬道:“高禄跟哈善的条件我答应!”
赵龙标道:“那我的任务便算达成了,至于格格的事,您放心,不管怎么说,我也是江湖上来的,事不关我,我不会多嘴的。”
李玉翎道:“宫天鹤躲在那儿?”
赵龙标道:“景山有座‘万福阁’……”
李玉翎道:“宫天鹤躲在‘万福阁,里?”
赵龙标道:“正是,景山是大内之镇,他自信躲在那儿安全。”
铁奎道:“我问一句,诱李领班进内城,高禄带着‘侍卫营’好手包围西城,可是宫天鹤出的主意?”
赵龙标道:“铁爷,您料对了!”
铁奎道:“我能提出条件么?”
赵龙标道:“您请说,只要能答应的,我随时随地可以作主!”
铁奎道:“我要向你们统带要几具尸体。”
赵龙标截口说道:“我明白了,行,一句话,我可以代他二位作主,那几位也在原处,您尽管去抬……”
铁奎摇头说道:“这辆马车我还要派别的用场,再说我一个百姓提那么多具尸体出城也不方便,我看不如这样,为表示两位统带的诚意,麻烦那位给我送到这儿来,我们哥儿俩等到尸体送到,再进城上景山去找宫天鹤。”
赵龙标一点头道:“也行,我回去之后,马上就命他们给铁爷送来。”
铁奎道:“那就先谢谢了,最后一句话,还望阁下带回去给两位统带,双方既属互惠,就该以诚相待,最好别施诈玩花招,要嘛最好一下把兄弟留下,我兄弟只走脱一个,这笔帐总要算的。”
赵龙标道:“这个您放心,赵某人愿以这条还不太贱的命担保。”
李玉翎道:“那么阁下请回吧!我兄弟只等几个罹难的弟兄送到,马上就进城去。”
赵龙标没再多说,一抱拳,转身大步出庙而去。
铁奎一嘟嘴,小秃子灵巧地跟了出去。
多伦道:“没想到,他们也会勾心斗角。”
芸姑道:“那儿都一样,官场中尤然,表面上看不出什么,背地里争权夺利的厉害,只有利害而没有道义,别看他们是自己人,一旦自相残杀起来,比对外人还厉害。”
多伦道:“高禄跟哈善,能相信么?”
铁奎道:“不怕一万,只怕万一,防不能不防,我怕他们施的是一石两鸟之计,借咱们之手除去宫天鹤,然后就近埋伏对付咱们,其实,倒不怕他们的人,怕的是他们的火器,那东西可真霸道……”
芸姑道:“以宫天鹤引咱们入毅,心腹大患除了,咱们也上了当,这倒是一着很好的计,狠而且毒。”
多伦道:“那别去,等机会再来,反正已经知道宫天鹤没有死,他这个人是不会离开京城的。”
李玉翎突然说道:“铁大哥,待会儿他们把老三几个送来之后,车有两辆,你护着芸姑跟雁霜,带着小秃子先走。”
铁奎道:“你一个人进去?”
李玉翎道:“不错,总不能全待在这儿等他们包抄去。”
铁奎道:“话是正理,主意也不错,只是不行,要去,咱们俩一块儿去。”
李玉翎道:“铁大哥,要知道你帮不了我的忙,而且很可能成为我一个累赘。”
铁奎道:“你怎么说我都不在乎,我是去定了,非去不可。”
人影一闪,小秃子进来了,道:“上那儿去,我也去。”
铁奎道:“偷东西去。”
“好啊!”小秃子叫道:“那是我的本行,我最拿手,上那儿偷,偷什么?”
芸姑寒着脸道:“别胡扯了,人呢?”
小秃子道:“走了,真走了,我跟了他老远,没错,只他一个人。”
铁奎道:“看来高禄跟哈善倒挺有诚意的。”
芸姑道:“当然有,等着你上钩呢!还能没诚意么?”
