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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苟生图报复 拚死了恩仇   夜。   夜已深。   断香浮缺月,古佛守昏灯。   缺月从破壁上射进来。   这座寺院本来就是年久失修,到处都是破壁。   月缺时很多,是以从破壁上射进来的月光与灯光同样淡薄。   佛是古佛,灯也是古灯,灯油却是新添上去,只可惜灯蕊已烧的七七八八。   灯前,一座鼎炉,炉中插着香,燃烧着的——   龙涎香。   龙涎香是所有香料之中最贵重的一种,现在竟然在这样一间寺院的后堂之内燃烧起来,实在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香飘烟迷离,月光灯光在烟香中亦变得迷离,就连灯前那尊古佛也没有例外,隐隐约约的骤看起来,仿佛就真的是一个九天仙佛突降凡尘。   这个仙佛却不知是什么仙佛。   因为这个仙佛,并没有面目。   佛像是盘膝坐在一个佛坛之上,比例与人差不多,颈以下还算完整,头颅却已不见了。   断口齐整,就像是给人一刀砍断。   是谁砍断了它的头颅?   头颅现在又哪里去了?   一声叹息突然从堂中响起。   幽幽的叹息,竟像是来自佛像的断头内!   毫无疑问是叹息。   莫非这真的是一个仙佛。   莫非这仙佛的头颅是藏在腹内?   这到底是什么仙佛?   叹息声犹在摇曳,一个头就从佛像的断颈上浮起来。   仍不见面目。   浮起来的只是一头黑发。   长而美的黑发,灯光月光中闪动着妖异的光芒。   这一头黑发是如此美丽,藏在黑发中的面庞是否也是一张美丽的面庞?   又一声叹息,佛像的后面缓缓伸出了一双手。   手赤裸,上面并没有任何装饰,却比戴满了珠宝玉石的任何一双手还要动人。   凝脂一样的肌肤,春葱一样的手指,晶莹而洁白,简直就像是白玉雕琢出来。   却不像人间所有。   这双手显然是倒生在佛像的背后,因为这双手的方向与佛像原来那双手完全相反。   左面的一双手,轻按在佛像后面的木榻上,右面的那双手却乎举起来。   也就在这双右手之上,抓着一个头。   齐颈而断的佛头,佛头的颜色,切口的色泽,大小与那个无头佛身完全一样。   显然这就是佛像本来的头颅。   这个佛到底一共有多少个头?多少双手?   灯光虽淡薄,月色虽朦胧,佛面仍可见。   佛面如满月,笑口常开,正是笑面佛“大凡天王阿逸多”的塑像。   这个佛据称生来知足。   知足者常乐,是以他无时不是一面笑容。。   头也给斩下来仍是笑容满面。   没有风。   笑面佛的头虽然在颤动,只因为抓着这个头的那双手在移动,   那双手仿佛要将头放回颈上去,却又仿佛不过无意识地一抬。   断颈上那一头黑发亦即时起了移动。   佛头当然光得很,据称成了佛的和尚六根清净,一根头发也不会再长出来。   好像这种仙佛,居然还长出一头黑发,简直就是神话之中的神话。   吱一声,一只蝙蝠突然从屋梁上飞出,掠过那一头黑发,掠过了灯火,方要从缺口飞出墙外,灯光中突然蓝芒一闪!   那度线蓝芒箭一样飞射向那只蝙蝠,笔直射入了那只蝙蝠体内。   即时又是吱一声,那只蝙蝠的去势更迅速,方向却已然改变,不再飞向墙壁的缺口,转撞向那面墙壁!   然后整只蝙蝠就伏在那面墙壁之上,一动也不再一动!   蝙蝠能够在黑暗之中飞舞,也能够倒挂在屋梁树枝之下,可是怎会像现在这样,壁虎般伏在墙壁之上。   这又是什么蝙蝠。   那一头黑发亦即时飞起来。   同时飞起来的还有那双手,还有一身雪白的衣裳!   衣裳紧裹着一个美丽的女人身躯。   挺起的胸膛,微隆的小腹,修长的一双小腿一大截外露,与那双手同样洁白,同样晶莹。   笑面佛只是一个男人,怎会有一个女人的身躯?   莫非这个是他的化身,他一时高兴,变成了一个女人?   笑面佛虽然终年一面笑容,也特别喜欢开玩笑,却肯定不会开这种玩笑。   因为他到底是一个佛。   这其实只是一个女人躺在笑面佛的佛像后。   出现在佛像断颈上的那头黑发,也就是那个女人的头发。   那个女人以木榻作床,以笑面佛的头颅作枕,睡在那里已不少时候,方才才醒转过来。   她挨着那个佛像半坐起身子,从正面看来,就好像佛像的颈部徐徐长出了一头黑发……   一切都显得那么诡异。   那个女人非独有一副动人的身材,还有一张令人心荡神怡的脸庞。   那张脸庞之上的每一寸一分地方都充满诱惑,尤其是一双眼睛,简直就摄魄勾魂。   摄的当然是男人的魄,勾的当然是男人的魂。   她的脸庞虽则是这样美丽,上面却没有任何表情,也就只有那一双眼睛之内,微露出笑意。   无意识的笑意。   那度线蓝芒从她的手中飞出,这笑意就显得恶毒。   到她的身子凌空飞起时已不再只有笑意,整双眼睛都变得恶毒。   恶毒如毒蛇。   她动人的胴体亦蛇一样半空中翻滚起来。   一个翻滚就落下,落在那面墙壁的前面。   她盯着那只蝙蝠,木无表情的脸庞终于有了变化,亦是变得恶毒。   恶毒而狡猾。   她突然抽出右手,伸向伏在墙壁上的那只蝙蝠。   手一落一抽。   到她的手抽回的时候,拇食指之中赫然多了一支长达三寸的闪亮蓝针。   蓝针一从那只蝙蝠的身上抽出去,一线紫黑色的液体,亦从那只蝙蝠体内标出来。   是蝙蝠的血液。   鲜红的血液现在已变成紫黑。   那支蓝针本来就是一支毒针!   蓝针一抽出,那只蝙蝠立即从墙上落下。   那只蝙蝠之所以能够像壁虎一样伏在那面墙壁之上,完全是因为那支蓝针。   是那支蓝针将蝙蝠钉在墙壁之上!   那个女人的视线连随落向那只蝙蝠,神情更恶毒。   她躺在木榻之上的时候,是显得那么的娇弱,谁知道一动起来,竟然如此的敏捷,而且还懂得用暗器!   毒药暗器!   一阵风又从墙壁缺口吹入,正吹在她的脸上。   她一脸恶毒的神情即时消散,也不知是否被风吹走还是她的心中已没有了恶毒的念头。   也几乎同时,她的眼睛又有了笑意。   这一次的笑意之中仿佛已有了什么。   却又不知道是什么。   她的右手亦同时落下,拇食指捏着的那支蓝针,刺入了左手抓着的那个佛头的嘴巴之内。   那张嘴巴始终大大的笑裂开来。   这到底只是一个木佛,并不是活佛。   笑里现在已藏针!   针比刀更厉害!   因为这是一支淬了毒的针!   她就抓着这个毒佛头,转身走向门那边。   门外是一条走廊。   走廊的尽头又是一道门。   拱门,大门。   门板却已四分五裂。   出了这道门,就是寺院的大殿。   这个大殿损坏的更加厉害,一半的瓦面已经通天,不必走出殿外便可以看见天上的月亮。   却也不必月光来照明,这个大殿已经够明亮。   摆放在大殿正中的那个铜鼎之内,现在正塞满木柴,正燃烧着熊熊烈火。   “毕剥”的声音不绝于耳。   火焰足足有三四尺高下,飞舞在夜风之中。   周围的光景亦随着变动。   那些残缺的佛像在墙壁上留下的影子本来就已经诡异,现在更有如鬼怪乱舞。   最诡异的却还是端坐在铜鼎之前的那个人面上的投影。   火光只闪动一下,那个人面上的投影最少七变。   那个人面上一半的肌肉本来就不住在颤抖。   秋已深。   风中已有了寒意。   可是坐在那么旺盛的一堆火旁边,纵然是人多,只怕也不难热出一头大汗。   那个人的面上,也是在流着汗,滴着汗。   他的呼吸急速而浓重。   这只是由于他的心情太过紧张。   他面上肌肉不住在颤动也是这个原因,绝不是发冷。   不过无论什么人,纵然心情怎样紧张,面上的肌肉也不会像他颤动的这样厉害。   因为无论什么人,都有一张完整的脸庞,就算不完整,也不会毁坏到他这个地步。   他只有半边脸完整。   这半边脸非独完整,而且毫无瑕疵,就像是一块上好的玉石。   剑眉,星目,挺直的鼻子,大小厚薄适中的嘴唇,他这半边脸的每一分,每一寸,无不是常人眼中认为最美好、最英俊的一种。   “美公子”玉无暇人如其名,在江湖上本来就是出了名的英俊。   这却已是三年前的事情。   在江湖的人难免与人结怨,玉无瑕没有例外。   他年少英俊,武功又相当高,不免就心高气傲,开罪的人并不比任何人少。   这些人大都不是他的对手,只有一个例外。   一个已足够。   这个人也就是唐十三。   唐十三是四川唐门的子弟。   他在十八个兄弟之中排行十三,身手却只在唐老大唐飞雨之下,江湖中人闻名色变。   玉无瑕如果知道对方就是唐十三,一定会再三考虑。   只可惜他开罪了对方还未知道对方的姓名。   到他知道所开罪的人就是唐十三的时候,唐十三的毒药暗器已打在他的左半边脸颊之上!   唐门的毒药暗器见血封喉,唐十三却没有要他的命,只毁去他的半边脸。   因为唐十三也知道在玉无瑕来说,这种惩罚比要他的命还要重!   那之后,江湖上便少了“美公子”玉无瑕这个人。   很多人都以为玉无瑕已经自绝身亡。   事实他虽然痛不欲生,还不肯自寻死路。   他无疑爱惜容颜,更珍惜生命。   何况水观音一直伴在他左右?   水观音姓水,本来叫做什么名字,据她说连她自己都已经忘掉。   这是否事实,当然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观音这个名字是江湖朋友替她起的,却不是只得观音两个字。   除了观音之外,还有“十一面”三个字。   十一面观音也是观音菩萨的一种。   根据佛经的记载,十一面观音真的有十一面脸庞,当前的三面作慈悲相,左三面作嗔怒相,右三面作白牙上出相,当后只一面,作暴恶大笑相。   还有头顶的一面,则是成佛相。   菩萨可以有十一面,人却不可以。   水观音只不过是一个人,当然也没有例外。   他虽然只得一面,那一面却是变化万千,而且几乎在同一时间之内,可以变换好几种表情。   那种表情变化的迅速,简直无人比得上,也无人能够清楚她的表情变化,就正如无人清楚她的心情一样。   她明明在跟你说笑,可是说到一半,说不定就会睁眉怒目,抽冷子一刀将你杀掉。   好像这样一个人,所惹的麻烦当然不少,她却一直都非常安全。   因为她也懂得广施雨露。   她虽然不是万家生佛,最低限度已可以叫做千人活佛。   何况她也是一个美人!   水观音与玉无瑕无疑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所以四年前,两人一遇上,便难舍难分,玉无瑕不再风流,水观音也成了玉无瑕一人的观音。   这在当时来说并不是一件值得奇怪的事情。   可是在现在,玉无瑕变成这个样子,水观音仍然没有离开,三年如一日,追随他左右,却就不能不令人奇怪了。   大殿的风势比后堂更来得急劲。   风吹起了水观音的下裳,她的两条腿给吹的若隐若现,火光下倍觉诱惑。   她的脚下并没有穿着鞋子。   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她用脚尖来走路?   她的脚步本来已轻盈,现在起落更无声。   一踏出大殿,她便已皱起鼻子。   整个大殿除了柴火的气味之外,还笼罩着一股浓重的药香。   那种药香来自玉无瑕与铜鼎之间的一个大缸。   琉璃造成的大缸,足足可以坐得下一个童子,火光照耀下七彩缤纷。   缸中白烟迷蒙,隐约可以看见有些东西在缸底游走。   长身,足多。   是蜈蚣!   十二条大蜈蚣,红蜈蚣!   红得就像火焰,在缸底游走,就像是火焰在缸底流窜!   十二条红蜈蚣虽然全都是一种颜色,却有深浅,其中的六条深红,还有六条却红的比较淡。   深红的六条背脊有一条青绿色的线条由头长至尾,淡红的六条也有绿线,而且有两条之多,却是分布在左右。   一般的蜈蚣都是黑色间红线,这十二条蜈蚣却相反,完全相反。   迷蒙白烟中,十二条红蜈蚣不停在琉璃缸底游走,那一身环节红而光,烈火一样辉煌。   也不知是蜈蚣腹还是蜈蚣爪与琉璃相擦,缸中“悉悉索索”的一连串异响。   那种声音就像是一群活尸正在坟墓中爬出来。   又像是无数老鼠在舐着死人骨头,这个时候,这种环境之下听在耳中,分外清楚,分外恐怖。   玉无瑕当然听的最清楚,面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对于这种声音,他已经习惯。   他盘膝坐着,一动也不一动,眼瞳火炬般发光,一瞬也不一瞬的盯着琉璃缸中的十二条蜈蚣。   他全副精神似乎都集中在蜈蚣之上,似乎并未察觉水观音从后面走来。   可是水观音一走近他身后七尺,他的头便回过去,迅速的回过去。   他恐怖的左半睑便变了正对水观音。   他的左半脸的确恐怖。   上面已没有眉毛,也没有鼻子,惨白的骨头隐约外露,口唇已裂开,嘴角的肌肉与口腔内部的肌肉一样,面部的肌肉并无分别,是一种令人心悸的桃红色,爬满了蚯蚓般的紫筋,而且不住在颤抖。   只有他的左眼比较完整,眼球却已硬化,瞳仁就像是那些蜈蚣的眼睛,闪动着令人心悸的惨绿光芒,却没有丝毫生气,也没有丝毫神采。   无论什么人,看见玉无瑕那半边脸,只怕都不免大吃一惊。   水观音没有吃惊。   对于玉无瑕这半边睑水观音亦已经习惯。   她神色不变,脚步亦不停。   玉无暇盯着她,道:“你不是睡觉去了?”   他的声音轻柔而动听。   水观音仿佛陶醉在这声音之中,眼神似变得朦胧。   她半眯着眼睛,瞟着玉无瑕道:“这么多年了,你的声音一直都没有改变。”   玉无瑕淡应道:“你我认识,前后不过四年,不是四十年,四年并不多。”   水观音自颐接道:“我就是喜欢你的声音。”   玉无瑕道:“我的脸庞,你却就讨厌了!”   水观音道:“谁说的?”   玉无瑕说道:“我说的,也是替你说的。”   水观音以指按唇,放软声音道:“你的疑心仍然这样重,如果我讨厌,怎么还会跟着你?”   玉无瑕道:“这只是因为你不敢离开我。”   水观音没有作声。   玉无瑕一声微喟,接说道:“我是一个明白的人。”   水观音倏的一笑,道:“你却不明白自己。”   玉无瑕道:“哦?”   水观音笑接道:“我实在怀疑,你是否知道除了一张脸之外,还有很多令女人着迷的地方,譬如……”   她忽然住口。   玉无瑕追问道:“譬如什么?”   水观音一张睑居然红起来,微嗔道:“不来了,你分明知道,故意问人家。”   玉无瑕大笑。   水观音的脸仿佛更红了。   笑声猛一落,玉无瑕突然连笑脸都收敛,道:“你真的不怕我这张睑?”   水观音红着脸道:“本来是怕的,不过现在已经习惯了,一点也不再觉得可怕,何况做那些事的时候,根本不必瞧着你的脸。”   玉无瑕再现笑脸。   水观音目光转向那个琉璃缸,接道:“更何况那些蜈蚣都已经变成红色,再过些时日,只要你将他们的血液敷在脸上,就可以回复本来面目。”   玉无瑕那笑脸又消失。   他连随叹息起来,道:“你很懂得说话,也很会逗人高兴,只可惜并不知道,你我相处的这四年之间,我无时不在留意你的表情变化。”   水观音奇怪的望着他,似乎不知道他那么说是什么意思。   玉无瑕道:“你是否说谎,只要一看你面上的表情,我便已明白。”   水观音道:“你是说我说谎?”   玉无瑕微一点头,道:“一直都对我说谎。”   他微喟又道:“不过我并不怪你,因为我也曾对你说谎。”   