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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引 子 第 一 章 老龙河岸 第 二 章 蛰龙出困 第 三 章 仗义惩凶 第 四 章 巧诛仇人 第 五 章 除恶务尽 第 六 章 妓院风云 第 七 章 赌场锄奸 第 八 章 豪杰胸怀 第 九 章 欲擒故纵 第 十 章 自愿上钩 第十一章 俏慧丫环 第十二章 九夫人 第十三章 冤家路狭 第十四章 莫辨忠奸 第十五章 相府窃案 第十六章 首建奇功 第十七章 运筹帷幄 第十八章 除逆诛仇 第十九章 痛失良朋 第二十章 理直气壮 第二十一章 情丝暗系 第二十二章 什刹海之夜 第二十三章 正邪勾结 第二十四章 违命被逐 第二十五章 歼匪救美 第二十六章 一片苦心 第二十七章 头等赏赐 第二十八章 豪气干云 第二十九章 柔情似水 第三十章 计歼教匪 第三十一章 巧探消息 第三十二章 巾帼奇女 第三十三章 功成身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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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 子 清、仁宗嘉庆三年,夏五月某夜。
微有月色,是弯上弦钩月,六骑快马驰进了“奉天城!”!
马,是清一色的“大宛”名种,马上的骑士是五名佩刀黑衣汉子,五人五骑,另一匹是空马,是匹泼了墨似的黑马。
夜已三更,万籁俱寂,只有少数几点灯光还在闪动着。
五个黑衣人,六匹健骑缓缓驰到了一个大院落后。
这个大院落后,临着一片空旷的荒地,这当儿空荡寂静,一点声息都听不见,一点动的东西都没有。
五个黑衣人,六匹健骑刚到这个大院落后,大院落后墙东一片草丛里站起个人,是个身穿灰衣的中年汉子,他快步走出草丛迎向五名黑衣人,近前一哈腰,赔上满脸笑,低低说道:“您五位真准时啊!”
为首一个黑衣人是个白净小胡子,他高坐雕鞍冷冷看了灰衣汉子一眼道:“东西好了吗?”
灰衣汉子忙道:“好了!好了!您交待的事儿还会错的了,要没好我也不敢来了,错非是我,别人还画不出这么好的画呢!”
白净小胡子道:“那就拿来吧,还等什么?”
灰衣汉子脸上堆起了让人恶心的笑,搓着手道:“这个,这个……”
白净小胡子道:“怎么?没带来?”
灰衣汉子忙道:“不!不!带来了,带来了,这是什么事儿,误了您几位的事儿还得了,就在小的身上,只是,只是……”
白净小胡子倏然一笑,笑的有点儿冷,道:“你放心!一个子儿也不会少你的!”
一顿,道:“给他。”
他身后一名黑衣人翻身下马,一步跨到灰衣汉子面前,探怀取出一包东西递了过去!
灰衣汉子两眼一睁,伸手便要去接,那黑衣人把那一包东西往回一收。
灰衣汉子忙点头笑道:“是!是!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谁也不吃亏,谁也不占便宜!”
他忙探怀取出一张折叠着的纸,一手递出,一手去接那个小包。
那黑衣人一手把小包递到了灰衣汉子手里,一手接过了那张折叠着的纸。
那灰衣汉子打开小包,小包里包着五大锭银子,与此同时,那黑衣人也展开了那张纸,那是一张图,一个大院落的平面图,上头还用红笔标着几处“*”记号。
只听白净小胡子道:“怎么样?”
黑衣人点了点头。
灰衣汉子只当是问他的,忙点头说道:“没错!没错!五十两,不多不少,不多不少!”
白净小胡子道:“那,你可以走了!”
他这句话刚出口,那黑衣人突然一指头点在那灰衣汉子的心窝上!
那灰衣汉子连叫也没有叫,两手一捂心窝,整个人爬了下去,没再动一动,五锭银子都掉在了地上!
那黑衣人俯身拾起五锭银子藏入怀中,然后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白瓷瓶,打开瓷赛往灰衣汉子身上倒了些白色的粉末。
白净小胡子跟另三个黑衣人翻身下马,白净小胡子自那黑衣人手中接过那张图,看了看之后,对围在身边的四名黑衣人道:“那儿有守卫,那儿是大牢,你们看清楚了么?”
那四名黑衣人一齐点头道:“看清楚了!”
白净小胡子把图一团,往怀里一塞,道:“走!”
一声“走”,五个人一齐腾起身形,翻墙进了大院落里。
这是一间牢房,既闷又热,墙上几盏油灯,灯焰连动都不动一下,让人看得心头发躁。
这间牢房不算大,三丈见方,两边碗口般粗细的巨木围成两排,共六间,两排牢房之间是条走道,正对着不远处的一扇门,门不怎么大,可是门板挺厚,上头有个小方洞,钉着几根铁条。
门边放着一张桌子,一个看牢的中年汉子光着膀子坐在那儿,正在那儿跷腿搓脚,龇牙咧嘴,看样子挺过瘾的。
这么一间牢房只囚着一个人,靠左边最里头一间,上头铺张草席的木板床上,面向里躺着一个黑衣人,躺在那儿一动不动,牢里这么闷热,真亏他还能躺得住。
刚说他不动他却突然动了,他仰起了头像在听什么,就在这时候,那扇门的门闩突然“砰!”地一声断了,跟着门也开了,那看牢的一怔站了起来。
五个黑衣人像一阵风般扑了进来,一名黑衣人手在看牢的脖子前一晃,看牢的摔在了地上,没再动。
牢里那黑衣人霍地翻身坐起,二十多近仨年纪,有一付欣长的身材,唇上、下巴上胡子老长,斜飞的长眉,深沉的两眼,挺直的鼻子,眉宇间透着一股子冷肃之气。
他翻身坐起,白净小胡子带着三个黑衣人已到了他这间牢房门外,白净小胡子伸手抓住了挂在牢门上那个大铜锁,一拧,“叭!”地一声,锁碎了,门开了,白净小胡子一步跨了进去。
牢里的黑衣客从床上站起,两眼之中寒芒逼人:“你们是哪条路上的?”
白净小胡子探怀取出一封火漆封口的信,抬手递了过去,道:“看过再说。”
黑衣客脸上掠过一丝诧异之色,伸手接过那封信,撕开封口,抽出信笺,只一眼,他霍地杨脸惊声说道:“几位是?”
白净小胡子道:“看完了再说。”
黑衣客忙把那封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看毕,他抬起了眼,诧异欲绝:“这……
这……”
白净小胡子道:“愿不愿意?”
黑衣客道:“为什么会找上我?”
白净小胡子道:“愿不愿意?”
黑衣客突然恢复了平静道:“杀人越狱,我要是这种人,我早走了!”
白净小胡子道:“就因为这,你值得信赖,你的过去我们都查得一清二楚,这件事只有你能办,只问你愿不愿意,我们不勉强。”
黑衣客没有说话。
白净小胡子道:“你可以考虑,但没有太多的工夫。”
黑衣客仍没说话。
白净小胡子再道:“你为的不是某一个人,你为的是难以数计的人!”
黑衣客两道长眉跳动了一下,脸上掠过一种难以言喻的神色,突然点头说道:“好!我接下了。”
白净小胡子双眉一杨道:“你听着,离开这儿之后,你是个杀人越狱的逃犯,没有人能帮你的忙,一切都要靠你自己,只有一个酬劳,事成之日,免罪之时……”
黑衣客道:“我并不求……”
白净小胡子沉声说道:“还有,听着,万一你被缉获,不许提今夜事一个字,万一你事败落在他们手里,我们也决不会承认有今夜的事,懂么?”
黑衣客淡然说道:“阁下多此一说。”
白净小胡子一点头道:“好!后墙外给你准备好了一匹马,走吧!”他伸手要过那封信,翻身出牢,带着四个黑衣人脱弩之矢般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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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一 章 老龙河岸 起风了,风刮得鸣鸣的,风沙好大,黄尘蔽天,连“老龙河”的河水都让风刮起了波浪。
黄尘跟泼水似的,一片一片地往“老龙河”里洒,河面上刚洒上一片,随着波浪一滚就不见了。
孙瘸子开的这家酒棚,可是个绝佳的避风所在,只因为“老龙河”两岸百里内只他这么一座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破茅草房子。
别看它破,碰上风雨或者是赶上冬天下雪,谁也不会嫌它,不过“老龙河”两岸几百里内跟出了旱越似的,干旱是出了名的,一年到头很难看见那么几滴雨水,谁要是在“老龙河”两岸一带种庄稼,谁算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不过还好,从来也没看见过一个会这么傻的。
“老龙河”两岸少雨水,像这样的大黄风却是常有,一刮就好些日子,恼得人恨不得咬谁一口。
刮风的时候吵得聒耳,风一停,这世界就跟死了一样,站在“老龙河”两岸四下望望,眼能看见的地方看不见一点绿的东西,也看不见一点动的东西。
“老龙河”两岸这一带常过马,有的是马队,有的是一两匹,孙瘸子做的就是骑在马上这些人的生意。这地方既常有人过,百里内又只这么一家,所以孙瘸子平常的生意就不错,一到刮风的日子,生意更好。
按说,孙瘸子早该发财了,可是他是个怪人,只求三餐得继,多一个子儿都不求,所以他跟来往这一带的人混得很熟,凡是往这儿过的人,没人不知道这一带有个孙瘸子的。
孙瘸子还有一宗怪处,他这座破茅草房子里,只卖稀的不卖干的,也就是说只卖酒,不卖菜,谁要是非得下酒物不可,那也容易,自己带。
今儿个又碰上了刮风的日子,孙瘸子这座破茅草房子里,跟每一个起风的日子一样,一下子挤满了人。不但仅有的几张桌子坐满了人,甚至于门框上靠的有人,墙根儿下坐的也有人。、孙瘸子坐在屋角几块板儿钉成的柜台里,翘着二郎腿,坏腿压着好腿,两只手往袖子里一油,身边放着一根都发了亮的枣木扬,正在闭着眼养神,瘦削的脸上都有了皱纹,那是饱经风霜留下来的,薄薄的嘴唇上有两撇小胡子,脸上没一点表情,似乎风词走了他的屋顶他都能无动于衷。
真正忙的只是满屋子客人,几个酒坛子放在后墙下,坛子口挂的有构儿,谁喝谁自己去舀,喝够了拍拍屁股要走的时候,留下该留的就行了,所以,卖酒的不忙倒是喝酒的一会儿一趟,一会儿一趟的。而这一会儿一趟,一会儿一趟的,也只是那些没地方坐,靠在门框上,或者是坐在墙根儿下的,真正有地方坐的,却不怎么忙。
孙瘸子这间屋里,连好带坏共是五张桌子,五张桌子上共坐了十个人,这十个人似乎酒量都不大,而且也像各怀心事似的都喝着闷酒。
十个人,三个人独占一张桌,另两张桌上,一张围坐着三个人,一张围坐着四个人。
围坐着四个人这张桌上,四个人清一色的彪形大汉,天儿还不怎么凉,四个人头上戴的是皮帽,上身穿的是皮袄,下身穿的是马裤,脚上穿的是皮靴,皮袄毛往外翻着,腰间各扎了条宽度带,神情都够剽悍的,加上桌上那四把系红绸的带鞘大刀,望之凛人,没人敢正眼看他们一下。
围坐着三个人的那张桌上,坐的是三个老头儿,居中一个长眉细目,长髯五给,穿一袭青袍,挺腰端坐,神情肃穆,隐隐有一种慑人之威。
他左右两个老头儿,一胖一瘦,胖的白胖,穿一件白袍,瘦的黑瘦,穿一件黑袍。
白胖白袍老头儿一张脸既白又嫩,可真称得上吹弹欲破,一双胖手更白,白得没有一点儿血色,白得都快透了明,可是他那张胖脸上似乎永远带着笑容,谁看见他都会忍不住冲他含笑点个头。
黑瘦黑袍老头儿就不同了,一张脸跟锅底似的,瘦得皮包骨,眼眶子深陷,鼻梁老高,一双手跟鬼爪似的,神情冷漠,目光里更透着寒意,看谁一眼谁能马上冻僵在那儿。
独占一张桌的这三个人,最外头一张桌上,坐的是个四十上下的中年人,独眼,左眼上戴个黑眼罩,一只有眼里的光芒冷电也似的,薄薄的嘴唇下微微露着两颗尖尖虎牙,这个人长得挺白净,也远不如那黑瘦黑饱老头儿、跟那四个剽悍的彪形大汉凛人,可是不知怎么回事儿,谁看他一眼谁就会头皮发炸,心里发毛,机伶伶打个寒颤,绝不敢再看他第二眼。
靠里一张桌子,坐的是个一身书卷气的公子哥儿,深蓝色缎子面儿的长袍,团花黑马褂,一条乌油油的发辫拖在身后,人长得好俊,临风玉树也似的,一张脸白里透红,要多嫩有多嫩,配上他那弯弯的两道眉,黑白分明,眼角儿微翘的一双眼,悬胆般的鼻子,小巧的嘴,换身行头难能充个大姑娘。
这位公子哥儿不但人显得文弱,个子也比一般昂藏须眉小,要跟那四个彪形大汉一比,天爷,那根本不能看,不说别的,单比手吧,公子哥儿那既白又嫩的一双手加起来也抵不过人家一个毛茸茸的巴掌大。
都是人生父母养的,为什么差这么多,许是公子哥儿让一肚子书坠的,长不了高大。
挨公子哥儿这张桌最近的那张桌上,坐的是个有着一身颀长身材的黑衣客,看年纪,他应该没有多大,可是唇上眼下巴士胡子老长,似乎是多少天没刮脸了,斜飞的长眉,深沉的两眼,挺直的鼻子,方方的嘴。
脸上没有表情,可是眉宇间透着一股子冷肃之气,个头儿不及那四个彪形大汉大,也不及那四个彪形大汉壮,但他身上隐隐透着一股子让人难以言喻的劲儿,就这股子难以言喻的劲儿,让人觉得那四个彪形大汉站在那儿,要是十个人才能推得动的话,想推动这位黑衣客就得来上百个人,四个彪形大汉像四根埋在地下老深的合围石柱,这黑衣客就像一座山!
黑衣客似乎应该是个带着刀剑的人,可是他身上没有看见刀剑,身上也不像藏着刀剑的样子,他桌上只有两样东西,一根马鞭,一顶宽沿大帽。
有人没地方坐,这三个独占一张桌,似乎有点说不过去,可是没地方坐的这些人,有些是天生不爱往桌上坐的命,有的曾经想过去挤挤,无如他们不敢往那位独眼客跟那位黑衣客桌边去,想往公子哥儿那张桌上去,却又让独眼客那只独眼里的冷电般光芒给吓了回去,没奈何,只有随便找个地儿凑合了。
风一阵比一阵强,刮得孙瘸子这座茅屋直摇晃,外头的马嘶一声连一声,茅屋里却是静得掉根针在地上都听得见,静得出奇,静得让人不安,也静得隐隐令人有喘不过气来之感。
突然!有人在外头敲了门,擂鼓也似的。
在这节骨眼儿抽冷子来这么几声,能吓得人心一揪,浑身冒汗,可是怪了,除了那位公子哥儿跟那些没地方坐的人之外,别的人连动也没动一下,就跟没听见似的。
公子哥儿陡然一惊,那些没地方坐的都吓得机伶一颤,尤其是靠在门框上的那两个,硬让一口酒呛住了,呛得直咳嗽,龇牙咧嘴,脸都涨红了。
酒棚是孙瘸子开的,他跟个没事人儿一样,别说动了,连眼都没睁一睁。
两个让酒呛得直咳嗽的一个,咳嗽着伸手拉开了门闩,两扇门豁然大开,一阵风卷了进来,满屋子的黄尘,开门那个首当其冲,眼不敢睁,嘴忘了闭,刮得满嘴是砂是土,他忙不迭地扭头就吐。
随着这阵风进来个人,他进了屋,转身就关上了门。他也弄不清是谁给他开的门,冲着站在门边的就点头哈腰:“谢谢,谢谢,要不是这扇门开的是时候,兄弟我非让风刮到‘老龙河’里喂王八去不可,这阵风啊,真他娘的,什么时候不好刮,偏偏拣这时候刮,这不是害人么?”随着话他回过了身,天爷!哪个庙里刚上金身的神像跑这儿来了,从头到脚一身黄,黄得连鼻子眼都分不清了,只能看出他猴儿似的瘦脸上上下五个窟窿,最下头那个大窟窿里露着两颗门板也似的大黄牙。
有桌子坐的像没看见他,没地方坐的哄然一声全笑了。
谁爱笑谁笑,他不在乎,把肩上背的大口袋往手里一拿,就用那多出一截的口袋口满头满脸的劈劈拍拍一阵甩,一阵挥。
有人叫了,一手护着酒忙道:“暧,暧,这位,你轻点儿行不行,您干净了,我们的酒可就别喝了。”
大板牙冲那人一咧嘴,道:“兄弟!在这地方碰上风,谁都够瞧的,将就点儿吧,这不过是土,是砂,又不是蒙汗药。”
这当儿他脸露出来了,四十多岁年纪,瘦小猴儿干的一付身材,还没那位公子哥儿高,混身上下也没四两肉,那张皮包骨的瘦脸上,本来就蜡黄蜡黄的,残眉耗子眼,外带一个朝天鼻,再加上那两颗黄澄澄,金子打的似的大板牙。真够瞧的。
地说完了话,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
他的话,有桌子坐的像没听见,没桌子坐的可全吓了一跳,随听一人说道:“你地限的胡扯个什么?孙瘸子在这儿多少年了,开的又不是黑店,酒里哪儿来的‘蒙汗药’?”
大板牙伸根手指头钻了钻鼻子,然后往裤子上抹了抹,抬眼咧嘴,笑道:“兄弟!我可没说是这儿的酒里有‘蒙汗药’,我说了么?”
的确,他是没有说。
说话那人怔了一怔,道:“那你这鬼扯什么谈?”
大板牙指指说话那人道:“兄弟,这你就又不对了,我这可不是扯淡哪,我说的是实情实话,咱们别人不说,单说兄弟你吧,江湖上走腿闯道,固然是路死路理,沟死沟埋,可是谁也不愿意白白的把命交给人家,就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还得想个办法挣一挣呢?要是有这么两杯酒,放在兄弟你跟前,一杯里头有‘蒙汗药’,一杯里头不过有些土踉砂,试问兄弟你喝哪一杯?”
那人怔住了,一时硬没答上话来。
其实,他让大板牙耍了,有“蒙汗药”的酒固然不必喝,可是无缘无故也犯不着喝有上有砂那一杯啊!
那人脑筋一时硬没转过来。
就在那人怔住,一时无言以对的当儿,大板才放在地上那个大口袋里,突然有什么东西跳了一厂,随听一个阴阳怪气的尖尖话声说道:“喂!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怎么就知道委贫嘴,我都快渴死了!”
大伙儿听得一怔,忙把目光投注在大板牙那个大口袋上,便连那有桌子坐的十位,这回都不禁有了动静,先后把目光投注过来。
只听大板牙“哎呀!”一声道:“对不起!对不起!怎么把老二你给忘了,该打,真该打。”
说着,他竟当真抬手在自己脸上抽了两下,“拍、拍”还挺响的,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口袋,又小心翼翼的从口袋里捧出一样东西来,那赫然是个两尺多高的小木头人儿,小脑袋,蜡黄的一张脸,残眉,耗子眼,朝天鼻子,外带两颗大板牙,简直就是另一个大板牙,连穿的衣裳,穿的鞋都一样。
大伙儿看得刚一怔,大板牙已把那木头人儿放在地上,冲大伙儿赔笑点头,道:“我踉诸位介绍一下,这是我兄弟……”
他话还没说完,那木头人儿两片嘴唇居然动了,只听刚才那阴阳怪气的尖尖话声从他嘴里响了起来,居然还冷冰冰的:“慢着!这一套可以往后挪挪,先给我来碗酒再说,我渴得喉咙快着火了。”
大板牙还真听它的,忙道:“好!好!好!喝酒,喝酒,看来你的酒瘾比我还大,早知道当初我就不该惯你喝酒,现在可好,没事儿你就要喝……”
说着!他从地上站了起来,一手摸兜儿,就要往后墙下那些酒坛走,突然!他迈出去的腿又收了回来,窘迫一笑,弯下腰去在木头人儿耳边低低说了两句。
那木头人儿突然尖声叫了起来:“怎么说,没钱了,我不管,赊你得给我赊一碗,昨儿个还有呢,怎么今儿个就没了?准又是让你输光了……”
大板牙忙道:“老二!老二!嘴下留情,嘴下留情,别抖露这个,别抖露这个行不行?”
“怎么了?”木头人几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三枪扎不透的脸皮,你还怕噪得慌,不让我说也行,给我赊碗酒去!”
大板牙忙道:“好!好!赊!赊!我的好老二,我没说不赊啊!”
当即直起腰冲柜台里孙瘤子咧嘴一笑道:“掌柜的,人出门在外,谁都有个难时,兄弟我今儿个囊中羞涩,掌柜的你能不能行行好,赊我一碗酒,下回兄弟我路过这儿,一定加倍奉还,兄弟我要是赖帐不给,管教兄弟我遭天打雷劈,死在粪坑里头!”
孙瘤子八成儿是睡着了,连动都没动。
大板牙怪难为情的,抬手抓抓头,刚要再说。
旁边伸过来一只手,递过来一碗酒:“别再央他了,这碗酒算我请客了。”
老天爷,大板牙跟碰见救命恩人似的,忙双手接过那碗酒来,哈腰赔笑直谢,然后,他把那碗酒送到了木头人儿面前。
只听木头人儿冷冷说道:“我什么时候这样喝过了,一口一口的唯我喝。”
大板牙还真听他的,简直有点怕它,一连应了三声好,收回碗来就是一大口。
木头人儿这当儿又说了话:“别跟往常似的,每一口你都偷咽下去点儿。”
大板牙脸一红,急得“晤!”了一声,可是嘴里含口酒,没办法说话”。
木头人儿冷冷说道:“行了,快来吧,再迟一会儿酒全变成唾沫了。”
大板牙可真有点挂不住了,可是他还是乖乖听了它的,忙弯下腰凑过脸去嘴对嘴把一口酒喂木头人儿喝了下去!
只听木头人儿“嗯!”地一声道:“不赖,这儿的酒不赖,没搀水,纯正的二锅头,可比马寡妇那儿的酒强多了,快!快!再来一口,干脆你别停,一口气喂完吧。”
大板牙当真没再停,一口连一口地,一转眼工夫把一大碗二锅头全唯光了。
大伙儿全看得直了眼。
可是那四个彪形大汉中的一个突然笑了,是冷笑:“这玩艺儿以前我也见过,玩这玩艺儿靠腹语,算不了什么大稀罕,不过,这玩艺儿能喝酒可就是大稀罕了,只是,这碗酒是这玩艺儿喝了么?”
他这一说,大伙儿全明白了,也全笑了,就在笑意刚在大伙儿脸上升起的当儿,那木头人儿突然嘴一张,一道白光正射在刚才说话那彪形大汉脸上,射得那彪形大汉满脸开花,溅得哪儿都是,一颗颗晶莹的水珠子顺着他的胡子往下滴,酒香四溢,随听那木头人几道:
“你看看那碗酒是谁喝了?”
它会的可真不少,会说话,会喝酒,还会把酒从肚子里逼出来,逼成一股酒箭射人。
照这么看,那碗酒真是这木头人儿喝了。
大伙儿脸上刚升起的笑意刹时全凝住了。
大板牙慌了,可也吓坏了,一声:“老二!你是怎么……”
转过脸去就要去赔不是。
那彪形大汉一拍桌子霍地站了起来:“你少他娘的装蒜了只听那木头人儿冰冷说道:“你想干什么?乖乖的给我坐下去,我告诉你,我是最爱揭入短,抖人底儿的,别人不知道你是干什么的我清楚,我要是把你的底儿抖露出来,在座的可准有人爱听。”
那彪形大汉脸色大变,伸手抓住了他跟前的刀,就在这时候,他对面那大汉冲他递了个眼色,他一声没再吭,马上又坐了下去!
那木头人儿冷笑一声又道:“这才是,识时务者呼为俊杰,知进退的才算高人,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我不管你的水儿,你最好也别惹我,要不然,我让你挨一头灰回去,看你怎么交差,不信你就试试看。”
大板牙急得脸红脖子粗,头上那蹦了青筋,一跺脚吼道:“老二!你少说一句行不行?”
那木头人儿哼哼冷笑了两声道:“都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我这个做兄弟的胎里带来一颗天不怕,他不怕的胆,偏偏你这个做哥哥屁大一点儿事儿都顶不住,好吧!我听你的,谁叫我是你的兄弟,我要不听你的,只怕往后就没酒喝了。”
大板牙弯腰伸手拉开了那布口袋,道:“少废话了,进去吧!”
那木头人儿道:“怎么说!让我进去?不行,让我不惹事儿可以,让我进去我不干,闷了那么些日子好不容易出来透透气儿,再说,人家请我喝了一碗酒,我还没谢人家呢!”
说完了这话,它突然动了,不是走!是转,一转转向了刚才给碗酒的那汉子,道:“这位!我本来是不愿管闲事儿的,可是我喝了你一碗酒,不管怎么说我得帮你个忙,别看我是个木头刻的,我这个鼻子比我哥哥的鼻子灵,我闻见这间屋里有一股子血腥味儿,只怕过不了多久会闹凶杀事儿,外头风再大可刮不死人,我看你还是赶快上路吧,要不然让人误伤了,那可是最冤不过的。”
那汉子笑了,天知道他是不是在笑,飞快地往几张桌上扫了一眼,道:“这个,这个……好吧!我听你的,我听你的!”
弯下腰去把手里的空碗往地上一放,又往空碗里丢下几枚制残儿,他开门出去了!
没有关门,只因为那些没桌子坐的一个个全放下碗踉出去,倒是大板牙忙跟过去关上了门!
“真是啊?也不知道顺手把门带上,怕夹着尾巴不成么?”
如今孙瘸子这破茅草房子里,连孙瘤子都算上只剩十二个人了,不!十三个,那木头人儿也应该算一个。
孙瘸子还没醒,不但姿式没变,便连动也没动过。
公子哥儿显着地有点不安。
白胖白饱老头儿脸上仍然挂着笑意,可是那黑瘦黑饱老头儿的脸色却更冷峻了。
那独眼客一只独眼直在大板牙身上转。
那黑衣客却跟个没事人儿似的,捧着他那个空碗不住的看,翻过来,翻过去,生似那个有三四个缺口的碗,是几百年前的古董。
突然!独眼客笑了,是冲着大板牙笑的:“真不容易啊!我终于想起来了,‘风尘八怪’里的人物居然千里迢迢,不辞劳苦地到这块荒凉地儿来了,可真是值得大书特书啊!”
他笑他的,他说他的,大板牙跟没听见一样,一点反应也没有。
倒是那四个彪形大汉突然丢下一块碎银,抓起桌上的刀,开门走了出去!
现在大板牙有了反应,他一皱眉道:“又是四个长了尾巴的。”
他走过去关了门,当他转过身来的时候,他咧着嘴笑了,这一笑不要紧,那两颗大板牙连根儿都露出来了。
“嘿!不赖,我们老二这几句话真不赖,惜命的全跑了,这下子可有座儿坐了。”
他一手提起大口袋走了过来,把那块碎银往旁边一推,把大口袋往桌上一放,一屁股坐了下来。
只听那木头人儿哈哈说道:“怎么?老大Z有地儿坐就不顾我这个兄弟了,别忘了,你这座儿还是我吓出来的呢?”
大板牙伸手拍了拍桌子道:“我怎么会不顾你,没了你我就没得混了,你比我行,桌上坐吧。”
没见他动,那木头人儿竟忽然离地飘起,冉冉飘落在桌面上,它落在桌面上之后道:
“老大!如今眼前没有闲人了,咱们谈正事儿吧!”
大板牙道:一怎么?不再喝点儿了?”
木头人儿道:“别人不知道你该清楚,办正事儿的时候,我什么时候喝过酒?”
大板牙微一点头道:“好吧!我不说过了么?你比我行,我听你的,你办吧,赶了这么远一段路,我可真够乏的,让我合会眼儿,走的时候叫我一声。”
他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两手往胸前一抱,就要闭眼。
木头人儿忽然说道:“暧!暧!老大!慢点儿,这件事儿我一个人办得了,你可以舒服你的,只是你还没告诉我,东西究竟在谁身上。”
大板牙目光一凝,道:“怎么?这你还要问我?”
“废话,”木头人儿道:“不问你问谁,难不成让我挨个儿问别人去?”
大板牙一点头道:“我可正有这意思,眼前没几个人,挨个儿洞问费不了你多少工夫,你要不愿费口舌,用鼻子闻闻也行,你鼻子不是挺灵的么?这件事既然交给了你,你就别再烦我了!”
他身子往后一仰,闭上了眼,他睡得还真快,刚闭上眼就打起呼儿来了!
那木头人儿“嘿嘿”地一声道:“真行啊,刚合眼儿就睡着了,真是吃得饱,睡得着啊,好吧!谁叫你比我早出来几年,一个人儿干就一个人儿干吧,让我先问问,问不出来再拿鼻子闻!”
说完了这话,它转了个身,提高了嗓门儿说道:“诸位!丑话说在前头,我可是只问一声,东西在谁身上谁就乖乖地掏出来放在桌上,然后站起来走路,我绝不难为他,要不然等我用鼻子闻出来。到那时候再想走可就走不了了!”
它那木头刻的,挂在下巴上的下嘴唇儿一动一动的,那阴阳俚气的尖尖话声也分明是从它嘴里传出来的,大板牙要真是擅“腹语”的,他这“腹语术”真可以说是高明,恐怕普天之下找不出第二个来,木头人儿说话的时候,他打的呼儿根本连停都没停一下。
木头人儿话说完了,身边六个活生生的人,没一个有反应的。
只有那位公子哥儿,脸色比刚才更白了些。
独眼客倏然一笑道:“阁下!找看你这话是白说了,恐怕你阁下还得用鼻子闻上一闻!”
木头人儿“嗯!”地一声道:“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听人家称呼我阁下,你这个人不赖,有意思,那就从你先闻起吧!”
它随话冉冉飘起,四平八稳地落在了独眼客占用的桌子上。
独眼客那只独眼里闪过了一道冷电,笑道:“只怕你阁下是白费工夫。”
木头人几道:“这话怎么说?”
独眼客道:“你阁下找错人了!”
木头人儿:“嗯!”他一声道:“不然!我闻见了,你身上有股子味儿?”
独眼客“哦!”地一声,笑道:“是么!我身上有什么味儿?”
木头人几道:“贼味儿!”
独眼客脸上笑容一凝,微微一怔,旋即他脸上的笑意更浓了,接着他笑出了声,道:
“阁下刚才说我这个人有意思,如今我发现你阁下比我更有意思,我得好好交交你阁下这个朋友,来,近点儿,咱们聊聊。”
他含笑伸手,抓住了那木头人儿。
在他手还没碰着木头人儿那一刹那间,他脸上还带着笑意,可是当他手抓住木头人儿的那一刑那,他脸色陡然一变,手跟抓在一块烧红的烙铁上似的,忙收了回去,也不知道他怎么回事儿,手掌心都是血,一双手掌马上就发了乌,只见他左手往下一探再翻上来时,左手里已多了一把雪亮的匕首,一场剁下,鲜血四溅,硬把一只有掌齐腕剁了下来,接着他把匕着往桌上一插,腾出左手来闭了右胳膊几处穴道,一句话没说,站起来开门走了。
那穿青袍的老头儿睑上变了色。
那白胖白袍老头儿脸上泛起了惊容。
那黑瘦黑袍老头儿眉宇间腾起了一片伯人的煞气,公子哥儿低下了头!
只有那黑衣客仍跟个没事人儿似的,在翻弄着那个破碗,连眼皮也没抬一下。
大板牙忽然睁开了眼,扭头一看,道:“这可是哪个长了尾巴的,怎么都这么好设规矩,真是,想睡会儿都不得安宁。”
他走过去闩上门回来又睡了,他没看见独眼客桌上那只已然乌乌黑的断手,跟插在桌上的那把雪亮匕首,也没发觉独眼客已然不见了。
那木头人儿一转,转向了三个老头儿那张桌,道:“现在轮到你们三个了?”
他冉冉飘起,向着三个老头几桌上飞去!
黑瘦黑相老者鬼爪也似的手指动了动,似乎想要抬手。
白胖白袍老者看了他一眼。
黑瘦黑饱老者手指头不动了,也没见他抬手!
那木头人儿就在这时候轻轻地落在了三个老者的桌面上,左一转,右一转之后,忽然尖声叫了起来:“有了,可让我闻出来了。”
黑瘦黑袍老者两眼之中辜地杀机往外一涌,他就要动。
只听那木头人儿接着说道:“有是有了,但却不是我要的那件东西,这种东西我并不稀罕,便宜你们三个了。”
话落!它飘离三个老者桌面,直往公子哥几桌上飞去刹时,黑瘦黑饱老者两眼中那怕人的杀机消失不见了。
那木头人儿落在了公子哥儿桌面上,公子哥儿头垂得更低了,那木头人儿道:“姑娘!
你还等什么?”
敢情是个西贝公子哥儿,怪不得长得那么嫩。
活生生的都没看出来,倒让截死木头看出来了,看来人还不如木头。
三个老者都一怔,不由地向着那低着头的公子哥儿投过一瞥。
只有那黑衣客,他是听若无闻,视若不见,脸上一点表情没有,眼珠子也没动一动。
只见那公子哥儿文弱矮小的身躯一震,霍地抬起了头,一双凤目之中满含怨怒,颤声说道:“我跟你有什么仇?有什么怨?”
那木头人儿道:“姑娘!你我之间既谈不上仇,也谈不上怨。”
那公子哥儿道:“那你为什么……”
那木头人儿截口说道:“姑娘你也算是江湖上的人,应该知道,江湖上有些事情是不必仇怨的,要不然江湖上也不会整天价血风腥雨,那么多事了!”
那公子哥儿道:“这么说江湖上就没有公理了,你们想杀人就杀人……”
“姑娘!”那木头人儿道:“江湖道中本就是这么一个不讲理的地方,你不见江湖上到处是强抢豪夺,到处是……”
那公子哥儿怨怒冷笑道:“你不用说了,我明白了,恨只恨当初我不该学武,恨只恨当初我不该涉足江湖,我不知道你要的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你是不是找对了人,我身上的东西是绝不会轻易给人的,除非你先要了我的命!”
那木头人儿笑了,笑声冰冷:“看起来姑娘你远比刚才那一个眼儿的单瞪扎手,这就麻烦了,我一向怜香惜玉,从来不伤害女流的。”
公子哥儿道:“那你就休想夺我身上的东西。”
那木头人儿笑道:“姑娘错了,我只是一向怜香惜玉,从不伤害女流,并不是我碰见女流就没了办法,虽然我一向怜香惜玉,从不伤害女流,可是我对付女流的办法却很多,就拿对付姑娘你来说吧,我能让姑娘你自己解衣宽带,把衣裳脱得一件不剩,这样我用不着伤害你就能拿到我所要的东西了。”
公子哥儿一张玉面陡然间涨得通红,忿怒说道:“你!你!你!我跟你拼了。”
她抬起那欺雪赛霜,柔若无骨,根根似玉的手,便待有所行动。
那一直翻弄着那个破碗的黑衣客,这当儿突然淡然说道:“前车可鉴,别蹈人家的覆辙,动不得的。”
西贝公子那只玉手顿了一顿,可是她旋即又把玉手扬了起来。
黑衣客放下那个破碗,抓起桌上那根马鞭横里一递,恰好挡住了西贝公子那只玉手。
西贝公子霍地转过脸来,杏目微嗔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黑衣客看也没看她一眼道:“至少我不会夺你身上的东西顿了顿道:“轩辕奇,不管你要什么,找我来要就是。”
熟睡中的大板牙身躯震动了一下,那木头人儿“忽!”他一声飞过来落在他桌面上,道:“你知道我这个老大?”
黑衣客收回马鞭,淡然一笑道:“‘风尘八怪’之一,‘傀儡魔’轩辕奇,我是久仰大名,如雷灌耳,哪有不知道的道理。”
那木头人儿道:“关内知道我这个老大的人不能算少,可是关外知道我这个老大的可不多。”
黑衣客道:“从关里到关外来的,那就该另当别论,刚才不就有一个么?”
那木头人儿道:“你既然知道我这个老大,应该知道我这个老大的事管不得,我这个老大就跟索命的无常一样,谁惹了他谁倒霉!”
黑衣客淡然一笑道:“我倒霉倒了多少年了,这些年来一直走霉运,我并不在乎多倒这么一次霉的。”
那木头人儿道:“这么说来,这件事你是非伸手不可了?”
黑衣客道:“这些年来我一直在走霉运,本来别人的事我是一概不过问,可是眼前这件事,我是到这儿来避风的,碰上了,我不得已,这也有可能是天意,天意不可违,做件好事也许能驱驱我的霉运。”
那木头人儿冷笑说道:“我不这么想,我看你是要更倒霉了。”
黑衣客道:“也许!木过我并不在乎。”
那木头人儿冷笑一声道:“一个人要是想死,是谁也拦不住的,好吧!我成全你!”
它这句话刚说完,黑衣客马鞭突递,那根马鞭现在已经不是马鞭了,是一条灵蛇,只见那柔软的鞭梢儿一直一卷,那木头人j[立即离桌飞起,直向大板牙面前射去!
大板牙突然伸了个懒腰,正好伸手接住了木头人儿,他一怔睁眼道:“咦!老二!你怎么来了?”
那木头人儿冰冷说道:“碰上扎手的了,让人家一鞭给抽回来了。”
大板牙一咧嘴,突然笑了:“我就知道这件事儿你一个人办不了,不瞒你说,我早就看出这儿有两个扎眼的了,现在一个动了,另一个还没动呢!”
三个老者个由转眼向孙瘸子望了过去,孙瘸子可真能睡,到现在连动都没动过。
随听大板牙嘿嘿一笑又道:“我看哪,还是你歇会儿,让我来吧!”
他把木头人儿放在了桌上,转个身面向着黑衣客一咧嘴道:“江湖上知道轩辕奇这个‘傀儡魔’的人不少,可是能让轩辕奇这个傀儡空着手回头的人可不多,兄弟我眼拙,怎么称呼啊?”,黑衣客道:“这几年我一直在走霉运,倒霉倒得我连自己的姓名都忘了,阁下原谅。”
大板牙咧着嘴笑道:“看来我轩辕奇的面子不够,那就算了。”
顿了顿道:“你能不能收回手去别管这件事?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黑衣客一根指头绕动着鞭梢儿,两眼望着自己的手指头,道:于我不是个虎头蛇尾,有始无终的人,不管对什么人,什么事,只要我手伸了出去,在没有结果之前绝不会收回来,再说,我也想做件好事,消消自己的霉运。”
大板牙冷冷一笑道:“以我看你这霉运就是管闲事管来的!”
黑衣客微一点头道:“不错!还真让你说着了。”
大板牙道:“那你这不是执迷不悟么?”
黑衣客道:“有点!天生的倔脾气,有什么办法,不过我相信从现在起我要转运了。”
大板牙微一摇头道:“我不这么想,以我看你非毁在你这倔脾气上不可。”
他手一抖,正抖在桌上那个空酒碗上,那个空酒碗脱驽之矢般,疾射黑衣客,对准了黑衣客的面门。
那个空碗的速度是很快,看上去力造也相当猛,只是它到了黑衣客面前四尺处却突然停住了。
没别的,黑衣客手里那根马鞭的鞭梢儿,原来是绕在黑衣客左手食指上的,现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绕在了那个势若奔电,迎面飞来的空酒碗上了。
“好鞭法!”一声暴喝从三个老者桌子上响起。
黑衣客淡然一笑道:“夸奖了!”
就在这时候,大板牙一扬手,一线白光又电射了过来。
黑衣客振腕一抖,空碗翻转,碗口向外,“叮!”地一声,那线白光投入了碗口里,黑衣客振腕再抖,那个空碗已四平八稳地落在了大板牙桌上。
大板牙变色而起,一双耗子眼暴射惊骇光芒,道:“阁下!你报个名字?”
黑衣客掌中马鞭的鞭梢儿,又回到了他左手食指之上,他一双目光也又落在了他那根手指之上:“没跟你说么?忘了。”
大板牙二话没说,抓起桌上的木头人儿往口袋里一塞,背起口袋来转身开门走了,快得像一阵风,他也放进来一阵风,一片黄雾。
白胖白袍老者站起来就要去关门。
黑衣客开口淡然说道:“不用关了,我看三位还是顶着风走吧,我清楚那帮马贼,他们还会再来的,再来的时候就不止四个人了。”
白胖白饱老者听得一怔。
清瘦青袍老者离座站起,肃然道:“壮士知道他们是冲着老朽三个来的?”
黑衣客道:“我只是这么想,却不敢断言,刚才那位独眼客在座,他四个有所顾忌,所以迟迟没敢动手,其实那位独眼客意在这位姑娘,而不在三位,及至‘风尘八怪’中这位‘傀儡魔’到来,被独眼客一言道破来历,他四个才暂时知难而退,不过希望我看错了,最好他四个意不在三位。”
清瘦青饱老者一拱手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老朽遵命,过就走,不管他四个意在不在老朽,老朽对阁下仍然感激。”
话落!他转身要走。
黑衣客忽然眉锋微微一皱道:“来不及了!”
青饱老者一怔回身,讶然说道:“来不及了?”
白胖白袍老者略一凝神,旋即说道:“徐先生!他们来了,风大,不容易听见蹄声。”
黑瘦黑袍老者眉腾煞气,霍地站了起来!
黑衣客摊手一指道:“三位身后垂帘那一间,是此间主人的卧室,三位可以进去暂时避一避,主人谅必不会介意。”
黑瘦黑饱老者两道冷电般目光突然逼视过来,冰冷说道:“我二人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从来不知道什么叫避。”
黑衣客看也没看他一眼,道:“当然,‘黑白双煞’纵横多年,几曾怕过谁,可是这帮马贼个个勇猛剽悍,凶残毒辣,不起眼的东西他们也看不上,若是这位老先生有什么失闪,只怕二位担当不起!”
黑瘦黑袍老者脸色为之一变。
白胖白饱老者转过头来,一双锐利目光落在黑衣客脸上,就要说话。
青饱老者适时开口说道:“这位说的是,老朽的安危还事小,就请二位看老朽薄面,暂时委曲一下吧!”
他转身往垂帘的那一小间行去!
白胖白相老者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迈步跟了上去,黑瘦黑袍老者狠狠一跺脚也跟了过去!
这时候已可听见马蹄声了,在风里头跟一阵由远而近的闷雷似的,震得地皮都有点颤动。
西贝公子哥儿显得有点不安。
黑衣客淡然说道:“他们不是冲着姑娘来的,姑娘坐着不要动。”
西贝公子哥儿看了看他,迟疑了一下道:“你……你能退得了他们么?”
黑衣客两眼仍望着他那绕动着鞭梢儿的手指,道:“不知道,那要看我是不是已经转运了。”
就在这时候,那由远而近的问雷般蹄声突然停了,听不见了,西贝公子哥儿讶然说道:
“他们怎么……”
黑衣客微一摇头,道:“不要说话,来了!”
也不知道是风把人刮进来的,还是人带着一阵风进来的,总之,茅屋里一下进来了十个人,整整十个,清一色的彪形大汉,装束打扮都一样,剽悍的神情也相同,都提着一把系红绸的带销大刀,只有一个没带刀。那是个长眉细目白净净的汉子,手里提报银丝绕的马鞭,个子长得挺好,人也长得挺俊,只可惜眉宇间洋溢着一股子阴骛之气。
刚才那四个彪形大汉也在这群人里头,他四个一进门就愣住了。
那白净俊汉子两眼寒芒外射,顾盼之间流露着一股子逼人的骄狂之态,他那一双目光从黑衣客跟西口公子哥儿脸上扫过,然后冷冷问道:“人呢?”
对呀!人呢?
那四个大梦初醒般,倏然走过神来,四张布满了乱草般胡子的大脸上泛起了不安之色,道:“刚才还在这儿……”
白净俊汉子一沉脸道:“我问的不是刚才,我问的是现在。”
现在?要知道不就好了么?他四个被问的一时没答上话来。
白净俊汉子吩咐道:“鼻子底下有嘴,不会去问问么?”
一句话提醒了他四个,对!问问。
四个彪形大汉转过身来两大步便到了黑衣客桌前:“喂!刚才那几个人呢?”
居中一个脸上有道刀疮的开了口,他脸上那道刀疤从左眼角直到嘴角,红红的,长相就怕人,说话可也够和气的。
黑衣客没理他,看也没看他一眼。
砰然一声,刀疤大汉一巴掌拍在了桌上,那个破酒碗一蹦老高,他沉声说道:“问你话你没听见么?”
黑衣客仍没抬眼,淡然说道:“听见了,我又不聋,怎么会听不见。”
刀疤大汉道:“那你为什么不吭气儿?”
黑衣客道:“刚才这儿的人不少,我怎么知道你问的是哪一个?”
刀疤大汉道:“我问的是那带个木头人儿的大板牙,跟那张桌上坐的三个老头儿。”
黑衣客道;“原来你问的是那大板牙,跟那三个老头儿啊,走了!”
刀疤大汉道:“他们上哪儿去了?”
黑衣客道:“你问的是谁?大板牙还是那三个老头儿?”
刀疤大汉道:“都问。”
黑衣客微一摇头道:“我都不知道!”
刀疤大汉勃然变色,两眼一睁怒声说道:“妈格巴子,你敢逗我?”
黑衣客双眉一扬,两眼抬起,道:“你骂谁?”
刀疤大汉道:“骂谁?妈格巴子,我骂你……”
黑衣客抖手一鞭挥了出去,“叭!”地一声脆响,刀疤大汉脸上添了血红一道,高大身躯一晃,往后退了两步,血马上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另三个脸色大变,抬手就要拔刀,但是,“叭、叭、叭!”一连三声脆响,他三个右腕脉上各中一鞭,立即红肿一道,右手再也抬不起来了。
那刀疤大汉大叫一声大刀出鞘,一步跨到,大刀带着一片刀风,当头劈下!
黑衣客坐着没动,双手猛一推桌子,那桌子边正撞在刀疤大汉的小肚子上,他闷哼了一声弯下了腰,人爬在了桌上,大刀的刀尖从黑衣客眼前划下,“噗!”地一声砍在地上,黑衣客却是连眼皮也没眨一眨!
站在门口的那五个抽刀就要过来。
白净俊汉子马鞭一抬拦住了他五个,冷然说道:“你四个闪开。”
那三个腕子上中了一鞭的立即退向后去!
那刀疤大汉半天才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拖着大刀从桌子上支撑着挪开,弯着腰退向一边!
显然!黑衣客这一下撞得他不轻。
白净俊汉子一双目光投射过来,紧紧的凝望在黑衣客脸上,突然间,他眉宇间那明鸳之气大盛,迈步走了过来。
他在黑衣客桌前停了步,他突然笑了,只是笑得怕人!
“你的鞭法不错啊?”
黑衣客淡然说道:“我从不惹人,别人最好也别惹我。”
白净俊汉子道:“你是哪条路上的?”
黑衣客道:“干一行有一行的规矩,你们过了界,把你这三十匹马撤走,现在还来得及。”
白净俊汉子道:“什么时候就来不及了?”
黑衣客道:“你阁下最好不要逼使在下出手,等我出了手之后,你还得走,不过那时候就不大好看了!”
白净俊汉子脸上的笑意忽然浓了:“是么?”
黑衣客道:“我言尽于此,听不听还在你,不过我希望你听。”
白净俊汉子脸上的笑意突然不见了,腿一抬,桌子飞了起来,直撞黑衣客,力道极猛!
黑衣客左手一伸已抓住了一条桌子腿,他的身躯连晃也没晃一下,他轻轻地把桌子放在一边,道:“这年头儿糊口不易,此间主人本小利轻,半卖半送,别毁人家的东西。”
白净俊汉子双眉一扬,抖手一鞭抽了过来,他抽的是黑衣客的脸。
黑衣客坐姿不变,一偏头让了过去,道:“我让你三鞭,你最好别出第四鞭。”
白净俊汉子脸色变了,怒喝一声抖手挥出两鞭,一刹时黑衣客的头脸全让鞭影罩住了!
黑衣客的坐姿仍然没变,只见他腰软得跟条蛇似的,只扭了两扭,白净俊汉子这两鞭又落了空。
白净俊汉子脸色煞白,白得没有一点血色。
黑衣客道:“三鞭已过,要走,现在是最好的时候了!”
奈何,白净俊汉子并没有走,他两眼之中飞快地掠过一丝狠毒光芒,把手中银丝缠的马鞭往后一扔,垂手就要探腰。
黑蛇一闪,黑衣客的鞭到了,“叭!”地一声脆响,白净俊汉子的右腕脉上中了一下,他刚一缩手,黑衣客已一步跨到,他那根马鞭的鞭把儿已抵在白净俊汉子的喉咙上。
九个马贼大惊失色,就要拔刀扑过来!
黑衣客两眼一睁,冷电暴射,沉声喝道:“你们不要你们三当家的命了?”
那九个马贼立被震住,硬是没敢再动。
黑衣客转望白净俊汉子,道:“白三当家的,我不知道你们几兄弟要的是什么,也不管你们要下手的对象是谁,进出‘长白’的皮货商跟参客已经把你们养得肥肥的了,你们不应该越界这么远来作案,今天这是碰上了我,要是换个别人,白三当家的你也许就回不去了,请归告龙大当家的,从今后莫欺‘柳子’以外没人,请吧!”
他缓缓垂下了马鞭。
白净俊汉子猛然退向后去!
八名马贼立即大刀出鞘,这当儿那刀疤大汉也站直了,九个人手握大刀,跃跃欲试,只等白净俊汉子说话了。
明知扎手还想伸手,一方面固然是因为这帮马贼凶残剽悍成性,另一方面也因为他们还有几十个在外头,人多势众。
黑衣客站在那儿没动,镇定得跟座山似的。
突然!白净俊汉子扭头走了出去!
九名大汉立即跟着退了出去!
转眼间,马蹄声雷动,随风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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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 章 蛰龙出困 黑衣客淡然说道:“三位可以走了!”
垂帘一掀,青袍老者当先行了出来,肃然拱手道:“老朽不言谢了,请教壮土……”
黑衣客截口说道:“阁下不必客气,我为的是‘长白’以外的江湖,并不是为了阁下,这一次要让他们得手,‘长白’以外的江湖上将永无宁日,也不知有多少百姓会在他们铁蹄下家破人亡!”
青饱老者惊然动容,道:“壮士好一付侠肝义胆,愧煞了这一带食朝廷俸禄的地方官吏,老朽再请教……”
黑衣客又截口说道:“天色不早了,越说风会越大,老龙河两岸一带只这么一个避风处,要是走得快一点,天黑之前还可以赶到‘万家屯’,阁下快清吧。”
青袍老者道:“多谢壮士!老朽这就走……”
顿了顿,道:“老朽徐治平,在‘辽东’总督衙门供职……”黑衣客微一抱拳道:“失敬。”
徐治平道:“壮士有这么一身好武艺,为什么不效力官家?”黑衣客淡然一笑道:“草莽武夫,薄技仅足防身,何敢奢求官家粮障?”
徐治平正色说道:“壮士若是有意,老朽愿全力推荐。”
黑衣客道:“阁下的好意我心领,人各有志,方命之处还请原谅。”
徐治平深深看了黑衣客一眼,道:“既是如此,老朽不敢再邀,今后壮士要是什么时候路过‘奉天’,千万到老朽那儿坐坐!告辞。”一拱手,迈步往外行去!
“黑白双煞”也深深看了黑衣客一眼,迈步跟了上去!
有顷,外头蹄声得得,渐渐远去!
黑衣客回身从地上拾起那顶宽沿大帽,弹了弹土,迈步往外行去!
西贝公了哥儿忙抬皓腕叫道:“你这位……”
黑衣客脚下没停,头也没回,道:“‘老龙河’一带强梁出没,不是善地,姑娘也请赶快上路阳,马快一点追上那三位官府中人,也可以有个伴儿!”
他出去了,屋外响起一声龙吟般“马嘶”,倏而随风远去。
就在这时候,孙瘸子他忽然醒了,伸个懒腰吁了一口气道:“龙出困了,江湖上要起波浪了!”
西贝公子哥儿倏然走过神来,道:“掌柜的……”
孙瘸子抓起他那根枣木拐,一瘸一瘸的出了柜台,道:“他说的不错,‘老龙河’一带强梁出没不是善地,姑娘还是赶快上路吧,刚才那三个吃粮拿债的往西去了!”
西贝公子哥儿道:“掌柜的!我要往东去。”
孙瘤子一听,怔了一怔,摇摇头道:“嗷!那可真不巧。”
他拄着枣木拐,瘸着往门口行去!
西贝公子哥儿忙跟了过去,道:“掌柜的,我向您打听一下,从这儿往东去,天黑以前能找着个宿食的地方么?”
孙瘸子回过身来道:“姑娘要上哪儿去叶西贝公子哥儿迟疑了一下,道:“我要上‘奉天’去!”
孙瘤子目光一凝,道:“奉天?”
西贝公子哥儿点了点头。
孙瘸子道:“姑娘幸亏这是碰上我,我知道到‘奉天’的一条近路……”
抬手往外一指道:“沿着‘老龙河’走,马要快,天黑以前可以赶到‘卧虎沟’,那儿有地方住,住一宿再赶路,明儿个晚半晌就能到‘奉天’了!”
西贝公子哥儿忙道:“谢谢掌柜的。”
孙瘤子看了她一眼道:“恕我这个残废人冒失,我看姑娘不是常在江湖上走动的人?”
西贝公子哥儿忙摇头说道:“我不是武林中人。”
孙瘸子道:“姑娘会武么?”
西贝公子哥儿脸上一红,道:“学过几天。”
孙瘸子摇头说道:“姑娘学的这几天武艺,不足在这一带走动,更不足在江湖上走动,姑娘一个人往这种地方跑,走这条路,虽然女扮男装,易银而并,可是明眼人一眼就能看破,府上的大人可真放心哪!”
西贝公子哥儿眼圈儿一红低下头去,道:“有办法谁愿意往外跑。”
孙瘸子脸上掠过诧异之色,道:“姑娘有什么不得已的若衷么?”
西贝公子哥儿抬起了头,她忍了忍,没让眼泪掉下来,道:“掌柜的!我家里已经没入了!”
孙瘸子一怔道:“姑娘!抱歉。”
西贝公子哥儿勉强笑了笑道:“掌柜的别客气。”
孙瘸子道:“那么,姑娘到‘奉天’去是……投亲?”
西口公子哥儿微一摇头道:“不!我到‘奉天’去找个人。”孙瘸子道:“姑娘找的这个人不是姑娘的亲戚?”
西贝公子哥儿摇头说道:“不是,是朋友,不!也不能算朋友,我只知道他姓什么。叫什么,却没见过他本人。”
孙瘸于道:“姑娘知道他住哪几么?”
西贝公子哥儿点点头道:“知道!”
孙瘸子微一点头道:“那就好找了,要不然‘奉天’不是个小地方,单靠打听找人,可不容易,姑娘请吧,马快一点,天黑以前准能赶到‘卧虎沟’。”
西贝公子哥儿点点头,头一低,迈步要走,可是突然她又停了下来,抬眼说道:“掌柜的!刚才那个人,你认识么?”
孙瘤子道:“姑娘是说刚才那位先退大板牙,后退那帮马贼的那位?”
西贝公子哥儿点点头道:“是的!”
孙瘤子道:“姑娘问这……”
西贝公子哥儿道:“我想问问他姓什么?叫什么?他帮过我的忙,救过我的命……”
孙瘸子倏然一笑道:“姑娘!他也帮过别人的忙,救过别人的命,别人问他姓什么,叫什么,你有听他说了么?”
西贝公子哥儿道:“我是间掌柜的。”
孙瘸子笑道:“姑娘这话说得……我怎么知道他姓什么?叫什么?”
西贝公子哥儿目光一凝,迟疑了一下道:“如果我没有看错,掌柜的必也是位江湖异人,从掌柜的刚才那句‘这条龙出困了’的话,掌柜的一定知道他是谁,掌柜的只是不肯告诉我罢了。”
孙瘤子呆了一呆,倏然笑道:“多少年来,能看出我是个江湖人的,前前后后恐怕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他,一个是姑娘你,虽然姑娘看出了我是个江湖人,可是我还是不能把他的姓名告诉姑娘,他不愿意把姓名示人,当然也不会乐意别人多嘴,我惹不起他……”
西贝公子哥儿要说话。
“这样吧!”孙瘸子接着说道:“我把他的姓氏告诉姑娘,再把他的过去告诉姑娘,然后姑娘找别人打听他叫什么去,行不?”
西贝公子哥儿忙点头说道:“行!谢谢掌柜的。”
孙瘸子道:“他姓费!”
西贝公子哥儿“哦!”地一声道:“他也姓费?”
孙瘸子奇道:“难不成姑娘要找的那个人,也是姓费?”
西贝公子哥儿“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孙瘤子道:“这倒巧了……”
顿了顿接道:“这个姓费的,他是个响马。”
西贝公子哥儿听得一怔:“掌柜的!你怎么说,他,他是个什么?”
孙瘸子道:“响马!”
西贝公子哥儿惊叫说道:“响马?不会吧,这怎么会?一点也不像!”
孙瘸子道:“姑娘从哪儿看他不像响马?”
西贝公子哥儿道:“这还不够明显么,他要是个响马,他岂会先帮我的忙退了那个姓轩辕的,后帮那三个老人家的忙,退了那帮马贼,他要是个响马,我跟那三位老人家身上的东西,岂不是早到了他手里了。”
孙瘸子点了点头,吁了一口气,道:“当今世上又多了一个不相信他是响马的人了,姑娘!他是个响马,响马行侠仗义,刚才那独眼的跟那个大板牙,都是当今江湖上名气很大的白道上人物,白道上的人物却拦路截道,强抢豪夺,到头来他仍是名气很大的白道上人物,天底下的事儿就是这么让人想不透,这个姓费的,当世之中有很多人一口咬定他是个响马,骂他、恨他、都想杀他,都想除了他,只有少数人不相信他是个响马。甚至认为即使他是个响马,也希望这世界上都是这种响马,像独眼的跟大板牙那种白道上的人物,越少越好,最好一个也没有……”
西贝公子哥儿扬了扬眉,满腔愤慨之色,道:“掌柜的!你的话我懂,这简直太不公平了,江湖上这么多年,难道就没有一个敢挺身出来为他说话的么?”
孙瘸子道:“以前有,现在没有了,以前有三个人帮他说过话。这三个人一个是当官的,两个是江湖黑道上的人物,结果,当官的那个人丢了官,那两个江湖黑道上的,一个让人打坏了一条腿,一个让人洒石灰把两眼烧瞎了,从那以后,就没人再为他说话了,从那以后,那三个人就倒定了霉,那个当官的蒙上个当官袒护响马,有官匪勾结嫌疑,虽保住了身家,但却落个永不录用,那两个黑道上的也让人指是响马一伙,不过还好,他两个本就是黑道上的,再黑一点儿也不要紧,冤的只是那个当官的。”
西贝公子哥儿道:“有这种事,这还成什么世界,难道他自己也不为自己辩白?”
孙瘤子摇头说道:“他这个人怪得很,你说你的,他干他的,从不计较世情之毁誉褒贬!”
西贝公子哥儿双眉一扬,点头说道:“对!但得仰不愧,俯不朽,何必计较世情之毁誉褒贬,可是,有这么三个仗义之士为他受害,难道他就不闻不问……”
孙瘤子耸耸肩,摇头说道:“他倒不是不闻不问,而是他根本没有办法闻问,姑娘刚才没听我说么?这条龙出困了,这一困整整困了他八年,这三个人就是在他被困这八年里先后受害的,他怎么会知道?”
西口公子哥儿道:“掌柜的!是什么一困困了他八年?”
孙瘸子道:“牢狱!”
西贝公子哥儿一怔说道:“牢狱?”
孙瘤子道:“八年前,大卅晚上,他从老远的地方往家赶,为的是回家陪个女入过年,这个女入原是个无家可归,贫病交迫,眼看就要死在路边的人,他救了她,他原也没有家,为了她,他临时赁了间房子把她安置在了那儿,后来那个女的病好了,感恩图报,非跟他不可,他不是个施恩望报的人,尽管多少日子的相处,他对那个女的也有了感情,可是也一直没答应,那个女的也怪,他不答应她也不走,简直就把他当成了她的丈夫,对他好的不得了,当然!他对她更好,虽然他常在外头跑,可是逢年过节他一定赶回去陪她,这一天晚上他刚进家门就听见那个女的在里头扯着嗓子喊救命,他一急之下当即就闯了进去,他看见有个男的要害那个女的,男的把那个女的按在床上,那个女的直挣扎,他当即一把就把那个男的揪了起来,他不揪还好,这一揪揪出了祸事了西贝公子哥儿道:“怎么揪出锅事了?掌拒的!”
孙瘸子道:“那个男的正心口处插了把刀,起来就死了。”
西贝公子哥几道:“是那个女的……”
孙瘸子道:“除了她还有谁,巧的是就在这时候外头闯进来几个街门里的捕快,进来就拿住了他,硬指他夜阎民宅,杀人逼好。”
西贝公子哥儿道:“这不是没有的事儿么,家是他的!”
孙瘸子道:“他也这么说,奈何那个女的也说他夜闯民宅,杀人道奸,心口上插把刀的那个男人,是她的丈夫,而那把刀却是他惯用的十二把飞刀中的一把。”
西贝公子哥儿两眼猛睁,叫道:“这,这,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好毒好狠的女人,难道就没有街坊邻居出面做证……”
孙瘸子苦笑说道:“谁做证啊,姑娘!那幢房子紧挨着山脚下,附近根本没有别的人家。”
西贝公子哥儿道:“他怎么住在那么偏僻的一处地方?”
孙瘸子道:“他是个响马啊,姑娘!能住到市镇里去么,纵不为自己,他也得为那个女的着想啊!”
“对了。”西贝公子哥儿道:“把房子赁给他的人,应该知道房子是谁赁的。”
孙瘸子苦笑一声道:“话是不错,姑娘!奈何那个房东却在头一天夜里死了,得了急病死的,死人能做证么?”
西贝公子哥儿脸色一变,叫道:“这完全是个圈套嘛……”
“不错!姑娘。”孙瘸子道:“这的确是个圈套,你我都明白,他也知道,可是当时的情形,那个女的哭天抢地一口咬定了他,那把刀也是他的,姑娘!你让他说什么?又让他能怎么说?”
西贝公子哥儿道:“这个女人好厉害,好狠毒,他太冤了,他简直太冤了!他就这么认了?”
孙瘸子道:“我只知道他一句话没说,就跟那几个捕快走了。”西贝公子哥儿道:“他为什么这么傻?他为什么不杀那个女的?他为什么不反抗?他要是反抗,那几个捕快岂能拿得住他?”
孙瘤子道:“说的是啊,姑娘!他太傻了,他该杀了那个女的,他该拒捕,他该反抗,他要是拒捕,他要是反抗,体说那几个捕快,就是把整营的兵马调来也奈何他不得,谁知道他竟一句话没说地跟那几个捕快走了,而且这一定整整就是八年!”
“八年?”西贝公子哥几道:“那区区牢狱能一围困地八年?”孙瘸子唱叹了一声,道:“姑娘!牢狱固然困不住他,可是当初他既然毫无反抗地跟他们走了,后来他又岂会破牢越狱?”
西贝公子哥儿点头说道:“掌柜的!你说的是,那一困困了他八年的,不是牢狱,而是他……”
忽然目光一凝,道“掌柜的!你说他不会破牢越狱?”
孙瘸子道:“不会!绝不会!他要是会破牢越狱,不会等到八年后的今天。”
西贝公子哥儿道:“那么,掌柜的!八年后的今天,他是怎么出来的,他是个响马,又杀了人,一旦进官,只有死路一条。”
孙瘸子吁了一口气道:“姑娘!像他这种人要是就这么死了,老天爷岂不是太没眼了?”
西贝公子哥儿道:“话是不错,只是掌柜的,苍天佑人之说究竟是……”
孙瘸子道:“姑娘!或许他碰上个清廉好官,只判了他八年!”西贝公子哥儿摇头说道:“不!掌柜的,既是清廉好官,就不该让一个无罪的人在暗无天日的牢狱里一待八年。”
孙瘸子摇头说道:“那我就更想不出来是怎么回事了。”
西贝公子哥儿沉默了一下道:“掌柜的!他是在哪儿被抓进宫里,在哪儿坐牢的?”
孙瘸子道:“‘奉天府’,怎么?”
“‘奉天府’?”西贝公子哥儿道:“掌柜的!我要找的那个姓费的,也是因为杀了人被囚禁在‘奉天府’,你说我找的那个姓费彻,跟这个姓费的会不会是一个人?”
孙瘸子听得一怔道:“怎么!姑娘要找的那个姓费的,也是因妇杀了人被囚禁在‘奉天府’?”
西贝公于哥几点了点头,道:“不错!我找了他两三年了,直用最近才听说他因为杀了人被囚禁在‘奉天府’!”
孙瘸子目光一凝道:“姑娘要找的这个姓费的叫什么?”
西贝公子哥儿道:“他叫费慕书!”
孙瘸子一顿枣木拐道:“姑娘怎么不早说?”
西贝公子哥儿急道:“刚才那个就是费慕书?”
孙瘸子道:“不是他是谁,他也往西去了,姑娘现在追还来得及。”
西贝公子哥儿苦笑一声道:“我找费慕书找了两三年,费慕书就在眼前却不知道,幸亏我碰上了掌柜的,要不然我还得白跑一趟‘奉天’呢?掌柜的,多谢相告,我不敢再耽搁了,就此别过!”
她一拱手,要走!
孙腐子轻咳一声道:“姑娘!”
西贝公子哥儿道:“掌柜的还有什么见教?”
孙瘤子迟疑了一下道:“我能不能问问,姑娘找他有什么事?”西贝公子哥儿目光一凝,道:“八年前掌柜的这条腿是不是好好的?”
孙瘸子微一点头道:“不错!我就是那个曾经为费慕书说话,让人打坏了一条腿的人,关里不敢待,跑到这条‘老龙河’边儿上来混日子!”
西贝公子哥儿道:“那么!掌柜的,我就是那位为他丢了官,虽保住了身家,却永不为朝廷录用的人的后人!”
孙瘤子目光一直,道;“姑娘是前‘济南’知府严大人的千金?”西贝公子哥儿点头说道:“不错!掌柜的。”
孙瘸子抱拳道:“失敬,原来是严姑娘当面,我有眼无珠,还请姑娘原谅,费慕书病倒客栈被捕,蒙严大人清明开释,是十年前的事,十年后的今天,严姑娘千里迢迢跑到‘辽东’来找费慕书,这是……”
严姑娘眼圈儿微红,道:“三年前一天夜晚,我一家十几口悉数被贼杀害,我姨娘也被贼掳去,当时我不在家,我回来的时候只剩下个老家人还有一口气,他交给我两样东西,叫我找我爹生前唯一的江湖朋友,求他帮忙查出凶手,救回我姨娘,为我全家报仇!”
孙瘸子道:“就是费爷?”
严姑娘点了点头。
孙瘸子道:“没想到严大人这么一位好官儿……老天爷怎么就不保佑好人,姑娘!府上那位老人家交给姑娘那两样东西,是不是凶手留下来的……”
严姑娘道:“这两样东西有一样是我爹的珍藏,另外一样是不是凶手留下来的,那我就不知道了!”
孙瘸于忽然拉过一把椅子肃客道:“姑娘请坐下慢慢说。”
严姑娘摇头道:“多谢掌柜的,我不坐了,我还要追……”
孙瘤子倏然一笑,说道:“姑娘既是前‘济南’知府严大人的千金,那就不必再去追费爷了,我知道费爷的去处,我在这儿多特会儿等个朋友,等我那个朋友到了之后,我再陪姑娘去找费爷去,准保姑娘能找到费爷就是!”
严姑娘一喜道:“真的么?掌柜的!”
孙瘤子道:“我怎么会骗姑娘,又怎么敢?”
严姑娘道:“掌柜的那位朋友什么时候到?”
孙瘸子道:“不瞒姑娘,我那个朋友就是让人用石灰烧瞎了两眼的那个人,当年费爷救过我们俩的命,我们俩为了报思,所以费爷一进宫里我就到了‘辽东’,我专管营救费爷,可是费爷的脾气我清楚,不能劫狱,只有走别的路,惟恐让‘辽东’一带的江湖朋友发现,也不敢挨‘奉天’太近,只有在‘老龙河’边盖了这么一间屋,暗地里想办法营救费爷,我那个朋友则专管打听害自今那个女人的下落,每年风起的时候到这儿来一趟,也顺便带发儿值钱的东西来,我就用这些东西一年一年地保住了费爷的命,他就用这些东西让费爷在八年后的今天终于出了狱……”
严姑娘为之动容,道:“原来他能八年不死,终于出了狱,完全是二位在暗中营救,二位高义,实在令人敬佩。”
孙瘸子道:“说什么高义,我们两个又怎么敢当姑娘这两字敬佩,我们两个这两条命是费爷从刀口底下拉回来的,要不是费爷当初伸把手,我们俩早就连骨头都不见了,江湖上讲究的是受人点滴,报以涌泉,何况这是救命大恩,休说是八年,就是八十年也是应该的。”
严姑娘叹道:“看来二位跟他一样的傻。”
孙瘸子笑道:“我们俩可不敢跟费爷比,不过只沾了点儿傻边儿而已。”
目光一凝,接道:“姑娘刚才说的那两样东西,能不能让我看看。”严姑娘一点也没犹豫,慨然道:“这有什么不可以的。”
她探怀摸出一个白布小包递了过去。
孙瘸于双手接过那个白布小包,小心翼翼地打了开来,两样东西陈现眼前,一样是块圆月形的水晶,一样是根玉银,除了那圆月形的水晶上划着些花纹,那根玉饭颜色是紫的以外,别无什么奇特之处。
孙瘤子看了看之后,抬眼说道:“这就是府上那位老人家交给姑娘的?”
严姑娘点了点头道:“不错!”
孙瘤子眉锋一皱,沉吟说道:“这就是引得那‘独目丧门’跟轩辕奇千里迢迢跑到关外来的两样东西!”
严姑娘道:“要的只是这块水晶,不会是这根紫玉钗!”
孙瘸子道:“姑娘!区区一块水晶能值几何?”
严姑娘摇头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这块水晶是我爹生前的珍藏,原本是有两块,既是珍藏,想必有它的珍贵处。”
孙瘤子点了点头道:“这么说,姑娘也不知道它的珍贵处到底在何处了?”
严姑娘道:“我不知道,我没听我爹说过,我也从来没有问过。”孙瘸子道:“那么!
连姑娘都不知道它的珍贵处在何处,那‘独目丧门’跟‘傀儡魔’轩辕奇又怎么会知道?”
严姑娘呆了一呆道:“对啊!这我倒没想到……”
孙瘸子目光一凝,道:“姑娘刚才说,这种水晶一共有两块?”严姑娘道:“不错!”
孙瘸子道:“那另一块呢?”
严姑娘道:“我家那老家入临死的时候,交给我的是这个白布小包,当时我并不知道里头包的是什么,等后来打开看过之后才知道是这两样东西,我并没有见着另一块!”
孙瘸子道:“以姑娘看.那另一块会不会是让那凶手拿了去,他所以杀害姑娘的全家,为的就是这两块水晶。”
严姑娘道:“这个我不敢说,我家确实被那凶手翻过,不过我爹半生为官,两袖清风,家里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他也没拿走什么!”
孙瘸子道:“事实上那位老家人只交给姑娘这一块,那一块不见了?”
严姑娘道:“是的!”
孙瘸子冷冷一笑道:“若是那凶手为的是这两块水晶,而‘独目丧门’跟‘傀儡魔’知道这两块水晶的珍贵处,又知道这一块水晶在姑娘身上,这里头就大有文章了。”
严姑娘脸色一变道:“掌柜的是说那‘独目丧门’跟轩辕奇是……”
孙瘸于忽然站了起来,道:“这个目下我还不敢说,不过‘独目丧门’跟轩辕奇两个人颇为可疑是实,姑娘!我那个朋友到了,让我迎迎他。”
他拄着拐杖一瘸一瘸地到了门边,手放在嘴里“吱!”地一声吹了一声哨!
人影一闪,一个灰衣人冲破满天的黄尘到了门口。
那是个中年瞎子,年纪跟孙瘸子差不多,比孙瘸子瘦,也比孙瘤子黑点儿,胡子老长,像多少日子没有刮了,他手里拿根棍儿,肩上还背着小包袱,满身的黄尘,到了门口一凝神道:“瘸子!
里头还有一位……”
瞎子好敏锐的听觉。
孙瘸子道:“不是外人,当年‘济南’知府严大人的掌珠。”
瞎子一怔道:“严大人的掌珠,瘸子!这,这是怎么回事儿?孙瘸子道:“进来再说吧。”
瞎子一步跨了进来。
孙瘤子关上门回过身来道:“姑娘!这就是我那位一年奔波到头的瞎子朋友,他姓古,姑娘就叫他古瞎子吧。”
严姑娘道:“我年幼,干脆就叫二位一声大哥吧,古大哥好。”古瞎子忙一抱拳道:
“姑娘!古瞎子不敢当。”
一顿接道:“瘸子!严姑娘怎么会一个人跑到‘辽东’来孙瘸子把严家的灾祸说了一遍,最后说道:“所以严姑娘一个人到了‘辽东’,她在江湖上找费爷找了两三年了。”
静静听毕,古瞎子睑上变了色,道:“有这种事儿,可知道是哪个心狠手辣的匹夫?”
孙瘸子道:“目下还不敢说,不过‘独目丧门’跟‘傀儡魔’有几分可疑。”
古瞎子道:“邢长春跟轩辕奇?怎么回事儿?”
孙瘤子又把“独自丧门”跟“傀儡魔”跑到“老龙河”岸来截严姑娘的经过说了一遍。
古瞎子点点头道:“嗯!不错!这两个邪魔确有几分可疑,瘤子!你不该放他俩走!”
孙瘸子道:“我不该放他俩走?多少年的朋友了,我有多少你还不清楚么?别说我当时不知道有这么回事儿。别说我不能乱伸手,就算我知道,就算我能伸手,我或许拦得住邢长春,我能拦得住轩辕奇?”
古瞎子呆了一呆,道:“怎么!难道他们俩不是你退的?”
孙瘸子道:“我有多大的道行,能退他俩?”
古瞎子道:“那是哪位道行深的?”
孙瘸子突然一阵激动道:“瞎子,咱们俩,我待在这不是人住的鬼地方这么多年,你满世界奔波,满世界跑,为的是谁?”
“叭!”地一声,古瞎子手里的棍儿掉在了地上,他颤声说道:“瘸子!难不成是他?
他出来了?”
孙瘸子道:“瞎子,你想笑就笑,想哭就哭吧。”
古瞎子那双瞎眼里突然流下两行泪水,道:“这么说咱们成了,咱们成了,你也没白在这儿待,我也没白满世界跑,瘸子!瘤子他说着说着那表情像要哭,可是突然间他又笑了,先是两声轻笑,旋即他仰天大笑,震得屋顶的灰都落了下来。
孙瘸子弯腰拾起地上那根棍儿交在古瞎子手里,道:“行了,瞎子!别乐了,严姑娘急着要找费爷,这一带路不好走,风又大,咱们俩护她一程吧!”
古瞎子笑声忽落道:“你知道费爷往哪儿去了?”
孙瘸子道:“往西去了,九成九是往‘葫芦沟’去了。”
古瞎子道:“‘葫芦沟’?”
孙瘸子道:“你忘了,费爷在没出事儿之前,每隔半年非去一起‘葫芦沟’不可,如今多少年没去了,一出来还不先往‘葫芦沟’么?”
古瞎子眉锋一皱道:“你这一提我倒想起来了,费爷当初每隔半年非去一趟‘葫芦沟’不可,究竟是为了什么?”
孙瘸子耸耸肩道:“你这包打听、万事通都不知道,我哪儿知道,现在没工夫琢磨这个了,为等你已经耽搁老半天了,赶快护着严姑娘上路吧!”
古瞎子微一点头道:“行,走!”
他转身就要去开门,忽一凝神道:“瘤子!有马匹来了,至少有五匹,你听听!”
孙瘸子跟着一凝神道:“不像是那帮马贼,姑娘请坐下!”
严姑娘当即往后退两步坐了下去!
孙瘸子道:“瞎子!你也过来坐下,这座草棚是我开的,我来开门。”
古瞎子两眼虽瞎行动可真快,只一转身便到了一张桌前,拉过板凳来坐了下去,道:
“瘸子!近了。”
孙瘸子“嗯!”了一声道:“没错,是五匹!”
这时候严姑娘也听见蹄声,乍听跟下雹子似的,相当急,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终于到了门外停了下来。
旋即!砰然一声,两扇门豁然大开,那根门闩硬给震断了,两半截飞出了老远,紧接着随风闯进来五个身穿青衣,腰系佩刀的中年汉子,为首一个是个小胡子,太阳穴鼓鼓的,眼神很足。
他进来两眼来回一扫,那双锐利目光最后落在孙瘸子身上,不屑的一瞥,冷然说道:
“你大半就是这儿的掌柜孙瘸子?”
这五个青衣汉子进来的时候,孙瘸子神情猛然一震,可是他马上恢复了平静,这时候他从从容容地微一点头道:“不错!几位有什么见教?”
那小胡子道:“东窗事发了,跟我们走吧!”
他一挥手,两个青衣汉子窜过来一人抓住了孙瘸子一只胳膊,孙瘸子没动,而且仍很平静道:“我姓孙的在这儿多少年了,半卖半送,从没得罪过过路的朋友,几位是哪条路上的……”
小胡子冷笑一声道:“你瞎了眼,爷们在‘奉天府’当差孙腐子故作一怔道:“‘奉天府’当差?我姓孙的是个安份良民……”
“好一个安份良民?”小胡子冷笑说道:“江洋大盗一伙,躲在拉‘老龙河’边透过‘奉天’地面上混混儿贿赂知府衙门刑名阴谋营救重犯,使得多少年前一案一拖至今,更夜闯知府衙门杀死牢头禁子助重犯越狱,如今那些混混儿踉知府衙门的刑名俱已被艄下狱,你还不认罪么?”
这番话一刹时间听愣了三个人,弄了半天费慕书还是破牢越狱出来的。
小胡子冷笑一声道:“你没话说了吧,带走!”
两个青衣汉子拖着孙瘸子就要走。
古瞎子快得像一阵风,他抬双手,十指箕张扑向了小胡子。
小胡子还真不含糊,立时有所惊觉,可是他没古瞎子快,他惊喝一声刚要抬手,古瞎子的左手已落在他左肩上,右手也同时落在了他腕脉上,一转身把小胡子扯在了身前。
就在这时候,孙瘸子的两只手肘已在抓他胳膊的两个青衣汉呼肚子上各撞了一下,两个青衣汉子闷哼一声松手弯下腰去!孙瘤子抡起枣木拐又在两人脖子后头各添了一下,两个青衣汉子爬了下去,不动了。
古瞎子冷笑一声道:“差爷!用不着您说话了,我这个瘸子朋次自己动手了,告诉我,费慕书费爷是怎么出来的?”
小胡子道:“你们比我清楚……”
古瞎子十个指头微一用力,小胡子闷哼一声矮下半截,故牙咧嘴的,脸色都变了。
古瞎子道:“差爷!我想听听您的?”
小胡子忙道:“一个牢头、六个禁子,全让人砍了,锁也让人誉坏了,重犯费慕书不见了,就是这么回事儿。”
古瞎子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小胡子道:“前儿个夜里!”
古瞎子抓在小胡子肩上的手往下一落,贴着小胡子的脊梁滑下,小胡子腰一挺,眼一闭,一个人软得跟面似的滑了下去,古瞎子冷冷一笑道:“就凭这种身手也敢出来抓人!”
孙瘸子道:“瞎子!这……”
古瞎子一偏头道:“走吧!有话路上说去,几位差爷给咱俩送代步来了,这份好意岂能辜负,你先走!”
孙瘤子抬眼望向另两个青衣汉子道:“我们哥儿俩不愿伤人,二位最好别自讨没趣,请往边儿上让让!”
剩下两个青衣汉子硬没敢动手,不但没敢动手,这当儿还真听话,立即退向一旁。
孙瘤子道:“公子先请。”
孙瘸子是个有心眼儿的人,这当儿他叫公子没叫姑娘,严姑娘懂,当即站起来快步走了出去!
孙瘸子道:“瞎子!咱俩一块儿走吧!”
古瞎子抓起他那根棍儿闪身掠了出去,别看他瞎了两眼,他一点儿也不会碰着东西,更不会撞到门框儿上去!
严姑娘有匹马拴在外头,古瞎子跟孙瘸子解下两匹官马,三人三骑冒着风,冒着满天的黄尘往西驰去!
在风里不能张嘴,一张嘴就是一口土砂,有一肚子话也只得暂时忍着。
满天的黄尘,几乎对面看不见人,更别说辨方向了,这时走路全凭经验,全仗着地形熟。
孙瘸子一马当先,严姑娘跟古瞎子并排跟在后头,不能离远了,离远了非走散不可!
天还不到黑的时候,可是风大黄尘蔽空,虽不到天黑的时候天色已相当暗了。
不知道走了多远,只知道走了一个多时辰之后风突然小了,眼前也出现了一点一点的灯光。
孙瘤子吁了一口气造:“‘葫芦沟’到了,真不容易啊!”
“葫芦沟”,顾名思义它应是条沟,其实不错,它是条大山沟,跟个葫芦似的由北而南,三面是山,风势被山挡住,减弱了不少。
进了“葫芦沟”一看,几十户人家散布在沟里各处,有的还在三面那高高的山坡上。
这当儿“葫芦沟”里只是比外头风小,可不是没有风,风仍是刮得呜呜的,休秸难踉麦秸堆都让风吹散了,一会儿飞起几根,一会儿飞起几根,飞得到处都是。
家家户户都紧闭着两扇门,生怕灌进一点儿风去,只有窗户上踉门缝儿里透着灯光,寂静空荡冷清清的。
古瞎子道:“怎么样?瘸子!”
孙瘸子道:“我正在找!”
古瞎子道:“‘葫芦沟’地儿不算大,可是像这样找个人,恐怕不大容易。”
严姑娘道:“孙大哥!以前他每隔半年到这儿来一趟,是来干什么的?”
孙瘸子摇头说道:“这个我们俩就不清楚了。”
严姑娘道:“那么他是到谁家来了,这儿是不是有他的朋友?”孙瘸子道:“或许,可是我们俩不知道!”
严姑娘道:“能不能找户人家打听打听?”
孙瘸子迟疑了一下道:“让我试试!”
他下了马,拄着枣木拐一瘸一瘸地到了附近一户人家门口,敲了半天才敲开了门,严姑娘看得清楚,说没两句话那开门的人便摇了摇头又关上了门。
孙瘤子拄着拐又往前走,一连好几家都是一样,最后孙瘸子走了回来,摇头苦笑说道:
“姑娘!看样子咱们找错了地儿!”
严姑娘一颗心早就沉了下去,急道:“他没到这儿来?”
孙瘸子皱皱眉道:“怪了,我提费爷的名字,他们连认识都不认识。”
古瞎子冷笑一声道:“费爷或许有可能没到这儿来,要说连认识都不认识,那可就透着玄了,费爷是个响马,八年前吃了人命官司,八年后的今天又杀人越狱,只怕他们是怕费爷连累了他们。”
孙瘸子一抬眼道:“瞎子!你也相信费爷是越狱出来的?”
古瞎子道:“我本不信,可是……”
孙瘸子道:“可是什么?费爷要是个会越狱的人,‘奉天府’的大丰连一会儿也困不住他,又怎么会一围困了他八年?”
古瞎子呆了一呆道:“不错!那你说费爷是怎么出来的?”
孙瘸子道:“这个,或许是咱们……”
古瞎子道:“别咱们了,‘奉天府’吃粮拿俸的咱们都朝过面了,还咱们呢,咱们背着人塞过去,他们背着人收起来,拖拖案子,他们做得到,也敢,至于说救这么一个重犯,他们绝没这个胆,咱们也明知道他们不敢!”
孙瘸子道:“照你这么说,费爷还是杀人越狱出来的?”
古瞎子道:“那个吃粮拿俸的话说的很清楚,这也假不了,我以为人总是会变的,关在牢里八年不见天日,搁谁谁也受不了。”
孙瘸子一摇头道:“不!我不信,拿把刀搁在我脖子上我也不信,这里头一定有蹊跷!”
古瞎子道:“我说这也不是坏话。”
孙瘸子道:“我知道你说的不是坏话,不错!人总会变的,关在牢里七八年不见天日,换谁谁也受不了,可是费爷他却是个不会变的人,他不会越狱,更不会杀那种看牢的,除非他们放了他,他要是现在会越狱,当初他就不会进去。”
古瞎子道:“那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儿?”
孙瘸子还待再说。
严姑娘那里已着了急,道:“二位不要再费神了,反正他现在已经脱困了是实,是越狱怎么样,不是越狱又怎么样……”
孙瘸子正色说道:“不!姑娘错了,是不是杀人越狱,在任何人都算不了什么,可是在费爷却是一件很重要的事,这话姑娘应该懂。”
严姑娘呆了一呆道:“我没想到孙大哥这么相信他,这么敬重他。”
孙瘤子道:“姑娘!我让人打坏了一条腿,待在那不是人住的‘老龙河’边这么多年,为的是什么?”
严姑娘沉默了一下道:“不瞒孙大哥说,我爹为他丢官,我还为我爹不值,他连累了我爹丢官,我简直气他恨他,甚至觉得他欠我严家什么,所以我才踏遍江湖找他,我认为他该为我严家尽心尽力,现在我明白了,我爹做的对,他不欠我严家什么,我不再找他了,严家这血海大仇,今后我要自己报,武艺不够我可以再学,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我一定能找到那凶手,一定能报了严家的血海大仇,告辞!”
一拱手,拉转马头,纵骑往外驰去!
孙瘸子怔住了,他没想到严姑娘会有这么一个转变,他更没想到他的话对严姑娘会发生这么大的影响,等他走过神来,严姑娘已驰到了沟口,他一急就要追。
古瞎子从马背上一挥手臂,伸出根棍儿来拦住了他道:“让她去吧!瘸子!她是对的,什么事都得靠自己,费爷既不欠她严家的,她怎么能欠费爷的,将来让她拿什么还?”
孙瘸子道:“可是,瞎子!她身手不行,又是个单身女子……”
古瞎子道:“她不会永远身手不行的,没听她说么,武艺不够可以再学,有毅力的人能把铁桥磨成绣花针,将来咱们再碰见她时,也许咱俩联手都不是她的对手,江湖固然危险,可是不闯练又哪来的经验?是不,瘤子?”
孙瘤子没说话,可也没再动。
古瞎子收回了棍儿道:“走吧,瘸子!施思不必望报,何况咱俩这是报恩,更没有让人知道的必要,这些年来在外头跑,我发现有个地方挺不错的,咱俩累了这么多年了,也该找个地方歇歇了!”
孙瘸子道:“不!瞎子!要歇你去歇,我不能歇,除非现在知道费爷他究竟是不是杀人越狱。”
古瞎子道:“你是怎么了,瘸子!咱们这么些年来这么干,为的是报恩,为的是让他出来,现在他已经出来了,咱们的恩也算报了,是不是杀人越狱,关咱俩什么事?”
孙瘸子霍地转过身来,道:“这叫什么话?瞎子!当初你可不是这样的,要只为报恩,只为让他出来,当初咱俩大可以劫狱,何必苦这么多年,我并没有勉强你跟我一块儿走,要歇你一个人去歇吧,咱俩就此分道扬镳!”
枣木拐一顿,人已飞腾而起,脱驽之矢般往沟口掠去,两个起落人已掠出沟口不见!
古瞎子苦笑一声道:“你这是何苦,瘸子?这么多年的朋友了,难道你还不知道我?这么多年的朋友了,难道就这么散了,我并没有坏意,没有错啊!”
他没有错,看样子孙瘸子也一定不认为自己错了!
那么是谁错了?古瞎子能苦这么多年,也已经很够了,谁都没有错,只是两个人对事情的看法不同而已。
古瞎子也走了,他骑着一匹马,手里还拉着一匹,很快地也消失在沟口那茫茫的夜色里!
“葫芦沟”又恢复了宁静。
在“葫芦沟”那座正对着沟口的山上,一条羊肠小路的尽头,一片浓密的树林前,有一座矮矮小小的坟。
坟前有块墓碑,夜色太浓,看不清,根本就看不见上头刻着什么字儿?山上没有灯,夜色要比山沟里浓山上也没什么挡头,风儿也比山沟里来得大。
这座矮矮小小的坟前,静静地站着两个人影,一个是高高的黑影,一个是中等身材的灰影!
两个人都静静的站在坟前,不说一句话,只有强劲的风吹得他俩的衣裳“猎”“猎”作响。
老半天,高大黑影突然开了口,话声低沉,充满了悲痛!
“进福哥,老人家是什么时候过世的?”
灰影低低说道:“就是你出事儿以后没多久,大初五的就躺下了,一正月里老吃药,可是没用,连十五都没过,你弄了那么个女人,老人家本来就够伤心就够气的,更加上这一惊一急,那么大年纪了,叫他怎么受得了?”
黑影道:“他老人家误会了……”
灰影道:“不管误会不误会,反正你赁了房子跟那个女人住在一块是实,你又不是不知道,老人家简直就拿你当他亲生的儿子一样,那一回你往外头跑,一跑几年,连个信儿也不往回捎,你回来之后老人家说什么了,可是这回这件事儿不同,老人家心眼儿里把你当成女婿,秀姑自己也愿意,你偏偏在外头弄那么个女人,别说老人家难受生气,就是我们这些街坊邻居也没一个不骂你的……”
“进福哥。”黑影道:“我不再说什么了,你告诉我,秀姑是什么时候走的?”
灰影道:“我记得那一天是二月二日,沟里的雪还没化了呢,谁也留不住她,提起秀姑来真可怜,原来就多少日子脸上没笑容,可是她还能忍,老人家一死她可就忍不住了,多少日子不吃不喝直哭,到最后连泪都哭干了,人都哭傻了,两眼发直,看见谁都跟不认识似的,要不是这个照顾,那个照顾,恐怕她也躺下了“别说了,进福哥。”黑影道;“可有人知道她上哪儿去了?”灰影道:“不知道,谁间她也不说,其实,她只这么一个爹,还能上哪儿去,出了‘葫芦沟’,她认识哪一个……”
顿了顿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黑影道:“我想找找她。”
灰影道:“你还找她干什么?既有现在找她,当初你何必倏然住口不言。
黑影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灰影才道:“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你还是从后山走吧,你既然是越狱跑出来的,最好别让沟里的人瞧见你,你知道,有多少人为老人家难受,有多少人代秀姑不平,说不定会跑到衙门里告密去!”
黑影道:“我知道,谢谢你带我到这儿来,你先回去吧,我这就走!”
灰影迟疑了一下,转身走了,刚走两步他忽又回过身去道:“你知道每年到沟里来卖东西、顺便歇歇脚的骆驼队的,秀姑是跟他们走的。”
黑影一怔,旋即说道:“谢谢你,进福哥!”
灰影摆摆手道;“别谢了,快点儿走吧,待会儿让人看见是大麻烦”
他转身走了。
灰影走得看不见了。
黑影转回身冲着那座坟缓缓跪了下去!
“承德”是个大地方,虽然是在朔漠荒野之区,可是因为是“行宫”的所在地,所以也相当繁华,相当热闹。
“承德”的繁华热闹一方面固然是因为是“行宫”的所在地,另一方面也因为皇室的围场在这一带。
这个大围场在“老哈河”上游,离“承德”三百多里,规模宏大,环植柳条,联以木栅,场周围达七百多里,计横三百里,纵二百里,内又分小围场六十七所,由京城起,凡四十二里设一站,筑以行宫,以为皇上驻晔之所。
皇上每年到“承德”来避暑,经常到这个大围场来打猎,带的人自是不少,“承德”不繁华也得繁华,不热闹也得热闹。
“承德”城南大街有个酒馆儿叫“十里香”,在“承德”可以算是数得上的,生意好,人头儿也挺杂!
这天晌午,正是上座的时候,“十里香”门口到了一人一骑,人是个高高个子的黑衣客,头上戴顶大帽遮住了半张脸,没让大帽遮住的都是胡子,马是匹泼了墨似的黑马,一身的黄尘,似乎跑了一段很远的路,但仍不失神骏。
一人一骑到了“十里香”门口,黑衣客翻身下马,把马往门口拴马桩上一拴,提着马鞭进了“十里香”。
伙计迎上来了,满脸赔笑一哈腰,刚要开口。
黑衣客抬手一拦,道:“我找个人,有位‘裕记商行’的骆掌柜可在这儿?”
伙计忙点头说道:“在,在,他老刚来……”
转过身去冲着里头角落里就要叫。
黑衣客道:“不用叫了,我自己过去吧。”
他拦住伙计迈步走了过去。
里头角落里有付座头,坐着个四十来岁近五十的白胖子,人长得很体面,穿着也很讲究,长袍马褂,头上还带了顶小帽,帽顶那颗珠子既红又亮,别说行家,外行也看得出准值不少。
黑衣客到了桌前,道:“请问,尊驾可是‘裕记商行’的骆掌柜?”’白胖子诧异地瞪着黑衣客,微一点头道:“不错!在下正是骆某人,尊驾是……”
黑衣客道:“我姓费,从‘辽东’来。”
骆掌柜道:“原来是费朋友,请坐。”
他拉过了一把椅子,举手肃客。
黑衣客没客气,一声“打扰”当即坐了下去,摘下大帽放在了桌上。
骆掌柜打量了黑衣客一眼,道:“我让伙计添付杯箸。”
他扬手要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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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三 章 仗义惩凶 黑衣客抬手一拦道:“谢谢!不用了,我跟骆掌柜打听件事儿,马上就走。”
骆掌柜也没坚持,垂下手去凝目说道:“那我就不客气了,费朋友要打听什么事儿?”
黑衣客道:“据我所知,骆掌柜行里有几匹骆驼,经常在‘辽东’、‘热河’这条路上跑。”
骆掌柜点头说道:“不错!莫非费朋友想凑一份儿,结队……”
“不!”黑衣客摇头说道:“我不是个生意人,我只是想知道六七年前正二月里,骆掌柜的骆驼有没有到‘辽东’‘葫芦沟’去过?”
骆掌柜道:“什么时候?六七年前正二月里?”
黑衣客道:“不错。”
骆掌柜笑着摇了头道:“费朋友!我们做生意的虽然破五开市,可是总得到正月十五才正常进货出货,哪会在正二月里往外跑,那时候人手还齐不了呢?回家过年的总得到二月二以后才到齐。”
黑衣客欠身站起,道:“是我冒失,打扰了,告辞。”抓起帽子来要走!
骆掌柜嗯了一声,道:“费朋友!经常在这条路上跑的骆驼队有好几家,我大半都熟,不知道费朋友你打听这个是……”
黑衣客迟疑了一下道:“我有个亲人在六七年前二月二那一天,从‘葫芦沟’跟着一队到‘葫芦沟’卖东西的骆驼队走了,一走六七年没有音讯……”
骆掌柜“哦!”地一声道:“我明白了,费朋友要找你这位亲戚……”
黑衣客道:“是的!”
骆掌柜眉锋微皱,沉吟说道:“让我想想,经常在这条路上跑的骆驼队,‘承德’只有这么三家,据我所知,另两家他们也不会在正二月里往外跑,不分时候往外跑,单赶过年前后这段工夫做生意的骆驼队不是没有,那是些跑单帮的半路上凑到了一块儿,在一个地方做做生意,生意做完了,大伙儿也就散了,这种人‘张家口’比较多……”
黑衣客道:“骆掌柜的意思是说‘承德’也有?”
骆掌柜的点头说道:“不错!有,不过只那么两三个人……”
只见门口奔进个小伙子来,进门略一张望,冲这边跑了过来,跑得直喘,近前哈个腰道:“东家!何九爷的骆驼队已经进城了,巴管事让我来请您回行里去!”
骆掌柜立即站了起来,道:“你先回去!我随后就到。”
那小伙子答应一声,哈个腰转身又跑了。
骆掌柜转望黑衣客道:“费朋友!这位何九爷是‘张家口’来的,在‘张家口’人头很熟,跟他打听一下说不定能打听出个眉目来,费朋友愿不愿屈驾到我行里坐坐?”
显然,这位骆掌柜生就一付乐于助人的热心肠。
黑衣客为之暗暗感动,微一点头道:“谢谢!只是太打扰了。”
骆掌柜的哈哈一笑道:“费朋友别客气,四海之内皆兄弟,大伙儿一年到头在江湖上闯,谁不该帮谁个忙?助人就等于自助,费朋友,咱们走吧!”
他招呼过伙计来记上帐,迈步先往外行去!
出了“十里香”,黑衣客过去解下了坐骑。
骆掌柜目光一凝,喝道:“好马!怕不是‘大宛’名种!”
黑衣客含笑说道:“夸奖!没想到骆掌柜还是位懂马的行家!”
“见笑!见笑!”骆掌柜道:“当不起这行家二字,我‘张家口’一带的朋友多,费朋友知道,‘张家口’的马是出了名的,常跟他们在一块儿聊,耳濡目染,多少懂点儿!其实,我经营的是皮货,药材大宗,经常在外头跑,不管什么,多少总得懂点儿!”
黑衣客牵着坐骑,两个人并肩往前走。
骆掌柜侧过头来看了看黑衣客道:“费朋友在哪儿发财?”
黑衣客道:“有劳动问,我是个江湖人!”
骆掌柜道:“怪不得,我第一眼就瞧出费朋友的气宇不同一般!”
黑衣客道:“夸奖了,不过一身的野气,一身的粗气罢了。”
骆掌柜摇头说道:“费朋友错了,一般人总以为江湖道上的人粗野,我见过的江湖道上人物不少,我明白,那是豪气,也是英雄本色,让人心折的就是这个,别人想学还学不来呢!”
黑衣客笑笑说道:“那大半是骆掌柜的偏爱。”
骆掌柜正色说道:“说偏爱我不承认,好交江湖朋友倒是实情,费朋友知道,干我们这一行的,不就等于半个江湖人,跨出门就是江湖,哪一趟不踉江湖道上的人物打交道?”
他说的也的确是实情实话,事实上干他这一行的也等于就是刀里枪里来回闯的江湖人,哪一趟都得冒风险,一趟出了门,回不回得来都不敢说。
黑衣客倏然一笑道:“我要是骆掌柜,我会打心眼儿里恨江湖人。”
骆掌柜失笑说道:“费朋友真会说笑,我不能不承认有时也会,不过那要看什么样的江湖人!”
黑衣客道:“谁的脸上也没写字儿,事到临头可就来不及了,骆掌柜以后再交江湖朋友,最好还是小心点儿。”
骆掌柜哈哈一笑,道:“就冲费朋友这句话,费朋友这个朋友,我是非交不可。”一顿,话锋忽转道:“还没请教费朋友的大号?”
黑衣客道:“不敢!费独行!”
骆掌柜目光一凝,道:“看来费朋友在江湖上一直是独来独往?”
黑衣客费独行笑了。
说话间,两个人已抵“裕记商行”,店面不怎么大,只有一个柜台,一张茶几,几把椅子。
门口停了一队骆驼,算算有十几二十匹,骆驼身上驮满了东西,都用一个一个的革囊装着,有几个汉子靠在墙根下晒太阳,个头儿都很壮,满身的江湖气。
那小伙子正门口等着,骆掌柜一到便问:“怎么,何九爷已经到了?”
小伙子忙垂手回道:“是的,巴管事正在里头招呼着呢。”
骆掌柜当即命小伙子接过费独行的坐骑,他带着费独行往后行去!
“裕记商行”的店面不大,里头院子可大得惊人,三面是一整好几间的库房,后头还有个院子,想必那是住家用的,如今院子里排满了一条条的长板凳,坐满了人,地上放的有酒菜、有茶水。十几二十个粗犷的壮汉吃着喝着,袒胸的袒胸,掳袖的掳袖!
骆掌柜的一到,大伙儿纷纷离座打招呼。
骆掌柜的一抱拳,含笑说道:“诸位一路辛苦,请随便吃喝,我不陪诸位了。”
他带着费独行进了东边一间客厅,客厅不怎么大,可相当雅致,里头坐着两个人,一个是个穿长袍的五十多岁干瘪瘦老头儿,一个是穿裤褂儿,利落打扮,腰扎宽带,下绑裤腿的瘦老头儿,后者虽然也瘦,可不像前者那么干,也远比前者精神,满脸的风霜,满脸的历练,手里拿着一根铜锅儿黑杆儿的旱烟袋!
两个人正聊着,一见骆掌柜的进来,立即双双站了起来,费独行一见穿长袍的干瘪瘦老头儿,突然一怔,但旋即就恢复了正常。
骆掌柜进门立即伸手,一把抓住了穿裤褂儿的瘦老头儿,带着笑道:“老九!你可真会整人,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节骨眼儿来!害得我肚子里的酒虫直抱怨!”
何九爷笑道:“我肚子里的酒虫抱怨得更厉害,巴老哥偏给我来壶浓茶,我正想找你问罪呢!”
“得!”骆掌柜大笑说道:“我这叫打人不成,反挨了一钉耙,怎么样,路上还平静吧?”
何九爷往他身后看了一眼,道:“待会儿再说,这位是……”
显然他是当着外人,有话不便说。
骆掌柜一点就透,“哦!”地一声道:“我来介绍介绍……”
侧转身一指费独行道:“这位是‘辽东’来的费独行费朋友……”
回手一指何九爷道:“费朋友!这位就是我刚才说的何九爷,不但在‘张家口’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且从‘张家口’到‘辽东’这条路上,他最熟了,没有一个驼队不争着请他带路押队的。”
费独行一抱拳道:“何九爷!”
何九爷忙答了一礼,深深看了他一眼,道:“不敢!何九如!”
骆掌柜又一指穿长袍的干瘪瘦老头儿道;“这位是我行里的管事,姓巴!”
费独行又一抱拳道:“巴管事!”
巴管事一双无神的老眼正在盯着他帽沿阴影下瞧,闻言忙拱手寒暄了两句,道:“费朋友刚才是不是到行里来过?”
费独行点头道:“不错!我刚才到宝号来找过骆掌柜!”
骆掌柜转望何九如道:“老九!这位费朋友找我打听件事儿,我不清楚,正好今儿个你来了,看看你能不能帮他个忙。”
何九如“哦!”地一声,凝目问道:“费朋友要打听什么事儿?”
费独行当即把刚才在“十里香”告诉骆掌柜的,又说了一遍。
听毕,何九如不由微皱眉锋,沉吟着说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儿,事隔六七年了,不是一天半天,让我想想……”
骆掌柜抬手说道:“坐!坐!坐下想!”
宾主落了座,巴管事倒了杯茶给费独行端了过来,他往茶几上放茶的时候,又往费独行帽沿阴影下看了一眼。
想了一会儿之后,何九如忽然凝目问道:“费朋友要找的这个人是男的还是女的?多大年纪?”
费独行道:“女的,六七年前是十八九岁!”
何九如轻击一掌道:“那就对了,这位姑娘可是姓解?”
费独行登时精神一振,忙道:“不错!敢莫九爷知道……”
何九如点点头道:“那就更对了,六七年前跑单帮的赵麻子跟丁秃瓢儿(秃头)从‘辽东’回到‘张家口’的时候,带了个十八九的姑娘姓解,据说是家里没人了,到‘张家口’投亲跟着驼队去的,赵麻子跟丁秃瓢儿的心情为人,‘张家口’一带的人都清楚,当时大伙儿以为那位解姑娘是他俩从‘辽东’拐来的,没一个不骂他们俩缺德的……”
费独行道:“九爷说的这两个人,现在还在‘张家口’么?”
何九如迟疑了一下道:“在是在,那位解姑娘初到‘张家口’的时候是跟他们俩在一起的,以后是不是还在一起我就不清楚了,事隔这么多年,‘张家口’一带的人也把这件事淡忘了,我只知道六七年后今天,赵麻子跟丁秃瓢儿混整了,两个人都抖起来了!”
骆掌柜“哦!”地一声道:“发财了?”
何九如摇摇头道:“单单是发财,气焰还不致于那么高!”
骆掌柜笑了,点点头道:“嗯!那是身后有人伸手撑住他们的腰了?”
费独行跟没听见似的,道:“九爷!这两个人到‘张家口’一打听就能打听出来么?”
何九如目光一凝,道:“费朋友……”
费独行倏然一笑道:“我不是点不透的人,谢谢九爷跟骆掌柜的关注!”
何九如沉默了一下道:“赵麻子跟丁秃瓢儿俩,现在在‘张家口’一带的名气相当大,我这是在这儿,在‘张家口’我得尊称一声赵爷、丁爷。”
费独行挺腰站起,一抱拳道:“多谢九爷!”转冲骆掌柜道:“我会记住‘承德’有骆掌柜这么一位朋友的,打扰了,告辞。”话落!他转身要走!
一名壮汉子飞步奔了进来,差一点没撞着费独行,进门便道:“九爷!‘快马’张让他们留下了!”
何九如变色而起,怒声说道:“他们未免也太过份了!”
骆掌柜的忙道:“老九!怎么回事儿,路上出了什么事儿了?”
巴管事轻咳一声,冲费独行瞟了一眼。
骆掌柜确是一点就透,马上就不吭气儿了。
就在这时候,一阵香风醉人,门外进来个红衣大姑娘,弯弯的眉,大大的眼,美艳动人,她一进来便道:“爹!九叔!出了什么事儿了?”
骆掌柜的一摆手道:“回后头去,这儿没你小孩子的事儿!”
费独行岂有不明白的道理,淡然一笑,转身要走。
骆掌柜忙道:“费朋友!请别误会!”
费独行回过身来含笑说道:“好说,一家有一家的事儿,本不足与外人道,骆掌柜言重!再说,‘裕记商行’有这位巴管事在,天大的事儿也挑得起来。”
骆掌柜为之一怔,道:“费朋友这话……”
费独行笑笑说道:“骆掌柜,‘病尉迟’当年可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话落,转身要走!
身后突然传来巴管事冷冷一声:“费朋友!请留一步。”
费独行回过身来道:“巴管事有什么见教?”
巴管事道:“恕巴某眼拙……”
费独行淡然一笑道:“好说,巴管事瞧了我半天都没瞧出来,自然是不在巴管事记忆之中的小角色。”
巴管事倏然一笑道:“好说!费朋友真是来打听事儿的么?”
费独行道:“以巴管事看呢?”
巴管事道:“费朋友来得太巧了些!”
他这句话刚说完,一声冷叱,一只玉手向着费独行当胸递到,奇快!袭的也是费独行胸前要穴。
费独行脚下没动,上身只微微一侧,这只柔若无骨,欺雪赛霜的玉手立即落了空,他道:“姑娘找错人了,外头又有人来了,还是应付外头的人吧!”
真的,又一个壮汉子奔了进来,道:“九爷!他们来了两个人。”
何九如脸色又一变,迈步行了出去!
骆掌柜踉红衣大姑娘也忙跟了出去!
只有巴管事没出去,他直盯着费独行。
费独行一笑说道:“巴管事要是不放心的话,尽可以挨我近点儿!”他转身行了出去。
巴管事紧迈一步跟在他身后。
这时候院子里的情形跟刚才完全不一样,坐那儿吃喝的十几二十条壮汉全站了起来,是既不吃了,也不喝了,有个小个子手里捏块卤牛肉,还没往嘴里放!
何九如、骆掌柜跟红衣大姑娘并排站着,斜斜地对着通往前头的那扇门,那扇门门口,一前一后站着两个人,两个黑衣汉子,前头一个瘦高,阴森森地一张渗青马脸。后头一个年轻点儿,一脸凶变剽悍态,抱着胳膊,一双阴森的目光不住地来回扫动着。
何九如遥遥一抱拳道:“在下‘张家口’何九如,这队货就是何某人带来的,请教?”
那马脸汉子看也没看何九如一眼,冷冷问道:“哪位是‘裕记商行’的骆掌柜?”
骆掌柜上前一步道:“在下就是骆某人,尊驾有什么见教?”
那马脸汉子一场手,“笃!”地一声,一样东西插在骆掌柜脚前,那是一把雪亮的飞刀,刀把上镶着一颗拇指般大小的骷髅头,马脸汉子道:“兄弟先请教,骆掌柜的可认识这个?”
骆掌柜脸色一变道:“索命飞刀!”
何九如脸色也一变。
马脸汉子阴阴一笑,道:“难得骆掌柜认识我这把刀!”
骆掌柜道:“莫非马七爷当面?”
马脸汉子微一点头道:“兄弟正是马七,兄弟奉我们当家的之命,给骆掌柜捎来了话,我们兄弟们人多口众,当家的他养不起,从‘张家口’来的这一趟起,每一趟驼队我们当家的想借个三成,从‘承德’往东北去的不在此例,也就是说跟‘承德’的各位无关,请骆掌柜的高抬贵手,赏我们弟兄们一口饭吃。”
骆掌柜道:“好说!骆某人在江湖道上行走不是一天了,这规矩骆某人懂,骆某人也认为这是应该的,只是三成嫌多了些
素命飞刀马七道:“多少那是我们兄弟跟‘张家口’来的驼队之间的事,跟骆掌柜的你没关系,我们当家的只是请骆掌柜的你高抬贵手。”
骆掌柜的淡然一笑道:“‘张家口’的驼队从‘承德’过,在‘承德’歇脚不是一天半天了,以前从没听说有哪路朋友出面为难的,三成倒还事小,只怕此例一开,往后连‘承德’的这些人都没饭吃了。”
“索命飞刀”马七脸色一沉,道:“这么说,骆掌柜的你是不肯赏我们兄弟这碗饭吃了?”
骆掌柜道:“马七爷!江湖上重的是‘义’字,我骆某人吃的是外头跑的饭,不能不要朋友。”
“索命飞刀”马七将头连点,一连说了三声“好”,沉声道:“快人快语!快人快语!
我们当家的仰慕的就是爽快汉子,骆掌柜的这个朋友,我们弟兄算是交定了!”
霍地转望何九如道:“姓何的!咱们的归咱们的,你怎么说?”
何九如轻咳一声道:“尊驾,不管干什么的,总得有个旗号,清亮亮旗号,还有,贵当家的是哪一位?”
“索命飞刀”马七道:“这个你不必问—……”
何九如道:“当然要问,无论干哪一行的,一个大规矩总要守,贵当家的在何某人的驼队未进‘承德’城之前搁下了话;进‘承德’容易,不留下几文别想出‘承德’。何某人我进了‘承德’之后正想找朋友告贷,不想贵当家的却截下了何某人派出的前路探马,这不但是违背了大规矩,而且欺人过甚……”
“索命飞刀”马七冷笑说道:“好一番大道理,姓何的!你错了,我们当家的说过,进‘承德’容易,不留下几文出‘承德’难,在你没留下几文之前,只要是你驼队里的人,任何人都别想离开‘承德’一步,我们弟兄截下你派出的前路探马,截错了么?”
何九如还待再说,“索命飞刀”马七冷然说道:“废话少说,姓张的人在我们手里,限你在半个时辰之内把我们当家的开口借的如数送出城去,要不然你就别打算再要姓张的,要想离开‘承德’,你也得硬闯!”
何九如冷冷一笑道:“抓我一个人在手里跑到这儿来要挟我,算得了什么英雄好汉,你把姓张的放回来,我何某人闯给你看!”
索命飞刀马七目光一凝,阴笑说道:“抓个人在手里要挟你,谁说的?你以为我们弟兄靠的是这个?靠这个我们弟兄岂能有长远饭吃?姓何的,别门缝儿里瞧人,把人给瞧扁了,你可以在你马七爷身上试试,要是这个院子里有哪个能把你马七爷放倒在地,你马七爷拍胸脯把姓张的给你送回来。”
何九如两眼猛地一睁道:“好啊!我何某人就试一试。”
他把旱烟袋往腰里一别,就要过去!
院子里一个壮汉道:“九爷!让我试试他有多少斤两。”
他奔过去忽地就是两拳,这两拳相当快,也颇见劲道,无如索命飞刀马七脚下连动都没动便—一躲开了,壮汉子第三招还没出手,马七抬手抓住了他的腕子,一拧一抖,那壮汉子大叫一声跄踉暴退,左手捂着右肩矮下半截,头上的汗珠子跟黄豆似的。
何九如不敢再让弟兄们试了,上前一步抱拳说道:“马七爷!何某人领教一二。”跨步挫腰,一掌劈了出去!
何九如的功夫要比刚才那壮汉子高明多了,“索命飞刀”马七往后沿步,一侧身让过这一掌,扬掌就劈何九如的腕脉。
何九如招式倏变,手腕闪电翻起,并食中二指划向马七腕脉!
马七阴阴一笑道:“好一招‘截脉手’!”
他躲过何九如这一招,单掌翻飞一连向何九如攻出三掌,逼得何九如连连后退,突然间左掌闪电递出,砰然一声正拍中何九如右肩。
何九如闷哼一声,急忙抽身后退,左手捂着右肩,脸色都白了。
骆掌柜的大惊,忙伸手扶住了他道:“老九……”
何九如微一摇头道:“不碍事,贴张膏药就没事儿了!”
“索命飞刀”马七笑了,他阴笑说道:“还有哪位愿意再试试?”
巴管事迈步要过去。
骆掌柜抬手一拦,望着马七道:“我们自认学艺不精,马七爷请回吧,贵当家所要的,我骆某人负责在半个时辰之内送出城就是!”
红衣大姑娘叫道:“爹!”
骆掌柜叱道:“小孩子少插嘴。”
“哟!”马七看了红衣大姑娘一眼,笑道:“我还不知道骆掌柜有这么一位漂亮的姑娘呢!”
红衣大姑娘柳眉高扬,叱道:“你住嘴!”
马七阴阴一笑道:“骆姑娘!我这可是好话啊!”
他冲骆掌柜一抱拳,转身要走!
费独行突然一声:“站住!”
马七停步回身。
费独行迈步走了过去,冷冷道:“阁下把这把刀带回去!”
他一脚踢出,那把把镶骷髅的飞刀离地飞起,一道白光向马七头顶射去!
马七道:“有劳了。”他抬手就去抄,抄是抄住了,可是飞刀劲儿大,脱手又飞了出去,“笃!”地一声射进了马七身后门框上,刀刃全进木头里去了,带得马七往后一跄踉!
马七这一下子不笑了,脸上变了色,瞪大了眼道:“你是……”
费独行道:“何九爷驼队里的,看见我手里这根马鞭了么?你要能躲过我三鞭,休说是三成,我把何九爷的驼队整个儿送出城去,留神,这是头一鞭。”马鞭抖手挥了出去!
马七还没来得及说话,“叭!”地一声,左肩上已中了一鞭,衣裳破了,左肩上血红一道,火辣辣的疼。
红衣大姑娘一双美目瞪圆了,脱口喝道:“好!打得好。”
费独行跟没听见似的,望着马七道:“头一鞭你没能躲过,留神第二鞭,我抽你的腿!”
他可真是说那哪儿抽哪儿,马七明知道人家要抽他哪儿,他硬没能躲开,费独行第二鞭抽出,正中他右大腿,不疼,可是一酸一麻腿一软他坐了下去!
何九如忘了肩上疼,叫道:“好鞭法!”
马七脸色煞白,抬手就要探腰。
费独行第三鞭挥了出去!“叭!”地一声,正中马七右腕,马七右腕上添了血红一道,大叫一声,左手抓住右腕,龄牙咧嘴,汗都出来了。
马七身后那凶蛮黑衣汉子一声不响,翻腕亮出一把匕首,挺腕就扎费独行的后心。
红衣大姑娘急忙叫道:“小心!”
她还是叫迟了,费独行反手挥鞭,那黑衣汉子大叫一声丢下匕首捂着脸倒了下去,满地乱滚。
费独行望着马七笑笑说道:“马七爷!你不但没能躲过我三鞭,连一鞭都没躲过,而且你马七爷也坐在了地上,骆掌柜许你的吹了,让你的人回去告诉你们当家的一声,半个时辰之内把‘快马’张送回来,要不然他就别想要你马七,咱们一个换一个,谁要是觉得吃了亏,尽可以找我算,半个时辰之后,我会出城去!”
马七挺身要站起。
费独行马鞭一指,道:“你坐着!我没让你动。”
马七转过脸去喝道:“还不快回去!”
那黑衣汉子爬起来跑了,满脸都是血。
费独行突然出鞭闭住了马七两个胳膊上的穴道,回过身去道:“骆掌柜、何九爷,我把马七交给两位了,请放心,‘快马’张一定回得来的,到了该走的时候,何九爷带着驼队尽管走就是!”他转身往外行去!
骆掌柜跟何九如同时叫道:“费朋友!请等等。”费独行像没听见一样,依然走他的!
一阵香风袭人,红影一闪,红衣大姑娘已掠过来拦住了他,娇靥比她那身衣裳还红,道:“对不起!我刚才鲁莽。”
“好说!”费独行道:“彼此缘仅初会,我来得也不是时候,难免引人误会。”迈步要走!
红衣大姑娘忙伸玉手一拦,着急地道:“嗳!你等等。”
费独行道:“姑娘还有什么见教?”
红衣大姑娘道:“我们还没谢谢你呢!”
此刻何九如眼骆掌柜已双双赶到,齐声说道:“费朋友……”
费独行道:“二位!不必客气了,二位天生一付热心肠,都是乐于助人的人,我欠二位的,总该还一还!”他从红衣大姑娘身边走过,往外行去!
何九如跟骆掌柜还要拦。
巴管事轻咳一声道:“东家!九爷!”
何九如、骆掌柜回过身来道:“怎么了?”
巴管事没说话,一直到费独行看不见了,他才道:“他告诉东家他是从‘辽东’来的?”
骆掌柜道:“是啊!怎么?”
巴管事道:“我知道他是谁了,除了他别人不可能有这么好的功夫。”
骆掌柜、何九如同声问道:“他是谁?”
巴管事道:“费慕书!”
“费慕书?”刹时间大伙儿都叫了起来,红衣大姑娘叫的声音最尖、最大,她叫了一声之后,玉手捂着檀口怔在了那儿!
“索命飞刀”马七两眼直了,脸色更白了。
定过神来之后,骆掌柜沉声道:“大哥,您没看错么?”
巴管事道:“以您看呢?”
骆掌柜道:“他,他是怎么出来的?”
显然,他也认为黑衣客是费慕书,刚才那一问不过是一种下意识。
何九如道:“自然是到了该出来的时候了。”
骆掌柜道:“老九!像他那么个人,一旦进去了,他们会放他出来么?”
何九如道:“这个……那你说他是……”
骆掌柜道:“这还用问么,老九。”
何九如脸色一变,道:“要是这样的话,他怎么敢进‘承德’城?”
骆掌柜道:“有什么不敢的,他怕过什么?又怕过谁?凭他那身工夫,‘承德’城里这几个衙门里头的,哪一个能奈何他?”
何九如道:“那也不对呀,他要是那么出来的,‘承德’城这几个衙门头,怎么会一点动静都没有?”
骆掌柜道:“那许是公文还没到,即便公文已经到了,明知凭这几个人奈何不了他,官样的文章,上官不催,下官乐得装糊涂!”
何九如摇摇头道:“这我就又不懂了,像他那么个人,又怎么会伸手管咱们这档子事儿?”
骆掌柜还没有说话,“索命飞刀”马七突然一声冷笑道:“只怕他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你们引虎驱狼,这下有乐子瞧了。”
骆掌柜脸色一白,一句话没说,扭头进了小客厅。
何九如沉喝一声:“看好了他。”
偕同巴管事跟了进去。
红衣大姑娘也忙跟了进去!
进了小客厅,骆掌柜往下一坐,白着脸一语不发。何九如走过去坐在骆掌柜身边,低声道:“宏探!你看……”
骆掌柜道:“我就是想跟你们俩商量一下,要知道,‘索命飞刀’马七这帮人虽然人多,咱们还好应付,费慕书那身功夫刚才咱们可是亲眼看见的,他要是有意冲这趟驼队伸手,咱们恐怕一成也保不住。”
红衣大姑娘道:“爹!您听马七的,人家怎么会动这趟驼队,人家明明是帮咱们的忙。”
骆掌柜脸色一沉,叱道:“小孩子家懂什么?我跑了大半辈子江湖,难道还不如你?”
红衣大姑娘道:“人家明明是帮咱们的忙嘛,要不是人家留下马七,咱们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不得乖乖的如数给他们送出城去?”
骆掌柜脸色一变,就要发作。
何九如道:“宏探!何必跟孩子这样儿,正事儿要紧。”
骆掌柜被何九如这么一栏,立即冲红衣大姑娘摆手说道:“好了,好了!你回后头去,这儿没你小孩子家的事儿!”
红衣大姑娘道:“我就永远长不大。”拧身走了出去!
骆掌柜气得脸又一白,指着门外道:“老九!你看看,这哪像话,你还护她。”
何九如道:“宏琛!不是我说你,孩子大了,眼看就要嫁人的姑娘了,不能还把她当小孩儿似的,不高兴就板着脸叱责几句。”
骆掌柜道:“那怎么办?难不成让我冲她作揖递嘻哈儿?”
何九如勉强一笑道:“好了,好了!别又跟我来上了,咱们谈正经的吧,这件事儿你打算怎么办?”
骆掌柜转望巴管事道:“大哥!您有什么高见?”
巴管事沉默了一下道:“东家!正如您刚才所说,宁惹‘索命飞刀’马七这班人,不惹一个费慕书,这件事儿关系着咱们以后的祸福,千万要慎重。”
骆掌柜凝目道:“我也知道要慎重,可是您的意思是……”
巴管事道:“费慕书以往在江湖上的名声不大好是实,几年前也听说他在‘辽东’遭人整了,吃上官司入了狱,多少人都以为这回他是吃个秤锤掉进河里,死定了,哪知道事隔多少年后的今天,他又出来了,要照当日他的名声,要照他这回离奇的出狱,他伸手管咱们这档子事,很可能别有用心,我看……”
骆掌柜忙道:“这么说……”
巴管事一摇头道:“我话还没说完呢!”
骆掌柜马上住目不言。
巴管事接着说道:“要照这一点看,咱们不能不为自己打算,早落子、早提防,可是话又说回来了,万一他是出自真心帮咱们的忙,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咱们可不能以怨报德,捣这个马蜂窝!”说了半天,他也只是分析利害,并没有拿个主意。
骆掌柜道:“像他这种人怎么会帮咱们的忙,杀猪的要发了善心,他就别吃饭了,我看他准是老虎戴素珠,假充善人,‘承德’城这么多常往‘辽东’跑的,他怎么别人不找,单找上了我?再说他来得未免也太巧了点儿,当初他是那么个名声,如今又不知道是怎么从牢里跑出来的,我现在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儿!”
何九如看了看巴管事,没说话。
他也知这件事事关重大,不敢轻易开口,更不敢乱拿主意。
巴管事明白河九如的心意,骆掌柜这个人挺“海”,也天生一付热心肠,为朋友他能两肋插刀,可就有一宗短处,刚愎自用,往往自以为是,还相当固执。骆掌柜叫他一声大哥,这当地只有他多少还能说上话。
他看了看骆掌柜,道:“东家!有一点你想到了没有?”
骆掌柜道:“大哥!哪一点?”
巴管事道:“他要是别有用心,他还等什么?”
骆掌柜为之一怔,但他旋即说道:“大哥,毕竟邪不胜正,这儿是城里,又是行宫所在,他多少得有点儿顾忌。”
巴管事道:“东家!‘索命飞刀’马七这帮人都肆无忌惮,他又有什么顾忌,他要是有顾忌,他也不会在大街上大摇大摆的了。”
骆掌柜摇头说道:“大哥!‘辽东’的公文还没到‘热河’,只要他不在‘承德’城里闹事儿,谁会发现他?至于‘索命飞刀’马七这帮人,咱们干这一行的一对招子都够亮的,什么没见过,难保他们踉这块地儿上的几个衙门没勾结,要不然行宫所在,他们绝不敢这么明目张胆,要照这么看的话,胳膊别不过大腿,姓马的这帮人咱们还真不能得罪!”
巴管事道:“那么东家的意思是……”
骆掌柜冷笑一声道:“要防他只有一个办法,让他没工夫冲咱们伸手。”
巴管事一惊道:“东家!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咱们现在还不知道他是不是真有意思冲咱们伸手啊。”
骆掌柜道:“大哥!一旦等火燎了眉毛,再找水可就来不及了,姓费的他终是个祸害,纵不为咱们自己,也得为跟咱们吃同一碗饭的想想。”
巴管事口齿启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骆掌柜霍地站了起来道:“我这就去跑一趟!”
巴管事忙跟着站起,道:“东家!慢着!万一真像您说的,马七这帮人跟几个衙门里的暗中有来往,马七留在了咱们这儿,您现在又要去找他们……”
骆掌柜的双眉一扬,转望何九如道:“老九!我打算这么办,以我看马七这帮人跟他们准暗中有来往,胳膊别不过大腿,咱们不为眼前为以后,头一回这三成我给,咱们跟马七先把话摆明白,往后只有驼队从‘承德’过,过来一趟咱们给一趟,希望彼此就此相安无事,咱们够朋友,他们也得讲点义气,你看怎么样?”
何九如皱了皱眉,苦笑说道:“宏琛!你知道,东西不是我的,我只是个带路跑腿儿的,这件事我做不了主,我得先踉货主商量商量!”
骆掌柜道:“这有什么好商量的,谁的命归谁,他要是不答应,往后让他找别人带路押货去,他要明白,这件事跟我们这些‘承德’当地的没关系,头一回又不要他拿,我这完全是为朋友,冲着老九你,要不然我还懒得管呢!”
何九如沉默了一下,才缓缓说道:“这个我知道,只是……”
巴管事接口说道:“我看不如这样,东家先去跑一趟,探探他们的口气,等咱们有几分把握,确知马七这帮人跟他们有勾结之后,咱们再踉马七谈。”
骆掌柜道:“大哥!以我看准是这么回事儿,咱们都算得老江湖了,这个还看不出来,要不是这么回事儿,马七这帮人绝不敢这么明目张胆,换个别的地儿还有可能,要知道‘承德’是行宫所在,跟在天子脚下的‘北京城’差不了多少,即使姓费的他真是发了善心,拔刀相助,他也不过只伸这么一回手就走了,他不可能永远待在‘承德’,往后还得靠咱们自己,现在咱们既打算撇他,往后更得靠咱们自己,反正只有一条路,不是拼就是和,拼、他们跟几个衙门里的暗中有来往,胳膊别不过大腿,一旦惹了官,往后的麻烦更大,两下里这么一夹攻,这条路就别走了,那就得和,既然只有和,何不早和,再说姓费的他搁下了话,半个时辰之内让他们来换人,半个时辰我能办什么事,万一我还没回来了,马七就让他们换走了,再找他们可就不是现在的情形了!
巴管事道:“我不能不承认东家说的是理,可是您要明白,这件事关系太大,一步走错,后患无穷。”
骆掌柜道:“我知道,大哥!我什么时候办错过事儿?”
何九如一叹道:“宏琛!你怎么突然变的这么怕事儿了。”
骆掌柜脸色一变道:“老九!你没说错,我是怕事,我吃的是这碗饭,走的是这条路,这种事儿又不是头一回,除非我豁出去不吃这碗饭,不走这条路了,可是眼前这件事儿你要明白,马七话说的很清楚,跟‘承德’当地的没关系,与其说我为的是这条路上的朋友,不如说我完全为了你,大半辈子,这点名气挣来不容易,万一要僵在这儿,‘张家口’一带的货主就得另请有把握的带路押货,你吃什么?你这张老脸往哪儿放?往后你还混不混了?就算他们还找你,你是不是往这边儿来一趟,就得在刀里枪里走一趟?再说,别人不知道,咱们清楚,‘张家口’一带的货主每往这边来一趟,赚的也不在少数,这么多年下来,哪一个不是有房子有地,家里三妻四妾,下人成群的,牙缝地里剔下点地算得了什么?又不是要你拿出三成,也少不了你的,你还有什么为难的?”
何九如听毕,点头道:“宏琛!咱们多少年的朋友了,别人我不清楚,你我还不清楚?
你为我好我知道,我也很感激,可是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我非得跟货主商量一下不可,咱们都是在外头跑的,不能越这个理。”
骆掌柜一点头道:“好吧!你去找他商量商量,我在这儿等你的话,他要是不答应,我干我的,马七这档子事儿让他应付去!”
何九如没说话,站起来走了出去!
望着何九如走了出去,巴管事愁聚眉锋,忧心冲忡地道:“东家!我总觉得这件事儿您做得有点儿冒险。”
骆掌柜道:“大哥!您说,这件事除了这么做之外,还能怎么办?还有别的路可走么?”
巴管事心里早琢磨过了,他觉得骆掌柜这么做的确是冒险,可是他又想不出好主意来!
先拿对费慕书这件事儿来说,要等弄明白费慕书真是别有用心时,那可当真就来不及了。
至于眼前“索命飞刀”马七这帮人,他也觉得他们九成九跟“承德”的几个衙门暗中有勾结,要不然“承德”行官所在,他们绝不敢这么明目张胆,马七他们既跟官府有勾结,吃这碗生意饭的就永远斗不过他们,现在不跟他们妥协,往后这几个衙门里的会鸡蛋里挑骨头找麻烦,到那时候生意会更难做,除非今后从“张家口”往“辽东”去的驼队不走这条路。
可是话又说回来了,不走这条路往哪儿走?往“承德”西北绕,那儿是围场所在,官家不许百姓随便接近那块地儿,尤其是赶着这么一大队骆驼,想偷偷的溜过去都不行。
那么走“居庸关”绕道河北,再从“喜峰口”或者是“山海关”出去,老天爷!那得绕多远,路上多了多少日子,这么些人畜的吃喝就不止这三成,万一有点儿耗损,丢的比三成还多,不走这条路又能走哪一条?
再想想,骆掌柜他也确是为朋友,“张家口”一带做这行生意的,这么多年下来,无论哪一个都吃得饱饱的,牙缝儿里剔下来些给人家,又算得了什么?
万一要是弄僵了,那对何九如无论怎么说都没好处,轻则砸饭碗,失面子,重则连老命都能赔进去!
何如让坐享其成的有钱大爷从牙缝儿里剔下来些,让这位跑了大半辈子,脚板底儿都磨出了厚茧子的何老九再吃几年安稳饭!
巴管事他没有好主意,有主意也是一样的冒险,毕竟他不是当家的,这两件事万一任何一件出了纰漏,他这两肩子担不起!
所以骆掌柜这么一说之后,巴管事他也就没敢再说话。
何九如进来了,一点头道:“宏琛,货主答应了,不过这头一回三成让你给……”
“行了!”骆掌柜一摆手道:“话说出去了,总不能让我再收回来了,主意是我拿的,头一回这三成该我给,姓骆的我在这一带也算个有头有脸的,我不能落人话柄,这碗饭我还得吃下去呢。大哥,麻烦您一趟,把马七弄进来!”
巴管事迟疑了一下,站起来走了出去,马七穴道受制,不能动弹,巴管事把他架了进来,骆掌柜抬抬手,巴管事把马七扶到边儿上一张椅上坐下。
马七阴阴一笑道:“骆掌柜!怎么回事儿?你前倨而后恭,我马七可有点受宠若惊啊!”
骆掌柜一抱拳,正色说道:“七爷!我跟这趟货的货主商量过了,承七爷您看得起我骆某人,一来就表明不动‘承德’地面上的,贵当家的赏这碗饭吃,我骆某人在此先致我一份谢意。”
马七阴笑说道:“骆掌柜你也别客气,有道是:‘兔子不吃窝边草’,咱们人不亲土还亲呢,是不?”
骆掌柜一点头道:“对!就是冲这一点儿,这趟货的货主央骆某人出面跟七爷您打个商量,从这一趟起,往后只要是‘张家口’来,从‘承德’过的驼队,一概在进‘承德’城之前留下三成,愿意跟贵当家的交个朋友,可是往后贵当家手下的弟兄们,只要见着是何老九带路押货,也请高抬贵手,别再为难。”
马七两眼掠过一丝异彩,脸上却掠过一丝狐疑之色,道:“骆掌柜的怎么突然想通了?”
骆掌柜道:“七爷!骆某人这是代表货主说话。”
马七笑了,笑得好阴:“骆掌柜是这一带有头有脸的人物,也等于是这一带吃这行饭的瓢把子,有骆掌柜这种身份的人出面说话,要是再有个不字,那是我们当家的不知道进退,不识抬举,只是我姓马的在骆掌柜这儿栽这个跟头……”
骆掌柜双眉一扬道:“姓费的只是到我这儿来打听事儿的,可是不管怎么说,七爷您总是在我骆某人家里跟他碰上的,骆某人不是不通人情世故的人,这一点我骆某人另有安排,七爷看怎么样?”
马七又笑了,笑得更阴了:“骆掌柜既有这么一句,马七我就是丢了半条命也认了,咱们一句话,从今后我马七要跟骆掌柜多亲近亲近,咱们这叫不打不相识,从现在起,咱们都是朋友,哪位伸伸手帮马七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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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四 章 巧诛仇人 骆掌柜明白他何指,叫了一声:“大哥!”
巴管事伸手拍活了马七被制的穴道。
马七站起来伸伸胳膊伸伸腿,道:“我得赶紧回去,我们当家的脾气不好,姓费的捣的这个漏子不小,我得赶紧回去跟我们当家的说一声,免得他怨上别人。”
骆掌柜站起来,一抱拳道:“那就有劳七爷了,这趟货的三成,半个时辰之内我派人送出城去,至于‘快马’张……”
“放心!”马七道:“我什么时候回去,姓张的什么时候回来,也说不定他已经回来了。”
他一抱拳带着阴笑走了。
巴管事跟何九如脸色阴沉沉的都没说话。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巴管事总觉得心里不大对劲儿。
骆掌柜可没在意,他道:“大哥!我走了,您张罗张罗,半个时辰之内如数给他们送出城去!”
他走了,他前脚走,红衣大姑娘后脚进门:“大爷,我爹上哪儿去了,马七人呢?”
巴管事迟疑了一下,对红衣大姑娘说了个大概。
大姑娘她一听脸上就变了色,扭头又往后去了。
费独行就坐在“裕记商行”对街一家茶馆儿里!
既然伸手管了这档子事,他就不能虎头蛇尾,在半道儿一走了之,好歹他得等着马七那帮人把“快马”张送回来,尽管他急着赶到“张家口”找秀姑去!
结果,他还没见有人从外头回来进“裕记商行”,却见马七跟骆华柜光后出了“花记商行”,各奔不同方向,飞快的走了。
他的脸色变了一变,丢下几文茶资抓起大帽出了茶馆儿,在茶馆儿旁边一条胡同里解下了坐骑,翻身上马往胡同那头驰去!
马七心里乐得很,他有他的如意算盘,他有他的惦记,出城门往前走,越想越乐,唇边都浮现了笑意!
就在这时候,他身后传来了一阵得得蹄声,路上来往的人多,骑马的也不少,他没在意!
蹄声越来越近,没一会儿工夫就到了他身后,照速度看,这匹马马上就会赶到他前头去的。
可是怪了,老半天不见身后那匹马从他身边过去,只听见那蹄声紧跟在他身后得得响,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不看还好!这一看看得他心胆欲裂,连忙回过头来,拔腿就想跑!
可是他没跑,明知道他跑不出一步去!不但跑不出一步去,还要丢下人,他恨自己为什么早不回头看看。
低沉话声从身后传了过来:“马七!你走你的,带我见你们当家的去,我不难为你!”
马七心里一哆嗦,脚下没敢停,也没敢回头,走着道:“君子不挡人财路,周瑜打黄盖,阁下何必一定要管这档子闹事不可?”
身后那低沉话声道:“我知道,我看见你从‘裕记商行’出来,我就料到了八分,骆掌柜跟何九如并不是完完全全的江湖人,但另外还有响当当的真正江湖人物在,不会经不起你的吓,这里头一定另有文章,你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马七一对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一转,道:“他们知道您是准了,他们怀疑您别有用心,所以不敢再指望您了,既不敢指望您,又惹不起我们这帮人,也就只有认了!”
那低沉话声“哦!”地一声道:“是这样么?”
马七忙一点头道:“是这样!”
那低沉话声道:“这倒颇出我意料之外,也难怪,谁叫我是个响马?谁叫我的名声太坏?指不指望我,由他们了,不过这种强抢豪夺的事既然让我碰上,我还是不能不管。”
马七一怔,心里一紧道:“我们当家的不是不通情理的人,见面分一半……”
那低沉话声带笑说道:“马七爷!你真高抬我了,我要是有意思要这点东西,只怕任何人也沾不到边儿了!”
马七又复一怔,道:“怎么?您不是要……”
那低沉话声道:“响马也有发善心的时候,这叫做盗也有道,再说这一点东西我也看不上眼,我只是看不惯你们这上门欺人的蛮横作风。”
马七道:“这么说,您是纯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
那低沉话声道:“可以这么说。”
马七道:“姓骆的上几个衙门密告您去了,您还要拔刀相助么?”
那低沉话声“哦!”地一声道:“是么?”
马七道;“刚才您走后,姓骆的把姓巴的跟姓何的叫进屋去好商量了一阵,我人在外头虽然没听全,可也听见了几句,姓何的没主意,姓巴的也劝过姓骆的,可是姓骆的不听。”
那低沉话声“嗯!”了一声道:“你离开‘裕记商行’之后,骆掌柜踉着就出门往北去了,走得很快,我先没想到,现在经你这么一提,倒是有几分可能……”
马七心里一跳,道:“我说的是实话。”
那低沉的话声道:“我没说你说的不是实话,我原是个响马,如今又是个杀人越狱的重犯,为了地方的安宁,当然谁也不会放过我,我不怪骆掌柜,因为在他还不知道我是谁以前,他曾经很热心的帮过我的忙,足证他这个人并不坏,只是有点盲从,不问清楚事就跟人起哄而已!”
马七道:“那……这档子事您还要管么?”
那低沉话声又道:“没听我说么,我不怪他,要怪只能怪我是个响马,只能怪我自己的名声太坏了。”
马七道:“这……费爷!我刚才说的,可都是实话。”
敢情他以为费慕书不信。
那低沉话声道:“你错会了我的意思了,我真不怪那位骆掌柜。”
马七道:“怎么说?您真不怪……”
那低沉话声截口说道:“马七爷!是不是真的,你将来会有明白的一天的,现在你告诉我,这儿离贵当家的坐镇处,还有多远?”
马七迟疑了一下道:“就在‘青龙坡’!”
那低沉话声“哦!”地一声道:“那还有一段不太近的路,你上来让我快马加鞭赶一阵吧。”
话落,那匹马擦身而过,越向前去。
马七怔住了,一时没敢动。
只听那高坐雕鞍,穿黑衣,戴大帽的费慕书道:“马七爷,我都不怕你,难道你还怕我么?”
马七两眼飞闪阴骛异彩,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腾身跳上马,跨在了费慕书身后。
费慕书道:“马七爷!你坐稳了。”
他两腿一夹马腹,轻挥一鞭,坐骑拨开四蹄飞驰而去。
两人一骑,一口气跑了十几里来到一处怪石处处的高高山坡下,费慕书勒缰控马,道:
“马七爷!我没找错地儿吧?”
马七道:“上头有座古庙。”
费慕书道:“‘青龙寺’?”
马七道:“现在不叫‘青龙寺’了,那块匾已经换了新的了。”
费慕书“哦!”他一声道:“马七爷你打个招呼吧,别让埋在上头的暗桩伤了我坐骑。”
马七当即撮口吹了一声口哨。
高高的山坡上突然出现了两个提刀黑衣大汉,只听一个喝道:“什么人?”
马七高声道:“我,眼长在你媳妇儿裤裆里么?”
只见那两个提刀黑衣大汉举手挥动了两下。
费幕书道:“马七爷!你真行。”
夹马抖缰,纵骑弛了上去。
驰上山坡再看,两旁那一块块的怪石后埋伏着不少弓箭手,另外还有十几个提刀黑衣汉子。
山坡上是一大片平地,两边临着两条山沟,都相当深,只有这正面斜度颇大的山坡是登上这片平地的唯—一条路,这样的桩卡,生人要想上来还真不容易。
往前看,一大片树林,隐隐可以看见里头露着一角红墙绿瓦,树林里安的也有桩卡,看样子这帮人还真不少。
费慕书视若无睹,放马驰了过去,穿过树林来到一座占地颇大的古刹之前,四周都长满了野草,古刹门口站着七八个提刀黑衣壮汉。
马七突然翻腕亮出一把飞刀抵在了费慕书后心上。
费慕书笑了,道:“马七爷?你这是干什么?”
马七阴阴一笑道:“刚才你神气,这会儿该你七爷神气了,少废话,下马吧。”
费慕书笑了笑道:“真没想到‘索命飞刀’马七是这么一条汉子,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到了人家的地盘几里了,还能不听人家的么?”
他抬腿就要离鞍下马。
马七在身后喝道:“慢着!你马七爷也是老江湖,少跟我来这一套,腿往前头去。”
费慕书一笑说道:“马七爷委实是位老江湖。”
他腿往前伸,从鞍前下了马。
马七跟他同时离鞍,同时着地,脚一沾地,马七喝道:“把马牵进去,归我了。”一名黑衣壮汉欠身说道:“是!二当家的。”
上前牵过费慕书的坐骑走了。
费慕书“哦!”地一声道:“原来马七爷是‘青龙坡’的二当家的,失敬,失敬!”
马七冰冷说道:“人生在世,尤其是咱们江湖上混的,总得找个大碗饭吃,是不是,论起来我马七平这一行资历远比你浅呢?”
费慕书道:“这倒是实话,论这一行,马七爷你可就是后生晚辈了!”
马七“哈!”地一声道:“刚说你胖你就端了,少废话,进去吧。”
他掌中飞刀往前一顿,逼着费慕书往古庙里行去!
一名提刀黑衣壮汉转身先奔进了古庙。
费慕书道:“报信儿的脚下可真快啊?”
马七没说话,一把飞刀的刀尖紧抵在费慕书后心上,不敢挪动分毫。
费慕书有多少他明白,他自己有多少他更明白,尽管费幕书现在握在他手掌心,他暗里却是仍揪着心。
进了古庙再看,挺大的一个院子,四周都长满了杂草,要说有半人高,可一点也不夸张。
大殿里黑忽忽,干净倒是挺干净,只是贼味儿很浓很重。
费慕书边走边摇头,道:“今儿个我可是失算了,棋差一着,全盘受制,这话可是真不错,只是马七爷,您手上请放轻点儿,扎破了肉不要紧,我就这么一百零一件行头,正后心处破个洞不好看,要是补上一块更显眼。”
马七冷冷一笑,道:“姓费的!少跟你七爷玩心眼儿了,你也不打听打听问一问,自从你七爷在江湖上走腿闯道儿那一天起,凡是落进你七爷手里的,可有哪一个能从你七爷手指头缝儿里漏出去的。”
大殿里传出了一阵步履声,这阵步履声很杂乱。
随着这阵步履声,高高的石阶上那大殿门口出现了四个人,一前二后,那适才报信儿的提刀壮汉随在一边儿。
一前二后那三个人,后头两个是两个利落打扮的壮汉,穿一身黑衣裤褂,腰里扎条宽皮带,手里没兵对,扎在腰里那条宽皮带上却各别了把带鞘的短刀。
前头那一个,看年纪比马七略大两岁,个头儿不大,但挺壮,一脸的络腮胡,两眼不住地闪动着精光。
他也是穿裤褂儿,头上扣了顶皮帽,手里托着一对铁胆,转得骨碌骨碌直响。
他站在高高的大殿门口,两眼精光一扫费慕书,道:“怎么回事儿,兄弟,这位是哪条路上的朋友?”
马七刚要说话。
费慕书已然说道:“七爷!可否让我自己说?”
马七冷冷说道:“你的口调儿比我的好听?”
费慕书道:“那倒不是,我是怕马七爷您添油加醋,害得我把这条命留在‘青龙坡’!”
马七冷哼一声,道:“你还打算活着下‘青龙坡’么?”
费慕书道:“那是当然,缓蚁尚且偷生,何况我这个人?”
马七冷笑一声道:“好吧!那你就试试吧!”
费慕书道:“谢谢七爷了……”
顿了顿道:“是这样的,大当家的,马二当家的不是上城里找财路去了么,是在下我好管闲事,伸手把马二当家的放倒在了‘裕记商行’。哪知‘裕记商行’那位骆掌柜是个胆小怕事的窝囊废,他不敢得罪马二当家的,他不但点头答应照给三成,还把马二当家的放了回来,是在下我心有不甘,追上马二当家的逼着他带在下到‘青龙坡’来显显威风,哪知道刚上情龙坡’反为马二当家的所制,用一把飞刀抵着在下,把在下带了进来,就是这么回事儿,还望大当家的您从轻发落。”
只听那络腮胡汉子冷冷向马七问道:“是这样么?兄弟!”
马七道:“没错,大哥!是这样。”
络腮胡汉子冷笑一声,道:“看不出你倒是挺老实的。”
费慕书道:“有马二当家的在,在下我不老实也得老实用!”
络腮胡汉子突然两眼一瞪,凶光逼人,道:“妈格巴子!你也不打听打听是哪个‘柳子’出去的,也不称称自己的厅两,居然敢伸手管爷们儿的闲事,你活得不耐烦了,给我拖出去毙了。”
马七阴笑说道:“姓费的!怎么样,七爷没有骗你吧?”
费慕书道:“说了实话仍是死路一条,看样子这年头儿不能说实话。”
马七道:“我并没有给你添油加醋,你怨不得我,走吧。”
络腮胡汉子一伸手道:“漫着!你姓费?”
费慕书道:“不错!大当家的,我姓费。”
络腮胡汉子道:“你是哪条路上的?”
费慕书道:“难说,哪条路上我都跑过,不过我待在‘辽东’的时候较多一点儿。”
络腮胡汉子道:“辽东?”
费慕书道:“不错!‘辽东’。”
络腮胡汉子道:“你姓费,又经常待在‘辽东’,使我想起了我当年一个朋友……”
费慕书道:“大当家的现在只知道我姓费,要是也知道我叫什么,只怕大当家的就不会提这件事了。”
络腮胡汉子目光一凝,道:“你叫什么?”
费慕书抬手摘下了大帽,道:“费慕书问候大当家的。”
络腮胡汉子脸色大变,不由往后退去。
费慕书笑道:“大当家的,有把刀抵在我后心上,你怕什么?”
络腮胡汉子突然不退了,厉声叫道:“毙了,毙了,快拖出去给我毙了。”
费慕书道:“大当家的看见费慕书,怎么跟看见条毒蛇似的?”
络腮胡汉子跟没听见费慕书的话似的,叫道:“老二!你听见没有,快给我毙了他。”
马七讶然说道:“大哥!怎么回事儿,您以前跟他结过梁子?”
络腮胡汉子跟疯了似的,挥手叫道:“不要问,快给我毙了他,快呀!”
费慕书淡然一笑道:“看来这档子事大当家的一直没跟人提过,也难怪,这种事儿怎么能跟人提,不过现在既然碰了面,提提大概也不要紧了,大当家的既不愿说,我看还是让我来说吧
顿了顾道:“江湖上人人都知道,费慕书当年让一男一女串通好给害了,也就是费慕书为个女人杀了个人那档于事,马七爷你可听说过?”
马七道:“听说过,怎么样?”
费慕书道:“如今那个男的就在我眼前。”
马七一怔叫道:“姓费的!你是说……”
费慕书道:“就是你们这位大当家的。”
络腮胡汉子叫道:“老二!你……”
马七道:“不忙!大哥,让我问清楚地再说,反正他这条命一定得留在‘青龙坡’就是。”
顿了顿道:“姓费的,我听说当年你为个女人杀了个人,也就是说那个人已经死了?”
费慕书道:“事实如此,那个人的确已经死了,要害插了把刀还能不死了,我也认为他死了,谁知道他竟然到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马七倏然一笑道:“我明白了,你上了两重当,谁也别怪,要怪只能怪你自己当初招子不够亮,冤枉坐了这么几年牢……”
费慕书道:“还差点儿把命都赔了进去。”
马七道:“没想到你的命倒是挺大的,不,应该这么说,你不该死在别处,你该死在‘青龙坡’上。”
费慕书道:“是这样么?”
马七道:“事到如今,你还看不出来么?”
费慕书微一摇头道:“听人说一个人在临死之前会闻见血腥味儿,到现在为止,我还没闻见血腥味儿,恐怕一时半会儿我还死不了。”
马七阴笑说道:“倒真让你说着厂……”
略顿了顿,道:“大哥!兄弟我想替这位费爷求个情?”
络腮胡汉子道:“你怎么说?老二!”
马七道:“兄弟我一时半会儿还不想让他死。”
络腮胡汉子那紧张惊愕的神色中,突然浮现起一丝奇异的笑意,道:“兄弟!你打算怎么办?”
马七道:“大哥!不管您以前跟他结过什么梁子,今儿个人家来了总是客,咱们不能让人说‘青龙坡’不懂待客之道,荒山野地没什么别的,我想请这位费爷吃顿‘锅贴地’,然后再来点儿余兴,您看怎么样?”
络腮胡汉子脸上那份奇异的笑意更见浓了,道:“好是好!只是怕人家费爷客气,不赏这个脸,不往桌上坐!”
马七道:“那倒不会,以兄弟看,只要咱们的诚意够,费爷绝不会不赏这个脸。”
络腮胡汉子道:“那!我看这份儿劝客的差事,就交给兄弟你了。”
马七阴阴一笑道:“一句话,您放心,包在兄弟我身上。”
他右手握刀,左手伸出一根手指就要往费慕书腰眼上点。
就在这时候,费慕书突然开口说了话:“马七爷,在就座之前,能不能让我再跟大当家的说句话?”
马七手停住了,那根指头离费慕书的腰眼还不到一寸,道:“费爷是打算客气一番?”
费慕书冷冷一笑道:“二位都是那么诚心诚意,我客气恐怕是白费,我只是想问问大当家的,那个女人现在在哪儿?”
络腮胡汉子道:“已经到了这步田地了,你还想干什么?”
费慕书道:“诚如大当家的所说,已经到了这步田地了,我还能干什么?问问而已,大当家的难道还怕我逃席不成?”
络腮胡汉子要说话。
马七突然说道:“等上了桌再说不迟。”
他那根手指头凝力点了出去。
他那根手指头递是递出去了,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他那根手指头点怕了,不但没能点着费慕书的穴道,左手腕却跑进了费慕书的左手里。
费慕书左手往旁边一带,马七站不稳整个人跄踉着冲了过去,接着费慕书右手一递,马鞭正敲在马七的右腕脉上,马七的右手院像让烙铁烙了一下似的,疼得他再也握不住刀了,手一松,刀排在了地上。
费慕书左手松了马七,马鞭再挥,马七脖子上中了一鞭,登时就是红肿老高一条痕,马七跟着就疼昏了过去。
络腮胡汉子吓傻了,这一连串的变故快逾闪电,等他走过神想跑的时候,费慕书已然到了他眼前,站在络腮胡汉子身后的两个黑衣壮汉路那提刀黑衣壮汉还没来得及动,费幕书的左手已落在络腮胡汉子的右肩井上,络腮胡汉子马上矮下了半截。
这当儿三个黑衣壮汉要动了,费慕书一鞭抽出去,提刀的黑衣壮汉刀掉了,跟另两个黑衣壮汉同时抱着右手腕蹲了下去!
这一来马上镇住了全场,虽然院子里还有十几二十个提刀黑衣壮汉,但却没一个敢再动的!
费慕书开了口:“你先告诉我,当年那一刀是怎么回事?”
络腮胡汉子龇牙咧嘴地道:“因我衣裳里藏的有东西。”
费慕书“哦!”地一声道:“原来如此!那就难怪了。”
顿了领,沉声道:“你再告诉我,那个女人现在在哪儿?”
络腮胡汉子没吭气儿。
费慕书五指一用力,络腮胡汉子叫了一声,身子一挺,额头马上就见了汗,他急道:
“我不知道……我真……”
费慕书“嗯!”了一声。
络腮胡汉子急道:“我真不知道,我只不过是个喽罗角色回……”
费慕书道:“别让我捏碎了你的肩骨,废了你这条膀子。”
络腮胡汉子道:“你就是杀了我,我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儿?我只知道……”
倏然住口不言。
费慕书道:“你只知道什么?”
络腮胡汉子迟疑了一下才道:“我只知道当年她有个男人,现在在‘承德’行宫‘侍卫营’里当差。”
费慕书“哦!”地一声道:“这个人姓什么?叫什么?”
络腮胡汉子道:“我只知道他姓甘。”
费慕书道:“你只知道他姓甘?”
络腮胡汉子道:“是这样的,当年我知道那女人有他这么个男人,姓甘,也见过一面,可是后来就没再见着他,三个月前我进了趟城,在一家酒馆儿里碰见了他,看他的装束打扮是‘行宫’‘侍卫营’的,当时我怕他认出我来,就匆匆忙忙的避开了。”
费慕书道:“你没看错么?是那个姓甘的?”
络腮胡汉子道:“错不了的,他就是烧成了灰,我也认得出他,那个女人已经够毒了,他比那个女人还要毒。”
费慕书道:“你为什么怕他认出你来?”
络腮胡汉子道:“那小子太毒,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我不能不防着他点儿。”
费慕书道:“姓甘的原就是官家人么?”
络腮胡汉子道:“不!他原来也是在江湖上混生活的。”
“姓甘的?”费慕书沉吟说道:‘哦怎么没听说过江湖上有这么一号姓甘的人物……”
络腮胡汉子道:“也许是他不大出名。”
费慕书目光一凝道:“你怎么知道他姓甘?”
络腮胡汉子道:“我听那女人叫他小甘、小甘的,不是姓甘是什么?”
费慕书道:“这么说,你跟他们俩并不怎么熟?”
络腮胡汉子忙道:“是不熟,本来就不熟!”
费慕书道:“那么你怎么会跟他们俩勾到一块儿去对付我?”
络腮胡汉子迟疑了一下道:“事已到如今,我索性全说了吧,在对付您之前,我认识那女人还没多久,有一天晚上她去找我,说有件事儿要我帮个忙,许我事成之后给我一千两金子,再加上她那一套……我把持不住就点了头,当时我不知道她要对付的是您,连衣裳里藏东西都是她教我的,她让我藏在后心,不过我留了个心眼儿把前后都藏上了,等她那一刀扎下去,我才知道我防她没访错,那烂娘儿们婊子养的,既利用我对付您,又想一举杀我灭口,官家那些人带您走的时候不是也连她一块儿带了去了么,我就趁那工夫爬起来跑了。”
费慕书道:“你机灵,所以你怕让娃甘的碰见。”
络腮胡汉子苦笑了笑,没说话。
费慕书道:“你可知道,是他们俩要害我,还是另有别人指使他们俩害我?”
络腮胡汉子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是那个女人找我的。”
费慕书淡然一笑道:“‘索命飞刀’马七在‘辽东’一带的名气不小,如今在这‘青龙坡’上他却屈居你之下,可见你比‘索命飞刀’马七还行,要说你是个喽罗角色,实在令人难信。”
络腮胡汉子忙道:“我的意思是说,在姓甘的踉那个女人跟前,我是个小角色。”
费幕书道:‘“那么在‘辽东’一带呢,报个名号我听听。”
络腮胡汉子道:“我原本是‘辽东”道儿上的。”
费慕书‘“哦!”地一声道:“怪不得我看你那么眼生,那么,你原是哪条路上的?”
络腮胡汉子犹豫了一下道:“我名不见经传,根本就不入流费慕书一用力,络腮胡汉子叫一声身子又矮下半截,他龇牙咧嘴地叫道:“我,我是京里来的,我……”
费慕书神色为之一动,道:“京里五城,地方大得很。”
络腮胡汉子道:“费爷!您,您千万原谅,我不能说。”
费慕书道:“你不能说?为什么,怕人听见么?不用怕,你看看,你的这些崽子们全跑光了,眼前能听见你说话的只有我一个人,你有什么好怕的?”
络腮胡汉子苦笑说道:“费爷!您不知道,这对任何人都不能说。”
费慕书“哦!”地一声道:“说了会怎么样?”
络腮胡汉子道:“我要是说出我的来处,我难活不过一个月去。”
费慕书道:“那么严重么?那就麻烦了,我这个人天生的怪脾气,要是有人越不想让我知道什么,我是想尽办法也非要知道不可,你说出你的来处可能活不出一个月去,你要是不说出你的来处,你难活过一刻,这两条路你选一条吧!”
络腮胡汉子忙道:“费爷!您……”
费慕书道:“我这个人一向说得出,做得到,不管怎么说,你是当年害我的三个人中的一个,我要是杀了你,应该是杀得心安理得。”
络腮胡汉子忽然一点头道:“好吧!我告诉费爷,我是‘北京城’黑道总瓢把子的手……”
他余下的话还没有出口,费慕书五指已然用了力,络腮胡汉子闷哼了一声,叫道:“费爷!我说了您怎么还……”
费慕书道:“我没想到在这节骨眼儿上,你还敢骗我。”
络腮胡汉子胜发白,汗珠子一颗颗直往下淌,道:“我哪敢骗你,我说的是实话。”
费幕书道:“我看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你既然这么忠心耿耿,好吧,我就成全你。”
马鞭向着络腮胡汉子的“死穴”点了过去!
络腮胡汉子心胆欲裂,急急叫道:“费爷!我说!我说!”
费慕书掌中的马鞭停在他“死穴”前,冷冷说道:“最好不要再让我把马鞭往前递了。”
络腮胡汉子道:“我是和中堂的人。”
费慕书两眼奇光一闪道:“我一听说你是京里来的,我就料到了八分,是和坤让你在这儿上马桂洼的。”
络腮胡汉子忙点了点头。
费慕书道:“算算时间,你上马桂注没有多久?”
络腮胡汉子道:“我认识那女人的时候,是刚从京里出来,那时候还没找着合适的地方,合适的人手。”
费慕书道:“马七可知道你是从哪儿来的?”
络腮胡汉子点了点头道:“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费慕书道:“‘承德城’里还有和坤的人么?”
络腮胡汉子一点头道:“有,‘行宫’‘侍卫营’里有他的人,那是派在‘行宫’等皇上到‘行宫’时,探听皇上的动静的。”
费慕书道:“是那姓甘的么?”
络腮胡汉子摇头道:“不是他,是个姓毕的,叫毕玉明。”
费慕书道:“你见过这个姓毕的么?”
络腮胡汉子道:“见过!可是我们俩不常碰面。”
费慕书道:“那是!吃你这碗饭的跟个‘行宫’‘侍卫营’的常碰面,那会出漏子,告诉我,你每回得来的是不是得交到和坤手里去?”
络腮胡汉子道:“是!可是并不是直接运到京里去,每三个月有辆车到青龙坡来一趟,我把东西交给来人就行了!”
费慕书道:“随便来辆车,来个人,你就把东西交他装车运走?”
络腮胡汉子道:“不!当然得有凭证。”
费慕书道:“什么凭证?”
络腮胡汉子道:“中堂府特制的腰牌。”
费慕书伸手往他腰间摸去,当费慕书的手从他腰间收回来时,手里多了个闪闪发亮的铜牌,大小只有半个巴掌的一半,一边镌刻着半条龙,还有个“壹”字的一半。
他道:“就是这个么?”
络腮胡汉子点了点头。
费慕书道:“看样子这只是半牌?”
络腮胡汉子道:“是的,是半决。”
费慕书道:“另半块想必在来人手中,合了这块铜牌才能把东西装车运走。”
络腮胡汉子点头说道:“是这样。”
费慕书道:“上头这半个‘壹’字是什么意思?”
络腮胡汉子道:“是编号。”
费慕书道:“和坤派在外头的人身上都有这种腰牌么?”
络腮胡汉子道:“不!这是专为取货用的,其他的人身上另有一种腰牌!”
费慕书道:“你也有么?”
络腮胡汉子道:“没有,我只有这半块铜牌。”
费慕书淡然一笑,五指一用力,道:“我不信,你自己拿出来。”
络腮胡汉子急道:“费爷!是真……”
费慕书指头上的力道又加了一分。
络腮胡汉子一个人都快躺了下去,急道:“好!好!我拿,我拿。”
费幕书五指松了些,络腮胡汉子摘下帽子从帽子夹缝里取出只有那半块铜牌一半大的一块银牌,递给了费慕书。费慕书接过一看,只见这块银牌正面镌刻着一条龙,背面镌刻着一个篆体“和”字,他扬了扬眉道:“连腰牌上都刻着龙,和坤他是想造反!”
顿了顿道:“我本不愿意处死你,可是我要是不杀你,很可能会给我自己留下祸根,无奈何,我只有杀你了!”
络腮胡汉子不由心胆欲裂,哀叫道:“费爷!我不会……”
费慕书微一摇头道:“你不懂!你一定会。”
那根挺着的马鞭往前一送,点在了络腮胡汉子的“死穴”上,络腮胡汉子眼一闭,一个身躯往下滑去!
费慕书松了络腮胡汉子,转身走下石阶来到“索命飞刀”马七身边,一脚踢在了马七的屁股上,道:“马七爷!别装死了,起来吧!”
马七身子往前一滚,突然腾身拣起往外窜去!
显然他是早醒过来了,所以躺着没敢动,是因为明知逃不过费慕书敏锐的听觉,想装死骗过费慕书,如今既经费慕书看穿,他不跑还等什么?
他腾身很快,窜掠也很快,奈何他没能快过费慕书,他的身子刚腾起,费慕书的马鞭已递到了他两处膝弯上,只见他身子往下一栽,砰然一声摔在了丈余外。
费慕书站在原处没动,道:“告诉我,‘快马’张在什么地方?”
马七吓得半死地,白着脸,哆嗦着往后指了指道:“在,在后头。”
费慕书道:“你带我到后头去!”
马七可不敢稍慢,忍着痛爬了起来,一瘸一瘸地往后行去!
费慕书转身对那两个犹蹲在大殿门口没敢动一动的三个黑衣壮汉道:“你们三个走吧,我不难为你们,只记住,别到‘承德’去,要不然让我碰上绝没有第二次便宜,和坤要造反,你们犯不着为他卖命,到最后落个身首异处。”
迈步跟着马七往后行去!
那三个如逢大赦,站起来发了疯似的往外奔去!