多伦道:“明知道为什么还要去?”
李玉翎道:“雁霜,这险是值得冒的。”
铁奎道:“玉翎说的不错,宫天鹤是师门叛徒中一个巨孽,对整个武林来说,他是个枭雄,留不得。”
多伦道:“可是您的伤这么重,他一个人……”
铁奎道:“谁说他一个人去了?”
李玉翎目光一凝,望着铁奎道:“大哥真要去?”
铁奎道:“这还假得了么?”
李玉翎道:“你带着伤连番折腾,元气未复怎么能跟我一块去?要去也可以,等我助你运运功恢复元气再说。”
铁奎道:“那好办,来吧!”
猛地上一坐,盘膝闭上了眼。
李玉翎走过去一指点出,铁奎倏觉指风所点的部位不对,两眼猛一睁,就要说话,可是已经迟了,李玉翎一指点实,他眼前一黑便躺在草堆上。
芸姑道:“玉翎,你这是……”
李玉翎道:“我不能让他跟我一起去,不这样没法子拦他,他要是好好儿的,我也不会拦他,待会他醒来后,让小秃子驾车,另一头拴在后头,等出了二十里再解开他的穴道。”
只听一阵辘辘车声跟得得蹄声传了过来。
小秃子道:“别是他们来了?”
闪身扑了出去,随听他在庙外叫道:“二叔,没错,他们来了!”
李玉翎举步行了出去。
出庙一看,只见一个黑衣汉子赶着一辆单套马车疾驰而来,那赶车汉子一看就知道是“侍卫营”的人。
李玉翎道:“小秃子,提防车里藏着活人,进庙去。”
小秃子还真听话,转身进了庙。
那辆单套马车疾驰而至,庙门口停稳,那黑衣汉子跳下车辕一抱拳道:“李领班,赵龙标赵爷命我送人来……”
李玉翎走到车旁掀开车蓬一看,唇边闪过一丝抽搐,随即放下车蓬道:“谢谢您了,还得麻烦您先回去。”
那黑衣汉子道:“不要紧,赵爷本是这么交待的,李领班要是没别的事,我回去了!”
李玉翎道:“你请吧,见了赵爷请告诉他一声,我马上进城去。”
那黑衣汉子答应一声,抱拳一礼,转身而去。
李玉翎喊道:“小秃子。”
小秃子一阵风般到了跟前。
李玉翎道:“把树林里那辆车赶出来。”
小秃子应声如飞而去。
小秃子去赶车了,庙里走出芸姑跟多伦,她两个架着铁奎。
小秃子赶来了马车,芸姑跟多伦把铁奎扶上了车,然后芸姑又转身进庙把宫无双抱了出来。
李玉翎心中一惨,把脸转向一旁。
一切都妥当了,小秃子把拉尸的那辆车拴在坐了人的这辆车后,随即跳上了车辕,道:
“两位姑娘请上车吧!”
芸姑望着李玉翎道:“让雁霜先走,我跟你去。”
李玉翎道:“你?”
芸姑双眉一耸道:“不行么,我可不比你差多少?”
李玉翎摇头道:“芸姑,这不是你的事。”
芸姑睁大美目道:“那你说是谁的事?”
李玉翎道:“我的事,你跟雁霜等着做少奶奶吧!”
芸姑一怔,红了脸,旋即低下了头,当她要抬起时,李玉翎一指点在她“睡甜穴”上,她应指而倒,李玉翎扶着她,把她扶上马车,道:“小秃子,不过二十里不许解穴,听见了么?”
小秃子忙道:“二叔,我知道。”
李玉翎转过身来道:“雁霜,你也上车吧!”
多伦流了泪,道:“玉翎,你……”
李玉翎伸手扶了扶香肩,道:“放心,雁霜,我不会出什么差错的,上车吧!”