水观音闭上嘴巴。   玉无瑕接道:“你当然已经知道,那些蜈蚣的血液根本不能够接触肌肉,我左半边脸根本就无法回复本来。”   水观音诧异的道:“可是三年前,你却是那样说的。”   玉无瑕道:“你何必再装下去,其实当时你便已知道完全没有这种可能。”   他凄然一笑,抬手往左眼抓去。   “嘎”一声,那只左眼的眼球给他挖了出来。   没有血,一滴都没有。   他握着那个眼球,道:“我左半边脸庞的肌肉差不多已经完全麻木,眼眶附近更就完全已硬化,什么感觉都没有,眼球也一样,所以如此容易将它挖出来,好像这样的一只眼纵然是华陀重生,也束手无策。”   他一声叹息,接下去:“药医不死病,我这只眼睛却是早已死亡!”   水观音垂下眼睛,道:“你当初那么说话……”   玉无瑕截口道:“只不过给你一个希望,一个人只要还有希望,日子一定会好过得多。”   水观音淡笑。   玉无瑕道:“你这些日子我却知道并不好过!”   一顿他才接上说话,道:“因为那个希望在你,已早已破灭!”   水观音摇头方待开口,玉无瑕说话又已来了:“你不必否认,其实你早已知道我这左半边脸根本就无可救药。”   水观音道:“如果是这样,我还会留在这里?三年的时间已不算少的了,要离开的话,机会岂非多得很?”   玉无瑕道:“的确多得很,其实你也不止一次想偷偷离开的了。”   水观音道:“可是我并没有离开。”   玉无瑕道:“因为你太了解我这个人,因为你知道,一离开的话,我必然追踪报复,不杀你绝不罢休!”   水观音道:“你好像忘记了天下有多大。”   玉无瑕道:“我并没有忘记,不过天下纵然再大,要找你相信并不是一件难事,只怕不出十个地方,就可以找到你了!”   水观音淡笑道:“凭什么,你这样肯定?”   玉无瑕道:“不凭什么,只是对于你这个人,我同样太了解。”   水观音道:“哦?”   玉无瑕道:“好像你这种人,绝不会躲在穷乡僻壤吃苦,离开我之后,一定会找一个最繁华的地方,找到一个最有钱的财主,也只有最繁华的地方才能够满足你的需求,最有钱主才有足够的金钱供你挥霍。”   水观音叹了一口气。   玉无瑕接道:“或者你会再找一个俏郎君,不过我认为这种可能不大,经过我这一次的教训,你一定有所警惕,绝不会重蹈覆辙。”   水观音只有叹气。   她不能不承认玉无瑕对于她实在太了解。   玉无瑕还在说话,道:“其实你跟我也没有什么好。”   水观音环顾周围,苦笑。   玉无瑕的眼睛跟着水观音的眼睛移动,道:“目前我们之所以住在这个地方,只为了方便照颐那些蜈蚣,很快就会搬到一个令你满意的地方去。”   水观音苦笑道:“据我所知,这三年下来你身边的钱已用得七七八八。”   玉无瑕道:“只要我们离开这个地方就会变得富有。”   水观音道:“你在外面好像也没有财产。”   玉无瑕道:“我没有,别人有。”   水观音道:“你做贼好像也没有我做的高明。”   玉无瑕道:“这是以前的事情,现在不同了。”   水观音道:“有何不同?”   玉无瑕的目光又落在那个琉璃缸之上,道:“现在我已有了十二条火蜈蚣!”   水观音忍不住问道:“这十二条火蜈蚣难道能够替你夺取别人的财产?”   玉无瑕道:“一定能够”   水观音一睑的不相信,道:“它们只是十二条蜈蚣,并非十二个妖怪。”   玉无瑕道:“它们比妖怪还要厉害,十二个妖怪在同一时间之内,最多也许只可以吃掉十二个活人,它们却可以在同一时间之内杀人百十,甚至万千!”   水观音吃惊的说道:“真的有这么厉害?”   玉无瑕道:“你是否知道我为什么三年来一直住在这个地方?”   水观音道:“因为你害怕见人,而这个地方除了你我之外,一个人都没有。”   玉无瑕摇头,转问道:“这个地方为什么一个人都没有,你又可知道?”   水观音道:“因这地方太过荒僻。”   玉无瑕又摇头,道:“十里方圆之外市镇林立,这个地方正当要冲,那谈得上荒僻,何况又山明水秀……”   水观音道:“那么怎会变成这样?”   玉无瑕道:“完全因为这个地方盛产五种东西,”   水观音道:“什么东西?”   玉无瑕道:“金蜘蛛、蓝蝎子,白蛤蟆、赤炼蛇,黑蜈蚣!”   水观音打了一个寒噤,道:“这五种东西我都见过,除了形状丑恶一些之外,好像没有什么。”   玉无瑕道:“给它们咬上一口,你就知道麻烦了。”   水观音道:“它们有毒?”   玉无瑕道:“很毒。”   水观音道:“这个地方是否很多这五种东西?”   玉无瑕目注琉璃缸,道:“就在寺外转一圈,你看见的,大概已可载满这个琉璃缸。”   水观音不由张目四顾。她忽然呼一口气,道:“怎么这个寺院之内莫说赤炼蛇,就连一只金蜘蛛都没有?”   玉无瑕道:“这是由于我在这个寺院之内散布了五毒辟易的药物。”   水观音道:“原来这样。”   玉无瑕又道:“此外在你我平日的食物之中,不时我都放一些药物进去,吃了那些药物,体内就会分泌出一种特殊的气味,亦是五毒辟易。”   水观音道:“怪不得这三年以来,我总觉得体臭与从前不一样。”   玉无瑕道:“你当然亦已发觉平日食物的气味有时很特别。”   水观音道:“我也曾看见你将一些粉末放进食物之内。”   玉无瑕道:“你一定以为那些是毒药,吃下去之后,一离开这个地方,离开我,可能就毒发身亡。”   水观音道:“我是这样以为。”   玉无瑕接道:“这想必也就是你不敢离开我的一个原因。”   水观音默认。   玉无瑕看在眼内,冷笑道:“少了这一重顾虑,就算明知我不会罢休,只怕你也会冒险离开这个地方,是以我一直都不去纠正你那个错误的以为。”   他一顿,又说道:“茫茫人海,话虽说简单,要找一个人其实谈何容易,你当然也明白这一点。”   水观音垂下头去。   玉无瑕机心之重,实在大出她意料之外。   这样一个人,能够不得罪当然还是不得罪的好。   玉无瑕转回话题,道:“就因为这里漫山遍野都是那五种毒物,尽管地方怎样好,也没有人胆敢住下来。”   水观音这才抬起头来,说道:“这寺院……”   玉无瑕道:“这寺院就算没有百年历史,六七十年大概少不了,当时五毒的数量,也许没有现在这么多。”   水观音道:“你留在这个地方难道就因为那五毒?”   玉无瑕道:“正是。”   水观音道:“难道你不时将那五毒一筐一筐的捉回来。”   玉无瑕道:“你当然也看见我将其中的蛇、蛤蟆、蜘蛛、蝎子喂给那些蜈蚣的了。”   水观音道:“莫非它们就是那些蜈蚣的主要食物?”   玉无瑕道:“不是,只是吃了它们,那些蜈蚣就会变得更毒。”   水观音道:“那些蜈蚣本就有毒?”   玉无瑕点头道:“不过毒性并不重,就算挤干了毒囊,十二条蜈蚣的毒液合起来也未必能够毒死十二个人。”   水观音恍然道:“你原来就是为了用蛇、蜘蛛、蝎子、蛤蟆养那些毒蜈蚣才住在这个地方。”   玉无瑕道:“你现在总算明白了。”   水观音思索着道:“那些蜈蚣我记得本来是黑身红线。”   玉无瑕道:“你没有记错。”   水观音道:“现在它们恰好相反,变了红身黑线,再变下去又是什么颜色?”   玉无瑕道:“不会再变的了,它们的毒性亦是到此为止,再下去,不难就连他们都被毒死。   水观音道:“怎会这样?”   玉无瑕道:“物极必反!”   水观音道:“现在给它们咬上一口,有什么结果。”   玉无瑕道:“全身紫黑毒发身亡!”   水观音道:“它们的牙齿这么毒?”   玉无瑕道:“血液更毒,最少毒十倍!”   水观音动容道:“真的?”   玉无瑕道:“你记不记得半年前我曾经与你走一趟张家村。”   水观音道:“我记得,是一条小村,由这里往南走,要走好几里路才到。”   玉无瑕接道:“我们到达村口的时候,已入夜。”   水观音道:“到我们进去的时候,整条村已一个活人都没有,遍地死尸。”   他连随问道:“你是否还记得那些死尸是什么样子?”   水观音面色立时一白,颤声道:“他们全都浑身紫黑,……我记得那天夜里你曾经外出,难道就在那时候,你将那些蜈蚣放进村内,咬死他们。”   玉无瑕道:“我只是将其中的一条蜈蚣剖开,放进村中的水井之内。”   玉无瑕又道:“你应该也记得我本来一共养了十三条蜈蚣。”   水观音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玉无瑕继续说道:“那条蜈蚣当时还未成熟,与现在缸中这十二条比较,可差得远了。”   水观音忽然问道:“现在这些蜈蚣的血液如果涂在你那左半边脸上,又会有什么作用。”   玉无瑕道:“我虽不知道,但可肯定,就算我有十条命也会死一个精光。”   水观音转问道:“它们到底怎样替你夺取别人的财产?”   玉无瑕手抚左脸,反问道:“你应该记得是谁将我这半边脸弄成这样。”   水观音道:“唐十三。”   玉无瑕眼中寒芒暴闪,道:“正是唐十三。”   他一顿又道:“唐十三乃是唐门十八蜂之一,暗器功夫据称只在老大唐飞雨之下。”   水观音道:“这个人你在我面前已提过很多次。”   玉无瑕道:“我养那些毒蜈蚣其实就是为了对付这个人。”   水观音道:“报仇?”   玉无瑕道:“有仇不报非君子!”   水观音叹一口气,道:“我知道你向来都君子得很。”   玉无瑕冷笑道:“君子报仇,却是三年不晚,”   水观音道:“现在好像已经足够三年了。”   玉无瑕道:“连今天在内,已经三年零五十四天。”   水观音道:“你记得这么清楚?”   玉无瑕道:“在我来说还有什么事情比报仇这件事情重要,日子又怎会记的不清楚?”   水观音道:“唐十三如果知道你是这样的一个人,一定会后悔当年不杀你。”   她拍拍胸口,又说道:“我本来也有些后悔自己竟然不懂得离开这个地方,现在我却替自己庆幸了。”   玉无瑕说道:“你的确应该替自己庆幸。”   水观音道:“一切报仇的准备工作你现在大概都已经做妥了。”   玉无瑕颔首。   水观音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采取行动?”   玉无瑕道:“明天。”   水观音再问道:“一定可以成功?”   玉无瑕道:“除非我采取行动之时,唐十三不在家,否则他必死无疑!”   他冷笑一声,补充道:“我当然一定会在确定他没有离家之时才采取行动!”   水观音说道:“听你的说话,你报复的对象,并非唐十三一个人,而是整个唐门!”   玉无瑕冷笑道:“杀一个唐十三又岂能消我心头大恨!”   水观音打了一个寒噤,奇怪的问道:“唐十三个人已经不容易对付,整个唐门你如何应付得了?”   玉无瑕道:“如果正面冲突,没有一个人甚至没有一个门派应付得了整个唐门,要知道唐门中人,大都是暗器高手,唐门的暗器更不止匠心独运,种类繁多,而且尽皆淬毒!”   水观音道:“那么你是打算……”   玉无瑕道:“以毒攻毒!”   水观音道:“利用那些蜈蚣?”   玉无瑕道:“不错。”   水观音面露怀疑之色。   玉无瑕看在眼内,解释道:“唐门的根据地乃是在川中毒谷之内。”   水观音道:“我听人说过这地方。”   玉无瑕接道:“毒谷之内寸草不生,终年毒气弥漫,那些毒气其实就是在唐门子弟淬炼毒药暗器之时发出来,却成了毒谷的天然屏障。   他冷笑一声,又道:“唐门中人当然不怕吸入这种毒气,可是由于这种毒气的影响,唐门中人每日都需要大量的喝水,尤其在每天清早。”   水观音道:“这又怎样?”   玉无瑕道:“毒谷之内并无水源,那些水是唐门中人利用一条秘密的引水道接通邻近一个高山之上的天池得来。”   水观音道:“这当然是一个秘密。”   玉无瑕道:“当然。”   水观音道:“既然是秘密,你怎会知道?”   玉无瑕道:“任何门派都难免有一两个不肖的叛徒,唐门也没有例外。”   水观音道:“这么巧,竟给你遇上唐门的叛徒。”   玉无瑕道:“就是这么巧。”   水观音问道:“你准备利用那条引水道?”   玉无瑕道:“也只有那条引水道可以利用。”   水观音道:“放毒?”   玉无瑕道:“就像是我将那次在张家村唯一的水井之内放毒一样。”   水观音道:“唐门中人却不同张家村的居民,他们既然能够在毒谷中生活,就不会中毒。”   玉无瑕道:“一般的毒药当然奈何不了他们。”   他的目光再一次落在那个琉璃缸之上,道:“这十二条火蜈蚣却是集金蜘蛛、白蛤蟆、赤炼蛇、蓝蝎子四毒于一身,五毒合一,其毒更猖,它们的血液溶在水中,不喝下则已,一喝下定必立死当场!”   水观音不由又打了一个寒噤。   玉无瑕狞笑一声,道:“除了张家村那一次,我先后也不知多少次拿山林中的动物来试验,对于火蜈蚣的毒,我早已计算准确。”   水观音颤声问道:“你真的打算杀唐门所有的人?”   玉无瑕道:“你现在可以不相信。”   水观音连随又问道:“唐门莫非很富有?”   玉无瑕道:“百数十年来唐门一直是武林中最富有的三大家族之一,根据我所得到的消息,唐门家藏珠宝数量之多,价值之巨,已不在大内库藏之下。”   水观音一双眼立时发了光,脱口道:“这就难怪你要毒杀唐门所有的人了。”   玉无瑕淡淡的道:“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水观音面上却又露出疑惑之色,道:“你说的都是真话?”   玉无瑕道:“今夜我跟你所说的无一不是真话。”   水观音道:“为什么今夜你突然跟我说起真话来?”   玉无瑕道:“明天我就开始行动,在那些行动之中,我需要一个助手。”   水观音道:“我当然就是你最理想的助手。”   玉无瑕说道:“我却需要你的衷诚合作。”   水观音道:“所以你先对我坦白,告诉我那些秘密。”   玉无瑕道:“不错。”   水观音道:“你不怕我泄漏出去?”   玉无瑕道:“难道你会泄漏出去?”   水观音叹了一口气,道:“两个人分钱我都已嫌太多。”   她忽又问道:“你也不怕那些珠宝到手之后,我想到一个独吞,找机会害你一害。”   玉无瑕道:“那么多的珠宝,一个人就算怎样懂得花钱,三辈子也未必能够花光,若成你可以活三辈子!”   水观音摇头,道:“你花钱的本领好像还没有我的一半。”   玉无瑕道:“所以你大可以放心。”   水观音道:“有一件事情我却不怎样放心。”   玉无瑕道:“什么事情?”   水观音道:“我担心你这个秘密已经不是秘密?”   玉无瑕道:“你怎会这样想?”   水观音道:“这个秘密你真的没有跟其他的人说及?”   玉无瑕道:“为什么我要跟其他的人说及?”   他一笑又问:“三年来你岂非一直都跟在我身旁?”   水观音额首,道:“可是你也会好几次单独一个人外出!”   玉无瑕突然放声大笑,道:“看来你这个人的疑心比我还要大。”   水观音笑道:“也许因为这件事成功得益太大,所以我的疑心也大起来了。”   玉无瑕大笑不绝,道:“你放心,这秘密我一直藏在心中,今夜才出口。”   他目光横扫,又道:“除了你,就只有这些佛像听到这个秘密!”   一阵夜风即时吹进来。   铜鼎中的柴火迎风标高了一尺:“毕剥”“毕剥”的一阵吞吐。   周围的光影,相应亦有一阵急剧的变幻。   那些残缺的佛像也就更显得诡异了。   玉无瑕目光正是环扫那些佛像,笑声更响亮,接道:“这些佛像难道会将我这个秘密泄漏出去?”   这句话出口,他响亮的笑声就中断。   非常突然的中断!   殿堂内即时又一阵“毕剥”“毕剥”的声响。   并不是柴火燃烧的声响。   