大殿后头有个院子,也长满了半人高的野草,有几间禅房也够残破的,十几匹马拴在墙边几棵老树上,树皮都快让马啃光了,费慕书的坐骑也在里头!
“索命飞刀’马七一瘸一瘸的到了一间禅房门口,指了指道:“费爷!‘快马’张就在这儿。”
费慕书道:“开开门。”
马七伸出哆喷的手,推开了两扇禅房门,两扇门吱吱直响,在这座破庙里听起来有点凛人。
往里看,这间禅房里什么都没有,靠里头墙角地上有一片干草,上头爬着个汉子,上身衣袋都破了,全是血,双手在背后反绑着,爬在那儿一动不动,不知道是死人还是活人!
费慕书看得双眉一场,一双逼人的目光落在“索命飞刀”马七睑上。
马七让费慕书看得机伶一颤,忙道:“费爷!不是我,您知道,我刚从城里回来。”
费慕书道:“我知道不是你,可是没你们这两位当家的授意,你们手下的崽子们也不敢这么做,进去!”
马七一脸哀求色道:“费爷……”
费慕书道:“‘索命飞刀’马七爷一身骨头怎么这么软,进去!”
马七没敢再吭一声,乖乖地进了禅房。
费慕书迈步跟了过去,他刚到禅房门口,马七突然一步跨到干草上汉子身边,伸手按在了那汉子后心上,道:“姓费的!你站住。”费幕书停步在禅房门口,道:“马七!你想要干什么?”
马七脸还白着,可是突然笑了,笑得好阴:“我差点儿忘了,多亏了你,是你非让我进来不可,是不是?这下可让我捞着了一块护身符……”
他嘿嘿嘿又一阵阴笑。
费慕书眉宇间腾起一片冷肃然气,道:“没想到到现在你居然还敢跟我来这一套。”
马七道:“这不能怪我,这块护身符等于是你扔给我的,是不是?给我往后让让吧,你七爷要带着这块护身符走了,话说在前头,你敢近我一步我先毙了他,你七爷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费慕书没动,冷冷一笑道:“马七!要是‘快马’张已经死了呢?”
马七一怔,忙伸手往那汉子心口摸去,他摸了一手血污,可是他笑了,道:“他命大,你七爷运气好,他心还跳着呢,你给我往后让吧。”
这句话刚说完,地上汉子突然身子一翻,两腿一收一蹬,两脚正增在马七膝盖上!
马七做梦也没料到会有这么一个突变,那汉子两脚正踹在他膝盖上,他哪还蹲得住,身子一仰往后倒去!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不世良机,费慕书一步跨到,一脚踹在了马七心口上,只听“克嚓”
一声,马七嘴里往外涌了一口鲜血,白眼一翻,脚蹬了两蹬就不动了!
费慕书扭头再看那汉子,那汉子却已昏了过去!
二十多近卅岁个汉子,长得挺白净、挺好,可是如今那张脸上全没有一点儿血色。
整个胸膛上都是伤,是灼伤,焦黑的,一块块,纵横交错,外加一条条的鞭伤,这伤还不够重!
这么重的伤,强提一口气这么一翻一蹬,当然马上就虚脱昏了过去!
费慕书一步跨到那汉子身边,蹲了下去,运指如飞连点那汉子前胸四处重穴,然后伸手按在了那汉子心口上!
转眼工夫之后,那汉子醒了,他睁开了两眼,偏头一看,突然笑了:“没想到我这瞎猫碰死耗子的一脚居然蹬着了!”
身上带着这么重的伤,他居然连哼都没哼一声,不但没哼甚至能笑,足见是条铁骨硬汉。
费慕书马上就对他有了几分好感,道:“等会儿再说话。”
那汉子立即住口不言,他没再说话,可是一双失神的眼却不住在费慕书脸上转。
半晌过后,费慕书收回了手道:“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谢谢您!费爷!好多了,我现在能爬起来跑。”
费慕书道:“你听见我姓费了?”
那汉子道:“可不,我爬这儿养精神呢。”
费慕书道:“那也好,省得你再问我再说了,外头的伤怎么样?”
那汉子道:“小意思!我还挺得住。”
费慕书伸两根指头,捏断了绑在那汉子双腕上的那根麻绳,那汉子翻身坐了起来,想必牵动了身上的伤,他眉锋为之一皱。
费慕书道:“能走么?”
那汉子道:“能。”
他只手撑地缓缓站了起来,刚站起,身子一晃,他忙伸手扶住了墙。
费慕书道:“行么?”
那汉子咧嘴一笑,笑得有点勉强:“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都饿得慌,我有两天没吃没喝了,不过不要紧,我还撑得住。”
费慕书道:“能骑马么?”
那汉子迟疑了一下,道:“我试试看。”
费慕书道:“别勉强。”
那汉子道:“谢谢您,我知道,我还没请教?”
费慕书道:“姓费,你不是已经知道了?”
那汉子道:“我是问……”
费慕书岔过话道:“马匹就在外头。”
那汉子道:“您救了我的命……”
费慕书道:“不是我,是你自己那双脚。”
那汉子道:“费爷!江湖上有句话,知恩不报非君子……”
费慕书道:“我原不是来救你的。”
那汉子道:“可是您毕竟还是救了我。”
费慕书淡然一笑道:“你要是非这么想不可,记住我姓费跟我的长相也就够了。”
那汉子道:“您知道我叫‘快马’张,那么您是不是从城里来的?”
费慕书道:“是的!不要再说什么了,快走吧,我还有事儿。”
“快马”张勉强一笑道:“好吧!我听您的。”
他一步一步地慢慢走了出去。
费慕书紧跟在他身侧,预备万一他支持不住时好扶他一把,还好,“快马”张一直走得很稳,只是走到控马匹那几棵老树前时,头上都见了汗,他一方面固然是因为身子虚,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伤太疼。
“快马”张解下了一匹黑白花色的健骑,道:“还好!我这匹马倒未曾饿着,费爷!大恩我不言谢了,告辞。”
他牵着马往后院门行去!
费慕书解下自己的坐骑跟了出去!
出了古庙,“快马’张道:“费爷!什么时候您路过‘张家口’,千万请到我那几盘桓两天,您问一声‘快马’张,‘张家口’的人十有八九都知道。”费慕书含笑点头,拍了拍他道:“只要我到‘张家口’去,一定会到你那儿扰两天的,走吧,我陪你走一段。”
“快马”张道:“不用,费爷!我不碍事儿,您不还有事儿么?”
费慕书道:“我也往‘承德’方向去,咱们等快到城门口的时候再分手。”
“快马”张口齿启动了一下,只道了声:“那就谢谢您了。”
他踩上镫两手抓着马鞍缓缓上了马,坐在鞍上身子先颠了两颠,然后说道:“行!费爷!多亏了您那深厚的内功了。”
费慕书翻身上了马,道:“那就走吧,现在别显你的快马,慢一点儿。”
“快马”张苦笑了笑,道:“现在想显也显不出来了。”
他抖缰磕马缓缓往前驰去!
费慕书紧傍在他身侧。
下了“青龙坡”上了平地,远近看不见一个人。
马走得慢自然费工夫,两人两骑望见“承德城”时,天色已经暗了,城门楼子上已挂上了灯。
费慕书停住了马,道:“咱们就在这几分手吧。”
“快马”张眼望着费慕书,人有点激动道:“费爷!我什么都不说了,您这份恩我记下了。”
费慕书道:“你说的还是嫌多了些。”
“快马”张赧然而笑,鞍上抱拳道:“费爷!我告辞了。”
费慕书道:“走吧!进了城好好吃一顿,然后弄点好药上上,歇个两三天就不碍事了。”
“快马”张感激地看了费慕书一眼,没再说话,策马缓缓驰去。
“快马”张骑着马往城门口走,走一段扭头看看,费慕书已经拉转马头走了,他心里想:这个姓费的人真不赖,称得上是位侠肝义胆的奇客,能一个人挑了“青龙坡”上的“柳子”,足见身手也不低,只不知道是哪条路上的,等从“辽东”回来得好好打听打听!
心念转动间,他已然进了城,他这付模样马上招来了不少目光,他可不管那么多,不慌不忙地直往“裕记商行”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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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五 章 除恶务尽 看看已近裕记商行了,门口看骆驼的两个人看见了他,霍地站了起来,一个转身奔进了裕记商行,一个窜过来拉住了马:“你可回来了,九爷差点儿没急死。”
快马张道:“我差点儿没让人整死。”他翻身下了马。
那人过来就要扶他,快马张抬手一拦道:“别,能骑马我还不能走路?你拉马吧。”他径自往里行去。
进了裕记商行,里头一涌迎出来好些个人,是何九如跟驼队的弟兄,还有裕记商行的巴管事跟那位红衣大姑娘。
一见他这付模样,大夥儿脸上都变了色,何九如上前扶住了他,道:“快马,你怎么样?”
快马张笑道:“不碍事,九爷,我还能回来就死不了。”
巴管事道:“老九,先让快马在这儿坐坐。”
何九如道:“还是里头坐去吧,没听那两位要问话么?”
快马张道:“哪两位?”
何九如迟疑了一下,转望巴管事道:“大哥,我看还是您说吧。”
巴管事老脸上没什么表情,把费慕书到裕记商行来伸手管事,骆掌柜向官家密报,以及跟青龙坡妥协的经过,说了一遍,最后说道:“费慕书不是个等闲人物,小衙门头的怕扎手,把事儿往上报,如今行宫侍卫营里来了两个人正这儿问话呢?可巧你回来了,所以那两位等着问你呢。”
快马张静静听毕,倒抽了一口冷气,道:“天爷,他,他是费慕书……”
巴管事目光一凝,道:“怎么?快马,你也见过他了。”
快马张忽然脸色一变,扭头就往外走。
巴管事一怔道:“快马,你干什么去?”
快马张跟没听见似的,仍然往外走。
何九如追上去拉住了他,道:“快马,你要上哪儿去?”
快马张回过身寒着脸道:“九爷,我不干了,我这就回张家口去,这踩路打前站的事儿,您就另请高明吧。”
何九如一时没明白,呆了一呆道:“这是为什么?费慕书早就走了。”
快马张冷冷一笑道:“九爷,您当我是怕费慕书,您错会了我的意思了,砍掉脑袋碗大个疤,就是再狠的人也只能拿走我一条命去,我有什么好怕的。我告诉您吧,不是费慕书,我这条命就搁在青龙坡了,人家挑了青龙坡的柳子救了我,还一路送我到城门口,二话没说就走了,人家为咱们张家口来的驼队踩平了这条路,咱们却把人家和盘托给官家,我心里难受,没脸再在江湖上跑了,不回张家口去还等什么?”
何九如怔住了,老脸上掠过了几次抽搐,巴管事的脸色突然间也阴沉了不少。
快马张说完了话,扭头就要走。
“快马,你等等。”红衣大姑娘突然开了口。
快马张回过身来道:“骆姑娘你还有什么事儿?”
红衣大姑娘道:“你对,你该走,咱们这些人平日自以为多正派多英雄呢,今天却干出这种恩将仇报,以怨报德的事儿来,丢人死了。让我问你几句话之后,你走你的,索命飞刀马七那帮人呢?”
快马张道:“死了,让费慕书一脚踹死了。”他把费慕书端死索命飞刀马七的经过,也就是费慕书救他的经过说了一篇。
听毕之后,红衣大姑娘紧接着又问道:“费慕书人呢?”
快马张道:“走了,人家没说地儿去处,我也没便问。”
红衣大姑娘冷笑一声道:“看咱们怎么还这笔债,快马,你走吧。”
说完了这话,她转身往里去,快马张要走。
巴管事伸手拦住了红衣大姑娘,同时喝道:“快马,你不能走。”
快马张道:“巴爷,我怎么不能走?”
巴管事道:“里头那两个吃公事饭的,知道你回来了。”
快马张道:“知道我回来了又怎么样,我不想见他们,难道犯法?”
巴管事道:“快马,大夥儿都是多少年的朋友,你得为裕记商行想想。”
快马张冷笑一声道:“巴爷,恕快马张说一句设分寸的话,这年头交朋友让人寒心,不冲着裕记商行我还不走呢。”
他转身要走,巴管事陡然喝道:“站住。”
这一声沉喝震得人耳鼓嗡嗡作响,快马张脚下不由停住了。
巴管事冰冷说道:“我也知道骆掌柜这一步走得不对,可是姓费的他毕竟是个响马。”
快马张霍地转过了身,道:“响马?人家哪一点像响马,人家行的是侠,仗的是义……”
巴管事道:“那只你一个人碰见了,别人没碰见,骆掌柜为的是你们拉的这一趟货,也为今后不断北来的张家口驼队,姓费的他在江湖上的名声,在咱们没碰见他之前是怎么样的,你我都明白,你能怪骆掌柜的么?”
快马张嘴张了几张,却没说出话来。
事实上巴管事说的也是理,固然,恩将仇报,以怨报德是最令人不齿的,可是羊群里来了个披着狼皮的羊,在没掀开那张狼皮看清楚之前,谁也不敢不防着点儿。
巴管事道:“你对骆掌柜的不满,我也不能说是你的不是,因为你受过费慕书救命之恩,只是势成骑虎,在这节骨眼儿你不能一发火儿扭头就走,好歹你进去应付那两个吃公事的,就算看我姓巴的这张老脸。”
快马张迟疑着没说话。
何九如道:“快马,我不勉强你。”
快马张一点头,道:“好吧!巴爷,我跟您进去一下。”
巴管事转眼望着大姑娘,正色说道:“明珠,你爹做的对不对,自有公论,可是你是个做女儿的,你不能在这节骨眼儿上给你爹惹麻烦,你懂不懂?”
红衣大姑娘头一低,没说话。
巴管事转眼一扫,道:“看骆驼的留下,其他的都跟我进去。”转身先往后行去。
到了后头,弟兄们都留在了外头,巴管事带着快马张进了小客厅,何九如跟大姑娘尾随在后头。
骆掌柜在里头陪着两位客人,两位客人穿的是清一色的蓝缎子长袍,腰里都鼓鼓的。
两个人都是三十岁年纪,一个中等身材,一脸的骄狂色,另一个个子高高的,挺白净,唇上还留着两撇小胡子,脸上老挂着笑意,但让人觉得他透着阴骛。
骆掌柜一见快马张,霍地站了起来:“快马……”
巴管事拿眼色拦住了他,近前一拱手道:“甘爷,赵爷,这就是快马张。”
两个客人四道目光一扫快马张,小胡子含笑问道:“你就是快马张?”
快马张脸上没一点表情,道:“不错,我就是快马张。”
姓甘的小胡子一抬眼道:“他的伤不轻,哪位拿把椅子让他坐下。”
巴管事忙拉过一把椅子放在快马张身后。
姓甘的小胡子抬了抬手道:“你坐,坐下说话。”
快马张没客气,立即坐了下去。
姓甘的小胡子看了他一眼,目光有点异样,可是脸上笑意不减,道:“你从哪儿回来的?知道他们窝在哪儿么?”
“我从青龙坡回来的,他们的柳子就在青龙坡上。”
姓甘的小胡子转望骆掌柜道:“知道他们的窝在哪儿就好办了,骆掌柜的可以放心,这件事我们自会交给有关衙门办,你是知道的,这种鸡毛蒜皮小事,我们侍卫营不管。”
骆掌柜忙赔笑说道:“是,是,是。让您二位费神,劳您二位的大驾了。”
姓甘的小胡子道:“这倒也没什么,你骆柜的报了案,说费慕书在承德城里出现。费慕书是个大响马,他要是真在承德城里出现,那就是他越了狱,这不是等闲小事,我们侍卫营不能不管。”
快马张道:“费慕书这个大响马把青龙坡上的柳子挑了,为往来的驼队踩平了这条路,也让官家省了事儿。”
姓甘的小胡子目光一凝道:“你怎么知道费慕书……你碰见他了?”
快马张道:“要不是费慕书挑了青龙坡的柳子,我还回不来呢!”
那中等身材汉子目光一凝道:“听你的口气,好像费慕书行侠仗义做了件好事儿?”
快马张道:“这话我不敢说,不过费慕书为往来的驼队踩平了这条路,也让官家省了事是实。”
中等身材汉子脸色一变,就要发作。
姓甘的小胡子一抬手道:“慢着。让我问清楚,快马张,你怎么知道挑青龙坡柳子的是费慕书?”
快马张道:“我在青龙坡上听说他姓费,回来一进门又听说承德城来个好管闲事的费慕书,挑青龙坡上柳子的,不是费慕书是谁?”
姓甘的小胡子点了点头道:“这么说他确是费慕书了。”
中等身材汉子道:“费慕书他往哪儿去了,现在在什么地方?”
快马张道:“瞧您问的,这我怎么知道。”
中等身材汉子道:“你不知道谁知道?”
快马张顶撞的道:“费慕书他自己知道,您何不问他去?”
中等身材汉子一巴掌拍在茶几上,“叭”地一声把茶杯震掉了一个,碎了,茶溅得到处都是:“你这是什么意思?”
骆掌柜忙站起来赔笑说道:“赵爷,赵爷,您千万别在意,他天生一张笨嘴不会说话,您看兄弟我的薄面多担待。”转望快马张,拉下脸来叱道:“快马,你怎么跟赵爷这么说话。”
快马张道:“骆掌柜,我不会说好听的,我说的是实情实话。”
骆掌柜的脸色一变道:“你怎么还……”
姓赵的汉子霍地站了起来,冷笑说道:“说什么天生一张笨嘴,不会说话,分明是费慕书的同党,骆掌柜的,这个人我要带走。”
骆掌柜的脸色又一变急道:“赵爷,您……”
快马张也站了起来道:“赵爷,这可不是等闲事,您可别乱给人扣帽子。”
姓赵的汉子厉喝说道:“我就给你扣帽子,你怎么样?跟我走。”抬手劈胸抓了过去。
巴管事一步跨到,横身一拦道:“赵爷,您先请消消气……”
姓赵的汉子怒喝说道:“闪开。”翻腕往巴管事胳膊扒去。
巴管事双眉一扬,抬手一挡,姓赵汉子的腕脉正碰在他的手腕子上,整条右臂一麻,立即无力垂了下去。
姓赵的汉子勃然色变,叫道:“好啊!没想到裕记商行里竟有这么多费慕书的朋友,难怪费慕书越狱之后会跑到承德来,人走了报案,这分明是跟官家耍虚相。”
姓甘的小胡子站起来伸手拦住了他,道:“老赵,你怎么一竿子打翻一船人,谁帮响马说话应该找谁才是,你先消消气,这件事让我来办。”
他当即转望骆掌柜道:“骆掌柜,费慕书原是个大响马,如今又是个越狱的逃犯,凡是沾上他的人是什么罪,骆掌柜的你一定明白,这件事你看怎么办?”
骆掌柜忆道:“甘爷,误会,这全是误会。”
姓甘的小胡子笑笑说道:“最好是误会,骆掌柜的你原是安善良民,殷实商人,尤其你有家有业,应该不会沾这个,那太犯不着,是不是?”
骆掌柜忙道:“是,是,是。您说的是,我们都是吃辛苦饭的。”
姓甘的小胡子道:“别我们我们的,我信得过骆掌柜你,可信不过这位快马张,我想请他跟我们到营里去一趟,骆掌柜的你谅必不会反对吧?”
骆掌柜道:“甘爷,您……”
姓甘的小胡子道:“骆掌柜的,承德是个什么所在你清楚,城里要是窝着大响马的同党,万一出点乱子,兄弟我知情不报担不起这个责任,革职事小,掉脑袋事大……”
骆掌柜的忙道:“甘爷,有什么话咱们坐下慢慢谈,好不?”说着,他一手让座,一手拉着姓甘的小胡子硬往下拉。
姓甘的小胡子道:“骆掌柜,别的事都可以商量,这种事兄弟我可不敢徇私。”
说归这么说,他毕竟还是坐了下去。
只坐下去便好办,骆掌柜何许人,这还能看不出来,当即冲巴管事一递眼色道:“大哥,您跟老九先带着快马张出去坐会儿,别让甘爷赵爷看着生气。”
巴管事脸上没半点儿表情,扶着快马张转身往外行去,何九如也一头跟了出去。
这当儿,这位老江湖心里是够难受,够悲愤的,可是人家是吃粮拿俸的官家人,胳膊别不过大腿,只要还打算在这条路上讨生活,就得忍着点儿,所以他只好认了。
都出去了,大姑娘一个人自然待不下去,没好气的一扭身也出去了。
姓甘的小胡子倏人一笑道:“老赵,看起来裕记商行的人,对咱们哥儿俩,多少都带着点儿敌意,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真让人纳闷。”
姓赵的汉子冷哼一声,道:“这还用说么,想想也明白,我看咱们哥儿俩趁早走吧,走迟了说不定会让人押在这儿。”
骆掌柜一边跟去关门,一边道:“没这事儿,没这事儿……”
回过来往下一坐,道:“您一位太会说笑了,问遍承德城,谁有这个胆?”
姓赵的汉子道:“别人还真没这个胆,骆掌柜你这裕记商行里养着不少深藏不露的高手,那可就要另当别论了。”
骆掌柜赔着笑道:“赵爷,您别吓人好不……”
手往怀里一掏,手里多了一样东西,那是一个薄薄的红封套。他往姓甘的小胡子手里一塞,赔着笑脸道:“这是一张一千两银子的银票,不成敬意,算兄弟一点小意思。”
姓甘的小胡子脸色一变,抬手一挡,道:“骆掌柜,你这是什么意思,行贿你找错了对象,侍卫营里可没敢拿这个的人。”
骆掌柜忙道:“甘爷,您怎么这么说,行贿,骆某人哪有这个胆哪,即使我有这个意思,那也得看对谁,是不是?对您二卫,我绝不敢,兄弟我高攀,咱们交个朋友,这就算兄弟我请二位吃喝一顿。”
姓甘的小胡子霍地站了起来,望着骆掌柜道:“你这是承认跟费慕书有关系?”
骆掌柜跟着站起,哎哟一声,道:“甘爷,您怎么这么说,兄弟哪是这意思。”
姓甘的小胡子冷笑一声道:“光棍眼里揉不进一粒砂子,这种事儿我姓甘的见多了,要不是这么回事,你骆掌柜不会花一千两银子行贿。骆掌柜,费慕书是个大响马,又是个越狱的死囚,休说是一千两,就是一万两我也不敢要,这件事儿我绝不敢有一点徇私……”
骆掌柜会错了意,表错了情,手里捏着那个红封套,塞,塞不出去,收,收不回来,好不尴尬。
只听姓甘的小胡子冷笑一声又道:“骆掌柜,你可是真人不露相呀,我还一直拿你当安善良民,殷实商人看呢,我走了眼了。不过还好,人总算没走掉,骆掌柜,你,还有你裕记商行那位管事跟那个快马张,都跟我们俩到营里去一趟吧。”
骆掌柜忙道:“甘爷,这可是天大的误会,天大的冤枉,我只是因为快马张不会说话,得罪了两位,一点小意思给二位赔罪……”
姓甘的小胡子冷笑一声道:“事到如今,你也用不着再辩了。我姓甘的江湖跑的日子久,在官家也待了不少日子,这双招子雪亮。我只有一句话,你们人多,我们人少,要嘛你,就把我们俩放倒在这儿,要不然你三个就乖乖的跟我们俩走。”
说话到这儿,他飞快地扫了姓赵的汉子一眼。
姓赵的汉子轻咳一声道:“老甘,你平平心,静静气,坐下来慢慢说好不?”
姓甘的小胡子眼一瞪道:“怎么?腊月的萝卜,你动(冻)了心了?你爱这个,你拿。
我不要,我不爱这个。”
姓赵的汉子冲骆掌柜一呶嘴,道:“骆掌柜,咱俩里间谈谈去。”他站起来拉着骆掌柜就要往里间走。
北墙上有扇门儿垂着帘儿,原是供客人歇息用的。
姓甘的小胡子伸手一拦道:“老赵,你要带他上哪儿去?”
姓赵的汉子抬手扒开了他的手道:“放心,走了骆掌柜你找我要就是。”拉着骆掌柜往那扇门行去。
进了里间,姓赵的汉子拉着骆掌柜往炕上一坐,低声说道:“骆掌柜,不是我说你,你怎么这么糊涂跟他来这个,这不等于把事往自己身上揽么?”
骆掌柜苦笑说道:“赵爷,我没别的意思。”
姓赵的汉子道:“或许你没别的意思,可是你不能怪人家不往别处想。骆掌柜,设使今儿个你跟我们易地而处,你也会这么想。因为这不是别的事儿,我们俩没插手便罢,既然插了手,万一出点儿纰漏,掉脑袋的是我们俩……”
骆掌柜道:“这个我知道,可是……”
姓赵的汉子一抬手道:“你别打岔,听我说,现在老甘他认定你跟姓费的有关连,这件事很麻烦,要是让他把你往营里一带,你就甭想再出来了,你的家,你的这点基业也就全完了……”
骆掌柜双眉一扬,道:“赵爷,这话就不对了,无论到哪儿总得讲个理,不能说因我骆某人表示一点心意,就给我扣上这顶帽子。”
姓赵的汉子微微一笑道:“错就错在不该对他表示这点心意,他根本看不上这个,他现在认定了你跟姓费的有关联,试问官家是听你的,还是听他的,胳膊别不过大腿,为了你骆掌柜的家,你的基业,何不放聪明点儿忍忍。”
骆掌柜道:“我骆某人不是不能忍事的人,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姓赵的汉子道:“事到如今只有一个办法,话说在前头,我这可是完全为骆掌柜你着想,愿不愿在你,你可别不识好人心……”顿了顿,道:“骆掌柜,老甘这个人什么都好,只有一宗短处,其实说起来这也不能叫短处,哪个男人家不喜欢这调调儿,你我都不例外,只不过好的程度有别而已。”
骆掌柜目光一凝,道:“赵爷,您是说……”
姓赵的汉子咧嘴一笑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这跟治病一样,要对症下药才能奏效,酒色财气之中,老甘他独好那第二样。”
骆掌柜道:“那容易,我马上让人去叫两个去。”
姓赵的汉子笑道:“骆掌柜,你是个挺上路的人,怎么净说不上路的话,老甘他不贪财,腰里可并不是没有这几文,他要玩儿随时自己会去,还要你这么费心为他张罗?”
骆掌柜道:“您刚才不是说……”
姓赵的汉子道:“我说他好那个色字,可不是指堂子里的那些姑娘,那些破锅破盆儿他根本看不上眼,你低估了他的眼界了。”
骆掌柜道:“那您是指……”
姓赵的汉子皱皱眉,迟疑了一下道:“本来这话我是不好出口的,可是无功不受禄,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为了骆掌柜你的家,你的基业,我也就顾不了那么多了。骆掌柜,你不有个现成的标致大闺女么?”
骆掌柜勃然色变,霍地站起,道:“赵爷,您这是什么话?”
姓赵的汉子跟着站了起来道:“我话还没说完呢,瞧你。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要你的闺女在他身上下点功夫,只要你闺女机灵点儿,还会吃什么大亏?”
骆掌柜冷冷一笑道:“谢谢您的好意,这种事我办不到。”
姓赵的汉子耸耸肩,一摇头道:“我原说过,愿不愿在你,既然你不愿意,我也不能勉强,那就只有由你了,不过我仍要说一句,一旦你骆掌柜进了侍卫营,家毁了,基业也完了,到那时候你的闺女吃的苦,受的难会更大,你自己琢磨琢磨看是不是,小亏可以保长远的大平安,何乐而不为哟!嗯。”
说完了话,他转身要往外去。
骆掌柜脸上飞快掠过一丝异色,道:“赵爷,您慢点儿。”
姓赵的汉子回过了身,可是没说话。
骆掌柜道:“可否给我一晚上工夫让我考虑考虑,也好让我问问我的女儿。”
姓赵的汉子倏然一笑道:“这还有什么好考虑,什么好问的?小亏、大亏只这么两样,总得选一样……”
骆掌柜道:“话不是这么说,女儿虽然是我的,可是这种事儿我也得听听她的意思,她愿意,那是最好不过,她要是不愿意,我也只有忍了,以后的苦,以后的灾难也只有让她去受了。”
姓赵的汉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奸滑一笑,点头说道:“好吧!咱们这就出去,什么都别提,让他知道恐怕就不灵了,这件事让一我来安排,明几个一早我来听信儿。成,咱们有成的路。不成,咱们有不成的路。走吧,出去吧!”
他掀帘先走了出去。
到了外间,姓甘的小胡子劈头就道:“老赵,你干什么去了?”
姓赵的汉子一摇头道:“你不用问,今个儿天已经晚了,好歹让他们三个在家里舒舒服服待一夜,一切明儿个再说。”
姓甘的小胡子皱眉道:“一切明儿个再说,那怎么行?”
姓赵的汉子一拍胸脯道:“我保他三个,行么?”
姓甘的小胡子脸色一变,道:“你保他三个,你受了他三个多少好处,你不要脑袋,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好了,好了。”姓赵的汉子过去拉住了他,道:“要是走了他三个,你拿我姓赵的抵,行了吧。多少年的老朋友,老兄弟了,我还会坑你害你不成,走吧,走吧。”
姓甘的小胡子直挣扎,直嚷嚷,和似乎他没姓赵的劲儿大,到底让姓赵的弄走了。
出了门,往条小胡同里一拐,姓甘的小胡子冲姓赵的汉子伸出了手。
姓赵的汉子伸手把他的手拨开了,道:“少来这一套,你落人,我落财,等把大宗的弄到手,咱们再分不迟。”
姓甘的小胡子笑了。
姓赵的汉子摆了摆手,道:“你回去吧,我在这儿待一会儿,叫几个来换我,别他娘的让我在这儿耗到半夜。”
姓甘的小胡子没说话,带着笑走了。
巴管事、何九如还有大姑娘进了小客厅。
骆掌柜的脸直发白。
巴管事进门就问:“这两个家伙唱作俱佳,您给了他们多少?”
骆掌柜的没答话,冲大姑娘一摆手道:“明珠,你回后头去,我跟你大爷、九叔商量点事儿。”
大姑娘骆明珠道:“什么事儿,我不能听么?”
骆掌柜脸色一变,但旋又柔声说道:“听话,等我跟你大爷、九叔商量好后再告诉你。”
骆掌柜对人一向客气,可对自己的女儿从没这么客气过,骆明珠有点诧异,可是她毕竟没再多说一句就出去了。
骆明珠的步履声听不见了,骆掌柜的一抬手道:“大哥、老九,咱们坐下说。”
三个人落了座,骆掌柜目光一凝,望着何九如道:“老九,我不留你了,最好你能带队马上离去。”
何九如一怔道:“怎么了,宏琛?”
骆掌柜勉强一笑道:“没什么,承德城我住腻了,你们走了之后,我也要收拾收拾关了裕记商行趁夜上路。”
何九如脸色一变道:“你不是已经把他们打发走了么?”
骆掌柜道:“走是走了,可是我担心花这点儿钱只能消这一阵子灾,我不能不为以后着想。”
何九如道:“这叫什么话,难道就没王法了?”
骆掌柜道:“王法倒是有,我怕胳膊别不过大腿,不要再说什么了,赶快带队走吧。”
何九如还没有说话,巴管事突然说道:“东家,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骆掌柜微一摇头道:“不急,大哥,等老九走了再说不迟。”
何九如扬眉说道:“宏琛,咱们是多年的老朋友,水里也好,火里也好,要进咱们一块儿进,要出咱们一块儿出,你要是不让我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儿,我不走。”
骆掌柜苦笑道:“老九,你这是何苦,反正咱们都要走……”
巴管事道:“东家,就是天大的事儿,你也该说个清楚。”
骆掌柜道:“大哥,怎么您也……”
巴管事道:“老九是咱们多少年的老朋友了,别拿他当外人。”
骆掌柜道:“我没有拿他当外人……”
何九如道:“那就说。”
骆掌柜沉默了一下,一点头道:“好吧,我说。”
他把刚才的情形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听完了他这番话,巴管事跟何九如脸是都变了色,巴管事怒笑一声,道:“好嘛,主意竟动到了明珠的头上了,他做梦,我姓巴的倒要看看他们能动哪一个?”
骆掌柜道:“大哥,这口气我能忍,可是我知道,胳膊别不过大腿,好汉比吃眼前亏,我只有忍了,我打算找个地儿安顿好明珠以后,我再折回来……”
巴管事一拍座椅扶手,“啪”的一声,那根座椅扶手硬让他拍断了,旋即他目光一凝,道:“东家,不是我说您,这都是您惹来的麻烦,本想图个平安的,现在好,反而……”
骆掌柜道:“大哥,事大如今,您还说这个干什么,我知道我走错了,可是……”
他叹了口气,住口不言。
何九如这时开了口,说道:“宏琛,你真打算走了?”
骆掌柜道:“老九,你说,我不走行么?”
何九如脸色凝重,道:“我不劝你留下,也不劝你跟他们斗,好汉不吃眼前亏,鸡蛋碰石头,那是大不智,我劝你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别拉马套车的,那太显眼,我去让它们把货挤挤,腾出几匹骆驼来,你去收拾收拾,咱们这就走,离承德远一点儿再找个安稳地儿打尖歇脚。”
他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巴管事伸手一拦道:“慢点儿,老九,你派个出去看看货,招子往四下多扫动一下,叫他机灵点儿。”
何九如一怔,骆掌柜脸色一变,道:“大哥,您是说……”
巴管事道:“让老九派个人出去看看再说。”
何九如定了定神,迈步走了出去。
骆掌柜一咬牙,道:“要真是让您料着了,我就拼了他们。”
巴管事神色冰冷,没有说话。
转眼工夫之后,何九如一步跨了进来,道:“姓赵的在对街廊檐下。”
骆掌柜霍地站了起来,脸煞白,道:“我拼了。”
巴管事伸手一拦,道:“老九,只有姓赵的一个么?”
何九如道:“只看见他一个,就算还有,咱们也不认识。”
巴管事道:“说的好,咱们就跟他们比比高下,东家,你去找明珠去,别跟她说什么,点了她穴道交给老九,让老九把她装进口袋里,扛出去往骆驼身上一放拉队就走,还有快马张,老九你自己去办,也要如法炮制,行里的人跟着驼队走,等驼队一动,我跟东家一块儿出门引开他们,咱们在凌南城外见,只等一天,过了时候谁也不用再等谁。行了,咱们分头办事去吧,我去收拾收拾该带的,一个也不便宜他们。”
说完了这话,三个人先后出了小客厅。
承德城是进出关必经的大地方,本就非常繁华热闹,再加上是行宫所在地,就更显得它繁华热闹了。
凡是繁华热闹的地儿总少不了招商个栈,酒楼,茶馆儿。
反过来说,如若没有这些行业,这个地儿上也繁华热闹不起来了,只有这些地方才是显示繁华热闹的地方。
离北城不远处有个茶馆儿,店面挺大,临街摆着十几二十张桌子,靠里还有隔成一间一间的雅座儿。
外头这十几二十张桌子上,下棋聊天的多,靠里那隔成一间一间的雅座儿就不同了。一阵阵的管弦丝注,一阵阵的大鼓小曲儿,要什么有什么,热闹极了。
你瞧,外头这十几张桌子上,还有那闭着眼摇头晃脑,手在桌子上打板的呢。
有这么一间里有这么三个人,两个坐着,一个站着。坐着的两个,靠东边的一个,是个穿长袍的中年汉子,瘦瘦的高高的身材,凹睛,鹰鼻,薄唇,脸嫌白了些,不是白净,是白渗渗的,眉宇间透着一股子冷意。
靠西边的一个年纪大些,是个头戴小帽的瘦老头儿,穿着挺干净,左腿上垫着个布满垢腻的蓝布琴套,琴套上是把胡琴,右受握着弓子,一把胡琴正拉得如火如荼。
站着的那个,在两人中间,两手合在一起搓弄着,是耍手铐上的练子的身段,嘴里唱的是秦琼发配,男起解,咬字运腔,气口吞吐颇见功力。瘦老头儿的一把胡琴更是衬得严丝合缝,滴水不漏。
一曲既罢,瘦高个儿舌绽春雷,一声采震得人耳鼓嗡嗡作响,接着就是一阵巴掌。
秦二爷侧转身冲瘦高个儿拱拱手,笑着说道:“毕爷,见笑,见笑。”
瘦高个儿这当儿早把胡琴套进了那个蓝布套里,两手正拿条手巾使劲擦着,他接口说道:“麻子的老生戏越来越见功力了,有道是力巴看热闹,行家看门道,外行用不着说,这种功力就是内行里也不所见,您说是不是,毕爷?”
这位秦二爷脸上有颗麻子。
毕爷一点头,刚要接话。
珍门帘儿一掀,进来个夥计,手里拿张纸条儿,进门直奔毕爷面前,欠身、哈腰,双手把纸条儿送了过去。
毕爷微微一愕道:“这是干什么?”接过纸条儿一看,他眉锋微微一皱,道:“这个人我不认识啊……”抬眼问道:“人呢?”
夥计哈腰赔了个笑,道:“回您,就在对面儿。”
毕爷迟疑了一下站了起来,道:“两位坐会儿,我去看看。”
秦二爷跟瘦老头儿齐一欠身道:“您请便。”
夥计掀起门帘,毕爷迈步行了出去,夥计紧跨一步到了对面,掀起对面一间的门帘,毕爷昂然走了进去。
这一间里只有一个人,是位英挺黑衣客,桌上一壶茶,两个茶杯,左边是顶宽沿大帽,右边是根马鞭。
毕爷进门,黑衣客站了起来,道:“可是毕兄当面?”
毕爷有一双锐利目光,上下一打量黑衣客道:“不敢。正是毕某人,恕毕某眼拙……”
黑衣客一抬手道:“坐下谈。”
毕爷没犹像,走过来在黑衣客对面坐了下来。
黑衣客拿起茶壶给毕爷倒了一杯,放下茶壶顺手把那杯茶推了过去,茶杯到了毕爷面前,茶杯旁边多了一块四角方方的小银牌,上头镌着一条龙。
毕爷一怔,旋即笑了:“原来是一家人,从哪儿来?”
黑衣客两手一捏又把那块银牌藏回了袖里,收回手道:“京里。中堂让我来看看毕兄,有件事儿顺便要毕兄助一臂鼎力。”
毕爷道:“好说,自己人何必客气,中堂交待的就是令谕。兄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黑衣客一抱拳道:“那我就先谢了,请问毕兄,行宫侍卫营里可有个姓这个姓的人?”
他沾些茶水在桌上写了个“甘”字。
毕爷连犹豫都没有犹豫就点了点头,道:“有的。”
黑衣客道:“有几个?”
毕爷道:“只一个。”
黑衣客双眉一扬道:“那就是他了。”顿了顿道:“京里得来的密报,行宫侍卫营有个姓甘的,是他的心腹……”他又沾些茶水在桌上写了两个字:“蓣琰。”
毕爷脸色一变,道:“真的?”
黑衣客道:“他要是在这儿安插这么个人,用心可知,中堂宁信其真,不信其假,所以派我来把他……”他把那个还没干的“甘”字一指头抹了去。
毕爷眉锋为之一皱。
黑衣客道:“毕兄可是有什么顾忌?”
毕爷忙道:“不。这有什么顾忌,中堂的令谕就是自己亲兄弟也得照办,何况是个外人,只是他也在侍卫营当差。”
黑衣客淡然一笑道:“毕兄也在侍卫营里当差,要是等他摸清了毕兄的底,他可不会管毕兄在哪儿当差。”
毕爷脸色倏地一变,道:“那么?我能帮什么忙?”
黑衣客道:“很简单,毕兄想法子把他引出来,把人指给我,其他的毕兄就不用管了。”
毕爷道:“我跟他不怎么熟。”
黑衣客道:“毕爷总有跟他熟的朋友。”
毕爷道:“这倒是有,什么时候要?”
黑衣客道:“自然是越快越好。”
毕爷道:“咱们什么地方见?”
黑衣客道:“这家茶馆儿毕兄熟不熟?”
毕爷道:“熟,熟得很。”
黑衣客道:“毕兄最好尽量少跟我碰面,什么时候让我上哪儿去,毕兄可以把话留在柜台,从明儿个起,我会常到这家茶馆儿来走动。”
毕爷一点头道:“那好,就这么办,老兄远道而来,让兄弟我尽尽地主之谊,咱们……”
黑衣客一抬手道:“我心领了,毕兄,我刚说过,咱们最好尽量少碰面,等下回我再到承德再扰毕兄一顿吧!”
毕爷沉默了一下道:“那兄弟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容兄弟请教……”
黑衣客道:“毕兄别客气,我姓贾。”
毕爷站了起来一抱拳道:“贾兄,那兄弟就先告辞了。”
黑衣客站了起来道:“偏劳毕兄了。”
毕爷道:“什么话,这是兄弟份内的事,贾兄请留步。”
黑衣客一抬手道:“我及门而止就是。”
毕爷没再多说,转身往外行去。刚到门口,他忽然回过身来道:“对了,兄弟忘了问了,秦爷安好?”
黑衣客淡然一笑道:“毕兄放心,我姓贾,人可假不了。”
毕爷赧然而笑,掀帘走了出去。
一脚刚跨出,他忽又停住了,眼望着茶馆儿外道:“巧了,贾兄快看,那就是他。”
黑衣客上一步凝目往外望去。
一个人从茶馆儿门口过,高高的个子,白净,穿一件蓝缎子长袍,唇上还留着两撇小胡子,挺潇洒的。
黑衣客两眼闪过一种令人心悸的异彩,道:“中堂洪福,毕兄请吧。”
毕爷没说话,迈步往对面走去。
黑衣客转身走回桌前,伸手抓起大帽,马鞭,丢下一块碎银又转身走了出去。
出茶馆儿再看,毕爷说的那个姓甘的已走出了几丈之外,黑衣客把大帽往头上一戴,提着马鞭跟了过去。
姓甘的走起路来很潇洒,脚下也很轻快,连头都没回一下。
黑衣客脚下比姓甘的略快一些,他逐渐地接近姓甘的,这当儿承德城的黑胡同多得很,他算准了时间跟距离,恰好在一条黑胡同口赶上了姓甘的,他叫了一声:“甘爷。”
姓甘的停步扭头,黑衣客接着又是一句:“我姓费,甘爷或许早把我忘了。”
姓甘的小胡子脸色陡变,他一句话没说,抬手出拳,借着那一旋身之力一拳击向黑衣客小腹。可是他已经慢了,早在他抬手出拳的当儿,黑衣客右手钢钩般五指已落在左肩井上,所以他的右拳刚击出一半便闷哼一声垂了下去。
这当儿换谁谁都知道不妙了,姓甘的小胡子更明白,街上到处有行人,他张嘴就要嚷嚷。
可是他仍没能快过黑衣客,黑衣客的左手在他脖子前晃了一下,他嘴是张开了,可是没能叫出声来。
黑衣客含笑说道:“甘爷,多少年不见了,咱们找个地方聊聊吧?”
他的右手扶在小胡子姓甘的左肩上,转身往身边那条黑胡同里行去,姓甘的小胡子一点异议也没有,跟他一块儿进了那条黑胡同。
进了那条黑胡同,往里走了丈许,黑衣客紧挨着墙根儿停了下来,道:“甘爷刚才上哪儿去了,是喝酒去了,还是喝茶去了?”
姓甘的小胡子刚才喉结上挨了一指,没能喊出声来,现在能说话了,可是嗓子就哑了:
“你,你恐怕认错人了吧?”
“不会吧!”黑衣客道:“要是我认错了人,你怎么一听说我姓费,就想给我一拳?”
姓甘的小胡子道:“那……是这样儿的,我听说费慕书越狱到了承德,刚才一听说你姓费,我马上就想到了费慕书。”
黑衣客道:“你没有想错,我是费慕书,你听谁说费慕书越狱到了承德?”
姓甘的小胡子道:“这件事承德城的人都知道了……”
费慕书微微一笑道:“大半是有人跑到你侍卫营密报的吧?”
姓甘的小胡子是个聪明人,这当儿他心里忽然一动,忙道:“怎么?您知道了?”
费慕书道:“不错,我知道了。”
姓甘的小胡子忙道:“您可知道是谁跑到衙门去密告您的?”
费慕书道:“当然知道,裕记商行的骆掌柜,对么?”
姓甘的小胡子道:“对,就是他,这娃骆的是个奸商,根本就不是个好东西,您不知道,我们这些吃粮拿俸,身不由己的人,嘴里跟着嚷嚷拿响马,其实心眼儿里没有一个不仰慕您的……”
费慕书“哦”地一声道:“仰慕我会见面就给我拳头吃么?”
姓甘的小胡子一怔,旋即赔笑说道:“这……您别见怪,这是一种下意识反应。”
费慕书道:“好一个下意识反应。”
姓甘的小胡子勉强一笑道:“真的,费爷,我说的是千真万确的实话,大夥儿跟着嚷嚷拿响马,那是不得已,其实大夥儿心眼儿里没有一个不仰慕您的,就拿姓骆的密告您这件事儿来说吧,上头把事情交下来,我们不能不办,其实骨子里我们是整姓骆的……”
费慕书哦地一声,诧问道:“你们怎么整姓骆的了?”
人到了这时候,求生的意念来得比什么都强烈,人到了这时候也往往会糊涂,姓甘的小胡子居然开始表功了。他只以为这样是帮费慕书出气,会博得费慕书的一点欢心,一点奖赏,眼下只要能保住不死,其他的以后再谈。
姓甘的小胡子把他的功表了一番,他还有一点明白,他保留了想要人家的闺女,他只说抓住了快马张一句话,巴管事的出手,骆掌柜的行贿,要把这三个弄进侍卫营里去好好整一番,然后再把它们赶出承德去。
静静听完了这翻表功,费慕书笑了,道:“看来我该好好谢谢你。”
姓甘的小胡子忙赔笑说道:“哪儿的话,哪儿的话,只要您知道我的心就行了。”
费慕书微一点头,道:“我本不知道,可是经你这一说我就知道了。”
姓甘的小胡子忙道:“谢谢您,谢谢你。”
费慕书微一摇头,冷笑道:“你不用口头上谢我,你要真有谢我的意思,就把她现在的所在告诉我。”
姓甘的小胡子一怔道:“他,您是指……”
费慕书道:“那个女人。”
姓甘的小胡子脸色一变,道:“哪个女人?”
费慕书道:“你要是跟我装糊涂,那就不能算是谢我了。青龙坡上那位大当家的全都告诉我了。”
姓甘的小胡子道:“青龙坡上哪个大当家的?您是指……”
费慕书道:“你们该灭口而没有灭口的那个人。”
姓甘的小胡子睑色大变,道:“他,他,他怎么跑到青龙坡去上马挂注了……”
费慕书道:“没想到吧,没想到我这个判了死刑的人会越了狱,没想到我为了管闲事碰上了他,没想到我会从他的嘴里打听到你,这可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啊!”
姓甘的小胡子脸色连变,道:“费、费爷,我要是告诉您绿云现在在哪儿,您是不是能放了我,当年那件事儿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费慕书微一摇头道:“我这个人不擅虚言假话,我不这么想,我认为你是同谋共犯,告诉我绿云现在在哪儿?”
姓甘的小胡子道:“费爷……”
费慕书道:“你不用再说什么了,你是同谋共犯,我不能厚一个,薄一个。”
姓甘的小胡子脸色大变,一咬牙,一横心道:“费爷,我总得把绿云的所在换取个代价。”
“好吧!”费慕书一点头道:“只要你受得了,忍得住,你可以不说。”他那钢钩般五指当即用了力。
姓甘的小胡子闷哼一声矮下身去,急道:“费爷,我为你整了姓骆的……”
费慕书冷冷一笑道:“我不领你这个情,你是为你自己,不是为我。”五指的力道又加了三分。
姓甘的小胡子是血肉之躯,他不是铁打的金刚,铜浇的罗汉,他哪受得了这个?他受不了了,腰一挺,就要叫……
费慕书另一只手已落在他喉头,他没能叫出声来,费慕书冰冷说道:“告诉我,绿云现在在哪儿?”
姓甘的小胡子一只手抓在费慕书抓在他肩井上的那只手上,一只手抓在费慕书扼在他脖子上的那只手上,可是他两只手没有一点力道,仰着头直翻白眼。
费慕书抓在姓甘的小胡子脖子上的那只手松了些,但抓在姓甘的小胡子左肩井上的那只手却又加了几分力。
只听姓甘的小胡子的肩上发出了一阵格格的轻响。
姓甘的小胡子满脸的汗往下淌,脸上没一点血色,只见他嘴张了几张才道:“我说,我说。”
费慕书右手五指微微一松道:“我听着呢。”
姓甘的小胡子吁了一口气,人都软了,往下滑着,道:“她……他在张家口领了个班子,那儿叫马蹄胡同,到张家口一问就知道了。”
费慕书吸了一口气,道:“我不怕你骗我,就算我白跑了一趟张家口,总有一天我会在别处找到她的,只要她不死。”
姓甘的小胡子软得跟堆烂泥似的,喘着道:“我……我没有骗你……”
“那就好。”费慕书道:“打从你们害我那一刻起,我一直想到如今,我实在想不出来我跟你们有什么仇,什么怨?”
姓甘的小胡子道:“这……这是绿……绿云的主意……”
费慕书道:“你们是不是受了谁的指使?”
姓甘的小胡子道:“这……这就要问绿云了。”
费慕书道:“你不知道?”
姓甘的小胡子道:“我要是知道,我还会不告诉你么?到现在我还有什么好隐好瞒的?”
费慕书微一点头道:“说的是。”
他把姓甘的小胡子脖子上的那只手猛一用力,只听“叭”地一声,姓甘的小胡子两眼一瞪,不动了。
他把姓甘的小胡子的尸身放在了墙根儿,然后转过身,冷冷道:“毕兄,请出来吧!”
近胡同口一处暗隅里闪出了一条瘦高的黑影,带笑说道:“恭喜贾兄,贺喜贾兄。”
费慕书淡然一笑道:“毕兄把我跟姓甘的说的话都听进了耳朵里,还叫我什么贾兄。”
那条瘦高黑影二话没说,转身就往胡同外扑。他身子是转过去了,可是在他要往胡同外扑之前,他后脑勺上挨了一下重击,眼前一黑跟着就人事不省了。
费慕书把他抱到了姓甘的小胡子身边放下,把他的一只手放在了姓甘的小胡子的脖子上,然后从姓甘的小胡子腰里摸出一把一匕首,放在了姓甘的小胡子的右手里,往前一带,那把匕首扎进了他的心窝里……
最后,费慕书转过身往胡同外行去。
姓赵的汉子还站在裕记商行对街的廊檐下,他等得有点不耐烦了,来换他的人该来了,怎么还不来?他正这儿不耐烦呢,不远处一条胡同里转出个戴着大帽的黑影来,背着手往这边走了过来。
姓赵的汉子看见了,可是他没在意,他正这儿不耐烦,会在意什么?
转眼工夫,戴大帽的黑影到了近前,是个戴大帽的黑衣客,他在姓赵的汉子身边,低低说道:“是赵爷么?”
姓赵的汉子一怔,凝目道:“你是……”
大帽黑衣客道:“甘爷有点儿要紧事儿,让我来请您去一趟。”
姓赵的汉子道:“他在哪儿?”
大帽黑衣客道:“就在离这儿不远的一个小茶馆儿里。”
姓赵的汉子一跺脚道:“老甘他是什么意思,让我一个儿囚在这儿,他却跑进茶馆儿里喝茶去。”
大帽黑衣客道:“不跟您说么,他临时有点儿要紧事儿。”
姓赵的汉子烦躁地一摆手道:“好吧,好吧,带路,人溜了可别他娘的怪我。”
大帽黑衣客道:“您放心,他们不会溜的。”转身往来路行去。
姓赵的汉子一步赶了上去,道:“他们不会溜,你知道……”
大帽黑衣客点头道:“我当然知道,甘爷全告诉我了。”
姓赵的汉子道:“你怎么知道他们不会溜?”
说话间两个人已双双拐进了那条小黑胡同里。
大帽黑衣客道:“您说,狼让人打死了,放羊的还用赶着羊群换地儿么?”
姓赵的汉子为之一怔道:“什么狼让人打死?你这话……”
大帽黑衣客道:“我刚打死了一只狼,现在刚找着第二只。”
姓赵的汉子伸手抓住了他,道:“慢着,你究竟是干什么的?”
大帽黑衣客倏然一笑道:“赵爷,我姓费,叫费慕书。”
姓赵的汉子脸色大变,他刚抓住费慕书胳膊的那只手一用力就要扭费慕书的胳膊。
费慕书先他抬了腿,一膝盖正顶在姓赵的汉子的小肚子下头,姓赵的汉子吭都没吭一声便爬了下去。
费慕书伸手接住了他,抱起他来,身形一闪没入了胡同里。
戴大帽的黑衣客骑着马到了裕记商行门口。裕记商行门口的骆驼都站起来了,一个年轻小伙子扛着一个大羊皮口袋正往骆驼身上放,一眼看见了马上的大帽黑衣客,两眼一睁,脱口叫道:“费……”
大帽黑衣客倏然一笑道:“小兄弟,骑着马脚底儿一点儿也费不了,别替我瞎操心,告诉骆掌柜一声去,房租有人代他付过了,用不着赶着搬家了。”
手一扬,一片红光射进了小伙子怀里,然后抖缰磕马,飞驰而去。
小伙子定了定神,捧着个红封套撒腿跑了进去。
转眼工夫,裕记商行里跑出来一大堆人,巴管事,何九如,驼队的弟兄,裕记商行的夥计,还有骆掌柜。
骆掌柜手里拿着那个红封套,抖得籁籁直响,两眼里亮亮的,不知道那是什么?
突然,有人叫了一声:“从今后谁要再说费慕书是个响马,我操他的祖宗八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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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六 章 妓院风云 张家口是个标准的塞北荒城。张家口的马市是出了名儿的,无论关里关外,谁要是不知道张家口的马市,谁就是个半死人。
张家口的马市,在离大境门外约半里许的马桥,每年从六月六到九月初十是集会之期。
外马来自兆南青新一带,不止数千里外,谁要是想在这儿挑匹好马,那不是件难事,只要你腰里有,要多少匹都有。
所以,从六月六到九月初十这段日子里,张家口不但马多,连人也多,马嘶噪耳,马粪马尿味儿熏人,到处都是黑压压的人头。
没别的,江湖上的英雄好汉要为自己挑匹坐骑,甚至可以在这儿碰上多年没见的朋友,有钱的大老爷们要为自己的家添些气派,家里多养几匹好马,那比什么都气派,做官儿的要挑几匹好马孝顺上司,巴结差事,这马屁绝不会拍到马腿上。
剩下来的就是看热闹,发热闹财的了。看热闹的什么人都有,最招人看的是那些大姑娘小媳妇儿,到那儿都带着香,天儿热穿的单薄,汗一湿全裹在了身上,瞧吧,要多动人有多动人,谁要是忍不住,从人缝地里伸手偷摸那么一把,一声尖叫之后准是一阵哄堂笑,笑得人头一低一张粉脸赛过红布,想不看嘛又舍不得,只有咬牙忍着点儿了。
那些发热闹财的更齐全,吃喝玩乐外带看,五花八门,应有尽有,还有那扯旗儿的三只手。这当儿是六月底,马市正盛,天儿也正热。
上灯以后,马市收了,原在马市的人全涌进了城里,张家口各行各业挣钱发财,养家活日,全仗这三个多月工夫。瞧吧,满街都是人,酒肆、茶馆儿、客栈里也全满了,到处是笑,到处是叫,声音上达九霄,都快把张家口闹翻了。
最热闹的地儿是马蹄胡同,整条胡同里都是温柔乡、销金窟,开窑子的这一阵子生意也最旺,尽管来的客人粗点儿,可是肯大把大把掏银子,这就行了,就是再粗也不要紧。
这一家两扇红门儿,门口张灯结彩,跟办红事儿似的,进进出出的人数不清,里头乱得跟开了几十桌酒席似的,有叫的,有笑的,还有唱的。
门口站着二爷,逢人便躬身哈腰赔笑,似乎他跟每个人都熟,熟络得很,真难为他,一晚上工夫下来,腰眼非得找人捶捶,嘴非得找人扯扯不可。
门口两旁两条长板凳上头坐满了全是掳胳膊卷袖,歪戴帽斜瞪眼的,一看就知道是什么货色吃什么饭的。
进进出出的全是粗里粗气的,不是腰里宽皮带上挂着短刀,就是靴筒里插着匕首,不是一脸的毛胡子,便是满身的马粪马尿味。
当然。不能说这里头没白净的,没文气的。有,可都比不上这位,这位迈着潇洒步刚到。高高的个子,一件黑绸长衫,袖口微卷,露出雪白的两段,单凭这,数遍如今的张家口,就没一个比得上。
一条乌油油的发辫,肤色略嫌黑了些,但跟眼下张家口这帮人的黑不同,他们黑得粗,这位黑得细,黑得俊,除了俊之外,还该加两字英挺。
别的不说,单说那双眼那对眸子,黑的黑亮,白的雪白,两眼之中还闪动着一种冷电也似的奇光,他要是看谁一眼,能让人打心里一哆嗦。
就这么一位黑衣客。
冲别人躬身、哈腰、陪笑,二爷都站在高高的台阶上,这位一到,二爷两眼一亮,顾不得栽跟头,三脚并两步迎了下来,躬身、哈腰、赔笑。
“爷,您里边地请,里边儿请。”
吃这种饭的别的不灵,招子最亮,能一眼看到人兜儿里去,其实也难怪,这位二爷在这两扇门前站不少年头儿了,像这样的客人,他还是头一回碰上。
黑衣客手一抬,一样东西塞进了二爷手里,带着笑道:“给我找个清静的地儿。”他那口牙要多白有多白。
二爷腰哈得更低了,脸上的笑意也更浓了。“您头一回来,这,这怎么好意思,恭敬不如从命,我敬领了,谢谢您,你请跟我来,我给您带路。”转身,小快步登上了台阶。
刚进门,里头一声哈喝,一个瘦小人影迎面奔来,恰好跟二爷撞个满怀,二爷个头儿不比人小,可是身子却没人扎实,“哎哟!”一声摔了个四脚朝天,瘦小人影三不管,停都没停从二爷身上踩过去又往外跑。
“哎哟!我的妈呀!”二爷叫一声捂着肚子打了个滚儿。
黑衣客紧跟在二爷后头,瘦小人影一家伙又撞在了他身上,黑衣客跟座山似的,连晃都没晃一晃,瘦小人影倒退几步摔了个仰八叉。
一阵风般追到了三个粗大汉,四只毛茸茸的大手往下一按,瘦小人影动弹不得了,是个十八九小伙子,不但瘦得跟猴儿似的,长得也跟猴儿似的,就是没毛,有毛活脱脱的个猴儿。
另一个一步跨到,两眼瞪得老圆,道:“妈格巴子,三只手竟敢往你爷爷身上伸,你活得不耐烦了。”
抬腿,照小伙子心口一脚踹下。
来个个儿跟半截铁塔似的,看样子一顿得吃一只整羊,一拳,能打死一只牛,这一脚要是踹下去,小伙子非烂不可。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当儿,黑衣客一步跨到,腰微弯,手一抄,恰好接住了那大汉的脚,轻轻往前一送,那大汉登登登一连退了三四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砰然一声,连地皮都为之一颤。
那大汉两眼瞪得更大了。“妈格巴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黑衣客淡然说道:“尊驾脚下未免太狠了点儿,他怎么犯了你了,你非要他的命不可?”
这话刚说完,按住小伙子那两个之中霍地站起了一个:“妈格巴子,关你屁事儿,要你多管闲事?”话落,手动,当胸就是一拳。
黑衣客没躲没闪,抬手接住了那个斗般大的拳头,只一扭,那壮汉转过了身,他又往前一送,那大汉踉跄着冲了出去,一家伙摔了个狗啃泥,一转身,满嘴是血,连门牙也不见了。
“铮”地一声,按住小伙子那大汉松了小伙子,从腰间拔出一把短刀,挺腕就扎。
不远处响起几声女子尖叫。黑衣客双眉一扬道:“张家口是个有王法的地方,如今也卧虎藏龙,别随便动刀。”
身子微微一侧,左手伸出,五指搭在了大汉持刀腕脉上,右手一个反巴掌挥了出去,“叭”地一声,清清楚楚,这大汉跄踉后退,一屁股坐在地上,也震得地皮一颤,而且他也满嘴是血。
一转眼工夫,三个半截铁塔般大汉倒下了一对半,黑衣客脚下没移动分毫,干净、利落、漂亮。
小伙子看准了这机会,爬起来就要跑。
黑衣客淡然说道:“你等会儿。”
小伙子爬是爬起来了,硬是没敢动,一双圆眼眨眨地瞪着黑衣客直瞧。
黑衣客目光一扫三个大汉,道:“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儿?”
中间那大汉霍地跳了起来,不是扑黑衣客,他指着小伙子破口骂道:“这小杂种……”
黑衣客道:“别出口伤人,有话好好说。”
中间大汉还真听话,立即改口说道:“他摸走了我一袋银子。”
黑衣客转眼望向小伙子道:“有这回事儿么?”
小伙子没说话,低下了头。
黑衣客道:“年轻轻的,怎么不学好……”
小伙子突然拍起了头,两眼闪过一丝狡黠光芒道:“我爹病了,没钱请大夫抓药……”
说着,他头又低了下去。
黑衣客道:“你要知道,人家也是苦哈哈的血汗钱,把东西还给人家。”
小伙子迟疑了一下,探怀摸出一个小皮口袋,满脸舍不得的神色,慢吞吞地递给了黑衣客。
黑衣客接过小皮口袋抖手一扔,小皮口袋飞过去落在了中间大汉怀里,黑衣客道:“打开了点点看,少不少?”
中间大汉看了黑衣客一眼,道:“不用点了。”
转身走了。他一走,另两个也跟着走了。
黑衣客翻腕把一锭银子塞在了小伙子手里,道:“这个你拿着,只记住,别再胡说八道了。”
小伙子一怔,旋即一张瘦脸通红,转身奔了出去,快得跟一阵风似的。
黑衣客唇边浮起了一丝笑意。二爷捂着肚子嘟嚷着过来了:“这小兔崽子一身骨头贼硬贼硬,撞一下就够人受的了,他还踩了我一脚,差点儿没要了我的命。”
黑衣客抬手,一样东西又塞了过去,道:“喝两杯酒,活活血了就好了。”
二爷脸上的表请让人分不出是哭是笑,望着黑衣客道:“这,这……”
黑衣客摆了摆手道:“别这了,带路吧。”
二爷连忙答应,弯着腰往里走去。黑衣客迈着潇洒步跟了上去。多少对目光都跟着他,有惊讶、有羡慕、有佩服、也有……
一个阴沉脸的中年汉子,收回目光落在一个穿着气派,讲究的细老头儿脸上。
瘦老头儿脸上没表情,捋着胡子微微点了点头。
二爷带着黑衣客进了一个小院子,挺清静个小院子,有花、有草、也有树,跟外头的喧嚷吵杂简直判若天壤。
小院子里有间精舍,二爷快两步到了门口掀起帘子,躬身哈腰赔笑往里让。
黑衣客进精舍四下一看,微微点了点头道:“真没想到你们这家儿还有这么一个地方。”
二爷忙谦道:“您夸奖,您夸奖,您要还中意,往后请多赏光,常来坐坐,这儿随时都给您预备着。”
这儿是真不赖,摆设很考究,也很雅致,枣红色的桌椅,缎子面大红色的垫子,看着就让人心里舒服。
两边小茶几上各有一盏琉璃宫灯,靠里还有垂着帘儿的一小间,想必里头的摆设更动人。
二爷恭请黑衣客落座,双手捧上一杯香茗,然后哈腰赔笑道:“爷,我们这儿姑娘多得很,您是喜欢燕瘦,还是环肥……”
他拖着尾音,只等黑衣客说话。
黑衣客沉吟了一下,含笑说道:“二爷,我是慕名而来……”
二爷忙道:“是,是,您抬举,您抬举。”
黑衣客道:“听说,你们这儿有位姑娘叫绿云?”
二爷一怔,赔笑说道:“您弄错了吧,我们这儿没有叫绿云的姑娘。”
黑衣客“哦”地一声道:“我弄错了,是绿云班子。”
二爷看了他一眼道:“八成此您又弄错了,我们这儿的班子叫芙蓉。”
黑衣客的眉锋微微皱了一皱道:“不管什么班子,既来之则之,道听途说未必可靠,人家喜欢的我未必看得上眼,就是你芙蓉班子,你去给我挑一个吧,你看的多,眼光自不会差。”
二爷忙道:“爷,您算是找对人了,您瞧吧,差了您给我三个嘴巴。”
他转身出去了。
二爷走了。
黑衣客淡然一笑道:“小兄弟,现在这儿只我一人儿,你可以露面了。”
灯影一闪,轻风微动,桌前多了一个人,正是刚才那猴儿一般的小伙子,他圆睁两眼望着黑衣客道:“您好敏锐的听觉。”
衣1了灯小黑我面的,“露般错闪,笑来一子客进──,黑衣客笑笑说道:“说穿了不值一文钱,只能说我的眼神儿不错,我一进来就就看见你伏身瓦面上了。”
小伙子道:“幸亏我不是来偷东西的,要不然非又失风不可。”
话落,他神情一肃,矮身拜了下去。
黑衣客伸手抓住了他,道:“小兄弟,你这是干什么?”
小伙子拜不下去了,急得脸都红了,道:“你仗义救了我,刚才我没吭一声就走了,如今您要是不让我磕个头,我师父非剥了我的皮不可。”
黑衣客笑笑说道:“小兄弟,咱们都非世俗中人,何必来这个,请回去告诉令师,我当不起,受不住。”
小伙子忙道:“不行,无论如何您也得让我磕个头,我还有后话。”
黑衣客道:“小兄弟还有什么后话?”
小伙子道:“您得先让我磕个头……”
黑衣客道:“小兄弟,不是你不磕,是我坚拒不受,令师会知道的。”
小伙子为之一怔。
这时,只听一个低低的苍劲话声从夜空里传了下来:“就知道逃不过高明耳目,我要再不露头,那会让人笑话。”
一条瘦小黑影穿门而入,灯焰一暗复明,小伙子身旁多了一人,大马猴般个瘦老头儿,真是“武大郎玩夜猫子,什么人玩什么鸟”,有这样的师父还能没这样的徒弟。
瘦老头儿穿得破破烂烂,头上扣顶破帽子,头发都露出来了,但却干干净净,连一点儿污星儿都没有。
瘦老头儿的两眼比小伙子的两眼还要圆,眼神足得不得了,闪动之间跟两道冷电似的。
他一落地便道:“猴儿,人家不受,那就算了。”
黑衣客站起来一抱拳,含笑说道:“贤师徒安排好的,是有意碰我,叫我怎么敢受?”
瘦老头儿一怔道:“你早就明白了?”
黑衣客道:“我是刚明白,令高足有这么一身好轻功从哪儿不能走,何必一定要往门外跑,往人身上撞?”
瘦老头儿定了定神,叹道:“我姓孙的碰见对手了,就凭这份儿高明,足证我姓孙的这双老眼不花,没认错人。”
黑衣客目光一凝,道:“老人家认识我?”
瘦老头儿微一摇头道:“只能说见过一面,那一面也见得匆忙,你被人陷害进官的时候,我正在辽东,我曾经想救你……”
黑衣客讶然一笑,道:“老人家大半是认错人了吧,我几曾去过辽东,又什么时候被人陷害过?”
瘦老头儿道:“你用不着这样,我师徒不是官家鹰犬,不是那种不辨是非,颠倒黑白的人。”
黑衣客笑笑说道:“老人家,看来您真是认错人了,我刚从江南来。”
瘦老头儿道:“江南?你的口音……”
黑衣客道:“我原是北方人,家搬到江南有好几年了。”
瘦老头儿眨了眨眼道:“是这样儿么?”
黑衣客道:“我怎么会骗老人家,也没这个必要啊!”
瘦老头儿道:“这么说你也不是姓费了?”
“不。”黑衣客道:“我是姓费,这没错。”
瘦老头儿呆了一呆道:“你是姓费?这倒巧了。”
黑衣客道:“老人家见过的那个人也姓费?”
瘦老头儿微一点头,道:“不错,他也姓费,他叫费慕书。”
黑衣客哦地一声,失笑说道:“原来又是他呀,这个费慕书可把握害惨了。不瞒老人家说,我从江南一路北来,有不少人把我当成费慕书了。害得我到处碰麻烦,有一回差点连命都没了,贤师徒该不是也……”
瘦老头儿摇头说道:“这个你放心,我师徒不是来找麻烦的,我刚才说过,我师徒既不是公门鹰犬,也不是那不明是非,颠倒、黑白的人。”
黑衣客吁了一口气,笑道:“那我就放心了,要不然我在张家口又不得安宁了。”
瘦老头儿目光一凝道:“你真不是费慕书?”
黑衣客道:“真的不是,老人家。您我萍水相逢,我为什么要骗您?”
瘦老头儿道:“那许是我上了年纪,这双老眼真不管用了,不过,要是费慕书他不承认他是费慕书,也并不是没有理由,只是我认为他在我师徒面前没什么好瞒的。”
黑衣客道:“老人家,我听人家说费慕书是个大响马?”
瘦老头儿道:“人家都这么说……”
黑衣客眉锋一皱道:“那我以后还有数不清的麻烦,早知道这样,说什么我也不会出这趟远门儿了。”一顿,接着问道:“老人家,我长得这么像费慕书么?”
瘦老头儿那冷电般眼神凝注在他脸上,道:“很像,只不过你比他略黑一点儿。”
黑衣客苦笑一声,没说话。
瘦老头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尽可以放心,费慕书在江湖上的仇敌虽然不少,尽管有不少人要得到费慕书而甘心,可是江湖上也有不少费慕书真正的朋友。”
黑衣客道:“可是,老人家,到现在为止,我似乎只碰见费慕书的两位朋友。
“那就够了。”瘦老头儿道:“真正的好朋友不必认识,也不必多,有的人朋友遍天下,到最后他的命能送在这些朋友手里。”
黑衣客一抱拳道:“多谢老人家明教,我懂了。”
瘦老头儿微一摇头道:“用不着谢,虽然你不是费慕书,可是我很欣赏你的心性为人,也佩服你这身所学,可以说跟你是一见投缘,交你这么一个朋友也值得。”
黑衣客道:“老人家折节,我无限荣宠。”
瘦老头儿苦笑了笑道:“说什么折节,你看看我师徒这身行头,只比要饭的干净点儿,还有我师徒吃的这碗饭……”
黑衣客道:“老人家,交真正的朋友不在这个。我拿您刚说的费慕书来说吧,他是个大响马,但是他还有不少真正的朋友,您说是不?”
“好话。”瘦老头儿一点头道:“就冲你这句话,我也非交你这个朋友不可……”
顿了顿道:“我把你错当成费慕书,原是有两件事告诉你的,现在只告诉你一样也就够了。”
黑衣客道:“什么事?老人家。”
瘦老头儿道:“有人想拉你上马挂注。”
黑衣客听得一怔。讶然道。“有人要拉我上马挂注?谁?”
瘦老头儿道:“和坤的爪牙。”
黑衣客讶然道:“和坤的爪牙?”
瘦老头儿道:“就是那位上欺天子,下压满朝文武,权势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握满朝文武与天下人生杀予夺之大权的和中堂。张家口马市正盛,他派人来选好马来了。”
黑衣客笑道:“既是和中堂的人,老人家怎么说他们要拉我上马挂注?”
瘦老头儿冷冷一笑,道:“只让和坤拉了去,跟上马挂注有什么两样?”
黑衣客忍不住笑了,道:“那么老人家又怎么知道他们有意思拉我?”
瘦老头儿道:“刚才你救我这个徒弟的时候,他们就在旁边,你露那一手让他们动了心,你是当局者迷,我是旁观者清,这个人在和坤跟前身份相当高,极富心机,为人也阴狠毒辣,他们要想拉谁,一向不择手段,你可要留神,多提防。”
黑衣客道:“多谢老人家,我会小心的,敢问老人家,那另一件事是……”
瘦老头儿摇头说道:“另一件事是关于费慕书的,跟你没有关系。”
黑衣客倏然一笑,刚要说话,忽一凝神道:“真不巧,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时候来。”
瘦老头儿师徒俩身躯一闪,灯光忽地一暗,等灯光一暗复明之后,瘦老头儿师徒俩已然不见了踪影。
黑衣客笑了笑,坐了下去。
一阵步履声由远而近,随着这阵步履声,精舍里走进了一男一女,精舍里的灯光立时为之一黯,男的是那位二爷,女的是位清丽若仙的大姑娘。
她,年可二十上下,略嫌瘦了些,但瘦不露骨,玉骨冰肌一如天仙小谪。
她,一条乌油油的大辫子,一排整整齐齐的刘海儿,上身是件深蓝色滚花边儿,窄腰宽袖的小褂儿,下身是件深蓝色,绣着一朵富贵花的八幅裙,裙脚下露着一双绣花鞋的鞋尖儿,一个清奇秀绝,不带人间一丝儿烟火气。
张家口马蹄胡同这种地方,竟然有这种姑娘。
黑衣客看得为之一呆,他当即站了起来。二爷三脚并两步到了跟前,一哈腰赔笑说道:
“对不起,姑娘梳妆耽误了会儿工夫,您千万包涵点儿。”
黑衣客道:“姑娘们梳妆由来费工夫,不要紧,请坐。”
二爷连声称谢,小心翼翼地招呼姑娘坐下,道:“这位爷是头一回光顾,好好侍候着。”转冲黑衣客一哈腰道:“您坐着。”他哈着腰退了出去。
黑衣客拿起茶壶给姑娘倒了一杯。
姑娘欠身谢了一声,含笑道:“谢谢,应该让我来侍候您。”声音清脆幽美,煞是好听。
黑衣客道:“别客气,我不习惯让人侍候。”
姑娘一双眼波在黑衣客脸上转了转,道:“您客气,我还没请教?”
黑衣客道:“费,费独行。”
姑娘道:“原来是费爷,费爷好俊的一身功夫。”
费独行道:“姑娘夸奖了,几手防身的庄稼把式而已。”
姑娘道:“您是真客气,您那身功夫要叫庄稼把式的话,世上就没有武功这个词儿了。”
费独行道:“姑娘也会武?”
姑娘嫣然一笑,凝眸问道:“您瞧像么?”
费独行道:“真正好功夫的人每每深藏不露,是看不出来的。”
姑娘道:“这倒是真的,像您刚才要不露那一手,谁也看不出来你有这么一身功夫。”
费独行倏然一笑道:“姑娘会说话。”
姑娘道:“真的,我不敢求像您这么一身好功夫,只要会一点儿武,我也不会沦落到这种地方来了。”
费独行道:“姑娘,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从古至今,风尘之中出过不少侠女。”
姑娘深深看了他一眼道:“谢谢您。青楼女子风尘妓,由来都让人看轻,只您不以风尘见薄,我就很知足了。”
费独行道:“我忘了请教?”
姑娘道:“不敢当,我叫素君,这两个字俗得很,您别见笑。”
费独行道:“好说,姑娘清丽淡雅,这个名字取的再好不过。”
姑娘素君道:“您见笑了……”顿了顿道:“您从哪儿来,要上哪儿去?”
费独行道:“我从江南来,要上京里去,听说张家口有马市,所以投个弯儿来看看热闹。”
姑娘素君道:“马市您瞧过了没有,怎么样?”
费独行道:“够热闹,算是开了眼界了,我原是北方人,当初在北方的时候没机会到张家口来,没想到搬到了江南之后却有机会来了一趟张家口,真没想到。”
姑娘素君笑笑说道:“世间事十九如此,有时候想什么却偏得不到什么,不想什么它却接踵而来,人生的际遇也总是不定的。就拿我来说吧,我本是好人家的女儿,谁又想得到我会沦落到这种地方来?”
费独行刚要接口。
姑娘素君倏然一笑,笑得有点凄凉,道:“不谈这些了,谈多了徒乱人意,您这趟到京里去,那是……”
费独行窘迫一笑道:“提起来让人惭愧,打小喜欢舞刀弄棒,书没读多少,也没个一技之长,老人家老说我没出息,怕我这样下去休说光宗耀祖,添彩门楣了,就是养家活口都不容易,老人家坚认为京里机会多,想让我凭这两手庄稼把式找个事做做,少者希望我能攒几个钱娶房媳妇儿,让他老人家早一天抱孙子,要多是碰对了地儿,运气好,说不定有一天能飞黄腾达,来个衣锦还寒家……”
姑娘素君笑了。
费独行道:“让姑娘见笑了”
姑娘素君忙道:“不。您别误会,老人家有老人家的想法,为人父母者哪一个不望子成龙,望女成凤,这种恨铁不成钢的心情是不难体会的。我是为您高兴,凭您的人品跟这身所学,飞黄腾达应在意料之中,衣锦还家那是指日可待,只不知道您想找什么样的事儿做?”
费独行道:“姑娘问这……”
姑娘素君道:“这儿经常有京里来玩的客人,我认识的人不少,眼下又正值马市,京里来的客人更多。您要是不嫌弃,说不定我可以给您找个事儿,所以我先问问……”
费独行道:“姑娘要能给我找个事儿,那我倒要好好谢谢姑娘,姑娘知道,像我这样,只有人家挑我,我还能挑人家么?”
姑娘素君深深看了他一眼,道:“您真是太客气了,像您这样儿的,多少地方求还求不到呢,今儿晚上正好有位京里来的大人物在这儿,他那儿无时无刻不用人,但用人唯才,要求极严,我先去探探他的口气,您先坐会儿,我去去就来。”
她站了起来。费独行跟着站起,抱拳道:“谢谢姑娘了,姑娘多费神。”
姑娘素君含笑瞟了他一眼,道:“您先别谢,成不成我还不敢说呢。”
她转身行了出去。
她的步履声听不见了。
费独行冲外一抱拳道:“老人家,在下恭请。”
一条瘦小人影穿门而入,正是那瘦小老头儿,他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劈头便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费独行道:“老人家何指?”
瘦小老头儿道:“我指的你让她给你找事儿。”
费独行讶然说道:“老人家,让她给我找事儿错了么?老人家听见了,是她愿意帮我这个忙的,我并没有先托她,人家一番好意,一付热心肠,我怎么好拒绝,那不是不识抬举么?”
瘦小老头儿冷冷看了他一眼道:“你是不是听我说,有人要拉你上马挂注,你才在她面前编那么一套瞎话说要找事儿的?”
费独行道:“不。老人家误会了,我本就是要上京里找事儿的,我说的不是瞎话,是千真万确的事实,我怎么会听老人家告诉我有人要拉我,我才在她跟前提找事儿的事儿,我又不知她能帮我找事儿。”
瘦小老头儿冷笑一声道:“我有没有说错,你自己心里明白,你可知道她是个有心人?”
费独行道:“她是个有心人?老人家何指?”
瘦老头儿哼哼了两声道:“看不出你倒挺会装糊涂的啊,好,我告诉你,她是奉命来探你的来龙去脉的,你懂么?”
费独行道:“老人家,我这就更糊涂了,她是奉谁之命……”
“不错,你是挺会装的。”瘦老头儿道:“我刚才跟你提过谁?”
费独行想了一想,旋即恍然大悟,“哦”了一声道:“我明白了,您是指和坤……”
瘦老头儿道:“您总算明白了,难得啊!”
费独行脸上掠过一丝笑意,道:“这倒很出我意料之外,他们来得还真快啊!”
瘦老头儿看了他一眼道:“现在你明白了?”
费独行一点头道:“是的,老人家,我明白了。”
瘦老头儿一双冷电般眼神紧紧地瞅着他道:“现在你还让她给你找事儿么?”
费独行眉锋微皱,迟疑着苦笑说道:“老人家,您不知道,我都快让家父把我逼疯了,这趟北来我是打定了主意,谁给我的钱多我就给谁干事儿,谁能让我他日飞黄腾达,衣锦还家,我就给谁卖命,有道是:士为知己者死,在家家父说我没出息,弄得街坊邻居也没一个看的起我的,没一个人愿意跟我说话,见了我就躲得远远儿的,有些个孩子们愿意跟我玩儿,可是一让他爹娘瞧见,马上就扯着嗓子把自己的孩子叫了回去,生似我身上有毒会过到他们孩子身上,您不知道那滋味多让人难受。现在既然有人欣赏我这两套,就是把命卖给他们也值得。”
瘦老头儿冷笑一声道:“你要是这么想,那你可就光不了宗,耀不了祖,添彩不了门楣。”
费独行道:“老人家,这个我也知道,可是,至少我能飞黄腾达,衣锦还乡,这年头儿人家都认识这个,是不?”
瘦老头儿忽然间变得无限柔和,道:“我不管你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我要告诉你,人生在世,不能走错一步,凭你的人品所学,不愁找不到用你之人,即使你真想飞黄腾达,衣锦还乡,那也有的是正道,有的是能让你飞黄腾达,衣锦还乡的地方,你大可不必……”
费独行道:“老人家,我刚说过,谁给我的钱多我就给谁干,谁能让我他日飞黄腾达,衣锦还乡,我就给谁卖命,要是您老人家给我的钱多,能让我他日飞黄腾达,衣锦还乡,我马上就跟您走。”
瘦老头儿脸色一变,道:“我没那么大能耐,你明知道我是吃哪碗饭的。”
费独行道:“那……”苦笑一声,住口不言。
瘦老头儿目光一凝,冷电般眼神逼人:“你真算糟塌了你这身所学,愧对你的祖宗,贻羞你的后世,削尖了脑袋非往和坤门里钻不可?”
费独行沉默了一下,正色说道:“老人家,人各有志,只是这个机会,我是不打算放弃的。”
瘦老头儿冷笑一声道:“我可真是戴了木头眼镜,有点瞧不透你,我认为你是费慕书,你坚不承认,现在又来上这么一手,哼!哼!我告诉你,你先别打如意算盘,他们用人唯才是假,要求极严是真,到张家口来的这位极富心机,阴狠奸诈,他找你是一回事儿,你往前凑可又是一回事儿,那姑娘去跟他一回话,他准会马上动疑,成不成还难说呢?”
费独行淡然说道:“老人家,成是我的命,不成也是我的命。”
瘦老头儿冰冷说道:“你的命好坏那是你的事儿,别人的命可不能让你们看得猪狗不如,任意惨害,话我说在前头,只要你踏进和坤的门一步,你就是卫道之士的生死大敌,随时随地都会有人要你的命。”
费独行双眉微扬,道:“老人家要是怕我为和坤所用,何不现在就杀了我?”
瘦老头儿勃然色变,一双老眼中冷电暴射,怒哼说道:“你当我杀不了你?”
他抬手要动。
费独行道:“老人家,除非你一招能杀了我,要不然就来不及了。”
瘦老头儿扬了扬手,又放了下去,冰冷说道:“算你命大,可是以后机会多的是,记住我的话,只要你敢跨进和贼的门一步,你就是卫道之士的生死大敌,随时随地会有人去你性命。”
身躯一闪,闪电般射了出去。
费独行唇边泛起一丝笑意,转身坐了下去。
他刚坐定,轻盈步履声由远而近,姑娘素君带着一阵香风走了进来,进门便含笑说道:
“让您久等了。”
费独行站起来说道:“好说,倒是让姑娘受累了。”
姑娘素君一双美目望着他,娇靥上满是歉意,道:“一路往回走,我就一直在不安,我几乎都不敢回来见您,您这么说就更让我不安了。”
费独行目光一凝,道:“怎么,没成?”
“抱歉,费爷,那位客人说,他现在人手够了,暂时不打算再要人……”
费独行倏然笑道:“姑娘说什么抱歉,这么一来倒叫我不安了,成不成还难说,姑娘早就说在了前头,再说这种事谁又能打保票,是不是?姑娘,好在我也不急在这一会儿,京里地方大,卧虎藏龙,什么人都有,应该不愁没有人用我,不管怎么样,姑娘这份儿好意我仍然感激,请坐,咱们谈别的。”
两个人落了座,姑娘素君歉然一笑又道:“实在是不好意思……”
费独行笑笑说道:“姑娘,时候还多着呢,能老谈这个么?”
姑娘素君凝望着他道:“您要是暂时不走的话,让我给您再留意……”
费独行倏然一笑道:“姑娘真是太热心了,想不到我这趟北来碰见姑娘这么一位热心人,却之不恭,好吧,就麻烦姑娘再给我多方试试吧,不管以后事成不成,我希望跟姑娘从此订交。”
姑娘素君臻首半仰道:“您不以风尘见薄,那是我的荣宠。”
费独行道:“我看得出,姑娘是位奇女子,能有姑娘这么一位红粉知己,我……”
姑娘素君抬起了头,凝睇说道:“费爷,您可别太高抬我,要不然以后您会失望的。”
费独行道:“姑娘,我自信眼力不差。”
突然一阵梆拆声遥遥传了过来。
费独行“哦”地一声道:“过得这么快,都二更了。”
素君迟疑了一下,目光一凝,道:“费爷,有件事我不能不先跟您说一声。”
费独行凝目问道:“什么事?姑娘。”
姑娘素君道:“您原谅,我当初到这儿来的时候,就跟这儿的大娘说好了的,我可以陪客人坐谈终宵,但不卖身。”
费独行倏然笑道:“姑娘看错我了,我也不是一般的客人。”
姑娘素君低下头去道:“这话我原不该说,可是我不得已……”
费独行道:“你我初次见面,这话原该说,我没有看错,姑娘确是位奇女子。”
姑娘素君抬起了头道:“那是您高抬,不管怎么说,我应该谢谢您,我愿意陪您坐谈终宵。”
费独行道:“谢谢姑娘,我还有事儿,坐一会儿就得走。”
姑娘素君看了他一眼,含笑说道:“怎么?费爷生气了?”
费独行笑笑说道:“姑娘放心,我不是那种人。”
姑娘素君道:“那为什么突然又要走了?”
费独行道:“姑娘别误会,我是真有事儿。”
姑娘素君瞟了他一眼道:“要是刚才的事儿我给您说成了,您还有事儿么?”
费独行哈哈一笑道:“姑娘太小看我了,有道是: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难不成我非在一棵树上吊死不可,男子汉,大丈夫,何愁没个吃饭的地儿,何况费某人并不是个没用的人。”
“对,费爷。”姑娘素君一点头道:“您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既是您真有事儿,我也不敢再留您……”
费独行站了起来,道:“能认识姑娘,总算没白来张家口,有缘异日再谋后会,告辞了。”
他随手丢下一锭银子,迈步走了出去。出小院子,迎面碰见二爷,二爷一怔,旋即满脸赔笑道:“哟!您怎么要走了?”
费独行含笑说道:“该走了,改天再来。”他脚下没停。
二爷也并没有跟出来,在他背后高声说道:“您改天一定来啊,我不送您了。”
费独行没再理他。
费独行往外走,一个地方有四只眼睛在盯着他,不知道他知道不知道,他走出了大门,小院子门口出来了姑娘素君。
她刚出来,有个人已到了她的身边,那个阴沉脸瘦高个儿,他一哈腰,低声问姑娘道:
“怎么样?”
素君微一摇头道:“摸不透。”
阴沉瘦脸高个儿扬手冲外打了个手势,原来靠在画廊一根柱子上一个混混儿打扮的汉子,跨出画廊快步往外行去。
他出了大门,费独行已经走得不见了影儿,马蹄胡同是从东到西一条,不知道费独行是往东口去了还是往西口去了。
那汉子收回目光望向坐在门口长板凳上的几个混混儿,有一个冲东一呶嘴,那汉子快步走下石阶,往东赶去。
马蹄胡同虽然是从东往西的一条,可是胡同里也有不少南北走向的小胡同,那汉子脚下快如风,刚走过第二条小胡同口,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咳。”有人吐痰,声音好大,那汉子禁不住扭头看了一眼,这一看,看得他一怔。
第二条小胡同口站着个人,不是费独行是谁。
他一怔。费独行冲他一笑:“找我么?朋友。”
那汉子一惊,有点窘,旋即脸一沉,道:“我又不认识你,我找你干什么?”
“那最好。”费独行一笑说道:“我这个人平生最讨厌人盯梢,谁要盯我的梢那是找揍。”
他转身往胡同里行去。那汉子双眉一扬,喝道:“站住。”
费独行停步回身,笑哈哈地道:“有什么见教?”
那汉子道:“你要揍谁?”
费独行道:“谁盯我的梢我揍谁,你又没盯我的梢,你瞎操的什么心?”
那汉子冷冷一笑道:“我看你是瞎了眼了,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是谁的地盘儿?”
费独行笑笑说道:“谁的地盘儿都一样,我仍是那句话,谁盯我的梢儿我揍谁。”
那汉子脸上变了色,怒笑一声道:“你看看咱们是谁揍谁?”
他一个箭步窜过来,一招“黑虎偷心”,当胸就是一拳。
费独行冷冷一笑道:“朋友,跟我玩这一套你还差得远。”
他一侧身,抬手抓住那汉子的右腕,往右一带,下头腿一伸,那汉子冲出去几步爬下了,摔了个狗啃泥,门牙断了,嘴唇儿破了,满嘴是血。
他翻身跳了起来,手往靴筒里一摸,手里多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费独行道:“怎么?动家伙了,那你更不行。”
那汉子打喉咙里低吼了一声,冲过来挺胸就扎,一连便是三匕首。
费独行脚下没动,只上身移挪一连躲了三匕首,道:“你这个一人怎么不懂让,简直是让人忍无可忍。”
他探出了左手,只一抓,原来握在那汉子右手里的匕首却到了他手里,他右手跟着扬起,“叭。”,那汉子脸上结结实实,清清脆脆挨了个大嘴巴,往后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下。
费独行冲着他笑了:“朋友,你看清楚了没有,咱们是谁揍谁?”
那汉子挺身站了起来,脚下直往后倒退,指着费独行道:“有种的你就别溜,你要溜就是闺女养的。”转身撒腿,一溜烟没入了黑胡同里。
费独行抬眼望右上方一处屋脊的暗影里看了一眼,笑着说道:“这一出全武行,满台开打,过瘾吧,老人家?”
一声冷哼,一条黑影从那处屋脊暗影里飘落在他面前,正是那位猴儿一般的瘦老头儿,他两眼一翻,冷然说道:“这出戏倒是挺过瘾的,可惜你唱错了。”
费独行讶然说道:“我唱错了?老人家这话……”
瘦老头儿道:“他们是和坤派在张家口的爪牙,跟我告诉你的那个京里来人是一个窝里的,你剃头挑子一头儿热,他们本就对你起了凝心,不敢要你了,这么一来你更别想让他们要你了。”
费独行听得一怔,道:“真的?”
瘦老头儿道:“我没那闲工夫逗着你玩儿,真不真你自己等着看吧!”
他冷笑一声腾身掠起,一闪又没入了那处屋脊暗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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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七 章 赌场锄奸 就在这时候,小胡同里传来了一阵急促而杂乱的步履声,小胡同外也传来了一阵急促而杂乱的步履声,显然是两边包抄过来了。
费独行笑了笑,脚下没动一动。
转眼工夫之后,两边都来了人,两头这么一堵,马上把费独行堵在了小胡同里。
胡同外头来了五个,胡同里转出来六个,由刚才挨揍那汉子带着,共是十一个,手里都拿着家伙,有匕首,有铁尺,还有钢丝鞭,费独行认得,全是刚才坐在大门口长板凳上那些个。
只听一个叫道:“看不出这小子还怪有种的,竟然没溜。”
另一个跟着叫道:“少跟他废话了,竟然在这块地儿上打咱们的人,他分明活得不耐烦了,砸碎他。”
有了这句话,十一个混混儿一拥而上,手里的家伙骤雨般往费独行身上落下。
这十一个混混儿似乎都有武功根基,都会两下子,出手挺快,手里的家伙招呼的也全是费独行的要害。
费独行可没把这十一个混混儿放在眼里,黑道上出了名的凶人他都会过,也全在他手底下栽了跟头,铩了羽,他会在乎这十一个混混儿?
他一笑说道:“这么多人群打一个,算得了什么英雄好汉,分明是一群毫不懂江湖规矩的地痞无赖。”
他手里的匕首随话挥了出去,几声大叫,四个混混儿首当其冲,全挂了彩,伤都在右胳膊上,四个混混儿抱着胳膊往后退,这一退立即挡住了两边的攻势。
其实不用这四个混混挡,两边的攻势也会顿上一顿,只因为费独行这一匕首吓人,马上就镇住了这些混混儿。
费独行一扬手里的匕首,笑笑说道:“怎么样?诸位,还要打?”
胡同里静默了一下,突然有边暴起一声厉喝:“娘的,咱们跟他拼了。”
剩下七个一扬手里的家伙就要再扑。
就在这当儿,胡同外传进一声沉喝:“住手,你们这是干什么?”
随着这声沉喝,一个人推开胡同口的几个混混儿走了进来,瘦高个儿,阴沉脸儿,往费独行身边一站,两眼来回一扫,几个混混儿手里的家伙马上放了下去。
只听他冷然说道:“你们是聋了还是哑了?没一个吭气儿的。”
挨揍的那汉子抱着挂彩的右胳膊上前了两步,一躬身,嗫嚅着说道:“杜爷,这小子刚才在里头叫了素君陪……”
阴沉脸瘦高个儿扬手一个嘴巴抽了过去,“叭”地一声脆响打得那汉子退了两三步。
“你给我住嘴,人家有钱,爱叫谁叫谁,窑子本来就是个谁有钱谁就能来的地儿,你吃的哪门子醋?也不撒泡尿照照去,就冲你这付挨揍相还想沾素君,还不给我滚。”
那汉子半张脸刚才挨了一下,本来就够红的,现在红上加红,都快成紫的了,他一点脾气也没有,哈着腰应了两声转身跑了。
他这一跑,那十个闷声不响一个连一个全溜了,刹时间跑个精光。
阴沉脸瘦高个儿转过身来抱起双拳,脸上也有了笑意:“这是场误会,他们不睁眼,不自量力,尊驾江湖高人,大人不计小人过,还望看兄弟薄面,这档子事就此算了。”
费独行答了礼道:“好说,也是我一时气盛,得罪诸位弟兄之处还望阁下海涵。”
阴沉脸瘦高个儿道:“尊驾这么说倒教兄弟挂不住了,兄弟也在江湖上跑了多少年了,光棍儿眼里揉不进一粒砂子,要不是尊驾手下留情,他们一个个今儿晚上就得全躺在这条胡同里,兄弟还没有谢过呢。”
又一抱拳,接着说道:“兄弟姓杜,单名一个毅字,请教?”
“不敢。”费独行道:“我姓费,叫费独行,从贵宝地路过,正赶上马市,就多耽搁了两天,没先拜望,自知失礼……”
杜毅含笑说道:“费兄误会了,兄弟也是外地来的,只不过跟他们的瓢把子有点交情而已。”
费独行道:“那也一样,杜兄仗义出面,我也应该说声谢。”
杜毅道:“费兄太客气了,住哪家栈?明儿个兄弟陪他们的瓢把子去给费兄陪罪。”
费独行忙道:“杜兄这是打我的脸,叫我怎么敢当?不瞒杜兄,我今儿晚上就走……”
杜毅一怔,忙道:“费兄怎么不多待两天,马市正热闹……”
费独行道:“谢谢杜兄盛意,我有点急事,非走不可。”
杜毅道:“既是这样兄弟就不敢多耽误费兄了,异日再谋后会,告辞。”
他一抱拳转身行去,很快地出了胡同拐了弯儿。
望着杜毅出了胡同拐了弯儿,费独行突然笑了:“老人家听见没有,他们还怪机灵的,居然在我眼前打起马虎眼来了。”
背后一个话声冷冷说道:“我真摸不透你,我既然已经告诉你们是一个窝里的,你怎么还一匕首伤了他们四个?”
费独行没转身,也没回头,笑笑说道:“有句话老人家该知道,不打不相识,有些个交情是打出来的。”
他把那把匕首往袖子里一藏,迈步往胡同外行去。
瘦老头儿愣在了那儿,满头雾水,一脸茫然。
突然,他身后多了个人,是那猴一般的小伙子,低低叫了一声:“师父。”
瘦老头儿道:“我越看他越像费慕书,看他不像想往里去的样子,可是偏偏他又……不知道他安的是什么心,我非摸透他不可,猴儿,走,咱们盯他去。”
这当儿张家口热闹的地方很多,马蹄胡同固然够热闹,可是,这个地儿的热闹也不下于马蹄胡同。
这个地儿是个大院子,挺大的个院子。
院子里栽着一根根的木桩,每根木桩上挂着两盏灯,把院子里照耀得光同白昼,就是掉根针在地上也能找得着。
灯下乱哄哄的,十几张圆桌面儿,坐满了人,坐的一圈儿人后头站的还有人,坐着的也好,站着的也好,什么样的人都有。
几张圆桌面儿上的玩意儿真齐全,有牌九、有骰子、还有押宝。呼卢喝雉,虎头、闭十,一声声的嚷,一阵阵哈喝直往夜空里冒。
院子两边,是两排厢房前抱着胳膊站着的几个穿裤褂儿的汉子,一个个腰里都鼓鼓的。
这个院子很怪,没上房,没堂屋,靠北是一堵墙,墙上有扇门儿,关得紧紧的,墙的那一边灯光上腾,似乎住的有人,可能那是后院。
正中间那张圆桌面儿上最热闹,坐的一圈人后头站的人也最多,倒不是因为这张圆桌面儿上有什么新鲜玩意儿,而是这张圆桌面儿边儿上坐着两个堂客,两个打扮得花枝招展,说多标致就有多标致的小姐们。
这两位,没参与赌局,而是坐在后头瞧的,一个坐在一位大腹便便,白白净净,穿着气派异常的胖老头儿身后,一个坐在穿裤褂,满脸络腮胡大汉身后。
坐在胖老头儿身后的那位,香唇边,嘴角儿上有颗美人痣,比坐在大汉后头的那位多了几分俏,多了几分媚。
围在后头的一圈,眼往桌面上瞧的时候少,往两张粉面上瞧的时候多,有的甚至死盯着不放,喉头上下直动,直咽唾沫,要没眼皮挡着,他那对眼珠子非蹦出来不可。
白净胖老头儿那张细皮嫩肉的胖脸上没一点儿表情,两眼直盯着手里的两张牌,两张牌叠在一块儿,一双胖手捏得紧紧的,恨不得把两张牌捏出油来,右手大拇指按着上头一张牌往下拉、往下拉……往下……
他后头那长着美人痣的小娘们儿睁着一双凤目,也盯着两张牌不放,小嘴儿半张着,那模样儿要多迷人就有多迷人。
就冲着她,白净胖老头也该来个“皇上”。
嗯!不错,下头那张牌是个三点儿,有一半儿“皇上”相,奈何,上头那张牌是个七点儿。白净胖老头儿刹时像个泄了气的皮球,“叭”地一声把牌扣在了桌上。
“哎哟!”他身后长美人痣的小娘们儿娥眉一皱叫了起来:“老爷子,您怎么老抓闭十呀,您要是再抓闭十,可就得把我留在这儿了。”
“哄”的一声,站在后头的人全笑了。
有一个两眼盯这金二奶奶,嘴里却骂当庄的:“别他妈的胡说八道,金二奶奶的身子何等娇贵,金老就是把房产都押了,也舍不得把金二奶奶留在这儿让你们这儿的臭虫便宜去。”
哄然一声,围在后头的又笑了。
金老跟没听见这些话似的,两眼瞧着桌上的两张牌直发愣。
金二奶奶却瞟了说话那人一眼。
这一瞟,不带怒、不带气、只有三分嗔。
那人混身热血儿刚往脑门子上一冲,砰然一声,络腮胡大汉拍了桌子,大笑说道:“奶奶的,咱比金老少了一点儿,当庄的,赔吧。”
“哎哟!死人。”他身后那小娘们儿皱眉发了矫嗔,一粉拳捶在他肩膀上,娇声嚷道:
“别那么乐好不。你一乐就出汗、一出汗就一股子的马屎马尿味儿,熏死人了。”
络腮胡大汉扭头、咧嘴道:“我的小宝贝儿,乐哪能不出汗,乐本来就是个出汗的事儿,你还怕我身上这股子味儿啊,你不早沾上了,不干这一行我还养不了你呢!”
又笑了,这回声音更大。
小娘们儿粉脸上掠起两片红云,扬起粉拳又是一下:“死人,你狗嘴里就是长不出象牙来,当着这么多人,你怎么……”
一咬下嘴唇儿,住口不言。
络腮胡大汉仰天大笑。
金二奶奶皱了皱眉,突然,她那双凤目猛然一睁,黑白分明的眸子闪起了两道光亮的异采。她发现络腮胡大汉身后那小娘们儿身后多了个人。
不知道这个人什么时候来的,反正刚才她没看见这个人,现在她看见了,只一眼,她的心猛然跳了一下。
自从记事儿,她没见过这么俊逸,这么有魅力,这么吸引人的男人,尽管她打刚解人事时就梦想着这么一个人。
她没碰见梦想中的人,却碰见了金百万,张家口的大富豪。
她爹娘死得早,那狠心的舅舅把她卖到了马蹄胡同,只卖了百把两银子,结果又在赌桌上化为乌有。
她的命苦,但并不算太苦,老天爷并不是不知道怜恤人,进马蹄胡同不到三年就碰上这位金百万。
金百万把她赎了出来,她跟了金百万,做了金百万的小妾金二奶奶。金二奶奶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是山珍海味,连胭脂粉都是金百万托人从苏杭一带带来的。
可是金二奶奶的心里还有那么一点儿不满足,那就是:她一直没碰见刚解人事时就梦想过的那种男人。而现在,她终于碰见了。那个人就站在那小娘们儿的身后,一刹那间那小娘们儿显得跟那络腮胡大汉那么不相衬。
不。他不该站在她身后,她不配,哪一点儿配,狐狸精、贱女人,尽管小娘们儿没招她,没惹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当儿她就瞧那小娘们儿那么不顺眼。
突然,那个人的一双目光在她脸上扫了一下,跟两道电似的,扫得她心里猛一跳,混身上下连脸上都热烘烘的。金二奶奶心里扑扑跳,心里热热的,刹那间她显得那么不自在,心里好慌。在马蹄胡同见过的人多,出了马蹄胡同,进了金家大院,见过的人也不少,一天到晚有人盯着她看,她就从来没这样过。
“哎哟!”金二奶奶忽然又从心里叫了一声,她一颗心顿时跳的更厉害了,要命,那个人竟走过来了。
金二奶奶想找个缝地钻到地底下去。可又舍不得,真舍不得,要是这时候金百万站起来要走,她会恨他一辈子。
那个人只两步便到了她身边,金二奶奶低下了头,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她好慌、好怕、手心儿都出了汗,用香手绢儿狠命擦,可是没用,恨死了。
“看样子今儿晚上金老的手气不大顺?”那个人竟说了话,话声好好听,听进耳朵里,混身上下没一处不舒坦。
金百万没反应,两眼只望着牌桌上,怎么聋了,就知道心疼银子,心疼你就不该来了,哼!猪似的。
金二奶奶忍不住伸手在他腿上推了一下:“老爷子,人家这位……跟您说话呢。”
金百万如大梦初醒,头一仰,嘴一张:“嗯?啊,是,是,说话,说话。”
恼死人了,他根本就没听见人家说什么?
幸好人家没在意,人家笑笑又说:“一般人都是傍赢家,我这个人跟一般人不同,一向爱傍输家,说起来也怪得很,也许我有帮人运,输家经我这么一傍,往往会变成了赢家,如今我想傍傍金老;金老可有意思再试试?”
金百万的一双胖手直搓,迟疑着说道:“这个,这个……”
金二奶奶心里千个百个愿意,可是这不是别的事儿,她没敢吭气儿,虽然她没敢吭气儿,心里可恼死金百万了,个头儿挺肥的,胆儿那么小,哪像个男人?
人家看出金百万的心意来了,又说了话:“这样好不,金老,您再试试,输了算我的,赢了咱们二一添作五,您看怎么样?”
金二奶奶一听这话,她不能不答腔了,一推金百万道:“老爷子,人家这位看咱们今儿晚上输得不少,可是一番好意啊,您就再试试吧。”
“是啊!”刚才吃金二奶奶豆腐那个,这时冷言冷语地说了话:“金老,这年头儿这种热心肠的好人可不常见哪,输了归他,赢了他跟您二一添作五,这种好事上哪儿找去,二奶奶都瞧出人家的好意来了,您还瞧不出么?”
金二奶奶只觉脸上一阵奇热,心头别别的乱跳,生怕这句话得罪了人家那位,把个说话的那人恨得牙痒痒的,想起他刚才的轻薄,越想心里越恼,她真想站起来狠狠骂他一顿。
人家那位好度量,根本就没跟那东西计较,淡淡地笑了笑,一口牙齿好白,他一翻腕,把一样东西放在了桌面上,冲那当庄的道:“请给我估估,这颗珠子值多少?”
大夥儿刹时都瞧直了眼,那确是颗珠子,拇指般大小,只要是真的,它就够个八口之家过上半辈子的。
不含糊,与众不同的人出手也跟人不一样。
金二奶奶也睁大了一双凤目,直直地盯着就在她眼前的那颗珠子。
这么样一个人而且“多金”,真是理想上加理想,上哪儿找啊,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第二个。
当庄的还没说话,那小姐们儿突然开了口,话声惊喜之中带着万分的“爱”:“好美啊!我长这么大还没瞧见过这么大的珠子,二海。”她推了推络腮胡大汉。
络腮胡大汉一摇头道:“别又算计我,我卖上一千匹牲口也赚不了这么多,再说人家是押又不是卖。”
金二奶奶心里一百个痛快,她想笑。
本来嘛,人家是帮我们的,你凭什么看上这颗珠子,你也配,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副德性,看看自己是个干什么的,不要脸。
人都是这样,尽管自己跟人家一样的出身,可是这当儿她会瞧低人家,忘记了自己……
当庄的迟疑着,小心翼翼地伸两个指头捏起了那颗珠子,放在眼前看了看,然后他抬眼赔上一笑:“这玩艺儿我不懂,我得拿到柜上找个行家估估。”
人家那位想必家里多的是,连犹豫都没犹豫,一点头道:“行,你请,我等着。”
当庄的一抬手,打东厢房前过来一个壮汉子,当庄的把那颗珠子往壮汉子手里一交,壮汉子转身快步往后去了,没错,那个后院所在,是有人住,那壮汉子到了北墙上那扇门前推开门走了进去,然后又关上了门。
金二奶奶这当儿站了起来,推了推自己的凳子,看了看那位,红着脸含笑说道:“您请坐。”
人家那位知书达礼,态度也从容大方,欠身含笑:“谢谢二奶奶,您坐您的,我站会儿不要紧。”
瞧人家,多客气,多懂礼,金二奶奶心里马上就又增加了几分好感,真恨不得马上就……
那东西抽冷子又说了话:“二奶奶也真是的,您这么个娇贵的身子,人家这位怎能让您那双腿受累么?”
金二奶奶听得脸上一热,憋了半天的火儿也往上冲,想发作,可是当着他她不能,心里真恨不得抓过那东西来咬下他一块肉,不!不能,脏死了,恶心,要咬嘛也得找个像他的。
心里这么想着,一双凤目也就不由地望向了他。
他跟没听见似的,真是好胸襟,好度量,他笑笑说道:“二奶奶请坐吧,我站会儿不要紧。”
金二奶奶也不知道哪来的一股子勇气,脱口说道:“不,您不坐我也不坐。”说完了这话她觉得脸上一阵热,忙把头低了下去。
好在她这句话说得很轻,听见的人也不过两个,他跟她。
金百万就在身边,他也应该听见了,那不要紧,他一天到晚只知道拨动着算盘子数他的钱财银子,他不会留意这些的,要会早好了。
就在这当儿,墙上那扇门开了,刚才那名壮汉子快步走了出来,转眼工夫便到了近前,把珠子往当庄的手里一交,道:“胡老说可以押这个数。”他伸出了两根指头,大拇指跟食指。
当庄的转眼望向那位:“八百两,您看怎么样?”
人家那位仍然是毫不犹豫,一点头道:“行,就算八百两,请把珠子放在金老面前。”
当庄的伸手把珠子放在了金百万面前。
人家那位接着说道:“请掷骰子吧。”
当庄的伸手抓起了骰子,道:“您下多少?”
人家那位道:“贵处在赌注上有没有限制……”
当庄的道:“限制倒是没有什么限制……”
人家那位道:“那么我就下这八百两。”
好大的手面,当庄的一怔,大夥儿也都为之一怔。
人家那位道:“怎么样,是不是太大了?”
当庄的定了定神忙道:“不大,不大,随您下,随您下。”他扬手就要掷骰子。
人家那位突然伸手一拦道:“请等会儿,能不能让我倒一下牌?”
当庄的掷骰子那只手停了一停,人似乎也迟疑了一下,旋即说道:“您请。”
人家那位伸出了手,随便把牌倒了一倒,然后一抬手道:“请。”
当庄的唇边飞快掠过一丝冷冷的笑意,摇摇骰子出了手,在桌上滚了一滚不动了,最大的点儿,十二。
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当庄的脸色为之一变,他抬眼看了人家那位一下,然后缓缓伸出手去发牌。
牌两张两张地亮出来了,几点儿的都有,还出了一对虎头,人家那位牌不大,是个三点儿。
金百万登时就是一头汗。
金二奶奶脸上的笑意也没了。
芝麻大个三点儿,输的机会大,赢的机会小,这颗珠子十有八九要进人家的兜儿,尽管输了算人家的,金百万两口子也难免瞧着心疼。
络腮胡大汉面前两张牌是八点儿,他一咧嘴道:“看来金老今儿个这运的确不怎么样。”
有的心疼,有的幸灾乐祸,珠子是人家那位的,人家那位一点儿也不着急,站在那儿要多稳有多稳,就跟那颗珠子不是他的。
他两眼直盯着当庄的,当庄的脸色有点儿不大对。
当庄的缓缓伸出了手,把两张牌一翻,刹时一桌子全叫了起来,金百万直了眼,脸上的肥肉打哆嗦,金二奶奶乐得猛睁凤眼,小嘴儿樱桃绽破,笑了,既惊又喜,那模样儿要多动人有多动人。
闭十!当庄的八点儿搭个二,闭十一个。
络腮胡大汉乐得直哈哈:“当庄的,你他奶奶的也有抓闭十的时候啊,没说的,赔吧。”
当庄的不但照赔,而且还得统赔,把银子往外推的当儿,他飞快地往旁边递了个眼色。
八百两银子,桌面上没那么多,当庄的给了张八百两的银票,人家那位随手就递给了金二奶奶。
金二奶奶接了过去,一双眼波紧紧地盯着那张脸:“我们现在没办法找给您。”
人家那位含笑说道:“二奶奶先拿着吧,我什么时候得空再到府上拿去。”
金二奶奶一喜道:“那,那也好,我就先收着了。”
刚才拿珠子到后头去那汉了走子过来,拍了拍人家那位,含笑说道:“这位,可否借一步说句话?”
人家那位转眼过去道:“有什么事儿么?”
那汉子含笑道:“是关于您这颗珠子,我们东家很喜欢……”
人家那位一点就透,“哦”了两声把珠子往袖子里一袖,冲大夥儿一抱拳,道:“失陪。”
他跟着那汉子走了,把金二奶奶的一颗心也带走了,金二奶奶的一双目光想跟着他走,可是当着这么多人怎么好那么明显,只有让一颗心跟他走了。
人家那位跟着那汉子进了后院,这后院可真够大的,一眼瞧过去数不出有多少房子多少灯。
进后院,那汉子问了人家那位一句:“贵姓?”
人家那位道:“不敢,费。”
那汉子把姓费的带进左边一间屋,这间屋在一条长廊的紧把头儿,屋子里只有一盏灯,别的什么都没有。
刚进屋,后头又跟进来两三个,都是个头儿挺壮的汉子,也都是刚才在前院两边站着的那些汉子里的。
四个人把姓费的围在中间,靠门站的那个还把门关了起来。
姓费的似乎看出不对来了,目光来回扫了扫,然后落在对面带他进后院那汉子脸上,含笑问道:“这是干什么?”
那汉子道:“朋友是哪条路上的?”
姓费的道:“哪条路上的?这话什么意思?”
那汉子道:“别装蒜了,光棍儿眼里揉不进一粒砂子,敢到张家口来砸我们的桌子,应该是有万儿的人物。”
姓费的“哦”地一声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啊,你们那个当庄的在牌上做暗记,在骰子上玩手法专吃人家姓金的一个,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
那汉子道:“没什么说不过去的,这个院子里近百口全靠这个吃饭,要不多抓几个,让我们大夥儿喝西北风去?”
姓费的道:“这就对了,我也是靠这个吃饭的,你们吃得太多了,分一点儿我吃吃有什么不可以的?”
那汉子冷笑一声道:“那你也得放亮招子看地方,我们这儿不兴这个……”一伸手道:
“给我吐出来。”
姓费的道:“我吃这么一点儿都得吐出来,那你们吃的呢?”
那汉子脸色一沉道:“少废话,你吐不吐?”
姓费的笑笑道:“你看见了,我把银票交给金二奶奶了。”
那汉子道:“不错,我看见了,可是你手里还有颗珠子。”
姓费哈地一声道:“居然打起我这颗珠子的主意来了。好吧,珠子在我身上,你们自信拿得去,尽管伸手就是。”
那汉子望着他冷笑起来,笑着笑着突然跨步欺身一拳捣了过来,这一拳取的是正心口。
姓费的一侧身让过了这一拳,腿一抬,膝盖正顶在那汉子小肚子上,那汉子闷哼一声弯下腰去,姓费的扬手一掌砍在他脖子后头,他爬下了,没再动一动。
姓费的笑了:“就凭这种身手也想吃这碗饭,还有哪位要珠子的,来吧?”
另三个汉子睑上变了色,探怀的探怀,摸腿的摸腿,一个手里多把匕首,两个手里多把铁尺。
拿匕首的那个一声没吭,挺腕就扎。
姓费的让过匕首抓住了他的腕子,另一只手同时抓住了他的后腰,趁势一抖一送,拿匕首的汉子整个人飞了起来直往两扇门撞去,砰然一声,两扇门垮了,拿匕首的汉子跟着两扇雕花格子糊着高丽纸的门飞了出去,人摔出了廊檐,匕首飞得更远,他爬在地上也没再动弹。
两个拿铁尺的脸白了,一步跨到门口往外退去。
姓费的笑笑说道:“怎么走了,珠子不要了?”
嘴里说着话,脚下跟着逼了过去。
那两个退出了屋子,往廊檐外退去,手紧握着铁尺,两眼直盯着姓费的,不敢眨一眨,紧张得不得了。
姓费的两手背在后头,跟个没事人似的,一直逼了过去,他刚跨出廊檐,陡然一声沉喝传了过来:“站住。”
一条人影腾掠而至,落在了那两个汉子身边,来人是个瘦高个儿,阴沉脸,森冷目光一扫姓费的,冷然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瘦高个儿阴沉脸一来,两个拿铁尺的汉子胆气为之一壮,一个铁尺一指姓费的,道:
“顾爷,这小子不知是哪条道上的,竟敢跑到咱们这儿来吃咱们。”
阴沉脸瘦高个儿哦地一声道:“朋友是哪条道上的,怎么称呼?”
姓费的道:“我姓费,从关外来,你们这儿在牌上坐暗记,在骰子上玩手法,专吃一个,我看不过去伸了伸手,就怎么回事,这几位却把我带进后院来想把我搁在这儿,你阁下评评理,这是不是太过了点儿?”
阴沉脸道:“天下的赌场一个样,尊驾既是道儿上的朋友,就该知道开赌场的指的就是这个。”
姓费的道:“阁下把我当成外行了,开赌场仗的是真不是假,只要是货真价实的真功夫,不但没人会说话,而且还会挑起拇指来说一声佩服,可是玩假吃人那就让人看不过去了,我没在外头当场揭底,已经算是够客气的了。”
瘦高个儿阴沉脸冷笑一声。沉声道:“尊驾说话好冲啊!”
姓费的道:“我说话一向这样。”
瘦高个儿阴沉脸道:“你要放明白点儿,这个地儿不是别的地儿。”
“的确!”姓费的道:“的确,这是个玩假吃人的地方。”
瘦高个儿阴沉脸冷冷一笑道:“我倒要称称你有多少斤两。”
他身躯一闪便到了跟前,抬掌抓向姓费的当胸,五指开合间带着一阵劲风,颇见造诣。
姓费的脚下没动,一抬手向着瘦高个儿腕脉抓了过去。
瘦高个儿冷笑一声,突然沉腕变招,一指斜斜往姓费的胸腹之间划去。别看这是一根指头,要真让他划中,那跟一把刀没什么两样。
姓费的一只手掌跟着落下,奇快如电,他也伸一根指头,但不是划,是敲,一指头正落在瘦高个儿的腕脉上。
只这么一下,瘦高个儿腕子上跟让烙铁烙了一下似的,疼得发烫,闷哼一声抱腕暴退。
姓费的淡然一笑道:“怎么样,斤两不轻吧?”
瘦高个儿疼得毗牙咧嘴,额上都见了汗,道:“朋友,你……”
姓费的脸色一沉,道:“我本来想伸伸手就走的,现在你们既然把我请了进来,事情就没那么好办了……”
忽听后院深处有人截口说道:“朋友要什么只管开口就是,我赵某人一向爱交朋友,也从来没有让朋友空着手走路过。”
娃费的抬眼望了过去,道:“那是最好不过,请现身说话。”
后院深处暗影里,两前一后走出三个人来,前头两个,一个高大,一个矮胖,都是海青色的绸质裤褂儿,敞领子,扎裤腿。
高大壮汉浓眉大眼,一脸麻坑儿,手里托着两个铁胆,骨碌骨碌地直转。
矮胖的那个唇上留着两撇小胡子,空着两手,头顶光秃秃的,映着灯光发亮,苍蝇落上去能滑一跟头。
跟在后头的一个,是个穿长袍的瘦老头儿,背有点驼,瘦得跟个人干儿似的,一脸的奸猾色。
三个人走近,瘦高个儿一躬身,恭声道:“大爷,这人……”
高大壮汉一摆手道:“我知道了。”目光一凝,望着姓费的道:“朋友开口吧,赵某人今天多交个朋友。”
姓费的道:“我打听个人,只要你告诉我这个人现在在哪儿,我扭头就走,绝不再来第二回。”
高大壮汉呆了一呆道:“朋友要找我赵某人打听个人?谁?”
姓费的道:“一个姓解的姑娘,解秀姑。”
高大壮汉跟秃顶小胡子为之一怔,然后脸色都变了一变,接着高大壮汉摇头道:“一个姓解的姑娘?叫解秀姑,不认识,也没听说过。”
姓费的道:“你姓赵?”
高大壮汉一点头道:“不错,我姓赵。”
姓费的一指秃顶小胡子道:“他姓丁?”
秃顶小胡子干咳一声道:“朋友认识我们两个?”
姓费的道:“你们两个以前常跟着驼队在张家口、辽东这条路上跑,是不?”
秃顶小胡子道:“没错,我们俩以前是跟着驼队做生意,可是我们并不认识姓解的姑娘。”
姓费的道:“有一趟你们两个从辽东葫芦沟带走一个叫秀姑的姑娘,有这回事吧?”
高大壮汉忙道:“朋友是听谁说的……”
秃顶小胡子道:“根本没这回事儿,这是他娘的谁胡说八道,我们俩都是单身汉,一个姑娘家怎么会跟我们俩走,再说我们俩照顾自己的生意都还照顾不过来呢,哪能照顾个人。”
姓费的淡然一笑道:“话我说过,只要我知道这位姑娘现在在哪儿,我扭头就走,我有息事之心,奈何你们没有宁人之意,好吧,那就怪不得我了。”他举步逼了过去。
秃顶小胡子忙道:“你要干什么?”
姓费的没说话,一步一步地逼了过去。
两个拿铁尺的汉子悄无声息,从他后头抡起铁尺就砸。
姓费的身后像长了眼,身子微蹲,左肘往后一撞,右脚跟着踢出,那两个撒手丢尺,闷哼声中爬了下去。
姓费的又逼了过去,边走边道:“谁自信能截得住我,尽可以出手。”
瘦高个儿刚吃过苦头,现在他不敢动,而且一只右手也根本扬不起来,只有瞪着眼往后退的份。
高大壮汉道:“朋友你……”
姓费的道:“在这儿杀几个人,然后放把火,人没了,赌场也没了,干干净净……”
高大壮汉脸色大变,一抖手,两颗铁胆飞了出来,直向姓费的面门射到。
姓费的双手一抬,轻易地抄住了两颗铁胆,高大壮汉扭头要跑,他右手一扬,一颗铁胆先飞了出去:“留神,接住了。”
高大壮汉没接,头都没回,那颗铁胆正打在他右脚后跟上,疼得他大叫一声摔了下去,摔了个狗啃泥,只怕脸都开了花。
姓费的扬了扬另一颗铁胆,笑问道:“还有哪位要试试?”
秃顶小胡子跟那瘦老头儿都没敢动。
那瘦高个儿这当儿在姓费的背后,他脚下移动,想往前去,姓费的身后真跟长了眼似的,道:“别动,你再敢动一动我打断你的腿。”
瘦高个儿一惊,硬是没敢再动。
秃顶小胡子白着脸干咳一声道:“这位朋友,我们真不认识您说的这位解姑娘,您是听谁说的,吃这碗饭难免得罪人,别是有人想害我们俩?”
“许是,”姓费的淡淡笑了笑,走到高大壮汉身边一脚踩了下去,正踩在高大壮汉脚脖子上,高大壮汉疼得一挺身张嘴大叫,他道:“丁秃瓢儿说是有人想害你们俩,赵麻子,你怎么说?”
高大壮汉张嘴直叫,手在地上直抓,没说话。
姓费的脚下又一用力,高大壮汉忙叫道:“我说,我说,您松松,您松松。”
姓费的脚下收了劲儿,微一摇头道:“我就想不通,有些人为什么这么贱骨头,好好的不行,非得动粗的不可,说吧,我听着呢。”
高大壮汉道:“当初在葫芦沟解姑娘是跟我们俩走的不错,可是现在却不知道解姑娘在哪儿。”
姓费的道:“这话怎么说?”
高大壮汉道:“是这样的,在半路上我们又碰见另一个驼队,解姑娘就跟那个驼队走了,哎呀!我,我说的是实话。”显然,姓费的脚下又用了力。
姓费的脚是踩在赵麻子脚脖子上,但却跟踩在丁秃瓢儿的脚脖子上似的,丁秃瓢儿满头是汗,赵麻子只一叫他便一哆嗦。
姓费的缓缓说道:“你说你们在半路上又碰见了另一个驼队,解姑娘就跟那个驼队走了?”
赵麻子忙道:“是的,是这样。”
姓费的道:“我知道的跟你说的不一样,据我所知,解姑娘跟你们到了张家口。”
赵麻子忙道:“没这回事儿,哎呀!有,有,解姑娘是跟我们俩到了张家口。”
姓费的道:“那么你们俩不该不知道解姑娘在什么地方?”
赵麻子的衣裳都让汗湿透了,刚才把嘴摔破了,如今血和着汗水直往下淌,他颤抖着道:“我们俩真不知道,到了张家口之后没多久,解姑娘就走了。”
姓费的道:“既是这样,你刚才为什么告诉我说你们在半路上又碰见个驼队,解姑娘跟那个驼队走了?”这句话刚说完,他手往后一扬,铁胆脱手飞了出去,一声大叫,那瘦高个儿倒了下去,两手抱着左腿满地乱滚。
姓费的沉喝道:“说话,要不然我也先废你一条腿。”
赵麻子忙道:“我是这么想的,反正是走了,什么时候走不一样……”
姓费的冷笑道:“那可不一样,赵麻子,这是你逼我,可怪不得我心狠手辣。”他脚下猛然加了力。
赵麻子大叫一声,忙道:“我说,我说,我们俩把……把解姑娘卖了……”
丁秃瓢儿突然说道:“麻子,你可别把我也拉进去,那全是你一个人的主意。”
赵麻子哼哼一声道:“秃瓢儿,你真是我的好朋友,到了这节骨眼儿你把你自己摘得可真干净,我一个人的主意,人是谁送去的?钱谁拿了一半儿?”
丁秃瓢儿脸色更白了,颤声说道:“麻子,你可别含血喷人。”
赵麻子还待再说,姓费的已然开了口,冰冷道:“你们俩待会儿再咬不迟,告诉我,你们把解姑娘卖哪儿去了?”
赵麻子道:“马蹄胡同。”
只听“克嚓”一声,赵麻子一声大叫,不动了。
姓费的转过头望着丁秃瓢儿,冰冷说道:“你告诉我,你们把解姑娘卖到哪个班子里去了?”
丁秃瓢儿腿发了软,身子往下矮,道:“费爷,我,我记得是绿云班。”
姓费的抬起一指就要点出去,丁秃瓢儿砰然一声跪了下去:“费爷,您饶命,这全是……”
姓费的忽然一怔,手停在了那儿道:“你刚才说你们把解姑娘卖到哪个班子了?”
丁秃瓢儿道:“是绿云班。”
姓费的道:“那么,这个班子现在还在马蹄胡同么?”
丁秃瓢儿道:“不,不,绿云班原来在马蹄胡同探春院,两年多以前班子就散了。”
姓费的道:“人都到哪儿去了?”
丁秃瓢儿道:“不知道,费爷,我是真不知道。”
姓费的道:“总有个知道的人吧?”
丁秃瓢儿道:“这个……对了,我想起来了,前头那个金百万的填房以前就是绿云班的,您问问她说不定她知道。”
姓费的眉宇间突然腾起一片冷肃然气,冷冷道:“你们把解姑娘卖到那种地方去,解姑娘一定不愿意,是不?”
丁秃瓢儿一哆嗦道:“这个……费爷,这不是我的意思……”
姓费的道:“解姑娘不愿意,当然,这由不得她,你们两个大男人办法多得是,不是用强就是用那卑鄙的手段,解姑娘那么一个姑娘到了那种吃人的地方,就更由不得她了,那种地方什么手段都使得出,可怜解姑娘离家千里,举目无亲,呼天天不应,呼地地无门,她只有两条路走,想保全清白就得死,要不然就得乖乖听人家的,爹死了,家没了,到头来落得这么一个悲惨下场,丁秃瓢儿,你们俩还算人么?”
他脸上掠过一丝抽搐,一脚踢了出去。
丁秃瓢儿两手一捂肚子,眼一直,“噗”地一口鲜血喷了出去,然后身子起了一阵颤抖,砰然一声爬了下去,没再动。
姓费的转过身又一脚,赵麻子身子一挺,嘴里冒出了一摊血,他连吭都没吭一声。
姓费的转眼望向那让铁胆打断了腿的瘦高个儿。
瘦高个儿面无人色,两手撑地直往后蹭,满脸惊恐神色,抖着说道:“费爷饶命,费爷饶命。”
姓费的道:“我不杀你,你告诉我,赵麻子跟丁秃瓢儿这些年来昧着良心吃下的都放在哪儿?”
瘦高个儿忙道:“这我知道,都在他们屋底下的密室里。”
姓费的过去一把揪起了他道:“你带我去。”
瘦高个儿瘸着一条腿,在姓费的一只手的架持下,一瘸一瘸的往里行去,这时候他把疼都忘了。
没多大功夫之后,姓费的提着一个包袱回到前院。那张桌上,络腮胡大汉两口子还在,金百万跟金二奶奶却没了影儿,当庄的跟那几个抱桌腿的一见他出来全怔住了,敢情后院出了事儿,这儿是一点儿也没听见。
姓费的跟没事人儿似的,笑吟吟地一扬手里的包袱道:“真不赖,没想到这儿还真有识货的人,一颗珠子换这么多,咦,金老两口子呢?”
络腮胡大汉道:“走了,刚走没一会儿,他们两口子是坐车来的,恐怕撵不上了。”。
姓费的笑道:“不要紧,我到他家要那四百两银子去。”一抱拳,提着包袱走了。
当庄的一直望着他过了影背墙,才一个眼色往旁边递去,一个抱桌腿的转身往后行去。
姓费的刚出大门没几步,后头跟上了两个黑影,两个人的手搭上了姓费的肩头:“朋友,有饭大家吃,有钱大家花,分几个给我们哥儿俩用用。”这当儿还真有那真有那不开眼的。
天太黑,没看见姓费的是怎么动的,只听见噗通两声,那两个黑影全躺下了。
姓费的走了,转眼工夫之后,大院子那大门里跟大院子里起了火似的,匆匆忙忙,争先恐后的奔出了十几个人来,有一转眼工夫之后就全消失在夜色里不见了。
没多大工夫,赵麻子跟丁秃瓢儿开的赌场出事儿的消息,传遍了大半个张家口,张家口可就更热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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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八 章 豪杰胸怀 金二奶奶这间香闺那可是没话说,数遍张家口也找不到第二处像这么豪华,这么香的。
没瞧见金百万,屋里只金二奶奶一个。
瞧瞧,香冷金猊,被翻红浪,一对发亮的铜钩钩着纱帐,床头儿绣花枕一对,要多动人有多动人,想想每天晚上,可真让人为这位一朵花儿似的金二奶奶叫屈可惜。
怎么着金二奶奶枕畔也不该是那么一颗脑袋。
老天爷可真会作弄人。
真的,连金二奶奶心里都直抱怨,平日里还好点儿,今儿晚上这种抱怨就更强烈,就跟块大石头丢进了本就不太平静的湖心似的,那就不能叫涟漪了,浪涛一个比一个高。
金二奶奶人也累了,坐在妆台前面对着大镜子,就那么没精打采,连抬手拔簪都懒。
慢慢的抬手摸了摸脸,她打心底叹了口气。
命啊!怎么这么薄,廿多年了,今儿晚上头一回碰上,却只是那么一会儿,以后不知道还见着见不着了。
对了,他不是说要来拿四百两银子的么?唉!不会,人家哪看得上这四百两。
金二奶奶突然目光一直,一双凤目睁得老大。她看见他了,在镜子里,一点不错,真的是他。
真是啊,心里想什么眼前就会现什么,可知想得有多么厉害,这样下去非害相思病不可。
“二奶奶,恕我打扰。”
咦?背后怎么还有话声,难不成耳朵也……
金二奶奶霍地转过了身,天!不是眼花,不是耳错,真是他,就站在窗前。
金二奶奶一阵难言的惊喜站了起来,一颗心不用提跳得有多厉害了,她想说话,可是说不出来。
“二奶奶别见怪。”
“不。”终于冲口说了一声,说完了脸好烫,怎么“不”,这是自己的香闺,怎么能随便让别的男人闯进来?
她知道不该说,可是她并不后悔,一点也不,这不是老天爷可怜么,喜都来不及,怎么会后悔?
“你,你坐。”二奶奶红着脸,好不自在地低低说了一句。
“谢谢二奶奶。”他没客气,走过来坐在不远处一张椅子上。
“二奶奶也请坐。”
二奶奶想坐却没坐下,她道:“我去给你拿银子去。”
他笑了:“二奶奶别误会,我不是为区区四百两银子来的。”
瞧!没错吧,人家哪会把微不足道的这四百两银子看在眼里。
他不是为四百两银子来的,那是为……
二奶奶的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了。
他接着说道:“我来跟二奶奶打听两个人。”
金二奶奶听的一怔,讶然抬眼,道:“你……你要跟我打听两个人?”
他道:“是的,还请二奶奶帮个忙。”
金二奶奶心里禁不住有点失望,她沉默了一下道:“你要跟我打听谁?”
他道:“二奶奶可知道赵麻子跟丁秃瓢儿?”
金二奶奶道:“知道啊,你要打听他们两个……”
“不。”他道:“我要打听的是被他两个卖到绿云班的一个姑娘。”
金二奶奶“哦”地一声道:“你要打听的是那被他们俩卖到绿云班的一个姑娘?是哪一个啊?”
他目光一凝道:“听二奶奶的口气,似乎他们俩经常往绿云班里卖人?”
金二奶奶道:“这个……对了,你怎么不去问他们俩……”
他道:“我问过他们俩了,他们俩也已经承认把我要找的这位姑娘卖进了绿云班,可是后来绿云班散了,他们俩不知道我要找的这位姑娘现在在什么地方。”
金二奶奶道:“那么你怎么跑来问我?”
他道:“他们俩告诉我,二奶奶当日在绿云班待过。”
金二奶奶红着脸低下了头,低声羞语的道:“是的,我以前是在绿云班待过,我是这么个出身。”
他道:“二奶奶,看人要看后半截,这种出身并不丢人。”
金二奶奶猛然抬起了眼道:“真的?你,你不会轻看我?”
他道:“那怎么会,侠女轻常出风尘,风尘之中也有奇女子。”
金二奶奶看了看他道:“谢谢你,你打听的这位姑娘姓什么,叫什么?”
他道:“姓解、叫秀姑,二奶奶知道么?”
金二奶奶凤目一睁,讶然道:“原来你打听的是秀姑啊……”
他忙道:“二奶奶见过她?”
金二奶奶道:“何止见过,她进了绿云班后跟我最要好,我们俩跟姐妹似的,你不知道,秀姑好可怜,你不知道,她……”目光忽地一凝,道:“对了,我还没问你呢,你是她的什么人,找她干什么?”
他道:“不瞒二奶奶,我是她的邻居,自小跟她一块儿长大的,在我们那儿,我是个孤儿,她爹把我看得跟自己的儿子一样……”
金二奶奶忽然说道:“你是不是姓费?”
他一怔道:“不错,我是姓费,难不成秀姑……”
金二奶奶娇靥上的神色忽然变了,变得让人难以言喻,她缓缓说道:“她跟我提过,她说你是个孤儿,自小受她爹照顾,她爹把你当亲生儿子一样看待,而你却是个没良心的人,要不是你,她不会离家,也不会落得这么一个下场。”
姓费的脸上飞快地掠过一丝抽搐,道:“二奶奶,这是一个误会。”
金二奶奶道:“是么?秀姑冤枉了你?我从她的话里,可以听出她对你的感情,一个女人沦落到那种地方,那是女人之中最悲惨的,要是为个男人沦落那种地方,那更是这世界上最可怜的人,我是个女人,我知道这种感受。”
姓费的脸上又掠过了一丝抽搐,道:“金二奶奶,我是个孤儿,自小在秀姑的爹照顾下长大,他把我当亲生的儿子,我也把他当成生身之父,我们之间的感情就是亲父子也比不上。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想把他的家跟他的女儿都交给我,这我不是不明白,可是我不愿意一辈子待在葫芦沟里种庄稼、打猎,我只有咬着牙离开了他们,我想到外头闯一闯,过个三年五载等有点成就后再回来奉养老人家。我走的时候,老人家跟秀姑都没说什么,我知道他们心里够难受,够失望的,我没跟秀姑说什么,秀姑也没跟我说什么,我一直把秀姑当成我的妹妹,根本没留意她对我的感情……”
金二奶奶道:“就因为这,她说你没良心。”
姓费的摇摇头道:“我在外头混得不怎么好,在一般人眼里,我是个响马……”
金二奶奶吓了一跳,轻叫说道:“响马?”
姓费的道:“是的,响马。江湖上有人要杀我,官府到处捉拿我,我不敢回去,我怕连累了他们,我人没回去,可是消息会传回去,葫芦沟经常有驼队经过,那些人整天在江湖上跑,跟包打听似的,什么都知道,他们自然会谈起江湖上出了个大响马,这是第二样让他们伤心失望的……”
金二奶奶要说话……
姓费的已然接着说道:“有一年,我救了一个女人,她无家可归,我把她安置在我住的地方,她感恩图报,要跟我,我不能为这要她,没答应。我时常出门,她一直住在我那儿,把她自己当成了我的人。那一年大卅儿晚上我赶回去过年,进门就看见有个人抓着她要污辱她,我赶过去伸手抓起了那个人,那个人心口已插了一把刀,那是我的刀,就在这时候,进来了几个捕快,人抓在我手里,心又插着我的刀,试问,我还有什么话好说……”
金二奶奶忙插嘴问道:“她……那个女的难道没说……”
姓费的淡然笑笑道:“金二奶奶,我是个响马,人抓在我手里,心口又插着我的对,即使她告诉那几个捕快人不是我杀的,谁肯信?何况她根本没吭气儿。”
金二奶奶听得一怔道:“怎么说?她没吭气儿?”
姓费的道:“二奶奶,害你的人会帮你说话么?”
金二奶奶猛然睁大了一双凤目,道:“她害你?这怎么会,你不是救过她么?”
姓费的道:“二奶奶,这是江湖上的仇怨,你不会懂的,这打始至终根本就是个圈套,除了用这种方法,他们根本没办法奈何我。我吃了官司,判了死刑,他们满意了。”
金二奶奶道:“你跟那几个捕快走了?”
姓费的微一点头道:“不错,我跟那几个捕快走了,一句话都没说。”
金二奶奶道:“你,你怎么这么傻,既然明知道是她设的圈套害你,你为什么不说话?”
姓费的淡然一笑道:“二奶奶,人抓在我手里,那人心口上插的又是我的刀,尤其我是个官府到处缉拿的响马,谁会相信我,即使那几个捕快相信我,他们也不会放了我这个响马是不是?何况她跟那几个捕快事先已经勾搭好了。”
金二奶奶道:“她跟那几个捕快事先已经勾搭好了,你怎么知道?”
姓费的道:“要不然官府不会知道我住在哪儿,更不会来得那么巧,我前脚进门,他们后脚就到了。”
金二奶奶道:“你既然这么明白,为什么还跟那几个捕快走,你会武,为什么不反抗?”
姓费的淡淡地笑了笑道:“二奶奶,有些事一时是说不清楚的。”
金二奶奶道:“这有什么说不清楚的?”
姓费的没答话,径自转移话锋道:“这消息传到了葫芦沟,这是第二件让他们伤心失望的事。老人家气得生了病,没多久就去世了。最伤心的是秀姑,她料理了老人家的后事之后,跟着赵麻子跟丁秃瓢儿的驼队离开了葫芦沟。就为这,秀姑说我没良心。”
金二奶奶道:“真是这么样?”
姓费的道:“这些话是我说的,信不信还在二奶奶。”
金二奶奶沉默了一下,看了他一眼道:“真要是这样的话,秀姑的确是误会了,这不能怪你。”
姓费的道:“谢谢二奶奶。”
金二奶奶道:“那么你现在找秀姑是……”
姓费的道:“我欠解家很多,秀姑要是过的很好,我可以不管她,可是现在………我不能不找着她。”
“对。”金二奶奶点了点头道:“找着她也可以跟她解释一下。”
姓费的微一摇头道:“我倒没这个意思,解家之有今天,我也有责任,当初我要不离开葫芦沟,也就不会有这种事了,无论如何我要找到她,还请二奶奶帮我个忙。”
金二奶奶道:“我只知道班子散的时候,我跟了我的老爷子,秀姑跟着绿云走了。”
姓费的神情一震道:“怎么说,秀站跟绿云走了?到哪儿去了?”
金二奶奶道:“我记得听绿云说要到京里去,是不是真到京里去了我就不清楚了。”
姓费的满脸诧异之色道:“她怎么会跟绿云走了,难不成绿云知道……”
金二奶奶道:“你说什么,绿云知道什么?”
姓费的道:“二奶奶,绿云就是当年害我的那个女人。”
金二奶奶一怔,差点没叫出声来,她诧异欲绝地道:“怎么说,绿云就是当年害你的那个女人?这,这怎么那么巧,你要跟我打听的另一个就是绿云?”
姓费的点了点头道:“是的,二奶奶,就是她。”
金二奶奶怔住了,一时没再说话。
姓费的忽然站了起来,一抱拳道:“我要告辞了,谢谢二奶奶,那四百两银子就算我谢二奶奶了,虽然在二奶奶眼里四百两银子不够一局豪赌,跟金老的财产比更是九牛一毛,可是那是我一点心意,等我上京找到秀姑之后,我会再重谢二奶奶。”话落,他转身往后窗行去。
就在这时候,金二奶奶定过了神,忽然扬手叫道:“你等等。”
姓费的停步转身道:“二奶奶还有什么事儿么?”
金二奶奶娇靥红了一红,迟疑了一下道:“我帮了你的忙,你能不能也帮我一个忙?”
姓费的脸上掠过一丝讶异之色,道:“二奶奶只管说就是,只要我做得到,我一定效劳。”
金二奶奶低下了头,红晕泛上了雪白的耳根,那模样儿好动人,她低低说道:“我,我想让你带我走。”
姓费的为之一怔,道:“二奶奶怎么说?”
金二奶奶一颗乌云臻首垂得更低了,话声也更低了:“我想让你带我走。”
姓费的讶然说道:“二奶奶这是……二奶奶要到哪儿去?”
金二奶奶道:“你到哪儿去我就到哪儿去,我愿意跟着你。”
姓费的神情震动了一下,诧异欲绝,道:“二奶奶这是为什么?”
金二奶奶道:“你不要问,这还用问,我愿意跟你,只你不嫌我……”
姓费的道:“二奶奶,你是个有夫之妇……”
金二奶奶道:“我知道,可是那只是名义上,你不知道,他一天到晚只知道算他的钱,关心他的财产,有我跟没我没什么两样,你看看,到现在他还在他的书房里拨算盘子儿呢,他想的跟我想的完全不一样,每个女人都有自己的打算,都有她的理想,我打十几岁的时候就憧憬着将来嫁个什么样的丈夫,过什么样的日子,可是命运弄人,我先沦落风尘,继而又跟了金百万,一直到今天才让我碰见你,我不能再错过,所以我只有厚颜求你带我走。”
姓费的这当儿已趋于平静,道:“二奶奶,金老家大业大,人称百万,你吃好的,穿好的,而我却是个杀人越狱,官府缉拿,江湖仇人甚多的响马……”
金二奶奶道:“我知道,我要爱虚华,贪享受,我不会厚着脸皮求你带我走,我吃的好,穿的也好,可是这种日子我受不了,我不管你是干什么的,我愿意,哪怕只让我跟你一天……”
姓费的皱了皱眉,旋即正色说道:“二奶奶看得起我,我感激,一个人追求自己的理想也不是罪恶,可是我不能带二奶奶走……”
金二奶奶猛然抬起了头,凤目圆睁,娇靥上还带三分红晕,道:“你,你不愿意……”
姓费的道:“二奶奶,不是不愿意,是不能,这跟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的道理一样,二奶奶,这是你的家,你是金百万的人,你要是不愿意跟他,当初你就不该让他为你赎身,他那你从火坑里拉出来,对你有恩,你不能这样对他,二奶奶你今天有这种念头,那是你一时的冲动,将来你会后悔,你会愧疚,我不能让你的良心一辈子不安,二奶奶,心是拿心换来的,只要你拿真心对金百万,总有一天他会关心你的,二奶奶,你可以冷静下来照我的话去做做试试。”
金二奶奶脸色白了,缓缓低下头去。
姓费的道:“二奶奶,今天我要带你走,将来你会恨我,二奶奶你也不能为一时冲动落个愧疚一辈子。二奶奶,你照着我的话去做做试试,将来咱们还会有见面的一天,到那时候你会感激我。”
只听一阵沉重的步履声传了过来。
姓费的道:“二奶奶,他来了,男人家有男人家的事,他要不这样哪来这么多财产,他一定有他的长处,相信他并不是那种完全冷落娇妻的人,有时候你也该多谅解他,最好别让他看见我在这儿,我告辞了。”他从后窗穿了出去,消失在窗外的夜色里。
金二奶奶猛然抬起了头,脸色好苍白,一双目光中所包含的令人难以言喻。
赵麻子跟丁秃瓢儿的那座大宅院坐落在一条胡同里,在街灯的照耀下,胡同口站着两个挎着腰刀的衙门差役。
胡同口对街这一边站满了人,一个个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有几个人想过去看看,可是衙门里两个差役在胡同口守着,过不去。
人丛里站着个长得跟猴儿似的半大小子,他不像别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他站在人丛里,一双既圆又大的眼珠子直转,听听这个说的,又听听那个说的。
忽然,他身边多了个人,一个大马猴似的瘦老头儿,他看了瘦老头儿一眼,瘦老头儿冲他微微摇了摇头。
半大小子没说话,转身要走。
瘦老头儿伸手拦住了他,一双锐利目光往半大小子身右瞟了过去。
半大小子倒转头跟着瘦老头儿的目光望了过去。
他身右不远处,站着一位大姑娘,一身大红的劲装,外罩黑色风氅,一块黑纱包着头,人美得跟朵花儿似的。
半大小子抬手抓了抓头,又把目光转了回来。
瘦老头儿脸上没表情。
半大小子皱了皱眉,站着没再动。
过了一会儿,那美得跟朵花儿似的大姑娘头一低往外行去。
瘦老头儿转身走出了人丛,半大小子忙跟了出去,低低说道:“师父,一点儿都没了么?”
瘦老头儿冷冷说道:“有,烂衣裳,破裤子,外带几个夜壶,你要么?”
半大小子道:“好干净,是他么?”
瘦老头儿道:“看手法除了他该没别人。”
半大小子道:“他可真懂规矩啊,把人全放倒了不说,还捞得一点儿不剩,也不给别人留点。”
瘦老头儿道:“要财不伤命,伤命不要财,这里头恐怕有什么内情,不然不会这样,可惜咱们跟丢了他,要不然咱们多少能知道点儿。”
半大小子道:“您看他是不是故意露这么一手,给那些狗腿子看的?”
瘦老头儿摇头说道:“不会。他没留名儿,我不在这儿不说,我在这儿,这种事儿居然等闹出来了才知道,这个人可算丢大了。”
半大小子一咧嘴道:“您别生气了,徒弟孝敬您一顿吃喝。”他一翻腕,手里多了个鼓鼓的皮口袋,看样子沉甸甸的。
瘦老头儿眼一瞪道:“哪儿摸来的?”
半大小子嘿嘿一笑道:“站在人堆里光听人说话有什么意思?”
瘦老头儿哼哼一笑道:“我白跑了一趟,你却没空手啊!”劈手一把把那个皮口袋抓了过去,刚要解绳,忽一凝神道:“猴儿,快。”
他闪身往前扑去,快得像一溜烟。
半大小子一晃双肩跟了过去,脚底下也不慢。
老少俩扑到了一条胡同,只听胡同里传出一个带笑的说话声:“姑娘,你就认命吧,你这两套只能在床上使。”
瘦老头儿一巴掌拍在半大小子的后脑勺上,半大小子脚下一个跄踉,人跌跌撞撞的进了胡同,叫道:“留神,靠边儿,往里让,撞死了不管偿命。”
胡同里有三条黑影,一个在中间,两个在两头儿,说着说着,砰然一声,站在这头儿的这一个让他撞个正着,“哎哟”一声爬下了,摔了个狗啃泥,胡同里太黑,看不清楚,摔得怎么样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恐怕不轻,因为那人没站起来。
半大小子撞了人还有理,一跺脚道:“看看,叫你留神靠边儿往里让,你偏不听,撞着了吧!”
只听一声冷哼从胡同外传了过来。
半大小子“哎哟”一声叫道:“我的妈呀,我爹追到了。”撒腿就跑,又叫道:“留神靠边儿往里让,已经撞着一个了。”
他这人也怪,中间有一个他不撞,却绕过中间那个往站在那头那个撞击,还挺快,砰然一响,闷哼一声,又撞上了,那人让他撞了个仰八叉,也没站起来,他可不管那么多,从那人身上踩过去一溜烟般没了影儿。
中间那位站在那儿怔住了。
身边刮起了一阵微风,一个苍老话声响了起来:“姑娘可曾看见个半大小子从这儿跑过去?”
听话声,人是上了年纪,人上了年纪眼神儿还挺好,这么黑的胡同,居然能看出是位姑娘。
大姑娘一定神,忙摇头说道:“没有,没看见。”
只听一声轻笑从左边黑忽忽的屋脊上传了下来:“行了,老爷子,人家姑娘不是没良心的人。”
人影一闪,半大小子落在了大姑娘身边,两头指了指道:“老爷子,您吩咐吧,这两个色胆包天的家伙怎么办?”
瘦老头儿道:“往里去点儿不是有条大阴沟么?”
半大小子一咧嘴,笑道:“好主意,让他俩喝点儿去。”
一手一个,提着那两个往里跑了,不过一转眼工夫,他又跑了回来,瘦老头儿道:“猴儿,我忘了交待你一件事儿。”
半大小子一咧嘴,笑道:“您放心,我没忘,那俩身上没什么油水,只有几块银子,够咱爷儿俩喝一顿的。”
瘦老头儿道:“好小子。”
半大小子道:“您夸奖,不看看是谁的徒弟。”
瘦老头儿“呸”了一声。
大姑娘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这时候说了话:“谢谢您二位。”
瘦老头儿道:“别‘卸’了,我这身老骨头再‘卸’就零散了,刚才在人堆里我就瞧见他们俩盯上你了,看你一身打扮像是江湖道上的,可没想到你连他俩都应付不了。”
大姑娘的娇靥一定很红,也一定更美更动人了,只听她道:“老人家,我只能算半个江湖人。”
“半个江湖人?”瘦老头儿道:“新鲜,我还是头一回听见,姑娘,这话怎么说?”
大姑娘道:“老人家,我家是做生意的。”
瘦老头儿道:“那怎么叫半个江湖人?”
大姑娘道:“我家做的是皮货、药材生意,经常在关外路上跑,经常跟江湖人物接触。”
瘦老头儿“哦”了一声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张家口做这种生意的数得出来……”
大姑娘道:“不,老人家,我从承德来。”
瘦老头儿又“哦”了一声道:“承德,我有个朋友也在承德一家商行里帮人做皮货、药材生意,多少年不见了。”
大姑娘道:“老人家,是哪家商行?”
瘦老头儿笑了一声道:“你这一问倒把我问住了,让我想想,好像是什么裕,嗯,对了,裕记商行,姑娘知道这一家么?”
大姑娘道:“知道,老人家这位朋友是……”
瘦老头儿道:“他姓巴……”
大姑娘道:“大名两个字是‘去病’,外号病尉迟?”
瘦老头儿一怔道:“姑娘认识……”
大姑娘道:“不瞒老人家说,裕记商行是我家开的,您这位朋友,我叫他一声大爷。”
瘦老头儿哦地一声道:“姑娘姓骆?”
大姑娘道:“老人家,我叫骆明珠。”
瘦老头儿哦地两声道:“那不外,那不外,你那个大爷,他得叫我一声老哥哥。”
姑娘骆明珠道:“那么我也得叫您一声大爷。”
瘦老头儿乐了,笑着说道:“好,好,叫,叫,你不会吃亏。”
半大小子眨眨眼道:“师父,看样子我得叫这位一声姐姐。”
瘦老头儿一点头道:“对,该,你小子机灵,你这是沾你巴叔的光,要不然你小子一辈子也别想有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姐姐。”
半大小子也乐了,道:“真让您说着了,跟您这么多年,我做梦也不敢梦这么一位姐姐,明儿个我得到庙里烧烧香,好好儿磕几个头去。”
骆明珠道:“别这么说,兄弟,我能有你这么一个兄弟,该我高兴。”
半大小子一咧嘴道:“扯旗儿道儿上的,有我这么一个兄弟,可光彩不到哪里去,姐姐往后的麻烦可就大着呢。”
骆明珠忍不住笑了,道:“别这么说,兄弟,我知道老人家是位风尘异人。”
瘦老头儿道:“孩子,我姓孙,叫孙震天,听你巴大爷说过么?”
骆明珠美目一睁,惊声说道:“你就是扯旗儿道儿上的头一位‘齐天大圣’……”
孙震天点头说道:“对了,那就是我,扯旗儿道儿上的头一位,我不敢当,不过扯旗儿道儿上我的辈份最高,我那一辈的,我是硕果仅存的一个。”
半大小子道:“那还是算头的一位,又不是外人,干吗这么客气,您就当了吧,您当了我也沾光,我的辈份仅次于您,现在江湖道上的扯旗儿,都得叫我一声叔叔了。”
瘦老头儿一指半大小子道:“孩子,你这个兄弟自小没爹没娘,我看他是块材料,收了他当徒弟,他跟着我姓孙,叫孙继承,小名猴儿。”
孙震天转望骆明珠道:“孩子,你一个人儿到张家口来的?”
骆明珠点了点头道:“是的,大爷。”
孙震天道:“你一个人到张家口来干什么,是你爹叫你来的?”
骆明珠低下头,低低说道:“不是的。”
孙震天何等老江湖,一看就看出毛病来了,忙道:“怎么回事儿,孩子,出了什么事儿了?”
骆明珠抬起了头,扬起了眉,把费慕书在承德现身的经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最后说道:“我不满我爹这种做法,一气就跑出来了。”
孙震天听得也睁大了眼,扬起了眉,道:“有这种事儿?人所共知,费慕书是个大响马,以我看当今江湖上只有他一个人配称一个侠字,江湖上说他是个响马,那是因为他名气大,是个真英雄,都妒嫉他。你爹糊涂,怎么你巴大爷也跟着糊涂,将来见着面,我非好好训他一顿不可……”
骆明珠道:“您别怪巴大爷,他老人家劝过我爹,拦过我爹,可是我爹不听……”
孙震天道:“你爹糊涂还情有可原,他只是半个江湖人,知道费慕书不多。你巴大爷可是个成名多年的老江湖了,他应该知道费慕书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交朋友不是这样的,只要自己做的对,宁可得罪朋友,眼睁睁的看着朋友往错路上走,这就是他头一样不对。”
孙继承道:“您老人家消消气吧,以后见着巴叔骂他两句不就行了么,眼前的事儿是正经,现在咱们知道了,那位费独行就是费慕书……”
孙震天截口说道:“那就可以放心,他既然是费慕书就绝不会往贼窝里钻,即使他真往贼窝里钻,他一定是别有用心。”
孙继承道:“您说,他毁了赵麻子跟丁秃瓢子,把他俩的私藏捞的一点儿不剩,这又是为了什么呀?”
孙震天道:“傻小子,没听你明珠姐说么,他要找个叫秀姑的姑娘,他在承德裕记商行打听着了,那个叫秀姑的姑娘当初是跟赵麻子跟丁秃瓢子走的,所以他才找来张家口,以我看准是这两个东西害了人家姑娘了,要不然费慕书他不会毁这种下九流的小角色,活该!这两个东西作的孽也够多了,不作这么多孽,哪来的今天这排场,我早就想冲他俩下手了。”
骆明珠道:“大爷,您在这儿见过他了?”
孙震天道:“何止见过,简直就让他耍了。”
他把跟费慕书朝面的经过,一五一十说了个明白,最后说道:“他到马蹄胡同去不是找赵麻子跟丁秃瓢子的,是为找当年害他的那个女人的,当年害他的那个女人自从他吃了官司下了狱之后,就跑到张家口来干起缺德事儿来了,组了个绿云班跟赵麻子跟丁秃瓢子两个勾搭,赵麻子跟丁秃瓢子专门拐人家的姑娘,拐来之后就卖到了绿云班,这个我清楚,我本来想告诉他的,可是他偏不承认他是费慕书。”
骆明珠道:“大爷,您知道他现在在哪儿么?”
孙震天摇摇头道:“不知道,我要想盯谁,他就是个蚂蚁也逃不出我这双老眼去。独他,我摸不着他的边儿,当年那么些日子,官府到处缉拿他,那些个鹰爪狗腿子就找不着他,明知道他在哪儿,到哪儿就扑了个空,并不是没有道理,他的确是够能耐,够机警的,怎么?孩子,你要找他?”
骆明珠娇靥一红,好在胡同里太黑,孙震天看不见,她忙摇头说道:“不,我只是随口问问。”
她自以为掩饰得很得当,孰不知孙震天是成名多年的老江湖,十足的一块老姜,她不找费慕书,但她明知道费慕书会到张家口来,她也来了张家口,孙震天还能不明日?不明白也不配称齐天大圣了。
孙震天轻轻咳了一声道:“孩子,据我所知,当年害费慕书那个女人在散了绿云班之后就跑到京里云了,据我猜想,赵麻子跟丁秃瓢儿既是专干缺德事儿的,很可能他俩也把那个叫秀姑的姑娘卖进了绿云班,要找这个叫秀姑的姑娘只有先找着那个女人,能找着这个叫秀姑的姑娘,也算为这个当世吃一配称侠的人尽了一点心力,所以我打算到京里去找那个女人去,我不能让你一个人留在张家口,你是回承德去,还是跟我到京里跑跑去?”
骆明珠一摇头道:“我不回承德去。”
孙震天一点头道:“那好!那你就跟我到京里跑跑云,咱们过会儿就走。我让你继承兄弟找个人往承德给你爹送个信儿去。他再糊涂总是你爹,你不能让他这么着急,去,猴儿。”
孙继承答应一声,一溜烟般没了影儿。
骆明珠迟疑了一下道:“大爷,您说他会不会也知道那个女人在京里?”
孙震天干咳一声道:“孩子,你以为我让你跟我上京里去,是干什么去的?”
骆明珠娇靥飞红,倏然低下头去。
夜相当深了,张家口好多地儿都熄了灯,连马蹄胡同里的灯都剩没几盏了。
探春院里只有一个地儿有灯,那是紧靠后的一座小楼,楼上的灯光透纱窗。
透过纱窗往里看,小楼上外头是间精雅小客厅,里头是间香梦喷喷的卧房,香冷金猊,被翻红浪,牙床玉钩,绣花枕,床前地上还有一双衬饰工绝的绣花鞋。
姑娘素君一袭晚装,正在对镜梳头。一头柔而黑的秀发披散在香肩上,加上那袭雪白的晚装,她显得更美,而且高雅拔俗,真像挺立于污泥中的一朵白莲。
后窗忽然开了,刮进了一阵轻风,这阵轻风刮进了一个人,是个中等身材,利落打扮的中年汉子,肤色黑黑的,浓眉大眼,透着一股子逼人的英气。
他随着那阵轻风落在了姑娘素君身后,往镜里看了一眼道:“小妹,还没睡?”
姑娘素君道:“等您嘛,怎么样,他有什么动静没有?”
浓眉大眼汉子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了姑娘素君身边,道:“只知道他挑了赵麻子跟丁秃瓢子的赌场那他两个跟他两个的几个得力爪牙全放倒了,别的什么都不知道,也没瞧见他人影儿。”
姑娘素君霍地转过头去道:“这是为什么?”
浓眉大眼汉子道:“他不是跟你打听过绿云么,赵麻子、丁秃瓢儿当初跟绿云勾搭过,只怕就是为这。”
姑娘素君皱眉说道:“他找绿云干什么”
浓眉大眼汉子道:“小妹,当初我就跟你说,绿云这个女人不简单……”
姑娘素君道:“我也知道她不简单,可是咱们到这儿没几天她的班子就散了,我根本没机会去踩她的来路,甚至也没打听出她哪儿去了。”
浓眉大眼汉子沉吟了一下道:“你看她会不会也是这个窝里的,她走了,所以他们把你调到这儿来……”
素君一摇头道:“不会。这个窝里都有哪些人,我最清楚不过。他们瞒不了我,也不会瞒我。”
浓眉大眼汉子道:“希望她不是,要是咱们可得留点儿神。”顿了顿道:“这主儿呢?
你看他是不是费慕书?”
素君道:“九成九是,费慕书在辽东越了狱,张家口来了个身手高绝,机警多智的费独行,算算日子,够他从辽东跑到张家口的,不过我还有一点摸不透他,他为什么想往这个窝里钻呢?”
浓眉大眼汉子道:“不管为什么,只要他确是费慕书,咱们就绝不能让他进这个窝里来。”
素君点点头,道:“您说的很对,他要确是费慕书,我说什么也不能让他沾上这个边儿,他会坏咱们的事儿。”
浓眉大眼汉子道:“那你看怎么办,是不是……”
素君道:“您放心,我自有主意。”
浓眉大眼汉子道:“小妹,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他武功好,人又机警,是眼下江湖上数得着的人物,想对付他可不容易。”
素君道:“我知道,我什么时候办砸过事儿?”
浓眉大眼汉子道:“可是,咱们现在不知道他的下落。”
素君道:“您放心,他要真是费慕书,他们绝不会放过他,他要真有意思往这个窝里钻,他也不会远离的。我先警告他,不成我就毁了他,我不信咱们斗不过他。”
浓眉大眼汉子点点头笑了:“小妹,还是你行,难怪几位老人家把令符交给你执掌。”
素君道:“也还得十七位师哥的大力。”
浓眉大眼汉子看了她一眼笑道:“小妹,你这张嘴可真会说话,那老东西没来烦你?”
素君道:“他敢,我在这个窝里的身份可不比他低到哪儿去。”
浓眉大眼汉子道:“那最好,别让我把他的命留在张家口,他什么时候同去?”
素君道:“明儿个一早。”
浓眉大眼汉子道:“事都办妥了?”
素君道:“马匹已经上路了,人明儿个跟他一块儿走。”
浓眉大眼汉子道:“这回你又为他们拉了几个?”
素君道:“不多,只有五个,可全是黑道儿上狠出了名的。”
浓眉大眼汉子哼哼两声道:“又添了一批爪牙,做吧,做的孽越大越好,你早点儿歇着吧,我走了,明儿个一早我会盯着他们上路。”
他站起来走向后窗,一翻身便窜了出去,一点儿声息都没带出。
素君坐着没动,眼里看镜子里的自己,不知道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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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九 章 欲擒故纵 一大早,张家口大部份还在睡梦中,家家户户都还没开门。只有拾粪的背着粪筐,拿着粪叉满街跑。
南街一家相当大的客栈前停了一辆单套马车跟六匹健马,只有车辕上高坐着一个黑衣汉子,车帘掀着,车里没人,六匹健骑也是空鞍。
转眼工夫之后,客栈那半掩的两扇门里鱼贯走出了七个人,最前头一个是个穿着气派讲究的瘦老头儿,他身边是个穿黑衣的阴沉脸瘦高个儿,后头五个都是中年汉子,高矮胖瘦不等,穿着互不一样,但有一样是相同的,五个人眉宇间都有一股子凶残剽悍色。
这五个汉子一手提着兵刃,一手提着简单的行囊,出门径自在五匹健马的鞍旁挂。
那瘦老头儿则在阴沉脸瘦高个儿的搀扶下登上了马车,瘦老头儿上了马车,阴沉脸瘦高个儿放下车帘,然后翻身跨上车后一匹健马,一挥手道:“走。”
车辕上赶车汉子抖缰挥鞭赶动了马车,那五个汉子也翻身上马随着阴沉脸瘦高个儿跟在马车之后驰去。
就在这时候,一匹泼了墨般的健骑从一条胡同里驰出,马上是个手提马鞭的大帽黑衣客,他的坐骑刚好截住了马车,吓得赶车汉子连忙拉偏套车牲口往一边躲。
马车躲开了,赶车汉子一瞪眼刚要骂。
只听大帽黑衣客道:“哟!那不是杜兄么?”