连扶带拉的把多伦扶上了车。
多伦车里探出螓首,满脸是泪,道:“玉翎,我帮不了你的忙,你可千万小心。”
李玉翎一边点头,一边示意小秃子赶车。
小秃子一声强笑道:“二叔,您可快来,别让大伙儿为您牵肠挂肚。”
挥起一鞭,赶着马车驰去。
李玉翎的神色,跟着那如飞驰去的马车,渐渐的阴沉,阴沉,就好像他的欢乐被马车带走了,越带越远的离开他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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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天黑了,夜空如云,碎星闪烁。
今夜月升的较迟,在月亮还没有升上来之前,大地上就跟泼了墨一般,黑漆漆的。
“景山”黑黝黝的一堆,座落在夜空里,静悄悄的,听不到一点声音,就连虫走蚁闹之声都听不见。
“景山”在“神武门”北,距宫城不过百步之遥,又称煤山,因崇祯皇帝吊死在煤山而家喻户晓。
后山上广植树木,殿台阁榭,无一不备。
山上之正门,叫“北上门”,门内有倚望阁之胜。
山后之东,叫“山左里门”,西叫“山右里门”,中南向着,是“寿皇殿”、“观德阁”、“倚望阁”跟“万福阁”,地处左右里门之间,广九间。
如今,在这黝黑的“景山”之上,只有“万福阁”透着一点灯光,灯光不算明亮,由于这一带楼阁广九间,四周又遍植树木,灯光也不虞外泄。
在那“万福阁”里,有一个黑袍老者,两腿裹着布,胁下一双拐杖,正在灯下练习走路,一步一步的,走得很慢,看上去相当艰难。
他每走一步便皱一下眉头,看样子两条腿很痛。
一双拐杖落地有声,卜卜地直响。
走着走着,另一个小小的声音起自“万福阁”外,跟他这拐杖落地声相吻合,他每走一步,阁外那声音也是小小两响。
起先,阁外这卜卜声音为拐杖柱地声所遮,黑袍老者一直没注意,可是走没几步之后,他听见了,马上停了步,凝神倾听。
就在他听的时候,那阁外卜卜之声也停止了,静悄悄的,什么也听不见,就跟他拐杖柱地的回音一样,不走,那阁外之声也随之寂然。
他听了一阵,旋即神色微松,摇头笑了,笑得有点凄凉,也有点悲惨:“人到困时,便连自己走路声听来都有草木皆兵之感,得意多少年,以往何尝如此,看来人不能有困时,否则不如早死了好。”
“好”字方落,阁外突然传进一个冰冷话声:“不错,你算是看破了看透了!”
黑袍老者突然一惊,冲口喝问道:“什么人?”
阁外那冰冷话声道:“老爷岭上的同门。”
黑衣老者机伶一颤,脸色大变,他想熄灯,由于停身处距灯太远,他无法如愿,匆忙间扬手将一把拐杖掷出,电一般的射向桌上孤灯。
就在这时候,一阵劲风从门缝里吹进,正迎着那把直奔桌上孤灯的拐杖,“叭”地一声,拐杖中断倏飞,落在数尺以外。
黑袍老者机伶再颤,失声说道:“小接引?”
“不错!”阁外那冰冷的话声说道:“你毕竟还认得师门神功。”
黑袍老者趁阁外那人说话分神,扬左手便要掷左拐。
阁外冰冷的话声适时又道:“没用的宫天鹤,就是你把灯熄了;我也看得见你,何况你不能再掷左拐……”
黑袍老者身躯摇晃,连忙以拐柱地,稳往身躯。
那两扇门的门闩,“叭”地一声断了,两扇门跟着开了,李玉翎缓步走进来。
宫天鹤倒抽一口冷气,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李玉翎道:“宫天鹤,你已经无路可退了!”