一阵“毕剥”声响来自玉无瑕身后。   大殿向门韵佛坛之上,供奉着一尊大佛如来。   金漆已剥落,这个如来佛像却没有崩缺任何地方,是所有佛像之中最完整的一个。   那一阵“毕剥”声响,赫然就发自这个如来佛像之上。   玉无瑕应声回头,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尊如来!   “毕剥”声再响,那尊如来佛像突然间四分五裂。   水观音的视线也转落在那尊佛像之上,道:“这个如来佛原来是泥塑的。”   玉无瑕道:“你以为是什么做的?”   水观音娇笑道:“金做的怎会留得到现在?我本来以为是铁打的。”   玉无瑕道:“铁打的也一样不会留得到现在。”   水观音点头道:“我几乎忘记了铁也一样可以卖钱。”   她目光一转又道:“泥塑的当然没有铁打的坚固,迟早都难免倒塌,可是既不迟,也不早,在你那么说话的时候才开始倒塌,实在奇怪。”   玉无瑕冷笑道:“的确奇怪!”   语声未落,他面上的笑容已经尽落,那双眼睁的更大,盯稳了那尊如来佛像,动也不动,仿佛也已死亡硬化。   在他们说话之际,那尊如来佛像事实亦开始倒塌。   倒塌得却未免太慢了。   七尺佛像“毕剥”“毕剥”的一下子便四分五裂。   分裂的这样迅速,整座佛像,应随即就倒塌下来。   可是这座佛像并没有,不过一片片的剥落。   一面剥落,一面继续分裂。   尤其是那张佛脸,分裂的更加厉害,蛛网一样的散开,破碎,剥落。   庄严相片刻间,变成了恐怖鬼脸!   鬼脸剥落而消失。   后面赫然还有一张脸!   不是佛脸,也不是鬼脸。   佛脸没有这么样阴森,这张脸却又没有鬼脸那么丑恶。   笔直的眉毛,尖挺的鼻子,扁薄的嘴唇。   这张脸的每一分,每一寸,简直就像是用刀削出来的一样。   脸色苍白如死人。   这张脸却绝对不是一张死人脸。   死人脸僵硬,这张脸还有变化。   目光一闪,这张脸突然露出了一脸笑容。   冷峻的笑容,残酷的笑容。   殿堂之内,即时响起了一声惊呼!   “唐十三!”   玉无瑕的声音。   他一声惊呼,一双手已按住那个琉璃缸边沿之上,就势一个风车大翻身,人从琉璃缸之上翻过,落在琉璃缸另一边。   “毕毕剥剥”的同时一阵乱响,已经碎裂的佛身一下倒塌!   尘土飞扬!   佛脸之后还有脸,佛身之后同样还有身。   一个黑衣人标枪一样站立在佛坛上。   佛像倒塌,这个黑衣人就出现。   他什么时候开始躲在那尊如来佛像之后。   玉无瑕也不知道。   这个人他却并不陌生。   因为这个人相貌他早已刻骨铭心。   这个人也就是毁去他英俊的半边脸庞,使他变成现在这样子的唐十三!   飞扬的尘土终于落尽。   唐十三仍然老样子站立在佛坛之上,也仍然一脸笑容。   玉无瑕却就笑不出来了。   水观音的一张脸更早已发青。   再没有动作,再没有说话,整个殿堂在尘土落尽之后,就陷入一片死寂之中。   打破这片死寂的竟然是水观音。   她盯着唐十三,嗫嚅着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是人还是鬼?”   唐十三目不转睛,道:“人!”   水观音吁一口气。   唐十三居然还有说话,道:“据讲鬼没有影子,人却有,你难道没有看见我的影子?”   他真的有影子。   火光正将他的影子映在佛坛后面的墙壁之上。   水观音道:“我现在看见了。”   唐十三没有再理会她,目注玉无瑕,道:“三年了,你居然还认得我,一眼就能够将我认出来!”   玉无瑕冷冷的道:“你就是化了灰,我也一样能够认得出!”   唐十三点头道:“我明白你对我已经刻骨铭心。”   玉无瑕道:“应该明白。”   唐十三接道:“我却是现在才知道你是怎样的一个人,幸好还不迟。”   玉无瑕闷哼。   唐十三目光环扫,又说道:“那些佛像毫无疑问都不会泄露你的那个秘密,可是这个如来佛像之后还藏着一个我,你那个秘密也就不再成为秘密的了。”   玉无瑕道:“未必!”   唐十三道:“如果你能够杀掉我,当然未必,只不知,你是否有这本领。”   玉无瑕冷声道:“这很快就会有一个明白。”   唐十三道:“我还以为你立即就给我一个明白。”   玉无瑕说道:“你以为我不想速战速决?”   唐十三道:“如此还等什么?”   玉无瑕道:“先问明白你一件事。”   唐十三道:“请问。”   玉无瑕问道:“你怎么会走来这个地方?”   唐十三道:“这几年我总觉得我唐门所淬炼的暗器不够毒,一心想改善一下,月前有个朋友告诉我,这个地方五毒聚生,也许对淬炼毒药有很大的帮助,所以我走来一看。”   玉无瑕接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唐十三道:“前天。”   玉无瑕道:“这是说你已经发现了我两天。”   唐十三摇头道:“那两天我都是在这里南面的一个山谷,一直到今天,我信步北上,才来到这里,才发现这座古寺,也同时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玉无瑕道:“什么事情?”   唐十三道:“五毒在寺外徘徊,但全都不敢进内,我本来以为寺内藏着比五毒更厉害的毒物,可是,走近去,却嗅到药香,也就在那个时候,我看见你从寺内出来。”   玉无瑕道:“我没有看见你。”   唐十三道:“其实你还未现身,我已经听到脚步声,已经在草丛中伏下。”   玉无瑕相信唐十三的说话。   因为,他知道唐门子弟大都是暗器高手。唐十三更就是唐门暗器高手之中的高手。   一个人称得上暗器高手,手脚就一定灵巧过人,耳目也一定灵敏过人。   他冷哼了一声,说道:“你当然认得出我。”   唐十三道:“当然。”   他一笑接道:“你这张脸很好认,何况这还是出自我的手。”   玉无瑕没有生气,道:“当时我是出来替那十二条火蜈蚣准备食物。”   唐十三道:“我看见你抓起一只只蝎子蛤蟆,放进竹筐内。”   玉无瑕道:“你当然很奇怪。”   唐十三道:“当然,所以你一走远,我立即就偷进寺内。”   玉无瑕说道:“如果赤炼蛇、金蜘蛛不是在那边树林内才可以捉到,我是不会走远的。”   唐十三道:“你就算不走远也不要紧,在寺外我一样可以偷听你的说话,只是没有这个如来佛像后面那么舒服。”   他目光一寒,道:“想不到,你这个人的心肠比我还要狠毒。”   玉无瑕道:“现在你已经知道了我这个秘密,你准备怎样?”   唐十三道:“还要问我?”   玉无瑕淡然一笑,道:“今夜相信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唐十三点头道:“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活命的了。”   他随即一瞟水观音,挥手道:“小娘子,你最好给我们一旁让开。”   水观音立时就像一只给老虎赶着的兔子,连跳带窜的赶紧躲到那边墙角去。   唐十三笑顾玉无瑕道:“她实在是一个聪明人。”   玉无瑕铁青着脸,说道:“本来就是的。”   唐十三道:“我敢担保她一定不会出手助你。”   玉无瑕道:“这要看你我最后拚成怎样子。”   唐十三道:“也就是说如果我给你打得只有等死,她一定会让你省回那点力,替你结果我的了。”   玉无瑕道:“一定会。”   唐十三道:“这也好。”   玉无瑕道:“哦。”   唐十三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玉无瑕这才明白,冷笑道:“你原来想做一个风流鬼。”   唐十三道:“死在你手上,却变成冤鬼的了,风流比冤鬼岂非好得多?”   玉无瑕道:“这看来给打得只有等死的如果是我,也得请她来了断的了。”   唐十三大笑,道:“你也希望做一个风流鬼?”   玉无瑕说道:“我本来就是一个风流人。”   唐十三大笑不绝,道:“放心,我一定会让你如愿以偿。”   玉无瑕道:“只怕你不能够将我打的半死。”   唐十三道:“三年前的事你难道忘记了?”   玉无瑕道:“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何况三年?”   唐十三道:“莫非在这三年之内你还炼成了什么武功?”   玉无瑕道:“你难道害怕了?”   唐十三道:“我藏在佛像之后最少已两个时辰,这两个时辰之内你知道我的暗器有多少次可以出手的机会?”   玉无瑕道:“无数次!”   唐十三道:“不错,无数次,这两个时辰之内,我时刻可以从佛像后面闪出来,用暗器袭击你!”   玉无瑕道:“以你的暗器本领,如果突然向我袭击,我一定无法抵挡闪避!”   唐十三道:“可是我没有这样做。”   玉无瑕冷笑道:“难道你也是一个君子?”   唐十三立即摇头。   玉无瑕冷笑接道:“我几乎忘记了君子光明磊落,根本就不会用暗器。”   他一顿又问:“然这是什么原因?”   唐十三一字字的说道:“没有这个必要!”   这也就是说,他根本没有将玉无瑕放在心上。   玉无瑕没有作声。   唐十三接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玉无瑕道:“没有了!”   语声一落,他的右手已多了一支剑。   三尺长剑,剑锋如一泓清水。   他的左手旋即往脸上一拍,将握在手中的那颗已经死亡硬化的眼球拍回眼眶之内。   唐十三看在眼内,道:“这个眼球留着也是无用,何不丢掉,省得麻烦?”   玉无瑕不答,冰石一样的那只左眼斜映柴火,闪出一团诡异的光芒。   死亡的光芒!   唐十三都看在眼内,心头不知怎的,即时突然一凛。   玉无瑕空出的那只左手连随探向那个琉璃缸的缸底。   到他那只左手从缸底抽出,已多了一个直径几乎有两尺的圆盾。   圆盾黑而亮,好像是用铁打的,厚不过分许,打的非常薄。   玉无瑕就左手握着铁盾,右手握着长剑,缓缓从那个琉璃缸后面站起身。   唐十三目光落在那个铁盾之上,道:“你以前好像没有这个铁盾。”   玉无瑕道:“我这个铁盾打成了还不到两年。”   唐十三道:“也是为了对付我而准备的东西?”   玉无瑕道:“不错。”   唐十三又笑,道:“你以为多了这个铁盾。就可以抵挡得住我的暗器。”   玉无瑕道:“可以不可以,立即就知道。”   他立即就一步横移,再一步绕开那个琉璃缸。   看样子,他已经准备出手。   唐十三也已准备。   玉无瑕那—步才横移,他的脸上已没有笑容,玉无瑕第二步才举起,他的两手已按在腰间的豹皮囊上。   他说话虽然是不将玉无瑕放在心上,可是一临到出手,就像是大敌当头一样。   对付任何敌人他向来都是这样。   出道以来他其实一直都没有轻视过任何敌人。   所以他尽管身经百战,仍然能够好好的活到现在!   玉无瑕第二步一落下,唐十三的暗器已在手。   他突然一声尖叫。   夜枭一样的尖叫声惊破殿堂的寂静。   尖叫声未绝,唐十三的人已在半空!   他的人亦是夜枭一样高飞。   一飞丈八,半空中猛一个翻滚,他混身上下突然闪起了一片惨绿的寒芒!   是暗器!   他的毒药暗器已出手!   十三种暗器   十三种暗器有大有小,有多有寡,有粗如手指,重足三两,有的细如牛毛,根本无法计算它的重量!   唐十三无可否认是一个暗器高手之中的高手。   不是暗器高手之中的高手,如何能够发出十三种这样的暗器!   十三种暗器就像是平空突然一场暴雨,疾打玉无瑕!   唐十三显然已动了杀机,立心取玉无瑕性命,是以才一出手就用十三种暗器!   三年前,他对付玉无瑕,先后只不过用了五种暗器,还不到现在的一半!   玉无瑕早已知道唐十三的暗器厉害,却不知道厉害到这个地步。   他有生以来,也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厉害的暗器出手。   若换是别人,不必等暗器击到,已吓的半死,瘫软在地上。   他虽然没有瘫软,一张脸却已青了。   可是他没有闪避。   因为他明白唐十三的暗器并不是他能够闪避得来。   他当然也没有就呆在那里等死。   惨绿的寒芒一出现,他左手铁盾已上下飞舞!   好像这样的铁盾除非舞的风雨不透,护住他整个身子,否则绝对挡不了唐十三的十三种暗器!他的左手却显然不大灵活,那个铁盾并没有给他舞的风雨不透。   暴雨一样的暗器刹那落下。   玉无瑕竟然没有倒下。   唐十三的十三种暗器竟然都被他用那个铁盾接下来。   叮当悉索的声响一时间不绝于耳!   这种声响停止的时候,那个铁盾之上已沾满了暗器。   十三种暗器全都沾在铁盾之上,沾得紧紧的,一支也没有脱落。   好一个铁盾!   唐十三十三种暗器出手之后就收手。   无论这一击成功与否,他都会等到有了答案之后才决定怎样。   这一次出手,他主要的目的亦不过在一试玉无瑕铁盾的威力。   能够击杀玉无瑕,当然更加好。   他的身子并没有落下,暗器一出手,就势一挺腰,人便翻上了一条横梁上。   一切他全部看在眼内。   现在已经有了答案,可是他的暗器并没有再出手。   他只是紧紧盯着玉无瑕,一脸的诧异之色。   第二章 瓶里乾坤大 笑中意味长   玉无瑕知道唐十三在那条横梁之上。   他的视线同样始终没有离开唐十三。   当年就因为少看唐十三一眼,他才给唐十三的毒药暗器打在左睑上。   他现在不会疏忽的了。   暗器虽则已停下,玉无瑕仍然将铁盾虚幌两下才收住势子。   这一收,铁盾又横护胸瞠。   他到底还是忍不住,偷眼一瞟那面铁盾。   他面上立时露出了得意的笑容,笑顾唐十三,说道:“我这面铁盾,可以不可以抵挡得住你的暗器,现在岂非已经知道了?”   唐十三冷笑,道:“为了对付我,你果然花了不少心思。”   玉无瑕道:“只要能够达到目的,就是花尽心思,也是值得。”   唐十三道:“你那面铁盾,是磁铁打造?”   玉无瑕道:“南海磁铁打造。”   唐十三轩眉一展,道:“以我所知,南海磁铁,磁力最强,难怪方才我那些暗器才到你身前三尺便变了方向,纷纷投向你那面铁盾之上。”   玉无瑕道:“你身上所带的暗器难道就只得这些。”   唐十三摇头。   玉无瑕接问道:“还有多少?”   唐十三道:“百倍那个数目。”   玉无瑕心头一凛。   唐十三盯着他,道:“你害怕了?”   玉无瑕道:“我高兴犹恐不及。”   唐十三道:“哦?”   玉无瑕道:“最好你倾尽所有的暗器向我身上招呼,少给我麻烦。”   唐十三淡淡问道:“你以为那面铁盾真的能够替你接下我所有的暗器?”   玉无瑕一扬手中铁盾,道:“你问我,我当然说能够,”   唐十三道:“我却说不能够。”   玉无瑕道:“只是说有何用?应该用事实来证明。”   唐十三道:“这小心接稳了——”   “了”字突化作一声尖叫。   夜枭一样的尖叫声再起,唐十三整个人“飒”的离开了那条横梁,风车般自梁上翻落!   半空中,唐十三一连三个翻滚。   每一个翻滚,他的身上都发出一团惨绿的寒芒!   无数的毒药暗器化成这三团寒芒,飞射玉无瑕!   这三团寒芒出手虽有先后,速度却不一。   第二团比第三团慢,第一团最慢。   三团寒芒竟然在同一时间到达玉无瑕身前七尺的上空。   第二团寒芒打在第一团寒芒之上,第三团寒芒正中这两团寒芒。   