阴沉脸瘦高个儿一怔,凝目道:“尊驾哪位?”
大帽黑衣客一笑说道:“杜兄真是贵人多忘事,怎么才一夜工夫就不认得我了,我姓费。”
杜毅又复一怔,“哦”了一声道:“原来是费兄,费兄一顶大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兄弟一时没看出来,抱歉,抱歉,费兄不是说昨儿晚上走的么?”
大帽黑衣客道:“昨儿晚上有点事儿耽误了,杜兄这是要上哪儿去?”
杜毅道:“兄弟护送敝上回京里去。”
大帽黑衣客“哦”地一声道:“那真是太巧了,我也要上京里去,正好跟杜兄做个伴儿,不知道是不是方便?”
杜毅脸上有了难色,道:“这个……”
只听车里的瘦老头儿道:“多个朋友多个伴儿,有什么不方便的,杜毅,就请你这位朋友跟咱们一块儿走吧!”
大帽黑衣客冲马车一抱拳道:“谢谢主人了。”策马到了杜毅身边。
杜毅只好冲大帽黑衣客不自在地笑了笑,喝道:“走。”
赶车汉子把骂人的辞儿咽了下去,抖缰挥鞭又赶动了马车。
车马往东去远了,客栈对门两扇窄门开了,里头走出个人,是个浓眉大眼壮汉子,他飞一般地走了。
日头正在头顶,能烤出人的油来,一点风也没有,即或偶尔吹过来一阵,也是热的,那股子炙热儿几乎能让人窒息。
马身上有汗,人身上的衣裳都让汗湿透了。
晒在大太阳底下的人不好受,坐在车里的人更是热上加闷,那滋味儿更让人难受,把车帘掀开都不行。
大帽黑衣客头上有顶大帽遮着还好点儿,杜毅跟那五个汉子没一个不大把大把的搂汗。
幸好这条路紧挨着洋河,可以时常歇歇马,要不然连牲口也受不了。
大帽黑衣客也热,可是他还能谈笑自若:“天儿真热啊!”
杜毅苦着脸道:“可不么,这条路真不是人走的,连棵树都没有。”
大帽黑衣客道:“朔漠之区,本就如此,咱们已经过了宣化,再往前去辛庄子,有乘凉的地儿可以歇脚。”
只听车里瘦老头儿道:“快到辛庄子了么?”
杜毅忙道:“是的,姚老。”
车里瘦老头儿“嗯”了一声道:“辛庄子一带有大片的树林子,是得歇歇了,再不歇人跟牲口都受不了,咱们赶一阵吧。”
车辕上赶车汉子挥起了一鞭,车后七个人也都磕了马。
一盏热茶工夫之后,远远望见前头一片苍翠,这当儿望见一片浓密的树林子,跟在大沙漠里望见绿州没什么两样,别说人了,连牲口都为之精神一振。
车马驰进了树林子,瘦老头儿头一个从车里钻出来,解开衣裳猛吸了几口气,然后矮身坐在了一棵树下。
外头觉得没风,树林里有风,而且是凉风阵阵,要多舒服有多舒服,让人觉得身子发软,骨头都酥了。
几个人都下了马,把坐骑往林里一撒,全都找棵树坐了下去,有个一脸络腮胡、神色粗暴的大汉更三把两把把上身脱了个精光,道:“这树林子里要有一池水,脱光了在里头泡会儿,让我少活几年我都干。”
一个惨白脸,神色比杜毅还阴沉的汉子冷冷说道:“别不知足了,有这么一片树林子歇歇腿,已经是天上掉下来的了。”
只他两个在说话,别的几个似乎连张嘴都懒,头靠在树干上。闪着眼,一动不动。
大帽黑衣客把头上那顶大帽也拿了下来,抓在手里当扇子,风还挺不小的。
惨白脸汉子嘴里说着话,眼往黑衣客坐处瞟,突然间他那双目光像落在了烙铁上,整个人差点没跳起来,他忙把目光收了回来,脸色都变了。
黑衣客闭着眼,拿那顶大帽一下一下地扇着,可没留意那么多。
惨白脸的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转,站起来走向了坐在不远处一棵大树下的杜毅,往杜毅身边一坐,低低说道:“杜爷。”
杜毅没睁眼,打鼻子里“嗯”了一声。
惨白脸两眼紧紧盯着几丈外的黑衣客,不敢眨一眨:“您这位朋友,姓费的,您认识他么?”
杜毅道:“他叫费独行,是个刚出道儿的,一身功夫很俊。”
惨白脸道:“杜爷,您走眼了,他不叫费独行,他叫费慕书。”
杜毅含混地“哦”了一声道:“是么?”猛然睁开了两眼,身子一挺离开了树干,霍地转眼望着惨白脸,惨白脸抬手捂住了他的嘴,道:“杜爷,小声。”他手放了下来。
杜毅一点就透,忙朝那边望了一眼,然后急急说道:“你说他是谁?”
惨白脸道:“费慕书,当年的大响马,前些日子在辽东越狱的费慕书,您听说过么?”
杜毅的脸色顿时似乎也有点白,道:“真的,你没认错?”
惨白脸道:“当年我见过他一面,只那一面就够了,他一个人,一把剑,没几个照面,不可一世的燕山七狼全躺下了,他身上连一点儿血腥儿都没有。我绝不会认错人,我要是认错了人,您可以把我的眼珠子掏出来。”
杜毅两眼发了直,道:“弄了半天原来是他,那就难怪了,这么看毁赵麻子跟丁秃瓢儿的一定是他。老纪,你敢不敢去看看他马鞍旁那个革囊里有没有东西。”
惨白脸有些怯意,道:“这个……”
杜毅为人机灵,马上转移话锋道:“算了,毁赵麻子跟丁秃瓢儿的是不是他,并不能证明他是不是费慕书,你坐这儿别动,我去禀报师爷一声去。”
他站起来跟个没事人儿似的走向姓姚的瘦老头儿,到了姓姚的瘦老头儿身边,他往下一坐,低低叫道:“师爷,师爷。”
姓姚的瘦老头儿没动静,敢情已经睡着了。
也难怪,旅途劳累,在车里闷了一上午了,碰上这么凉快地地下车一歇,搁谁谁也困。
杜毅伸手摇了摇他,又叫了他两声。
瘦老头儿有动静了,嘴动了几动,含混地道:“等会儿再走,咱们又不急。”
杜毅忙接口道:“不是催您走,我来禀报您一件事儿……”
瘦老头儿一皱眉道:“什么事儿非在这时候说不可?等会儿再说会憋死么?”
杜毅道:“师爷,这不是件小事儿。”
瘦老头儿两眼一睁道:“什么事儿,说?”
杜毅忙道:“我告诉您之后您可千万镇定,要不然咱们这几条命说不定都得留在这儿。”
瘦老头儿目光一凝道:“到底是什么事儿?”他话声已经放低了不少。
杜毅道:“咱们想拉没拉的那个姓费的,您知道他是谁?”
瘦老头儿往黑衣客坐处没过一瞥道:“他是谁?”
杜毅道:“他是费慕书。”
瘦老头儿脸色猛然一变,睡意全消,刹时间,两眼瞪得比鸡蛋还大,他飞快的向着黑衣客坐处又投过一瞥,伸手抓住了杜毅,手直发抖。道:“你,你怎么不早说?”
杜毅道:“我也是才知道,刚听冷面殃神纪子星告诉我的。”
瘦老头儿道:“他又怎么知道他是费慕书?”
杜毅道:“纪子星说当年见过他一面。”
瘦老头儿道:“当年见过他一面?纪子星他别认错人?”
杜毅道:“不会的,纪子星说他要是认错了人,愿意把眼珠子掏出来。”
瘦老头儿道:“这么说他真是费慕书了,在张家口他透出口风想找事儿,现在又盯上了咱们,他,他想干什么?”
杜毅脸色为之一白道:“不会的,师爷,那时候他连名字都是假的,找事儿干又怎么会真。”
瘦老头儿道:“别是他已经摸清了咱们?”
杜毅忙道:“那怎么会,张家口混了多少年的都不知道素君姑娘是咱们的人,再说咱们是头一回来张家口,谁又会认识咱们。”
天知道他揪不揪心,他这是安慰自己,倒不是安慰瘦老头儿。
瘦老头儿道:“那么你说,他盯上咱们是怎么个意思?”
杜毅道:“这个……对了,师爷,他是个响马,又是个越狱重犯,如今官家一定在到处缉拿他,跟咱们走在一块儿准保平安,他上哪儿找您这个护身符去,谁又想得到,费慕书在您这位和中堂府的首席师爷身边儿呢?”
瘦老头儿道:“这么说他并不是要上京里去?”
杜毅道:“那难说,或许他是真要上京里去,要不跟咱们走在一块儿,只怕他难进城门。”
瘦老头儿“唉”地一声道:“错了,错了,这回办砸事儿了。早知道他是费慕书,在张家口说什么我也不会轻易放过他,看来,有时候过份小心也会出错儿。”
杜毅一怔道:“怎么,师爷,您要拉他?”
瘦老头儿道:“怎么不?费慕书只这么一个,求都求不到,有他一个胜过纪子星这些人千个。”
杜毅变色道:“师爷,他可是个大响马,越狱的重犯啊?”
瘦老头儿道:“纪子星这些人哪一个不是黑道上的囚徒?咱们要的就是这种人,费慕书的条件比他们都好得多。”。
杜毅沉吟道:“那……师爷,拉他恐怕不大容易啊。”
瘦老头儿唇边掠过一丝诡异笑意,道:“我知道,我有办法,这么多年来,凡是让我看上的,哪一个逃得出我手掌心去?”
杜毅道:“那,咱们怎么下手?”
“不忙,”瘦老头儿摇头说道:“等回到京里之后再说,到了京里就算进了咱们的地盘儿,到那时候就算万一不成,咱们也不怕他了。”
杜毅又何尝愿意现在下手,忙点头说道:“您说的是,您说得是。”
瘦老头儿道:“咱们这些人当中只你跟他最熟,利用路上这段工夫多跟他套套交情,顺便探探他的口气,到时候也好说话,你去吧,告诉纪子星千万别露声色,千万别再让多一个人知道。”
杜毅答应着站起来走了回去。
他们这边一直嘀咕,可没留意黑衣客唇边掠过一丝笑意。
又歇了一会儿工夫之后,上路了。
冷面殃神在黑道上是数一数二的凶徒,他很听杜毅的话,没露一点儿声色,可是他也躲得黑衣客远远的。
杜毅奉有命令任务在身,不得不跟黑衣客接近,他跟黑衣客并辔前驰,没话找话,尽管嘻嘻哈哈的,可就那么不自在。
车马过了鸡鸣驿,杜毅忽然问道:“费兄这趟到京里去是……”
费独行笑道:“我是久仰京城热闹繁华,到京里逛逛去。”
杜毅道:“好,兄弟我是老北京了,到时候让兄弟尽尽地主之谊,陪费兄逛个痛快,京里的吃喝玩乐不但是应有尽有,而且样样都是天下之最……”
忽然压低话声道:“费兄,别的不提,单提一样,北京城里的八大胡同,可比张家口的马蹄胡同强不止千百倍啊!”
费独行笑了:“我慕名已久,如雷灌耳,这趟非去领教领教不可,不瞒杜兄说,我这趟上京里去,有一大半是为了这个地儿。”
“对。”杜毅一点头道:“兄弟我现在说句话搁着,到时候准保费兄一百个相信,到了京里不逛八大胡同,那不能说到过北京,不逛八大胡同这辈子也算白活了。”
费独行道:“到京里还差一大段路呢,杜兄这不是逗我么?”
杜毅哈哈大笑,络腮胡大汉过来插了一句:“杜爷,您可不能厚彼薄此啊,到时候得多捎上我一个。”
杜毅笑着说道:“当然,当然。一定,一定。到京这个头一回,我统请。”
络腮胡大汉乐了,怪叫一声道:“娘的,到时候我可要用这嘴胡子好好扎扎那细皮嫩肉。”
他说他的,杜毅没再理他,望着费独行道:“费兄这趟打算在京里待多久?”
费独行道:“待不多久,顶多也只是三五天。”
杜毅一怔道:“三五天,那够干什么的,怎么不多待些日子?”
费独行笑笑说道:“玩儿固然是大乐子,可是我不能勒紧裤腰带玩儿,辽东有个差事儿等着我呢,那是我今后的饭碗,不能砸了。”
杜毅目光一凝道:“什么差事儿?”
费独行带笑说道:“说了让杜兄笑话,辽东有个财主聘护院……”
杜毅“唉”地一声道:“我当是什么了不得的差事儿呢,敢情是个护院,咱们怎么能干那个,太委屈了,太委屈了。别人不知道,兄弟我清楚,凭费兄你这身能耐,哪儿找不到碗饭吃。费兄用不着往辽东去,差事儿包在兄弟我身上,准保比那个护院强上个千百倍。再说在京里待机会多,出路也大,京里卧龙藏虎,到处是识货的行家,就凭费兄你,还怕没有那长着一双慧眼的?”
费独行淡然一笑道:“多谢社兄好意,辽东那方面是个朋友介绍的,也等于是去帮朋友的忙,不好推辞。”
杜毅道:“是这样么?”
费独行道:“我还能骗杜兄不成?”
杜毅道:“不是兄弟我爱说话,费兄这位朋友也真是,这么个差事儿也好往朋友肩上放,这不是大材小用么?”
费独行道:“杜兄高抬我了,我那两手庄稼把式对付几个混混儿还可以,但却不能派大用场。”
杜毅道:“费兄跟我还客气?费兄的身手我又不是没见过。”
费独行道:“我刚不说么?我这两手庄稼把式,对付混混儿可以。”
络腮胡大汉催马到了费独行身边,道:“你以前是在哪条路上走动的?”
费独行道:“哪条路我也没走过。家里做生意,我学了几手把式,既不愿意拨那算盘子儿做生意,又不愿待在家里吃闲饭,所以跑到外头来找饭吃。”
络腮胡大汉唇边泛起一丝轻蔑笑意,道:“那怪不得我没瞧过你。”他可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费独行也不知道是没留意还是怎么,根本就没怎么样,杜毅可禁不住有点惊急,他看了络腮胡大汉一眼,刚要说话。
络腮胡大汉接着又道:“我要是你,我宁愿在家里待着,你初入江湖道儿不知道,江湖上这碗饭不好吃,你不踏进江湖没事儿,只一踏进江湖,随时有人找你的麻烦,江湖生涯刀口舔血,走腿闯道的也一直是路死路埋,沟死沟葬,要是没本事防身,那就得死在人家的手底下。”
费独行“哦”地一声道:“江湖道上真是这样糟么?”
络腮胡大汉淡然一笑,道:“眼下这几个都是走腿闯道多少年的老江湖,你可以随便拉一个问问看。”
费独行道:“我不惹人家不行么?”
络腮胡大汉哈地一声道:“要是不惹人就没事儿的话,江湖上也不会整天死人了,江湖生涯也不会叫刀口舔血了,我告诉你,你不惹人家人家会惹你,你要杀不了人,人就要杀你。”
费独行道:“这还成什么世界,江湖上不是有道义么?”
络腮胡大汉道:“江湖上本就是这么一个世界,道义,什么叫道义,屁,谁的本事大谁就有理,懂么?”
费独行道:“早知道江湖上是这么一个强欺弱,众凌寡,没有道义,没有公理,充满了险恶,弥漫着血腥的世界,我倒不如安份守己在家里学着做生意呢!”
络腮胡大汉道:“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费独行道:“等到了京里再说吧,怎么说我不能白出来跑这一趟,等到京里逛逛八大胡同之后我就回去。”
杜毅本来是既急又气捏着一把冷汗的,及至听出费独行是在逗络腮胡大汉,才暗暗松了一口气,心里不觉有点好笑,可是他并没有笑出来。
杜毅是个机灵人,他不敢惹费独行,可也不愿轻易惹这班玩惯了命的黑道凶徒,这班凶徒如今是为一个“利”字,所以才“杜爷”长、“杜爷”短的听他的,要不为这个“利”
字,谁认识他杜毅是谁?惹翻了他们可也不是一件好事。
费独行话锋微顿之后,忽然问了一句:“你阁下能在江湖上闯东闯西这么久,一定有一身过人的能耐?”
杜毅心里猛又一揪。
络腮胡大汉bu知道是听不出来,还是认为费独行不敢逗他,两道粗眉一扬,傲然说道:“那当然,要没这身本事,我活不到如今。”
杜毅的一颗心又渐渐松了。
杜毅奉命先探探费独行的口气,费独行没有长久留在京里的意思,已经是没有结果了,再经络腮胡大汉这么一打岔,也就不了了
日头下了山,上头不烤,下头不蒸了,连风吹起来都是凉的,车马走起来也就轻快多了。
纪子星始终没敢挨近费独行,他一个人不是落在后头,就是一马当先走在前头。
瘦老头儿在车里下令,鞍上用点干粮喝点水,趁凉快赶路,等到更是到了居庸关再打尖歇腿。
二更天望见了居庸关的灯火,等近居庸关已经快三更了,眼看就要进关,赶车汉子突然收缰停住了马车:“妈的,这是哪个狗入的在路中间埋他爹,想害人不成,幸亏我眼尖,要不然这不就撞上了?”
他跳下车辕往前走去。
瘦老头儿掀开了车帘,问道:“怎么回事儿?”
车后的七人骑也赶了过来。
马车前近丈处黑忽忽一堆,借着月光看,那是一堆石头,上头还插了一根木棒,木棒头上还挂着一块白布,跟面旗儿似的。
赶车汉子过去伸手就要拔。
杜毅大喝道:“不要动。”
赶车汉子吓了一跳,忙把手收了回来。
杜毅一马赶到,抓住赶车汉子把他揪了过来,道:“家里老婆孩子还等着你呢,你不相活了?”
赶车汉子踉跄着往后退去,惊愕问道:“怎么了?杜爷。”
杜毅策马转了回来,鞍上微一欠身,满脸凝重神色道:“姚老,是江湖黑道寻仇,您别惊慌。”
瘦老头儿脸色一变道:“是江湖黑道寻仇?跟咱们没关系吧?”
赶车汉子一听说是这么回事儿,马上吓白了脸,一声也没敢再吭。
杜毅道:“不知道,让我问问。”抬眼望向纪子星等,道:“大家都是道儿上混了多少年的,这种事儿应该用不着我多说,是找哪位的最好打个招呼,咱们也好有个准备。”
几个人连同费独行在内,沿一个说话。络腮胡大汉突然磕马驰过去拔起了那根木棒,两手抓着木棒抬腿一顶,“叭”地一声木棒断为两截。
忽听一个冰冷的话声从左前方一片树林里传了出来:“相好的,是汉子,朋友们前头等着你了,咱们关里见。”
随见一条黑影,鹰隼般从树林里掠出,扑向了居庸关。
赶车汉子吓得直打哆噱。
络腮胡大汉策马驰了回来,道:“姚老,杜爷,道儿上的朋友是冲着展森来的,这件事自有我展森一个人当,二位尽管放心,他们不会动别人的。”
杜毅道:“老展你这是什么话,假如他们早一天找上你,姚老可以不管,现在你是姚老的人了,咱们就是一个门里的弟兄,你的事儿我们怎么能不管?”
展森还待再说。
杜毅一摆手道:“你不用再说了,今儿个你们跟了这辆马车,任何人有事都自有我来安排,你只管跟在马车后头走你的,老刘快上车去,赶着马车避开那堆石头走。”
赶车汉子战战兢兢地爬上了车辕,赶动了马车。
马车避开那一堆石头缓缓驰向了居庸关。
杜毅走在车后外侧,紧傍着展森,他又让纪子星跟另外三个成半弧地把展森围在了中间。
他没敢支使费独行。费独行也跟个没事人儿似的,径自在车旁走他的。
展森道:“杜爷,您要是这样护着我,往后我就别混了。”
杜毅道:“往后我也不打算让你混了,既然跟了姚老,还混什么?”
展森还待再说,纪子星突然冷冷说道:“姓展的你就少说一句吧,不是冲着你已经跟了姚老,你就是冲我几个磕头,我几个还懒得管呢。”
展森脸色一变道:“姓纪的,我姓展的不是懦种,刀里枪里的事儿我见多了,我可没把这档子事放在眼里,我也没让你伸手。”
纪子星探手摸向鞍旁,冷冷道:“姓展的,你懂不懂好歹?”
展森也探手摸向鞍旁,暴声说道:“老子不懂,你怎么样?”
杜毅拉马到了他两个中间,沉声说道:“你们这是干什么?人家在前头等着,咱们自己先起内哄。既然跟了姚老,这种脾气以后就得改改。”
只听那个穿青衣的马脸汉子冷冷说道:“要进关了,留点神儿吧!”
杜毅当即又回到展森身旁,望着费独行道:“费兄,可否麻烦照顾一下敝上。”
费独行道:“我这两套庄稼把式恐怕派不上用场,万一贵上有点什么闪失,我也负不起这个责任,我看杜兄还是分出哪一位到车前去吧!”
纪子星没等杜毅说话便得:“我去,值当的豁出命去我都干。”
他夹马驰向了车前。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车马已进了居庸关。进关一条大街,两旁人家早都上了门,黑漆漆的,在两旁廊檐下隔不远便是一个黑影。
近十丈外街左一户人家有灯,门敞开着,灯光直照到街上,横着一条。
灯光下,街道中央,并肩站着三个人,清一色的黑衣汉子,手里都握着兵刃。
马车来近,杜毅喝令停车,然后一马驰向车前,到了纪子星身旁,鞍上一抱拳道:“在下杜毅,请教哪一位带头当家?”
居中那个身材瘦削,凹眼高鼻梁,唇上留着两撤小胡子,手握一对八齿钢轮的汉子,举手答了一礼,冷冷说道:“我,有什么见教?”
杜毅道:“尊姓大名,怎么称呼?”
那瘦削小胡子还没说话,纪子星已然说道:“这位是山东道上的瓢把子,展森的把兄弟,夺命飞轮官太极。”
杜毅“哦”地一声,抱拳说道:“原来是山东道上的夺命飞轮官当家的,久仰,兄弟可真是有眼无珠。”
夺命飞轮官太极冷冷看了纪子星一眼,道:“恕官某人眼拙?”
纪子星笑笑说道:“无名小卒,纪子星。”
官太极脸色一变道:“原来是冷面殃神当面,官某人这双招子真不灵啊。”
纪子星冷冷一笑道:“好说,官当家的雄踞一方,势力遍山东,跺跺脚连泰山都会颤一颤,眼睛里哪放得下纪子星这个无名小卒。”
官太极身在那名手提双刀的矮胖汉子,突然冷冷说道:“纪子星,你少在那儿冷言冷语的,你的名气大,可是山东地面上听不见。”
纪子星目光一凝,含笑说道:“官当家的,你这位兄弟可真会说话啊,纪某人眼拙,不认识,能不能给我介绍介绍,让我交交这个朋友?”
那矮胖汉子道:“我叫雷清,听清楚了么?”
纪子星一笑抬手道:“姓的姓够响亮的,可惜我没听见,来,来,来,姓雷的,咱俩一边地聊聊去。”他拉马就要走。
杜毅伸手拦住了他,望着官太极道:“官当家的,正事没谈,别让小事搅和了,诸位找的可是展森?”
官太极道:“不错,叫他过来跟我说话,别缩在车后跟个乌龟似的,要怕刚才就不该露头拔棒子逞能。”
展森催马驰了过来,暴声叫道:“姓官的,谁是乌龟,展森在这儿,你划下道儿吧。”
杜毅伸手拦住了他,喝道:“站住。”
矮胖汉子雷清冰冷说道:“姓杜的,你这是趟浑水,架梁子?”
杜毅道:“好说,干什么都得有个理由,姓展的他现在已经是敞上的人了,我姓杜的跟他是一个门里的,不能不问个清楚。”
官太极道:“问个清楚之后又怎么样?”
杜毅沉声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只要他姓展的有亏欠朋友的地方,我姓杜的拍胸脯定会给诸位一个公道。”
官太极道:“姓杜的,这话可是你说的?”
杜毅一点头道:“不错,你放心,姓杜的也是外头常跑的。”
官太极一点头道:“好,我就冲你姓杜的。”抬手一招,喝道:“叫老七过来。”
亮着灯,敞着门的地儿是个酒馆儿,酒馆儿里还有十几个黑衣汉子,这当儿铁青着脸,满脸煞气的走出个卅刚出头的白净汉子来。
官太极一指杜毅道:“老七,把展森对得起朋友的地方,说给这位杜爷听。”
白净汉子指着杜毅身后的展森,厉声说道:“姓展的他是我的磕头五哥,半年前他趁着我不在家的时候糟蹋了我的老婆,这理由够不够?”
纪子星冷冷瞟了展森一眼。
展森暴叫说道:“放你娘的屁,是你那骚婆娘自己往我怀里送的。”
官太极冷笑一声道:“展森,江湖道上最忌讳的是这个,朋友妻不可戏,何况是你磕头兄弟的老婆,你的弟媳妇儿,就算她自己愿意,你也不应该碰她一指头,你还有什么话说?”
展森道:“当然有话说,我入了那骚婆娘了,你们看着办吧。”
“娘的个日,这还算人么,砍他。”不知道谁叫了一声。
街道两旁廊檐下的,官太极身边的,一下子都窜了过来。
官太极两手一抬拦住了那些人,望着杜毅道:“姓杜的,你可听见了?”
杜毅一点头道:“听见了。”
官太极道:“你怎么说?”
杜毅吸了一口气道:“我刚说过,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展森现在是我们这个门里的人,我们这个门里自有人治他的罪。”
雷清怒笑一声道:“放你娘的屁,大哥,你还跟他们罗嗦什么?砍哪。”
围在周围的全叫了起来:“对,砍。”“砍,一个也别放过。”
官太极望着杜毅冷冷一笑道:“姓杜的,你是把我们这帮人当成了三岁小孩儿,既是这样那就怪不得我官某人了。”
两个八齿钢轮一分,一手抓了一个,不用他再说什么,围在周围的近二十个黑衣汉子立即抡兵刃扑了过来,酒馆儿里那十几个也窜出来了。
白净汉子扑向展森,雷清扑向杜毅,一名持刀黑衣汉子扑向纪子星。
纪子星一脚踩出,正踢在那汉子心口上,那汉子连吭都没吭一声便喷口血倒了下去,纪子星趁势从鞍旁掣出了长剑。
人影一闪,官太极扑过来,两个钢轮缠上了纪子星。
这场搏斗的情势很明显,这边的几个都是黑道上出了名的凶徒,可是那边也不乏好手,而且人多势众,一转眼工夫便占了上风。
一名黑衣汉子悄无声息地扑向马车。
瘦老头儿看见了,大叫道:“快来人……”
这当儿谁分得出身顾他?
费独行马鞭挥了出去,快着一声沉喝:“回去。”
这一鞭正抽在那黑衣汉子脸上,那黑衣汉子大叫一声丢刀捂脸跄踉后退,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费独行跟着一声大喝:“住手。”
这声大喝,就像晴天霹雳般,震得人血气翻腾,耳鼓生疼,也震得几匹健马昂首长嘶,猛地一阵乱窜。
刹时,全场都停住了,目光都投射了过来。
费独行翻身下了马,一步跨到官太极面前,道:“展森在路上告诉我,江湖上强欺弱,众凌寡,没有公理,没有道义,所以,我不问谁是谁非,你们这些人可以一起上,只要能放倒我,展森就是你们的,要不然你们让让路,就此回山东去。”
杜毅跟纪子星睁大了眼。
展森两眼睁得更大,叫道:“姓费的,你……”
费独行道:“我让你看看,凭我这两手能不能吃这碗江湖饭。”冲官太极一扬马鞭,道:“来吧!”
雷清带一声冷笑扑了过来:“狗的,你也太狂了。”
费独行马鞭挥了出去。“叭、叭”两声脆响,雷清大叫一声,先丢兵刃后捂脸,跄踉暴退摔在了地上,血从指头缝里往外淌。
费独行叱道:“以后嘴里放干净点儿,可以少挨一下。”
雷清是那一边的好手之一,还没出手就挨了两鞭挂了彩,别的人还能打么?
官太极脸上变了色,两个明晃晃的钢轮一挫,人已软了过来,两个钢轮一上一下攻向了费独行。
费独行一鞭又挥了出去,他这一鞭看上去很慢,取的是官太极那在上的左手飞轮。
使这类兵刃的人,他那一对兵对刃必然是互为呼应的,官太极自不例外,他左手钢轮没动,白光一闪,右手飞轮上扬,电一般地袭向费独行持鞭的右腕脉。
只见费独行一侧身,他人已到了官太极身右,官太极的右肋等于全交给了他,可是他没袭官太极的右肋,手里的马鞭往上一场,那鞭梢儿正点在官太极的右腕脉上,官太极右臂一震,右手的钢轮立即落地。
而官太极也趁这一刹那,厉喝一声,霍然旋身,左手钢轮猛力送向费独行胸腹之间。
他这一招快而猛,距离又近,应该是十拿九稳的,但是突然间他闷哼一声,上身往前一倾,一条左臂跟着垂下。
只因为费独行已早他一步在他肚子上用鞭把点了一下。
费独行用的力道恰到好处,相当重,但不会受伤,只疼得官太极用不上劲儿。
官太极捂着肚子退向后去,左手的钢轮也掉在了地上,两个黑衣汉子过来扶住了他。
官太极一退,十几个黑衣汉子抡刀扑向了费独行。
费独行脚下滑动,身躯电闪,一根马鞭灵蛇般飞舞,每出一鞭总有一个黑衣汉子大叫躺下,不过一转眼工夫,地上已躺了七八个。
那一边看傻了官太极等。
这一边看傻了瘦老头儿等,尤其展森,他瞪着眼,张着嘴一动不动,跟个木头人儿似的。
突然,官太极忍着疼叫了一声:“住手。”
剩下的几个黑衣汉子立即倒纵退后。
费独行一句话没说,转身走向坐骑。
官太极白着一张脸,厉喝说道:“站住。”
费独行停了步,但没转过身,道:“怎么?你还不服气?”
官太极道:“展森犯了江湖大忌,奸淫友妻,禽兽不如……”
费独行道:“我知道,江湖上本就是这么个人吃人的世界,那不能怪他,只怪你们瞎了眼。”迈步走向坐骑。
官太极气得发了抖,颤声说道:“好朋友,你留下个万儿?”
费独行淡然说道:“我姓费,费独行。”翻身上了马,一扬马鞭道:“杜兄,走吧!”
杜毅直到此刻方如大梦初醒,定定神急喝说道:“老刘,走。”
赶车汉子急忙挥起一鞭赶动了马车。
车马刚动,那白净黑衣汉子突然一声大叫:“展森,我跟你拼了。”
他腾身而起,拔刀扑向马上的展森。
费独行一马驰到,马鞭一抖,白净汉子丢刀落地,摔了个仰八叉,展森探靴筒摸出一把匕道,扬手就要扔出。
费独行抖手又是一鞭,正打在展森的右腕上,匕首落了地,展森大叫一声抱住了右腕。
费独行一鞭又落在展森马屁股上,展森的坐骑狂嘶一声拨开四蹄往前冲去,差点没把展森摔下马来。
展森受了,没敢吭一声。
其实何止是展森,撇开已知道费独行是谁的瘦老头儿、杜毅、纪子星不谈,另外三个黑道凶徒此刻无不对费独行另眼相看。
人家只凭一根马鞭,把山东绿林的瓢把子夺命飞轮官太极跟他的二三十个手下打得落花流水,这,谁办得到?
车马往前走,杜毅拉马靠过来赔上一脸心惊胆战的笑:“多亏了费兄了,要不然今儿晚上大夥儿全得留在这儿。”
费独行跟个没事人似的,淡然说道:“好说,谁叫我碰上了。”
杜毅拿眼角余光瞟了展森一下,展森犹抱着右手腕,龇牙咧嘴,满头都是汗,杜毅道:
“老展,还不快过来谢谢费爷。”
展森这当儿是既不狂也不狠了,他没敢犹豫一下,忙策马过来哈个腰赔上一脸笑,比哭还难看:“费爷,谢谢您了。”
费独行冷冷说道:“用不着,我护的不是你,我护的是这辆马车。”
展森碰了一鼻子灰,尴尬地看了杜毅一眼,没敢再吭声。
车里的瘦老头儿受宠若惊,忙探出头来拱手说道:“谢谢费爷,谢谢费爷。”
费独行淡然一笑道:“姚老也不用客气,在张家口要不是承您姚老一句话,恐怕我还没有诸位这些伴儿呢?”
杜毅道:“费兄这是骂我。”
费独行笑了笑,没说话。
瘦老头儿赔笑又道:“费爷请车里坐怎么样?”
费独行道:“谢谢姚老的好意,不必了,我骑马骑习惯了。”
瘦老头儿也碰了个软钉子,可是他涵养好,一点也不在意,笑着点了点头,又把脑袋缩进了车里。
杜毅过来故意找话说道:“看样子今儿个晚上歇不成了。”
费独行道:“赶一阵,赶到南口还可以歇个半宿。”
杜毅一点头道:“对,那咱们就赶一阵吧。”他立即大声招呼赶车汉子道:“老刘,咱们赶一阵,到南口找个地儿歇脚去。”
赶车的老刘答应一声,抖缰挥了两鞭。
车马经南口、昌平,过沙河镇、清河抵达京城。
到京城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雄伟的城池里灯光上腾,几达云霄,不知道为什么,城门口布满了兵,盘查得很厉害。
杜毅一马当先冲个蓝翎武官扬了扬手,那名武官马上吆唱着把人撒向两旁,他自己也垂手哈腰,恭恭敬敬地站在一边。
车马长驱直入,纪子星、展森等哪受过这个?不得了了,挺着胸脯,扬着脑袋,顾盼之间,眉宇间全是得意骄色,只有费独行仍跟个没事人儿似的。
刚进城门,杜毅转回马头驰到费独行身边,笑着指道:“费兄,瞧瞧,这就是北京城,怎么样?”
费独行点了点头道:“天子脚下,帝王之都,气象自是不同一般。”
杜毅还待再说,费独行忽转话锋道:“杜兄,京城到了,咱们也该分手了。”
杜毅一怔。道:“这……姚老,费爷要跟咱们分手了。”
瘦老头儿忙探出脑袋喝令停在,然后转过身来道:“怎么刚进城费爷就要走了?”
费独行含笑说道:“时候不早了,几天下来人也够累的,我急着找个地方歇下来洗个澡,舒服舒服。”
瘦老头儿恳切地道:“费爷,到我那儿去委曲两天怎么样?”
费独行道:“谢谢姚老,好意心领,改天再去拜望,诸位请吧,告辞!”他一抖缰,策马就要走。
瘦老头儿忙抬手说道:“费爷等等。”随即转望杜毅道:“费爷初到京里,人生地不熟,你陪费爷找个大客栈,安顿好费爷之后再回去吧。”
费独行什道:“姚老,不必了……”
杜毅伸手拉住了他道:“走吧!费兄,自己人了还客气,费兄到了京里,难道叫兄弟我撇下费兄不管?那会让人指着鼻子骂我。”
他硬拖着费独行往前驰去。
盛情难却,费独行只有跟着走了。
瘦老头儿脸上泛起了一丝神秘笑意,扬声说道:“费爷,我不陪了,改天我再来访。”
没见费独行回身答话,想必他没听见。
杜毅带路,把费独行安置在德胜门大街一家名叫京华的客栈里。
京华客栈不见得是京城里首屈一指的大客栈,但却是一流的,这,任何人都看得出。
杜毅不愧是个老北京,到处有熟人,到处有朋友,连京华客栈的帐房跟夥计都认识他,而且对他相当的恭敬,从进门那一刻起,一直哈腰赔笑,小心翼翼,似乎是唯恐不周。
费独行自然看得清清楚楚,他在一边说了一句:“看起来杜兄不但在张家口吃得开,在这北京城里更兜得转。”
杜毅偏过头来低低说道:“要是费兄愿意留在京里,用不了多久,兄弟担保费兄比兄弟我还吃得开,兜得转。”
费独行“哦”地一声道:“我明白了,贵上,那位姚老,是北京城的一号人物。”
杜毅笑了笑,笑得神秘,道:“不错,费兄,可是姚老上头还有人,那位可就不止是一号人物了。”
费独行道:“怪不得姚老前后有这么多保镖。”
杜毅道:“纪子星跟展森他五个都是刚刚跟姚老的,费兄你要有意思,姚老准把你当成左右手,不但比个护院强上千百倍不止。不是兄弟我吹嘘夸大,就连京城里这位九门提督,也没费兄你神气。”
费独行“哦”地一声道:“敢情姚老是亲贵一流人物。”
杜毅摇头说道:“姚老不是亲贵,可是亲贵也不见得比姚老神气,只因为姚老上头那位,是当今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费独行目光一凝,道:“姚老跟杜兄原来都是官家人?”
杜毅道:“费兄是不是也愿意在官家待待?”
费独行微一摇头道:“只怕官家容不了我。”
杜毅听得心头一跳,道:“费兄这话……”
费独行道:“一言难尽哪,杜兄。”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来到了后院,坐北朝南一间上房,里头灯都点上了,夥计正垂手站在门口等着。
京华客栈的确不小,共是三进后院,单这一进后院里,就有十几间客房,当然,费独行住的这一间是最好的。
这当儿刚上灯没多久,院子里进进出出的人很多。
杜毅跟上一步道:“究竟怎么回事儿,费兄?”
费独行道:“等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杜毅只当是这当儿说话不方便,也就没再问。
进了屋,夥计近乎巴结的哈腰赔笑道:“杜爷,您瞧瞧这间怎么样?”
杜毅哪有心情理他。别说是在这节骨眼儿上,就是在平时他也懒得跟客栈的夥计说话,点头虚应了两声之后道:“行了,去给费爷打点茶水去吧。”
夥计赔着笑道:“杜爷,这还用您交待?早预备好了。”
杜毅抬眼一看,可不。墙角架子上一盆洗脸水,桌上刚沏好的一壶茶,他摆了摆手道:
“这儿没你的事儿了,你去吧。”
支走了夥计,杜毅跟过去掩上了门,回过身便道:“费兄……”
费独行道:“让我洗把脸,喝口茶行不?”
杜毅赔上窘迫一笑,尽管心里再急,他也只有忍住了,他找过一把椅子坐在桌边上,顺手倒了一杯茶。他知道姚老错过张家口那一次机会,心里是多么的后悔,他知道能把费慕书拉过来,是多么大的一桩功劳,费慕书不露口风他都会想办法,如今费慕书既露了口风,他岂肯轻易放过?
费独行慢条斯理地洗了一把脸,把手巾往盆里一丢,走了过来。
杜毅有点等不及,忙抬手说道:“喝口茶吧,费兄。”
费独行坐了下来,茶也喝了,却摇摇头说了这么一句:“天儿真热啊!”
杜毅却跟没听见似的,又道:“费兄,现在可以说了吧?”
费独行摸摸下巴道:“胡子长得好快啊,该刮刮脸了。”
杜毅赔上一脸苦笑道:“费兄这是何必?”
费独行目光一凝,道:“杜兄,你的好意我明白,可是我不能留在京里,也不适宜待在官家。”
杜毅道:“为什么?费兄,总该有个理由。”
费独行口齿启动了一下,道:“我不跟你说过么,我不能失信于朋友。”
杜毅道:“这个我知道,可是你说官家容不了你,你不适宜待在官家……”
费独行忽然站了起来,拍了拍杜毅的肩膀道:“杜兄,我知道你有一付热心肠,可是路上走了这么些日子,你也够累的,先回去歇歇,好在我要在京里待几天,改天咱们找个地方喝两杯再详谈,好不?”
杜毅跟着站起,皱眉说道:“费兄……”
“好了,杜兄。”费独行道:“想我要下逐客令了,回去代我谢谢姚老,他这份情我领受了。”
杜毅没奈何,只有又忍了。他知道,费慕书既然这当儿不肯说,就是再磨也没用,尽管他明知道费慕书藏着的是什么,可是他要让费慕书自己说出来,那样他才好采取下一步,如今么,只有回去把事情往上报,让上头去定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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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十 章 自愿上钩 杜毅走了,临走他告诉费独行,他明天一早就来。望着杜毅的背影,费独行唇边泛起了一丝笑意。
杜毅出了后院门,他把目光左移,落在左边一排客房廊檐下一个穿裤褂儿的英武中年汉子脸上。那英武中年汉子本在看他,此刻立即把目光转向一旁,费独行唇边又掠过一丝笑意,转身进了屋,他没关门,因为转眼工夫之后,他熄了灯又出来了,他没换衣裳,仍旧是那付行头,背着手往外行去。
他出了后院门,左边那英武中年汉子冲对面抬了抬手,对面一间客房里快步走出个精壮汉子,跟在费独行之后出了后院门。
费独行到柜台上交待了一句,他出去走走,一会就回来,然后他背着手出了京华客栈。
他出了京华客栈,京华客栈旁边屋檐下走出个瘦汉子跟在了他身后,这时候恰好精壮汉子从客栈里出来,他看见了这个瘦汉子,他一怔,马上放慢了脚步。
这当儿,北京城有两个地方最热闹,一个是天桥,一个是八大胡同。
在早先,八大胡同是权势阶级的玩乐地儿,可是后来却慢慢的变成谁有钱谁就能去的地儿,到如今八大胡同变得跟天桥一样,也是个卧虎藏龙的地儿了。
八大胡同的灯是北京城最多、最亮的,进出的人头是北京城里最杂的,有车来车去的,也有腿来腿去的,有体体面面的,也有歪戴帽,斜瞪眼的。
瞧,站在每个门口的那些个混混儿,要比张家口多得多,也要比张家口那些混混儿邪得多。
费独行进的这一家叫万花院,进门就往二爷手里塞了一样东西,这是老规矩,给了还得看多少,当然,不给也行,没人会伸手跟你要。
客人给的多少,能从二爷的脸上看出来,这位二爷脸上本就带着笑,如今笑意更浓了,本来往里哈喝一声就行了,如今他哈着腰往里让,在前带路了。
二爷带着费独行进了一间屋,单瞧这屋里的摆设,就比张家口马蹄胡同强。
费独行坐定,一杯香喷喷的茶送到了面前。
二爷哈着腰赔着笑道:“大爷您是初来,要不要我给您……”
只听外头传来一声尖尖哈喝:“绿云见客啦!”
费独行为之一怔,旋即两眼闪过两道异采,道:“就要这个。”
二爷为之一怔道:“您是说……”
费独行道:“绿云。”
二爷又复一怔,马上赔上笑脸道:“绿云有客人,我们这儿的姑娘多得很……”
费独行翻腕一样东西放在桌上推了过去,那是一片金叶子。
二爷直了眼,要没耳朵挡着,嘴能咧到脖子后头去,直哈腰道:“这怎么好,您初来,您等等,我去给您叫去。”
他从桌上抓起那片金叶子,往袖子里一藏,快步走了出去。
费独行脸上浮起了一种令人难以言喻的奇异表情,道:“不知道是不是她,要是的话,那可真巧了。”
转眼工夫之后,二爷带着一位花枝招展的姑娘走了进来,中等姿色,年可十八九,进来就冲费独行抛过一个媚眼儿,想必她听二爷说这位爷出手大方了。
费独行脸上掠过一丝失望色,站起来刚要说话,门帘儿忽地一声掀起,闯进来一个掳袖袒胸的莽大汉,劈胸一把揪住了二爷,一瞪眼骂道:“狗日的带盖儿东西,你爷爷没花钱是么?”
二爷马上吓白了脸,忙道:“彭爷,您别生气,我不知道绿云是您叫的。”
莽大汉道:“放你娘的屁,平日你受了你爷爷多少好处,今儿个就翻脸不认你爷爷了,今儿个要不教训教训你,惯了你的下次。”
上头一巴掌,下头一脚,可怜二爷那受得了这个,满脸血地捂着肚子爬了下去。
叫绿云的姑娘吓坏了,缩在一旁直哆嗦。
费独行道:“这位朋友不要生这么大气,绿云既是你叫的,你带走就是。”
“带走?”莽大汉冲他一瞪眼道:“没那么便宜事儿,你想要就拉过来,不要想就塞给了你爷爷,你爷爷不是捡剩儿的人,别仗着你腰里有,你爷爷今儿个就让你认识认识你爷爷。”
一步跨到,隔着桌子抢拳就打。
费独行把桌子猛然往前一推,桌沿儿正撞在莽大汉的小肚子上,费独行出手多重,莽大汉“嗯”地一声爬在了桌上。
费独行伸手抓住他的辫子把他的头揪了起来,道:“在我跟前逞横,你瞎了眼,滚。”
抖手一巴掌打得莽大汉鼻子嘴冒血,踉跄着后退,砰地一屁股坐在了门口。
莽大汉够狠,抬手一抹脸上的血,抬腿从靴筒里拔出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跳起来扑了过来,飞起一脚先踹桌子。
叫绿云的姑娘吓得尖叫了一声。费独行按住了桌子,莽大汉一脚硬把桌子腿踢断了一根,他没能踢飞桌子,绕过来一匕首便扎向费独行。
费独行哪怕这个,抬手便抓住了莽大汉的右腕,往后一扯,膝盖一顶,莽大汉小肚子上又挨了一下重的,人爬下了,匕首也脱了手,半天没爬起来。
费独行一锭银子丢在桌上,迈步就往外走。
只听身后莽大汉哼哼着道:“有种的你别走。”
费独行回过身来道:“两个时辰之内我不会离开八大胡同,你尽管找我就是。”
他掀帘走了出去,外头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他一出来忙都往后退去,远远的站着两个人,一个是瘦汉子,一个是精壮汉子。
后头有个人追上他拉住了他,费独行扭头一看,只见是满脸血的二爷,二爷他急急说道:“您快走吧,您惹不起他,他是胡三奶奶家的护院。”
费独行“哦!”地一声道:“是么?谢谢,我会躲着他的。”说完了这话,他走了。
自然,原就盯他的两个人也跟了出去。
费独行跑遍了八大胡同,就是没打听出他要找的人。当然,他知道绿云或许现在已经不叫绿云了,可是他提过从张家口马蹄胡同来的绿云,凡是他问过的地儿,没人不摇头。
他从最后一家出来,刚出门便让人堵住了,莽大汉,另外还有七八个,莽大汉脸上的血还没擦干净呢。
莽大汉瞅着他,除了火儿之外还有点诧异:“小子,你可真不怕死啊?”
费独行道:“怕死我就不惹你了,别吓跑了人家的客人,妨碍人家做生意,咱们找个僻静的地儿去。”转身顺着胡同走去。
莽大汉带着人跟了上来,道:“小子,既然让我找到了你,你就是长了翅膀也飞不走了。”
费独行道:“你放心,我要是有走的意思,不会留在这儿让你找我了,就是这儿吧。”
他转身拐进了一条小胡同里。莽大汉等立即堵住了胡同。
就在这时候,有人在后头叫了一声:“等等。”
有个瘦汉子扒开莽大汉走了进来,手往莽大汉眼前一晃,道:“我是这个府里的。”
也不知道莽大汉瞧见了什么,只见他脸色一变道:“您……”
瘦汉子截口说道:“这位是我们师爷的朋友,有什么事儿我们师爷会跟你三奶说。”
莽大汉没一点脾气了,一连应了几声是,哈着腰带着人退出了小胡同。
瘦汉子转冲费独行一抱拳,赔笑说道:“费爷,京里的人杂,杜爷怕他们有眼无珠,特地交待小的暗中在您身边侍候。”
费独行一笑道:“这叫我怎么敢当,请代我谢谢杜爷。”他一抱拳,转身走了。
瘦汉子怔了一怔,旋即皱了眉,转身出了小胡同匆匆往西行去。
费独行回到了客栈,这时候客栈里已然静了,每间客房都已熄灯了。
他进了屋,点了灯,灯下压着一张纸条,上头还写的有字儿。
抽出纸条儿灯下看,没有称呼,也没有署名,只有龙飞凤舞十个字:“勿近奸佞,否则必遭横祸。”
费独行笑了,两手一揉,纸条儿粉碎,他和衣躺在了床上。
杜毅真是个信人,一大早就来了,硬是敲门把费独行敲醒的,费独行披着衣裳,睁着惺忪睡眼,头一句话便道:“杜兄,你可真是个人心肠的人啊。”
杜毅道:“那要看对谁了,兄弟说过,说今个儿一早……”
费独行道:“我不是说今个儿一早,我是说昨儿晚上。”
杜毅愕然说道:“昨儿晚上怎么了,尽地主之谊,把朋友先安顿好还不是应该的?”
费独行看了他一眼道:“杜兄,你可真会装糊涂啊,昨儿晚上承蒙派人照顾……”
杜毅哦地一声道:“原来是这个啊,你初到京里来,京里人杂,兄弟怕他有眼无珠惹了你,还真让兄弟料着了……”
费独行道:“是这样么?不是派人监视我的一举一动?”
杜毅脸都不红一下,眼一瞪道:“这叫什么话,兄弟怎么会,费兄你又没犯私,就算犯了私,兄弟我也不敢哪,天地良心,兄弟可是一番好意。”
“那我谢了。”费独行拍了拍他道:“坐下,咱们谈点儿正经的。”
杜毅坐了下来,忽然指着费独行一笑说道:“对了,不提昨儿的我还忘了呢,你可真不够意思,真急,路上跟我说好你逛八大胡同,我请,怎么你一声不吭一个人先跑去了那儿……”
忽然压低了话声道:“怎么样?销魂了没有,北京城的是不是比张家口的……”
费独行淡然一笑道:“昨儿晚上那位不会对杜兄没所禀报,现在杜兄这么问我,那就显得杜兄你对朋友虚而不实。”
杜毅这回可红了脸,道:“怎么了,费兄,这话问错了么?”
费独行沉默了一下道:“杜兄,咱们玩笑归玩笑,正经归正经,如今我也用不着再瞒杜兄。我来京里的真正目的是为找个人,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原是张家口马蹄胡同绿云班的绿云。张家口的赵麻子跟丁秃瓢儿有一年从辽东拐了一个姑娘到张家口卖给了绿云,这位姑娘是从小跟我一块儿长大的,跟亲兄妹没两样,我到张家口找绿云没找着,听说她带了这位姑娘到了京里……”
“慢着。”杜毅一抬手道:“让兄弟问一句,赵麻子跟丁秃瓢儿是不是费兄毁的?”
费独行道:“不错。”
“毁得好。”杜毅一点头道:“这两个家伙早就该死了,死三回都不多。”一顿又接问道:“费兄是不是让兄弟我帮着找这个绿云?”
费独行道:“不错。我就是这个意思,我初到京里来,人生地不熟,杜兄是老北京了,交往广阔人头熟……”
“够了,费兄。”杜毅又一抬手点头说道:“一句话,这件事儿你别管了,包在兄弟身上,只要这个叫绿云的女人在京里,不出半个月,我把她送到费兄面前来,怎么样?”
费独行拍了拍杜毅的胳膊道:“那还有什么不好的,我先谢了,杜兄,不过,那个女人现在可能已经不叫绿云了。”
杜毅道:“这个我知道,只要她是从张家口马蹄胡同来的,她就是换十八个名字我也能找着她,只是,费兄……”目光一凝道:“我要是找到了她,你怎么谢我?”
费独行道:“朋友之间还讲这个么?”
杜毅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你也帮我个忙怎么样?”
费独行道:“我能帮杜兄什么忙?”
杜毅往地下指了指道:“留在京里,跟兄弟我做个伴儿。”
费独行摇摇头道:“杜兄这是让我为难,要是这样的话,我就不敢烦劳杜兄。”
杜毅哈哈一笑站了起来道:“费兄可真是世上第一等难说话的人,好吧!我帮费兄的忙帮到底,费兄愿不愿帮我的忙那全在费兄,走吧!穿上衣裳洗把脸,我请费兄外头吃早饭去,吃完了早饭咱们就开始逛,中午、晚上外头饭庄子吃,吃完了咱们再逛,一天不够两天,两天不够就三天,直到把北京城这块地儿逛遍为止。”
费独行要说话。
杜毅道:“放心,找人的事儿我会交待他们去办的,洗脸去吧!”
费独行笑了笑,没再说话,转身洗脸去了。
洗好了脸,他一边穿衣裳,一边道:“胡三奶是何许人?”
杜毅“喝”地一声道:“你不提我还忘了告诉你了,说这位坤道可是北京城里的一号人物,首屈一指的大富豪胡三的遗孀,大红人儿一个,胡三生前经营的有绸缎庄、钱庄、饭庄,外带几家赌场,到了她手里更是蒸蒸日上,一天比一天旺,这位胡三奶不但人长得美,手腕好,而且有豪气,为人行事,愧煞须眉。她结交的全是权贵,内城里没人跟她不熟,连阿哥、格格们都跟她嘻嘻哈哈的,她不但在官家吃得开,兜得转,连这北京城有数的几个有字号的响当当人物都对她服服贴贴,北京城里试打听,谁要是不知道胡三奶,干脆他一头碰死得了。”
费独行“哦!”地一声道:“我还不知道北京城里有这么一号坤道呢,这么看来这位胡三奶该是位雄才大略的奇女子。”
杜毅忽然压低了话声,挤眉弄眼地带笑说道:“有人说胡三那个老头儿是让这位胡三奶折腾死的,这说法不无道理,大凡这种女人那方面都厉害得紧,俩人年纪差那么一大把,胡三奶正是好时候,胡三糟老头儿一个,再有三个也非死不可,这位胡三奶本人,我捐薄缘浅没见过,不过听见过的人说,不但人长得美,而且有一股子风骚媚劲儿,这京里内城外城,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她,不知道有多少人拜倒在那石榴裙下,可就从没一个挨上的,以兄弟我看那是她没碰上中意的,要是一旦碰上费兄这样的,怕她不反过来和口水儿吞了。”
费独行皱眉而笑道:“别缺德了,多少权贵,多少有字号的响当当人物她都看不上,她会看上我这个只有一个人的。”
杜毅嘿嘿一笑道:“费兄,人家胡三奶要什么有什么,缺的就是这个人哪。”
费独行一巴掌拍了过去,道:“得了吧,别逗了,走吧。”
杜毅带着笑当先走了出去。
一连三天,杜毅陪着费独行逛,除了紫禁城跟几处内廷,禁地之外,哪儿都逛到了,吃喝玩乐一样也没少。
杜毅是个能人儿,吃喝玩乐样样精通,就是天底下最难侍候的人,让他陪着也准保满意。
杜毅人也机灵,他绝口不提让费独行留在京里的事儿。
这三天花的全是杜毅的,他不让费独行动一个子儿,而费独行居然也没客气地直受了。
三天过后,两个人是熟上加熟,简直跟多少年的老朋友一样。
三天下来,费独行对北京城的门道也懂了不少。
三天来,费独行印象最深刻的,要算天桥。
天桥有个说大书的乐敬正。说书有大书,小书之分。大书说的是忠义节烈,如三国、精忠岳传等;小书说的是才子佳人,如西厢记等。
乐敬正有个标致闺女,柳眉、杏眼、瑶鼻、檀口,还梳条大辫子。
大姑娘管倒茶、收钱,她给费独行倒茶的时候脸会红,也低着头,杜毅直说大姑娘对他有意思。
第四天,杜毅又来了,今儿个不大对,进门犹犹豫豫,说话也吞吞吐吐的,一两句话不到费独行就发现了,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道:“你今儿个是怎么了,连说话都不痛快?”
杜毅不自在地笑了笑,犹豫了一下道:“咱们是很熟的朋友了,有句话我想问问你,你可别见怪才好。”
费独行道:“什么事儿?”
杜毅道:“你真叫费独行么?”
费独行目光一凝,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杜毅沉默了一下道:“是这样的,昨儿晚上我碰见个五城巡捕营的朋友,闲聊的时候,他告诉我有个杀人重犯在辽东越了狱,这个人是个大响马,前科累累,据说这个人往关里来了,这两天京城一带查得很紧,说着他又拿出一张画像让我看,敢情他说的是费慕书,而这个费慕书我怎么看怎么像你,所以我今儿个特地来问问?”
费独行脸色有点不大对,道:“怎么样?”
杜毅道:“没什么,我只是问问?”
费独行站了起来,缓步走过去关上了门,回过身来目光一凝道:“捉拿费慕书有没有赏额?”
杜毅也站了起来道:“费兄……”
费独行截口说道:“答我问话。”
杜毅有点不安,微一点头道:“有……”
费独行道:“多少?”
杜毅道:“我不清楚,追捕缉拿不是我的事儿,我吃的不是那种粮,拿的不是那种俸。”
费独行道:“可是,任何人,只要他能拿着费慕书,或者是告密因而拿着了费慕书,他都可以拿到赏额,是不是?”
杜毅道:“这个,费兄……”
费独行道:“这笔赏额是你的了,你去告密吧,我就是费慕书。”
杜毅笑了,但笑得很不自在:“费兄这是跟我开玩笑……”
费独行缓步逼了过来,道:“我不是跟你开玩笑,你也明知道我就是费慕书。”
杜毅道:“费兄,即使你真是费慕书,我也不会去告密啊,我姓杜的岂是那种人?”
费独行两眼忽然涌现杀机,道:“是么?”
杜毅心里一紧,忙道:“费兄,你小看杜毅了,杜毅要是那种人,也不会有那么多朋友了,我也早告密了,还跑来问你干什么?”
费独行道:“你是怕拿错了人,领不到赏额。”
杜毅笑了,笑得心惊胆战,道:“费兄,你真小看杜毅了。”
费独行突然抬手抓住了他的脖子,冰冷说道:“抱歉,我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是费慕书,我要杀了你。”
杜毅脸为之一白,道:“费兄要杀我也只有任由费兄了,我不是费兄的对手,绝逃不出费兄的手去,能死在费兄手下,也不枉你我朋友一场了。”
费独行脸色陡然一变道:“不要拿朋友两个字动我,那没有用,费独行是你的朋友,费慕书没有朋友。”
杜毅两眼一闭道:“既然是这样,那费兄就请下手吧!”话虽这么说,他双臂已凝足了功力,可是在费慕书没动手之前他绝不出手,因为他还存一丝希望。
也因为姚老授意他冒险,不到最后绝望关头绝不要出手,只到最后绝望关头,只他能叫一声,埋伏在外头的人就会冲进来救他,他绝死不了。
姚老也打定了主意,他要是得不到费慕书,他就要毁了费慕书,他知道,凭人,绝奈何不了费慕书,他从火器营借来了几根火器。
费独行的五指收紧了,很缓慢。
杜毅的一双手臂也微微抬起。
费独行的五指像把钢钩,越来越紧,越来越紧。
杜毅已经觉得有点透不过气来了,他双手刚要翻掌击出。
突然,费独行五指一松,跟着离开了他的脖子,杜毅两眼猛睁。
费独行脸色阴沉,冰冷说道:“念在你我朋友一场,我不杀你,你走吧,不许对任何人提起你见过费慕书,要不然你躲到哪儿我也会找到你,你应该相信我有这个能耐,我还要在京里待些日子,我要找那个女人,等我走了之后你告诉谁都不要紧,你要明白,我并不是怕你官家的鹰犬,我只是不愿让我来京的消息传到那个女人耳中,你走吧。”
杜毅站着没动,他松了一口气,出了一身冷汗。
费独行道:“你为什么不走?等我改变主意?”
杜毅道:“费兄既然给了我说话的机会,有几句话我要说一说。”
费独行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杜毅道:“兄弟我仍是那句话,请费兄留下跟兄弟做个伴儿?”
费独行目光一凝道:“你是不是让我吓着了?”
杜毅道:“兄弟让费兄吓着了?这话什么意思?”
费独行道:“你要不是让我吓着了,怎么会说这种糊涂话?”
杜毅“哦!”地一声道:“兄弟明白了,费兄是说兄弟已经知道费兄的真正身份了,还邀费兄留在京里跟兄弟做伴儿?”
费独行道:“不错。我就是这意思。”
杜毅道:“兄弟说句话费兄可别在意,我们要的就是官家所不容的人。”
费独行怔了一怔道:“有这种说法?”
杜毅道:“费兄不信?”
费独行道:“我是有点不大相信。”
杜毅道:“费兄以为展森、纪子星他们是什么样的人?”
费独行呆了一呆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杜毅笑笑说道:“这是姚老的高明处,他认为不容于官家的人,十之八九是江湖黑道上的人物,既是江湖黑道上的人物,那就不仅为江湖白道所难容,也为黑道中人所嫉很,这种人是四面楚歌,到处是仇敌,一旦有个不愁吃喝,有权有势,甚至于还可以帮他雪耻泄愤的地方让他去,他能不去?他能不死心塌地?”
费独行点了点头,谈笑道:“看起来姚老确是个高明人物。”
杜毅得意地一笑说道:“那当然,要不然怎么能当上首席师爷。”
费独行道:“他是谁的首席师爷?”
杜毅笑笑说道:“那要看费兄愿不愿意进我们这个门儿,跟兄弟做个伴儿了,只要费兄你点个头,兄弟马上把一切都告诉费兄。”
费独行道:“你要知道,我的情形眼纪子星他们又不一样了,他几个虽是黑道上的凶人,遭同道嫉恨,难容于官家,但官家对他们不过是一眼睁,一眼闭,而我,当年没入狱以前已经是一个人所共知官家到处缉拿的响马了,而今我更是个杀人越狱的逃犯,罪上加罪,官家绝不会放过我……”
杜毅道:“这个兄弟知道,姚老也早想到了,兄弟说句话不知费兄信不信,只要费兄你不承认你是费慕书,即使官家明知道你是费慕书,他们也拿你莫可奈何。”
费慕书目光一凝道:“真的?”
杜毅道:“兄弟还敢骗费兄么,兄弟明知道费兄是何许人,要是没这个把握,那不是给我们这个门里找麻烦么?”
费独行没说话。
杜毅接着又道:“费兄你的作为遭同道嫉恨,为官家所难容,一天到晚得东飘西荡,南北躲藏,不敢在一个地方待太久,一天之中说不定得换好几个地方,别说不能成家了,这么多年来费兄你又落着了什么?难道你一点也不腻不烦?这样混下去有什么意思?只要费兄你点个头,不愁吃喝穿住,过的是安安稳稳的日子,有权,也有势,待些时候找个合适的成个家,生个一男半女,不但是扎了根儿也算接替了你费家的香烟,这种事别人求都求不到,费兄你又何乐而不为?”
费独行脸色有点异样,唇边也掠过了一丝抽搐。
杜毅看得清楚楚楚,脸上泛起一丝喜色,道:“费兄……”
费独行忽然一凝目光道:“你能保证我今后没有麻烦?”
杜毅何等样人,一听还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马上一拍胸脯道:“费兄,兄弟拿这条值不了多少的命担保,你看怎么样?”
费独行眉宇间忽视冷肃煞气道:“这话可是你说的,要是我有一点麻烦,我可唯你是问。”
杜毅从心时打了个哆嗦,可是他认了,事实上他也的确有把握费慕书不会有任何麻烦,他当即点头说道:“费兄,咱们是一句话。”
费独行道:“那么现在你告诉我,姚老是谁的首席师爷?”
杜毅望着他道:“费兄是不是算点头了?”
费独行双眉一扬道:“总得先让我知道一下,我是为谁卖力气卖命。”
杜毅面有难色,犹豫着道:“这个……”
费独行道:“我不勉强,你不愿意说那就算了。”
杜毅皱眉说道:“其实费兄又何必一定要先问什么,吃喝穿住、有权有势、惬意而安稳的日子,这还不值么?”
费独行淡然说道:“那是你的看法,我不这么想,费慕书把整个人交给人家,要值得,只要值,我可以不求一切。”
杜毅眉锋又皱深了三分,道:“费兄这是让兄弟为难。”
费独行冷冷说道:“你不必为难,嘴长在你身上,说不说在你。”
杜毅沉不住气了,可是他不能不装模作样一番,当即一摆手道:“好了,费兄,谁叫咱们俩是称兄道弟的朋友?和中堂,你看怎么样。”
费独行目光一凝道:“和坤?”
杜毅脸一白,忙以指压唇,道:“轻点儿,费兄。”
费独行毫不在乎地淡然一笑道:“他确实是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从锦衣卫到如今,他爬得也够快的。”
杜毅忙道:“费兄的意思是……”
费独行复一摇头道:“不值。”
杜毅一怔,脸上跟着变了色,道:“费兄……”
费独行接着说道:“不值是不值,不过冲着那不用愁的吃喝穿住,没有麻烦的安稳日子,我只好认了。”
杜毅又复一怔,旋即大喜,上前抓住了费独行的胳膊,激动地道:“费兄,你可真会整人,行了,从现在起,咱们是一家人了,兄弟这就回报姚老去。”
费独行道:“怎么?你这是奉命行事?”
杜毅脸上一红,窘迫一笑道:“现在也用不着瞒费兄了,早在张家口姚老就打你的主意了,只不过一直到现在才等着了机会。”
他松了费独行,转身要走。
费独行反手一把抓住了他,指了指椅子道:“不忙,你坐下。”
杜毅疑惑地望着他道:“费兄还有什么事儿?”
费独行道:“你坐下再说。”
杜毅没再说话,心里打着鼓坐了下去。
费独行道:“费慕书把整个人交给和坤,我认为不值,可是冲着那不用愁的吃喝穿住,没有麻烦的安稳日子,我算是认了,认归认,可是有几个条件我要狮子大开口的提一提,麻烦代我转告姚老,愿不愿意,那还由他。”
杜毅眨了眨眼道:“怎么?费兄还有条件?”
费独行微一点头道:“不错。我这是先小人后君子,这种事也必须周瑜打黄盖,两厢情愿,姚老要是认为值,他就点头,要是他认为不值,他也可以不答应,随他,咱们谁也别勉强。”
杜毅道:“那…费兄都有些什么条件?”
费独行道:“第一,我是费独行,不是费慕书,今后不该有任何麻烦……”
杜毅道:“那是一定,兄弟都敢用这条命担保,费兄还信不过么?”
费独行道:“他、你,只有两个人知道我是费慕书,我不希望再有第三个人知道我是费慕书。”
杜毅迟疑了一下道:“费兄,应该说别再有第四个人知道你是费慕书,纪子星也知道你是费慕书,他在半路上认出你来了。
费独行“哦!”了一声道:“这,我倒没想到。好吧!三个就三个吧,不管几个,从今后我不希望再多一个。”
杜毅道:“这好办,我回去禀知姚老,让姚老晓谕他别提就是。”
费独行道:“第二、和坤府里的人,一定很多,我刚进去职位高不到哪儿去,可是我不是居于人下之人,我只听姚老─个人的,换个任何人,他别想支使我干什么。”
杜毅笑了,道:“这更好办,姚老一定爱听,也一定会答应。”
费独行道:“那最好不过,第三、我有我的行动自由,我爱什么时候出来什么时候出本,爱什么时候回去什么时候回去,谁也不许干涉我。”
杜毅眉锋微皱道:“这个……”
费独行截口说道:“你不是姚老,即使不行,也让它从姚老嘴里说出来。”
杜毅一点头道:“对,对。费兄说的是,也许到姚老那儿可以行得通,也许姚老能为费兄破例,轻易就点了头,即使不行,我又何必做这个恶人。还有什么,费兄?”
费独行道:“还有一样,你们每个月支俸多少?”
杜毅道:“兄弟拿二百两,纪子星他们刚进门,拿一百五十两。”
费独行道:“我要四百两。”
杜毅一怔道:“费兄要四百两?”
费独行道:“我仍是那句话,你不是姚老,你知道,姚老也应该明白,费某人这个大响马,伸根手指头也不止四百两。”
杜毅一点头道:“说的是,费兄见过多了。好吧,兄弟把费兄的意思一个字儿不漏地分都回禀姚老,怎么样答复,那还在他,不过,兄弟相信姚老一定会给费胸一个满意的答复的。”
他站了起来。费独行道:“费某人说话向来一言九鼎,我在这儿等你的信儿,你可以把外头那些人带走了。”
杜毅一怔,面涨得通红,强笑说道:“费兄不愧高明,费兄不愧高明。”
他走了,随手也把门带上了。
费独行笑了,转身和衣躺在炕上。
突然,门上响起了两声剥啄声。
算算时间,杜毅应该刚走出客栈大门。
费独行眼一闭道:“进来吧,门没栓。”
门开了,一前一后进来两个人。一个是英武中年汉子,一个是中等身材壮汉子,两个人目光锐利,眼神都够足的,一进门便有一股逼人的冷肃之气。
费独行茫然无觉,道:“把茶放桌上吧,中午我在店里吃饭,记着把饭菜给我送进来,另外再给我送一壶酒。”
英武中年汉子冰冷的说道:“睁开你的眼睛看看再说话。”
费独行两眼一睁,一怔,旋即笑了:“我还当是客栈的夥计呢,二位是……”他仍躺着没动。
英武中年汉子冷冷说道:“我们有张纸条给你,你看见了么?”
费独行“哦”地一声道:“原来那张纸条儿是二位放的,看见了,看么样?”
英武中年汉子道:“你可记得那张纸条儿上写的什么?”
费独行失笑说道:“真是啊!纸条儿是二位放的,上头的字儿自然也是二位写的,怎么二位反来问我?”
英武中年汉子冷笑一声道:“你少跟我们反穿皮袄装羊……”
中等身材壮汉子冰冷说道:“你好大的架子,起来说话。”
费独行跟没听见他说话似的,望着英武中年汉子讶然说道:“我反穿皮袄装羊,阁下这话什么意思?”
英武中年汉子道:“我们警告过你,别近奸佞,否则必遭横祸……”
费独行“咦”地一声,笑道:“阁下这不是记得了么?”
中等身材汉子脸色一变,就要上前。
英武中年汉子伸手一拦,望着费独行道:“正如你所说,字儿是我写的,我当然记得,我是问你,记不记得?”
费独行道:“记得啊!怎么?”
英武中年汉子道:“那么,你为什么不听?”
费独行道:“我为什么不听?阁下何指?”
英武中年汉子冷哼一声道:“我指你跟和坤的爪牙勾搭。”
费独行“哦”地一声道:“原来阁下是指这回事儿啊!这就怪了,我为什么要听你阁下的?”
英武中年汉子道:“为了你自己。”
费独行道:“这就是你阁下的不是了,我凭这身本事找碗饭吃,有什么不对,跟你们又有什么关系?”
英武中年汉子道:“我问你,和坤是忠是奸?”
费独行道:“奸,而且是大大的奸臣,只是我不管这个,只要我要什么他给什么,我就为他卖力气卖命。”
英武中年汉子冷笑一声道:“你糟蹋了你这身功夫,你可知道,你这是助纣为虐,为虎作伥,你可知道和坤害过多少忠良,搜刮过多少民脂民膏?”
费独行道:“我知道,可是至少我要什么,他给我什么,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一个人对我这么大方过。”
英武中年汉子道:“你就只顾自己的需求,不顾那难以数计的性命,你可知道和坤给你的这些,上头染了多少人的血?”
费独行淡然一笑道:“阁下,世上吃人喝血的,不止和坤一个。”
英武中年汉子道:“可是和坤是最绝的一个。”
中等身材汉子突然说道:“三师哥,您跟他罗嗦什么?他费慕书本就是这么个人。”
费独行目光一凝道:“谁是费慕书?你阁下认错人了,我姓费,叫费独行。”
中等身材汉子冷笑一声道:“你少在我们面前耍这一套了,我就住在你隔壁,你跟和坤那狗腿子说的话,我听得一清二楚,要不是我三师哥还想劝劝你,给你个回头的机会,我早就下手了。”
费独行淡然一笑道:“随便你怎么说吧,我不是费慕书,就不是费慕书,你要是想下手,现在也不迟。”
中等身材汉子勃然色变,要动。
英武中年汉子伸手又拦住了他,道:“你承认不承认无关紧要,我们爱惜你这身功夫,也为在朝的忠良,世间亿万百姓,希望你悬崖勒马,就此回头。”
费独行道:“要我悬崖勒马,就此回头不难,可是我要问问,我要的你们是不是能给我?”
英武中年汉子道:“你要的是什么?”
费独行道:“吃、喝、穿、住,每个月一千两银子,美女四名……”
中等身材汉子怒笑说道:“你也不怕闪了你的舌头,你也想来个上马金,下马银,美女侍候,你也配?”
费独行道:“那咱们就谈不拢了,话不投机半句多,只有任凭二位了。”他转个身,面向里去了。
中等身材汉子脸都气白了。
英武中年汉子道:“暮鼓晨钟难惊执迷之人,既是这样,为了朝廷里的忠良,为了百姓们的生命财产,我们只有毁了你了。”
中等身材汉子沉喝一声道:“三师哥,让我来毁这冷血匹夫。”
他跨步欺到,扬掌劈向费独行后心要害。
中等身材汉子个子不怎么样,可是掌力相当雄浑威猛,费独行的后心要害要是让他一掌劈中,那是绝无幸理。
距离近,中等身材汉子出手又快,单掌一递便到了费独行的后心,眼看就要击中费独行。
费独行突然一个转身翻了回来,中等身材汉子那一掌擦着他胸前掠过落了空。
中等身材汉子修为不俗,经验也够,是个十足的一流高手,一掌落空,就知不好,一边抽身后退,一边扬起左掌五指直竖,向着费独行心口猛力插下。
他的确经验老到,这一着可以逼使费独行谋取自救,无暇伤他,要是费独行出手慢一点,也会伤在他这五指之下。
而,费独行毕竟是费独行,他抢先一步出了手,而且快捷无伦,他右臂出时,正撞在中等身材汉子的小肚子上。
这一下不轻,中年身材汉子闷哼一声弯下了腰,同时左掌五指也完全失去了劲道,费独行右手一抬便轻易地扣住他的左腕脉。
英武中年汉子大惊,就要跨步欺过来救援。
费独行挺腰坐起,翻胞一扭,把中等身材汉子胳膊扭到了背后,使得中等身材汉子面向英武中年汉子,然后他笑道:“别动,阁下除非你不想要你这位师弟的命了。”
这一着还真把英武中年汉子吓住了,他硬生生收住了扑势,震声说道:“姓费的,你要是个英雄,就放了他跟我放手一搏。”
费独行摇头笑道:“我这个人平生什么都怕,就是不怕激,我不上你这个当。”
中等身材汉子叫道:“三师哥,别管我……”
费独行“哈!”地一笑道:“你够英雄够硬的,奈何你这位三师哥他下不了手。”
中等身材汉子咬牙说道:“姓费的,你为什么不杀我,你杀了我算了。”
费独行淡然一笑道:“我要杀你只消一指头,可是杀你这种人会污我双手……”脸色一沉,喝道:“告诉我,你们是哪门哪派的弟子?”
中等身材汉子道:“你还不配问。”
费独行冷冷一笑道:“是么?”
他五指用了力,中等身材汉子疼得发了抖,额上都见了汗珠,但却没有哼一声,身躯也没有动一动。
英武中年汉子道:“我告诉你,我们是神州七侠的门下。”
费独行“哦”地一声道:“原来是顾大先生几位的高足,顾大先生几位怎么会教出你们这种徒弟,冲顾大先生几位的面子,我不难为你两个,归告顾大先生,眼下该杀的人很多,别净在费某人一个人身上打主意,那会徒劳无功,将来还会后悔,去吧!”
他手往前一送,中等身材汉子踉跄着直往英武中年汉子身上撞击,但中等身材汉子毕竟是个高手,眼看就要撞上英武中年汉子,他一个旋身已然闪向一旁,同时他从怀里掣出了一只金光四射的短剑,作势欲扑。
费独行脸色一寒,两眼威棱暴射,道:“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老实告诉你,我卖顾大先生的面子,别人可不见得也跟我一样。”
英武中年汉子伸手拦住了中等身材汉子,冰冷说道:“姓费的。你不要神气,我们两个奈何不了你,可并不意味没有能奈何你的人了,从现在算起,你只要能活过三天,我这个陆字可以倒写,你等着吧!”
他拉着中等身材汉子退了出去。
费独行道:“二位走好,恕我不送了。”
英武中年汉子跟中等身材汉子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拉开门快步行去。
费独行摇摇头,笑了。
快晌午的时候,杜毅来了,一个人,进门便道:“费兄真是信人。”
费独行淡然一笑。道:“好说,客栈里虽然没你的人了,可是客栈四周布满了,我寸步难行,还能上哪儿去。”
杜毅脸一红道:“天地良心,兄弟怎么敢,再说,已经是一家人了,用得着么?”
费独行谈笑道:“我有没有冤枉你,你自己心里明白。”
杜毅脸又一红,旋即干咳一声道:“兄弟是来给贫兄道喜的,恭喜费兄,贺喜费兄,费兄的条件姚老是一句话没说,全答应了。”
费独行脸上并没有喜意,只轻轻地“哦!”了一声,淡淡地问了一句:“是么?”
“当然是。”杜毅应了一声,旋即换笑说道:“错非是费兄,换个人也别想提什么条件,费兄,兄弟在和中堂府干了这么多年了,这可是绝无仅有的事啊!”
费独行淡然说道:“你放心。士为知己者死,只要有人拿真心对我,我也会把心交给他的。”
杜毅道:“那就行了,费死是个明白人,用不着兄弟多说什么。不过有件事兄弟不能不先小人后君子一番,费兄只要拿出本心来干,兄弟保费兄你短期内被提拔重用,一步登天,可是费兄要是有什么二心……”
费独行两眼威棱暴射,直逼杜毅。
杜毅吓得一哆噱,忙住口不言,但他旋又改口说道:“费兄,兄弟是不得不说,你刚才没听兄弟说么,咱们先小人后君子……”
费独行两眼威棱倏敛,道:“没有人怪你,你放心,真要有那么一天,我会任凭你们处置的,其实,到了那个时候也由不得我了。”
杜毅道:“例行公事,兄弟是不得不说,其实,兄弟不希望有那一天,兄弟知道,也不会有那一天的。”
费独行缓缓说道:“真有那一天是会连累你的,我怎么能连累朋友。”
杜毅暗暗一惊,忙赔笑说道:“是啊!费兄铁铮铮的一条血性汉子,岂会是那种人。”
费独行往炕上一坐道:“惭愧得很,我要是血性汉子,也不会吃和坤这碗饭了。”
杜毅为之一怔,心也往下一沉,费独行弄得他有点哭笑不得,还有点心惊肉跳。
费独行说完了这句话,身子随着往后一仰,要往炕上躺。
杜毅忙道:“费兄要干什么?”
费独行人已躺下去。道:“累了,歇会儿。”
杜毅忙道:“别歇了,咱们现在要走了,等到了地儿之后,有的是功夫让你歇的。”
费独行目光一凝道:“走?上哪儿去?”
杜毅道:“费兄真是,你现在已经进了这个门儿了,还能让你在客栈里住么?”
费独行道:“怎么?进了这个门儿就不能住客栈了?会扣月俸?”
杜毅道:“不是。费兄你完全弄拧了,兄弟是说你现在已经进了这个门儿了,再让费兄你住在客栈里,那还成什么话,住处已经给费兄安排好了,可比客栈强上个千百倍。”
费独行道:“原来如此,那是好事,走。”他挺身而起,道:“你等会儿,让我收拾收拾。”
说收拾也没什么好收拾的,行囊简单得很,原是挂在鞍旁的一个革囊,里头放着几件换洗衣,往肩上一搭,再拿起大帽跟马鞭,就没东西了。
费独行一边收拾一边道:“对了,我托你的事儿怎么样了?”
杜毅道:“费兄放心。兄弟人已经派出去了,他们一刻也没闲着,只要一有信儿,兄弟会马上告诉费兄的。”
费独行没再说话。
两人两骑驰到了什刹海南岸,在老柳荫中一座深宅广院的两扇朱门前停下。
这地方不但清幽,而且高雅。
远处人不少,近处静悄悄的,只有偶尔风过,垂柳拂动,一条条,一丝丝,数都数不清。
费独行抬眼打量道:“我还以为和中堂府是在内城呢,真没想到是在这儿。”
杜毅道:“不。这儿是中堂的别业,姚老对费兄特别看重,所以才把费兄安置在这儿,别的人想来还不能来呢!”
费独行“哦!”地一声,淡然笑道:“那我真是荣幸之至。”
杜毅不自在地笑了笑,翻身下马,走向两扇朱门旁一个偏门,敲了门,刚敲两声门就开了,开门的是个穿裤褂大汉,一见杜毅立即哈腰叫了一声:“杜爷。”
杜毅大刺刺的没有答理,一指费独行道:“这位就是费爷,把费爷的坐骑接过去。”
大汉快步走了过来,欠身叫了费独行一声,双手接过费独行手中的缰绳。
费独行可不像杜毅,一声:“谢谢,有劳了。”跟着前头带路的杜毅行进了偏门。
好大的一个院子,但这不过只是前院,踏着花间青石小径到了后院再看,后院比前院还大,林木森森,亭、台、楼、榭,一应俱全。
费独行看得不禁叹道:“天上神仙府,人间王侯家,当真是一点都不差,别业尚且如此,那中堂府就可想而知了。”
杜毅道:“费兄就住在这儿,兄弟刚才所说姚老特别看重费兄之言不差吧?”
杜毅带着费独行进了一间精舍,这间精舍,紧挨着水榭,里头摆设之气派豪华自不在话下。
精舍从中间一分为二,进门处是个小客厅,枣红色的几椅,大红缎子面儿的垫子,连一套茶具都是官窑里烧出来的上好瓷器。
费独行看得连声直道:“真好,真好。这么多年江湖生涯误了我,这种地方向往我是连见也没见过。”
杜毅唇边掠过一丝得意笑意,抬了抬手道:“费兄且慢夸赞,再看看里头再说。”
正对着精舍门的那堵墙,有个像凸字顶部的地方,凹进去了一块,有垂着帘的两扇门正对着,左边一间,是个精致小书房,右边一间才是卧室。男人的卧室,用不着多华丽,但却很考究,连床上那床被子都是新的,雪白的细布里儿,大红的缎子面儿,看着都让人舒服,别说盖了。
费独行不住地点头。
杜毅在一旁瞅着他笑问道:“中意了,费兄?”
“中意?”费独行摇摇头道:“你也是江湖道儿上出身的,江湖生涯你知道,碰上雨,淋得个混身湿,顶着太阳,晒得个混身汗臭,到最后弄得一身盐粒子,赶起路来一两顿不吃是常事儿,到了夜晚歇脚,住客栈那算头一等的享受,住破庙,露天睡那是家常便饭,几天下来洗不上一个澡,一身既酸又臭,试问江湖道儿上的哪一个见过这个?要在这种地方长住下去,只怕我会壮志消磨,再也不愿到江湖上去了。”
杜毅笑道:“难不成费兄还打算有一天回到江湖上去?”
费独行道:“谁知道这碗饭长远不长远,我不能不做最坏的打算,在心里做个准备。”
杜毅笑笑道:“这碗饭长远不长远只在费兄,费兄要它长远它就长远,费兄要是拔腿想走,谁也拦不住费兄。”
费独行目光一凝道:“你在和中堂府待多久?”
杜毅道:“七八年了,怎么?”
费独行道:“你曾经有过拔腿想走的念头么?”
杜毅摇头说道:“没有。这儿不愁吃喝穿,而且穿得好,吃得好,没有苦,没有风险,出得门去连些官儿都得冲我躬身哈腰送嘻哈儿,这就是荣华,这就是富贵,一个江湖道儿上出身的,还求什么,我会有走的念头?我又不疯不傻。”
“这就是嘛。”费独行道:“那你也别把我当成疯子傻子。”
杜毅道:“那费兄你尽请放心,连兄弟我这种材料都在这儿一待七八年,何况费兄你这当今第一英雄,第一好汉。”
费独行没再说什么,他走到床前想往床上坐,可是他似乎又舍不得的,没坐下去。
看得杜毅唇边直泛笑意。
这个开头儿不赖,人没有不爱舒服的,放着享受不要,宁愿布衣淡蔬的人毕竟不多,而且那种人都带几分傻气,没有这几分傻气,做不到那两字淡泊。
看情形,凭眼前的这些个,似乎已能紧紧地拉住了这位大响马,杜毅暗暗直乐,心里说:费慕书,你也逃不脱这个啊。
这话只能在心里说,却不能放在嘴上说。
又待了一会儿,聊了几句之后,杜毅走了,临走告诉费独行,这儿自有人侍候他,要什么只招呼一声就行了。
杜毅走了之后,费独行唇边泛起了笑意,他四下看了看,随即就进了对面的小书房。书桌旁边就是个书橱,里头的书可真不少,经史子集,应有尽有,费独行信手拿起一册。
就在这时候,他听见一阵很轻的步履声进了精舍,他没动声色,连头都没回,可是他一直在听,他听见那阵很轻的步履声走过外头的小客厅到了书房门口,随即门口响起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子话声:“费爷,您在哪儿呀?”
费独行微微一怔,转过身去道:“哪位?”
门帘儿一掀,进来个人儿,是个青衣少女,相当美的一位姑娘。
姑娘年可十八九,一身合身的裤褂儿,身后是条大辫子,脚下是双绣花鞋。
白里透红的小脸蛋儿上,大大的眼睛,弯弯的眉,高高的鼻子,小小的嘴,眉毛像柳叶,一双美目黑白分明,透着聪明伶俐,小瑶鼻粉妆玉琢,那张小嘴儿红得跟熟透了的樱桃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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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俏慧丫环 姑娘看了看费独行,带着一阵香风到了跟前,浅浅一礼道:“婢子见过费爷。”
费独行抬了抬手道:“不敢当,姑娘少礼,姑娘是……”
青衣姑娘大眼睛眨动了一下,道:“怎么?杜爷没跟您说么?”
费独行道:“他没跟我说什么?”
青衣姑娘道:“杜爷真是,婢子叫慧香,是师爷派在这儿侍候您的。”
费独行知道有人侍候,杜毅临走的时候说过,他可没想到侍候他的会是这么一位美姑娘、俏丫头。他似乎呆了一呆,道:“姚老待我太厚了,我怎么敢当。”
慧香看了他一眼,话锋忽转:“费爷,您要不要喝茶?”可真是进门就当差啊!
费独行忙道:“谢谢。我不渴,要喝的时候我自己倒。”
慧香道:“那,我给您打盆水,您洗把脸……”
费独行忙又说道:“不了,姑娘别麻烦了,待会儿我自己来。”
慧香看了他一眼道:“您要是什么都自己来的话,我在这儿干什么?”
她没再等费独行多说,拧身走了出去,没一会儿工夫,她端着一盆水进了书房,盆里还有条新手巾,往张凳子上一放,道:“费爷,您清洗把脸吧。”
费独行只得“谢”了一声,把手中的书往桌上一放走了过去。
刚洗好脸,慧香在身后问道:“您在看书呀?”
费独行回过身,慧香站在书桌旁,手里拿着他刚才放在桌上的那本书,一双美目正望着他。
费独行道:“不,我随手拿起来翻翻。”
慧香道:“听杜爷说,您有一身好武艺,没几个人是您的对手。”
费独行道:“别听他的,我只是学过几天武,其实在江湖上行走的谁没学过两套。”
慧香道:“您也是江湖上来的?我还当您是从哪个衙门调来的呢,府里头从江湖来的人不少,可是您跟他们都不一样。”
费独行笑笑说道:“怎么个不一样法?我比谁多个鼻子多张嘴?”
慧香忍不住也笑了,瞟了他一眼道:“您真会说笑话,我说的是真的,府里头来自江湖的人我都见过,可没见有一个摸过书的……”
费独行道:“我也不过是随手拿起来翻翻……”
慧香道:“他们连摸都没摸过,别说翻了,还有,他们一个个都是粗里粗气的,连说话都是横鼻子竖眼睛的。”
费独行笑笑说道:“那或许跟一个人的性情、脾气有关系。”
“不。”慧香道:“您见过读书人哪一个是粗里粗气,说话横鼻子竖眼的?”
费独行道:“姑娘,武夫跟文士究竟不同。”
慧香道:“您这个从江湖上来的,却带着斯斯文文的书生气质,这就是您跟他们不同的地方。”
费独行笑道:“姑娘会说话。”
慧香道:“我说的是实……”忽然“哎哟!”一声急道:“您怎么站着说话,您快请坐吧。”她往旁边让了让。
费独行站着没动,道:“站会儿有什么要紧,江湖人,一天到晚在外头跑,还怕站。姑娘不也站着么?”
慧香道:“您跟我们不同,我们是下人。”
费独行笑笑道:“就整个中堂府来说,我也是个下人。”
慧香道:“可是在这儿我是侍候您的,您快请坐吧。要是让人看见了,把话传到师爷耳朵里去,我可就糟了。”
费独行道:“姚老那么厉害么?”
慧香道:“那倒不是,只是这是礼,这是规矩,到哪儿也得守这个。”
费独行道:“这儿没人看见,等有人来的时候我再坐下也不迟。”
慧香道:“您要不坐,我可要走了。您不知道,府里的规矩大得很,没有一个敢不遵守的。”
费独行微微一笑道:“好吧!既是这样,那我就坐下。”他走过去坐在了书桌后。
慧香过来两步到了书桌旁道:“这样我也可以放心多说几句话,我听说江湖上的人都有他经常活动的地方,那叫什么道、路、又像线,您是哪条道儿上的?”
费独行笑道:“我没有一定活动的地方,哪儿都去。可以说我是任何一条道儿上的,也可以说我哪一条道儿上的都不是。”
慧香眉锋微皱道:“这我倒是头一回听说。”
费独行道:“姑娘不是说我跟他们不同么,索性我来个岔样儿的。”
慧香沉吟着道:“那……他们都有个外号,您的外号是……”
费独行摇摇头道:“我也没有外号。”
慧香看了他一眼道:“您跟他们可是真不同啊!”
这位姑娘挺爱说话,不住地问东问西,费独行也一直跟她聊着,答的都是不疼不痒,而且也绝不问和坤府里的事。
这座深宅大院美轮美奂自不在话下,可是这么一座深宅大院似乎只有慧香跟那守门的大汉两个人,住在这种地方实在很无聊。
慧香走了之后,费独行出去到处逛了逛,地方大得很,亭、台、楼、榭都逛遍了,却没看见一个人影。
吃过了晚饭,费独行正在书房灯下坐着,慧香又来了,俏丫头似乎刻意打扮了一番,灯下看,更美更动人,她可真是既慧又香。
她给费独行带了一杯刚沏好的茶进来,把茶往费独行面前一放,道:“茶饭都是我做的,您觉得怎么样?”
费独行轻“哦!”一声道:“太好了,天厨星,女易牙不过如此,长这么大这是我吃过的最好、最舒服的一顿饭。”
慧香娇靥上红红的,一双大眼睛更见水灵:“那是您夸奖,说真的,您可别客气,我是个侍候您的,不知道您要在这儿住多少日子,菜是淡是咸您可要说,要不然您不是老吃没滋味儿的,便是老吃过咸的。”
费独行道:“我知道,姑娘放心,我会说的,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只是姑娘做的菜不咸不淡,恰好,正合我的口味。”
慧香眨动了一下美目,道:“真的么,费爷?”
费独行笑道:“我不会跟自己过不去的,是不,姑娘?”
慧香笑了,她目光一凝,忽然说道:“费爷,您住在这儿难受不难受?”
“难受?”费独行“哈!”地一声道:“住在这么一个气派地儿,茶来伸手,饭来张口,安安稳稳,舒舒服服,一无忧,二无虑,寂寞的时候有姑娘这么一位善解人意的人儿陪着聊聊,拿神仙跟我换,我都不换,这难受二字从何说起?”
慧香道:“我不信您这个在江湖上一天跑到晚的人,突然这么歇下来,会待得惯?”
费独行摇摇头道:“姑娘错了,江湖人最能随遇而安,最能适应环境,江湖的环境,最为复杂,一个久走江湖造的人,自然而然就练就了这么一套适应的本领。再说,江湖生涯我也过腻了,换换环境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我怎么会待不惯?”
慧香道:“是这样么,费爷?”
费独行微一点头道:“不错。姑娘,是这样。”
慧香道:“据我所知,过惯了居无定所,东飘西荡生涯的人,是过不惯这种日子的。”
费独行道:“姑娘不是说我跟一般人不同么,这也许就是为什么别人过不惯,我能过得惯的道理所在吧。其实,这种日子也过不了多久的,姚老之所以要我,并不是让我来享福的,要养大爷哪儿找不到人,干吗非找我不可。”
慧香听得又笑了。
就这么,慧香一次一次地陪费独行聊,除了做饭、洒扫,她把她的时间全交给了费独行。当然了,聊的次数越多,彼此间也就越来越熟了。
慧香随便多了,但随便并不是放肆,慧香很知道分寸,她绝不逾越这个分寸。慧香问的话也多了,而费独行的回答总是不疼不痒,也绝口不提和坤府的事,连芝麻大点事儿都不问。
费独行有一双过人锐利的目光,头一眼,他看出慧香聪明伶俐,看得次数多了,他发现慧香有着过人的聪慧,灵敏的反应,有些事不懂,那是装出来的。同时,他也发现慧香的举手投足,一举一动,都比一般人轻快利落,这只显示着一样,慧香会武。其实,费独行何许人,早就提防着她了。
又是一个夜晚,费独行到什刹海南岸这个深宅大院来,已经三天了。
这三天来,他所接触到的,只有慧香那娇美的脸蛋儿,水灵的大眼睛,那清脆悦耳的话声,以及那银铃的笑声。杜毅一直没再来,甚至连那守门的大汉也没见着。费独行一直不动声色,他有耐心,他也相信和坤府里的人不会让他“赋闲”过久,正如他告诉慧香的,要养大爷到处是人,不必找他。
费独行又在书房灯下,他无意等谁。
慧香前两夜都在这时候来,可是今晚上这时候还没来,许是厨房里忙了些。
费独行没在意,他压根儿也没等她的意思。
这时候慧香不在厨房里,也不在这深宅大院里,她在深宅大院后头一片柳林里。
她拨动着一条条的垂柳往深处走,走着走着眼前多了个人,是个白白净净,挺俊个年轻汉子。
慧香冲他施了一礼,叫了他一声:“四爷。”
俊汉子皱着眉,有点儿不耐道:“慧香,你怎么这时候才出来?”
慧香道:“婢子知道让您等了半天,婢子心里也急,刚侍候他吃过饭。”
俊汉子冷哼一声,两眼精光闪射地向着深宅大院那高墙看了一眼,道:“他倒挺享福的。”
慧香道:“四爷,婢子也不愿意,可是这是姑娘的令谕,您知道,这是为了大局。”
俊汉子目光一凝,道:“她就会出这种主意,要是你有点什么我跟她没完,他有没有对你怎么样了?”
慧香脸一红,含嗔地看了俊汉子一眼道:“您想到哪儿去了,他可没有,一直表现得既斯文又有礼,一点儿也没个响马样。”
俊汉子冷冷一笑道:“披了羊皮的一条狼,他装不了多久的。”话声忽然变得轻柔异常,一双精光四射的眸子,刹时间也变得充满了关怀。“慧香,你可千万小心,你知道我……”倏地住口不言。
慧香低下了头,一双玉手玩弄着衣角,低低说道:“谢谢您,四爷,我知道您的好意。”
俊汉子猛吸一口气,道:“咱们谈正事儿吧,这两天怎么样,没机会?”
慧香点了点头,抬起了一颗乌云臻首,娇靥上犹带着三分红晕,道:“嗯!没机会,他机警得很,婢子也常拿话试他,他连一点口风都不露。”
俊汉子皱了皱眉道:“慧香,你知道,事情很急,他们现在也在观察他,要等这个时候过去让他取得了他们的信任,搬到里头去,再想动他可就不容易了。”
慧香道:“婢子知道,您今儿晚上来得正好,以婢子看明儿个就是个机会,明儿个老贼那宠爱的九姨太要到什刹海来住两天,而且打算在对岸饭庄子叫菜,请几个知名人物的如夫人吃饭,要是趁这机会在菜里做点手脚……”
俊汉子道:“不行。那会连累人家饭庄子,人家有家有业,规规矩矩做生意,又没招谁惹谁。”
慧香道:“那就这样,把老贼的九姨太弄了去。他不是正好在这儿么?他既然进了这个门儿,就有保护九姨太之责,老贼平日把这个九姨太看得跟命一样,要是能把她弄了去,不但马上砸他的饭碗,还可以狠狠敲老贼一笔平日搜刮来的民脂民膏。”
俊汉子两眼之中泛起了异彩,一点头道:“嗯。好主意,这倒可以试试,老贼的九姨太明儿个什么时候来到?”
慧香道:“这种人不会起早,等她到这儿恐怕要晌午了。”
俊汉子道:“她都带些什么人来,知道么?”
慧香道:“还不是那些护卫、丫头、老妈子,您几位还会把他们放在眼里么?”
俊汉子道:“那倒不是,我只是要知道她带多少人来,以便决定咱们来几个人,人来得太多没用,反而容易暴露行迹,招人耳目。”
慧香道:“详细的人数婢子不清楚,反正连护卫带丫头、老妈子总要有个十来个的。”
俊汉子沉吟了一下道:“好吧!那我走了,还得准备准备呢……”目光一凝道:“慧香,你可千万小心,别把一条狼看成羊。”
慧香点了点头道:“您放心,婢子知道。”
俊汉子道:“那我走了,你也赶紧进去吧,迟了会招他动疑。”转身一掠而去。
慧香望他逝去处看了看,娇靥上浮现起一丝难以言喻的神色,头一低,转身也走了。
别的屋没人,用不着点灯,只有精舍里点着灯。慧香跟费独行很熟了,人都是这样,一熟有时候就不拘小节了。
慧香轻快地走过小客厅,到书房门口没吭声地便掀起了帘子,她为之一怔,书房里灯亮着,桌子上也有本书,费独行却不在书房里。定了定神,她脸色为之一变,扭头快步出了精舍,四下一看,她看见朱栏小桥旁那八角小亭里有个人影,她一眼就看出了那是费独行,她松了一口气,不禁暗暗埋怨自己真粗心,刚才就没留意亭子里有个人,吓了一跳。
她的确没留意,亭子里刚才并没有人。
慧香带着一阵香风走了过去。
费独行不愧是个高手,慧香刚近他就发觉了,他扭头一看,然后带笑说:“忙完了?”
“嗯。”慧香到了小亭子里,皱着眉笑道:“今几个够倒霉的,一瓶油让我碰倒了,瓶子碎了,油洒得哪儿哪儿都是,害得我擦了半天,把手都擦疼了。”
费独行道:“我没猜错,厨房里一定有什么特别的事儿,要不然你不会来这么晚。”
“怎么?”慧香眨眨美目道:“您等着我呢?”
费独行笑笑说道:“你每天吃过饭都来陪我聊聊,要是有一天不来,心里还怪别扭的。”
慧香没接话,转移话锋道:“今儿个您怎么跑这儿坐了?”
费独行道:“屋里闷了一天了,一个人儿也无聊,出来透透气儿,坐下吧,咱们聊聊。”
慧香歉然一笑道:“您原谅,今儿个我可不能陪您聊了,今儿个我有事儿,恐怕忙到半夜都忙不完呢。”
费独行“哦!”地一声道:“什么事儿忙到半夜都忙不完?”
慧香道:“您不是外人,告诉您也不要紧,明儿个九夫人要来,我得到处收拾收拾,打扫打扫,九夫人是个最爱乾净,几几乎有洁癖的人,要让她看见哪儿有一点儿尘,哪儿有一点儿土,回去把总管叫到跟前一骂,那我就糟了。”
费独行目光一凝,道:“九夫人?九夫人是谁?”
“哎哟!”慧香瞟了他一眼道:“您怎么连这个都听不懂呀,九夫人就是咱们中堂的第九个姨太太呀!”
费独行怔了一怔道:“怎么?中堂有九位夫人?”
慧香道:“可不,怎么,您不知道呀?”
费独行摇摇头笑道:“这我可是真没想到,一妻一妾已算是齐人之福,中堂居然有九位夫人,真是好福气,真让人羡慕。”
慧香道:“您羡慕?”
费独行道:“你没听人说么,世人有两样不怕多,一样是钱,一样是老婆。”
慧香忍不住笑了,皱着眉瞟了费独行一眼道:“您真会说笑话,这是咱们中堂,换个人谁养得起呀!”
费独行微微一怔道:“你这句话倒是提醒了我,咱们中堂月俸几何?居然能养得活九位夫人?”
慧香道:“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反正九位夫人除了九夫人之外,其他几位每位住在一个地儿,每个地儿都是深宅大院,既气派又豪华,每一位都不愁吃穿过得舒舒服服的。”
费独行“哦!”地一声道:“分开住开销更大,每天开开门恐怕就是一大笔,这笔开销……”摇摇头,住口不言。
慧香道:“别的我不大清楚,我只知道就是一个府里的一顿饭下来,够寻常小百姓一个人口之家过好几个月的。”
费独行摇头说道:“这笔庞大的开销,真难为咱们中堂大人能应付得了啊!”
慧香道:“那是咱们中堂自己的事儿了,像我们这种做下人当使唤丫头的,只要有吃穿住的,有零用钱花,管他银子是哪儿来的呢。”
费独行点点头道:“说的是,说的是,可知道咱们中堂春秋几何了?”
慧香想了想道:“不清楚,恐怕有六十多了吧!”
费独行道:“难得啊,难得,那可是真难得,六十多了身子骨还那么硬朗。”
“怎么不,”慧香道:“您就不知道咱们中堂吃的多好保养得多好。一天到晚都是人参、鸡汤、银耳、燕窝,没有一样不是寻常人家见都没见过的珍品,我这么说吧,凡是大内有的,府里都有,府里有的,大内可不一定有。”
费独行微微一怔道:“府里有的,大内可不一定有,不会吧?”
“不会?”慧香道:“我可没意思帮谁吹,不信您回后就知道了。”
费独行道:“照这么说咱们中堂岂不是比皇上都享福?”
慧香忙道:“哎哟!您可别这么说,这话要是传到大内去,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费独行道:“瞧你,难不成我还会到处把这事宣扬去么?”
慧香道:“那倒不是,您又怎么会,其实我也是这么说说,就算这话真传到大内去也不要紧,太上皇跟咱们中堂明是君臣,私下跟兄弟一样,好得不得了。凡是大内有的,除了有些没法给的,太上皇总要赏咱们中堂一份儿,只是这些话能不传到大内去,还是别传到大内去的好。”
费独行笑道:“有道理,有道理,要紧是不要紧,心里总会不大舒服,这是人之常情,谁也免不了。”顿了顿道:“其实,咱们中堂有太上皇这么一个靠山,还用怕谁。”
慧香道:“怕倒是不怕,只是咱们中堂总是个做臣子的,您说是不是?”
费独行点点头道:“这倒是,国家有国家的体制,国家有国家的法度,做臣下的要是处处明显地凌驾于君王之上,那就乱了。”
慧香忽然“啊哟!”一声,道:“净顾着跟您聊天儿了,我一大堆事还没做呢,您一个人坐吧,我得忙去了。”说完了话,她拧身要走。
费独行伸手一拦道:“慢着,慧香。”
慧香眨动了一下美目道:“您还有什么事儿么?”
费独行道:“没什么事儿,我只是问问咱这位九夫人有多大年纪,人长得怎么样?”
慧香美目一睁道:“费爷,您要干什么?”
费独行道:“瞧你,咱们中堂的九夫人,我还能干什么,不跟你说了么?我只是问问。”
慧香看了看他道:“我只能这么说,咱们这位九夫人最得宠,中堂看她跟命似的,其他的您自己去琢磨,到明儿个您自己去看吧!”
她拧身走了,费独行站起来道:“我跟你一块儿去,帮帮你的忙去。”
慧香忙回过身来道:“哎哟!我的爷,您这不是折我们么,我们怎么敢当呀!这儿经常打扫,没那么脏,大概收拾收拾就行了。您在这儿坐会儿吧,什么时候困了就什么时候睡去,别的您不用操心劳神了。”
她要走,忽又回过身来道:“对了,费爷,恐怕得委曲您两天了,九夫人要在这儿住两天,带来的人不少,您住在后头不方便……”
费独行一点头道:“我明白了,说什么委曲,那是理所当然的,这个礼我还懂,你去给我收拾收拾吧,你把我安置在哪儿,我就睡哪儿,行了吧!”
慧香道:“谢谢您了,我这就先帮您收拾去。”她走了,留下一阵香风走了。
费独行望着她那美而动人的身影,又笑了。
慧香把费独行安置在前院西一间屋子里。这间屋虽不如后院那间精舍,比起一般的住家来,可也算是够舒服的了。
快晌午的时候,费独行正在屋里躺着,耳听一阵急促蹄声由远而近,他知道,来了,可是他躺着没动。
蹄声驰进了前院东边,费独行知道,那边有个东跨院。
没多大工夫,一阵杂乱的步履声奔进了前院。而且有一阵步履声直奔院西而来,似乎是往他住的这间屋来的。
费独行凝神听,可是他并没有动。
的确,那阵步履声由远而近到了了门口,刚到门口,砰然一声门就开了。
真和气!门不敲一下,连招呼也不打一声,着实把费独行吓了一跳。
一个挎刀黑衣大汉当门而立,浓眉大眼络腮胡,一脸的横肉,一脸的凶狠剽悍色。
费独行有点不痛快,冷冷地瞅了他一眼,没动,也没说话。
那黑衣大汉两眼凶光闪动,扫了他一眼,沉声说道:“你是干什么的,站起来。”
费独行躺着没动道:“我在这儿住着,你说我是干什么的?”
“混蛋。”那黑衣大汉两眼一瞪,道:“我叫你站起来,你听见了么?”
费独行一挺腰坐了起来,道:“你骂谁?”
“骂你,”那黑衣大汉道:“这还是便宜,你再罗嗦我毙了你,站起来答我问话。”
费独行站了起来,冲他招招手道:“你进来。”
那黑衣大汉抬腿一步跨进了屋,瞪着眼道:“干什么?”
费独行道:“我要让你知道,以后在骂人之前把招子放亮点儿。”
抬手一个嘴巴抽了过去,那黑衣大汉硬是没能躲掉,左脸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立即唇破血出,跄踉两步一个跟头摔了出去。
那黑衣大汉怔了一怔,挺腰窜了起来,抽出佩刀就要往屋里扑。
“秦彪,你干什么?慢着。”遥遥传来一声沉喝,四五个人飞掠而至,清一色的黑衣劲装汉子,为首一个是个阴沉脸中年瘦高个儿。
“怎么回事儿?”瘦高个儿来到便问。
黑衣大汉秦彪一手提刀,一手指着屋里的费独行,恶狠狠地道:“属下盘查他,他竟然动手打……”倏地住口不言,想必是觉得不大光彩。
其实这也用不着他多说,只要不是瞎子,谁都看得出是怎么回事儿。
瘦高个儿阴鸷地看了费独行一眼,冷冷说道:“你出来。”
费独行慢吞吞地走了出来,往门口一站,道:“有什么见教?”
瘦高个儿道:“你是干什么的?”
费独行道:“我还是那句话,我能住在这儿,你们说我是干什么的?”
瘦高个地沉声说道:“我让你说。”
费独行耸耸肩膀,一摊手道:“老实说,我也不知道我是干什么的,杜毅把我安置在这儿,说是姚老的意思……”
瘦高个儿目光一凝,道:“你就是那个姓费的?”
费独行微一点头道:“不错。我就是那个姓费的,你既然知道我……”
瘦高个儿冷冷一笑道:“我们知道你,我们怎么能不知道你,你是个大人物,高人一等,月支薪俸四百两,凡事只听师爷一个人的……”
费独行“哦!”地一声,笑笑说道:“你们知道得真不少,不错。我月支薪俸四百两,凡事只听姚老一个人的,这是我的条件,姚老认为值,所以他答应了,你们也能让姚老认为值,也可以跟他提这个要求,没人拦着你们。”
秦彪指着他叫道:“领班,您听听,这小子敢情吃了枪药了,说话这么冲,要不教训教训他,惯了他的下次……”
瘦高儿个抬手拦住了秦彪的话头,阴阴笑道:“我在江湖上算不得什么大人物,可是自从进了中堂府以来,还没人敢这么跟我说话的,今儿个我算是领教了。先告诉我,你为什么动手打我班里的弟兄?”
费独行道:“别问我为什么动手打你的弟兄,你该问问你这个弟兄他为什么挨打。”
瘦高个儿目闪精光,阴笑说道:“你的确够冲的,你知道我们是来干什么的?九夫人今儿个要来,我们是奉命先到这儿来清除可疑,负责安全的,就你动手打人这一桩,到哪儿我都站在理字上,我这个弟兄说的好,不教训教训你,那会惯了你的下次,那会让你眼里放不下一个人去。来,大夥儿给我一块儿上。”
几个黑衣汉子问身就要扑。
只听一阵轮声跟一阵蹄声传了过来。
瘦高个儿脸色一变道:“九夫人来了。”狠狠瞪了费独行一眼道:“姓费的,只要你在这个门里一天,咱们就没有完。”带着几个黑衣汉子,转身往大门掠去。
车马来势极速,瘦高个儿几个人刚走到大门,车马声已在大门外停住,瘦高个儿几个立即就在门里躬下身去。
大门外进来了人,先是四名服饰整齐的挎刀戈什哈,戈什哈后头是四名捧着小盒子、小箱子的老妈子,一个个穿得整齐乾净,光梳头净洗脸的。
一名穿着颇华丽,仪态万干的美艳年轻贵妇人,由八名丫头拥着,紧跟在四名老妈子之后走了进来。
这位年轻贵妇人一脸的冷意,目不斜视,她就在众人眼前,但却令人有她如在半空中之感,想看她一眼非得仰视不可。
她的美艳是天生的,她的冷意与那份矜持,不知道是天生的,还是后天的这种环境养成的。
就在这位年轻贵妇人进来那一刹那,费独行神情猛震,脸色忽变,忍不住脱口叫了一声:“秀姑。”
这一声并不大,可是就在这么一个院子里,任何人都能听得见,那些戈什哈、老妈子、使唤丫头都听见了,立即停步转头望了过来。
那年轻贵妇人也停步了望了过来,她看见了费独行,脸色为之一变,可是一刹那之后她又恢复了平静跟冷淡,她收回目光把那瘦高个儿叫过去低低说了几句,然后转身又往后行去,一行人很快地进了后院。
费独行怔住了。
他脱口叫了一声“秀姑”,那是因为这位年轻贵妇人、和坤的九姨太,就是他找寻多日没有一点消息的解秀姑。
他看着像,认为是,所以他才会神情猛震,脸色忽变地叫了一声。
可是,年轻贵妇人并没有理他,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
这是为什么?是他认错了人,她不是他要找的解秀姑,抑或是解秀姑恨他“不仁不义”,不愿意理他?
他正这儿怔着,正这儿想着,一个挎刀黑衣汉子冲向他远远地拍了手,叫道:“姓费的,你过来。”
费独行走过了神,他只当是这些人又要找麻烦,他没答理,也没动。
只听那黑衣汉子沉声喝道:“姓费的,你聋了么,九夫人叫你去。”
九夫人叫他去,一定是要见他,九夫人要是不认识他,怎么会一来便指著名儿要见他?
足证他没有认错人,她正是他正找寻的解秀姑。这些意念在费独行脑海里闪电盘旋一匝,费独行的心头连连跳动了几下,定定神逐步走了过去,到了近前,他问道:“可是九夫人要见我?”
那黑衣汉子冷冷瞅了他一眼道:“去了你就知道了,跟我来吧。”转身往后行去。
费独行跟在那黑衣汉子之后,一边往后头走,脑海里一边盘旋着解秀姑怎么会进了和坤府,成了和坤的第九位如夫人这个问题,脑海里一直想,心里禁不住有点刺痛。
不知不觉间已到了后院一间屋子前,门口站着那四名服饰齐全的挎刀戈什哈。
那黑衣汉子抬手拦住了费独行,自己径自跨进画廊门前一躬身,扬声说道:“禀九夫人,姓费的带到。”
只听屋里响起个冷冰冰、脆生生的话声:“让他进来。”
那黑衣汉子回身冲费独行一招手,冷冷说道:“进去吧!”
费独行一心只急着见解秀姑,顾不得跟这些人计较,当即迈步走了过去。
他踏上画廊刚要往屋里迈,那四名挎刀戈什哈突然齐声沉喝:“哈腰低头。”
抽冷子这么一声,着实把费独行吓了一跳。这是规矩,人家可不知道他跟这位九夫人有什么关系。
费独行没奈何,只有照规矩行事。哈着腰,低着头往里走,费独行只觉好别扭,好不习惯,可是他知道,以后像这样哈腰低头的机会可能不少,只有趁这机会学学,习惯习惯。
他别的什么都看不见,只看得见花砖地,还有两边那一双双穿着薄底快靴的脚。
突然──
“站住。”一个阴恻恻话声在左前方喝道:“上前一步,下跪磕头。”
费独行所得一怔,他知道,这是规矩,这是礼,一般下人见夫人行这个礼不为过,可是对他来说,这个礼就太大了,这位九夫人岂不是存心整他么?
他也知道这位和坤面前最得宠的九夫人,要是恨他“不仁不义”存心整他,便绝不容他有“违抗”的余地,他要是不跪下去行这一礼,很可能会触怒她,她也很可能会不问青红皂白把他赴出去,真要是那样,他就失掉了进和府的机会,而且是永远失掉了这个机会,恐怕连那位首席师爷说话都没有用。
冲着她是解秀姑,也为了这个别人梦寐难求的不再良机,跪了!
一念及此,他咬咬牙上前一步跪了下去。
只听前头不远处响起个带着冷意的甜美话声:“江湖人这么驯服的还真不多见啊,让他往前跪跪。”
那阴恻侧话声又自左前方响起:“往前跪跪。”
费独行立即膝行往前两步。
那阴恻恻话声道:“磕头。”
“免了。”那带着冷意的甜美话声拦阻说道:“你姓费?”
费独行低着头,或许是距离远了些,他连说话人的那双鞋尖都看不见,他道:“是的。”
那带着冷意的甜美话声道:“毕竟是随便惯了的江湖人,连回话都不会,教教他。”
那阴恻恻话音冷然道:“跟着我说,回九夫人,是的。”
费独行明白了,这无关规矩,这位九夫人确是存心整他。忍了!他扬了扬眉道:“回九夫人,是的。”
那带着冷意的甜美话声道:“这才像话,报个名我听听。”
费独行道:“回九夫人,费独行。”
九夫人“嗯”了一声道:“你是哪儿来的?以前是干什么的?”
费独行道:“回九夫人,草民以前在关外江湖。”
九夫人道:“费独行,你这个关外来的江湖人,胆子不小啊?”
费独行道:“草民愚昧,请九夫人明示。”
九夫人道:“你还跟我装糊涂,好,听说你打了我的护卫,有没有这回事儿?”
费独行就知道是这回事儿,当即说道:“回九夫人,确有其事,但曲不在草民。”
九夫人道:“我不是个不讲理的人,只你承认确有其事就行了,你的胆子也未免太大了,你打听打听问一问,这北京城里大小的官员都算上,谁敢打我的护卫,来人,给我绑起来。”
“喳。”地一声答应,如狼似虎般过来了两个,一人架一条胳膊把费独行架了起来,第三个过来拿绳子就要绑。
费独行猛然抬头,现在他看见了,九夫人高坐在上,美艳的娇靥上布着一层薄薄寒霜,一双目光正冷冷地望着他,那瘦高个儿就站在她右手边,他道:“九夫人,草民刚才说过,曲不在草民。”
九夫人跟没听见一样,道:“给我绑紧了。”
那瘦高个儿拿眼瞟了费独行一下,一欠身道:“禀您,奴才有话。”
九夫人眉梢儿微扬道:“说。”
那瘦高个儿道:“据奴才所知,这个人是姚师爷找来的,您得顾点儿姚师爷的面子。”
九夫人冷笑一声道:“我顾他的面子,谁顾我的面子?今儿个我打了他,我看看哪一个敢吭一声。”
就这么几句话工夫,那条绳子已给费独行来个五花大绑,费独行没挣扎,也没说话,只把一双目光逼视着九夫人。
而那位九夫人却是无动于衷,只听她冷喝说道:“给我打。”
那瘦高个儿往下首一偏头,道:“秦彪。”
他真会找人,秦彪不但个子大,出手也绝轻不了。
秦彪那里恭应一声,走过来扬起蒲扇般大巴掌就打算先给费独行个嘴巴。
九夫人道:“不许报复,用你的马鞭子。”
不许报复,那么这叫什么?
秦彪不敢不听,立即从腰间抽出了一根马鞭,马鞭插在腰里,足见是早预备好了。
秦虎抽鞭在手,照着费独行胸前“唰”地就是一下。这一下不轻,费独行的衣裳破了,肌肤肿起一条,都见了血。
费独行没动没哼,便连眉头也没皱一下,他只用一双目光逼视着坐在对面的九夫人。
秦彪唰、唰、唰一连几鞭,费独行上身衣裳全破了,鞭痕纵横交错一条条,整个胸膛上都是血,而费独行仍然是面不改色,没动没哼。
瘦高个儿阴笑一声道:“好硬的骨头,让我来。”他迈步就要过来。
九夫人忽然一抬皓腕道:“够了,把绳子解开,给我摔出去。”
刚才挨鞭抽,费独行能面不改色,如今这句话却听得费独行脸上变了色,他道:“九夫人,打已经打了,罚也已经罚了,即使草民有罪,也应该已经抵了,还请九夫人让草民留下来。”
瘦高个儿冷喝说道:“大胆……”
九夫人再抬皓腕拦住了瘦高个儿,一双冷漠目光望着费独行道:“你想留下来?”
费独行道:“回九夫人,是的。”
九夫人道:“你为什么想留下来,贪这份不用愁的吃、穿、用?贪这份人人羡慕、人人畏怕的权势?”
费独行吸了一口气道:“回九夫人,是的。”
九夫人深深看了他一眼道:“看不出你倒是挺老实的。好吧!我成全你,不过我要告诉你,和中堂府这个差,可不好当啊。而且,你进门来先惹了我,往后的日子也不会怎么好过。”
费独行道:“谢谢九夫人,草民知道,这是草民自愿的,纵然是粉身碎骨,草民也绝不会有半句怨言。”
九夫人那双目光忽然间变得像两把刀:“这话可是你说的?”
费独行道:“是的!在场的这些人都可以作证。”
九夫人望着他点头说道:“好,好,松了他的绑,让他出去。”
架着费独行的两个黑衣汉子恭应一声,七手八脚解下了费独行身上的绳子,绳子上沾满了血,两个黑衣汉子似乎是故意的,手上一点也没放轻,把费独行胸前的鞭伤都扯破了,而费独行仍是连后头也没皱一下。
身上的绳子解了去,费独行行了个跪拜礼道:“谢九夫人恩典。”站起来转身行了出去,步履跟刚才进来时一样。
这个跪拜礼是他自愿的,要不是这位九夫人的成全,他就会跟这份“不用愁吃穿用”,这份“人人羡慕、人人畏怕”的权势绝了缘。
望着费独行那颀长而健壮的身影,九夫人那如花娇靥上飞快掠过一丝令人难以言喻的神色,道:“柳舞阳,今儿晚上的事儿交给你了,我要歇着去了。”
瘦高个儿躬下身去,恭恭敬敬地“喳。”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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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九夫人 费独行往前院走,他不觉得身上疼,他只觉得心里疼。迎面来了慧香,她先是一怔,继而一声惊呼:“费爷,您,您这是怎么了?”她脸色都变了,拧身跑了过来。
费独行淡然一笑道:“我惹了九夫人的护卫,她给了我一顿皮鞭子,就这么回事儿。”
慧香既急又气,一跺脚道:“您真是,您怎么惹她的人,看您被打的。”
费独行道:“不要紧,一点皮肉伤。”
慧香道:“还不要紧?非让人把您打烂才要紧?快到我房里去,我给您洗洗上点药。”
她拉着费独行就要走。
费独行忙道:“谢谢你,慧香,不用了,我自己找块布擦擦就行了。”
慧香道:“那怎么行,我本是侍候您的,您还跟我客气,快走吧!”她没再容费独行说话,拉着费独行就走。
慧香真奇怪,她奉命杀费独行,如今却要为费独行上药裹伤,而且真那么急、那么气。
慧香的住处在后院西一间小屋子,坐落在几棵大树下。
女儿家就是女儿家,连屋里头都是香的,费独行进门就闻见了,他用力闻了几下道:
“嗯,好香啊!”
慧香急得不得了,没想那么多,只顾得让他坐,只顾得手忙脚乱地找东西了,随口问了一句:“什么?”
“你这屋。”费独行说。
慧香脸一红,扭头瞪了他一眼道:“让人打成这样儿您还……早知道我就不管您了。”
费独行笑笑说道:“活该挨打,是不?我说的是实话,明明香嘛。”
慧香道:“不理您了。”
她回身抓了两块乾净布,端起洗脸盆走了过来,把洗脸盆往费独行脚下一放,道:“您坐着别动,我先给您擦乾净。”
她娇靥上犹带着点儿红晕,连眼皮都没敢抬,在盆里沾湿了两块布,翘着小指头拧了拧,一甩辫子站了起来。
这当儿她绷起了脸,可让人一看就知道那是假的:“疼了您可说话。”
她拿湿布轻轻地沾血,好轻好轻,别说是鞭伤,就算是让人砍了一刀,这当儿也应该不会疼。
她一点一点的沾,一块脏了换一块,一转眼工夫盆里的水都红了。
费独行突然说道:“慧香,我想起了个笑话m你要不要听?」
慧香道:“爷,您就老实会儿吧!”
费独行道:“以前有个结巴会剃头,剃完了头他还要挖耳朵,剃头的怕挖疼他,跟他说疼了让他说话。挖着挖着结巴就叫了起来,不是叫疼,是叫好,剃头的听乐了,挖得也就更劲儿了。哪知道结巴叫了半天好,最后才叫了一声疼。”
慧香的脸绷不住了,“噗嗤”一声笑了起来,都笑弯了腰,半天才住了笑,脸红红的,直喘,白了费独行一眼,一跺脚道:“您真是,肉长在您身上,您自己怎么一点儿都不心疼。”
费独行笑笑说道:“有人替我心疼就行了。”
慧香为之一怔,美目都睁圆了,道:“费爷,您今儿个是怎么了?”
费独行道:“不是么?慧香。”
慧香脸又一绷道:“费爷,我们虽是侍候人的使唤丫头……”
费独行哈哈一笑道:“说着玩儿的,慧香,别在意,咱们俩这么熟了,开开无伤大雅的玩笑,应该可以,是不是,慧香?”
慧香没说话。费独行话锋微顿,接着又道:“说真的,慧香,你不该给我上药裹伤。”
慧香不由一惊,道:“我不该给您上药裹伤?为什么?”
费独行道:“我是挨了九夫人的打,你给我上药裹伤不等于跟她作对么?你跟我一样惹不起她,是不?”
慧香神情一松,道:“话是不错,可是她打已经打过了,难道还要眼睁睁地看着人死么?”
费独行道:“慧香,谢谢你这份好意,我自进这个门以来,碰见过的人已经不能算少了,只有你一个人不欺生的。”
慧香道:“我干嘛欺生啊?谁没个打头的时候,再说,我是个侍候人的使唤丫头,又凭什么欺生啊?”说着,她又给费独行轻轻擦起了伤。
费独行道:“别一句一个侍候人的使唤丫头好不?慧香。”
慧香道:“我说的话是实话。天生的侍候人的命,还能不认么?”
费独行道:“我可没把你当什么使唤丫头看待,谁都是人,谁也不是天生的比谁主贵。
我看你也不像个侍候人的,如今跑到中堂府吃这碗饭,必然是有不得已的地方,是不是?”
慧香轻轻叹了口气,道:“您不要说了,这一切都是命。”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在费独行的鞭伤上薄薄地抹了一层油,最后找块乾净布裹住费独行的鞭伤,从背后打个结绑住道:“我没有什么药,只能给您抹点儿油裹上,这样儿布不会沾在伤口上。”
费独行道:“这样就行了,现在比刚才好受多了,刚才胸口一片熟辣辣的……”
慧香瞟了他一眼道:“还好刚才熟辣辣的,要不然您会更不当回事儿。”
费独行笑了笑,掩上衣裳,道:“慧香,我怎么谢你。”
慧香道:“用不着,我也不敢当,我本来就是侍候您的。”
费独行道:“又来了。”
慧香道:“本来就是嘛,难道不是?”
费独行叹了口气道:“慧香,你这是干什么?”
慧香微微低下了头,道:“费爷,您没把我当下人看待,我很感激,可是我这辈子已经注定了侍候人的命,谁也没办法改变。”
费独行道:“那不见得。”
慧香霍地抬起了头,凝目问道:“那不见得?什么意思?”
费独行整了整脸色,道:“慧香,把话说在前头,我没有别的意思,姚老那儿我也许能说上话。要是你愿意,我可以把你弄出去。”
慧香一惊忙道:“不,费爷。”
费独行目光一凝,道:“怎么,你不愿意?”
慧香几几乎不敢接触费独行的那双目光,她忙摇头说道:“那也不是,我举目无亲,什么都不会,离开了这儿我能上哪儿去,又指什么过活?”
费独行道:“慧香,我直说一句,就凭你不愁没有人要,就算找个庄稼汉子,那也比待在这儿强的多。”
慧香迟疑了一下,未语娇靥先泛红云,道:“不瞒您说,我已经订了亲了,是我自己找的,他也是没家没亲人的一个人儿,现在在南方做生意,只等有点积蓄之后就来接我走。”
费独行“哦!”地一声道:“你怎么不早说,瞒得我这么苦,害得我为你急了半天,真是,那你还怕什么,小夫妻俩年轻轻,只要肯干,将来还愁没有出人头地的时候。”
慧香娇羞欲滴,道:“费爷,瞧您说的,人家还没成亲呢!”
费独行笑道:“哟!瞧慧香害臊了。”
慧香红泛耳根,垂下了一颗乌云臻首。
费独行道:“谢谢你了,慧香,让你忙了半天,你歇着吧,我也回屋歇会儿去。反正没事儿。”
他要走,慧香忙道:“对了,费爷,有件事儿我忘了告诉您了,今儿晚上九夫人请一些太太们吃饭,进进出出的人很多,您最好在屋里待着别乱闯,要不然惹了九夫人又是麻烦。”
费独行“哦!”地一声道:“今儿晚上这儿有饭局,那可热闹了。你放心,人家又没请我,我出来跑个什么劲儿,谢谢你慧香,你要不告诉我,说不定我又会找一顿抽。”
他走了,慧香的脸上浮现起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神色。
晚上,上灯以后,大宅院里热闹了起来。一时间车水马龙,人声沸腾,灯影下,到处是醉人的香气,到处是钗光鬓影,到处飘扬着银铃般笑语。
来的都是大官眷,有皇族亲贵的福晋,格格,有王公大臣的夫人太太。
当然,这些女眷们不会不带人,就算用不着带人也得摆摆排场,谁也不愿比别人寒怆,这一来大宅院里几几乎满了。
菜是什刹海北岸会贤楼饭庄叫的,会贤楼是京里有名的大饭庄,和中堂的九夫人宴客,那还不抓着这机会讨好巴结?
费独行真的待在他屋里没出来,许是真让九夫人打怕了。
大宅院里足足热闹了近两个时辰,才渐渐地归于宁静。
客人都走了,送走了客人,九夫人回到了房里,往床上一躺,人显得是那么娇慵无力。
九夫人会带人,她多叫了两桌赏给了下人。这当儿前院一桌,护卫们刚坐下,后院一桌,丫头老妈子也开始了吃喝。
九夫人躺在床上,屋里只她一个人,她眼望着帐顶,不知道在想什么。
屋里好静好静,静得就是掉根针在地上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可是,后窗响了一声,九夫人却没听见。
后窗响了一下之后,九夫人床前多了个人,是个用块黑布蒙着脸的黑衣人。
九夫人一惊,挺身坐了起来,瞪着美目喝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蒙面黑衣人冷冷说道:“告诉你也不要紧,反清复明的志士。”
九夫人花容颜色一变,道:“反清复明的志士?你想干什么?”
那蒙面黑衣人道:“我来请你跟我到一个地方去一趟。”
九夫人大惊,道:“你是要……”她张口就要叫。
蒙面黑衣人一把匕首,已送到了她眼前,冰冷说道:“我们对付的不是你,你最好老实点儿,除非你不想要你这张脸或者是这条命了。”
九夫人没叫出声,惊声说道:“你们好大胆,这大宅院里到处都是我的人,你以为你能带得走我么?”
那蒙面黑衣人冷冷一笑道:“要没这个把握我也就不来了,咱们试试看,我让你的人知道,看他们是不是拦得住我,站起来走吧!”
九夫人缓缓地站了起来,那蒙面黑衣人横跨一步到了她身侧,匕首往外一比,道:“我们明人不做暗事,从门出去,出去之后你可以叫你的人。”
九夫人道:“真的么?”
那蒙面黑衣人沉声道:“自然是真的,我要让你亲眼看看,你带来的那些酒囊饭桶,是不是能从我手里救下你。”
九夫人迈步往外行去。
那蒙面黑衣人紧跟在她身后,掌中匕首离她的后心要害不到半尺。
九夫人到了门边开了门,门开处,她为之一怔,她看见廊檐外站着个人,那个人背着手,安详而潇洒,她一眼便认出那个人是她白天下令鞭打过的费独行。
当然,那蒙面黑衣人也看见他了,两眼精光一闪,脱口叫道:“费慕书。”
费独行淡然说道:“你认错人了,我叫费独行。”
那蒙面黑衣人冷笑一声,道:“你就是烧成灰,我也不会认错,你站在这儿干什么,数典忘祖,不忘不孝的东西,只为了贪图一些人家吃剩下的,竟连祖宗都不要了,今儿个我没工夫理你,给我滚开。”
“可以。”费独行淡然说道:“让我们九夫人走过来,我放你走。”
九夫人一双美目中泛起了异样神色。
蒙面黑衣人冷笑说道:“你以为你救得下你主子的这个九姨太,你是做梦。”
费独行道:“我是醒着说话,后墙外有一个人,我拿他换我们九夫人。”
蒙面黑衣人身躯一震,两眼精芒暴射,厉声说道:“费慕书你……我不信!”
东边一间敞厅门口出现个丫头,她忽然一声尖叫。
这声尖叫把敞厅里的丫头、老妈子都引了出来,几个人你一声,我一声,刹时叫了起来。
一阵衣袂飘风声由前而后,七八个护卫由柳舞阳带着闯进了后院。
蒙面黑衣人厉喝说道:“站住。你们谁敢近,我就先要她的命。”他把匕首抵住了九夫人的后心要害。
柳舞阳等吓住了,马上就收住了冲扑之势,停在几丈外。
柳舞阳不愧阴狠,他丢个眼色,示意两个手下从后头绕行过去,从后窗进入九夫人的卧室救人。
但那两个护卫刚动,费独行立即扬声说道:“不要轻举妄动,要是让他伤了九夫人,你们谁也担当不起。”
这句话吓人,那两个护卫硬没敢动。
柳舞阳叫道:“你多什么嘴,你能救下九夫人?”
费独行冷冷道:“至少我比你们先发觉有人潜了起来。”望着蒙面黑衣人接道:“这儿的事儿已经惊动了前院的护卫,后墙外接应你的人不是聋子,是不是?”
柳舞阳等都转眼望向后墙,可却没一个敢动的。
蒙面黑衣人咬牙说道:“费慕书你……我怎么能相信你。”
费独行道:“我这个人别的长处没有,可是说话向来是说一句算一句。”转眼望向九夫人,道:“九夫人请下个令,不要让任何人拦他。”
九夫人略一犹豫,当即扬声说道:“柳舞阳,你们听见了没有?”
柳舞阳遥遥躬身道:“回夫人,奴才听见了。”
九夫人道:“我要你们听他的,哪个敢不听,我要他的脑袋。”
柳舞阳哪敢说个“不”字?只有恭恭敬敬地答应了一声。
费独行望着蒙面黑衣人道:“你听见了吧?”
蒙面黑衣人道:“我怎么知道我的同伴如今确在后墙外?”
费独行道:“那容易。”一顿扬声说道:“柳舞阳,后墙外有他们一个同伴,你把那个人提起来放在墙头上让他看看。”
柳舞阳脸色一变,迟疑着没动。
九夫人怒声说道:“柳舞阳,你聋了么?我刚才怎么说的?”
柳舞阳一肚子不情愿,可却不敢不听九夫人的,腾身掠了过去,只见他翻出、后墙外,随见他从后墙外冒了上来,手里提着个黑衣人放在了墙头上,然后又腾身掠了回来。
后院里的每一个人都看见了,虽然是大黑夜里,墙头上爬个人总能看得见。
那蒙面黑衣人一句话没说,腾身拔起,飞身掠了过去,人在半空中却突一扬手把匕首射向费独行的后心要害。
费独行脑后像长了眼,一笑说道:“跟我玩这个,你还差得远。”他头也没回,抬手便抄住了那把匕首。
与此同时,那蒙面黑衣人脚落后墙头,抓起同伴,破空掠去。
费独行冲九夫人一欠身道:“九夫人受惊了,请回房歇息去吧!”
柳舞阳带着他的人掠了过来,厉声说道:“姓费的,你这是什么意思,竟敢放走劫持九夫人的江湖莠民。”
费独行看了看他,没说话。
九夫人怒声叱道:“你还有脸责怪人家,要仗着你们这些酒囊饭桶,我连命都没有了,都给我滚出去。”
柳舞阳怔了一怔,忙道:“九夫人……”
九夫人厉声叱道:“给我滚,听见没有?”
柳舞阳没再敢吭一声,恭恭敬敬地躬身答应,带着他的人退走了。
费独行一欠身道:“九夫人,草民告退。”
九夫人道:“你别走,跟我进来。”转身往屋里行去。
费独行迟疑了一下,一疑惑目光看了看九夫人那美好动人的背影一眼,迈步跟了进去。
九夫人的卧室前头,也有一个小客厅。
九夫人指了指椅子道:“坐。”
费独行微欠身躯道:“谢谢九夫人,草民不敢。”
九夫人道:“我叫你坐的,坐下,我有话问你。”
费独行再欠身躯道:“谢九夫人恩典。”他坐了下去。
九夫人也在他对面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目光一凝,望着费独行,道:“刚才的事儿你可以装作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救我?”
费独行道:“草民既进了中堂府,护卫九夫人那就是草民的职责。”
九夫人道:“我白天才打过你,难道你一点都不记恨?”
费独行道:“九夫人责打,自有九夫人的理由,草民焉能记恨?”
九夫人道:“是不敢还是不会?”
费独行道:“是不会。”
九夫人道:“真的么?”
费独行道:“九夫人,一个人犯了错,总该有所补偿的。”
九夫人娇靥上掠过一丝异样神色,目光落在费独行的胸前,道:“你身上的鞭伤,还疼么?”
费独行道:“谢九夫人关怀,这点疼抵不过草民犯的错。”
九夫人沉默了一下,道:“你要我怎么谢你?”
费独行道:“草民职责所在,进中堂府当的就是这个差,九夫人不必言谢,草民也不敢当,如果九夫人要赏赐什么的话,草民斗胆,想请九夫人帮草民个忙。”
九夫人道:“从现在起你改改自称,我特别准你称我。”
费独行道:“谢谢九夫人。”
九夫人道:“你要我帮你什么忙?”
费独行道:“我想请九夫人帮我找个人。”
九夫人娇靥上并没有错愕、诧异神色,道:“你要我帮你找个人?谁?”
费独行扬了扬眉,缓缓说道:“九夫人,我是个孤儿,在辽东受一位邻居老大爷的照顾而长大……
“这位老大爷有个女儿,对我也很照顾,我们两个一块儿长大,跟亲兄妹一样……
“那位老大爷很疼爱我,很喜欢我,很早以前就打算把他的女儿许配给我,把他的家交给我,在那偏僻的小地方种种庄稼,打打猎,安安静静,朴朴实实地过一辈子。他那个女儿也有这意思,可是他父女没有说出口,我也不知道……
“长大之后我就离开他们出外闯练去了,我伤了他父女的心,我到了外头之后就踏入了江湖,我惩贪除恶,劫富济贫,做的是仰不愧,俯不怍的事,但却招致官家与江湖同道的嫉恨,他们指我为响马,千方百计要除去我,甚至联起手来对付我……
“消息传到那偏僻小地方,他父女真以为我步入歧途,当了响马,我再一次地伤了他父女的心………
“有一回我救了一个女的,她举目无亲,无家可归,我不但救了她还安置了她,她感恩图报要跟我,我没有答应,谁知她也是个江湖上的,她安排好一个圈套,串通了地方官府,让我为救她杀了人吃了官司,要不是几位知道我的江湖朋友暗中搭救,我差点被判死刑把命送了……
费某人为一个女人杀人,这消息传到那偏僻小地方,我第三次伤了他父女的心,老人家难受加上气,害了一场病后就去世了。她那个女儿也在极度的伤心之后离开了家……
这件事在我出狱回到那个偏僻小地方之后才知道,我去老人家的坟上看过了,离开那个偏僻小地方之后,我经由承德、张家口一直找到京里……”
九夫人突然问了一句:“我明白了,你是找那位姑娘。”
费独行点点头道:“是的,九夫人。”
九夫人道:“你找她干什么?”
费独行道:“九夫人认为我不该找她么?”
九夫人道:“那倒不是,我是想问你找她的目的何在?”
费独行唇边掠过一丝抽搐,道:“当初该照顾她的时候,我没有照顾她。现在我更该照顾她,以弥补我的无心之过,同时我也要让她知道,我不是传说中的那种人,也不是他父女想象中的那种人,我……”
九夫人道:“她要是对你还不谅解呢?”
费独行道:“她要是对我还不谅解,那也只有由她了,我并不在乎她恨我一辈子。只要她现在过得很好,我也就放心了。”
九夫人道:“她要是已经嫁人了呢?”
费独行道:“我刚说过,只让我知道她过得很好,我就放心了。”
九夫人道:“你怎么知道她在京里?”
费独行道:“有件事我没有想到,恐怕九夫人也想不到,我在那偏僻小地方求邻居告诉我她的去处,最后才知道她是跟一个经常往来关里外的驼队走的,我在承德打听到当初带她走的那两个人住在张家口,我赶到张家口找到了那两个人,那两个人被我逼得没办法才告诉我,他俩把她卖入了风尘,卖给了绿云班,而那个绿云班的绿云,就是当年阴谋害我的那个女人……”
九夫人脱口叫道:“真的,有这种事?”
费独行道:“我一气之下杀了那两个人跑到张家口马蹄胡同去找绿云,哪知绿云已不在马蹄胡同了。最后好不容易我才从一个当初也在绿云班的女子嘴里打听出绿云已解散了她的班子,只带着她一个人来了京里。”
九夫人睁大了一双美目,道:“有这种事,有这么巧的事。这么说,你来京里就是为找那位姑娘的?”
费独行道:“可以这么说。”
九夫人道:“你找到那个当初害你的那个叫绿云的女人了么?”
费独行道:“还没有,不过我迟早会找到她的。”
九夫人道:“那么你进中堂府当差,又是怎么一回事?”
费独行道:“我在张家口碰见了姚师爷跟杜毅,大概是姚师爷很欣赏我这身武功,到了京里之后就透过杜毅把我拉进了中堂府。”
九夫人道:“你愿意在中堂府当差么?”
费独行道:“不瞒你说,这么多年的江湖生涯,我已经腻了,已经厌烦了,同时又为了能在京里安安稳稳地找寻她。既蒙姚师爷垂青,有这么个机会,我怎么能放过。”
九夫人道:“你认为中堂府的这份差事适合你么?”
费独行道:“九夫人,我除了会武,懂得技击,别无所长,只有差事挑我,没有我挑差事的道理的。”
九夫人目光一凝道:“你真的愿意在中堂府当差?”
费独行道:“九夫人,要不是真愿意,我也不会来了。”
九夫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最好你是出自本心,我要告诉你,据我所知,他们每找一个人在事先都会经过长时间的观察,一直到认为合适可靠,才开始下一步行动,姚师爷既然把你拉了进来,相信他也是经过长时间的观察,应该不会有错。不过我要让你知道,中堂府不比别的地方,假如你不是出于本心为中堂效力,我劝你趁早抽身,现在还来得及,要不然尽管你有一身很好的武功,将来也免不了招杀身之祸。”
费独行道:“谢谢九夫人,我知道,并且我也会记住的。”
九夫人点点头道:“那就好,你找的那位姑娘姓什么,叫什么?告诉我我往后也好帮你留意。”
费独行脸上掠过一丝异样表情道:“她姓解,叫秀姑。”
九夫人道:“解秀姑?”
费独行道:“是的,九夫人。”
九夫人道:“听你这一说我倒想起来了,白天我来的时候,听你叫了一声秀姑,那是怎么一回事儿?”
费独行道:“那是我把九夫人当成了她。”
九夫人“咦”地一声,诧道:“我长得那么像她么?”
费独行唇边掠过一丝抽搐,微一点头道:“是的,九夫人。”
九夫人倏然一笑,娇媚自生,道:“没想到世上真有人长得那么相像,那就好办了,我叫他们找个长得跟我一模一样的解秀姑就是,时候不早了,你回去歇息去吧!”
费独行答应一声站了起来,他望着眼前这位仪态万千的九夫人,有一股突如其来的冲动,可是毕竟他忍住了,口齿启动了一下道:“请九夫人晓谕柳舞阳他们,我是费独行,不是费慕书。”旋即欠个身退了出去。
九夫人坐着没动,那如花的娇靥上浮起一种令人难以言喻的异样表情,一双美目之中,也闪漾一种亮亮的东西。
费独行回到了前院,他的心情无比的沉重,极度的诧异,他不明白,这位九夫人明明就是秀姑,他也把该说的都说了,她为什么还不承认,还不认他?她又怎么会成了和坤的九姨太?
难道说她真还不谅解他?
到了住处,推开门,他一怔,慧香赫然在屋里,把床都给他铺好了,而且把屋里收拾得干乾净净的。
他定了定神走了进去,道:“慧香,你这是干什么,你这不是让我不安么?”
慧香连眼皮都没拍,冷冷说道:“干吗不安哪,我本来就是侍候人的。”
费独行目光一凝,诧道:“怎么了,慧香,谁得罪你了?”
慧香道:“没人得罪我,我这是瞎操心,瞎代别人难受,挨了人的打还去救人……”
费独行“哦!”地一声道:“原来是为这档子事啊,慧香,你不想想,我有什么办法,我进中堂府是来当差的,人家所以要我就是冲着我有一身还派得上用场的武艺,那么今儿晚上这件事我既然知道了,我能不管么?我若是袖手旁观,不闻不问,我还想在中堂府待下去么?”
慧香道:“您就不会待在屋里装不知道?”
费独行道:“这……慧香,我怎么能那样。就算我能待在屋里装不知道,毕竟我人还在这座大宅院里,只隔一堵墙,后院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我都不知道,那我的耳目岂不是太迟钝了,人家还要我干什么?”
慧香道:“总之说来说去您都有理。”
费独行道:“话不是这么说,而事实上……”
慧香道:“您不用再说了,反正挨打的不是我,肉也不是长在我身上,我瞎生的哪门子气,屋给您收拾好了,床也给您铺好了,您睡吧!”
她没容费独行再说话,拧身走了出去。
费独行抬手要叫,可是他没叫出口,慧香也走得很快,他摇头笑笑,走过去关上了门,转身躺在床上。
灯是熄了半天了,他就是睡不着,他明白他为什么睡不着,他想不想,可是没办法。
远处的梆析都打了三更,他还是瞪着眼。
突然,他听见一阵步履声音,很轻很快的步履声,向着他这间屋走了过来,一听就知道这是女子的步履声。这么晚了,这是谁?难不成是慧香来……
心念转动间,步履声已经到了门口,随听门上轻轻地响了两声。
费独行问道:“谁?”
门外响起个低低的女子话声:“我,快开门。”
费独行心头一阵猛跳,挺身下床过去开了门。
门开处,一阵香风卷了进来,一个香喷喷、软绵绵的娇躯扑进了他的怀里。
费独行一惊后退,道:“九……”
九夫人一双粉臂紧紧地搂住了他,那低低话声在他耳边响起:“关上门,别说话。”
费独行伸手过去关上了门,道:“九夫人……”
九夫人突然在他怀里哭了起来,失声痛哭,哭得好伤心。
费独行一怔忙道:“九夫人,您这是……”
九夫人紧紧地偎在他怀里,只哭不说话。
费独行道:“九夫人,您请坐下,让我点上灯。”
九夫人突然住了哭,道:“别点灯。”
费独行又复一怔道:“那么您请坐下……”
九夫人抬手摸着他的胸前道:“还疼么?”
费独行道:“谢谢九夫人,不疼了。”
九夫人道:“你真的不恨我?”
费独行道:“真的!我为什么要骗九夫人?我要是恨九夫人的话,我就不会救九夫人了。”
九夫人突然又哭了起来。
费独行忙道:“九夫人,请别……”
九夫人哭着道:“你不知道,我心里好难受。”
费独行一怔,忙道:“九夫人。您有什么话请慢慢说……”
九夫人道:“别叫我九夫人,叫我……”
费独行道:“秀姑。”
九夫人道:“你就把我当秀姑吧,我现在需要你的照顾。”
费独行道:“秀姑,你为什么到现在还不承认,难道你真不谅解我?”
九夫人颤声说道:“不要再说了,抱紧我。”
费独行只当她是承认了,一阵激动,情不自禁拥紧了那个如绵娇躯。
九夫人紧紧偎在他怀里,费独行感觉得出,九夫人的身子颤抖得很厉害。
半晌过后,忽听九夫人低声说道:“去把门挂好,今儿晚上我要留在这儿。”
费独行心头一震,忙松手后退了一步,道:“秀姑,这怎么可以?”
九夫人又偎了过来,颤声说道:“这怎么不可以,我能把身子给了和坤,为什么不能给你。”
费独行伸手抓住了她一双粉臂,道:“秀姑,不行,别说你现在已经是有夫之妇,就算你还没有嫁人,也不能这样。”
“有夫之妇?”九夫人道:“和坤最宠爱我是不错,那是因为我比她们八个年轻,也比她们八个长得好,他喜欢的是我的身子,他从来就没有真把我当回事儿,再说他就能今天找一个女人,明天我一个女人,我为什么不能……”
费独行心神震动,道:“秀姑,你怎么说这话,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九夫人道:“人都会变的,是不是?”
费独行道:“不错,人都会变,可是……”
“可是什么?”九夫人道:“你找我不是为了要我么?难道你还不要?”
费独行道:“不错,我找你是为了要你,要是你还没有嫁人,我会要你,可是现在你已经是个有夫之妇了,只要你过得好……”
九夫人道:“那有什么关系,以前我跟着绿云的时候,谁有钱谁就能得到我,这么多年来,不知道有多少人得到过我了,现在我跟了和坤,也不过是他的小老婆,供他玩乐的一个……”
费独行心中一阵刺痛,道:“秀姑,不要再说了,我害了你,从今后我只有补偿,我不能再害你了。”
九夫人道:“我现在要的就是你的补偿,也可以说是我给你的补偿,我已经把身子交给了那么多人,唯独没有给你,那岂不是太冤了?”她又要把身子往前偎。
可是费独行紧紧地抓着她,使她无法移动分毫。费独行道:“秀姑,你……”
九夫人道:“我什么,和坤府里的这些人,只要是男人,随便挑一个,要是我把他叫进我房里去,或者是我到他房里去,他一定会受宠若惊,怎么你……”
费独行道:“我不是他们,秀姑。我不敢说我跟别人有什么不同,至少我知道什么事应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九夫人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你既是这么个人,为什么到和坤这儿来当差,人人都知道和坤是个怎么样的人,人人都恨不得食他之肉,寝他之皮,在他最宠爱的小老婆身上羞辱羞辱他,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费独行吸了一口气,道:“秀姑,别人或许不知道,你该知道我的过去,江湖上我已经不能待了,只有到这儿来避一避,放眼天下,也只有这儿要我,真要说起来,和中堂对我有思,我怎么能以怨报德,恩将仇报这样对他。”
九夫人突然笑了:“和坤对你有思,这倒挺新鲜的,我是头一回听个人说的和坤对他有恩的,你别是害怕吧?”
费独行点了点头,道:“的确,我还真有点害怕,要是这个地方再不能待,那我可就走投无路了。”
九夫人道:“那最好,你要明白,姚师爷得听他主子的,他主子还得听我的,你能不能在这儿待下去,全在我一句话,现在你告诉我,让不让我留在这儿?”
费独行道:“秀姑……”
九夫人道:“别再多说什么,只告诉我,你让不让我留在这儿?”
费独行道:“秀姑,你要明白,这座大宅院里耳目多,而且人人都会武,耳目都相当敏锐,要是让他们知道了……”
九夫人道:“这个我知道,说句话你也许不会相信,我带来的这些人都是我的心腹,他们就是看见也不会说……”
费独行道:“这座大宅院里,可不全都是你带来的人。”
九夫人道:“一个看门的傻大个儿,一个侍候人的使唤小丫头,别说他们不会知道,就是知道,她们也不敢说,再说除了和坤那个大的,上了年纪有心无力之外,哪个不兴来时偷吃几口。他们也见惯了。”
费独行道:“秀姑……”
九夫人道:“不要再多说了,只说一句,你让不让我留在这儿?”
费独行不禁暗暗作难,暗暗叫苦,往坏处想,秀姑已经变了,变得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她很可能会三不管地说个“不”字,那他就别想进和坤的门了。往好处想,秀姑还念旧,那么她刚才说的很清楚,她毫不留情,毫不畏惧地揭了和坤的底,明明白白地指出这儿不是块好地儿,那么她也可能不让他待在这儿,“为虎作怅”,“助纣为虐”,会想办法阻拦他进这个门儿?
他怎么办,衡量一下轻重利害,他只有咬牙横心点了头:“好吧,秀姑,我答应你。”
九夫人笑了,笑声好娇好媚:“早这样就没那么多事儿了么,没想到你把和坤府的这份差事看得这么重。好吧!你既然顺了我的心,称了我的意,我也会好好提拔提拔你,松开我呀,还等什么?”
费独行只好松了手。
九夫人那带着颤抖的如柳娇躯又偎了过来,这回她不但娇躯带着颤抖,连心跳喘息都加快了。小屋子里静得很,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费独行心如刀割。
第二天一早,九夫人带着她的人走了。本来九夫人是要在这儿住两天的,听说九夫人人不舒服。费独行没有去送行,他一个人躺在他那小屋里,脸发白,眼都见了血丝。
枕畔香香的,他闻不见。
枕畔也有一两根长头发,他也看不见。
车马声远去了。
一阵轻快的步履声近了。这是女人的步履声。这座大宅院里已不可能再有别的女人了。
是慧香,费独行跟没听见似的,他连动都没有动。
门上响起了两声剥啄:“费爷,是我,慧香。”
费独行连眼珠子都没转一下,道:“门没挂。”
门开了,慧香拧着身子,甩着辫子走了进来,忽地,她一怔,美目瞪得老圆。“哟!费爷,您怎么了?”
她快步走过来伸手摸了摸费独行的额头,娇靥上跟着泛起了诧异色:“您没发热嘛,我还当您的伤……”
费独行道:“没什么,慧香,昨儿晚上没睡好。”
慧香轻吁了一口气,道:“吓了我一跳,您也不早说……”目光一凝道:“昨儿晚上没睡好?怎么了?”
费独行笑了笑,笑得有点勉强,道:“我也不知道,许是昨儿晚上吃多了,越急越睡不着,越睡不着越急,结果瞪着眼到天亮。”
慧香看了他一眼道:“是吃多了么?”
费独行道:“许是,肚子直发胀,要不好好儿怎么会睡不着?”
慧香道:“您是个会武的人,熬一夜就这样么?”
费独行道:“熬一夜不至于这样,要熬一夜就这样我岂不成了面儿捏的了。一夜跑了多少趟茅房,你说会不会这样?”
慧香“噗嗤”一声,笑了。
“那是肚子吃坏了,您也是,干嘛玩儿命吃呀,现在怎么样了,待会儿我给您熬点儿稀饭,喝两顿稀饭难好。”
费独行由衷地道:“谢谢你了,慧香,你真好。”
慧香道:“您别这么说了,侍候您是应该的,只您别生我的气我就知足了。”
费独行微愕说道:“我生你的气?我为什么生你的气?”
慧香道:“昨儿个的事儿……”
费独行道:“哎呀!我还当是什么呢,没的事儿,你也是为我好,我要是生你的气,岂不是太不通情理了么?”
慧香眨动了一下美目道:“您真没生我的气?”
费独行道:“骗你干什么,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难道还让我赌咒儿不成?”
慧香笑了,笑得好美,好甜:“费爷,您真好。”
费独行忍不住也笑了:“六月里的债,还得可真快,刚夸你一句,你就夸起我来了。”
慧香道:“我说的可是心里头的话。”
费独行吸了一口气,往上躺了躺道:“是么,但愿你永远说我好。”
慧香眨眨眼道:“那可不一定。您现在好,所以我说您好,等到将来有一天您变坏了,我可就不会说您好了。”
费独行笑了,他没说话。
慧香目光忽地一凝道:“对了,费爷,她走了,您知道不?”
费独行脸上飞快掠过一丝异样神色,道:“谁,谁走了?”
“九夫人哪。”慧香说。
费独行道:“我知道,一早我就听见吵了。”
慧香道:“您怎么不去送送?您不怕她挑眼儿?”
“送送?”费独行道:“我敢么?我不怕她挑眼儿,我可怕你挑眼儿。”
慧香娇靥一红,道:“哟!您干吗这么得理不饶人哪?”
慧香在他这小屋子聊了一会儿之后走了,给他熬稀饭去了。
望着慧香临走时那天真活泼的姿态,他想起了秀姑。以前的秀姑跟现在的慧香一样,是那么天真,那么纯洁。
可是曾几何时,秀姑变了,变得令人惊讶、令人害怕、令人难以置信。秀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是因为受了刺激、是受了环境的影响、还是她自甘堕落?
不管是哪一样,都在让费独行难受,都让费独行痛心。
晌午不到,慧香又来了,进门便道:“费爷,杜爷来了。”
杜毅来了,多少日子没见他的人影儿,怎么今天突然冒出来了。跟慧香前脚后脚,杜毅进来了,带着一脸的笑:“费兄,听说你吃坏了,好点儿了没有?”
费独行的目光从慧香脸上掠过,道:“你还听说了什么?”
“多着呢。”杜毅笑着道:“慧香说费兄人很好,很老实……”
“老实。”费独行道:“我睡着了老实。”一句话听得慧香也笑了。
两个人落了座,费独行道:“几天不见人影,今儿个是什么风?”
杜毅笑笑说道:“兄弟是来给费兄道喜来的,也是专程来接费兄到府里去的。”
费独行听得一怔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杜毅瞅着他,笑道:“你救了九夫人,有这回事儿吧?”
费独行心里一跳,马上就明白了几分,道:“我是赶巧了……”
杜毅道:“这个巧赶得好,把费兄你的运给赶来了,九夫人跟前多少人巴结还巴结不上呢,九夫人从这儿回去就交待了姚师爷,马上让你搬进府里去,而且进府就赏个大领班。”
慧香美目闪过一丝让人难以言喻的光芒,上前一福道:“费爷,婢子这儿给您道喜了。”
费独行谢了一声,当即又转望杜毅道:“大领班?大领班是个什么差事儿?”
杜毅道:“难怪费兄不知道,兄弟还没告诉过你呢。是这样,府里最起码的是护卫,当然,那些个做饭、洗衣裳、洒扫、看车、喂马、侍候各处的下人不算、护卫上头是护卫领班,也就是领班,普通一个班十个人,十个班由一个大领班带领,府里连费兄你这位新上任的大领班在内,共有四个大领班……”
费独行两眼一睁道:“那岂不是有四百个护卫?”
“一点儿不错。”杜毅点头说道:“那些个掌文牍的管帐的、亲随、下人、杂七杂八的还不算在内……”
“老天爷。”费独行道:“中堂府里一共养着多少人?”
杜毅笑笑说道:“这个,留待费兄进府之后自己算吧。”忽然站了起来道:“兄弟今儿个来一为道喜,二为接人,姚老还在府里等着费兄吃午饭呢,咱们走吧!”
费独行跟着杜毅走了,江湖人有个好处,除了一个人,别的没什么累赘,说定拿起腿就能走。
杜毅骑的是中堂府的马,费独行骑的是自己的坐骑。双骑驰离了什刹海南岸这座大宅院,慧香送到了大门外,她似乎有点依依不舍的。
回到了费独行住的那间小屋收拾东西的时候,心细的慧香先闻见了起自枕畔的香气,接着她又发现枕上那一两根长头发,她一双美目睁得老大,脸色也变了。
跟杜毅到了坐落在内城里的中堂府,恰好正晌午。
费独行发现,这座中堂府确是个能养几百人的地方,占地之大,他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这座中堂府盖得也很怪,前后左右都有小院子,中堂府的前院眼后院被这些小院子环绕着,中堂府的护卫、亲随、下人都住在这些小院子之中,而这些跨院子,每一个都有什刹海南岸那座大宅院的前院大。
由杜毅陪着从偏门进入,过了一座跨院、进了前院,幸亏有杜毅陪着,不然费独行会连门都找不着。
在跨院里碰见了九夫人的护卫领班柳舞阳,前后跟两个人似的,他对费独行客气得不得了,客气得近乎恭敬。
杜毅带着费独行走过几条走廊,到了一间屋前,屋门掩着。里头有人说话,杜毅一到便扬声说道:“师爷,费爷到了。”
“快请。”姚师爷在里头应了一声,门开了,姚师爷满面带笑拱手,他身边还有个四十来岁的白胖子,也是满脸带笑拱着手。
费独行抱拳欠身,道:“师爷。”
姚师爷忙道:“老弟别客气,快请,快请,等了你老半天了。”
屋里摆着一桌菜,不但菜好,连用的杯盘碗碟都是精致考究的,当真是美餐美器,相得益彰。
费独行道:“师爷这是干什么?”
姚师爷情意甚殷的道:“老弟头一天进府,这算是我给老弟你接风,略表欢迎之忱,来,来,来,坐,坐。”姚师爷热络里透着真诚,颇让人感动。
落座后,姚师爷指着白胖子道:“老弟,这位是府里的金总管,将来的大小事儿都跟他发生关系,所以我请他来让你们俩见见。”
姚师爷说完话,金总管立即端起面前酒杯:“我痴长几岁托个大,来,老弟,我借花献佛,这头一杯我敬老弟,咱们干了。”
有一就有二,你一杯,我一杯,敬的全是费独行一个人,要照今儿这席酒来,看费独行这份差事好当得很。
席散后,姚师爷、金总管、还有杜毅,陪着费独行到了院东,一排四间精舍,推开排头一间的两扇门,外头是小客厅,里头是卧室对著书房,格式、摆设跟什刹海南岸大宅后院里那间精舍一模一样。
金总管道:“这就是老弟的住处,隔壁三间住的是另三位大领班。”
姚师爷道:“他们都出去了,等他们回来我再让他们来见见老弟。”
卧室里,床上有叠得整整齐齐的一套穿戴,旁边放着一张银票,一块纯银的腰牌,银票的面额六百两。
费独行讶然说道:“师爷,这是……”
姚师爷含笑说道:“这套穿戴平时用不着,府里的人平时都穿便服,有事才用这套行头,腰牌是大领班的腰牌,至于这张银票,是老弟你头一个月的薪俸,大领班月俸六百两,够吧,老弟?”
费独行道:“何止够,太多了。”
杜毅一旁挤挤眼道:“费兄什么时候嫌多,可以给我几个。”
大夥儿都笑了。
出了精舍,金总管说他还有事儿,一声失陪走了,姚师爷跟杜毅陪着费独行到了东跨院。
东跨院是他辖下十个班的住处,连弟兄带领班,整整一百一十个人就住在这个东跨院里。并不显挤,两排整齐像营房的建筑坐落在两旁,中间还有一大块空地。
屋里有人,院子里也有人,一个个全是黑色的裤褂儿,一个个也都够剽悍的。
三个人一进跨院门儿,院子里的全都恭谨躬身。
姚师爷吩咐集合弟兄,一转眼工夫十个班排得整整齐齐,跟训练有素的军队一样。
费独行看得暗暗皱眉,要把这些人派别的用场,这些人一个足可抵十个旗勇。
姚师爷先让十个领班过来见过费独行,费独行好记性,马上就把十个领班的姓名记得牢牢的,而且他一眼就认出,十个领班之中有八个是北六省黑道上的大凶徒,论名气、论凶狠,都在纪子星跟展森几个之上。
他不知道这八个凶徒有没有认出他来,只是八个凶徒脸上都没有什么异样的表情。
认识过十个领班,姚师爷让费独行跟弟兄们说几句话,这是例行公事,新官上任免不了这一套。
费独行明白,他能不能驾驭这些凶徒,今儿个这头一面很重要,姚师爷似乎也有意思试试他的“能耐”。
他心里盘算了一下,往“队伍”前一站,先用锐利目光从排头扫到排尾,他马上发现了毛病,弟兄应该是整整一百个,如今却只有九十二个,他立即问道:“还有的人哪儿去了?”
没人吭气儿,费独行双眉一扬,沉声道:“少的八个人是那个班里的?”
留着络腮胡的领班,北六省黑道凶徒之一的巴四海翻了翻眼道:“我那个班里的。”
费独行道:“过来。”
巴四海没动,费独行沉声说道:“我叫你过来。”
巴四海慢吞吞地走了过来。
费独行道:“刚才你为什么不说话?”
巴四海道:“我没听见。”
费独行拍手一拳打了出去,他打的是巴四海的左胸,伤不了人,巴四海做梦也没料到这位刚上任的大领班会有这么一着,结结实实挨了一拳,跄踉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队伍里起了骚动。
巴四海脸上变了色,络腮胡一张,两眼凶光一闪,窜起来就扑。
费独行抖手又一巴掌挥了出去。“叭”地一声,巴四海脸上又挨了一下,退回去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鲜血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巴四海怔了一怔,两眼凶光暴射,伸手从靴筒里拔出一把匕首,腾身窜扑,一连就是三下。
费独行脚下没动,上半身移挪闪动,一连躲了三刀。巴四海第四刀还没递出,费独行伸了手。谁也没看见他那只手是怎么伸的,只看见那把匕首已经到了费独行手里。费独行翻腕把匕首往前一递,匕首尖正抵在巴四海的喉咙上。巴四海大惊失色,要退。费独行匕首往上一扬,巴四海仰起了脸,脚下硬没敢再动。
姚师爷、杜毅脸上泛起了紧张神色,但都没动没说话。
费独行锐利目光通视着巴四海,冷冷说道:“你听见我的话没有?”
巴四海没吭气地,还逞硬。
费独行眉宇间掠过一丝像人的冷肃然气,手上微一用力,巴四海的脖子上立即见了血。
姚师爷大惊,忙抬手叫道:“老弟……”
费独行头也没回,道:“师爷,我要没有惩治下属之权,这大领班一职您另请高明。”
姚师爷硬没敢再说话。
费独行又道:“巴四海,您听见我的话没有?”