神情一松,倏然而笑道:“不错,我已经无路可退了,索性站挺点吧……”顿了顿,接问道:“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李玉翎冷冷说道:“告诉你也无妨,是高禄跟哈善告诉我的。”
宫天鹤笑道:“我没料错,果然是他们俩告诉你的,他们俩竟出卖了我,这倒是我始料未及了,孰可忍,孰不可忍,这笔帐我要好好跟他们算算。”
李玉翎道:“你还有机会么?”
宫天鹤道:“我这个人向来是不死心的,除非我咽下最后一口气,要不然我绝不相信我会死。”
李玉翎道:“这回我不容许你再施诈了。”
宫天鹤哈哈笑道:“我那一着不错吧!把一柄断刀往前襟一夹,看起来就跟真没胸及柄一样,按理我应该先杀严玉华再自绝的,可是我没有,我怕我杀了严玉华招你悲痛愤恨补我一下,那样我就死定了,果然我没杀严玉华,你也没补我一下,而且还拦住了高禄,你不该不让高禄砍我一刀的。”
李玉翎道:“你错了,我庆幸没让高禄砍你一刀。”
宫天鹤哦地一声道:“那是为什么?”
李玉翎道:“我要让高禄砍你那一刀,今夜我就没办法手刃你了。”
宫天鹤先是一怔,继而哈哈笑道:“说得是,说得是,要是让高禄砍我那一刀,我早就死了……”
目光一凝,接道:“九师弟……”
李玉翎道:“你不配!”
宫天鹤道:“好吧!我不配,那么我叫你一声李玉翎,李玉翎,你一定要杀我么?”
李玉翎道:“师令不敢违,师恩不能辜负。”
宫天鹤道:“今夜你非杀我不可?”
李玉翎道:“那是当然,不然我早就走了!”
宫天鹤道:“为什么,怕我一旦伤势痊愈,夺得大权,到那时再杀我就不容易了?”
李玉翎道:“可以这么说。”
宫天鹤笑道:“你这个心跟高禄、哈善两个,倒是不谋而合,好吧!既然今夜我是死定了,我就不必罗嗦什么了,让我告诉你一件事,严玉华死了么?”
李玉翎双眉一扬道:“你问这是什么意思?”
宫天鹤笑笑说道:“你带走了严玉华之后,一定会急不可待地解她的穴道,那知穴道不解还好,穴道一解,严玉华立即就口喷鲜血,香消玉殒了,是不是?”
李玉翎两目之中射出威棱,道:“这么说,是你……”
宫天鹤笑道:“傻子,我是个什么人,我得不到的岂容落人别人怀抱?没杀她,那是借她解我一次危厄,我绝不会让她逃出我手中。”
李玉翎机伶暴颤,目射威棱:“宫天鹤,这是真的?”
宫天鹤笑笑道:“这还假得了么?还是因为今夜你一定要置我于死地,要不然我是不会说的,我既然要死了,总该让你明白我是个怎么样的人,下辈子要再碰上,你最好别再动我的禁脔。”
李玉翎神色怕人,道:“宫天鹤,我希望你有十条命。”
宫天鹤笑道:“可惜我只有一条,只能死一次,其实,我现在是两腿带伤,行动不便,否则鹿死谁手还很难说呢!”
李玉翎道:“那是你恶贯满盈,报应当头。”
宫天鹤道:“恶贯满盈也好,报应当头也好,反正总是一个死,好死是死,坏死也是死,随你怎么说吧!”
李玉翎吸了一口气道:“该说的,我已经说完了。”
宫天鹤道:“你要动手了?”
李玉翎一点头道:“不错!”
宫天鹤道:“不能容我再说几句么?”
李玉翎道:“难道你还有什么遗言不成?”
宫天鹤道:“那倒不是,我一无子嗣,二无亲朋,还要留什么遗言,又留遗言给谁?我只是告诉你,李玉翎,我死并不寂寞,虽然你是来杀我的,可是这‘万福阁’中将要埋尸两具……”
李玉翎道:“你打算背水一战,殊死一拼?”