三团寒芒立时烟花火炮一样爆开,四面八方迎头向玉无瑕罩下。   唐十三一声暴喝,即时传来:“满天花雨!”   这正是唐门“满天花雨”的暗器手法,当年武当派名剑客石中玉也就是在这种暗器手法之下伏尸他身前。   玉无瑕虽然不知道这件事,但一看来势,就知道厉害。   那三团寒芒还未爆开,他手中铁盾已然飞舞。   这一次,他手中铁盾飞舞的当然更加速。   “叮当悉索”之声立时又响起来。   那些暗器才飞至铁盾之前三尺,又全都改变了方向,纷纷转射向那面铁盾!   满天花雨尽落在铁盾之上。   唐十三的身子这时候亦已落下。   他着地立即滚身。   肩肘手腰膝一齐用力,他身形滚动,简直就像是一个疾转中的车轮子。   他用的是“地趟刀”身法,手中却无刀。   只有暗器。   形形色色的暗器随着他的身形滚动,飞蝗般射出!   玉无瑕腰背同时一弓,屈右膝半跪在地,左手铁盾挡在身前,右手长剑斜举,正蓄势待发!   南海磁铁果然还胜一筹,那些暗器一飞近,方向又尽易,也就飞蝗般全部钉在那面铁盾之上!   第一蓬暗器方钉上那面铁盾,唐十三的人距离玉无瑕已不足一丈,车轮一样滚动的身形突然一顿,疾向上弹了起来。   玉无瑕眼中分明,左手铁盾却只是往上抬高了尺许。   现在他已经完全清楚这面铁盾的威势,他知道纵然唐十三再次凌空施放暗器,也只需将这面铁盾再上移少许便可以应付下来。   所以他并不担心。   唐十三果然又再凌空施放暗器。   身形才弹起,他左手就打出一蓬暗器!   这一蓬暗器方出手,他弹起的身子便凌空一个风车大转,竟转回地上!   玉无瑕独眼一样分明。   他并没有因为清楚那面铁盾的威力就大意起来。   一次教训在他来说已经足够。   他左手铁盾往上一拨,接下了唐十三左手打出的那一蓬暗器,连随向下沉,迎向唐十三右手贴地发出的第二蓬暗器。   暗器虽然还是贴地而来,他那面铁盾并没有贴地来抵挡。   时间已经来不及!   即使时间来得及,他也未必会将铁盾低沉至地上。   因为他知道没有这个必要。   这一次他却判断错了。   暗器一刹那射到!   一大半暗器方向立变,跳蚤一样突然跳起来,吸附在那面铁盾之上。   还有的一小半竟完全不受磁力影响,继续向前飞,从铁盾下面飞过,飞入了铁盾之后!   这小半只不过十来颗。   唐门的毒暗器却中上一颗便足以要命!   暗器一飞入铁盾之后,玉无瑕就一声怪叫,长身暴起!   他倒冲三尺,撞在那个铜鼎的上面。   铜鼎并没有给他撞倒,他自己反而倒下去了。   他左手铁盾亦呛啷的脱手坠地。   铜鼎已经给柴火烧的灼热,他挨着铜鼎倒下,背后的衣服立时给灼焦,后肋的头发也没有例外“吱吱”的冒起了一阵白烟,一阵恶臭。   他却似并无感觉,空出来的那只左手用力的捏住了右小腿。   火光下非常清楚,他的右小腿之上赫然嵌着五六点惨绿色的寒芒。   他已经中了唐十三的毒药暗器!   唐十三这下子,亦已从地上再次跳起来。   这一次他却没有飞身半空,只是站起身,   他的双手已经垂下,一只眼尽是讥诮之色,盯着玉无瑕,道:“如何?”   玉无瑕挣扎着坐起来,他以剑支地,不让坐起的身子倒下,喘息道:“你这是什么暗器?”   唐十三道:“毒砂!”   玉无瑕面色一变,目光不由自主落在右小腿之上。   暗器击中的地方已有血流出来。   紫黑的血!   他面色一变再变,脱口道:“又……又是毒药暗器?”   唐十三道:“唐门暗器无一不毒!”   玉无瑕道:“我那面铁盾怎么……”   唐十三知道他要问什么,截口道:“这毒砂只是选择特别坚硬的砂粒淬以毒药,并非五金打造你那面铁盾当然不起作用!”   玉无瑕道:“原来如此……”   就连说话他都已显得有气无力,如此两个字出口,坐起身子已经摇摇欲坠。   唐十三笑道:“不过无论是什么打造,上面淬的无不是见血封喉的毒药,毒发之时的滋味也全都差不多。”   玉无瑕一个字都已说不出来。   打在他右小腿之上的暗器早已见血,他内功修为纵然再好,现在应该封喉的了!   他终于连人带剑倒下。   唐十三盯着玉无瑕倒地,仰天大笑!   大笑声方起,玉无瑕倒下的身子,就突然从地上扑起来,连人带剑飞射向唐十三!   剑光在柴火映照下,辉煌夺目,一闪即至!   这一剑非常突然。   玉无瑕一身功力也就在这一剑之内!   唐十三得意忘形之下,似乎没有可能躲得开这一剑。   他却偏偏躲得开!   剑光方从地上飘起来,唐十三的人已然斜刺里飞出去!   他的双手顺势一翻一挥!   两蓬惨绿色的寒芒旋即从他的双手之中飞出!   又是毒暗器!   他这双手一直下垂,可是在下垂之前,手中已然抓满了暗器。   莫非他早就知道玉无瑕有此一着?   玉无瑕一剑偷袭落空,吃惊都还来不及,右臂已然感觉到一阵蚊咬也似的刺痛,然后整条右臂都麻木起来。   他的目光自然落在右臂上。   不看尤可,一看之下,他不禁魂飞魄散!   在他那条右臂上,赫然钉满了寸许长,头发般粗细,惨绿色的针。   毒针!   他已感觉毒气向上蔓延!   叮当一声,他手中长剑脱手落地。   连剑他都已无力握稳!   他又是一声怪叫,整个身子疾往后倒退,撞在那个载着十二条蜈蚣的琉璃缸之上。   他一倒翻地上,那个琉璃缸反而飞起来。   是他的左手将那个琉璃缸托起来,掷出去!   掷向唐十三!   他所有的气力尽在这一掷之内。   这一掷同样突然!   唐十三那边亦已落回地上,脚步方着地,琉璃缸便已迎头压下!   琉璃缸并不重,玉无瑕那一掷的气力当然亦不会大到那里去,是以就算给琉璃缸压在身上,最多也不过一痛。   这一痛唐十三应该抵受得住。   所以他虽然意料不到玉无瑕还有此一着,已经来不及闪避,就算他不接下那个琉璃缸,也不成问题。   他的确没有去接,也不敢去接。   一眼瞥见那个琉璃缸迎头压下,他便已变了面色!   琉璃缸并不可怕,可怕是缸中养着的十二条火蜈蚣!   一掷入空中,琉璃缸使已翻侧,十二条火蜈蚣已经有五条滑出了缸口!   这时候琉璃缸已经在唐十三头上,缸口也正就向着他!   他绝不怀疑玉无瑕的说话。   玉无瑕花那么多心血养这十二条火蜈蚣,而且养了三年之久,就算那些火蜈蚣并没有他所说的厉害,毒性肯定也绝非一般毒物能够比得上。   给它们咬上一口,虽则他身上带有好几种功效奇大的解毒药,只怕难保性命。   这或者未必,但无论如何,他都绝不会冒这个险。   他从来不做完全没有把握的事情。   也总算他当机立断,手急眼快,左右手刹那一错,左扫右拍,右拍琉璃缸,左扫飞咬而下的那五条火蜈蚣!   “叭”一声,琉璃缸被他右掌拍飞,他左掌并同时将四条火蜈蚣,拦腰扫落地上!   他到底是唐门暗器高手之中的高手,目光何等锐利,指掌何等灵活,那四条火蜈蚣,虽则一中击就反卷噬咬,仍然咬不着。   五条火蜈蚣唐十三只是扫落了四条,还有一条!   那条火蜈蚣,并不在唐十三掌击的范围,它原势落下,正落在唐十三的胸襟之上!   “悉索”的一声,那条火蜈蚣疾往上爬!   胸腔之上就是咽喉!   唐十三的右手幸好及时折回,一把抓住了那条火蜈蚣,用力拉离了胸襟]   那条火蜈蚣离开他的咽喉这下子虽还远,离开他咽喉下面的肌肉已不足三寸!   他刹那最少一连打了七个寒噤,右手死命的握着那条火蜈蚣!   那条火蜈蚣居然没有给他握死,丑恶的身子一卷,卷住了唐十三的手,一只毒钩连随咬下!   唐十三面部的肌肉一下抽搐,却没有呼叫,也没有倒下。   火蜈蚣并非不毒,他也并非已练成百毒不侵之身。   只不过,他的手上早已戴上了鹿皮手套?   如果不是戴上鹿皮手套,方才用毒药暗器之时,他已经一命呜呼。   就拿他第一次出手的十三种暗器来说,其中已经有六种周围都布满了尖刺,不戴上鹿皮手套,那六种暗器他根本就不能用。   这只鹿皮手套现在更救了他的命!   他虽然知道那条火蜈蚣的毒钩并不是咬在他的手上,那刹那,他的一颗心还是暴缩!   鹿皮手套韧而薄,他已经感觉到那条火蜈蚣的一只毒钩在咬下。   他的右手连随用力的摔了出去!   这一摔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   一般人都会这样做。   那条火蜈蚣,居然给他摔离了鹿皮手套。   他用的气力也实在不小,一摔竟然将那条火蜈蚣摔到那边墙壁上。   水观音正挨着那墙壁站立,那条蜈蚣离开她的鼻子三尺也不到。   她一眼看见,当场发出了一声尖叫!   无论什么人,除非不知道那种火蜈蚣的厉害,否则,一定会立即抽身逃离那幅墙壁。   水观音没有例外,只可惜她半边身子已开始瘫软,两条腿也瘫软了。   很多女孩子看见了蜈蚣、长虫之类的东西,一身气力就不知所踪。   水观音恰好就是这很多女孩子之中的一个。   那条火蜈蚣贴着墙壁跌下,她的身子亦瘫软滑下。   蜈蚣的生命力非常强,那条火蜈蚣更不会就那么摔死。一跌到地上,它丑恶的身子便扭动起来蜿蜒向水观音那边爬过去!   水观音坐在那里,一只眼瞪的老大,瞪着那条火蜈蚣向自己爬过来,竟然不知道逃命!   跟着那条蜈蚣已经爬近,水观音不觉连声尖叫!   她尖叫着扭动屁股,一个身子忙向旁移开去。   那条火蜈蚣竟比她移动得还要快,越来越接近!   也就在这下,水观音忽然省起左手抓着的那个佛头。   她正想一佛头砸下去,眼前就瞥见一线绿芒一闪而下!   那条火蜈蚣的去势立时停顿,身子却扭动的更加厉害。   水观音凝目望去。   那条火蜈蚣赫然已给一支四五寸长,惨绿颜色的长针钉稳于地上。   这莫非就是绝毒的蜈蚣血!   将这条火蜈蚣钉在地上的那支绿针又是谁的东西?   ——唐十三?   水观音转顾唐十三。   唐十三站在那边,竟也是望着她。   在他身前的地上,挣扎着那四条火蜈蚣,每一条火蜈蚣的背上都钉着一支一样长短的绿针。   殿堂中只有他们三个人,三个人之中只有唐十三一个擅长暗器!   施放那种绿针的不是他的话又是谁?   唐十三一见水观音向己望来,就笑道:“你放心,那条蜈蚣不能够再咬人的了。”   他笑的非常温柔。   只可惜他长的并不怎样好看,所以他笑起来也不怎样好看。   水观音并不喜欢这个人。   不过人家到底帮忙过自己,她实在不好意思不回以一笑。   唐十三的说话立时又来了。   他手指那个琉璃缸道:“这里头的七条火蜈蚣虽然还能够再咬人,它自己却没办法爬出那个琉璃缸。”   那个琉璃缸是落在他左面丈外地上,缸口又向上,缸底已碎裂,蜘网般碎裂。   缸边却完整,是以那七条火蜈蚣又只能在缸底游去。   缸内壁滑不留足,蜈蚣尽管不多,一样爬不出来。   水观音当然知道这一点,所以看见琉璃缸那样子放着,就知道还有的那七条火蜈蚣不足为患。   她拍拍胸口,吁了一口气,道:“我这就放心了。”   唐十三目光一转,道:“不过这位美公子就痛心了。”   美公子玉无瑕的右手这下于已变成紫黑,一张脸却苍白。   他死人一样躺在地上,却并未真的变成死人。   不过与死人,亦相差无几了。   他的右眼鸽蛋般睁大,瞪着唐十三,眼瞳中尽是怨毒之色。   唐十三竟然直视玉无瑕这只眼,微笑接道:“你一定很奇怪我能够闪开你那一剑!”   玉无瑕“哼”一声。   唐十三道:“这其实一点也不奇怪,因为当时我已知道你并非毒发不支倒地,不过在使诈。”   玉无瑕又是“哼”一声。   哼一声他的面色便白一分。   唐十三接道:“一个懂得配制五毒辟易的药物,又时常服食这种药物的人,除非被毒药暗器打中要害,否则,绝对没有理由那么快就不支,你倒地未免倒得太快了。”   玉无瑕不再哼声,却一声微喟。   唐十三又道:“何况我那种毒砂之上淬的是一种令人疯狂毒药,你的反应完全不是那回事。”玉无瑕忽然一笑,道:“我连中你两种毒药暗器,但仍然活到现在,而且还能够说话,又何尝像是给唐门的毒药暗器击中?”   他不错还能够说话,却已说得非常辛苦。   唐十三道:“唐门的毒药暗器并非全都见血封喉,也并非全部要命。”   玉无瑕哑声道:“那么,我所中的那两种……”   唐十三道:“你以为我还会给你再活下去?”   玉无瑕道:“绝不以为。”   唐十三点头道:“你中的两种暗器一定要命,只是并非立即要命!”   他一字字的接道:“我岂会让你死得这么快,这么舒服。”   玉无瑕道:“你……”   唐十三道:“你臂上所中的毒针的毒是能够排斥你腿上所中毒砂的毒,所以你尽管放心,你非独不会疯狂,最少还有半个时辰人非常清醒。”   玉无瑕道:“你到底要怎样……”   唐十三道:“我只是要你看清楚这半个时辰之内所发生的事情。”   他一笑接道:“我保证你绝不会喜欢看见这些事情,可是你却非看不可!”   玉无瑕张开口,可是已发不出声音。   他突然发觉整个身子都已麻木。   唐十三看在眼内,道:“你所中的毒药现在应该已发生作用,举手投足固然不可以,说话也已成问题,因为口齿已全部麻木,是以,你即使想嚼舌自杀都无能为力。”   玉无瑕听的很清楚。   他不能不承认唐十三所说的事实,只可惜他想点头都不能。   唐十三又道:“当然你还可以闭上眼睛,却不可以连耳朵也塞起来,这半个时辰中内将会发生什么事情,你纵然不想看,一样听得到,亦非听不可。”   他缓步踱了出去。   踱到那个琉璃缸面前,他就收住了脚步,道:“这个琉璃缸之内,还有七条活生生的火蜈蚣,你三年心血就在这些火蜈蚣之上,我当然不会浪费你一番心血。”   玉无瑕眼中几乎冒火。   唐十三接道:“如果我做完了那件事之后还有时间,你仍然还活着,我一定会让你也尝尝这些火蜈蚣的毒血。”   说着他再次举起脚步。   他准备做的那件事到底是什么事?   唐十三直走到水观音的面前。   水观音吃惊的望着他。   她的表情其实并不怎样的畏惧。   因为唐十三是一面笑容的走过来。   他上下打量了水观音几眼,就笑道:“你不必害怕。”   水观音居然还笑得出来,道:“谁说我害怕了?”   唐十三道:“哦?”   水观音笑道:“如果你有意杀我,方才又怎么会用暗器射杀那条要咬我的火蜈蚣?”   唐十三微笑道:“你果然是一个聪明人。”   水观音腻声说道:“岂只聪明,而且美丽。”   她竟然自夸美丽。   唐十三点头笑道:“好像你这样美丽的女人,的确并不多。”   水观音一笑。   这一笑自然妩媚之极。   唐十三叹了一口气,道:“真是我见犹怜,难怪那几年来,你开罪的人虽然不少,仍然活得这么好。”   水观音娇笑道:“忍心伤害我的男人的确一直都没有。”   她说着笑容忽然一敛,微喟道:“现在只怕就有了。”   唐十三立即摇头,说道:“现在也没有。”   水观音这才又回复笑容,仍然不相信的道:“是不是真的?”   唐十三笑道:“绝对不假了。”   水观音高兴的几乎跳起来。   她年纪已经不小的了,一些小动作,仍然像小女孩那样子。   唐十三如果是一个女人,只怕未必瞧得顺眼。   他却是一个男人。   男人眼中的女人与女人眼中的女人完全是两回事。   他立时觉得自己也年轻了起来,一张睑笑得更开。   笑着,他忽然问道:“听说你工于内媚。”   水观音的脸居然一红。   她红着脸却点头。   唐十三笑又问道:“听说除了内媚你还有另外一种本领?”   水观音不答反问道:“你知道是什么本领?”   唐十三道:“酿酒。”   水观音道:“我祖父本来就是大河南北最有名的酿酒师。”   唐十三道:“他酿酒的秘诀莫非传了给你?”   