巴四海汗珠子顺着脸往下淌,忙道:“听见了,听见了。”
费独行收回了匕首,掉转头速向了巴四海。
巴四海一手摸着脖子,一手接过了匕首,匕首入握,他两眼又闪起了凶光。
费独行一双锐利目光道视着他,一动没动。
突然,巴四海握匕首的手垂了下去。
费独行也开了口:“告诉我,你班里的八个弟兄哪儿去了?”
巴四海道:“派出去了。”
费独行道:“派出去了?派哪儿去了?”
巴四海刚要开口,姚师爷在后头乾咳一声道:“老弟,一班的八个弟兄是我派出去的,派他们干什么去了,哪儿去了,容我待会儿奉告。”
费独行冲巴四海摆了摆手,巴四海头一低,退了回去。
费独行抬眼一扫,道:“十班弟兄可有名册?”
巴四海立即应道:“有。在属下那儿。”现在他听见了,也改称“属下”了。
费独行道:“去拿来。”
巴四海应声“是”,飞奔而去,转眼工夫捧来一本名册双手递上。
费独行翻著名册一一点名,他发现有不少名字上打了红杠,旁边又添上了新名字,有的一格里竟有两三个名字被打上了红杠,当然,他明白那是怎么回事。
点过了名一抬手,巴四海乖乖地过来接了过去。他现在什么都懂了。
费独行抬眼又一扫,开口说了话:“诸位,我姓费,叫费独行,从今天起,我跟诸位在一起当差,我这个人不是个很难处的人,只要诸位跟我合作,咱们彼此都会很愉快,只要不耽误公事,诸位的私事我一概不过问,我话就说到这儿,耽误诸位的午觉了,请解散歇息去吧。”
大夥儿散了,静静地散了。
杜毅过来拍了费独行一下,一扬拇指道:“费兄,你真行,我还没有见过他们这么服人的。”
费独行冲姚师爷笑笑道:“托姚老之福,这头一回总算差强人意。”
姚师爷忙道:“哪儿的话。哪儿的话。”乾咳一声接道:“我要告诉老弟,有些个地方官不大听话,我派那八个弟兄警告他们去了。趁这机会我也告诉老弟一声,老弟辖下这十个班专管对外,府里的事儿可以一概不管,这老弟明白么?”
费独行心往下一沉……
府里的事不用费独行管,那就清闲多了,下午没事儿,杜毅邀费独行去了天桥,杜毅跟他开玩笑,说陪他去看看那位许久不见的乐姑娘去。
如今身上带着一块中堂府的大领班腰牌,谁都得买帐,进出内城不但方便,而且神气。
到了天桥,那些棚子里正热闹,说大书的乐敬正的棚子里都坐满了,乱哄哄的,场子里还没见乐敬正父女的人影儿,桌上的茶壶、惊堂木、扇子等应用物都已经摆好了,乐敬正大半是快出来了。
两个人挤到左前方一条板凳上坐下,刚落座,帘儿一掀,里头出来了一个清瘦老头儿跟个标致大姑娘,正是乐敬正父女俩。
乐敬正今儿个穿的是件天青色的长袍,卷着袖口,透着几分洒脱。
乐姑娘穿的是套白底紫花儿裤褂儿,不大不小,不宽不窄刚合身,乌油油的辫子,一排整齐的刘海儿,柳眉杏眼,瑶鼻檀口,肌肤白得欺雪赛霜。
白不意味着柔弱,姑娘她就带着一股江湖女儿的刚健与豪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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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冤家路狭 这父女俩一出来,棚子里立刻鸦雀无声,真是掉根针儿都听得见。
“喝。”不知道哪个冒失鬼叫了一嗓子。
“咱们乐姑娘是越来越漂亮了。”
杜毅用肘儿碰了费独行一下,一呶嘴道:“瞧,费兄,几天不见人憔悴了,不知道为谁哟?”
“别胡扯了。”
费独行也看得出,姑娘是比上回清瘦了些,可是杜毅既然这么说了,他自是不能承认。
就是这时候,乐姑娘一眼看见了杜毅跟他,先是一怔,继而美目微睁,娇靥上飞快掠过一丝惊喜神色,头一低走向桌旁。
“瞧见了么,费兄。”杜毅冲着费独行眨了眨眼,笑道:“兄弟,我当初没说错吧,就是傻子也应该看得出来。”
费独行淡然说道:“别忘了,咱俩坐在一块儿?”
杜毅道:“别嘴强牙硬了,你自己心里有数儿,怎么样,要兄弟给你拉拉红线?”
忽听砰然一声响,场子里乐敬正开始了他那一段开场白。
费独行道:“别逗了,人家开场了,听着吧。”
闲话表过,书归正传。
乐敬正今儿个说的是三国,接昨儿个的,正说到“长板坡赵子龙救主”,手里一把折扇就像赵子龙的枪,把个一身是胆的赵子龙勇、忠、义表现得淋漓尽致,似乎活生生的就在眼前。
棚子里的听客一个个都屏息凝神,瞪着眼,张着嘴。几乎忘却自己身在天桥,简直就像时光倒流,自己站在长板坡上观战一样。
说得好,的确好,没话说,连费独行都听得入了神,暗暗叹赏不已。
他入了神,他可没留意人家乐姑娘直拿那双黑白分明,水汪汪美目瞅他,直能把人给气死。
惊堂目一响,一段说完,叫好声,掌声冲天响起,差点儿没把棚顶掀了去。
乐姑娘提着茶壶兑茶来了,她打左前方开始,给费独行对茶的时候头都抬不起来了。
杜毅瞅着人家低低说道:“乐姑娘,我这位费兄今个儿可是专为看你来的。”
人家姑娘耳根子都红了,没吭气儿,提着茶壶往一边儿去了。
费独行也觉得怪不好意思的,扯了杜毅一把道:“你这是干什么?人家是个姑娘家,可不比咱们老粗。”
这句话刚说完,耳听那边传来乐姑娘一声惊呼,旋听有人大叫了一声,一个混混儿打扮的汉子站起来直跺脚,鞋袜都湿了,脸色也变了。乐姑娘站在那儿竖着柳眉,圆睁美目,脸通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就是没掉下来。
开水烫了人了!
乐敬正放下折扇走了过来,冲那汉子一拱手,赔上满脸笑道:“对不起,对不起,这位爷,我这个丫头太不小心了……”
那汉子眼一瞪,龇牙咧嘴地道:“对不起?对不起就算了?你知道这壶水有多烫,脚都起泡了,我至少十天半月不能走路。”
只听一人冷哼一声低低说道:“活该!谁叫你下流摸人家的手。”
这话别人没听见,单叫杜毅听见了,他站起来走了过去,费独行一见他走了过去,只有站起来跟了过去。
杜毅来到近前,伸手拦住了乐敬正道:“乐老,且慢赔不是,让我说句话。”他目光一凝,望着那汉子道:“乐姑娘烫了你了,是不是?”
那汉子想必不认识杜毅,不知道杜毅是何许人,一瞪眼道:“废话,鞋都湿了你,瞧不见么?”
杜毅笑笑点头说道:“你这是跟我说话?好,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那汉子一指乐敬正父女俩道:“让老的花钱给我治脚,让小的侍候我十天半月直到我好。”
“行。一句话,”杜毅一点头道:“只是,你当着大夥儿说说看,乐姑娘是怎么烫了你的。”
那汉子怔了一怔道:“怎么烫了我的?你什么意思?开水浇到了我脚面上,就这么烫了我的,你听明白了么?”
“这就玄了,”杜毅道:“乐姑娘一天到晚提着这把茶壶给客人们兑茶,从来就没听说过她烫过谁,怎么今儿个就单烫了你,你的脚比别的脚高贵?”
哄然一声有几个人笑了。
那汉子脸色变了,一指杜毅道:“我挨了烫你他娘的还说风凉……”
杜毅一个嘴巴抽了过去,打得那汉子往后一仰,整个人翻到了板凳那边去。
客人中起了骚动,纷纷往旁边躲去。这下乱了,那汉子还有伴儿,两三个汉子拔出了匕首。
费独行一步跨到杜毅身前道:“别在这儿闹事儿,人家还要做生意。”
一名汉子道:“你他娘的算哪头蒜,做生意?别做了,爷们要砸他的场子。往后这碗饭他别吃了,天桥他也别待了。”嘴说手不闲,一匕首扎了过来。
客人中响起了几声惊叫。
费独行一伸手便把那把匕首夺了过来,伸根手指头一敲,一把百炼精钢断成了两截,他把匕首柄往几个汉子跟前一扔,冷冷道:“你也这样来一下再跟我动手不迟。”
几个混混儿看直了眼,吓傻了,一个个脚底下抹油,就要往外溜。
杜毅冷喝说道:“站住。听我一句话再走,从今儿个起,谁要敢到乐老的棚子里来捣乱,我就让他像这把匕首,滚吧!”
几个混混儿跑了,那挨了烫的是瘸着跑的。
乐敬正赔笑拱手,道:“多谢,二位爷,都是我这个丫头……”
杜毅道:“乐老别怪乐姑娘。我看见了,那东西在乐姑娘手上摸了一把,乐姑娘吓得一躲,壶嘴偏了,没偏到他脸上去就算便宜。”
乐敬正脸色一变道:“是这样啊?我还当……丫头你怎么不早说。”
乐姑娘低着头,一声没吭。
杜毅道:“乐老也真是,乐姑娘一个姑娘家,这话怎么好说出口?”
只听一声轻咳从身后传了过来:“二位,对不起,打扰一下。”
费独行跟杜毅转眼望去,只见眼前一前二后站着三个中年汉子,清一色的天蓝裤褂儿,个个太阳穴鼓起,眼神十足。前头那个白白胖胖的,手里拿着刚才让费独行一指头敲断的匕首把,看了费独行一眼道:“朋友好俊的指上功夫,请教贵姓?”
费独行何许人,一眼就看出这三个不怀好意,当即淡然说道:“姓费。”
那白胖中年汉子目光一凝道:“费慕书?”
费独行道:“你认错人了,费独行。”
那白胖中年汉子倏然一笑道:“算了吧!姓费的,奉天府的公文到京里好些日子,公文里还夹着一张你的画像……”
杜毅道:“你们是哪个衙门的?”
那白胖中年汉子瞟了他一眼道:“你管不着……”
杜毅往腰里一摸,托着腰牌递了过去,道:“管着管不着?”
那白胖中年汉子一怔,马上换上了一张笑脸:“哟!敢情您是中堂府的爷们儿,我有眼无珠,我有眼无珠,我们是巡捕营的。”
杜毅收回腰牌冷冷说道:“一点儿不假,你可真是有眼无珠,费爷是我们府里的大领班,你怎么说他是费慕书?”
“哎哟!”那白胖中年汉子一点脾气都没有了,叫了一声,忙冲费独行欠身说道:“该死,该死。原来是费大领班当面,我今儿个是怎么搞的,这对眼珠子真该挖出来喂狗,大人不计小人过,只求求您二位包涵,千万多包涵。”赔着笑,哈着腰往后退,退出老远之后,转身出了棚子走了。
杜毅转望费独行,唇边泛起了一丝笑意,转身再看,乐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只有乐敬正还在,这时候乐敬正正冲二人一拱手,赔着一脸强笑道:“多谢二位。小老头还要忙生意,失陪了。”他也走了,掀帘进了后头一间。
杜毅道:“这算什么?”
费独行道:“这还不明白么,人家一听说咱们俩是和中堂府的,把咱们俩当成了老虎。”
杜毅双眉一扬道:“我去问问他去。”
费独行伸手拉住了他,道:“你这叫拉红线么,你这一问我往后还来不来了?”
杜毅没再动了。
费独行道:“走吧!咱们到别处逛逛去。”拉着杜毅往外行去。
棚子后头是间小屋,屋子是小了点儿,摆设也很简单,可是,很乾净,真可以说是点尘不染。乐姑娘坐在床沿儿上,脸色白白的,两眼红红的,脸上还有泪渍。帘子一动,她慌忙抹去了脸上的泪痕。
乐敬正走了进来,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道:“孩子,谁叫咱们吃的是这碗饭,无论什么事儿都得忍着点儿。”
姑娘道:“我知道,我不是为这。”
乐敬正“哦”地一声,诧异地看了姑娘一眼,道:“那是为什么?”
姑娘道:“没什么。”
乐敬正道:“孩子……”
姑娘道:“爹,您别问行不行?”
乐敬正两眼忽地一睁道:“孩子,难不成你……”
姑娘拧身一下子站了起来,道:“跟您说别问,您怎么……”忽又坐下去低下了头。
乐敬正脸色趋于凝重,半晌才道:“怪不得你这一阵子老是神不守舍,心不在焉的,只见过那么一面,你怎么就……”
姑娘猛然拍起了头,叫道:“爹……”
“听我说,孩子。”乐敬正正色说道:“咱们乐家当初是个什么门第你清楚。今天虽然咱们父女逼不得已走上这条路,吃上这碗饭,可是咱们人穷骨头硬,志也不短,这种人咱们不沾。”
姑娘又低下了头,道:“我知道,爹。”
乐敬正忽然叹了口气道:“先圣先贤的话当真是一点都不错,以貌取人大不智,看他一表人材,相貌堂堂,也风闻他是个真英雄,真侠士,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啊?老兄弟。”
外头有人接了口,随着这句话,掀帘进来了三个人,两男一女,一老二少。
两个男的,一老一少,老的是个既瘦又干,大马猴个般老头儿,少的是个猴儿一般的半大小子。那个女的,跟他俩走在一起可大不相衬,是位美艳大姑娘。
乐敬正两眼一直,叫道:“老哥哥。”
面泛惊喜,一阵激动,抢步过来抓住了瘦老头儿,手都发了抖,颤声说道:“老哥哥,你可没把我想死,咱们老哥儿俩有多少年没见了。”
瘦老头儿咧咧嘴道:“咱们老哥儿俩脸上添了几条皱纹,就是几年没见了。”
乐敬正道:“老哥哥,你可不老。”
瘦老头儿眨眨眼道:“不老?黄土都到胸口了,我拼了命地往上窜,结果是越窜越往土里去。倒是你,脸上没多添一条,可真是养生有术啊!”
乐敬正道:“说什么养生有术,后半辈子的劳碌命,整天价得耍嘴皮,没想到今天会靠这张嘴吃饭。”
姑娘过来了,盈盈一礼道:“侄女见过大爷。”
瘦老头儿目光一凝道:“哟!这是素馨,都这么大个姑娘了,瞧瞧。出落得跟朵花儿似的,唉!咱们怎么能不老啊!我还想攀个亲呢,这下可好,只见姑娘长,不见猴儿大,猴儿得叫声姐姐了,傻小子,还不过来叫叔叔。”
回手一巴掌拍在半个小脑袋瓜上。
半大小子摸了摸头,冲乐敬正一躬身道:“叔叔。”
乐敬正措手说道:“猴儿都长这么高了,鼻涕也不流了,行了,老哥哥,你有人接衣钵了,你那两手全传给他了吧?”
瘦老头儿道:“跟着我还能学了别的去。猴儿,叫声素馨姐。”
猴儿冲姑娘乐素馨恭恭敬敬一躬身:“素馨姐。”
乐素馨忙答一礼道:“兄弟别客气。”
乐敬正道:“坐,坐。丫头,你大爷不喝茶,给拿酒来。”
瘦老头儿笑道:“难得你还记得我这点儿嗜好。”
他坐了下去。乐素馨一壶酒已放在面前,他乐得呵呵地,抓起来就是一大口。
乐敬正看了那位美艳姑娘一眼道:“老哥哥,这位姑娘是你新收的……”
瘦老头儿一口酒差点没给呛出来,忙咕登咽了下去,道:“该死,该死,我怎么把我们姑娘给忘了。”伸手一指美艳姑娘道:“这是我刚收的干女儿,承德裕记商行骆宏琛的掌珠,就是去病的那位好朋友……”
乐敬正“哦”了一声道:“不外,不外。”
姑娘骆明珠上前见礼:“明珠见过叔叔。”
乐敬正道:“可不一颗明珠。老哥哥,明珠比素馨大还是比素馨小?”
齐天大圣孙震天道:“恐怕要比素馨大点儿,素馨该叫声姐姐合。”
乐素馨立即亲热地叫了骆明珠一声:“姐姐。”也许两位姑娘有缘,一见就惺惺相惜,一声姐姐,一声妹妹,马上就粘在了一起。
别看孙继承是个半大小子了,童心还重得很,也跟两个姐姐凑在一起说这说那的。
小儿女辈谈小儿女辈,两个老的也聊上了。聊了几句之后,乐敬正道:“老哥哥,今儿个是什么风,把你给吹到京里来了?”
孙震天喝了一口酒,不慌不忙地道:“说起来是我爱管闲事儿……”
他把张家口碰见费独行的经过,以及费独行在承德干的事儿本末概略地说了一遍,最后道:“我一为求证他究竟是不是费慕书,二为看看他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再加上我这个干女儿要找他,就这么,我们爷儿三个踏上了来京的路。”
一听谈及费慕书,姑娘素馨马上就把注意力转到这边来了,骆明珠也是一样,她到京里来的目的就是为找这个自称费独行的人,一听两个老的提起他,焉有不注意的道理,只有孙继承不怎么热衷,可是姐弟三个这话就谈不起来了。
静静听毕,姑娘素馨略感震动地以异样目光向着骆明珠投过几瞥,骆明珠望着这边在留心听两位老人家说话,可没发现姑娘素馨的异样神色。
乐敬正脸色却没露什么,他淡然说道:“原来老哥哥是来找这个人的,老哥哥来迟了一步,要是早来一步就能在我这儿碰见他。”
骆明珠为之一阵惊喜,她香唇启动,欲言又止。
孙震天则诧声说道:“老兄弟,你怎么说,他刚才在你这儿?”
乐敬正年纪一大把了,什么话听不出来,他刚才听孙震天告诉他费独行在张家口干的事,又说骆明珠要找费独行,虽然孙震天没怎么明说,他还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他把费独行来这儿听说书的经过说了一遍,却把姑娘素馨的事儿暂时瞒下了。
听完了乐敬正这番话,孙震天扬了眉,道:“这么说他现在是和坤府里的大领班了?”
乐敬正道:“不错,我听得清清楚楚。”
孙震天道:“这么说他果然就是费慕书。”
乐敬正道:“这一点我就不敢确定了,不过听那巡捕营的说公文之中还带着画像,他应该不会随便错认人。”
孙震天带着几分酒意,哼哼了两声道:“在张家口我几番拦他没拦住,到底还是让他钻进了这个门儿里,当初是个大响马,一朝飞上枝头却成了凤凰。嗯,和坤这个门,倒不失为求飞黄腾达荣华富贵的捷径,只是,凭他费慕书在江湖上的名气,凭他那身功夫,只干那么一个大领班,他也不怕委曲?”
乐敬正淡然一笑道:“他如今神气得不得了,连九门提督辖下,巡捕营里的人明知道他是谁,不但不敢动他,反而得哈腰赔笑递嘻哈儿,他怎么会觉得委曲?”
孙震天哼哼一笑道:“说的是,看起来世上能不为这四字荣华富贵所诱的毕竟不多,要按他以往的作为,他绝不可能往这个门里挤……”
乐敬正道:“而事实上他如今却是和坤府的一个大领班。”
孙震天道:“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一个人能做到这一点,可真不容易啊!一旦进入了这个门,他个人的毁誉褒贬那还事小,他自作孽也怨不得别人,可是和坤手上添了一个他,今后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倒霉呢!这我不知道便罢,既然知道了,就绝不能坐视。我这个齐天大圣要斗斗他,看看他是只七十一变呢,还是比我这七十二变还多了一变。”
骆明珠早就急了,可听这话更忍不住了,忙叫道:“干爹。”
孙震天两眼一翻道:“怎么?明珠。”
骆明珠迟疑了一下道:“咱们是不是能多听听,多看看。”
孙震天道:“难道说你乐叔叔听见的,看见的还不够么?”
骆明珠道:“我不是这意思,只是,您知道,他在承德……”
孙震天微一点头道:“不错。尽管你爹误会他,甚至于告了官,他在承德仍大义伸手解了裕记商行的危,帮了你爹的忙。可是明珠,他早在八年前的作为胜过他在承德干的事十倍百倍不止,你知道有多少人骂他?你知道有多少人恨他?他还是干他的,他当年是那么个人,而今能变成这个样儿,在承德只伸了伸手,又怎么能凭这一点判定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再说,他在承德伸手是他到张家口去之前,那时候他还没碰见和坤的人,还没有闻见荣华富贵的味儿,要是他先去过张家口,承德的事儿他会不会伸手,那就很难说了。”
孙震天说的句句是理,骆明珠一时无词以辨,站在那儿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姑娘素馨突然叫了她一声,把她拉过一边低低说了一阵。
骆明珠听得睁大了美目,道:“真的,妹妹?”
乐素馨道:“姐姐要是不信,可以问问我爹。”
孙震天道:“什么事?素馨。”
乐敬正万没想到姑娘素馨会在这节骨眼儿上把事儿告诉了骆明珠,听孙震天这么一问,他只有把话接了过来。
听完了他的话,孙震天一双圆眼睁得更圆了:“有这种事……”
乐敬正道:“刚才你们来的时候,我跟素馨正在谈这件事儿呢。”
孙震天霍地转望骆明珠道:“明珠,你听见了没有?人要是好,你乐叔叔跟你素馨妹妹会……”
骆明珠娇靥有点白,道:“我明白了,干爹,您照您的意思办吧。”
孙震天道:“这才是,明珠,要是一段好姻缘,做长辈的只有撮合的道理,哪会给你们拆,小猴儿……”
孙继承答应了一声。
孙震天道:“你去通知北京城里的扯旗儿头儿,叫他上灯时分到积水潭净业寺后跟我见面。”
孙继承答应一声走了。
乐敬正道:“老哥哥,你是要……”
孙震天道:“老兄弟,现在别问,你看着吧。”
乐敬正看了看他,没再说话。
骆明珠却突然说道:“干爹,我……我想回张家口去。”
孙震天一怔,旋即叹了口气道:“明珠,我知道你心里不好过……”
骆明珠摇头道:“不是的,干爹,我是怕我爹着急惦念。”
孙震天道:“明珠,别孩子气了……”
乐敬正忽然说道:“老哥哥,咱俩外头溜溜,让她们姐儿俩在这地聊聊。”他冲孙震天递了个眼色,孙震天会意,一点头站了起来,老哥儿俩临走,乐敬正又冲乐素馨丢了个眼色。
费独行跟杜毅两个人出了乐敬正的棚子,看看这,看看那,到处闲溜达。
正溜着,后头伸来只手在杜毅肩上拍了一下:“朋友,请留一步。”
费独行杜毅停步回身,只见眼前站着个混混儿打扮的年轻汉子,两个人马上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
杜毅两眼一翻,冷冷说道:“什么事儿?”
那年轻汉子翘着大拇指往身后指了指道:“二位可否借一步说话?”
杜毅道:“想去,没空。”他转身要走。
那年轻汉子伸手拉住了杜毅的胳膊,杜毅可不管这儿热闹还是僻静,冷叱一声:“你眼睛长你娘裤裆里去了。”胳膊一抖,随手一个反巴掌抽了过去。
杜毅胳膊一抖,那年轻汉子的手往上弹去。他还没来得及收回来呢,杜毅随手挥出那一掌已到了,他眼前叭地一声脆响,脸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马上见了血,踉跄倒退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杜毅跟过去要踢,这一脚要是踢上,年轻汉子少说也要断条胳膊折条腿。
就在这时候,一声吆喝传了过来:“那不是杜爷么?”
杜毅一怔抬眼,那一脚没踢出去。
四五个混混儿打扮的汉子飞奔而至,为首一个是个胖小胡子。
杜毅一指地上年轻汉子,望着胖小胡子道:“胖子,这小子是你的人?真好,闭着眼三番两次找我们哥儿俩的麻烦,要不是我们哥儿俩会两手,今儿个就非得躺在天桥不可。”
胖小胡子作揖打拱,满脸赔笑:“该死,该死。我哪儿知道是杜爷您哪,早知道是您,他们天胆也不敢在您跟前撒野啊!”一脚踹在年轻汉子屁股上,冷峻地叱道:“还不给我爬起来。”
回身又给身后一名汉子一个嘴巴,费独行杜毅都认得,这汉子正是在乐敬正棚里亮相的那几个里的一个。
只听胖小胡子叱道:“瞎了眼的东西,你们眼珠子让狗吃了,连和中堂府的杜爷都认不出,还不过去给杜爷赂罪去。”
那几个一听这话脸上都变了色,模样儿好不狼狈,怯怯地过来就要见礼。
杜毅一抬手道:“干么呀?胖子,你这不是臊我么,算了,算了,我们是不打不相识。”
胖小胡子忙道:“还不快谢过杜爷。”
挨打挨揍到头还得谢人家,这滋味不好受,可是那几个就吃这一套,乖乖的齐声称谢。
杜毅一指费独行道:“胖子,见见,这位是我们府里的大领班,费爷。”
胖小胡子忙“哦!”地一声躬下身去:“费爷,大领班,久仰久仰,兄弟姓周,单名一个济字,以后还请费爷您多关照。”
杜毅一旁道:“费兄,这位是胡三奶手下十二员上将之一,玩得一手好飞刀。”
周济忙道:“得了,杜爷,您别臊我了。”
费独行含笑说道:“原来是胡三奶跟前的弟兄,我跟周兄初见面,对胡三奶可是久仰,前些日子在八大胡同跟几位弟兄朝过面。”
周济怔了一怔道:“哎哟!那天晚上就是您哪,唉!这些人饭也不知道是怎么吃的,怎么连大领班……”
费独行道:“那时候我初来京里,还没进中堂府,弟兄们认不得,倒也难怪。”
周济道:“那是您宽宏大量,那是您宽宏大量。”一顿道:“您二位有事么?要没事儿咱们找个地方坐坐。”
费独行心知周济是有意套近乎,拉交情,他打算推辞,可是话还没出口,杜毅已然说道:“好极了,你这话正说进了我心缝儿里,哥儿俩好久没在一块喝两盅儿了,正想敲你一下呢!”
“好。”周济拍了一下巴掌笑道:“今儿个兄弟做东,咱们找个地方好好地喝两盅儿,来个不醉无归。走。”
他可真热络,一挥手,几个人拥着费独行跟杜毅走了。
几个人找了一家饭庄子,进门的时候夥计哈腰赔笑、恭敬、热络,还带着几分怕,连帐房都迎出来了。
这当儿正是饭时,楼上楼下都坐满了,夥计们硬在楼上雅座儿腾出了一张桌子,把原在那张桌上的客人让下了楼。可见胡三奶在北京城里的势力有多么大。
几个人落了座,夥计们献菜的献茶,递手巾把,忙得来回转。
周济忙着点菜。费独行一眼瞥见不远处一张桌上三个人六道目光正在瞅他,他看见了那三个人,眉锋为之一皱。
那三个人,一个是个长像猥琐的大板牙,一个是个乡巴老头儿,一个是个走方郎中。
那张桌上放着三样东西,一个布口袋,一根旱烟袋,一个小药箱。
费独行已认出这三位,是风尘八怪中的人物,傀儡魔轩辕奇,袖手老农申不耕,要命郎中余百治。
这三个人不知道为什么到京里来?
但彼此既在饭庄里朝了面,冲着轩辕奇在老龙河畔孙瘸子店里吃过费独行的亏这一点,今儿个就绝难善了。
费独行心里在盘算怎么应付,表面上却没动一点儿声色。
酒菜上来了,周济几个殷勤劝酒,他也吃喝他的,谈笑自如,跟个没事人儿似的。
正吃喝着,楼上又上来了一个人,是个很潇洒的文士,颀长的身材,一袭雪白儒衫。左肩挂着个书囊,右肩搭着个笔囊,十足的读书人,然而他却长着一张惨白脸,眉宇间一股子阴鸷之气逼人。
费独行看见了,眉锋又为之一皱。
这一位也是风尘八怪里的人物,不弟秀才颜如玉。
风尘八怪在江湖上可是出了名的大人物,今儿个一下子在京里同时出现四个,这可不是件小事。
费独行正在暗自琢磨四怪的来意,不弟秀才颜如玉已走到轩辕奇三个桌前低低说了几句话,轩辕奇也冲他低低说了两句,颜如玉立即转过身来往这边看了一眼,然后轩辕奇等三个站了起来,丢下一些碎银偕同刚上来的颜如玉下楼而去。
费独行暗暗眉锋皱深了三分,心想轩辕奇吃过他的亏,今天冤家路狭朝了面,又是四对一的局面,轩辕奇怎么也不会善了,而今他四人竟然舍了他这个仇人相偕下楼走了。一定是有什么比对付他更重要的事,要不然轩辕奇绝不会舍他而去。
有什么比对付他更重要的事?
风尘八怪一个个表面上都是白道上响当当的人物,但骨子里却都是穷凶极恶,阴狠毒辣的人物,做出来的事儿比黑道上的人物还绝几分。他们绝不会干什么好事儿。
他不知道便罢,既然知道了岂能不管?今儿个他要是不闻不问,很可能会铸成大错,很可能会抱恨终生,负疚一辈子。
一念及此,他突然放下酒杯含笑说道:“诸位,我失陪片刻,一会儿就回来。”
他站了起来,大夥儿听得都一怔,杜毅更一把拉住了他,道:“费兄,你这是……你干什么去?”
费独行含笑说道:“我要说我去方便一下,时间或许不够,那也是欺人之谈,诸位都是我的好朋友,我用不着瞒什么,刚刚有几个当初江湖道上的朋友从这下去,这几个人的来意费人猜疑,我要跟去看着。”
周济霍地站了起来道:“大夥儿跟您一块儿去。”
“谢了。”费独行笑道:“又不是打狼去,用不着那么多人,这几个人我清楚,万一有点什么,我也应付得了,几位请这儿坐坐。”
杜毅站了起来道:“这样吧,让胖子他们在这儿坐坐,我跟去。”
费独行伸手把他按了下去,道:“别罗嗦了,你这儿代我陪陪他们几位,我不能再耽误了,要是让他们走远了,找不着他们就麻烦了,我去去就来,万一我去的工夫太久,诸位别等我了,改天我做东给诸位赔个逃席之罪,失陪了。”
他没容杜毅跟周济再说话,快步往楼梯口行去。
下了楼,出了饭庄子一看,轩辕奇四个已经走得没了影儿,恰好门口有几个夥计正在迎客送客。他一把拉过那个夥计道:“你可看见有个乡下老头儿跟个读书人还有个走方郎中往哪去了?”
那夥计认得他是周济的朋友,不敢怠慢忙往西一指道:“往那边儿去了,刚拐过弯儿。”
费独行谢了一声,放步赶了过去。
他顺着大街往前赶,听夥计说轩辕奇四个刚拐过弯儿,他到了街口也拐了弯儿。
刚拐过弯儿他就看见了,轩辕奇四个还在二三十丈外往前走。脚下飞快,他立即拐进了街口旁一条小胡同里……
轩辕奇等四个在大街上走,费独行在胡同里盯梢,尽管轩辕奇四个不时地扭头往后看也发现不了他。
片刻之后,轩辕奇四个停在一座庙前,回身四下看了看后面,很快地闪身进了庙里。
这当儿已是上灯时分,这座庙地处偏僻,附近没什么灯光,庙里庙外显得很暗。
费独行没留意它是座什么庙,容得轩辕奇四个进了庙,他从暗影中窜出,一个起落便到了庙门口,他没马上进去,凝神听了听之后,才一步跨进了庙门。
在外头看,庙里庙外都够暗,进了庙门之后,才觉得庙里比庙外还要暗,敢情这是座久绝香火的空庙。
空庙归空庙,这座庙规模还不小。进门两条画廊通两边厢房,院子那边五六丈外才是大殿,如今轩辕奇四个排成一列地站在大殿石阶下,像在等什么人?看样子都挺恭谨的。
费独行身躯闪动,轻捷异常地隐身在左边画廊的一根柱子后,心里暗暗诧异。风尘八怪是什么样的人物他清楚,轩辕奇四个这么恭谨地是在等谁?
他心念刚动,黑忽忽地大殿门口出现了一个人,一个矮胖身材的黑衣蒙面人,他就站在大殿门口那高高的石阶上。
这矮胖黑衣蒙面人一出现,轩辕奇四人立即躬下身躯,齐声说道:“见过使者。”
那矮胖黑衣蒙面人嗓门儿有点沙哑,他“嗯”了一声道:“你们四个都到齐了,什么时候到的?”
轩辕奇恭声说道:“回使者,我们四个是今天晌午到的。”
矮胖黑衣人蒙面人道:“路上还好么?”
轩辕奇道:“回使者,我们四个是夜里赶路,白天歇息,没人发现我们。”
矮胖黑衣蒙面人微一点头道:“那很好,通知你们到京里来的人,可曾告诉你们,为什么让你们到京里来么?”
轩辕奇道:“回使者,通知我们的人没说明,只让我们今天这时候到这儿来谒见使者。”
矮胖黑衣蒙面人道:“那通知你们到京里来的人,不告诉你们为什么让你们到京里来,是怕你们路上遭遇阻拦泄了密,如今你们既已安全抵京,那就不虞再有泄密事情发生了,要你们做的事写在这张纸上,你们拿去看吧,看完撕碎。”
只见他衣袖一扬,一片白影飞投轩辕奇怀中,费独行看得很清楚,那是一张白纸。
只见轩辕奇拿着那张白纸,跟余百治、申不耕、颜如玉三个共同看了看之后,三把两把撕了个粉碎。
那矮胖黑衣蒙面人道:“看清楚了么?”
轩辕奇道:“回使者,看清楚了。”
矮胖黑衣蒙面人道:“可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
轩辕奇道:“只不知道她为什么潜来了京里,还请使者明示。”
矮胖黑衣蒙面人道:“这还用问么,自然她是有所发现才到京里来的,所以这一回无论如何不能再让她逃出手去。务必在取得所要的东西之后把她放倒,要不然当年所花费的心血就白费了。”
轩辕奇道:“使者放心,这一回我们四个到齐了,任她长了翅膀也绝难再逃出手去。”
矮胖黑衣蒙面人道:“那很好,你去吧,事成之后我自会跟你们联络。”话落,他转身要进大殿里去。
轩辕奇忙道:“使者。”
那矮胖黑衣蒙面人回过身来沉声道:“你还有什么事么?”
轩辕奇道:“我们四个的事,还请使者………”
那矮胖黑衣蒙面人道:“等事成后之后再说吧,事成之后我自会呈报坛主为你们解除禁制。”转身隐入黑忽忽的大殿中不见了。
费独行听得怔了一怔,暗道:原来轩辕奇四个身上让人下有禁制,这是谁能在他四人身上下禁制?矮胖黑衣蒙面人这位使者是什么使者?他口中的坛主又是何许人?
根据这坛主与使者的职称,他明白这件事一定牵涉到一个秘密组织,但这秘密组织究竟是当今江湖上的哪一个,他一时却无法知道。
那张白纸上写的字迹,他没能看见,不过他已经从双方的话意中听出来了,轩辕奇四人是被召到京里来执行一桩杀人越货的任务的,他没有料错,轩辕奇四个果然不会干出什么好事来,他这一趟没跑错。
心念转动间,轩辕奇四人已带着一阵风从柱旁掠过出了庙,他没有进大殿去找那矮胖黑衣蒙面人,因为他相信那矮胖黑衣蒙面人,已经从庙后走了,要是去追矮胖黑衣蒙面人,那很可能会丢了轩辕奇四个,衡量轻重,他只有再跟踪轩辕奇四个,他认为只要抓住轩辕奇四个,将来就不愁找不到这矮胖黑衣蒙面人。是故,他紧跟在轩辕奇之后出了庙。
天黑得很快,这时候暮色低垂,比刚才黑多了,有人家的地方已经出现了灯光,低垂的暮色里,只见轩辕奇四人如飞往西奔去。
轩辕奇四人都是一流高手,脚程自然快,片刻工夫之后便驰抵了西城根儿,只见荒凉的西城根儿一片杂乱的野草丛中座落着一间小木屋,门跟窗户都关得紧紧的,里头透着微弱的灯光,轩辕奇四人低低说了几句话之后,立即四散围住了小木屋。
费独行明白,轩辕奇四人奉命要杀的人,就在这座小木屋里。
只见轩辕奇从肩上取下那个布口袋,然后从布口袋里取出他那能说话、能动、还能杀人的“活招牌”,放在了面前地上,随见那木头人儿离地飞起,一掠近丈地落在了小木屋之前,马上用它那阴阳怪气的尖尖话声发了话:“大姑娘,老朋友知道你芳心很寂寞,特地远道儿赶来看你了,开开你的门儿吧?”
这句话含意双关,透着下流。
小木屋里的灯突然灭了,稍稍过了一会儿之后,两扇门在吱呀声中开了,屋里走出一个身穿粗布衣裤,扎着裤腿,青布包头的年轻大姑娘。
大姑娘手里提把剑,明晃晃的。
大姑娘穿的虽是一身粗布衣裤,但却无损她的天香国色,也掩不住她那高雅气质,大家风范,反而给人一种清新朴实之感。
费独行只觉这位大姑娘很是面善,却就一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只见大姑娘面布寒霜,冰冷叱道:“轩辕奇,又是你,老龙河畔你吃的苦还不够么?”
大姑娘一句老龙河畔,费独行猛然想起了她是谁。
大姑娘当日易钗而弁,如今还我女儿本来,使得费独行一时不敢认了。
只听那木头人儿嘿嘿笑道:“大姑娘,这回可不只我老大一个人儿,你瞧瞧,我老大邀来了几个朋友,这回就是老天爷派下天兵天将来也救不了你了。”
大姑娘听了这句话左右看了看,这才发现站在屋左的申不耕,站在屋右的余百治,她还没看见站在屋后的颜如玉,她脸上变了色,叱道:“轩辕奇,你……”
木头人儿嘿嘿一笑道:“大姑娘,别嚷嚷,别动气,瞎嚷嚷没有用,没人听得见,只怪您找了这么一个僻静地儿住。动气会伤身子,那会让我这个最懂怜香惜玉的人心疼,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有过老龙河边儿的头一回,姑娘你也知道我老大几个是来干什么的,你是乖乖的自动把东西拿出来呢?还是等他几个剥光了你的衣裳搜你的身?”
大姑娘娇靥飞红,既羞又气,怒叱一声,挥手出剑辟向木头人儿。
那木头人儿一蹦退后,躲开了大姑娘那颇见快捷的一剑,叫道:“乖乖,怎么不打个招呼就出手啊?大姑娘,你要放明白点儿,这儿只我一个人儿怜香惜玉,劈了我可就没人怜香惜你了。”
忽见不弟秀才颜如玉从大姑娘背后木屋中行出,他带着淫邪的笑道:“我跟你们三个打个商量,东西到手之后把这妞儿交给我,才子佳人正配一对儿,我把这小木屋权充洞房,你们三个是我的大媒,等花烛过后再谈别的,行么?”
大姑娘万没想到身后还有一个,更没有想到这个人会到了身后,大吃一惊往前窜去。
那木头人儿嘿嘿一笑道:“秀才,别看你是个才子,大姑娘不喜欢你。瞧,人家冲我投怀送抱来了。”
它突然蹦起,迎着姑娘的酥胸撞去。
大姑娘又是一惊,扬手劈出一剑,同时娇躯微拧,往左旋身。
她躲过了木头人儿的一拉,事实上是那木头人儿为躲她那一剑往身后退去,木头人儿退回原处嘿嘿直笑。
“吓坏了吧!大姑娘,嘿嘿!要不要我给你拍拍心口啊?”
要命郎中余百治突然轻咳一声道:“别逗了,早下手早完事儿,别忘了还有人等着咱们呢,也别忘了咱们自己的日子不好过。”
申不耕吸着旱烟,一付悠闲神态道:“老汉我有同感,迟一会下手咱们就多让人控制一会儿,别这儿黄莲树下弹琴了。”
木头人儿嘿嘿一笑道:“好吧!听你们俩的,那就过来吧!”
只见它一动一动地,往前挪去。
木头人儿一动,申不耕跟余百治也同时近了步,三个人成鼎足之势在木屋前逼了过去。
大姑娘娇靥上浮起了一片悲愤之色,一扬手中长剑厉声叫道:“慢着。”
木头人儿怪声说道:“大姑娘你还有什么话说?”
大姑娘道:“三年前一天夜晚,杀我严家十几口,捞去我姨娘的可是你们?”
木头人儿道:“不错,是我们。”
大姑娘道:“我姨娘呢?”
木头人儿道:“她没福气,做了我老大的一夜夫人就香消玉殒了。”
大姑娘机伶暴颤,厉声叫道:“我严家跟你们何仇何怨,只为一块水晶你们就杀了我的全家,我跟你们拼了。”
话落,她抖剑就要先扑轩辕奇,因为她最恨的是轩辕奇。
可是就在她抖剑要扑的那一刹那间,她望着轩辕奇背后忽地一怔。
跟轩辕奇面对面的颜如玉则脸色一变,张口要叫。
轩辕奇忽觉一只手掌抵住了他的后心要害,随听背后响起个低沉话声:“四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女流,算得什么好汉,轩辕奇,叫他三个往后退。”
轩辕奇闻声大惊失色,心胆欲裂,脱口叫道:“又是你。”
身后低沉话声道:“不错,是我,咱们是冤家路窄,你只有自认倒霉了。”
这当儿申不耕跟余百治也看见了,轩辕奇身后多了个人,那个饭庄子楼上刚见过,听轩辕奇说在老龙河边儿让他栽了跟头的人,他两个怔了一怔,脸色变了一变,脚下不由停住了。
就在这时候,颜如玉闪身要动。
轩辕奇忽觉后心上有股力道一项,顶得他血气浮动,胸口一闷,他一惊忙道:“秀才,不行。”
颜如玉阴阴一笑道:“没什么不行的,我三个不能为了你一个,永远过这种让人牵着鼻子走的日子,种庄稼的、郎中,你们俩还等什么?”
申不耕跟余百治同声说道:“对啊!还等什么。”
三个人齐闪身往大姑娘扑去。
轩辕奇再也没想到不第秀才三个在这节骨眼儿不顾他了,刚一怔,背后那低沉话声响起,“轩辕奇,你真交了几个好朋友。”
轩辕奇只觉心口一闷,眼前一黑,接着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他不知道他已离地飞起撞向了左边的申不耕,他不知道他的活招牌已离地飞起撞向了右边的余百治,当然他也不知道他身后那人已闪身迎向了正对面的颜如玉。
费独行这一着运用得相当高明,等到申不耕避开了轩辕奇,余百治避开了轩辕奇的活招牌,他已把颜如玉一掌震退,到了大姑娘身边。
颜如玉、申不耕、余百治一怔之后脸上都变了色。
申不耕咳了两声道:“你的身手不错啊,报个万儿听听。”
费独行道:“当初轩辕奇问过我,我那时候正走霉运,把姓名给忘了,现在我交了好运又想起来了,告诉你们也不要紧,反正你们四个今儿个都得躺在这西城根儿,费慕书,听说过么?”
申不耕、余百治、颜如玉脸色大变,脚下不由往后退了一步,齐声说道:“原来是你。”
费独行道:“不错,是我。当初在老龙河畔我不知道这位是严姑娘,要不然轩辕奇绝走不了,不过当初他走了也好,他要不走不会把你三个全勾来,我不妨告诉你们,严姑娘的尊人,前济南知府严大人是我的恩人,那对水晶图跟那根紫玉钗也是我送给严大人的,我没想到你们会为水晶图跟紫玉钗杀害了严大人一家十几口,我不杀伯仁,伯仁却由我而死,这个祸害等于是我为严大人惹来的,不杀你们无以慰严大人一家十几口于地下,也难以消除我心中的愧疚,言尽于此,你们纳命来吧。”
伸手向严淑娴道:“姑娘的长剑请借我一用。”
严淑娴道:“不。你是个怎么样的人我十分清楚,你不欠我严家什么,严家的血海大仇我要自己报。”
颜如玉阴阴一笑道:“听见了么?人家不愿让你逞强出头,今晚上是谁躺在这儿还很难说呢!”
他抬手从笔囊中拔出那根百炼精钢的巨笔,顺手点了过来。
严淑娴冷叱一声,挥手出剑迎了过去。
费独行劈手一把夺过严淑娴手中的长剑,顺势逆向颜如玉的巨笔。
同样一把长剑,到了费独行手里威力又自不同,“当”地一声,颜如玉的巨笔被震得斜斜向上扬去。
费独行跟着又是一剑,“噗!”颜如玉右肩上衣破肉绽挂了彩,吓得他连忙抽身后退。
申不耕、余百治站在一分,迟疑着一时没出手。
颜如玉铁青着脸冷笑说道:“你们两个别忘了,咱三个害的是同一样的病,要想治好这种病,只有全力一拼。”
申不耕向着余百治一点头,道:“郎中,秀才说的是。”
他向着费独行送出了旱烟袋,直点费独行心口,一出手就是辣着。
要命郎中余百治探手从他药箱里摸出采药用的钢铲,带着一股劲风扫向费独行下盘。
费独行抖剑出腿,剑削申不耕的旱烟袋,脚踢余百治的钢铲。
他一招两式分攻申不耕跟余百治,颜如玉看准了这机会,阴阴一笑,闪身欺到,巨笔带着一股锐风点向费独行右助。
他点的是地方,费独行右肋下是个大漏洞。
他可不知道费独行早就防着他了,故意露出个破绽引他上钩。
只见费独行身躯一旋,长剑舍了申不耕的旱烟袋,灵蛇也似地带着逼人的寒意,直卷颜如玉的右肋。
颜如玉一惊沉笔,费独行剑尖忽然上扬,直点颜如玉的咽喉。
颜如玉大惊,仰脸扬笔,点向费独行腕脉。
费独行不闪不躲,冷哼一声长剑由上划下,变招之快令人目不暇接。
只听颜如玉惨叫一声,由胸膛到小腹一裂为二,血雨狂喷,肚肠外流,一晃便爬了下去。
严淑娴连忙抬手捂住了脸。
费独行这一阵几招一气呵成,快捷如电。颜如玉剑下断魂,余百治、申不耕齐为之一惊,就这么一怔神间,费独行掌中长剑已自申不耕颔下划过,又一股血箭狂喷,申不耕连吭都没吭一声便倒下去。
余百治魂飞魄散,抽身暴退,转身便跑。
费独行没追他,抖手把长剑扔了出去,只见长剑长虹也似的,其快如电,一闪便没入了余百治的后心。余百治惨叫一声,身躯前冲,爬了下去。他的身躯并没有往前滚翻,那是因为他被长剑钉在了地下。
举手投足间,风尘八怪去了三个,一半固然因为费独行武功高绝,另一半也因为他占了个快字。尤其他出其不意制住了轩辕奇,来了个先声夺人。
长剑的剑把儿还在抖。
费独行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姑娘,事情过去了。”
严淑娴缓慢地垂下了玉手,苍白的娇靥泛着微红道:“长这么大,我还没见过这么惨……”
“姑娘。”费独行道:“他们杀害姑娘一家十几口,那情景不比现在强多少。”
严淑娴陡然扬了臻首道:“谢谢你代我报了仇。”
费独行微一摇头道:“姑娘的仇还没报,只能说我代姑娘杀了几个受人指使的凶手。”
严淑娴听得一怔道:“你是说……”
费独行道:“姑娘没听他们说,他们是受了人的控制么?”于是他把暗中跟踪四怪的经过说了一遍。
严淑娴听直了眼,道:“有这种事,你可知道那个蒙面人是谁?”
费独行摇头说道:“目下我还不知道。”
严淑娴急了,道:“那,那你为什么不留个活口问问?”
费独行道:“姑娘请跟我来。”逐步行向丈余外的轩辕奇。
严淑娴不明白他要干什么,迟疑了一下跟了过去。到了轩辕奇身边,费独行照着轩辕奇腰眼上就是一脚。轩辕奇身子一翻,人醒了过来,一见费独行站在眼前,他一惊就要往起窜。
费独行比他快,一脚踩在了他的胸口上道:“轩辕奇,你先四下看看。”
轩辕奇眼珠子四下一转,脸马上白了,白得似纸似的,急道:“费慕书,我跟你……”
费独行道:“不用多说,说什么我都听不进去,告诉我,你四个刚才在那座空庙里见的那蒙面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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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莫辨忠奸 轩辕奇一惊道:“你一直跟着我四个?”
费独行道:“你看见了我,仇人见面,理应份外眼红,而你却没惹我,足见你四个有比我还重要的事,你四个的名号排列在白道之中,骨子里却没干一件好事。我清楚你四个的为人,我岂能不闻不问?于是我就跟在你四个之后出了那饭庄子,事实上,这一趟我并没有跟错。”
轩辕奇静静听毕,叹了口气道:“还是你行,我就怕你会来这一着,所以一边走一边往后看,居然没看见你……”顿了顿道:“我不知道那蒙面人是谁。”
费独行脚下微一用力。
轩辕奇身子一挺忙道:“我真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是个秘密组织的使者。”
费独行道:“你不知道那是个什么组织?”
轩辕奇道:“我真不知道,有半句假话叫我遭天打雷劈。”
费独行道:“那么,他们在你四个身上下了什么禁制?这你总该知道吧?”
轩辕奇道:“这我知道,那是一种不知名的毒,每隔三十天发作一次,发时,那个罪可不是人能忍受的,非得吃他们一颗药不可。”
费独行道:“你们是什么时候受他们控制的?”
轩辕奇神色一黯道:“算算总有三年多了。”
费独行道:“那是在你夜入严家杀人越货之前,是不是?”
轩辕奇道:“是的,我四个也是不得已。”
费独行两眼暴睁,顿时威棱外射,怒叱道:“舍不得自己的命,舍得别人的命,这就是你们这些所谓的白道人物?”
轩辕奇闭上了眼,没说话。
费独行冷笑一声道:“你四个以为为他们杀人,为他们越货,他们就会解除下在你四个身上的禁制,你四个这是做梦。”
轩辕奇睁开了眼,苦笑说道:“我四个只能信其实,不能信其假,是不?”
这话倒也是理。
费独行吸了一口气道:“告诉我,你四个是怎么知道严大人藏着一对水晶图跟一枝紫玉钗的?”
轩辕奇道:“自然是他们告诉我四个的。”
费独行道:“他们又是怎么知道的?”
轩辕奇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费独行道:“真不知道么?”
轩辕奇着急道:“这么多我都说了,我何在乎多说一样。”
费独行道:“话很光棍,但你告诉我的,都是些无关痛痒的。”
轩辕奇苦笑说道:“我只知道这么多,又有什么办法?””
费独行目光一凝道:“你们把严夫人掳到哪里去了,这你总该知道吧?”
轩辕奇道:“天地良心,那天夜里我们连看也没看见严夫人。”
严淑娴叱道:“胡说,你刚才明明说我姨娘让你逼死了,费爷也听见了。”
轩辕奇苦着脸道:“我那是故意逗姑娘的,天地良心,严姑娘,我们真没有看见严夫人。”
严淑娴道:“我不信,我家那老家人明明告诉我,我姨娘让你们掳去,难道他还会骗我不成?”
轩辕奇道:“我不敢说府上那老家人是骗姑娘,可是我们的确没看见严夫人,姑娘要是不信,我就莫可奈何了。”
严淑娴道:“那我姨娘哪儿去了,难道她插翅飞了不成?到了这时候你还想狡赖,我,我恨不得一脚踢死你。”
毕竟是宦门千金,最重的话也不过如此。
费独行道:“姑娘不要动气,让我再问问他。”话锋微顿,转望轩辕奇,道:“你们真没看见严夫人?”
轩辕奇道:“我可以赌咒儿……”
费独行微一摇头,道:“赌咒儿没有用,江湖人不信赌咒这一套,我自有办法测知你所说之话的真伪。”他脚下用了力。
轩辕奇两眼一睁道:“姓费的,你……”
费独行脚下加力。
轩辕奇身子直往上挺,脸上的颜色都变了,两眼睁得老大,似乎眼珠子随时会夺眶而出。他急叫道:“你就是踩碎了我,我也是这么说,我们真没看见严夫人,真没有……”
费独行没理他。脚下仍旧继续加力。
轩辕奇开始挣扎了,两手在地上乱抓,头也不住地摆动着。
突然,他嘴角流出了一股鲜血,他道:“姓费的,我们真没看见严夫人,我们真没看见严夫人……我们……”
费独行脚下一松。
轩辕奇一连急喘了几口气,脸色也随之渐渐地恢复了正常。
费独行冷冷说道:“我相信你们没看见严夫人,答我问话,你说你四个中了一种不知名的毒,每隔三十天要服一次药?”
轩辕奇喘着道:“是的。”
费独行道:“那么你告诉我,下一次你们该在什么时候吃药?”
轩辕奇道:“今天夜里子时,他们时间算得好好儿的,在没到京里来之前,我们服过一次药,从吃药的地方到京里这条路不近,差不多得一个月工夫,害得我们在路上急赶,连多停一会儿都不敢,想到京里恰好第三十天的上午,当天晚上就得为他们办事儿。这件事儿要是办不成,下一回药我们就别想吃了,也就是说事办不成我们别想多活一天。”
“高明。”费独行道:“他们控制人的手法很高明,那么你们怎么跟他们联络,在哪儿跟他们见面?”
轩辕奇道:“你没听那使者跟我们说么,事成之后他自会跟我们联络,他们从不让我们知道他们的行踪,而我们的一举一动似乎随时都在他监视之下……”
忽然机伶一颤,脸色大变。急道:“姓费的,你害了我了,打从我们中毒那一天起,我们的一举一动随时都在他们监视之下,今儿晚上这件事他们不会不派人在暗中监视,他们一定知道我们事没办成,他们还会给我药吃么?”
费独行道:“你还怕死么?你们残杀严家十几口,偿一条命也是应该的,我不愿让你等到毒性发作受尽折磨再死,我帮你个忙吧。”
脚下猛一用力,轩辕奇嘴里涌出一口鲜血,两手在地上抓了几抓,两腿踢弹了几下就不动了。
严淑娴把脸转向一分,道:“你怎么把他杀了?”
费独行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一定的,留他并没有用,他说的是实话,那个神秘组织会派人暗中监视他们,这是极有可能的,他们知道他四个没把事情办成,一定不会再给他四个解药,耗到今夜子时,轩辕奇仍是死路一条……”
严淑娴道:“为什么不把他放了,暗中跟踪他?”
费独行道:“轩辕奇一个人已难成大事,他也没拿到水晶图跟紫玉钗,跟他见面有害无益,跟踪他又有什么用。”
严淑娴沉默了片刻道:“我这趟到京里来,行动极其小心,没想到还是让他们知道了。”
费独行道:“姑娘所以到京里来,是不是有了什么发现?”
严淑娴道:“我是暗中跟踪一个人到京里来的,我在热河、小奇沟碰见了这个人,他的行动很诡秘,曾经跟另一个人接过头,而且话里提过轩辕奇,我觉得他可疑,所以暗中跟踪他到了京里,哪知这个人到了京里之后,拐进一条胡同里就不见了。”
费独行道:“姑娘可记得那是哪一条胡同?”
严淑娴道:“我打听过了,那条胡同叫作香串胡同。”
费独行“哦!”地一声道:“那条胡同近崇文门大街。”
严淑娴道:“我明知道他躲进哪一家去了,可是我总不能挨家挨户找去。”
费独行道:“姑娘是根据老龙河边孙瘸子店里,轩辕奇截过姑娘,从而猜想他跟杀害府上十几口这件事有关?”
严淑娴道:“是孙掌柜指点我的,孙掌柜说若是杀我家十几口的凶手为的是水晶图,而轩辕奇知道水晶图的珍贵处,又知道我身上有一块水晶图,这里头就大有文章了。”
费独行道:“姑娘身上只有一块水晶图?”
严淑娴道:“是的,那天晚上我不在家,我回去的时候只剩下一个老家人还有一口气……”
费独行道:“严义老人家?”
“是的。”严淑娴道:“他交给我两样东西,一样是一块水晶图,一样是根紫玉钗,他叫我找爹生前唯一的江湖朋友……”
倏然住口不言。
费独行道:“严义老人家让姑娘去找费慕书?”
严淑娴道:“我起先认为我爹救过你,你该帮我严家这个忙……”
费独行道:“我身受令尊活命之恩,理应为严家十几口报仇雪恨。”
严淑娴道:“当我从孙掌柜口中得知你是个怎么样的人时,我认为我爹当初应该救你,你并不欠我严家什么,所以从那时候起我就改变了主意,我要自己为我严家报这血海深仇。”
费独行道:“孙瘸子已告诉姑娘我是个怎么样的人了?”
严淑娴道:“是的。”
费独行淡然一笑道:“他还没有忘记我?”
严淑娴看了他一眼,道:“他何止没有忘记你,他为你在老龙河边住了八年,另有位两眼失明的古老人家,则为你在江湖上奔波了八年。”
费独行讶然说道:“孙瘸子为我在老龙河边住了八年?古瞎子则为我在江湖上奔波了八年?姑娘这话是……”
严淑娴道:“你可知道你为什么能八年不死?”
费独行目光一凝道:“难道是他二人……”
严淑娴道:“每当风起时,古老人家到老龙河边去一趟,他把辛苦获得的珍贵之物交给孙掌柜,然后由孙掌柜贿赂奉天府上下,就这么一年一年地保住了你的命,他们原想劫狱,可是他们知道你的脾气,他们不敢,只有选了这条路。”
费独行两眼放光,一阵激动,但是一刹那间又恢复了平静,淡然说道:“没想到我是这么样在狱中活了八年,更没想到我费某人当年只伸了伸手,结果却救了自己一条命。”
严淑娴道:“你好像很冷静。”
费独行道:“一个久走江湖的人,势必得学会冷静,要不然他是活不长久的。”
严淑娴道:“人家为你受苦受累八年,这你也能冷静么?”
“姑娘,”费独行道:“冷静并不是冷酷无情,而是不动声色。”
严淑娴道:“行走在江湖上势必得这样么?”
费独行道:“是的。假如姑娘今后在江湖上行走,势必先得学会这个,其实也用不着学,日子一久自然而然也就会了,不过我不希望姑娘学会这个,不希望姑娘在江湖上走动,因为江湖不适于姑娘的。”
严淑娴扫了地上几具尸体一眼道:“我并不愿意在江湖上走动,我是没办法,等为我严家十几口报了仇之后,我就会离开江湖的。”
费独行道:“姑娘现在也可以离开江湖。”
严淑娴摇头说道:“我严家的仇还没有报。”
费独行道:“我说句话姑娘别在意,凭姑娘现在这身所学,别说报仇了,恐怕连自卫都不容易。”
严淑娴道:“我知道,我也早想到了,可是我不会永远这样,是么?”
费独行道:“姑娘的意思我懂,可是练武学艺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也不是一下可成的,要等到姑娘觅得名师把武练好,江湖上的情势已经有很大的变化了,说不定严家的仇人都已经做了鬼了。”
严淑娴道:“我明白,你是说让我离开江湖,你替我报仇?”
费独行道:“我在江湖上行走的日子比姑娘多得多,而且我能够活到如今,再说,我已经杀了轩辕奇四个,就是我不找他们,他们也会来找我,姑娘留在江湖上对姑娘有害无益,对跟他们周旋来说,姑娘甚至是个累赘。”
严淑娴没说话,沉默了一下才道:“也许你说的对,可是一时间你让我上哪儿去?”
费独行道:“令尊生前有些至交好友……”
严淑娴微一摇头道:“人在人情在,这话你总该懂。再说我爹是为什么丢官的你也清楚,我能投靠谁?谁又敢收留我?”
费独行皱了皱眉,沉吟了一下道:“我给姑娘安排个去处,不知道姑娘是不是愿意去?”
严淑娴道:“什么地方?”
费独行道:“和中堂府。”
严淑娴一怔道:“和中堂府?你怎么会把我安置在那儿?”
费独行道:“不瞒姑娘,我现在在和中堂府当差。”
严淑娴脸色一变道:“怎么说?你现在和坤那儿当差?”
费独行微一点头道:“是的。”
严淑娴冷笑一声道:“没想到你现在倒是有了办法了,居然在和坤府当起差来了,可惜孙掌柜跟古老人家救错了人,我就是死在江湖上,也不愿踏进权奸的大门一步。”
她扭头就走。费独行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硬把她拉了回来,道:“姑娘……”
严淑娴脸色大变,厉声说道:“你这是干什么,放开我,别让你那拿权奸薪俸的手,脏了我的衣裳。”她猛力一挣,却没能挣脱。
费独行正色说道:“姑娘宦门千金,是个读过书的人,应该知道通权达变,我越狱潜逃,官府追捕甚紧,我不得不在和中堂府暂时避一避……”
严淑娴道:“怎么说?你,你当真是越狱?”
费独行道:“是的。姑娘,事非得已……”
严淑娴气极冷笑,道:“孙掌柜又看错你了,他说你不会越狱,更不会杀那种看牢的,谁知道你竟……”
费独行道:“姑娘,关在牢里七八年,你不知道牢里的情形,无法体验那种滋味,任何人也受不了,任何人也会的。”
严淑娴冷笑道:“既有八年后的越狱,你何必让人家两个残废人为你受苦受累八年,孙掌柜以为任何人都会变,只有你不会变,这么看来你并不是个圣人,你也是个世俗中的凡人,你将伤透他二位的心、让他二位失望,你凭什么让他二位敬佩,你不配。”
费独行道:“我做事仰不愧,俯不怍,我不求人敬佩,毁誉褒贬也一任世情。”
严淑娴道:“你也配说这种话,有人宁饿死不食周粟,有人宁渴死不饮盗泉之水,而你……”
费独行道:“诚如姑娘所说,我不是圣贤。”
严淑娴道:“那你就放开我,我耻于跟你为伍。”
费独行道:“姑娘……”
严淑娴厉声说道:“放开我。”
费独行微一点头道:“好吧!我放开姑娘,只是严家这血海大仇……”
严淑娴道:“不用你管,我自己会报,就是报不了这血海深仇,我已经尽了心,尽了力,我严家十几口也不会怪我。”
费独行道:“人各有志,无法相强,姑娘既是耻于跟我为伍,我也只有让姑娘走了。不过在姑娘走之前,我要把水晶图跟紫玉钗的珍贵处告诉姑娘。免得姑娘回后找着另一块水晶图后,由于不知道它的珍贵处把它藏诸高阁,而且我建议姑娘现在把这两样东西藏在一个地方,这样姑娘纵遭遇什么凶险,一时也不会遭到杀身之祸……”
严淑娴冷笑着道:“你大概以为我严家很稀罕你送的这紫玉钗、水晶图?告诉你,我们不稀罕,不是你说我倒忘了……”另一只手探怀取出个白色小包,往地上一扔道:“还给你m你自己去稀吧!」
猛地一挣,挣脱了费独行的掌握,掉头飞奔而去。
费独行没动,也没说话,严淑娴跑得看不见了,他缓缓俯下身去提起了那个白布小包,打开了白布小包。一块水晶图,一根紫玉钗呈现眼前,他看了一眼,然后又抬眼望着严淑娴逝去处,脸上浮现起一种难以言喻的神色。
严淑娴心里憋着一口气拼命地往前跑,她没辨方向,似乎连什么都忘了。
跑了一阵之后,她渐渐趋于冷静了她胸中的气愤。
她停了下来,举袖擦了擦脸上的汗一怔。这一阵狂奔发泄了不少目光所及,她忽然为之一怔。
她发现置身处四周比西城根儿更荒凉,西城根儿还能看见人家,还能看见灯火,这儿一户人家也没有,一点灯光也看不见,浓浓的夜色里,只能看见一座座坟头。
没想到会跑到这种地方来,她往后倒退了两步,转身要走,忽然她又一惊,急忙收回了迈出的脚。眼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矮胖的黑衣蒙面人,两道刀光一般的锐利目光正逼视着她。
人家都欺到了她身后,她居然还茫然不觉,她倒抽一口冷气往后退去。
矮胖黑衣蒙面人开了口,嗓门儿有点沙哑:“再退就掉进坟坑里去了。”
严淑娴一惊忙又停了步。
矮胖黑衣蒙面人四下看了看,道:“嗯,这儿远离人家,夜色又这么浓,在这儿杀人是最好不过的了。”
严淑娴惊声说道:“你可是那个什么使者?”
矮胖黑衣蒙面人两眼精芒暴射,道:“你怎么知道的?”
严淑娴道:“有人跟踪轩辕奇四个到那座庙里看见你的……”
矮胖黑衣蒙面人身躯一震道:“就是杀轩辕奇四人,坏我大事的那个人?”
严淑娴道:“不错……”
矮胖黑衣蒙面人冷笑一声道:“我说他怎以会赶得那么巧,原来……”
身躯忽又一震,住口不言。但是一转眼工夫之后他又冷笑说道:“我多虑了,他并没有跟来,没人能救得了你。”他迈步逼向了严淑娴。
严淑娴忙往后退去,道:“刚才你是不是看见那个人杀轩辕奇他们了?”
矮胖黑衣蒙面人道:“当然,要不然我怎么会跟着你到这儿来。”
严淑娴道:“那你就应该知道东西已经不在我身上了。”
矮胖黑衣蒙面人道:“我当然知道,可是我也不能让你活着,你不是要为你严家那十几口报仇么?让你活着终是个祸害。”他突然扬掌向严淑娴劈出。
严淑娴一拧娇躯躲了开去。她躲是躲开了,可是一脚踩进了坟坑里,站立不稳摔倒了。
那矮胖黑衣蒙面人带着一阵得意狞笑扑到。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当儿,一声朗喝划空传来:“住手。”
一条黑影鹰隼般扑了过来,一片威猛无伦的劲风袭向矮胖黑衣蒙面人天灵。
矮胖黑衣蒙面人适才隐身远处看见了费独行连毙四怪,他怕的就是费独行,此刻只以为是费独行赶到了,吓得一缩身往后翻去,落地后连看也没敢多看一眼便腾掠飞遁而去。
严淑娴身边落下个人。一个穿黑色劲装的英武年轻人。
不远处暗影里掠出一条颀长黑影,向着矮胖黑衣蒙面人奔去方向飞掠而去。
矮胖黑衣蒙面人一口气奔出了老远,身躯一转隐入一棵大树后,探头往来路上望去。
来路上没有人影。矮胖黑衣蒙面人吁了一口气,道:“好险。”
身后突然响起个冰冷话声:“是么?”
他机伶一颤,霍地转身,眼前站着个人,正是连毙四怪的那个人,他不由心胆欲裂,脱口说道:“果然是你……”
“你错了。”费独行冷冷说道:“刚才救严姑娘的不是我。我本想出手救下严姑娘再擒你,那位快了我一步,我不愿让那人看见我,所以我又跟你到了这儿,套你一句话,现在谁也救不了你,先取下你的覆面物,然后告诉我……”
矮胖黑衣蒙面人突然闪身横掠往城墙扑去……
费独行道:“你还跑得了么?”他腾身追了过去。
矮胖黑衣蒙面人翻上城墙跃向城外,费独行也跟着他翻上城墙跃向城外。
矮胖黑衣蒙面人落地狂奔,不远处有一条河。费独行怕矮胖黑衣蒙面人借水遁走,加速身法追了过去。
两个人脚下都够快的,一转眼工夫,矮胖黑衣蒙面人已奔到河边,腾身往河里跃去。
费独行飞扑而至,挥掌便抓,他抓住了矮胖黑衣蒙面人的后衣领,“嘶”地一声把矮胖黑衣蒙面人的衣裳扯下一大块来。
“扑通”一声,矮胖黑衣蒙面人一头扎进了河里,水花一溅没了影儿。
费独行懊恼地猛力把那截衣裳扔进了河里。
这是一座石屋,这座石屋坐落在一片密林里。
白天,从外头看,看不见这座石屋。
晚上,即使石屋里头点着灯,外头也一样看不见。
石屋里的摆设很简陋,有张桌子,几把椅子,桌子上有套茶具,地上铺着几块兽皮。上头放着几把长剑,仅此而已。
石屋里站着个穿裤褂的英武中年汉子,抱着胳膊往外看着。
一个身穿黑色劲装的英武年轻人一手搀着严淑娴进了石屋。
英武中年汉子放下手迎上一步道:“老六,这位姑娘怎么了?”
英武年轻汉子道:“踩在坟坑里摔了一下,扭了脚了。”
英武中年汉子道:“那快扶姑娘坐下。”
英武年轻汉子把严淑娴扶坐下,英武中年汉子接着问道:“那个人呢?”
英武年轻汉子道:“跑了,我没追他。”
英武中年汉子道:“可知道是哪一路的?”
英武年轻汉子摇头说道:“不知道,我只看见他黑衣蒙面。”目光落在严淑娴脸上。
严淑娴道:“我只知道他是个秘密组织里的什么使者。”
英武年轻汉子轻“哦!”一声转望英武中年汉子。
英武中年汉子望着严淑娴道:“姑娘贵姓,住哪一城,等姑娘稍微歇息一下之后,我让我这位六师弟送姑娘回去。”
严淑娴道:“谢谢您的好意,我不是京里的人,我姓严,刚从关外来。”
英武中年汉子“哦!”了一声,跟英武年轻汉子交换了一瞥,道:“那么姑娘就在这儿歇会儿吧,等脚好一点儿之后再走。”一顿道:“老六,给严姑娘倒杯茶。”
英武年轻汉子答应一声,倒杯茶放在严淑钢面前,道:“凉的,姑娘别介意。”
严淑娴欠身说道:“好说,谢谢。”
她本不想喝,却又怕人家误会她是嫌凉茶,她端起来喝了一口,迟疑了一下道:“谢谢贤昆仲搭救我,请教……”
英武年轻汉子看了英武中年汉子一眼。
英武中年汉子道:“严姑娘不必多问,哪有见危不拯,见死不救的,我兄弟不过是举手之劳。”
人家不愿说,严淑娴冰雪聪明,看眼前的一切,她明白这两位一定有什么隐衷,她自不便多问。
英武年轻汉子突然说道:“严姑娘,我刚才听见姑娘跟那人说的话了,那人是姑娘的仇人?”
英武中年汉子看了他一眼道:“老六!”
严淑娴忙道:“不要紧,二位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应该告诉二位,那个不知名的秘密组织杀了我一家十几口。”
英武中年汉子浓眉一场道:“好狠毒,姑娘跟他们有什么深仇大恨?”
严淑娴道:“先父是朝廷的地方官,跟江湖人物扯不上什么仇怨,他们只是为夺先父的两样珍藏之物。”
英武中年汉子目光一凝道:“姑娘的令尊是朝廷的地方官?”
严淑娴道:“是的。”
英武中年汉子道:“姑娘跟前济南知府严大人可有什么渊源?”
严淑娴美目一睁道:“那是先父,您……”
英武中年汉子肃然抱拳道:“原来是严大人的掌珠当面,金大奎兄弟失敬。”
严淑娴忙欠身答礼道:“恕我眼拙,二位是……”
金大奎道:“不敢再瞒姑娘,我兄弟是神州七侠门下。”
严淑娴一阵惊喜,“哦!”他一声道:“原来二位是顾大先生几位的高弟,是我失敬。”
金大奎道:“姑娘好说。”一指英武年轻汉子道:“这是我的六师弟,姓刘名玉卿。”
刘玉卿一抱拳道:“严姑娘。”
严淑婉忙又欠身答了一礼。
金大奎忽然虎目放光,关切地道:“听姑娘刚才说,那不知名的秘密组织杀了尊府一家十几口,难不成大人也……”他没接着说下去。
严淑娴点了点头,道:“是的,先父也被他们杀害了。”
金大奎道:“严姑娘可否把经过详情说给我兄弟听听?”
严淑娴并没有隐瞒什么,把她所知她严家被害的经过,以及女扮男装往关外访费慕书,在老龙河边孙瘸子店里碰见了费慕书而当面错过,后来她来到京里的经过,详说细细说了一遍,一直说到刚才遇险获救。
静静听毕,金大奎跟刘玉卿脸上都变了色,刘玉卿年轻几岁,性情较为激动些,他一拍桌子道:“只为两块水晶图及一枝紫玉钗便下这种毒手,他们还算人么,这帮该死的贼,只别让我查出来……”
金大奎年长几岁,人比较冷静些,他望着严淑娴道:“严姑娘,我不敢说令尊当年救错了费慕书。事实上费慕书当年确有点侠名,可是曾几何时他变了,他削尖了脑袋往权奸门里钻这件事我们早就知道了,我师兄弟奉命几次拦他,却都没能拦住他。我不瞒姑娘,我现在想尽办法铲除他,绝不能让他为虎作怅,助纣为虐。姑娘知道他的一身所学,要让他在权奸门中扎根站稳,多少忠良,多少百姓受害更烈是其一,只怕将来谁也奈何不了和坤……”
严淑娴道:“这个我知道,我原先对他颇有好感,甚至有点敬佩他,可是现在我却看不起他,耻于跟他为伍。”
金大奎道:“姑娘宁愿冒大风险而不进权奸之门,这一点很让人敬佩,不过我认为姑娘不该再冒这种风险,严家大仇有待姑娘雪报,我兄弟也不能让姑娘再置身于险境之中,姑娘现在举目无亲,人地生疏,也无处可去。姑娘要是不嫌粗鲁,就请暂时委曲委曲,跟我们几个师兄弟做个伴儿,我们吃什么,姑娘吃什么,我们喝什么姑娘也喝什么……”
严淑娴道:“谢谢金三哥的好意,我怎么好打扰几位?”
刘玉卿接口说道:“说什么打扰,怕只怕委曲姑娘,如姑娘不嫌弃,就请暂时在这儿住下,姑娘的血海深仇,我们师兄弟也可以略尽绵薄,我几师兄弟行动比姑娘方便,找起那些贼来也比姑娘方便些。”
严淑娴道:“几位住在这儿想必有什么别的事儿,我怎么好给几位添麻烦。”
金大奎道:“姑娘是个深明大义的人,我不瞒姑娘,多少年来神州七侠始终暗中进行反清复明的工作,我们无时无地不在打击满虏。但由于满虏入关已百余年,根已深,蒂已固,而且他们对各方控制极严,我们的工作一直发生不了大效用。如今我们改变了策略,从他们的内部着手,松动他们的根基,让他们自己去崩溃瓦解。我们在他们之中潜伏的有人,我师兄弟几个则随时提供支援,这就是我师兄弟住在这种地方所做的事儿。我现在已经告诉姑娘了,我们不怕姑娘给我们添什么麻烦。”
严淑娴站了起来道:“金三哥怎么好把这种事告诉我?”
金大奎道:“因为姑娘深明大义,因为姑娘是汉族世胄,也因为令尊虽然在清朝为官,他一刻也未忘记他是先朝遗民。”
严淑娴一阵惊喜道:“金三哥,你们要我么?”
金大变道:“我们不勉强姑娘,愿不愿意那还在姑娘。”
严淑娴道:“金三哥,这不是别的事,您几位就那么信得过我?”
金大奎道:“我要信不过姑娘,也不会跟姑娘说这么多了。”
严淑娴一阵激动,道:“金三哥,我愿意。”
金大奎虎目放光,道:“从现在起,咱们就是一家人,有句话我要说在前头,现在咱们要全力对付费慕书,姑娘的血海大仇只能等铲除费慕书之后……”
严淑娴道:“金三哥,我分得出轻重,这么多年我都等了,哪在乎多等几天。”
刘玉卿又拍了一下桌子,道:“早知道那贼是那个秘密组织的,刚才我绝不会放他走。”
金大奎望着严淑娴道:“姑娘,轩辕奇四人已死在费慕书之手?”
严淑娴道:“是的,就是刚才的事。”
金大奎道:“难得他还没有忘记报恩,请姑娘把跟踪那人京里的经过,再说一遍我听听。”
严淑娴诧异地看了金大奎一眼,但是她没有问什么,她又从眼孙瘸子、古瞎子分手之后说起……
夜色好沉浓,整个北京城里已经剩没几点灯光了。有条矮矮胖胖的黑影,翻过一堵高高的围墙,落进一座很大很大的大宅院里。
倏地一道灯光扫射过来,那矮胖黑影立即被罩在灯光之下。
那是个矮矮胖胖的中年人,长得挺体面,穿一身黑衣,但那身黑衣湿淋淋的,只听他喝道:“是我。”
一名黑衣汉子应声掠了过来。惊声说道:“总座,您……”
矮胖中年人一摆手拦住了黑衣汉子的话头,快步往后行去。
后院里,美轮美免,亭、台、楼、榭,一应俱全,不亚于王侯之家,只见东一条长廊,西一条长廊,交错纵横,不知道哪一条通到哪儿。
东边一条长廊上,一间屋敞开着门,灯火通明,灯光从屋里照射在长廊上。
屋里,陈设豪华而考究,下铺着红毡,上挂着琉璃宫灯,清一色的枣红几椅,大红的缎子面儿软垫。
一张靠椅上,半躺半坐地靠着个人儿,是位美艳娇媚还带着三分俏的年轻妇人。
说年轻,她也近卅了。可是由于她养生有道,驻颜有术,过得是菜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舒服口子,她看起来才不过廿刚出头,肌肤仍是那么娇嫩,白里透红,赛过十七八的大姑娘。
她穿一身紫,紫底粉花的裙褂儿,脚底下是双衬饰工绝的绣花鞋。
小褂儿宽袖窄腰身,蛇也似的,圆圆的,带一股让人说不出来的劲儿。
欺雪赛需、柔若无骨的一双玉手,十个指甲尖尖的、红红的,一只玉手正在捏葡萄,两个水葱般玉指捏着一颗既圆又大的紫葡萄,小指头弯弯的翘着,雪白的手、鲜红的指甲、紫红紫红的葡萄,颜色配得好,那姿态更动人。
那一大串、一大串的葡萄就放在靠椅旁,一张漆几上的银盘里。
只见旁边,靠椅后头,站着个十七八的俏丫头,丫头长得美,也带着几分媚,只是她的媚绝比不过靠椅上的那位,她看人一眼能让人心跳,靠椅上的那位看人一眼,能让人骨蚀魂销。
靠椅前头,垂着手站着两个人,一个是中年小胡子,一个是个浓眉大眼的壮汉子。两个人垂手站在靠椅前,不说一句话,只不时地拿眼偷看靠椅上的美艳妇人一下。
屋子里一共四个大人,但却寂静无声,没一个人说话,就是掉根针在地上都能听得见。
突然间,人影一闪,有个人闯了进来,是那个一身湿淋淋的矮胖中年人。
胖小胡子跟浓眉大眼壮汉子脸色一变。
美艳妇人蛇腰一挺坐了起来,玉手里还捏着颗紫葡萄,一双含威带媚的凤目,瞪得大大的,道:“你是怎么了?”
矮胖中年人苦着脸近前一躬身道:“禀坛主,属下特来领罪。”
“领罪?”美艳妇人道:“怎么了,你把事儿办砸了?”
矮胖中年人道:“属下在约定的地方见过轩辕奇四个之后,把坛主的令谕交了下去,然后就暗中跟上了他们,他们在西城根儿找到了姓严的那丫头,眼看就要得手,哪知半路里杀出个程咬金救下了那丫头,把轩辕奇四个全放躺下了。”
“叭。”地一声,那颗紫葡萄从美艳妇人的玉手里掉在地上,美艳妇人挺身站了起来,叫道:“有这种事儿,人呢?”
“禀您。”矮胖中年人道:“属下还有后话。”
美艳妇人冷喝说道:“说,我没捂着你的嘴。”
矮胖中年人道:“那人先放倒了余百治三个,独留一个轩辕奇,跟姓严的丫头两个人逼问轩辕奇,以属下看他一定想从轩辕奇嘴里问出咱们来……”
“怎么说?”美艳妇人道:“以你看他一定是想从轩辕奇嘴里问出咱们来?”
矮胖中年人道:“属下没敢挨太近,没听见他们的谈话。”
美艳妇人冷笑一声道:“你真好,你真行。”
矮胖中年人低了低头,接着说道:“想必他们没能从轩辕奇嘴里问出什么,轩辕奇让那人一脚活生生的踩死了,接着那人就跟姓严的丫头说了一阵,不知道怎么回事儿,那姓严的丫头从怀里掏出个白布小包往地上一扔就跑了……”
“慢着。”美艳妇人抬手拦住了矮胖中年人的话头,道:“白布小包?是不是咱们要的东西?”
矮胖中年人一点头道:“是。”
“是?”美艳妇人道:“你怎么知道是?”
矮胖中年人道:“属下眼见严家丫头把那白布小包往地上一扔,扭头就跑之后,曾经暗中跟在严家丫头之后,那丫头跟疯了似的,从西城根儿一直跑到了东城根儿乱坟岗才停下来……”
美艳妇人道:“她这是干什么?”
矮胖中年人道:“属下不知道,不管是什么,那总是个下手的好机会,她告诉属下东西已不在她身上,可是属下认为她终是个祸害,想要下手把她除掉。哪知眼看她就要死在属下下手之际,不知道又从哪闯出个冒失鬼来把她救了下去。属下先只以为是放倒轩辕奇四个那人跟她串通好了,故意用她来引属下现身,属下自付不是那人的对手,唯恐落在他手里泄了密,所以属下一见有人出声喝止并现身扑了过来,属下只有舍了那个丫头……”
美艳妇人道:“听你的口气,这二次救严家丫头的人,并不是放倒轩辕奇那人?”
矮胖中年人道:“不是,事实上放倒轩辕奇四个那人一直跟在属下背后,等属下离开东城根儿之后。他现身拦住了属下,属下情知他要逼属下说出当年严家十几口被害一事,属下扭头就跑。一直跑出城跳进了高梁河里才脱了身。”
美艳妇人面罩寒霜,冷笑连声道:“你真行,你真行。瞧你这个狼狈样儿,那个人姓什么叫什么,是哪一路的?”
矮胖中年人道:“他没肯报万儿,属下也没机会问他……”
美艳妇人脸色一变,刚要说话。
矮胖中年人接着说道:“不过以属下看轩转奇四个像是认识,至少以前跟他朝过面。”
美艳妇人“哦!”地一声,那浓眉大眼壮汉子突然说道:“您看会不会是关外老龙河边,那个姓什么的瘸子店里,拦过轩辕奇一回的那小子?”
美艳妇人还没说话,矮胖中年人一点头道:“可能。”
“屁。”美艳妇人妙目一瞪,煞威懔人,叱道:“净说这种没用的话,人家一下放倒了四个,坏了咱们的大事儿,你连人家姓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这么多年江湖饭你是怎么吃的,他长得什么样儿,你没瞎,你总看见了吧?”
矮胖中年人喃喃说道:“他卅岁左右年纪,高高的个子,长得很英武,相貌很俊,穿一件黑缎子面儿的大褂儿……”
胖小胡子怔了一怔,口齿启动,欲言又止。
美艳妇人娥眉微皱,道:“这是谁?北京城地面儿上没见过这么一个人物……”目光一凝,望着矮胖中年人,道:“他的武功一定错不了?”
矮胖中年人道:“您想,能放倒轩辕奇四个,这种身手……”
美艳妇人道:“这种身手,放眼江湖挑不出几个,只是,这是那一路的人物?怎么那么巧这档子事就让他碰上了?”
矮胖中年人迟疑了一下道:“属下不敢隐瞒,他好像是暗中盯着轩辕奇四个来的,轩辕奇四个跟属下在约定的地方碰面的时候,他也隐身左近,把属下跟轩辕奇四个所说的话全听了去。”
美艳妇人妙目一睁道:“有这种事儿,你们都是死人?”
胖小胡子脱口叫了一声:“会不会是他?”
美艳妇人霍地转过脸去道:“谁?”
胖小胡子忙道:“属于只是这么猜想,不知道对不对。”
美艳妇人道:“你说说看?”
胖小胡子道:“属下刚才不是跟您禀报过今儿个天桥的事儿么,属下刚刚告诉您那两个家伙是和坤的人,没告诉您他俩个姓什么,叫什么,两个人之中有一个您知道,姚朋姚老头儿的保镖杜毅,另一个不是听杜毅说是什么新来的大领班么,属下说的就是这个人,我们正在饭庄子吃喝着,这家伙说看见了什么江湖道上的朋友,站起来就走了……”转脸望着矮胖中年人道:“总座,您说的是那四个人当中,是不是有一个长相恶心人的大板牙?”
矮胖中年人道:“没错,那就是傀儡魔轩辕奇了。”
胖小胡子“叭”地一声猛拍一掌道:“那就对了,是他,没错,就是他。”
美艳妇人道:“就是和坤府那个新来的大领班?”
胖小胡子激动地道:“对,是他,就是他。”
美艳妇人道:“他到底是谁?”
胖小胡子微微一怔,忙道:“听杜毅那小子说他姓费……”
美艳妇人目光一凝道:“他姓什么?”
胖小胡子道:“姓费。”
美艳妇人道:“这个姓费的多大年轻?长得什么样子?”
胖小胡子道:“卅上下年纪,高高的个子,长得很英武,很俊,穿件缎子面儿的黑大褂儿……”
矮胖中年人道:“没错,就是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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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相府窃案 胖小胡子道:“提起他来属下想起了件事儿,听老七说,在天桥乐老头儿那棚子里,两个巡捕营的听说他姓费,硬指他就是关外那个越了狱的响马费慕书,后来一听说他是和坤的人,屁都没敢再放一个,马上脚底抹油溜了。”
矮胖中年人望着美艳妇人道:“禀您,准是姓费的这家伙没错。”
美妇人娇靥上的神色有点异样,道:“轩辕奇在老龙河边碰见的也是他,真巧啊,难怪他会插手管这档子事,难怪那丫头把东西扔给了他……”
矮胖中年人一欠身道:“禀您……”
美艳妇人目光一凝,道:“不忙,传话翠娟,叫她抽工夫来见我。”
矮胖中年人恭恭敬敬地答应了一声。
美艳妇人摆摆手道:“没事儿了,你们都去吧。”
矮胖中年人、胖小胡子、还有浓眉大眼壮汉子,三个人恭应一声退了出去。
美艳妇人娇靥上那异样神色更浓了……
费独行回到了中堂府,夜已经很深了,除了值夜的护卫之外,其他的人都已进了梦乡。
费独行现在是大领班,谁也没敢拦他。开开了自己屋的门,他正要往里走,突然他又停了步,凝目望着漆黑的屋里问道:“哪位在屋里头?”
一声轻笑,漆黑的屋子里响起个甜美轻柔的女子话声:“好敏锐的听觉,不愧是位大领班,进来点上灯看看。”
费独行只觉这话声有点耳熟,但却想不起在哪儿听过,是谁?他迟疑了一下迈步进了屋。
掩上了门,点上了桌上的灯,他看见了,小客厅里坐着穿裙褂儿的绝色佳人,赫然竟是张家口马蹄胡同的姑娘素君。
费独行呆了一呆,脱口叫道:“素君姑娘。”
姑娘素君指了指面前的椅子,笑笑说道:“咱们算得上老朋友了,谁也别客气,坐。”
费独行心里一边诧异,一边琢磨着走了过去。
望着他落了座,姑娘素君笑道:“想想看,这是怎么回事儿?”
费独行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看了看她道:“姑娘也是这个门里的人?”
姑娘素君含笑说道:“既是老朋友,又是同一个门儿里的人,谅必不会责我擅入。”
费独行道:“姑娘客气了,我怎么敢,姑娘什么时候到京里来的?”
姑娘素君道:“上灯的时候,我是特意来跟你道个喜的,能进这个门儿不容易,一进门儿就干上了大领班,这更是前所未有的事,恐怕以后也不会有了,恭喜你了,大领班!”
费独行道:“我应该先谢谢姑娘。”
姑娘素君俏媚地瞟了他一眼道:“我可没那么大能耐,让你一进就干大领班哪。”
费独行心头下意识地一跳道:“至少姑娘帮忙让我进了这个门儿,要没进这个门儿别说大领班了,就连个起码的护卫也捞不着。”
姑娘素君道:“你这么想么?”
费独行道:“事实如此,施者可以装糊涂,受施者不可装糊涂。”
素君微一摇头笑道:“我不愿意装糊涂,既是你这么想,饮水思源,你打算怎么谢我?”
费独行心头又是一跳,他以为素君是……他道:“我日后自会报答姑娘。”
素君道:“既有报答之意,何必候请日后,眼前就有机会。”
费独行心头一连跳了两跳,道:“我不知道姑娘何指?”
素君道:“把灯熄了你就知道了。”
费独行双眉微微一扬道:“姑娘说笑了……”
素君道:“你看我带那说笑的样儿么?老实说吧,在张家口我就看上你了,要不然我不会帮你这个忙,你既然知道我帮了你的忙,既然感恩图报,那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费独行淡然一笑道:“我不是犹豫,我不是上上人,我只是不愿这么报答姑娘。”
“怎么?”素君道:“我的姿色不如人?”
费独行道:“姑娘,这不是姿色的问题,人之异于禽兽者几希。”
素君目光一凝,道:“我进中堂府不少年了,从没有听过任何一个人说这种话……”
费独行道:“毕竟让姑娘碰见了一个。”
素君摇摇头道:“你这个人让人摸不透,既进了这个门里,就不该这么……”
费独行截口说道:“我只是不贪色,我贪的是荣华富贵。”
素君道:“你真能坐怀不乱?”
费独行道:“柳下惠之后没听说再有柳下惠,我只是分得清,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而已。”
素君道:“不是嫌我的姿色……”
费独行赞道:“姑娘的姿色可以傲夸红粉班、娥眉队。”
素君看了他一眼道:“谢谢夸奖了,我要的是这种谢,你不愿意那就算了,咱们谈些别的……”顿了顿道:“这么晚才回来,上哪儿去了?”
费独行道:“跟几个朋友在外头吃了顿饭,吃过饭后聊得投机就多坐了会儿……”
素君道:“杜毅告诉我你半途离席追几个江湖朋友去了,都是谁?怎么样了?”
费独行呆了一呆道:“杜毅告诉姑娘了?”
素君道:“他不告诉我,我怎么会知道?”
费独行心想:杜毅的嘴可真快啊……他道:“没什么,我认错人了。”这并不是一定要瞒人,可是他认为没有告诉素君的必要。
素君道:“认错人了?认错人了怎么会这么晚才回来?”
费独行目光一凝道:“姑娘这是盘问我?”
素君淡然一笑道:“你该告诉我,我有权听听你的报告。”
她一翻皓腕,玉手掌心里托着一物,那是块金牌,大小、形状跟费独行那块大领班的腰牌一样。
她笑问道:“知道这是什么吗?”
费独行摇摇头道:“不知道。”
素君道:“这是中堂府护卫总领班的腰牌,也是中堂府护卫总领班的身份证明。”
费独行道:“总领班在什么地方?”
素君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费独行目光一凝道:“姑娘就是总领班?”
素君道:“隔壁房有三个大领班在,你可以叫起他们来问问。”
这,不由费独行不信,他怔住了,半晌才道:“我没有想到,我真没想到……”
素君道:“现在知道了吧?”
费独行淡淡地笑了笑,没说话。
素君看了他一眼道:“以前是以前,现在你已经知道我是你的顶头上司了,你应该怎么办?”
费独行站了起来,肃立一欠身道:“费独行见过总领班。”
素君点点头道:“嗯。不错,冲着咱们是老朋友份儿上,我破个例,特准你在我面前有座。坐下吧!”
费独行道:“谢总领班。”他又坐了下去。
素君看了他一眼道:“记住,我姓白,叫白云芳,素君只是我在外头的化名。”
费独行道:“是,属下记住了。”
白云芳道:“姚师爷把你的任务告诉你了么?”
费独行道:“姚师爷没怎么明说,可是属下懂得他的意思。”
白云芳微一点头道:“那就好,江湖不比官家,中堂府跟一般府邸又不一样,一切都有规矩,而且很严,在江湖上翻了天,只要自己的能耐大就没人管得了,中堂府不同,一切都有管束,每一个人也都得服管束,我刚才说过,进这个门儿不容易,进门就干上了大领班,更是前所未有的事,你要尽忠职守好自为之。中堂府绝不会亏待一个有成绩的忠贞的人。”
费独行道:“谢谢总领班指示,属下知道。”
白云芳道:“光知道没有用,也要记住。”
费独行道:“是。属下一定会牢记在心。”
白云芳道:“现在把你晚归的原因以及经过说给我听听吧?”
费独行道:“属下跟杜毅、还有杜毅的两个朋友,听说是什么胡三奶的人,正在饭庄子吃饭的时候,碰见了属下当日在江湖上的几个仇人,他们没理属下就下楼走了,属下觉得奇怪,仇人见面理应份外眼红,要没有更重要的事,他们不会轻易舍了属下,于是属下就跟踪了去,结果发现他们跟一个秘密组织有关系,打算杀害一个只身的女子,夺取那只身女子身上的东西,属下救了那只身女子,放倒了他们几个,因而延到现在才回来。”
白云芳道:“你那几个仇人是什么样的人?”
费独行道:“风尘八怪里的四个。”
白云芳“哦!”地一声道:“哪四个?”
费独行道:“傀儡魔轩辕奇、要命郎中余百治、袖手老农申不耕、不第秀才颜如玉。”
白云芳点点头道:“你能一下放倒了这四个,就凭这,你这大领班的职务一定能胜任愉快……”顿了顿道:“那只身女子呢?”
费独行道:“走了。”
白云芳道:“上哪儿去了?”
费独行道:“不知道,她没说,属下也没好问。”
白云芳道:“他们要夺取她身上的什么东西,那是什么贵重东西引得他们不惜下手杀人?”
费独行道:“听说是一块水晶、一枝玉钗。”
白云芳微一摇头道:“不会。一块水晶、一枝玉钗能值几何?她身上一定还有什么别的贵重东西的。”
费独行道:“也许,那属下就不知道了。”
白云芳瞟了费独行一眼,道:“你真不知道么?”
费独行淡然一笑道:“看来总领班是信不过属下,属下有几个脑袋敢蒙骗总领班?”
白云芳笑笑说道:“别人只有一个脑袋,你有几个我就不知道了。”
她站了起来,道:“别让人说我这个总领班不知道体恤人,这么晚了还一个劲儿的罗嗦,一天下来你也够累的了,你歇着吧!”
费独行跟着站起来,道:“总领班不再坐会儿了?”
白云芳目光一凝道:“这是客套还是真的?你真希望我多坐会儿?告诉你,我这个人可是实心眼儿啊!你要再留我,说不定今儿晚上我就不走了。”
费独行淡然一笑道:“总领班要愿意留在这儿,是我这个做下属的荣幸。”
白云芳伸根水葱般玉指在他胸前点了点道:“得了吧我的大领班,当我真是那么不识趣个人?睡吧,睡着了做个含笑的梦。”
她走了,姿态美得动人,给费独行屋里留下一片醉人的香气。
这是费独行,换个人还真睡不着。
费独行缓缓坐了下去,眼望着灯焰直发愣。
突然,他像听见了什么,他凝神听了一下,挺身站了起来。
他迈步要往外去。可是刚迈出一步他又停了下来,想了想之后,他抬手熄了灯,上了床。
第二天一大早,拍门声把费独行吵醒了,他睁眼便问:“谁呀?”
只听外头响起个没听过的话声:“费爷,是小的,总领班跟前当差的。”
费独行躺着没动,道:“有什么事儿么?”
门外那话声道:“总领班命小的来请您马上去一趟,在库房。”
费独行怔了一怔,旋即“哦!”了一声道:“你回禀总领班,我随后就到。”
门外那人答应一声快步走了。
费独行坐了起来,他眉锋微皱,想了想之后,披衣下床。洗把脸,穿好了衣裳,他去了库房。
进院子他就觉出不对来了。
三大间库房,门开着。院子里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的。
首席师爷姚朋、金总管、白云芳都站在库房前,白云芳身边还垂手站着三个人,一胖一瘦两个老头儿,还有一个身躯魁伟高大,满脸络腮胡的中年人,三个人神色之间都是一片恭谨。
姚师爷跟金总管的脸色很凝重,白云芳那清丽的娇靥上则布着一层懔人的寒霜。
费独行到了近前,先见过姚朋,然后跟金总管打了个招呼,最后向着白云芳一躬身,道:“总领班。”
白云苦冷冷一指胖瘦二老者跟那络腮胡大汉,道:“见过么?还没见过吧,三位大领班,傅祖义、楚飘云、蒯灵。”
其实,这三位费独行都“久仰”,胖老头儿傅祖义是白道上的一流好手,拳掌双绝,尤其有一手好剑术。瘦老头儿楚飘云跟络腮胡大汉则是黑道上煞神,各有一身让人丧胆的诡异毒辣武功。
可是他不能说认识,只有装作不认识,一抱拳说了声:“久仰。”
三个人,傅祖义楚飘云跟蒯灵虽然也抱了拳,可是神色之间冷漠倨傲得很,连哼都没哼一声。
费独行一点也不在意,转望白云芳道:“总领班见召……”
白云芳抬手分往三间库房一指,道:“库房里出事了。”
费独行心里一跳,转眼往三间库房望去,三间库房里摆满了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木箱,摆得也都很整齐,一时间难以看出什么。
只听白云芳道:“看不出什么,是不?”
费独行收回目光道:“是的,属下一时还看不出什么?”
白云芳一招手,过来了两名护卫,进中间那间库房里拍出了一只大木箱,扣着,没锁,一把大铜锁放在箱子盖上。
白云芳伸手拿起铜锁,然后掀开了箱子,箱子里分成大大小小的七八个方格子,方格里用红绫垫底,但每一个方格子里都是空的。
白云芳道:“这只箱子里放着大小八件名贵的玉器,每一件都价值连城,现在一件也没了,可是箱子外头这把铜锁却锁得好好的。”
费独行目光一凝道:“总领班,箱子外头这把铜锁锁得好好的?”
白云秀道:“不错。还是刚才发现出事,姚师爷来查库清点,打开这只箱子时才知道这只箱子空了。”
费独行早在进来时就看过了,这间库房盖得很牢固、很结实,门是两扇既重又厚的铁皮门,整个库房别说窗户了,连一个透气儿的缝儿都没有。
他当即问道:“贼是从哪儿进来的?”
白云芳道:“不知道,妙就妙在这儿。”
费独行听得一怔,想了想,道:“那么是怎么发现失窃的?”
白云芳转望金总管,金总管手里拿着一张红纸条,马上双手递了过来。
费独行接过一看,只见红纸条上写着四个大字跟两行小字,四个大字写的是:“东西丢了。”两行小字写的是:“留神,越丢越大,越丢越多,最后丢的就是一颗颗的脑袋了”。
他抬眼说道:“这是在哪儿发现的?”
白云芳道:“在外头,在门上贴着,你信么?”
费独行看了看红纸条儿后头,一头果然有撕下了所留痕迹,他皱了皱眉道:“总领班,这个院子的岗是怎么布的?”
白云芳道:“三间库房周围有明岗,还有暗哨,日夜不断人,还有五六只经过训练的狗撒开着,你听明白了么?”
费独行一听这话,就知道来的是高手。
库房重地,周围不但有明岗,还有暗哨,甚至有五六只经过训练的狗撒开着,日夜不断,怎么可能会丢东西?怎么可能会让人把这张红纸条贴在大门上。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费慕书忆起昨儿晚上他曾经听见动静,他没管,可是这不能说。
他道:“昨儿晚上有人听见动静么?”
白云芳摇头说道:“没有。”
费独行道:“守库房的弟兄里有出事的么?”
白云芳又摇了头,道:“也没有。”
这就更不可思议了。
贼是怎么进院子的?怎么进库房的?又是怎么在众目睽睽之下贴这张红纸条儿的?
费独行一时没说话。
白云芳却冰冷开了口:“出事的情形你听明白了没有?”
费独行道:“听明白了。”
白云芳柳眉一竖,道:“东西虽价值不菲,但中堂府多的是,算不了什么,但这个人丢不起,这口气咽不下,我限你四个三天之内把东西给我找回来,把人交到我面前来,要不然我唯你四个是问。”
费独行拍手把红纸条儿递还了金总管,道:“总领班,您请收回成命。”
白云芳目光一凝道:“你怎么说?”
费独行道:“属下记得姚老说过,属下那十个班是专管对外的,发生在府里的任何事,属下可以一概不管,姚老把各人的职责划分得很清楚,所以……”
白云芳霍地转望姚师爷,道:“姚老,您是这么告诉他的么?”
姚师爷毫不迟疑地点了头:“不错,我是这样告诉费老弟的,事实上四位大领班的职责也一直是这么划分的。”
白云芳道:“那么,我是不是可以把他四个的职责改变一下?”
姚师爷稍稍迟疑了一下,然后点头说道:“白姑娘身为总领班,自然可以。”
白云芳香唇边泛起了一丝自得笑意,道:“那就行了。”转过脸来望着费独行道:“从今后你负责府内,让他们三个专责对外,你听见了么?”
费独行微一欠身,道:“属下是姚老带进府来的,也是姚老一手提拔起来的,姚老既无异议,属下理应遵从。”
白云芳冷笑一声道:“谅你也不敢不遵从,听着,我限你三天。”
费独行截口说道:“总领班,这件差事不应该落在属下头上。”
白云苦脸色一变道:“为什么不该?”
费独行道:“总领班发布变换职责的令谕是在今天,窃案的发生则是在昨夜,从今后府里再发生什么事,一概由属下负责,但今天以前府里所发生的事,属下却担当不起。”
白云芳一下子圆睁了美目,厉声说道:“你?我偏要把这件差事交给你,你接不接?”
费独行的目光从姚师爷脸上掠过,姚师爷脸上没有一点表情,他当即说道:“总领班要是认为这不失公允的话,属下自当接下。”
白云芳冷哼一声道:“这没有什么不公允的,我就是要看看你是不是当大领班的材料,告诉你,限你三天,过了三天我要是见不着东西,见不着人,把你这大领班的职位让出来给别人。”
她把铜锁往地上一扔,拧身走了。
傅祖义、楚飘云、蒯灵三个跟着也走了,临走,傅祖义、楚飘云、蒯灵各以得意、还有点幸灾乐祸、甚至轻蔑的目光看了他一眼。费独行装作没看见,忍了忍还是忍下了。
刹时间,姚师爷的脸色好难看,只听他道:“费老弟,你别在意。”
费独行笑笑说道:“姚老,我没听到中堂府的差事这么难当。”
姚师爷伸手拍了拍他道:“老弟,我知道这不公平,也知道你受的委曲,你放心干你的,至少我不会亏待你,这件事你只管去办,万一办不成,中堂面前自有我替你说话。”
金总管摇头说道:“护自己的人哪是这么个护法的,咱们这位白姑娘也太过了,太欺生了,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哪。”
姚师爷的脸色更难看了,冷哼了一声道:“我受够了她的了,别以为她仗着少爷撑腰,就能把谁怎么样,咱们走着瞧,看谁倒霉。”他一甩袖子也走了。
金总管勉强笑着道:“事到如今,也只有让老弟你费神,让老弟你偏劳了。”
听口气,金总管跟他很近。
费独行淡然一笑道:“这也没什么,我进府来就是当差的,哪能只吃饭不干事?哪儿也不请大爷呀,您说是不是,只是我不明白总领班为什么这样对我,我又没得罪她……”
金总管道:“你刚进府会得罪谁?错只错在你是姚老带进来的,是九夫人加恩提拔的,白姑娘仗着有少爷撑腰,根本不把姚老这位首席师爷放在眼里,压根儿两个人就别扭,少爷是大夫人所生,也一直跟九夫人不和,老弟你夹在中间就有夹缝气好受了,唉!府里看似很平静,其实啊,多了,一时说也说不完,往后你待久了就知道了。”
费独行一抱拳道:“我还不知道府里有这么多事儿呢,往后还得您多关照。”
“我?”金总管勉强二,笑道:“使唤丫头拿钥匙,当家不主事,我跟姚老私交很好,就冲这,小事情包在我身上,至于大事么,老弟,我劝你还是找姚老,跟着姚老走准没错,姚老是九夫人的人,九夫人为什么把个大领班赏给了老弟?四个大领班,至少得有一个听姚老的,明白了没有?老弟。”
费独行又一抱拳道:“谢谢您,您放心,我一定会给排老争口气。”
“对了,老弟,”金总管猛一点头道:“姚老要的就是这个,只要有这个做盾,姚老说起话来不但理直,而且气壮,你忙你的吧,我还有事现走一步了。”拱拱手走了。
中间这库房里只剩下费独行一个人,他唇边泛起了一丝笑意。
费独行知道,要想在中堂府出头,非扳倒白云芳这位总领班不可,只要扳倒白云芳这位总领班,他准能出头,姚老跟九夫人暗呼痛快、扬眉吐气之余,一定会大大地“加恩”于他。
他有这个自信,只要有九夫人跟姚老这两个人在后头撑腰,扳倒这位总领班并不是什么难事。
而,眼前这件事或许不足以扳倒白云芳,但至少可以替九夫人跟姚老争口气,也给了她两个一种很有力量的后盾,正如金总管适才所说,有了这种后盾,姚老今后说起话来不但理直、而且气壮。
也说不定,这件事就是白云芳走下坡的一个开始,他要好好办这件事,打一个漂漂亮亮的胜仗。他把目光射出去,他不信邪,除非来人会施“五鬼搬运”,要不然既然进库房偷走了东西,绝不可能找不到进来的地方。
他的目光从上到下、从左而右,然后又由右而左、从下往上。
突然,他的目光停留在一个地方,大梁上!他腾身拔起上了大梁。
大梁上布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只有一个地方没有灰尘,一条指头般宽窄,也就是说满布灰尘的大梁上,有一处绳子的痕印。
他往下看了看,绳子痕印的正下方,就是那口玉器被窃一空的大木箱的放置处。
他仰脸再往上看了看,瓦下头垫的不是木板,是一层铁皮,也就是说整个屋顶的内部是铁皮的。
就在他的正头顶,有一个圆形的痕印,很轻微一个圆形痕印,错非现在他是在大梁上,要是在下面根本看不出来。那个圆形痕印不大,只有常人的头一般大小,他伸手碰了碰,整个的一块圆铁皮全动,可就是掉不下来。
他前后左右看了看,算准了那块能活动的圆形铁皮的位置,然后他跳下大梁出了库房。
出库房,往后绕,他停在了库房后头。
库房后头不紧挨墙,离墙还有近丈远近,一排布着四个明岗,都是挎着刀的护卫。
库房后头的围墙很高,高矮差不多跟库房的墙齐。
费独行看了看之后,腾身上了库房屋顶。
站在库房屋顶四下看了库房周围一圈,只有后头离墙最近,墙外是条既窄又长的黑胡同,是别家的后墙跟后门。
看了看之后,他转身走到那块圆形铁皮所在的地方,蹲下去用手一摸,三四块瓦是活动的。
他轻轻掀去了那三四块瓦,那块圆形的铁皮呈现眼前,两条布条儿成“十”字形交叉粘在圆形铁皮上,四头粘在旁边的铁皮上,所以它能活动却掉不下去。
现在费独行明白贼是打哪儿进入库房的了。
这个贼一定是个身材瘦小而又会缩骨功的人,要不然只常人脑袋大一个洞,他绝对进不了库房。
这是个能手,而且是个老手。
江湖上身材瘦小的人不少,身材瘦小而又会缩骨功的人不多,而身材瘦小、会缩骨功的行家老手更少。
费独行轻轻地盖上了那几块瓦,站起来走向前头。
到了前头往下看,库房前站的有明岗,那两扇大门的门头,就在下头五六尺处,人在上头脚勾着瓦沿儿倒挂下去,可以把一张纸条儿贴在大门上,不过行动得非常快,一下一上不能超过一转眼的功夫。
他从库房上跳了下去,找来了一名领班问道:“昨儿晚上这儿的岗都是哪些人站的?”
那名领班可不敢“欺生”,恭恭敬敬,一五一十说了个清楚。
费独行当即命那名领班把那些人叫来。
很快,片刻工夫一二十个人整整齐齐地排列在他跟前。
他一一问过,大夥儿只有一句话,昨儿晚上什么动静都没有,只约摸三更刚过的时候,闻见了不知道哪儿飘来的一阵阵烤肉味儿。
费独行没再说什么,也没再多问。他只说了一句话,他不明白贼是从哪儿进来的,然后他让那一二十个护卫散了,最后命那名领班锁上了库房,他也走了。
没多大工夫之后,几十个护卫穿着便衣离开中堂府出城去了,不到一个时辰,把座北京城闹得个人心惶惶、天翻地覆。
没见他们抓人,他们真要抓了人去倒好了,因为他们真要抓了人去就不会再骚扰别人了。
外城天翻地覆,中堂府里平静得像根本没有发生事儿一样。
九夫人坐着香车,由她的几个亲信护卫护着上妙峰山许愿去了,据说是因为九夫人还没生,上庙里许愿“栓娃娃”去了。
九夫人的车出了城没多远,道旁停着另一辆车,九夫人下了自己的车换乘了那辆车。
九夫人坐出来的那辆车空着,由护卫护着又往前去了,如今九夫人坐着的那辆车则又驰进了城。
车进香车胡同,在两扇大红门前停下,两扇大红门开了,九夫人下了车,惊鸿一瞥,很快地走了进去。
两扇大红门又关上了,马车往前驰拐进了一条小胡同里。那美仑美奂,亭、台、楼、榭一应俱全的后院东长廊上,一间屋敞着门。
屋里,陈设豪华而考究,下铺着红毡,上挂着琉璃宫灯,清一色的枣红几椅,大红的缎子面儿软垫。
一张靠椅上,半躺半坐靠着的,就是那位穿一身紫、美艳娇媚、还带着三分俏的年轻妇人。
靠椅后头站着的,仍是那个十七八的俏丫头。
美艳妇人正在闭着眼养神,突然传来一阵急促步履声,那矮胖中年人进来了,一躬身道:“禀您,翠娟到了。”
美艳妇人连眼皮也没睁,淡然说道:“我听见车声了,叫她进来。”
矮胖中年人恭应一声退了出去,转眼工夫之后一阵杂乱步履声由远而近,矮胖中年人先走了进来,垂手站在椅旁,九夫人也进来了,陪着她的是那胖小胡子。
九夫人进门盈盈下拜,神色之间一片恭谨:“翠娟见过坛主。”
美艳妇人睁开了一双妙目,轻抬皓腕道:“坐。”
九夫人再施礼称谢,转身走到一张椅子之前坐了下去。
美艳妇人往后场了扬玉手道:“倒杯茶给她。”
俏丫头答应一声,倒了杯茶送到了九夫人面前。九夫人欠身说道:“谢谢坛主。”
美艳妇人道:“回到娘家来了,客气什么。”
妙目流波,上下一打量九夫人,她突然笑了,笑得好娇、好媚、好动人:“哟,没多少日子不见,咱们翠娟可是越来越俊了。怪不得和坤迷你迷得跟什么似的,就连我都恨不得和口水儿把你给吞下去。”
九夫人道:“那是您的夸奖,不是您,翠娟没有今天。”
“得了吧,别棒我了。”美艳妇人摆了摆手道:“我送你进去是让你去干什么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九夫人没说话。
美艳如人目光一凝,又道:“知道我叫你来有什么事儿么?”
九夫人道:“翠娟不知道,您明示。”
美艳妇人道:“和坤那儿是不是新来个姓费的?”
九夫人微微一怔道:“是的,您怎么知道?”
美艳妇人道:“待会儿我再告诉你,这个姓费的叫什么?”
九夫人道:“听说叫费独行。”
美艳妇人道:“真叫费独行么?”
九夫人道:“听他们说是叫费独行,怎么?”
美艳妇人道:“别问我,现在是我问你,告诉我,他是哪儿来的?是怎么个出身?”
九夫人道:“这个属下还不大清楚,您要是想知道,属下回去后可以问问他们。”
美艳妇人“嗯”了一声道:“你回去后给我问问,问清楚了,尽快给我回话。”
九夫人恭恭敬敬地答应了一声,香唇启动,欲言又止……
美艳妇人抬了抬手道:“有什么话你们吧?”
九夫人抬头道:“谢谢您,您让属下打听这个姓费的是……”
美艳妇人看了矮胖中年人一眼道:“告诉她。”
矮胖中年人当即把他的“遭遇”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静静听毕,九夫人面泛诧异色,道:“怎么知道那个人是他?”
美艳妇人目注胖小胡子,胖小胡子也把他“交朋友”的经过说了一遍。
九夫人扬了眉,道:“他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跟本教作对。”
美艳妇人哼了两声道:“他要是我怀疑的那个人,那就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了。”
九夫人道:“您怀疑他是谁?”
美艳妇人道:“那个命大的费慕书。”
九夫人陡然一惊,脱口叫道:“费慕书!您?您怎么会怀疑他是费慕书?”
美艳妇人道:“没听周济说么,巡捕营的人指他是费慕书,他硬不承认。他举着和坤府大领班的招牌,巡捕营的人没敢动他。”
九夫人道:“不会吧,他怎么会是费慕书?”
美艳妇人道:“你怎么知道他不是费慕书?”
九夫人道:“您不是说过,费慕书早年因为杀了人,让官家逮去下狱关起来了么?”
美艳妇人道:“我的姑奶奶,你没听说么,他越了狱了。”
九夫人道:“那就更不对了,他要是费慕书,又怎么敢到京里来?”
美艳妇人哼了两声道:“你可不知道他啊,没人比我更清楚他了,他有哪一样不敢的?
就拿眼前来说吧,他要真是费慕书,有谁敢碰他一指头?”
九夫人摇摇头说道:“属下不相信他就是那个响马费慕书。”
美艳妇人道:“我也没有硬指他是费慕书,这不是叫你打听他的出身来历么,他要不是费幕书,这个人可以派大用场,你想法子给我把他拉进来,他要是费慕书,我就要来个先下手为强除了他。”
九夫人神情微微一震,诧异地看了美艳妇人一眼,道:“这属下就不懂了,他要真是那费慕书,应该更能派大用场,为什么您反要除去他?”
美艳妇人冷笑一声道:“你懂什么,他要真是费慕书,九成九是冲着咱们来的,我不先下手除去他,难道还等他找上门来对付咱们不成。”
九夫人听罢,娇靥上诧异之色更浓了,道:“坛主,这属下就更不懂了,咱们跟费慕书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他冲着咱们来干什么?再说,他要真是费慕书,他就是个罪上加罪的越狱逃犯,躲事儿都来不及,又怎么会……”
美艳妇人摆手说道:“哎呀!你不懂啊!别罗噱了,叫你怎么办你就怎么办,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就是了。”
九夫人没敢再问,只有欠身答应了一声。
美艳妇人又一摆手道:“我别的没事儿,你回去吧,记住,回去后赶快给我打听,赶快给我回话。还有,叫你怎么办你就怎么办,绝对不许擅作主张,要是办砸了这件事,你留神教规。”
九夫人神色一懔,忙低头说道:“您放心,属下不敢。”
美艳妇人道:“那就好,你走吧!”
九夫人站起来施礼要走。
美艳如人忽一抬手道:“对了,和坤府那些狗腿子今儿个跑出来满城闹事,是怎么回事儿?”
九夫人道:“听说府里昨儿晚上闹贼丢了东西。”
美艳妇人“哦”地一声笑道:“这是哪一路的人物这么大胆哪。要是让我知道了,我非好好请请他不可,都丢了些什么东西呀?”
九夫人道:“听说只是些玉器。”
美艳妇人道:“嗯!那也值不少,不过在和坤眼里应该算不了什么,只一伸手还怕没人不乖乖再孝敬,没事儿了,你走吧。”
九夫人恭应一声要走。
美艳妇人忽又抬手说道:“慢着,我想起来了,这样儿吧,你找个机会带那个姓费的出来走走。事先告诉我一声,我躲在一边看看就行了,他是不是费慕书,瞒不过我这双眼,免得你不小心打草惊了蛇。”
九夫人脸色变了一变,然后低下头去恭谨答应了一声。
一连三天,够人受的,可是官家的大小衙门连屁也不敢放一个,地面上的黑道人物、混混儿,一个个都乖乖的缩在家里不敢出大门一步,有的甚至找地方躲了。
这三天里,中堂府里出了一桩怪事,天快黑的时候,两个护卫抬着一口大木箱子,由姚师爷亲自押着进了中间那间库房,天一亮,姚师爷又带着两个人来把那口大木箱抬了出去。
谁也不知道箱子里装的是什么宝?为什么这么抬来抬去?谁也没敢问。
第三天晚上,姚师爷押着那口大木箱刚抬进库房,两扇库房门刚落锁,外头来了白云芳,她寒着脸劈头便问:“姚师爷,费独行人呢?”
姚师爷道:“一早就带着人出去了,还没回来,姑娘找他干什么?”
“干什么?”白云芳道:“今儿个是第三天了,我找他要东西要人。”
姚师爷道:“白姑娘,你又不是没看见,这三天来费老弟在府里呆过一会儿没有,他又没闲着抄着手……”
白云芳道:“我眼不瞎,干吗看不见,他忙是他的职责,他应该的,我又不是催他,三天期限到了,我是来找他要东西要人的。”
姚师爷道:“白姑娘,期限到了?还没有吧,现在天刚黑。”
白云芳道:“怎么还没有到?我限他三天……”
姚师爷道:“白姑娘,到今夜子时,才能算到了期限。”
白云芳没话说了,冷哼一声道:“好吧!子时就子时,在子时以前能把东西跟人交到我这儿来。”转身走了。
姚师爷皱了眉,看了两扇库房门一眼,脸上泛起了一片凝重神色,站了一下,跟着也走了。
姚师爷走了,站在库房门口的一名领班转身进了库房对面一间小屋里。
转眼工夫之后,那名领班又从小屋里出来了,背着手往库房后行去。
库房后有四个明岗,一见是领班来到,各自欠身施礼。
那名领班道:“今儿晚上大夥儿要特别小心,大领班恐怕很晚才会回来。听见了么?”
四名护卫齐声答应,一名护卫道:“领班,天黑透了,该放狗了吧?”
那名领班脸一沉道:“急什么?等会儿再说,这是有狗,要是没狗你们就不能看东西了,难不成你们连狗都不如?”
碰了钉子换了骂,四名护卫设一个再敢吭一声。
那名领班冷冷又道:“告诉你们,提高警觉,特别小心,一件事儿还没了呢,要再来一件,休说大领班要倒霉,就是咱们也要吃不完兜着走。”
说完了话,他转身要走,一脚踩在个小石头子儿上,碰了他一下,好疼,气得他弯腰抓起那个石头子儿来隔墙扔了出去。
四个护卫都想笑,可没一个敢笑的。
四个护卫都知道他扔出去的是石头子儿,却不知道眼石头子儿一块儿飞出去的还有个小纸团儿。
也难怪。别说想不到,就是想得到,天已经黑透了,谁看得见他扔出去的是什么?
墙外是个小黑胡同,两边紧挨住家的后门儿,小胡同里有条阴沟,天一黑耗子成群,叽叽喳喳的吵死人。
突然间墙外小黑胡同里响起了一声猫叫,接着又是一声耗子悲啼。
那名领班哼地一声道:“逮住了。”
话刚说完,从墙根儿底下一个小洞里仓皇跑进来一只耗子,一下子便窜到了库房墙下。
那名领班忙叫道:“快打,要让它进了库房咬了东西不是闹着玩儿的。”
四名护卫慌了手脚,一起往库房墙根儿下那只耗子扑去。
就在这个时候,一片小黑影从墙头上掠过来上了库房顶,是个人,身材瘦小,跟个小孩子似的黑衣人。
他整个人爬在瓦面上,两手跺脚尖用力,只见他动了几动便到了那三四片松瓦边。
他小心翼翼地挪开了那四片瓦,撕下布取下了那块圆形的铁皮,只见他身子往下一挪便进去了,一点声息也没发出。
他脚没踩大梁,脚勾在外头,身子倒悬,从腰里解下一根绳子挂在了大梁上,他把绳子放了下去,然后两手抓住绳子身子一缩便滑了下去。
他两脚不沾地,人落在一口箱子上,凝神听一听,什么动静也没有,他蹲了下去,伸手抓住了旁边一口箱子的铜锁。
突然,一个低沉话声起自身后:“看不见吧,我来照个亮儿。”
光亮一闪,一只手拿着打着的火折子递了过来。
黑衣人蒙着面,让人只看得见他那双既圆又亮的眼睛,他大吃一惊,机伶一颤,一个飞肘往后撞去。
他撞着了,可惜手肘撞进了人的手里。他只觉那只手五指一紧,他立即半身酸麻,动弹不得。
那只手把他拉转了过去,他眼前站着的是费独行。
费独行含笑低低说道:“小兄弟,什么时候到京里来的?多少日子不见了,令师孙老爷子安好,你也好。”
黑衣人失声说道:“你?你怎么知道……”
费独行淡然一笑道:“当今世上只有贤师徒这种能手,才能做出这种漂亮的案子,也只有贤师徒才会仗着艺高人胆大敢再来二回,小兄弟,我没有得罪贤师徒,干吗这样整我?”
黑衣人咬牙说道:“你没有得罪我们,你却卖身投靠……”
费独行微一摇头截口说道:“小兄弟,有些事你不懂,我只能告诉你,人各有志,你在这儿歇会儿吧,我还有别的事,失陪了。”
他松了黑衣人的手肘,飞快一指点倒了黑衣人。
他掀开了一口大木箱,就是姚师爷亲自押着抬进抬出的那一口,他是从箱子后头掀盖,原来箱子后头,盖边上没有合叶,尽管前头锁着,后头照样能开。
费独行把黑衣人放进了大木箱里盖上,灭了火折子,转眼工夫之后,往屋上看,费独行已经从屋顶那个洞里钻了出来,他没有动那块铁片,只把四片瓦盖好,他也爬在瓦面往后挪,看看快到边了,他振腕把手里的火折子往左扔去。
火折子落在院子里,“叭”地一声,引得库房后四名护卫跟那名领班一扭头,他身子平窜而出,往后墙外落去。
小黑胡同里站着个黑影,费独行人在空中便一指点出,他不等黑影倒地便伸手接住了黑影,然后他抱起黑影一闪就不见了。
片刻工夫之后,费独行又出现在小黑胡同里,他长身而起从后墙外翻进了院子。
四名护卫跟那名领班马上就发现了他,叱喝声中佩刀出鞘,就要扑去。
费独行及时喝道:“别冒失,是我。”
那名领班与四名护卫怔住了:“大领班,是您?”那名领班的脸色不对了。
四名护卫的叱喝把所有的明岗都引过来了,费独行连说没事,让他们各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了。然后他望着那名领班道:“两个贼我拿住了一个跑了一个,赶快禀报姚师爷,请姚师爷来一趟,快。”
那名领班恭应一声,撒腿跑了。
那名领班走了,费独行又望着一名护卫道:“你去禀报姚师爷,就说我说的,让他带着人来把那四箱子抬走。”
那名护卫听得一怔,费独行一摆手,沉声又道:“让你怎么做你怎么做就是,快去。”
那名护卫没敢再吭气儿,也撒腿跑了。
费独行突然腾身而起,又翻出了后墙外。
一条黑影在夜色中狂奔,他身后不远处有条黑影在跟着他,可惜他一点儿也不知道。
片刻工夫之后,前头那条黑影到了天桥东一条小胡同里,停在两扇小红门之前,他抬手刚要敲门,后头那条黑影掠到,一掌劈了下去。前头那条黑影连哼也没哼一声便爬了下去。
后头那条黑影抱起他来拐进了旁边一条小胡同,把他往小胡同那黑墙根儿一放,长身上了墙头,上一翻便进了院子。
他落在小院子中间,上房屋里没灯,东厢房却亮着,两扇门虚掩着,窗户上有两个人影。
这当儿既有灯光也能看清楚人了,站在小院子中间的,是费独行。
他轻咳一声,道:“不速之客夜访,请主人现身说话。”
窗户上的人影一闪,东厢房里的灯灭了,只听里头传出个苍劲话声:“是哪位朋友莅临?”
费独行道:“孙老爷子,张家口故人到了。”
东厢房两扇门豁然大开,人影一闪,孙震天当门而立,满脸堆笑一抱拳道:“我当是谁?原来是费老弟,请进,姑娘,点灯。”
东厢房里的灯又亮了,孙震天侧身一旁,含笑举手肃客。
费独行笑笑一抱拳:“打扰了。”迈步走了进去。
进东厢房,一位美姑娘圆睁美目,直直地望着他。
费独行一怔脱口叫道:“骆姑娘。”
骆明珠没答理,头一低,退向后去。
孙震天一旁赔笑说道:“你们认识是不?那更好,省得我介绍了,明珠到京里来是来找个朋友的,哪知她那个朋友得了急病死了,她本来是要回承德去的,后来碰见我让我留下了,现在成了我的干女儿了。”哈哈一笑道:“坐,坐,费老弟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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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首建奇功 费独行看了骆明珠一眼,没说什么,默默地坐了下去。孙震天跟着坐下,一扬手道:
“明珠,倒茶。”
费独行道:“老爷子别客气了,我坐坐就走。”
他说他的,骆明珠还是倒了杯茶端了过来,从过来到退回去,她始终低着头,费独行说了声“谢谢”,她也没答理。
只听孙震天道:“好些日子不见了,没想到费老弟到了京里,怎么样?好吧,现在在哪儿得意呀?”
费独行含笑说道:“托老爷子的福,刚在和中堂府找到了一份差事。”
孙震天老眼一睁,“哦!”地一声道:“好哇!京城里首屈一指的大府嘛,和中堂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老弟你算是上了高枝儿了,凭你老弟,飞黄腾达、荣华富贵那是指日可待,我们这些跑江湖混饭吃的苦哈哈朋友,往后还要仰仗老弟你多照顾啊!”
费独行笑笑说道:“老爷子这是损我,这份差事不好当,这碗饭也不好吃,刚进去就出了麻烦,所以今儿晚上不揣冒昧跑来请老爷子您伸伸手帮个忙。”
孙震天两眼一直道:“刚进去就出了麻烦?出了什么麻烦,我能帮你老弟什么忙?”
费独行道:“是这样的,前两天夜里有道儿上的朋友进府去借走了些东西,上头把这件事交给我,限我三天之内把东西要回来。办不成这件事就砸饭碗,到今儿个已经是第三天了,眼看期限已经到了,我一点线索也没找着,正在那儿急呢,突然间福至心灵想起了老爷子您……”
孙震天一指鼻尖道:“我?”
费独行道:“您是眼下这条路上辈份最尊的老前辈。只要您肯出面说句话,我相信那位借东西的朋友一定会把东西归还,您放心,我不是不懂规矩的人,过两天东来顺摆上两桌酒,我请朋友们喝两盎。”
孙震天笑了笑摇头说道:“你老弟真是高抬我了,不错。以前我确在扯旗儿道儿上混过,只是那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现在这把年纪,这把老骨头,连手脚都不听使唤了,还能干什么?不瞒你老弟说,我早就破瓦盆儿打水、洗手歇工了,长江后浪推前浪、一辈新人换旧人,现在这条路上跑的年轻小伙子,怕连一个记得我的都没有了。”
费独行道:“那是老爷子您客气。”
“我说的是不折不扣的实话。”孙震天摇头说道:“不是我不愿意帮你老弟这个忙,实在是有心无力……”
费独行一笑站起,道:“既是老爷子您有为难之处,我不敢勉强,我,只有回去把逮住的那个交上去,让他们去动刑追赃了,告辞。”
他一抱拳,要走。
“慢着。”孙震天伸手一拦,道:“老弟怎么说,你逮住了一个?”
费独行笑笑说道:“不瞒老爷子您,出事的第二天我到库房看过,我发现那位道儿上的朋友是从屋上进去的,而且他有内应,做得乾净利落,漂亮极了,不但是个能手,而且是个老手。我当时没动声色,也装作没发现什么,他留话说要再来,我料他仗着有内应,仗着艺高胆大也一定会来二回。于是我假装带着人到处骚扰,其实我每天晚上都躲在库房等他,果然我没料错,他今天晚上天一黑透就又去了……”
孙震天脸上变了色,道:“姓费的,你可别跟我来这一套。”
费独行脸上却笑容不减,道:“老爷子,我怎么敢,要是没失风,算算工夫,令高足该回来了,是不?”
孙震天脸色大变,扬手一掌劈了过去。
费独行侧身让过,伸手扣住了孙震天的腕脉,道:“老爷子,干本行没人比得上您,玩这一套您恐怕不如我。”
骆明珠大惊,喝道:“姓费的,你放手。”她随话就要欺过来。
费独行淡然说道:“骆姑娘,最好别近我,别逼我伤人。”
骆明珠硬生生刹住了扑势,神色一凄,悲声叫道:“我求你……”
费独行道:“那倒不必,我拿孙老爷子的高足,还有跟他同去那人换那几样东西,只问你干不干。”
孙震天须发俱颤,道:“姓费的,你,你……我孙震天在这条路上走了几十年,从没出过错,没想到临末了栽在了你手里,好吧!我认栽,你把我那两个人送回来……”
“不,老爷子。”费独行道:“我要先见东西。”
孙震天两眼一睁,哈哈大笑:“论我的年纪我长你一辈都有余,没想到你却把我当成了三岁小孩子儿。”
费独行淡然一笑,说道:“孙老爷子,这您错了,您落在我的手里,我要用您威胁,骆姑娘是不是得乖乖的把东西交给我,要不我要是把您带走,骆姑娘是不是也得乖乖的把东西送到中堂府去呢?”
孙震天目光一凝道:“你这话……”
费独行正色说道:“我只要东西不要人,费某人向来说一句是一句,我带着东西回到中堂府,马上放您那两个人。”
孙震天威态一敛,颤声说道:“姓费的,一句话。”
费独行道:“老爷子您请放心,费某人不会对不起您。”
孙震天转望骆明珠道:“明珠。”
骆明珠头一低,转身到床后头拿出个小包袱来放在了几上。
费独行松了孙震天,打开包袱看过之后,又把包袱包好,冲孙震天一抱拳道:“多谢老爷子,临走奉告一句,人各有志,老爷子不可再生事端,今夜这种事不可能再有第二次了。”他提起包袱掠了出去。
孙震天一掌拍在几上,把张条几都拍碎了。
费独行一手提着包袱,一手提着那名领班,轻捷异常地进了姚师爷的屋。
姚师爷屋里只有姚师爷跟杜毅在,那口大木箱就放在茶几旁。
一见费独行进来,姚师爷、杜毅双双迎了过来,姚师爷急不可待地道:“怎么样,老弟?”
费独行把那名领班往地上一扔,把小包袱往几上一放,道:“托您的福,幸不辱命,您点点件数,看对不对?”
姚师爷忙打开包袱,一点,没错,一样不多,一样不少,他算是松了一口气,转过身来抓住了费独行,激动的手都发颤,道:“老弟,你真行,你真行。”
杜毅也满脸堆笑,拍了费独行一下道:“兄弟,你真让人佩服,这差事要是落在我头上,我连根贼毛也摸不着,咱们打了一个漂亮的胜仗,你给姚老争了一口气,找回了面子,没说的,明儿个东来顺,哥儿俩晕晕去。”
姚师爷忽然冷冷一笑道:“我这就找白云芳去,看她还有什么说的。”
他要走,费独行伸手拦住了他道:“不忙,姚老,办完了咱们的事儿再说。”
姚师爷道:“还有什么事儿,老弟?”
费独行指指眼前那口大木箱,道:“姚老,江湖上重的是个‘信’字,我就是举着这个‘信’字把东西要回来的。”
姚师爷忙道:“行,行,行,老弟,您看着办,您看着办。”
费独行道:“您先在屋里等我一会儿。”转望杜毅道:“老杜,帮个忙。”
他跟杜毅抬着那口箱子出去了,两个人到了后墙暗处,费独行掀开了箱子拍活了黑衣人的穴道。
黑衣人两眼一睁,挺身从箱子里跳了出来。费独行没容他站稳,一步跟着抓住了他,道:“小兄弟,走吧!那条小黑胡同里有你一个朋友,别忘了把他一块儿带走。”
黑衣人怔了一怔,道:“怎么说,你放我走?”
费独行道:“没错,要走就快点儿,再过一会儿想走就走不掉了。”
黑衣人诧异地看了费独行一眼,没再说一句话,腾身窜起,一下子翻了出去。
杜毅忍不住轻喝一声道:“好身手,怪不得他能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费独行提起了空箱子,道:“别让姚老久等,咱们走吧!”
两个人回到了姚师爷的屋,姚师爷就要去找白云芳,费独行又拦住了他道:“姚老,咱们别让她抓住错处,我先去,您随后跟来。”
姚师爷何等样人?自然是一点就透,他没再张罗去了。
费独行仍然是一手包袱一手人,大踏步往白云芳那儿去了。
白云芳是位姑娘家,又是位总领班,人不同,身份也不同。她住在后院,后院一进门往左拐,那儿有间小巧玲珑的精舍,那就是白云芳的香闺、总领班的住处。
远远望去,屋里还亮着灯,白云芳显然还在等着费独行回来。
费独行到了门口,把手中提的人往地上一放,轻轻敲了敲门。
只听里头有个脆生生的话声问道:“谁呀?”
费独行听出不是白云芳,心想必是总领班身边的丫头,他当即应道:“请代为通报,费独行求见总领班。”
那脆生生的话声道:“等着。”
费独行听得见步履声往里去了,过了一会儿,步履声又从里头传了出来到了门边,门开了,果然,是个十七八的俏丫头,她一眼瞥见地上躺了个人,吓了一跳,忙往后退两步道:
“你?你这是干什么呀?”
费独行刚要说话,忽然白云芳的话声从里头传了出来:“没你的事儿,让他进来。”
俏丫头忙答应道:“你进来吧。”
费独行提起人进了门。
进门看去,好雅致的一个小客厅,较诸他那大领班的住处又漂亮上了一等,小客厅过去是扇门,垂着珠帘,往里看什么也看不见。
悄丫头怯生生地抬了抬手道:“你坐。”
费独行谢了一声,坐了下去,俏丫头还给他倒了杯茶。
茶刚放在费独行面前,珠帘一掀,小客厅里顿时为之一亮,白云芳出来了,头发梢儿还有点儿湿,似乎是刚选过澡,一袭晚装,娥眉淡扫,她本来就美,现在更美、更动人,跟以往的她也有一种绝然不同的风韵。
费独行不禁为之呆了一呆,很快地欠身而起,趁势一躬身道:“见过总领班。”
白云芳本来是一脸寒霜的,一见地上那名领班为之一怔,讶然抬眼,惑然地望着还在躬身行礼的费独行,张口问道:“这?这是什么意思?”
费独行道:“托总领班之福,幸未辱命,特来把人赃呈交总领班。”
白云芳一指地上那名领班,道:“你说他……”
费独行道:“禀总领班,这件案子是内贼勾结外头的宵小干的,府里这个领班就是主犯。”
白云芳目光一凝,道:“费独行,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费独行道:“总领班可以问他,假如属下是曲枉塞责,属下愿领重罚。”
白云芳迈步走了过来,往椅子上一坐,道:“拍活他的穴道。”
费独行弯腰伸手,在那名领班脑后拍了一下。那名领班身躯一震睁开了眼,旋即他脸色大变,转身要跑。
费独行横跨一步拦住了他。
只听白云芳冰冷叫道:“范富春。”
那名领班机伶一颤,转过身来跪倒在地,颤声道:“总领班,属下知过,属下该死,您开恩,您开恩。”
白云芳柳眉一剔,抬眼望向费独行。费独行回望着她,没说话。
忽听白云芳一声冷喝:“来人。”
那名领班机伶一颤,窜起来扑向白云芳。
费独行后头伸手一把揪住了他,扬手一掌把他打晕了过去。
两名护卫走了进来,刚一躬身,白云芳挥手喝道:“拉到前头去给我毙了。”
两名护卫一见地上是领班范富春,为之一怔,也迟疑了一下。
白云芳一巴掌拍上茶几,喝道:“你们聋了么?”
两名护卫身躯一震忙躬身答应,拖起范富春退了出去。
白云芳似乎余怒未息,酥胸起伏得很厉害,脸色也有点白,她抬眼望向费独行,沉声道:“这件事你办得很好……”
费独行微一欠身道:“谢谢总领班夸奖。”
白云芳一摆手道:“没你的事儿了,你回去歇息去吧!”
费独行目光落在几上那个小包袱上,刚要说话。
一阵急促步履声传了过来,姚师爷匆匆忙忙地进来了,进门便道:“听说贼逮住了,在哪儿,东西找回来了么?”
他倒是挺会演戏的,唱功好,做功也不赖。
他是中堂府的首席师爷,白云芳不得不站起身来。
费独行道:“总领班正要去见您,人让总领班下令砍了,东西在茶几上,您点点吧。”
姚师爷忙不迭地走了过来,打开包袱一过目,立即点头说道:“没错,没错,一样也不少。”
他包好包袱揣进了怀里,转身望着费独行一扬拇指,满脸惊喜地道:“老弟,你真行,我看巡捕营的人得多跟你学学,我没为中堂府拉错人,追回失物有功……”他转望白云芳道:“白总领班,是不是该有个奖赏啊?”
白云芳眉梢儿跳动了一下,淡然说道:“不劳姚老费心,我自有安排。”
姚师爷毫不在意,连连点着头道:“那好,那好。我这就去禀报九夫人去,也好让九夫人安安心了。”
他转身要走,忽又停步说道:“对了,这是哪儿来的贼这么大胆,敢跑到咱们中堂府来偷东西?”
费独行明白姚师爷的用心,要在片刻之前他一定会接话,可是现在看白云芳这样,他却有些不忍,他没吭气儿。
白云芳却道:“费独行,告诉姚师爷。”
费独行只得说道:“姚老,是内贼,府里的领班范富春。”
姚师爷脸色一变,道:“怎么说,是范富春?”
费独行道:“是的。”
姚师爷冷笑一声道:“这倒好啊,府里居然出了内贼了,这是只丢了几样东西,要是割了谁的脑袋去怎么办?这幸亏费老弟干练破了案把人拿住了,要不然哪……那张纸条儿上不写的很清楚么,再偷就要偷脑袋了,护卫原是干什么的,现在居然当起贼来了。这?这岂不是天大的笑话,张扬出去,怕不让人笑掉大牙?”
“说的是,”白云芳冷冷说道:“我一向都在张家口,府里这些护卫没人管就要造反了,说不定范富春还是受难的指使呢!”好厉害的姑娘。
姚师爷脸色大变,霍地转过身来道:“白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白云芳道:“那要先问问姚老你是什么意思?”
姚师爷道:“我说的是实话。”
白云芳道:“我说的难道不是实话?”
姑娘厉害,错非姚师爷别有用心,话中有话,他不会怀疑人家话中有话,别有用心。他能承认自己话里有话,别有用心?
不能,因为姑娘白云芳说的是实话。她一直在张家口,不在府里,她并没有责任,怪不到她头上去。所以,姚师爷他只有被顶回去吃了哑巴亏了。
姚师爷未免下不了台。费独行给了他个台阶儿,道:“姚老,玉器不比别的,碰坏一点儿就全完了,还是赶快拿回库房去吧。”
姚师爷何等样人,还能不懂趁机下台,他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姚师爷走了,费独行也一躬身道:“属下告退。”
他要走,白云芳突然说道:“你等会儿。”
费独行道:“总领班还有什么吩咐?”
白云芳冷冷说道:“我自然有话要跟你说。”她坐了下去,目光冷冷一扫费独行,道:
“你好像在两面儿讨好,是不是?”
费独行道:“总领班明鉴,属下并没有意思要讨好谁。”
白云芳道:“是这样么?”
费独行道:“是这样。”
白云芳道:“那么姚师爷刚才问贼是哪儿来的,你为什么不说话?”
费独行道:“那是因为没有总领班的指示,属下不敢贸然开口。”
白云芳道:“你就那么听我的么?”
费独行道:“总领班是顶头上司,属下理应听总领班的。”
白云芳冷冷一笑道:“你会说话,你真会说话。你明白,我也承认。不错,我是存心整你,我没能整着你,并不意味我输了。”一拍茶几道:“告诉你,我不需要人同情,我也不领你这个情。”
费独行扬了扬眉道:“总领班话既然说到这儿,属下斗胆,敢请总领班明示,属下哪一点不对了,总领班这么整属下?”
白云芳霍地站起,厉声道:“你这是质问我?”
费独行道:“属下不敢,属下只是要明了真相。”
白云芳一点头道:“你要明了真相?好,我告诉你,我看你不顺眼。”
费独行淡然一笑道:“总领班看我不顺眼,是么?我记得在张家口马蹄胡同时,总领班跟我挺投缘的。”
白云芳脸色一白,怒笑说道:“你好大的胆子。”闪身欺到,扬起玉手一个嘴巴子抽了过来。
费独行一翻手便抓住了白云芳的腕脉,冷笑说道:“总领班,别人都打得,只有我打不得。”
白云芳猛力一挣,厉声叱道:“放开我,我打不得你?有人给你撑腰?就冲你这犯上,今天我就非毙了你不可。”
她挣是挣了,却没能挣动分毫。
费独行淡然说道:“总领班,我不需要任何人给我撑腰。总领班这么闹,对属下不见得会怎么样,对总领班可没有什么好处,一旦闹起来,在这儿待不下去的是总领班你不是我。”
白云芳不挣了,一双美目瞪得老大,道:“你?你这话什么意思?”
费独行眼角余光看了旁边吓呆了的俏丫头一眼道:“总领班可屏退左右?”
白云芳迟疑了一下道:“玉春,你到里头去。”
俏丫头如大梦初醒。惊应一声忙往里去了。
白云芳道:“你有什么话?快说。”
费独行道:“我跟姑娘提个人,神州七侠之首顾大先生。”
白云芳脸色大变,道:“你,你在说什么?神州七侠顾大先生怎么了?”
费独行淡然一笑道:“姑娘显得小气。”他松开白云芳的皓腕,转身要走。
“站往。”白云芳一声轻喝。
费独行停了步,但并没有转过身。
白云芳冰冷说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姑娘。”费独行背负着双手,淡然说道:“江湖上的事我知道的不少,姑娘的几位师兄一再逼我,我都忍让了,姑娘不应该再逼我。”
白云芳娇躯震动了一下,旋即冷笑说道:“你不要得意,我也知道你的底细。”
费独行转过了身子,笑笑说道:“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可以当着姑娘的面承认我就是费慕书,但中堂府容得了我费慕书,可不见得能容得了神州七侠的传人?”
白云芳道:“中堂府或许容得了你,可是官家容不了你。”
费独行道:“姑娘,这你就不聪明了,中堂府既然容得了我,只要我对外不承认我是费慕书,哪一个敢动我?”
白云芳冷笑说道:“你别得意,我有个办法自然让中堂府容不了你。”
费独行道:“姑娘,我很想听听你那高明办法。”
白云芳娇态上浮现起一片轻蔑神色,道:“我羞于启齿,可是必要时我会在和坤面前全给抖露出来。”
费独行心头一阵猛跳,但他表面上却是平静的道:“我不懂姑娘这话什么意思?”
白云芳冷笑道:“你非要让我说不可,我说透一点给你听听,什刹海别业,九夫人,你明白了么?”
费独行心神猛震,他明白了,丫头慧香是白云芳的人,他知道慧香负有监视他的任务,可绝没想到慧香会是白云芳的人,他表面上力持平静,道:“什刹海别业,九夫人?我还是不懂姑娘的意思。”
白云苦冷冷一笑,然后道:“不懂那就算了,其他的我羞于启齿,你要是想听,就等别人来告诉你吧!”
费独行深深看了她一眼,忽然笑了道:“我没想到顾大先生的传人还会编造故事,好吧!那我就只好等别人来告诉我吧。”他转身又要走。
“站住。”白云芳再度喝住了他。
费独行转过身来道:“姑娘还有什么教言?”
白云芳道:“我要告诉你,今后,你不犯我,我不犯你。”
费独行摇头说道:“姑娘错了,我从不犯人,我这纯属自卫,要是我有犯人的意思,说句话,姑娘可别不爱听,姑娘那几位师兄早躺下了,姑娘应该相信我做得到。”转身往外行去。
白云芳没动,也没说话。容得费独行出了门,她娇靥煞白,一巴掌拍在茶几上,茶几裂了。
费独行打算回前院去。
“老弟,老弟。”身有长廊上奔来了姚师爷,他跑得有点喘,但满脸的喜意,一到踉前便道:“老弟,你的运气来了,老哥哥我在九夫人面前替你大大地吹嘘了一阵,现在九夫人要见你。”
费独行心头一跳,道:“那真是太谢谢姚老了,九夫人现在哪儿?”
姚师爷道:“老弟,你跟我来吧!”他转身三脚并两步地往来路行去。
拐弯抹角走过了条条的画廊,走完了画廊换青石小径,走完小径过小桥,穿花坪,最后停在一座精致的小楼前。
楼上有灯,楼下的灯更亮。
九夫人的护卫领班柳舞阳,护卫秦彪,还有几个丫头都在楼下,柳舞阳跟秦彪现在对费独行可是“另眼看待”,一前一后迎了上来,满脸堆笑,双双躬了躬身:“费爷,您好。”
费独行含笑点头:“谢谢,二位也好。”
姚师爷道:“九夫人呢?”
柳舞阳往上指了指道:“在上头候着呢!”
姚师爷一拉费独行道:“走,老弟,咱们上去。”
姚师爷带着费独行上了楼,楼上一分为二,靠外是个气派豪华的小客厅,靠里有扇门垂着珠帘。
不必看那三间库房,单看四个大领班、总领班的住处以及九夫人这个客厅,就可知道和中堂府多么富有,每天一开户要多少钱。
九夫人就在小客厅一张靠椅上坐着,一袭晚装,仪态万千,成熟的少妇风韵更醉人。
姚师爷忙赶前打千,然后哈着腰赔着笑道:“禀您,奴才把费大领班带来了。”
看见九夫人,费独行禁不住心中有种异样的感受。
九夫人却是连看也没看他,对姚师爷抬了抬手道:“师爷坐。”
姚师爷受宠苦惊,但想必也坐惯了,他谢了一声,后退两步坐在一旁。
姚师爷坐下了,九夫人这才把一双目光投向费独行。许是因为有姚师爷在座,她那双目光就跟着陌生人一样。脸上也一点没有笑意,不过话声倒是轻柔的:“贼是你拿着的,东西是你追回来的?”
费独行道:“托中堂跟九夫人的洪福。”
九夫人道:“我没有提拔错你,刚当了大领班就建了这么一桩大功。”
费独行道:“卑职不敢居功,姚师爷跟杜毅也费了不少心,受了不少累。”
姚师爷乐了,道:“老弟客气,我跟杜毅什么也没干……”
九夫人道:“你们都别客气了,姚师爷跟杜毅我自有奖赏,至于你,听说白云芳处处找你麻烦,是么?”
费独行道:“白总领班大概是过于器重卑职,也求好心切……”
姚师爷轻咳一声道:“老弟,白云芳找你麻烦的事儿,我已经都禀报九夫人了,九夫人只是想多了解一下,老弟你不必有什么顾忌,有话尽管说。”
费独行不忍,也不愿意这么做,他只答应了一声,没说话。
九夫人却把话接了过去,道:“你们谁也不用再说什么了,白云芳的骄狂跋扈我清楚,她仗着有大少给她撑腰,连我都没放在眼里。我是不愿意闹事给中堂添麻烦,中堂日理万机已经够忙够烦的了,要不然我早就把她换了。你嘛也多忍忍,你的委曲我知道,等到什么时候她太不像话的时候,我自会把她换掉。”
费独行道:“是,谢谢九夫人。”
九夫人又道:“今后有事多找姚师爷,有姚师爷代我照顾你,谅她也不敢太为难你。”
费独行又谢了一声。
姚师爷趁机讨好,立即接口说道:“您请放心,有奴才在,绝不会让她再找费老弟的麻烦。”
九夫人道:“那就偏劳你了。”
姚师爷哪受得住这个,急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道:“您?您这不是折奴才么,中堂知遇,九夫人待奴才更恩重如山。奴才就是脑浆涂地也是应该的。”
九夫人道:“姚师爷你也不用客气了,找麻烦姚师爷一趟,去叫金总管来一下。”
姚师爷恭应一声,站起来打个千,匆匆忙忙的下楼走了。
九夫人抬眼望向费独行道:“现在这儿只有咱们两个人了,坐吧。”
费独行迟疑了一下坐了下去。
九夫人道:“白云芳的事儿是小事儿,我相信你应付得了,支走姚师爷是有件别的事儿要告诉你,这件事我想过很久,我没有办法帮你隐瞒……”
费独行道:“什么事儿?”
九夫人道:“虽然你明知道我是秀姑,可是当着你的面我不愿意承认我是秀姑,可是现在我却不能不承认了。我不瞒你,我身在一个秘密组织中,我嫁给和坤也是另有目的……”
费独行呆了一呆道:“怎么说,秀姑你……”
九夫人道:“告诉我,你是不是曾经为救一个女子,杀了风尘八怪里的四个?”
费独行猛然一怔道:“秀姑,你?你就是那个秘密组织里的?”
九夫人未置是否,反问道:“你为什么那么爱管闲事?”
费独行道:“那不是闲事,那位姑娘是前济南知府严大人之女,严大人对我有过活命恩,我为报答严大人,曾经送给严大人一对水晶图跟一枝紫玉钗,哪知那个秘密组织为这两样东西竟驱使轩辕奇他们杀害了严大人全家十几口。现在他们又要杀害这位严姑娘,你说我能不管么?”
九夫人听得脸色连变,道:“有这种事,他们杀过人家全家?”
费独行道:“怎么?你不知道?”
九夫人道:“我只知道他们要夺那位姑娘身上的两样东西,他们没告诉过我曾经杀害那位姑娘全家。”
费独行道:“现在你知道了。”
九夫人道:“我知道不知道这个无关紧要,要紧的是,现在他们要对付你,他们让我打听一下你是不是费慕书,要是,他们就要杀你,要不是,他们就要我吸收你。”
费独行讶然说道:“他们怎么会知道我就是费慕书的?”
九夫人道:“有个叫周济的人,你认识不认识?”
费独行两眼一睁,道:“胡三奶手下十二将之一?”
九夫人道:“就是他,他知道巡捕营的人在天桥认出你来了,知道你跟踪轩辕奇四个离开了饭庄子。”
费独行道:“这么说,周济也是那个秘密组织里的一份子?”
九夫人道:“是的。”
费独行道:“胡三奶也是?”
九夫人道:“她是这个秘密组织北几省的首脑。”
费独行道:“怪不得她在京里这么活跃,怪不得她在京里这么吃得开,怪不得她能驾御北京城地面上的这些人物,原来她是这么一位人物。”顿了顿道:“这容易,你告诉他们我是费独行不就行了?”
九夫人道:“没那么容易,要那么容易我还用告诉你么?胡三奶要我这一两天找机会带你出去走走,她要躲在一边儿看看你,看看你是不是费慕书。”
费独行讶然说道:“她要看看我?她认得我?”
九夫人道:“她说她认识你,而且她说她还最了解你。”
费独行皱眉说道:“她说她认识我?而且也最了解我……”
他忽然睁眼凝目,道:“秀姑,你是跟绿云一块儿到京里来的,绿云呢?”
九夫人道:“胡三奶就是绿云。”
费独行脸色大变,霍地站起道:“怎么说?秀姑,胡三奶她就是绿云?”
九夫人眨动了一下美目,惑然不解的道:“是啊!怎么了,你?”
费独行一阵激动,久久方趋于平静,他吸了口气缓缓说道:“绿云就是那个害我尝了八年铁窗风味,差一点要了我的命的那个女人。”
这回,九夫人霍地站了起来尖声说道:“怎么说?绿云,她,她就是……”
只听楼梯响动,有人上楼来了。
九夫人忙压低话声说道:“在没商量好之前,我不许你去找她,你要不听我的话,你就等于是杀我,听见了么?”
说着话,她坐了下去。她的神色转变得很快,就在这一刹那间,她变得跟个没事人儿一样。
姚师爷带着金总管上来了,金总管抢前两步打千,然后恭谨问道:“您找奴才?”
九夫人道:“费大领班拿住了内贼,并且追回了被窃失物,有功,我打算赏他点儿东西,你去给我准备一下。”
金总管恭应一声,道:“是,您是打算赏……”
九夫人道:“照往例如一倍,你看着办吧。”
金总管恭应一声:“喳。”这一“喳”尾音拖得长长的,很好听。
九夫人道:“没你的事儿了,你先下去吧!”
金总管又恭应了一声,打个子退着下楼去了。
九夫人站了起来,道:“你们两等一等。”
她转身往里去了,掀起珠帘进了那扇门。
过了一会儿,她出来了,手里拿着两个小巧玲珑的檀木盒子,一个赏给了姚师爷道:
“姚师爷,这是给你的,我自己的一点儿意思。”
姚师爷受宠若惊,千恩万谢,哈着腰,低着头,伸双手恭恭敬敬地接了过去。
九夫人把另一个檀木盒给了费独行:“这是给你的,没事儿了,你们都早点儿歇着吧。”
姚师爷带着费独行告退下楼。
出了小楼,姚师爷拉着费独行找了一个有亮儿的地儿,先打开了他那檀木盒,他看直了眼。
盒里是一对鸡血石,下头还压着一张面额一千两的银票。姚师爷激动得半天才说出话来,两手都发了抖,道:“九夫人,这赏赐太重了,九夫人这赏赐太重了。”
他小心翼翼地把盒盖盖上,然后道:“老弟,看看你的是什么珍罕玩艺儿?”
费独行生怕九夫人在他那个檀木盒里放了什么不愿让第三者见到的东西,有点犹豫,可是姚师爷既然开了口,而且又先开过了他自己的,却不便不让他看。没奈何,只有开了。
开开盒子一看,费独行松了一口气,只有一张银票,面额也是一千两,别的什么都没有。
姚师爷呆了一呆,道:“这,这是怎么回事儿?”
费独行含笑说道:“姚老是个文人,我是个武夫,九夫人总不能也送我一对鸡血石让我刻印去吧。再说九夫人已经交待过金总管,照往例加一倍。你听,这还少得了么?”
姚师爷摇摇头道:“这,这就让我不安了。”
费独行道:“姚老别这样了,一个武夫缺那一样,九夫人总不能拿把刀剑赏给我,有钱就行,钱比什么都好,有了这一千两,我可以好好花花了。走吧!”
跟姚师爷分了手,费独行回了自己的住处,点上灯,往灯下一坐,他又打开了那个檀木盒子。
伸手拿起了那张银票,银票上另压半张香筹,上头一行绢秀的小字:“三更来我这儿,别让我苦等到天明。”
费独行心头猛然一阵跳,他皱了眉。他伸手拿起了那半张香笺,伸向了灯。一缕轻烟,香笺化灰。他望着灯焰出神。
他知道,九夫人叫他去,可能不只单为商量胡三奶的事,他该去么?
姑不提这是在中堂府里,也不提白云芳已经知道那夜在什刹海别墅的事儿。不管怎么说她现在是个有夫之妇,他应该这样跟她继续“来往”下去么?
费慕书他不是那种人,这种事可一不可再,那夜在什刹海别墅是逼于无奈,他知道她恨他,她真有可能让他进不了中堂府。要是再有二次、三次,甚至继续这么下去,他对不起死去的解大爷,也对不起自己的良心。他不能跟她这样下去。那么三更之约去是不去呢?不去怎么跟她商量胡三奶的事儿?
他为难了,他恨透了那个叫绿云的女人,不是她他不会在牢里一囚八年,险些送命。不是她,秀姑不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了她,他恨不得马上就手刃她。可是秀姑刚刚说的话,从秀姑刚刚说的那句话里可以听出,秀姑一定有什么顾忌,要不然她不会拦他的。
对秀姑已经有了莫大的歉疚,绝不能因为他自己的仇怨再一次地害了她。
既是这样,那就得听秀姑的,在去找胡三奶之前先找她商量,而她贵为九夫人,平素想见她不容易,除非秀姑“召见”他,要不然今夜就是唯一的机会,他能错过这个机会么?
突然一阵步履声由远而近,直奔他的门口。他忙把一千两的银票放进了盒子里,盖上了盒盖,放过一边。门上响起了剥啄,有人在外头轻轻叫道:“老弟,老弟。”是金总管,他忙起来走过去开了门道:“金总管,请进,请进。”
金总管两手捧着一个大包袱,满脸堆笑地走了进来,道:“老弟,我给你送赏来了。”
把包袱往桌上一放。打了开来,穿的用的都有,外带一个扇扇的盒子,一把柄镶珠玉的匕首,他笑道:“过来看看,老弟,照规往例都是些穿的用的。你老弟是位江湖高手,跟他们不同,所以我自作主张给你挑了把匕首。老弟,这把匕首来头大著呢,是福康安福贝勒远征回疆的时候,从回王宫里拿回来送给中堂的,中堂不爱这个,看了看就丢在了库房里。你瞧瞧……”
他拿起匕首拔出了鞘,一道森冷光华顿时把灯光压了下去。
费独行心头一震,伸手接了过来。
只听金总管道:“老弟你是个大行家,你看看这把匕首怎么样?”
费独行当然是个识货的大行家。他一眼便看出这把匕首不是凡物,他简直爱不释手。他当即点头说道:“好刀,好刀,吹毛断发,削铁如泥。金总管,我谢……”
金总管一抬手道:“别谢,老弟。自己人,干吗客气?红粉赠佳人,宝刀赠壮士,我就知道你爱这个,再瞧瞧这个,老弟。”
他打开了扁盒子,又一张银票,面额四百两,他道:“俗是俗了点儿,可是管用。”
费独行伸手拿起了那张银票,往金总管面前一递,道:“金总管,这是我一点儿小意思,您千万别给我挡回来。”
金总管一怔,忙摇头道:“这怎么行,这怎么行,这是九夫人赏你老弟的,我无功,怎么敢受禄,怎么敢掠美……”
费独行指了指桌上匕首,道:“金总管,这把匕首千金难求,要说谢您,那太俗气,您要看得起我就请收下。”
金总管有点犹豫,道:“这,老弟……”
费独行不容他再说,硬塞作了他的怀里。
金总管眼珠子里透着喜悦,官儿不打送礼的,谁不爱这个,碰上这么一个“明理”的人儿,谁又不巴着结交?
金总管连声称谢,连声不好意思,又坐了一会儿之后走了。
费独行灯下把玩匕首,眼望着匕首那森冷的锋芒与光华,他心里想起了绿云:胡三奶。
过了一会儿,他收起了桌上的东西,藏好了匕首,熄灯出了屋。
他不但出了屋,而且出了中堂府。
他要让守门的人看见他出去了。
屋梆拆声敲了三更。费独行上了九夫人的小楼。小楼里没有灯,黑忽忽的。小楼里也没有声息,静悄悄的。他经过了小客厅,故意弄出了些声响。只听九夫人屋里响起了一声轻咳。他过去掀帘走了进去。珠帘一阵响,九夫人的娇慵话声从里头响起:“你来了,我在这儿。”
费独行道:“为什么不点灯?”
九夫人道:“为什么要点灯?”
费独行道:“不点灯我看不见你在什么地方。”
九夫人道:“你看不见我,我看得见你,这就够了,你听我的,我引着你走过来,往前走。”
费独行迈步往前走去。
九夫人道:“往前走,一直往前走。”
费独行听了她的,一直往前走。
忽听九夫人道:“好,停住。”
费独行当即停了下来。
九夫人又道:“现在往右拐走过来。”
费独行依言右拐走了过去。
走了约摸七八步,九夫人的话声已近在眼前,一听就知道是躺着说话:“好了停住,弯腰伸手摸摸。”
费独行在黑暗的房中待到现在,已能隐约看见东西了,他看得出,眼前是张床,纱帐两边挂着。
他看见了九夫人,躺着,混身上下白白的,同时他也闻见了那曾经闻过的香气。
他心里一阵刺痛,道:“秀姑,别再这么作践自己了。”
九夫人道:“你看得见我了?”
费独行道:“是的。”
九夫人道:“上来,躺下来。”
费独行道:“秀姑。”
九夫人冷冷道:“已经有过一回了,你还怕再有二回?”
费独行道:“秀姑,咱们不能一错再错,想想已经去世的老人家。”
九夫人道:“我现在是和中堂的九姨太,我谁都不想,也用不着想,只想你。”
费独行道:“秀姑──”
九夫人道:“不跟你说了么,我现在是和中堂的九姨太,对你,我握有生杀予夺之大权,我可以让你留在中堂府,也可以让你卷铺盖走路,你想不想在中堂府待下去了?你听不听我的?”
费独行道:“秀姑,别忘了,你不只是和中堂的九姨太,你另有别的身份。”
九夫人道:“你的意思我懂,别拿这吓唬我,没用,和坤要是会轻易相信别人的,他就不会让我住在他这中堂府里,让他那几个太太都搬出去了,要是你跟我都到他面前说话,你想想他会听谁的?”
费独行道:“我有功无过,和中堂正值用人之际,不会让对他有功的人卷铺盖。”
九夫人道:“你有功无过?谁说的?你三更半夜跑到九夫人房里来,这是什么,这难道也是功?和坤在这方面可不愿别人效劳啊。”
费独行道:“秀姑,是你叫我来的。”
九夫人道:“是我叫你来的?你是有人证还是有物证?你把那半张信笺留在手里么?不会吧。以我看你看完就烧了,江湖上跑了这么多年,你不会连这点经验都没有,你要是把那半张信笺烧了,你就没有物证了,我要是嚷嚷一声,只怕你跳进黄河里也洗不清,你还想再待下去么?”
费独行道:“秀姑,凭我,并不愁没有吃饭的地方去。”
“是么?”九夫人道:“那你何必单挑上这个地儿?得了吧,我的费大领班。你能瞒别人瞒不了我,你要是没有别的意图,我可以把这双眼剜出来。说来说去我只一句话,想在这儿持下去,你就乖乖听我的,上来躺下吧。”
九夫人一边说话,费独行一边想,九夫人她确实立于不败之地,她也的确有可能坏了他的事,事关重大,不能轻易冒险,他决定了,听她的。
他叹了一口气,上床躺了下去。
他刚躺下,九夫人偎了过来。整个人贴得他紧紧的,费独行觉得出,九夫人一个身躯颤抖得厉害,他闭上了眼一动不动。
只听九夫人颤声说道:“你的手呢,没带来么,抱住我。”
费独行咬牙伸出了手,触手尽是滑腻的肌肤,他心中起了一阵震颤,但是他极力使它平静。只听九夫人在他耳边轻轻又道:“你没吃饭么?怎么一点劲儿都没有,抱紧我。”
费独行的手臂加了几分力气。
九夫人梦呓似的“嗯”了一声,梦吧似的开口说道:“对了,别那么吝啬,给我一点安慰,你何必,也别忘了,你欠我良多。”
九夫人的身子整个儿地偎在他怀里,带着颤抖,那发烫的娇靥贴在他脸上,枕畔是那能要人命的阵阵幽香,此情此景……
费独行只闭着眼不说话。
只听九夫人道:“我恨你,我原巴不得有谁能杀了你,可是当真有人杀你的时候,我却告诉了你,我这是为什么,又算什么?你,你为什么会让我这样儿?”