宫天鹤道:“我确有此心,但却无能为力,我要有此力,这‘万福阁’中的埋尸就不止两具了,你可知道高禄跟哈善为什么要假你的手杀我么?”
李玉翎道:“你死在我之手,跟他们无干。”
宫天鹤道:“这固然是一个原因,但主要的原因并不在这儿,你可愿意知道那主要原因在那儿么?”
李玉翎道:“我知道,用不着你说。”
宫天鹤似是不信,讶然道:“你知道么?”
李玉翎道:“不错,我知道。”
宫天鹤道:“能说说看么?”
李玉翎道:“你不信?”
宫天鹤摇头说道:“那倒不是,我只怕你弄错了……”
李玉翎冷笑道:“我要是弄错,那不正遂你的心,合你的意么?”
宫天鹤道:“话说得是不错,可是在临死之前我得拖上几个垫背的,我已经不能杀他们两个了,但是我又不愿放过他们,任他们活在人世逍遥,所以我只希望借你之手杀了他们俩。”
李玉翎道:“原来你有这么一个打算,好吧!让我告诉你,高禄跟哈善一计未成,又告二计,这一着叫一石两鸟……”
宫天鹤一呆道:“你真的知道?”
李玉翎道:“我还不算太糊涂。”
宫天鹤道:“你既然知道你还来?要知道那火枪的威力不是血肉之躯可以抵挡的,只你进了这‘万福阁’,你就必死无疑。”
李玉翎点头道:“我知道这一趟相当险恶,能活着下‘景山’的机会只有十比一,可是你我不能不除,只要达成恩师所交付的使命,我认为冒这个险值得……”
宫天鹤道:“要知道,你这一趟不只是冒险,简直是送死。”
李玉翎道:“眼前这京畿一带,只剩我一个,其余的人都撤走了,我不惜死,只能达成恩师交付的使命,虽死也值。”
宫天鹤睁大了眼道:“我没想到你竟……”
忽然一叹,接道:“从这些话里,也可以看出你杀我的决心,你有这个胆,有这份豪气,为达成使命,上报恩师不惜杀身,同门师兄弟九人,应该以你为最,死在你这个人手里,虽死何憾……”
李玉翎道:“你应该往东面两拜……”
宫天鹤道:“我应该往东面两拜?为什么?”
李玉翎道:“先皇帝自绝在‘景山’东麓殉国,这头一拜……”
宫天鹤哦地一声叫道:“我明白了,只是我不能作这一拜。”
李玉翎道:“那么,第二拜你总该……”
宫天鹤道:“这第二拜是……”
李玉翎道:“恩师花五年心血造就你……”
宫天鹤笑道:“这第二拜我也不能拜,我已经不是老爷岭门下了,不必拜,也无颜拜,我要是你的大师兄,你也就不必杀我了,是不是?”
李玉翎微一点头道:“说得有理,那么准备吧!我给你个放手一拼的机会。”他缓缓拔出了长剑。
宫天鹤摇头笑道:“我现在跟个残废人没有什么两样,还谈什么放手一拼,算了我放弃了,你动手吧!”
李玉翎道:“这是你自愿放弃的,怪不得我。”
长剑平举,缓步逼了过去。
宫天鹤站立处本离李玉翎没多远,李玉翎不过迈了五步便逼到宫天鹤身前。
宫天鹤突然说道:“李玉翎,你会杀一个不还手,而且带着伤的人么?”
李玉翎道:“我本不愿意在这时候杀你,可是我不能不杀你。”
宫天鹤道:“不能给我个自新的机会么?”
李玉翎道:“你要有自新之心,你就不会把我和盘托给高禄他们,也不会献计把我诱进内城,残杀我那些热血的好兄弟了。”
宫天鹤倏然一笑道:“看来不能有一次谎诈……”
话声突然颤抖,道:“好吧!李玉翎,希望你能留给我一个全尸。”
跟着阖上了两眼。
李玉翎长剑平举,缓缓递出,道:“以你的所作所为,虽碎尸万段,挫骨伤灰也不为过,还求什么全尸?”