水观音道:“我祖父只有我父亲一个儿子,我父亲却连一个儿子都没有,只有我这个女儿。”   唐十三道:“那就怪不得了。”   水观音道:“为什么你突然问起我这件事?”   唐十三道:“因为我对于酒也有很大的兴趣。”   水观音道:“你想我酿酒给你喝。”   唐十三道:“难道你不愿意。”   水观音赶紧摇头,说道:“怎会不愿意。”   唐十三笑迷迷的道:“跟着我,保证比跟着玉无瑕好。”   他一摸颔下胡子,又说道:“我长得虽然不大好看,最低限度还像一个人,何况比起他,我也是富有得多。”   水观音笑道:“我知道。”   唐十三目光一转,道:“听说他对于酒的兴趣也是很大。”   水观音点头一瞟玉无瑕,道:“大得惊人。”   唐十三道:“他当然不会埋没你那种本领。”   水观音点头,道:“当然,而且充分利用。”   唐十三道:“这是说,你曾经替他酿过不少酒的了。”   水观音道:“没有一百缸,也有九十缸。”   唐十三诧异的道:“这小子的酒量倒不小。”   水观音苦笑道:“也幸好这样,否则我如何打发日子是好。”   唐十三道:“那些酒,想来还没有喝光。”   水观音点头。   唐十三道:“还剩下多少?”   水观音道:“足够九十九个酒鬼大喝一顿。”   唐十三道:“我只是一个人。”   水观音笑问道:“你是否很想立即试试。”   唐十三道:“很想。”   他连随问道:“酒放在那里?”   水观音说道:“就放在那边佛坛的后面。”   唐十三道:“赶快拿来。”   水观音道:“你要喝多少瓶?”   唐十三道:“一瓶”   水观音道:“你的酒量,似乎不怎样好。”   唐十三道:“不是不好,只是我现在并不想醉倒。”   水观音道:“你难道还怕他爬起来袭击你。”   唐十三道:“如果他还能够爬起来,我用的就不是唐门的暗器了。”   水观音诧异问道:“然则,是为了什么?”   唐十三一笑,笑得很奇怪,道:“就为了我还要提起精神,跟你做一件事。”   水观音道:“什么事?”   唐十三道:“你真的不知道?”   水观音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道:“假的。”   她的脸又红了。   唐十三邪笑着道:“你我就在他面前狂欢一番如何?”   水观音的脸这才真的红了,道:“换一个地方行不行?”   唐十三含笑摇头,道:“不行,这件事本来就是做给他看的,”   水观音道:“我有什么办法可以改变你的主意?”   唐十三道:“没有。”   水观音叹了一口气。   唐十三问道:“你以前有没有这种经验?”   水观音道:“没有。”   唐十三道:“这就更加要一试了。”   水观音只有叹气。   唐十三催促道:“快拿酒来。”   水观音只好举起脚步。   唐十三却又将她叫住:“你怎么老是提着那个木佛头?”   水观音一摇手中佛头,忽然咭的一笑道:“这不是佛头,是枕头。”   唐十三道:“哦?”   水观音道:“这种枕头特别舒服,殿堂左右佛坛上摆放的佛像大都是木造的,你最好也去准备一个。”   她知道没有办法改变唐十三的主意,人又放起来。   这样的女人的确少有。   这番话说完,她便自“咭咭”的笑起来,笑得很开心,就像是一只刚生下了好几只蛋的母鸡。   她笑着再次举起脚步。   唐十三反而傻了脸,他目送水观音,怔在那里。   有生以来他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大胆的女人。   水观音好像知道唐十三仍然在望着自己,她走得很慢,腰却扭得很厉害。   她身上的每一分,每一寸,本来就是充满了诱惑,这一扭,更加不得了。   唐十三眼都直了。   他忽然发觉自己的一颗心“怦怦”的跳起来。   跳得很厉害。   他喘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看来我的确需要一个舒舒服服的枕头。”   目光一闪,她的身形“飕”的就飞起,飞上了殿堂左边的佛坛上。   他身形方落下,就看见一只眼在瞪着他。   并不是人眼,是神眼。   这双眼睁的很大。   四大天王的佛像,无论哪一个,眼睛都是睁的大大。   这样才显得威猛。   可是瞪着唐十三的这个天王的眼睛,虽然睁的已够大,并不是怎样的吓人。   因为这只眼瞳孔之上的黑漆已剥落。   唐十三摸着这个天王的头,忽然道:“这个头好用!”   语声方落,这个天王的头便“喀刷”的断下。   唐十三的手力本来就不小。   他提头在手,连随跃下了佛坛。   正好落在玉无瑕身前。   玉无瑕一只眼正在瞪着他,右眼中布满了红丝,左眼虽然已死亡,惨绿的死光似已更盛。   唐十三半身微俯,笑问道:“方才我与水观音的说话你都听到了。”   玉无瑕右眼的红筋更红,红得就像要滴血。   也就在这时候,水观音娇滴滴的声音已在后面响起:“酒来了。”   唐十三应声回头,就看见水观音左手提着佛头,右手拿着白酒,婀娜多姿的走过来。   酒载在一个半透明的琉璃瓶子之内。   碧绿色的酒,火光中美丽之极。   唐十三不由问道:“这是什么酒?”   水观音笑道:“美人酒!”   唐十三一怔,道:“美人酒?”   他从来都没有听过有这个名字的酒。   水观音眼波欲流,道:“美人亲手酿的酒,不叫美人酒,该叫什么酒?”   唐十三恍然道:“原来如此。”   他连随又问道:“这本来是叫做什么酒?”   水观音说道:“它本来也是叫做美人酒。”   唐十三又是一怔。   水观音解释道:“这种酒本来就是我创的,无论在什么地方,你都不能够买到我这种酒。”   唐十三这才真的明白。   水观音又道:“可是,喝过了我这种美人酒,无论什么酒,你都不会再满意的了。”   唐十三舔嘴道:“给你这一说,我肚里的酒虫全都动起来了。”   他将酒接在手中,在眼前一幌,不禁道:“好美丽的酒。”   水观音道:“这种酒酿出来的时候,已经是这种颜色。”   唐十三道:“难得。”   他再将酒瓶一幌,又道:“你喜欢用琉璃瓶子载酒?”   水观音道:“不喜欢,因为这一来,酒味就打了一个折扣。”   唐十三道:“酒现在却是载在琉璃瓶子之内。”   水观音道:“这不是我的主意。”   唐十三一眼瞟玉无瑕,道:“是他的主意?”   水观音点头,说道:“酒载在琉璃瓶子之内,是否有问题,他一眼就可以看出来。”   唐十三说道:“他是怕你在酒中下毒药。”   水观音道:“不是怕我下毒药,他是怕我将蜈蚣蜘蛛之类的毒虫放进酒瓶内,在他喝酒的时候爬出来咬他一口。”   唐十三道:“你会不会这样做?”   水观音苦笑道:“看见那些毒虫,我的手就已经发软的了。”   唐十三道:“他这人疑心倒也大。”   水观音道:“大得简直就不像是一个男人。”   唐十三望瓶轻叹,道:“他这个主意却将这些好酒糟塌了。”   水观音道:“不过他同时亦想出了一个补救的办法。”   唐十三道:“什么办法?”   水观音道:“他教我先用木塞子塞好瓶口,再在木塞子周围滴上熔蜡。”   唐十三这才留意到那个琉璃瓶的口。   一如水观音所说。   他道:“这办法是否很有效?”   水观音道:“最低限度可以防止酒质变坏。”   唐十三道:“酒味?”   水观音道:“还是打了一个折扣。”   唐十三笑道:“我看他提供你这个办法的主要目的,乃是在提防你暗中将瓶塞拔开,在酒中下毒。”   水观音道:“也许是的,此外他在每一琉璃瓶子封口的蜡上都留了暗记。”   唐十三道:“这是说你一动瓶塞子,他就会知道。”   水观音点头。   唐十三道:“这个人看来比我还要小心。”   他说着剔掉瓶口封蜡,再拔掉塞子。   一股香醇的酒气立时冲入他的鼻子。   他深深的吸了一下,脱口道:“好酒,好酒!”   水观音咭的又是一笑,道:“酒还未入口,你怎知道是好酒?”   唐十三笑道:“只闻这酒香,便已经知道,在酒这方面,我到底也是一个识货的人。”   水观音道:“那你喝啊。”   她半边身子连随偎入唐十三的怀中。   唐十三混身骨头一下子好像全都酥透了。   他身子往左一靠,挨着旁边一条柱子,大笑道:“这样的美酒我怎会不喝。”   水观音荡笑问道:“这样的美人又如何,”   唐十三大笑道:“我更不会错过。”   他连脚几乎都已站不稳。   在这种荒山野岭,居然有醇酒美人享用,他几乎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醇酒已在手,佳人已在怀,他自然乐不可支。   他居然还记得玉无瑕,目光又落在玉无瑕的面上。   玉无瑕的目光却是始终没有离开唐十三,眼瞳中无限悲愤。   这本来是他的醇酒,他的美人,现在却落在他的敌人的手中,怀中,他如何不悲,如何不愤。   唐十三看见玉无瑕眼中的悲愤,他即时又一幌手中酒瓶,笑对玉无瑕道:“美公子,你现在是否感觉比死还要难受。”   他不让玉无瑕立即死去,就是这个原因。   玉无瑕有口难言,空瞪着一眼悲愤。   唐十三旋即垂下头来,以颔下胡子轻擦水观音的脸颊。   水观音咭咭笑个不停。   这笑声简直就像箭一样射入玉无瑕心深处。   玉无暇右眼的眼角突然进裂,一丝鲜血从眼角流下。   唐十三看在眼内,道:“你现在切莫生气,否则气昏了过去,以后的表情就看不到的了。”   玉无瑕眼角血流不止。   唐十三接道:“不过却无妨睁大眼睛,细看我如何享受你的醇酒,享受你的美人!”   他大笑举起酒瓶,咕嘟咕嘟的一口气最少喝去了半瓶的酒。   这简直就是牛饮。   他再喝一口才将酒瓶放下,道:“果然是好酒。”转而笑顾水观音,道:“我本来不想这样喝的,不过酒后那件事我实在急不可待了。”   水观音娇笑道:“是什么?”   笑语声中,她突然一肘打在唐十三的胸膛之上。   她笑得那么开心,莫说唐十三,就是比唐十三更精明、更老练的人,相信也一样想不到她竟会在这时候出手。   唐十三整个人被打的呆住。   水观音却已乘机从他的怀中冲出来,一纵身,燕子般飞起,飞上那边的佛坛。   唐十三何等经验,立时知道已出事。   他立时就想使用暗器,击杀水观音。   可是他的左手却拿着那瓶酒,右手却提着那个大王佛像的头颅。   他目光左右一扫,猛一声尖叫,酒瓶佛头一齐脱手疾飞了出去!   佛头飞击水观音,酒瓶却飞向烈火飞扬中的那个铜鼎!   “叮当”的一声酒瓶碎裂在铜鼎的鼎耳之上,瓶中所余的美人酒尽落在铜鼎之中!   吱吱吱的一股烟立时从铜鼎之中冒起来。   紫蓝色的烟。   就连火焰也刹那变成了紫蓝色!   唐十三面色一变,脱口道:“酒中有毒!”   语声未落,他已从怀中取出了一个瓷瓶,倒出好几颗药丸,拍进嘴巴中,咕嘟的咽下!   天王的头颅一飞丈八,砰的竟恰好撞在它本来的身子之上。   整个头颅立时碎裂,头颅撞着的地方亦凹了下去。   唐十三那一掷显然真的想击杀水观音,只可惜这个天王的头颅实太大太重,并不像他所用的暗器那么轻巧。   头颅还未飞到,水观音已躲到那个天王佛像的背后。   “砰”一声过后,她才从旁边闪身出来。   她拍拍胸口,一伸舌头道:“好险,吓死我了。”   唐十三厉声喝道:“你……”   一个“你”字才出口,他突然反手握住了自己的咽喉。   水观音笑应道:“我很好,什么事也没有。”   唐十三嘶声道:“你在酒中下毒?”   水观音不否认,道:“是我。”   唐十三又问道:“你什么时候将毒下在酒中?”   水观音道:“方才去拿酒的时候。”   唐十三道:“酒中本无毒?”   水观音道:“一些毒也没有。”   唐十三道:“你用什么办法将毒下在酒中?”   水观音缓缓从左手那个佛头的口内拔出一支蓝汪汪的钢针,道:“这是一枝特别制造的钢针,针口有一道凹糟,可以用来贮藏毒液,我就是用这支钢针下毒!”   她的说话并不是回答唐十三的问题。   唐十三怒道:“我只是问你如何将毒下在酒中。”   水观音道:“我也不过是想解释的更加清楚,你何必如此心急?”   她一笑又道:“酒瓶有塞子,塞子周围又再加蜡封,如果我不将蜡去掉,根本就无法拔开塞子。”   唐十三道:“你并没有去掉那些蜡。”   水观音道:“事实没有,否则你一定会很小心很小心,绝不会喝的那么快,一口气喝掉半瓶酒。”   她一顿又道:“无疑不将瓶塞子拔出来我就不能在酒中下毒,可是你莫忘了我并不是用手来下毒,是用这支针!”   她作势用针一插,道:“只要我将这支针穿透瓶塞子,便可以将针口贮藏的毒溶在酒中!”   唐十三顿足长叹。   水观音接道:“一年前我便已想出了这个在酒中下毒的办法,原来准备用来对付玉无瑕,之所以一直不用,只是由于一直没有适当的毒药。”   她咭的一笑,又道:“想不到这个办法却是用在你的身上!”   他似乎非常辛苦,猛将另外一只手手中那个瓷瓶的药丸尽倾入口内,扼在咽喉之上的那只手连随松开来,强将那些药丸咽下去。   水观音吃惊的望着他,道:“你那些是不是解毒的药丸?”   唐十三闷声道:“不错!”   水观音又问道:“那些药丸是不是很珍贵。”   唐十三道:“当然珍贵。”   水观音立时叹了一口气,道:“如此珍贵的药物,倒不如送了给我,省得这样来糟塌。”   唐十三厉声道:“你说什么?”   水观音反问道:“你知我在酒中下的是什么毒药?”   唐十三道:“什么毒药?”   水观音一字字道:“火蜈蚣的血!”   唐十三失声道:“什么?”   水观音道:“你不相信我的说话?”   唐十三怀疑的道:“你哪来的火蜈蚣血。”   水观音道:“你是否还记得曾经用飞针将爬近我的那条火蜈蚣钉在地上?”   唐十三点头,他当然记得。   水观音接道:“针穿过那条火蜈蚣的身体,火蜈蚣身体之内的血液是否就会流出来?”   唐十三只有点头。   水观音笑道:“那么珍贵的火蜈蚣血浪费了未免太可惜,所以我忍不住也用这支钢针挑了一点儿。”   她忽然露出了一面的歉疚之色,道:“我本来是准备用来防身的,因为我实在担心你杀了玉无瑕之后,转头来杀掉我,那么这支针也许就能够救回我一命,谁知道你却是对我那么好。”   唐十三气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当然听得出水观音不是在胡说。   因为在水观音去拿酒之前,他对水观音实在已经很好的了。   水观音连随又换过一副无限的感慨的表情,道:“我现在实在希望那支钢针之上并没有沾上蜈蚣血。”   这句话出口,她又已转过一面悲伤之色,哀声道:“这个希望我却是知道无望的了。”   唐十三几乎没有破口大骂。   因为他的咽喉已实在太辛苦。   他急忙从怀中取出第二个瓷瓶。   水观音即时叫了起来:“怎么你还要糟塌那些药物?”   唐十三终于忍不住道:“你少说一句行不行?”   水观音大叫道:“不行!”   语声立即又温柔下来,她委屈的接道:“那些药丸如果是有效,你的脸庞又怎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唐十三惊问道:“我的脸庞现在变成怎样了?”   水观音讷讷地道:“玄坛爷一样,已变成紫黑色!”   唐十三的一张脸的确已变成紫黑色,火光交映下,诡异而恐怖。   他却不相信水观音的说话,厉声道:“你胡说!”   水观音叹了一口气,道:“可惜这里并没有镜子,否则你一定不会这样说。”   