她突然在费独行脖子上咬了一口,不太轻,也不太重,可是疼是一定的。
费独行没有呼痛,甚至连躲都没躲。
九夫人却问他道:“疼么?”
费独行道:“疼的地方不在这儿。”
九夫人道:“别跟我说这些,多少年了,我已经麻木了。”
费独行没说话。
九夫人接着又道:“这些年来,我拣好的吃,拣好的穿,拣好的喝,天知道我得到了什么,你突然出现在我眼前,这是上苍可怜我,除了你,我一无所有,我不在你这儿找点儿安慰,别的我还能求什么?”
费独行道:“你以为这样是一种安慰么?”
九夫人道:“即使是颗里了糖的毒药,至少现在它是甜的,我这些年来够苦的了,能尝到这么一点甜,就是到最后断了肠,也是值得的了。”
费独行难言感受,道:“秀姑……”
九夫人道:“叫九夫人,你现在是跟和坤的九姨太偷情。”
费独行心神俱颤,痛如刀割,道:“秀姑,你这是何苦?”
九夫人道:“不跟你说了么,别跟我说这些,良宵苦短,机会不多,你也不能在这儿待太久,现在……”
她的身子在费独行怀里揉了起来。
费独行没动,一动没动。
过了一会儿,九夫人突然不动了,她带着喘道:“你这是怎么了?”
费独行缓缓说道:“秀姑,你不如给我一刀,这样我还好受点儿。”
九夫人突然哭了,声音很低,但很伤心。
费独行没说话,没动,住她哭。
片刻之后,九夫人住了声,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费独行道:“秀姑,我刚才说过,你跟我都不能一错再错。”
九夫人道:“这样是错么?”
费独行道:“至少不是对的,咱们不应该这样。”
九夫人咬咬牙道:“那么离开这儿,带我走,什么日子我都能过,什么苦我都能吃,就是喝凉水也比我现在强。”
费独行道:“秀姑,你这番好意我感激,可是眼下我不能走。”
九夫人道:“是嫌我残花败柳破身子,还是为了你的意图?”
费独行道:“我不瞒你,秀姑,为了我的意图。”
九夫人道:“你有什么意图?”
费独行道:“原谅我,秀姑,现在我不能告诉你。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现在,我不问你的意图,你也别问我的意图。”
九夫人道:“我的意图可以告诉你。”
费独行道:“我的意图却不能告诉任何人。”
九夫人道:“你不怕我在和坤面前告密?”
费独行道:“我相信你不会。”
九夫人冷冷道:“那可难说,我现在是和坤的九姨太。”
费独行道:“至少你还姓解,而且在我心目中,你永远是秀姑。”
九夫人道:“不是了,秀姑已经死了多少年了。”
费独行道:“或许,可是她永远活在我的心里。”
九夫人道:“真的?”
费独行道:“话是我说的,信不信在你。”
九夫人道:“以前我很容易相信人,现在我绝不轻易相信人,对任何人都一样。”
费独行道:“我并不勉强你相信,我也不能勉强你相信。”
九夫人道:“你明白这一点就行了,现在什么都不谈了,已经过去的事再也找不回来了,还没有到来的究竟是怎么样谁也没办法预料,现在咱们谈正经的,你下去坐吧!”
费独行默默地起来,坐在了对面一张椅子上。
九夫人伸手从床里拿件衣裳披在身上,也坐了起来,她抬手理了理松乱的头发,道:
“胡三奶的事儿,你打算怎么办?”
费独行道:“我不瞒你,我要杀她,而且要彻底毁了她那个秘密组织。”
九夫人道:“你或许能够杀她,可是你毁不了那个秘密组织,因为在整个组织来说,她也只是个听命于人的。”
费独行道:“这个组织叫什么,瓢把子是谁?”
九夫人摇头道:“说来你一定不信,我只知道这个秘密组织是个教,却不知道它是什么教?别的更一无所知。”
费独行道:“胡三奶不让你知道,你也没问过?”
九夫人道:“我不是没问过,我是不敢问。”
费独行道:“你得听命于她?”
九夫人道:“我不得不听命于她,她在我身上下有禁制,我要不听她的,绝活不过十天去。”
费独行的心头一震,道:“她在你身上下了什么禁制?”
九夫人道:“一种不知名的毒,每隔十天要眼一次药,要不然,十天一过毒性就会发作,我见过毒性发作后的惨状,我害怕,我并不是怕死,我是不愿意死,我要等见着一个人之后再死,现在我已经见着那个人了,随时可以死……”
费独行大惊,忙道:“不。秀姑,你不能……”
九夫人倏然而笑道:“别那么紧张,我只是说随时可以死。因为我已经无牵无挂,没有心事了,可是他们要是不让我死,我也还想多活两天,因为现在那个人还在我眼前,我还看得见他,多少年没看见他了,我要尽量地多看他两眼。”
费独行听得好不难受,他没有即时接话,沉默了一下才道:“你的意思是说,假如那个人一直在你眼前,你就不会……”
“不。”九夫人道:“也不是这意思,或许那个人愿意一直在我眼前,可是我不能让他一直在我眼前,因为我不配。”
费独行混身热血猛往上一涌,颤声低叫道:“秀姑,你……”
九夫人道:“咱们把话扯远了,谈正经的吧,胡三奶要是知道你是费慕书,她一定会杀你,当然,她不一定能杀得了你,可是她让我这一两天带你出去让她看看,偏偏我现在想尽量多活两天,不能不听她的,你说该怎么办?”
费独行扬了扬眉道:“她既然杀不了我,这件事还不好办么?”
九夫人道:“你是说你愿意跟我出去让她看看?”
费独行道:“不错。”
九夫人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要是我可以不听她的,你绝不会愿意让她知道你是费慕书,为我就为我吧,反正我是的的确确想多活两天,不管怎么说,你既然愿意跟我出去让她看看,这件事就好办了。”
费独行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带我出去?”
九夫人道:“自然是越快越好,可是我怕一旦让她知道了你是费慕书,她就会对你有所提防,这么一来你对付她恐怕就不容易。
费独行道:“那也没什么不容易的,她了解我,我也了解她,以我现在的身份,她绝不会面对面的对付我,她一定会暗地里施奸计铲除我,这样我也可以不动声色在暗地里跟她周旋,谁死谁活,那就要看谁技高一筹警高一等了。”
九夫人道:“要是她让我下手,或者是让我把你逼离中堂府,那怎么办?”
费独行道:“你放心,这一点我想到了,我自有办法应付,你不要动声色,她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就是。”
九夫人道:“你有什么办法应付?”
费独行道:“我要利用中堂府的力量对付她,这样不但可以铲除她,我还可以立一桩大功。”
九夫人惊声说道:“你这是……这么一来我……”
费独行道:“秀姑,你想我会把你也扯出来么?”
九夫人道:“我倒不是怕你扯出我来,当然,就算是扯出我来你也不会让我受什么大害,可是一旦扯出我来,我就不能在这儿再待下去了,这么一来我也就不能整天看见你了。”
费独行忍不住一阵激动遭:“秀姑……”
九夫人道:“我只是想多看看你,没别的意思,告诉我,你打算怎么用中堂府的力量对付胡三奶?”
费独行道:“你现在不要问,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的。”
九夫人微一点头道:“好吧!我不问,我要告诉你,凡是我的亲信,都是那个秘密组织里的人,胡三奶把我先弄进中堂府来,然后再让我把他们一个个地弄进来,胡三奶说的好听,是为保护我,也好有个帮手,其实我明白,他们也负有监视我的使命,明天一早我就派一个出去给胡三奶送个信儿,明天中午我就带你出去走走……”
费独行道:“明天中午?”
九夫人道:“怎么?太急了?”
费独行道:“不。早一点也好,这样你对她也可以有个交待,免得让她对你不满意。”
九夫人道:“那就决定明天中午,时候不早了,你回去吧。”
费独行站了起来,口齿启动,欲言又止。
九夫人真眼尖,屋里这么黑,居然让她看见了,道:“跟我说话还用这样么?”
费独行道:“我只是想知道一下,那个秘密组织把你派到这儿来,究竟为的是什么?”
九夫人看了他一眼道:“我还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让你难以启齿呢,原来是这件事啊,我不说了么,我可以告诉你。”
费独行点头道:“我知道,可是我说过我不问你的事……”
九夫人诧然道:“既是这样,那你为什么现在又问了?”
费独行道:“我总要知道他们有什么阴谋,我才好找什么借口对付他们。”
九夫人倏然一笑道:“你会说话。”
费独行尴尬地道:“我说的是实话,我知道这不公平……”
九夫人道:“我没说你说的不是实话,这世界上的事儿本就没那么多公平的,我现在告诉你,你听仔细了,他们要造反。”
费独行心头猛地一震,道:“造反。”
九夫人道:“不错,造反,你要弄清楚,造反跟反清复明举义是两回事儿。”
费独行道:“那么她把你弄进中堂府来……”
九夫人道:“干什么都得要钱,和坤的家产无数,每个月弄几个是看不出来的,再说我拉住了姚师爷跟金总管,就算他们知道我花了钱也不会说话。她利用和坤搜刮来的钱再用到交给那班大员上去,京里只一有什么动静,她不但全知道,而且比谁知道得都早,你说,他们在各地造反还能不节节顺利么?”
费独行听得心神震动道:“原来如此啊,这个女人好不厉害,我明白她当初为什么害我了,她是怕我知道他们的阴谋后不会坐视,处处坏他们的事,看起来她倒不失为一个真正了解我的人。”
顿了顿,目光一凝,道:“秀姑,和中堂的家产真无数么?”
九夫人道:“你问这个干什么,怎么,你惦记他这份家产?”
费独行道:“我不过是听你提起随便问问,我惦记他这份家产干什么?我是那种人么?”
九夫人瞟了他一眼道:“你既然问起了,我就说几样给你听听,你可别吓着了。这中堂府地方太大,连我都有不少地方没去过,别说你了,府里有一座楠木厅房是照大内格局盖造的,用的是龙柱凤顶,有一座宝阁,式样仿照宁寿宫,便是花园也是仿照圆明园里蓬岛瑶台。密室里收藏着一挂正珠朝珠跟御用衣帽,和坤常在夜深时穿戴起来让下人们跪拜称臣。
他开的有当铺七十五家,银号四十二家,古玩铺十二家,玉器库房四间,绸缎库房两间,洋货库房两间,皮张库房一间,磁器库房一间,锡器库房一间,珍肴库房十六间,铁梨紫檀家具库房六间,琉璃器皿库房一间,药材库房一间。别的都不算,单这些值多少你自己去算吧。要知道他家产总数跟详目,还有他那些个作孽事儿也容易,他密室一幅仇英的真迹后头有个洞,由机器消息控制着,里头放有十本帐册,他的家产总数跟详目,还有他那些个作孽事全在这十本帐册里,谁有本事把它拿走往大内一送,和坤准活不到第二天去。”
费独行听得心惊肉跳,魂摇魄动,久久说不出话来,他一方面固然惊于和坤的所有,另一方面也惊于九夫人最后那句话。是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还是……
只听九夫人道:“好了。时候不早了,我不留你了,赶快回去吧。”
费独行定了定神,锐利目光直逼九夫人,道:“秀姑……”
九夫人娇媚一笑道:“是不是不想走了,那正好,我求之不得。”
费独行道:“不。秀姑,你……”
九夫人摆了摆手道:“既然不是那就赶快走,要等我改变了心意,你再想走可就走不了。”
费独行倒不是怕九夫人真不让他走,他明白九夫人的用心,九夫人是根本不让他再说什么了。
九夫人为什么不让他再说什么了,当然不是真怕她自己改变心意,也不会真怕时候不早了,那么是……
费独行心神震颤,深深地看了九夫人一眼,转身掠了出去。
九夫人坐着没动,也没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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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运筹帷幄 费独行从来路出了中堂府,他绕了一个圈又从前门进了中堂府,他一路都在想,秀姑是怎么知道他的意图的,心里头有事儿,听觉自然也就迟钝了,一直到他推开房门一步跨进了屋,他才惊觉屋里有人。
外头要比屋里亮,人在门口就等于站在明处,费独行经验自然够,他横跨一步闪到了暗处,沉声喝问道:“什么人?”
“我。”是个清脆,甜美,而又略带冷意的话声。
费独行一怔,跟着下意识地心头一跳,旋即轻“哦”一声道:“总领班。”
白云芳在暗中道:“难为你能听出是我,晤,还不错。”
光亮一闪,灯点上了,灯在桌子上,白云芳就坐在桌旁。
费独行伸手向后掩上了门,微一欠身道:“总领班这么晚了还没歇息,降尊纤贵有什么吩咐?”
白云芳冷冷瞟了他一眼,道:“现在怎么恭谨起来了?”
费独行道:“属下对总领班一直很恭谨。”
白云芳道:“几个时辰之前在我房里的那是谁?不是你么?”
费独行道:“几个时辰之前我是跟白姑娘说话,不是面对总领班。”
白云芳冷冷一笑道:“你真会说话啊,我在这儿等了你老半天了,告诉我,你上哪儿去了?”
费独行道:“总领班,属下斗胆,属下应该有点私生活。”
白云芳道:“你既进了这个门,当了我的下属,一天十二个时辰里你没有私生活,除非你跟我告假。”
费独行道:“既是这样,属下只有从实禀报,九夫人恩赐一笔赏金,属下乘兴到外头玩了玩。”
白云芳打破砂锅问到底道:“上哪儿玩儿去了,总该有个地方?”
费独行道:“八大胡同。”
白云芳微微一愕,突然笑了,道:“看来你也是个凡人哪。”
费独行道:“属下本来就是个凡人,她们要的是钱,属下给的是钱,周瑜打黄盖,谁也不欠谁的,这种事可以做,到哪儿都站得住。”
白云芳道:“你做的每件事都是站的住的吧?”
费独行道:“那不敢说,但属下自问仰不愧,俯不怍。”
白云芳娇笑一声。道:“好。好一个仰不愧,俯不怍……”
费独行目光一凝,截口说道:“总领班星夜降临,就是为盘查属下的行踪的么?”
白云芳柳眉一剔,霍地站起来,扬手一个嘴巴子抽了过来。
费独行一怔,翻腕扬手抓住了白云芳的皓腕,道:“总领班这算什么?”
白云芳厉声说道:“我特意来告诉你,我恨你,只要有机会,我随时都会杀你。”
她猛一挣腕,却没能挣脱,她厉声又道:“别忘了,我是你的顶头上司,而且我是个女人,放开我。”
费独行松开了她。
白云芳的目光突然之间变得轻柔异常,但这只是一刹那间的事,一刹那之后她的目光又是那么凌厉、冷峻,她一拧身,快步过去拉开门走了。
费独行怔住了,同时他的心头也大大地震动了一下,定了定神,他忙道:“总领班,属下有要事禀报。”
没有回音,想必白云芳已然走远了。
他没再说话,脸上浮起一片迷茫神色。
第二天早上,没事儿,快到晌午的时候,九夫人突然派人来通知,她要出去一下,指著名要费独行护驾,车马都准备好了,只等他了。
费独行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他去了。
远处画廊上,站着白云芳,她娇靥上有一种异样神色。
九夫人的香车出中堂府直驰外城。费独行骑着骏马,高坐雕鞍,就在车旁护驾。
车马出正阳门,在大街上往永定门走。
一项软轿迎面来,快近马车的时候拐进了一条小胡同里。
费独行脑中雪亮,他知道轿子里坐的是什么人,他也知道轿子里的人已把他看了个一清二楚。除了擦肩而过这顶软轨之外,费独行还发现了一样东西。
这样东西来自街上每一个行人的目光里,虽然人有百种样,但来自每个人目光里的这样东西却相同,那是恨!
来自每个人目光里的这份恨,即使是费独行这种从不知道怕是什么的人,也不禁为之寒颤。
车马没出永定门,往西绕,在西城转了一圈又绕了回去,还是经正阳门进了内城。
一上午过去了,下午休息了一会儿,费独行背着手出了屋,他打算巡视一下各处的岗哨,也打算趁便把这座中堂府看个完。
哪知他刚走没多远,青石小径上迎面走来了白云芳,他怔了一怔迎上去躬身施礼:“总领班。”
不知道为什么,白云芳一双美目红红的,像是没睡好,她“嗯”了一声道:“你干什么去?”
费独行道:“属下想到处看看各地的岗哨,现在府里归属下负责,责任重大,属下不敢大意。”
白云芳道:“责任心重自然是好事,那你就到处看看吧。”说完了话,她要走。
费独行道:“总领班,请等等。”
白云芳停步说道:“什么事?”
费独行道:“属下有件事要禀报总领班一下,昨儿晚上总领班走得匆忙,属下没有来得及禀报。”
白云芳娇靥一红,但刹那间又恢复了她那懔人的冷峻,道:“说吧!我听着呢。”
费独行道:“是关于府里失窃的事,属下当时擒获的人,说是说主犯,其实只能说他是潜伏在府里的一个内线。”
白云芳道:“对了,我正要问你,当时你只擒获了范富春,其他的人呢?”
费独行道:“属下要跟总领班禀报的,就是关乎这些人。”
白云芳迟疑了一下,道:“你待会儿再去巡视各处吧,到我那儿坐坐去。”她没等费独行说话,径自先走了。
其实上司的话就是令谕,费独行还能说个“不”字?自然跟着走了。
这回跟那天绝然不同,白云芳娇靥上虽仍带着冷意,但话声相当缓和,跟这位下属也很客气,让费独行坐,又亲手给费独行倒了杯茶,然后往费独行对面一坐,道:“你说吧。”
费独行道:“是这样的,属下原以为范富春监守自盗,勾结外人偷窃府里的珍藏,当时属下认为擒获一个范富春就够了,哪知经过属下这两天来暗中侦查的结果,才发现全不是那回事,范富春不是主犯,他不过是外头潜伏在府里的一个内线而已。”
白云芳道:“你怎么知道范富春不过是潜伏在府里的一个内线而已?”
费独行道:“属下擒获范富春之后,曾经当场逼供。范富春供出进府行窃的是他一个把兄弟,他这个把兄弟姓周,单名一个济字……”
白云芳道:“周济?”
费独行道:“是的,但属下当时没来得及禀报总领班……”
“慢着。”白云芳抬手道:“我知道一个叫周济的,不知道跟你说的这个周济是不是一个人,许是同名,姓?”
费独行目光一凝,道:“总领班知道的这个周济,是……”
白云芳道:“你可知道北京城里有个鼎鼎大名的坤道胡三奶?”
费独行道:“总领班说的这个周济,可是胡三奶手下那位十二将之一的周济?”
白云芳道:“是啊!你说的那个周济呢?”
费独行道:“属下说的这个周济,跟总领班所说的那个周济恐怕是同一个人,因为属下昨儿晚上跟踪周济,见他进了香车胡同胡府,胡府里不可能有两个周济。”
白云芳美目一睁,诧道:“昨儿晚上你跟踪周济去了?”
费独行道:“是的。”
白云芳道:“那你为什么告诉我,你是去……”倏然住口不言。
费独行道:“您原谅,属下是……”
白云芳道:“故意气气我,是不?”
说完了这句话,她才发现这句话有多么不对,她是个姑娘家,人家一个跟她毫不相关的大男人逛八大胡同气她什么?
白云芳红了娇靥,好窘。
费独行焉有听不出来,看不出来的道理?他心神震动了一下,只说了句“属下不敢”,别的什么也没说。
白云芳低下了头,又抬起了头,当她抬起头的时候,她娇靥上红晕已退,代之而起的仍是那懔人的冷峻。
“你看见周济进了胡府了?”
费独行道:“是的,属下在八大胡同找到了他,然后从八大胡同一直暗中跟着他,亲眼看见他进了胡府。”
白云芳道:“范富春既然供出了他,你为什么不找到他马上就擒下他?”
费独行道:“属下不敢那么冒失。”
白云芳道:“冒失?你怕什么?”
费独行道:“属下打听过了,正如总领班刚才所说,胡三奶在北京城里是个鼎鼎大名的坤道,她不但在地面上兜得转,而且结交的都是权贵,连步军统领衙门都得买她三分帐,简直是个跺跺脚能让北京城颤动的人物……”
白云芳道:“所以你怕她?”
费独行道:“总领班应该知道,属下不是个怕事的人,属下不能不为中堂府着想。”
白云芳道:“你不怕事,难道中堂府怕事?”
费独行道:“总领班,有理天下去得,无理寸步难行,中堂府凭什么拿胡府的周济?”
白云芳道:“咦?你不是说范富春招出他来了么?”
费独行道:“不错,范富春是招出他来了,可是总领班忘了,现在是死无对证。”
白云芳怔了一怔,旋即脸色一变,道:“当时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当时你为什么不拦我?”
费独行道:“当时总领班在盛怒之下,属下不敢多嘴。”
的确,这是实情,当时白云芳也根本不容他多说。
白云芳没说话,费独行道:“这是属下不敢轻动周济的理由之一,另一个理由是属下在眼见周济进入胡府的时候,突然醒悟胡府是一个秘密组织的大本营,这个秘密组织在江湖上杀人越货,无恶不作,擒一个周济不过去了他们一个爪牙,不但无法整个铲除这个秘密组织,而且会打草惊蛇……”
白云芳凝目说道:“你突然醒悟胡府是个秘密组织的大本营?这话怎么说?”
费独行当即把他巧遇轩辕奇四人,跟踪轩辕奇四人,以及杀轩辕奇四人救下严淑娴的经过,还有严淑娴告诉他曾经跟踪某人到了香车胡同的事,毫不隐瞒地说了一遍。
静听之余,白云芳脸色连变,等到费独行把话说完,她未暇多想,脱口说道:“原来胡三奶就是那个秘密组织的首领。”
费独行目光一凝,反问道:“总领班知道这个秘密组织?”
白云芳神情微微一震,“哦!”地一声道:“我只是听说过京里有这么一个秘密组织,始终没跟他们朝过面,也不知道他们都是些什么人,现在我知道了。”
显然她也相信了费独行的话。
这是费独行的高明处,他知道当时是谁救走了严淑娴,他知道严淑娴一旦知道救她的都是些什么人之后,一定会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的本末说个清楚,他也知道那些人会很快地把消息送进白云芳耳里,所以,他实话实说,毫不隐瞒,这样两下里一对照,白云芳自是深信不疑。
只听白云芳道:“那么,你把这件事告诉我的用意是……”
费独行道:“倘若范富春只是勾结一两个官小偷窃府里的珍藏,如今范富春已死,追究不追究两可。但如今既知道范富春勾结的是一个庞大的秘密组织,其用心恐怕不只在几样玉器,根据窃贼的留言看,也可以证明他们确实有别的阴谋,属下以为这不容轻忽。”
白云芳沉默了一下道:“你说的是,错只错在当时我一时小不忍处置了范富春。”
费独行道:“总领班并没有错,范富春身为领班,中堂待他不薄,总领班也相当信任他,他居然勾结外人窃取府里的珍藏,换换是属下,属下也会马上处置了他,错在属下没能及时拦住总领班。”
白云芳微一摇头道:“你用不着安慰我了,我知道范富春的生死关系多么大,我把他杀了,却等于绑住了自己的手。”
费独行道:“不然!总领班想对胡三奶下手,不必一定要在府里失窃这件事上找证据,只要能证明她的家是个秘密组织的大本营,她是这个秘密组织的首领,单以危害京镇安全这一条,就能彻底铲除他们,把这位胡三奶绳之以法。”
白云芳美目一亮道:“好主意,可是怎么能证明胡府是这个秘密组织的大本营,又怎么能证明胡三奶是这个秘密组织的首领。
费独行道:“总领班要是信得过属下,属下愿讨这份差事。”
白云芳道:“你能?”
费独行毅然点头:“属下能。”
白云芳道:“你要弄清楚,这件事只宜暗中进行,而且你知道胡三奶是个怎么样的人物,万一事机败露,弄巧成拙,让她反咬一口,对中堂可是大大的不利,到那时候我可要指你是未经许可,擅自行动,甚至还可能处置你。”
费独行何等样人?一听这话就知道白云芳有她的如意算盘,成,则借他之力除去这个作奸犯科的秘密组织,不成,则抓住这个机会整了他。
可是他不怕,他也有必成的把握,而且他也要借这个机会更上一层楼,当即,他毅然点头道:“如果这是总领班的条件的话,属下愿意接受。”
白云芳目光一凝,面泛狐疑之色,道:“你愿意接受,你?这为的是什么?”
费独行道:“属下为的是中堂府的今后。”
白云芳道:“是么?”
费独行道:“属下斗胆,信不信全在总领班。”
白云芳一双目光紧紧地凝注在他脸上,看了一阵之后,一点头道:“我信。我已经开出了条件,你有什么条件也可以开出来?”
费独行道:“属下不敢谈条件,只有两样请求,还望总领班俯允。”
白云芳道:“你说吧,我的条件,你答应得毫不犹豫,你的条件我当然应该毫不考虑。”
费独行道:“谢谢总领班。第一,属下请总领班秘而勿宣,属下担心府里潜伏得还有他的人。”
白云芳脸色一变道:“怎么说?府里还有……”
费独行道:“属下只是那么猜测,并不是确认一定有,这不能不防着点儿,您说是不?”
白云芳神色微松,一点头道:“嗯。对,第二个条件呢?”
费独行道:“属下敢请总领班随时给属下支援。”
白云芳道:“我让傅祖义他们三个全听你的,这够了么?”
费独行道:“谢总领班,只要总领班认为他三位可靠。”
白云芳未假思索,立即点头说道:“这个你放心,我知道他们三个,我保证他三个可靠。”
费独行知道了,傅祖义、楚飘云、蒯灵全是白云芳的人,虽不一定跟神州七侠有关,但至少都已被白云芳收在左右。
他点头道:“既是总领班担保,属下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白云芳道:“那么,你准备怎么下手,什么时候下手?”
费独行道:“属下斗胆,总领班可否看属下的?”
白云芳深深看了他一眼,站了起来道:“好吧,你忙你的去吧,我这就找傅祖义他们三个去。”
费独行道:“请总领班交待他们三位,在没抓到证据之前,千万注意口风。”
白云芳道:“我知道,要是他们三个之中哪一个泄了密,坏了大事,你只管唯我是问,我会当着你的面处置他们。”
费独行没再多说,一声:“属下告退。”欠个身转身走了出去。
望着费独行出了门,听不见费独行的步履声了,白云芳叫道:“慧香。”
珠帘掀动,倩影一闪,慧香俏生生地到了身侧。这个丫头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什刹海别业回来了。
白云芳道:“想办法通知三爷他们,暂时停止一切行动。”
慧香恭应一声,闪身又进了里头。
费独行没有到各处巡视去,他离开了白云芳那儿,绕个圈子到了九夫人的小楼前求见九夫人。
柳舞阳、秦彪都在楼下,现在对费独行客气是很,马上找了个丫头上楼去通报。
转眼工夫之后,丫头下来了,九夫人有话,让费独行自己上楼见她去。
费独行上了楼,九夫人就在小客厅里,一见面就说:“让我料着了,她让我就近伺机下手,要是真不成就把你逼出去。”
费独行道:“我明知道她一定会这样,你想办法拖它两天,我利用这两天工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制住她。”他走到桌前排纸磨墨道:“你来写几个字儿。”
九夫人跟了过来,讶然说道:“写几个字儿?写什么?”
费独行道:“我说你写。”把一管羊毫递了过去。
九夫人疑惑地接笔在手,诧异地坐了下去。道:“你这是……”
费独行道:“查,柳舞阳以及秦彪等六人,俱为阴谋造反之叛党,潜伏于中堂府之内线,凡我府中护卫,人人得格杀之,此令。听清楚了么?照这么写。”
九夫人大惊,道:“你是要……”
费独行道:“这是为防他们扯出你来,我没工夫对付他们,我要找别人,没你这张手谕没人敢下手,快写吧。”
九夫人当然听他的,忙照着他的所说写了“令”条,刚写好,费独行又道:“你有印章么?在下头加盖一下。”
九夫人道:“我哪来的印章,倒是和坤有颗章子在我这儿,那是管盖每天支出的。”
费独行道:“也行,你先签个名然后把章子盖上,只让他们知道这确是你的手谕就行了。”
既然行,九夫人就忙照他的话做了。
签好了名,盖好了章,费独行拿起那纸手谕吹干了墨渍,然后折好了,往怀里一放,道:“我走了,我暂时不动他们,你也别露声色,以后该怎么做,我随时会来告诉你。”
他走了,九夫人站在那儿直发呆。
费独行忙上了,离开九夫人的小楼就找上了杜毅,杜毅在姚师爷屋里。费独行一进门便道:“我找的是二位,二位都在这儿,那正好。”
姚师爷跟杜毅如今对费独行更客气,先让了座,倒了茶,然后姚师爷赔着笑脸问道:
“什么事儿找我们俩?老弟。”
费独行先把找白云芳报备的经过说了一遍,可是他绝口不提范富春,以及府里失窃那回事。
听毕,姚师爷跟杜毅脸上都变了色,四只眼睛瞪得老大,姚师爷结结巴巴地道:“怎么说,这位大名人儿胡三奶会是……真的?老弟。”
费独行接着又把那天跟杜毅逛天桥后的经过说了一遍,听完了这番话,杜毅信了,而且帮了腔,这么一来姚师爷也信了,他头上都见了汗,头摇得跟货郎鼓似地道:“真没想到,真没想到这位大名人儿竟是……怪不得她专结交权贵,怪不得她专挑大的交,原来她是想……”
费独行道:“中堂当朝一品,位极人臣,所以她先挑中堂府下手。”
姚师爷机伶一颤道:“真没想到天子脚下的京城里还会有……我的老天爷,多亏老弟你查出来了,要不然……”他机伶又一颤,住口不言。
费独行道:“姚老用不着这样,您尽请放心,现在他们已经在我手掌心里,谁他们也碰不着了。”
姚师爷白着脸连连点头道:“我知道,我知道,只是,这种事你不该去找白云芳……”
费独行笑笑说道:“姚老的意思我懂,只是姚老没懂我的用心,我是借白云芳之力铲除叛党,事成之后功劳是我的,她轮不着,我有了功劳,姚老二位还怕没好处么,再说到那时候说不定中堂一高兴,把这总领班的头衔赏给了我,白云芳反成了我的下属,姚老不也大大地出了一口气了么?”
姚师爷乐了,在心惊肉跳的当儿,脸上透出了喜意,他忙道:“那当然,那当然。咱们是自己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彼此难不照应难?我只是怕她坏事。”
费独行道:“这个您放心,这不是别的事儿,她还没这个胆,其实,她要是真坏了事儿,那倒是最好不过,到时候把顶大帽往她头上一扣,准保她吃不完兜着走。”
“对。”姚师爷脸上有了笑意,可还有点发白,他用还带着颤抖的手拍了费独行一下道:“老弟,还是你行,你真行,你打算什么时候……”
费独行道:“外头动手是我的事情,您不用操心,您只管等着佳音就是,倒是这府里有些事得清二位帮个忙。”
姚师爷一拍胸脯,一脸的够意思神色,道:“老弟,你只管走你的,府里的大小事自有我。”
费独行倏然一笑,摇头说道:“姚老,这件事您不行……”
姚师爷老眼一睁,道:“笑话!哪件事我不行,这么多年了,府里的大小事哪一极不是我……”
费独行道:“姚老,这件事不比别的事,杀人您行么?”
姚师爷听得一怔,道:“杀人?”
费独行“嗯”了一声。
姚师爷没那么够意思了,直着眼道:“杀,杀谁?老弟你别是开玩笑吧,在府里杀什么人?”
费独行敛去笑容,道:“是这样的,姚老,我已经调查清楚了,府里还有他们潜伏的内线,这些人我要请老杜帮个忙,到时候一个一个给我拿下毙了。”
姚师爷的脸上刚有了点红意,现在一下子又全没了,他急道:“怎么说,老弟,府里还有他们潜伏的内线,都是谁?”
费独行道:“就是九夫人的近身护卫,柳舞阳那些人。”
姚师爷失声叫道:“九,九夫人的近身护卫,柳舞阳……”
费独行道:“姚老,您轻点儿。”
杜毅毕竟是个会武的,杀人流血的事儿也见的多,他比较镇定些,他道:“兄弟,你怎么知道柳舞阳几个是他们潜伏在府里的内线?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费独行道:“你看我像闹着玩儿的么?”
杜毅脸色微变道:“这么说来是真的,他们怎么会到了九夫人身边?”
费独行道:“足见他们高明,也足见他们有多可怕,一旦要动,他们会先制九夫人,老杜,你去想那后果吧。”
姚师爷的舌头硬了,结结巴巴的道:“老,老,老弟,你,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费独行道:“当初我没动声色,一直在暗中侦查,我发现柳舞阳几个跟周济有来往,昨几晚上柳舞阳几个不是告假出去了么,我也暗中跟去了,我看见他几个进了八大胡同两扇小窄门儿,我翻墙跟了进去,巧了,周济也在里头,他们一见面就嘀咕上了,我怕让他们发现打了草、惊了蛇,我没敢挨太近,所以他们都说了些什么我一句也没听见,其实听见他们说什么、没听见他们说什九没什么要紧,只知道他们是一夥儿也就够了。”
姚师爷道:“这……这还得……得了。这还得……得了……”
杜毅道:“兄弟,别说我也在这个府里当差,这件事是我的份内事,就是不是我的份内事,兄弟你既然找上了我,我也是义不容辞,只是他们几个是九夫人的近身护卫,九夫人那儿……”
费独行道:“这一点我想到了,你看看这个。”他掏出九夫人那纸手谕递了过去。
杜毅接过一看,脸上马上泛起了笑意,道:“这就行了,不瞒兄弟你说,柳舞阳几个一向骄狂得很,我早就看他几个不顺眼了,可是由于他们是九夫人身边的,不得不忍忍这口气,现在么,哼,哼!”他哼了两声,没再说下去。
姚师爷凑过来也看清那纸手谕了,他急道:“老弟,这么说九夫人已经知道了?”
“可不。”费独行道:“九夫人都能镇定如恒,不动声色,您一个大男人家又有什么好怕的?”
姚师爷乾咳一声道:“说的是,昂藏七尺躯,须眉大丈夫,岂能不如一个女流,咳,咳,我不怕了,我不怕了。”
杜毅道:“兄弟,什么时候动手?”
费独行道:“府里这么多人,我怕消息走漏,在我没抓着胡三奶的证据之前我不打算动他们,不管什么时候动,你谨记住几件事,第一,在动手之前千万不能动一点声色,否则打草惊蛇,功亏一篑,咱们谁也负不起这个责任。第二,一旦动手务必要快,迅雷不及掩耳,一下把他们了结,我一旦抓住胡三奶的证据,要他们没有用,不能让他们走脱一个。”
杜毅一拍胸脯道:“兄弟,这个你放心,别的我或许不行,干这个我可是拿手,九夫人的手谕我接过来了,姓柳的这几个我负责,要是在动手之前走漏了风声,到时要让他们喊一声,或者是走脱一个,兄弟你唯我是问就是。”
费独行何尝不知道杜毅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要不然这么要紧的事儿也不会交给他办了。
费独行所以一再要求快,要求一下子了结,主要是为防柳舞阳几个扯出九夫人来。
当然,这一点杜毅不知道,也不会知道。
费独行点头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这是天大的功劳一件,咱们哥儿俩私下里交情厚,要不然我也不会找你了,还有……”
目光一掠杜毅跟姚师爷道:“二位都记住,我要借白云芳之力,我跟她另有一套说辞,我是说我让范富春当场逼供,范富春招出了周济,也就是说我是利用了府里这件窃案,将来一旦谈起来,双方的话可别凑不到一块儿去。”
姚师爷道:“老弟你既然交待了,将来谈起这件事来,双方的话就不会凑不到一块儿去了。”
杜毅道:“兄弟。这么说我是等你的招呼动手?”
费独行道:“是的。”
“好,一句话。”杜毅一点头道:“什么时候你打了招呼,转眼工夫之后,我把六颗人头送到你面前去就是。”
费独行拍手在他肩上拍了一下,道:“老杜,这件事我就交给你了。”
杜毅道:“错不了。”
姚师爷道:“老弟,你为什么不让早一点动手?养这么几条狼在府里,万一他们提早……”
费独行道:“我刚才不说了么,府里这么多人,在没抓着证据之前,我不能让他们走漏消息。”
姚师爷道:“我知道,我担心九夫人……”
费独行摇头说道:“姚老放心,这个我已经有所安排,即使他们提早动,也伤不了九夫人的,不过到了动手的前一刻,还要麻烦您一趟把九夫人调离他们,只说中堂要见九夫人,谅他们不会跟着九夫人见中堂去。”
姚师爷道:“既是老弟已有安排那就行了,好吧!到时候这件事交给我,我也只能办这种事了,流血杀人的事儿……”摇摇头住口不言。
费独行笑了,杜毅也笑了。
姚师爷宴众护卫,为的是拿住了贼,追回了失物,庆功!
晚上,大院子里摆上了四五十桌,一盏盏的灯高挑着,把大院子里照耀得光同白昼,好不热闹。
姚师爷中堂府的首席,面子自然大。菜是大厨房做的,酒都是各地孝敬中堂的,哪儿的名酒都有,尽管成坛的藏在地窖里,可是平日谁也不能碰,今儿个姚师爷赏下来了,可遇着了,哪能不喝?
闹声震天,猪拳行令声几乎达到了内城各处。
姚师爷、白云芳、费独行、傅祖义、楚飘云、蒯灵,还有金总管几个坐一桌,这张桌摆在几十张桌子的正中间,这样说话敬酒都方便。
姚师爷起头,白云芳等一个个站起来。就在桌边举杯向大夥儿敬酒。
这当儿不分上下高低,护卫们一杯一杯的干,闹得厉害,本来嘛,庆功是件喜事,是件乐事,哪能不让弟兄们尽兴?这当儿做上司的也只有“随和”点儿了。
姚师爷这张桌上,费独行最后一个敬酒,破案拿贼,他归功于大夥儿的合作,他也感谢大夥儿的合作,他新来不久,希望今后大夥儿多帮他的忙。
话完,酒干,掌声雷动,大夥儿又干了一杯。
费独行刚坐下,杜毅举着一杯酒,摇摇晃晃地从一张桌上走了过来,近前一个跄踉,酒溅得到处都是。
费独行站起来扶住了他,含笑说道:“老杜,你这是怎么了,就这点儿量么?”
“笑话。”杜毅胳膊一挣,瞪着微现血丝的两眼,一根指头指着鼻子道:“你说我醉了,你可真是门缝儿里瞧人,把人给瞧扁了,弟兄们里你打听打听问一问,我杜毅没那么窝囊,可从来未曾醉过,不错,我是多喝了两杯,可是我心里明白得很,谁是什么样的人我都明白。”
他伸手抓了两抓,总算抓着了酒壶,给自己斟上,洒的比酒杯里的还多,然后他放下酒壶一摆手道:“我谁都不敬,单敬费大领班你,只因为你是我老杜拉进来的,没忘吧,你是我老杜拉进来的,没有我老杜,你进不了这个门儿,到今天你还在江湖上东飘西荡,躲躲藏藏……”
白云芳听得一怔。
费独行脸色微变道:“老杜,你喝多了?”
“我喝多了?笑话。”杜毅吃力地瞅了他一眼道:“我还能拿坛子跟你拼,你敢么?”
费独行脸一沉,道:“得了,我看咱们俩还是干这一杯吧。”
杜毅本来是举着杯子来的,可是他现在发了酒疯,一摆手道:“一杯?一杯还不够润喉咙的呢,不行。咱们拿坛子干。”往外一招手道:“喂,帮个忙,弄两坛过来。”
姚师爷站了起来,道:“老杜,算了吧,一杯就一杯吧,中堂赏这么些酒不容易,大夥儿还要喝呢!”
哄然一声,有人笑了。
杜毅一抬手道:“姚师爷,这档子事您别管,今儿个您是主人,您还怕人喝酒?您坐下,我非跟他拼一坛不可。”
费独行道:“老杜,别拼了,我认输,行不行?”
“你认输?”杜毅冷笑一声道:“你这哪里是认输,分明是瞧不起我姓杜的……”
费独行道:“老杜,你这是扯到哪儿去了。”
杜毅瞪着眼道:“我扯到哪儿去了?你别反穿皮袄装老羊了,你当我不知道,现在你神了,进府就是个大领班,眼前又立了这么一桩功劳,你把谁放在眼里了,拉你进门的是我,当大领班的是你,有功领赏的也是你,现在你瞧不起我了,你他娘的忘恩负义,过河拆桥,你当我不知道你是干什么的吗……”
白云芳睁大了美目。
姚师爷霍地站了起来,沉声说道:“杜毅,你这是干什么?不会喝就少喝。”
“我不会喝?”杜毅冷笑一声在胸口拍了一下:“姚师爷,我跟了您多少年了,您知道我会不会喝酒,您不知道,我心里憋得难受……”
费独行道:“老杜,你误会了……”
杜毅一挥手怒吼道:“少废话,只说一句,你喝不喝?”
费独行道:“我没有那么好的酒量……”
费独行话还没说完,杜毅一声:“今儿个我非让你喝不可。”一抖腕,连酒带酒杯迎面泼了过去。
费独行一侧身,酒杯带着酒从他脸前掠过,“叭”地一声落在附近一张桌上。
费独行转过身来脸上变了色:“杜毅,你这也太过了点儿。”
“我太过了?”杜毅跺脚骂道:“放你娘的屁,你杜爷……”
费独行扬手一个嘴巴抽了过去,杜毅被打得一个跄踉一屁股坐在地上。费独行一步跟到,扬手又一掌,杜毅躺下不动了。
费独行转过身来一欠身道:“姚老,总领班,请恕属下先行告退。”他大步走了。
几十桌弟兄们都怔住了,白云芳美目睁得好大,但她一直坐着没动没开口。
姚师爷定定神,招呼两个人把杜毅抬走了,这一场庆功宴也就草草结束,不欢而散了。
柳舞阳跟秦彪互换了个眼色。
杜毅请吃饭,席设东来顺。
胡三奶拿着一张大红帖,周济、矮胖中年人,还有那浓眉大眼壮汉分开在两旁。
胡三奶看了看帖子,抬眼望向周济:“他这是什么意思,无缘无故,他请你吃的什么饭?”
周济道:“这个属下就不知道了。”
矮胖中年人道:“会不会跟昨天闹的那件事儿有关?”
胡三奶道:“你是说柳舞阳他们昨儿晚上报回来的那件事儿?”
矮胖中年人道:“是的,您看……”
周济道:“不会的,他找不着我,总不会让我帮他对付姓费的去。”
胡三奶神色一动道:“慢着,他让你帮他对付姓费的,这里头……”
周济道:“坛主,不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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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除逆诛仇 胡三奶冷冷看了他一眼,道:“你懂什么?费慕书鬼得很,万一要是他跟姓杜的串通好了,施了这么一着苦肉计……”
周济道:“苦肉计?他为什么要用苦肉计?”
胡三奶道:“他知道咱们了。”
矮胖中年人脸色一变,旋又摇头道:“不可能,坛主,要是他知道了咱们,翠娟跟柳舞阳他们可没有……”
胡三奶摇头说道:“你们没懂我的意思,我是单单指咱们。”
矮胖中年人道:“他要是单单知道了咱们,以他姓费的身份,他用不着施什么苦肉计,他早带着人到咱们门口来了,再说,他要是知道了咱们,要有什么行动,翠娟跟柳舞阳他们一定会知道,他们一知道还会不马上报回来么?”
胡三奶沉吟着点头说道:“这倒是,这么说来是我多心了,那他无缘无故请你吃的什么饭?”
周济道:“许是前些日子属下请过他,他今个儿回请。”
胡三奶冷笑一声道:“和坤手下那些狗腿子是那种人么?他们不但吃人还喝人的血,他会会回请你?”
矮胖中年人道:“以属下看,怕是他想让咱们帮忙对付姓费的。”
胡三奶想了想,抬眼望着周济道:“你只管去你的,不管他跟你提什么事儿,当面不要答应,等回来禀报我之后再说。”
周济一欠身,恭谨答应了一声。
晚饭时候,周济一身深蓝色的裤褂儿,手里拿把折扇,潇潇洒洒地到了东来顺。
北京城里谁不认识胡府的周爷?夥计躬身哈腰赔着笑,迹近巴结的问着安往里让。然后带着周济上了楼,进了一个雅致的小套间。
杜毅里头喝茶等着呢,半张脸还有点肿,周济装看不见,打着哈哈,杜毅把周济让上了桌。
夥计献茶的献茶,递手巾把的递手巾把客气,殷勤里头透着恭谨。
等到周济擦了把脸,杜毅摆手命上菜。夥计恭应着退了出去。
周济端起茶喝了一口,含笑说道:“杜爷今几个怎么想起赏兄弟杯酒喝了?”
杜毅道:“待会儿再说,待会儿咱们再详谈。”
周济不便再问,心里可有了几分谱儿,当即移转话锋天南地北的扯了起来。
扯着扯着菜上来了,只有暂时打住。
头一杯酒斟上,杜毅举起了杯,道:“胖子,这么多年来我吃的虽是官家饭,可是出得外城来也常承胖子你照顾,来,我先敬你一杯。”
周济举起杯来面泛诧异要说话,杜毅一抬手道:“喝了再说,我还有后话。”
周济没奈何,只得先把这头杯酒干了。
放下了酒杯,杜毅一边拿壶斟酒,一边道:“胖子,我现在告诉你吧,这顿酒,一为谢你这么多年来的照顾,二为跟你辞行。”
周济可着实听得一怔,道:“怎么说,杜爷,辞行?您这话……”
杜毅笑了笑,笑得有点勉强,道:“没什么,不想再吃这碗官家饭了,这碗饭崩牙。”
周济刹时明白了一大半,可是他装了糊涂:“这碗饭崩牙,您这是怎么了?杜爷。”
杜毅摇摇头道:“没什么,你只知道我不想再吃这碗官家饭就行了,来喝酒。”
他不让周济问,直劝酒。显然,这跟周济来前几个人所做的推测是南辕北辙,大相径庭,这么一来,周济自然也就减低了戒心。
减低了戒心只是减低了戒心,并不是全不存戒心了,是故,半天下来,他喝的少,杜毅喝的多。
越是心里有事儿的人越不能喝,举杯浇愁愁更愁,这话是一点也不错。
杜毅先有了酒意,一有了酒意嘴就不听控制了,他把昨儿晚上庆功宴上的经过全说了出来。
周济还装糊徐,叫道:“有这种事,我看往爷您跟他交情不是不错么?”
杜毅眼里又现了血丝,道:“那是以前,以前他初进门,的确跟我不错,可是现在不同了,自从他当上了大领班,就全不是那么回事儿了,尤其刚立那么一桩功,邀得了宠信,连走路都抬着头。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年头儿人太现实了,过河就把桥拆了,他也不想想他当初是怎么进这个门儿的,没我姓杜的他能有今天?奶奶的,越想越不是味儿。”
他重重地在桌上拍了一下。
周济道:“兄弟可没想到那位费爷是这种人。”
杜毅道:“你以为他是哪种人?有情有义,懂这四个字儿感恩图报?屁,他他娘的简直……我都不知道该怎么骂他,总之一句话,是什么人就是什么人,天生的贼种就是贼种。”
周济哈哈一笑道:“杜爷骂的好。”
杜毅摇头说道:“我姓杜的不是骂街的泼妇,也不是今天我背地里骂他,你不知道,他本来就是个贼。”
周济道:“黑道出身?”
杜毅道:“何止黑道出身。他是……胖子,提起来你是知道的,那天在天桥,巡捕营的人不是硬指他是那个杀人越狱的费慕书么?”
周济道:“难不成他真是费慕书?”
杜毅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道:“让你说着了,一点儿没错,他就是那个响马费慕书。”
周济怔了一怔道:“我说嘛,巡捕营是凭图认人,怎么会有错……”
两眼猛地一睁道:“杜爷,您要想对付他,兄弟倒有个主意。”
杜毅忙道:“你有什么主意?”
周济压低了嗓门儿,探着身子道:“密告他去。”
杜毅吁了一口气,勉强笑着摇了头:“这法子我想过了,不灵。胖子,他现在是中堂府的红人儿,以他的身份,他要是不承认,谁敢动他?万一他要是再反过来咬我一口,胖子,到那时候倒霉的可就是我了。”
周济眉锋微皱道:“也是,那……”
杜毅一抬手道:“别了,胖子。我知道我惹不起他,我惹不起我总躲得起,我走。我不吃这碗饭,这总行吧!”
周济道:“你就这么认了?”
杜毅道:“不认又能怎么办?胖子,你不知道,只光冲着他,这气还好受点儿,最让人受不了的是这年头儿人太势利,他现在红了不是?哈!乖乖,全都转到他那儿去了,没一个不护着他的,别人不提单提姚老,你是知道的,我跟了他多少年了,虽然没为他流过血,可为他流过不少汗,就算没功劳,也该有苦劳吧!现在好,一笔勾销,连他都板着脸派我的不是。你说,我还有什么干头儿,我寒心了,胖子。”
他脸越来越白,眼珠越来越红,没别的,眼里的血丝越来越多了。
周济“颇有同感,予以无限同情”,叹了口气,点头说道:“也是,不说能不能待,这样干下去也没意思了,您已经离开中堂府了?”
杜毅摇头说道:“还没有,今儿晚上恐怕来不及了,明儿一早我就找姚老头儿,我是吃了秤锤铁了心,他让我走我走,他不让我走我也要走,我是走定了。”
周济道:“您既然主意这么坚,我也不便说什么,这样吧,明儿个还是这儿,我给您饯行。”
杜毅道:“别了,饯什么行,咱哥儿俩有今儿个这一顿就行了。”
“不。”周济正色说道:“说什么我也得给您饯个行,您要是跟我客气,那就是咱们的交情不够了。”
杜毅道:“没那一说,交情不够分儿个我会找你?会跟你说这个么?你知道,我在京里认识的人不算少,平日里哪一个见着我不哈腰赔笑,透着热络地叫声杜爷?可是那不能算朋友,真正够得上朋友的,也只你胖子一个而已。”
周济道:“这就是了,那您还跟我客气?”
杜毅道:“我不是跟你客气,而是咱们哥儿俩今儿个已经聚过了。”
周济道:“那也行,今儿个这顿算我给您饯行,明儿个我就不……”
杜毅道:“那怎么行,帖子是我下的,倒转让你掏腰包?”
周济道:“这就是了,明儿个那一顿您不能跑,老地方,老时候怎么样?”
杜毅迟疑了一下,只有一点头道:“知之不恭,好吧!”
周济笑了,举起杯道:“这才是,来,喝酒。”
杜毅也举起了杯。
周济回到了胡府,胡三奶等着他呢,周济一五一十禀报了个清楚,静静听毕,胡三奶点了头:“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咱们料错了他。”
矮胖中年人道:“坛主,属下有个浅见。”
胡三奶道:“说。”
矮胖中年人道:“要是能趁这机会把这个姓杜的拉进来,他在和坤府待的年数比翠娟还久,他知道的事儿也一定比翠娟多,对咱们可是一大臂助。”
胡三奶哼了两声道:“这恐怕正是他的意思。”
矮胖中年人微愕说道:“您是说他也想……”
胡三奶道:“我敢说他打得就是这算盘,要不他干嘛单跟周济辞行?偌大个北京城里,他只周济这么一个朋友么?”
矮胖中年人呆了一呆道:“要是这样的话,那不是正好么?”
胡三奶道:“好是好,也难保一拍即合,只要到时候周济透一点口风,他一定马上点头。只是,我还是要防着他点儿,好在还有一天工夫,听听翠娟他们的回报再说。”
就在胡三奶几个商量大计的同时,中堂府里杜毅带着酒意找上了姚师爷。
两个人就在姚师爷屋里说了起来,起初两个人的话声不大,后来两个人就扯着嗓子嚷了起来,能任谁都听得见,杜毅嚷着要走,还说这份气他受不了。
接着就听见姚师爷拍了桌子:“走就走,没人留你,我要不看你是个老人,今儿个我就砍了你。滚,给我滚。”
砰然一声门开了,杜毅大步走了出来,两眼布满了血丝,酒气熏人。
又是晚饭时候。
杜毅跟周济在东来顺楼上碰了头。上了菜,喝了酒,话多了,周济敬了杜毅一杯之后问道:“杜爷今后有什么打算?”
杜毅道:“摆下饭碗还能有什么打算?待离京之后再说了,不行嘛,江湖上干老行去。”
周济喝了一口酒,吃了一口菜,沉默了一阵才道:“杜爷非要离京不可嘛?”
杜毅摇摇头道:“那倒不一定,只是你知道,我要是待在京里,谁敢要我,谁敢赏我碗饭吃?”
周济笑了,是奸笑。一举杯道:“来,咱们先喝一杯再说。”
两个人干了一杯之后,周济慢条斯理地道:“有人敢要杜爷您,也有人敢给杜爷您碗饭吃,只不知道杜爷您愿不愿意吃这碗饭?”
杜毅两眼一睁道:“有人敢要我?有人敢赏我碗饭吃?谁?”
周济道:“您想,北京城还有哪一个有这么大胆。”
杜毅叫道:“三奶奶。”
周济一点头道:“不错。”
杜毅忽然摇头说道:“不,不,不行,我不能给三奶奶惹这个麻烦。”
周济双眉微扬道:“您要这么说那是笑话,和中堂当朝一品,但到底他上头还有个人,而三奶奶却等于是京前地面上的皇上,唯我独尊,哪一个敢正眼看她一下,尤其三奶奶结交的不是亲贵就是大臣,官家要有哪一个想动她,恐怕还得有点顾忌。”
杜毅目光一凝,道:“胖子,三奶奶真肯要我?”
周济道:“杜爷,我说的话您信不过?中堂府没有伯乐,三奶奶可早就想借重您的长才,只看您愿不愿意?”
杜毅霍地站了起来,兴奋的道:“固所愿也,未敢请耳。”一抱拳道:“胖子,别的我不多说,谢了。”
周济站起来答了一礼,道:“您这是干什么,只要您点了头,从现在起,咱们就是一家人,我不瞒您,胡府的副总管虚悬已久,只等着您呢!”
杜毅一怔叫道:“副总管,这我怎么受得住?”
周济道:“那是您客气了,三奶奶让我告诉您,暂时委曲,稍假时日,等您熟悉了府中情形之后,当再把升。”
杜毅一阵激动道:“三奶奶对我太恩厚了。”
周济道:“也用不着这么说,不过由此您可知道三奶奶对您是多么看重。”
杜毅抓起酒杯一仰而干,肃然说道:“我知道,胖子,姓杜的敢不披沥以报,要是姓杜的将来有负三奶奶这份厚爱,有如此酒。”
周济一抱拳道:“杜爷,您言重了,这顿饯行酒改为接风,咱们现在就见三奶奶去,也好让三奶奶高兴高兴。”
杜毅一点头道:“好,我理应即刻拜见三奶奶。”
周济伸手拿起了桌上折扇,道:“咱们说走就走,兄弟带路了。”拉开椅子迈步往外行去。
进胡府,周济带着杜毅直奔大厅。进大厅一看,胡三奶赫然在座,而且是居中高坐。胡三奶身左后站的是那矮胖中年人,左右手边,雁翅般排列着二十二个汉子,有十七个汉子穿黑色长衫,另五个汉子则穿黑色裤褂,打扮跟周济同。
杜毅看得为之一怔,心里也不禁为之一震。
周济却跟个没事人儿似的直走过去,近前恭谨躬身道:“属下接得杜弟兄到。”
胡三奶含笑站起。杜毅抢过一步躬下身去道:“杜毅见过三奶奶。”
胡三奶轻始皓腕,含笑说道:“杜弟兄少礼。”转望周济道:“跟杜弟兄谈好了么?”
周济道:“回您,谈好了。”
杜毅接口说道:“三奶奶厚爱,杜毅感激。”
胡三奶淡然一笑道:“杜弟兄,且别忙说这两字感激……”她忽一摆手,轻喝道:“开坛。”
她身后两名青衣美婢转身后行,一人一边,各在后墙上按了一下,一堵后墙突然中分为二,向两边滑开,墙后竟没着一个神案,红烛高烧,供品八样。但却不见神在哪里。
杜毅看得刚一怔,周济在他耳边低低说道:“三奶奶特为杜爷设坛,杜爷的面子不小。”
杜毅讶然问道:“这是……”
周济道:“马上您就知道了。”他一欠身,退向后去。
就这两句话工夫,胡三奶的座椅已然撤开,地上摆了一个黄绫软垫,胡三奶站在垫前,一双锐利目光逼视着杜毅,肃然说道:“杜弟兄现在明白么?”
杜毅满脸讶异神色,道:“三奶奶明示?”
胡三奶道:“好。我告诉你,我这儿是白莲教一处份坛,我就是坛主。本教本上天慈悲旨意,替天行道,拯难救苦。本教教规极严,不勉强人入教,不明底细,没有诚心者不许入教,一入本教便同手足,兄弟们的事是你的事,你的事也就是弟兄们的事。但倘有叛教之心,杀无赦,你现在明白了,假如不愿意进我门来,现在还来得及。”
杜毅一阵激动,道:“三奶奶,杜毅已经进入了胡府。”
胡三奶道:“现在你还可以退出去。”
杜毅道:“杜毅不是那种人。”
胡三奶道:“这么说你绝不后悔?”
杜毅道:“三奶奶,我承认很感意外,但我一点也不后悔。”
胡三奶那诱人的香唇边泛起了一丝笑意,微一点头道:“好,献血。”
两名青衣美婢袅袅行过,两个人各托着一个红漆木盘,一个木盘上放着一把尖刀,一个木盘上放着一只盛着半杯酒的酒杯。
杜毅明白,神情一肃,抓起尖刀掳起左衣袖划了下去。左小臂上破了个口,鲜血涌出。
另一名青衣美婢递过木盘来接住了滴下的鲜血,接满了一酒杯,转身往神案行去,把酒杯放在了神案上。身旁那名青衣美婢则用一块白布替杜毅裹上了伤口,然后她也走向神案,把那把尖刀放在了神案上。
胡三奶接着又道:“上香。”
一名青衣美婢点着三根香过来交给了杜毅。
杜毅接过香,胡三奶道:“跪拜磕头。”
杜毅上前一步在黄绫软垫上跪了下去,一拜而起,然后走到神案前插上了香退了回来。
刚过黄绫软垫,胡三奶突然一声沉喝:“跪下。”
杜毅为之一怔,旋即矮身跪了下去。
胡三奶接着说道:“领圣酒。”
一名青衣美婢捧着刚放在神案上那个酒杯走了过来,双手递到了杜毅面前。
胡三奶一双锐利目光紧紧地盯着他,缓缓说道:“这是开坛仪式中的最后一项,喝下这林圣酒,你就是本教中的一分子了,本教中人该有的你都有,但本教中人该遵守的,你也都得遵守,若有违抗就要受最严厉的惩罚,你现在回头仍然来得及。”
杜毅连犹豫都没犹豫,接过那林圣酒,一口喝了下去。
胡三奶娇靥上现出了欣慰的笑意,一挥手,高声说道:“迎新弟兄杜毅。”
刹时,矮胖中年人、周济以及那些穿长衫、穿裤褂的汉子都涌过来道贺,把臂的把臂,拉手的拉手,相当热络,相当令人感一动。
道贺完毕,胡三奶望着杜毅道:“从现在起,你是本份坛的一名使者,也是胡府的一名副总管,你先见见总管史辰。”
胡三奶指了指那矮胖中年人。杜毅立即上前躬身,道:“见过总管。”
矮胖中年人史辰答了一礼,含笑说道:“兄弟别客气,从今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接着,胡三奶又为他介绍了那十七个穿黑色长衫的,原来那十七个穿黑色长衫的都是胡府的副总管,也是白莲教这一处份坛的十七名使者,在白莲教里的地位跟史辰同。
包括周济在内的那六名穿黑色裤褂的,则是胡三奶手下胡府十二将中的六个,也是白莲教这一处份坛十二名巡察里的六个,职位比十八使略低,可是胡三奶并没有说明十二巡察中那六个到哪里去了。
介绍完了,周济等六名巡察也给杜毅见过礼了,胡三奶吩咐摆宴。
一声吩咐,两名青衣美婢走过去按动机括合上了后墙,厅外跟着走进八九个黑衣壮汉,拍桌子的抬桌子,搬椅子的搬椅子,一转眼工夫摆好了两桌。酒菜也上来了,不错。酒菜挺丰盛,这顿酒一直吃了快一个时辰。
在酒宴上,一名青衣美婢用漆木盘端来了一方银牌。胡三奶当众颁给了杜毅,说那是杜毅在白莲教里的身份证明。
杜毅在掌声中双手接过,他看的清楚,银牌的正面镌刻着一朵莲花,背面刻着“北使”
两个字。
酒足饭饱,胡三奶问杜毅:“你是不是已经离开和坤府了?”
杜毅道:“是的,今天一早就离开了。”
胡三奶道:“那么你的行李衣物呢?统统都带出来了么?”
杜毅说带出来了,放在永定门大街一家客栈里,预备待会儿去拿。
胡三奶又问有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杜毅说除了几件换洗的衣裳外,别的什么都没有,言下对干了这么些年卖命的事,最后只孑然一身,两手空空颇为不满。
胡三奶安慰了他几句,然后摇头说道:“既然没什么重要的东西,那就不用去拿了,不要了,明几个我派人叫个裁缝来给你做新的,全给你换新行头。”
三奶奶一番好意,杜毅能说什么,自然又得称谢一番。
席散了,胡三奶走了,史辰跟周济等也都走了,只留下一名青衣美婢还没走。
就在这当儿,一条矫捷人影掠出了胡府的后墙,奈何胡府负责守卫的都跟死人一样,一点儿也不知道。
大厅里,该撤的都撤走了,杜毅正在奇怪怎么没人管他,那名青衣美婢冲着他娇媚一笑道:“爷,您请跟我来吧!”她拧身往外行去。
杜毅怔了一怔,跟上一步道:“姑娘要带我上哪儿去?”
那青衣美婢瞟了他一眼道:“事儿都了了,该歇息了,难道您不睡觉?我奉命带您到您的住处去的。”
杜毅暗道:“原来如此……”他接着问道:“姑娘,我住哪儿?”
青衣美婢道:“到了您就知道了,您放心,不会让您睡柴房的。”
杜毅没再问。
说话间出了大厅,青衣美婢下台阶往后拐去。过了一重门户,来到了一个大院落里,只见长廊纵横,房舍遍布,灯光多得数都数不清,地方之大虽比不上中堂府,比一般王公大臣的府邸可有过之而无不及。
青衣美婢带着杜毅进了一间屋,不知道谁把灯已经点上了,只见窗明几净,点尘不染,帐子被褥全是新的,可不比他在中堂府的住处差。
青衣美婢随手关上了门,先给杜毅倒了杯茶,然后到墙角架子上的洗脸盆里,拧了个毛巾把,含笑走过来道:“您喝口茶,擦把脸。”
杜毅接过毛巾把,忙道:“谢谢姑娘,姑娘也够累的了,请回去歇息吧,我自己来。”
青衣美婢瞟了他一眼道:“您这是下逐客令?”
杜毅忙道:“不。我不是这意思,我是……”
青衣美婢道:“您刚进门不懂规矩,周爷难道没告诉您?”
杜毅道:“姑娘是指……姑娘可否指教……”
青衣美婢道:“您干吗这么客气呀,您是爷,我们是下人,别什么姑娘指教的好不?”
娇媚地瞥了杜毅一眼道:“看来周爷是真没告诉您,让我来告诉您吧!”
扭过头去“噗”地一声把灯吹灭了,刹时屋里一片漆黑。
杜毅刚一怔,一个温香软玉的身子带着香风偎进了他怀中。
杜毅一惊后退,忙道:“姑娘这是……”
只听青衣美婢低低说道:“这是本教的规矩,本教不禁情欲,您头一天进门,三奶奶让我来侍候您。”
杜毅呆了一呆道:“本教怎么有这种规矩?”
青衣美婢带着娇笑道:“这规矩有什么不好么?这规矩会让您吃亏么?”
那个温香软玉带着香风又偎进了杜毅的怀中,同时一只柔若无骨的手拉起了杜毅的手……
杜毅的手接触到了一团火,杜毅不比费独行,他刹时也被点燃了……
第二天一大早,杜毅醒了,枕畔人儿也醒了。杜毅有点难为情,她却没一点羞涩态,而且昨夜、今晨她判若两人,昨夜她像一团火,今早她像一块冰。掀开被子下了床,慢条斯理地穿上了衣裳,略为整理了一下头发,径自开门走了。
杜毅看得直发愣,他连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想想刚才,再想想昨夜,他简直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昨夜的一切就像一场春梦,除了枕畔幽香犹存外,去得了无痕迹。
突然,门上响起了两声轻微的剥啄声。
杜毅一定神道:“哪位?”
只听门外有人应道:“兄弟周济。”
杜毅一惊忙道:“请等等。”天知道被窝里的他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他急急忙忙地穿好了衣裳下了床,先让自己平静了一下,然后说道:“没上闩,请进来吧!”
门开了,周济一步跨了进来,杜毅刚平静过自己,现在脸上又是一热。
周济看了他一眼,含笑说道:“副座对本教的一切还满意么?”
杜毅脸上不只是热,简直就烧了起来,他窘得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好。
周济倏然一笑又道:“副座用不着这样,凡是本教中人,这一道儿大家都经历过,兄弟也不例外哩。”
杜毅一听这话好受点儿了,轻咳一声道:“我还不知道本教有这规矩。”
周济笑道:“副座现在不能说不知道了,对咱们来说,这规矩再好也没有了,她想必已经告诉了您。本教跟别的帮派不一样,本教不愿意假道学,根本就不禁情欲,只要两个人愿意,随时可以行事的。”
杜毅道:“这么说,这规矩的确不错。”
周济陪着他笑了笑,然后神情一肃道:“副座既入本教,也已接受了规矩,为防副座害了自己,有件事不能不让副座知道一下。”
杜毅微愕忙道:“什么事?胖子。”
周济道:“坛主在副座昨天喝的那杯圣酒里,下了一种特制的药物,这种药物一经阴阳交合便聚集在肾俞穴之中,每隔十天须服一次药,不然的话这种药物就能要人的命……”
杜毅脸色大变道:“胖子,这是……三奶奶信不过我?”
周济道:“本教中的人每一个都一样,兄弟也不例外。”
杜毅道:“这,这是为什么?
周济道:“自然是为防教中人叛教。”
杜毅没说话,半天才道:“怪不得本教刚进门来有这么个规矩,原来就是要藉阴阳交合让那种药物聚集肾俞穴中。”
周济道:“不错,就是这道理。副座不必担心,就拿兄弟说吧,入教多少年了,到现在还活得好好儿的,一点事儿也没有。自然,那是因为兄弟一直忠心耿耿,矢志不二。”
周济话里有话,杜毅一点就透,道:“要是这样的话,那我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周济道:“原就是这样,副座收拾收拾吧,三奶奶让兄弟陪副座到各处走走。”
杜毅道:“到各处走走去?上哪儿?”
周济道:“几个熟地方,这些地方经常跟咱们有来往,以后,有些事儿得副座您亲自去接头,不先见见面不行。”
杜毅道:“那好,你坐会儿,我穿好衣裳洗把脸就行了。”
周济道:“还早,不急。您慢慢儿收拾吧,我到外头等去。”他转身拉开门行了出去。
周济走了,杜毅不知道在想什么,沉吟了一阵然后就忙上了。
出了香车胡同,周济带着杜毅往南走,两个人边走边聊,挺高兴的,杜毅似乎忘了体内有禁制的这回事儿。
拐了几个弯,香车胡同看不见了,就在这时候,前头不远处一条小胡同里转出个人来。
胡同里本有人进出,出来个人不算什么。可是这个人是费独行。
杜毅先看见了费独行,脚下一顿忙道:“胖子,麻烦来了。”
周济往前一看,也看见了费独行背着手站在胡同口,样子挺悠闲的,他脸色一变,脚下不由也为之一顿。
只听杜毅冷哼了一声。道:“我来碰碰他,你帮我个忙。”他迈步要走过去。
周济急忙低低说道:“不行,咱们不能惹他,您放心,他神气不了多久了,咱们绕道走。”身随话动,当即往左拐去,进了身边一条胡同。
杜毅跟上一步道:“胖子,你刚才说他神气不了多久了……”
周济点头道:“过两天您就知道了,看看他跟来没有?”
杜毅往后扭了一下头,道:“没有,看样子他也不敢惹咱们。”
周济刚要说话,一眼瞥见胡同那头站着个人,赫然又是费独行。他脸色又一变道:“不对,副座,快。”
他一闪身便进了旁边一条岔胡同。
杜毅带着一阵风跟了进来,道:“胖子,看样子他是冲咱们来的。”
周济“嗯”了一声道:“看来咱们得想法子折回去。”
杜毅叫道:“折回去,为什么?”
周济突然停了步,杜毅转眼望去,他神情也一震,敢情不知道什么时候费独行又站在前头拦住了去路,这一回很近,就在丈余外。他双眉一扬叫道:“姓费的,你这是什么意思?”
费独行倏然一笑道:“得了,老杜,成了。”
杜毅忽然也笑了:“那就行了,这出戏到这儿打住了。”
周济脸色大变。一声没吭,转身要跑。
杜毅往后退一步,横身拦住了他,含笑说道:“胖子,吃人家的嘴短,我们费大领班吃过你一顿,他不会拿你怎么样的。”
周济两眼寒芒暴射。厉声说道:“姓杜的,原来你是……”
只听身后有人带笑说道:“周济,老杜这出戏可称得唱作俱佳吧!”
话声近在他脑后,周济大吃一惊。但他经验够,霍地闪身贴在了胡同边墙上,费独行就在他眼前。
杜毅笑道:“那是教戏的师父好,有这样的名师指点,还能不出高徒?”
费独行笑道:“哪里。我们老杜是生旦净末丑,什么都有,而且五场通透,文武不挡。”
杜毅道:“照您这一说,我成了全才了。”
费独行道:“可不,真不含糊。”
杜毅笑了,周济厉声说道:“姓杜的,你,你不怕死?”
费独行抬起了手,掌心中托着一个小白瓷瓶道:“他不怕,他有解药,你怕死是不是?
不要紧,只要你跟我合作,我也可以给你几颗。”
周济两眼一睁道:“你,你有解药?你哪儿来的解药?”
费独行淡淡一笑道:“昨儿晚上你们正在大厅里喝酒作乐的时候,我进了胡三奶奶的房,把她密藏的解药拿了几颗……”
周济冷笑一声道:“你把我姓周的当成了三岁孩童,我不信。”
费独行道:“我总不会拿老杜的性命开玩笑吧?”
周济冷笑说道:“三奶奶她也受药物的控制,她要是藏有解药,她早就服了……”
“不错。”费独行道:“胡三奶奶她也受药物的控制,可是有一点你不知道我清楚,控制她的药物跟控制你们的药物不一样,所以虽然她藏有这种解药,却救不了她自己,你明白了么?”
周济道:“那也不对。他们给我们服这种药物,是控制我们使我们不敢叛离的,你人不死他们不会放松你,既是这样,三奶奶又怎么会藏有解药?”
费独行道:“你想的很对,可是你不懂,这种解药并不是什么别的解药,而是你们每十天吃一颗的那种药,这种药每十天吃一颗,聚集在你们体内的药物不会发作,可也消除不了它,但若是一下吃三颗,就能完全消除控制你们的那种药物,你们那么多人,每十天得吃一颗,胡三奶奶她怎么会没有这种药?现在你明白了么?”
周济的神色已经显著地有了犹豫,他道:“不管你怎么说,我还是不信。”
费独行道:“我已经跟你说明了,你要还不信那我就没有办法了。”
他拔开瓶塞倒出三颗比豆还小的赤红药丸,递向杜毅,道:“我想救人,奈何人家不让我拉他,老杜,你吃三颗吧!”
杜毅接过三颗红药丸吞了下去。
周济突然说道:“你怎么知道三奶奶受的禁制跟我们不一样,你又怎么知道这种药一下吃三颗就会完全消除禁制?”
费独行淡然一笑道:“我知道的多着呢,我不但知道这个,我还知道你们有几个人潜伏在中堂府,你们那位胡三奶是个秘密组织在这一带的首脑人物,你们想造反,所以你们派人进入了中堂府………”
周济大惊,道:“这,这你怎么知道?”
费独行道:“这你就不用管了,只问你我所知道的这些对还是不对?”
周济一时没说出话来。
费独行忽然转望杜毅道:“老杜,你可以回去干你的,别忘了你给我的保证。”
杜毅一笑说道:“你放心,错不了的,这是胡三奶阴谋造反的一样证据,你拿着。”他往费独行手里塞了一样东西,转身飞步而去。
杜毅走了,费独行道:“有件事我不愿意让太多人知道,现在这儿只有你我两个人,我可以告诉你了,我所知道的那些,都是我们那位九夫人告诉我的……”
周济大骇说道:“翠娟……”
费独行道:“她不叫翠娟,她原叫秀姑,姓解,她家住葫芦沟,从小跟我一块儿长大,这些当初赵麻子跟丁秃瓢儿忘了告诉绿云,也就是你们那位三奶奶,赵麻子跟丁秃瓢儿这一忘,现在却帮了我一个大忙。”
周济又说不出话来了。
费独行道:“我再告诉你一件事,杜毅回中堂府搁柳舞阳、秦彪几个去了,你怎么说,是愿死还是愿活?只在你一句话。”
周济道:“你,你让我干什么?”
费独行道:“很简单,我要你作证,指认胡三奶她是一个叛逆集团的首脑,但不许扯出翠娟来,我保你不死,救你一命,就是这样,如何?”
周济道:“我怎么信得过你?”
费独行道:“你也知道我是谁,你应该知道,我向来说一句算一句。”
周济没说话,费独行道:“白莲教是个怎么样的组织,都干些什么事你比我清楚,在这个教里混下去,你也应该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你有一身不俗的工夫,尤其玩得一手好飞刀,为什么不用在正途上去?翠娟一个女人家都知道醒悟回头,难道你连个女人家都不如?”
周济脸色变了几变,猛一点头道:“好吧!我答应你,可是你……”
费独行正色说道:“我也一言九鼎,但你记住,绝不许扯出翠娟来,要不然你别怪我到时候食言背信。”
周济道:“你放心,一句话。”
费独行道:“那就行了,现在你跟我走。”抬手往胡同里一指道:“你走前头,胡同外我有马车,这样可以不虞熟人看见你。”
周济没再说话,头一低,往胡同那一头行去。
杜毅是真行,的确行,马车驰抵中堂府,杜毅已经笑嘻嘻地把六颗血淋淋的人头送到了费独行面前。
费独行跳下马车在他肩上拍了一下,笑道:“老杜,真有你的,这头一桩功劳是你的,现在你把周济带进去,安置好他就没你的事了。”
他把周济交给了杜毅,匆匆地赶到前厅,傅祖义、楚飘云、蒯灵三个已带着四十名挑选出来的好手在那儿待命了。费独行一到,带着他们就走。
为免过于招摇,一行四十四个人分四路到了香车胡同,顶多是前脚后脚,时间算得很准。费独行吩咐进去了之后见人就宰,见人出来格杀勿论,然后他吩咐傅祖义带着三十个人围住胡府。
看看人都布置妥当了,他带着楚飘云、蒯灵还有十名护卫到了胡府大门口。
费独行抬手叩了门环,门环一阵响,里头传来了步履声,紧接着有人沉声问道:“谁呀?”
费独行道:“我,周济的朋友。”
里头那人道:“周爷不在家,出去了。”
费独行道:“那么我这儿有点东西,麻烦你交给周济。”
门闩响了两声,门开了,开门的是个黑衣汉子,他一见门外这么多人,一怔,还没来得及开口,费独行已一脚跨进去,一指头放倒了他,带着人闯了进去。
费独行要找绿云,他不能让别人先找到绿云,所以一进胡府大门他便跟楚飘云等人分开了。他大踏步地往里闯,见一个放倒一个,还没到里头呢,他已二放倒了七八个了,不过放倒的全是些小喽罗角色的黑衣汉子,还没有碰见十二将或十八使中人呢。
刚跨进一个大院落,五名穿裤褂的汉子迎面撞来。费独行一看他们的装束打扮,就知道是跟周济相同的十二将中人。
杜毅都能一下收拾六个,眼前只有五个,费独行还能收拾不下?他连停也没停便迎了过去。
对面传来了一声沉喝:“站住,你是干什么的这么往里闯?”
费独行淡然一笑道:“白莲教叛逆阴谋造反,复勾结中堂府败类意欲行刺中堂大人,该当何罪,还不赶快授首纳命。”
一名壮汉叱道:“这是胡府,你胡说什么?”
费独行道:“我知道这是胡府,可是我也知道这就是你白莲教叛逆的大本营,胡三奶就是叛逆组织的首脑。”
五名穿裤褂的汉子脸上变了色,互一边眼色,一拥扑到。
费独行手脚齐飞,拳掌并用,一转眼工夫,五将全爬在了地上,个个都是伤重得奄奄一息。
他放倒五将之后,过这个院落闯进了后院,刚进后院门,胡三奶带着十八使拦住了他的去路。
一见费独行,胡三奶脸上变了色,脱口叫了一声:“是你。”
仇人见面,份外眼红,费独行火冒三丈,埋在心中多年的仇恨刹时涌了上来,可是他忍住了,含笑说道:“几年不见,你是越过越年轻了,可真是养生有道,驻颜有术啊?”
胡三奶马上定过了神,冷喝说道:“你是什么人敢跑到我这儿来胡言乱语,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费独行一笑说道:“刚才还认得,怎么一转眼工夫就认不得了?你变得可真快啊,说起来你的确善变,当年我救了你,后来你害了我,当年你叫绿云,如今却摇身一变成了胡某人的遗孀胡三奶奶来了……”
胡三奶尖叫说道:“你在这儿胡说些什么,你究竟是什么人?”
费独行道:“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也罢。我告诉你,我姓费,叫费慕书,想起来了么?”
胡三奶道:“费慕书?我不认识你。”
费独行笑道:“看来我只有换一个办法了,我是和中堂府的大领班,你白莲教阴谋造反,更派人潜伏中堂府,如今事机败露,我奉命来清剿你们来了,明白了么?”
胡三奶脸色大变,厉声叱道:“胡说,你说谁是白莲教?”
费独行道:“我说你们这些人都是阴谋造反的白莲教。”
胡三奶冷笑说道:“姓费的,你可不要无中生有,血口喷人,和坤的那一套我见得多了,他要想算计我胡三奶的家产,可没那么容易,要知道我在官家有不少朋友……”
费独行截口说道:“我知道,胡三奶你长袖善舞,手眼通天,结交了不少权贵。可是,胡三奶,那恐怕派不上用场,你派往中堂府潜伏的党羽已都被擒伏法。为了进一步搜集你作奸犯科的证据,我派杜毅混进你们中间来,如今身上有你给他的身份证明。我还有一个活证人周济,再加上杜毅告诉我的你大厅里的白莲教神坛。胡三奶,你白莲教这处份坛是完定了。”
胡三奶脸色惨变,刹时间变得凄厉狰狞,一挥手,嘶声喝道:“给我杀,杀,杀,剁烂他。”
十八使扑向了费独行。
费独行哈哈一笑迎向十八使。胡三奶则转身往后奔去。
十八使每个人的武功要比周济那些十二将好,费独行赤手空拳以一故十八,是稍嫌吃力些了。
他从一个使者手里穿过了一根钢丝鞭,钢丝鞭入握,他如虎添翼威力大增,两个照面便躺下了三个。
费独行人聪明,经验也够,动手之间他发现史辰是十八使之首,无论进退攻守似乎都由史辰暗中发号施令。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他立即抖钢丝鞭攻向了史辰。
一根钢丝鞭到了费独行手里,其招式的变化以及威力,就跟握在别人手里不一样,再加上史辰亲眼看见过费独行连毙四怪的神威,如今一见费独行专攻他一个人,心里不免有点发怯。这一发怯手上自然有点慌乱,被费独行一连三鞭更攻的忙了手脚,一急、一惊、一失神之下,被费独行一鞭扫在了右肩之上。
他一疼之下右手跟着自然地垂了下去,费独行紧接着一鞭抽在了他脖子之上。
钢丝鞭不同于软柔的皮鞭,皮鞭抽一下顶多伤皮肉,钢丝鞭却能伤骨,没听史辰吭气儿便见他倒了下去。
费独行没料错,史辰果然是十八使之首,他这一倒,另外的使者攻守之间章法上乱,费独行秋风扫落叶般,一转眼工夫又放倒了四个。
剩十个了,应该是还占绝对的优势,但那十个却心虚胆怯,不敢恋战,一见那四个倒地,撒腿全跑了。
费独行一心只惦记着那位胡三奶,没追他们,可是这时候胡三奶已不见人影了,地方那么大房子那么多,费独行正不知道怎么找法,忽见左前方一处屋角人影一闪,他立即飞身扑了过去。
他转过屋角一伸手,一声惊骇尖叫响起,一个穿青衣的美丫环被他扯了出来,吓得花容失色,脸都白了。
费独行沉声问道:“胡三奶呢?”
那丫头往后头一座小楼指了指,颤声说道:“跑密室去了。”
费独行道:“密室在什么地方?”
那丫头道:“在楼梯下。”
费独行松了她道:“你带我去。”
那丫头哪敢说个“不”字,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点点头往小楼行去。
她进了小楼不等费独行说话,便伸手转了楼梯扶手上一球,楼梯缓缓向上升起,楼梯下现出一道通往地下的石阶。
她往下指了指道:“就在这儿。”
费独行道:“你可以走了。”
那丫头如逢大赦,撒腿跑了出去。
费独行弯腰矮身,顺石阶走了下去。
石阶下是一条大石砌成,很乾净的通道,费独行刚走完石阶,只觉顶上一暗,楼梯竟然降下来把出口合上了。
费独行只以为上当了,一惊踩上石阶打算上去。
哪知他一踩石阶,楼梯又往上一升,他明白了,也松了一口气,敢情这些石阶有控制门户开关的作用,他下了石阶重又把出口合上。
出口合上,眼前漆黑,只见通道那头有灯光传过来,他当即向着灯光走了过去。
灯光从两扇半开的门里透射出来,两扇半开的门就在通道尽头,费独行轻轻地推开了两扇半开的门。
好华丽、好气派的一间密室,而且占的地儿还真不小。
左边是小客厅兼书房,右边是个典型的温柔乡──卧室。
胡三奶正在那儿背着身急急忙忙的收拾细软,东抓一样西抓一样,直往一口小箱子里塞。
费独行道:“你走不了了。”
胡三奶机伶一颤,霍地转了过来,一张娇媚艳丽的娇靥上没一点儿血色,美目睁得老大,目光中充满了惊恐地叫:“你,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费独行道:“你不用问。”
她一双手背在身后,往褥子下塞了一样东西。
费独行看见了,他淡然一笑道:“我若是找不着你。老天爷岂不是太不睁眼了?”他迈步走了过去。
胡三奶往后退,顶着床了,没地儿退,她往一旁挪,颤声说道:“你,你想干什么?”
费独行道:“你说我要干什么?”
胡三奶道:“你身为一个大男人家,心胸当真那么窄?”
费独行本来在看她那口装满了零乱手饰珍藏的小箱子,闻言霍地转过脸去道:“怎么说?我心胸窄,我的命差一点断送在你手里,我心胸窄?”
胡三奶道:“你要知道,当年我是不得已。”
费独行道:“有人逼你害我?”
胡三奶道:“是的,是白莲教的教主,我受他控制,身不由主……”
费独行沉声道:“我费慕书跟你白莲教何仇何怨?”
胡三奶道:“白莲教要在京里设立分坛,而你常在北六省定动,他们认为这件事要让你知道,你一定会伸手阻挠,所以他们要先除掉你。”
“不错。”费独行微一点头道:“还有个白莲教没有拿我当杀人越货的响马看待。”
脸色一沉,冰冷说道:“你把一个举目无亲走投无路的可怜善良的女孩子推下火坑,毁了她的一辈子,难道这也是身不由主?”
胡三奶道:“你是说……”
费独行道:“翠娟。”
胡三奶道:“翠娟?”
费独行缓缓说道:“你恐怕还不知道,翠娟不叫翠娟,她叫秀姑,姓解,家住葫芦沟,从小跟我一块儿长大……”
胡三奶叫道:“你说过的那个秀姑,就是她,我知道她叫秀姑,可是我没想到……”
费独行脸上掠过一丝抽搐,道:“我受过她爹的大恩,她父女待我如亲人,她爹原有意把她给我,她也把她自己当成了我的人,可是我太不安份,不愿意种一辈子庄稼下一辈子田,我离开她父女出去闯去了,我救了一个女人,后来又为那个女人杀了人,吃上了官司入了狱,引起她父女的误会,她爹气得害病死了,她悲痛伤心之余一个人离开了葫芦沟,而你却把她推下了火坑。”
胡三奶忙道:“是张家口一个姓赵的跟个姓丁的把她卖给我的。”
费独行道:“我知道。我去过张家口,找过赵麻子跟丁秃瓢儿,他们已经得到了应得的报应。我还到承德杀过甘德宝,他是你们的人,是不是?他不是死在和坤的人手里,是死在我手里。是我放布疑阵,最后我在张家口找到了一个原是你绿云班里的,后来从良跟了一个姓金的姑娘,还是她告诉我你带着秀姑到京里来了。”
胡三奶道:“这么说,你到京里来就是为找……”
费独行道:“我要找她,也要找你,恩我不能不报,仇我也不能不报,要不然我怎配立于天地之间。”
胡三奶美目忽地一睁道:“我明白了,翠娟她,她出卖了我?”
费独行道:“那不叫出卖,只能说你白莲教没能消除她的良知,你白莲教只能控制她的人,却无法控制她的心。”
胡三奶苍白的娇靥上掠过一丝狠毒狰狞之色,道:“好翠娟,我待她不薄……”
费独行道:“你把她推下火坑,毁了她的一辈子,这能叫待她不薄?你虽然供她吃用,但你只是在利用她,这能叫待她不薄?”
胡三奶娇躯泛起了颤抖,咬牙说道:“不错。我是利用她,可是,不是找她能有今天?
摇身一变成为和坤的九姨太,享尽人间荣华富贵,既有权又有势,连王公大臣都要冲她递嘻哈儿,她,她,我要看着她死。”
费独行道:“事到如今,你的心还是那么狠,连一点悔意都没有,你放心,她死不了的,在你们为杜毅在大厅开坛的时候,我从后头进了你的卧室,拿走了你一些解药,她吃了三颗,杜毅也吃了三颗,他们俩都会好好活下去的。”
胡三奶美目圆睁,厉声说道:“你……”
她要欺过来,但刚迈出一步就停下了。
费独行道:“我怎么样?我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害人而不管么?别说我欠秀姑的,她已经够可怜的了,就是换一个人,我也不会袖手旁观,不闻不问,至于杜毅,是我让他混进来抓你作恶的证据的,我总不能让他把命赔上。”
胡三奶忽然敛去恨态道:“你知道,我的年岁不小了,有些事不是我这个年岁所能做的,我不得不找人代替我……”
费独行道:“所以你就毁了秀姑……”转眼把目光投落在床上那口小箱子上,道:“这些年来你颇有收获,是秀姑给你挣的,还是胡三给你留下的?”他伸手抓起了一把。
胡三奶不由上前了一步。
费独行手一松,那一把手饰又掉进了箱子里。他冷冷道:“你放心,我不会要你的,只是这些东西你也带不走……”
胡三奶神色忽然一凄,悲声说道:“大哥,难道你一点也不念过去的情份?”
这一声“大哥”听得费独行身躯震动了一下,他吸了一口气道:“当年你是这样叫我的,可是听起来,当年跟如今就大不相同了,当年我那样对你,你却那样对我,你叫我怎么念当年的情份?”
胡三奶突然流下了眼泪,道:“大哥。当年我是真心要跟你,我真爱过你。”
费独行脸上又掠过一丝抽搐,道:“是么?当年我也很喜欢你,假如你能再等一年半载,我会要你,可是你没有等。”
胡三奶像带雨的梨花,道:“大哥,我后悔,我知道错,可是我身不由已……”
费独行道:“你后悔?你知道错?”
胡三奶道:“真的,大哥……”
费独行道:“你既然后悔,既然知道错,为什么现在又让秀姑暗中害我?”
胡三奶道:“大哥,不跟你说么,我是身不由已,我受白莲教的控制,我不管怎么说都是我的错,大哥,只要你饶我这一回,我一定洗面革心,重新做人,我这儿给你跪下了。”
她当真一矮娇躯跪了下去,低着头,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
费独行脸上连闪抽搐,道:“不是我要杀你……”
胡三奶忽然抬起了头,道:“大哥,我知道错了,难道你就不能给我一条自新之路么?”
费独行没说话,他有满腔的仇恨,但眼前跪着的是个不谙武技的女人,尤其是个他真心爱过的女人,他下得了手么?
只听胡三奶又追:“大哥,当年我虽然害过你,可是我也侍候过你啊,是谁给你烧饭做菜,是谁给你铺床叠被,是谁给你缝缝补补……”
一句铺床叠被提醒了费独行,他伸手往褥子下摸去,忽然,他脸色一变,手急忙从褥子下抽了出来,他手里多了一样东西,是块水晶图,他脸色大变,道:“你告诉我,你哪儿来的这块水晶图?”
胡三奶脸更白了,机伶一颤道:“这,这是……”
费独行沉声说道:“哪儿来的?说实话。”
胡三奶道:“我,我花钱买来的。”
费独行道:“是么?听严姑娘说,那天晚上她全家被害的时候,她的后母跟一块水晶图同时失了踪,可能是遭贼掳去。别是你重施故技,摇身一变又成了严大人的填房了吧?”
胡三奶脸色惨变,爬起来往外跑去。
会武的人要想从费独行眼前跑掉都不容易,何况她一个不谙武技的女流,那简直比登天还难。
费独行伸手把她抓了回来,一个嘴巴抽过去,打得胡三奶娇靥红肿,香唇流血倒在了床上。
费独行指着她咬牙说道:“你要是不跑我还不敢肯定,现在……你好狠好毒的心肠,只为两块水晶图,你就害了严大人一家……”
胡三奶颤声叫道:“不是我……”
费独行道:“那跟是你有什么两样?解家对我有恩,毁在了你手里,严家对我有恩,也毁在了你手里,他两家招谁惹谁了,我费慕书又招谁惹谁了……”
说着,说着,他眼中倏现杀机,道:“不是我要杀你,是你让我不能不杀你,我不杀你会让你再去害别人,甚至祸国殃民,那如同造罪,我不杀你难以对秀姑,也愧对严家几十口。”
他抬腿拔出了金总管给他的那把匕首。
胡三奶忽然抬手“嘶”地一声扯破了衣裳,从领口一直扯下来,雪白的肌肤,猩红的兜肚,她颤声说道:“大哥,我这个身子本该给你的,我现在可以给你,只求你……”
费独行冷笑一声道:“绿云,你看错了人了,我要是那种人,早在当年我就要了你了。”
胡三奶道:“你看看,大哥,世上的女人不少,可像我这么有个动人身子的不多,你,你下得了手么?”
费独行唇边忽然泛起了一丝惨笑道:“绿云,你又错了。”
他一扬手,霍地转过身去。
背后胡三奶发出了一声惨叫,正心口处,插着那把匕首,只剩把儿在外,她两手抓着匕首把儿,挺起了身子瞪大了眼,叫道:“费,费……大……哥……”
突然躺下去不动了。
费独行身躯泛起了一阵轻颤,缓缓低下了头,可是旋即他又抬起了头,抬手灭了灯,大步行了出去。
出了小楼,他碰见了楚飘云跟蒯灵。
楚飘云道:“费老爷,都清了。”
费独行道:“自己人有损失么?”
楚飘云道:“伤了四个,死了两个,外头是什么情形就不知道了。”
蒯灵道:“老弟,那个小寡妇呢?怎么样了?”
费独行摇头道:“没找着,许是在咱们来之前就跑了。”
蒯灵道:“那怎么会?咱们……”
费独行道:“怎么不会?要是她听见了什么风声,不跑等什么?”
蒯灵道:“可是这些人都还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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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痛失良朋 费独行笑笑说道:“蒯兄也是老江湖了,怎么连这点都想不通,白莲教本是乌合之众,而且是以利合,事到如今她还会顾别人么?”
蒯灵摇头说道:“这小寡妇真机灵,我早就听说这小寡妇怎么媚,怎么个迷人法,可惜无缘一见,今天想来看看,却不料……”
费独行笑道:“只要有缘,蒯兄将来还怕见不着她么?”
楚飘云哈哈笑道:“说的是,说的是,只要有缘,打都打不散的。”
蒯灵咧着嘴笑了。
楚飘云忽然不安地一笑,望着费独行道:“费老弟,刚才弟兄们逮着个丫头片子……”
费独行神色一紧道:“是么?怎么样?”
楚飘云又赔上不安的一笑道:“老弟你知道这些人……他们把她弄死了。”
费独行神色一松,双眉陡扬道:“这是谁干的?”
楚飘云道:“老弟,反正是白莲教叛逆,交到官家也是死……”
费独行道:“话不能这么说,不错。他们是白莲教叛逆,交到官家去也是死,可是那是国法,咱们是来清剿叛逆的,要是咱们把他们杀了那还好,现在这样,要让外头知道了,这像什么话?”
楚飘云道:“老弟,要是咱几个不说,谁会知道这事?”
费独行道:“这件事我不便做主,咱们上头还有总领班在,回去之后我把这件事据实禀报,让总领班去定夺吧,现在二位请带着人跟我出去吧。”
他没容楚飘云再说什么,大步往外行去。
楚飘云跟蒯灵对望了一眼,忙跟了出去。
到了外头,费独行立即叫来傅祖义,问过了外头的情形之后,他立即说道:“从现在起,查封胡宅,请傅老带着二十个人暂时在这儿守一会儿,任何人不许进出,就是王公大臣也一样。谁敢不听拿下再说,有什么事自有我担当。”
吩咐好了傅祖义,他带着楚飘云、蒯灵一干人赶回了中堂府。
白云芳、姚师爷、金总管、杜毅,还有一些护卫,都在前厅等着,一见费独行等回来,忙都站了起来。
费独行把情形向白云芳禀报了个大概,最后他以没能拿着匪首胡三奶请罪。
白云芳还没说话,姚师爷一旁已然插了嘴:“我一听说这件事就赶来了,老弟真是,事先也不告诉一声,这件案子办得漂亮,而且是大功一桩,纵然跑了个贼头儿,她又能跑到哪儿去?老弟你何罪之有。”
出乎意料地,白云芳竟点头附和:“姚师爷说的不错,这件事你有功无罪,我不追究。”
费独行呆了一呆,立即躬下身去:“谢总领班。”一句话说完,他转望姚师爷道:“我已经查封了胡宅,暂时由使大领班带着人在那儿守着,胡家的家产恐怕要抄查充公,您赶快带几个人去清理一下吧。”
姚师爷何许人,那还不是一点就透,忙答应一声带着杜毅匆匆走了。
白云芳深深看了费独行一眼道:“你不错,这一来功劳更大了,你不但清剿了叛逆,而且为咱们中堂塞满了几座库房。”
费独行欠身说道:“属下不敢居功,事实上这也不是属下一个人的功劳,总领班领导有方,弟兄们也都有份。”
白云芳香唇泛起了一丝笑意,道:“你真会说话,好了,没你的事儿了,你回屋歇着等着领赏去吧。”
费独行欠身说道:“谢总领班,属下还有一件事禀报。”
白云芳道:“什么事?”
费独行把楚飘云告诉他的告诉了白云芳,最后说道:“清剿叛逆的事虽是属下带领,但当时有楚大领班在,属下不便处理,还请总领班定夺。”
白云芳一听,脸上就变了色,怫然道:“有这种事?这……”她忽然敛去了威态,望着费独行道:“以你看这件事该怎么办?”
费独行毅然说道:“白莲教虽属叛逆,但应由国法制裁,他们若有拒捕行为,格杀无可厚非,似这等行径与盗贼无殊,该杀。”
白云芳一点头道:“对!该杀──楚飘云。”
楚飘云忙趋前躬身:“属下在。”
白云芳冷然说道:“把那几个人叫来。”
楚飘云恭应一声,转身奔去,转眼工夫带着四名护卫走了进来,展森赫然在这四个人当中。
费独行看得登时眉梢儿为之一扬。
楚飘云带着展森等四个近前一躬身,什么话都没有说,神色之间很不安。
白云芳锐利目光一扫,冰冷说道:“你四个在胡宅干了什么事?”
展森等四个脸色一变,互望一眼,由展森说话道:“总领班,那丫头是个白莲教叛逆……”
“住嘴。”白云芳厉声叱道:“楚飘云,都给我砍了。”
楚飘云还真听话,立时拔出佩剑来就砍翻了一个。
展森一见不对,撒腿就往外跑。
费独行一步跨到,抖手在他后心上拍了一下,展森喷出一口鲜血,踉跄几步摔倒,翻过身看了费独行一眼,头一软,不动了。
费独行这里一招毙了展森,那里楚飘云跟蒯灵也一人一个,把另外两个收拾了,大厅里满地是血,惨不忍睹。
白云芳跟没看见似的,望着楚飘云道:“楚飘云,你身为大领班,当时不加阻止,事后反加包庇,有亏职守,着降一级处份,把你的大领班腰牌交出来。”
楚飘云猛抬眼道:“总领班。”
白云芳冰冷说道:“你知道我的脾气,该怎么样是怎么样,要知道弟兄们犯错,你在场不加阻止纠正,你等于教唆纵容,我降你一级已是天大的便宜。”
楚飘云没有再说话,他看了费独行一眼,探手入怀取出了大领班腰牌,双手呈上。
费独行知道楚飘云恨上了他,也知道从此跟楚飘云结了仇,可是他不在乎,也装看不见。
白云芳接过腰牌道:“你下去带人把他四个拖到马房前示众一天,并且写明他四个罪状贴在马房墙上,我看看以后谁敢为非作歹。”
楚飘云躬身答应退了出去。
白云芳目光一掠蒯灵,道:“你找几个人把这儿冲洗乾净。”目光最后落在费独行股上,道:“你跟我来。”她拧身走了出去。
出了大厅,白云芳眼望着前面跟费独行说道:“你看我处理的对么?”
费独行由衷地道:“总领班让属下敬佩。”
白云芳道:“我不是要你敬佩。”
费独行道:“属下知道,但属下……”
“别说了。”白云芳道:“现在大领班缺了一个,我要马上补上,你看谁最适合?”
费独行道:“这就要看总领班要提拔谁,该提拔谁了。”
白云芳道:“我问你就是要你推荐一个。”
费独行道:“总领班要让属下推荐的话,属下推荐杜毅。”
白云芳微微一愕,转望费独行道:“杜毅?你认为他行么?”
费独行道:“属下不敢说有过之,但无不及,而且杜毅甫建大功,这是最适当的奖赏。”
白云芳一点头道:“好!就是杜毅。”抬手把那块腰牌递向费独行道:“他现在不在,等他回来之后,你把这块腰牌交给他吧!”
白云芳此举是要让杜毅知道,他所以能一跃而为大领班,完全得力于费独行的推荐。
费独行何许人,焉有不明白的道理,他深深看了白云芳一眼,称谢接过。
白云芳一双美目中忽视异彩,但一刹那间又消失了,她道:“没你的事了,你歇息去吧!”
她径自走了。
费独行看见了白云芳目中的异采,心里震颤了一下。望着白云芳那美好的背影,心里也泛起了一种说不出的感受。
刚上灯,杜毅带着笑推门进来了,一进来便道:“恭喜兄弟,贺喜兄弟。”
费独行站了起来迎着道:“别忙恭喜我,你看看这个。”他把那块大领班的腰牌递了过去。
杜毅一怔,接了过去道:“这是你的腰牌……”
费独行道:“不是我的,楚飘云的,楚飘云带的四个弟兄在胡宅折磨死了一个婢女,总领班一听说就处置了那四个弟兄,而且认为楚飘云当时未加阻止,事后反加包庇,有亏职守,降一级处份,所以这块腰牌就没立了。”
杜毅“哦!”地一声道:“我只知道白姑娘处置了四个弟兄,却不知道楚飘云也……你让我看这个干什么?”
费独行道:“阁下甫建功劳,总领班认为应该奖赞,现在么,它是你的了。”
杜毅不禁两眼猛睁道:“怎么说,这,这,这是我的了?”
费独行道:“不错,是你的了。”
杜毅道:“兄弟,你可别跟我开玩笑……”
费独行道:“这种事也能开玩笑么?”
杜毅灼灼道:“这,这,这怎么会,这怎么会,姑不论白姑娘会不会找上我,就是怎么轮也轮不到我头上来啊?”
费独行道:“怎么会轮不到?放眼府中,哪个能建此奇功,阁下太小看自己了。”
杜毅忽然在大腿上拍了一巴掌叫道:“我明白了,一定是兄弟你跟白姑娘要的……”
费独行摇头说道:“没有,别这么说,是总领班信赏必罚。”
杜毅道:“兄弟,你就别再瞒我了,我到总领班那儿一问还能问不出来。”
费独行道:“你怎么好去问?总领班信赏必罚,你这一问什么意思?”
杜毅一阵激动,伸手抓住了费独行的胳膊,道:“兄弟,我不傻,我心里明白,我不谢了。”
费独行道:“要不是总领班赏罚分明,铁面无私,她也不会采纳我的意见。”
杜毅道:“我懂,兄弟,我也会感激她的,我不说什么了,我是来给你送喜信地的,你快‘刀尺刀尺’吧,中堂要见你。”
费独行听得一怔,道:“中堂要见我?这是怎么回事儿?”
杜毅道:“怎么回事儿?这你还不明白?姚师爷把胡三奶那些家产全献给咱们中堂了,咱们中堂高兴得不得了,拍着桌子直夸你,而且还要马上召见你,你明白吗?”
费独行“哦!”地一声,恍然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啊,我明白了,可是老杜,这件事儿大夥儿都有份儿啊!”
杜毅道:“什么大夥儿都有份儿?不是你筹划安排的好,那伙儿叛逆会一网成擒?不是你筹划安排的好,堵住了胡三奶那些亲贵好朋友的嘴,谁又敢轻易动他们?大夥儿都出了力是没错,可是论功劳该是你的,别多说了,快‘刀尺’吧,中堂那儿等着你呢!”
费独行皱皱眉站了起来,旋即他目光一凝道:“老杜,我不去行不行?”
杜毅道:“开玩笑,那怎么行?这种事别人求还求不着呢,你是怎么了?”
费独行道:“我觉得有点儿别扭。”
“别扭?”杜毅道:“别扭什么,有什么好别扭的,这又不是相亲,丑媳妇儿还难免见公婆呢!何况你是个俊媳妇儿,别蘑菇了,我的爷,快‘刀尺’吧。”
费独行迟疑了一下,道:“那……我有什么好‘刀尺’的,再‘刀尺’也‘刀尺’不出朵花儿来啊,就这样进去便了,走吧!”
杜毅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一点头道:“也行,好在你怎么穿都比别人好看,我带路了。”他当先行了出去。
费独行熄了灯跟了出去。
杜毅陪着费独行,一路说笑着往后走,到了后头大花园里,只见四下灯火通明,光同白昼,亭、台、楼、榭照在灯光下,益显其美,简直就跟仙境差不多。
杜毅往水榭指了指道:“中堂就在水榭里。”
两个人往水榭走,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的护卫纷纷躬身为礼。
杜毅低低笑道:“我这是秃子跟着月亮走,沾了光了。”
费独行道:“别忘了,老杜,从明儿个起你也跟我一样。”
杜毅一阵兴奋,也一阵激动,道:“我知道,兄弟,我什么都不说了。”
说话间,两个人到了水榭外,只见姚师爷已在外头等了,两人一到,姚师爷更低低埋怨道:“怎么这会儿才来,都把我急死了。”
费独行道:“我跟老杜交待了件事耽误了。”
姚师爷皱眉说道:“什么大不了的事儿非得这会儿交待不可,真是,等等,我进去通报去。”他转身要往里走,忽又转身来低低说道:“待会儿说话小心点儿,中堂很可能把总领班这一职赏给你,九夫人也在里头,她会帮你说话。”转身走了进去。
“中堂可能把总领班一职赏给你。”费独行一听这话就知道这是姚师爷在中堂面前进的言,他心里盘算上了。
一转眼工夫,姚师爷从里头走了出来,冲费独行招了招手,没说话。
杜毅在费独行身后轻轻一推道:“兄弟,龙套已经上过了,这会儿该你出场了,这台戏全看你一人儿的了,卯上点儿。”
费独行道:“别让人来个倒好我就知足了。”
他进了水榭,跟在姚师爷之后往里行去。
别看姚师爷是中堂府的首席师爷,以和坤的权势,他比个二三品的官儿都大,平日对内对外神气得不得了,可是这会儿他却跟耗子见了猫一样,大气儿不敢喘一口,脚步放得好轻,生似他是在鸡蛋上走路。
过了两重门,一道珠帘,看见中堂大人了。
好肥、好胖,穿的是便服,长袍、马褂、五官长得倒很清秀,可惜人跟个肉球似的,看上去走路都困难。
普通胖的人是双下巴,他几乎有三个下巴,脑后一大堆肥肉,在他前头都能看见。
可是他很白净,细皮嫩肉的,生似一碰就破,比十七八的大姑娘都嫩。
他半躺半坐的塞在一张炕床上,紫檀木,镶大理石,大红缎子面的软垫儿。
九夫人就偎在他身边儿,一会儿给他捶这儿,一会儿给他捏那儿,一会儿递参汤,一会儿递鼻烟,够她忙的。
费独行第一眼先投向九夫人,第二眼才打量和坤,九夫人的目光跟他的目光接触了一下,但很快的就挪开了。
姚师爷上前两步,垂手躬身,恭谨说道:“禀中堂,费独行到了。”他的声音放得很低,生似怕震了和坤的耳朵。
费独行跟着上前躬下身去:“卑职费独行,见过中堂。”
和坤抬起了眼,从头到脚,从脚到头,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他一遍,胖脸上突然浮起了一丝笑意:“长得好,长得好,你就叫费独行?”
费独行道:“回中堂,卑职就是费独行。”
和坤道:“多大年纪了?”
费独行道:“回中堂,卑职今年整卅。”
和坤道:“卅而立,卅而立,嗯,好,你成家了没有?”
费独行道:“还没有。”
和坤两眼一睁道:“怎么?卅还没有成家,那怎么行,当差归当差,家可不能不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可不能把儿子耽误了,赶明儿个我给你……”
九夫人突然嗔道:“你怎么老爱逢人就张罗这个,人家成不成家关你什么事?人家都不急你又急个什么劲儿,生似怕人家娶不着老婆,赶明几个你辞了官去当媒婆好了,放着正经事儿不谈瞎扯这个干什么?真是。”
和坤笑了,道:“我这是积德啊,难道你不想让我多子多孙多富贵啊!”
九夫人道:“你的子孙还不够?你的富贵还不够?你还想干什么,再来个十姨太?”
瞧一瞧她,和坤道:“你扯到哪儿去了,好,好,好,我听你的,不张罗,不张罗,这总行了吧?”
转望费独行,轻轻咳了一声道:“这回你破除了个叛逆组织,论公论私,功劳都不小,姚师爷说你该居首功,我听听他们的禀报,这件事你做的的确漂亮,可以说是面面俱到,简直就是个有勇有谋的元戎材料,我要好好的赏你一赏……”
九夫人道:“中堂说把府里护卫总领班的差事赏给你,或者,是你到中堂身边来当差,两样任你选,你要哪一样?”
费独行心头猛然跳动了几下,道:“中堂的恩典,卑职感激,如果卑职选的话,卑职愿意到中堂身边来当差。”
姚师爷为之一怔。
九夫人香唇边浮现了一丝笑意。
和坤“哦!”地一声道:“这是为什么,你不愿意当总领班?”
费独行道:“卑职倒不是不愿意,只是卑职以为这回破除叛逆组织,白总领班领导有方,应居首功,只该奖赏,不宜撤换,而且这种事不是一两个人能做得了的,弟兄们流血流汗,出的力量最多,更应该奖赏。”
九夫人道:“你倒是挺会替别人想的。”
“嗯,好。”和坤摸着胡子,满脸赞许之色地一点头道:“这才是带人之道,这才是带人的人,好,好极了……”
“的确不错。”九夫人道:“自己不居功,反而处处为别人着想,难得,真是难得。”
和坤抬眼道:“你也看他好么?”
“当然好。”九夫人道:“要人有人,要才有才,既有勇又有谋,而且能跟弟兄有福同享,这种人上哪儿找去,你要的不就是这种人么?”
和坤乐得张嘴大笑,笑得混身肥肉打哆嗦,笑得呛住了,直咳嗽。
“瞧你。”九夫人忙为他揉心口、捶后背、送参汤,道:“干吗这么高兴呀?”
和坤脸都涨红了,喘着道:“我身边有这么个人才,叫我怎么能不高兴。姚师爷,人是你延聘来的,我要好好赏你。”
姚师爷忙爬俯在地道:“谢中堂恩典。”
和坤摆了摆手,道:“起来吧!起来吧!”抬眼望向九夫人道:“翠娟,你看我这个贴身护卫不比他们别人的贴身护卫差吧?”
“瞧你说的。”九夫人白了他一眼,道:“你这不是自贬身价么?别人的护卫能跟咱们这个比,他们也配么?”
“对,对,对极了。”和坤一拍炕床转望费独行道:“就这样吧,今儿晚上你就搬到后头来。我在的时候你跟着我,我不在的时候跟着九夫人,别的事儿你不用管了,爱上哪儿上哪儿,只要别耽误我的事儿就行了,好好的跟着我,我不会亏待你的,赶明儿我给你张罗……”
九夫人又道:“又来了,你怎么改不了,就爱管别人的闲事儿,人家要是有了人怎么办,是要自己的还是要你的?”
和坤道:“那有什么关系,都要,不听人说么,大丈夫三妻四妾。”
九夫人道:“好嘛,也让人家跟你一样,没学好先学坏。”
和坤道:“坏,这能叫坏?要不是我这样,今儿个你能坐在这儿?”
“哟!”九夫人美目一翻道:“我的中堂大人,您可真不得了啊,我们可真稀罕您这府里的荣华富贵,您留着自个地享用吧,我就不信除了你我就没人要了。”
她一拧身要往起站。
和坤一把拉住了她,忙赔笑说道:“哟!说着玩儿的干吗当真哪……”
姚师爷冲费独行递了个眼色,低头往外退去。
费独行心里正不是味儿呢!巴不得赶快走,当即转身行了出去。
后头的话他没听见,却听见九夫人笑了,八成儿雨过天晴,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
他心里不是味儿,脸上却不能带出来,出水榭杜毅拉着就问,他还得含笑把经过说上一遍。
杜毅这儿跳脚道喜,姚师爷一旁却埋怨说道:“老弟,不是我埋怨你,你怎么糊涂了,放着好好的总领班不干,要的什么贴身护卫?”
费独行笑笑说道:“姚老,不是我糊涂,是您糊涂,总领班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不了管个几百个人,贴身护卫可是中堂的心腹亲信,往后我说什么话中堂会不听?”
姚师爷呆了一呆道:“可是,贴身护卫没什么实权啊!”
“谁说的?”费独行道:“中堂对我要是言必听、计必从,我说句话就等于中堂说话,你说这是什么?”
杜毅瞪眼轻叫道:“对呀!姚师爷,这您能说咱们费老弟糊涂么?”
姚师爷笑了,点点头道:“看来还是你行,的的确确是有勇有谋,我这个师爷自叹不如,只是这么一来白云芳……”
费独行道:“姚老,排除白云芳不必在这上头打算盘,也不能操之过急,不管怎么说,她现在攀着大少爷,大少爷也总是中堂的亲骨肉,真要闹翻了,不见得对咱们有多大的好处,我现在已经到了中堂身边,排除白云芳是迟早的事,您急什么?”
姚师爷笑道:“行,我算是服了你,我去找金总管给你搬家去。”他说走就走,二话没说,扭头走了。
杜毅一拉费独行道:“走,兄弟,咱们外头乐上一番庆贺去。东来顺先吃喝一顿,然后八大胡同逛逛去,今儿个我作东。”
费独行忙道:“不行,万一中堂有事儿……”
“放心。”杜毅道:“今儿晚上绝不会有什么事儿的……”一挤眼,低声说道:“在府里当差这么些年了,我清楚,今儿晚上中堂有九夫人陪着,天塌下来他也懒得动的。”
那阵不痛快又袭上了心头,费独行一点头道:“好吧!我跟你走。”
东来顺吃喝了一顿,杜毅今儿个高兴,不免开怀畅饮多喝了几杯,费独行也喝的不少,可就不知道是不是也因为高兴了。
从东来顺出来直奔八大胡同,费独行酒意虽浓,人倒还清醒。杜毅可就不同了,硬是步履踉跄,扶着费独行走的。
两个人进了八大胡同最大一家,杜毅是熟客,没有不认识他的,费独行虽然面生些,但跟杜毅一块儿来的,自也差不了。
老鸨子近乎巴结,找了两个称最的陪他俩。杜毅让一个姑娘搀进了她的屋,进屋之后干了什么不清楚。费独行在这种地方由来没心情,他也不爱这个,他进屋就上床躺下了,对那位满脸笑媚的姑娘道:“我借你这儿歇会儿,你忙别的客人去吧,待会儿该多少我照给。”
那位姑娘愣住了,她从来没见过这种客人。可是凭良心说她巴不得有这种客人,既免折腾又有银子拿,何乐而不为,她虚情假意一番之后,带上门走了。
费独行想睡会儿,可是睡不着,过了一会儿刚有点儿困意,后墙外一阵衣袂飘风声把他的睡意吵没了。
他腾身下床,推开后窗望去。后墙挡着,什么也看不见。
他迟疑了一下,腾身飞起,掠上墙头。他看见了,两条黑影鹰隼般地在十几丈外往东南奔去。
这是干什么?哪儿来的江湖人物夜行人?
他想追去看看,想下去告诉杜毅一声,他却又明知道这时候不该打扰杜毅,算了,他腾身掠起追了过去。
他的轻功身法何等快速,没多大工夫便让他追近前头那两个夜行人了,他看清楚了,前头那两个夜行人都是一身黑色劲装,腾跃之间也都很矫捷,分明都有一付不俗的好身手。
他追近了,但保持个距离没挨太近。
尾随着两个黑衣人一阵疾奔,两个黑衣人,到了城东南一处荒郊旷野,费独行看得很清楚,荒郊旷野已经有十几个人站在了那儿,两个黑衣人,一个灰衣人,面对面地站着,那灰衣人胁下挂着一根拐杖,赫然竟是老龙河旁开店的孙瘸子。
那两个黑衣人,费独行也看出来了,当目跟他朝过面,神州七侠的门下。费独行看得一怔。孙瘸子什么时候到了京里?他是来干什么的?他又怎么跟神州七侠的门下跑到了一处?
就这一怔神间,前头那两个黑衣人已经像飞鸟般射落在两个神州七侠门下跟孙瘤子身边。
费独行立即收势停身躲在一棵矮树后,他要看个究竟,然后再决定露不露面。
只听刚到的两个黑衣人之中,那身材高大的的黑衣人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当年黑道上鼎鼎有名的冷面阎罗孙万川孙爷,孙爷找我们弟兄有什么见教?”
敢情是孙瘸子来找他们弟兄的。
只见孙瘸子一抱拳道:“岂敢,当年的孙万川早已命丧江湖路。如今站在诸位面前的只是个残废人孙瘸子,孙某听得江湖传言,有件事特地跑到京里跟诸位当面请教一下。”顿了顿道:“不知道是不是有这么回事?”
费独行心头猛地一跳。
高大黑衣人“哦!”地一声道:“我当孙爷千里迢迢跑到京里来,为的是什么大事呢?
原来是这回事啊,不错,这话确是我们弟兄说的,孙爷查证这件事……”
孙瘸子道:“不知道诸位说这话有没有根据?”
“根据?”一名年轻黑衣人“哈!”地一声道:“孙爷你把神州七侠的门下当成了什么,无中生有,造谣生事……”
只听高大黑衣人叱道:“老六,你这是跟江湖前辈说话,好没规矩。”
那年轻黑衣人立即住口不言。
孙瘸子冲高大黑衣人一抱拳道:“这位不必如此,孙某颇有自知之明,当年一念之误陷身黑道,干了不少让人不齿的事,今天诸位肯面对面跟孙某说话,孙某已经是很知足了,令弟有什么话请由他直说无妨。”
高大黑衣人道:“孙爷放心,孙爷既然千里迢迢找上了我们弟兄,我们弟兄自当给孙爷一个明白,但是孙爷为查证这件事千里迢迢跑来京里……”
孙瘸子道:“不瞒诸位说,孙某当年曾蒙费慕书费爷搭救,孙某这条命也是费爷给找回来了,孙某认为费爷是位真正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对他一直很敬重……”
高大黑衣人“哦!”地一声道:“我明白了,费慕书救过孙爷,孙爷一直很敬重他,所以不容任何人对他有所诬蔑,是不?”
孙瘸子一点头道:“不错,正是这样。”
那年轻黑衣人似乎忍耐不住,冷笑一声道:“孙爷,你认为费慕书是个顶天立地的真英雄……”
高大黑衣人道:“老六,你能不能不说话?”
那年轻黑衣人道:“三师兄,难道您让我……”
高大黑衣人道:“你给我站在一边听着,该说的我会说。”随即转望孙瘸子道:“以孙爷看,费慕书他会不会卖身投靠,做了权好和坤的爪牙?”
“不会。”孙瘸子话说得斩钉截铁,道:“就是日出西山,孙某也绝不相信。”
高大黑衣人沉默了一下,低声说道:“孙爷,我不敢说孙爷你走眼看错了人,或许费慕书当年有他值得人敬重的地方,可是现在……我弟兄说的话是铁一般的事实,孙爷如若不信,请在京里多待两天四处打听打听,说不定孙爷你还能碰见费慕书本人,孙爷你最好再当面问问他,假如我弟兄所说的有半句不实,我弟兄愿意横剑自绝以谢无中生有、造谣生事之罪,我弟兄还有正事待办,不克久留,言尽于此,告辞。”
话落,他带着另三个黑衣人腾身飞掠而去。
孙瘸子望空抱拳,扬声说道:“多谢诸位,劳诸位跑这一趟,容孙某打听个结果后再来赔罪。”
四个黑衣人身法极速,转眼工夫已消失在夜色中。
孙瘸子缓缓放下了手,仰望夜空,默然不语。
费独行看到这儿,他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受,孙瘸子一直很敬重他,要不然孙瘸子不会整整花了八年工夫,想尽了办法,吃尽了普救他,也不会为这一句话不远千里跑来京里查证,如今,孙瘸子不但还了当年欠他的,反过来他还欠了孙瘸子良多。他怎么能忍心再让孙瘸子留在京里受到刺激,甚至听人冷言冷语受奚落。
不能,他必得让孙瘸子赶快离京不可。
有此一念,他举步行了出去。
孙瘸子的听觉相当敏锐,立即发觉身后有人,霍地转过了身。
费独行怕他淬然发难,忙道:“孙兄,是我,费慕书。”
孙瘸子两眼暴睁,拐杖一顿掠了过来,他直落费独行跟前,忽然一阵激动道:“真是您,费爷,您近来可好?”
费独行含笑说道:“老龙河畔一别不觉又是不少日子了,孙兄居然还能认出我来。看起来我并没有变,托孙兄的福,孙兄近来可好?”
孙瘸子激动得有点手足无措,忙点头道:“好,好,谢谢您,谢谢您。费爷,您怎么这么巧……”忽然一怔,凝目急道:“刚才的事……”
费独行道:“我赶巧了,孙兄,我看见两个夜行人,尾随他们到了这儿,不想在这儿碰见了孙兄这位故人不瞒孙兄,刚才的事我都看见了,也都听见了。”
孙瘸子道:“那么神州七侠下说的………”紧接着赔上不安一笑道:“也许我根本不该来查证,可是我不能让他们这么污蔑您,当年您受的已经够多了……”
费独行道:“让我说句话,孙兄。”
孙瘸子忙道:“您说,您请说……”
费独行道:“承蒙孙兄跟古兄整整花费八年工夫守在老龙河畔,忍人所不能忍,受人所不能受地救我,此恩此德我不敢言谢……”
孙瘸子征了一怔,忙道:“费爷,这,这您是怎么知道的?”
费独行道:“我碰见严姑娘了。”
孙瘸子“哦!”地一声道:“原来……其实,费爷您不该说这话。这是应该的,我跟古瞎子只是报答您的救命恩。”
费独行道:“当年我不过路过赶巧,举手之劳,而两位却为我整整在老龙河畔守了八年……”
孙瘸子道:“费爷,您要是只为说这些个,我斗胆,请您别再说了。”
费独行浅笑点头道:“好吧!我不说了,从今后咱们两不相欠,谁也不必再为谁做什么了……”猛吸一口气道:“京里现在乱得很,孙兄要是没什么别的事,我请孙兄即刻离京。”
孙瘸子为之一怔道:“费爷您……”
费独行歉然道:“我是不得已,不然我不会让孙兄走。”
孙瘸子迟疑了一下道:“那么刚才那回事……”
费独行道:“孙兄日后自会明白,我这么说,孙兄能不能即刻离京别再查证?”
孙瘸子两眼一直,诧道:“您要我别再查证?难不成……”
费独行道:“孙兄,不要问了,请即刻离京吧!”
孙瘸子两眼微睁,一摇头道:“不,我不能让他们这样诬蔑您,我……”
费独行道:“孙兄,你这是何苦……”
“不行。”孙瘸子道:“我就是拼了命也要找神州七侠讨取一个公道,他们自命侠义……”
费独行岂能让孙瘸子为他去拼命,他宁可伤孙瘸子的心,也不能伤孙瘸子的命,当即暗一咬牙道:“孙兄,他们并没有诬蔑我。”
孙瘸子一怔道:“您怎么说,费爷?”
费独行道:“孙兄,我现在是和中堂府的护卫大领班,这,半点不假。”
孙瘸子两眼暴睁,猛一摇头道:“我不信,我不信,您一定是怕我找他们……”
费独行翻腕托起中堂府护卫大领班的腰牌,道:“以孙兄的目力,应该可以看清楚这个。”
孙瘸子道:“这是……”
费独行道:“和中堂府护卫大领班的腰牌。”
孙瘸子凝目一细看,脸色大变,一连倒退了几步,道:“费爷,您,您,您真……”
费独行道:“孙兄,我有我的苦衷。”
孙瘸子道:“您有什么苦衷?”
费独行心里转了一转,道:“我要不投靠和中堂府,只怕逃不过官家的缉拿。”
孙瘸子脸色又一变道:“这么说你杀人越狱之说也是真的?”
费独行吁了一口气道:“孙兄,八年不是一个短日子,置身铁窗,不见天日,谁受得了?孙兄,你要为我想想。”
孙瘸子突然仰天狂笑,大叫说道:“好,好,好,费慕书。我,我,我什么都不说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我瞎了眼,我看错了人,我,我……”突然一掌拍向自己天灵。
费独行绝没想到他会自绝,大惊失色,心胆欲裂,要出手阻拦,但却没来得及,耳听“噗”地一声,再见血光一闪,孙瘸子一晃倒了下去。
费独行机伶暴颤,一步跨到抱住了孙瘸子,失声叫道:“孙兄……”
可怜孙瘸子天灵已碎,已然气绝,哪还听得见他的叫声?
费独行只觉心中一阵刀割般疼痛,两行热泪在他颤抖中夺眶而出。“孙兄,我欠你的已经够多了,你何忍让我又欠你一笔?这,这叫我怎么偿还?”
英雄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的确,他欠孙瘸子的已经够多了,如今孙瘸子又为他而死,这叫他怎么能不伤心,这叫他怎么能不难受?
费独行接着又道:“孙兄,我有不得已的苦衷,我不能让你明白……”
他倏然住口不言,忙举袖擦去满面泪渍,只因为他听见了一阵由远而近的疾速衣袂飘风声。
他没有听错,三条人影划破夜色如飞掠到。
三个人,两个年轻黑衣人,一个清丽黑衣大姑娘。
两个年轻黑衣人是神州七侠的门下,适才四个黑衣人中的两个,那黑衣大姑娘赫然竟是严淑娴。
费独行放下了孙瘸子,缓缓站起转过了身。
两个年轻黑衣人跟严淑娴俱都一怔,同时脱口叫道:“是你?”
费独行含笑点头,道:“不错,是我,严姑娘一向可好?”
忽然间严淑娴脸色大变,一步跨到孙瘸子身侧,蹲下去看了看,霍地站起来厉声说道:
“孙掌柜是怎么死的,你杀了他么?”
费独行摇头说道:“姑娘应该看得出,他是自绝而死。”
严淑娴道:“你说他是自绝,我不信,好端端的,他怎么会自绝。”
费独行道:“他刚才本来是好端端的,可是看见我之后他就不好了。”
严淑娴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费独行抬手一指两个年轻黑衣人,道:“这两位知道,想必他两位也已经告诉了姑娘,孙瘸子不远千里到京里来是来干什么的,刚才他四位走后,我现身跟他见了面,他一见面就逼问我是不是已经卖身投靠,进了和中堂的门,我只有实话实说,我也认为没有欺瞒任何人的必要,哪知他听完我的话就举拿自绝了,就是这么回事。”
严淑娴娇躯泛起一阵轻颤,道:“我相信你,也相信孙掌柜会自绝,只是,你可知道孙掌柜为什么会自绝么?”
费独行道:“我当然知道,他是因为证实了我确已进入和中堂府当差,故而伤心失望,痛不欲生。”
严淑娴悲怒笑道:“这么看来你倒是很明白啊?”
费独行道:“我这个人本就不糊涂。”
严淑娴道:“你可知道,他为什么因为证实你已卖身投靠,进入和坤府当起了爪牙,而伤心失望痛不欲生么?”
费独行目光一凝道:“严姑娘,人没有不为自己打算的,同时每个人的志趣与做法也不一定能符合所有的人的意愿,这跟掌厨的大师傅做出来的菜,不一定能适合每一个人的口味的道理一样……”
只听一名年轻黑衣人厉喝说道:“姓费的,你给我住口。”
费独行看了他一眼,道:“我说的是实情实话。”
严淑娴悲怒笑道:“看起来你一点悲痛之感、一点愧疚之感都没有?”
费独行道:“我悲痛,因为他曾经救过我,我之所以悲痛也因为他太傻,他是他、我是我,不管我怎么样,跟他一点关系没有,也没有必要自绝,死得也太不值,但我并不愧疚,我没有必要愧疚,因为我这是为自己打算,所作所为并没有错。”
严淑娴娇躯暴颤,悲怒笑道:“不错。他是傻,他简直太傻了,他死得也太不值了……”
只听一声厉喝传了过来:“姓费的,你还是人不是?你的良心让狗吃了。”
一名年轻黑衣人闪身扑了过来,双掌并出,指的都是费独行的要害大穴。
费独行扬手一掌便把他逼了回去。冷冷说道:“听我一句话再动手不迟。”
那名年轻黑衣人目龇欲裂,杀机狂炽,道:“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费独行道:“一旦动起手来,你们最好把我置于死地,别让我回去,要不然我会找你们那小师妹讨取个公道。”
两名年轻黑衣人连同严淑娴在内,神情猛震之余脸上都变了色,动手那名年轻黑衣人惊怒说道:“你说什么?我不懂。”
费独行淡然一笑道:“看来你们那小师妹还没有告诉你们,好吧,我现在就让你们听个明白,和中堂府的护卫总领班白云芳白姑娘,是神州七侠顾大先生的唯一女弟子,也就是你们的小师妹,这件事整个中堂府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神州七侠顾大先女弟子进入和中堂府当差,再加上你们在外头的各种秘密行这种事不寻常,个中的奥妙也只有我一个人明白,好在你们意在于卫护和中堂,使和中堂的权势声威日益加大,对和中堂有益无害,你们那最终的目的跟我也没关系,所以我也懒得过问,不过我跟你们那位小师妹说好了,咱们是桥归桥,路归路,我不管你们的事,你们最好也少惹我,惹翻了我对你们百害而无一利,就是这么回事,你们听明白了么?当然,我并不是要你们真别动我,因为我明知道那不可能,你们最好化明为暗,暗地里下手,让我死得糊糊涂涂,那样就对你们有利而无害了,懂么?不过我要是你们,我就绝不会动这个姓费的,因为姓费的他既进中堂府当差,端起了这个饭碗,他就不能不为和中堂竭智殚忠,只要没人危害和中堂,别的事就是闹翻了天他也不会管的,我这话说得够清楚吧?”
他这番话听证了三个人,也吓住了三个人,那名年轻黑衣人硬没敢再动。
四个人之间静默了片刻之后,突然那另一名年轻黑衣人开了口:“既然你跟我们那小师妹说好了,我们信守诺言,今天就不再动你,不过我要告诉你……”
费独行淡然一笑抬手说道:“不用说,我很明白,不然我也不会让你们化明为暗,在暗地里下手了,是不?时候不早了,夜深露重,咱们男人家不怕,姑娘家可不一定受得了,三位还是请回吧。”
两名年轻黑衣人转眼望向严淑娴。严淑娴道:“五哥,六哥,我想把孙掌柜的遗体带走。”
费独行道:“姑娘问错人了,该问问我才对。”
严淑娴冰冷说道:“凭什么要我问你?你是你,他是他,他跟你有什么关系?”
费独行倏然一笑道:“六月里的债,姑娘还得可真快用。姑娘说的对,他是他,我是我,他跟我一点关系没有,谁爱带走他谁带走他。”
严淑娴道:“本来就是,六哥,请过来帮个忙。”
那名英武的年轻黑衣人跨步过来抱起了孙瘸子的尸体。
费独行道:“孙瘸子算得姑娘的朋友,也帮过姑娘的忙,姑娘应该找个好地方厚葬他。”
严淑娴道:“那是我的事,用不着你管。”腾身飞掠而去。
那抱着孙瘸子尸体的英武年轻人飞身跟了过去。那适才动手的年轻黑衣人深深看了费独行一眼道:“姓费的,你不该是个人。”
费独行耸肩摊手,含笑说道:“奈何我是跟诸位一样。”
那年轻黑衣人脸色一变,但旋即转身腾掠而去。费独行的脸上原本有笑意,可是等那名年轻黑衣人转过身的时候,他脸上的笑意不见了。
他喃喃地说道:“孙兄,把你交给严姑娘,我很放心,人家说人做的事或可瞒过人,但绝瞒不了神鬼,我相信你现在已经明白了,你不会怪我了吧,请安息,将来我会去看你的。”
话落,他一转身飞掠而去。
回到了八大胡同那一家,一过后墙他就听见了杜毅的话声,他没想到杜毅会跑到这间屋来等他,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开后窗跑了进去。
杜毅在,那两个姑娘也在,杜毅一下子站了起来,道:“我的爷,你到底跑那儿去了。”
费独行含笑说道:“怎么?你这么快就醒了,是不是要回去了?路上我再告诉你。”
那位姑娘挨了过来,往费独行怀里一偎,满脸委曲地撒上了娇:“您出去这一趟不要紧,可把我害苦了,杜爷还当我把您吃了呢!”
“得了吧,我的姑娘。”杜毅一咧嘴道:“你想吃他呀,门儿都没有,你有那么大的嘴么?”
那位姑娘扭过身来白了杜毅一眼,“啐”了杜毅一声,“不胜娇羞”地道:“您的嘴里从来就长不出象牙来。”
杜毅毫不在意,咧着嘴道:“八成儿你长过,拔了吧,是该拔掉,要不然谁还敢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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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理直气壮 杜毅身边那位“噗嗤”一声笑了。这位不依了,跑过去扬起花手绢儿就打。
费独行没心情看这个,轻咳一声道:“老杜,时候不早了。”
杜毅站起来抓住那位姑娘的两手,道:“行了,我的姑娘,我给你赔个不是。”“啧”
地在那位粉颊上香了一下。
“好哇,杜爷,”那位姑娘跺脚叫道:“骂了人到头来您还占人便宜,我不依。”
费独行有了话,杜毅没多闹,又逗了两句之后如数放下两张银票偕同费独行走了。
一出大门杜毅就埋怨上费独行,他道:“我说你是怎么了,兄弟,你是吃斋念佛呀还是压根儿就看不上这儿的,要是看不上你倒是早说啊?”
费独行笑笑没说话。
杜毅忍不住又道:“兄弟……”
费独行道:“你要不要听正经的?”
他一句话就把事情岔开了,杜毅自然要听,不但要听还急着听。
费独行早就编好了故事,前半段他实话实说,后半段他把神州七侠的门下说成了胡三奶的一夥,他说听那几个的谈话,他知道那几个人是来自北六省,原是来找胡三奶联络的,到了胡三奶那儿才知道出了事儿,正打算跑回去报信儿呢,鬼使神差让他碰上了,全给放倒在了城外。
这个故事杜毅是千信万信,不但信,还扬起拇指大嚷佩服。
两个人回到了中堂府,中堂府该睡的人都睡了,只有巡夜站班的还睁着两只眼。
两个人在前院就分了手,费独行知道自己搬到内院去了,可是他却不知道他到底搬到内院哪间屋了。
不过不要紧,只到内院问一问,不愁问不出来。
果然,进内院一问就问着了,如今知道是知道了,可听得他一怔。
内院不算小,房子也很多,但是他住的地方却在九夫人那座小楼的楼下,他焉得不怔?
他不但怔还有点不安。
楼上有灯光,但很微弱,只能说有点儿亮儿。
楼下灯却亮着,亮得很。
费独行迟疑着推开了门,刚一步跨进去,从里间垂着帘儿的屋里出来个丫头,冲他施了一礼含笑说道:“费爷您回来了?”
费独行一怔道:“听他们说我搬到了这儿?”
丫头伸出根指头往嘴上一放,“嘘”地一声道:“您轻点儿,中堂跟九夫人已经睡了。”顿了顿道:“您是搬到这儿来了,我们几个也已经搬出去了,九夫人命我留在这儿等您,让您看看屋里的摆设您中意不中意,是不是还要添点儿什么,您进来看看吧。”
费独行忙道:“不用看了,我一定中意,累了姑娘了,姑娘快请歇息去吧!”
丫头道:“您这么客气我们怎么敢当,您……”
费独行道:“真的,姑娘,真的不用看了,能住到这儿来还有什么不中意的?”
丫头看了看费独行,道:“那……您请早点儿安歇吧,屋里洗脸水打好了,茶也沏好了,我睡去了。”浅浅一礼,低头往外行去。
费独行道:“谢谢姑娘,真是太劳累姑娘了。”
丫头停了停道:“不敢当,这是我们应该的。”又施一礼,低头行了出去,还随手带上了门。
费独行收回目光转过了身,他望向透着灯光,垂着帘儿的那一间,他迈步走了过去。
掀开帘儿看,这一间比他原住的地方更舒服,也更考究,更华丽,摆设没一点让人挑剔的,恐怕王公大臣的卧室也不过如此。
墙角铜架上有洗脸水,紫檀木的茶几上放的有茶。
这地方舒服、华丽,而费独行却觉得浑身不自在,不过不自在归不自在,他却不能不走进去。
刚进屋,他听见楼上有了动静,那是一阵极其轻微的步履声,他抬手就把灯熄了。
那阵极其轻微的步履声走向楼梯口,下了楼梯,很快地就到了这间屋门口,听得一声垂帘响,接着就是九夫人的话声:“我知道你刚回来,用不着瞒我。”
费独行既急又气,道:“你是想害你自己,还是想害我?”
九夫人道:“你放心,我在他的参汤里放了点儿药,这当儿打雷都打不醒他。”
原来如此,本来嘛,九夫人岂是个没心眼儿的人?
费独行心头为之一松,一块大石头顿时放了下去,他道:“我刚要睡。”
他鼻孔里闻见了那熟悉的淡淡幽香,九夫人已到了他跟前。
的确,九夫人的话声就在他眼前响起:“脸也不洗,茶也不喝就要睡?”
费独行道:“太累,太困了,不想洗,也不渴。”
九夫人道:“那岂不是太辜负人家的心意了?”不知道她指的是不是刚才那丫头。
费独行没说话,沉默了一下才道:“是不是我吵醒你了?”
九夫人道:“我压根儿就没睡,你还没回来。”
费独行顾左右而言他:“你坐坐,我点上灯,给你倒杯茶。”
他要转身,九夫人已把身子偎过来挡住了他,道:“别,刚熄了灯又点上,让谁看见谁都会动疑的。”
九夫人那香喷喷的秀发已经碰到了费独行的脸。
费独行往后退了一步,道:“秀姑,上楼睡去。”
“不。”九夫人道:“我不睡就是为了等你,我下来就是为了陪你。”
费独行道:“秀姑,这种事可一而不可再,甚至连一都不该有,咱们不能再……”
九夫人道:“为什么不该,又为什么不能,难道你就能,就忍心看着我让他搂在怀里……”
费独行不愿意再听下去,当即说道:“那又有什么办法?谁叫你是他的人?”
九夫人道:“真的么?那你为什么不痛快,那你为什么不高兴?”
费独行心头猛地一跳道:“谁说我不痛快了,谁说我不高兴了,我又凭什么不痛快?凭什么不高兴?”
九夫人道:“算了吧,别嘴硬了,别人看不出我看得出,你瞒不了我的,我的人在他身边儿,心可全在你身上。”
九夫人的话像针一样,一连在费独行心上扎了好几下,他道:“秀姑……”
九夫人突然偎了过来,整个人偎进了费独行怀里。费独行伸手就要去推,他手接触到的是一层奇薄的轻纱,轻纱里头就是带着轻颤的滑腻肌肤,他心头一震,忙把手收了回来。
只听九夫人颤声说道:“难道你就不觉得我可怜,难道你就这么忍心不肯给我一丁点儿慰藉?”
费独行道:“秀姑,你听我说……”
“我不要听。”九夫人低喊着道:“带我走,带我走得远远的,我找着了你,你也找着了我,为什么你不带我走?”
费独行胸气激荡,热血上涌,他暗一咬牙道:“秀姑,我不能,至少现在不能……”
九夫人道:“为什么现在不能,为什么?”
费独行道:“秀姑,不要问我,我实在有不得已的苦衷。”
九夫人道:“你有不得已的苦衷?什么苦衷,究竟是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费独行道:“秀姑,我刚说过,不要问我,我不能告诉你。”
九夫人突然离开了他道:“我说你到这儿来是有目的的,我没有看错你吧?”
费独行道:“不错,我只有一个目的,我要荣华富贵,我要飞黄腾达,过去的日子太苦了,我过怕了。”
九夫人冷笑一声道:“你别瞒我了,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
费独行道:“人总是会变的。”
九夫人道:“既是这样你为什么不能跟我……我给你荣华富贵,我给你飞黄腾达,你要什么我都有,只要你肯听我的。”
费独行心如刀割,道:“秀姑……”
九夫人冷然说道:“不要叫我,只答我一句,你愿不愿听我的?”
费独行忍了忍疼,道:“我愿意,可是我不能,只一旦让人知道,我的荣华富贵跟飞黄腾达就全完了。”
九夫人道:“不会有人知道的,现在和坤离咱们最近,他会知道么,他睡得跟猪一样。”
费独行道:“秀姑,你知、我知、天知、地知,纸是包不住火的,举头三尺有神明,若要人不知,除非巴莫为。”
九夫人冷笑说道:“这些我不懂,要你告诉我,我不管那么多,你要明白,我有办法把你调到身边来,也有办法把你撵出这座中堂府去。”
费独行道:“秀姑,你真要这么做,你会后悔一辈子。”
九夫人冷冷道:“我不会,我从不后悔,我现在只为自己着想,不管别人怎么样,我犯不着,谁又为我着想了。”
费独行道:“秀姑……”
“不要叫我。”九夫人冰冷说道:“只答我一句,你听不听我的?”
费独行心碎片片,血脉贲张,一咬牙,一横心,当即点头说道:“好吧!我听你的,过来吧。”
香风一阵,九夫人那软绵绵的娇躯偎进了他的怀里,只听她道:“抱紧我。”
费独行依言照做,双臂一圈抱紧了她。
九夫人道:“抱起我来,把我抱过去。”
费独行连迟疑都没迟疑,立即把她抱了起来。
九夫人娇躯忽泛暴颤,突然把头埋在他怀里哭了起来,失声痛哭。
费独行没动,任她哭,也没说话。
良久,良久,九夫人收了泪,住了声,道:“放下我来。”
费独行依言把她放了下来。
九夫人道:“你为什么不能带我走?”
费独行木然说道:“我说过,我不能。”
九夫人道:“什么时候能?”
费独行道:“或许将来有一天。”
九夫人缓缓说道:“好吧!我等到你那一天,在那一天没到来之前,我绝不再问你到这儿来有什么目的,也绝不再来跟你纠缠,从明天早上起,我是和坤的九姨太,你是和坤的的贴身护卫,只是现在我还不想上楼去。我怕看见他那种脑满肠肥的样子,我厌恶他,看他一眼就会恶心半天,让我坐下来跟你谈谈,这总行吧?”
费独行道:“行,只要你有把握他一时半会儿不会醒。”
九夫人道:“我放的药量够他睡到明天日上三竿,你不知道,我尽可能的每天晚上给他吃点药,能逃过一晚上就是一晚上。”
费独行心里又是一阵难受,道:“要不要点灯?”
九夫人道:“不要,我看得见你,就是我两眼都瞎了我也看得见你。”
费独行一阵激动适:“秀姑……”
九夫人叹了口气,道:“你不知道,有时候我真恨苍天,为什么把咱们俩做这种安排,要是在以前我还没有离开家,甚至我还没有遇见绿云以前就让咱们俩见面该多好?可是恨没有用,残缺的毕竟残缺了,这是命,我的命够薄够苦的。”
费独行心里更不好受了,他没有接话,沉默了一下才道:“秀姑,坐下来再说吧。”
两个人摸索着坐了下来,坐下来之后,九夫人忽然变了话题,道:“你上哪儿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费独行道:“出去走了走。”
九夫人道:“跟谁一块儿去的?”
费独行道:“杜毅,他也高升了,他说要庆贺、庆贺。”
九夫人道:“中堂府的这些人,谁是个什么样的人我都清楚,跟着杜毅一块儿跑,他不会带你往好地方去的,他的日子少不了酒色这两样,为人也奸滑狡诈,你要多小心他,我倒不是怕他把你带坏,而是……你应该懂我的意思。”
费独行道:“我知道,你放心,我会小心的。”
“还有,”九夫人道:“和坤这个人脑满肠肥归脑满肠肥,他有他的一套,人也很阴狠毒辣,不然他不可能有今天,现在你是他的贴身护卫,今后你得寸步不离地跟随着他,对他,你也要多加提防,俗话说得好,明枪好躲,暗箭难防。”
费独行道:“谢谢你,秀姑。”
九夫人道:“用不着谢我,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谁叫咱们……你不知道,自从你到这儿之后,我的心无时无刻不在你身上。”
费独行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他沉默了一下道:“秀姑。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我不愿意再说什么,说也于事无补,反而徒乱人意,以后我会珍惜的。”
九夫人突然低声饮泣起来,她道:“你不知道我等你这句话等多久了,只你有这句话,我死都甘心。”
费独行道:“别这么说,秀姑。过去我欠你良多,也对不起大爷……”
九夫人道:“都到这时候了,还说这个干什么,你不说不提过去了么?”
费独行一点头道:“好,不提了,现在你告诉我,让我搬到你楼下住,是谁的主意?”
九夫人道:“和坤的主意啊,他的意思是他不在的时候你好就近照顾我,怎么?”
费独行道:“你没说什么吗?”
九夫人道:“我?他有这意思正趁我的心,我高兴都来不及,我会说什么?”
费独行道:“以前有没有护卫在你楼下住过,像柳舞阳、秦彪他们,或是其他人?”
“没有。”九夫人道:“和坤这个老东西鬼得很,多得是心眼儿,他不在这儿的时候居多,他也防着我呢,他会让那些护卫们搬到我的楼下来?”
费独行道:“这就对了,那么这回他为什么主动的让我搬到你楼下来?”
“对。”九夫人突然间惊出一身冷汗来,急道:“老东西莫不是安着什么心眼儿……”
费独行道:“恐怕八九不离十,以我看怕他是要试试我,我要是老老实实,规规矩矩,他就把我当成心腹重用我,如若不然只怕他就要……”
九夫人“哼!”了一声道:“好个老东西,明天我就告诉他让你搬到别处去。”
“不。”费独行道:“那倒用不着,我可以将计就计,趁这机会让他看看清楚,我也要趁这机会邀得他的宠信。”
九夫人道:“你打算……这样行么?”
费独行道:“只要照你刚才说的,你是九夫人,我是他的贴身护卫,一定行。”
九夫人道:“你的意思我懂,你放心,我不会让他抓到什么的。”
费独行道:“你现在上楼去吧,从现在起,你我都提防身边每一个人,越是亲近越要提防。”
九夫人站了起来,关切的道:“我知道,你早点儿睡吧。”她连迟疑都没迟疑就走了。
费独行坐着没动,他在想白云芳跟杜毅。他怀疑和坤听到了些什么,要是这样,那毛病就出在白云芳。他也怀疑和坤派人试探他,要有这么个人,杜毅占的成份最大。
费独行躺在床上思潮汹涌,他想了很多,也做了很多的安排。
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可是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照上了窗户,还是被人叫醒的,叫醒他的是个丫头,就是昨儿晚上那个。
丫头很懂事,站在门外叫,没进来。
费独行只当是和坤找他,刚当上贴身护卫头一天就起在了主人后头,而且是让人叫醒的,那可不大好。他惊急之下腾身下床,匆匆忙忙地穿好了衣裳之后让那丫头进来了,丫头一进来他就问:“是不是中堂找我?”
“不是。”丫头带着笑,摇头道:“中堂跟九夫人还没起呢,中堂从不会起这么早的,是姚师爷有事儿找您,请您快到前厅去一趟。”
敢情和坤还没起呢,瞎紧张了。
费独行心中不由一松,暗暗吁了一口气道:“我还当是……昨儿晚上睡得太晚了,姚师爷找我有什么事儿么?”
那丫头道:“我们不清楚,姚师爷只说请您快到前厅去一趟。”
费独行道:“好,麻烦姑娘去跟来人说一声,我马上就到。”
丫头走了,他连忙漱洗,一边漱洗一边想,姚师爷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儿一大早派人到内院来找他?
他想不出姚师爷找他有什么事儿,匆匆忙忙的漱洗完了之后,就匆匆忙忙地赶去了前厅。
杜毅离前厅老远站着,似乎在等他。
果然不错,杜毅一看见他就飞步迎了过来,见面便道:“兄弟,有人找上门了,为胡三奶的事儿,是有来头儿的,大贝勒纳兰,还有讷郡王的格格海容,姚师爷跟总领班里头陪着呢,你是正主儿,他们要找你,可得小心应付,绝不能让他们抓着一点儿。”
费独行呆了一呆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啊,来得可真快啊,没想到还真有人敢代她出头,放心,我应付得了。”他昂然迈步往前厅行去。
杜毅忙跟了上去道:“兄弟,这两位都是亲贵,咱们中堂对亲贵一直很头疼……”
费独行道:“我知道,只要我脚步站得稳,就是皇上也是一样。”
说话间已到了前厅门口,门口站着七八个持刀护卫,一看就知道是里头那两位带来的,杜毅忙道:“兄弟你外头等等,我进去通报一声去。”
他先进去了,一转眼工夫他又出来了,冲费独行递了个眼色,高声叫道:“贝勒爷有话,费独行进见。”
费独行淡然一笑,迈步进了前厅,绕过那紫檀木镶玉的屏风,费独行看见了,偌大一个前厅里只四个人,静悄悄的,上首左边,是位穿裙褂儿的大姑娘,年岁跟白云芳差不多,带着娇弱样儿,可跟白云芳那股子刚健绝然不同。
这位姑娘跟白云芳虽是绝然不同的两个典型,可是长得相当美,跟白云芳不相上下,如果说白云芳是一朵带刺儿的娇艳花,她则是一朵白莲。
她柳眉凤目,脂粉不施,翠绿色的小褂儿,绿色的八幅裙,显得那么高雅尊贵。
她的肌肤白得像凝脂般,尤其是双手,十指尖尖,根根似玉,说欺雪赛霜,柔若无骨都嫌不够。
她有点瘦弱,那是娇生惯养使然。
上首右边,是位典型的公子哥儿,崭新的长袍马褂,瘦弱的身子,白皙的肌肤,有些个大姑娘恐怕都比不上。
他长得长眉细目,胆鼻方口,倒称得一个俊字,只是满脸的目中无人骄狂色,似乎他天生的个亲贵可不得了了。
姚师爷垂着手,微哈着腰,一付很恭谨、很不安,唯恐不周的样子在下首陪着他。
白云芳则站在那位娇贵姑娘下首,她可不像姚师爷那么“谦卑”。
费独行一绕过屏风就引来了目光,那位娇贵姑娘忽地一怔,娇靥上马上浮起了一种惊讶神色。
那位公子哥儿脸上的寒意却马上浓了三分,冰冷地扫了他一眼,充满了愤怒。
费独行跟没看见似的,走近躬身,扬声说道:“费独行见过贝勒跟格格。”
“好没规矩。”纳兰喝了一声,霍地转望姚师爷道:“姚朋,这就是你们中堂府的人见我的礼数么,你们没教过他打千么?”
姚师爷平日一张嘴尖刻得很,到了这会儿却说不出话来了,诚惶诚恐地一直“这个”……“这个”。
费独行却开口说了话:“费独行来自江湖,江湖人不谙官场礼数,我见我们中堂也是这样见的,还请贝勒爷原谅。”
纳兰一拍座椅扶手道:“这叫什么话,你要知道,你现在身在官家。”
费独行道:“我知道,可是刚来不习惯,请容我慢慢改。”
纳兰还待不依,那位娇贵的海容格格却轻轻咳了一声。
纳兰显然地转了话锋,望着费独行道:“你就是费独行?”
费独行道:“回贝勒爷,是的。”
纳兰道:“带人抄胡三奶家的就是你?”
费独行道:“回贝勒爷,不错,就是我。”
纳兰道:“你眼睛里还有王法么,这是什么地方容得你这样胡来?”
费独行道:“贝勒爷,我不是胡来,我这么做仗恃的是王法,维护的就是京城治安。”
“胡说。”纳兰一拍座椅扶手道:“你敢跟我顶嘴,好大的胆子,来人,先给我拿下,我再去找你们中堂说话。”
站在门口那七八个护卫一拥而进,如狼似虎,就要抓费独行。
费独行霍地转过身去,两眼一瞪,寒芒暴射,吓得那七八个虚有其表的护卫硬是没敢靠近。
费独行转回身来道:“贝勒爷,费独行无罪。”
纳兰霍地站了起来,指着费独行大声说道:“你还说你没罪,仗中堂府之势迫害百姓,杀人家的人,抄人家的家,如今又敢态度蛮横,傲慢无礼跟我顶嘴……”
费独行朗声道:“贝勒爷,杀人我承认,抄家我也承认,但我对付的不是善良百姓,而是一个叛逆组织,至于跟贝勒爷您顶嘴,我不敢承认,因为我说的是实情实话。”
纳兰两眼一瞪道:“你还敢……”
费独行道:“贝勒爷为什么这么容易动气?为什么不能多问问?为什么不能让我多说说?我斗胆,请贝勒爷平心静气多问问,也让我有机会多说说,假如到最后贝勒爷还认为我有罪的话,我任贝勒爷带走就是。”
海容格格又轻轻咳了一声。
纳兰一点头道:“好,我就多问问,也让你多说说,我就不信你能……你说你对付的是个叛逆组织?”
费独行道:“是的,贝勒爷。”
纳兰道:“你有什么证据指胡三奶是叛逆?”
费独行道:“我有证据。有道是:捉贼要拿赃,要是没有证据,地处京畿,胡三奶又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我也不敢轻易动她,中堂府掌握的有一本花名册,胡宅也有她们留下的一处神坛,不知道贝勒爷认为这两样证据够不够?”
纳兰道:“你中堂府掌握有一本花名册?拿来我看看。”
费独行道:“贝勒爷请原谅,这是一样重要证据,中堂府不敢轻易示人,您要是愿意,我可以陪您上胡宅看看那处神坛去。”
纳兰冷冷一笑道:“我不要看什么神坛,我要看那本花名册。”
费独行道:“假如贝勒爷一定要看也可以,改天由中堂跟您具名,多请几位,约个地方,在您那儿在这儿都可以,中堂府一定呈上让您过目。”
纳兰脸色一变道:“改天由你们中堂跟我具名多请几个人,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还怕我毁了你的证据不成?”
费独行道:“您明鉴。这话我不敢说,我是不得已,还要请您原谅,胡三奶的势力宠大,党羽众多,胡宅虽已被抄,谁也不敢说她没有党羽潜伏四下伺机报复,万一出点差错,失了这个重要证据,我担不起这个责任,而且再有人质问我为什么仗官势迫害百姓,我也会无言以对,我为朝廷,为官家出了力、做了事,并不打算跟谁邀功,可却也不能自己招祸。”
白云芳深深看了他一眼,唇边微泛笑意,很轻微地点了点头。
海容格格突然开口说道:“费独行,我愿意担保你这样证据完好无损,你拿出来的时候是什么样,我还什么样还你,行不行?”
费独行微一欠身道:“格格既愿担保,我不敢再行多说。”转望姚师爷叫道:“姚老。”
姚师爷向上首道:“容奴才告退。”打个千退了出去。
没多大工夫他又进来了,双手捧着一本黄绢为面的薄册,哈腰低头,呈向上首。
纳兰伸手接了过去,当即就翻开了头一张,他一张一张地翻着看,越看脸色越不对。他没看完,合上名册抬眼就要说话。
海容格格向他伸出了手。
纳兰有点迟疑,海容格格道:“拿过来让我看看。”
纳兰只好抬手递了过去。
海容格格接过那本名册就递向了费独行,她根本没看。
费独行一声:“谢格格。”上前双手接了过去。
纳兰一怔道:“海容,你……”
海容格格道:“你看过了我就不用再看了,是不是胡三奶他们那些人的名册呀?”
纳兰迟疑着道:“上头有胡三奶的名字是不错,只是……”
费独行道:“头一页上写的很清楚,白莲教北分坛人员名册,以次分上下两部份,上头是职称,下头是人名。”
海容格格望着纳兰道:“是这样么?”
纳兰道:“就算他们是叛逆吧!可胡三奶总曾是咱们的朋友,他要对付他们也应该禀报咱们一声。”
费独行道:“贝勒爷,我对付的是叛逆组织,我不知道也不敢相信叛逆在亲贵中有朋友,即使我知道我也不敢跟您几位禀报,第一,对付这种叛逆组织行动要机密,要迅速。第二,我不敢为您几位招祸。”
海容格格深深看了他一眼道:“你很会说话,谢谢你。”转望纳兰道:“听见了没有,以后别再到处说胡三奶是咱们的朋友了。”
纳兰正在气头上,他岂会领这个情,他大声说道:“这有什么好怕的,我是胡三奶的朋友,我经常到她那儿去。她也经常到我这儿来,这是大家都知道的。谁还敢拿我当叛逆同党不成。”转过脸去望向费独行道:“就算胡三奶是叛逆,就算你事先不告诉我们有充份的理由,京里有的是维持治安的衙门,你为什么不让他们去办,甚至连知会也不知会他们一声?”
费独行道:“贝勒爷,您应当听到过这句话,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朝廷的安危,任何人都有一份责任,中堂在朝为官,他有权,也有义务尽他一分心力,我认为这件事没有必要非让九门提督衙门、步军统领衙门去做不可,同时我要斗胆说一句,这帮教匪都是高来高去的能手,这件事九门提督衙门、步军统领衙门未必办得了。”
纳兰道:“我不信。你这些人又有什么通天的本领,高人一等的能耐?”
费独行道:“这话我不敢说,不过中堂府这些人已经把教匪设在京里的分坛夷平了,至少在短期内他们不敢再行设坛了。”
纳兰道:“那有什么用,别处还有教匪……”
费独行道:“贝勒爷,那就不是中堂府这些护卫的事了。”
纳兰道:“那……你刚才说他们还有党羽……”
费独行道:“我只是这么猜测,也不能不防,不过剩下的事九门提督衙门、步军统领衙门也该分摊些了。”
纳兰挑不出毛病来了,事实上费独行一步一个坑,脚步站得极稳,他句句驳得纳兰没话说。
纳兰转望海容,有点求助意味。
海容格格轻描淡写了一句:“既是这样,咱们就没什么话可说了,回去吧!”
纳兰找着了个台阶儿,忙站了起来,可是忽然他又凝望着费独行道:“对了,你们既抄了胡三奶的家,她的家产……”
费独行不慌不忙地道:“已经送交户部了,这件事是姚师爷办的,户部有案可查,事实上胡三奶是充阔摆排场,除了胡宅的房子之外,她没有什么家产,也许胡三遗留下来的全让她挥霍光了。”
姚师爷赞佩地看了他一眼。
纳兰没再说什么,事实上他也没什么好说的了,点点头道:“那就好,那就好。”转望海容格格道:“海容,咱们走吧!”
海容格格站了起来,一双美目却直望着费独行。
送客的是姚师爷,没费独行什么事,白云芳也没跟出去。贵宾们一出前厅,白云芳便一抬手娇笑说道:“鼓足了气而来,泄尽了气而归,我刚才真想大叫几声痛快。费独行,你真行,让我由衷的佩服。”
费独行微一欠身道:“谢谢总领班夸奖。”
白云芳道:“我说的是实话,不是你当初想得周到,就只这胡三奶的家产一事,今天便无词以对,准出岔子。”
费独行道:“那是姚师爷做得高明。”
白云芳道:“可却是你教他的。”
费独行道:“不……”
白云芳道:“别瞒我了,我都知道。”
两个人这儿正说着,姚师爷步履匆匆的进来了,白云芳忽然压低话声道:“待会儿到我那儿去一下,我有要紧事儿。”
姚师爷来了,白云芳走了。
姚师爷折回来就是来夸费独行,表露他那佩服之意的。
费独行应付了几句,把那本名册交还给他就走了。
他去了白云芳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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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情丝暗系 白云芳的手脚真快,就这一会儿工夫她已经换了衣裳,上身是小褂儿,下身是裙子,令人有还我女儿家娇柔本来之感,费独行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一向对他并不友善的白云芳,今天居然含喷地看了他一眼道:“看什么,不认识了么?”
费独行有点窘,赧然一笑道:“属下还真有点不认识了。”白云芳瞟了他一眼道:“你的口才我早就领教过了,今儿个我是主,你是客。别什么属下属下的了,跟我里头坐吧。”
里头!白云芳那垂着帘的香围对面,那间精雅的小书房里!一张小方桌,上头摆着四样精美小菜,两付林若,还有一壶酒。
费独行看得一怔,讶然说道:“总领班这是……”
白云芳含笑说道:“先别问,坐下再说,不是我一大早就让喝酒,我要不抢个早,待会儿晚一点又找不着你的人,我不让你多喝,哪怕是一杯都行。”
她话说得很诚恳,把费独行让坐下,她满斟了两杯,然后含笑举杯,望着费独行道:
“来!我敬你一杯,也略表我的谢意。”
费独行跟丈二金刚似的,一时摸不着头脑,他道:“总领班这到底是……”
白云芳道:“先喝了这一杯,我自会告诉你,我先干为敬,也表明我这酒丝毫没掺假。”
她当真把一杯酒一仰而干。
费独行双眉一场道:“总领班这是什么话,能得总领班这般好意,这杯酒就是穿肠毒药我也要喝了它,算我敬总领班。”他一举杯也喝个点滴不剩。
白云芳没再斟酒,不知道她有没有酒量,只是她这一杯酒喝下去,娇靥上已泛起了配红,她望着费独行含笑说道:“一大早,我不勉强你,你要愿意喝,你自己再倒,要不愿意喝就随便吃点儿菜,这都是今儿个早上我自己下厨做的,不管好吃不好吃,你总得尝点儿。”
费独行心里突然泛起一阵莫名的激动,他伸手抓起了筷子,道:“总领班这番好意,不管是什么我也要吃点儿。”
他拣了一样,夹了一筷子。
那着菜入口,他直了眼,忍不住由衷地道:“我还不知道总领班能烧这么一手好菜,虽天厨星、女易牙不过如此!”
的确不假!就在这当儿,他突然发现了白云芳的另一面。
白云苦笑笑说道:“你别臊我了,我们女儿家该会的太多了,像我,自小就在江湖上东奔西跑的,女儿家该会的我都不会,倒是女儿家不该会的我全学会了,不谈这些了,今儿个我让你到我这儿来,一方面为贺你往里迈了一大步,一方面也为谢你保住了我这个总领班的职位!而且也让我得到了一份奖赏。”
原来是这么回事。
费独行忙道:“我当不起总领班这个谢字……”
白云芳道:“别总领班、总领班的好么,今儿个咱俩是朋友,我把你当朋友,你也把我当朋友不好么?”
白云芳今天有点儿怪!
费独行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一点头道:“我敬遵芳谕,我刚才说……"白云芳摇头说道:“用不着解释什么,我很清楚,姚师爷有排挤我之心,你也应该希望把我挤出去,可是你没有,要不是你那一句话,我虽不致于会马上被挤出去,可是从今后我就得看姚师爷的脸色了,我多年的辛苦也毁于一旦了,所以我该谢谢你,真的!撇开一切都不谈,我由衷地感谢你。”
费独行耸耸肩道:“你一定要这么想,那我也没有办法,能有这么一顿吃的,我又为什么要多解释。”
他这话说的够风趣,白云苦笑了,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目光中包含着一种异样的东西!
笑了笑之后,她道:“还有!谢谢你昨儿夜里高抬贵手,放过了我那两个师兄!”
费独行陡然一怔,道:“好快的消息!”
白云芳道:“这没什么,我一直跟外头随时保持联系。”
费独行道:“这我就要解释了,你不该谢我,不是我高抬贵手,而是我不得不敢不高抬贵手,因为我有把柄握在你手里!”
白云芳浅浅一笑道:“你这解释也有点牵强,我也有把柄落在你手里。”
费独行道:“你我曾经约法三章……”
白云芳微一摇头道:“我一向很自负,可是我却觉得我越来越摸不透你,你知道我的身份,也明知道我来此是负有某种任务,你有很多机会可以打击我,而你却一个一个都放弃了,不但放弃了,反而在我危急的时候拉了我一把,这究竟是为什么?”