宫天鹤没睁眼,脸色却突一变,道:“李玉翎,你太狠了,反正都是死,你何不留我个全尸。”
李玉翎道:“我只递一剑,绝不递第二剑就是,想想惨死的严玉华跟多少忠义之士,你应该知足了。”
宫天鹤唇边浮起一丝笑意道:“说的也是。”
说话间,李玉翎手中长剑剑尖已递进宫天鹤咽喉。
宫大鹤突然睁开眼,道:“李玉翎,你可能把剑收回几寸,听我说一句话。”
李王翎道:“你说吧!”当即把剑往回一收。
就在他掌中长剑往后一退的当儿,宫天鹤突然瞑目大喝,举起那仅剩的一根拐杖,猛然点出,直戮李玉翎心窝。
李玉翎双眉一扬道:“宫天鹤,我早就防着你了!”
身形微退半步,长剑猛然递出。
宫天鹤狞笑一声,身躯往前一倾,化戮为扫,拐杖拦腰横扫,力道千钧,快捷无伦。
李玉翎之所以往后微退半步,就是为怕宫天鹤点中,可是他没想到他掌中长剑往前猛递的情形下,宫天鹤会来个身躯前倾。
他想躲,可是在时间上已经不容他躲,只听“噗”,“砰”两声,李玉翎一个身躯踉跄左冲,喷了一口鲜血,坐在地上。
再看宫天鹤,他咽喉上一个血洞直通后脑,血往外喷,人挺立不动,两眼似睁得老大,脸色狰狞可怕。
李玉翎一咬牙关,以剑撑地缓缓站起,可是刚站一半却身躯一晃,砰然又坐了下去,他点了点头道:“宫天鹤,我明白你的用心,能同归于尽则同归于尽,不能同归于尽,则伤得我重一点,不让我逃出高禄跟哈善之手去……”
宫天鹤唇边泛起一丝笑意,两眼一闭,砰然倒了下去。
就在这时候,“万福阁”外传来了一个冷冷的话声道:“李玉翎,宫天鹤已经死了,是不?”
李玉翎双眉扬起,猛挥一剑,剑气所及,桌上孤灯倏然而灭。
只听那冰冷的话声又说道:“没有别的,李玉翎,你的命就跟那盏灯一样,马上就要熄灭了。”
李玉翎咬紧了牙关,支撑着站起来,站稳了身形之后,他勉强提气说道:“是高禄么?”
外面那冰冷的话声道:“不错,是本统带。”
李玉翎道:“哈善也来了么?”
只听哈善的声音在“万福阁”外响起:“当然来了,我怎么能不来?”
李玉翎道:“你两个言而无信。”
高禄道:“谁说的?我只说不闻不问,让你进来杀宫天鹤,可没说宫天鹤死了之后还放了你。”
李玉翎道:“这么说我上当了?”
哈善道:“恐怕你早已料到。”
李玉翎道:“毕竟你有心智。”
哈善道:“既然你早就料到了,那就不能说什么上当,说言而无情了,足见你是自愿的,既然是自愿的何能怪谁?”
李玉翎道:“我不能怪谁,因为你们不能容我,就跟不能容宫天鹤一样……”
哈善道:“你能明白这个道理就行了,姑不论你是不是叛逆,景山之上杀人,要是让你下了景山,我两个的脑袋就没了。”
李玉翎道:“你们确信宫天鹤已死了么?”