她叹息又道:“我一生难得有一句老实话,竟还要被人怀疑,想起来实在有些伤心。”   这一次她的态度非常认真。   唐十三看得出来,他全身突然都起了一阵剧烈的颤抖。“哇”一声怪叫,他整个身子向上拔起来,一双手旋即落在腰间的豹皮囊之上。   这一次他的动作非常生硬。   他竟然无法将暗器从皮囊拿出来,拔起的身子半空一下抽搐,就向下急坠!   叭一声,他重重摔在地上,身子虾米一样曲起来。   他不动犹可,这剧烈一动,毒气就攻心!也不过刹那,他便自五窍出血!   紫黑色的血!好厉害的火蜈蚣!好毒的火蜈蚣血!   第三章 醇酒飘香远 美人情意浓   水观音还是等了一会,才从佛坛上跳下。   她又伸了伸舌头,道:“好厉害!”   这时她才省起手中仍捏着那支毒针,她赶紧将那支毒针,插回左手佛头的嘴巴内。   然后她小心翼翼的走向唐十三。   她走的很近。   唐十三并没有像玉无瑕那样,还可以突然从地上标起来。   他已变成了一个死人。   这一个唐门暗器高手之中的高手,一生以毒药杀人无数,最后,竟死在毒药之下。   这难道就是报应?   水观音只看了唐十三一眼,忙就掩面走开去。   唐十三毒发的脸庞也实在恐怖。   她脚步一转,走到玉无瑕面前。   玉无瑕的脸庞并不比唐十三好看上多少,他的脸亦已发黑,却竟还未死。   他的眼仍睁的很大很大,眼中似乎有笑意。   因为他也看见唐十三中毒身亡。   一看见水观音走近来,他的眼中却露出恳求之色。   水观音看得出来,她甚至看得出玉无瑕在打什么主意。   她俯下身子,笑问道:“你是不是求我将唐十三那个瓷瓶之中的药丸倒进你的嘴巴?”   玉无瑕独眼一眨。   水观音道:“你中的是唐十三的毒药暗器,当然就只有唐十三能够救你,他人虽已死,带着的解毒药丸还有一瓶之多,吃了那一瓶解毒药丸,说不定你就真的可以起死回生。”   玉无瑕独眼再眨。   水观音道:“这里就只有我一个活人,也就是说只有我能救你的命。”   玉无瑕只有眨眼,   水观音又道:“好歹你我都是四年夫妻,无情有义,我实在不忍心不救你。”   她突然一笑,一笑才接道:“可是我救活了你,岂非又要跟着你继续做夫妻下去。”   玉无瑕独眼一连两眨。   水观音看在眼里,道:“你现在当然是说“不会”、“不会”,但到你完全康复,只怕又不是如此说话的了,所以嘛,我还是考虑清楚的好。”   她索性将佛头往地上一放,就坐在佛头之上沉吟起来,这个佛头原来还可以当做凳子来用,谁怪她总是提在手中。   玉无瑕在看着她,眼中突然露出了绝望之色。   他到底明白水观音的为人。   以水观音的为人,无论如何是不会给他那些解毒药丸,那么说,他知道,只不过水观音在闲着无聊,只不过在戏弄他。   这里却只有水观音一个人能够救他的命。   所以他也只好认命了。   水观音沉吟了片刻,突然叹息起来。   她叹息着道:“经过这一次,我总算大彻大悟。”   玉无瑕也不由的奇怪起来。   水观音道:“跟你们男人实在没有什么好处,还是独自一个儿,高兴时才找一个容易对付的男人来调剂一下的好。”   她沉思的原来是这一回事,玉无瑕不禁心中苦笑。   水观音想想又道:“幸好我也有一样很不错的谋生本领。”   她笑顾玉无瑕道:“我酿酒的技术既然这么好,何不索性就开一间卖酒的店子,自己酿酒来卖?”   她笑的更开心,道:“再加上我这个活招牌,我那间店子的生意一定很赚钱,你说是不是?”   她问玉无瑕。   玉无瑕干瞪眼。   她等了一会,笑道:“我几乎忘记你已经不能够再说话。”   她笑接道:“我记得你是有好几千两银票,唐十三的身上一定也带着不少,有这些本钱,我那间店子一定开得成,什么时候你经过,不妨进去喝一杯。”   玉无瑕几乎没有给她他活活气死。   她却还问道:“店子少不免要一个吸引人的名字,你学识比我好,替我想一个怎样?”   玉无瑕索性闭上眼睛。   水观音好像这才又省起玉无瑕不能开口,叹了一口气,道:“跟你说话简直就像跟死人说话一样,全无趣味。”   玉无瑕没有理会。   水观音忽又一笑,道:“我知道你也是再没有兴趣再听我说下去,反正是无趣得很,到不如我就成全了你,立即让你变成一个死人,也省得你活受罪。”   玉无瑕独眼暴睁。   一睁开眼睛,他就看见水观音又将那支毒针从佛口中拔出来。   他眼中不由露出了恐惧之色。   虽然自知必死,可是临到死亡之际,他还是不由的心生恐惧。   千古艰难惟一死。   这句话实在是大有道理的。   水观音看见玉无瑕恐惧,只有更加高兴,娇笑道:“这针中,是必还有火蜈蚣的余血,是以你尽管放心,保管一针就了断!”   她一针刺了出去。   玉无瑕只有等死。   哧的那一针,竟刺入了他惟一的眼睛内!   他眼角的肌肉猛一下抽搐,然后就完全硬化。   血从他的眼球流出来。   紫黑色的血!   好毒的毒针。   好毒的水观音!   水观音竟然还能够笑得出来。   她缓缓将毒针从玉无瑕的眼中抽出,摇头道:“我这只是减少你的痛苦,你应该感激我才是,所以你就算死后化为魔鬼,也切莫来找我。”   这话说出口,她自己也不禁打两个冷颤。   她连忙张目四顾。   殿堂中有风,火仍在毕剥飞扬。   佛像的影子随着火光的闪动乱舞。   没有鬼。   诸佛的眼睛却彷佛全都瞪着水观音。   水观音有这种感觉,不禁又打了两个冷颤。   她轻叹一声,道:“看来一个人还是不要做坏事的好,一做了坏事,不知怎的,心就虚了。”   她叹息又道:“不过如果有人对不起我,这坏事我还是要做的。”   这个人原来一个人的时候,说话才会老实起来。   她的目光随落在那支毒针之上,喃喃自语道:“火蜈蚣的血果真如此厉害,我倒也不可糟塌,日后果真有人对不起我的话,我大可以请他喝一杯渗了火蜈蚣的美人酒,这就什么气都消了。”   一有了这个念头,她的神情变得更恶毒。   这恶毒的神情却瞬息消逝,又喃喃自语地道:“现在我总该替那间小店想一个名字的了。”   “这实在是一件头痛的事情。”她皱起了眉头,却立即又展开,失笑道:“我怎么这样子笨,酒既然叫做美人酒,那间店子何不就叫做美人楼?”   “美人楼!美人楼!好名字!”   水观音高兴的跳起来。   富丽繁华的扬州城之中,于是就多了一间美人楼。   这却已是三个月后的事情。   美人楼卖的当然就是美人酒。   美人楼的老板娘当然就是水观音。   扬州是历史上的名都,是两淮盐运的中枢,是南北交通的要道,富商大贾,不少住在这个地方,所以有“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的名句。   水观音选择这个地方开店,无疑是选择对了地方。   她居然是一个做生意的人才,还不到三年,美人楼居然就变成了扬州首屈一指的酒楼。   住在扬州的人,不在话下,外来的客商,除非从来都没有到过这个地方,否则一想到喝酒,自然首先想到美人楼。   酒好自然是一个原因,人美一样是。   水观音非独人美,而且更善于招徕。   她这间美人楼的成功,绝不是因为运气。   经过三年的拆建扩张,她这间美人楼亦已颇具规模。   她请了很多伙计。   这些伙计大都是女孩子。   这些女孩子,当然亦每一个都非常美丽。   否则美人楼又怎称得上美人楼?   又是秋。   深秋。   深秋的一个晚上。   下着雨。   华灯见月光先淡,细雨含花影亦愁。   天上虽然还有月,已因为雨丝变的朦胧。   院中丹桂虽然仍飘香,亦因为夜深更寒雨打风吹,一片萧瑟。   丹桂萧瑟,院子同样萧瑟。   这虽然是美人楼的院子,今夜也显得落寞。   秋毕竟已深。   夜已寒,何况今夜还来了风雨。   楼中,却仍然华灯高照,嬉笑之声不绝。   香气不绝。   美人酒的香气风雨中飘散。   一散入院子中,丹桂的花香就变得无味。   也就在这个时候,美人楼门外又来了一个客人。   这个人身高七尺,头戴竹笠。   不是一般的竹笠。   那顶竹笠的手工非常精巧,用料更是名贵的湘妃竹。   这么样的一顶竹笠并不是穷人能够买得起。   他一身锦绸,亦不是穷人的衣服。   美人楼的客人也根本不会有穷人。   美人酒是一种有钱人才能够喝得起的酒。   锦衣人一直走进美人楼之内。   没有人阻止他。   入了美人楼,锦衣人仍不将头上的竹笠取下来。   竹笠在滴水,滴湿了地面。   没有人干涉他。   ——入门就是客人。   ——对待客人必须礼貌,必须殷勤。   这是水观音平日教导美人楼那些女孩子的说话。   四个女孩于正在楼中打点。   两个坐在柜台的后面,她们专负责卖酒。   柜台后面有一列列架子,全部放满了一瓶瓶的美人酒。   还有两个女孩子站在柜台的前面,都是专负责引领客人进楼内喝酒的。   看见有客人进来,那两个女孩子便迎了上去。   一个欠身,一个连随道:“这位大爷,我替你放起那顶竹笠。”   锦衣人却道:“我是来买酒的。”   他的语声非常的低沉。   口中尽管在说话,他的脚步并没有停下,一直向柜台那边走去。   他脚步起落非常迅速,头上戴着的那顶竹笠又低压至鼻梁,两个女孩子根本无法看清楚这竹笠下的面目。   柜台后面那两个女孩子也一样无法看清楚。   锦衣人一直没有将竹笠推高。   其中的一个女孩子信口道:“大爷原来是来买酒。”   锦衣人沉声道:“不错,我来买美人酒。”   那个女孩子一笑,道:“我们这里只卖美人酒。”   锦衣人说道:“我并不是第一次来买酒。”   那个女孩子歉然道:“恕我眼拙,未知……”   锦衣人道:“我上次来这里买酒,已经是一年前的事情。”   那个女孩子道:“一年之前,我们四个人还没有在这里工作,我是第一个来的,也只是来了九个月。”   锦衣人道:“这就难怪你们四个人对我这个人全无印象的了。”   他轻笑接道:“以前我进出这里的时候,每当下雨天,大都是这个装束。”   那个女孩子忍不住,问道:“爷到底是……”   锦衣人道:“我姓金。”   那个女孩子道:“原来是金爷。”   语声一些异样也没有,显然锦衣人虽已说出姓金,并未能勾起她的回忆。   对于这个人她实在一些印象也没有。   她偷眼打量锦衣人的睑。   锦衣人也不知有没有发觉她的意图,竹笠始终都没有改变位置。   竹笠遮去了他的大半截脸庞,还有的小半截却盖在竹笠的阴影之下。   那个女孩子甚至连他的嘴唇都不能够看清楚,但不知怎的,心头突然冒起了一股寒气。   她不由打了一个寒噤。   锦衣人即时问道:“你是否想看清楚我的脸。”   那个女孩子嗫嚅着道:“这样我们以后才容易招呼,才不会待慢。”   锦衣人道:“你以为我还会再来?”   那个女孩子一怔。   锦衣人接道:“我整整一年不来这里,当然有原因……”   那个女孩子道:“可是这一次……”   锦衣人道:“这一次是迫不得已。”   他一顿,缓缓接说道:“也只是这一次。”   那个女孩子道:“哦?”   锦衣人道:“好像我这种以后都不会再来的客人,你们当然不会怎样欢迎。”   那个女孩子连忙陪着笑脸,道:“岂会。”   锦衣人又道:“既然就只是这次,这张脸不认识也罢。”   那个女孩子笑笑。   锦衣人接道:“或者以前也曾见过我,但无论见过与否,对于我的名字尤其是我那个外号,相信你都不会陌生。”   那个女孩子道:“未知……”   锦衣人知道她问什么,截口道:“我那个外号一共四个字——铁面无私!”   那个女孩子面色一变,脱口道:“铁面无私金满楼?”   另外三个女孩子一旁亦在听着他们说话,一听到这个名字,其中两个也都色变,还有一个却是在发愕。   她似乎并不认识这个人,一拉身旁那个同伴的手,轻声问道:“铁面无私金满楼是什么人?”   那个同伴却没有理会她,一只眼直勾勾的望着锦衣人。   锦衣人没有回头,始终面对着身前那个女孩子,他笑应道:“你果然也知道我这个人。”   那个女孩子眼波流动,道:“扬州城地面,不知道金大爷的人相信并不多。”   金满楼“哈”的一笑,道:“你很会说话。”   那个女孩子道:“过奖。”   金满楼接道:“人长的更美。”   那个女孩子娇靥一红,垂下头。   金满楼问道:“叫什么名字,可否告诉我。”   那个女孩子娇靥更红,悄声道:“小欣。”   金满楼微微颔首,道:“名字也不错,谁替你起的?水观音?”   小欣道:“是的。”   金满楼摸摸下巴,道:“这个女人书读的虽然有限,名字倒也起得不俗。”   小欣道:“爷认识我们老板。”   金满楼道:“当然认识。”   小欣说道:“我这就去请我们老板到来……”   金满楼道:“不必,我这次并不是来找她,只是来买酒。”   他又是“哈”的一笑,道:“我几乎忘记了这件事。”   小欣亦自笑问道:“爷要买多少瓶美人酒?”   金满楼道:“一瓶。”   小欣又一怔,道:“一瓶就够了?”   金满楼点头。   小欣只好拿来一瓶美人酒。   所有的美人酒都是载在瓷瓶之内。   玛瑙一样颜色的瓷瓶,上面画着花。   花下还画了一个美人。   这个女人的相貌竟然又有几分与水观音相似。   金满楼好像在望着瓷瓶上那个美人。   其实,他在望着什么,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小欣道:“爷还有什么要买?”   金满楼笑道:“除了美人酒,美人楼还卖什么?”   小欣失笑道:“没有什么卖的了?”   金满楼道:“不过有四样东西,我却要借来一用。”   一借就四样,这个人倒不客气。   小欣道:“哪四样东西?”   金满楼道:“纸、笔、墨、砚。”   小欣道:“爷是借文房四宝?”   金满楼道:“不错,你们这里大概还少不了这四样东西。“   小欣道:“如何少得了。”   笔墨砚就放在柜台上。   不用小欣动手,站在她旁边的另一个女孩子已替她将笔墨砚移过来。   墨早已磨好。   小欣笑接道:“没有这四样东西,这个账如何记下?”   金满楼道:“还差一样东西。”   小欣道:“你说纸?”   金满楼道:“正是纸。”   小欣不去拿纸,却问道:“爷买这瓶酒是不是送给人?”   金满楼点头。   小欣道:“爷要多少张?”   金满楼道:“一张已足够,我这个人并不贪心。”   小欣一笑,从柜台抽屉中拿出了一张花笺。   碧绿色的花笺,上面又画着一个有几分像水观音那样的美人。   小欣将花笺放在金满楼面前,道:“这其实应该叫做美人笺。”   金满楼左手往笺上一扫,道:“笺上画的这个女人虽然有几分像你们老板,却连你们老板半分的神韵也画不出来,幸好总算还有那几分相似,勉强也可以叫做一个美人,否则,这种美人笺还是叫做花笺的好。”   他连随伸出了右手,接着说道:“给我笔。”   这只手一伸出来,那张美人笺的颜色便深了。   小欣亦觉得眼前一绿。   她这才留意金满楼右手的食指之上戴着一只奇大的玉指环。   玉是透水绿,灯光下幻起了一团奇异的碧辉。   非独那张美人笺,就连小欣的脸庞也好像给照绿了。   ——这只玉指环一定很值钱。   小欣不由得多看了那只玉指环几眼,她总算还没有忘记金满楼的说话,忙将笔递上。   金满楼接笔在手又放下。   他左手忽然将戴在右手食指上的那只玉指环脱下来。   小欣奇怪的望着他。   他仿佛没有发觉,随手将那只玉指环往柜台上一放,喃喃自语道:“戴着这只玉指环,就连写字也不方便了。”   