费独行又耸了耸肩道:“你要一定非这么想不可,我也只有这么说了,不管你是来干什么的,对我个人总不会有什么害处,我有把柄握在你手里,我不得不放你一马,我要是放你一马,你长远,我也长远,要不然我就得跟你来个玉石俱焚,我不干这种傻事!”
白云芳头一偏,望着他道:“可知道你这解释也牵强?”
资独行道:“怎么牵强了?”
白云芳道:“你有把柄落在我手里是不错,可是你不打击我已经很够了,你绝不该在我危急时拉我一把,这有点超越常理!按常理,你应该巴不得别人打击我,对么?”
这位姑娘的确是冰雪聪明,也心细如发。
费独行夹了一口菜,借着吃这口菜的工夫思索,很快地,他吃下了那口菜,他也说了话:“这恐怕跟我的脾气,跟我这么多年在江湖上的奔跑有关系,有道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见不得别人有危难!只要让我见着了,不管他是谁,我都要拉他一把。”
白云芳看了他一眼道;“你得感谢我做的这菜,要不是这口案,恐怕你一时答不出话来。”
好厉害的姑娘!
费独行心头猛地一震,脸上也不由一热,咳了一声,刚要说话!
白云芳悠然一笑又道:“别忘了,对敌人是不能慈悲的啊,救了敌人就等于害了自己。”
费独行苦笑一声道:“要不我怎么会在江湖上待不住!跑到这儿来碰运气,混饭吃呢?”
白云芳摇头说道:“用不着这么说,不管你怎么说,我知道我已经真正多认识了你一层,过去关于你的传闻,我听得太多了,现在我才知道那些传闻不可靠,不正确!”
费独行道:“你恐怕错了,我要真是你所想象的那种人,孙万川也不会自绝了。”
白云芳道:“那是他糊涂,他并不真正了解你!他认识你这么多年,恐怕还不如我见你这几面,跟你相处这短短的时日看得真切。”
费独行道:“你真正了解我?”
白云芳道:“要不要我举一辈古人你听听?”
费独行道:“我洗耳恭听!”
白云芳道:“昔日南宋鄂王麾下有位王佐……”
资独行心神震动,一笑说道:“我明白了,这‘中堂府’中可有陆文龙在么?”
白云芳道:“我再举个近的,就拿我来说吧,我现在在‘和中堂府’当差,并不能说我甘心卖身投靠,同流合污,也不能说有损师门的名声。”
费独行笑道:“这么说你认为我也是有为而来?”
白云芳道:“我不敢这么说,因为我现在还没有发现什么,不过我绝不相信你跟这‘中堂府’里的其他人一样。”
费独行一笑说道:“没想到白姑娘把我费某人看得这么高,我应该敬白姑娘一杯!”
他拿起酒壶要为白云芳斟酒。
白云芳抬手一挡道:“别让我喝了,要喝你自己喝吧,我只有一杯的量,有些个话还没到我该说的时候,我现在极力地强忍着,要是多喝一杯,恐怕我就忍不住了。”
资独行呆了一呆道:“你这话……”
白云芳微一摇头道:“我刚不说了么,现在还没到我该说的时候!”
费独行道:“那……哦就自己喝一杯!略表敬谢之忱!”
他当真自己倒了一杯,一仰而干。
喝干了这一杯,他放杯抬眼要说话!
白云芳却已开口说道:“别忙着想走!我还有话跟你说。”
资独行把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白云芳接着说道:“我告诉你两件事,这两件事都跟你有关,你要听清楚了……”
费独行道:“清说,我洗耳恭听。”
白云芳道:“头一桩,我的师兄们昨儿晚上给我送来了信儿,据他几位得到的可靠的消息,关外的胡匪已经分几拨进关里来了,而且是往京里来!他们为的是找你,因为你在‘老龙河’畔伸手坏过他们的事,据说他们是装扮成各形各色的人进关来的,为的是逃避官家的耳目,也为不让你先听到风声。”
费独行双眉微扬道:“有这种事?他们可真急仇得很啊!”
白云芳微一摇头道:“以我看他们的来意并不那么单纯。”
费独行“哦!”一声道:“他们到京里来还有什么别的目的么?”白云芳道:“他们恐怕要顺便做一票买卖。”
费独行道:“在京里?”
白云芳“嗯!”了一声。
费独行道:“胆子不小,什么买卖?”
白云芳道:“这话就要从‘老龙河’呼说起了,你可记得当日你在‘老龙河’畔伸手坏了他们的事,断了他们一笔财路,救的是什么人么?”
费独行悠然一笑道:“姑娘对我的过去,可说打听得相当清楚。”
白云芳笑笑说道:“说穿了不值一文钱,这些都是严姑娘告诉我们的。”
费独行沉默了一下道:“我救的那个人,是‘辽东总督’的幕宾,此人姓徐名治乎没有错吧?”
白云芳道:“没错!这位徐先生是位饱学之士,为人也十分正直耿介,甚得辽东总督的倚重。”
顿了顿,眼望费独行道:“你可知道他当日是往哪儿去么?”
费独行道:“应该是到京里来!”
白云劳道:“不错!他是到京里来的,你可知道他那趟到京里来,是来干什么的么?”
费独行道。“这个我就不清楚了,不过我知道他身上带有很贵重的东西,要不然他不会只带着黑白双煞护卫,尽量地躲人耳目。”
知道那是什么,他是奉辽东总督之命到京里来送礼的,那是件寿礼,送给钠郡王的!”
“钠郡王?”费独行诧然遭:“我怎么觉得那么耳熟?”
白云芳道:“钠郡王就是今儿个跟论兰贝勒一块儿来的那位海容格格的阿玛,你懂什么叫阿玛么?旗人管自己的父亲叫阿玛。”
费独行“哦!”了一声道:“怪不得我觉得这么耳熟,杜毅跟我提过。”
顿了顿道:“照这么说,他们还想夺那样东西?”
白云苦点头说道:“你说着了,他们还不死心,要追到京里来下手,那样东西一定报名贵,要不然那帮胡匪不可能冒这么大风险追到京里来下手,当然了,来找你也是他们的目的之一,可是要不为那样东西,我不以为他们会冒这么大的险。”
费独行道:“他们要下手,自然是对‘钠郡王府’下手!”
白云芳道:“那当然!要不是他们另一个目的是为找你,可以说跟咱们毫无关系。”
费独行淡漠地说道:“我的事儿我自己会了断的,我没吃别人的饭,没拿别人的钱,别人的事儿我就懒得管了!”
白云若看了他一眼道:“不管也好!本就不关咱们的事,钠郡王、大学士刘镜勋、御史广兴、吏科结事中王怀祖,这些人都是咱们中堂的大对头,咱们乐得看他们落灾出事!”
费独行目中突然异采飞闪,旋即一点头道:“你说的是。”
白云芳看了他一眼道:“我要告诉你的第二件事,也是对你不利的。”
资独行笑道:“对我不利的事何其多!”
白云芳道:“我几位师兄知道你已看破了我的身份,虽然你跟我约法三章,但是他们认为这不是长久之计,他们也信不过你,所以他们已经飞函去请我师父以及师叔们了……”
费独行道:“你师兄几位他们的用意何在呢?”
白云芳道:“自然是为了对付你!”
费独行道:“这么说,不久的将来,咱们就要正面冲突了?”
白云芳摇头说道:“我不希望你是我的敌人,也不相信你是我的敌人。”
费独行道:“这就对了,白姑娘!你我都在这座‘中堂府’里当差,同是为中堂的利益尽心尽力,流血流汗,一点也不冲突,为什么贵门中人一再地想办法对付我,这是什么道理呢?”
白云芳道:“道理很简单!我们怕你危害我们的工作。”
费独行道:“既是这样,姑娘当初为什么帮姚师爷把我拉进来呢?”
白云芳道:“你错了,把你拉进‘中堂府’来是姚师爷的意思,不是我的意思,他有所交待,我不能不敷衍敷衍。”
费独行道:“那也不对,白姑娘!我现在吃人家的饭,拿人家的钱,不能不为人家尽心尽力,流血流汗,只要你们的所作所为不会对中堂不利,咱们之间就不会有什么冲突!”
白云芳道:“是这样么?”
费独行点头说道:“是这样。”
白云芳道:“你可懂我说那句不相信你是我的敌人的真正含意?”
费独行道:“我认为白姑娘你比你那几位师兄明白,认为我在这儿当差,跟你们的工作并没有冲突。”
白云芳摇头说道:“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咱们俩的目的可能相同,手法却可能不一样,目的相同,就不应该是敌人。”
费独行道:“我不懂白姑娘你何指。”
白云芳微微一笑道:“或许你真不懂,或许你是装糊涂,现在不谈这些了,我几位师兄都赞成把我师父以及师叔们请来,我这个做小师妹的不便反对,不过等我师父以及师叔们到了之后,我倒可以劝阻他们几位对你采取行动……”
费独行道:“谢谢姑娘!”
白云芳摇头说道:“不用谢我!现在谢也太早了,我不妨告诉你,我只能尽心尽力,却不敢说几位老人家一定听我的,要万一几位老人家不听我的,那只有你自己多小心,也请你多担待了!”
费独行道:“我就不懂!既然彼此间毫无冲突,为什么要你对付我、我对付你自相残杀呢?”
白云芳道:“我不说了么,或许因为咱们的手法不同。”
费独行道:“手法不同?姑娘以为我为什么进‘中堂府’,江湖上,我犯法杀人越狱,我只有待在这个有权有势的地方暂避风头!”
白云芳道:“这个我知道,可是我不相信你的目的这么单纯,虽然不相信,我却又找不出理由来驳你,要不怎么说我摸不透你?”
费独行还待再说!
白云芳微一摇头又道:“好了!不用再在这上头斗口了,你守口如瓶,我又摸不透你,怎么斗也斗不出结果来的,我们这些人要对付你,我帮不上你什么忙,可是别人要对付你,我却可以暗中伸手,对付那帮胡匪,需不需要我帮忙?”
费独行道:“白姑娘!你的好意我由衷的感激,等我需要帮忙的时候我再来告诉姑娘!
行么?”
“行!”白云芳一点头道:“我随时准备帮你的忙,时候不早了,你有你的事儿,我不能让你老待在我这儿,你走吧!”
费独行站了起来道:“谢谢姑娘的款待!”
白云芳嫣然一笑,道:“别弄错了,我这是为谢你的。”
经过这一番长谈,两个人之间的隔膜似乎没有了,反之倒似乎近了不少,因之费独行也没再说什么,笑笑转身行了出去!
白云芳也没送他。
不送并不表示冷炎,因为白云芳盯在费独行背影上的那双目光是炽热的。
可惜的是费独行没看见!
XXX费独行离开了白云芳那儿往后走,一边走,一边心里在想。
他不能不承认白云芳是位冰雪聪明、目光过人的姑娘,英察敏锐、填思细密兼而有之!
难怪“神州七侠”会让她这么一个居末的入发号施令,主持大局。
不用别的理由,从江湖上到和坤这座府哪里,把认识他多年。
知他良深的孙瘸子也包括在内,她却是唯一看出他到中堂府来是别具用心的人!
只是有一点白云芳不知道想到没有,要往远处看、往深处看,他们俩的目的是相同的,可是往近处看、往浅处看,他们俩的目的却是绝然不同的。
突然——“哎呀!我的爷!你上哪儿去了,害得我到处找!都快把我急死了。”
杜毅的话声传了过来,随着这句话,杜毅已到了跟前!
费独行定神抬眼,道:“怎么,有事儿么?”
杜毅道:“怎么没事儿,中堂找你当日天了!”
费独行道:“正好,我这就要见中堂去!”
他往内院走,杜毅在后头跟,道:“兄弟!有什么事儿么?”
费独行笑笑说道:“当然有,这件事办成了,咱们可又是大功一桩,”
杜毅登时精神为之一振,道:“好啊.什么事儿,兄弟?”
费独行摇摇头道:“现在不能说,等我请准了中堂之后再说不迟。”
杜毅道:“那你快去吧,我在外头等你!”
话落,他停了步,刚停下步,突然又像想起什么事儿似的忙招手叫道:“兄弟,等等!”
他叫住了费独行,一步窜了过去,道:“我差点忘了,姚师爷把那两位来过的事儿禀报了中堂,中堂认为你那样对付他们不妥当,也深恐你惹了他们,看样子很不高兴,你可要小心由儿。”
费独行可没在意,可是他不能不应付杜毅,他道:“我知道,谢谢你!老杜!”
他往内院去了,和坤仍是在水榭见他,九夫人也在,正在一口一口喂和坤吃早点呢,姚师爷则垂手站在一分侍候着。
费独行如今是和神的贴身护卫,和神所在的地方,他自然可以随意进出,是故他没经通报就进去了。
姚师爷冲他递了个眼色!
九夫人却是连眼皮都没抬。
费独行到了近前一躬身道:“中堂找我?”
和坤抬手挡住了九夫人递过来的一调羹莲子,望着他冰冷说道:“费独行,你怎么刚到我身边来就给我惹乱子?”
费独行道:“您请明示!”
和坤一拍床道:“你还跟我装糊涂,油兰跟海容都是娇纵惯了的亲贵,他们有得是仗恃,有得是撑腰的,你怎么能那样对他们,你是得了谁的指示了,你这不是给我惹麻烦么?”
资独行心里早就明白,和坤好的是权势,除了皇上之外他绝不容谁的权势大过他,要是谁能为他“扬眉吐气”,他高兴都来不及,绝不会当真叱责怪罪。
由于他摸清楚了这一点,所以他毅然开口说道:“您能否消消气容独行说几句话?”
和神道:“麻烦已经给我惹上了,你还有什么话好说的?”
费独行道:“独行要说的是,第一、独行是为中堂府挺身,咱们脚步站得稳,把一个理字全占了,谁也没办法奈何咱们,第二、这些亲贵骄纵惯了,一向目中无人,从不知天多高、地多厚,他们不吃软,吃硬,也根本不懂什么叫谦恭,什么叫忍让!越容他们他们越不得了,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两脚四平八稳的踩在个理字上,独行认为您不必容忍他们,不必假以辞色,第三、倘若这次容让,那能惯了他们的下次,独行要让他们知道,咱们这座中堂府,不是任何人问罪的地方。”
和坤边听边微微点头,等到费独行把话说完,他却又往床上一拍,沉声叱道:“胡说,给我惹了麻烦你还有理由,这成什么话?你头一天到我身边来就给我惹这种麻烦,要在我身边多待些日子,那我还受得了?”
姚师爷轻咳一声道:“奴才斗胆,想替费护卫求个情,其实费护卫也是一片护主之心……”
和神哼了一声道:“我还不知道他是一片护王之心,要你说。”姚师爷忙道:“是!
是!奴才多嘴,奴才多嘴!”
和啤道:“那么以你看该怎么办?”
姚师爷道:“奴才不敢说,您先想个罪。”
和神道:“好了,好了,你们这些人还有什么不敢说的,都是我平日惯坏了你们,有什么话快说。”
姚师爷恭应一声道:“以奴才看,费护卫一片护主之心,当赏不当罚!”
和坤两眼一睁道:“怎么说?他给我惹了麻烦,还当赏不当罚?这么说他给我惹这麻烦惹得好,惹得对,我还得谢谢他!”
九夫人道:“哎呀!下边儿人的事有姚师爷在,让姚师爷去办不就行了么,你干嘛事事躬亲,什么都过问哪,说起来也是,朝廷里像你这样儿的也只这么一个,你要是东怕事,西伯事,往后可让人家怎么替你当差办事呀?”
和印摆着手道:“好了,好了!你们看着办去吧,你们认为该赏就赏,你们认为该罚就罚,以后这种事儿别再来烦我了,去!去!
去!都给我出去!我的莲子汤都凉了。”
姚师爷恭应一声要退。
费独行印微一欠身道:“您要是能让独行在这儿多待会儿,独行有件事要禀报!”
和神转眼望了过来,道:“什么事儿?”
费独行道:“独行刚获得的消息,城里钠郡王府最近要出事儿。”
一听这话,连九夫人也望过来了。
和啤忙道:“油郡王府要出什么事儿?”
费独行道:“关外的一帮胡匪看上了湘郡王府,过两天要到京里来下手。”
和坤吃了一惊,道:“他们想干什么?这是……”
费独行道:“您想嘛!胡匪还能干什么?”
和神的脸色马上变了,道:“他们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到京里来找堂堂的郡王府下手,难道他们不怕工法了?”
费独行道:“他们怕王法?伯王法他们也就不来了,这帮人纵横关外,出没无常,人多势众,武艺高强,马队所经,村落夷平,鸡犬不留,杀人放火如同家常便饭,他们那种凶残粗暴,剽悍勇猛,恐怕谁也比不了,凡是到过关外的人,没有不知道他们的,也没有不怕他们的。”
和神道:“京很重地,禁卫森严,有的是兵马,有的的是劲旅,他们……”
费独行道:“中堂!他们并不是骑着马呼啸而来的,而是化装成各行各业、各形各色的人混进来的,只怕京哉一带的兵马,五城的步军会被蒙在鼓里!一旦等他们动上了手,再对付他们,那还来得及?”
和坤道:“现在咱们不是知道了么,现在就准备,现在就知会“步军统领衙门’、‘九门提督衙门’,怎么会来不及?”
费独行微一点头道:“不错!现在咱们是知道了,现在就准备,现在就知会‘步军统领衙门’、‘九门提督衙门’,自然来得及,只是那就要看您了,您只要派个人出去,只怕那帮胡匪就会白来一趟,休想动油郡王府一指头,还很可能十九中埋伏死在京里。”
和神没说话,眯着两眼望着费独行,望了一阵之后突然哈哈一阵笑,摆手说道:“你们都有自己的事儿,别在这儿烦这个了,出去吧,出去吧!”
姚师爷很听话,又恭应一声哈着腰要退;费独行仍然站着没动,他道:“您恐怕没懂独行的意思,独行明知道您不会管,独行要真有不让您管的意思,就不用特意来禀报您了,是不?”
和啤脸上的笑意突然没了:“怎么着?你是让我派人马上知会。。。。”
费独行道:“不!独行希望您管,却不希望让八衙都知道,也就是说不必让‘步军统领衙门’、‘九门提督衙门’知道。”
和坤道:“你这话……你简直把我弄糊徐了,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费独行道:“独行的意思您把这件事交给独行会办,不要惊动别人,甚至根本不让别人知道。”
和呻脸色变了一变,道:“你这是…例才你说过明知道我不会管,你知道不知道我为什么不管?”
费独行道:“这个独行知道,这位钠郡王常跟您作对。”
和神道:“这就是了,刚才你那么说我还挺高兴的,怎么现在你要帮我的对头,你是不是糊涂了?”
费独行道:“独行不糊涂.独行所以要这么做,是有道理的。”
和神面泛诧异之色,“哦”了一声道;“你是我的贴身护卫,是我的亲信,吃我中堂府的饭,拿我中堂府的薪他,现在你要帮我的对头居然还说有道理,你有什么道理?”
费独行微一欠身道:“独行这就是感中堂知遇之恩,要对中堂有所报答。”
姚师爷轻咳一声道:“费护卫……”
费独行转过脸去道:“姚老!中堂是不是酷爱收藏珍宝?”
姚师爷道:“是啊,怎么?”
费独行道:“我想给中堂的库房里增添一样极其名贵的东西。”
只听和神叫道:“费独行!”
费独行转过脸来欠身恭应。
和坤道:“你刚才跟我提钠郡王府的事,怎么现在又拉扯什么给我库房里增添一样极其名贵的东西?”
费独行笑笑说道:“据独行所知,销郡王府藏着一件极其名贵的东西,这样东西得自辽东总督,关外那帮胡匪就是为这样东西来的!”
和神瞪大了一双老眼道。“竟有这种事,你怎么知道?”
费独行含笑把他当日在“老龙河”畔伸手救人的经过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和神沉吟说道:“嗯,嗯!对,对!那是钠郡王的五十整寿,我也去了,我在油郡王府也见过这个姓徐的,我本来不知道,还是他郡王特意指给我看的,原来是辽东总督阿桂派他来送礼的,独行,你知道那是样什么东西么?”
费独行摇头说道:“这个独行还不清楚,不过胡匪不惜冒大风险追到京里来下手,足见这样东西有它的价值!”
和坤挎着胡子,一边点头说道:“嗯!有道理,有道理……”
目光一凝,道:“你是想帮他一个忙,让他把这样东西货给你?”费独行悠然一笑道:
“您请想想看,要是您去跟他要这样东西,他会给您么?”
和坤道:“要是换别人,只要我开口,就是要他的命他也不敢不给,只有这个老板头,他从不把我放在眼里。”
“这就是了,”费独行道:“您要他都不给,我这个小小的中堂府护卫去要,他又怎么会给。”
和神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道:“那你是怎么个把他的东西挪到我的库房里来?”
费独行笑笑说道:“您现在能不能不问,独行愿以项上这颗人头担保,一定能把钠郡王得自辽东总督的那样东西挪到您库房里来,而且还不让他知道,您看怎么样?”
和神疑惑地看他道:“你有这把握?”
费独行道:“到时候独行要是没办法把那样东西搬到您库房里,您可以把独行项上这颗人头放在您的库房里。”
和坤道:“你一个人就行了?”
费独行道:“兵法云,兵在精而不在多,将在谋而不在勇。”
和坤轻拍一掌道:“好一个兵在精而不在多,将在谋而不在勇,好!我就把这件事交给你办!不过…”
“您放心!”费独行道:“独行要的只是钠郡王那样东西,并不是要真帮他的忙,不过独行贪功,到时候也许把那帮胡匪全留在京里!给您好好的露露脸。”
和坤摆手说道:“好了,好了,心别太多,你只要能给我把那些东西弄过来,就算很给我露脸了,我会好好的赏你,你要什么我给什么!”
费独行微一欠身道:“独行先谢谢您!在这儿独行要告个假!”
“告假?”和坤不由一怔道:“刚当差头一天就要告假?”
费独行笑笑说道:“独行不是大罗金仙,不会五鬼搬运,您总不能让独行在府里办这件事吧!”
和坤也笑了,道:“你这小子,好,好,好!我准你的假,从现在起一直到把东西搬回来为止,你想什么时候出去什么时候出去,想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回来,行了吧?”
费独行微一欠身道:“谢谢您!独行斗胆,请您记住,别跟任何人提这件事,要不然独行戏法儿就不灵了。”
和坤道:“你放心!谁敢给我轻泄一个字,我摘谁的脑袋。”
费独行又一欠身道:“独行告退,您恐怕得两顿合到一块儿吃了。”
他退了出去!
只听和神在里头哈哈笑道:“这小子!”
就冲这一句,他已经完全得到了和坤的心。
费独行一路思忖着往外走!姚师爷从后头赶了上来:“老弟老弟!”
只几步路,跑得他直喘,一根大拇指竖到了费独行眼前:‘你可真行,中堂从没有这样对待下入过……”
费独行含笑说道:“我该谢谢您,姚老!这全是您的提拔。”姚师爷两眼一翻道:“没那一说,还是你自己行,有道是‘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你要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我再伸手也没用,是不?”
忽然神秘地拉了费独行一把,压低了嗓门地道:“暧!老弟那样东西究竟是……”
费独行道:“姚老!我是真不知道,我要知道敢瞒中堂?”
姚师爷呆了一呆道:’‘我还当你是……弄了半天你真不知主啊,那,你打算怎么……”
费独行道:“老杜还在外头等我呢,刚叩外头说去好不?”
姚师爷自然是满口答应。
两个人出了内院,杜毅迎过来劈头就道:“怎么回事儿,怎么一去这么久?”
费独行道:“还说呢,中堂怪罪下来了,我挨了一顿好骂,要不是姚师爷直代我求情,我这差事就鸡飞蛋打了。”
社毅忙道:“姚老,中堂真……”
姚师爷笑道:“听他的!他现在是中堂眼里的大红人儿,托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伯化了,中堂会真舍得骂他?’杜毅两眼一瞪,指着费独行道:“好家伙,你尽然冤起我来了..….”
姚师爷忙道:“别闹了!老弟有正经大事儿。”
杜毅道:“我等在这儿就是要听他的正经大事儿,怎么样,中堂那地请准了没有了”
姚师爷道:“当然请准了,凭他中堂还能不准。”
杜毅喜得两手一搓,嘿嘿笑道:“太好了,太好了,兄弟,究竟是……”
费独行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待会儿让姚老告诉你,现在你们二位帮我想个法子,有没有什么办法让我跟钠郡王府拉上关系。”
杜毅一怔道:“跟销郡王府?兄弟,你……”
姚师爷道:“待会儿我告诉你自会明白。”
转望费独行道;“老弟!你要跟钠郡王府拉上关系是…”
费独行道:“这是一定的,姚老!不先拉上关系就没法挨近,不能挨近又怎能伸手,是不是?姚老!”
姚师爷道:“那你是打算……”
费独行摆手道:“现在别问,赶快帮我想个法子要紧。”
姚师爷皱眉一阵沉吟道:“你可真会难为人,匆忙之间……”
社毅一拍手道:“有了,我有法子了!”
费独行忙道:“你有什么法子了?”
社毅冲他咧嘴一笑道:“有件事儿不知道你有没有留意?”
费独行道:“什么事儿不知道我有没有留意?”
杜毅道:“今儿个那海容郡王好象很帮你的忙”
费独行道:“那位海容郡主好像很帮我的忙?你是指……”
杜毅道:“你听见她那几声及时而发尿咳嗽没有?她那几声咳嗽都是在钠兰跟你为难的时候,而钠兰一听见她的咳嗽,马上态度,或者是话锋,马上就会有所改变,还有,她本不该为钠兰做保的,因为她是跟销一块儿来兴师问罪的,可是她居然主动为钠兰做保了,而且当钠兰有意思要毁那本名册时,她却伸手把那本名册要了过去,看都没看便递给了你,这不是很帮你的忙是什么?”
经杜毅这么一提,姚师爷也点了头:“嗯!有道理,有道理!
当时我没留意,可是现在经你这么一提,我也觉得有点……”
杜毅道:“何止有点,她简直帮了独行的大忙!固然!独行在一个理字上站的稳,未必怕他们,可是一旦真弄僵了,他们俩是亲贵,独行未必占得了便宜!”
姚师爷点着头道:“嗯,嗯!这倒是,这倒是。”
杜毅忽然又一咧嘴道:“她连认识也不认识独行,今儿个早上是头一回见面,加以她钠郡王府跟咱们中堂又是对头,她岂会平白无故帮独行的忙?分明她是对独行有好感,这种好感嘛,用不着我多解释了,反正只一有好感什么事儿都好办,不像我老杜,让人家一见恨不得连昨儿个吃的饭都给吐出来……”
费独行道:“行了,行了,这是什么事儿,你别瞎扯了行不?”杜毅目光一凝道:“这能叫瞎扯?你自己琢磨琢磨看,她是不是帮了你不少的忙。”
费独行早就有所觉察了,如今经杜毅这么一提,他更认为他没看错,可是他总不能承认人家一个娇贵郡主对他有好感!
他这里还没说话,姚师爷已然轻击一掌道:“嗯!对!确实有这么一点儿,老弟!你走运了,这位郡生平日眼珠子可是长在头上的啊!”
费独行眉锋一皱道:“怎么您也跟着瞎起哄?”
姚师爷郑重地摇摇头,说道:“这不是瞎起哄!这是正经大事儿,老弟!你不妨照老杜的办法试试。”
费独行道:“您听见他告诉我什么法子了么?”
杜毅忙道:“有,有,有,现成的,今儿个早上那两位临走的时候,我听见钠兰低声问她,晚上‘什刹海’要不要他陪,她给了淑兰个软钉子,冷冷地一摇头说,不要,我什么时候要人陪过来着?你今儿晚上为什么不到‘什刹海’去碰碰运气?”
费独行道:“什刹海’?你知道三海有多少好去处……”
姚师爷摇头说道:“老弟,这你就不知道了,这位海容郡主跟一般亲贵不一样,怪得很,不爱跟大伙儿往一块地凑,像内务府列管的这些三山五园内宫禁地,她一个地儿也不爱去!偏爱往平民游乐的地方去,除了太乱的地方像‘天桥’,她不常去之外,像‘什刹海’啦,‘二闸’啦,‘积水潭’啦,‘西直门’外‘长河’一带啦,‘白云观’、‘隆福寺’、‘护国寺’、‘白塔寺’、‘善果寺’、‘大钟寺’,其他像‘城隍’、‘土地’、‘药王’这些庙的庙会啦,总少不了她的足迹,而且每回都是易钦而并,女扮男装,连护卫也不带一个,你说要不要人的命,多少回销郡王府的护卫急得跟热锅上蚂蚁似的到处找,好不容易找着她了,还不敢露面,只敢来个暗中保护,可别让她发现,只一发现准骂个狗血淋头不可,你说,往后谁还敢跟她了……费独行点了点头道:“我没想到这位海容郡主会是这么个人!,’姚师爷道:“所以说今儿晚上她上听刹海’去之说,是相当可靠的,你老弟不妨听老杜的去试试。”
费独行微一点头道:“好吧,我就去试试。”
杜毅忙道:“我陪你去!”
“不!”费独行摇头说道:“这件事地让我一个人办。”
姚师爷偷偷拉了杜毅一把道:“真是!你去算哪回事儿?”
杜毅耸耸肩,摊手道:“好吧!你一人儿去就你一人儿去,我还是上‘八大胡同’找我的老相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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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什刹海之夜 “什刹海”跟“天桥”差不多,白天已够热闹的了,到了上灯以后更热闹,摊贩云集,百艺杂陈,幽人雅士,红男绿女,到处都是人!
迈着闲散步四下逛,兴来时往摊儿一坐,吃点儿什么,或者是喝点儿什么,那种享受不是身临其境的人是绝难体会的!
摊儿上有人、岸边有人、柳树下有人、桥上也有人,一眼望过去全是人,有灯的地方有人,没灯的地方也有人!
费独行站在高处——那座“银锭桥”上——直皱眉,杜毅献的这妙策可真难住了他,“什刹海”这么多人,上哪儿找那位海容郡主去!
她本来与众不同,不难找,可是现在她装束打扮跟常人没两样,那还能好找?看了半天没瞧见一个像的,只有下桥信步走了,走到哪儿算哪儿,碰上就碰上,真碰不上那也没办法!
离开“银锭桥”有一段路了,还没瞧见一个像的,费独行的眉锋不由皱深了三分!
吃喝的摊儿上他看过了,说的、唱的、练把式卖药的摊儿上他也看过了,就是没有。
八成儿,那位海容格格今儿个晚上没到“什刹海”来。
嗯!可能,说说要来,就不许她改变主意,就不许让她碰上了什么事儿不能来了?真是!本来就是来碰运气的,厌根儿就没准儿,懊恼个什么?全当吃饱饭没事儿出来逛逛了,今儿晚上碰不上,赶明几个再找机会,总不会永远没机会吧。
正这儿边走边想,忽听一阵吵杂人声传了过来,转眼望去,只见十多丈外那一排排的老柳树丛里站着三四个黑影,吵杂声就是从那儿传过来的。
这阵吵杂声惊动了费独行,当然也惊动了旁人。
只见游人纷纷赶了过去!可是怪得很,那些赶过去的游人一到了那儿就马上又回转身走开了,生似那地方出了吃人的吊眼白额虎。
费独行看着奇怪,不由迈步走了过去!
走近些之后,不但看清楚人了,也听得见话声了。
人,共是四个,三男一女,两个穿裤褂儿的中年汉子,一个穿长袍马褂儿,戴顶瓜皮小帽儿的汉子,跟一个穿花布裤褂儿,梳着一根大辫子的大姑娘!
两个穿裤褂儿的中年汉子面朝着这边地,那个大姑娘人缩在一棵椰树下,穿长袍马褂儿的那位就站在大姑娘身边地,瘦瘦小小的身子背朝着这边儿,虽然看不见脸,可听得见他说话,一口清脆的京片子,煞是好听,没听见刚才说了什么,只听见一句:“……居然敢在这种地方调戏单身妇女,你们眼里还有王法没有?”
有这一句就够了,这一句听得费独行心头一阵猛跳,可真是“可遇不可求”啊,他加快步履赶了过去!
只听两个中年汉子中的一个道:“你小子眼长在你娘裤裆里了,也不看看爷们儿是干什么的,王法?爷们儿就是王法!”
另一个冷笑说道:“跟他罗喀什么,让他兔崽子爬着回去!”话落,他伸手劈胸就抓。
“住手!”费独行带着一声沉喝,一个箭步窜到,抬手一格,硬把那汉子震出两三步去!
“你们想干什么?居然敢在这几行凶打人,而且是两个打一个,来,来!跟我比划比划?”
那穿长袍马褂儿的一怔凝目,年轻,俊俏,还细皮嫩肉的,只听他脱口叫道:“是你?”
费独行也来个一怔:“格格!怎么会是您哪,您怎么这身打扮?”那两个中年汉子脸上变色,被费独行抬手震退的那个刚拔出一把匕首,闻言不由一怔!
费独行转过脸去,道:“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对钠郡王府的海容格格行凶!你们还要不要脑袋了?”
那两个中年汉子脸色大变,脚下后移,要溜!
“别动!”费独行冷然说道:“没有格格的话,谁敢动我打断谁的腿!”
另一个中年汉子忽然笑了:“留神风大闪了你的舌头,你说他是销郡王府的海容格格?”
费独行道:“难道你们不信?”
那中年汉子咧着嘴道:“我信!怎么不信,爷们儿这双眼不会速公母都分不出来……”
只听那拿着匕首的中年汉子冷笑说道:“好兔息子,差点儿让他蒙了,钠郡王府的海容格格这时候会往这儿跑,先扎你个洞再收拾这小子。”
他上前一步,挺腕就扎。
费独行冷然一笑道:“瞎了眼的东西,不说别的,天于脚下动刀行凶,单这一样就能要你的脑袋瓜。”
他侧身让过匕首,抬手扣住了那汉子的腕脉,五指微一用力,那汉子大叫一声匕首掉了,费独行挥起另一只手给了他一个大嘴巴,打得他半张脸红肿满嘴冒血,路踉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只听地道:“好小子!你敢打我一”
费独行道:“打你这是便宜,你再敢动一动我废了你的爪子!”那汉子一咬牙:“好小子!”
他腾身跃起就要扑。
突然一声沉喝传了一过来:“住手,干什么这是?”
只见一个留着小胡子的瘦高汉子带着四个穿裤褂儿的中年汉子快步走了过来。
那挨打的汉子得了理了,一指费独行道:“领班!这个该死的东西打人,分明是江湖莠民……”
费独行道:“你再敢骂一句我拔了你的舌头。”
“住嘴!”那瘦高小胡子寒着脸一瞪眼道:“你是干什么的/“我么?”费独行道:
“你这两个人在这儿调戏单身女子.这位看不过去挺身说了他们几句,他们竟要打入.我是个路见不平管闲事的听清楚了么?”
瘦高小胡子脸上变了色,道:“好傲慢的态度!好大的胆子。
先给我拿下再说。”
他身后那四个之中过来两个,就要抓。
“住手!”海容格格气白了娇靥.一声怒喝道:“无怪乎这儿的游人看见你们就跑,没一个敢管这档子事的,你们是哪个衙门的?”
过来抓人的那两个之中的一个道:”你不配问,滚一边儿去。”他们俩三不管他仍抓费独行。
费独行道:“格格!我看这件事您别管了,还是让我来吧。”
只见他一抬手,那两个脸上便各中一巴掌退了回去!都捂住了脸!
海容格格冷笑说道:“好吧!你给我打,打完了我再找他们的头儿说话。”
先前那两个汉子中挨打的那一个道:“好兔崽子,又来蒙人了,领班!您别听他的……”
瘦高小胡子身为领班自不比他们,一抬手拦住了那汉子的话头,望着费独行道:“你刚才怎么说,谁是格格?”
海容格格冷冷道:“谁也不是格格,费独行,给我打。”
费独行恭应一声,就要上前;“慢着!”瘦高小胡子又一抬手道:“你叫费独行?和中堂府的护卫大领班费独行费大领班?”
费独行道:“没想到居然有人知道我,看来我还挺出名的。”
“领班!”那挨打汉子叫道:“这小子蒙人。”
“住嘴!”瘦高小胡子厉声喝住了他,转回脸来道:“你说这位是....”
费独行道:“钠郡王府的海容格格,没见过么?”
瘦高小胡子直了眼:“海容格格!”
费独行翻腕托出了他那块还没换下的腰牌,道:“领班阁下,我这身份总不假吧!”
这回,那几个汉子直了眼!瘦高小胡子胜上变了色,矮身爬伏在地,颤声说道:“奴才有眼无珠,奴才该死……”
海容格格冷冷说道:“我不敢当,你的人别满嘴脏字地骂我就知足了。”
瘦高小胡子翻身爬起,抡掌就抽:“混帐东西,瞎了眼的东西,该死的东西,还不跪下。”
骂过了,打过了,他自己忙又爬伏在地:“格格开恩!格格开恩,奴才实在不知道——
”
刹时间那几个汉子全爬下了。
海容格格冷冷一笑道:“不知道什么,费独行刚才就告诉他们了,可是你们这些人作威作福惯了,根本就不相信。”
瘦高小胡子道:“他们该死,他们该死!奴才回去一定严办。
一定严办!”
海容格格道:“告诉我,你们是哪个衙门的?”
瘦高小胡子道:“回格格的话,奴才是‘五城巡捕营’的。”
海容格格“哦”地一声道:“原来是‘九门提督’辖下‘五城止捕营’的,怪不得这么横!好吧,我不跟你们一般见识,我找你们那位‘九门提督’说话,你回去跟他说一声,叫他明儿个到我那儿去一趟!”
瘦高小胡子忙磕头说道:“格格开思,格格开恩!奴才们知过,奴才们该死!奴才们下回绝不敢再胡作非为了。”
瘦高小胡子是个明白人,海容格格说不跟他们一般见识,要找“九门提督”说话,只等海容格格找上了“九门提督”,他们几个的脑袋准搬家!
海容格格沉着脸道:“你们还要我怎么开恩?朝廷在‘九门提督’辖下设这个‘五城巡捕营’,是让你们维持京城治安,警好察恶,除暴安良的,现在你们居然知法犯法迫害百姓!你们还有良心么?你们还算人么?我要是就此算罢,饶了你们,朝廷、百姓我对得起哪一方?”
海容格格说她的,瘦高小胡子却磕头如捣蒜,直叫开恩!
海容格格跟没听见似的,话一说完,立即转望费独行道:“费独行!咱们走!”
她可是说走就走!转身往外行去!费独行自然是恭应一声跟了出去!
瘦高小胡子爬起来跑着跟了上来,嘴里嚷着开思,就打算绕过来跪拦。
海容格格冰冷说道:“资独行!你给我听着,谁要是再罗嗦个没完,就把谁先给我毙在这儿。”
海容格格这番话吓人,瘦高小胡子傻在了那儿,硬没敢再跟她罗嗦了!
费独行道:“横竖都是死!早死不如晚死,看来多活一会儿都好海容格格道:“我也不想杀人,可是要不杀他们那会惯了他们‘五城巡捕’营那些人的下次。”
费独行道:“这个我知道,您消消气吧!我送您回去!”
海容格格遵:“今儿晚上本来兴致很好的,全让他们给坏了!”
费独行道:“败人游兴!只这一点他们就该死。”
海容格格道:“别说了,越说我越……”忽然停步凝目:刚才你怎么说,你要送我回去?”
费独行道:“不该么?格格。”
海容格格忙摇头说道:“不行!你不能送我回去,要让我阿玛知道……"费独行倏然一笑道:“我知道我们中堂跟钠王爷不大对,没关系,您放心好了,我不会让您府里的人看见我,我不送您到门口。”
海容格格道:“你不知道,我是怕他们难为你!”
“谢谢您!”费独行道:“我知道,对您府里的人,我不能打,可是我能跑,‘北京城’里能跑得比我快的人还不太多!”
海容格格突然也笑了,道:“好吧!你送我回去,我不会让他们近你的。”转身往前行去!
两个人往前走!边走边说,渐渐的走远了,话声也听不见了!
苦的是瘦高小胡子,他比吃了黄连还苦,进了柳树丛抓着那两个部属一通狠揍,揍完了,苦还没消,他急得直跺脚口中连声道;一怎么办,这怎么办……”
就在这时候,一阵打竹板儿的声音传了过来:“暧!怎么办?我说怎么办?闭着招子闯了祸,倒霉碰见个蛮格格,作揖磕头泪涟涟,难把性命拉回还,不回去怕没饭吃,回去难逃这一关。。。。。"瘦高小胡子等抬眼一看,敢情是个数来宝的,人挺胖一脸的毛胡子,穿一身破烂,大肚皮露在外头,脏得都发了亮,只见他打着竹板儿走了过来。
一名汉子两眼一瞪道:“臭要饭的!你找死?”
“暧!”胖要饭的又数上了:“这位爷,别生气,要饭的说来你听仔细,要饭的天生穷贱命,这条性命值个屁,要饭的就算伸腿瞪眼咽了气,草席一裹扔在野地狗不理!奈何要饭的命穷命偏长,不像诸位死到临头惨兮兮……”
“狗X的!”那汉子脸色一变,就要动手!
要饭的一摇手又数上了:“这位爷,你别骂人,要饭的跟你一样都是人养的,别看要饭的人穷命贱不值钱,这消灾去难救性命,还得我要饭的给诸位出主意!”
“放你的屁,你……”
那汉子一掳胳膊真要打。
瘦高小胡子抬手拦住了,他望着要饭的道:“要饭的!你能给我们出主意?”
要饭的不数了,收起竹板儿往腰里一塞,两只铜铃眼来回一扫,一咧嘴道:“敢请诸位瞧不起我要饭的是不是?”他抬手往旁边一伸,“噗!”地一声,五根指头都进了旁边那棵椰树里!
瘦高小胡子几个看直了眼!
要饭的往回一拔,柳树上五个洞,他笑嘻嘻地道:“诸位看看就凭这,像个出主意的人么?”‘瘦高小胡子怔怔地道:“要饭的!你!你有什么主意?”
要饭的咧嘴一笑,打竹板又数了起来:“要饭的平生无大志,专好给人出主意,诸位活成活不成,只看诸位愿不愿意听我的。”
瘦高小胡子道:“要饭的!你真能……”
胖要饭的脸色一沉,道:“能不能,灵不灵,一试便知,要命的踉我来。”转身往来路行去!
胖要饭的在前头走,瘦高小胡子几个在后头跟。东弯西拐一口气走出了百来文,瘦高小胡子揣惴不安地问了一声:“尊驾要带我们几个上哪儿去?”
胖要饭的在前头冷冷说道:“想要命的跟我来,不想要命的我不勉强,现在就可以折回去。”
瘦高小胡子赶上一步赔笑说道:“我们几个都想……只是不知道您要带我们上哪儿去?”
胖要饭的冷冷说道:“你放心,既然是要救你们的命,绝不会把你们带到阎罗殿去!”
瘦高小胡子碰了两个钉子,硬是没敢再吭气儿,要搁在平日他那受得了这个?而如今为这条命他也只有受了。又东弯西拐了一阵,走了约摸百丈,一座黑漆漆的庙宇出现在视线内。
这坐庙宇座落处相当荒凉,前面是一片杂草地,后头临着一片稀疏的树林子,瘦高小胡子几个知道,这是座久绝香火的“土地庙”!
离那座“土地庙”还有二三十丈!突然一声低低沉喝传了过来:“哪条路上的朋友?”
胖要饭的立即应道:“柳子上的朋友!”
前面不远处一片暗隅里闪出两条高大人影问:“黄胖么?”
胖要饭的“嗯”了一声,转眼工夫之后走近,看清楚了,两条高大人影是两个满脸凶残剽悍色的彪形黑衣大汉,各人腰里插着一把把系红绸儿的明晃晃匕首,望之凛人。
四道凶冷目光一扫瘦高小胡子等,左边一名道;“黄胖!这几个是……”
胖要饭的道:“‘五城巡捕营’的朋友!你们俩带他几位先到偏殿歇会儿,别慢待了,我去见六爷去!”
两名彪形大汉中,刚才说话的那名一咧嘴道:“原来是‘五城巡捕营’的朋友,那可真是太失敬了,几位请跟我们哥儿俩来吧。”
他转身也行向了“土地庙”,另一个抱着胳膊站着没动,直到零高小胡子几个跟了上去,他才脚下移动走在最后。
看看前头那胖要饭的进了庙,瘦高小胡子上前一步赔笑道:“对不起!请教一声,诸位是……”
那名彪形大汉两眼一翻道:“黄胖没告诉你么?”
瘦高小胡子忙道:“没有!”
那名彪形大汉一咧嘴道:“那你还是等他来告诉你吧。”
在远处没看出,一近庙全看见了,“土地庙”四周每一处暗影里站的都有人,清一色的黑衣汉子,个头儿都够吓人的,每人腰里都别了一把匕首!
几个人看得直揪心,可是明摆着的,这当儿已上了老虎背,再想下去恐怕不容易了。
进了庙,两名彪形大汉把几个人带到偏殿里,偏殿地上放着一盏风灯,灯焰捻得只有豆般大小,怪不得外头看不见。外头看不见,这偏殿里藉着这点豆般大小的灯光可能看得清清楚楚,瘦高小胡子几个吓了一大跳,地上铺着干草兽皮,横七竖八睡得全是一个个粗壮的黑衣汉子,耳朵里听见的有打呼喀声,鼻子闻见的有汗酸味儿,有脚臭味儿,够好受的。
带路的彪形大汉往地上一指,扯着粗喉咙道:“你们几个在这儿先坐坐吧,等黄胖来了,再说。”
这句话刚说完,从地上霍地坐起个黑衣汉子,一瞪眼骂道:“你他娘的鸟喉咙不能放轻点儿么,瞧着人家睡你心里不舒服?”
彪形大汉也瞪了眼:“你嚷个鸟你嚷,在这儿睡的又不是你一个,别人都不怕单你怕,你他娘的长得比别人娇……”
就在这时候,胖要饭的一步跨进偏殿,沉声叱道:“妈格巴子,嚷嚷嚷嚷什么,夜静有点声能传出八里地去!非让人家听见才舒服么,六当家的还没睡,谁让他听见谁倒霉。”
他来得是时候,这句话还真灵,那汉子一句话没说又躺了下去,抓起一块兽皮蒙住了头。
胖要饭的转望瘦高小胡子,道:“你们几个跟我到后头去吧,能救你们命的在后头。”
他转身走了出去!瘦高小胡子等尽管满头雾水,一肚子纳闷,可只有跟了去!
跟着胖要饭的挨着正殿边上一阵走,进了一扇小窄门儿,算是到了后头!
后头是个荒废的小院子,连厨房带柴房带茅房共是四间屋!那是当初有人住的时候留下来的!
四间屋有三间塌的,只有那间没塌的里头有一点灯光,也跟颗豆差不多大小!
门口,抱着胳膊站着两个黑衣大汉,屋里,有个人影儿。
到了门口,胖要饭的往边上一让道:“进去吧!”
瘦高小胡子迟疑了一下,先走了进去!
这间屋不大,有个抗,有张三条腿的桌子,灯放在桌上,炕头上放着一条宽皮带,上头插满了一把把短小奇薄的明晃晃小刀,行家一看就知道,那是飞刀。
炕前站着个黑衣汉子,瘦得跟猴儿似的,偏偏他携着袖子,袒着胸,一根根的骨头都看得清清楚楚,瘦归瘦,可却长着一脸大胡子,凹眼隆鼻,他脸上不带剽悍凶残色,但却一脸明狠相,比剽悍凶残更坏人。
胖要饭的跟了进来,没往前走,堵着门儿,道:“‘六当家的!
就是这几个。”
六当家的那双森冷目光来回一扫,道:“看样子倒是几块材料。”
目光一凝,望着瘦高小胡子道:“听说你们是‘五城巡捕营’吃粮拿俸的?”
瘦高小胡子忙点头说道:“是的!您……”
六当家的截口说道:“报个名儿我听听。”
瘦高小胡子道;“我姓马,叫马光武,六当家的您多照顾。”
六当家的一点头道:“嗯!咱俩一个姓,我!关外龙家兄弟里的马老六,听说过没有?
马光武大大地吃了一惊,两眼猛地一睁道:“怎么?您诸位是六当家的阴阳一笑,点了点头道:“不错!吓了一跳,是不?”
马光武一抱拳道:“马光武有眼无珠……”
“得了!”六当家的一摆手道:“别什么有限元珠了,这是这会儿,要搁在平时,怕你们早就动手拿我们了!”
马光武忙道:“不敢,不敢!马光武有几个胆子敢动关外龙家六当家的哼哼一笑道:
“或许你是真不敢,放眼当今,敢碰我们兄弟的没几个,我们弟兄这趟到京里来,官家有没有人知道?”
马光武忙道:“没有,没有,谁也没想到您几位会到京里来,我要不是今夜亲眼见着了您诸位,我还不知道您诸位已经到了京里了呢!”
六当家的听得直点头,连道:“嗯,嗯!好,好!听说你是个领班?”
马光武忙道:“混饭吃,混饭吃!在您眼里算得了什么,在您眼里算得了什么。”
六当家的哼哼一笑道:“这年头儿吃粮拿俸,混上个领班可不是容易的,沾上一点儿官边儿就够神气的了,当上个领班那就更神气了。”
马光武不知是福是祸,心里一揪,忙道:“六当家的,您这是骂我,我这个领班纯是蒙事的混口饭……”
六当家的跟没听见似的,斜着眼看了马光武一下道:“听说你们几个惹了点儿乱子?”
马光武忙道:“是的!说起来很丢人……”
“算不了什么。”六当家的一摇头道:“女人本来就最择跟男人配对儿的,看中哪一个就上!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马光武赔笑道:“是!是!六当家您说的是,您说得是!”
他哪敢说个“不”字!关外这帮胡匪凶狠残暴是出了名儿的,别说在官家当差了,就是关里关外的百姓也没有不知道的,马光武这些人本就是吃软怕强的货色,如今到了这帮人面前,自然就更挺不起来了!
只听六当家的道:“听说现在你们进退两难!摆在眼前的只有死路一条!是么?”
马光武勉强一笑点头说道:“不敢瞒六当家的您,是这样!”
六当家的似笑非笑望着马光武道:“你们几个就那么怕死么?”
马光武有点窘,咳了两声道:“六当家的,您知道,人没有不惜命的。”
“好!老实话!”六当家的道:“听黄胖说你们想让我伸把手救你们,是这样么?”
马光武道:“这是那位爷说的,他能救我们几个的命……”
六当家的道:“这么说来并不是你们几个的意思,是他多管闲事儿?“不!,’马光武忙道:“是我们几个的意思,我们几个进退两难,走投无路,正那儿发急发愁呢,那位爷等于是我们几个的救星,还望六当家的您伸把手救救我们,我们会感激您一辈子!”
六当家的“哦”地一声道:“我要是伸把手救了你们,你们会感激我一辈子!真的么?”
马光武忙道:“六当家的您明鉴!我要有半句假话,管叫我道天打雷劈……”
“言重了,言重了!”六当家的带笑的脸色突然一寒,变得一丝儿笑容也没了,两道森冷目光直逼马光武,眉宇间那股子明挚之气凛人,只听他冰冷说道:“姓马的!你清楚,你们这些六扇门里的人,跟我们这种人之间,打古至今就这么一股梁子在,吃我们这碗饭的恨不得吃你们的肉,寝你们的皮,一旦犯在我们手里,留你们个全尸那已是天大的便宜……”
马光武吓白了脸,吓破了胆!忙道:“六当家的!您……”
六当家的道:“你紧张个什么劲儿,我话还没说完呢。”
马光武吓得一连应了几声“是”,硬是没敢再吭气儿了。
六当家的那毛茸茸的唇边泛起了一丝阴森笑意,道:“既然把你们留个全尸那已是天大的便宜,我还会伸手救你们……”
马光武本不敢再吭气儿,奈何他的舌头不听使唤:“六,六当家的……,,六当家的冰冷说道:“闭上你的嘴,听我把话说完,你不吭气儿我不会拿你当哑巴。”
马光武连心里都在发颤!一连声道:“是!是!您请说,您请说。”
六当家的道:“我干脆直说吧,免得吓破了你们的苦胆,待会儿给我弄得屎尿遍地,我本来不管你们的事儿的,可是我的人既然已经把话说出去了,也已经把你们带来了,我不便不管,也不能让龙家的人在你们面前失信,如今这档子事我管了,你听清楚了没有?”
马光武出了一身的冷汗,心里一松身子一虚,差点儿没摔倒,他如逢大赦一般,忙躬身道:“谢谢六当家的,谢谢六当家的,这是六当家的恩典,我们几个一辈子感激。”
六当家的一摆手道:“什么思典不思典的,别把官场上那一套搬到这儿来用,我听着刺耳,也别什么一辈子感激不感激,两片嘴皮一碰,谁都会,老挂在嘴上没有用,等到将来再报答我吧,到时候看你们的表现怎么样了,既感恩就该图报,江湖上最恨的就是忘恩负义,只会耍嘴皮的小人,从现在起你们几个算是龙家的人了,就在这儿住下,这儿少不了你们的吃喝……”
马光武怔了一怔,忙道:“怎么?您让我们在这儿留下?您是要收留我们?”
六当家的道:“难不成你们还想回去?也可以!谁不愿留下,我绝不勉强。”
马光武忙道:“六当家的您别误会!我不是这意思,只是,只是您说伸把手救我们几个……”
六当家的道:“这不就是救你们么?只要你们在这儿住下,成了龙家的人,谁也奈何不了你们,这么一来,你们这几条命不就保住了么?”
这是逼上梁山.不由马光武不点头,他不是个傻蛋,他知道这时候想抽身会有什么后果!
其实,只要能把命保住,有饭吃,哪儿待不是一样,又有什么不能干的?马光武想通了,也不容他想不通,他将头连点,连连应是,领班都点了头,他身后那几个自是跟着走了。
马光武这里一应是,六当家的马上就让门口那两个大汉带着他们往前去,给他们安置住处去了。
这间屋就剩了那位六当家的跟胖要饭的了,胖要饭的走过来道:“六当家的,您怎么不把他们派用场?”
“不急!”六当家的一摇头道:“等大伙儿都到齐了之后再说,这档子事儿不比别的事儿,大当家的交待下来了,只许成不许败,这头一桩事儿要是办砸了,以后的事儿就不好办了。”
“妈相巴子!”胖要饭的突然间一脸狠相,一跺脚道:“就那么巧,今儿晚上让我碰见了那小子!可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当时我真恨不得给他一飞刀。”
六当家的阴阴一笑道:“不忙!等咱们把东西拿到了手,还怕他没有飞刀尝么?走吧!
走吧!我要睡了,真他妈的别扭,在家里有人暖被窝,一晚上换一个,跑到京里来却一个人地睡冷炕。”
胖要饭的一咧嘴道:“您要想我这就出去给您弄一个回来。”
六当家的一摆手道:“给我滚一边儿去,你想让大当家的剁我的手?忍着点儿吧,我要一起头崽子们就乱了,那什么事儿都别办了,全得让人家留在京里,还站这儿干什么?”
胖要饭的带着一阵风溜了出去!别看他胖,动起来还真快,真利落!
离“土地庙”前几十丈外有不少的小土丘,上头长满了杂草,那是片乱坟岗,这时候看上去好逢人,可是偏偏这时候在这片乱坟岗里有人,没看见人,不过有人声,这就够了。
只听一个低沉话声道:“走吧,老六!那几个狗腿子不会出来了。”
随听另一话声道:“怪不得他们敢到京里来作案,原来狗腿子跟他们有勾结!”
低沉话声道:“恐怕不是这么回事儿,要是的话他们不会进去就不出来了。”
那另一话声道:“也许他们还没有嘀咕完。”
低沉话声道:“咱们在这儿等了不少时候了。”
那另一话声道:“那……会不会是……要说那几个狗腿子是让他们架来的,可又不像,七对一,再怎么也不会让那个胖子给架来呀?”
“不错!”那低沉话声道:“这趟子事让人费解,也不寻常,咱们告诉小师妹一声去!
让她从里头查查,走!”
一声“走!”乱坟岗里有两条黑影闪了一闪就不见了!
两条黑影不见了,乱坟岗里也听不见话声了!
XxX费独行踉海容格格谈得很投机,两个人有说有笑的!海容格格居然很随和,一点架子都没有,这一点跟纳兰贝勒绝然不同!
说笑间,海容格格突然转过脸来,一双清澈的目光盯在费独行的脸上,娇靥上一点地笑容也没有了!
“我觉得你不该是和坤的人。”
费独行“哦”地一声笑道:“那么以您看我该是谁的人?”
海容格格冷然道:“谁的人都行,就不该是和坤的人!”
费独行笑笑说道:“您的意思我懂!只是您不知道我是个怎么样的人,我这个人头顶上长疮,脚底下流脓,坏透了,江湖容不下我,官府也在后头紧追不舍,没奈何,我只有找这么个地方栖身躲避,也只有这个地方要我这种人,在这种情形下既然有这么个地方收留我,供我吃穿,还有钱拿,甚至能安安稳稳,舒舒服服的过日子,我能不感恩图报,竭尽所能?”
海容格格道:“长这么大我还没听人说过自己坏透了的,你在江湖上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费独行微一摇头,笑道:“还是别说的好,说出来您就不敢让我送您了。”
“我不怕!”海容格格道:“别看我是个娇生惯养的女儿家,我的胆比谁都大,说说看?”
费独行道:“您一定要听?”
海容格格微一点头,“嗯”了一声。
“好吧!”费独行点了点头,道:“您听说过响马么?”
海容格格道:“响马?”
费独行道:“就是强盗,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无所不为?”
海容格格道:“我懂!你说你是响马?”
费独行道:“嗯!以前是,现在不是,不过论我现在的作为,恐怕比以前还糟。”
海容格格一双明眸紧紧盯在他脸上,微一摇头道:“我不信!”
费独行笑笑说道:“格格!响马的脸上不会写着字儿。”
海容格格道:“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你要真是响马你就不会说了。”
费独行道:“为什么不会?我怕什么,当初我不怕人知道,现在我更不怕人知道,现在我有这么一座靠山,只要我不承认,谁也不敢动我,谁也动不了我,就拿前些日子来说吧,‘五城巡捕营’里有人认出了我,要拿我,可是一听说我是和中堂的护卫大领班时,马上道歉赔不是,直说他有眼无珠认错了人,恨不得给我跪下!您说,现在我还怕谁?怕什么?”
海容格格道:“你说完了没有?”
费独行道:“说完了。”
海容格格道:“我还是不信怎么办?”
费独行道:“您要是愿意到‘五城巡捕营’,或者是往关外去这条路上打听打听问一问,你就会深信不疑了!”
海容格格道:“那就怪了,每个人都会隐瞒自己不名誉的过去,你为什么一点儿也不隐瞒?”
费独行道:“每个人所以隐瞒自己不名誉的过去,那是因为他怕什么,而我没什么好怕的,而且我以前是这种人,现在是这种人,将来也是这种人,这辈子已经注定是这种人了,我怕什么,又有什么好隐瞒的?再说,我的所作所为天已知,地已知,一笔一笔地都给我记了下来,想赖都赖不掉,隐瞒又有什么用?”
海容格格道:“你这种论调我倒是头一回听到,不能叫自暴自弃,应该叫洒脱。”
费独行道:“谢谢您。”
海容格格沉默了一下道:“我认为有很多别的地方可以让你伸展所长与抱负。”
费独行笑笑,微一摇头道:“像我这种人,什么地方愿意要我,什么地方敢要我,权势稍弱差一点儿的,那是给人家惹麻烦,也是给我自己惹麻烦。”
海容格格目光一凝道:“费独行!我是跟你说正经的。”
费独行道:“敢情您还是不相信……”
海容格格道:“我相信不相信并无关紧要,就算你以前……”
费独行道:“格格,我刚才说过,论起我现在的作为,恐怕比起以前还要糟。”
海容格格道:“你明知道糟,为什么还要让它糟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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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正邪勾结 费独行道:“我不跟您说过么,这辈子已经注定是这种人了,好,减少不了多少罪孽!
坏,也增多不了我多少罪孽!就是再糟下去,又有什么关系?”
海容格格扬起了眉,道:“费独行,你……”
费独行抬手往前一指,道:“格格!那是您河郡王府吧?”
海容格格立即停了步,转脸往前一看,可不?“湘郡王府”已在眼前了,宏伟气派的门头,高高的石阶,一对石狮子,门口几盏大灯照耀得光同白昼,只是站门的戈什哈跟亲兵还没看见她!
她转过来正色说道:“费独行!我是不忍看明珠暗投,诚心拉作一把……”
费独行欠身说道:“谢谢格格!我由衷的感激。”
海容格格道:“我不要你感激,你……”
费独行道:“格格!我何尝不愿意往正路上走,可是我深陷泥淖,无力拔足,恐怕只有侯诸来生了,不过格格这番好意我仍然感激,我会尽可能的找机会为格格做点事来报答格格的。”
海容格格摇头说道:“我不是要你为我做什么,也不是要你对我有所报答,你有一身很好的武艺,有很好的才智,我是……”
费独行道:“格格的意思我懂,您府里的戈什哈来迎您了,我得走了。”
他一躬身,转身行去!
海容格格抬手要叫,可是她只是口齿启动了一下,并没有叫出声,她望着费独行那颀长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她听见背后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步履声,她那美艳的娇靥上浮现起一种令人难以言喻的异样表情!
费独行本不想回“中堂府”去,可是他在京里没有朋友,有的都是对头,唯一能去的地方是玩乐的“八大胡同”,他不想到那儿去过一宿,结果他还是回到了“中堂府”。
经过这一番长谈,他对海容格格多了一层认识,他认为海容格格是亲贵中唯一带有侠气的亲贵,跟那位纳兰贝勒绝然不同,可以称得上是位宦门奇女子,难怪她为什么老一个人往平民能去的地方去!
“中堂府”的人差不多都睡了,他哪儿也没耽搁,进门就往后走,从白云芳的住处边儿上过,白云芳的屋里熄了灯,看样子也睡了。
他认为白云芳睡了,可是就在这时候白云芳的话声从屋里传了出来:“费独行!”
费独行一证停了步,扭头望向白云芳的屋!
随又听白云芳道:“你过来一下!”
费独行迟疑了一下,迈步走了过去。
白云芳的屋门本来是关着的,可是费独行刚到门口门就开了,尽管黑,仍可以看得见,白云芳穿一袭晚装,秀发披肩,当门而立!
费独行道:“总领班还没睡?”
白云芳道:“在等你呀,上哪儿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费独行道:“出去走了走。”
白云芳道:“进来吧,我有事儿告诉”
她把费独行让了进去,没点灯,两个人就在黑暗中对坐,白云芳问道:“是不是打听关外那帮人的信儿去了?”
费独行道:“可以这样说,出去走走,看看能不能碰上。”
白云芳道:“有什么收获么?”
费独行摇摇头道:“没有,恐怕还没到。”
“错了!”白云芳道:“第一拨已经到了,有二三十个,带领的是马老六,今儿晚上落脚在西城一座荒废的‘土地庙’军!明天是不还在那儿就不敢说了。”
费独行呆了一呆道:“他们来得好快.总领班消息之灵通令人佩服。”
白云芳道:“那是同为我在外头有耳目,你没有,他们的主力还没到,马老六带的这一拨就跟问路石似的,要是风声不对,他们可能马上回头,要是城里没地方落脚,后来的可能停在城外找落脚处,不过只要风声没什么不对,他们仍会往城里来的,因为他们找的人、要的东西在城里头!”
费独行由衷的感激,道:“谢谢总领班随时给我指点!”
白云芳道:“怎么才半天不见就生份起来了,我要告诉你的不只是这个,我两位师兄看见他们带着几个‘五城巡捕营’的进了那座‘土地庙’久久不见出来。”
费独行双眉陡地一扬道:“他们一到就见血……”
白云芳摇头说道:“不是这么回事儿,他们来的目的在你、在‘钠郡王府’那样东西,现在头一拨人刚到,八字儿还没一撇儿呢.他们不会干这种事儿、惹这种乱子,你说对不对?”
费独行呆了一呆道:“这倒是,只是他们那帮人最恨的就是六扇门里吃公事饭的人,以姑娘看会是……”
白云芳道:“我看这件事不简单,带那几个‘五城巡捕营’的人到那座‘土地庙’去的只是一个人,而且那个人跟布在‘土地庙’外的桩卡曾有带他们去偏殿歇息,善待朋友之语,根本就不像是被他们架去的……”
费独行双眉一扬道:“这么说,他们跟‘五城巡捕营’的人有勾结。”
白云芳道:“我原也这么想,可是据我两位师哥说又不像,因为那几个人,自进了那座‘土地庙”后就一直没见出来。”
费独行目光一凝道:“姑娘两位师见有没有看清楚‘五城巡捕管’的哪几个人?要是知道是谁,可以到‘五城巡捕营’查一查白云芳道:“一共是七人,有一个瘦瘦高高的,还留着两撇小胡子”
费独行道:“七个人,人数不少哇,有一个瘦瘦高高的,还留着两撇小胡子,既有这么一个特征,那就不难查……”
忽又一凝目光望着白云芳急道:“七个人,里头有个瘦高个儿,还留着两撇小胡子,没错么,白姑娘?”
白云芳道:“应该不会错,怎么了?”
费独行本不想把去“什刹海’的事儿告诉白云芳,可是想想又觉得不应瞒他,沉默了一下道:“今儿晚上我到‘什刹海’去了一趟,我在‘什刹海’碰见了这么一件事儿,姑娘听听看我碰见的这件事儿跟姑娘说的这件事儿有没有关联……”他把“什刹海”的事地概略地说了一遍。
静听之余,白云芳美目中异采连闪,等到费独行把话说完,她修然一笑道:“今儿个怎么突然到‘什刹海’逛去了,而且到那儿就碰上了我们那位娇格格,有这么巧的事儿么?”
费独行笑笑说道:“姑娘高明,不敢瞒姑娘,事实上我是知道海容格格今儿晚上要到‘什刹海’去,有意跑去碰她的。”
白云芳目光一凝道:“这是怎么回事儿,能说给我听听么?”
费独行道:“对姑娘还有什么不可以的?”他把他想趁这机会夺“钠郡王府’的那样东西献与和坤,以及一石两鸟趁机把那帮胡匪留在京里再建一功的打算,毫不保留地又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白云芳扬起了拇指,道:“高明,这么一来对头除去了,而且建一桩赫赫大功,试看中堂府,甚至连整个内城都算上,哪一个比得上,咱们这位中堂怕不把你打个台儿供起来。”
费独行道:“姑娘别损我了,这是我的算盘!如不如意还很难说呢!”
白云芳道:“打这个算盘的要是别人我不敢说,既是你,就一定如意。”
费独行道:“谢谢姑娘这句口彩,要能如意我一定好好谢谢姑娘,要不是姑娘告诉我那帮胡匪要到京里来,以及他们所以冒险到京里来的目的,我根本想不到打这个算盘!”
白云芳道:“那么你打算怎么谢我,说给我听听,也好让我先高兴高兴?”
费独行赧然一笑道:“这个我现在还没想到!也许到时候我发现姑娘缺什么,少什么……”
白云芳道:“我缺什么,少什么,你能给我什么?嗯!”
费独行道:“我只敢说尽我的所能……”
白云芳道:“应变好快啊,不说了,到时候随你给吧!”顿了顿道:“根据你刚才所说的,我做这么一个大胆假设,你看有没有可能,咱们这位娇格格把话说了出去!那几个人回去准是死路一条.于是乎他们找上了那帮人,干脆不回去了,干脆来个上马挂注费独行道:
“姑娘以为那帮人会要他们?”
白云芳道:“至少此时此地他们尚有可供利用的价值。”
费独行沉吟了一下道:“那么他们又是怎么找上那帮人的.他们怎么会知道那帮人到京里来了,而且头一拨已经进了城。”
白云芳道:“可能他们早就有了勾结!您想嘛,要不他们怎么会知道那帮胡匪的头一拨已经进了城,而且一找就找上了他们?”
费独行沉吟了一下说道:“这倒是不无可能,不管怎么说,这总是一件值得注意的事,要是‘五城巡捕营”的人跟他们有勾结,他们在京城里活动起来可就方便多了!”
白云芳轻拂着云鬓道:“说的就是啊,这事你打算怎么办?”
费独行道:“不忙!现在谈动还太早,我是以不变应万变,等他们人到齐了,动起手来再说,有那样东西在,他们不会先找我的!”
白云芳看了他一眼道:“你既这样打算,一定有你这样打算的道理,那我就看你的了。”
费独行站了起来,含笑说道:“好吧!姑娘就请拭目以待吧,这件事关系我的前途很大,我会全力以赴的,时候不早了,姑娘请安歇吧,谢谢姑娘随时供给我消息。”
白云芳踉着站起,道:“看起来咱俩还是时常见面的好,要不然会越来越生份!”
费独行笑了笑,没说话!
XXX城门刚开,挑挑儿的、背包袱的、卖菜的、拾粪的、卖柴草的,一拥全过了城!城门口这一阵子最挤,最热闹!
有个背着粪筐,拿着粪叉的措粪的,刚进城就被拦住了,拦他的是个半大小子,瘦得踉个猴儿似的。
只见他仰着脸咧着嘴对那拾粪的道:“嘿!大个子!我那儿有一大堆粪!你要不要?”
那拾粪的一脸的毛胡子,长相好凶,一瞪眼就要说话。
那半大小子往城门口一指.咧嘴又道:“拾粪的不要粪这是稀罕事儿,当心那些吃粮拿棒的动疑啊。”
那拾粪的脸色一变,伸手就要抓半大小子!
那半大小子身子挺滑溜的,一拧身已经退出了尺余去,拾粪的一抓落了空!那半大小子寒着脸道:“给脸不要!你要是再敢乱伸爪子,我可要嚷嚷了。”
“你嚷嚷什么?”
背后响起了个话声,伸过来一只脏兮兮的胖手搭上了那半大小子的左肩,胖嘟嘟的五根指头一扣,那半大小子身子往下一缩,不吭气儿了!
后头那话声带笑对那拾粪的道:“这位大爷别在意,这小兔崽子没事儿专爱跑出来惹事,我带回去会好好收拾他,你请往西城去吧,准包你不会白跑一趟!”
这时候城外又进来一队赶骆驼的,好长的一支骆驼队,约摸有几十匹,赶骆驼的人不多,只有三五个,可是骆驼身上驼的东西可不少,大包小包的,有的是革囊,有的是麻袋,不知道里头装的是什么?
也就在这时候,那半大小子说了话:“好吧!你们这样对我,我找你们掌柜的去!”
只见他身子突然往下一缩,居然让他挣脱了那只胖手,他根本没回头看背后是谁,扯着喉咙嚷嚷着迎向那支驼骆队:“大叔!你们怎么这会儿才到,我都在城里等了你们一天了!”
这小子的嗓门儿奇尖,尖得透着怪!跟根针儿似的,能扎人,这一嚷嚷马上引过来不少目光,连城门口那些步军都望了过来。
走在头一匹骆驼旁的是个五短身材壮汉子,他怔了一怔!
那拾粪的身边多了个胖要饭的,两个人脸上都变了色,但却眼睁睁的望着那半大小子没敢动。
那半大小子人滑溜,脚下快,没两步便迎上了头一匹骆驼,抬手照准骆驼身上那个大皮口袋拍了一下!一咧嘴道:“乖乖!这趟运的货可真不少,我看只跑这一趟够咱们吃一年的,往后这几个月好过了,我要在京里好好玩玩儿再回去!”
五短勇材壮汉子脸色一变,可是,旋即他笑了,笑得却有点不大自在:“行!你小子想怎么玩儿都行,等大叔把货卸了陪你玩儿个痛快,现在咱们什么都别提,先跟大叔一块儿到歇脚地儿去!”
他拉着骆驼就要往西拐!
那半大小于印劈手一把抢过骆驼,拉着就往东拐,嘴里还说:“您记错了地儿了,歇脚地儿在这边儿。”
五短身材壮汉子直了眼,他没敢伸手去抢,只有跟着那半大小子往东拐去!拐是拐了,可是他眉宇间拣起了一股子凛人的热气,那半大小子却让骆驼挡着,没看见。
胖要饭的跟抬粪的好生惊慌!头一低,双双快步进了东边一条小胡同里!
驼队往东走没多远,来到一片屋后,屋后是一片荒凉,而且挡住了城门口。
五短身材壮汉子脸色变了,一矮身,绕过骆驼就要去抓那个半大小子,哪知,等地绕过骆驼之后,他就怔住了!
那半大小子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了影儿!
他正在发怔,一声轻笑却笑自骆驼的那一边:“大叔!您找我啊,我在这儿呢!”
五短身材壮汉子勃然色变,一闪身又回到了骆驼这一边,可不!那半大小子正在眼前,还笑嘻嘻地望着他呢。
五短身材壮汉子,两眼杀机暴闪,抬手就要抓。
那半大小子抬手往前一指,笑着道:“大叔别忙抓我,快瞧你那两个人。”
五短身材壮汉子,忍不住转眼望了过去,这一看又把他看怔住了。
胖要饭的踉拾粪的都在前头不远处坐着,面向这一边,他两个中间还坐着个瘦老头儿,大马猴般个瘦老头儿。
瘦老头儿坐在他们俩中间,一双手抽着,他们两个却闭着眼坐着,跟入定的老僧似的。
那半大小子嘿嘿一笑道:“瞧见了么?你那两个人在那儿练打坐呢。”
五短身材壮汉子定过了神,这当地后头那几个赶骆驼的都跑到前头来了,一个个脸上都变了色。
只听五短身材壮汉子冷笑一声道:“相好的!别装神扮鬼了,光棍儿眼里揉不进砂子,是什么意思摆开了说吧?”
那半大小子一咧嘴道:“进城半天了,这句话倒还像句话,老爷子.人家亮出来了,您也开开金口吧。”
瘦老头儿慢条斯理地两眼一翻,冲着那五短身材壮汉子道:“在关外龙家的那些人里,你行五,我没瞧错吧?”
五短身材壮汉子一点头道:“不错俄就是左老五,我姓左的眼拙……”
瘦老头地抬手往头一匹骆驼上一指,道:“五当家的!这件事你做不了主,还是把你们二当家的放下来,让我跟他说吧。”
左老五神情刚一震!只听头一匹骆驼身上那个大皮口袋里传出个冰冷话声:“人家招子亮!都瞧穿了咱们了,别让我这儿爬着难受了,把我放下来吧。”
左老五往后一偏头,后头几个人一个让骆驼卧下,两个伸手把那个大皮口袋放了下来,解开大皮口袋口,里头出来个人,四十左右个中年人,瘦瘦高高的身材,长眉细目刀条人脸,他跨步越前,森冷目光直逼瘦老头儿。
“别人进城都没事儿,没想到我姓雷的一进城就碰上了高人,看来还是我姓雷的福气大,朋友!你千个万儿给姓的听听?”
瘦老头地慢吞吞的道:“我姓孙叫孙震天,雷二当家的听说过么?”
雷老二为之一怔道:“莫非是扯旗几道地上头把手‘齐天大圣’?”
那半大小子嘿嘿一笑道:“雷二当家的!你说着了,这位正是扯旗地道儿上的头一位,济天大圣’孙震天孙老爷子,我是老爷子唯一的心肝儿宝贝儿好徒弟,我叫孙继承,就是继承老爷子衣钵的意思,二当家的你听明白了么?”
雷老二神情震动了一下,旋即他脸色一寒道:“我当是谁,原来是扯旗地道儿上的头一位,我富老二的福气更大了,只是我雷老二有点糊涂,关外龙家一向没吃过界,就算这一回到了京里,咱们喝的水也不是一条河的,你孙大圣这是……”
孙继承一旁截口说道:“看来雷二当家的是误会了,我们老少俩并没有恶意。”
雷老二往孙震天那儿扫了一眼,冷笑道:“没有恶意?”
孙继承笑笑说道:“雷二当家敢情是指那两个啊?二当家的你可以问问他俩,我是奉命来搭个线儿的,哪知二当家的这两个手下竟冲我动起了手,这能怪我们老爷子请他俩歇会儿么?”
雷老二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转,道:“你是奉命来搭线地的,搭什么线地?”
孙继承一指孙震天,道:“我们老爷子想跟二当家的你见见面,有件事地想跟二当家的你商量商量。”
雷老二道:“什么事儿?”
孙继承耸耸肩没说话。
孙震天轻咳一声道:“咱们都是道儿上混的,上马桂注跟扯旗儿手法虽不一样,但目的却完全相同,照这么看咱们的祖师爷也该是同一个,咱们是人不亲道地亲,既是这样咱们就该打开天窗说亮话,据我所知,你雷二当家的这趟带着人到京里来,是冲着那个姓费的来的,对不对?”
雷老二两道长眉跳动了一下,道:“冲个姓费的,我不懂你孙大圣何指?”
孙震天淡然笑笑道:“雷二当家的!是你小家子气呢?还是我姓孙的刚才话说得不够清楚?”
雷老二沉默了一下,然后微一点头道:“孙大圣!是又怎么样?”
孙震天道:“雷二当家的可知道我师徒到京里来,是来干什么的?”
雷老二冷漠的道:“我雷老二没那么灵通的消息,不清楚!”
孙震天笑笑道:“在我没说这话之前二当家说不知道,那是真不知道,如今我说了这话二当家的还说不知道,那就是装糊涂了,我姓孙的看在咱们人不亲道地亲份上都能开诚布公掏心窝子,二当家的你为什么老是这么别别扭扭的?”
雷老二道:“孙大圣!我雷老二是个急性子,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别在这儿绕圈子了。”
孙震天点了点头道:“好吧!既然雷二当家的是个急性子,我也不愿婆婆妈妈,光棍不挡人财路,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我们这一老一少也是冲着那个姓费的来的!可是我们这一老一少比你雷二当家的先到了一步,雷二当家你看这件事怎么办?”
雷老二双眉一扬道:“我明白了,你是要我们弟兄撒手?”
孙雷天一点头,道:“不错!雷二当家的你看怎么样?”
雷老二冷然说道:“办不到,姓雷的奉了我们大当家的之命,临来之前在大当家的面前夸下了海口,要不能带着费慕书的六阳魁首回去,就让崽子们抬着我们弟兄几个回去,再说姓费的跟龙家结有大梁子,我们这么多人从关外冒大风险跑到了京里来就是为了他,说什么也不能空着手回去……”
孙震天耸耸肩道:“那就麻烦了,看样子咱们俩是将上了,雷二当家的,你冲着姓费的来是为了私仇,我们这老少俩冲着姓费的来则是为了公恨,姓费的弃宗忘祖,卖身投靠,而且投进了权好之门,助纣为虐,为虎作怅……”
雷老二道:“这个我知道,我们弟兄这趟到京里来并不是为捧他的场来的。”
孙震天道:“话是不错!可是我们老少俩也不能白跑这一趟!”
孙继承突然说道:“老爷子!我忽然想起了个主意,这两方面都是为姓费的来的,这个姓费的又不是什么珍宝,似乎用木着你争我夺的,要是咱们这两方面为这个姓费的先交上了手,那可是正中姓费的下怀,他求之不得,再说姓费的现在有权有势,咱们这么一闹,惊动了他,那不但是打草惊蛇没第二次机会,而且咱们谁也别想再在京里待下去了,这么一来谁都得空着手回去!那是让江湖上看笑话,以我看咱们也别分什么公私,反正咱们都是要姓费的伸腿瞪眼咽气,干脆,咱们两方面拉起手来干,两个人比一个人强,四只手比两只手好,人多好办事,别说打了,压也把他压爬在那儿,您看怎么样?”
孙震天静静听毕,微微点头道:“没想到你小子能想出这种主意来……”
雷老二忽然笑了,笑得有点阴:“是啊!这位小兄弟真不愧是你孙大圣的心肝儿宝贝儿好徒弟,你孙大圣的心意全藉他的嘴说出来了,孙大圣!你既有这意思何不早说?”
孙震天一咧嘴道:“现在说也不迟,走三步退两步,雷二当家的你看行还是不行?”
雷老二脸色一寒,道:“姓孙的!你可听说过,关外龙家的人什么时候跟人合伙做过生意?”
孙震天一点头道:“不错!关外龙家有的是本钱,向来不跟人合伙做生意,只是这一趟得例外,雷二当家的知道为什么吗?”
孙继承一咧嘴道:“我知道!老爷子您发起横来一嚷嚷,这笔生意谁都别想做,是不是这样儿?”
孙震天笑道:“你小子真行,真不愧是我的心肝儿、宝贝儿好徒弟。”
雷老二脸上泛起了一丝阴骛之色,右手缓缓抬到了腰际。
孙继承急嚷道:“老爷子留神,雷二当家的要耍飞刀了。”
孙震天道:“要你小子说,别看你师父入土半截了上年纪了,眼神儿可不比你差!你没瞧见么,我连靶子都给雷二当家的打点好了。”
他抬手指了指胖要饭的跟拾粪的。
孙继承笑道:“真是啊,您老人家想得可真周到,恐怕从没有人给雷二当家的这么打过下手!”
雷老二已然抬到腰际的手又放了下来,一脸狠相道:“好吧!姓孙的!算你行,等我们弟兄几个商量商量看……”
孙震天道:“二当家的!你们这趟出来掌舵的是哪一个?”
雷老二道:“那是我姓雷的,可是我们没想到这件事会节外生枝……”
孙继承咧着嘴道:“雷二当家的,想到了也罢!没想到也罢!我看这件事没什么好商量的,你们之间只有这条路可走,要不然这笔生意谁也别想做。”
雷老二脸上变了色,他刚要说话。
突一个冰冷话声从后头传了过来:“‘二哥!这档子事我代你点头f……”
随着这句话,一个白净俊汉子走了过来,这白净俊汉子提着一根银丝缠的马鞭子,一脸的骄狂阴驾色!
孙震天目光一凝道:“我当是谁,原来是白三当家的,对!还是白三当家的干脆!”
那白净俊汉子冰冷一笑道:“姓孙的!你少跟我白云飞来这一套!你姓孙的棋高一着,逼着我们弟兄非往梁山上不可,那也行,不过咱们话说在前头,你要是坏了我们弟兄的事儿……”
孙震天冷冷说道:“这个白三当家的你放。乙,我要是想坏你们的事儿,刚才你们就进不了城,西城那座破‘土地庙’里的人也不会那么安稳睡一夜了,姓费的弃宗忘祖,卖身投靠,尤其他投进权好之门助纣为虐,为虎作怅,江湖上凡是有血性的朋友无不恨他入了骨,这一点也绝假不了,而且眼前这座北京城里要宰费慕书的人还不在少数!咱们两方面不拉起手来,恐怕姓费的他就要落进别人手里了。”
白云飞双眉微微一扬道:“如今这座北京城里要宰费慕书的还有谁?”
孙震天道:“有号称‘神州七侠’的顾苍松兄弟几个。”
白云飞神情一震道:“怎么说,‘神州七侠’也在京里?”
孙继承道:“这是假不了的,日后咱们总会碰得见他们。”
白云飞目光从孙继承脸上掠过,落在了孙震天的脸上,道:“你怎么知道‘神州七侠’也要宰牲费的?”
孙震天道:“这还用得着问么,顾苍松兄弟七个干的就是这种事儿,近几十年来白三当家的不妨打头儿看看,哪一个弃宗忘祖,卖身投靠的逃出过他兄弟七个的手?”
白云飞道:“虽然大家伙都是要军姓费的,姓费的不管倒在谁手下该部一样!可是我们弟兄几个发过誓,非手刃姓费的不可,而且来的时候我们几个已经在我们大哥面前夸下海口,要不能提着费慕书的六阳魁首回去,我们几个就提着头回去……”
孙震天道:“既是这样,几位当家的就更应该踉找师徒联手!”
白云飞道:“好,咱们就这么一言为定,不过我有一个条件,将来一旦放倒了胜费的,我们弟兄几个要他的头。”
孙震天一点头道:“一句话!我要他的脑袋干什么?我又不缺夜壶。”
孙继承一挑拇指道:“老爷子!好话。”
白云飞道:“咱们都是江湖上有字号的,天大的事儿也只凭一句话,孙大圣你现在可以放人了吧?”
孙震天伸出两只手各在胖要饭的跟拾粪的腰后拧了一把,切要饭的跟拾粪的双双拧身窜起,抬手就要往腰里探……
白云飞冷然说道:“不许动,给我滚过来!”
白云飞这句话还真有用,胖要饭的跟措粪的没敢再动一动,乖乖地走了过去。
他们俩刚走近,白云飞突然一声冷叱:“没用的东西,我们弟兄几个的威风都让你灭净了。”
抖手刷刷两鞭,打得胖要饭的踉抬粪的抱头躲避,连看也没敢看他一眼!
白云飞抬眼望向孙震天道:“孙大圣!往后咱们怎么联络?”
孙震天道:“我们这一边不只我们老少俩,还有几个人儿呢,几位当家的今儿晚上在什么地方歇脚,我带他们跟几位当家的,见见面去!”
白云飞道:“我们弟兄几个歇脚的地方还没一定,你要是想见我们弟兄几个,起更以后到那座‘土地庙’去就行了。”
孙震天挺身站起来,道:“好吧!咱们就这么说定了,晚上见。”
他转身先走了。
孙继承冲雷老二、白云飞招了招手,快步跟了上去。老少俩一前一后,很快地走远了!
雷老二望着那渐去渐远的背影道:“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孙震天号称‘齐天大圣’,他这个徒弟也一脸的猴儿相,这师徒俩都够奸滑的,咱们已经领教了,往后可得多提防点儿。”
白云飞道:“二哥是指……”
雷老二道:“以我看出卖咱们倒还不至于,孙震天是扯旗道儿上的头一把手,是贼里的贼,他们是一向不轻易伸手的,一旦伸了手也绝不会空着手走,别忘了咱们还有件事儿。”
白云飞眉宇间阴骛之气大盛,两眼之中也出现了杀机,也冷笑说道:“二哥放心!这一点我早就想到了,打主意打到咱们的头上来了,我看他是耗子取猫鼻梁骨,活得不耐烦了,他们不是向不空手么?这回我非让他们空手不可,不但让他空手,我还要他偷鸡不着倒蚀把米。”
雷老二没说话!他脸上也浮现起一片惊人的煞气!
XXX初更刚过,“土地庙”前出现了五条人影。
那是孙震天、孙继承、骆明珠、乐敬正跟乐素馨。几个人在十几大外停了步,孙震天轻咳一声道:“烦哪位往里通报一声!说姓孙的跟朋友们到了!”
左前方不远处一处暗隅里闪出一条黑影,一掠到了近前,是个手提大刀的黑衣壮汉,他一怔,旋即瞪大了眼咧嘴哪牙笑了起来道:“乖乖!没想到孙大圣还有这么两位标致大姑娘,就冲着这两位不用通报了,跟我来吧!”他转身当先行去,边走还边回头!
孙震天冷冷说道:“留神,前头有坑。”
那黑衣壮汉一咧嘴:“就是有口油锅我也不在乎,能多看一眼死了都值,孙大圣这两位是……”
孙震天冷冷说道:“问你们三当家的吧,我会告诉他的。”
那黑衣壮汉马上回过头去,一声没敢再吭,也没敢再回过头!
孙震天唇边泛起了一丝笑意,是冷笑。
“土地庙”外围近处明桩暗卡遍布,黑衣壮汉带着这五个一通过,一个个明桩瞧直了眼,一个个暗卡也都冒出来了,听吧,到处是“喷”、“喷”之声,低低的口哨声东一声来西一声的!
五个人在黑衣壮汉带领之下进了“土地庙”,这时候天还早,院子里都是一个个粗野剽悍的带刀黑衣壮汉,有的躺在地上,有的三几个围在一起在低声谈笑,五个人一进院子,躺着的路让针扎了一下似的,马上跳了起来,那些低声谈笑的也不说了,刹时鸦雀无声静悄悄的。
这当儿就是掉根针在地上也听得见。
突然!那些粗野剽悍的黑衣壮汉围了过来,一个个脸上都堆着邪笑,你一句我一句,刹时又是一片乱哄哄的:“乖乖!这是哪儿来的?”
“哎呀!这么娇,这么嫩,这才叫女人,这一趟咱们是来对了“大狗熊!过去闻闻香木香?”
“妈格巴子!没种,滚一边去,让我来,准是几位当家的礁咱们闷得慌,给咱们找来解……”
说话的是个矮个子,他话还没说完,孙继承一根手指头已碰上了他的喉结,孙继承笑嘻嘻地道:“朋友!你这张嘴怎么比毛房还脏!别这样,忘了么?你娘也是女人。”
矮个子脸上变了色,一圈黑衣壮汉都不笑了。矮个子抬手抓上了刀把!
“对!砍他!把这几个家伙砍了,这两个咱们抬进屋子里……”
孙承继一转身,五指已扣上了说话那汉子的喉管,道:“怎么样?说呀!我听着呢?”
那汉子瞪了眼,张了嘴,可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帮胡匪哪受过这个?一刹时刀全出了鞘,眼看他们就要行凶!
孙震天突然冷笑一声道:“几位当家的,够了,别坐在包厢里看戏了,这出戏要是唱成了三本铁公鸡,对咱们两边可都没好处!”
“住手!”正殿门口传来了一声冷喝,白云飞提着马鞭冷笑站在那儿:“你们人辈子没见过女入,别这儿给我丢脸了,都给我滚进去!”
白云飞这声冷喝还真有用,那些个黑衣壮汉一个个都成了耗子,刀归了鞘,全散了。
孙震天道:“谢谢三当家的解围。”
白云飞没理会孙震天,刷的一鞭子抽了下去!那带路黑衣壮汉抱头便退!只听白云飞道:“我怎么交待你们的,为什么不通报,非让人家瞧见你们这下作相不可么?”
孙震天装没看见,也装没听见,带着孙继承走了过去。
孙继承带笑道:“三当家的!快煮点儿姜糖水泡泡你们这些弟兄的眼珠子吧,他们的眼珠子都着凉了。”
白云飞脸色为之一变道:“用不着跟我来这一套,老实说我们不禁这个,他们也都惯了,你们根本不该带坤道到这儿来,这是有我在这儿,我可不能寸步不离地跟着你们,往后你们自己小心。”
孙继承道:“你白三当家的既然有话搁了下来,那就好办!”
白云飞目中两道厉芒直逼孙继承:“你这话什么意思?”
孙继承耸耸肩道:“那就要问白三当家的你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不信你们几位当家的只要交待下来,有人敢不听,这些人要是连你们几位当家的的话都不听的话,那关外龙家在江湖上就别称字号了,咱们是友非敌,联手的事儿要不当初就别答应,既然答应了,就不该这么对我们,再说你们这些弟兄的那点毛病我们不是不知道,我们拿你们当朋友看待,信得过你们,所以才让两位姑娘跟着一块儿来,要不我们干吗惹这个麻烦,找这个气?
吃饱饭没事儿干了?”
孙继承人不大,这张嘴可真不含糊,白云飞吃他一顿抢白,一时硬没说出话来!
孙震天干咳一声道:“好了,好了!事情已经过去了,咱们是友非敌,用不着计较这些个,正经事儿要紧,咱们里头谈去吧。”
白云飞可真有点挂不住!他冷冷一笑道:“孙大圣!你这位徒弟两片嘴皮子可真厉害啊!”
孙震天呵呵一笑道:“白三当家的夸奖了,这小子一向都是策嘴笨舌的,今儿个不知道怎么回事却变得伶牙例齿的。”
白云飞道:“耍嘴皮子没有用,嘴皮子耍不倒姓费的!”
转身行了进去!
孙继承道:“那是实话,要想放倒姓费的,非靠白三当家的这根鞭子不可!”
不知道他是有意无意,反正这句话揭了白云飞的疮疤!触到了白云飞的痛处。
白云飞霍地转过身来。
孙震天扬手一巴掌向着孙继承抽了过去,道:“小孩子没规矩,你乳臭还没干呢,敢跟大人顶嘴,从现在起,你敢再说一句话看我不打烂你的嘴!”
孙继承的脑袋上着实挨了一下,“叭!”地一声还挺脆的!
孙震天这句话扣人!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白云飞堂堂关外龙家的三当家的,能跟他一般见识,只有把一口冤气咽了下去!
到了里头!一盏油灯,豆般大小的灯光,雷老二、左老五、马老六都在,雷老二跟左老五坐着,马老六躺着,仍然是卷着袖、袒着胸,这当儿他两眼一直挺身坐了起来。
雷老二跟左老五也都为之一怔!雷老二讶然道:“孙大圣!这两位大姑娘是……”
孙震天道:“都是我的晚辈!咱们两方面既然联了手,我认为应该带她们来跟你们见见面。”
马老六一双眼直在两位姑娘那如花娇靥上转!他恨不得两个眼珠子能分开,一个眼珠子看一个,他连连点头道:“对!对!应该!
应该!朋友嘛,论起来咱们的关系比朋友还要深一层,坐!坐!”
他拉过两张兽皮冲两位姑娘赔着笑哈着腰摆手。
可惜!骆明珠踉乐素馨看也没看他一眼!
孙震天轻咳一声道:“不能老站着!坐吧,让两位姑娘坐皮上,咱们三个凑合地上坐吧。”
五个人坐了下去,马老六本想挨着两位姑娘坐的,可是孙继承快了一步,他一脚跨到,挨着骆明珠坐了下去!
马老六眉锋为之一皱,脸色也为之一变,看样子他想发作,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没发作,矮身挨着孙继承坐了下来。
坐下来他便朝两位姑娘赔上了笑脸道:“我们这儿没茶,有酒,两位是不是要喝点儿?”
孙继承把话接了过去,道:“马六当家的,我们这两位姑娘欠学,我能喝也想喝,六当家的是不是能赏两杯!”
马老六一听这话脸色又变了,而就在这时候孙震天开了口,瞪着眼叱道:“胡闹!屁大点儿个孩子喝什么酒,没学会走呢就想学跑,六当家的别理他,咱们谈正经的。”
话声一顿,马上接道:“关于咱们对付姓费的的事儿……”
骆明珠突然含笑说道:“干爹!这种事儿我们做小辈的插不上嘴,我看还是您跟乐二叔跟几位当家的谈谈吧,我跟素馨妹妹到外头走走去!”
她拉着乐素馨站了起来。
孙震天一点头道:“也好!那你们姐儿俩去吧,咱们一会儿就回去,别走远了。”
骆明珠刚答应一声,马老六一跃而起,道:“对!人多嘴杂听谁的好!你们谈吧,我陪两位姑娘各处走走去!”
孙继承挺身站了起来,道:“这一带的夜景大概不错,我也瞧瞧去!”
“胡闹!你给我老老实实的这儿坐着。”孙震天瞪眼叱道:“我还有用得着你的地方。”
孙继承道:“老爷子……”
孙震天道:“我叫你坐下!”
抬眼望着马老六道:“六当家的,我把这两个晚辈交给你了,请多回……”
马老六一拍胸脯道:“你只管放心,有我马老六保驾,只有一点差错,你唯我马老六是问。”
朝两位姑娘满脸堆笑一摆手道:“请吧,两位!”
骆明珠没说话,仍然是连看也不看马老六一眼,拉着乐素馨往外行去!
到了殿外,骆明珠停步问乐素馨:“妹妹!咱们是往前去还是往后去?”
乐素馨还没有说话,马老六忆道:“后头好!后头有个小院子,种的有树,也有花,很清静。
乐素馨望着他问道:“真的么?”
姑娘跟他说话了,马老六受宠若惊,掩不住的一阵兴奋,快道:“真的!真的,我还会诓两位不成?两位去看看就知道了。”
乐素馨转望骆明珠道:“姐姐!那就让六当家的陪咱们上后头走走去吧。”
骆明珠的态度在这片刻之间也有改变了.转过脸来道:“六当家的,怎么走法?”
马老六忙道:“我带路.我带路!请踉我来。请跟我来!”
他忙行下了石阶。”
骆明珠跟乐素馨跟在马老六身后,绕过正殿到了后头,屋里如今没点灯,今夜微有月光,月光在这荒废的小院子里显得有种凄迷的美。
马老六快道:“二位看,不错吧!我就住那间屋,二位要不要进去坐坐?”
乐素馨含笑说道:“谢谢六当家的,不了,我们姐儿俩随便走走!”
马老六抬手一指道:“行,行!请,请!”
马老六在关外龙家这几个人当中,出了名的冷酷阴狠,一向杀人不眨眼,从没对人这么客气过,骆明珠跟乐素馨要是知道的话,实在应该“受宠若惊”!
两个人拉着手靠着一块儿,马老六一边陪着,挨得也很近,她两个不住左顾右盼看这凄迷冷清的夜色,马老六一双眸子不住地在她两个身上转,由那两张娇嫩无比的如花娇靥往下移,经过酥胸、纤腰……一直到那双绣花鞋跟那双蛮靴!马老六眸子里的光芒怕人,喉结也不住地在动。
突然!她们两个停了步,骆明珠转过娇靥,修然一笑!道:“对了!我们姐妹俩还没请教,六当家的贵姓呢?”
马老六赔上一笑,笑得有点不自在:“马,龙马的马。”
骆明珠轻“哦”一声道:“马六当家的,听我义父说,关外龙家拜把六兄弟,这么说六当家的是最末一位了?”
马老六点头道:“不错,不错!我是最末一个,我是最末一个!”
骆明珠道:“这趟只来了四位,大当家的跟四当家的没来?”
马老六道:“是,是!我大哥跟我四哥留在柳子上没来!”
乐素馨突然说道:“我听说那个姓费的,有一身很不得了的好武艺,在江湖上从没有遇见过对手,有这回事儿么?六当家的!”
马老六双眉一扬道:“没那回奔儿,那是他运气好,一直没碰见过真正的高手,这回我们弟兄几个来了,让他再试试。”
骆明珠道:“我义父就知道几位纵横关外,威震江湖黑白二道,连官府衙门也不敢正眼瞧几位一下,要不然也不会请诸位帮忙广。”
马老六一拍胸脯道:“姑娘放心!这件事包在我们弟兄几个身上,这回要是再让姓费的逃出手去!我这个马字儿倒写。”
骆明珠点头道:“那真是太好了,太谢谢六当家的了!”
马老六一摇头道:“姑娘说这话就见外了,咱们既然联了手那就是一家人,一家人还用客气!”
骆明珠笑笑道:“既是这样那我就不客气了。”
“本来嘛!”乐素馨道:“既然是一家人了,干吗还客气?”
美目流波,瞟了马老六一眼道:“六当家的,听说你们那儿很冷是么?”
马老六道:“不完全是,夏天照样够热的,只是冬天到得比别处早,下雪也下得早,所以一冷起来可真够礁的……”
乐素馨道:“长白山不是长年积雪么?”
马老六道:“那只是长白山,别处不是这样,不过比别处雪下得早,化得迟……”
乐素馨道:“那太好了,我就喜欢雪,雪白的一片,粉状玉琢世界,要多美就有多美,赶明地有空非到关外住些日子不可。”
马老六两眼一睁道:“好啊,干脆!等京里的事儿办完,我们回去的时候一块儿去,我把什么事儿都搁下陪姑娘到处走走去,‘窝集’里头打猎、挖参,上‘长白’‘天池’……”
乐素馨好生兴奋,急道:“真的?”
马老六道:“当然是真的,只要姑娘愿意去,那是一句话。””
乐素馨高兴得直拍手,道:“那太好了,那真是太好了!干吗不愿意?我打小就想,要是能住在个长年有雪的地方,拿什么跟我换我都不换!”
骆明珠含笑说道:“妹妹先别太高兴,这摄到京里来的不只六当家的一个人,你一个姑娘家,还不知道二当家的、三当家的几位愿不愿意带你呢?”
兴奋的神色马上在乐素馨的娇靥上凝住了,她道:“是么!这一点我倒是忘了,那位白三当家的凶起来好怕人。”
没那一说。”马老六一拍胸脯忙道:“别的事儿我听他们的,这种事儿谁也做不了我的主!我说带就是带走了,姑娘用不着怕,一切有我。”
乐素馨迟疑着道:“万一二当家的或是三当家的不答应……”
“不会的。”马老六道:“姑娘放心,我刚才不是说了么,这种事儿谁也做不了我的主,他俩不答应,他俩凭什么不答应?我带又不是让他们带,再说柳子又不是他们俩的!”
乐素馨道:“那不大好吧,就为我想上关外去一趟,让你们把兄弟之间斗气……”
马老六急得脸都红了,急道:“姑娘,你放心!我说带就是带走了,谁也做不了我的主,谁也拦不了,没什么气好斗的,要是连这种事他们都拦我,那还叫什么把兄弟?”
乐素馨还待再说,骆明珠已然含笑说道:“好了,妹妹别再说了,六当家的已经急成这样儿了,妹妹要是再说,六当家的非跪在地上赌咒不可。”
“真的!”马老六一点头道:“这话可一点都不假,姑娘要再不相信,我可真要跪在地上赌咒儿了。”
乐素馨没再说了,瞟了马老六一眼,含笑说道:“那我就先谢谢六当家的了。”
乐素馨人长得美,这微含娇媚的一眼,换任何人都会醉,何况是马老六,马老六为之一阵激动,他咽了两口唾沫道:“姑娘说这话又见外了,谢什么?倒是我只怕求不到。”
乐素馨又膘了他一眼道:“哎哟!六当家的怎么这么说呀,叫我可怎么敢当啊?六当家的愿意带我到关外去,那是我的福气,换个别人求还求不到呢!”
马老六又是一阵激动,又咽了两口唾沫,而且两眼里也现出了两道奇光,他的手动了一动,似乎想要干什么……
只听骆明珠娇声道:“妹妹!咱们再往那边儿走走吧。”拉着乐素馨又往前行去。
马老六的手不动了,忙迈步跟了上去!
走了几步之后,骆明珠忽然又停了步,望着乐素馨道:“对了!
妹妹!你那颗珠子带来了没有?六当家的一定是位行家,拿给六当家的看看能值多少钱?”
乐素馨道:“我没带来,出门儿带那个干什么,别提它了,提起来我就烦。”
骆明珠道:“哎呀!烦什么呀,别人想还想不着呢,错非你这么个大美人儿,谁会一天到晚送你那么贵重的东西呀?”
乐素馨白了她一眼道:“好了,姐姐!什么贵重东西呀,那么小的珠子,我还看不上眼儿呢,只那么几颗珠子就想让我嫁给他?他是做梦。”
马老六一直听着,听到最后这一句可忍不住了,忙道:“什么珠子,谁送的,怎么回事儿?”
“别提了!”乐素馨道:“几颗只比小拇指大一点儿的珠子,我没见过,稀罕!”
骆明珠道:“是这样的,六当家的!我那位叔叔在‘天桥’说书乐素馨跺脚道:“姐姐!别说行不行?”
乐素馨这么一跺脚娇态毕露,把马老六的眼都看值了。
骆明珠道:“真是,瞧你!六当家的又不是外人,说给他听听有什么要紧。”
马老六忙道:“说得是,姑娘快说,姑娘快说!”
乐素馨目光一凝,一双灵灵的眸子望着马老六道:“说给你听可以,可是不许你告诉别人,连你的把兄弟都不行,要不然别想我以后再理你。”
“六当家的”变成了“你”,再加上那最后一句,马老六听得心跳神摇又是一阵激动,他忙道:“你放心,我要是给你说出去一个字,管教我死在马蹄下,让马蹄踩烂我!”
乐素馨拧身跺脚道:“哎呀!讨厌,赌这么重的咒干什么?”
马老六心里一甜,甜得他七荤八素的。
骆明珠道:“还不是让你给逼出来的,现在你倒又怪起人家来了,我现在能说了吧?”
乐素馨含慎地看了骆明珠一眼道:“说呀!现在又没人拦你。”
骆明珠伸手在她娇靥上轻轻摔了一巴,娇笑道:一瞧你这小模样,难怪有人一天到晚送东西,我看了都爱煞。”
“讨厌”
乐素馨娇靥一红,抬手给了骆明珠一巴掌,最后又看了马老六一眼。
马老六心头冲跳,直咽唾沫,道:“真的,我马老六跑过的地方不少,见过的女入也不少,可从没见过像姑娘这么美,这么动人的”
乐素馨涨红的娇靥,瞪大了一双美目:“哎哟!你!你怎么敢这么说?”
这当地的马老六完全像变了个人,那股子冷酷狠劲儿全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他两眼发直,喉头直动,道:“我说的是掏心窝子的话……”
乐素馨突然低下头去道:“算了吧,六当家的,你别损我了,你跑过的地方那么多,见过的女人那么多,尤其像你六当家的这样的人物,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谁不讨好你,谁不巴结你……”
马老六急了,道:“天地良心……”
骆明珠突然笑着道:“你们俩这是怎么了,一个急得脸红脖子粗,一个羞人答答的!”
乐素馨一颗乌云辅首低得见几乎碰着了酥胸,两手玩弄着那条大辫子没说话,可是旋即她又抬起了头,娇靥肝虽然还带着三分红晕,但却也带着几分阴领,道:“没什么!还是说正经的吧。”
骆明珠看了她一眼道:“好吧.我听你的……”
随即转望马老六道:“是这样的,六当家的,我那位一二叔在‘天桥’说书,挺有名气,有个内城哪个府哪里的少爷,天天去捧场,他看上我这个妹妹,每回去都送给我这个妹妹好些贵重东西,我这个妹妹死看不上他,可是我那个二叔……我是个晚辈,不该在背地里说长辈的不是,不管怎么说他总是为自己的女儿好……”
“好什么好?”乐素馨道:“明几个要是有谁送更贵重的东西,他能马上又想把我嫁给这个人,你不好说我说,我爹平生就这么个短处,见不得值钱的东西,只有人把值钱的东西往他眼前一放,说什么都行……”
骆明珠拉了她一把道:“妹妹!你这是干什么?”
乐素馨眼圈儿一红道:“我不是怪他!自己命苦能怪谁?你跟六当家的这儿聊聊吧,我要回前头去了。”
话落!她拧身要走!
骆明珠伸手拉住了她道:“妹妹!你这是何苦,是你让我说的,说了你又……要走咱俩一块儿走!”
她拉着乐素馨就要走!
马老六突然伸手一拦,道:“漫着!你们两位都别走了!我还不知道有这么回事儿,我要去找姑娘的爹说话去。”
他也是说走就走!
乐素馨吓坏了,伸手抓住了马老六的胳膊道:“不!你不能,要让我爹知道我说了不该说的话,他会打死我。”
马老六一扬眉,那股子冷酷狠劲儿又出现了,他道:“姑娘不用怕,天塌下来有我马老六顶着就是。”
骆明珠道:“六当家的!这你就傻了,再不怎么着他总是我这个妹妹的生身父啊,我这个妹妹能让你找他去么?”
马老六道:“那怎么办?总不能让他把姑娘给卖了啊!”
骆明珠忽然一整娇靥凝目说道:“六当家的!你这话什么意思,是纯激于义惯为打抱不平,还是有什么别的意思?”
乐素馨一跺脚忙道:“姐姐!你是怎么了,人家六当家的要什么样的没有……”
骆明珠目不转瞬,望着马老六道:“六当家的要是纯激于义愤,为打抱不平,我劝六当家的还是别管这件事儿,要是六当家的你有别的意思……”
马老六那股子冷酷狠劲儿马上又无影无踪了,咽了一口唾沫忙道:“我有别的意思。”
乐素馨一怔道·“你……”
骆明珠抬手拦住了她,望着马老六道:“你有什么别的意思?”
马老六挂着手,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我想要她。”
马老六真是变了个人,关外龙家的马老六会变成这个样儿,即使让前头那些人亲眼看见,只怕他们也不相信这就是他们的六当家的马老六。
乐素馨瞪大了一双美目,惊叫说道:“六当家的,你……”
骆明珠又拦住了她,道:“六当家的!你可是当真的?”
马老六点了点头道:“当真!当真!”
骆明珠道:“可是六当家的,你今晚才见着我这个妹妹。”
马老六道:“我知道,可是我,我……我一眼就……就……”
骆明珠道:“不用说了,我知道,我见过不少人跟六当家的你一样,只是,六当家的,我这个妹妹不是江湖人,她不明白我清楚!你们这种入一向不把人当人,尤其是对女人,所以我不得不光问清楚,你是真心想要我这个妹妹,还是……”
马老六道:“我原来只想……只想,可是现在我想要她,真的,是真心,我可以赌咒!”
骆明珠道:“用不着赌咒,抬头三尺有神明,你只有这句话就够了。”
她随即转望乐素馨道:“妹妹!六当家的话你听见了,现在要听听你的了,你怎么说?”
乐素馨低下了头道:“姐姐何必问我,姐姐又不是不知道,我愿意没用,我说的话根本不能算数的。”
骆明珠眉锋微微皱道:“这倒也是……”
马老六忙道:“不要紧!只要你愿意,你爹要什么我给。”
骆明珠眉锋立即展开了,道:“这就好办了,为免夜长梦多.最好京里这档子事办完之后你就带素馨到关外去!只是你手头上现在有没有……”
她住口不言,没说下去!
马老六迟疑了一下,旋即说道:“我手头上现在没有,可是等办完这档子多以后我自然会有!”
骆明珠忙道:“普通的东西可不行,至少得比那个人给的贵重,说句不好听的,我那个叔叔就等于是卖女儿,谁出的价钱高谁带走。”
马老六一咬牙道:“我知道,你们放心,我有把握,据我所知,目下京表一带还没有比这样东西更贵重的东西。”
骆明珠“哦!”他一声,接道:“是什么东西这么贵重?”
马老六道:”‘那是一盒珠子,共是七颗……”
骆明珠道:“怎么又是珠子,七颗珠子能贵重到哪儿去?”
马老六摇头说道:“你们不知道,这一盒七颗珠子不是普通的珠子!每一颗都价值连城,你们听说过夜明珠、避水珠、避火珠、避尘珠、避毒珠、移墨珠、定风珠没有?”
乐素馨猛然抬头。
骆明珠睁圆了美国,急道:“难不成你说的这一盒七颗珠子就是这……”
马老六一点头道:“不错!就是这七颗。”
乐素馨道:“我明白了,你们这趟所以冒大风险到京里来,除了为对付那个姓费的之外,也在这一盒七颗珠子?”
马老六脸色一变,旋即点了点头道:“不错!就是这样。”
哈明珠道:“这七颗珠子现在哪一个大户手里,能拿到手么?”
马老六道:“这个你们就不用管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们,我们几个这一趟是志在必成,志在必得!”
乐素馨道:“你们真有把握么?”
马老六道:“有把握.我们已经打点好了,只等一动,东西马上就会到手。”
骆明珠轻轻拍了一下手.笑道:“那就好了。那就好了。”
乐素馨口齿启动了一下。道:“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吧?这盒珠子又不是你一个人能做得了主儿的。”
马老六道:“这盒珠子虽然我做不了主.可是它不是一颗,是七颗,卖力卖命有我一份.到时候我分它一颗总行。”
乐素馨道:“万一你二哥、你三哥他们要是不让你分呢?”
马老六摇头道:“不会的,关外龙家的事,本就是这么回事儿,这么多年也一直是这样.每一回弄回来的东西都是分成六份,这回珠子共有七颗.我分一颗又没占便宜。再说这里头本来就有我的一份.谁能不让我分?”
骆明珠芙着拉起了乐素馨的手.道:“既是这样那就行了,妹妹你等着六当家的下聘吧!”
转望着马老六含笑道:“六当家的,到时候可别忘了谢谢我这个大媒啊?”
马老六忙道:“不会的,那怎么会……”
骆明珠道:“我是说着玩儿的,我还当真会让你谢我?只要你往后好好待我这个妹妹也就行了……”
马老六要说话。
骆明珠一摇头又道:“说起来也真怪,没来的时候我们姐妹俩都怕你们,来了之后更时刻防着你们,没想到只这么一面你们竟……这只有委诸缘份了。”
忽听一个话声传了过来:“哎呀!天爷,你们怎么跑这儿来了,可没让我找死!”
骆明珠忙低低说道:“六当家的!刚才的事儿一个字儿也别提。”
旋即转过脸去扬声说道:“这儿就这么一亩三分地儿,就算都跑遍还能累着你么?”
孙继承快步走了过来,斜着眼看了马老六一眼道:“什么地方不好去!你们怎么偏偏跑到这儿来了?”
骆明珠一哼道:“这儿有什么不好,你找我们干什么?”
孙继承道:“干什么?问很好,该谈的都谈完了,要回去了,明白了么?”
“德性!”骆明珠道:“要回去就说要回去了不就结了么,干吗这么罗罗嘻嘻一大堆废话,妹妹,咱们走!”
一拉乐素馨,转望马老六道:“六当家的!谢谢你了。”
拧身往前行去!
马老六赔笑说道:“姑娘别客气。”
孙继承看了马老六一眼,没说话,转身跟了上去!
马老六走在最后,他想找机会跟乐素馨说句话。可是偏偏孙继承紧跟在两位姑娘身后,他找不着一点机会,他暗暗急得不得了。
在这后头没机会,到了前头就更没机会,这边儿雷老二、白云飞、左老五在,那边孙震天跟乐敬正在,马老六只有眼睁睁地望与姑娘走了c马老六其变了,他一付失魂落魄模样,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连他自己也不相信他马老六会这样!
难道这真是缘份?
恐怕这只有问天了。
“奶奶的!这两个妞儿真心赖,要能让我楼一个睡上一夜,我死都愿意。”
马老六一巴掌挥广出去,“叭!”地一声脆响,口舌轻薄的那个倒了霉,摔在了地上脸肿了,嘴也破了,血顺着嘴角滚了下来,他捂着脸怔在了那儿。
据他所知,马老六一向是最喜欢这个的。
马老六寒着脸道:“从现在起,你们哪个敢再迸一个字儿,我割了他的舌头。”
转身往里去了。
雷老二、白云飞、左老五都怔住了。
XXX进了堂屋,点上灯,孙震天急不可待,劈头就问:“怎么样,姑娘!套出来没有?”
骆明珠道:“瞧您,干吗这么急呀,妹妹劳苦功高,您总得让她坐下歇歇,喘喘气儿呀。”
孙震天道:“丫头!少跟我耍贫嘴,决说。”
骆明珠拧身往下一坐道:“好!说,说,您不看看是谁出马,哪有套不出来的。”
孙震天大喜,忙道:“是什么东西,在哪儿?”
骆明珠把马老六说的那七颗珠子告诉了他,最后一摇头道:“在哪儿不知道,马老六没说,我不便太深问,怕他起疑!”
一听说是这么七颗珠子,孙震天师徒跟乐敬正都直了眼,乐敬正道:“我是个说书的,这七颗珠子我只在前人的书上看见过,没想到世上竟真有这么七颗珠子,而且就在京里……”
孙震天心中好生激动,须发皆动,道:“这种稀奇珍贵的东西绝不能落在这些杀人不眨眼的胡子手里!这种……”
骆明珠道:“您恐怕得赶快想想法子,听马老六的口气他们很有把握,生似东西已经抓在了手里的。”
孙震天神色一紧,凝目忙道:“丫头,马老六是怎么说的?”
骆明珠干脆把经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乐敬正头一个笑了起来,摇着头道:“这倒好,这一来我可是臭名在外了!”
孙震天没笑,他皱了眉,而且一双眉锋皱得很深,哺哺道:“这么看来,他们当真是已十拿九稳了,恨只恨咱们没能套出那几颗珠子在哪儿,不能早他们一步下手。”
骆明珠咂娥嘴道:“您又不是不知道马老六这个人,太露骨了怕他动疑,您不说过么,要让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动了疑,这件事就不好办了。”
孙震天道:“我知道,没人怪你,我的意思只是说咱们没办法早他们一步下手,只有等他们把东西拿到手之后再想办法了。”
乐敬正道:“老哥哥!马老六不是答应东西到手之后给送来么?”
孙震天道:“你没听明珠说么,那只是一颗,这一颗他们肯不肯让马老六分还不知道呢,再说马老六这个人你是知道的,怕只怕他跟咱们耍奸施滑……”
骆明珠道:“那倒不会,我看他很认真,我敢担保他已经迷上素馨了。”
乐素馨一脸鄙夷之色,“呸”地一声道:“别提他,提起来我就恶心,就凭他那付德性,就是天下男人都死光了也轮不着他,你们不知道,刚才我一边恶心一边还得哄着他!可没整死我,下回你们另请高明吧,我再也不干这种事儿了,好的差事都轮不到我。”
乐敬正叱道:“你这叫什么话,你明珠姐不也跟你一样么,偏偏你拿话把马老六引到你这边儿来了那有什么办法,咱们为的是什么?为的是除好,为的是不让这批珍宝落进这些杀人不眨眼的胡子手里,你知道么?你大爷跟我还有你继承兄弟哪一个不是在冒性命之险,你有什么好抱怨的?”
乐素馨瞟了乃父一眼,道:“瞧您,您这是干吗呀!这么说说都不行么?”
孙震天一摆手道:“玩笑归玩笑,正经归正经,马老六既是认了真那是最好不过,素馨还得在他那儿下点工夫,能留意他们往哪个方向动,咱们能早他们一步下手更好,要不然的话也一定得留意他们什么时候得手,绝不能让他们把东西运出关去,只一出关咱们再想下手可就难了。”
乐素馨道:“您放心吧,我知道。”
孙震天看她一眼道:“素馨!大爷知道这是大委曲,可是为了……”
乐素馨道:“瞧您怎么也说起这个来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
还能不明白这道理么,别说这是玩假的,只为了除掉这个弃宗忘祖,卖身投靠的费慕书,只为了不让这批珍宝落在那帮胡子手里,就算是来真的我都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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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违命被逐 孙震天抬了抬手道:“好,好,好!你明白这道理就行了,你明白这道理就行了,其实大爷不是不知道你是个怎么样的姑娘家,而且这的确是大委曲,好了,我不再说什么了,事到如今也只有让你受点委曲了,只能除掉费慕书,保住这批珍宝,你是头一功,这也等于是桩大功德,只是你要千万小心,这帮胡子凶残毒辣,一翻脸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
乐素馨道:“您的意思我懂,您放心好了,我自有分寸的,马老六他要真想碰我,那他是做梦,门二都没有。”
孙震天道:“那就好,那就好。”
骆明珠道:“干爹!对付费慕书的事儿,您跟他们是怎么说的?”
孙震天道:“他们说了,他们这趟到京里来是怎么个情形咱们清楚,他们只能躲在暗处,不能露面,要不然的话休说让六扇门里的人发现,就是让京城地面上的人发现,他们也别想在京里多待一天,所以嘛他们让咱们去把姓费的引出来,然后由他们下手。”
骆明珠冷冷一笑道:“好好滑的一帮东西!您答应了?”
孙震天一点头道:“我当然答应,怎么不答应?咱们引人,他们动手,算算看还是咱们划得来!手上不沾一点血腥,不伤一个人就把姓费的放倒了,这还不划算么?”
骆明珠道:“他们岂是省油的灯,您当心他们耍好滑。”
孙震天倏然一笑道:“他们不是省油的灯,你干爹又岂是省油的灯,别的我都怕,我就不怕谁跟我耍好滑,当年我出道的时候他们都还在娘胎里呢,我过的桥比他们走的路都多,我怕他们耍好滑?好了,时候不早了你们睡去吧,这件事自有我跟继承去办,你们用不着操心,只管安心睡去就是。”
验明珠没再说话,跟乐素馨双双站了起来。
一阵异响惊醒了费独行,这阵异响尽管很轻微,但却难以瞒过功夫好、人机警的费独行。
费独行醒了,但他躺在床上没动。
窗户上出现了一个无限美好的身影,费独行一眼便认出那是白云芳。
白云芳这时候跑到这儿来干什么?费独行刚一怔,那无限美好的身影在窗户上轻轻敲了两下,然后一闪就不见了。
这是什么意思?费独行只想了一想,马上就明白了,当即披衣下床开开门走了出去!
外头的夜色很宁静,他没看见白云芳,沉吟了一下之后,他带上门往前行去!
老远便见白云芳屋里灯亮着,他刚走近,白云芳在里头说了话:“我等着你呢,进来吧!”
费独行推门走了进去,白云芳坐在灯下,几上还摆着两杯热茶,她含笑说道:“吵了你的觉了,不会怪我吧?”
费独行走过去坐了下来,道:“敲了敲窗户就走,姑娘就那么有把握我准醒?”
白云芳笑笑道:“我有自知之明,我的行动绝瞒不过你!我刚到你屋前你就醒了,窗户前现身,让你知道是我,然后再敲敲窗户,这还不够么?”
费独行道:“错非我认出了姑娘的身影,我会给姑娘一暗器。”
白云芳道:“不会的,我知道你一定认得出是我,事实证明我并没有料错,这一点让我感到很安慰!”
费独行目光一凝。
白云芳道:“你对我的身影很熟,我还不该感到安慰么?”
费独行道:“说句话姑娘可别在意,倒不是我对姑娘的身影很熟,而是这‘中堂府’里找不出第二个会武的女人。”
白云芳眨动了一下美目道:“对你!我从不隐瞒我心里所想的,你该这样对我么?”
费独行心头一震,道:“姑娘!别忘了你是‘神州七侠’的传人,而你也该知道我在‘神州七侠’眼里是个怎么样的人。”
白云芳道:“我只知道、也只问你在我眼里是个怎么样的人。”
费独行道:“事实上我进了‘中堂府’以后,有些事情姑娘是清楚的。”
白云芳道:“我清楚,我也计较,可是我做不了自己的主怎么办?”
费独行沉默了,但旋即道:“姑娘深夜不睡,把我找到这儿来就是为了这些么?”
白云芳道:“难道你认为不值?”
费独行摇头道:“那倒不是,只是我觉得来得太突然。”
白云芳道:“对你也许是突然了些,可是对我却已经来了很久了,只不过我一直没提罢了。”
费独行道:“姑娘认为今夜是时候?”
“不!’它云芳道:“今夜只是说到这儿了,我顺便提一提。”
费独行道:“我没想到……”
白云芳道:“难道你心里一点都没有?”
费独行道:“对于这种事,我已经寒心了,而且我知道我是个怎么样的人,将来会是个怎么样的情形。”
白云芳道:“根据我所知道的,你并没有对这种事寒心!”
费独行道:“姑娘!那不是情,里头也没有情,而且她跟姑娘你不同,对她,我不必负责任。”
白云芳道:“要是我能不计较你说的这些呢?”
资独行倏然笑道:“姑娘愿意把块肉往我嘴里送,我又何乐而不受?”白云芳突然也笑了,她抬皓腕轻理云鬓,道:“我没想到今儿晚上我会说那么多,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是真心真意,你要跟我一样,那就不用再说什么,要不然的话你就全当我没说这些话。”
费独行没说话,沉默了一下道:“姑娘是不是有什么新的消息要告诉我?”
白云芳笑笑说道:“你倒挺有自信的,我告诉你两件事儿,头一件,我师爷跟我几位师叔他们已经到了,第二件,‘齐天大圣’孙震天师徒,另外还有一男二女今儿晚上跑到那座土地庙去跟那些人见了面,而且那些人的主力也已经到了!”费独行听直了眼,叫道:“怎么说,孙震天他们跑去跟那些人见了面……”白云芳道:“世上有些事儿真让人费解,我两位师哥还看见那两个女的陪着马老六在‘土地庙’后一个小院子里说话,当然!这两个女的是有用意的,不过孙震天要跟他们联起手来对付你,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费独行诧声说道:“有这种事,那两个女的是什么样……”
白云芳道:“听我两位师哥说,长得都很美,一个叫骆明珠,一个叫乐素馨。”
费独行脸色变了,但是在刹那间他又恢复了正常,他摇摇头道:“诚如姑娘所说,世上有些事真让人费清,尤其是一些被称为侠义的人做的事,看起来孙震天为了对付我,所下的赌注是太大了,周瑜打黄盖,有人要打,有人愿挨,那也只有由他去了。”
白云芳道:“你要小心!我师父他们已经到了,关外那些人的主力也已经到了,这两方面都不会等待太久的!”
费独行道:“谢谢姑娘,我自会小心的,在这儿有一点我希望姑娘能做到,姑娘的师门把令符交给姑娘执掌,那表示姑娘的师门对姑娘十分器重,姑娘绝不可辜负自己的师门。”
白云芳道:“谢谢你提醒我,我知道我该怎么做的,我没有旁的事了……”
费独行站了起来,道:“姑娘!我永远感激。”
他转身要走!
“慢着!”白云芳道:“还有件事儿,我差点给忘了。”
费独行回过了身。
白云芳接着说道:“近几天来另有几拨江湖人物到了京里,看上去都陌生,不知道他们来自何处,他们的行动也颇神秘,有几个曾经去过‘香车胡同’,你看他们是不是跟胡三奶有关系?”
“可能!”费独行双眉微微一扬,笑道:“‘北京城’本就卧虎藏龙,如今又加上八方风雨齐会,看来今后是要好好热闹一阵子了。”
白云芳看了他一眼道:“我看你这个众矢之的,一点也不担心?”
费独行一笑说道:“担心有什么用?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就算我给他们磕头去,他们也饶不了我,是不?我回去了,姑娘不信可以随时跑到我那儿去看看,我准是一觉到天亮。”
他走了,白云芳没留他,也没再说什么。
白云芳的师兄们既然隐身左近听见了马老六跟骆、乐二女的谈话,那么他们就该知道马老六他们要的那样东西是什么,但却没听见白云芳告诉费独行,不知道为什么。
费独行说他能一觉到天亮!其实天知道,这后半夜他根本没能合眼,他倒不是怕什么,而是因为白云芳的那些话!
听不见费独行的步履声了,白云芳抬手熄了灯,快步往里去了!
转眼工夫之后,一条无限美好的黑影翻出了后窗,足未沾地,轻盈美妙地掠出了“中堂府”,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里!
“北京城”里夜色寂静,大街上、小胡同里,到处都是空荡荡的,很难看见一个人影,而且十家有九家都熄了灯,很难得有一两家还绿着灯的。
这一家就是那很难得还亮着灯的一两家中的一家!
这一家,小小的四合院,上房屋里灯火通明,院子小,屋子自然也大不到那儿去,上房屋里坐了那么多人,显得有点挤。
那间灯火通明的上房屋里共有十几个人,七个坐着,其他的人都站着。
坐着的七个人当中有五个是老头儿,另两个一个是中年文上打扮的中年人,一个是个长得既像“水滩传”里的时迁,又像“三盗九龙杯”的杨香武的中年瘦汉子。那五个老头儿之中有两个打扮像教书先生,一个老和尚,一个老道,一个竟是个蓬头垢面的老叫花!
两个打扮像教书先生的老头儿之一,一个穿青衫,一个穿黑衣,穿青衫的那位长眉凤目,相貌清瘦,精神单钎,穿黑衣的那位股涂得像锅底,浓眉大眼像极了黑虎赵玄坛。
站着的则都是年轻人了,一个个气宇轩昂,英武逼人,最大的不过三十出头,最小的也在甘上下。
一间屋挤那么多人,但却鸦雀无声,寂静异常,没一个人说话!
七个坐着的脸色都异常凝重!
站着的那些个年轻人则一个个显得都很不安。
突然!坐着的七个,两眼里都有两道寒光一闪,那老叫花轻吁了一口气、开了口:“可来了,真能让人等啊!”
一阵带着兰席异香的微风飘过,上房屋的灯光一暗复明,再看时,上房屋里多了个人,一身黑色夜行衣,黑纱包头,外罩一件黑风憋,逼人的英气中带着妩媚,身材美、人更美。
是白云芳,她一矮娇躯跪了下去!道:“云劳给师父跟六位叔叔请安。”
“哎呀!宝贝儿。”老叫花咧嘴带笑道:“这是哪一套,全让你师父教腻入了,起来,起来,让五叔看看是胖了还是瘦了。”
他手中打狗棒一递,硬把白云芳一个娇躯挑了起来,白云芳趁势拧身走了过去!
老叫花伸手抓住了她,“喷”、“喷”!有声地道:“暧,暧!你们看看,你们看看,咱们姑娘是越来越标致,越来越美了,想当年五叔每见面非要亲一个不可,如今是个眼看要嫁人的大姑娘了,不能亲了……”
敬陪末座那个长得像“杨香武”的瘦汉子道:“本来就是,也不怕你那蓬滴满了油汁酒液的脏胡子扎了人家姑娘的嫩脸蛋儿。”
坐着的几位都笑了。
白云芳也笑了。
那黑脸黑衣老者轻咳一声道:“云芳!你怎么到现在才来?”
白云芳忙回道:“有点事儿耽搁了,让您几位久等了。”
老叫花冲黑脸黑衣老者一瞪眼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见面就问罪,孩子这不是来了么,你要知道,孩子走路来的,她没长翅膀不会飞。”
黑脸黑衣老者抬手一指老叫花,望着坐着的几位道:“你们听听,护哪有这样护法的,我说什么了,我只不过是问问。”
瘦汉子干咳一声道:“二哥说得是,刚才我也一肚子不痛快老叫花霍地转过脸来道:“老七!你那不痛快在哪儿?”
瘦汉子一咧嘴道:“没了,看见姑娘没了一半儿,另一半让五哥你这一吓全吓跑了。”
坐着的几位又笑了。
老叫花哼了一声,道:“谅你那不痛快,也不敢不跑。”
那长眉凤目,相貌清瘦的青衫老者轻咳一声道:“云芳现在的处境不方便,她不能在外头待太久,咱们还是谈正经的吧,云芳!听说如今为对付费慕书而赶到京里来的各路人物不在少数?”
白云芳神情一肃道:“是的!师父,都是哪些路上的人物,想必几位师哥已禀报过了。”
青衫老者微一点头道:“外头的情形,你几位师哥都已经很详尽的禀报过了,不过里头的情形他们却不清楚……”
白云芳道:“里头还是老样子,并没什么太大的变化。”
黑脸黑衣老者道:“自从费慕书来了之后,那贼可是如虎添了翼,而且爪牙也更利了。”
白云芳道:“二叔!那对咱们不是有益无损么?”
在座的七位都为之一怔,黑脸黑衣老者诧异地看了白云芳一眼道:“云芳!你这话什么意思?”
白云芳道:“二叔!云芳说的是实情实话,您几位所以派云芳混进和神府,为的是助和坤作恶,对内:让和坤的势力逐渐扩大,一天天的败坏朝政,对外,让和坤的作为变本加厉,以激起民间万丈怒涛,而费慕书的来到,正如二叔您刚才所说,和坤如虎添翼,爪牙更形锐利,这不是正合咱们的心意么?这不是对咱们有益无损么?”
黑脸黑衣老者听迷惑了,转望青衫老者道:“大哥!这……”
老叫花一点头道:“对!孩子说的对,说的是理,咱们暂时不该动费慕书!”
青衫老者望着白云芳道:“云芳!恐怕你误会了我跟你六位叔叔的初衷了。”
白云芳道:“云芳误会您跟六位叔叔的初衷了?您请明示?”
青衫老者微一点头道:“你刚才说得不错,我跟你六位叔叔让你混进和坤府去,为的就是假和坤之手扼断满虏的命脉,摧毁爱新觉罗氏王朝,但是和贼的动向咱们必须能加以控制,也就是说今天咱们让他害甲,绝不能让他害了乙,而费慕书的投靠和神,势将让咱们难以控制和坤,所以咱们必须除去他,你明白了么?”
老叫花又点了头,道:“嗯!对,对,对!听大哥这么一说,费慕书还是该除,费慕书还是该除的。”
白云芳并不苟同,道:“云芳明白了,无如云芳还是认为咱们不该动费慕书!”
老叫花为之一怔!抬眼望向白云芳。
育孩老者也为之微微一愕,道:“云芳!这又为了什么?”
白云芳道:“别人不清楚,也可以说这么多年来江湖上一直误会了费慕书,云芳跟他相处这么多日子以来,云芳明白了,云芳不敢说他是一个真正的侠义英豪,一个顶天立地的奇男子,但云芳绝不认为他是一个只知杀人越货的响马,云芳虽不清楚他有什么侠迹,但至少他的作为仰不愧、俯不作,他只默默地做他该做的,从不计较世情之毁誉褒贬……”
屋里的每一个人都听征了,都听直了眼。
难怪!谁会想到白云芳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住口!”突然黑脸黑衣老者拍了座椅扶手,喝道:“云芳,你是怎么了?”
白云芳毅然说道:“二叔!云芳没什么,云芳只是把所发现的从实禀知您几位,以免咱们做错了事后悔莫及。”
黑睑黑衣老者道:“费慕书在江湖上的作为人所共知……”
“不错,二叔!”白云芳道:“有关费慕书在江湖上的作为,云芳也听说过不少,不过那只是听说,咱们之中谁也没亲眼见过。”
黑脸黑衣老者唤怒道:“简直是胡说,江湖上这么多人,谁也跟他没仇没怨,难道还会无中生有,血口相喷?”
白云芳扬起了一双柳眉,道:“二叔!江湖上不乏卑鄙险恶小人,只为一已之利害而无中生有,血口喷人的事不是没有,一句虚育假话多说几遍,多传几个人就能成为真的,众口可以针金,唇舌可以杀人……”
黑脸黑衣老者道:“越说越不像话了,江湖上都说……好吧,咱们姑且不提江湖上怎么说,几年前他为一个女人杀人,如今又杀人越狱这总是真的。”
白云芳道:“二叔!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不错,费慕书几年前确的一个女人杀过人,但这只是小疵,不能因为这一点小疵论定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至于杀人越狱,满虏的作为您不是不知道,他们本就该杀……”
黑脸黑衣老者猛一拍座椅扶手道:“胡说!你这简直是强词夺理。”
白云芳道:“二叔!云芳不敢,设若满虏不该杀,咱们多少年来的努力又是为了什么?”
黑脸黑衣老者勃然色变,霍地站了起来,怒喝说道:“你敢跟我顶嘴。”
白云芳不屈的道:“二叔!云芳不敢,云芳只是以事论事!”
青衫老者喝道:“大胆!还不住嘴,长辈们一向器重你,疼爱你,但绝不是娇宠惯纵让你目无尊长,还不给你二叔赂罪!”
白云芳道:“师父!您老人家在座,云芳的态度粮口气何曾有一点不敬……”
青衫老者双眉为之一耸。
老叫花突然站了起来道:“大哥!您先别生气,让我来说一句公平话,云芳说的话跟二哥说的话固然有所冲突,但那却不能叫顶喷,二哥说的是多年来江湖上的说法,是理,云芳说的是她自己的所见,也是理,为什么做长辈的能说理,做晚辈的就不能说理,咱们教徒弟一向是教他们明是非、辨善恶,是直就是直,刀架在脖子上也是直,是曲就是曲,刀架在脖子上还是曲,这是一向咱们教他们的,云苦又有什么错?咱们弟兄几个所以把今符交由她执掌,就是因为她是个挂帅的材料,难道说如今咱们连这一点都信不过她么?”
黑脸黑衣老者两眼暴睁道:“老五,你……”
“阿弥陀佛。”那老和尚站了起来,合十说道:“二哥暂息雷霆,五弟说的是理。”
黑睑黑衣老者一点头道;“好吧!他们这一老一少说的是理,那么让我来问问云芳,费慕书既是这么个人物,但他为什么投靠和啤?”
白云芳道:“二叔!云芳不也在和坤府当差么?”
黑脸黑衣老者道:“他怎么能跟咱们比,咱们是别有用意,另有所图。”
白云芳道:“焉知费慕书不也是别有用意,另有所图。”
黑脸黑衣老者冷笑说道:“要说费幕书也是别有用意,另有所图,就是日出西山我也不信。”
白云芳道:“那是您有偏见了。”
黑脸黑衣老者一怔叫道:“怎么说,我有偏见?我跟他费慕书无怨无仇,我对他有什么偏见。你说我对他有偏见,你倒说说看,费慕书到底做过什么让人家翘起拇指说好的?”
白云芳道:“二叔!世间默默行善不为人知的大有人在。”
黑脸黑衣老者道:“不错!世间默默行善不为人知的的确大有人在,但所谓不为人知并不是真不为人知,至少那些受惠者应该知道,我试问,谁……”
“二叔!”白云芳道:“我说不出来,因为我根本不知道费慕书都做过什么让人称道的事,世上并不是没有默默行善真正不为人知的,就连那些受惠者也不知道,这才是真正的善事。”
黑脸黑衣老者道:“这么说你所以认为咱们不该动费慕书,只是凭着你这几天来的观察?”
白云芳道:“是的,二叔!我认为这已经很够了,也比江湖上人云亦云的传说可靠。”
黑脸黑衣老者冷笑摇头,道:“你跟费幕书认识才几天……”
白云芳双眉一扬道:“二叔!他知道我是您七位的传人,由是他也一定知道我绝不会当真在和神府当差,但是他不动声色,而且几次能伤几位师哥,他都手下留了情,您能不能告诉我,这又为了什么?”
此言一出,坐着的几位全变色站起,青衫老者震声说道:“怎么说,云芳,他已经知道你是我们七个的传人?”
白云芳点头说道:“是的,师父!”
青衫老者头上突然见了汗,道:“苍天佑我,别让我们几个这几年的心血毁于一旦!”
瘦汉子也吃惊叫道:“云芳!他是怎么知道你的身份的?”
白云芳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也许他多知多晓,阅历丰富。”
黑脸黑衣老者突然一声冷笑道:“这就是了,他既然知道你的身份,所作所为自不敢太以过份,甚至有可能会装作一番,别的都不提,只冲这一点咱们也不能留着他。”
白云苦口齿启动了一下,旋即转望青被老者:“师父!您怎么都?”
青衫老者神情凝重,没说话!
白云芳突然跪了下去,道:“云芳斗胆,万请您老人家……”
青衫老者突然冰冷说道:“云芳!别的什么都可以不提,但这一点……我宁可错杀一百,负疚一辈子,也绝不能让这么多年来的心血白费,使匡复大业毁于一旦。”
白云芳道:“师父!他不会……”
青衫老者道:“他现在或许不会,可是谁又能预料将来。”
白云芳抬起了头。
青衫老者一摆手道:“你不用再说什么了,我心意已决,大小轻重你该分得清。”
白云芳娇靥变了色,低下了头!道:“既是这样,请您容云芳交出令符。”
白云芳这句话听得屋里这些人脸色都为之一变。
青衫老者却为之一怔,显然他绝没想到白云芳会说出这种话来!他道:“你怎么说,云芳?”
白云芳没有一丁点迟疑,道:“请您穿云芳交出令符。”
青衫老者的脸色也变了。
老叫花一脸震惊色,忙道:“云芳!你……”
瘦汉子道:“云芳!你怎么能这样……”
黑脸黑衣老者怒笑说道:“好哇!你师父把你从小拉拔大,调教你十几二十年,甚至把我们几个的令符都交给了你,没想到你居然
青衫老者抬手拦住了黑脸黑衣老者的话头,须发皆动,道:“云芳!你这意思可是不愿领导这次行动?”
白云芳道:“云芳不能也不敢让您七位老人家做错事,杀错人。”
黑脸黑衣老者激怒说道:“我们七个平日是怎么教导你的,你怎么这么分不出大小轻重?”
青衫老者道:“你可知道你这是违抗师命?”
白云芳道:“云芳知道。”
青衫老者一袭青衫无风自动,道:“你可知道违抗师命就是背叛师门。”
一名英武壮汉子上前一步躬身说道:“大师伯!小师妹只是一时糊涂,您让我们几个劝劝她。”
老叫花道:“大奎说的对,大哥,这样吧,让我来劝劝她。”
白云芳低着头道:“五叔!三师哥,谢谢您二位的好意,不是云芳斗胆抗命,也不是云芳罔顾几位老人家抚养调教之思,实在是咱们不该……”
青衫老者冷然说道:“你不要再说了,我刚才说过,我宁可错杀一百,也绝不能让多少年的心血白费,使匡复大业毁于一旦,我心意已决,任何人也改变不了,要我收回成命那办不到,你要是认为你对,你只管交出令符就是。”
老叫花忙道:“大哥……”
他这里刚一声大哥,白云芳那里已然从怀里取出一面只有半个巴掌大,黑忽忽的牌子,双手呈到青衫老者面前。
老叫花廖自大叫:“云芳……”
他叫迟了,青衫老者已伸手把那面牌子接了过去,只见他脸色煞白,只听他颤声说道:
“从现在起,我把白云芳逐出本门……”
老和尚一步上前,震声说道:“大哥……”
青衫老者风目猛睁,威棱暴射,厉声说道:“国有国法,门有门规,你们哪个敢不听我的?”
老和尚神情一凛,低头退后。
青衫老者接着说道:“白云芳已为本门所逐,理应追回本门武功。”
他抬手一指向着白云芳点了过去。
老叫花机伶暴颤,大叫说道:“大哥留情!”
他闪身扑到,右掌挥出硬截青衫老者这一指,左手打狗棒向着白云芳一挑,暴喝说道:
“云芳!你还不给我滚!”
白云芳一个娇躯应势翻了出去!直落在了院子里,她一个滚翻跪倒在地,磕头说道:
“谢您几位抚养调教之恩。”她腾身又起,破空射去。
上房屋里!老叫花跪倒在地,颤声说道:“大哥!您罚老五吧。”
青衫老者一跺脚!铺地花砖碎了好几块,只听他道:“你!你!到了这时候你还护着她。”
转身行进了左边屋里!老叫花跪着没动!
满屋子人,年轻一辈的个个低头!老一辈的则人人面无表情。
屋子里刹时一片静寂,静得隐隐令人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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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歼匪救美 一辆双套马车划破内城的静寂,在夜色中飞驰!
高坐车辕赶车的,是一个亲随打扮的壮汉子,两旁坐着两个穿戴齐全、挎着腰刀的戈什哈,帽子都压得低低的,再加上这么浓的夜色,几几乎让人看不见他俩的睑!
马车穿过大街、走小胡同,最后停在一座大院落之前!
这座大院落很宏伟,很气派,高高的石阶,一对石狮子,两盏大灯把门口照耀得光同白昼!
没等马车停稳,两名带刀戈什哈便从车辕上跳了下来,快步登上石阶到了两扇紧闭的大门前,其中一人抬手扣了门环。
门环刚响两下,门里响起个喝问话声。
“什么人?”
一名戈什哈忙道:“我们是贝勒府来的,有急事求见格格。”
两扇大门开了一条缝,站在门里的也是名穿戴整齐挎刀戈什哈,他上下打量了门外这两名戈什哈一眼道:“这时候了有什么要紧事儿?格格早睡了。”
门外一名戈什哈道:“我们知道,可是我们不得不来,我们贝勒爷得了急病,无论如何,都要请格格去一趟。”
门里那戈什哈一怔道:“贝勒爷得了急病?什么时候?”
门外那名戈什哈道:“就是刚才,老兄你别耽搁,快给通报一声吧。”
贝勒爷得了急病,里头那名戈什哈自不敢怠慢,应声道:“两位在这儿等等,我这就往里通报去!他转身进去了,一阵急促步履由近而远!
门外这两名戈什哈双双退下了石阶。
只听坐在车辕上那赶车的壮汉道:“你们看她会去么?”
一名戈什哈道:“一定会去,有人来请,有车来接,她还能不去!”
车辕上那赶车壮汉道:“那是最好不过,你们俩小心点儿,说不定待会儿会出来一大堆人。”
两名戈什哈没说话,双双抬手又把帽沿往下拉了拉,拉得更低!
没多大工夫,里头传来了急促的步履声。
赶车壮汉道:“来了!人不多。”
两名戈什哈转身面向大门。
转眼工夫,那阵急促步履到了门口,两扇门开了,里头一前二后走出了三个人!
前头那位,是海容格格,她穿一套裙褂儿,一头秀发有点蓬松,娇靥上也还带点睡意,显然是在睡梦中被叫起来的,跟在她身后的、是两名艾什哈。
马车前这两名戈什哈上前一步打下了千去!
海容格格停都没停就走下石阶,身后两名戈什哈要跟下来,她一抬手道:“你们不用跟了,回去吧,有他们呢。”她径自走下石阶,身后两名戈什哈没跟下来。
她到了最后头一级石阶上停了下来,看了车前两名戈什哈一眼道:“你们爷怎么了?”
两名戈什哈哈着腰、低着头,左边一名道:“回格格!爷得了急病,刚才正在书房看书突然晕过去了。”
海容格格道:“这么晚了还看什么书,知道是怎么了么?”
左边那名戈什哈道:“回格格!奴才不清楚。”
海容格格道:“八成儿是熬夜累着了,有请大夫了么?”
左边那名戈什哈道:“回格格的话!已经派人去请了。”
海容格格道:“那咱们赶快走吧,有什么话路上再说。”她走下石阶往马车行了过去!
右边那名戈什哈哈着腰低着头赶前一步,掀起了车帘。
海容格格上了车,那名戈什哈放下了车帘跟同伴双双飞快登上了车辕。
赶车壮汉挥起一鞭赶着马车驰去!
府里有急事,赶车壮汉自然把辆马车赶得飞快!
刚拐过弯,车辕上站起一名戈什哈,手抓着车辕身子一翻便掀开车帘进了车里!
只听海容格格道:“你这是……”
随听那名戈什哈在车里带笑说道:“格格不认识我了么?”
海容格格惊声说道:“是你!”
“不错!是我。”那名戈什哈道:“难得格格还认得我,格格您一句话,害得我们几个不敢回营,把饭碗砸了,差事丢了,幸亏有关外来的好心朋友仗义收留了我们几个……”
他话锋忽然一顿,接着得意地笑道:“想叫么?来不及了,乖乖的睡个二回觉吧!”
赶车壮汉突然说道:“别打歪主意!留神我们几位当家的剁你的手。”
那名戈什哈从车里探身,翻身又上了车辕,嘿嘿笑道:“几位当家的要的人,我怎么敢?”
赶车壮汉冷冷说道:“不敢最好,这是一桩大功,只等咱们回到了关外,有你乐的,你放心就是了!”
有两名穿戴整齐的戈什哈押车,马车进出内城自然通行无阻!
马车出“正阳门”,顺着大街往南疾驰,夜静更深,骤雨般的马蹄敲在石板路上,那声音能传出老远!看看已近“天桥”,马车忽然东拐,沿着一条河沟往东南驰,盏茶工夫之后,马车驰进了一大片树林。
这片树林占地可真不算小,里头是一大片空地,空地上坐落着一座庙宇,黑忽忽的,没有一点灯光。
马车驰进空地,庙里一拥出来了十几个人,为首的两个是左老五跟马老六!
马车打个转儿停在庙前,左老五踉马老六带着十几个黑衣壮汉快步迎了过来!左老五道:“得手了么?”
两名戈什哈跳下了车辕!抬手摘下帽子扔在地上,其中一个赫然是马光武,他赔着满脸笑道:“您几位的妙计,还能不得手么?”
左老五脸上有了笑意,道:“行!这笔买卖做成,少不了你的功劳,回到关外之后我们弟兄几个自会好好赏你。”
马光武高兴地直哈腰:“您几位的恩典,您几位的恩典。”
左老五没顾得再理他,大步走向马车,抬手掀开了车帘,突然!他直了眼,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乖乖!没想到这位娇格格是这么个花儿似的人儿,喷,喷!你们瞧瞧!到底是个娇贵格格,这张小脸蛋儿有多嫩!”他把手伸进了车里!
只听马老六冷冷说道:“五哥!别伸手,碰坏了可就换不来东西了。”
左老五缩回手回过了身,瞪着眼道:“我说老六你是怎么了,摸摸又不会模掉块肉,这一套你是出了名儿的,怎么今儿个装起了圣人!嗅,嗅,我明白了,眼地红了是不是,那你倒是说啊,小意思,做哥哥让你拔个头……”
马老六冷笑一声道:“我看五哥你八成儿忘了二哥是怎么交待的了。”
左老五眉锋一皱道:“好,好,好!别拿二哥压我,我不摸,行了吧,我抱她出来总行吧?”
马老六道:“没人拦着你。”
左老五道:“这不就结了么。”
转过身脸上又推起了笑:“宝贝儿,别动啊!让我抱你下车。”
他探身进去把海容格格抱了出来,海容格格睡着了,睡得好沉,什么都不知道。
“嗯!对。”左老五接着说道:“就是这样,乖,别让累着你这两条娇嫩腿,我抱你进去。”
他说着话,两眼直盯在海容格格那张清丽的娇靥之上。
他咽了两口唾沫,突然抬起了眼:“老六!这个人儿跟那样东西,要你选你要哪一样?”
马老六脸上没有一点表情,道:“我要东西。”
他说的是不折不扣的实话!
左老五冲他一例嘴,道:“你老六是圣人,我可不是。”
低下头目光又盯在海容格格脸上,道:“宝贝地!咱们里头睡去!外头凉啊!”
他抱着海容格格往庙里行去!
马老六紧迈一步跟了上去!
进了庙,大殿里点着一盏灯,那盏灯放在一张破旧的小方桌上,桌上摆的有笔墨纸砚。
左老五抱着海容格格进了大殿,却不把海容格格放下来!
马老六道:“五哥!今儿晚上咱们得抢着把事儿办好啊!”
左老五霍地抬起了头道:“老六!你是怎么了?”
马老六冷冷说道:“我急着要东西!等东西拿到手之后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废话!”左老五道:“东西得拿她换,东西来人去,我还惦记个屁。”
马老六道:“你不会到时候动动脑筋再把人截回来么?就凭他们那些狗腿子,还拦得了你?”
左老五两眼一睁,点头说道:“对!好主意,妈格巴子我怎么就没想到。”
目光一凝,望着马老六道:“老六!咱俩先把话说好,现在我听你的,不碰她,可是到时候你得帮我个忙把她截回来!”
马老六道:“一句话。”
左老五把目光落在海容格格脸上,他又笑了:“宝贝儿!你插了翅膀也飞不了了。”
他让出一只手拍活了海容格格的穴道。
海容格格醒了,两排长长的睫毛略一翁动睁开了眼,突然,她脸色大变猛地一挣:“放开我,放开我!”
左老五忙道:“哎哟!留神摔着。”他两手一紧!海容格格动不了了。
海容格格还挣,急道:“你们是…放开我,要不然我就……”
左老五笑着道;“宝贝儿!别挣,别挣,我这就放你下来,我这就放你下来!”
他当真把海容格格放下了地!
海容格格脸都白了,一下地便往后急退,圆睁着一双美目道:“你们都是些什么人,竟敢……”
马光武从外头挤了进来,带着好笑道:“格格!这两位是关外龙家的五当家跟六当家的……”
海容格格厉声说道:“你这个该死的东西!你好大的胆子马光武脸色一沉道:“这儿不比别处,马光武也不是官家的人了,你少跟我发官威。”
左老五伸手搭在了他肩上道:“你怎么跟我的宝贝儿这么说马光武一惊,马上又是一睑赌笑,他道:“五当家的…”
马老六突然冷冷说道:“还是让我来说吧,我们是关外龙家的人,都是上马挂注的,上马桂注你懂么?就是胡子,胡子你总该样吧?我们这趟到京里来是想跟你钠郡王府要点儿东西,所以把你先请到这儿来,现在请你写封信,怎么写随你,你钠郡王府的人天亮之前把我们要的东西给送来,我们当时就让来人把你带回去,如若不然我们就撕票,撕票你懂么?就是把你杀了,听明白了么?这几笔墨纸现都有,劳您的驾动手吧,别耽误了,多耽误一会儿你就多一会儿回不了家。”
海容格格一边听脸色一边变,等到马老六把话说完,她却突然趋于平静,冷冷说道: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啊!你要跟钠郡王府要什么东西?”
马老六道:“我们听说前些日子钠郡王府做寿,辽东总督派专人送来了一份寿礼,那份寿礼是七颗珠子,挺不赖,我们就想要这七颗珠子,别的一样也不要。”
海容格格道:“你们听谁说辽东总督给我阿玛送了一份寿礼,是七颗珠子?”
马老六笑笑道:“我们打从‘辽东’就盯上了那七颗珠子了,半路上让人伸手横架没落着,这回事儿假不了的,要没有把握我们也不会冒这么大风险跟到京里来了。”
海容格格道:“看来我想不承认也不行了,我要是咬着牙不承认,那对我也没什么好处,我这就写信。”她还是说写就写,走到桌边席地坐下,伸手就拿起了笔。
左老五忙道:“宝贝儿!别忙,没墨怎么写,我来磨墨。”
他满脸堆着邪笑,掳起一只袖子走了过来。
海容格格看也没看他一眼,任他磨!左老五手磨墨限还不老实,一对充满淫邪的眼珠子直在海容格格那张娇靥上转。
海容格格握笔端坐,冷若冰霜,脸上没一点表情。
左老五磨好了墨,把墨一搁,突然仰头大笑:“行!没想到咱们这位娇格格居然挺有胆气的,我姓左的自上马挂往以来,头一回碰上这种好样的,可正对我的胃口!”
海容格格跟没听见似的,伸笔蘸墨,提笔就写,顷刻间一挥而就,她把笔往砚台上一搁,道:“你们派人送去吧。”
海容格格这么大胆,这么爽快,大出这帮人意料之外,个个都看直了眼!
左老五摇摇头,“喷”了两声道:“宝贝儿!你这双手真行,这笔字儿就是让我描我也描不这么好看,让我瞧瞧你这双手。”他伸手就要去抓访客格格的玉手。
海容格格连动都没动,冰冷说道:“请你放尊重点儿,要东西可以!要是想侮辱我,到时你们什么都得不到。”
友老五笑道:“尊重!我姓左的从来不懂这个,别跟我提什么东西不东西,现在就是把皇上给我姓左的,我姓左的也不稀罕。”他的手停也没停地伸了过去!
马老六一旁冷冷说道:“五哥!咱们是怎么说的,你忘了?”
左老五一仰脸道:“瞧你!又来了,摸摸手有什么要紧。”
话虽这么说,他毕竟还是缩回手站了起来!
马老六一指桌上那封信道:“信在这儿,你派人送吧,别耽搁了,咱们耽搁不起。”
左老五伸手拿起了那封信,看一眼皱皱眉道:“写的这是什么?”
敢情左老五是个目不识丁的大老粗!
马光武满脸堆着笑一步跨了过来:“五当家的,让我念给您听听怎么样?”
左老五抬手把信递了过去道:“不用念了,看看有没有毛病就行了。”马光武接过信赔着笑答应两声,忙把目光投向那张写着黑字的白纸。
匆匆忙忙地看完了那封信,他忙抬眼道:“没错!她让她那个爹赶快派人带那七颗珠子跟着送信人到这儿来读她回去,只是
左老五道:“只是什么?”
马光武道:“她在信末又写了一句说让她爹最好能派那个她今儿晚上刚提过的那个人来。”
左老五摆手道:“管他派谁来呢,派谁来都一样,只要把东西送来就行!”
“不,慢着!”马老六抬手一拦道:“她想跟咱们耍花招,把这一句给她划掉。”
马光武答应一声走过来就要拿笔。
海容格格冷冷说道:“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们要明白,那七颗珠子都是无价之宝,我不能不让府里派个可靠的人来,要不然让人半路拐跑了那七颗珠子,不但你们拿不到你们所要的东西,我也有杀身之祸,我跟我阿玛提的那个人是我府里一个包衣(下人),这个人很老实,三代都在我府里当差,也很可靠,可是我一时记不起他叫什么……”
马老六冷冷一笑道:“自己家的下人会想不起他姓什么,叫什么?”
海容格格道:“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每一个王府里的下人都上百,谁能记得那么多人名?我们也懒得去记这个,这个人在官家当过差,你问问他是不是这样?”
马老六抬眼望向马光武。
马光武忙赔着笑道:“六当家的,这倒是实情!”
马老六森冷一笑点头说道:“好吧,就算是实情,你在信上再给我加一句,就说我们说的,最好别多惊动人,来赎票的人顶多不许超过三个,要让我们发现多一个,销郡王府就别想再见你这个格格了,写。”
马光武忙把那封信放在案桌上。
海容格格淡然说道:“写就写,我根本就没想那么多。”
她拿起笔照马老六的意思又加了一句。
马光武可是真够仔细,其卖力,他看着海容格格写完最后一个字,一点头道:“没错!
六当家的。”
马老六抬眼望向在老五,道:“五哥!你这就派人吧。”
左老五阴阴地看了马光武一眼,道:“马光武,你就再跑一趟吧!”
马光武刚拿起信,闻言一征转身:“我?”
左老五道:“里头的路你熟,换别人去他们连讪郡王府在哪儿都不知道……”
马光武道:“我带来的弟兄知道!”
左老五一摇头道:“他们去我不放心,一事不烦二主,也别让别人分你的功劳,还是你去吧!”
刚才那一趟是暗的,马光武自是不怕。
现在这一趟是明的,不知道会碰上怎么个情形,马光武心里却有点寒,可是左老五既然说让他去,那就跟一把刀架在脖子上一样,他哪敢说个“不”字!他只有咬着牙点头了。
他自己清楚,别把这帮杀人不眨眼的野蛮人当傻瓜,救谁的命?收留谁?眼前这件事儿打一开始就是他跟他带来的弟兄在跑,头一趟赚人虽然派个赶车的,但那是监视他们俩,不得不派,这些胡子根本就是不担一点风险的坐享其成。
他现在明白了,可是脚已踩进了泥坑儿里来不及抽腿了。
他这里刚咬牙点过头,忽然心里一动,心头跟着一阵猛跳,他打定了个主意,正好,趁这机会脱身,而且把那七颗珠子弄走,跑远远的找个地方一躲,逍遥这后半辈子去。
他这里心念转动,忽听马老六道:“老黑陪他走一趟。”
马光武一怔,心随即往下一沉,就这么倒霉?不,来吧,一个不要紧,应付得了!
他拿着那封信出了大殿,身后紧跟个黑衣壮汉。
左老五道:“老六!我让他去是……”
马老六冷冷说道:“我知道,你放心他,我不放心他!”
左老五一怔,旋即他笑了!
马光武跟那黑衣壮汉两骑快马驰向内城。
马光武仍是那身打扮,帽沿儿仍压得低低的,有他带着,两个人照样通行无阻。
两人两骑一直验到了湘郡王府前,马停住了,马光武还有点犹豫,只听黑衣壮汉在他身旁冷冷说道:“妈格巴子你怕什么,有个肉票在咱们手里,他们还敢动你么?”
马光武一怔,暗暗叫道:“对啊!我他娘的今儿个是怎么了,连这一点儿都没想到……”
他马上就胆气壮了,鞍上腾身,直上石阶,砰,砰,砰地又扣了门环。
门环响两声,里头有人问了:“难呀又是……”
马光武道:“快开门吧,开开门就知道了。”
门开了,开门的仍是那个戈什哈,他“哦”了一声道;“是你啊,我们格格没回来么?”
马光武抬手把信递了过去,道:“格格让我来给王爷送封信,格格交待,这封信一定要请王爷马上看。”
那名戈什哈把那封信接了过去,道:“我这就送进去,二位要不要进来坐坐?”
马光武道:“不了,我们俩还赶着回去,就在这儿等王爷的话了。”
那名戈什哈一点头道:“那好,两位就在这儿等会儿吧,我会尽快的给两位送话来。”
他拿着那封信匆匆行了进去!
马光武在前头等上了,他一点也不着急,一点也不揪心!
可是没多大工夫,有个戈什哈给开开后门出了油郡王府,一出后门,撒腿就跑,跑得好快。
盏菜工夫之后,油郡王府的这名戈什哈跑到了和中堂府门前,跑得脸发白,气喘如牛,可是他停也没停便跑上去敲了门。
和中堂府不比销郡王府,虽然马上有人说话,可大不如收郡王府和气:“谁呀这是,三更半夜这么个敲门法?”
门突然开了,一张股,横鼻子竖眼!
钠郡王府的戈什哈喘着道:“对,对不起,我,我是钠钠郡王府……府来的……”
那人脸色一变,就要关门。
油郡王府的戈什哈伸手一挡道:“我,我有……有急事要……要见费,费爷!”
门里那人不关门了,瞪着眼道:“费爷?你认识费爷?”
油郡王府戈什哈道:“我…我不认识……”
门里那人脸色一沉道:“妈的!三更半夜你开什么玩笑,不认识你找我们费爷子什么?”
他又要关门。
调郡王府戈什哈忙道:“不,不!你听我说……”
“没什么好说的。”门里那人冷笑一声道:“中堂府不是任人捣乱的地儿,把你的手拿开,要不然我夹断它。”
只听一个带着冷意的甜美话声起自门里:“三更半夜的在这儿吵什么?什么事儿?”
门里那人一听见这话声忙回过身去道:“总座!这小子是钠郡王府的,半夜三更跑咱们这儿来捣蛋。”
那带着冷意的甜美话声轻“哦”了一声道:“闪开!我来看看。”
门里那人立即恭应一声往后让去!
门里出现位姑娘!一身黑色劲装,外罩黑风蹩,一张清丽的娇靥上罩着一层浓浓的寒霜,脸色有点苍白,正是白云芳,她打量了咱郡王府那名戈什哈一眼道:“你是钠郡王府的?”
咱郡王府那名戈什哈收回手欠身说道:“是的!”
白云芳道:“半夜三更的,你跑到我们这儿来干什么?”
销郡王府那名戈什哈道:“我奉我们王爷之命来找位费爷!”
白云芳微愕说道:“费爷?可是费独行费爷?”
油郡王府那名戈什哈忙点头说道:“对!对!就是费独行费爷!”
门里那人道:“总座!他说他不认识费爷。”
白云芳跟没听见似的,理也没理他,望着油郡王府那名戈什哈道:“你奉你们王爷之命来找费爷?有什么事儿?”
湖郡王府那名戈什哈迟疑了一下,然后赔着一脸强笑道:“我们王爷有急事儿,您是不是能请费爷……”
白云芳冷冷说道:“我知道你们王爷有急事儿,要不然他不会让你三更半夜的跑到我们中堂府来敲门,可是到底是什么急事儿你总得让我知道一下,我是中堂府的护卫总领班,费独行是我的下属,我要是不知道是什么事儿我不会放他出去!”
钠郡王府那名戈什哈作难了,也急了,他怕事情张扬出去,可是看眼前的情势不说又不行,刚下去的汗又上了脑门儿,他只有一咬牙道:“是这样的,我们格格出了事儿,让人绑了票。”
白云芳脸色一变道:“传话里头,让人去叫费爷,要快!”
门里那人恭应一声拔腿跑了进去!
销郡王府那名戈什哈忙道:“谢谢您,谢谢您!”
白云芳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钠郡王府那名戈什哈道:“就是今儿晚上,早先来了一辆马车,两个戈什哈打扮的人说是纳兰贝勒府来的,说纳兰贝勒爷得了急病,无论如何请我们格格去一趟!人在内城里,那两个人又是戈什哈打扮,我们格格不疑有他,起来就去了,哪知过不一会儿,那两个龙什哈打扮的人里的一个又来了,他拿了一封信,是我们格格亲笔写的,说是让人绑架了,要我们王爷赶快派人赎她去
白云芳道:“你们怕郡王府那么多人,你们王爷怎么会叫你来找我们中堂府的人?”