高禄道:“那当然,你跟宫天鹤人影映窗,我看得清清楚楚,你两个只斗了一招,你先倒下,宫天鹤也倒了下去,你还能说话,宫天鹤寂然无声,我敢说宫天鹤是死了,而你也受了伤,伤的恐怕还不轻,要不然你不会先倒下去,更不会刚站起又倒下去。”
李玉翎只听得心神震颤。
只听哈善的话声跟着响起:“其实,就是宫天鹤还没有死也不要紧,我们俩一举杀了两个,不也一样么?”
李玉翎道:“你们自信杀得了我么?”
哈善道:“一个带着重伤的人还能有什么大劲儿,施展什么身手,这不正是跟你对付宫天鹤一样么?”
李玉翎咬了咬牙道:“好吧!那么你们俩就派人进来吧!”
高禄道:“不必派人进来,只消放把火,或者轰上几枪,你就是死路一条。”
李玉翎道:“这个我很放心,景山之上放火动枪,谅你们还没那个胆。”
一点不错,别说是一个“待卫营”统带高禄,就是来一个和硕亲王,他也不敢在景山之上放火。
高禄道:“你看看我敢不敢?”
李玉翎道:“敢你尽管放就是,高处不胜寒,我正想有点火取取暖。”
高禄哼了一声,没听他再说话,也没有什么动静,显然,他只是说说而已。
半晌之后,才听哈善话声响起:“李玉翎,咱们都明白,我们俩要是不派人进去,是没有办法拿着你的。”
李玉翎道:“这才是明白人。”
哈善道:“可是我俩不打算派人进去。”
李玉翎道:“那你就没办法拿我……”
哈善道:“你错了,到头来你仍然会落在我们两个的手中,我们两个只消带着火枪手围住这‘万福阁’,一天、二天、三天这么耗下去,你身受重伤,又没吃没喝,想想看,是谁倒霉。”
李玉翎心头一震,他知道自己伤的不轻,要不赶快治疗,恐怕难挨一个对时。
他道:“你两个真打算这么做么?”
哈善道:“当然了,这是上策,是不,不发一兵不卒,兵不刃血就能让你乖乖就擒,何乐而不为?”
李玉翎道:“好吧!那也只有由你们俩了,咱们耗吧!我跟宫天鹤一样,不到黄河心不死。”
哈善道:“行,我们俩跟你耗定了。”
话声落后,没听他们再说话。李玉翎知道,这回不是说说而已,高禄、哈善当真是跟他耗定了。
同时也明白,只这么耗下去,对他是大不利。
他更知道,就是不耗,恐怕他也是死路一条,好人都逃不过火枪一轰,更何况自己已受了这么重的伤。
铁奎他们都已远在百里之外,如今别再指望人来救他了。
其实,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着的,既然早就料到会有这一着,还硬往景山上闯,那是因为他认为只要杀了宫天鹤,便是死也值得,既然如此还担什么心?
有此一念,心中不由也就泰然了。
他闭上眼静静地歇着。
伤处痛得厉害,右肋一带跟火烧一般。
那痛一丝一丝地往里渗,就跟活的东西,会往里钻一样。
他知道伤势在逐渐恶化。
要任它这样恶化下去,别说是一个对时,就是半天恐怕都挨不过,不到明天正午就非躺下不可。
他抬手闭住了两处穴道。
痛是好了点儿,可是由于血脉不能流动,右半身麻木,已经难提剑了。
望望眼前横卧地上的宫天鹤,再想想自己。
宫天鹤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了。
自己呢?不也走了一半了么?
宫天鹤在武学上苦练,在名利上钻营几十年,到头来是这么个下场。
自己呢?不也是即将面临这一下场么?
刹那间,他又想起了芸姑、多伦,还有可怜的严玉华,拿这三个比一比,他觉得自己跟严玉华比较有缘。
不是么?他现在不是离芸姑跟多伦越来越远,离严玉华越来越近么?
他是不怕死,可是他不讳言有点舍不得。
想到这儿,他唇边浮起一丝凄凛苦笑。
突然,哈善的声音打断他的思潮:“李玉翎,你还活着么?”