说着他再次拿起那管笔,蘸上墨,在那张美人笺之上写了一行字。   ——美人楼中何不尽一瓶美人酒。   他走笔非常迅速,字写下来正所谓龙飞凤舞,既灵活,又美观。   只不过并不容易看得懂。   小欣居然看得懂。   “美人楼中何不尽一瓶美人酒?”   她一字字念了出来。   金满楼似乎非常奇怪,诧声道:“你看得懂我的字。”   小欣脱口道:“帐房那位老先生的字比你的字还要……”   她突然住口。   金满楼笑问道:“还要难看。”   小欣笑笑,不答反问:“这瓶美人酒,爷是买来送给美人楼中人。”   金满楼道:“正是。”   小欣笑问道:“美人酒出自美人楼,既然是美人楼中人,怎么还要送给他美人酒。”   金满楼道:“只因为如此一来,更出人意料。”   小欣道:“哦?”   金满楼道:“别人绝不曾想到送给他这种礼物,她也绝不曾想到竟有人送给他这种礼物,这岂非有意思得多?”   小欣忍不住又问:“爷准备将这瓶美人酒送给谁?”   金满楼放下笔,道:“很快你就会知道的了。”   小欣只有又“哦”一声,   金满楼跟着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柜台上,说道:“以我所知,美人酒还是去年那个价钱,这锭银子,应该足够付账了的。”   小欣一看立即道:“两瓶美人酒也不用这么多。”   金满楼道:“有剩的给你买东西。”   小欣连忙摇手道:“这……”   金满楼截道:“水观音大概也曾教过你们,客人如果给赏钱的话,无论多少都应该高高兴兴的收下来。”   小欣说道:“嗯,爷你好像什么也知道。”   金满楼道:“我与你们老板本来就是很好的朋友!”   小欣道:“可是我从来都没有收过这么多的赏钱……”   金满楼道:“这其实是并不多,如果连这点儿的赏钱也不给,你们老板知道了,一定会说我吝啬。”   小欣道:“如此说,我只好收下了,谢……”   金满楼又截道:“不用谢。”   他连随拿起了那张美人笺。   墨已经干透。   他将那张美人笺一摺三摺,放进怀中,忽然道:“我几乎又忘了还要到一个地方。”   说着他一把抓起那瓶美人酒,转身急步走了出去。   他来时脚步已经够快,现在更加快。   出门一转弯,人就不见了。   小欣不由一声:“奇怪!”   站在她旁边的那个女孩子连随问道:“你奇怪什么?”   小欣道:“这样的客人难道你不觉得奇怪?”   那个女孩子道:“你是说他的言行举止有异常人。”   小欣一点头,突然叫起来:“这只玉指环——他忘了!”   金满楼方才从右手食指脱下的那只玉指环赫然仍放在柜台之上。   小欣抓在手中,急忙追了出去。   美人楼外,风雨迷濛,街道上一片静寂。   一个行人都没有。   金满楼哪里去了。   ——小欣张目四顾,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从哪一个方向追下去。   其他三个女孩子亦追了出来,不约而同问道:“人呢?”   小欣摇头道:“不知道。”   一个女孩子手指金满楼转过去的那个方向,道:“他是不是转去那边。”   小欣苦笑道:“那边不远就是个十字街口,四面都是路。”   那女孩子道:“我们也有四个人。”   小欣道:“路却是还有路,他又走的那么快,我们如何追?”   那个女孩子道:“这怎样是好?”   小欣道:“放心好了,如此贵重的东西,除非他不省起,否则一定会回来向我们打听。”   那个女孩子想想,道:“其实我们大可以将这只玉指环送到他家中。”   小欣道:“你知道?”   那个女孩子道:“西城金家有谁不知道。”   小欣道:“找金家的确不难,问题在——他是否金满楼我们目前根本不能够确定。”   那个女孩子道:“他不是自称金满楼么?”   小欣道:“谁都可以自称金满楼。”   那个女孩子道:“冒充金满楼对他有什么好处?”   小欣道:“这要问他了。”   另一个女孩子插口道:“如果他不是金满楼,怎会有那么大的一只玉指环。”   小欣道:“扬州城中,多的是有钱人,买得起那么大的玉指环的,相信不会只有他。”   一个女孩接口道:“这样的话,怎会给你那么多赏钱?”   小欣想想道:“即使他真的是金满楼,这只玉指环,我以为还是他自己来拿回去的好。”   那个女孩子忽然一笑,道:“依我看,你是想与他多见一次,多说几句话。”   小欣脸一红,道:“没有这种事。”   那个女孩子笑道:“这里没有其他人,只是我们姊妹,你就是认了又有什么要紧?”   小欣道:“你们难道不想了。”   那个女孩子叹了一口气,道:“想又有什么用,他就是再来,也只会找你一个人说话。”   小欣道:“他怎会。”   那个女孩子道:“方才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另一个女孩子道:“莫忘了他还称赞你美丽,问你的名字。”   小欣的脸又一红。   那个女孩子接道:“看情形,他准是喜欢上你的了。”   小欣微微嗔道:“他怎么会喜欢我这种人。”   那个女孩子道:“所谓姻缘天定,这种事谁敢说不会。”   另一个女孩子亦道:“说不定他再来的时候,就顺带来下聘。”   小欣顿足道:“你说到那里去了?”   那个女孩子又道:“难得有这样好的机会,千万不要错过。”   另一个女孩子接道:“可不是,谁不知他人长的英俊,家里又有钱,这样的人家,那里找。”   小欣道:“你们莫忘了他的年纪已经不小。”   那个女孩子道:“嫁男人,还是大一点的好,何况以我们知他的年纪其实并不大,才不过三十来岁。”   另一个女孩子抢着道:“而且听人说,他现在仍然独身还没有成家立室……”   小欣道:“你以为这是什么原因?”   那个女孩子道:“十九是找不到合意的对象。”   另一个女孩子立即又接上说话,道:“现在可找到了,小欣姐,你以后别忘了我们才好。”   小欣一张脸更红,一时也不知应该怎样说话。   那个女孩子笑接道:“不过以后是以后,现在我以为你最好还是先收好那玉指环,否则一个不小心弄碎就坏事了。”   小欣连忙用手帕小心翼翼将那只玉指环包起来。   她双手捧在怀中,喘着气的道:“这指环倒不如交给老板来处理,要不万一真的弄碎了,就是卖了我也赔不起。”   另一个女孩子却道:“我才不相信他会叫你赔,其实哪,他是有意将这个玉指环留下来,给自己制造机会,反正是你的东西,何不就留在身旁?”   小欣道:“话是这样说,万一不是那回事……”   “无论如何,这也得过了今夜。”   小欣道:“哦?”   “现在什么时候了,你难道忘记了老板曾经吩咐过我们,一起更,就是天大的事情也得留待明天,不可惊动她。”   小欣道:“我没有忘。”   “现在去找她,只有挨骂,何况,金满楼说不定立即就会转回来,拿这只玉指环。”   小欣只好将指环放入怀中。   还有一个女孩子一直在旁边听着,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了,上前两步道:“三位姐姐,那个金满楼到底是什么人?”   小欣三人不由都一怔,异口同声道:“你不知道他?”   那个女孩子摇头。   小欣即时道:“我省起来了,你是城外的乡村来的。”   那个女孩子颔首。   小欣说道:“你来了好像还不到三个月。”   那个女孩子道:“连今天计在内,刚巧是三个月。”   小欣道:“这就难怪你不认识金满楼这个人了。”   那个女孩子忽然问道:“他是不是个官?”   小欣奇怪道:“你怎会这样想的?”   “方才他不是说有一个外号叫——铁面无私?”   小欣道:“原来是因为这个外号,难怪你会有这种错觉。”   她一笑摇头,又道:“他并不是做官的。”   “那么他怎会有这个外号?”   小欣道:“因为在赌场之内,他向来都是铁面无私。”   “赌场?”   小欣点头道:“他正是一家大赌场的老板。”   旁边一个女孩于接道:“那间赌场叫做快活堂。”   “听说开一间赌场并不简单。”   小欣道:“当然不简单,尤其是在扬州城,更加不简单。”   “这个人的本领倒不小。”   小欣道:“扬州城之内大大小小据讲一共有三十多间赌场,生意做得最大的却是快活堂,除了快活堂之外,他还有不少其他生意。”   “这样说他是很有钱的了。”   小欣道:“有人说这个地方最有钱的人就是他。”   那个女孩子不禁一伸舌头。   小欣的脸忽一红,道:“这个地方最英俊的人有人说也是他。”   那个女孩子一怔,一脸的怀疑之色。   小欣道:“如果你见过他的本来面目,相信你也一定同意那句话。”   那个女孩子道:“你们一定是见过他的本来面目了?”   小欣三人不约而同点头,神态都变得很奇怪,就像是醉酒一样。   是不是他们又想起了金满楼英俊的面目?   那个女孩子看在眼内,失笑道:“难怪你们三人方才都显得失魂落魄。”   三人的睑不由都一红。   小欣叹了一口气,道:“你没有见过,否则你也是一样。”   那个女孩子道:“听你这样说,我非要找一个机会一见他不可。”   小欣道:“如果方才那个人真的是他,很快就是机会了,你最好希望他再来的时候,已脱下那顶竹笠。”   那个女孩子道:“我是这样希望。”   小欣低声道:“我也是。”   其他两个女孩子不由笑了起来。   那个女孩子也不禁脸一红,她连忙岔开话题,道:“可是他外号铁面无私,脸色只怕够瞧。”   小欣道:“我不是说过他的铁面无私,只是在赌场之内。”   那个女孩子一再摇头,似乎仍然不明白。   小欣看在眼内,加以解释道:“他本来是一个世家子弟,亲戚朋友当然不少,这些朋友亲戚之中喜欢赌钱的大有人在,他们原以为在快活堂中赌钱,就算赌输了,拿不出那个钱来,金满楼也不会与他们计较,谁知道,在赌场之内金满楼绝口不谈私下交情,对待他们就像是对待其他赌徒一样。”   那个女孩子这才点头,道:“原来是这样铁面无私,这其实并没有错。”   小欣道:“他那些亲戚朋友却认为他太不够亲戚,太不够朋友,人前人后尽说他不对。”   “他怎样说话?”   小欣道:“他只是冷笑。”   “你怎会这样清楚?”   小欣一笑道:“因为我非常留意这个人的动态。”   “如果他知道你这样关心他,不娶你才怪。”   小欣叹了一口气,道:“这样说,他现在最少已娶了三千个老婆。”   “哦?”   小欣叹息道:“这样关心他的女孩子,扬州城中何只三千个。”   那个女孩子不觉脱口问道:“你说他今夜是否会转回来寻那只玉指环?”   小欣问道:“怎么?你想今夜就见到他?”   那个女孩子道:“想得要命。”   小欣失笑道:“你还未见到他的面,就已经想得要命,若是见到了,我看你如何是好。”   那个女孩子,亦自笑道:“都是你害我。”   小欣欲言又止。   因为她已经听到了脚步声。   其他三个女孩子也听到了,一个女孩子脱口叫了出来:“回来了!”   四个人几乎同时转头望去。   她们都希望是金满楼回来。   她们都失望。   街那边不知何时走来了一个人。   那个人却是打着雨伞,而且还是个女人。   金满楼并不是没有可能将竹笠脱下,换过一柄雨伞,却绝对没有可能变成一个女人。   除非他根本就不是一个人,是一个妖怪。   雨伞是红色,红得就像是鲜血。   雨水从伞沿滴下,斜映着灯光,就像是一滴滴的鲜血,不停在滴下。   罩在雨伞下的那个女人的脸庞亦显得很红。   那种红红得诡异。   红得完全不像是人的脸色。   那张脸也许完全不像是一张人脸。   脸既然不像是人脸,人又岂会还像个人?   那个女人简直就像是炼狱中出来的女鬼。   她身上却是穿着一袭白绫衣裳。   雾一样,雪一样的白绫衣裳,长几乎及地。   风雨迷濛,街道上到处泥泞,低陷的地方都已积水。   那个女人长几乎及地的衣裳之上竟然全无泥渍,甚至连水渍都似乎没有。   她也不像是走来,而像是随风飘来。   ——难道她真的不是人?   四个女孩子失望都还来不及,一颗心已寒了。   那个女人赫然一直飘向她们。   四个女孩子不由自主的退回去。   那个女人竟跟着飘入了美人楼之内。   四个女孩子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怎样才好,全都怔在那里。   灯挂在楼内,楼内的灯光自然比楼外更明亮。   灯光越明亮,那个女人的脸便越红。   ——难道她还是一个吸血鬼?   四个女孩子不由心抖了出来。   “霎”的即时一声,那个女人突然将雨伞合起来。   她一睑的血光亦同时消散。   四个女孩子却连手脚都冻了。   那个女人的睑庞原来比纸还要苍白。   苍白的连一丝血色也没有!   嘴唇也没有。   甚至她整张脸都像是在白纸上画出的一样,美是美,美的却是全无生气。   她一声叹息,随手将雨伞垂下。   四个女孩子的目光不觉亦随着落向地上,立时都松了一口气。   地上有那柄雨伞的影子,也有那个女人的影子。   鬼没有影子。   那个女人连随又一声叹息,道:“这种天气下出来,实在是受罪。”   语声幽幽的,一丝人气也似乎没有。   说的却毫无疑问是人话。   四个女孩子之中胆子最大的还是小欣,她上前两步,道:“这位……”   她才说了两个字,就给那个女人打断了她的话:“我是来买酒的。”   ——又是来买酒?   小欣道:“美人酒?”   那个女人一笑点头。   她笑得很冷。   小欣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噤。   那个女人笑着道:“除了美人酒,你们这里难道还有第二种酒。”   小欣苦笑道:“没有了。”   那个女人微笑接说道:“给我一瓶美人酒。”   ——又是一瓶美人酒?   小欣道:“一瓶就够了?”   那个女人一点头,道:“我只想杀一个人——”   她好像发觉失言,慌忙住口,连笑脸都收起来。   只可惜说出了口的话,无论如何是收不回去的了。   四个女孩子都听的很清楚,不约而同都变了脸色。   小欣失声道:“你是说杀人?”   那个女人却又是一笑,说道:“你不要害怕,我是说气话,这种天气,这个时候,给叫出来买酒,谁都难免生气的,是不是?”   小欣只有道:“是。”   那个女人连随一拧腰,做了一个弱不禁风的姿势,道:“好像我这种女人,连蚂蚁都踩不死一只,又如何能够杀人?”   小欣笑笑,转身去拿酒。   那个女人跟着她走到柜台前面,忽问道:“你们这里有没有纸笔墨砚,借我用一用好不好?”   ——又是借纸笔墨砚?   ——怎会这样巧?   小欣奇怪的望了那个女人一眼,道:“有。”   那个女人道:“这瓶酒是买来送人的,最好你给我一张比较好的纸。”   ——又是买酒来送人?   小欣当然给她一张美人笺。   那个女人接在手中,点头道:“这种纸最好没有。”   她拿笔蘸墨,在纸上写下了一行字。   ——美人酒赠美人尝。   字写得非常工整。   她将笔放下,就往纸上吹了几口气。   未干的墨给她吹干了。   她缓缓将那美人笺摺好放入怀中,随从怀中取出了一小锭银子,放在柜台上,道:“这个够不够?”   小欣道:“还有多。”   那个女人道:“多的赏给你。”   小欣道:“这谢了。”   那个女人淡淡的一笑,将雨伞打开,道:“方才的说话,不要记在心。”   小欣只有应一声:“是。”   