油郡王府那名戈什哈道:“这个我就不知道,是我们王爷这么交待的。”
白云芳道:“信上让你们王爷派人到哪儿赎你们格格去?”
销郡王府那名戈什哈道:“不知道!没听我们王爷说。”
白云芳沉吟了一下道:“好吧!你在这儿等会儿吧。费独行马上就出来!”
她没容钠郡王府那名戈什哈说话,转身就进去了。
钠郡王府那名戈什哈忙躬身赔笑道:“谢谢您!谢谢您!”
他脸上的勉强笑意本来就是挤出来的,话一说完,脸上的勉强笑意马上就消失了,他急了起来,急得真控手,他急得恨不得进去找去!
就在这时候,门里突然响起个低沉话声:“你就是钠郡王府的?”
钠郡王府那名戈什哈吓了一跳,抬眼一看,门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个人,他忙道:
“是的!”
那人一脚跨了出来道:“我就是费独行,走吧!”
他停也没停,径自下阶快步走去!
钠郡王府那名戈什哈呆了一呆,忙跟了下去,道:“您就是费爷?”
费独行跟没听见似的,道:“听说你们格格让人绑了票,是怎么回事?”
钠郡王府那名戈什哈顾不得再问,忙把刚才告诉白云芳的又说了一遍。
费独行一听马上就想到了白云芳所说的那几个“五城巡捕营的人”,他知道,要不是那几个人,绝不可能驾着马车毫无阻拦的进出内城,也不可能弄来那么齐全的戈什哈穿戴,更不可能知道海容格格常跟贝勒纳兰在一起!
他没再问什么,加快步履往湖郡王府行去!
看看快到钠郡王府了,忽听跟在后头直跑的那名钠郡王府戈什哈道:“费爷!请走后门,他们的人还在前头等着呢。”
费独行一句话没说,跟着那名戈什哈折向湖郡王府后门。
销郡王府后门站着个人,一瞧见人影马上就跑进去了。
销郡王府这名戈什哈顾不得累,顾不得喘,带着费独行进了后门,连停都没停就往一座小楼跑!
只听有人叫道:“王爷在书房。”
这名护卫登时又转身往西边长廊上一间亮着灯的屋奔去,那间屋门口站着两名佩刀戈什哈。
刚到那间屋门口,就听见里头有话传了出来:“让他进来!”
这名戈什哈回身赔笑,刚要说话!费独行已自他眼前走过,昂然进了那间屋!
进屋打量看,很精雅一间书店,而且窗明几净,点尘不染,那张大书桌后头坐个身材瘦削清瘦的老者,看年纪,在五十上下,穿一件天蓝色的长袍,一长眉细目,胆鼻方口,神色有点冷峻,而且自然流露着一种慑人的威严!
费独行上前躬了躬身,道:“和中堂府护卫费独行见过王爷。”
钠郡王两道长眉一扬,一双带着威严的冷峻目光直逼费独行,道:“你就是费独行?”
费独行昂然对视,道:“是的!”
钠郡王道:“听海容说,你在什刹海救过她。”
费独行道:“那是卑职赶巧了。”
钠郡王道:“你是和坤的人,用不着跟我称卑职,你看看这封信。”
他抬手把桌上的情推了过来。
费独行上前一步,伸手拿起,很快地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他道:“王爷……,,钠郡王道:“你看完了?”
费独行道:“是的!”
钠郡王忽然站了起来,道:“或许你知道,我跟和坤一向不对,可是海容信任你,我只有把你找来,请你把她从这帮胆大妄为的胡匪手里救出来。”
费独行道:“我知道,那是我的荣宠,格格这么看得起我,这么信任我,我愿赴汤蹈火以报。”
钠郡王目光一凝道:“你真愿意?”
费独行道:“您的人在见我的时候已经把事情告诉了我,我要是不愿意我就不来了。”
钠郡王道:“你要知道,我眼和坤一向不对,你救的是我的女儿。”
费独行道:“您的意思我懂,可是我救的不但是您的女儿,还是大清朝的一位和顺格格、一位皇族,尤其,士为知已者死,格格看得起我、信任我,我理应赴汤蹈火以报,这一点相信中堂能够体谅的!”
钠郡王深深看了他一眼道:“好吧!你去吧,我只这么个女儿,你要能使她平安脱险,我会永远感激你,他们的人在前门等着呢。”
费独行道:“王爷!那七颗珠子……”
钠郡王道:“怎么!你还要带着那七颗珠子去?”
费独行道:“不只是带着去,而且要给他们。”
钠郡王脸色一变道:“我还当……要是这样的话任何人都能去!我何必去找你这个和坤的人去?”
费独行道:“王爷!任何人都能带着这七颗珠子去赎格格,可是他们不一定能把格格赎回来。”
钠郡王目光一凝道:“任何人都能带着这七颗珠子去赎我女儿,可是他们不一定能把我的女儿赎回来?你这话什么意思?”
费独行道:“王爷真以为这帮胡匪那么守信用,拿到了东西就放人?”
钠郡王呆了一呆道:“你是说……”
费独行道:“王爷!我是在关外长大的,而且我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关外江湖上走动,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这帮胡匪,他们一个个凶残冷酷、贪财好色,要是换个别人,他们也许会拿到他们所要的东西之后把人放回来!可是格格,我敢说他们不但是要东西,而且要人。”
钠郡王脸色大变,一拍桌子道:“这还得了,这是什么地方,他们眼里还有王法没有?”
费独行道:“王爷!他们要怕,也就不敢到京里来了,他们眼里要是还有王法,也就不敢劫掳您的女儿了。”
油郡王又一拍桌子道:“这…‘九门提督’、‘步军统领衙门’他们是干什么的……”
费独行道:“王爷!现在说这个没有用。”
油郡王激动得脸色铁青,道:“你不知道,这七颗珠子……”
费独行道:“我知道,王爷!这七颗珠子一定很珍贵,要不然不会引得他们不惜冒大风险到京里来掳您的女儿,可是,王爷,我认为这七颗珠子再珍贵也不及您爱女性命的万一。”
钠郡王忽然坐了下去,拉开书桌的抽屉取出一个半尺长短么檀木盒,抬手就要递出,可是忽然他又迟疑了一下。
费独行淡然一笑道:“王爷!别人不清楚我知道,这七颗珠、是‘辽东总督’送给您的寿礼,当日在关外要不是我伸了伸手,它早就落在那帮胡匪手里了。”
钠郡王一怔站起!诧声说道:“怎么说?当日在‘老龙河’边一家酒店里击退胡匪,救下那位除先生的就是你?”
费独行也为之微微一愕道:“您知道这件事?”
地郡王道:“那位徐先生都告诉我了,他还为你身怀绝艺,流落江湖而惋惜……”
费独行淡然一笑道:“徐先生当日也曾这么对我说过,所以找来到京里投身和中堂府!”
钠郡王道:“你……我不再多说什么了,我信得过你,你去吧。’”
费独行接过那个檀木盒,一句话没说,转身行了出去!
出了书房,直奔前门,几个钠郡王府的戈什哈飞步跟了出去!
费独行拉开了两扇大门,马光武一怔,旋即吓得退下了两级石阶,脱口叫道:“怎么会是你!”
费独行淡然一笑道:“我没猜错!果然是你,难得你还认得我。”
马光武冷笑一声道:“怪不得这么久,敢情他们是搬你去了。”
费独行像没听见似的,抬眼一看,道:“嗯!两匹马,三个人,拿下他。”
突然抖手一掌向着马光武挥了过去!
马光武不防有此!就是早有提防他也躲不开,立即被打倒在石阶上,帽子掉了,脸也破了,满嘴是血,他这儿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儿呢,几个钠郡王府的戈什哈已经一拥下来按住了他。
那犹在马上的黑衣壮汉脸上变了色,急喝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不要肉票了?”
马光武冷笑着道:“姓费的!你办砸事了。”
费独行理也没理他,望着那黑衣壮汉道:“朋友!他本不是你龙家的人,只能拿到你们所要的东西,少个他谅必你们几位当家的不会在意,是不?”
那黑衣壮汉本来是一脸凶相的,一听这话竟然咧嘴笑了:“没想到你是这么个趣人儿,对!有道理,你剐了他也踉我们龙家没关系,东西带着了么?”
费独行扬了扬手里的檀木盒!
那黑衣壮汉一点头道:“行了!只有这个,你就是要另几个我们也能给你,走吧!”
马光武吓破了胆,他张嘴要叫。
费独行转过身一脚踢在他腰眼上,他不叫了,昏过去了,费独行对那几个油郡王府的戈什哈道:“这个人原是‘五城巡捕营’的一个领班,勾结胡匪,劫掳亲贵,该怎么办你们押进去请示王爷吧。”
话落!他转身下阶行向马光武那匹坐骑,边走边笑道:“现在咱们一人一匹,恰好!”
黑衣壮汉一咧嘴道:“你真行!没想到官家会有你这种人。”
费独行一笑说道:“我这种人官家可真不多见,扳着指头数来数去恐怕也只这么一个。”
他翻身上马,道:“朋友!怎么走,带路吧!”
黑衣壮汉扭转马头当先驰去!
费独行纵骑跟了上去!
两匹马一前一后驰进了大树林,一直驰到了那座庙前才停住,两个人先后翻身下了马,黑衣壮汉道:“我们两位当家的在里头
费独行道:“我怕黑!咱们还是外头换吧!”
黑衣壮汉迟疑了一下道:“你等等!”他翻身进了庙。
如今这庙前就剩费独行一个人了,四下里寂静空荡,再也看不见第二个人。
可是这种情形只一转眼的工夫,转眼工夫之后,费独行身边多了七八个人,一个个都是手持大刀的黑衣壮汉。
费独行目光略一环扫道:“这是干什么,哪位是当家的?”
对面黑衣壮汉冷笑说道:“凭你也配见我们当家的,把你手上的东西放下来,爷们让你能走着回去!”
费独行道:“不难,我手里的东西就是拿来给你们的,只是,肉票呢?”
“肉票?”对面那名黑衣壮汉冷笑道:“我们五当家的看上她了,要来个人货两得,你听明白了么?”
费独行“哦”地一声道:“原来如此,那不行,我来的时候王爷交待过,你们要东西,就把人带回去,你们要人,就把东西带回去,你们要是两样都要,那办不到。”
“办不到?”对面那黑衣壮汉冷笑一声道:叫尔看看办到办不到!”他抡起掌中刀劈向费独行。
费独行一动没动,容得那口带着凛人的刀风劈到,他突然飞起一脚踢中了黑衣壮汉的持刀右腕,刀飞上了半天空,那黑衣壮汉大叫一声跄踉后退。
他左手握着有腕,右手下垂,软绵绵的,完了,他这只右手今后别想再用了。
费独行微微一笑问道:“你看看办到办不到?”
他突然一旋身,恰好两把刀擦着他身侧劈下,他左腿一抬,右拳同时击出,砰然两声,两个黑衣壮汉丢了刀抱着肚子爬了下去!
八个黑衣壮汉,一转眼工夫去了三个。
费独行笑笑道:“还有哪位愿意再试试?”
一声大喝,五把对从五个不同方向劈了过来,森冷的刀光织成了一张网,向着费独行当头罩下。
费独行没动,纹风没动,眼看那张刀光网就要罩落,突然他动了,没看见他是怎么动的,只见他身子闪了一闪!
光网倏敛,五把刀举在半空,缓缓往下落!往下落!那五个身躯也往下落!往下落!突然!五把刀丢在了地上,五个人跟着也躺了下去!
费独行仍站在那儿一动没动,他右手里多了一样东西,那是一根钢丝鞭!
费独行扬声说道:“还有哪位要试试?”
没听见有人答应,庙里出来了十几个人,左老五、马老六为普,后头紧跟着两个黑衣壮汉架着海容格格!
马老六一双锐利目光充满惊骇盯着费独行。
左老五脸色铁青:“朋友!你好身手。”
费独行淡然道:“夸奖!”
顿了顿道:“格格!您安好。”
海容格格见了费独行满脸惊喜,激动地点了点头:“不要紧!”
左老五忽一抬手,一把明晃晃的飞刀架在了海容格格粉颈之上,他冰冷说道i“把东西放下,快滚!”
费独行道:“你们怎么一点不顾江湖道义,一点不懂江湖规矩……”
左老五厉喝说道:“少废话!我数到三……”
费独行道:“用不着,照这么看来,海容格格横竖都是死,我不能让她死得更冤!”
他转身就走!
马老六倏地冷喝:“站住!”
左老五的飞刀脱手飞出!
海容格格急急惊叫:“小心!”
费独行回身场手,“当!”地一声,那把飞刀拖着一道光华飞出了丈余外,费独行笑道:“关外龙家的飞刀要想伤我,恐怕得从头练起!”
左老五脸色大变!
马老六道:“放下东西,我们放人!”
左老五大叫道:“不……”
马老六冰冷说道:“五哥!咱们俩怎么说的,你怎么老是沉不住气?”
左老五猛跺了一脚,没说话!
费独行轻咳一声道:“当家的!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江湖上讲究的是两字信义,你们要东西可以,得让我把人毫发无损的带回去!”
马老六道:“一句话……”
费独行道;“我不见兔子不撒鹰。”
马老六道:“谁都怕做赔本生意,你既然是个懂规矩的人,就该知道是怎么个赎法的。”
费独行道:“我原知道,可是刚刚让你们给吓糊涂了。”
马老六道:“那你说咱们该怎么办?”
费独行略一沉吟,点头说道:“这倒也是,你不相信我,我不相信你,双方这么相持下去,何时算了?我看这样好了,我把手里这个盒子扔出一箭之地,东西落地,你们放人,在放人的同时,你们可以派一个人跑过去市东西,这么一来,两样我只能顾一样,你们可以放心了吧。”
马老六想了一想,道:“嗯!这办法倒行得通!五哥,你看怎么样?”
左老五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行!”
费独行抬手往左边空旷处一指,道:“我把东西往那边扔,我不妨告诉你们,我不做没把握的歌儿,要是等东西落地,你们有人跑过去拿东西却不放人,你们可没人能快得过我,当然!要是你们守信用放人,我护住人以后再想去抢东西,那也绝赶不到你问前头,这话你们听明白了没有?”
马老六道:“听明白了,先让我看看盒子里有没有东西?”
费独行倏然一笑道:“这位当家的可真够精明!”
他开了锁扣,掀开了盒子,盒子里有缎子衬底,下有棉花,做好的七个珠巢儿,每一个珠巢儿放着一颗拇指般大小的珠子,每一颗珠子的颜色都不一样,有一颗腾射着光华,在这漆黑夜色里沙盏灯似的。
别说那帮胡匪,就连费独行都看得爱不释手。
马老六显得有点激动,只听他道:“五哥!你看对么?”
左老五脸上也尽是贪婪之色,一点头道:“没错!只看那颗夜明珠就知道了。”
马老六道:“好吧!现在你可以扔了。”
费独行当即盖上盒盖,扣好了锁扣,振腕把个檀木盒往左边草地上扔去!
盒子在左边三丈外草地上落了地!
马老六闪身欲动。
费独行沉声喝道:“慢着!”
马老六忙道:“五哥!放人过去!”
左老五脸上浮现起一丝异样神色,抬手一挥。
那两名黑衣壮汉放开了海容格格!
海容格格立即向着费独行奔了过去!同时!马老六腾身扑向盒子落地处。
海容格格扑进了费独行怀里!
女儿家毕竟还是女儿家,任何一个女儿家到了这时候都会这样!
接着马老六拾起了那个盒子,抱在怀里!
海容格格道:“咱们走吧!”
费独行道:“格格!没那么容易的。”
只听左老五大喝道:“围上!”
他带着身后十几个黑衣壮汉掠过来围上了费独行跟海容格格,马老六也腾身拣了过来!
费独行笑笑道:“是不是?格格!”
海容格格忍不住又往费独行怀里偎了偎,道:“他们怎么只听左老五阳笑说道:“朋友!现在我们可没什么顾忌了,你是为主尽忠呢?还是顾自己?”
费独行一笑说道:“这么一位格格,你想我会会得撇下她一个人走么,左老五?”
左老五冷冷一笑道:“那你就……”
忽然一怔道:“你知道我是左老五?”
费独行笑笑道:“我何止知道你是左老五,眼前这位马老六,还有那不在这儿的雷老二、白老三,我都知道!”
左老五道:“看样子,你不像三代都在钠郡王府当差?”
费独行微微一怔!旋即会过意来,笑了笑道:“你们上了我们这位格格的当了,白老三见过我,可巧他不在这儿,这儿原该有人认识我的,是不是在庙里没出来!对了,刚才跟我一块儿来的那位,没告诉你们我姓什么吗?”
忽听一名黑衣壮汉叫道:“五当家的!我想起来了,马光武叫他姓费的,他姓费!”
说这话的,正是陪着马光武去,陪着费独行来的那名黑衣壮汉。
左老五听得脸色陡然一变,道:“你姓费?报个名儿……”
费独行笑道:“不用报了,你们这趟来京找的是谁?我就是谁!”
“费幕书!”
不知道谁叫了一声!
一众黑衣壮汉往后一退!
左老五、马老六双双勃然色变,也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左老五厉声叫道:“好哇!姓费的,原来是你!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我们弟兄几个正愁找不着你呢……”
费独行道:“我知道,不敢让诸位费心思,受劳累,所以我赶紧自己送上门来。”
左老五咬牙说道:“那最好!多少年来你一直跟我们弟兄几个捣蛋,‘老龙河’畔要不是你伸了把手,这七颗珠子早落进我们弟不手里了,我们弟兄何至于再往京里跑这一趟,姓费的!我恨不得食你之肉,寝你之皮,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忌辰,大伙儿一块儿上,剁他!”
他这里一摆钢刀就要扑。
费独行那里笑笑说了话:“左老五!慢点儿,先想法子保住自己再找我姓费的不迟。”
费独行这句话刚说完,四下树林子里掠出了几十条人影,马上围住了这数丈方圆之地。
这几十个人,一色黑衣,有的手里拿着兵力,有的手里捧的赫然是火枪,为首的不是别人,是杜毅!
左老五、马老六都直了眼!
只听社毅说道:“老弟!我没来迟吧?”
费独行道。“没有,正是时候!”
左老五大叫说道:“姓费的!你……”
费独行淡然说道:“你们弟兄想要我姓费的命,恨不得食我之肉,寝我之皮,我总不能袖着手让你们拿刀往我身上砍,我总得自卫,是不?这种事本就是这样,谁棋高一着谁活着,还要请你左老五多多原谅!”
左老五霍地转婆身旁一名黑衣壮汉道:“你不是说就他一人儿来的么?”
那黑衣壮汉道:“刚才就是他一个人,我在树上看了半天也没看见第二个,谁知道……”
左老五挥手给了那黑衣壮汉一刀背,道:“没用的东西,你把大伙儿都坑在这儿了!”
那黑衣壮汉胳臂上挨了一刀背,挨得不轻,可是他连哼都没哼一声,一个大转身,抡着刀往外扑去!
只听杜毅一声大喝:“放倒他!”
火光电闪,轰然一声,一管火枪喷了灼热的铁砂,那黑衣壮汉一个跟头栽倒在地,滚了几滚就不动了!
左老五、马老六等睑色大变!
费独行适时沉声说道:“兵刃斗不过火枪,你们没机会的,想要命的丢下兵刃抱着头走过去!”
左老五厉笑说道:“姓费的!你把我们当成了三岁小孩儿,像我们这种人落进官家手里还想活命么?”
费独行冷然道:“那不一定,罪大恶极的只是你们弟兄几个,别的人官家可以从轻发落,我甚至于可以放他们走!”
一顿,扬声说道:“老杜!哪个丢下兵刀就放他出去!”
杜毅当即答应了一声。
一名黑衣壮汉,突然丢下掌中刀,转身抱头往外行去。
左老五急喝道:“站住!”
那黑衣壮汉脚下只领了一顿,但没停。
左老五两眼暴睁,杀机电闪,抖手一把飞刀掷了出去,左老五的飞刀既快又准,这里只见刀光一闪,那里刀身便整个没入那黑衣壮汉后心之中,那黑衣壮汉只哼一声便爬下了。
这么一来,其余的黑衣壮汉没一个敢再动了。
费独行双眉一扬道:“左老五!你确实心狠手辣,罪大恶极,他们一个个都是跟了你们弟兄多少年的,为你们弟兄流过血、卖过命,你们弟兄一个个都肥了,到最后连一个活命的机会你都不给他们,你还算人么?”
左老五大喝一声,挥刀扑向了费独行!
费独行把海容格格往身旁一拉,抖手一鞭挥了出去,“当”地一声,钢丝鞭击中了刀身,火星四射!
两样都是精钢打的,但左老五的婉力却不如费独行,刀锋走偏立即往一旁荡去!
费独行出手飞快,跟着又是一鞭扫向左老五的持刀右腕,左老五连躲的念头都没来得及转,右腕便中了一鞭!他大叫一声丢刀抱腕要退!
费独行欺进半步,一鞭横扫而出,这一鞭取的是友老五的脖子,只用了三分力,可是肉不能跟钢铁碰,左老五已经受不了了,大叫一声抱着脖子倒了下去,满地乱滚。
马老六吓白了脸!惊破了胆,抬手要摸腰!
费独行扬鞭一指,震声喝道:“马老六!你敢动!”
马老六身躯一震,竟然没敢再动!”
费独行目光略一环扫道:“要走的现在正是机会。”
此言一出!一众黑衣壮汉纷纷丢下掌中刀,抱着头往外行去,利时场子里就剩了马老六一个人。
马老六一双眼瞪得老大!道:“姓费的!你想干什么?”
费独行没理他,扬声道:“老杜!过来吧!”
杜毅腾身掠了过来!
费独行把海容格格轻轻推了过去,道:“护送格格回府,带着这位左五当家的,把人都撤走!”
杜毅当即叫来四个人架起了左老五!
海容格格道:“费独行,你…”
费独行道:“我还有别的事,格格清跟杜毅走吧,他会护送格格回府的。”
海容格格道:‘那…你小心……”
费独行道:“谢谢格格!我知道,别耽误了,快走吧!”
他跟海容格格说话,两眼却一直盯着马老六,一眨不眨。
海容格格没再多说,跟着杜毅走了。
杜毅带的人来得快,去得也快,像潮水般,一转眼工夫就都撤走了。
马老六的两眼睁大了!
费独行笑笑说道:“六当家的!现在胆气壮了,是不是?你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我给你个机会。你们弟兄几个在关外常玩一套把戏,有江湖道上的朋友犯在你们手里,你们会夺下人家的防身兵刃跟暗器放他跑,然后你们跟打猎似的在后追捕,他跑得快、躲得好,他抬回一条命,要让你们找到他,他就得自认倒霉,今儿晚上咱们也玩玩这套把戏,我让你带着你的兵刃跟拿手的绝活儿飞刀,可是你得把手里的盒子放下……”
马老六突然说道:“姓费的!让我带着这盒珠子,咱们赌个大的。”
费独行一笑点头道:“行!我数到十,我开始数你就开始跑!你放心,我不会数太快的,现在咱们就开始,—……”
马老六转身往外奔去,脚底下可真不慢!
费独行又笑了,高声数道:“二……三……四……五……,,他一边数,两眼一边盯着马老六那奔驰如飞的身影,尽管这是在夜里!但今夜微有月色,凭他那超人的目力,看见四五十丈外的风吹草动应该不成问题!
当他数到八的时候,马老六已奔离树林三十丈以外到了另一片不太大的树林旁,不知道怎么回事,马老六突然一跟头摔了下去,打了一个滚就不动了。
费独行一怔,腾身扑了过去!
他心急脚快,几个起落便到了马老六身旁,马老六面向上躺着,两眼一翻,一动不动,身于还是温的,鼻息却没了,左“太阳穴”上有一点亮亮的东西,那是根比绣花针还要细小的针,只露着一点点!
费独行心头一震!
马老六两手空空,想必摔倒的时候把盒子摔掉了,可是遍看方圆丈余内,却看不见那只檀木盒的踪影。
费独行脸上变了色!
他原想让马老六引着他找到雷老二跟白老三的,没想到有人埋伏在这儿,不但杀了马老六,而且抢走了那七颗珠子。
这是谁?人跑哪儿去了?
他两眼寒芒一闪,就要往身旁那片小树林子里扑,突然!他听见一阵杂乱而疾速的衣袂飘风声由远而近。
抬眼看,十几廿条人影,在二三十支外往这边疾奔而来,为首两个人,不是别人,赫然竟是雷老二跟白云飞!
他不由为之一怔!
就在他一怔神间,那十几二十条人影,已然奔到十几大内,一听一声大喊传了过来:
“二当家的,在那儿!”
显然!这时候人家也看见他了。
一转眼工夫之后,雷老二、白云飞带着人奔到,不用他们俩说话,身后的那些人立即围上了费独行。白云飞两眼寒芒暴射,道:“费蒙书!果然是你,你果然在这儿。”
雷老二一声厉道:“还我们老六的命来!”他扬手一刀劈了过去。
费独行一鞭把雷老二劈出的一刀格开了,道:“慢着!白老三,你说我果然在这儿,这话是什么意思?”
白云飞厉笑说道:“有人给我们送信儿,说你又跑到这儿来坏我们的买卖,挡我们的财路,你明白了么,姓费的!多少年的总帐今儿晚上咱们该算一算了,你纳命来吧!”他科手一剑攻了过来!
关外龙家弟兄几个中只他一人儿使剑,而且他的剑术要比他拜兄弟几个的刀法好。
他这一剑取的是费独行胸前大穴,剑势极快,他这里一出手。那带着寒意的锋利剑尖便到了费独行胸前。
同时!两把刀带着金刃破风之声也自费独行身后袭到,砍的是费独行左右双肩。
费独行一个旋身往右退去!抖手出鞭先卷白云飞的长剑,同时左腿踢出,取的是两把刀中较近的一把。
白云飞的长剑躲开了,一把单刀却飞上了半空!
白云飞剑势一变,灵蛇也似的吞吐,改取费独行右腕。
雷老二疾论钢刀,也自费独行身左攻到!
费独行鞭往回微撤,鞭捎上扬,“当!”地一声,正击中白云飞的剑身,白云飞长剑立即走偏,吓得往后便退!
费独行并没有追袭白云飞,一个身躯藉着这鞭剑一碰之势,旋身后仰,让开了雷老二由侧面攻来的一刀,钢丝鞭跟着挥出,疾袭雷老二两条腿。
雷老二一刀落空,再见费独行旋身后仰,心知不妙!一惊要退,奈何他没有费独行的鞭快,那根钢丝鞭正扫在他两条小腿上;他登时痛撤心脾,大叫一声,往后便倒。
费独行挺腰而起,钢丝鞭闪电般向两把钢刀迎上!
雷老二大叫倒地,吓得众胡匪心惊胆战一疏神,只这么一疏神,费独行的钢丝鞭已搭上两把钢刀,大叫抖腕,两把钢刀飞上了半空,费独行欺前一步再挥鞭,那失刀的两个大叫声中倒了F去,满地乱滚!
这一来又使得众胡匪一阵心凉,而费独行绝不迟缓,连顿都没顿一顿,旋身又攻向白云飞!抖手一连挥出了三鞭!
这三鞭一鞭比一鞭快,一鞭比一鞭更具威力,一条钢丝鞭化成了三条,向着白云飞当头罩去!逼得白云飞匆忙出剑,连连后退。
三把钢刀从费独行背后劈到,分三个方向,不容费独行往任何一处躲闪。
费独行身躯一矮,贴地横窜,扑向别处,钢丝鞭一抖,又有两个胡匪倒了地。
那三把钢刀落了空,怒喝一声转身跟着扑了过来!
白云飞适才被逼得连连后退,如今羞恼成怒,后喝声中也抖剑扑了过来!
费独行钢丝鞭挥出,三把刀剩了两刀,逼得这边攻势一顿,他挥鞭又攻向白云飞!
他知道,要想赶快结束这场拼斗,非先放倒白云飞不可,树倒猢狲散,蛇无头不行,这是一定的道理!是故他一出手便是快。猛而且连绵的攻势,跟一个连一个的滔天浪涛似的,逼得白云飞连个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白云飞这回不但羞恼成怒而且红了眼,凶性为之大发,人也跟疯了似的,这一怒一疯手上自然难免有些杂乱无章,这是武家动手过招时的大忌。
忽听费独行大喝一声,快捷无伦的一鞭挥出,一道光华冲天射起,白云飞大叫抱腕跄踉暴退。
费独行如影随形,跟着欺到,左手前递,一把森冷的匕首已抵住了白云飞的喉管。
白云飞不动了!众胡匪也不动了!
费独行冰冷说道:“我不为已甚,只要罪魁,你们逃命去吧,是逃往他处还是回去搬你们龙大当家的再来,那随你们!”
众胡匪没说话,一个个转身飞奔,刹时跑个精光。
费独行冷冷一笑道:“白云飞!你们弟兄这一趟不但是白来!而且……"只听白云飞惨笑说道:“我弟兄纵横关外多少年,想不到如今竟全栽在你一个人手里,令人好恨,姓费的!咱们二十年后再见高下!”身子往前一倾,一股血箭喷出!喷了费独行一身。
白云飞瞪着眼!身子一晃,砰然倒下。
费独行怔住了,他绝没想到白云飞会往他那把锋利无比的匕首上碰。
背后传来了一阵轻微的异响。
费独行倏然惊觉,双眉一扬道:“雷老二!为生者,为死者,我都不能留你,别想跑了,跟你的拜弟一块儿去吧。”
他左手一扬,匕首化为一道寒光往后电射,身后传来了一声惨呼,旋即寂然!
费独行缓缓转过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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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一片苦心 费独行回到了中堂府,他先找上了杜毅,让杜毅派人去把三具尸首拉回来,跟还活着的左老五一块儿交给“九门提督”衙门,然后他去洗了个澡,换了件干净衣裳!
换洗好了,他没回他住处去,却行向了白云芳的屋去!
白云芳的屋没有灯,黑忽忽的,这时候要照晚算,应该说白云芳已经睡了,要照早算,应该说白云芳还没起来!
费独行像没看见白云芳屋没点灯似的,他到了门口便敲了门,敲了好几声才听见里头响起了一阵轻盈的步履声,接着有两个浓浓睡意的话声在里头问道:“难呀?”
是白云芳身边的丫头。
费独行当即应道:“费独行,我要见总领班!”
门开了,白云芳的丫头在门边,头发蓬松着,满脸的睡意:“是您哪,您怎么这时候……”
费独行截口说道:“我有要紧事儿要禀报总领班,麻烦姑娘告诉总领班一声。”
“您请进来坐吧。”
丫头迟疑了一下把费独行让了进去,点上了灯,让费独行坐下,刚要进去叫白云芳,白云芳却一袭晚装从里头出来了,丫头呆了一呆道:“您起来了?”
白云芳道:“这么吵我还能不起来么,没你的事儿了,你去睡吧。”
白云芳支走了丫头走了过来,她脸上也有睡意,不过很轻微,头发也有点蓬松,她含笑说道:“怎么回来就吵人,事情办得怎么样了?人救回来了没有?这下钠郡王感恩图报,说不定会把海容格格许配给你呢。”
她在费独行对面坐了下来;
费独行笑笑道:“托姑娘的福.一切上称顺利,我是特地来致谢的!”
“谢谁?谢我?’油云芳微微错愕了一下,旋即“哦”地一声笑道:“干吗又生份起来了,人家都已经找到门口来了,那种情形他是非见着你不可,这个顺水入情我还不会做么?”
费独行道:“姑娘!我不是为这。”
白云芳眨动了一下美目,讶然说道:“你不是为这?那你是为了什么?”
费独行道:“姑娘义伸援手,帮我杀了马老六,而且帮我把那七颗珠子截了下来,我还不该谢谢么?”
白云芳睁大了一双美目,道:“我帮你杀了马老六,我帮你把那七颗珠子截了下来?
你,你在说什么呀,我让人进来叫你之后就回来睡了……”
费独行淡然一笑道:“姑娘!别人或许不知道,可是我清楚,顾大先生那位女弟子擅打‘梅花针’!”
白云芳微微一怔道:“你知道?”
费独行道:“我知道,姑娘屡次帮我的忙,不是姑娘,我连龙家的人来了都不知道,姑娘甚至还略施小计让雷老二踉白老三送到我面前来!这一切都让我感激,为此,我并没有强要那七颗珠子的意思,姑娘要是喜欢那七颗珠子,就算我送给姑娘的好了,吵姑娘的觉了,请姑娘原谅!”
他站了起来。
白云芳道:“你真舍得送给我?”
费独行慨然说道:“站在姑娘的立场,姑娘不但对我毫无敌意,而且能这么样帮我的忙,这不是那七颗珠子所能报答的!”
白云芳道:“我相信你说的是真话,我很感动,你还没回屋去过吧?”
费独行道:“还没有!”
白云芳道:“你要是回过屋你就不会来吵我的觉了,不!我说错了,你还会来找我,不过那你就是真来谢我的了。”
费独行为之一怔,凝望着白云芳道:“姑娘这是为什么?”
白云芳笑笑说道:“不为什么,好玩儿!”
费独行坐了下去,道:“姑娘!是不是令师几位也要这七颗珠子?”
白云芳看了他一眼笑道:“你倒挺会想的,要是我师父几位也想要这七颗珠子,我还会把它放到你屋里去么?”
费独行道:“我认为姑娘是为了成全我……”
白云芳娇靥上笑意更浓了,道:“你的确会想,你要知道,你我的私谊虽然很好,但总是各有自己的立场,一旦利害冲突的时候,一定是各不相让的。”
费独行一双目光紧紧地盯着她道:“那么,姑娘以‘梅花针’击毙马老六,截去那七颗珠子,然后又把那七颗珠子放在我屋里,这是什么意思?”
白云芳美目眨动了一下,笑道:“没跟你说么,好玩儿。”
费独行沉默了一下道:“这么说,令师几位并不要这七颗珠子?”
白云芳微一点头道:“他们几位要你的性命。”
费独行淡然一笑道:“人各有志,我干我的,诸位干诸位的,我能容诸位,诸位为什么就不能容我,江湖上我不能待,难道我进到官家来觅一栖身之所,混碗饭吃也不行么?难道说天下之大真没我性费的个容身之处么?”
白云若没说话!
费独行目光一凝道:“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姑娘刚才说,咱们的私谊不错,但各有立场,一旦利害冲突,彼此间是绝不相让的,那么我请教,如今姑娘是顾自己的立场呢,还是顾咱们之间的私谊呢?”
白云芳笑笑说道:“以你看呢?”
费独行道:“我认为姑娘会顾自己的立场,我也认为姑娘该顾自己的立场。”
白云芳道:“你既然了解这一点,当知我是身不由主,万一我接奉师命,不得不对你采取行动时,我希望你能原谅,而且我也希望你早作提防。”
费独行吸了一口气道:“谢谢姑娘!”
白云芳一双目光转望向纱窗,道:“天很快就要亮了。”
费独行道:“是啊!折腾了一夜……”
他忽然一怔,凝目望向白云芳。
白云芳也收回一双目光望向他。
费独行有意无意把目光移了开去,笑道:“我该走了,姑娘还可以再躺会儿。”
他要转身。
白云芳嫣然一笑道:“你很冷静,也很深沉,你是个适合做这种工作的人,你能节节顺利并不是没有理由的。”
费独行停身笑道:“姑娘应该把姑娘的看法奉知令师几位。”
白云芳道:“没听我说么,你是个适合做这种工作的人。我所以这么说,一方面固然因为你有一身高绝的武艺,人机警、冷静,另一方面也因为像我这样不相信你是个响马,因而也不相信你会真投靠的人并不多。”
费独行眉锋一皱道:“我原希望姑娘能把姑娘的看法奉知令师几位,从而消除令师几位对我的敌意,保住我这条命,看来这个希望也泡了汤了。”
忽然一凝目光道:“这就不对了,姑娘既作如是看,到时候怎么好对我采取行动?那岂不是屈杀好人了么?”
白云芳道:“不跟你说么,到时候我是不得不对你采取行动,师命难违,你不是也希望我不要违背师门的么?”
费独行一点头笑道:“说得是,不管怎么说,能让白姑娘你把我当好人,就是死也值得了。”
一抱拳道:“姑娘歇着吧,我得赶紧回屋看看那七颗珠子去,而且得赶紧把它献给中堂去,要不然让谁到我屋里顺手牵羊把它拿了去,那麻烦可就大了。”
话落!他要走。
白云芳忽然站了起来道:“慢着!”
费独行道:“姑娘还有什么事?”
白云芳道:“我的师门这样对你,你可以采取报复,甚至你可以先下手,把我和盘托将出去。”
费独行笑笑道:“姑娘!江湖上没有背着手挨打的人,还没到时候,到了时候我自然会把姑娘和盘托出去的!”
他没再穿白云芳说话,转身走了。
白云芳没说话,娇靥上浮现一种难以言喻的神色。
那丫头从里头走了出来,道:“姑娘!你为什么不告诉他您为了他……”
白云芳缓缓坐了下去道:“我不愿意告诉他,我不愿意让他有负担。”
那丫头道:“您怎么能这样,您这不是苦自己么,您看他那个样儿,听他说的话,一点都不领您的情!”
“傻丫头!”白云芳道:“他根本就不知道,从何领情起?我就是不愿意他领我的情,所以我才不让他知道!”
那丫头道:“那您就这么一直苦自己……”
白云芳微一摇头道:“有些事你还不懂。”
那丫头道:“我怎么不懂,您既然对他……就应该让他知道您为他做了什么,他要是知道了,他不就对您……”
白云芳摇摇头道:“说你不懂你就是不懂!要是那样的话那就不是……我不说广,说了你也不会懂的。”
那丫头道:“也许我真不懂,不过我不能看着您这么苦自己,您不愿意告诉他我告诉他。”
白云芳脸色一变道:“不行!我绝不许,你要是敢告诉他我就不要你跟我。”
那丫头眼圈儿一红道:“可是姑娘……”
白云芳脸色稍缓,柔声说道:“别这样,我不说了么,有些事你还不懂,我愿意这样,你要是真为我好,就听我的,就顺着我的意思去做。”
那丫头柳眉一扬道:“我就是看不惯,您这样对他,他还东隐西瞒的。”
白云芳道:“傻丫头,那不能怪他,他有他的不得已之处,也就因为他能这样他才可取,你明白么?”
那丫头没说话,但旋即又道:“他真是像您看的那样么,您没看错么?他要不是像您看的那样,您为他牺性那么大那才冤呢。”
白云芳道:“你放心!我不会看错人的,我什么时候看错过人?”
那丫头还待再说,白云芳摆手道:“不要再说什么了,说是天快亮了可还得一阵子,你再去睡会儿吧。”
那丫头道:“那您呢?”
白云芳道:“我要在这儿坐会儿。”
那丫头道:“那我陪您。”
白云芳道:“不!我要一个人在这儿坐会儿,你快去吧。”
那丫头口齿启动,欲言又止,旋即头一低转身往后行去!
白云芳娇靥上又浮现起那种难以言喻的神色,皓腕抬处,几上的灯应手而灭,刹时一片漆黑……
费独行回到屋里点上灯,那个檀木盒子就在枕畔。
他走过去捧起那个檀木盒又走了回来,缓缓坐在灯下,目光落在那个檀木盒上,呆呆地!
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不是傻子!他明白白云芳对他的情意!
可是他也明白,白云芳是个深明大义、冷静、机警、有魄力,行事不让须眉,能担当大任的女儿家,典型的一个奇女子!要不然“神州七侠”不会把这么一付重担放在她肩上!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人总是人,人是有血有肉有灵性的,动情那是任所难免,可是像白云芳这么一位女儿家,公私一定分得很清楚,也就像她自己所说的,各人有各人立场,尽管私谊再深!一旦立场有所冲突,那是绝对各不相让的,也就是说白云芳她不可能因私废公!
那么,他击毙马老六,截去这七颗珠子,之后又把这七颗珠子放到他屋里来,究竟是什么意思?
难道说她不明白他的用心,真怕马老六带着这七颗珠子逃走使得他功亏一篑!
这似乎不大可能,因为白云芳知道他,从而也应该知道马老六绝不可能从他眼皮底下逃脱!
那么这究竟是…
费独行有着过人的目光眼高度的智慧,可是这件事他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就这么坐着!一直坐到天亮!
府里的下人都起来了,外头传来了一阵阵走动声。
费独行吁了一口气,抬手熄了灯!
现在还没有到困意,他只想躺会儿,捧着檀木盒站起来,他打算和衣躺会儿!
一阵步履声由远而近,一直到了他门口,门上轻轻地响起了两声剥琢!
他从那阵步履声就听出来了,来人是杜毅,他当即说道:“进来吧,我没睡。”
门开了,杜毅满脸堆笑走进来,老远就能闻见他带着一股子酒味儿,他喜孜孜的道:
“听他们说你回来了,我来看看,兄弟!你真行,这件事办得漂亮极了,钠郡王爷不但亲自接见还赏了我们大伙儿两桌吃喝,行了,我连早饭都不用吃了……”
费独行道:“你怎么这么馋?”
杜毅嘿嘿笑道:“你是知道的,有酒喝我是从不会放过的。”
抬手往上指了指,道:“中堂跟九夫人还没起来吧,没听见动静往前走了两步,目光落在费独行手里那个檀木盒上,堆着笑道:“兄弟!让我开开眼界,增点见识!”
费独行连犹豫都没犹豫,伸手就把盒子递了过去。杜毅忙伸手接过,小心翼翼地把盒子放在桌子上,小心翼翼地打开锁扣掀开了盒盖,刹时!社毅看直了眼,老半天才听他惊叹一声道:“我的天!打古至今只听过传说,谁见过这个,我可算开了眼界了,这辈子没白活,将来对子孙们也有得夸耀的了,别说七颗了,就是给我一颗,让我死我都干!”
费独行笑道:“不能死!死了那颗珠子就不是你的了。”
杜毅窘迫笑了笑,没说话!
费独行接着说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杜毅道:“刚进门儿,对了,你早点儿准备准备吧,我刚回来的时候听钠王爷说待会儿要派人来请你呢,这时候说不定人已经在路上了。”
费独行道:“不会的!哪有这么早的,就算要赏我一顿吃喝吧,也没有赏早饭的!”
只听一声急促步履声传了过来!
“那难说,瞧吧!保不定人已经到了。”
说话间步履声已到门口,社毅没等来人说话便道:“进来吧!费爷没睡。”
当即把盒子盖上了。
打外头于进来一名戈什哈,先给社毅见了个礼,然后又冲费独行一躬身道:“费爷!钠王府来人要见您。”
杜毅道:“怎么样?没错吧!”
费独行望着那名戈什哈道:“你去跟他说一声,我马上就出去!”
那名戈什哈恭应一声施个礼走了。
杜毅道:“兄弟!快刀尺吧……”
费独行道:“没什么好刀尺的,我见咱们中堂也是这个样儿。”
他指了指桌上檀木盒道:“老杜!我现在就去一趟,你把这个拿去给姚师爷,麻烦他待会儿呈给中堂。”
杜毅呆了一呆忙道:“兄弟,这可不是别的东西,你就这么相信我?”
费独行笑笑没说话,迈步走了出去!
杜毅直了眼!
费独行到了前头,钠郡王府的一名戈什哈,就是昨儿夜里那个,站在门旁,一见费独行出来急步迎了过来,老远就躬下了身。
“费爷!您早,吵您觉了吧!”
费独行道:“好说!别客气,有什么事儿么?”
湖郡王府的戈什哈哈着腰道:“我们王爷命小的来请您去一趟。”
费独行道:“这会儿么?”
钠郡王府的戈什哈回道:“是的!费爷您要是有事儿……”
费独行道:“我没事儿,走吧!”
钠郡王府的戈什哈躬身摆手道:“是,是!小的给您带来了一匹坐骑!”
费独行微微一愕道:“谢谢!真是太客气了。”
两个人出了中堂府,偏门旁有两匹健骑,一白一花,白的毛色雪白,从头到尾没一根杂毛,神骏异常,而且鞍配异常华贵。
油郡王府的戈什哈抢先两步到了那匹白马旁,道:“费爷!您骑这匹,这是我们格格的坐骑,我们格格特意交待把她的坐骑带来给您代步!”
费独行又复一怔道:“原来是格格的坐骑,怪不得,这叫我怎么敢当。”
油郡王府的戈什哈道:“费爷您别客气了,快清上马吧!”
费独行没再说话,拉过黄丝级翻身上了马。
两个人骑驰到了“销郡王府”,那名戈哈接过坐骑往站门的戈什哈手里一交,哈腰摆手把费独行让了进去!
刚进门,迎面来了海容格格,她已经换了一套衣裳,头发梳过了,脸也洗过了,没施脂粉,只淡淡地描了描眉,永远是那么清丽淡雅,她娇靥上堆满了甜美笑意造:“听见马蹄声我就知道是你来了!”
费独行微一躬身,道:“格格!您这样叫我怎么敢当!”
海容格格爆首微偏,甜美说道:“今儿个你是钠郡王府的贵宾,我还不该来迎迎你么?”
费独行道:“我殊荣!但却深感惶恐。”
海容格格看了他一眼道:“干吗呀!今儿个怎么变得酸溜溜的.哪像昨儿晚上的你呀,进去吧,我阿玛在里头等着你呢。”
两个人并肩往里走,费独行道:“谢谢您把您的坐骑……”
“谢?”海容格格道:“要不是你我就回不来了,我又该怎么谢你?”
费独行道:“我是应当的,我虽然在中堂府当差,但吃的总是官粮,拿的总是官俸,您是皇族亲贵,您有了难我还不该……”
“别这么说。”海容格格道:“你两次救我,头一回事先你不知道是我,那还有可说,这一回要站在你的立场来说,你乐得看笑话,可是你没有,你照样的赶去救了我,足见……”
费独行道:“那不为别的,那是格格换来的。”
海容格格眨动了一下美目,道:“我换来的?”
费独行道:“从上次格格跟那位贝勒爷为胡三奶的事到中堂府查询一事来看,格格是个公正无私的人,从格格经常易权而弃到平民游乐的地方去走动一事看,格格乐于亲近乎民,完全没有一点架子,跟一般亲责完全不同,就冲这两点,任何人都乐于为格格效劳!”
海容格格凝望着他没说话!
费独行道:“格格!我说的都是实话,这也都是实情!”
海容格格道:“我没看错你。”
费独行道:“格格这话……”
海容格格道:“这种话绝不会出自一个杀人越货、打家劫舍的响马之口,更不会出自一个在和坤家当差的人之四!”
费独行道:“难道昨几夜里格格听的见的还不够多么?”
海容格格摇头道:“我知道你是费慕书,可是费慕书不一定是个真正的响马!”
费独行笑道:“格格应该到外头打听打听问一问,放眼江湖,谁都知道费慕书是个不折不扣、道道地地的大响马!”
海容格格道:“我不信!不管你怎么说,我就是不信。”
费独行摇头道:“格格要执意不信,那我就没有办法了。”
只听一个带着笑话声传了过来:“打小到现在,她一直是这样,有时候连我也拿她没办法!”
眼前已到一间精舍,钠郡王就站在精舍门口,仍然是昨儿晚上那件衣裳!
费独行上前两步躬下身去:“见过王爷!”
饥郡王含笑抬手,道:“别客气了,今天你是我钠郡王府的贵宾,进来坐吧!”
他转身先进了精舍。
费独行由海容格格陪着进了精舍,油郡王这时候已落了座,而且举手让座。
按礼、也按理,堂堂一位郡王面前,是绝没有像费独行现在这种身份的人的座位的。
可是费独行并没有多说什么,因为他知道,怎么着也是白费.所以他干脆称谢坐了下去!
他并没有觉得不安,老实说,就是个和硕亲王也不在他眼里!
海容格格坐在他的对面,那双清澈深邃的美目一直看着他,这却让他微感不安!
只听钠郡王含笑说道:“我这么早派人去找你,吵了你的觉了吧?”
费独行微一欠身道:“您这是折我,我根本就没睡!就算是睡了,您见召,那也是我的无上荣宠!”
钠郡王道:“你怎么跟昨儿晚上成了两个人?”
“就是嘛!”海容格格笑着接口道:“我刚才也这么说…··”’她把她刚才跟费独行说的话告诉了讪郡王。
静静听毕,油郡王望着费独行道:“我不管你以前是干什么的,也不管你现在是个干什么的,我只知道你两次救了我的女儿,尤其昨地晚上这件事,你可以不管,甚至乐得看笑话,可是你管了,你把我的女儿平安救了回来!对你个人,我非常感激,打古至今,世人都知道个感恩图报,我要报答你一番……”
费独行道:“王爷……”
海容格格道:“让我阿玛把话说完嘛!”
费独行住口不言!
油郡王道:“不过我这个报答仅限于今天,也只限一次,除非你马上离开和神家,要不然你只在和神家待一天,替和呻家尽一点心力做一点事,那都是我所深恶痛绝的,我一直把和坤家和每一个人当成我的死敌,我这话你可懂?”
费独行微一点头道:“我懂,王爷!”
“那就好!”油郡王道:“今天我要报答你,你是我钠郡王府的上宾,我会让你吃最好的,喝最好的,我询郡王府的所有你也尽可以要,只要你说句话,你要什么我给什么。”
费独行道:“谢谢王爷!我骑过格格的坐骑,到您府之后格格迎我于大门,如今您又赏我这么一个座位,这都是殊荣,我不但满足,而且感激……”
海容格格道:“费独行!你……”
费独行道:“格格!我说的这些不是任何的赏赐能换得的,我还敢要什么,求什么?”
海容格格还待再说。
钠郡王忽然站了起来,道:“我要说的都说完了,我要进宫去一趟,让海容陪你吧,别忘了,你要在我钠郡王府做一天上宾,吃完了晚饭才能让你走,不吃白不吃,不喝白不喝,不要白不要!”
他转身往外行去。
费独行忙跟着站起,道:“王爷……”
海容格格道:“现在别说什么了,有什么话留着待会儿跟我说吧!”
费独行道:“我是说那七颗珠子……”
钠郡王这时候已走到门口,闻言停步转身道:“海容把经过都告诉我了,不用再提了,我的女儿能平安回来,我已经很知足了,别的都是身外物,让他们拿去吧!”
转身行出了精舍!
费独行望着讪郡王的背影,没动也没说话!
只听海容格格道:“坐吧!咱们聊聊!”
费独行回过身坐了下来,道:“格格!我很歉疚,没能保住那七颗稀世珍宝……”
海容格格道:“别这么说,你能把我救回来,我阿玛已经很感激很知足了。”
费独行还待再说。
海容格格忽转话锋跟他谈了些别的,海容格格问了他些江湖上的事,也告诉他一些官家的事,海容格格的话隐隐有些暗示,那就是和坤的所作所为。
当然,费独行听得出,但他只是静静的听,并没有表示他的意见。
说着说着!海容格格忽然问道:“你可知道阿玛为什么要出去么?”
费独行道:“听王爷说要进宫去……”
海容格格摇摇头道:“我阿玛要进宫去一趟是没错,可是他并没有什么事,他只是离开一会儿,让我跟你说些话……”
费独行心头一跳道:“格格这话……”
海容格格道:“有些话我阿玛碍于他的身份不便启齿,所以特地安排这么一个机会借我之目跟你说话。”
资独行道:“什么事,格格?”
海容格格道:“我阿玛跟我一样,也爱惜你,认为你的武艺跟你的机智太以少有,要任你在和坤家待下去,那不但可惜而且让人心疼……”
费独行笑道:“王爷踉格格太以看重……”
海容格格道:“独行!我们不但为了你,我们也为大清朝以及亿万的百姓……”
费独行笑道:“格格说得太严重了。”
海容格格正色道:“一点也不,多少年来,和坤一直在摧残大清朝的命脉,迫害那难以数计的善良百姓,你可知道和呻杀害过多少忠良,搜刮过多少民脂民膏么?”
费独行淡然说道:“格格怎么好跟我说这些?我要是容忍,那是对主不忠不义,我要是不能容嘛……”
海容格格道:“你可以不要容忍,可是我不能不说,和坤是个祸国殃民的巨好大恶,不能任你步入歧途,为奸人所用,糟蹋了你这个人,且助长了好人的气焰,让他多害几个忠良,多搜刮些民脂民膏。”
费独行道:“我以为王爷跟格格今天是要我来做客的?”
海容格格道:“我父女希望今天找你来这一趟更有意义些。”
费独行道:“格格!我告诉您的还不够多么?”
海容格格道:“够多!可是我父女都希望能拉你一把。”
费独行笑笑道:“我知道王爷跟格格是番好意,可是来不及了。”
海容格格道:“来得及,独行!”
费独行道:“格格!我已经病入膏盲,无药可救了,记得我曾经告诉过格格,我是头顶上长疮,脚底下流脓……”
海容格格道:“我听你说过,你可知道,七分病有三分是在病人的心里?也就是说一个人不能失去信心,哀莫大于心死……”
费独行道:“我的心已经死了。”
海容格格道:“独行!你……”
费独行忽然站了起来,含笑说道:“格格不谙待客之道,使我这个客人有如坐针毡之感。”
海容格格跟着站起,道:“独行!你要干什么?”
费独行笑笑道:“我没办法在郡王府做一天的客人,只有……”
海容格格脸色一变道:“独行!你就不为大清朝以及亿万百姓着想?”
费独行吸了一口气造:“格格!人各有志……”
海容格格道:“我要问问你,你进和神家当差,为的是什么?”
费独行道:“格格!以往江湖上那种苦日子,我过怕了……”
海容格格道:“那么你所求的我给你,行么?”
费独行目光一凝道:“格格!您知道和中堂都给了我什么?”
海容格格适:“不外兼华富贵,他给你什么,我给你什么。”
费独行微微一笑道:“格格!有些东西是和中堂府以外的地方所没有的。”
海容格格道:“罪恶!这只有和神家有。”
费独行一笑点头道:“格格说着了,我这种人离不开罪恶,就是要生活在罪恶里!一天没有罪恶我会觉得淡然无味,格格可知道,有一种鱼活在浊水里,到了清水里它待不住!”
海容格格峨眉一剔道:“独行!你这是自甘……”
费独行接口说道:“没错,格格!我这是自甘堕落,我这种人只有到和中堂府去,也只有和中堂府要我这种人。”
海容格格忽然柔声说道:“独行!要你的地方很多,不只…”
费独行道:“格格!我是一个杀人越狱,罪上加罪的逃犯,谁能使我逍遥于法外,格格这郡王府能么?”
海容格格一点头刚要说话。
费独行接着说道:“王爷跟格格或许能使我逍遥于法外,可是我却不能让王爷跟格格蒙上一个知法犯法,包庇罪犯的……”
海容格格道:“为大清朝、为亿万百姓,我们能不惜一切。”
费独行摇头,说道:“站在王爷跟格格的立场,或许可以这么做,可是站在我的立场,我不能这么做!”
海容格格道:“独行!你有没有想到,要是你这样下去,你对不对得起父母?对不对得起传授你这身武艺的……”
费独行双眉微扬道:“格格!我是个孤儿,从小我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甚至不知道自己姓什么,我这个姓还是收养我的一位老人家随意在百家姓上给我找的,小时候我过的是别人无法忍受的苦日子,长大以后在江湖上,我虽然不愁吃穿,可是日子并不见得好过多少,因为我一方面要躲官家,另一方面还要提防江湖同道.多少年来从没人为我想过,所以我也没有必要为任何人着想,至于我这身还不太差的武艺,说起来格格也许不相信,我这身武艺不是出自任何人的传授,而是我自己东偷一招,西偷一式就这么凑起来的,但是我现在这身武艺任何一招一式也不属于任何一个门派,因为这里头还加上了我自己闲着无事时所琢磨出来的,它完全脱出了武学的正规,但却完完全全的属于我自己,所以我学武的时候并没有任何人教我该怎么做。我只知道土为知己者死,和中堂在我最困苦的时候结了我庇护,给了我所需要的,不管怎么说,我不能背叛他……”
海容格格口齿启动,要说话……
费独行已接着说道:“我知道王爷跟格格都是一番好意,可是我有着不能领受的苦衷,承蒙王爷跟格格今天召我来郡王府做一天之客,那是我的殊荣,我永远感激,可是请总我斗胆!我希望格格别再提这件事,要不然我只有就此告辞!
海容格格脸色有点白,香唇边掠过一丝抽搐,微一点头道:“好吧!我答应你,从现在起,对这件事我只字不提—…·”
费独行微一欠身道:“谢谢格格。”
海容格格倏然一笑,笑得勉强,道:“我阿玛交待的这一点,我没能做到,另一点我不能再辱使命,我阿玛说让你吃最好的,喝最好的……”
费独行笑道:“在您这儿,有得吃,有得喝,即使是粗茶淡饭,那也是我无上的殊荣,我照样把它当成世上少有的美味。”
海容格格转身走到一张紫檀木的茶几旁,茶几上没放茶具,有一个白瓷瓶还有两只小巧玲成的玉杯。
海容格格抬皓腕,伸玉手拔下了瓶塞,拿起那个白瓷瓶在两只玲珑小巧的玉杯里各倒了半杯殷红色的汁液,这种殷红色的汁液一出瓶口,精舍里马上飘散着一种醉人的芳香。
费独行忍不住问道:“格格!这是……”
海容格格回身含笑,一手端着一只玉杯走了过来:“贡品!‘酒泉’的‘葡萄酒’!”
费独行两眼一睁道:“葡萄美酒夜光杯,酒是酒泉的葡萄酒,恐怕这杯也是酒泉土玉所琢的夜光杯?”
海容格格一愕道:“你在别处见过这种‘夜光杯’?”
费独行道:“格格!我跑过的地方不少。”
海容格格睁大了美目,道:“你去过酒泉?”
费独行点了点头:“是的,格格!”
海容格格道:“也喝过‘葡萄酒’?”
费独行道:“葡萄酒倒是喝过,可是这种贡品哦哪有那么大的福缘。”
海容格格抬手递过了一杯,含笑道:“现在你的福缘来了,尝尝看,看看跟你当初在酒泉喝过的一样不一样?”
“谢谢格格!”
费独行忙伸手接过玉杯,放在眼前闻了闻,旋即一叹说道:“不用喝,只闻闻这香味,已经是世间罕有的了。”
一顿接着:“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个回!
多美多悲壮的诗句,端着这葡萄美酒夜光杯,使我想起了‘金张掖’、‘银武威’以及那布声驼铃,雄关险地,那弥延绵渺的万里长城,那一望无垠的浩瀚黄沙,还有那多少爱国男儿,沙场名将,杜工部诗云:“驱马天雨雪,策行入高山,径危抱寒石,指落层冰间,已去谈月远,何时筑城还,浮云幕南征,可望不可攀!’王昌龄诗云:“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骡马新跨白玉鞍,战罢沙场月夜寒……城头铁鼓声尤振,匝里金刀血本干’,还有一首胡曾的诗:“西戌不敢过天山,定远功成自马闲,午夜帐中停烛坐,但思生入玉门关!’多少经边的儿女英雄,泪冷荒漠,血洒关塞,每读岑参、高适、王昌龄、王之渔的咏边诗章,慷慨激昂令人热血沸腾!”
海容格格瞪大了一双美目,惊讶地道:“独行!你不像个江湖人!”
费独行淡然一笑道:“八成儿格格以为江湖人都像那些胡匪,那是格格小看江湖人,江湖上有些饱学之土,胸蕴之丰,翰墨之精,并不亚于在朝的几位知名大学土。”
海容格格道:“你……”
费独行道:“我不行!皮毛都谈不上。”
海容格格道:“你客气!”
费独行道:“我这是实话。”
海容格格美目眨动了一下道:“你也敬仰那些爱国的热血英雄?”
费独行倏然一笑道:“格格!在我来说,敬仰是一回事,现实又是一回事!”
海容格格遵:“是这样么?”
费独行笑笑转了话锋,轻吟道:“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对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这等于是‘兰州城’的绝佳写照,格格有没有去过‘兰州’?”
他是有意躲闪,而且很明显,任何人都觉得出来!
海容格格望着他道:“我不认为敬仰跟现实是两回事!”
费独行道:“‘兰州’最著名的古迹为‘肃王府’,在城东北隅,府下旧城即蒙恬所筑长城旧址,城外濒临黄河,当崇份末年,流寇破兰州,肃王世子被执,其妃颜氏欲投河全节,被阻不果,乃碰肃王书碑而死,其血溅碑上因称碧血碑!”
海容格格道:“你用不着顾左右而言他。”
费独行道:“格格答应过我不再提的。”
海容格格遵:“独行!你真的……”
费独行道:“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这两句话格格可懂?”
海容格格香唇边又掠过了一丝抽搐,微一点头道:“好吧!既是这样,那我就绝不再提了,从现在起,我要致力于我的另一任务,来,喝酒!”
她向费独行举起了手中玉杯。
费独行却没有举杯,笑笑道:“格格!这杯酒我要是喝下去,恐怕王爷踉格格会有大麻烦。”
海容格格拿着玉杯的那只玉手忽然振动了一下,旋即笑道:“你放心!今天你是郡王府的上宾,这酒是我给你喝的,又不是你偷喝的……"费独行道:“格格明知道我不是这意思。”
海容格格眨动了一下美目,诧问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费独行道:“我要是喝下这杯酒,只怕和中堂不会跟王爷善罢干休!”
海容格格睁大了美目道:“你这话……你虽是他的人,我们让你喝杯酒,和坤他还会吃亏不成么?”
费独行笑笑道:“格格!大内有一种特制的毒药,这种毒药是雍正年间大内用来对付异己的,这种毒药可以下在任何一种吃喝里,看不出一点痕迹,中毒而死的人也跟睡着了一样,丝毫不露中毒的迹象,所以雍正年间有很多满汉大臣都死得莫明其妙,就连名医也看不出他们是中毒死的,就因为这种毒药这么好用,所以它打从雍正年间一直传到如今,格格,剩下的用不着我再说了吧?”
海容格格娇靥煞白,身躯泛起了颤抖。
费独行敛去了笑容接着说道:“格格!您跟王爷都错了,这个办法没有用,这个办法只能杀一个费慕书而已,世上像费慕书这种人多得很,今天去了一个费慕书,明天可能来两个费慕书,王爷跟格格这个办法岂不是适得其反?在这儿我要奉劝王爷跟格格一句,以后无论做什么,都应该三思而后行才好!”
他放下了手中玉杯,转身往外行去!
只听海容格格颤声喝道:“站住!”
费独行停步转身道:“格格还有什么事?”
海容格格颤声说道:“要没办法让你离开和坤,我们就只有毁了你,要不然……”
她突然举起手中玉杯往地上摔去!
“叭!”地一声,玉林碎了,殷红的酒液溅得到处都是!
林碎声中,精舍外人影闪动,飞快地扑进两个人来,是两个钠郡王府的戈什哈,两个人手里都端一管火枪!
费独行神情一震道:“格格这是……”
海容格格道:“这是你对付那帮胡匪的办法,你提醒了我,我让我阿玛跟‘火枪宫’借了两管,我不希望动用它,可是现在……”
费独行道:“格格!我刚才说的话,您大概没听清楚……”
海容格格道:“我听得很清楚,去你一个,和坤或许会再找两个来,可是江湖上像你这样的人却只有你这么一个,我们宁可让和坤有个别的人,却不能让他有一个你!”
费独行摇摇头道:“格格太高看我了,格格以为这两管火枪对对得了我么?”
海容格格道:“我知道你有一身好武艺,可是你快不过火枪,你血肉之躯也抵挡不了这种灼热的铁砂!”
费独行道:“倘若我死在湘郡王府,格格有没有考虑到后果?”
海容格格道:“这一点我阿玛跟我都想过了,我阿玛进它去了,这间屋里只有你我两个人在,还有一瓶酒,编个理由,找个罪名是很容易的。”
费独行一叹说道:“我出生入死把格格救了回来,王爷踉格格何忍这样对我?”
海容格格娇躯泛起了一阵轻颤,道:“我们为的是大清朝,为的是更多的人,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费独行沉默了一下道:“格格打算让我死在这屋里么?”
海容格格道:“我们郡王府的房子多得很,少这一间算木了什么,也值得。”
费独行道:“要是我们现在说愿意听格格的,恐伯格格是不会相信的了?”
海容格格道:“不错!要是你现在说愿意听我的,我会认为你只是想保住你的性命。”
费独行道:“既是这样,那我只有冒犯格格了。”
他一闪身便到了海容格格身边,他的身法何等快速?等到两个油郡王府戈什哈发现要举枪时已经来不及了。
费独行倏然一笑道:“格格!我死不了了,现在您这两位护卫绝不敢放枪的。”
海容格格脸色为之一变,但她旋即冰冷说道:“你以为这样就能保住你的性命?”
费独行道:“能不能格格何妨拭目以待,王爷跟格格都说过,今天我是油郡王府的贵宾,现在我想告辞,请格格送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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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头等赏赐 海容格格跟没听见似的,一动没动,望着那两个戈什哈冰冷说道:“你们两个谁敢不听我的我要谁的脑袋,不要管我,放枪!”
两个戈什哈一怔大惊,一个也没敢动!
海容格格厉声说道:“我让你们放枪,你们两个聋了么?”
一名戈什哈道:“格格!奴才们不敢……”
海容格格一点头道:“那好!你们两个给我听清楚,你们要是听我的,即使伤着了我,你们是有功无过,可是要让费独行活着离开郡王府,你们两个是死路一条,我非要你们的脑袋不可,你们知道,我一向言出必行,说得出,做得到!”
两名戈什哈满脸惊恐之色地举起了火枪!
费独行暗暗震惊道:“没想到格格竞愿意做这么大的牺牲,费独行虽死何憾?可惜我现在不能死!”
他一步躲到海容格格背后,闪身往后窗扑去!砰然一声硬撞开了后窗,穿窗掠了出去!
中间有海容格格隔着,两个戈什哈没敢放枪,等到听见海容格格一声“快追”,跑到窗户前一看,哪里还有费独行的踪影?,刹时,海容格格的脸色好生凝重,她道:“快去请王爷回来,快去!”
两名戈什哈恭应一声,飞一般地跑了出去!
海容格格像脱了力,颓然坐了下去!
费独行回到了中堂府,进门就碰见了杜毅!
杜毅一怔停步道:“哟!你回来了,我正要找你去呢。”
费独行道:“找我?有事儿么?”
杜毅道:“中堂刚从宫里回来,一进门就嚷着要找你,我说你上讷郡王府去了,中堂非让我把你找回来不可!”
费独行心头跳动了一下,问道:“可知道是什么事儿么?”
杜毅摇摇头道:“不清楚!中堂没说,不过看中堂挺高兴的,对了!你走之后没多久中堂就起来了,姚师爷已经把那七颗珠子呈给中堂了,我看八成儿是为这件事儿,少不得又要重重赏你一笔了。”
费独行笑道:“你放心!只要有我的,就少不了你的!”
杜毅嘿嘿一笑作个揖道:“兄弟你一直是最照顾我的,我这儿先谢了。”
费独行道:“走!陪我进去!”
两个人并肩往里走,费独行道:“中堂在九夫人那儿?”
杜毅道:“这还用问,不在哪儿在那儿?兄弟,这趟讷郡王府怎么样,没让你白跑吧?”
费独行笑道:“那还错得了?吃最好的,喝最好的,简直就把我当成上宾,都快把我捧上天了!”
杜毅拍了一下手道:“兄弟,没说的!我对你是五体投地,你这一手可真高,讷郡王那个老倔头一向跟咱们中堂不对,可是如今他反而请和中堂府的人,把咱们当成了上宾,这一回咱们露的脸不小,他丢的人可也大了。”
费独行笑笑道:“从今后他要是再跟咱们中堂过不去,那就等于打自己的嘴,要没人骂他忘恩负义,你找我。”
杜毅哈哈大笑,道:“行,行,兄弟你真行,真有你的。”
他突然住了笑声捂住了嘴,一伸舌头道:“乖乖!怎么到了,要让中堂听见……你去吧,我不陪你了,完事儿后找我去,咱们找个地儿好好乐乐去!”
他一溜烟般跑了。
费独行笑了笑,迈步往小楼行去。
上了小楼,一名丫头已经到了楼梯口,他对那丫头道:“请代我通报一声,我要见中堂。”
丫头还没有答话,九夫人的话声已经从里间传了出来:“是费独行么,快进来吧,中堂等了你半天了!”
费独行答应一声走了进去!
和神踉九夫人都在房里,和坤一身朝服没换斜躺在床上,九夫人正在给他捶腿。
和坤年纪虽然不小了,可是出门不是车就是轿,根本累不着他,至于进一趟宫回来就捶腿,一句话,身子太亏了!
费独行往床上看了一眼,旋即低头躬身道:“您找我?”
只听和坤道:“行了,行了,别捶了!”
旋见他挪动着肥胖的躯体坐了起来,满脸都是笑意道:“怎么!听说你上讷郡王府做客去了?”
费独行道:“他们一大早就派人来了,不得不去应付应付!”
“不,不!”和坤道:“去得好,去得好!没人不让你去,没人不让你去!那个老倔头派人请别的府邸里的人到他那儿去做客,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儿,这可是件大事,独行!你这件事做得太好了,太漂亮了!我要重重的赏你,你要什么,说吧?只你开口,我什么都给你!”
九夫人瞟了他一眼道:“我看你是乐糊涂了,什么都给?你真能什么都给么?”
和坤的兴致很好,一点头道:“当然能!只要他开口。”
九夫人转望费独行道:“瞧瞧你们中堂,今儿个进宫去了一趟,凡是见着他的没一个不捧他,没一个不夸他的护卫的,他的护卫不得了,救回了讷郡王的格格,一举擒下了几个胡匪头儿,这下脸可露大了,连皇上都直夸他,占了便宜还出了风头,他还能不乐?只怕今后再也闭不上嘴了。”
“那当然!”和坤眉飞色舞,道:“你不知道,你没看见,当着满朝文武皇上直夸我,那个老倔头站在一旁脸上可好看了,简直就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下去,这回憋了多少年的气让我出尽了,稀世珍宝归了我,我还到处落好,我哪能不高兴,我哪能不乐?”
九夫人看了他一眼道:“别净顾着自己高兴,自己乐了,人家那儿还等着赏呢!”
和坤道:“我知道,我等着他开口呢!”
“那行!”九夫人微一点头,目光投向了费独行道:“你们中堂有话了,想要什么你只管开口说吧!”
费独行微微一欠身道:“这是中堂洪福,独行不敢居功。”
九夫人转望和神,道:“听听!这张嘴多么会说话啊!”
和坤乐得呵呵大笑。
“这样吧!我那座什刹海的别业让给你住几天,你只管去,别的我会让他们给你准备!”
九夫人美目微睁道:“你这算什么赏?”
和神一摆手道:“你别管,我有我的打算,独行,你现在就收拾收拾到‘什刹海’去吧!”
费独行心里何尝不暗暗销闷,当然他不便问,他欠身答应了一声道:“禀中堂!这件事杜毅踉弟兄们都出了力……”
和坤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不用管了,我对他们另有赏赐,你只管去你的‘什刹海’吧!”
费独行答应一声,纳闷着下了楼!
杜毅跟他有约,现在他不能跟杜毅一块儿去乐了,不能不告诉杜毅一声,于是他又一路纳闷着去了杜毅屋里。
杜毅正在屋里坐着,一见他进来马上就站了起来,道:“完事儿了,这么快,咱们中堂是怎么赏的?”
费独行耸耸肩膀道:“我不懂!中堂只让我到‘什刹海’别业去住几天。”
杜毅两眼圆睁,一蹦老高,叫道:“怎么说?中堂让你上‘什刹海’别业去住几天?天爷,这是头一等重赏,乖乖!这一下你可抽着签王了,太好了,好极了,兄弟!这下可有你享受的了。”
费独行诧异地道:“怎么回事儿?你知道……”
杜毅目光一凝,诧道:“中堂没告诉你是怎么回事儿?”
“废话!”费独行道:“中堂要是告诉了我,我不就知道了么!”
“那……”杜毅咧嘴一笑,笑得好生神秘,摇摇头道:“既然中堂没告诉你,我也不敢多嘴,你还是等着瞧吧!”
费独行道:“老杜……”
杜毅一抬手道:“别问!反正中堂不会害你就是了,其实……我这么告诉你吧,你只到‘什刹海’别业住上几天,包管你哪儿都不想去了,就是让你当皇上你都未必愿意干,行了,我只能说这么多了,兄弟!你只记住这是头一等重赏,天大的福气,别人求还求不到呢,好了!你去领你的头一等重赏吧,至于咱们约好的那件事儿,只有我一个人去了,我先走一步了。”
他可是说走就走,生似怕费独行不让他走,脚底下飞快,一溜烟出去了。
费独行皱了眉!
头一等重赏!
天大的福气!
究竟是什么样的重赏?什么样的福气?
如今雷老二儿兄弟已被他悉数留在京里了,剩下要对付他的还有“神州七侠”跟孙震天那帮人,他本想躲在内城里不跟这些人碰面,谅这些人还不至于闯进内城来意大乱子,可是如今他势必得到“什刹海”别业去住几天,除非不让这些人知道他的行踪,要不然他就势必得跟这些人碰面!
他也知道,要想不让这些人知道他的行踪,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焉得不皱眉。
晌午刚过,这时候正热,费独行顶着太太阳到了“什刹海”。
和坤在“什刹海”的别业他住过,他认得路。
一路行来够热的,而和坤这座别业坐落在群树环绕的阴凉中,一踏上门前那条石板路便觉得热意大消。
费独行敲开了门,开门的仍是那黑衣壮汉,如今他对费独行客气极了,恭敬极了,躬着身满脸赔笑道:“费爷,您来了!好久没见您了,您一向可安好?”
费独行含笑点头道:“好,好!你也好……”
说着话,他代黑衣壮汉关上了门,趁着关门从门缝儿里往外看,他看见不远处柳林里站着两个人。
门上了闩,他回过身,含笑说道:“你专管看守这座别业?”
黑衣壮汉赔笑欠身道:“是的!我看守这座别业多少年了,能得中堂这么重赏的,您是第二位。”
费独行呆了一呆道:“你知道我要来?”
黑衣壮汉道:“是的!金总管已经来过了,刚走没一会儿,您路上没碰见?”
“没有!”费独行摇摇头道:“中堂只说让我到这儿来住几天,可没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你能告诉我么?”
黑衣壮汉一咧嘴道:“您何妨等到上灯以后自己看看。”
敢情又碰上一个不肯说的。
费独行眉锋一皱道:“怎么你们都不肯说?”
黑衣壮汉忙赔笑道:“那倒不是,只是您现在知道了就没意思了。”
费独行摇摇头没再说话,但他突然想起了黑衣壮汉刚才说的那句话,当即又凝目问道:
“你说能得中堂这种重赏的,我是第二个?”
黑衣壮汉道:“是的!以前还有过一位!”
费独行道:“是谁?”
黑衣壮汉道:“姚师爷!”
费独行为之一怔,他原以为那头一个能得和坤这种重赏的必也是个为和坤建过奇功的江湖人物,没想到竟会是那个糟老头子姚师爷姚朋。
可是他转念一想,姚师爷是和坤的首席智囊,是个颇富心机的人物,就凭姚师爷那份心机,为和坤建树不下江湖人物凭武艺换来的奇功,应该是可能的事。
他心念转动,口中问道:“这倒颇出我意料之外,姚师爷曾经为咱们中堂建过什么奇功?”
黑衣壮汉咧嘴笑笑道:“这个我不大清楚,不过听说姚师爷是为咱们中堂盖了一间什么房子,那间房子盖得很好,中堂心里一高兴,就让姚师爷到这儿来住了几天。”
费独行想再问,可是他没再问,黑衣壮汉既是不大清楚,问了也是白问,可是他暗暗琢磨姚朋能为一间房子得到这种跟他同样的重赏,这间房子必不是一般的房子,说不定是秘室一类的建筑。
他这里心智转动,只听黑衣壮汉道:“费爷!我还有事儿,我不陪您进去了。”
一躬身,他转身要走!
费独行定定神伸手拦住了他,道:“等等!”
黑衣壮汉忙道:“您还有什么吩咐?”
费独行道:“自从进府当差以来,我结的仇不少,我在府里的时候他们没办法找我,我这一出来恐怕瞒不了他们,他们很可能会一拨一拨地跑到这儿来找我,所以我要先告诉你一声,晚上要有什么动静,你只管装不知道,可别往外跑,知道么?”
黑衣壮汉笑道:“费爷!您太多虑了,他们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跑到这儿来找您?”
费独行道:“江湖上多得是不怕死的,听我的没错,我到这儿来是来享乐的,别让我带一份愧疚走!你明白么?”
费独行一脸郑重神色,黑衣壮汉不再笑了,道:“我知道,我知道,只是费爷,这儿还有别的下人……”
费独行道:“我知道!我会告诉他们的,你要是见着谁也帮我关照一声,好了!没事儿了,你忙去吧。”
黑衣壮汉答应一声匆匆地走了。
费独行转身又往里行去!
他并非语出无因,也不是过于小心,事实上他一出内城就发现被人缀上了,两个,一直缀着他到了“什刹海”,就是刚才他借着关门打量的那两个。
那两个面目陌生,他没见过,不过看举止神情不像是黑道人物,看他们的轻快步履以及敏捷的行动,分明也都具一流的好身手!
费独行一边缓步往后走,一边抬眼四下打量,他没有发现什么奇特的地方,也没有发现这座别业跟他上次在这儿住的时候有什么不同,他暗暗好生诧异!
正诧异间,只听一阵银铃也似的女子嘻笑声从后头传了过来,听笑声人还不少!
他不由为之一怔,记得上次在这儿住的时候,使唤丫头也不过那慧香一个,怎么现在有那么多个,难道这就是……
心念转动间他已然进了后院门,只见那广大的后院花木之间有四个青衣少女正在那儿互相追逐嬉戏,一个个不但长得好而且都带着聪明伶俐样儿。
就在这时候,那四名青衣少女也发现了他,马上停止了追逐跑了过来,近前请个安,四对明眸都盯在了费独行脸上,居左一名道:“您可是费爷?”
费独行道:“不敢!我就是费独行,四位姑娘在这儿是……”
居左一名青衣少女马上道:“婢子叫琼英!”
往身边一指,依着次序道:“她叫海红,她叫凤仙,她叫桂子,我们是奉总管之命到这儿来侍候您的。”
费独行只觉这四名青衣女婢个个陌生,一个也没见过,忍不住道:“四位姑娘原都在府里么?”
琼英嫣然一笑道:“您没见过我们四个,是不?”
费独行微一点头,道:“不错!我觉得四位都很面生。”
琼英道:“我们也没见过您,因为我们根本都不在中堂府。”
费独行讶然说道:“那么四位姑娘原都在哪儿?”
琼英摇摇头道:“您原谅!我们不能说,您还是等见着总管的时候您问他吧。”
费独行还待再说。
海红突然带笑说道:“其实您只知道我们是来侍候您的就行了,您又何必问那么多?”
琼英道:“说得就是嘛,费爷!您哪儿坐,我去看看张妈水烧开了没有,好给您沏茶。”
话落,她拧身跑了,大辫子一甩一甩的,配合着她那圆润纤细的腰肢,煞是好看。
费独行没注意这个,不禁又讶然问道:“张妈?”
凤仙道:“您是来这儿住几天的,不是待一会儿就走。总得吃饭哪,张妈是专管做饭的,您不知道,张妈的手艺好着呢!京里各大府邸的名厨师都比不上她。”
费独行道:“这位张妈又是哪儿来的?”
凤仙道:“我们那儿来的呀!”
费独行道:“你们那儿?”
“可不!”凤仙笑笑道:“我们那儿干什么的都有,等您问过了金总管,他要是肯告诉您,您自然就明白了。”
费独行暗暗一声苦笑,心想:“看来我要在五里雾里过些日子了……”
只听桂子道:“费爷!您哪儿坐?”
费独行一眼瞥见不远处的八角凉亭,道:“就到亭子里坐会I[去吧!”
海红道:“好哇!我这就去叫琼英把茶端到亭子里来。”
她也拧身跑了。
费独行迈步往小亭行去!
桂子突然也拧身走了,只凤仙一个人陪着费独行进了小亭。
凉亭就是凉亭,浓荫遮日,轻风拂面,再看看四下的玲政楼阁,水村小桥,叫人浑身没有一处不舒服。
桂子端着一个铜盆到了,盆里是清凉的洗脸水,还有一条新的手巾,往张石凳上一放,她带笑道:“大热天地的,您先洗把脸吧。”
费独行忙道:“多谢姑娘!我怎么敢当。”
桂子道:“您可别这么说,您这么说,不敢当的是我们,我们本来就是来侍候您的,您快洗脸吧,条快来了。”
费独行还真想洗把脸,他没再说话,当即卷起袖子把脸洗了,清凉的水洗去满脸黏腻的汗渍,这下可更舒服了。
他把手巾刚往盆里一放,桂子端起盆就走了,他忙道:“谢谢姑娘!”
桂子回眸一笑,居然娇媚横生:“哟!费爷,您这是干吗呀!”
桂子走了,费独行吁了一口气坐了下去!
凤仙落在了他对面,拿眼皮瞟了他一下,道:“能到这儿住些日子的人可不含糊,费爷!您是为什么能到这儿来的呀,能告诉我们么?”
费独行道:“还不是为中堂做了点事儿,中堂这么一高兴就让我来了!”
凤仙道:“您客气!据我们所知,凡是能到这儿来住些日子的,都干了惊天动地的大事儿,要不然能到这儿来住些日子的人可就多了。”
费独行明知故问,道:“怎么!到这儿来住过的人不多么?”
“可不!”凤仙道:“扳着指头算算,连您也不过只有两位。”费独行“哦”地一声道:“那另一位是……”
凤仙眨动了一下美目,道:“姚师爷呀,您没听说么?”
费独行又“哦”了一声道:“我想起来了,对了,姚师爷是为中堂盖了一间密室,中堂很高兴,所以才赏他到这儿来住了些日子。”
凤仙道:“不错!是为这,费爷!您进去过那间密室么?”
费独行不说没有,却问道:“你进去过?”
“我?”凤仙撇撇小嘴儿道:“前辈子又没烧好香,哪修得这么好福气,您别忘了,我们是侍候人的丫头,连中堂府都进不了,哪能进什么密室啊,不过……”
费独行听得一句“连‘中堂府’都进不了”正想借机会套凤仙的话,又听得凤仙一句“不过”,他当即改口问道:“不过什么?”
凤仙道:“我们听姚师爷说过里头的情形,说起来倒多亏当时他多喝了几杯酒,要不然我们连听听的福气都没有,听姚师爷说那们密室的图是他画的,里头什么都有,中堂最稀奇的玩艺儿都成在里头,里头也装的有机关消息,不懂怎么开的人根本就进不言,而且里头的东西还不能乱碰,误碰了哪一样,引动了机关消息、门一关上就出不来了。”
费独行心想:这大概是秀姑告诉他的那个地方,原听秀姑说和坤的十本帐册藏在那儿,如今又听凤仙说密室里到处是机关消息,他可就大大地留了意。
他没想到姚师爷还有这么一手!
凤仙话说到这儿,琼英端着刚砌好的茶来了,海红跟桂子也一块儿来了,亭子里马上热闹了起来,四个大姑娘有说有笑,吱吱喳喳的,费独行哪受过这个,还真有点穷于应付。
费独行本不想把可能发生变故的事儿告诉这四位,他不忍让这么四个天真活泼的女孩子受惊吓,可是他又不能不说,考虑再三,他还是说了。
这一说不要紧,琼英四个是既不说了也不笑了,吓得一个个花容都失了色。
费独行好生不忍,当即又道:“你们也用不着害怕,江湖上的人有这么一宗好处,谁该他们的他们找谁要,也就是所谓的冤有头、债有主,只要到时候你们躲在屋里别出来,我保你们都没事儿。’,
其实他这是“哄”人,他说的是白道上的,真要碰上黑道上的,这四位一个个都是这么美的大姑娘,那更糟!
费独行这句话说完半天,琼英怯怯地问了一句:“费爷!那您呢?”
费独行淡然一笑道:“我不要紧,这种事我见多了。他们伤不了我的,他们要是伤得了我,我也活不到今天了。”
他哄是哄过了,奈何四位姑娘都没有谈兴了。
费独行一看这情形,当即说道:“我看这样吧,干脆你们四位都回屋歇息去吧,让我一个人在这儿坐会儿,有什么事儿我再叫你们。”
四位姑娘还真怕,都站了起来,人就是这样,又觉得屋里比外头安全,其实真要有什么事,屋里又怎么样,屋里又不是铜墙铁壁。
四位姑娘刚要走去,费独行忽然又道:“这儿还有什么别的人么?麻烦你们四位顺便告诉他们一声。”
琼英道:“现在这儿只有厨房的张妈眼看门的老黑,不过待会儿还有人来。”
费独行道:“待会儿还会有人来?谁?”
琼英道:“几位陪您的姑娘。”
费独行马上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他为之一怔,道:“我没想到还有这个,她们现在在哪儿,能不能告诉她们一声别来了。”
琼英道:“行是行,只是……恐怕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只听一阵车马声由远而近。
海红道:“来了!”
费独行眉锋一皱,道:“来了也不要紧,我让她们回去。”
他站起来道:“你们四位进屋歇息去吧,我出去看看去。”
他迈步出亭往外行去!
琼英四个马上跟了上来,琼英道:“我们侍候您,也得侍候几位姑娘,要不出去金总管会怪罪我们的。”
费独行道:“好吧!好在现在不会有什么。”
四个人刚到前头,只见金总管带着四个花枝招展的大姑娘正往里走!
这四位姑娘年纪都在十八九,容貌身材都很好,居然也都一派大家闺秀风范,她四个都是小腰身的小褂儿八幅裙,只是颜色各不相同。
金总管一眼瞥见了费独行,立即加快步履笑着迎了过来:“兄弟!没想到你来得这么快,我还没有张罗好呢,既然你已经来了,我现在就把她们交给你了。”
四位大姑娘,八道秋波都盯在了费独行脸上,个个一脸的惊喜。
难怪她们要惊喜,侍候这种俊朗人物的机会还真不多。
费独行拉着金总管到了一边,金总管诧异地道:“怎么了?兄弟!脸皮儿嫩么?”
费独行道:“金总管,咱俩打个商量好不,叫她们都回去,让我一个人在这儿住几天。”
金总管一咧嘴道:“兄弟!你不是怕这个吧?”
费独行道:“还真有点儿。”
金总管笑道:“她们又不是老虎,就算她们一个个都是老虎,有兄弟你这位比‘景阳岗’打虎的武松还厉害的英雄人物,还怕降不了她们,兄弟!不瞒你说,这是咱们中堂的心血,不惜花大钱南桃北拣来的,外带丫头老妈子,什么样的都有,专为赏大功鼓励士气的,别小看了她们,她们经过专人的教导训练,什么都会,尤其是对咱们,更有她们的一套,你姑且试上一天,明儿个一早你要是还让她们走,我给兄弟你磕三个头,带着她们就走,怎么样?”
费独行道:“金总管!你误会了,我不是不好这个,我又不吃斋不修行,再说我也不是柳下惠,而是我刚刚来的时候发觉一件事,我不能连累她们,让她们担惊害怕。”
金总管睁大了眼道:“你不能连累她们,让她们担惊害怕?你这话……怎么回事儿?兄弟?”
费独行本不想让金总管知道,他知道,金总管一旦听说准会“惊师动众”,而这件事他必得一个人应付,可是事到如今他却不得不说,他只有把他的顾虑说了一遍。
金总管一听脸上就变了色,道:“这还得了,也不看看是谁?这是什么地方?他们居然敢跑到这儿寻仇?这帮莠民太无法无天了,不要紧,兄弟,你放心享受你的,我这就回去搬人去,把咱们的人搬来个四五十,看他们还敢不敢近这儿。”
费独行伯的就是这个,忙道:“不!金总管,我看还是……”
金总管道:“还是什么,兄弟,你怎么这么傻,我知道,江湖上有江湖规矩,可是你人已不在江湖了,还跟他们讲什么江湖规矩
费独行道:“话是不错,金总管!可是我能让弟兄们在外头守着,我一个人在里头寻乐?那不但说不过去,再说我也乐不下去呀。”
金总管道:“哪来那么多顾虑,都是自己人……”
费独行道:“就因为是自己人我才不能这么做,做人哪能这样儿,您说是不?”
金总管皱了眉道:“那你说怎么办?”
费独行道:“以我看您还是听我的,让她们回去,诚如您所说,她们是咱们中堂的心血,万一伤着一个两个,那不是毁中堂的心血么?”
金总管道:“可是……这是中堂交待下来的……有了……”
突然他笑了,接着说道:“这一下就不用愁了,准保吓不着咱们这些姑奶奶了,走!兄弟!我带你到那儿瞧瞧去。”
他伸手拉着费独行就往里拖,同时转过脸去叫道:“姑娘们,往后去吧。”
姑娘们先走了,金总管拉着费独行跟在后头。
费独行道:“金总管!这是……”
金总管神秘地笑着道:“现在先别问,瞧过你就知道了!”
到了后头,金总管拉着费独行越过姑娘们进了一间敞轩,敞轩里有间屋锁着门,金总管掏出钥匙把门开了,推开门一看,天爷!好大!好豪华的一间卧室。
卧室豪华不算,床头镶面大镜子,四挂壁的还有画,那些画不是出自古今名家手笔的画,而是一幅幅春画秘藏,赫然是内廷供奉的外国佬郎世宁的杰作。
有了这些,床头那面大镜子是干什么用的就很明显了。
费独行皱了皱眉,觉得好生别扭!
而那些姑娘却“落落大方”,自然安详。
金总管咧嘴一笑道:“这是咱们中堂的卧室,平常都是锁着的。”
说着话,他走过去推了床头那堵墙,一推之下,门大一块墙居然一转现出了一扇暗门,他抬抬手让大伙儿跟着他进去!
进了那扇暗门再看,赫然又是一间卧室,比外头那间略小点儿,但气派豪华却毫不逊色,应该有的东西也没少一样。
金总管笑着道:“瞧瞧!兄弟!有这么个地方,还有什么好愁的?你们先用外头那一间,有什么就让姑娘们进里头来,一切不就迎刃而解了么?”
费独行皱眉道:“金总管!外头那间不是中堂的卧室么?”
金总管一拍胸脯道:“不要紧,包在我身上,别人进都不许进,兄弟你用,中堂准不会说话,难道你不知道你现在是中堂面前前无古人的大红人儿?”
他带着众人又出来了,关上了暗门之后,他道:“姑娘们!就在这儿了,你们忙你们的吧,告诉厨房一声,晚饭就在外头开了,我走了,好好儿侍候费爷,准保有你们的好处。”
说完了话,他拉着费独行出来了,到了外头他从袖子里摸出个小瓷瓶塞进了费独行手里,一脸的神秘笑:“兄弟!我知道你是个铁打的英雄,可是铁打的英雄恐怕也抵不过这阵仗,这是雍正年间喇嘛们秘制的阿肌酥九,好用得很,你试试看就知道了,用不完再还给我,我走了,这机会难得,好好的享受吧。”
他走了,没再多留一会儿,也没再多说一句。
费独行望着那个小瓷瓶直皱眉。
正皱着眉,身后来了一阵香风,费独行忙垂下了手,那位穿墨绿色裙褂儿的姑娘到了身边,大眼睛盯在他脸上,含笑问道:“您在着什么?”
费独行脸上一热道:“没什么?我还没请教……”
那姑娘道:“不敢当!我叫绛雪!您姓费?”
费独行道:“是的!姑娘呢广
绛雪道:“我姓夏!没来的时候,听说您是位了不得的大英雄,我还不信,现在我信了。”
费独行笑笑道:“英雄脸上有字儿么?”
绛雪道:“我说不出来!可是我觉得出。”
费独行微一摇头道:“我算不得英雄,我不过是做了件让人高兴的事儿而已!”
绛雪道:“我不是指您能到这儿来。”
费独行道:“那姑娘是指什么?”
绛雪道:“不跟您说么,我觉得出来,我头一眼就觉出您是位英雄,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又一阵香风,还带着清脆甜美的话声:“谁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呀?”
维雪道:“还会有谁,自然是费爷!”
费独行身边多了个人,是那位穿粉红的。
绛雪道:“费爷!她叫琬玉!”
费独行含笑点头:“琬玉姑娘!”
琬玉福了福道:“不敢当,您跟绛雪聊什么来着,干吗都站着?”
费独行道:“没什么,随便聊聊。”
的确是随便聊聊,他不知道该跟这位谈些什么,他觉得窘,也为这几位难受!
谁不是人生父母养的,谁愿意干这种“侍候”人的事儿?而这几位却得干,应该不是心甘情愿。
现在这么客客气气的聊着,想想到晚来要做的事儿,偏偏金总管又塞给他这么一瓶药,他心里可真有点难受。
只听琬玉道:“费爷!您请这边儿坐会儿吧。”
费独行微一点头,刚要过去。
那看门的壮汉来了,缩头缩脑的进来一欠身道:“费爷!有位客人要见您。”
费独行一怔道:“客人?谁?”
壮汉道:“您去看看就知道了。”
费独行道:“人呢?人在哪儿?”
壮汉道:“在前头呢!”
费独行暗暗好生诧异,心想这是谁,会这时候跑这儿来找他.他虽不知道是谁?可是听壮汉的口气却知道不会是外人,他当即遣:“走吧!我去见见去!”
他跟琬玉、绛雪打了个招呼,跟着壮汉走了!
出了敞轩,他忍不住问道:“是谁呀?”
壮汉道:“总领班!”
费独行又为之一怔,暗暗道:这时候她跑这儿来干什么?心中念转,口中却轻“哦”一声道:“原来是总领班!”
到了前头,壮汉把费独行领进了一间小屋,里头坐着一个黑衣女子,可不正是白云芳!
费独行道:“总领班怎么到这儿来了?”
白云芳浅浅地笑了笑,没说话!
费独行心里明白,也没再说话,走过去坐了下来。
壮汉赔笑欠身:“您两位坐坐吧。”
他告个罪出去了。
费独行目光一凝道:“姑娘……”
白云芳瞟了他一眼道:“怎么,我不能来么?”
费独行道:“姑娘怎么这么说,和中堂府的地方姑娘哪儿不能去。”
白云芳道:“你明白这一点就行了。”
费独行暗暗怔了一怔道:“姑娘这趟到这儿来!应该不是来找我吵架的吧?”
“哟”!白云芳道:“我怎么敢哪!谁不知道费爷您如今是中堂面前的大红人儿呀?”
费独行道:“姑娘!我什么地方得罪你了么?”
白云芳眼圈儿突然一红道:“你哪儿会得罪我,是我自作自受。”
费独行心头一震道:“姑娘,你……”
白云芳微一摇头道:“别说了,我来告诉你一声,你不该到这儿来,你这是给要对付你的人制造机会。”
费独行道:“谢谢姑娘!我也不愿到这儿来,可是中堂的好意,却之不恭!”
白云芳道:“受之无愧,是不?”
费独行淡然一笑道:“姑娘错看了费独行了,姑娘既然知我,就不该说这种话。”
白云芳垂下了目光造:“也许这很可笑,这根本……不谈这个了……”
费独行道:“谈谈何妨?”
白云芳猛然抬起了一双凤目,凝望着费独行,一眨不眨。
费独行道:“我总觉得像姑娘这样不是办法?”
白云芳道:“你认为我该有什么说什么?”
费独行道:“姑娘自己看呢?”
白云芳道:“你既知道,又何必非让我说不可?”
费独行站了起来,走了两步之后道:“姑娘!我很感激……”
白云芳道:“没人要你感激。”
费独行道:“姑娘可知道,在江湖上来说,你我站在两个完全不同,甚至于敌对的立场上,姑娘是白道侠义‘神州七侠’的高弟,而我则是一个黑道中人,而且是一个暂时得保平安的逃狱重犯,将来……”
白云芳道:“这些我并不是今天才知道的。”
费独行道:“要知道,姑娘上头还有长辈。”
白云苦脸上飞快掠过一丝异样神色道:“他七位都是明白人,或许有一时的糊涂,但总有明白的一天。”
费独行道:“姑娘……”
白云芳道:“别再说什么了,你不认为你说的这些都不是理由么?”
费独行沉默了一下,随即一点头道:“的确,我说的这些都不是理由,我不应该再说什么了!”
白云芳忽然低下头去捂着脸哭了!
费独行吸了一口气道:“费慕书何幸……”
白云芳哭着道:“为什么要说这话?”
费独行住口不言。
白云芳的哭是一阵出奇的激动所引起的,很快地她就收了泪抬起头道:“那九夫人!你打算怎么办?”
费独行微微一怔,脸上掠过了一丝抽搐,道:“她是九夫人。”
白云芳沉默了一下道:“我觉得她很可怜。”
费独行没说话。
白云芳道:“我觉得你不应该不管她。”
费独行道:“我也想管她,可是我不能管。”
白云芳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道:一你可知道,今儿晚上这儿有麻烦?”
费独行道:“我知道,我看见了两个,他两个一直跟着我到这儿,可能是你两个师兄。”
白云芳道:“我来的时候也看见他们俩了,可是他们俩没看见我。”
费独行道:“到了晚上恐怕就不止这两个了。”
白云芳道:“如果我没有猜错,几位老人家恐怕都会来。”
费独行道:“除非他七位联手,要不然就奈何不了我!”
白云芳道:“他七位是从不联手的,但这回一定会联手。”
费独行道:“那我今儿晚上一战就很艰苦了。”
向云芳突然伸手身后,她从身后拿出了一把剑:“这是你的剑,我给你送来了。”
费独行呆了一呆,伸手接了过来,口齿启动,欲言又止。
白云芳道:“我很矛盾,我不愿意你伤他七位,也不愿他七位伤你,可是偏偏我又拦不住……”
费独行道:“我知道,你放心,我不会伤人。”
白云芳道:“可是你……”
费独行道:“我也不愿意受伤。”
白云芳低下了头,过了一会儿她忽然站了起来:“我该走了!”
费独行突然笑了:“你回去吧!今儿晚上放心睡觉就是。”
白云芳道:“动兵刃的事我办不到,其他的我信得过你。”
她很快地走了出去!
费独行跟到屋门口,但没送白云芳出去,望着白云芳出了门,他立即往后去了。
出去的时候空着手,回来的时候提了把剑,四位姑娘都睁大了美目!
绛雪道:“费爷!您这是干什么啊?”
费独行道:“防身!我们这种人不能离开这个。”
四位姑娘已经从琼英四个口中,听说今夜可能发生的事儿了,可是有这么一间密室可躲,都不怎么怕。
绛雪道:“哟!您还防我们么?”
费独行悠然一笑道:“防着点儿总是好的。”
琬玉道:“我可真愿是您这把剑。”
绛雪瞟了她一眼道:“哟!干嘛呀,你也不怕我们听着不是味儿?”
转望费独行道:“费爷!您能带四把剑么?”
费独行笑道:“姑娘!我只有两只手。”
绛雪道:“不要紧!手里拿两把,腰里挂两把不就行了么?”
“好主意!”琬玉道:“还是绛雪行,我看费爷干脆把绛雪藏在怀里吧。”
绛雪道:“只要费爷愿意,那有什么不行的?怀里比外头暖和,是不,费爷?”
费独行道:“剑藏在怀里,扎了自己可不是闹着玩的。”
“哎哟!费爷!’琬玉道:“您怎么这么说,这把剑既软又滑,不但不扎人,多少人还巴不得搂得紧紧的呢?”
那位穿紫的姑娘突然说道:“就是扎一下也心甘情愿哪!”
费独行听的不是味儿,有意转移话锋,目光一凝道:“这两位穿紫的姑娘道:“我叫红云。”
穿翠绿色的那位道:“我叫碧君。”
费独行道:“你们四位都是哪儿的人?”
维雪道:“费爷!您问这个干什么?”
费独行道:“怎么,这个不能问么?”
缔雪微一摇头道:“那倒不是,您有什么不能问的,只是……”
她住口不言,没说下去!
费独行道:“姑娘!要是你们四位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说,我一定尽心尽力。”
绿雪道:“您这话……”
费独行道:“四位都是冰雪聪明,应该知道我意何指。”
绛雪深深一眼道:“您的意思我们懂,您的好意我们也感激,您不知道,我们都是无家可归的人,固然这种日子不是我们愿意的,可是至少我们在这儿不愁吃也不愁穿,一旦离开这儿我们怎么活下去?像我们这种人谁又会要,或许有的人愿意纳我们做小妾,但是那种日子不见得比我们现在这种日子好多少,您说是不?”
绛雪说的是实情实话,事实上确是这样,费独行刚才没想那么多,现在他颇有同感,他默然了。
当然!他要是能给这四位找到归宿,那自然另当别论,可是他上哪儿给这四位找归宿去?
只听红云道:“费爷!您要不要我们,您要我们我们都愿意跟您。”
费独行摇头道:“姑娘!我是个江湖人,不适合你们。”
红云道:“您以为什么人才适合我们,有钱人家的大少爷?威风神气的官老爷?”
费独行道:“那倒不是,至少得让你们不愁吃穿,拿我来说吧,总有一天我要回江湖去!到那时候我恐怕连自己都养不活,又怎么能养家?”
红云道:“不要就说不要嘛,干吗说这个?照您这么说,江湖人就都别成家了,就都别生地养女,传宗接代了?”
费独行道:“事实上差不多是这样,江湖人路死路埋沟死沟埋!有几个得善终的,还谈什么传宗接代?”
红云道:“费爷!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啊!”
费独行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伤,孝之始也,江湖人哪一个能做到这一点?”
红云一耸香肩道:“您书读的多,有学问,我说不过您,反正我们也没打算从良嫁人。”
看起来红云要比绛雪“油”,说得难听点儿是自甘堕落。
费独行没说什么,他还能说什么,人家没打算从良嫁人,他也没办法给人家找到好归宿!
琼英等四个进来了,琼英望着费独行笑吟吟地道:“费爷!开饭吧?”
费独行这才发现天都快黑透了,他点头说了一声“好”!琼英等四个人忙起来了,点灯、支桌子、搬椅子,手脚还挺快,一会儿工夫都张罗好了。
饭菜上了桌,天已经黑透了。
一壶酒五付杯着,四位姑娘齐动手,硬把费独行拖上了上座,红云抓起壶就满斟了一杯。
琼英四个悄悄地退出去了,还掩上了门。
红云端着酒就往费独行腿上坐:“费爷!您先请干这一杯!”
费独行一手接过了酒,另一只手挡住了红云的娇躯,含笑说道:“中堂的好意我很感激,可是我不惯这个,我把四位当朋友,希望四位也把我当朋友,咱们各人坐在各人的位子上,边吃边谈不是很好么?”
红云小嘴儿一噘道:“您这是怎么了,是瞧不上我们?”
费独行道:“姑娘错了,我这是把四位当朋友。”
红云道:“难道说您从不近女包么?”
费独行道:“那倒不是,圣人都说食色性也,要说我从不近女色那是自欺欺人,只是……”
红云道:“我们人多,您怕难为情?”
费独行道:“也不是……”
红云道:“那究竟是为什么?”
费独行道:“我说过,我把四位当朋友。”
绛雪突然说道:“您何不说您把我们当人?”
“哎哟!绛雪!”红云嘟着嘴道:“你干吗说这么难听呀?”
绛雪道:“难听?我倒不觉得,咱们都明白,除了费爷之外,有谁拿咱们当人过,别人不说,单说那位姚师爷那天他对咱们是怎么一个样子,他放过咱们哪一个了,咱们学过侍候人的那一套,他那一样也没少,一来不就把咱们关进了屋里?”
红云吃吃笑道:“真的!费爷哪一点都比姚师爷强,可就这一点不如姚师爷,我这么说吧,打吃饭时候起,他就不让我们穿衣裳!”
费独行暗暗一皱眉锋道:“姚师爷是姚师爷,费独行是费独行,来,我敬四位姑娘一杯!””
他要去端杯!
红云伸手按住了杯子,道:“费爷!这可是才开锣,好戏在后头,您不后悔?”
费独行淡然说道:“姑娘小看我姓费的了。”
红云道:“那我们来这儿是干什么的呀,您这不等于是让我们守活寡么?”
绛雪叱道:“红云!”
“哟!”红云道:“绛雪!你今几个是怎么啦!别忘了,咱们是干什么的,吃咱们这碗饭的还能摆正经面孔么?”
绛雪口齿启动,欲言又止,旋即低下了头!
费独行看着不忍,道:“酒别喝了,干脆咱们吃饭吧。”
“不行!”红云道:“您不喝我喝。”
她抓起费独行那杯酒一仰而干,然后望着资独行吃吃一笑道:“费爷!我忘了告诉您了,我沾不得酒,只沾着一点地浑身就发软。”
她可是说软就软,酒杯都还没放呢就往资独行身上偎去!
费独行伸手扶住了她,道:“姑娘……”
红云眉锋忽然一皱,道:“哎哟,这酒怎么这么烈呀,烫得人好难受。”
她抬手摸上了脖子!
费独行只以为她要开扣子,另一只手抬起抓住了她的皓腕道:”‘我看姑娘还是进去躺会儿吧。”
‘哎哟!不对。”红云忽又一皱眉道:“我怎么肚子疼?”
她弯下了腰。
费独行淡然道:“姑娘真要进去躺会儿了。”
他站了起来!
就在这时候,红云脸色变了,弯着腰道:“真的!费爷,我肚子好疼,怎么了这是?”
费独行忽然两眼精芒暴闪,抬手从红云头上拔下一根银管,往酒杯里一放,酒杯底多少还有点地酒,银管尖儿马上黑了。
费独行脸色也变了,松了银管抬起手,一指点在红云腰间,这下红云真软了,跟睡着了似的。
费独行望着维雪道:“麻烦三位把她扶进密室去,都不要出来!”
绛雪三个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儿,花容失色,忙站起扶着红云往里去了。
费独行抓起长剑行了出去!
和坤这座别业很大,如今人没几个,有灯的地方也不多,显得到处黑忽忽的。
费独行走出敞轩凝神听了一阵,然后迈步往厨房行去!
到了厨房,见琼英等四个跟个光梳头净洗脸的中年妇人正围。着张小圆桌吃饭,他一进厨房五个人都站了起来,一个个都讶异地望着费独行,凤仙道:“费爷!您怎么……”
费独行道:“那壶酒是谁打的,在哪儿打的?”
琼英道:“是我!费爷!这是地窖里藏的酒。”
费独行道:“地窖在什么地方?”
琼英道:“怎么了?费爷!”
费独行道:“没什么,我想去看看。”
琼英道:“我带您去!”
说着她就要离桌!
费独行抬手一拦道:“不用了,告诉我在哪儿就行了,我自己去。”
琼英道:“就在后头。”
费独行道:“你们暂时先不要吃饭了,到密室里去坐会儿吧。”
琼英四个脸色变了,琼英急道:“怎么了?费爷!难不成……”
费独行挥手道:“别问了,快去吧!等我招呼再出来!”
琼英等四个谁也没再说话,偕同那中年妇人匆匆忙忙地出了厨房,费独行跟出了厨房,一直望着一行五人平安地进了那亮着灯的敞轩,他才转身往后行去!
绕过了厨房到了后头,费独行一眼便看见了地窖入口,就在厨房跟柴房之间,地上两扇厚厚的门板,上头还带着铁环。
费独行走过去蹲下身,竭尽目力仔细看,他看见了一对男人脚印,很显然的是薄底快靴留下的。
他站起来抬眼再看,柴房紧挨着后墙!
他没多停留,转身又回到了院子里,他没回敞轩去,进凉亭坐了下来!
夜色很浓,他穿的是身深色衣裳,乍看不容易看见他,但是他往敞轩方面看,由于敞轩里有灯光,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没多大工夫,他听见了动静,动静来自身后,他扭头望去,两条矫捷人影翻过后墙落了进来!
他一眼便看出是白天缀他的那两个,“神州七侠”门下,白云芳的两师兄。
他矮身掠出小亭,俯身拾起两颗小石子,抖手打了出去!
“叭!”“叭!”两声,两条黑影腮帮手上各挨了一下,费独行出手不轻,这一下恐怕把牙都打出血了,难得他两个居然连哼都没哼一声。
没哼是没哼,可是他两个马上窜到一处屋角后躲起来了!
费独行迈步行了出去,冷冷道:“挨了再躲就迟了,出来吧!”
两条人影窜了出来,带着一阵风扑向了费独行!
费独行挥起带鞘长剑扫了过去!
虽是带鞘长剑,挨一下也够人受的,两条人影立即倒纵后退.是两个年轻使朗黑衣汉子,两个人腮帮子都肿起老高一块。
左边那较为白净的一名怒声道:“躲在暗处以卑鄙手法伤人.姓费的!你算什么英雄好汉?”
费独行冷然笑道:“我本不是什么英雄好汉,以卑鄙手法伤人算不了什么,以白道侠义自居的人用卑鄙手法伤人那才是真卑鄙!”
古边那英武的一名厉声说道:“姓费的!你说谁卑鄙?”
费独行道:“谁以那下五门的手法在酒里下毒,我说的就是谁。”
那英武汉子道:“对付你这种人还得讲究用什么手法吗?”
费独行道:“那么对付你们这种人也用不着讲究什么手法。”
英武汉子怒笑道:“姓费的!用不着卖弄你的口舌,不妨告诉你,今天既然堵着了你,你就别想再活着离开这儿……”
费独行道:“留神风大。”
英武汉子一咬牙道:“留神你的狗命!”
各自探腰掣出一把软剑,抖起剑花朵朵扑了过来!
费独行带鞘长剑疾递,快捷如风,取得是两人的腕脉,一招便把两人逼退了。
那白净汉子道:“姓费的!你为什么不拔剑?”
费独行淡然一笑道:“凭你们这两块料也配我拔剑么?”
两个人气白了脸,怒喝声中又自抖剑欺上!
费独行突然侧身疾转,到了白净汉子左侧,一剑扫向白净汉子膝弯。
白净汉子大吃一惊,收腿侧身,抖剑点向费独行心口!
费独行上身后仰,脚下疾旋,带鞘长剑仍扫白净汉子膝弯,这回白净汉子没能躲过,闷哼一声一条腿跪了下去。
厉喝声中,英武汉子扑到,软剑疾卷费独行胸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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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豪气干云 显然英武汉子是怕费独行再出剑伤了他的同门。
费独行脚下用力,身躯窜起,挥剑下击,疾袭英武汉子左肩。
英武汉子冷笑一声抖剑上扬,卷向费独行双腿。
费独行道:“你还差得多,撒手!”
右脚闪电踢出,正中英武汉子腕脉,一柄软剑脱手飞起!
费独行跟着落地,带鞘长剑一递,抵住了英武汉子喉结,道:“你们配我拔剑么?”
英武汉子脸色煞白,身躯暴颤,忽地扬掌劈向自己天灵。
费独行哼地一声冷笑:“连轻重都分不清,你也配列‘神州七侠’门墙!”
剑鞘上扬,正扫在英武汉子手肘上,英武汉子闷哼一声垂了手!
只听一个苍劲话声划空传到。
“骂得好!”
十几条人影如飞落在费独行身边,“神州七侠”,还有几个黑衣汉子。
顾大先生落地便沉喝道:“给我后站!”
英武汉子跟白净汉子满面羞愧地退向后去!
费独行一抱拳道:“可是顾大先生七位当面?”
顾大先生一点头道:“不错!正是顾苍松兄弟。”
顿了顿道:“费慕书!你我从没见过,今夜见你这头一面,让我有可惜之感。”
费独行淡然一笑道:“多谢大先生夸奖!”
“夸奖?”那黑衣大汉威态惧人,怒声说道:“我兄弟恨不得活劈了你,为了你害得我那侄女儿背叛我们跟我们反了目……”
费独行目光一凝道:“可是赵二先生?”
黑衣大汉道:“正是赵空明!”
费独行道:“二先生这话—-”
赵空明道:“你还装的什么蒜,我那侄女儿为了你背叛了师门,跟我们闹翻了,难道你还会不知道?”
费独行听得心神震动,也不由为之一阵激动,他刚要说话……
只听顾大先生道:“二弟!不要再说了,不能怪他,要怪只能怪我自己没有教好她!”
费独行双眉一扬道:“大先生……”
顾大先生淡然截口道:“费慕书!你也不要再说什么了,今夜之势很明显.为我汉族世胄,先朝遗民,我们兄弟几个非除去你不可,当然!你要有活命之能那自是另当别论!”
那老叫花突然插嘴说道:“费慕书!我大哥的话你可听见了,你要是愿意回头,我查老五拍胸脯,给你个机会!”
“阿弥陀佛!”那老和尚低诵一声佛号也道:“费施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赵空明叫道:“三弟、五弟,你们别再心疼云芳了,他要有意思回头早就回头了,还会等到如今么?”
费独行这才明白,老和尚跟老叫花这是爱屋及乌,他很感动,可是他不能接受这份好意。
只听查老五道:“费慕书!你怎么说?”
费独行一咬牙道:“五先生!人各有志……”
赵空明暴喝一声:“费慕书!你是畜生!”
他腾身扑了过来!
赵空明人长得威猛,扑击起来也够威猛的,带着一阵劲风,直能把人刮飞了,一对蒲扇般大手一卜一下,简直把费慕书的全身都罩住了。
费独行身躯纹风不动,容得劲风沾衣,他突然一旋身退了三步。
赵空明带着劲风擦身扑过。
费独行有机会出手袭击赵空明的背后,但是他没有出手。
赵空明却也不愧是一流好手,一扑落空,身躯疾旋,双手箕张又向费独行扑到。
费独行这回出了手,带鞘长剑疾点赵空明咽喉!
赵空明怒喝一声,不闪不躲,抬手抓了过去!
费独行拿中带鞘长剑忽然一晃,避开赵空明一抓,贴着赵空明的手臂往前滑去,奇快,一下便递到了赵空明咽喉!
就在这时候,费独行收剑疾退。
只听顾大先生喝道:“二弟!回来!”
赵空明立即停止扑击,两眼暴睁,望着费独行厉喝说道:“费慕书!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费独行听若无闻,没说话。
赵空明一声惨笑又道:“我赵空明学艺十载,成名二十年,想不到竟不是个响马的对手,费慕书!我这条命交给你了。”
他居然也场掌拍向自己天灵!
顾大先生疾若闪电,跨步欺到,抬手一指点在了赵空明的“曲池穴”上!
赵空明手臂一震垂了下来。
顾大先生淡然说道:“二弟!你可听见他刚才是怎么说老六的?”
赵空明倏然低下头去,身躯暴颤,不发一言。
顾大先生转望费独行道:“费慕书!你要明白,死我们一个,你便多一分生机!”
费独行道:“大先生!咱们之间并无仇恨可言。”
顾大先生道:“不错!你我私人间并无一点仇恨,可是你弃宗忘祖,卖身投靠……”
“大先生!”费独行道:“我是一个响马!如今更是一个越狱重犯,蝼蚁尚且偷生,我何能没有求生的意念,而天下之大只有这个地方可以让我容身,可以让我活下去,我不过为这一口气而已,大先生几位何必苦苦相逼?”
顾大先生道:“费慕书!你可懂变节移志、厚颜偷生不如……”
费独行道:“大先生!我要懂这个,还会被目为响马么?”
这句话堵得顾大先生一时没说上话来。
只听那白衣文上冷笑一声道:“费慕书!你不要卖弄你的口舌,不管你怎么说,今夜你休想逃过一死!”
查老五道:“费慕书!你现在说句话还来得及。”
费独行道:“五先生跟三先生慈悲胸怀,我很感激,然而我却不能不为我这条命打算……”
查老五道:“你料准了你离开和珅这儿一准死?”
费独行道:“五先生!别的不说,单说我这杀人越狱一样,官家会放过我么?”
白衣文士冰冷道:“为你自己这条命,你就不惜帮和珅害那么多的人?”
“六先生!”费独行道:“令师侄白姑娘也任职和中堂府……”
白衣文土道:“她没有帮和珅害过任何一个不该死的人。”
费独行道:“六先生!我又何曾帮和中堂害过任何一个不该死的人?”白衣文土一时没说上话来!查老五呆了一呆点头说道:“这倒是!据咱们所知,的确没有。”白衣文士道:
“那胡三奶……”
费独行道:“胡三奶是个怎么样的人,我以为七位应该清楚?”
白衣文士道:“可是你把她的家产,完全献给了和珅。”
费独行道:“六先生贵我过苛了,七位总不会是为了胡三奶的家产欲置我于死地吧?”
白衣文士道:“当然不是,你要知道,胡三奶是个反清志士……
费独行倏然一笑道:“六先生!胡三奶反清是不错,但她为的不是汉族世胄、先朝遗民,她为的是某些个有野心的人士,以他们今日的作为,不配治理天下。”
白衣文士道:“你以为谁配治理天下,爱新觉罗氏么?”
费独行淡然说道:“六先生过于偏激了,老实说我并不关心这种事,我为的只是我自己,要不然我不会任令师侄白姑娘在和中堂府待下去,我为的是我自己,诸位为的是汉族世胃、先朝遗民,咱们各干各的,可以说井河不犯,我能容令师侄在和中堂府待下去,诸位又为什么非置我于死地不可,这未免太不公平了!”
白衣文士还待再说。
顾大先生忽然措手拦住了他,望着费独行道:“费慕书!你不要再说什么了,任你怎么说,我们总以为你对我们的工作是个阻碍,对汉族世胄先朝遗民是个威胁,所以无论如何今夜我们非除去你不可……,,
费独行扬眉一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既是如此我就不再说什么了,诸位请动手吧,我接下就是。”
白衣文上冷笑道:“哪怕你不接下。”
顾大先生神情一肃,道:“费慕书!我兄弟从来不联手对敌,但为了大局,今夜却不能不破例联手了。”
话落!他闪身退向后去,回到了他刚才所站的那个方位!
查老五突然说道:“大哥!我不能拦你们动手,可是我自己不愿动手,是对是错我自己承当!”
他闪身退向后去!
顾大先生脸色一变。
赵空明怒喝说道:“五弟……”
查老五道:“二哥!是对的不说,是错的我拿这条命补偿就是。”
赵空明还待再说。
顾大先生抬手拦住了他,目光环扫一匝,道:“还有哪位兄弟不愿动手?现在可以退出,我不勉强!”
老和尚突一欠身道:“阿你阳佛!小弟告罪!”
他也随话闪身飘退。
顾大先生脸色又是一变道:“还有么?”
没人再动了!
白衣文土道:“大哥不要再问了,对也好!错也好!我们跟着大哥走了。”
顾大先生道:“那么二弟补三弟的方位,六弟照顾你五哥的方位!”
赵空明往右跨了半步!
顾大先生神情一肃扬起双掌。
其他四个人跟着扬起了手。
费独行不敢怠慢,也举剑当胸,屏息凝神!
顾大先生突然一声大喝,跨步欺前,攻出一掌。
费独行知道顾大先生这一招是虚,其用意只在引发阵式,只要他一动,凌厉的攻击立即会从别的方位袭来,是故他视若无睹,抱剑不动。
而顾大先生手臂忽地暴涨,无声无息的厂拿当胸印到!
费独行当然也知道对方这一招是可虚可实的,他脚下仍未动,猛一吸气,胸膛往后微微一缩,堪堪避过顾大先生这蕴含暗劲的一掌。
顾大先生一掌落空,怕费独行还手,飘身疾退!
哪知费独行并没有还手,而且站在原处没动一动。
顾大先生惊异地看了他一眼道:“费慕书!你更让我觉得可惜了。”
费独行道:“多谢大先生!”
忽然一剑往后挥去!
白衣文士悄无声息的从后扑击!但却被费独行连回头都没回头的这一剑逼了回去!
他勃然变色,刚待再动……
顾大先生道:“六弟不可浮躁!”
他凝望着费独行片刻,突然一声沉喝,闪身疾扑,双拿一上一下袭向费独行。
费独行这回动了,忽一旋身,挥剑击向顾大先生右肩。
顾大先生腾身前窜!
赵空明一拳击向费独行后心!
阵式动了,“神州七侠”五个人移方换位,闪电交错,对费独行展开了连绵而凌厉的攻势!
但见费独行穿梭般来往于五条人影之间,攻的时候少,守的时候多,一直气定神闲,从容不迫!
片刻之后,突听“外”地一声,费独行左臂衣衫破裂一块!
他长剑疾速,白衣文士胁下也添了一个洞!
老和尚跟查老五两对目光凝望斗场,一眨不眨,神情都相当凝重。
砰然一声,费独行脚下一个跄踉!
赵空明一掌疾袭费独行后心!
查者五两眼暴睁……
费独行身躯疾闪但见人影一花,赵空明却闷哼一声垂手而退!
查老五看得一呆!
事实上他跟老和尚都没看清费独行用的是什么身法?不但能躲过赵空明背后一击,反而给了偷袭者赵空明一下!
忽听顾大先生一声暴喝,身躯一飞冲天而起!
另四个也跟着腾身而起,直上半空!
老和尚跟查老五双双脸色大变!
查老五脱口叫了一声:“大哥……
费独行何等聪明个人,听查老五叫这么一声,立即明白这阵式是杀着,他忙运功护住全身重穴,一条右臂并凝足真力抱剑以待!
果然!但听半空中一声沉喝,顾大先生等五个人忽折而下,各扬双掌,凌空下击!
费独行觉得一片重若山岳的劲气当头压下,隐隐令他窒息,而且血气猛地往上一升,也使他有目眩头晕之感。
这阵式的确厉害,费独行心中为之骇然,他暗一咬牙,大喝一声抖剑挥起。
但见五条人影如飞坠下,一落又起,但听一声闷哼跟一阵扑扑连响,费独行身躯晃了一晃,顾大先生等五人四散落于原处。
费独行除了脸色有点苍白之外别的没什么!
而顾大先生等五人,每人的衣衫都有一处破洞!
查老五跟老和尚各自吁了一口大气!
顾大先生的神色异常凝重,只听他道:“费慕书!我不明白,你明明能杀我们五个,为什么你没杀我们五个?!”
费独行没有说话!
只听顾大先生又道:“我谢谢你手下留情,不过我要告诉你,今夜错非我两个拜弟临时退出这个阵式,你一定会血溅尸横,今夜算你运气,不过这件事还没有完,我兄弟再来的时候,五个人也一样能取你性命,要离开和珅身边,你最好趁早!”
话落!他一挥手带着四名拜弟及几个徒弟腾身掠起,破空射去。
查老五看了费独行一眼道:“费慕书!我们两个只能救你这一回,不可能再有第二回救你,给你这个机会,你可千万不要错过!”
他偕同老和尚也双双腾身而起,如飞掠去!
费独行突然张嘴喷出了一口鲜血,身躯也猛然一晃,他忙以剑拄地稳住身躯!
一条无限美好的人影如飞落在他身边,伸手扶住了他,是白云芳,她一双美目望着费独行,有悲痛、也有感激!
费独行呆了一呆道:“你没回去?”
白云芳道:“你想我会回去么?”
费独行道:“你这是何苦?”
白云芳道:“我不该留在这儿么?”
费独行道:“我是说你不该为我背叛你的师门。”
白云芳道:“你错了!我并没有背叛师门,他七位教我明是非、辨曲直,我只是遵照他七位的教诲做事,不能说我背叛师门。”
费独行沉默了一下,点头说道:“也许你是对了,我不能说三先生踉五先生也背叛了他们的把兄弟。”
白云芳道:“你又错了!我三叔跟我五叔的想法又自不同,他们只是因为我不忍伤你,而不是相信你。”
费独行道:“不管怎么说,他二位救了我是实,大先生几位明白,我也知道,要不是三先生跟五先生临时退出,今夜我一定横尸。”
白云芳道:“你固然应该感谢我三叔跟五叔,可是你知道不?我师父他五位也同样应该感谢我三叔跟我五叔!”
费独行道:“你这话……
白云芳道:“要不是我三叔跟我五叔临时退出,今夜你势必伤在他七位手下,你能任由自己伤在他七位手下么?不能!是不是?那你怎么办?你是不是一定会全力一搏?你可知道你全力一搏的后果么?那必然是同归于尽,玉石俱焚,你看,我师父他五位不该感谢我三叔跟我五叔么?”
费独行道:“但愿大先生五位也会这么想才好。”
白云芳道:“我师父不是糊涂人,跟这件事一样,他总有明白的一天的,你伤得不轻,我扶你进去吧。”
她扶着费独行要往敞轩去!
费独行道:“不要紧,我自己能走!”
话虽这么说,白云芳并没有松开他,他也并没有坚持要自己走。
往敞轩走着,费独行道:“大先生几位虽然过于固执,倒不失光明磊落,但你那两位师兄,却令人不敢恭维。”
白云芳道:“哪两位,怎么了?”
费独行道:“我不知道他们行几,就是最先进来那两位,你应该看见了。”
白云芳“哦”地一声道:“是我四师兄跟六师兄,我当然看见了,你用石头打伤了他们俩,我正想说你呢!”
费独行道:“你想说我?你可知道我为什么独对他们俩下手那么重?难道你没听见我跟他们俩说的话?”
白云芳道:“没有!我怕他七位发觉,我没敢躲近,所以没听见你跟他们俩都说了些什么?”
费独行当即把酒中下毒,死了一个姑娘的事说了一遍。
白云芳听毕脸上变了色,道:“有这种事?他们俩怎么会……你告诉我师父了么?”
费独行道:“没有!我要是告诉了大先生,恐怕你这两个师兄要倒大霉。”
白云芳道:“算你说着了,这要让我师父知道,非废了他们俩不可,那位姑娘呢,已经断气了么?”
费独行道:“现在还没有,不过跟已经死了没两样,我闭了她的穴道,阻住了毒药运行,可是她总不能老在昏睡中。”
白云芳忙道:“那就不要紧了,她死不了了。”
费独行忙道:“怎么,你有解药?”
白云芳道:“我没有解药,我师父几位从不用这个,我哪来解药?我去找他们俩要去,毒既是他们俩下的,他们俩该有解药!”
说话间两个人已行进敞轩,白云芳扶着费独行要往卧室里走,费独行忙停步说道:“你不要进去了。”
白云芳道:“怎么了?我为什么不能进去,怕我见她们么?”
费独行道:“你想到哪儿去了,这一间原是中堂的卧室,里头有不堪入目的东西。”
白云芳“哦”地一声道:“我还当你是怕我见她们呢,好吧!我不进去了,你一个人进去吧,看着你进去之后我再走!”
费独行道:“你不能去!”
白云芳道:“怎么了?我怎么不能去?”
费独行道:“大先生几位认为你是背叛了师门,他几位不会轻饶你,刚才你还躲他们,现在你怎能……”
白云芳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不要紧,我不是去找他们几位,我是去找我四师兄跟我六师兄,这件事不能让他们几位知道。要让他们几位知道,我四师兄跟六师兄就糟了,好在那位姑娘现在还没有死……”
费独行道:“你要知道,你背叛了师门,你四师兄跟六师兄不会跟你一样也背叛师门。”
白云芳道:“你的意思我懂,我几位师兄对我都很好,我们几师兄妹也一直跟兄妹一样,他们俩不会拿我怎样的!”
费独行摇了摇头道:“不管你怎么说,我还是不放心。”
白云芳道:“无论如何我是非去不可,这些姑娘们已经够可怜的了,不能让她们再受到任何伤害,尤其她们跟这件事一点关系没有,你要知道,现在这位姑娘还有救,我可以瞒住他们七位,要是这位姑娘死了,说什么我也不能再瞒他们七位,我这也是为救我那两个师兄,他们俩不会不明白我的用心的。”
费独行没说话,但他旋即一点头又道:“好吧!既是这样那你就去吧,希望他们别为难你,要不然……”
他两眼之中闪过两道寒芒,住口不言。
白云芳握了握他的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柔声道:“别这样,不会的,救人如救火,我很快去了,你进去歇息吧。”
费独行没再说话,转身往里行去!
白云芳站在那儿看着他,一直等地进了卧室,她方始转身扑了出去!
白云芳停身在一座宅院外,弯腰从地上拾起一颗闪、石头,抖手打进了这座宅院内。
刚听里头一声轻响,两条人影鹰隼般翻墙拣了出来!正是那白净汉子,跟美武汉子两个人。
白云芳道:“四师兄,六师兄,是我!”
两个人俱皆一怔,旋即惊喜叫道:“小师妹!你回来了!”
白云芳道:“我不是回来了,在几位老人家没明白之前我不敢回来,我是来跟四师兄、六师兄你两位要样东西的。”
两个人又复一怔,白净汉子讶然道:“小师妹!你找我们俩要什么东西?”
白云芳道:“解药!”
白净汉子脸色一变道:“解药……”
英武汉子抬手拦住了白净汉子,望着白云芳道:“小师妹!你找我们俩要什么解药?”
白云芳沉脸道:“四师兄跟六师兄不是在酒里下了毒么?”
英武汉子道:“小师妹!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这是明知故问。
白云芳没在意,道:“自然是听费慕书说的。”
英武汉子道:“费慕书中了毒么?”
白云芳道:“他没有中毒,是一位无辜的姑娘中了毒。”
英武汉子淡然一笑道:“小师妹!你把你六师兄当成三岁孩童了。”
白云芳道:“难道六师兄还信不过我么?”
英武汉子道:“我倒不是信不过小师妹你,只是这件事……”
白云芳道:“刚才几位老人家去找费慕书的时候,六师兄也去了吧!”
英武汉子一点头道:“不错!我也去了!”
白云芳道:“那么六师兄该看得出,费慕书有没有中毒的迹象?”
英武汉子道:“费慕书的确没有中毒的迹象,不过像费慕书那样修为的人,他可以运功暂时把毒逼在一个地方……”
白云芳道:“六师兄!你错了,费慕书真没有中毒,他根本没碰那壶酒。”
英武汉子道:叫、师妹!我直说一句你可别见怪,要在以前,不管是什么事,小师妹你怎么说我怎么信,可是现在……咱们要杀费慕书,这件事关系重大,做师兄的我不敢轻易相信。”
白云芳道:“六师兄……”
英武汉子道:川、师妹!你不要再说什么了,咱们几师兄妹一直跟亲兄妹一样,由于你一直执掌几位老人的令符,我们几个对你也有一份敬重,可是,现在我这个做师兄的却不能不说你,你竟为费慕书而背叛了师门……”
白云芳道:“六师兄!我不承认我背叛师门……”
英武汉子道:“你不承认你背叛师门,那你这是什么,效忠师门?”
白云芳道:“几位老人家教导咱们明是非、辨善恶,我这只是遵照几位老人家的教诲……”
英武汉子“哈”地一笑,道:“你这叫遵照几位老人家的教诲?你为一个响马出身、弃宗忘祖、卖身投靠的费慕书跟几位老人家反目,惹几位老人家伤心悲痛,已经够大逆不道的了,如今竟又跑回来为费慕书要解药,你这不等于跟几位老人家做对么……”
“六师兄!”白云芳道:“有些话我本不愿说,可是事到如今我却不能不说了,我知道几位老人家要除费慕书,我也知道事关重大,不管几位老人家做的对不对,至少他几位一直是光明磊落,我敢说这酒里下毒的手法,绝不是他几位的授意,即使明知道用这种手法准能除去费慕书,相信他几位也不屑为,六师兄你一再责我背叛师门,大逆不道,六师兄你……”
英武汉子冷然遭:“怎么样?”
白云芳道:“六师兄!诚如你刚才所说,咱们几师兄妹一直跟亲兄妹一样,我所以跑来找六师兄你来要解药,为的也就是这,我是为你跟四师兄好,六师兄你该明白,这件事要是让几位老人家知道,你跟四师兄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现在那位姑娘经费慕书闭住穴道,毒还没有攻心,还有救,我还可以瞒瞒几位老人家,要是六师兄不肯给我解药,耽误了人家无辜,那我可就不能瞒几位老人家了,所以……"英武汉子冷笑道:“小师妹这是要挟我?”
白云芳道:“六师兄应该知道我说的是实话。”
白净汉子道:“六师弟!我看……”
英武汉子道:“四师兄你不用怕,天塌下来我顶了,我杀的是费慕书,对这种人不必讲究什么手法,我做的并没有错。”
白云芳双眉陡扬道:“六师兄!你可别逼我见几位老人家。”
英武汉子冷笑道:“小师妹!你还有脸见几位老人家么?”
白云芳道:“我没有错,我无疚无愧……”
忽听一个冰冷话声传了过来:“你没有错,谁错了,难道是我几位不成?”
英武汉子跟白净汉子神情一震,躬下身去:“二师伯!”
他两个跟前多了一个人,可不正是“神州七侠”里行二的黑虎赵玄坛般的赵空明?
白云芳浅浅施了一礼,叫道:“二师叔!”
赵空明冷哼一声道:“不敢当!我不是你的二师叔,你的胆子也太大了,你居然还敢回来,居然还敢对你两位师兄说你无愧无疚,算我们白养、白教了你这么些年。”
扬掌就要劈出。
只听一个低沉话声传了过来:“二弟等等!”
墙里如飞掠出了四条人影,先后落在了赵空明身边,是那顾大先生,那老道,白衣文土,还有那“杨香武”般瘦小汉子。
白云芳又施一礼,道:“见过师父跟四位师叔!”
顾大先生目射威棱道:“你还认我是你的师父?”
白云芳道:“云芳永不会不认长辈。”
顾大先生哼了一声道:“我从那天起已经没你这个徒弟了,你还回来干什么?”
白云芳道:“禀您!云芳只是从这儿路过。”
顾大先生脸色一变道:“原来你是从这儿路过,我想过了,我只能不要你这个徒弟,却不能毁了你这个徒弟,因为我当初答应你的父母把你抚养成人而且好好待你,我没有你这个徒弟,也不许你对任何人说你是我的徒弟,我言尽于此,你请吧!”
白云芳看了她那六师兄一眼,口齿启动,欲言又止,头一低,要走!
那白净汉子突然说道:“小师妹,你等等!”
他转身向着顾大先生跪了下去,道:“禀大师伯!小师妹是来找我跟六师弟的。”
那英武汉子脸上变了色。
顾大先生“哦”地一声,冷冷说道:“她来找你们俩干什么?”
那白净汉子道:“我跟六师弟在和珅别业地窑藏酒里下了毒,据小师妹说和珅别业的一位姑娘误喝了一杯毒酒,幸亏费幕书闭了那位姑娘的穴道,阻住了毒药的运行,小师妹是来找我跟六师弟要解药的。”
顾大先生双眉一耸道:“有这种事,你们俩怎么没告诉我?”
那白净汉子道:“我们俩没见费慕书中毒,所以没敢让您知道。”。
顾大先生道:“是谁叫你们俩这么做的?”
那白净汉子道:“我们俩贪功,因而斗胆自做主张,还请大师伯开恩?”
顾大先生须发微张,一跺脚道:“糊涂,湖涂!我们几个的一世英名全让你们俩断送了,你们俩怎么会用这种见不得人的下五门手法……"白衣文士望着英武汉子冷喝道:“还不给你大师伯跪下?”
英武汉子应声跪下了,可是他却望着顾大先生道:“大师伯!我以为对付费慕书这种人,不必讲究用什么手法……”
“胡说!”顾大先生沉声叱道:“你师父跟我们几个在武林中是什么身份,即使对巨奸大恶也不能有失光明磊落,费慕书对咱们都能明明白白,咱们对他又怎么能偷偷摸摸,糊涂,糊涂,你们太糊涂了!幸亏那位姑娘还有救,要万一没救了呢,你叫我们几个往后怎么做人,拿什么脸见武林同道,还不快把解药给她?”
英武汉子道:“大师伯!您的吩咐我不敢不听,可是您有没有想到,中毒的也许不是那位姑娘?是……”
顾大先生目光一凝道:“你这话怎么说?”
英武汉子道:“您怎么知道中毒的不是费慕书?”
顾大先生道:“胡说!费慕书跟我们几个动过手,你又不是没看见……”
“大师伯!”英武汉子道:“以费慕书那种修为,他暂时把毒逼于一处不使运行是有可能的。”
顾大先生一呆,当即转望白云芳。
白云芳毅然说道:“云芳拿性命担保,中毒的绝不是费慕书。”
英武汉子道:“大师伯!您想想,要是中毒的是费慕书,咱们就十拿十稳地能除去他了……”
“大哥!”白衣文土道:“玉卿说的不错,咱们的当前要务,唯一心愿就是除去费慕书,要是错过这个机会,往后……”
白云芳道:“师父!中毒的绝不是费慕书……”
顾大先生一摆手道:“不要说了,玉卿!把解药给她。”
英武汉子道:“大师伯……”
白衣文土道:“大哥……”
顾大先生神色一肃道:“就算中毒的是费慕书,我也要把解药给他,我不能用这种手法对付他,我要光明磊落的除去他。”
赵空明道:“六弟!大哥说得对,咱们要用光明磊落的手法除去费慕书,因为咱们一向对任何人都是光明磊落的。”
白衣文土低下了头道:“大哥!二哥!我惭愧!”
英武汉子深怀取出了一个小白瓷瓶,双手递给了顾大先生。
顾大先生伸手接过,随手扔给了白云芳道:“拿去吧!要让我再看见你了!”
白云芳伸手接住,满面敬佩色地望着顾大先生道:“云芳这就拜别,容云芳问句话。”
顾大先生道:“你要问什么?”
白云芳道:“云芳的三师叔跟五师叔呢?”
顾大先生脸上掠过一丝抽搐道:“眼前这些人都跟你没关系了,你不必问了。”
白云芳道:“云芳知道,由于三师叔跟五师叔的临时退出,使得您几位苦练多时专为对付费慕书的阵式威力大减,没能杀了费慕书。”
顾大先生脸色微微一变道:“那也不关你的事。”
白云芳道:“云芳以为您几位不但不该怪他二位,反而应该感谢他二位!”
顾大先生两眼威棱暴射,道:“我们没能杀费慕书,我们没做错事!”
白云芳道:“不!您不知道,云芳却明白,费慕书绝不会让他自己伤在您七位手下,在情急之际,他一定会为求自保全力一搏,真要那样的话,您几位一定会跟他落个同归于尽,请您想想……”
顾大先生沉声道:“你以为费慕书也能伤了我们几个?”
白云芳道:“事实上今夜他能伤您几位,但他并没有伤您几位。”
顾大先生一怔!旋即一袭衣衫无风自动,他一摆手道:“你不要再说什么了,走吧!”
白云芳盈盈拜下,道:“云芳临去再求您一件事,求您别怪云芳的四师兄六师兄,因为他二位也是为除去费慕书。”话落!腾身,向夜色中飞掠而去!
顾大先生道:“都进去吧!”转身掠进了宅院里。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谁也没说一句话!
英武汉子望着白云芳逝去处,脸上浮现起一种令人难以言喻的奇异表情!
白云芳在夜色中腾跃飞掠,忽然她觉得身边好像多了一个人,扭头一看,可真多了一个人,不是别人,赫然是费独行!她一怔忙收势停身,叫道:“是你?你怎么也来了?”
费独行笑笑道:“在那儿闷得慌,出来走走!”
白云芳一跺脚道:“你真是,你的伤……”
费独行道:“这点伤算什么,你看,我也没倒在那儿是不是?”
白云芳忽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就把我当小孩儿,是不是?”
费独行道:“小孩儿?小孩儿就能懂那个‘情’字么?”
白云芳娇靥一阵热,嗔道:“贫嘴!还不快跟我回去?”她伸手搀住了费独行!
两个人并肩在夜色中迈步,费独行道:“顾大先生的胸襟气度的确让人敬佩!”
白云芳道:“我师父就是这么个人!”
费独行道:“跟他几位为敌,我实在很难受。”
白云芳道:“你真的跟他几位为敌么?”
费独行道:“这些都是你亲眼看到的,假的了?”
白云芳道:“你真行,谁要是让你办件事,他真可以高枕无忧!”
费独行道:“你这话怎么说?”
白云芳道:“一直到现在,你对我还不肯透露一丁点儿。”
费独行道:“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你真那么相信你自己的眼光么?”
“当然!”白云芳道:“我一向相信自己的眼光,我不相信自己的眼光相信谁的眼光?
将来自会有事实证明,我慧眼独具,比当世任何一个人都高明!”
费独行道:“那就等将来让事实来证明吧!”
白云芳道:“为什么现在还不行?”
费独行道:“现在我说了,你绝不会相信。”
白云芳摇摇头,道:“我佩服你!可是我也有点伤心!”
费独行道:“我早告诉过你你会伤心的。”
白云芳道:“我愿意伤这个心,你怎么办?”
费独行耸耸肩道:“姜太公钓鱼,周瑜打黄盖,那有什么办法?”
白云芳道:“你就不能说点儿好听的,安慰安慰我么?”
费独行道:“你爱听好听的?”
白云芳道:“人谁不爱好听的?虽然明知道好听的多半虚而不实,可是偏偏爱听有什么办法?”
费独行道:“你可知道,古来多少女儿家都毁在这‘好听话’之上?”
白云芳白了他一眼道:“你当我不知道,你当我真爱听好听的,我要爱听好听的还会爱上你?”
费独行笑了!
白云芳忽转话锋道:“你可知道那个严淑娴严姑娘如今更恨你了。”
费独行“哦”地一声道:“有理由么?”
白云芳道:“当然有,你把我六师兄的嘴都打肿了,她还能不恨你么?”
费独行怔了一怔,道:“原来如此,不要紧,让她恨吧,她能找到这么一个好归宿,我让她恨恨也是值得的。”
白云芳瞟了他一眼,道:“你可知道?你露了破绽了。”
费独行微愕说道:“我露了什么破绽了?”
白云芳道:“你怎么不问问,我怎么认识这位严姑娘?”
费独行道:“这就是我露的破绽?”
白云芳道:“难道不是?”
费独行道:“这没什么,当时她被你几位师兄所救,这件事我知道,既然你几位师兄救了她,你当然会认识她。”
白云芳道:“你怎么不说是你故意安排让‘神州七侠’门下照顾她的,此时此地你没办法照顾她,同时她对你不谅解,也不愿意跟你在一起,所以你安排让‘神州七侠’的门下照顾她,她的尊人严大人是位清廉好官,也是你的恩人,恩人之女你是不会轻易让别人代你照顾的,由此足证你信得过‘神州七侠’门下,也就是说你信得过'神州七侠’,既然这样,你怎么真会跟‘神州七侠’为敌?”
费独行听得心头震动,他不能不佩服白云芳的聪明,可是表面上他很平静,他笑道:
“这不能说是我露的破绽,只能说你没有把事情弄清楚。”
白云芳道:“什么事情我没有弄清楚?”
费独行道:“是令师几位跟我为敌,不是我跟他几位为敌,我是被逼而自卫,并不是主动攻击。”
白云芳道:“你可知道你本该是主动攻击的?”
费独行道:“我本该是主动攻击的?为什么?”
白云芳道:“道理很简单,你是当朝宰相的护卫,而‘神州七侠”致力于反清复明的工作……”
费独行道:“你又没有把事情弄清楚。”
白云芳道:“你又有什么理由了?”
费独行道:“你要明白,我只是和中堂的护卫,说得难听点我只是和中堂的家奴,并不是吃官粮、拿皇俸的官家人,我的职责是护卫和中堂跟中堂府,别的就是天塌下来也不关我的事。”
白云芳微一点头道:“你会说话,你的确会说话,我说不过你,我不说了,反正我自己心里有数,明白就行了。”
费独行道:“本该如此,只要你相信你自己的眼光,何必还管别的?”
白云芳点头说道:“说得是!从现在起,我不问了,也不管了!”
两个人就这么边走边谈返抵了“什刹海”和珅的别业。
翻墙进入别业,两个人直奔敞轩,进了敞轩,费独行道:“你在这等会儿,我去叫她们把人扶出来吧!”他进了卧室,转眼间把人都带出来了。
几个姑娘脸上都还带着惊容,入目白云芳俱皆一怔,绛雪道:“费爷!这位是……”
费独行道:“不认识么?我的顶头上司,中堂府的护卫总领班。”
一听这来头,姑娘们忙过来见礼。
白云芳答了一礼道:“几位不要客气了,快让这位姑娘坐下吧,我这儿有解药。”
琼英等四个人扶着红云坐下,白云芳从那小瓷瓶里倒出一颗金黄色的药丸,拨开了红云的牙关投进红云的嘴里!
她在红云的喉咙上轻轻点了一指,确知药丸下去之后,又伸一只手抵在了红云的心口,片刻之后,她收回手望着费独行道:“可以拍开她的穴道了,解铃还得系铃人,你自己来吧!”
费独行没有迟疑,运掌如飞拍开了红云前胸几处穴道,红云睁开了眼,可也突然张了嘴,“哇”地一声吐出一摊黑黑的黏液。
琼英四个递水的递水,拿手巾的拿手巾,好忙了一阵。
等到红云完全清醒过来,四位姑娘却已是香汗濡濡,娇喘细细了。
费独行道:“行了,几位扶她到后面歇一会儿就没事了。”
琼英等四位姑娘一齐伸手,扶起了红云往卧室行去。
绛雪却借着端面盆落后了一步,对费独行轻轻说了句:“费爷!谢谢您!”袅袅行了两步,又回过螓首,投过深深一瞥,这才跟着琼英等人进入卧室。
白云芳望着那美好的背影,笑道:“看来,你的艳福倒是不浅!”
费独行一窘,道:“你怎么开起我的玩笑来了?”
白云芳笑道:“这是事实嘛,你没看到她那临去秋波?这其中的情意,难道你看不出来?”
一顿,正容接道:“她如果要跟你,你怎么办?”
费独行道:“她不知道我有一天会回到江湖去。”
白云芳道:“要是她不在乎呢?你可知道,稍微爱惜自己的都巴不得赶快脱离这种日子?即便是再苦,她也认为那种日子甜!”
费独行目光一凝道:“你是怎么了?干吗为别人这么张罗?”
白云芳道:“我没怎么,也不是为别人张罗,我只是让你知道,这几位姑娘中有一位已经对你动了情,你要是不愿意,等到时候你可别让人家太难堪,别太伤人家的心,懂么?”
费独行知道白云芳说的是实情,他也认为绛雪踉其他三个不一样,而且也觉出绛雪对他有点特别,而且他也知道,这种姑娘十九都很自卑,她要是对某一个人倾诉心意,那一定是下了最大的决心,鼓了最大的勇气,应付不好那可能会出乱子!
他沉默了一下,道:“我看我不如现在就回中堂府去。”
白云芳道:“你要是不愿意,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费独行道:“我没看不起她们的意思,事实上这位姑娘也踉别个不同,我只是不敢拖累她,耽误她。”
白云芳道:“我知道,我还不知道你么,那么你先到门口等我,我跟她们说一声就来。”
费独行抓起他的剑,转身行了出去。
等到听不见费独行的步履声了,白云芳扬声叫道:“哪位姑娘请出来一下好么?”
卧室里出来了一位姑娘,真巧,居然是绛雪,她出来先四下看了看,然后走到白云芳跟前道:“您有什么事么?”
白云芳道:“我只是要告诉几位一声,费爷的伤需要回府疗治,他已经回去了,明天我会让金总管来送几位回去!”
绛雪怔了一怔道:“怎么?费爷他已经走了?”
白云芳道:“是的!现在没别的事儿了,姑娘歇息吧。”她转身往外行去!
只听绛雪在后头叫道:“总领班!”
白云芳娇躯微微一震停步转回了身。
绛雪口齿启动了一下,道:“您请走好,恕我不送了。”
白云芳何等聪明个人,尤其她也是个女儿家,她想走,可是她狠不起这个心,她一咬牙走了回来,道:“绛雪姑娘!你有什么话可以尽管对我说,我能帮得上你的忙的我一定尽心尽力。”
绛雪一双美目中忽然涌现泪光,但是她娇靥上堆起了笑,道:“谢谢您!我没什么事,您跟费爷都这么好,我会永远感激您二位的。”
白云芳入目绛雪美目中的泪光,心里为之一酸,及至她听完了绛雪的话,又不由为之一怔,道:“费爷怎么了,难道他也会……”
绛雪道:“费爷可怜我们,也想帮我们的忙,可是我们都无家可归,也没亲人,离开这儿又能到哪儿去,至少这儿不愁吃,不愁穿。”
白云芳伸手拉住了绛雪的手,把她拉到一边坐下,绛雪圆睁一双美目道:“总领班!您这是……”
白云芳道:“咱们都是女儿家,该没什么不好说的,别满我,告诉我,你是不是对他动了情?”
绛雪娇靥一红,候地低下头去,道:“您……您看出来了!”
白云芳道:”姑娘别忘了,我也是个女儿家。”
绛雪道:“我想过了,我不配。”
白云芳道:“我知道,可是我要告诉姑娘,他不计较,他不是那种人!”
绛雪猛然抬头,娇靥上还带着红晕道:“费爷他也知道我……’”
白云芳道:“他不知道,男人家都那么粗心,是我告诉他的,他起先是不相信。”
绿雪道:““后来呢,后来他相信了?”
白云芳点了点头!
绛雪神情一黯,口齿启动,欲言又止。
白云芳道:“姑娘是看他回去了,是不?”
绛雪道:“我不怪费爷,我知道自己痴心妄想。”
白云芳道:“姑娘误会了,他告诉了我,他是个江湖人,将来还要回到江湖去,江湖人的生涯苦而险,他不敢拖累姑娘、耽误姑娘,他并没有别的意思。”
绛雪道:“我知道,我想过了,我不配!”
白云芳道:“我不告诉姑娘了么,他不计较。”
绛雪微一摇头道:“费爷可以不计较,可是我不能不计较,只怪我自己命苦。”
白云芳道:“姑娘……”
降雪道:“总领班!您这番好意我永远感激,您要是可怜我就请想法子救我出去,别的事别提了,我已经打消这个念头了!”
白云芳道:“姑娘这是何苦。”
绛雪道:“真的!总领班,我说的是实话,像我这种残花败柳破身子,我有什么脸侍候费爷,纵然费爷不计较,我也会一辈子羞愧!”
白云芳沉默了一下道:“既是这样那我就想法子帮姑娘离开这儿好了,姑娘请回房歇息去吧,我走了!”
她走了,绛雪送她到门口,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绛雪的眼泪夺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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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柔情似水 白云芳怀着一颗沉重的心情到了门口。
费独行道:“怎么这么久?”
白云芳见那看门的壮汉在,不便说,道:“走吧!路上再说。”
出了门,走了一段路,她把刚才她跟绛雪说的话告诉了费独行。
听完了她这番话,费独行的心情马上也沉重了起来,他没说话!
白云芳却问他道:“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办?我看这位姑娘确跟其他的姑娘不一样,说不定还有个很好的出身。”
费独行道:“我要尽力想办法让她离开这儿。”
白云芳道:“让她离开这儿以后呢?”
费独行道:“我所以要救他,只是可怜她,同情她,也觉得她跟别的姑娘不同,我跟她没有感情可言!”
白云芳道:“她对你可动了情。”
费独行道:“你知道,这种事不是单方面的。”
白云芳叹了口气道:“这件事可真难办!”
费独行道:“我没想到她会对我……”
吁了一口气,住口不言。
白云芳道:“在这种姑娘里,只有爱惜自己、只有还有良知的才会看得出人与人的不同,普通的姑娘是不会管你是个怎么样的人的,她们认的只是钱,谁愿意花钱,谁花得起钱她们就对谁动情。”
费独行道:“我一定要想办法让她脱离这个地方,我一定……”
他突然停了步,而且伸手拉住了白云芳。
白云芳愕然道:“怎么了?”
她发现费独行的目光凝望着前方,她忙转眼望去,她看见了,不远处并肩站立着两个黑影,她一眼就看出来了,那是她三师叔跟她五师叔!
她脱口叫道:“三叔、五叔!是您二位!”
只听查老五冷冷说道:“不行么?”
白云芳道:“五叔!您……”
费独行一抱拳道:“我还没有谢谢二位……”
“用不着!”查老五道:“我们俩不是救你,我们俩为的是这位侄女儿。”
白云芳盈盈一礼道:“云芳谢谢您二位。”
查老五轻轻“哼”了一声道:“费慕书!你听着,我们俩为了这个侄女儿等于跟那几个把兄弟拔了香头,别的不冲,就冲这一点,你可要好好待我们俩这个侄女儿,你要是给她一点委屈受,我们这两把老骨头说什么也要跟你碰一碰,就是拆散了也在所不惜!”
查老五话说得很轻松,但是任何人都知道,他的心情一定相当沉重,所以他这番话听进白云芳耳朵里,心里跟刀扎一般难受,忍不住热泪盈眶道:“三叔、五叔,您二位对云芳太好了,云芳永辈子不忘!”
费独行也为之好生感动,一抱拳肃然说道:“您两位但请放心,我绝不会让您两位失望,云芳但有一点委曲,您俩请唯我是问。”
查老五道:“这就行了,为着我们俩这侄女儿,从今后再有谁要动你,他就得先把我们两个放倒,当然,我们俩还是希望你能马上带着云芳回到江湖去过平淡的安静日子!”
这番话难不懂,二老为了白云芳,不惜挺身护卫费独行,不过他两个还是希望费独行能离开和珅到江湖上去过“平淡安静”日子去,也就是说不希望费独行再当响马了。
费独行胸中一阵激动,道:“我答应尽快地带着云芳离开京里,不过在此我也要您二位答应我一件事。”
查老五道:“什么事?你说吧,只要你答应尽快带着云芳回到江湖上去,我们俩没什么不能答应你的。”
费独行道:“谢谢您二位,请您二位千万别伸手管我的事。”
查老五道:“费慕书!你要知道,我们俩是几经思考才决定这么做的,我们俩本不愿这么做,可是为了云芳……”
费独行道:“这个我知道,我说句话您两位别在意,大先生几位都伤不了我,放眼当今,还有谁能伤得了我?”
查老五道:“你小子好大的口气。”
“阿弥陀佛!”老和尚道:“你要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山还比一山高。”
费独行道:“三先生!这个我不是不知道,可是我要是抵挡不了的人,您二位自也不是他的对手,您二位要是有点什么,不是叫我跟云劳永远愧疚不安么?以后的日子还让我们怎么过?”
只听查老五道:“这倒是!这一点我们俩倒是没想到,好吧,小子!我们俩答应不管你的事就是了。”
费独行忙抱拳道:“谢谢您二位!”
老和尚道:“费慕书!你打算什么时候离京?”
费独行道:“尽快!”
老和尚道:“尽快应该有个时候?”
费独行道:“您原谅!我只能告诉您尽快。”
查老五道:“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未了之事?”
费独行道:“那倒不是,只是我欠和中堂的,多少我也得等还他个差不多的时候再走,您二位应该知道,和中堂的势力遍及天下,我要是就这么走了,往后的日子也未必好过!”
老和尚道:“怕只怕他不知足。”
费独行道:“那不要紧!到那时候我不欠他什么,我就可以放手跟他的人周旋了。”
查老五道:“这倒也是理,好吧!我们俩就让你再还和神一点债,只是希望你尽量别伤害到别人才好。”
费独行从容遣:“不会的!我保证绝不会伤害到别人!”
查老五一点头道:“那就行了,好吧!你们俩走你们的吧,我们也要走了!”
白云芳忙道:“慢点儿,五叔!”
查老五道:“丫头!你还有什么事?”
白云芳忙道:“我刚刚去见过我师父了,当时我没有见着您二位……”
查老五诧声道:“你去见过你师父了,丫头!你怎么会……”
白云芳把她去找她四师兄跟六师兄的经过概略地说了一遍,最后道:“当时我没见着您二位。”
查老五道:“不跟你说了么,我们俩跟他们拔了香头!”
白云芳道:“是我师父几位对您二位……”
“不!”查老五摇头道:一别冤枉你师父,是我们俩根本就没回去,回去了少不了吵,所以我们干脆就不回去了。”
白云芳道:“为了我,您二位……”
查老五截道:“丫头!跟你三叔、五叔用不着说这个,只要他能对你好,我们俩也就老怀堪慰的了。”
白云芳道:“您放心!将来我一定让他几位去找您二位去!”
查老五道:“将来你一定让他们来找我们俩,丫头!这话……”
白云芳道:“现在您别问,您只管看着好了。”
查老五道:“你这丫头真是啊,还跟你三叔、五叔卖关子,好吧,我跟你三叔瞪着眼等着瞧了,时候不早了,你们俩走吧!”
白云芳盈盈一礼,费独行一抱拳!“那么,我们告辞了。”
查老五一摆手道:“去吧!我们俩也走了!”
偕同老和尚腾身飞射而去!
望着那两个飞逝的身影,费独行道:“他俩位真是性情中人。”
白云芳珠泪在眼眶里打转,道:“他二位何只是性情中人。”
霍地转过脸来道:“你真要带我尽快离京?”
费独行道:“当然是真的,我还能骗他二位么?”
白云芳道:“我不知道你欠和珅什么?”
费独行道:“他收留了我,让我平平安安地过了这么一段舒服日子,这不就是么?”
白云芳道:“可是你已经给他干了不少了。”
费独行摇头道:“我总以为还欠点儿。”
白云芳道:“你有把握在短期内还他么?”
费独行道:“难说,那要看我有没有机会了。”
白云芳沉吟着道:“机会得自己找,等要等到什么时候?”
费独行点头道:“我知道,我会试着找的。”
白云芳道:“要不要我帮你的忙?””
费独行摇头道:“不用!我欠的债,还是让我自己来吧,有些事人多了并不见得好办。”
白云芳道:“那要看什么事了,要是杀人的事,一个人就没两个人好办!”
费独行目光一凝道:“杀人?谁告诉你我要杀人了,我要杀谁?”
白云芳道:“你没告诉我你要杀人,你当然不会告诉我,可是我猜得出,至于你要杀谁,你自己明白。”
费独行微一摇头道:“你错了!云芳!我绝不轻易伤人,除非是有人要杀我,基于自卫,在万不得已的情形之下我才会伤人,以往如此,现在如此,以后也是如此。”
白云芳美目微睁,望着费独行诧声道:“那你究竟是要……”
费独行道:“你指的是……”
白云芳道:“你还跟我装糊涂,我是说你进和珅府的目的,还有什么未了的事儿?”
费独行道:“我不对你说过么,和中堂府是个最佳的避风处,所以我进了和中堂府,事实证明我的想法并不错,尽管有人知道我是杀人越狱的逃犯,却奈何我不得,甚于连提都不敢提,世上还有哪个地方能让我这种人过舒服日子,而且还大摇大摆挺神气的,这些不都是和中堂给与我的么?这是恩,而且是大恩,我岂能知恩不报?受人点滴,理应报以涌泉,这就是我那未了之事,我认为我为和中堂做的还不够!”
白云芳忽然笑了,笑得格格格的。
费独行愕然道:“你笑什么?”
白云芳道:“我觉得挺有意思!”
费独行道:“什么挺有意思?”
白云芳道:“我就跟押宝似的,明知道自己押对了,可是庄家赖皮,就是不肯掀宝!”
费独行为之一怔,旋即吁了一口气道:“你这么说让我很不安。”
白云芳道:“你不安什么,有什么好不安的?”
费独行道:“我怕你输了。”
白云芳道:“你怕我输了?”
费独行道:“我保证我会好好待你,可是我不敢说你押对了,如果你不想输的话,在没掀宝以前撤注还来得及!”
白云芳微一摇头道:“我没有撤注的打算,连想都没想过,只要你能好好待我,我夫复何求?一个女人家求的就是个好丈夫,只要是个好丈夫,他是个怎么样的人,那就是次要的了。”
费独行道:“你这种想法……”
突然目闪寒芒,抱着白云芳滚倒在地上!“噗!”“噗!”“噗!”三声异响掠空而过,有一样打在附近墙上,“叭”地一声响,火星为之一闪!
白云芳惊声道:“这是……”
费独行忙捂住了她的嘴,抱着她又一滚滚到不远处一个暗隅里!
又是两声异响,两人适才卧倒处密密麻麻地落下了一片黑忽忽像针一样的东西。
费独行在白云芳耳边低低说道:“看见了么?”
白云芳暗暗心惊道:“这是谁……”
费独行道:“只要不是你的师门就好办!”
他抬起半块砖头,抖手往身左丈余外打了过去!
半块砖落地发出了声响,紧接着异响连连,半块砖落地处又是密密麻麻的一片黑。
费独行道:“糟!看样子咱们被堵在这儿了!”
白云芳忽然露齿一笑道:“我倒希望永远被堵在这儿!”
如今两个人靠在暗隅里,白云芳她就搂在费独行怀里。
费独行道:“这是要命的时候。”
白云芳道:“我都不怕你怕什么,能跟你死在一块儿不很好么?”
费独行笑笑道:“那好!反正我不吃亏,又何乐而不为?”
白云芳没说话,沉默了一下才道:“看见什么人了么?”
费独行道:“看见人不就好办了么,敌暗我明,一动就挨打!”
白云芳道:“对你来说这种机会可不多啊?”
费独行道:“不见得,我常常处在挨打地位!”
白云芳道:“听得出他们几个人是么?”
费独行道:“看这些暗器打来的方向,绝不只一个,而且这些暗器都不是凭腕力打出来的,前一种是匣湾,后两种是装在筒里靠弹簧打出来的梅花针一类的东西,还淬过毒,前一种穿透力极强,后两种见血封喉!分明是想一下把我放倒在这儿。”
白云芳道:“不是你,是咱们!”
费独行道:“现在咱们两个不等于是一个人么?”
的确!白云芳挨得他够紧的。
白云芳只觉娇靥一热,道:“弄了半天你不是个老实人哪。”
费独行道:“老实人还能当响马?老实人在和中堂府也待不住,是不?”
一顿接道:“真不死心,挨过来了。”
白云芳凝神一听,她也听见了,一声声极其轻微的异响,从左、前、右三方传了过来!
只听费独行道:“你身上带的有暗器么?”
白云芳道:“只有十几粒铁弹子。”
费独行道:“正合用,给我!”
白云芳玉手在腰间摸了一把,然后抬手往费独行手里一塞,一把小拇指大小的铁弹子!
费独行道:“你挪挪身,我好出手!”
白云芳当然知道这既不是温存更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她很听话,当即挪离了费独行怀中。
费独行一侧身躯换了个姿式,凝神听了听,抖手一颗铁弹子打了出去,他打的是左前方三丈外一片暗隅。
那颗铁弹子化为一道黑光,比电还快地投入三丈外那片暗网中,那片暗隅中响起了一声大叫,接着像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似的,“叭!”地一声,随听一阵衣袂飘风声如飞远去!
费独行出手快如电,在头一颗铁弹子打出之后,紧接着抖手又是两颗打向正前方。
正前方也是一声惨叫,接着就是砰然一声,一阵阵地哼哼声传了过来!
费独行没再往右前方打铁弹子,因为右前方响起了一阵衣袂飘风声,显然那人是跑了。
白云芳道:“没想到你打暗器的手法也这么俊。”
费独行凝神听了听道:“你在这儿等着,我过去看看,千万别暴露身形!”