他强提一口气道:“你放心,我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哈善道:“你在干什么?”
李玉翎道:“静坐想过去。”
哈善道:“过去的已成过去,有什么好想的。”
李玉翎道:“再不想就没有机会了!”
哈善道:“过去的值得留恋,是不?”
李玉翎道:“我并不讳言……”
哈善道:“那何不出来就擒,你立过功,也许可以赎些罪。”
李玉翎道:“我并不是很留恋过去的人。”
哈善道:“李玉翎,缕蚁尚且偷生,要知道,只能不死,就还能回忆过去,见着自己想见的人,可是……”
“哈善!”李玉翎道:“我比你清楚,反正你们拿我是死活不论,你为什么那么关心我的死活?”
哈善道:“我是为你着想……”
李玉翎道:“恐怕是拿个活的,功劳可大一点吧!”
哈善道:“你错了,对我来说,你死活都是一样。”
李玉翎道:“那你就不必再说什么了。”
哈善道:“好吧!我听你的。”
又是一片寂静。
这“万福阁”里更静,李玉翎只觉得这座“万福阁”像死了,没有一点声息。
他缓缓闭上了眼,就在这时候,一丝异响传进了李玉翎耳中,他听得出,那是极其轻捷的步履声,来自那扇门。
也就是说有人进了那扇门,要进“万福阁”。
李玉翎暗暗一声冷笑,立即剑交左手,单臂凝力。
他看见一条人影如同鬼魅般滑进了门,他也举起了长剑。
突然,那人影开了口,声音极其轻微:“李爷,可别动手,是我。”
李玉翎听得一怔:“是你?你进来干什么,你比别人胆大?”
那人影道:“李爷误会了,曾记得我说过这句话,我愿以性命担保高、哈两位统带不会施诈?”
李玉翎道:“不错,你说过,怎么样?”
那人影道:“江湖上轻死重一诺,我来履行自己的诺言。”
李玉翎道:“你来让我杀你?”
那人影道:“不,我来救你出去。”
李玉翎道:“你有办法救我出去?”
那人影道:“只有一个办法,你跟我换换衣裳。”
李玉翎心头一震道:“不行,这事我不能干。”
那人影道:“李爷,要知道,眼下您只有死路一条,您还有大作为,为什么要把这有用之身留在这?值得么?”
李玉翎道:“固然不值,我不能……”
那人影道:“李爷,您我有多少工夫,您要不答应,为履行我的诺言我只好死在这儿……”
李玉翎道:“我总不能让你替死!”
那人影道:“我并不一定会死,是不,我是个好人,而您受了这么重的伤,您没有机会,或许我能闯得出去。”
李玉翎道:“那只是或许……”
那人影道:“您要是不答应,我连个机会或许都没有。”
李玉翎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人影道:“一方面为履行我的诺言,另一方面,我毕竟是个汉人。”
李玉翎道:“您让人敬佩,可是……”
那人影道:“李爷大局为重,我这么做值得,难道您为一时小不忍,而置大局不顾么?”
李玉翎口齿启动,欲言又止。
那人影把衣裳脱下来丢了过去,道:“李爷,我不过去,请把您的衣裳丢给我吧!”
显然,他是怕李玉翎不相信他。
李玉翎暗一咬牙道:“阁下,我感激……”
“你别感激了。”那人影道:“只要您把我当成朋友,我就感激了!”
李玉翎道:“阁下是位烈士。”
“谢谢李爷。”那人影道:“您快脱衣服吧!迟恐有变。”
李玉翎将心一横,脱下自己的衣裳递过去。
那人影穿好了李玉翎的衣裳,道:“李爷,你要看准机会,把握机会!”转身行了出去。
李玉翎颤声说道:“阁下,李玉翎有生之年……”
外面响起了一声震天霹雳大喝。
外头,一条人影冲出了“万福阁”,凌空横渡,直往山下扑去。
哈善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