他没容白云芳说话,身躯一闪,滚翻出去!贴地飞掠,直扑正前方!
这是轻功里最难练的身法,费独行施来却那么轻灵、那么从容,不带一点儿火气。
白云芳都看直了眼。
费独行窜进了暗隅里,他马上看见了,暗隅里躺着个黑衣人,两手捂着脸正哼哼!
费独行心知刚才那两颗铁弹子打的正是地方,打瞎了这黑衣人的一双照子!
他窜过去伸手扣住了那黑衣人的右腕脉,把黑衣人的右手从脸上拉了下来,果然!黑衣人满脸是血!
费独行冷然道:“答我问话,你是哪条路上的?”
那黑衣人还没说话,两三丈外传来一声异响,是弹簧响。
费独行倏然惊觉,一个滚翻窜向一旁。
一阵丝丝破空之声袭到,只听地上那黑衣人一声惨叫随即寂然!
费独行明白了,对方并不是真打他的,是“一石两鸟”,能打中他最好!否则打中黑衣人也就灭了口!
他抬眼往前望去,只见两三丈外暗隅中闪出一条黑影,腾掠如飞!他吸一口气腾身掠起,疾追了过去!
前面那黑影快,但费独行比他更快,只两三个起落,费独行便已追近两丈内。
这当儿一条小河拦住了那黑影的去路,那黑影却腾身而起往小河中跳去!
费独行一急,抖手又是一颗铁弹子打了出去,那黑影一声惨叫!一个身子像断线风筝,砰然一声掉进了小河里,水花四溅,人连冒都没冒就没了影儿。
费独行明知道他要藉河水脱身,在没有办法生擒得活口的情形下,只有让他沉尸河底了。
凝神听听,听不见有什么动静了。
这些不知来路的人出师不利,连死带伤共是四个,应该是早跑远了。
费独行转身掠了回去,白云芳真的很听话,果然没暴露身形。
可是当费独行绕过墙角一看,他不由为之一怔,墙角后空空的,白云芳不知道哪儿去了?
看来白云芳还是不够听话。
他走走神忙叫道:“云芳!云芳!”
叫了好几声,就是没反应!
这就不对了,在这种情形下,白云芳绝不会一个人走了,没走就该在左近,既在左近怎会听不到他叫?
难不成白云若让人掳走了!
费独行心头一震,但转念一想又觉不对,白云芳艺出“神州七侠”之首顾大先生,一身所学非比等闲,哪会就这么一点声息没有地让人掳了去,眼下这座“北京城”里挑不出几个能胜过她的人,就连她几位师兄都不行,那怕把“神州七侠”都算上,也不可能一点声息没有地就制住了她。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说这些不知来路的人当中,有绝世的高手?
费独行正自心念转动,一眼瞥见脚前有颗破裂的球状物,拇指那么大!
他俯身拾了起来,那是颗破裂的蜡九,里头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这颗破裂的蜡丸是从那儿来的?
费独行暗暗好生诧异,忽然他心里一动,把那颗破裂的蜡丸凑近鼻端闻了闻,蜡丸里有股子香气,费独行何许人也?一闻就闻出来了,那正是薰香的气味!
他明白了,当时的情形可能是这样的,不知道哪儿丢来这么一颗蜡九,白云芳一时好奇拾起来捏开了,里头的薰香跑了出来!白云苦来不及闭息吸进了鼻子里!
对!准是这样,要不然白云芳怎会这么容易,而且一点声息也没有地就让人掳了去!
掳去白云芳的准是适才那些不知来历的人。
费独行好后悔没擒住一个活口,现在他上哪儿找白云芳去?
白云芳是个姑娘家,长得又那么美,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可叫他……一念及此,他不由机伶伶打了个寒颤!
就在这时候!他忽有所觉,霍然转身,就要扬手!
只听一个冰冷话声传了过来:“别出手!我是来送信的!”
费独行收势凝目,只见前面暗影中走出一个身材瘦高,面目阴沉的黑衣人来,他冷冷看了费独行一眼道:“姓费的!你得保住了你那上司的一条命,你要是伤了我,她可也就活不成了。”
费独行双眉一扬道:“你们把她弄哪儿去了?”
那黑衣人道:“你不用担心,一个很安全,但很隐秘不愁吃、不愁喝的地方!”
费独行道:“下五门的熏香,这手法……”
那黑衣人道:“我们这些人是只求达到目的,向来不择手段的,只能达到目的,在我们看来那就是上等手法,其实,对付你们这种狗腿子,还用讲究用什么手法么?”
费独行一步跨到了他面前,扬手就要打。
黑衣人一惊急道:“你不顾你的上司了?”
费独行硬生生沉腕收掌。
黑衣人暴退数尺,老半天惊魂未定,道:“你算是识时务……”
费独行冰冷的道:“答我问话!你们究竟是哪条路上的?”
黑衣人道:“我会告诉你的,我们没打算瞒你,这种事也该让你明白,我跟你提个人你就会知道了……”
费独行道:“谁?”
黑衣人道:“绿云!胡三奶!”
费独行微微一怔道:“原来是她!我始终没摸清她现在哪条路上。”
黑衣人道:“你听说过‘四大天王’么?”
费独行两眼一睁道:“教匪!”
黑衣人道:“教匪就教匪吧,我们不在乎,也听惯了,反正你现在得听我们的。”
费独行道:“你们可知道,绿云她欠我的?”
黑衣人道:“她欠你的是欠你的,你剁碎了她也不要紧,可是你不该挑了我们创之不易、经营多年、花了多少心血的‘北京’分坛!”
费独行道:“恐怕你们也欠我的吧?”
黑衣人道:“我们也欠你的?这话怎么说?”
费独行道:“绿云她入教恐怕不止一天半天,当初她那么害我,不是你们的授意么?”
黑衣人脸色一变道:“你琢磨出来了?”
费独行道:“别把姓费的当傻子、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挑了你们的‘北京’分坛就跟要债一样,是理所当然的事。”
黑衣人阴阴一笑道:“可是你现在欠的更多,还的也要更多。”
费独行道:“当初你们欠我的,如今我要了回来,应该是扯平了!”
黑衣人微一摇头道:“可是我们不这么想,我们只认为是你欠了我们一大笔帐。”
费独行道:“这么说你们是不讲理了?”
黑衣人嘿嘿一笑道:“江湖上是个讲理的地方么?跟你们这种狗腿子还用得着讲理?姓费的!你人在矮檐下,还能不低头么?”
费独行伸出了手道:“你带的信呢,拿来?”
黑衣人道:“我带的是口信!”
费独行收回了手,道:“那就说。”
黑衣人道:“你想不想赎票?”
费独行道:“你多此一问!”
黑衣人道:“想赎票你就得付出些代价。”
费独行道:“那容易,你们要多少钱?”
黑衣人微一摇头道:“我们不要钱,我们要那根‘紫玉钗’跟那对‘水晶图’!”
费独行“哦”地一声,淡然笑道:“对了!这原是你们想了多少年的东西。我到什么地方去赎票呢?”
黑衣人道:“明天这时候你到这儿来,自会有人带你去赎票,听清楚了,你来!你一个人来,要是让我们多看见一个人,要别怪我们撕票!”
费独行道:“这个你放心,江湖上我走了多少年了,不会不知道利害!”
黑衣人道:“那就好!”转身要走!
费独行道:“慢着!”
黑衣人转了回来道:“你还有什么事?”
费独行道:“你也给我带句话回去,我要的是活人,而且要毫发无伤,要不然的话,你们这些来京的人,一个也走不掉。”
黑衣人倏然一笑道:“怪吓人的!你放心,一行有一行的规矩,这个我们懂,你再听我一句,别想跟踪我,肉票不在我去的地方,你要是不信,或者想逼我们撕票,你可以试试,言尽于此,告辞了!”
他转身行去!很快地隐入了暗影里!
费独行没多停留,转身也走了!
夜已深,人已静,费独行踏进了“中堂府”,他刚进门,迎面匆匆来了杜毅,他道:
“这么晚了上哪儿去?”
杜毅一怔抬头:“哟!怎么这么巧,我正要找你去!你怎么回来了?”
费独行道:“我知道你要找我,不敢劳动你的大驾,所以就回来了!”
杜毅一怔说道:“怎么说,你知道?”
费独行道:“跟你开玩笑的,我又不是大罗金仙,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杜毅道:“中堂有事找你!”
费独行微微一愕道:“这么晚了,什么事儿?”
杜毅摇头道:“不清楚!不过一定是要紧的事儿,要不然中堂不会在这时候找你,再说他又不是不知道这时候你在干什么?”
费独行道:“中堂在哪儿,在小楼上?”
杜毅道:“不!在书房里。”
费独行说了声:“走!”两个人并肩往里行去!
杜毅道:“这时候你跑回来干什么?这时候你应该是左拥右抱地躺在香喷喷、软绵绵、能淹死人的肉堆里。”
费独行道:“我怕油腻,回来冲碗冰糖水!”
杜毅忍不住大笑说道:“对!冰糖水刮油腻。”
费独行满脸的笑带着逗,一句话把杜毅的问话岔了过去,可是他一颗心却为白云芳揪得紧紧的。两个人并肩快步,很快地便到了和珅的书房门口,只见灯光外透,附近市满了护卫!
两个人一到,杜毅便对门口一名护卫道:“禀报中堂一声,费独行回来了!”
那名护卫答应一声进了书房,随听和神在里头诧声说道:“怎么这么快?叫他进来!”
那名护卫出来了,费独行没等他说话便径自行了进去。
书房里只和珅一个人,背着手来回踱步,像是有什么心事。
费独行过去一躬身道:“您找我?”
和神停步望着他道:“怎么这么快,杜毅他会飞不成?”
费独行含笑道:“可巧我回来有点儿事儿,我是在门口碰见他的。”
和神道:“我说嘛,过来,我有话问你!”
他走到书桌后坐下,费独行跟到了书桌前。
和珅一抬眼道:“你真叫费独行?”
费独行心头一震,道:“姚师爷禀报您了?”
和神微征说道:“姚朋知道?”
费独行也一怔,道:“不是姚师爷禀报您的?”
和珅轻轻一拍桌子道:“混帐东西!他怎么没让我知道一下!”
当然!这并不是责怪姚朋,“和中堂府”这些护卫出身都有问题,和珅绝不会不知道,姚师爷也绝不敢瞒他。
费独行说完了话,心里正在琢磨这是谁告诉和神的,和珅拉开抽屉取出一张公文,是刑部的公文,往桌上一放,道:一你看看!”
费独行没拿,一看是刑部的公文,他还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他道:“不敢再瞒中堂!
我就是犯案累累,杀人越狱的费慕书!”
和珅道:“我知道这是谁捣的鬼,除了那位自以为了不起的讷郡王就没别人,要不然,刑部那些人没这么大胆!”
费独行马上明白了,道:“我知道我得罪了讷王爷,他让我离开中堂府,我没听他的。”
和珅道倏然一笑点头说道:“我就猜着了是这么回事儿,这不是头一回了,反正见我这儿有好样儿的他就不舒服,他是专跟我作对,可惜我的人没一个听他的,这一点我感到很安慰!”
费独行道:“这件事……”
和珅道:“你在我这儿干的不错,自进府以来也的确给我做了几件让我高兴的事儿,是不?”
费独行道:“中堂待我忠厚,我敢不竭智殚忠,粉身碎骨以报,至于我做的几件事,那是托中堂洪福,我不敢居功。”
和珅哈哈笑道:“有人说我在先皇帝面前嘴甜,看起来你的嘴比我还甜,费独行,在外头要是有人指你是费慕书,你承认不承认?”
费独行道:“当然不承认。”
和珅道:“这不就结了么,我能承认我窝藏犯案累累,杀人越狱的逃犯?那些言官们还怕抓不着我的把柄呢,我能拿着柄往他们手里塞么?”
费独行听的心里一乐,但表现上却迟疑着为难的道:“你的恩典,我粉身碎骨难以言报,只是,这是刑部的公文……”
和珅抓起那张公文三把两把扯得粉碎,一扔道:“管他什么地方的公文,我要是说个不字,就是皇上也拿我没办法,我还在乎他小小的刑部,让讷郡王他跟我作对吧,看看将来谁整倒谁?你放心,这件事没什么大不了的,自有我给你做主……”
费独行一欠身道:“谢中堂思典!”
和珅摆摆手道:“不用谢!往后你多给我卖点儿力就行了。”
费独行肃容说道:“只要是您的事,慕书赴汤蹈火,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和珅道:“别什么慕书、慕书的,记住!独行。”
费独行道:“是!独行记住了!”
和珅摆摆手道:“我找你为的就是这件事,对了!你突然跑回来干什么?”
费独行道:“独行有件事儿,回来给您报个备。”
和神道:“什么事儿?”
费独行把教匪为了报复他挑了“北京”分坛,掳去白云芳的经过说了一遍,而且他把别业下毒谋害他的事全扣在了教匪头上,但他没说教匪让他用“紫玉银”跟“水晶图”赎票,他得防着和珅要这两样东西!
和珅一听就瞪大了眼!一拍桌子道:“好大胆的东西!他们在各地谋叛造反已经是罪大恶极,现在居然跑到京里找我的人,这还了得,这还了得!我这就派人通知步军统领衙门。”
费独行忙道:“中堂!使不得!”
和珅微微一怔道:“使不得?怎么使不得?”
费独行道:“白总领班还在他们手里,咱们投鼠忌器!”
和珅道:“那你说该怎么办?我总不能为个白云芳放他们走啊?”
费独行道:“权衡轻重!自然不能为了白总领班就放走他们,其实他们不见费独行躺下也不会善罢甘休,只是您是知道的,这帮人出身江湖,个个都是高来高去的能手,用步军对付他们,恐怕收不了什么效……”
和珅道:“那你的意思是?”
费独行道:“他们要的是我,我已经跟他们约好了,明天夜里去赎票,请您把这件事交给我办,我有把握绝不让他们走脱一个!”
和神一拍桌子道:“好!你好好给我办,他们在各地谋叛造反,正如你所说,他们人人能高来高去,官家的兵马到了,他们跑了,官家的兵马走了,他们又来了,各地方为之头疼,连朝廷都伤脑筋,你要是能在京里剿灭他们一部分,我又露脸了,你好好给我办,我有重赏。”
费独行笑笑道:“赏!独行不敢要.托中堂您的洪福,还有什么事办不成的!”
和珅好乐,哈哈大笑,指着费独行道:“瞧瞧你这么张嘴,瞧瞧你这张嘴。”
笑着笑着笑声突然停了,望着费独行道:“对了!他们要你拿什么赎票?”
费独行道:“不跟您说了么?他们要的是费独行这个人,独行这条命!”
和珅道:“你真一个人去?”
费独行笑笑道:“您想我会这么傻么,两只手对那么多人,抓也抓不过来呀!”
和珅又笑了,又一拍桌子道:。好!你去办吧,你要什么我给什么,府里的人任你调度,办好了事儿早点儿让我知道。”
费独行恭应一声,欠个身出了书房!
他出了书房,书房里多了个人,是姚师爷,和珅望着姚师爷笑道:“你都听见了吧,没错吧!这个人可靠,尽可以放心让他跟在我身边,他没听讷郡王的,现在我又给他恩惠,他不把心给我给谁?”
姚师爷赔笑说了一句:“您有知人之明,用人之能,套句他们常说的,您高明!”
和神哈哈大笑!
费独行脸上也带着笑意,不过他脸上这丝笑意看上去,有点儿冷,当然,和珅跟姚师爷都没看见他脸上有这么一丝笑意,甚至连想都没想到!
小楼上还有灯光,不过很微弱,想必九夫人已经睡了,都这时候了,是该睡了。
费独行轻轻推开门进了自己的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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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计歼教匪 点上灯看,不知道是谁给收拾的,整整齐齐,干干净净!
费独行小心翼翼,生怕弄出些声响,他倒不是怕吵了九夫人的觉,他是怕九夫人知道他回来了,要下来看他!
他轻轻地躺在床上,拉一角被子盖上,两眼直直地望着顶棚,夜很深了,但他没有睡意,他担心着白云芳,也在想明天晚上怎么对付那帮教匪,怎么平安地救回白云芳来!
他深知道,那帮教匪要的是他跟他身上这根“紫玉权”跟这对“水晶图”,绝不会对白云芳怎么样!
但是他仍然祈求上苍保佑白云芳平安。
“紫玉钦”、“水晶图”,本身值不了几个钱,但这对“水晶图”关系着一宗价值难计的藏宝,而只有这根“紫玉铁”才能使“水晶图”上显出藏宝的所在,这两样东西岂能落进教匪之手?
他这里正想着,楼梯上传来了极轻的步履声,他心里一跳,抬手弹灭了桌上的灯。
那阵极轻的步履声从楼梯上走了下来,而且继续往他的房门走了过来!
费独行躺着一动没动。
转眼工夫之后,房门被轻轻推开了,费独行看见了那熟悉的身影。
就在这时候,九夫人的低低话声传入耳中:“你回来了?”
费独行只有坐了起来:“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九夫人走过来坐在床边,费独行闻见了那熟悉的香气,只听九夫人道:“这个门里的事儿,我什么不知道?你可真忍心哪,回来了也不告诉我一声。”
费独行道:“你不是知道了么?”
九夫人道:“那是和珅告诉我的,他告诉我他有事要找你回来!不是你告诉我的。”
费独行道:“我怎么知道他会找我回来,事先我没办法告诉你!”
九夫人道:“那么,你进来之后为什么不上去看看我?”
费独行道:“我以为你睡了,再说我也不便随便往楼上跑!”
九夫人道:“你没上去过么?”
费独行道:“秀姑……”
九夫人道:“我是九夫人。”
费独行沉默了一下,道:“你跟我都不能再这么下去。”
九夫人道:“为什么不能,你怕愧对和珅,你不忍给他戴上一项绿帽子,不是为这吧?”
费独行道:“不管他是谁,我都不能这么做,尤其我已经对解大爷有愧了。”
九夫人道:“爹本来就打算让我嫁给你的。”
费独行道:“可是你现在已经是和珅的人了。”
九夫人道:“我人是他的,心可一直都是你的,我随时可以跟你走!”
费独行没说话。
九夫人道:“怎么!你不要我?”
费独行心里好难受,道:“秀姑!现在已经不是从前了,我的良心不容许我这么做。”
九夫人道:“你的良心不容许你这么做?你可知道我爹是怎么死的,我又是怎么变成这样儿的,这都是你一手促成的,你知道不?”
费独行心如刀割,道:“我知道,我已经错了,可是我不能再错。”
九夫人道:“你不能再错?你以为带我走是错了?我不妨告诉你,没有人比我再清楚,和珅总有一天会倒下,难道说你就任我留在这儿?任我将来跟他一块儿倒霉,难道你不该对你以前的错做个补偿?”
九夫人的每一句话都像刀,扎得费独行的心,一个窟窿、一个窟窿的,费独行打心里忍不住吟了一声。
九夫人的话不能算错,他一手造成了这悲剧,虽说出于无心,可是道义上他不能不负责任,他是该有所补偿!他真不能让九夫人就这么留在这儿!
可是他又不能带九夫人走。不管和珅是个怎么样的人,她总已经是和珅的人,他不能这么做!
那么他该怎么办?
他正在暗暗呻吟。
只听九夫人又道:“你怎么不说话?”
费独行道:“秀姑!他就在书房里!”
九夫人道:“我知道,等听见他的脚步声了,我再上楼也来得及。”
费独行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才好。”
“我知道!”九夫人冷笑一声!道:“你有了新人了。”
费独行一怔道:“我有了新人了?”
九夫人冷笑道:“别把我当傻子,我刚才不跟你说么,这个门里的什么事儿我都知道,女人对这种事也最敏感,尤其是我这么个女人,白云芳的一举一动我全清楚,我能看到她心里去!”
费独行心神震动道:“秀姑你……”
九夫人冰冷道:“她这是做梦,也有点不知死活,她是个黄花闺女,我比不上她,可是她在这个门里当差,她得听我的,我要她三更死她活不到五更,话我先说在这儿,从现在起,你少跟她接近,要不然我把你们俩都毁了,要知道那容易得很,我只要一句话,我得不到的谁也别想碰!”
费独行心神狂震,热血上涌,一把抓住了九夫人的粉臂,道:“秀姑,你……”
九夫人冰冷说道:“我说得出就做得到,我就是这么个女人,我要不够狠当初我也不会一个人离开家了,你要是怕毁了你们俩,现在你就杀了我。”
费独行咬了咬牙道:“秀姑!你绝不能这么做,绝不能……”
九夫人冷冷笑道:“我为什么不能?你是心疼她还是……”
费独行道:“秀姑!白姑娘无辜!”
九夫人怒笑道:“好一个白姑娘无辜,她无辜,那不是你惦记她,别护着她了,她是个怎么样的女人我还不清楚,告诉你,她比我这个卖过的强不到哪儿去,她跟和珅的儿子打得火热,就只差上床了!”
费独行心如箭钻,火往上一涌,怒声道:“秀姑,你……”
他扬手要打,可是突然间他想起了解大爷,秀姑的爹,那待他如亲生儿子般的可怜老人,由是他觉得秀姑也够可怜的,他心一软又把手垂了下去!
屋里虽然黑,可是九夫人看见了,她道:“你打呀!你为什么不打,你打呀,好哇!费慕书,现在为这么个女人你居然想打我了,你还有良心没有,你的良心让狗吃了,你打呀?”
她突然扑在费独行身上,又抓又打,还带着咬!
费独行一动没动,任她抓、任她咬、任她打!
突然!九夫人哭了,一头扎进了费独行怀里:“大哥!你怎么忍心这么对我,打小时候我就把自己当成了你的人,可是现在……我的命还不够苦么,你怎么忍心哪,你……”
费独行混身俱颤,他一横心,一咬牙道:“好吧!秀姑!我带你走!”
九夫人马上不哭了,猛然抬起了头道:“真的?大哥!”
费独行道:“我说话什么时候不算过?”
九夫人往上一挺身,粉臂勾住费独行的脖子,把一张娇靥贴在费独行脸上,费独行觉得出,九夫人的脸滚烫,满是泪水,只听九夫人带着颤抖在他耳边梦呓般道:“大哥!我等你这句话等了多少年了,天可怜我,让我又见着了你,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我有多……大哥!我是你的人,永远是,生生世世都是,抱着我,抱紧我……”
费独行手臂伸过去用了力。
九夫人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
良久!良久!
九夫人自动地挪离费独行怀抱,她的一双眸子在黑暗中好亮,道:“慕书,你真要带我走?”
费独行道:“自然是真的!”
九夫人道:“白云芳呢?她怎么办?”
费独行心里一阵刺痛,道:“这你就不用管了。”
九夫人道:“那你什么时候带我走?我巴不得现在就离开这儿!”
费独行道:“现在不行,我现在还不能走!”
九夫人道:“现在还不能走?为什么?你还有什么事儿?”
费独行道:“不管怎么说,他待我不错,我总得再给他干一阵!”
九夫人道:“慕书!我知道你,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我知道你绝不是真给他卖力卖命来的,有什么事你告诉我,说不定我能帮你个大忙。”
费独行道:“你不要乱猜,我是个犯案累累,杀人越狱的逃犯,他收留了我……”
九夫人道:“幕书!你还信不过我?你还瞒我?我知道有不少人恨和珅已经恨到了骨头里,恨不得吃他的肉,寝他的皮,有机会就想杀了他,可是你不是要杀他,你要是想杀他有的是机会,也容易得很,那么你究竟是……”
费独行道:“秀姑!这不是闹着玩儿的,你能不能不要乱猜?”
九夫人还待再说,只听一阵步履声连连传了过来,九夫人忙站了起来,道:“他来了,我得走了,以后再说吧。”
她带着一阵风走了。
费独行没动,也没说话,他听见九夫人上了楼,一会儿工夫之后,他又听见和珅进来上了楼!
他身上被九夫人抓过,咬过的地方本该疼,可是他没觉得疼,因为他整个人都麻木了!
费独行一夜没睡!一大早他就找上了杜毅!
杜毅还在被窝里,睁着惺松睡眼道:“我的爷!你怎么这么早?”
费独行往床前一坐道:“哪像你这么好福气,吃得饱,睡得着。”
杜毅看见他两眼红红的,一咧嘴道:“我知道你为什么睡不好,也难怪,都是中堂害人,要是我也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费独行往被子上拍了一巴掌道:“别逗了!快起来吧。”
杜毅道:“起来?干吗?”
费独行道:“有笔稳赚的生意给你做,你做不做,你要不愿做我找别人去!”
杜毅掀被子一骨碌爬了起来,道:“我的爷!别吓人了,我这不起来了么?”
抓过衣裳往身上一技,道:“什么生意?”
费独行沉声道:“我先告诉你,白总领班让人弄去了!”
杜毅两眼一睁道:“怎么说?总领班……”
费独行道:“小声点儿!”
杜毅忙压低了话声道:“总领班让人弄去了,这是谁胆上长了毛,什么时候的事儿?”
费独行道:“教匪!昨儿晚上。”
杜毅脸色一变,脱口叫了一声:“教匪!”
费独行把昨夜的事儿告诉了杜毅,还带上别业里的事儿,而且也全扣在教匪头上!
杜毅听得掉了舌头:“乖乖!好大的胆子啊,耗子舔猫鼻梁骨,寿星公公上吊,活得不耐烦了,看样子这趟他们来的人不少!”
费独行道:“要少我一个人就对付了,还找你这个帮手,怎么样?说句话,愿不愿干?”
“愿不愿干?”社毅叫着:“我求都怕求不着,别说上回赚了一笔,就是没赚我也会跟着你走,我的爷,我不跟你走跟谁走,中堂那儿……"费独行道:“我做事向来稳扎稳打,报过备了,中堂说这件事办成了,咱们就又给他露脸了,他是重重有赏。”
杜毅一拍屁股蹦了三尺高,道:“那,我的爷,我怎么干?您吩咐吧!”
费独行笑笑道:“容易!现在穿好衣裳跟我出去一趟。”
“行!”杜毅一点头道:“就是上刀山,我也去!你等等。”
他匆匆忙忙地穿好了衣裳,胡乱擦了把脸,被子没叠就跟费独行走了。
入夜!
就是昨夜费独行跟那黑衣人见面的时候!
费独行一个人到了跟那黑衣人见面的地儿。
没看见那该来的,却看见个不该来的!
那是个挑挑儿的小贩,挑儿上有盏豆大的灯,穿身粗布衣裤,一顶破帽压得低低的,非走近看不清楚他的脸!
费独行看了看他,想了想,然后就走了过去道:“这么晚了还没回去?”
那小贩连头都没始:“做的就是这一晚上的生意,有你这一个主顾就够了,不希望多。”
费独行道:“人在矮檐下,焉能不低头,我这个人一向很识时务。”
那小贩点头道:“那你就往西去吧!二十丈外有人等你!”
费独行转身就走,笔直往西!
那小贩还在那儿,没动。
到了二十丈外,黑忽忽的一片,什么也没看见,却听见一个话声传了过来道:“你要是姓费,就请这边儿来!”
费独行抬眼一瞥,身左不远处一片树林前站着个黑影,他迈步走了过去,到近前看,那是个粗壮黑衣人!
那粗壮黑衣人上前一打量他道:“你姓费?”
费独行道:“我过来了,是不?”
那粗壮黑衣人一点头,道:“说得是,东西带来了么?”
费独行道:“我要把人赎回去,是不?可是我不见兔子不撒鹰。”
那粗壮黑衣人道:“没人让你不见兔子撒鹰,跟我来吧!”
他转身进了那片树林子!
费独行连犹豫都没犹豫就跟了进去!
他不相信教匪会派这么一个人对付他。
再说!像这样的十个八个他也不在乎。
那粗壮黑衣人在前带路,穿过了树林子,眼前一大片水,是“什刹海”,岸边停着一艘小船,那粗壮黑衣人一脚跨了上去,道:“上来吧!”
费独行跟着上了小船。
那粗壮黑衣人道:“坐下,坐稳了!”
抓起桨就划,直往中间划去!
费独行道:“可惜今儿晚上没月亮。”
那粗壮黑衣人道:“月黑风高才是好时候。”
费独行道:“你们喜欢月黑风高,我不喜欢,没有月亮就没有诗情画意。”
那粗壮黑衣人道:“你不像是来赎票的。”
费独行道:“你看我像干什么来的?”
那粗壮黑衣人道:“你倒像是来逛什刹海的。”
费独行笑笑道:“逛‘什刹海’我不会挑这没有月亮的晚上,我总不能哭丧着睑吧,哭丧着脸你们也不会分文不要的把人还给我,是不?”
那粗壮黑衣人点点头道:“倒也挺有道理的,你会水么?”
费独行道:“凑合!不精,不过这当地要是翻了船,淹死的是你不是我,不信你可以试试。”
那粗壮黑衣人道:“我倒真想试试,可借上头没交待我这么干。”
费独行道:“是么?那真是可惜。”
那粗壮黑衣人没再说话,他操舟的手法很熟练,完全像个老手,小船很平稳地划过什刹海中央水面,直往对岸划去!
费独行道:“常言道南船北马,你不是北六省地面上的吧?”
那粗壮黑衣人道:“你没看错!我是江南人。”
费独行道:“倒是南人北相啊?”
那粗壮黑衣人没吭气儿。
小船挺快的,没一会儿便到了岸,那粗壮黑衣人抬手一指,道:“一直走过去,自有人接你。”
费独行跳上岸往前行去!走没多远,他看见一辆马车,车旁站着个人,一身黑衣戴一顶大帽,帽沿压得低低的,只听他道:“姓费的朋友么?”
费独行道:“错不了的,也只我一个人,你们干什么费这么大事?”
说话间他已行近马车。
那大幅黑衣人当即跳上车辕道:“既然没错就请上车吧!”
费独行上了马车,那大帽黑衣人抖缰挥鞭赶动马车驰去!
费独行道:“有船有车,这一趟倒是挺舒服的。”
只听那大帽黑衣人道:“费爷不认识我了吧?”
资独行听得一怔,道:“尊驾是……”
那大帽黑衣人道:“费爷忘了您曾救过的‘快马’张了?”
费独行又复一怔道:“怎么?你是‘快马’张?”
那大帽黑衣人笑道:“夜色浓,我是戴着大帽,您当然看不出来。”
资独行定了定神道:“你不是跟着‘张家口’的何九爷……”
那大帽黑衣人道:“何九爷已经没了,就是遭了这帮兔息子的毒手,整队骆驼的货全让他们抢了去!我要给九爷报仇,混进了他们里头,可是到现在斡新穹训兴氖郑煤翰坏腥硕唷
费独行道:“这个我清楚,你可知道他们窝票的地方在哪儿?”
“快马”张道:“不瞒您说,我不清楚,我在他们里头只是起码的小角色,我只是接您这一段,过去还有别的人。”
费独行眉锋微皱道:“那,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快马”张道:“费爷!我说句话您别生气,听说您现在和珅府当差,冲着这我不愿帮您任何忙,不过我这条命是您救的,这个债我得还,您吩咐吧?只要我做得到。”
费独行道:“我身后跟的有人,可是这一换船换车,不知道他们跟上跟不上,我给你样东西你到换船的地方找他们去,只把他们带到待会儿你停车的地方就行了,行么?”
“快马”张道:“这个我做得到,不过您答应我一件事。”
费独行道:“把他们的头儿给你?”
“快马”张道:“不错!反正您只要那位姑娘!”
费独行道:“这样好不,我让你毙了他,我要尸首,我要他还有用!”
“快马”张道:“那就这样,我剜走他一颗心,我要用他的心祭九爷去!”
费独行一点头道:“行!就这么办。”
“快马”张道:“您别再说话了,前头快到了。”
费独行自腰间摸出一样东西,往“快马”张腰后一碰道:“这个你拿着。”
“快马”张伸过来一只手接了过去!
转眼工夫之后,“快马”张把马车停住了,只见车前站着两个黑衣人,昨儿晚上那瘦高黑衣人也在里头。
费独行跳下马车含笑道:“没想到咱们在这儿碰面了。”
费独行跳下车。“快马”张赶着马车走了!
那瘦高黑衣人冷冷打量他一眼道:“你可真是信人啊?”
费独行道:“我敢不来么?”
那瘦高黑衣人道:“我是说只你一个人!”
费独行耸耸肩道:“我带的有人,只可惜被你们换船换车给甩掉了。”
那瘦高黑衣人道:“你这份镇定功夫让人佩服,别打哈哈了,东西带来了么?”
费独行道:“都带来了!你们要两样,我带来了三样。”
那瘦高黑衣人微愕道:“三样?”
费独行指指自己道:“还有一个我。”
那瘦高黑衣人又一怔,旋即阴阴一笑道:“没想到你还是个趣人儿啊!”
抬手从腰间取出一块黑布,道:“委曲你一下。”
走过来就往费独行眼上蒙。
费独行没躲,任他蒙上道:“这是干什么?”
那瘦高黑衣人道:“我们还想在京里待一阵子,这你明白么?好在你会听风辨位,不怕我们暗算你。”
费独行道:“这我倒不怕,恐怕你们的飘把子也不会让你们暗算我!他得防着你们把东西给吞没了。”
这当儿那瘦高黑衣人已蒙好了费独行的眼睛,只听他冷笑一声道:“你比我们北天王想得还要周到。”
这话说完,费独行听见了缓缓的马蹄声,心知又要骑马了。
果然!只听那瘦高黑衣人道:“留神啦!我扶你上马!”
他先让费独行抓着了缓绳,按着了马鞍,然后扶着费独行上了马。
费独行刚坐稳,只听那瘦高黑衣人又遭:“坐好,要走了!”
这句话刚说完,坐骑冲了出去!
费独行伸手往腰间摸了一把,道:“不能跑慢点儿么?”
身后有人说道:“你应该催快点儿才对!”
不是那瘦高黑衣人的话声,显然在费独行身后的不是那瘦高黑衣人!
费独行道:“我也想快,奈何我不比你们,我看不见,万一碰着什么摔下来……”
只听那瘦高黑衣人在前头冷冷说道:“你放心!有看得见的带路,碰不着你的。”
费独行道:“最好别让我摔下马来,我身上带着嘴玉权’跟‘水晶图’,这两样都是摔不得的东西。”
那瘦高黑衣人冷哼一声,没说话。
马行甚快,费独行高坐在雕鞍只觉一会儿左弯,一会儿右拐,单凭感受还真难记清路径!
足足有一盏茶工夫,坐骑忽然停下来了,费独行凭他敏锐的听觉听出附近有不少人在走动,他心知已经到了地头,但是他还是问了一句:“到了么?”
只听那瘦高黑衣人道:“到了,你下来吧!”
费独行离鞍下马,脚一沾地,他立又说道:“可以把蒙眼的东西拿下来了么?”
那瘦高黑衣人道:“可以了,拿下来吧!”
费独行抬手解下了蒙眼黑巾,四下一看,只觉置身处是个谷地,两旁峰峦高耸,峭壁奇陡如削,谷壁上有不少黑忽忽的洞穴。
身边站着十几二十个黑衣人,有的举着匣弩,有的举着一个黑黑的铁筒,正对面一前四后站着五个黑衣人,前面那黑衣人年纪约在四十上下,矮矮的身材,但挺壮,跟条牛似的,浓眉大眼,狮鼻海口,绕腮一圈长短不齐的胡子,跟堆乱草似的,满脸的桀骜凶残,眉宇间一股子暴戾之气。
那瘦高黑衣人原在他身前,如今离得他远远的,他身边只有骑着来的那匹马。
这情形很明显,万一动起手来,“陪葬”的只是一匹牲口,这种情势对费独行自是大不利!
可是费独行很平静,他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对面那中年壮汉冰冷说道:“不干什么,只是防着点儿你而已。”
费独行道:“我是来赎票的,不是来搏杀的。”
那中年壮汉冷笑道:“别反穿皮袄装老羊了,你是个怎么样的人我们还不清楚?”
费独行耸耸肩道:“这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没防你们,倒防起我来了。”
“喇”地一声,一根短小的羽箭插在脚前,一名黑衣人冷冷说道:“对我们天王说话要客气点儿。”
费独行“哦”地一声道:“原来这位就是天王,失敬、失敬!那真是太失敬了。”
他冲那中年壮汉一抱拳!
那中年壮汉冷笑一声道:“姓费的!咱们少来这一套吧,东西带来了没有?”
费独行道:“我是来赎票的,岂有不把东西带来之理!”
那中年壮汉道:“拿出来我看看。”
费独行道:“可以,当然可以!”
他探怀取出一个小包袱托在手里!
那中年壮汉冷冷道:“我这双招子还没那么灵,打开来!”
费独行缓缓打开了那个布包,只见布包里放着两块水晶,还有一根紫色的玉权,他道:
“我是诚心来赎票的,岂有拿假东西骗人的道理?”
那中年壮汉两眼泛起了异采,道:“那是最好不过,东西拿来吧?”
资独行笑了,一边笑一边包起了东西,道:“天王阁下这不是拿我当三岁孩童么?在路上我就说过,我不见兔子不撤鹰。”
他包好东西又揣进了怀里!
周围的黑衣人举起了强弩铁简。
费独行视若无睹!
那中年壮汉一抬手,周围的黑衣人垂下了手,他道:“你是要先看看肉票?容易,带他去!”
只听那瘦高黑衣人道:“姓费的!跟我来吧。”
他转身往一个洞口行去!
费独行道:“慢着!为什么不把人带出来?”
那瘦高黑衣人霍地转过身来,道:“你害怕么?”
费独行耸耸肩,道:“别激我!处在眼下的情势中,一着之差便会输了全盘,我不能不步步为营啊!”
那瘦高黑衣人望向中年壮汉。
那中年壮汉冷冷道:“把人带出来也是一样。”
瘦高黑衣人转身行去。
只见那瘦高黑衣人很快地进了那个黑忽忽的洞穴之中,没一会儿工夫,他又出来了。后头跟着两个黑衣人,架着白云芳,白云芳像睡着了,两脚离地,一颗乌云螓首往后仰着,身上衣衫整齐,倒看不出有什么异状!
费独行两眼寒芒一闪道:“天王阁下!我要听听她说话。”
“容易!”那中年壮汉道:“我不但可以让她醒过来,而且可以先把她交给你。”
此言一出!瘦高黑衣人振怀摸出一个小瓶子,凑近白云芳鼻端晃了晃。
说来也怪,白云芳居然马上醒过来了,她两脚一沾地就要动。
费独行急忙喝道:“云芳!不可轻举妄动。”
白云芳闻声凝目,登时一怔!叫道:“你,你怎么来了?”
费独行倏然一笑道:“我是来赎票的,天王已经答应把你先交给我了,过来吧!”
白云芳挣脱两个黑衣人的手奔了过来,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费独行道:“先别管这是怎么回事,告诉我,你还好么?”
他不便明说,可是白云芳懂,她道:“我没事,这帮人……”
费独行道:“回去再说,你先上马吧。”
只听那瘦高黑衣人道:“姓费的!我们不管奉送坐骑!”
费独行道:“可真小气啊?你们要的东西买多少匹马没有?”
那中年壮汉道:“好吧!这匹马送给你了,东西拿来吧。”
白云芳道:“什么东西?”
费独行道:“是‘紫玉钗’跟‘水晶图’,听说过吧?”
白云苦脸色一变道:“你怎么能把这两样东西给他们?”
费独行道:“姑娘!人命无价啊!”
那中年壮汉道:“说得好,姓费的!人已经交给你了,还不快把东西拿过来?”
费独行道:“我这个人一向讲信用,除非你们食言,要不然我绝不会背信。”
他深怀摸出那个小布包扔了过去!
那中年壮汉一惊,忙伸双手接住。
费独行就要扶白云芳上马。
那瘦高黑衣人突然冷笑一声道:“姓费的!你还打算走么?”
此言一出,强弩、铁筒齐举!
白云芳勃然色变,怒叱道:“食言背信的无耻东西……”她闪身要动。
费独行伸手一把抓住了她道:“你怎么糊涂了,这时候岂是能动的,这两样东西的威力昨儿晚上咱们见识过了,一个穿透力强,一个淬过毒,尤其周围都是,一旦发射咱们身上就会跟刺猬一样!而且见血封喉,咱们总不能跟罗成一样吧!”
瘦高黑衣人冷笑道:“姓费的,你不愧识时务。”
“好说。”费独行道:“我仍是那句话,人在矮格下,焉能不低头。”
白云芳道:“难道说就任他们把咱们毁在这儿?”
费独行一摇头道:“不会的,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这些个小噗罗食言,那已然闯出字号的瓢把子应该不会背信。”
他抬眼望那中年壮汉,还没有说话。
那中年壮汉已然冷笑说道:“姓费的,不要给我扣这个帽子,没有用的,我不吃这一套。”
费独行微微一怔道:“天王阁下这是什么意思?”
那中年壮汉道:“你还不明白么,你应该明白,是不是?”
费独行道:“我不明白,我不欠你们什么……”
中年壮汉厉声道:“你还不欠我们什么,你挑了我‘北京’分坛。”
费独行道:“绿云当初怎么害我的你们清楚,害我受了八年不白之冤,害我尝了八年铁窗之苦,这……”
中年壮汉道:“那是绿云一个人的事。”
费独行道:“难道她不是你们的人,不是经过你们的授意?”
中年壮汉道:“那也只怪你是我们的一个威胁,我们要自武林中崛起,我们要在各处举事,不能不先除去你!”
费独行双肩一耸道:“你要这么说我就没办法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瘦高黑衣人厉叱道:“姓费的,闭上你的嘴,这儿不是你站着说话的地方,你已经没有说话的机会了。”
费独行微一摇头道:“看起来我是一步走错,全盘俱输了,天王阁下,事已至今,我也不愿多说什么了,反正是说什么也没有用,不过我最后有一点要求,这位姑娘跟你们无怨无仇,让她一个人离开……”
“不,”白云芳道:“要活咱们俩一块儿活,要死咱们俩一块儿死!”
”那中年壮汉阴阴一笑道:“看起来她除了是你的上司之外,恐怕跟你还多一层关系,倒是挺痴的,很让我感动,我不能不成全她这份心意!”
费独行两眼暴睁,但旋即又敛去威态道:“云芳,你这是……”
白云芳道:“你不要再说了,我不是那种人,咱们不能坐以待毙,闯闯试试。”
费独行做一摇头道:“姑娘,咱们没有机会的,眼前的情势你还看不出来么?”
白云芳道:“你是怎么了?连这点道理都不懂,连这点勇气都没有?闭着眼等死有机会……”
费独行道:“云芳,我是个没勇气,连这点道理都不懂的人么?你听我的,眼下这情势要以智取,他们不敢动咱们的。”
白云芳听得一怔道:“他们不敢……”
只听那中年壮汉一声冷笑道:“你看我敢不敢!”
他抬起了手。
那些强弩、铁筒也都随之举起。
资独行淡然一笑道:“天王阁下,你还没打开那个市包看过吧?”
那中年壮汉闻言一怔,忙垂下举起的那只手打开了那个小布包。
布包打开了,只是布包里不是刚才所见的“紫玉续”跟“水晶图”,是根树枝跟两块瓦片。
那中年壮汉勃然色变道:“姓费的,你敢……”
费独行笑笑道:“我刚才说过,除非你们食言,要不然我绝不会背信,这不能怪我,是不?”
他探怀一摸,又摸出个小布包,跟中年壮汉手里那个小布包用的布一模一样,道:*天王阁下,‘紫玉效’跟‘水晶图’在这儿呢。”
白云芳笑了,道:“怪不得你能稳如泰山。”
那中年壮汉把手里的东西用力往地上一扔,狩笑道:“姓资的,你打错算盘了,我杀了你两个,照样可以拿到这两样东西……”
费独行微微一笑道:“天王阁下,恐怕打错算盘的是你不是我,只要你们谁敢动一动,我马上毁了这两样东西,我们两个不要命了,可是你们也别想落着东西。”
那中年壮汉马上怔住了!过了一会儿才道:“姓费的,你真不要命了?”
费独行笑笑道:“我们这两条命反正是保不住,是不是?”
那中年壮汉道:“你真打算毁东西?”
资独行仍然微笑道:“我总不能让你们两样都得着,是不是?”
那中年壮汉一双目光直在费独行身上转,没说话。
费独行道:“天王阁下,你要是不信的话,尽可以试试。”
那中年壮汉脸色铁青,点头怒笑:“好,好,好,姓费的,算你狠,只是咱们这样僵持不下,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费独行倏然一笑道:“天王阁下,蝼蚁尚且偷生,好死不如赖活着,多活一会儿总是好的,不,不止一会儿,至少也有个三两天,在三两天之内我们两个是既饿不死也渴不死的,是不?”
那中年壮汉道:“那么到了最后呢?”
费独行道:“那就难说了,也许你能落着东西,也许眼现在动手一样,你什么都落不着。”
那中年壮汉一声狞笑道:“好吧!咱们就这么耗吧,看你们俩能支持多久?”
费独行道:“多活一刻都是好的,说不定老天爷帮忙,能降下奇迹来。”
那中年壮汉道:“我看你是做梦!”
费独行道:“做梦就做梦吧,能做做好梦也不错,梦境虽不真,但在梦中却很能安慰人。”
中年壮汉抬眼望向瘦高黑衣人道:“我把他俩交给你了,你给我看好他们俩!”
他带着四个黑衣人转身行吉,很快地行进适才白云芳出来那个黑忽忽的洞穴之中!
白云芳低低说道:“咱们真这么耗下去么?”
费独行笑了笑说道:“记住我的话,凡事都不能心急!”
其实他也够急的,杜毅带的人到现在还没见影。
白云芳没再说话,她低下了头,但旋即她又抬起头来道:“都是我连累了你。”
费独行道:“这时候说这个干什么,真要说起来是我连累了你,他们找的是我,不是你。“
这句话刚说完,中年壮汉进的那个洞里忽然传出轰然一响,紧接着就是一声惨呼。
费独行两眼寒芒暴闪,道:“奇迹来了。”
周围的黑衣人都为之一怔,背向洞口的都急忙转身望去。
那个洞口里出来了一个人,是那中年壮汉。
中年壮汉身后紧跟着一个人,是杜毅,他一只手抵在中年壮汉后心上。
杜毅身后有四个人,都是拿着火器的“中堂府”护卫。
白云芳睁大了一双美目。
只听杜毅道:“相好的,现在是你说话的时候了,说吧。”
中年壮汉没吭气儿。一
杜毅手往前一项,他闷哼一声开了口:“喀们栽了,大伙儿把家伙放下吧!”
有几个闻言立即放下了手中的家伙。
费独行一拉白云芳,双双快步向社毅走了过去,有些虽然还没搁下家伙,但却没敢动。
费独行跟白云芳很快地到了社毅身边。
杜毅道:“总座受惊了?”
白云芳道:“没什么,倒是辛苦你们了。”
杜毅说了声:“应当的!”立即扬声发话:“你们已经被围了,还不快把家伙放下来。”
“叭”、“叭”连响又有几个人摘下了家伙。
忽听一名没搁家伙的黑衣人高声叫道:“兄弟们,咱们落在他们手里也是死,不如拼了捞他们几个。”
此言一出,没搁家伙的都始起了手。
杜毅扬声大喝:“放。”
他身边四根火器首先喷出了火光,接着四下轰然连声,一刹时惨呼连连,教匪们全躺下了,有的还遍地乱滚,惨不忍睹,空气中也都是焦燎味儿。
白云芳江湖女儿,流血的场面见过不少,但她这当儿也低下了头。
费独行两眼之中泛起一种奇异的光采。
如今只剩下那中年壮汉了,他吓傻了。
杜毅道:“兄弟,这个怎么办?”
费独行两眼那奇异光采倏效,道:“‘快马’张来了么?”
只听一声:“费爷,我在这儿。”
一个黑衣人掠了过来,是“快马”张,如今他没戴大帽,近前单膝点地,道:“费爷,我永远不忘您的大恩!”
费独行伸手扶起了他,道:“别这么说,不是你、我也完了,人在这儿,你动手吧。”
“快马”张窜起来劈胸揪住了中年壮汉,两眼直欲喷火,咬牙说道:“狗娘养的,认识我么?江湖上有句话,要财不要命,要命不劫财,何九爷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你劫了他的货,还要了他一条命!”
中年壮汉瞪大了眼,颤声道:“你,你是……”
“快马”张厉声道:“你爷爷‘快马’张,听说过么?”
中年壮汉突然双膝跪落在地,抓着“快马”张揪着他衣裳的手颤声道:“张爷,你,你饶命……求您……”
“快马”张冷笑一声道:“我饶你的命,你饶过谁了?”
只见他另一只手往前一送,一把匕首已插进了中年壮汉的心窝。
中年壮汉腰一挺,眼一直,突然翻手一掌袭向“快马”张胸口。
“快马”张设防着他!临死还有这一手,没来得及躲,连费独行都没来得及出手,砰然一声,结结实实挨了一掌,他跄踉暴退,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费独行急道:“快马,张……”
“快马”张道:“费爷!我不碍事!”
扑过来一脚踢翻了那中年壮汉,一手压着中年壮汉的脖子,一手抓着匕首一拉,中年壮汉大叫一声不动了,血涌了出来,满地都是。
“快马”张拔出匕首咬在嘴里,只手探进中年壮汉胸口里一掏一拽,一颗鲜血淋淋的心应手而出,他冲费独行单膝再点地,道:“费爷,我告辞了。”
没容费独行说话,腾身飞掠而去。
杜毅吁了一口气,道:“乖乖,我好久没见过这种手法了,这位‘快马’张也真够硬的。”
费独行脸上没什么表情,道:“车呢?”
杜毅道:“在外头,没敢靠近。”
费独行道:“让他们把车赶进来,把人抬走。”
杜毅立即吩咐了下去。
白云芳抬眼望向费独行:“你连车都准备好了?”
费独行道:“这帮人烧杀劫掠无所不为,死有余事,我没打算让他们逃出手去,可是我要出一点差错,这辆车就是用来拉我的了。”
白云芳口齿启动了一下,问道:“他们是胡三奶一伙?”
费独行道:“不错,教匪。”
白云芳没再说话。
费独行转望社毅道:“你们怎么来这么晚?”
杜毅道:“晚?我的爷,我们早到了,可是你跟总座被他们围在中间,我们哪敢动,幸亏这个什么天王进洞去,也幸亏那个洞另外有个进出口,要不然我们还没机会呢,这是夜里,你一路上洒的那些砂又是黑的,可真不好找。”
白云芳抬眼又望向费独行,但她没说话。
费独行道:“还好你们找着了,要不然你们就得给白总座跟我收尸了,走,咱们先到外头去!”
白云芳巴不得早一点离开这儿,一听这话,当先往外走去。
费独行跟杜毅并肩跟在后头,杜毅笑笑道:“兄弟,这一下咱们中堂又大大地露脸了。”
费独行也笑道:“我要你做的生意,准砸不了的,是不?”
社毅道:*兄弟,对你我没话说,我是五体投地又五体投地,从今后我是跟定你了。”
费独行道:“世无不散的筵席!有一天我走了,你也跟我走么?”“走?”杜毅道:
“‘你得了吧,咱们中堂会放你?像你这种高手里的高手,哪儿找第二个去?”
费独行笑了笑,没说话。
杜毅忽一凝目光道:“对了,兄弟,你那个小布包里包的究竟是什么,怎么他们……”
费独行淡然答道:“一根紫玉钗,一对水晶图,你看看。”
他抬手递了过去。
杜毅抬手又推了过来道:“我又不是夜眼,现在我哪儿看得见,等回去再看吧。”
说话间迎面驰来了一辆马车,车前挂着两盏风灯。
杜毅往车辕上招呼了一声,径自往外行去。
三个人到了费独行来时下车换马的地方停了下来,说没几句话,白云芳忽然抬手一换头道:“我怎么有点晕。”
杜毅颇有深意地一笑,忙道:“你让他们弄来一天一夜,人还会好受?让独行先送您回去吧,待会儿我押车回去。”
白云芳道:“也好,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费独行陪着她先走了,走了一段路后,费独行道:“怎么样,还晕么?要不要……”
白云芳道:“骗杜毅的,我根本就没晕。”
费独行一怔道:“你这是……”
白云芳道:“我急着有话要跟你说,不能不想法避开他。”
费独行道:“你可吓了我一大跳,我还当他们做了手脚呢,你要跟我说什么话?”
白云芳道:“‘紫玉钗’跟‘水晶图’,你原先没打算让杜毅知道吧?”
费独行“哦”地一声道:“我明白了,不要紧,我有说辞!”
白云芳道:“你有什么说辞?”
费独行道:“我告诉他这两样东西都是胡三奶的,如今教匪想要回去,这不就行了么?”
白云芳道:“你别小看了杜毅,我跟他处的久,我知道他的心性为人,他可不是省油的灯,教匪不惜到京里绑和珅的人要这两样东西,这两样东西仍然有它的价值,这一点杜毅不会想不到。”
费独行道:“你放心,我对社毅的了解也不差,他知道教匪主要的还是要我这条命,要这两样东西不过是托辞。”
白云芳道:“万一他要是伸手跟你要一样呢?你给与不给?”
费独行道:“给他,单有一样没有用,现在我怎么给他,将来我还能怎么跟他要回来。”
白云芳道:“你这个人,万一他拿着东西到处一打听呢?”
费独行道:“最好,你告诉你那几位师兄,找他下手!”
白云芳不由一怔道:“让我那几个师兄下手?你这话……”
费独行笑笑道:“落进‘神州七侠’手里跟在你手里没什么两样?在你手里又跟在我手里有什么两样?”
白云芳道:“是这样么?”
费独行道:“当然是!”
白云芳道:“那两样东西关系着一大批藏宝,你放心么?”
费独行笑笑道:“你说呢?”
白云芳道:“别开玩笑,这不是闹着玩儿的,你到底准备怎么办?快说!”
费独行郑重点头道:“不是闹着玩儿,我真准备这么办,杜毅要跟我伸手,我一定给他,他总不会两样全要吧?”
白云芳道:“万一他两样全要呢?”
费独行道:“有这么不通人情世故的人么?”
白云芳道:“杜毅不会不通人情世故,但他不是盏省油的灯!”
费独行道:“那也容易,给他,只你几个师兄能从他手上把东西夺过去,那批宝藏就不会成为他的。”
白云芳皱眉叫道:“你这个人真是,我是跟你说正经的!”
费独行正色道:“云芳!我说的是正经的,我只有这么一个办法,要不然我不能不露痕迹,不让他动一点疑地把他应付过去!”
白云芳道:“这不是闹着玩儿的,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万一我那几个师兄一时半会儿没办法把东西从杜毅手里夺过来呢?”
费独行道:“那也不要紧,到临走的时候我自己伸手,再从他手里把两样东西弄回来!”
白云芳摇头说道:“我总觉得这办法不大妥当?”
费独行道:“不会的,你放心!照我的话去做没有错,现在且看杜毅他怎么办了,他要是不提那就算了,他要是伸手跟我要东西,你再想办法通知你几个师兄就行了。”
白云芳默然未语没说话,显然,她对这事还是有点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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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巧探消息 两个人安步当车,踏着夜色回到了中堂府,只见中堂府灯火通明,光同白昼,门口一打听,杜毅押着车,带着人已经回来了,两个人心知“中堂府”今夜有得热闹的,并肩往后行去!可是怪了,等到两人到了后头,却只见灯光不见人,两个人好生诧异,正四下看着,只见姚师爷从一条长廊上下来,快步走了过来,两个人当即也迎了上去!
姚师爷老远便满面堆笑拱手说道:一恭喜老弟,贺喜老弟,又是大功一桩,中堂已亲自带杜毅他们进宫去了,临出门特别交待,要老弟你在书房等他,一会儿就回来。”
费独行道:“谢谢姚老!我说怎么在门口听说老杜他们回来了,进来了却看不见人影,那我这就到书房去吧!”
白云芳道:“你去吧!我不去了,我回屋歇息会儿,等中堂回来我再来见他。”
她走了!姚师爷则跟着资独行去了书房,一边走姚师爷一边捧费独行,都快把费独行捧上了天,而且他还一再表示自己的眼光不错!
费独行何许人?这意思焉能不懂?他除了表示感谢姚师爷的提携之外也捧了姚师爷一阵。
姚师爷一再谦虚,可却乐得直笑!
进了书房,落了座!姚师爷亲身斟上一杯香茗:“老弟辛苦!来!先喝杯茶!”
费独行称谢接过,喝了一口然后道:“今儿晚上这趟事的经过情形,想必老杜都禀报您了吧?”
姚师爷道:“说了一点儿,不全!我还等老弟你跟我多说点儿,让我过过瘾呢!”
费独行除了把那对“水晶图”跟“紫玉权”的来处稍加变更之外,别的他一点也没瞒姚师爷,把经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姚师爷由衷地佩服,他又棒了费独行一阵!
容姚师爷把话说完,费独行迟疑了一下又说了话:“这我也许不该问,可是事关中堂府我却不能不跟您提一提!姚师爷!咱们中堂府是不是有处藏宝阁?”
姚师爷一怔道:“有啊!你听谁说的?”
费独行道:“那帮教匪!姚师爷,藏宝阁里藏的都是咱们中堂珍爱的东西么?”
“那当然!”姚师爷道:“我不瞒老弟!咱们中堂府库房有十几座,库房里藏的东西虽然价值吓人,可还比不上藏宝阁里的那些东西,藏宝阁里的东西都是最名贵的,只是那帮教匪怎么知道?”
费独行道:“您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当初有那位胡三奶主持他们的‘北京’分坛,各大府邸的情形,他们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姚师爷呆了一呆,一点头道:“嗯!不错!我怎么把这个人给忘了,准是她打听出来的,只是老弟你突然跟我提起这……”
费独行道:“藏宝阁里装置的有机关消息吧?”
姚师爷道:“那是当然!那么重要的地方还能不装置机关消息?不瞒老弟说,那些机关消息厉害得很哪,说它是铜墙铁壁龙潭虎穴都还差点儿!”
费独行点了点头道:“大凡这一类的建筑都有很复杂的图样,不知这座藏宝阁的机关消息图现在还有没有了?”
姚师爷道:“已经烧掉了,早在藏宝阁落成的时候就烧掉了,怎么?”
费独行微一点头道:“那就好,只要懂得藏宝阁那些机关消息的人往后多小心,别轻易出门,出门必有人保护,那就不会出乱子了!”
姚师爷老眼微睁道:“只要懂得藏宝阁那些机关消息的人今后多小心,别轻易出门,出门必带护卫,那就不会出乱子了!老弟你这几句话……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费独行道:“是这样的,姚老!刚才当着白总领班我没便提,今儿晚上我跟教匪碰头的时候,他们曾经要挟我说出藏宝阁的所在,以及内部机关消息的装置情形,以我推测他们可能要动咱们中堂府这座藏宝阁的脑筋,要不然他们不会问我这个,可是我不知道这些,甚至连咱们中堂府有藏宝阁都不知道,自然没办法告诉他们什么……”
姚师爷脸色微变,道:“幸亏他们已经全被老弟你扑杀了,要不然这可真是个大麻烦!”
费独行道:“姚老!您又糊涂了?教匪何止就这几个人,他们在各地造反谋叛,声势相当浩大,我当日挑的不过是他们一处分坛,今儿晚上扑杀的也只是一小部分到京里来寻仇的,焉知过一阵子他们不会再有人塔到京里来?”
姚师爷摇头道:“不会的!老弟,他们这一下死这么多个,已经吓破了他们的胆,他们哪还敢再游到京里来?”
费独行道:“姚老!他们这帮人要是怕死,当初我挑了他们的‘北京’分坛,他们就不该再派人到京里来,再说他们要是怕死,也根本就不会在各地谋叛造反,您说是么?”
姚师爷脸上又变了颜色,道:“老弟!你看他们真会……”
费独行道:“我不敢说真会,不过既有这个可能,咱们就该未雨绸缎,防患于未然,免得到时候因一步之差输了全盘而后悔莫及,您说是不?”
“嗯!对!”姚师爷点了点头,道:“要是这样的话,那可是个大麻烦,这可怎么办才好,这可怎么办才好?”
费独行道:“姚老!提防固然在所必行,紧张害怕却大可不必,只要府里懂得藏宝阁机关消息的人行动小心,出入谨慎,不给他们可乘之机,可击之懈,应该是不会……”
姚师爷道:“老弟不知道,这个倒好办!真要说起来!府里上下没一个懂藏宝阁机关的人!”
费独行为之一怔道:“姚老这话……府里上下没一个懂藏宝阁机关消息的人?那要是中堂什么时候想进藏宝阁去看看……”
姚师爷道:“老弟!那得全靠那张机关消息装置图啊!”
资独行又复一怔道:“姚老刚不是说过图早就烧掉了么?”
姚师爷窘迫一笑道:“没烧掉,哪能烧?要能烧现在还揪什么心?事关重大,刚才我说话不能不小心,还要请老弟你原谅!”
费独行道:“这个怪不得姚老,我要是姚老,我也会这样,只是姚老这就不对了,那张图终是个祸害,还留它干什么?早该记熟机关消息的装置把它烧了。”
姚师爷苦笑道:“话是不错!我也明白这道理!可是老弟你有所不知,藏宝阁的建筑式样,以及里头的机关消息装置都是我一手设计的……”
费独行“哦”一声地道:“没想到姚老还精这个,那真是太失敬了。”
姚师爷一摆手道:“说什么失敬,这玩艺儿现在可害苦了我了,当初我为了让这座藏宝阁门户严谨,银铜墙铁壁一样,所以在装置机关消息的时候加进了不少西洋玩意儿,西洋人这些玩艺儿玄妙得很,照十二个时辰,每个时辰机关消息都有变化,而且都不相同,所以连我这个设计的人进出藏宝阁也非得靠那张图不可,你说,老弟!那张图能烧么?”
费独行睁大了眼道:“有这么稀奇的事儿,机关消息居然照十二个时辰各有不同的变化?要是这样的话,那张图可真烧不得!”姚师爷道:“就是说嘛!如今坏就坏在那张图一直由我保管着……”
费独行“哦”地一声道:“怎么?那张图在姚老那儿?”
姚师爷道:“可不是么,老弟!你看这该怎么办才好?”
费独行道:“那只有一个办法,除了对姚老您严加保护之外,进一步对您的住处也要一天十二个时辰排上守卫。”
姚师爷道:“这样就行了么?老弟!”
费独行道:“姚老还有更好的办法么?”
姚师爷苦笑一声!摇头道:“恐怕暂时也只好如此了。”
费独行沉吟了一下道:“我认为护东西容易,护个人难!东西可以放在某处不动,人却不能老待在家里不出去,万一姚老您被他们掳了去,他们以姚老您为人质要挟咱们中堂,恐怕咱们中堂在取舍之间很难……”他住口不言!
姚师爷脸色白了,头上都见了汗,急道:“老弟!这……”
只听一阵杂乱步履声传了过来!费独行站了起来道:“许是中堂回来了。”
的确是和珅回来了,先进来的是个护卫,进来看看,朝姚师爷见了个礼又退了出去!
接着和珅进来了,满面春风都是笑,进来就拍上了费独行的肩头,当然免不了又是一番夸赞一番重赏!谈了一阵之后,费独行辞出了书房,杜毅就在外头,一见他出来就拉住了他,咧着嘴道:“兄弟!这回咱们可露了大脸了,连皇上都有赏,一两天就派人送到府里来了。”
费独行“哦”他一声道:“那可真不赖,不知道皇上赏了咱们什么?”
杜毅道:“我不清楚!是中堂说的,怎么?刚才中堂设告诉你么?”
费独行道:“没有!想必中堂一高兴给忘了。”
杜毅道:“现在忘了不要紧,到时候别少了咱们的就行!走,到我屋里坐坐去!咱们喝两盅庆庆功!”不容费独行说话,拉着费独行就走!
到了杜毅的屋,点上了灯,桌上赫然摆着现成的酒菜,费独行不由为之一怔!
只听杜毅笑道:“这个我刚才头一趟回来就打点好了,只等着你回来就喝的,没想到中堂兴致好,硬让我马上跟着进宫去,这么会儿工夫了,恐怕菜都惊了!”
伸手一摸,旋又说道:“不赖!还温着呢,喝吧!今儿晚上咱俩来个不醉无归!”
拉着费独行坐下斟上了酒!
费独行忽然适:”慢着!老杜!你怎么连现成的人情都不会做?”
杜毅一愕道:“怎么?兄弟!”
费独行道:“这顿酒虽说是庆功,可也能为总领班压压惊,是不?”
杜毅一巴掌拍上大腿,笑道:“对!兄弟!有你的,还是你会做人!”
费独行要往起站:“我去请……”
杜毅伸手按住了他道:“要做嘛!这人情就全让我做,你坐着,我去!”他站起来出门走了。
费独行唇边泛起了一丝笑意!
他怕杜毅玩花样,借着几分酒意跟他要东西,所以他把白云芳叫来让她看着,就省得再跑去告诉她了!
没一会儿功夫,步履声由远而近,只听杜毅在外头叫道:“兄弟!总座到了!”
费独行站了起来,白云芳走进了屋,杜毅跟在后头,费独行笑道:“老杜!你的面子不小!”
杜毅道:“是你的面子大不是我的面子大!总座本来都要睡了,听说你也在这儿才来的!”
白云芳含笑道:“杜毅有这份心意,我要是不来,岂不是太不通人情世故,太不识始举?”
费独行笑道:“说来说去还是老杜的面子大。”
三个人在笑声中落了座,杜毅殷勤斟酒,而且还殷勤劝酒。
白云芳说她不能多喝,陪着吃菜就行了,所以每回举杯都是意思意思!
杜毅跟费独行可就不同了,一杯连一杯的干,一会儿工夫不到,杜毅可就充满酒意了。
他聊起了今儿晚上的得意事,越聊越得意,越聊越兴奋,说着说着他忽然一凝目光造:
“对了!兄弟!你说要给我看的那两样东西……”
“来了!”
费独行早等着呢,没等他把话说完就掏出那个小布包送了过去!
杜毅接过去打了开来!“水晶图”跟“紫玉铁”呈现眼前,他伸手拿起一块水晶图看了看道:“这里头怎么还有画,像是山川形势……”
费独行道:“许是嵌进去的,这样好看!”
杜毅看了看,他道:“兄弟!这怕值不少钱吧?”
费独行道:“恐怕那帮教匪所以要它,是因为这原是他们的东西!要以我看,一块水晶还能值多少钱?”
杜毅道:“既是值不了几个钱,我就好开口了,我很喜欢这两块东西!有爱不释手之感,兄弟你能不能割爱……”
费独行道:“说什么割爱,喜欢拿去就是!”
杜毅两眼一睁道:“没想到兄弟你这么爽快,那我就谢了!”
他伸手要去拿那根“紫玉钗”!
白云芳抢先一把把那根“紫玉钗”抓在手里道:“这是我们女人家的发饰,色泽既美,做的又精巧,送给我吧!”
“对!”费独行道:““这根‘紫玉钗’该送给总领班,宝剑赠英雄,红粉送佳人,总领班既然喜欢,拿去就是!”
白云芳道:“那我也谢谢了。”
抬手就把那根“紫玉钗”插在了头发上,果然!美人玉钗相得益彰!
杜毅拍手笑道:“好极了!兄弟这根‘紫玉钗’送对了人,这么一来它的身价又自不同了。”
费独行由衷地点了点头道:“的确!要任它在胡三奶那儿,那可真是糟蹋了。”
杜毅举起酒杯道:“来!我敬总座一杯!”
白云芳也含笑举起了杯。
这一顿酒是“宾主尽欢”,天都快亮了才散,散的时候杜毅都快爬在桌上了,费独行把杜毅扶上了床才走!
出了杜毅的屋,白云芳道:“要不要到我那儿去坐会儿?你喝的也不少,我给你砌杯浓茶。”
费独行微一摇头道:“不了,你也够累的了,该歇着了。”
白云芳从头上拔下“紫玉权”递向费独行。
费独行没接,道:“先放你那儿吧,免得以后让他看见起疑。”
白云芳道:“放在我这儿你放心么?”
费独行笑笑道:“我可真有点儿不放心!”
白云芳看了他一眼道:“你要不到我那儿去坐,我就趁这会儿天还没亮出去一趟!”
资独行道:“你上哪儿去?”
白云芳举了举手中的紫玉钦。
费独行道:“干么这么急?”
白云芳道:“我总觉得早一步比迟一步好!”
费独行沉吟了一下,微一点头道:“也好!那你去吧,你要编上一套说辞,也得教教你那几个师兄,等动手的时候不能让人觉得早知道他身上有东西……”
白云芳道:“我知道,这还用你教,我走了,你去睡你的吧。”深情地看了资独行一眼,转身走了!
天刚亮没多久,费独行睡得正甜,可是他被叫醒了,睁眼一看,床前站着个人,赫然竟是姚师爷,两眼红红的,像一夜没睡!
费独行一怔坐了起来,道:“姚老!您这么早。”
姚师爷赔着满脸的勉强笑意道:“老弟!我知道你昨儿晚上睡得晚,今儿早上不应该来吵你,可是……”
费独行道:“您这是干什么,自己人说这个不见外么?”
他披衣下床,把姚师爷让坐下,然后道:“您有什么事儿么?”
姚师爷窘迫苦笑道:“就是昨儿晚上咱俩说的那件事儿,我一夜没合眼,左思右想这件事不妥当,我一个人生死事小,中堂多少年来的珍藏平安与否事大,所以我认为那张图不能再放在我那儿,应该由老弟你来保管较为恰当……”
他随话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四角方方的扁扁丝囊递向费独行。
费独行为之一怔,脑海里转了一转,马上抬手拦住了,道:“慢着!姚老,您等等。”
姚师爷苦着脸道:“老弟!还等什么,府里上下再也找不着一个像你这样的合适人选了。”
费独行摇头说道:“话不是这么说,姚老!兹事体大……”
姚师爷道:“老弟!就是因为兹事体大……”
费独行抬手拦住了他,道:“姚老!我负不起这个责任,诚如您所说,个人的生死事小,中堂的藏宝……”
“老弟台!”姚师爷道:“你还怕什么,谁能从你身上把这张图夺了去?”
费独行摇头道:“话不能这么说,姚老!您一定听过这句话,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还有一山高,江湖上能人多得很!”
姚师爷道:“可是不管怎么说你总比我强吧?”
费独行道:“我会武,姚老不会,这一点也许我比姚老要强些,可是这张图放在我这儿,不见得比放在姚老那儿安全。”
姚师爷站了起来,着急的道:“老弟!这不是别的事儿……”
费独行道:“就是因为这不是别的事,所以我才不敢贸然答应。”
姚师爷道:“老弟!你难道要看着我……”
费独行目光一凝道:“姚老!希望您能了解,您也应该了解,我不是对您个人怎么样,我这是对事,这件事责任太大,您最好还是禀报中堂……”
姚师爷道:“老弟!你昨儿晚上辞出之后我就跟中堂说了。”
费独行道:“中堂让您把这张图交给我?”
姚师爷道:“中堂要我找个可靠的人……”
费独行道:“这就是了,中堂并没有指定我,姚老怎么好让我挑这重担,负这大责任?”
姚师爷道:“老弟!因为你是个能者!”
费独行道:“姚老!您高抬我了。”
只听楼梯上传下来九夫人的话声道:“下头谁在说话?”
费独行道:“九夫人!是我!费独行。”
九夫人的声音道:“我知道是你!我是问你在跟谁说话?”
费独行道:“跟姚师爷。”
姚师爷忙道:“姚朋在此!”
只听一阵楼梯响,九夫人居然下楼来了。
费独行忙穿好了衣裳!
姚师爷转身先迎了出去!
费独行跟出了屋,九夫人已然来到门口,她一双目光从费独行脸上扫过,落在了姚师爷脸上,道:“姚师爷怎么到这儿来了?”
姚师爷迟疑了一下,只有据实禀报。
九夫人听得睁大了美目,看了费独行一眼道:“原来是为这件事儿啊,她师爷找的这个人倒很适合。”
“是嘛!”姚师爷忙道:“可是独行就是不答应,九夫人您……”
九夫人望着费独行道:“既是姚师爷来找你来了,你现在是中堂的贴身护卫,中堂又不会信不过你,我看你就勉为其难接下吧。”
姚师爷一喜忙道:“对啊!九夫人这才是……”
费独行微一欠身道:“非是独行斗胆抗命,实在是这件事关系太以重大,独行负不起这个责任,不敢接受,还请您原谅!”
九夫人娇靥上掠过一丝诧异神色,道:“独行!这不是别的事……”
费独行道:“就是因为这不是别的事,独行鉴于自己能力有限才不敢贸然答应!”
姚师爷急了,一分道:“老弟!连九夫人都……”
费独行正色说道:“姚老!赴汤蹈火,您让我干什么都可以,唯独这件事,您千万要原谅!”
姚师爷道:“老弟!你真是……”
苦笑一声住口不言。
九夫人道:“图呢?”
姚师爷从袖子里取出了那个丝囊道:“回您!图在这儿。”
九夫人道:“这样吧!把图给我,我拿上去交给中堂,看他把它交给谁保管,万一他把这张图再交给你们两个中的一个,我希望你们别再推辞了,你们是中堂府的人,都应该为中堂负起责任来!肩头不能这么软!”
她伸手从姚师爷手中取过那个丝囊,转身出房上楼而去!
姚师爷抬眼望望费独行,苦笑一声没说话!
费独行道:“姚老!您这是要我的命。”
转身走到一张椅子前坐了下去!
姚师爷走过来跟着坐下,他忽一跺脚道:“都是这帮该杀的教匪!”
费独行刚要说话。
只听九夫人在楼上道:“中堂叫你们两个上来,快上来吧!”费独行跟姚师爷对望一眼,相继出屋往楼上行去!
登上了小楼,进了和珅的卧室,和珅拥被靠在床头,手里拿着那只小丝囊,九夫人就坐在床边!
两个人上前见礼,和珅睁着惺松睡眼看了两人一下,道:“听说这东西你们两一个是往外推,一个是不敢接,是么?”
姚师爷赔上一脸苦笑道:“您是知道的;那些个教匪太猖獗……”
和珅道:“教匪不是让独行给剿了么.哪儿还有教匪了。”
姚师爷道:“潜到京里来的教匪是没了,可是各地方还有他们的同党,独行昨儿晚上告诉我,他说……”
他把费独行说的话几乎是一个字儿不漏地告诉了和珅。
费独行一旁说道:“禀中堂!这是实情,独行不敢不提!”
和珅皱了眉,沉吟说道:“这些个我也知道,教匪在各地方闹得很厉害,各地方官也始终难以一网打尽他们,要照这么看,这东西还是交由独行保管的好。”
资独行忙道:“中堂!独行是个武夫,卖力拼命的事儿即使是再危险,独行也绝不敢辞,可是这件事责任太大万一出点差错,独行个人的生死事小!愧对中堂事大,千万请中堂收回成命!”
和珅皱了眉道:“你们这个不要,那个不接,那么你们说怎么办,难道让我来保管这样东西不成吗?”
姚师爷赔笑道:“那倒不是,只是……”
九夫人突然说道:“瞧你们俩,哪个像个男子汉?干脆!给我吧,我收着,教匪该绝不会想到我头上来。”
她伸手把东西夺了过去!
费独行为之一怔,但他没说话!
和珅有点迟疑!但他还是点了头,道:“这样也好!那就暂时放在你这儿吧,等我找着了合适的人再跟你拿。”
九夫人跟没听见似的,美目一横道:“你们俩还站在这儿干什么,让人生气,下去吧!”
费独行跟姚师爷答应一声要走!
和珅一抬手道:“独行!你下去打点打点,待会儿跟我出去一趟!”
费独行答应一声躬身而退!
费独行跟姚师爷一走,九夫人把东西往枕头下一塞!立即就侍候和珅穿衣裳,一边穿,一边道:“往常你都不带费独行的,今儿个怎么张罗带他出去了?”
和珅道:“今儿个情形跟往常不同!”
九夫人道:“今儿个情形跟往常不同?怎么个不同法?”
和珅道:“今儿个是陪太上皇上西郊打猎去!”
九夫人道:“打猎又怎么了?”
和珅道:“你怎么点都点不透,太上皇上西郊打猎,皇上自然得跟着去!他的侍卫人人弓上弦、刀出鞘,打猎的时候刀枪没眼,流矢也多,你说我能不防着点儿么?”
九夫人听得心头一跳,道:“哎呀!你既然知道,干么还非往前挤不可?”
和珅道:“我往前挤?瞧你说的,太上皇打猎,连皇上都得敬陪,我能不去么?”
九夫人道:“话是不错,可是命总是你自己的,你不想买了我还想要呢。”
和珅回身伸出胖手在九夫人粉颊上轻轻拧了一下道:“有你这句话就够了,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带独行去的道理所在……”
九夫人道:“带谁去也不如在家里安稳,你就不会随便找个辞儿告个假么?”
和珅一摇头道:“不!你不明白我的用心,有独行跟在身边我是万无一失,那我还有什么好怕的,你又有什么好担心的?”独行的名气如今是传遍了京城,可是大家都还没见过他,我要让大家见见他,也让有些人知道,我不是那么好动的。”
九夫人一拧娇躯道:“早知道就不给你穿衣裳了,不行,说什么我都不能让你去!”
和珅央告上了,说好说歹老半天,九夫人总算点了头,但是她还是不放心,她把费独行叫了上来道:“费独行!你可知道中堂要你跟他上哪儿去?”
费独行道:“回九夫人!独行不知道。”
九夫人道:“中堂让你跟着他陪太上皇上‘西郊’打猎去!”
费独行呆了一呆,“哦”了一声。
九夫人紧接着问道:“你可知道中堂为什么今儿个单挑上了你?”
费独行道:“回九夫人!独行愚昧!”
九夫人当即把和珅刚刚告诉她的告诉了费独行,最后凝望着费独行道:“你听清楚了,我把中堂交给你了,中堂要是受点惊,出点儿差错什么的,你也就别回来了,听清楚了没有?”
费独行双眉微扬,欠身说道:“您的意思独行懂!您请放心,中堂但受一点惊,出一点差错,独行提头来见就是。”
和珅笑道:“听见了没有?”
九夫人冷然道:“听见了!我知道他本事大,武艺高,可是我不能不提醒他一下。”
和珅忙道:“好!好!好!谢谢夫人了,别让人家大伙儿等我一个人,独行,咱们快走吧!”
他带着费独行走了!
九夫人深深地看了费独行一眼,可是费独行装没看见!
皇帝打猎是件大事,太上皇行猎那就更是件大事儿!照皇室多少年来沿袭下来的“习惯”,“打围”是在“热河”围场,可是偶尔兴来活动活动筋骨,那就就近上“西山”这小型的狩猎场了。
不管“大围场”也好,小型的狩猎场也好,太上皇行猎总是件大事,净路清道早几天就办好了,如今通西郊的广敞大道上隔不多远就布上了禁卫,宫里的几个营全出动了,而且打前站的已在“西直门”外约半里外的“倚虹堂”候驾了。
这“倚虹堂”原为清初所建,有宫门三槛,堂廊数间,乾隆幸西郊各园之际总会在这儿歇息一会儿,记得有一回抵“倚虹堂”,适逢大雪,乾隆乃咏句“白雪当空”四个字,时和珅在侧,乃立应以“红牌当道”对之,“红牌”者,报捷之意也,那时候乾隆正在川“金”
用兵,未半月,果然捷报至,乾隆大喜,乃亲为“倚虹堂”题额,而和珅则以逢迎更得宠。
这是以前的事,如今“倚虹堂”里到的是打前站的,也就是负责前途警卫的,除了一些贝勒、贝子之外,侍卫内大臣,几个营的统带全到了。
而和珅跟几位亲王、郡王,外带一些娇格格,则在宫里催请起驾,然后陪着太上皇浩浩荡荡出城了。
当然!各位亲王、郡王、格格的护卫不少,费独行别的不认识,可一眼就看见,讷郡王还有海容格格跟纳兰贝勒!
纳兰紧随着海容,两个人看见费独行都一怔,但旋即海容把脸转向一旁,纳兰则怒目而视,费独行却给他来个装没看见。
这一来纳兰就更火儿了,火儿归火儿,可是此时此地他也只有干瞪眼儿的份儿,再给他十个胆也不敢乱来。
车马出“西直门”到了“倚虹堂”,照例停下来歇息了一会儿!这一歇息,费独行又碰见了熟人,是当初带着人夜入“辽东”大率征召他效力的那位,那位现在的身份是御前带刀的大内侍卫。
他装不认识费独行,费独行也装没见过他。
歇息了一会儿又起驾,到了“海甸”的“圆明园”。
又歇息,这哪像去打猎?可是谁也没奈何,皇上讲究这个,好在王公大臣们养尊处优惯了,平日走几步路都喘,自是乐得跟着歇息。
这“圆明园”的兴废可说是一部清室兴衰的编写,自辽圣祖开泰年间起,历代皇帝多乐在燕北胜地营建皇宫。清初入关,为安抚人心,无意于大兴土木,顺治时,仅因明南海子之旧略事修尊。自康熙二十三及二十八年两次南巡,撞憬于江南的湖山之美,庭园之胜,因命在京师海甸西舟陵畔明武清侯李纬的清华园故址兴建“畅春园”,以为避喧听政之所,后又改“玉泉山”之“澄心园”为“静明园”,复建“香山”行宫为“静宜园”,遂与“畅春园”成鼎足之势,已颇具规模,四十八年又经改筑,这才定名为“圆明园”。
雍正践柞,复扩建“圆明园”,到了乾隆十六年,复拓水春为“长春园”,雇“意大利”名匠兴筑“意大利”“勃罗克”式建筑及水戏线画诸法,其中以“远流现”及“海晏堂”等名闻中外,其后设“圆明园”总管大臣,下并辖“长春”及畅春各园,年耗巨资,其后又扩建“静明”、“静宜”二国,因瓮山金海之胜,又在此建筑了“清漪园”,康、雍、乾三朝正值清朝国势最盛之际,遂竭全国之富,聊供寡人之欢。
“圆明园”大都按“江南”名胜绘图,计建有三十六景,十八门,二十四桥,七十二亭,可以说是中国庭园之大观。
到后来咸丰十年“庚子之役”,咸丰为西太后扶逃西北,此一绝世名园乃被“八国联军”付之一炬,火烧三昼夜不熄,其中名贵宝物均为联军掠掳,有部分散存欧美各博物馆中,实为国族之辱,其他清漪、静明诸园也同遭回禄之厄!
“圆明园”再起驾,这就直奔“玉泉”狩猎场了。
一到猎场,人都有了精神,太上皇跟皇上御驾当先,诸王公大臣也都抖擞精神“舍命陪君王”,一时鹰飞狗奔热闹极了!
费独行自然紧随和珅身侧,“玉泉山”的松林最为茂密、尤胜于“万寿”与“西山”两处。
要打猎自然是满山遍野哪儿都得跑!
要打猎当然也不能大伙儿都挤在一处!
费独行紧随着和珅,他就是跑遍“玉泉”也跟个没事儿人一样,脑满肠肥的和珅可就不同了,还没晃多远,脸红了,脖子也粗了,汗如雨下,气喘如牛,看看四下的人都远了,他一把拉着费独行拐进了松林里,道:“别走了!偷个懒歇歇吧!”
砰然一声,一大堆肥肉掉在了草丛里!
这时候别说脏净了,他什么也顾不得了!
费独行道:“看来您今后得多活动……”
和炼一摇头,喘着道:“不是那么回事,我自己清楚,这两天一直没睡好。”
为什么没睡好,他没明说,费独行也不便问,可是费独行心里多少有点儿异样感觉。
两个人这么正歇着,费独行听见一阵破风之声疾袭而至!
这阵破风之声指向的不是他,是和珅!
他连犹豫都没犹豫,伸手一抄,一枝羽箭已落在手中!
和珅的脸色马上白了,挪身就要往树后躲!
费独行道:“中堂不必动,有独行在此,任何流矢也伤不了您的。”
和珅支撑着站了起来,道:“你认为这是流矢?”
费独行淡然一笑道:“中堂!流失跟暗箭没什么两样。”
和珅抬眼望道:“这一箭是从那边射过来的,你怎么不过去揭……”
费独行道:“中堂!怕只怕这种流矢不只从一个方向来,也不只这么一枝,衡量轻重!
独行只有紧随中堂身侧。”
和珅原是个聪明人,这话还有听不懂的?他不怪费独行了,道:“现在你该明白我为什么单挑你跟着我了,我不能不防,哼!他们也太大胆了,只别让我知道是谁……”
目光一凝道:“让我看看这枝箭。”
费独行双手递了过去!
和珅接过一看,却为之一怔,本来这种样的打猎,来的全是特殊的人物,用的也都是与众不同的东西!一来这是一种讲究,二来也可以辨别是谁射中的猎物,可是这枝箭如是一枝最普通最普通的羽箭!
费独行自然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他道:“以独行看,这恐怕是一种预谋!”
和珅白着脸“嗯!”了一声点头道:“不错!连东西都是事先预备好的。”
费独行道:“似乎不难明白是谁!”
和珅道:“话是不错,可是这不能算物证,加以又没有人证,我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弄不好反会被人倒打一钉耙!”
费独行道:“您把这件事交给我办!我会查个明白给您找个人证的。”
和珅忙道:“好!你赶快给我查。”
费独行道:“现在不行,现在我不能轻易远离您一步,得等回去之后。”
和珅点点头道:“这我知道,我只是要你快给我查出个明白,我好采取报复。”
费独行道:“您放心!一回去我就着手。”
这一箭不知道真是流矢,还是放暗箭的那位知难已悄然而退,只这么一箭,往后就没动静了。
人马在“倚虹堂”、“圆明园”两次歇息,等抵达“玉泉”已是快晌午了,如今恐怕前前后后谁也没射出几箭、天已然晌午了,“鸣金收猎”,“静明园”中歇息传膳!
太上皇跟皇上用膳,各王公大臣也吃饭,和珅是太上皇的宠臣,便有资格跟太上皇、皇上一块儿吃饭!
(据说乾隆跟和珅有这么一段“艳史”,当初乾隆做太子的时候,只因甚得雍正帝跟钮钻禄后十分宠爱,所以常把他留在宫里,那时候乾隆是宝亲王,少年风流,东溜西达,什么把戏都玩得出来,雍正带有十六个妃嫔,内中最得宠的有四个,一个是舒穆禄氏,一个是伊尔根觉罗氏,一个是马佳氏,一个是陈佳氏,马佳氏限陈佳氏都是汉女冒充旗人入宫的,因她俩长得比别人格外白净细腻,雍正帝也就格外宠爱她俩些。
宝亲王这时候已十七岁,男女之爱正浓厚的时候,便一天到晚跟那些妃嫔宫女调笑无忌,那些妃嫔也因为他甚得帝后的宠爱,谁敢不依顺他?再则宝亲王人也长得俊俏风流,那些妃嫔宫女也爱跟他逗着玩儿,而只有一个马佳氏仗着得宠,脾气也冷僻,就是不肯跟宝亲王胡缠,可怪得是宝亲王偏看中了她,时常闯进宫去搂马佳氏要吃她嘴上的胭脂,弄得马佳氏恼了他才放手。
有一回合该有事,马佳氏闲着无事,见自己的云髻有点儿松了,便叫宫女给她梳头重理,青丝委地,正在梳理的时候,宝亲王悄悄的进来了,宫女见了就要声张,宝亲王忙一边摇手叫那宫女不要声张,一边蹑手蹑脚过去伸手捂住了马佳氏的眼,马佳氏吓了一跳,忙问是谁?宝亲王就是不吭气儿,马佳氏恼了,摸着一把牙梳往后一抡,这一抡不要紧,不偏不倚正打中宝亲王的眉心,皮破血流,宝亲王忙放了手,捂着脸跑了,马佳氏这才知道打坏了太子,心里是既害怕又羞愤,暗地里哭了一场。
哪知道到了第二天,大祸来了,恰好第二天是初一,照规矩皇子皇女都得进宫去请安,宝亲王眉心伤让皇后看见了,大为心疼,拉近仔细一看,马上知道是被打破的,立即连连追问,宝亲王既心慌又羞愧,期期艾艾的说不出话来,皇后一见越发疑心,当即就沉下脸来喝问,宝亲王被母后逼得没办法了,只有托词是跟马佳妃玩儿,妃子失手打伤的,马佳氏性情冷僻又因雍正帝宠爱她,皇后心里早就厌恶上了她,如今一听这话,大为震怒,一口咬定马佳妃调戏太子,立即传旨把马佳妃叫来,不由分说一顿棍棒,然后喝令太监拖出“月华门”
去拿绳子勒死!
宝亲王一见皇后生了气,既不敢劝又不敢走,眼着着太监把马佳氏横拖竖拽地拉出官去,心如刀割,好不容易伺候着皇后进去,他转身急奔“月华门”,到了“月华门”一看,马桂妃粉颈上勒着绳子,人只剩了一丝气息,宝亲王心里一惨,悲疚交集,竟然哭了,咬破自己手指滴一滴血在马佳妃粉颈之上,说今生我害了你,也无法救你,但原跟你来生有缘,认取颈上一点红痞,我便拿性命报答你也愿意,这句话说完,马佳妃挂着两点珠泪香消玉殒,宝亲王大恸,买通宫女把马佳氏的贴身小衣脱下来,拿着回去天天搂着怀里,直到他后来践祚登了基,才把这件事渐渐忘去。
后来乾隆在太庙站香回宫,那班御前侍卫跟銮仪卫人员都散去了,忽然宫里传旨,皇上又要出宫,慌得那班銮仪卫人员七手八脚又把御用仪仗拿出来伺候!可就偏偏找不着那顶黄盖,乾隆却已踱出官来升了銮舆,仪仗人员越发慌了,东奔西跑到处打,乾隆火了,跺脚喝问,这时候有个抬龙舆的官学生跪倒在龙舆之前答了一句“这事,典守者不得辞其责”,乾隆见他年轻,人长得白净,而且谈吐不俗,当即就命他抬头,这一看把乾隆看得一怔,只觉得这少年十分面善,一时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忽然走下銮舆,吩咐收仪仗,不出宫了,而且传旨命那抬龙舆的少年进宫,这下可把那少年吓傻了,可是圣旨不敢违,只有打着哆嗦进了御书房,乾隆摒退内监问那少年的姓名、年纪、出身,少年爬在地上碰着头回奏叫和珅,二十四,是满洲官学生,这时候乾隆忽然想起这和珅的面貌像极了当年赐死的马佳妃,再屈指一算,打当年到如今,马佳妃死了刚好二十四年,乾隆一阵惊喜,忙把和珅叫上前让他解开衣领一看,合该和神发迹,巧了,和珅的脖子上硬是有一颗红痣,乾隆心里一酸搂着和珅掉下了眼泪,还说你怎么投了一个男身呢,和珅可是个机灵人,他听说过这档子事,当下就将错就错硬流着泪说陛下害得我好苦,这一来乾隆认定了他是马佳妃转世,马上赏他很多贵重的衣物跟古董,第二天就下旨特拔他为掌管仪仗的内务大臣,从此和珅平步青云,步步高升,乾隆心里只有一个和珅,不管大小事,只和珅一句话,乾隆是一定听,于是乎和珅就成了今天的和珅,王公大臣无不抢着趋奉,送什么的都有,和珅小人得志,不知道什么礼法,仗着得宠,贪赃枉法,没多久就宅策连云,家财千万,奴婢成群,美人满室.不说别的,就是和珅的家奴,许多大员都争着孝敬,即便御史们时常奏参和珅,可是没用,他不但没事反而飞也似的升官,不到几年便直升大学士拜了相。)
这是传说,真不真谁也不知道,反正和珅有资格限太上皇(乾隆)、皇上(嘉庆)一块儿用膳是实!
和珅得宠于太上皇,能跟太上皇、皇上一块儿用膳,费独行得宠于和珅,和珅自然会照顾他的吃喝!
吃完了饭,和珅久久不见出来,费独行乐得一个人到处溜达,静明园是“内务府”列管的“三山”“五园”之一,要不是有这机会,平日还真难进来溜达。
费独行背着手到处逛,“静明园”的山林泉石看得他连连赞叹不已。
他这里刚到“裂帛湖”(三海的重要水源,越垣墙而流至“万寿山”的“昆明湖”,进皇城则流入三海太液地、什刹海,绕禁城一周后,出“金水桥”达“正阳门”而泄入于“大通河”。)只听一阵轻捷步履声传了过来!
这时候“静明园”里的人多得很,王公大臣人人有护卫,自不乏练家子,他没在意。
可是转眼工夫那阵步履声到了他身后,随听一个冷冷话声响起:“费独行!”
费独行他一怔转身,只见面前站个中年汉子,腰间挎刀,看装束打扮,一眼就能看出是个护卫,他当即点头:“不错!你是……”
那中年汉子道:“我是‘贝子府’的,我们贝子爷叫你去一趟!”
费独行当即就明白了几分,可是他装了糊涂,道:“贝子爷?那位‘贝子爷?”
那中年汉子冷笑一声!道:“反穿皮袄,你装得什么羊,你认识几位贝子爷?要真不知道到那儿你自己看吧。”
费独行淡然一笑道:“我用不着装什么羊,也用不着自己看,不管是哪位贝子爷,我不想去见他。”
“大胆!”那中年汉子变色叱道:“贝子爷叫你,你敢不去?”
费独行微一摇头道:“倒不是我胆大,我是我们中堂的贴身护卫,负有保护我们中堂安全之责,我不能远离我们中堂左右。”
那中年汉子怒笑道:“好大的胆子,你不过和珅一个家奴……”
费独行道:“阁下你呢?”
那中年汉子大怒,二话没说,当脑一掌劈了过来!
费独行抬手而起,从容而轻易地一把扣住了中年汉子的腕脉,含笑说道:“跟我玩这一套你还差得远。”
那中年汉子勃然色变,厉声道:“你敢——”
费独行手上用了三分力,道:“轻点儿,这时候大家都在歇息,别吵了人家。”
那中年汉子还真听话,硬是没敢再嚷嚷,他咬牙冷笑:“费独行!你闯了祸了,你敢惹‘贝子府’的人,可知道这是什么罪?”
费独行微一摇头道:“我吃这碗饭没几天,不清楚,我只知道你的腕子现在握在我手里!你敢跟我别扭我就废了你,不信咱们试试看!”
那中年汉子脸色白了,连吭都没敢再吭!
就在这时候,一阵疾快步履声传了过来,来了七八个,打扮装束跟这中年汉子一样,后头还紧跟着贝子纳兰。
那中年汉子脸色一松,神情一喜,就要说话。
费独行立时低低说道:“说话小心点儿,我要是在你腕脉上动手脚,一时半会儿可是看不出,我了不起挨上一顿训,过没多少日子伸腿瞪眼咽气的可是你!”
那中年汉子机伶一颤,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那七八个到了,立即围上了费独行,嚷嚷了起来:“这是干什么,打人哪!”
“这还得了,敢打咱们‘贝子府’的人。”。
“叫他放手。”
“揍他!”
费独行听若无闻,一直面带微笑!
纳兰过来怒目而视,厉声喝道:“费独行!你敢抓住我的护卫,还不快放手?”
费独行含笑道:“贝子爷您误会了,我跟您这位护卫认识,我们俩这儿把臂言欢呢!”
纳兰气白了脸,怒笑一声过来就要伸手。
他要是真伸了手,费独行还真难办,而且今天也非落下风不可,他总不能跟纳兰这个贝子斗!
巧的是就在这时候来了人,大内侍卫,三个,一前两后,前头那一个正是费独行不能说见过的旧识,那位白净小胡子,只听他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你们在这儿闹什么,惊了驾谁担得起?”
纳兰收回手转过了身,道:“金领班!你来得正好,这个人居然敢在这儿闹事儿打我的人……”
白净小胡子敢情是位大内侍卫领班,只见他微一欠身道:“原来您在这儿,您消消气,这件事交给卑职来办吧。”
他转眼望向费独行,道:“你是哪个府里的?”
费独行道:“有劳动问,我是和中堂大人的贴身护卫!”
白净小胡子“哦”一声地道:“原来是和中堂身边的人,那么你跟‘贝子府’这位……”
费独行含笑道:“贝子误会了,我跟这位是旧识,我们俩正这儿把臂言欢呢,不信领班可以问问他。”
纳兰要说话。可是白净小胡子没等纳兰开口就望着那中年汉子问了话:“是这样么?”
那中年汉子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可真怕费独行在他腕脉上动那一时看不出的手脚,哪敢说个不字?只有点着头道:“是!是的!是这样。”
纳兰为之一怔。
白净小胡子摆了手,道:“你该早告诉贝子爷,好了,好了!二位别聊了,太上皇跟皇上要起驾回宫了,二位都去忙二位的吧!”
费独行还能不懂这个,当即谢一声松了那中年汉子快步行去!
白净小胡子冲纳兰欠个身,带着两名大内侍卫也走了。
纳兰定过了神,望着那中年汉子道:“你是怎么回事儿?”
那中年汉子苦着脸道:“奴才的腕脉落在他手里,不敢不听他的。”
纳兰道:“蠢才!我在这儿你还怕什么?”
那中年汉子道:“您不知道,他要是在奴才腕脉上动了手脚,一时看不出来!他顶多挨您一顿揍,过些日子,倒大霉的还是奴才!”
纳兰直了眼,气得一跺脚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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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巾帼奇女 中堂不在家,既没有人管又没事儿,下人们还能不得疯且疯,各人疯各人的,杜毅一大早就泡在了“八大胡同”,这一泡泡出了祸事!
杜毅是常客,谁也知道他的身份,尽管是敲门震天价响,把人从睡梦中吵醒给他开门,还得冲他赔笑脸。
杜毅连招呼都没打一个,大摇大摆的进了门,过院子,走画廊,拐个弯儿又过了一重门到了一间屋前!
推开门进了屋,屋里香喷喷的,纱帐低垂,人还在梦中,但床前地上鞋两双,一双靴子,一双绣花鞋!
杜毅脸色不对了,一步跨到床前,伸手撩开了帐子,可不!枕上一对并头莲,睡得正香,搂得正紧!
女的甘多,长得挺不错,脸上还带胭脂痕!
男的卅来岁,挺白净,呼吸犹有酒味儿!
社毅冷笑了起来,眼里迸射出怒火杀机!道:“别睡了,睡死了不知道怎么回事儿,醒醒吧!”
女的先睫毛一阵抖动睁开了眼!睁开眼脸上变了色!尖叫一声坐了起来!
这声尖叫惊醒了那位,他睡眠惺松,道:“怎么了,你是……”
杜毅道:“怎么了?胆儿小,吓着了?”
屋里怎么会有第二个男人话声?那男的睁大了眼,他看见床前站着个汉子!可不是他,他一怔坐了起来,道:“你是……怎么随便往人屋里闯?”
杜毅脸色不对,但嘴角却噙着笑,一指那女的道:“我是谁她清楚!问她吧,让她告诉你。”
那女的没等问便白着脸哆嗦着道:“他!他是和中堂府的杜爷!”
男的脸色马上也变了,可是脸上马上堆上了笑,笑得不但不自在,而且还有点儿心惊肉跳:“原来您就是杜爷,我不知道……”
杜毅一摆手道:“你知道不知道不要紧,吃官家饭的也得讲理!她是个卖的窑姐几,谁有钱就能搂她上床睡一觉,这是天经地义,这没你的事儿,穿上衣裳你请吧。”
那男的没想到杜毅这么好说话,如逢大赦,嘴里答应着还千恩万谢,一骨碌爬起来蹬上裤子,披上衣裳就要脚底下抹油!
杜毅伸手在他肩头拍了拍,含笑道:“朋友!往后你招子也得放亮点儿,虽说有钱玩窑姐儿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可是有主儿的最好别碰!天底下好说话的人可不多。”
男的仍然是满口答应,千恩万谢地一溜烟儿没了影儿。
孰不知杜毅借着那一拍之势,已暗中用了煞手,怕只怕他活不过半个月去!
那男的跑了,杜毅望着他的背影笑笑转过了身。
那女的一脸惊恐色,忙道:“杜爷!这不怪我,是娘逼我的……”
杜毅慢条斯理的抬一只脚踩上了床沿地,摆摆手道:“莲香!你少跟我来这一套!老鸨子那儿我早就打过招呼,也花过钱,再给他三万六千个胆,她也不敢逼你接客……”
那女的忙道:“是——”
杜毅道:“士让炮打了,你给我省两句儿吧,莲香!我杜毅是个讲理的人,我先不动火儿,暂时也不动粗,咱俩平心静气评评理,不错!咱俩是露水姻缘,你干的本是这一行,我不能断了你的财路,可是你要弄清楚,你是我姓杜的包下来的,你拿了我的,吃喝穿都是我姓杜的给的,你不该背着我来这一套,这跟偷人养汉有什么两样?王八好当气难受!你把这顶绿帽子往我姓杜的脑袋上一扣!往后,我姓杜的在这北京城里还混不混了……”
杜毅心平不平不清楚!瞧也瞧不见,不过他气和,说话不慌不忙,不带一丝儿火气,那女的只当有路走,马上使出了拿手本事,扑籁籁的泪珠儿挂落两行,使咽着道:“我知道我错了…””
杜毅马上道:“你知道错,知道理曲了,是不是?那就好办了!,”
伸手从靴筒里拔出一把匕首,砰然一声插在了床上,那女的张口一声惊叫没叫出,身子往床里硬缩!
杜毅两个指头往前一伸,道:“给你两条路,你既然嫌我,我就不指望什么了,把我花在你身上的都给吐出来,我杜毅另找炉灶去!要不然咱们今儿个就玩儿个三刀六眼满堂彩!”
那女的又哭了起来,这回是吓哭了,她哭着道:“杜爷!大人不计小人过,我知道错了,下回您就是杀了我——”
“下回?”杜毅道:“就这一回都快把我的脖子压进腔里去了,再有二回我就得借别人的种,养别人的儿子了!”
那女的泪如雨下,跟个泪人儿似的,道:“可是,我哪拿得出?您行行好,全当周济我了。”
“行好?周济?”杜毅可没有一点传香惜玉心,根本就无动于衷,道:一我姓杜的又不开粥了,施舍。这年头儿好人做不得!我可是做了好人,却让人在脑袋上扣了一顶绿帽子!”
那女的还待再说。
杜毅一摆手道:“废话少说,答我一句,这两条路你是走哪一条?”
那女的道:“您请多宽限几天……”
杜毅道:“一天都不行!”
那女的道:“您明知道我拿不出来……”
杜毅道:“那咱们就玩个三刀六眼满堂彩!”
那女的突然住了哭声,道:“杜爷!不管怎么说,我总伺候过您些时日,您花在我身上的也总算捞回去不少……”
“捞回去不少?”杜毅冷笑一声道:“你可会自抬身价,你又不是金打的,是个什么样的货色你自己还不清楚!”
那女的道:“可是当初您自己愿意……”
杜毅伸手抓住那女的一只胳膊,另一只手拔出了插在床上的匕首,冰冷道:“少废话了!任何人你都能坑,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把顶帽子往我杜毅头上扣,你也不看看我杜毅是吃哪碗饭的,你的胆子够大的,我要瞧瞧你这颗胆子大到什么程度!”
那女的一听这话知道不对了,花容大变,突然放声尖叫:“杀人了,救命啊,杀……”
杜毅抓她胳膊的手往下一落,她不叫了,身子一软躺了下去!
杜毅伸手掀开了被子!
那女的混身上下只穿了件兜肚,一具细皮嫩肉的们体几乎完全呈现在社毅眼前!
杜毅两眼之中突然冒出了火一般的光芒,杨匕首就往那女的下体扎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当儿,一缕劲风疾袭杜毅腰后大穴。
杜毅一怔心惊,顾不得再伤人,一偏身子横窜出去,回身看,屋里多了两个人,两个黑衣人,一个英武,一个白净,白净的那个过去拉上了被子!
英武的那个目中冷芒直逼杜毅,冷笑道:“京城重地,竟敢行凶杀人,而且是用这种手法伤害一个弱女子,你好大的胆子!”
杜毅道:“你们是……”
英武黑衣人道:“是谁都一样!谁也不能容你这样伤人。”
社毅道:“在下姓杜!在和中堂府当差!”
英武黑衣人脸色一变道:“好啊!原来是权好和珅的家奴,你就是没伤人今儿个也饶不了你。”
举步逼了过去!
杜毅一听这话情知再说什么也没有用了,他后悔亮了底牌,可是现在后悔已经迟了,先下手为强,他挺腕当胸就扎!
杜毅这一下是十拿九稳,只因为在“中堂府”那么多护卫之中他是数得着的,可是他没想眼前这英武黑衣人身手比他还高,只见对方不躲不闪,五指如钩,硬抓他掌中那把匕首!
杜毅是个行家,一看就知道这英武黑衣人掌上功夫有独到之处,他沉腕扬刀,疾划对方腕脉!
这一着奏了效,逼得对方偏腕躲闪,变招反拿他的腕脉!
杜毅冷笑一声也跟着偏腕,那锐利的匕首尖端仍指对方腕脉!
杜毅手里有利刃占便宜!
那英武黑衣人却似乎没多大顾忌,钢钩般五指也不离杜毅的腕脉。
两个人就这么一刀一掌互袭对方腕脉,连换了七八把,英武黑衣人突然沉哼一声变抓为掌,疾拍过去!
这一招用的是掌力,不是五指非拿实不可,掌风扫中杜毅的右腕,一把匕首立被震得脱手飞去!
杜毅已试出对方武功高出他很多,而且此刻匕首离手,情知不妙,翻身便扑后窗。
只听那英武黑衣人一声冷笑道:“毕竟是欺软怕硬的和收家奴!”
他一步跟上,伸手抓住杜毅的后领猛力一扯!
杜毅跄踉倒退,一屁股坐在地上!
白净黑衣人到了,一脚踩在他胸腹之间,杜毅起不来了,那白净黑衣人却一声冷笑:
“你身上带的家伙还真不少啊?”
脚尖一约一挑,杜毅的衣裳破了,一个小布包掉在地上!英武黑衣人一步跨到,俯身拾起,打开一看道:“我当是什么值钱玩艺儿,原来两块水晶!”
那白净黑衣人一怔道:“两块水晶?”
杜毅趁白净黑衣人说话分神之际,猛一挺腰,一滚,已挣脱白净黑衣人脚下,然后身子平窜往外扑去!
一阵劲风袭到,扫中他的右肩,只听“叭”他一声,杜毅大叫,人是窜了出去,但却一跟头摔在门外,他顾不得皮破血出摔的疼,落地又起,仓惶飞掠而去!
两个黑衣人笑了,对望一眼闪身出屋不见!
天擦黑时,费独行护着和珅回到了中堂府,和珅上楼由九夫人侍候着歇息去了!
九夫人原以为和珅回不来了,没想到和珅平平安安的回来了,这大出她意料之外!
无事一身轻,费独行回到自己的屋刚坐下!姚师爷来了,进门就道:“独行!老杜在外头让人打伤了,胳膊毁了一条。”
费独行心头一震忙道:“怎么回事儿?姚老!在哪儿让人打伤的?”
姚师爷道:“问他他就是不吭一声,他最服你,我看还是你去问问他吧。”
费独行道:“人呢?”
姚师爷道:“在他屋里!”
费独行一步跨了出去!
到了杜毅的屋,杜毅一个人坐在屋里喝闷酒,右胳膊用块布吊着,脸煞白,两眼都现了血丝。
费独行一进门就道:“怎么回事儿,老杜!是谁干的?”
杜毅一拍桌子道:“别提了!他奶奶的,栽到了家了!”
费独行拉过一把椅子坐了下去,道:“老杜……”
杜毅两眼一抬道:“别问了行不?这又不是他奶奶的什么光采事儿。”
费独行脸色一沉道:“你这叫什么话,你不是寻常百姓普通人,就是寻常百姓普通人让人整了也得问个明白,你现在是中堂府的护卫大领班!你能认栽,中堂府可不能吃哑巴亏,这档子事著就此算了,那能惯了他们的下次,中堂怎么跟别人说话,咱们的人还出去不出去了?你要是还拿我当朋友,就有一句话说一句,要不然我这就走!”
他站了起来!
杜毅伸那只左手拉住了他,赔上一脸勉强的笑:“兄弟!干么这么大火儿……”
费独行道:“你能怪我发火儿么?咱们俩是什么交情?”
杜毅道:“我知道!兄弟……”
费独行道:“既然知道就给我说。”
杜毅道:“好!好!好!我说,我说!你坐下行不行,其实我不跟你说跟谁说?我还想找你给我报这个仇、雪这个恨呢。”
费独行坐了下去!
杜毅道:“兄弟!是不是姚师爷告诉你的?”
费独行道:“姚老也是一番好意……”
“我知道,我知道!”杜毅招手道:“我又不是不懂人情世故的小孩儿,我还能不知道姚老是好意,只是告诉他没有用,他只会瞎嚷嚷,嚷嚷得八街都知道了,却帮不上我一点儿忙,所以我没告诉他,你不同,我当然要告诉你……”
费独行道:“那就说,别在这儿废话连篇。”
杜毅道:“是这样的,兄弟……”
他把经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费独行冷笑连连:“你真行,老杜!我还当是为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呢,原来是为这么个女人,你也太轻看自己了!”
杜毅还待再说。
费独行站了起来,道:“什么都不用说了,让我看看你的伤。”
杜毅一摇头道:“不用看了,死不了人,可是肩骨碎了,我这只膀子算是完了,我恨的就是这个。”
费独行道:“好辣的手法,我这就出去一趟,你找个人传话弟兄们,我没回来之前,任何人不许出去!”
他扭头走了!
杜毅跟着站了起来!
费独行去了一趟“八大胡同”杜毅栽跟头的那个地方,可是他没待多久就走了,这一走就不知道上哪儿去了,一直到半夜都还没见他回去!
夜色在中堂府倒是很安静。
跨院里!护卫们住的地儿还亮着灯,牌九推得正热闹。
“冷面殃神”纪子星今儿晚上手气背,十把牌七把是“闭十”,一个月的他输得光光的,还得轮值巡夜,够倒霉的!
出了屋“咳!”一口痰吐在地上,纪子星紧紧腰带就往前院走,刚走到跨院门口,不知道怎么回事,心口一闷,限一黑就人事不省了!
其实他现在落在一条黑影手里,这黑影身法矫捷,提着纪子星穿房越脊到了一个院子里!
这院子在中堂府的最中间,不大,但很怪!
院子里只有一幢房子,呈八角形,有七扇门,十四扇窗户,房子本身不大,门窗紧闭,没有一点灯光!
院子里种满了花草,但空荡寂静不见一个人影!
黑影提着纪子星,落在正东那扇门前,他另一只手里有样发亮的东西!只见他左跨三步,往前走一步,然后又右跨一步,旋即笔直走向那扇门!
他用那发亮的东西插进门缝里,只听“卡”地一声轻响,那两扇门开了,里头漆黑一片!
黑影提着纪子星,仍然是左右跨步地行了进去!
他进入那漆黑的屋里转眼工夫不到,突然间屋里铃声大作,夜静时分听来十分刺耳,而且能传出老远!
黑影像电一般地窜了出来,然后像电一般地没入夜空不见了。
小院子里掠进了十几条人影,转眼工夫之后掌灯的到了。
十几盏大灯,照耀得小院子光同白昼!
借着灯光看,白云芳、姚师爷,以及几个大领班全到了。
姚师爷脸色都白了,匆匆忙忙地提着一盏灯奔了进去,刹时铃声不响了,姚师爷又快步行了出来,一边走,一边道:“该死的东西,该死的东西!竟然会是他,竟然会是他!”
白云芳脸色一变,急道:“姚老!是谁?”
姚师爷道:“纪子星!”
白云芳神色一松,道:“纪子星?人呢?”
姚师爷道:“在里头!进去两个人把他抬出来!”
两个护卫奔了进去!
这当儿院子里又来了人,是和珅,披着衣裳一个人进了院子!
大伙儿一见忙躬身的躬身,打千的打千。
和珅视若无睹,忙问是怎么回事儿?
姚师爷据实禀报道:“回您!纪子星在密室入口中了机关……”
两个护卫抬出了纪子星,此时的“冷面殃神”跟个刺猖似的,满身插满了一根根发黑的针。
和珅脸色大变,道:“怎么会是他……”
白云芳道:“禀您!自然是他想偷进密室,不小心触动了机关消息!”
和珅脸色发了青,咬着牙道:“好个该死的东西,把他剁了,然后扔出去喂狗!”
两个护卫格走了纪子星。
和珅紧接着问道:“当初纪子星是怎么进府里来当差的?”
姚师爷期期艾艾地没说出话来!
白云芳那儿说了话,她代姚师爷禀报了纪子星的来历,末了却说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不能怪姚师爷,费独行也是姚师爷带进来的,不挺忠诚挺好么?姚师爷纵有什么不是,功也能折罪了。
姚师爷听得好生感激!
和珅没再追究,却问道:“不提费独行我还忘了呢,刚才我就在找他,他跑哪儿去了”
姚师爷知道费独行上哪儿去了,据实禀报,从头到尾说了个清楚!
和珅静静听毕不但没怪费独行,反倒说:“你们真行,他累了一天回来也不让他歇息歇息,怎么什么都得他,别人是干什么,除了他就没能办事的人了么?我养着你们是干什么的?只让你们吃饭的么?”他骂得没一个人敢抬头,刚刚骂完,费独行快步进来了,一怔,急趋前见和珅:“您怎么也在这儿……”
和珅截口道:“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我能不来看看,怎么样?杜毅的仇报了没有?”
费独行又复一怔道:“怎么?您知道了?”
和珅道:“嗯!我刚在找你,姚师爷告诉我了!”
费独行道:“既是您已经知道了,不敢再瞒您,那两个人恐怕是外来的,怎么找也找不着。”
和珅道:“还能让你找着,就是本地的也早跑了,总不会傻得等你找上门去,我告诉你,你记住了,下回再有什么事儿让别人跑跑去,别都揽在身上,要知道你是我的贴身护卫,除去我的安全之外,别的任何事儿你都可以不闻不问。”
费独行欠身道:“独行出去的时候没禀报您,独行知过,只是杜毅让人打坏了一条胳膊,他个人挨打受伤事小,中堂府的荣辱事大,独行以为不能惯他们的下次,更不能让人随便碰咱们‘中堂府”的人。”
和珅微一点头,道:“这个我知道,我不是怪你,我是怪他们别个只知道吃饭,什么事儿都让你一个人去办!”
费独行道:“您错怪了大伙儿了,这件事起初只有独行一个人知道,独行怕再发生意外,临出门的时候关照过大伙儿,在独行没回来之前不让他们随便出去!”
和珅脸色稍为缓和了些,一摆手道:“这件事儿待会儿再谈,不管怎么说,我养的人不只你一个,往后再有什么事儿也让他们去办办,别净让他们待在家里吃饭睡觉!”
费独行欠身道:“独行记住了。”
和珅道:“那么现在你看看眼前这件事儿,纪子星这该死的东西怎么会想进我密室去!
他想干什么?”
姚师爷一分道:“独行!我问过弟兄们,纪子星今夜把一个月的饷都输光了。”
费独行道:“姚老以为他是身上没了钱,想进密室偷几样东西变卖花用?”
姚师爷道:“我是这么想……”
费独行微一摇头道:“刚才我回来的时候碰见两个弟兄抬纪子星出去,我拦住他们问了问情形,纪子星在府里不愁吃穿,也用不着养家活口,他用不着花什么钱,即便真有急用,府里不是不可以借饷,再不找谁借两个花花也可以应付过去,犯不着冒杀身之险往密室里闯,他不会不知道密室内外到处都是机关消息,而且密室里的任何一样东西恐怕都够他吃喝半辈子的,他哪会因一时没钱往密室里闯……”
“嗯!对!”和珅听得连连点头,道:“那么以你看他是……”
费独行道:“以独行看来,这件事恐怕还是跟教匪有关。”
姚师爷一惊!
和珅也为之脸色一变,道:“何以见得?”
费独行道:“中堂!小贼偷小的,大贼偷大的,独行刚分析过,要是单为自己,纪子易犯不着冒这杀身之险,甚至犯不着在府里冒这个险,‘北京城’有钱的人家多得很,他要是蒙着面趁夜出去干一票,谁会想到是咱中堂府的人干的,不是一点风险也没有么?”
和珅道:“那他为什么早不……”
费独行道:“早先咱们‘中堂府’没动过他们的人,是不?”
和珅道:“照这么说纪子星是教匪?”
费独行道:“不无可能,‘冷面殃神’原就是黑道上的人物。”
和珅道:“照这么说他是有意混进来的?”
费独行道:“恐怕是!您是知道的,胡三奶那处分坛所以广交游,交结大员亲贵,进出各大府邸,其目的一方面固然为刺探机密,另一方面也为的是想在京里扎根!那么要是有人能潜伏在‘中堂府’里岂不是更好?平日他可以刺探机密,甚至可以吸收教众,一旦要动,他马上可以劫持您控制着‘中堂府’……”
姚师爷忙道:“不对!不对!纪子星要是教匪,他该先上我那儿偷那张图……”
费独行道:“姚老!纪子星或许有可能知道密室内外机关消息的安置分布图在您那儿,只是您怎么知道他不是已经到您那儿去过了?”
姚师爷头摇得像货郎鼓,道:“不会,不会!他去过我还能不知道,我还能看不出来?”
费独行道:“姚师爷!岭面殃神’不是个等闲人物,他在黑道上混这么久,手法高明这是一定的,这种人不会翻箱倒柜,我敢说他就是进过您的屋十趟您也未必看得出来!”
姚师爷一听这话不吭气儿了,因为他不是江湖上的人,江湖上的事他绝不及费独行清楚,他不但是没再吭气儿,反而吓出了一身冷汗!
只听和珅冷哼一声道:“这帮教匪太猖獗,太无法无天了,居然把手伸到我‘中堂府’来了,明儿个我非下令各地方,限期要他们剿灭这帮匪类不可。”
费独行道:“这倒是个根本办法,只剿灭了他们的主力,蛇无头不行,树倒猢狲散,他们就用不着再往京里跑了,就是还有那么一两个,也兴不起风,作不起浪了,他又为谁兴风作浪去?”
“对!”和珅右手握拳在左掌心猛击一下,道:“我就是这么个主意,居然敢捋虎须,看看咱们谁狠,谁厉害。”
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忙道:“独行!你刚才说纪子星会在府里吸收徒众?”
费独行微一摇头道:“您放心!他可能有这意图,但却还没有任何收获。”
和肺道:“你怎么知道他还没有任何收获?”
费独行道:“这很明显,假如他已经吸收到徒众,他还会自己来冒这个杀身之险么?”
和珅呆了一呆道:“这倒是,姚师爷!里头的机关消息都弄好了么?怎么门没关?”
姚师爷忙过去关上了那扇门。
和珅道:“独行!你看这儿要不要派上人……”
费独行道:“那倒不用,有了这些机关消息,这间屋可以说固若金汤,不亚铜墙铁壁,谁也难越雷池半步,倒是府里其他地方该加紧防范,免得他们偷鸡不着蚀把米之后恼羞成怒在别处骚扰!”和坤点头道:“嗯!对!对极了,白总领班……”
白云芳一欠身道:“这件事您交给属下就是。”
和珅目光一凝,望着费独行道:“独行!关于杜毅的事……”
费独行道:“夜深露重,而且外头也凉,您请回楼吧,容独行边走边禀报!”
和珅连声答应,扭头走了!
费独行望了姚师爷踉白云芳一眼道:“这儿的事儿辛苦二位了。”
转身跟了下去!
踏着青石小径一边往回走,和珅道:“独行!你没找到那两个人?”
费独行道:“没有!您说得对,他们闯了祸之后早跑了。”
和珅沉吟了一下道:“你看这两个人会不会是他们的人?我是说……”
费独行道:“我知道您何指,不大可能,杜毅的人头很熟,要是的话他不会不认识。”
和珅道:“他们也想得到这一点,这两个有可能是他们临时雇的人。”
费独行笑笑道:“中堂!他们要是其花大钱雇杀手的话,他们对付的不会是杜毅,杜毅也不可能还活着回来!”
和珅点了点头:“这倒是,那么以你看……”
费独行道:“以独行看是江湖上的,而且是外来的,大半是路过京里到‘八大胡同’找乐子碰上杜毅在那儿闹事儿,管起了闲好.京城地面上的都认识杜毅。”
和珅道:“那人就不好找了。”
费独行道:“我打从西郊回来一直跑到刚才,一点踪迹也没找到,连打听都打听不出来什么。”
和珅“哼”了一声!道:“杜毅挨打算不了什么,那是他自己没用,可是中堂府丢不起这个人,而且我也不能惯了他们的下次,待会儿找金总管到桂荣九门提督那儿去一趟,让他给我即刻派人抓尽京城地面上的江湖人物……”
费独行心头一震忙道:“票中堂!您明智!千万请收回成命。”
和珅道:“怎么了?”
费独行道:“中堂!这跟得民者昌,失民者亡的道理一样,暗地里对付一两个江湖人物,那算不了什么,可是要是跟整个江湖道为敌那绝不是明智之举,江湖上都是能高来高去的能人,江湖之大也无奇不有,独行斗胆说句直话,打古至今没一个人敢跟整个江湖为敌的,京没的禁卫实在不足以防御整个的江湖道,您要是跟整个江湖道为了敌,今后出事的将不止杜毅一个人,‘中堂府’也会从此多事。”
和珅道:“那你要我怎么办,厚起我这张老脸吃哑巴亏?”
“那倒不是。”费独行道:“就是我也不愿意这样!可是您可以表面上宽怀大度,不追究、不计较,暗地里派出人去查访,这样您不但可以赢得江湖道的敬佩,很可能使得那两个以为风平浪静再跑到京里来!一举而两得,您又何乐而不为?”
和珅听着听着突然笑了,点点头道:“我没有重用错你,慎微细密,老谋深算,你占全了,好!就照你的意思办。”
费独行道:“您夸奖!独行只不过身在江湖,了解江湖人多一点而已。”
说话间两个人已抵小楼,楼上亮着灯,想必九夫人也被惊动了,正在等和珅,两个人刚进小楼便听夫人在楼上问了一声:“谁呀?”
费独行明白九夫人为什么问这么一声,当即应追。“禀九夫人!是费独行送中堂回来了!”
听九夫人在楼上“哦”了一声。
费独行把和珅送上楼梯便又下了楼回了自己的屋!
躺下去睡不着,脑子里一直在想事。
至于他想的是什么事,那只有他自己知道。
夜越来越深,外头静得很,什么也听不见。
可是三更刚过,他听见了一种声响,声响来自楼上,是步履声,很轻很轻的步履声!
他的心马上跳快了。他怕九夫人下楼来!
和珅在楼上,九夫人要是下楼来,那岂不是……
有些事是躲不掉的,越怕越躲不掉!步履声到了楼梯口,而且顺着楼梯走了下来!
费独行急,也有点气恼,可是他没奈何,只有装睡了!
步履声下了楼梯,很快地到了他门口。
费独行的房门从不上闩,门被轻轻地推开了,进来个黑影,带着一阵香气,不是九夫人是谁?
她轻轻地到了费独行床前,拧身往床上一坐,道:“别装了,我知道你醒着的,就是睡了我下来也瞒不了你!”
费独行霍地坐了起来,沉声道:“你不想活了,我还……”
九夫人道:“别紧张,我在他莲子汤里放了药,他睡得跟个猪似的,放炮都轰不醒他。”
怪不得她敢下楼来!
费独行心里一松,暗暗吁了一口气,道:“你这时候跑下来干什么?”
九夫人道:“想你!下来看看你,不行么?”
费独行道:“秀姑!你这是何苦?”
九夫人道:“我也不知道,反正看不见你就想你,怎么忍都忍不住,你说怎么办?”
费独行道:“秀姑!你明知道现在不是时候……”
九夫人道:“我知道,可是我不刚告诉你么,我怎么忍都忍不住。”
费独行道:“秀姑……”
九夫人道:“行了,再急就急出汗来了,着了凉不是闹着玩儿的,跟你说吧,我是逼你的,宽宽心吧。”
费独行哭笑不得,道:“秀姑!你这是……”
九夫人道:“我是来问问你,刚才闯密室的是不是你?”
费独行道:“不错,是我!”
九夫人道:“那怎么死的会是纪子星?”
费独行道:“一句话,有个纪子星死在那儿,他们就不会东怀疑,西怀疑了!”
九夫人道:“原来你是拉纪子星当替死鬼,你的心肠可真好。”
费独行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九夫人道:“别跟我说这话,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该杀的你怎么也不会放过,不该杀的你连只蚂蚁也不忍踩,恐怕纪子星早就该死了吧?”
费独行没说话。
九夫人道:“你拉个纪子星当替死鬼,只有你一个人知道,为什么不先告诉我一声,我听姚朋说过,只要有人触动密室的机关消息,那便绝无活口,你可知道刚才我一听说密室出了事,有人触动了机关消息,我揪多大的心,我差一点没晕过去!”
费独行道:“秀姑!你要原谅,我所要做的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九夫人道:“这么说你是连我也信不过了?”
费独行道:“事关重大,我不能轻易相信任何一个人。”
九夫人道:“你也不怕我伤心难受,你想进密室去究竟为的是什么?”
费独行道:“好奇!想进去看看而已。”
九夫人道:“算了吧,别哄我了,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你意不在那些值钱玩艺儿,你不是那种人,就算让你拿,你一个人也拿不了多少去,以我的推断,你所以到和珅这儿来为的是要对付他,对付他就该是杀他,可是你有的是杀他的机会你都轻易放过了,就拿今天白天西郊行猎事来说,临走之前我还点过你,可是和珅还是好好儿的回来了,你甚至救了他一命,照这么看你又不像是要杀他,说起来我还真有点儿摸不透你,不过从你到这儿来绝不会是真为他效力这一点看,我敢说你还是来对付他的,只是你用的是别种手法而已,还有什么别的手法能对付和珅的?除了杀他自然就是扳倒他,和珅当朝一品,位极人臣,党羽多,太上皇面前也是个红得不能再红的人儿,怎么才能扳倒他?自然就是要抓住他贪赃枉法,欺君压臣的种种不法证据,而这种证据只有一样最齐全,最方便拿的,那就是和珅的十本帐册,我以前也告诉过你,他这十本帐册就藏在那间密室里,你现在想过密室,十之八九是想拿这十本帐册,我没有说错你吧?”
费独行听得心神连连狂震,伸手抓住九夫人一只粉臂,道:“秀姑……”
九夫人道:“别不承认,也别怕我知道了,我从和珅手里要过那张图来!为的是什么,你现在还不明白么?我认为你早就明白了的,那为什么你不先找我拿那张图?”
费独行摇头道:“不!我不能……”
九夫人怫然道:“为什么不能?你倒说个理由我听听?”
费独行道:“一句话!我不能连累你。”
九夫人道:“你怕连累我?办完了事之后,你不是要带我走么?”
资独行一咬牙道:“不错!要走的时候我是会带你走,我也亲口答应过你,可是……”
九夫人道:“可是什么?”
费独行道:“我不能不防万一。”
九夫人道:“你防什么万一,是不是怕万一不能带我走?”
“不!”费独行道:“只能说怕万一不能马上带你走,只要你不被他们怀疑,我还有机会再回来把你带出去!”
九夫人道:“那怎么办?要这张图你怕连累我,不要这张图你绝进不了那间密室,你说该怎么办呢?”
费独行又一咬牙,道:“我不信我会进不了那间密室。”
九夫人道:“别太倔!也别意气用事,这不是耍倔、意气用事的事,就像你说的,事关重大,万一办不成这件事,你对不起的人太多,别为了一个不值得的女人误了正经大事,是个英雄就应该拿得起、放得下,别连我这个女人都不如。”
费独行没说话,他知道九夫人说的是理,是至理,可是他又怎么能不顾到那理之外的情!
他是个英雄,而且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奇男子,可是现在却有点英雄气短!
九夫人的玉手往怀里摸了一下,拿出一个科状物递给了费独行,道:“你是救人,而且是救无数的人,拿去吧。”
费独行为之机伶暴颤,忙抬手一挡,道:“不!秀姑……”
九夫人道:“别不了,看清楚是不是那一张。”
费独行一怔凝目,可是屋里太黑,他看不清楚。
只听九夫人道:“不会点上灯看么??
费独行道:“用不着点灯了,这种图不可能有第二张。”
九夫人道:“原没有第二张,可是要照着这张图临摹,要多少张都有,是不是?”
费独行心头一震,急道:“秀姑!你……”
九夫人道:“今此早上你跟着他去了西郊,我花了一上午工夫描画,把我手都画酸了。”
费独行一阵激动道:“秀姑!你这是……”
九夫人道:“你为的是百姓,我为的是你,你做的对,我做的也不错,我不帮你帮谁?
能帮多少我就要帮多少。”
费独行伸手抓住了她的手,他的手带着颤抖,其实如今颤抖的又何止他的手。
九夫人似乎没觉出,道:“现在你可以放心的拿去了吧,明天一早我就借今儿晚上出的事为理由把那张图还给他,这样我就可以推得一千二净了,他怎么也不会怀疑到我头上来了,是不?”
费独行把那张图接了过去,激动的道:“秀姑!我感激……”
九夫人轻笑一声!道:“就只口头上对我说声感激么?”
费独行道:“秀姑……”
九夫人道:“他要到明天太阳晒着屁股才会醒,让我留在这儿……”她一歪娇躯,竟然躺了下去!
费独行实在不忍拒绝。
只听九夫人道:“你干么还坐着?”
费独行只有一咬牙也躺了下去!
九夫人的脸在他脸旁,香气直往鼻子里钻,秀发碰得他脸直痒痒,而且一个如绵娇躯紧贴着他。
此情此景,就是铁石人儿也心动,然而费独行的感受,却只有痛苦!只有难过!
只听九夫人在他耳边低低说道:“手干么呢?搂住我,搂紧我!”
费独行只有伸出了手!
随听九夫人又道:“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我只想在你怀里偎一会儿,我只这么一点儿心,你忍心对我这样么?”
费独行为之荡气回肠,为之热血上涌,情难自禁,一紧手臂,把九夫人一个诱人的胴体搂得紧紧的。
九夫人又在他耳边说了话,轻轻的,还带着颤抖:“大哥!你真好……”
像梦呓似的。
费独行又是一阵激动,搂得她更紧,但这激动并不是欲念,而是发自心灵深处的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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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功成身退 九夫人偎在他怀里一动不动,是那么温驯,那么娇柔!
良夜寂寂,更漏轻滴。
梆梗响动,四更已过。
只听九夫人道:“我该上去了!”
费独行缓缓松开了她。
九夫人轻轻道:“今儿晚上你给我的太多了,我的感受深而强烈,那一回虽然是……可是跟今夜没办法比,今夜你对我是发自内心的怜爱,我觉得出,我知足了,现在就是让我死我都愿意!”
她坐了起来,拧身下了床!
费独行跟着坐起,道:“秀姑……”
九夫人截口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去?”
费独行道:“自然是越快越好。”
九夫人道:“明儿晚上吧,他明儿晚上不在家,要到大的那儿去!”
费独行道:“你知道……”
九夫人道:“他有什么事儿我不知道的,每个月从明天起大的、二的、一直到八的,每个人那儿住一天,剩下的日子就在我这九姨太这儿住,明儿晚上我收拾好在楼下等你,别把我忘了。”
她没容费独行说话,拧身走了!
费独行没说话,呆呆地坐在那儿,百念齐涌,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天亮了!费独行仍然睁着眼!
他一夜没睡!可是起床很迟,一直到听见楼上有动静才起床!
他刚穿好衣裳,就听见楼上和珅叫他。
他匆忙擦了把脸上了楼!
和珅已经下了床!衣裳都穿好了,手里拿着那个丝囊,一见他就说:“你看看!昨儿个她把这东西要了去,今儿个一早她又非还给我不可。”
九夫人正坐在妆台前自己梳妆,闻言接口道:“当然我得还给你,谁知道昨儿晚上会出那么个事儿,吓都快把人给吓死了,我不还给人,等到让人知道这东西在我这儿,让他们好找上我?你不怕他们害了我?你就不心疼我?”
和神摇了摇手,道:“好!好!好!我没理,我没理,行了吧……
费独行道:“独行说句公道话,您是该为九夫人的安全着想。”
和珅道:“那么我把它交给……”
九夫人道:“交给谁呀?谁也不用交,你自己藏个稳当地儿不就行了么,要不就带在身上,谁也不会想到这东西会在你身上,再说又有独行老跟着你,你又怕什么,要连你都怕的话,那人家别人该怎么办?”
九夫人分明是为费独行推拒。
费独行焉有听不出来的道理,忙道:“中堂!九夫人说的是理!”
和神没奈何了,吁了一口气道:“好吧!放我这儿放我这儿,独行!你去打点打点,待会儿跟我出去!”
九夫人霍地转过身,圆瞪美目道:“不行!我这儿的人不许到那儿去!”
和神道:“你刚说……”
九夫人道:“不错!我刚说过有独行跟着你,他是你的贴身护卫,自然得跟着你,到哪儿我也都管不着,可是我就是不许他跟你往她们那几个地方跑。”
和珅道:“翠娟!你—……”
九夫人道:“我不许就是不许,你要非带他去不可也行,他只进了那个门儿,就不许再进我这个门儿,你自己去琢磨怎么合算吧。”
霍地又转过去梳她的妆了。
九夫人这一着厉害,要照她昨儿晚上的说法,一个月当中另八位夫人那儿,和珅每处得去一天,就是加起来也不过八天,在九夫人这他却很待上个二十二三天,换句话说也就是费独行要是在她九夫人这儿,一个月可以有计二十二三天保护他,哪个合算,和坤还能不会算!
再说这事关一个“醋”字,和珅不但不会不高兴,心里反而会乐,九夫人这一个杀手锏施得岂不高明?
费独行正那儿暗暗点头!
只见和珅摆着手道:“瞧你!怎么跟个小孩子儿似的,我斗不过你,我不带独行去,行了吧?”
九夫人哼了一声道:“这还差不多。”
和珅转望着费独行道:“独行!你去给我找两个人,叫他们打点打点,我马上就要出门儿。”
费独行答应一声转身下楼而去!
这种事用不着找别人,找白云芳就行了,她是护卫总领班,自然知道派谁适合。
白云芳何等细心,一听马上就问:“咦!你是他的贴身护卫,他不让你跟他去,怎么找别人跟他去?”
费独行笑笑道:“自然有原因!我待会儿再告诉你,他那儿等着要人呢,先把人给他派去吧。”
白云芳看了他一眼道:“你现在没别的事儿吧?”
费独行道:“没有!”
白云芳道:“那你先在这地坐坐,我去去就来!”
她走了!
费独行也正想找她聊聊,在她这儿也用不着客气,所以他自己倒了一杯茶坐了下去!
白云芳很快就回来了,进门瞟了他一眼道:“哟!可真跟到了自己家似的啊?”
费独行倏然一笑道:“难道不是?”
“贫嘴?”白云芳深情地看了他一眼,嗔了一声,过来往他面前一坐,咬着牙低低说着:“昨儿晚上差点儿没让你把魂儿吓没了,亏你想得出这好主意,为什么不先告诉我一声?”
费独行道:“我临时决定的,没来得及。”
白云芳忽然眉锋一皱道:“照这么看,你连藏宝阁都进不了,又怎么能进密室去抓他的证据?”
费独行一怔道:“谁说我要抓什么证据了?”
白云芳道:“到现在你还瞒我,你意不在杀和珅,更不会在那些藏宝,那么你往密室里闯为的是什么?”
看来一个九夫人,一个白云芳,这两位的眼光都高人一等。
费独行心头震动了一下,笑了笑,没说话!
白云芳道:“你还笑,笑得出来?我这儿正替你着急呢?”
费独行探手入怀,摸出那张图递了过去。
白云芳接过一看,陡然一惊急道:“你这是……既有这张图你怎么还……”
费独行道:“这张图是在昨儿晚上事过之后才拿到的。”
白云芳道:“从哪儿拿到的,从姚朋那儿偷……”
费独行道:‘“别说那么难听,是九夫人临摹下来给我的!”
“九夫人?”白云芳一怔,脸色微变道:“原来如此啊!这么说你以前跟她……”
费独行摇头道:“云芳!你误会了,我不是那种人,现在可以告诉你了,我早在二十多年前就认识九夫人了……”
接着他把前因后果,打从小时候说起,离开家后在江湖上的种种遭遇,出狱脱困的情形,出狱后的各种经过,一直说到了昨儿晚上。
白云芳听在了眼,听得眼圈儿都红了,好生歉疚地道:“原来如此,这么说我误会了,这位解姑娘不但可怜而且可敬,真是造物弄人,红颜薄命,慕书!不管怎么说你不能辜负她这番情意,说什么你也得带她走!”
费独行道:“她跟我说好,今儿晚上动手,她收拾好等我。”
白云芳连连点头道:“对了!你要是不带她走,你就是天地间第一等负心人,往后你该对她好些,我也要好好儿……”
娇靥忽地一红,低了低头改口说道:“我没有看错你吧,宫里那位是位英明君主,这种安排也煞费苦心,这么一来不但巨奸大恶可除,就是你以往被江湖同道的误会……”
费独行道:“我不计较报酬,宫里对我也不一定有报酬,只仰不愧、俯不怍,何在乎世情之毁誉褒贬!”
白云芳忽然一阵激动道:“不管怎么说是我的眼光为我带来了福气,能嫁给你这个天地间唯一的奇男子,上天对我是太仁厚了!”
费独行道:“别这么说,云芳!”
白云芳道:“我说的是实话。”
费独行沉默了一下道:“今儿晚上动手,东西到手之后就走,你……”
白云芳道:“要不要我帮忙?”
费独行道:“那倒不用,你只收拾收拾找个地方等我就行了!”
白云芳道:“既然不让我帮忙,别的你就不用管了,东西到手之后你只管走你的就是,我知道上哪儿找你去。”
费独行道:“你知道上哪儿找我去?上哪儿?”
白云芳微一摇头道:“现在不说,你可以看看我的眼光行不行。”
费独行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一点头道:“好吧!就这么说定了,我还有别的事儿要安排,我走了。”
他站了起来!
白云芳跟着站起,把那张图递了过去道:“尽管手里有这东西也要小心,知道么?”
费独行道:“我知道!”
他要走!忽又停下来道:“杜毅那儿那两样东西到手了?”
白云芳道:“没错!是我那两个师哥,你什么时候要……”
费独行淡然一笑道:“放在我身上没有用,给神州七侠异日派大用不好么?”
白云芳一怔道:“慕书!你……”
费独行道:“这件事交给你去办了,不过现在别忙,等今天晚上我东西到手之后要走的时候再说。”
白云芳一点头道:“我懂你的意思……”
费独行伸手握了握白云芳的玉手道:“那就行了,什么都别说了,我走了,晚上见。”
他走了!
白云芳挂落了两行珠泪!
一天过得很快!
天又黑了!
打从擦黑,经上灯,起更,一直到二更,似乎也没多大工夫。
“中堂府”的夜色跟昨儿晚上一样的宁静,像昨儿晚上根本没发生什么事儿似的。
白云芳屋里没点灯,也没动静!
小楼上灯光透纱窗,九夫人的身影不住来回走动,似乎在忙什么?
可是!她走动已经很久了,却仍是那件衣裳。
跨院里,护卫们赌兴正浓,还是一付牌九!
站班巡夜的都在外头夜色里!
别处没什么两样!
中间那个院子里,却多了几条黑影。
敢情设上禁卫了。
这不知道是谁的主意?
二更已过。
夜色正浓!
不知道是要变天了还是怎么,中间这个院子里忽然起了一阵风,一阵不算怎么大的风!
就这么一阵风,那几条人影全躺下了,可真是弱不禁风,躺下了以后就跟睡着了似的,没再动一动!
风静后,院子里多了一条黑影,这黑影站着。
他的动作很快,一现身便扑那座八角的藏宝阁,东弯西拐地闪了两闪,他到了阁前,手在旁门一摸,两扇门开了,他闪身扑了进去,门又关上了!
“藏宝阁”里黑得伸手难见五指,突然光亮一闪,一个大拇指般大小的火焰驱走了黑暗,也照亮了一张脸,那是费独行的脸。
“藏宝阁”里自然多宝藏,都是稀奇的古玩玉器,费独行对这些视若无睹,手抓着身旁一个香炉一转,对面一座壁柜缓缓移动,墙上现出一个能供两个人并肩进出的门户,他一步便跨了进去!
进门,一道石梯盘旋着通往下,他隔一级落脚,轻快地往下行去!
走完石梯,两扇石门拦住去路,费独行在石梯最后一级下找到了一个扣子般大小,跟石梯颜色一样的按钮,他用脚一顶,石门开了,一道光华射了出来!门后是间相当大的石室,厚厚的红毯铺地,有客厅,有卧室,摆设都极其考究奢华,丝慢一重重,五彩缤纷,看得人眼花镜乱,室顶挂着一颗珠子,是颗夜明珠,闪闪的光华照遍了整个石室!
费独行目光转动,扫视一匝,他记得九夫人告诉他,和珅的十本帐册藏在一幅仇十洲的仕女图之后,可是眼前他并没有看见一幅仇十洲的“仕女图”。
莫非是在那重重的丝慢后?
费独行迈步走了过去,撩开一重重的丝慢到了里头,乖乖!这一看把费独行看得心头一跳。
丝慢后是间“卧室”,说卧室不如说是行乐的地方,一张西洋的大床,床头镶的有镜子,另两边墙壁上也镶的有镜子!
床头两个柜子,里头放的都是淫邪玩艺儿,有书、有画,还有些药物,真可以说是包罗万象,无奇不有。
就在床头的镜子上方,挂着一幅仇十洲精绘的“仕女图”。
费独行不敢多耽误,他也知道这张床上有机关消息,不知道的一上去非翻下去不可。
他过去先抓住床头栏杆上一个发亮的圆球转了转,然后跳上床取下了仇十洲那幅仕女图!
他看见了,图后石壁上嵌口小铁箱子,一把大铜锁锁着。
他提一口气,真力贯注右臂,伸手抓住那把大铜锁一扭,只听“叭”地一声,那把大铜锁硬生生被他扭坏了!
他把大铜锁往床上一扔,拉开了那口小铁箱子的铁门,一点都没有错,整整齐齐十本帐册摆在里头!
费独行把十本帐册掏了出来,往床上一放,跳下来撕下一块丝幔包好了,往身上一背,停也没停,闪身扑了出去!
出石门、走石梯,回到了“藏宝阁”,他吁了一口气,太容易了,是这么容易么?要没有九夫人那张图,恐怕大罗金仙也进不了“藏宝阁”下这间密室。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通过多少处机关消息,多少处歹毒霸道的埋伏,那机关消息与埋伏,只错一步便足以致命。
他闪身扑了出去!开开门,出了“藏宝阁”,地上躺着的仍在地上躺着,他大摇大摆地往院门走去!
费独行进了小楼,登上楼头,香闺里,九夫人盛装坐在灯下,比平常更动人!更美!
费独行一进门,她便含笑说道:“得手了?”
费独行深深看了她一眼道:“秀姑!多亏了你那张图,要不然我绝拿不到这十本帐册,天下亿万百姓是你救的。”
九夫人焕然一笑道:“算了吧,别捧我了,我只是做了个现成的人情而已!”
费独行道:“不管你怎么说,我心里明白,我也要让宫里明白“别这样,”九夫人摇头道:“那你是害了我。”
费独行道:“清宫里明白怎么会是害你……”
九夫人道:“很简单!我又不想跟你走了。”
费独行一怔道:“秀姑!你开玩笑,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咱们得赶快走。”
九夫人微一摇头道:“真的!不是跟你开玩笑,我真不想走了,我想了一天半夜了,我觉得我过惯了这种奢华舒服的日子,怕过不了以前那种苦日子,真要那样的话,到时候咱们彼此都痛苦,你说是不是!”
费独行听直了眼道:“秀姑!你……”
九夫人道:“我说的都是实话,要走你赶紧走吧,别让我耽误了你!”
费独行道:“秀姑!你这是—……”
九夫人道:“我这是为我自己打算,这种日子要什么有什么,茶来伸手,饭来张口,有大群丫头、老妈子侍候着,我干吗跟你跑到江湖上吃苦受罪去,想来想去我觉得过不惯那种日子。”
费独行道:“秀姑!我不相信你……”
九夫人截口道:“大哥!你要原谅我,我已经不是从前的秀姑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是一定的,我以为并不是我一个人这样,任何人过惯了这种日子,他都不会愿意回过头去过以往的苦日子的。”
费独行道:“秀姑!我不相信你会突然改变了主意,你不会想不到,和珅马上就完了,你待在这儿不走只会受连累……”
九夫人忽然笑了,道:“我知道!不管怎么说,我跟他总算夫妻一场,他待我也不错,我怎么能在这时候撇下他一走了之!”
费独行诧声叫道:“秀姑!你是怎么了?”
九夫人道:“当初救我出火坑的是他,尽管我到这儿来是别有用心,可是毕竟我是一步登了天,我是个有良心的人,就为这,懂了么?大哥!你快走吧,别再耽误了。”
费独行迈步过来伸手抓住了九夫人的粉臂,道:“秀姑!…
九夫人道:“别逼我!要不然你也走不了。”
费独行扬眉说道:“我绝不相信你是为这突然改变主意,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九夫人讶然看了他一眼道:“你是怎么了,难道我非跟你走不可?”
费独行道:“秀姑!你……”
九夫人忽然一沉脸色道:“不妨告诉你,以前我是逗着你玩的,别以为我找过你两回就非跟你不可,我已经不是以前的秀姑了,你再不走我可要叫人了。”
费独行脸色为之一变,吸了一口气道:“秀姑!你要知道九夫人转过脸去就要叫。
费独行眼明手快,伸手捂住了她的嘴,道:“秀姑!你是怎么了?”
他松了手。
九夫人冰冷道:“一句话!我不想跟你走了。”
脸色陡然一变,道:“你快走!”
费独行马上就看出她神情有异,道:“秀姑!你怎么了,那儿不合适么?”
九夫人道:“这是干吗呀,咒我?我哪儿也没有不合适。”
这话说完她脸色又是一变,而且眉锋也为之一皱。
费独行伸手扣住了她腕脉,他脸色也为之一变,急道:“秀姑!张开嘴让我看看。”
九夫人一惊,旋即冷笑:“你要干什么?”
费独行道:“张开嘴让我看看。”
九夫人道:“我为什么要张嘴让你看?”
费独行没再说话,抬手捏住了九夫人的香腮,九夫人大惊、大急,要挣扎,可是她没能挣扎,她想紧闭着嘴,奈何她却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嘴!
费独行凝目往九夫人嘴里望去!一看之下他神情猛震,脸色大变震声急道:“秀姑!
你!你服了毒?”
九夫人脸色白了,冰冷说道:“你为什么非这样不可?”
费独行运指如飞,连点她胸前四处穴道。
九夫人道:“没有用,来不及了,这是大内的毒药,性烈,而且快,我马上就不行了,你快走吧!”
费独行机伶暴颤,目毗欲裂,抓住了九夫人道:“秀姑!你这是为什么?你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九夫人的脸色越来越白,道:“我当过窑姐儿,也做过和珅的小老婆,身子不知道让多少人糟蹋过了,我还能跟你么?”
费独行道:“你怎么……我什么时候计较过……”
九夫人道:“我知道你不计较,可是我计较……”
身子一晃,道:“这种毒药不会怎么折磨人,可是我知道我已经不行了,你快走吧。”
费独行两眼暴睁,神色怕人,道:“不!不管怎么说我也要带你走。”
九夫人道:“你要带个死人……”
费独行道:“你死不了,我不会让你死。”
抬手一指点出去、九夫人应指昏了过去,费独行伸手抱起了她,闪身扑了出去!
讷郡王府的夜色也那么宁静。
大部分的地方都已经熄了灯,只有少数几个地方还透着灯光!
想必该睡的都已经睡了!
突然卜一个话声划破了湘郡王府的寂静夜色:“麻烦哪位通报一声,费独行求见讷王爷!”
这一声声音虽不大,但对讷郡王府来说,像响起了晴天霹雳,刹时间几道强烈灯光射了过来,交叉聚集罩住了一个人,正是费独行,只他一个人,他的脸色显得有点苍白!
紧接着,五六条人影疾掠而至,落地、散开,围住了费独行,是讷郡王府的护卫,个个手握兵刃,只听一名护卫冷喝道:“姓费的!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夜闯郡王府……”
费独行道:“请别误会!我有急要大事请见讷王爷。”
那名护卫冷笑道:“你有什么急要大事要见我们王爷,我们王爷不见你们和中堂府的人,就是和珅来了也一样。”,
另一名护卫道:“你还跟他罗嗦什么,夜入郡王府,非奸即盗,拿下他呈交王爷找和珅说话去就是!”
当先欺身,一刀抡了过来!
费独行道:“你们也太不知好歹了。”
微一侧身,那名护卫掌中刀擦着他身侧砍下,他一脚踢出去,正中那名护卫的脱脉,刀飞上了半空,那名护卫大叫一声抱腕暴退!
另几名护卫脸上都变了色,对面那名怒声叫道:“好啊!姓费的,夜闯郡王府你已是大罪一条,居然还敢在郡王府行凶伤人,你倒霉倒定了。”
一顿喝道:“一块儿上!”
一抡掌中刀,几名护卫就要联手扑上!
只听一声娇喝传了过来:“慢着!”
费独行一听就知道是谁来了,循声望去,果然!夜色中走来了海容格格,身后紧随着两名护卫。
费独行对面那名护卫忙道:“格格别走近,是和珅的狗腿子姓费的。”
只听海容格格道:“我知道!”
随即在丈余外停了步,接着目光一凝,冰冷说道:“费独行!你半夜三更跑到我询郡王府来想干什么?行刺么?”
费独行道:“格格!我要是有意思行刺,那是易如反掌吹灰,也不会先出声招呼了,我有急要大事要见王爷,还请……”
海容格格道:“你有什么事情非在这时候跑来见我阿玛?”
费独行道:“在没见着王爷之前,我只能告诉格格是急要大事.我已经离开了和珅,而且是刚离开,我等不及明天,所以只有这时候跑来见王爷。”
海容格格冷笑一声道:“大半你是奉命而来,和珅那些鬼门道少在讷郡王府使……”
费独行道:“格格误会了,这是……”
海容格格冷笑道:“我已经看透了你,你不用再说什么了,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
费独行双眉微扬道:“我没想到格格是这么个自以为是的人,更没想到堂堂的讷郡王爷连我这么个和中堂的护卫角色都不敢见,还凭什么跟和中堂过不去。”
“住嘴!”一声冷喝传了过来,紧接着不远处暗隅中传来讷郡王的话声:“你不用激我,就是和珅来了他又能把我怎么样?”
讷郡王随着话声从暗隅中大步行出,直走过来!
两名护卫过去要拦!
讷郡王一摆手道:“闪开!别给我丢人!”
两名护卫没敢再拦,但却紧随他身后走了过来!
讷郡王到了灯光下冷喝道:“你们都给我闪开,看和珅这个家奴能把我怎么样?”
几名护卫迟疑没动!
讷郡王怒喝道:“你们都聋了么?”
几名护卫这才闪向一旁,但却没远离,几双目光齐凝注在费独行脸上,一眨不眨!看样子他们是准备随时扑击护主
讷郡王冰冷说道:“费独行!现在你见着我了,怎么样?”
费独行微一欠身道:“夤夜惊动王爷,事非得已,先请王爷原谅!”
讷郡王道:“用不着跟我来这一套,和珅叫你来干什么的?说吧。”
费独行道:“王爷明鉴!是我自己来见王爷的,事实上和珅根本不知道我到这儿来。”
讷郡王道:“是么!那么你也该有个目的?”
费独行抬手解下身后那一包,双手递出道:“先请王爷过目!”
讷郡王目光落在那一包上道:“这是……”
费独行道:“王爷看看就知道了。”
讷郡王一抬手道:“过去一个接过来。”
他身后一名护卫提刀走了过去,他小心翼翼凝功戒备,但一直到他一只手接过那一包移步后退,费独行却仍然一动没动!
到了讷郡王身边,他躬身呈上那一包,油郡王伸手接过,打开一看,一怔!忙翻了两张,他瞪大了眼,抬眼望向费独行,道:“这是……费独行道:“我请王爷连夜进宫去,把这个面呈皇上!”讷郡王诧声道:“费独行!你……”费独行道:“王爷!有些事情不到最后是无法明白的。”讷郡王目不转睛看了他一阵,突然道:“你跟我到书房来!”转身行去!费独行迈步跟了上去!海容格格也讶然迈了步。护卫都动了,在两边监视着费独行。讷郡王的书房还亮着灯,显然费独行刚才来的时候他还没睡!进书房,讷郡王转身抬手:“你坐!”费独行道:“谢谢王爷!我马上就要走!”海容格格行了进来,道:“阿玛……”
讷郡王道:“把门带上!”
海容格格回身关上了门,当她满面诧异转回身时,讷郡王把那包东西递给了她,道:
“你自己看吧!”
海容格格接过一看,脸色倏变,不是自己手捂得快她差点失声尖叫,她霍地抬眼道:
“这,这你是哪儿弄来的?”
费独行道:“格格不问我倒忘了,这十本帐册藏在和珅在内城的府邻最中间一个院子那座‘藏宝阁’下的密室之中,这是靠一张图才进去的……”
探怀摸出那张图,双手递出,道:“这张图也请王爷一并呈交,以便进入密室搜查其他。
讷郡王忙伸手接过,道:“这么说,你进入和珅府是……
费独行淡然一笑道:“说来话长,王爷……”
他把经过概略地说了一遍,最后道:“详情请王爷问问皇上就知道了。”
海容格格叫道:“独行!我以往错怪了你。”
费独行淡然一笑道:“算不了什么格格,不让人误会,不招人恨,我也拿不到这样东西了。”
讷郡王道:“和珅的罪行难数,也可怕,有了这十本帐册他绝活不了了!”
神情一肃道:“费侠士!为朝廷,为百姓,请受我一拜。”
话落!他立即拜了下去!
费独行慌忙闪身躲避,道:“王爷这是折我,江湖草民……”
讷郡王一拜而起道:“费侠士已经不是江湖人了,费侠土有大功于朝廷,皇上英明,当有重赏厚赐……”
费独行微一摇头道:“王爷请总我直说一句,我为的是百姓,不是朝廷,所以我不敢居功,不敢受皇上的重赏厚赐,不过我要请王爷代为奏请皇上褒扬我适才说的那位解姑娘,要不是她临摹了这张图,任何人也拿不到这十本帐册!”
讷郡王慨然道:“那是一定,费侠士请放心,两位都有大功费独行道:“只请褒扬解姑娘于愿已足,我的事已了,告辞!”
他一躬身,要走!
讷郡王忙拦住了他道:“费侠士!你不能走。”
费独行道:“王爷……”
海容格格道:“我不让你走,说什么我也不能让你走!”
费独行的目光触及了海容格格的目光,突然间他发现海容格格的目光里包含了太多的东西,他心头为之一震!忙避了开去。
只听讷郡王道:“费侠士!你要是走了,叫我怎么跟皇上交待?”
费独行含笑道:“王爷!当初大内侍卫那位领班跟我说好的,没有报酬,我也不计报酬,把我从大牢里放出来,褒扬那位解姑娘,我已经很知足了。”
一躬身,转身开门而去。
看起来,他走得不算快,但讷郡王再拦竟没拦着,海容格格急叫了一声,:“独行!你不能走!”
费独行像没听见,她急忙追了出去!费独行却已经没了影儿,她怔住了,娇躯倏颤,两行晶莹珠泪挂了下来!
费独行抱着九夫人在夜色中疾掠,没一会儿工夫,他停在了一处!
这地方很荒凉,到处都是野草,一座孤坟背住一片树林,坟前没有墓碑,坟上的野草是刚长出来的,在这大黑夜里.这地方显得有点怕人。
费独行刚到,树林里出来了个人,是白云芳。
费独行一怔!刚要说话。
白云芳也一怔!急步跨了过来道:“慕书!解姑娘怎么了?”
费独行把事情告诉了白云芳。
白云芳一听脸色大变,急急说道:“我知道这种毒药,闭穴道阻不住……”
嘴里急急说着话,手急急伸向九夫人,当她的手碰着九夫人的手的时候,她突然抓住了九夫人的手,机伶暴额,急道:“慕书!解姑娘已经……”
资独行缓缓说道:“我知道,从讷郡王府出来的时候我已经发现了,我还是要带她走,她说过要跟我,我不能把她一个人留在那儿!”
白云芳突然低下头去哭了。
费独行也默默地低下了头,可是转眼工夫之后,他又抬起了头,一双目光投注在那座孤坟上,忽然开口说道:“孙大哥!我特来辞行,我现在就站在你的面前,英灵不远,你应该知道你救过的人并没有对不起你,请瞑目吧,过些时候我会再来看你!”
白云芳抬起了头,泪渍满面。
费独行一双失神目光落在她脸上:“你怎么知道我会到这儿来?”
白云芳带泪说道:“因为我知道你是个怎么样的人,他是这世上少数了解你的人之一,他花费了多少年的工夫救你,到最后又为你而死,你在临走之前怎么会不来看看他?”
费独行失神的两眼倏现奇光,但这奇光旋即缓缓敛去,他道:“云芳!你才是这世上唯一真正了解我的人,诸事已了,走吧!”
他转身要走!
只听白云芳道:“慕书!我已经通知了几位老人家,恐怕他们很快就会赶来,你不打算见见?”
费独行脚下顿了一顿,道:“不了!以后总会有见面的机会的。”
他迈步行去!
白云芳跟了去!
两条人影三个人,很快地消失在了夜色里。
他该叫费幕书了。
他来的时候是一个人!
但他走的时候并不是一个人!
嘉庆四年,春正月,太上皇驾崩“乾清宫”!
监察御史广兴,吏部给事中王念孙等联名奏参和珅,说和神有大逆之罪十,可死之罪十六,一字一刀!
嘉庆下旨,命成亲王、仪亲王带御林军捉拿和珅,怕路上有人劫夺,又派御前侍卫勇士阿兰保沿途保护。
和珅经刑部大堂审问后收进大牢!
嘉庆派十一王爷查抄和珅的住宅,派二皇子绵宁抄和珅别墅,共查抄了五天五夜!
十一王爷奏称:和神家一座楠木厅房照大内格局盖造,用龙柱凤顶,一座多宝阁仿照宁寿宫盖造,花园样式仿圆明园,和珅的家奴刘全,有家财七百余万。
七驸马奏称,和珅密室中藏有一挂正珠朝珠及御用衣帽。
十一王爷并呈上一张查抄和珅家产的总单,上面写着共有家产一百零九号,已经估价的廿六号,合算共值银二万二千三百八十九万五千一百六十两。
正屋一所,十三进七十二间,东屋一所,七进三十八间,西屋一所,七进三十三间,徽式屋一所,六十二间,花园一所,楼台四十二座,东屋侧室一所,五十二间,钦赐花园一所,楼台六十四座,又四角楼更楼十二座,更夫一百二十名,杂房一百二十余间,古铜鼎廿二座,汉铜鼎十一座,端砚七百余方,玉鼎十八座,宋砚十一方,玉磐计八架,古剑十柄,大自鸣钟十九座,小自鸣钟十九座,洋表一百余个,大东珠八十余粒,每粒重十两半串十八粒,珍珠三百甘六串,数盘珍珠十八盘,大红宝石一百八十余块,小红宝石九百八十余块,大小蓝宝石四千七百块,宝石数珠一千零八盘,珊瑚数珠三百七十三盘,蜜蜡数珠十三盘,宝石珊瑚帽顶二百卅六粒,玉马一对,高一尺三寸,长四尺,珊蝴树十株,每株长三尺八寸,白玉观音一尊,汉玉罗汉十八尊,每尊长一尺二寸,金罗汉十八尊,每尊长一尺八寸,白玉九如意三百八十七柄,批畜大燕碗九十七只,白玉汤碗一百五十四只,白玉酒杯一百甘四只,金碗碟三十二桌,共四千二百八十八件,银碗碟四千二百八十八件,金镶玉管五百付,整玉如意一百计柄,金镶牙筷五百付,白玉大冰盘甘五只,毗垒大冰盘十八只,白玉烟壶八百余个,琳空烟壶三百余个,玛墙烟壶一百余个,汉玉烟壶一百余个,白玉唾盂二百余个,金唾益一百余个,银唾益六百余个,金面盆五十三个,银面盆一百五十个,金脚盆六十四个,银脚盆八十三个,镶金八宝屏四十架,按金八宝八屏计三架,镶金炕屏甘四架,镶金炕床甘架,老金按丝床帐六顶,四季草夹纱棉皮帐全付,镶金八宝,床一百甘架,金镶玻璃,床卅二架,金珠翠宝首饰大小共一十二万八千件,金元宝一千个,每个重一百两,赤金五百万两,生沙金二百万两,银元宝九百四十万两银圆五万八千枚,制钱一千五百五十万串,人参六百八十余两,当铺七十五家,资本银共七千万两,银号四十二家,资本银四千万两,古玩铺十二家,资本银甘万两,玉器库房四间,值银七十万两,绸缎库房两间,值银八十万两,洋货库房两间,共计五色大呢八百板,鸳鸯绒一百十板,五色羽缎六百余板,哗叽二百余板,皮张库房一间,内存元狐皮十二张,各色狐皮一千五百张,貂皮八百余张,杂皮五万六千张,磁器库房一间,值银一万两,锡器库房一间,值银六万四千一百卅七两,珍画库房十六间,铁架紫檀家具库房六间,共计家具八千六百余件,玻璃器皿库房一间,共八百余件,貂皮女衣六百十一件,貂皮男衣八百零六件,杂皮女衣四百卅七件,棉夹单纱男衣三千二百零八件,女农二千一百零八件,貂帽五十四顶,貂蟒饱卅七件,貂褂四十八件,貂靴一百甘双,药材库房一间,值银五千两,地亩八百余顷,值银八百万两,外抄家奴刘马二家宅子,内外大小共一百八十间,金银古玩估银三百六十八万六干两,农饰器皿估银一百四十八万三干两,洋货皮张绸缎估银三万两,人参估银四万两,地亩六百余顷,估银六十万两,当铺四家,资本银一百四十万两,古玩铺四家,资本银四万两,市房甘七所,值银二万五平两。(本段无校对)
现有金银储存户部外库,以备抚恤川陕楚豫兵灾之用,此外未经估价的产业,着将原单交与八王爷,绵五爷,刘相国,会同户工二部详细估价,所估银两悉数充公。
这一抄,除古玩珍宝送入大内之外,嘉庆皇帝实在入库八万万六千万两银,这就是所谓,和珅跌倒,嘉庆吃饱。
没见大内有关费慕书的功赏发布,奇女子解秀姑则着实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