那个女人伞交给右手,左手拿起那瓶美人酒,又一笑,才举步。   四个女孩于的视线自然都集中在她身上。   她直似未觉,并没有回头,一直走出门外,走入风雨之中。   消失在风雨之中。   四个女孩子目送那个女人消失,说话立时就来了。   “这个女人岂非更是奇怪?”   “方才我还以为她是一只鬼。”   “我也是这样以为,幸好后来看见她留在地上的影子,鬼是没有影子的。”   “你以前见过鬼没有。”   “没有。”   “这你怎能够肯定,鬼一定是没有影子。”   “很多人都是这样说。”   “这些人所说的未必是真的,他们只怕也从来没有见过鬼。”   “你别吓我好不好。”   “我……我不是吓你,其实这样说,我自己也在害怕。”   “你们还害怕什么,如果她是鬼,又怎会用真银子,她这锭银子可是真的。”   “现在当然是真的,可是谁知道,明天……明天会不会化做纸钱……”   这一说就连小欣也都心寒了起来。   四个女孩子不由靠在一起。   她们还在说话。   “不过,实在巧,这个女人跟金满楼就像是约好了的一样,两个人都是来买一瓶美人酒送给人,又全都在这里先写下一张字条。”   “世上的事情,有时就是这么巧合的了。”   “一说起金满楼,我又记起那只玉指环了,你们说,今夜他是否会再回来?”   没有人回答。   四个女孩子一下全都静了下来。   金满楼并没有再回来美人楼。   也许他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做,抽不出时间。   又或者他还未发觉这件事。   亦可能那只玉指环他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当然亦大有可能,他发觉失去,折回美人楼之际,美人楼已经关门。   总之这一夜,四个女孩子都是带着失望的心情回到自己的房间。   最失望的当然是小欣。   小欣甚至失望的无法入睡。   天一亮,她就爬起身。   她忽然有了一股冲动,想悄悄溜出美人楼外,一看金满楼是否在这时候,才找回来。   她悄悄的下了床,推开房门,走出房间。   月未落,星未沉。   一庭晓色正笼花。   雨又下。   美人楼烟雨中萧瑟,一片寂静。   不单止院子寂静,整个美人楼,都寂静。   这个时候对美人楼的人来说,正是好梦方酣的时候。   除了小欣之外,还没有人起来。   走在这一片静寂之中,小欣心头更落寞。   她的脚步却没有停下,转过回廊,便待穿过院子。   一步方踩下花径,她整个人突然呆住。   她突然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她一心要见的人!   那个人冷然独立在院子那边的一株丹桂树下。   头戴竹笠,一身锦缎。   ——金满楼!   ——他怎会在院子里?   ——大清早,他走到这里来,到底干什么?   小欣奇怪之极,她放轻了脚步,向金满楼那边走去。   第四章 心狠计尤毒 酒醇恨更浓   丹桂尚飘香。   风中叶,雨中花,一片萧瑟,无限凄凉。   金满楼人也仿佛因此憔悴起来。   他面向那边花径尽头的一座小楼,一动也不一动。   水观音也就是住在那座小楼之内。   ——他莫非要见老板。   小欣的脚步放得更轻。   金满楼好像不知道小欣的走来。   可是小欣一走近,他抬起的头便垂下,同时转身,道:“小欣姑娘。”   语声低沉,正是金满楼的声音。   小欣倒给他吓了一跳。   她怔在当场,口张开,一个字却都说不出来。   金满楼道:“你忘记我这个人了?”   小欣急摇手道:“我……没忘记。这么早你就起来了。”   金满楼道:“这么早你就起来了?”   小欣道:“今天是早些,因为我……我想……”   金满楼道:“你想怎样?”   小欣脸一红,讷讷道:“我想到门外看看,你是否会在门外?”   金满楼一怔,道:“哦?”   小欣道:“你昨夜忘记了拿回那支玉指环。”   金满楼好像这才省起,他抬手一望,道:“真的忘记了。”   他这一抬手,小欣亦发觉他手中拿着一个锦盒。   她正想说什么,金满楼已接说道:“近来我的记性坏透了,很多事一放下就忘掉。”   小欣道:“也许是平日要处理的事情太多所影响。”   金满楼道:“也许。”他连随问道:“那支玉指环,你替我收起了?”   小欣点头嗯一声。   她忽然省起那支玉指环留在房中,没有带在身上,慌忙道:“我现在就回房去给你拿来。”   金满楼却将她叫住:“等等!”   小欣脚步举起又放下,道:“爷还有什么吩咐?”   金满楼道:“吩咐不敢,只是有一件事情,先要麻烦你。”   小欣道:“是什么事情?”   金满楼又一抬手,道:“替我将这个锦盒拿去给一个人。”   小欣道:“谁?”   金满楼一字字道:“水观音!”   小欣一怔,道:“我们老板?”   金满楼道:“正是!”   小欣目光落在锦盒上,试探着问道:“这里头……”   金满楼截道:“就放着昨夜我买的那瓶美人酒。。   他连随将锦盒打开。   锦盒内铺着一层红绒,红绒之上真的放着一瓶美人酒。   那张美人笺放在盒内。   ——美人楼中何不尽一瓶美人酒?   小欣还没有忘记美人笺上那行字。   她脱口问道:“昨夜,你告诉我买这瓶美人酒是送给人,难道就是送给我们老板?”   金满楼道:“不错。”   小欣道:“我们老板可是美人楼的老板,美人酒的老板。”   金满楼道:“就因为她是美人楼的老板,美人酒的老板,所以我才送给她这瓶美人酒。”   小欣苦笑道:“我这就不明白了,到底为什么?”   金满楼道:“只为了别人绝不会想到送给她这种礼物,她也绝不会想到竟有人送给她这种礼物,送礼物送到这样才有意思。”   这番话他昨夜已说过。   小欣道:“我也想不到。”   她接又道:“你大清早走来这里就是为了这件事?”   金满楼点头。   小欣接问道:“谁开门给你?”   金满楼说道:“我是自己爬墙偷进来的。”   小欣道:“你不怕给人看见,当做贼看待?”   金满楼道:“我已经很小心的了。”   小欣道:“可是你怎会知道,我一定会在这个时候出来院子?”   金满楼道:“谁说我知道了。”   小欣道:“哦?”   金满楼道:“我原是准备自己送去的,可是才准备动身,你就来了。”   小欣道:“原来是这样。”   金满楼道:“你来的正好,如果我自己送去,一个不小心,给她看见我,可就无趣了。”   小欣道:“你为什么拣今天送礼物给我们老板。”   金满楼诧声道:“你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小欣道:“是什么日子?”   金满楼道:“今天,是水观音的生日呀。”   小欣道:“哦?”   金满楼又道:“你完全不知道有这回事?”   小欣摇头笑道:“我来了才不过九个月。”   金满楼道:“这几天难道她完全没有在你们面前提过这件事?”   小欣道:“我知道就没有了。”   金满楼道:“难道她完全没有意思给自己庆祝一番?”   小欣道:“也许她的生日不是在今天,你是弄错了。”   金满楼道:“岂会弄错。”   他笑接道:“或者她自己也忘记了这件事,她这个人本来就是善忘得很。”   小欣道:“爷倒是个有心人。”   金满楼道:“好歹一场朋友。”   小欣道:“爷要我怎样子将这瓶美人酒送给她?”   金满楼道:“这个很简单,你过去敲开她的房门,将这个锦盒,交到她的手上就是。”   小欣道:“她问起来我怎样回答?”   金满楼道:“就说今天是她的生日,朋友给她送贺礼来。”   小欣又问道:“她怎知道是爷你送的贺礼?”   金满楼道:“你这样敲门,她就知道了。”   他半身一侧,屈指在旁边那株丹桂的树干上一重两轻的连敲了两遍。   小欣道:“是一重两轻?”   金满楼道:“正是。”   他盖上锦盒,将锦盒递向小欣。   小欣接在手,道:“这就去?”   金满楼道:“你担心吵醒她?”   小欣道:“现在到底还早。”   金满楼道:“你现在就算真的吵醒,她也绝不会骂你的。”   小欣道:“哦?”   金满楼道:“今天,毕竟是她的好日子。”   小欣道:“你……”   金满楼道:“我现在就离去。”   小欣着急道:“那个玉指环……”   金满楼道:“暂时就放在你那里,或者午后,我再来一趟。”   小欣道:“你一定来的?”   金满楼道:“当然。”   他再次一抬手,道:“这一次麻烦你了。”   小欣道:“这那算麻烦。”   她举步又放下,欲言又止的,道:“我……”   金满楼道:“你还有什么不明白?”   小欣讷讷道:“没有了,我……我只是……”   金满楼道:“有话不妨对我直说。”   小欣红着睑道:“我只是想看看你的睑。”   金满楼一怔,道:“我的脸?”   小欣点头,眼瞳中,充满了希望,说道:“很久之前,我就想走近去看清楚你的了。”   金满楼笑道:“这容易。”   小欣大喜道:“那你将竹笠拿下。”   金满楼抬手抚摸着笠缘,忽然摇头道:“现在不可以。”   小欣喜变忧,急问道:“为什么”   金满楼笑道:“匆忙间如何看的清楚,你何不留待午后?”   小欣这才由忧再化为喜,说道:“不骗我?”   金满楼道:“何必骗你?快去!”   小欣这才高高兴兴的捧着锦盒,向那边小楼走去。   她几乎是一步“回头。   第三次回头的时候,金满楼仍站在原来的地方,可是到她第四次回头,人就不见。   小欣仍然不死心,不时的回头张望。   金满楼并没有再出现。   她无奈叹息。   花径并不长。   小欣很快就来到那座小楼。   楼外一片寂静,楼内也是一片静寂。   入门是一道珠帘。   走入了珠帘,是一个布置得非常华丽的厅堂。   厅堂对门的那边又是一道垂帘。   这道垂帘后才是水观音的寝室。   寝室内亦是静寂一片。   小欣并没有放轻脚步,可是来到了寝室前面仍然听不到任何声息。   她踌躇再三,终于举起手,屈指在门上。一重两轻的叩了三下。   寝室内没有反应。   她正想敲第二次,寝室内突然响起了“悉索”的声响。   那种声响既像打架,又像有好几个人在被窝中爬起来,急急忙忙穿上衣服。   小欣等了好一会,仍听到那种“悉索”的声响。   她不由大感奇怪。   因为她知道,水观音平日穿的衣服并不多。   可是现在听声音,寝室内那个人最少已穿了四五件衣服。   难道里面除了水观音之外,还有人?   悉索声终于停下。   寝室内却又回复一片静寂。   没有人开门。   里面到底怎样了?   小欣忍不住一重两轻的再在门上敲一次。又没有反应。   小欣等了一会,再敲。   这一次她的手才放下,门突然打开。   一个人随即出现小欣眼前。   ——水观音。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花落还开,开的也许比去年更美丽,人却只有老去。   水观音也没有例外,她也是一个人。   但是她比三年前,竟还要美丽。   因为今年她才是二十七岁。   二十七岁跟二十四的女人本来就没有多大的分别,何况她这三年以来的生活,比三年之前,岂止舒适了一倍。   生活舒适的人本来就比生活困苦的人耐老的多。   三年后的今日,她只是变得更成熟,更丰满。   她身上的衣衫,却比三年前穿得还要少。   这么少的衣服竟穿了那么久,小欣实在很奇怪。   她奇怪的望着水观音。   水观音也在望着水观音。   她一头秀发也是比三年前更漂亮,蛇一样披散。   衣衫也很乱,一半的胸瞠露了出来。   她瞪着小欣,眼神非常冷。   小欣给她瞪的心都寒了,欲言又止。   第一个开口的还是水观音。   她的语声也很冷,道:“方才是你拍门?”   小欣嗫嚅着道:“是我。”   水观音道:“先后几次都是你?”   小欣道:“都是我。”她连忙一声:“老板早。”   水观音冷冷的道:“你也知道早。”   小欣道:“我知道。”水观音连随问道:“是谁教你那样子拍门?”   小欣道:“是……”   水观音道:“是不是金满楼?”   小欣道:“是。””   水观音目光一扫,道:“他人呢?”   小欣道:“早走了。”   水观音道:“你是在什么地方遇见他的?”   小欣道:“在院子。”   水观音道:“你这么早,到院子干什么?”   小欣道:“我是睡不着……”   水观音道:“所以就到处走?”   小欣只好道:“是。”   水观音道:“怎么走来这里。”   小欣道:“是金爷叫我来的。”   水观音道:“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小欣道:“什么关系也没有。”   水观音怀疑的道:“哦?”   小欣道:“我说的都是事实。”   水观音又差别道:“是你开门给他进来的?”   小欣道:“不是我。”   水观音道:“是谁?”   小欣道:“是他自己爬墙偷进来,我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在院子了。”   水观音道:“你怎知道,他爬墙偷进来。”   小欣道:“他说的。”   水观音道:“爬墙偷进来的人,你居然不叫人把他抓起来?”   小欣道:“我……”   水观音冷冷道:“你给他迷住了,是不?”小欣也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   水观音道:“你倒也听话,他叫你怎样你就怎样。”   小欣道:“我……”   水观音又打断了她的说话,道:“他有没有告诉你,偷进来这里干什么”   小欣道:“他说是来送贺礼给你。”   水观音一怔,道:“这个老小子在发什么高烧,无端走来送贺礼,他贺我什么?”   小欣奇怪道:“今天难道不是老板的生日?”   水观音整个人都怔在那里。   然后她突然笑了起来,笑得很大声。   小欣看见她这样子,反而吓一跳。   水观音腰都几乎笑弯了。   她笑着将小欣拉进了寝室。   寝室内一床乱被,没有人。   小欣却仿佛嗅到了男人的气味。   她张目四顾。   寝室右面的一扇窗户大开,风正从那边吹来。   风很冷。   打开向风的那边窗户睡觉,是不是有些奇怪?   除此之外,寝室内并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   水观音一直将小欣拉到床前那张彤螭桌子旁边,才收住笑声道:“坐下来。”   小欣只好在旁边一张椅子坐下。   水观音扶桌子又笑了起来。   这一次她笑得好像很凄凉。   小欣忍不住问道:“你……你在笑什么?”   水观音笑道:“今天真的是我的生日,可是连我自己也都忘记了,你说好笑不好笑。”   小欣没有笑。   水观音笑声忽落,道:“我那么多的朋友,亦竟然一个也都记不起来。”   小欣道:“也许他们很多都记得。”   水观音摇头,道:“如果是,这几天怎么会不提醒我!”   她突然一拳打在桌子上,道:“可恨那个王八蛋,也是一个没心肝的人,我待他那样,他竟然也记不得,今天是我的生日。”   小欣信口道:“哪个王八蛋?”   水观音恨恨的道:“柳三风?”   小欣一怔道:“柳三风!”   水观音道:“不就是他!”   她叹了一口气,又道:“反倒是金满楼这个老小子,分手一年了,还记得我的生日。”   小欣又一怔。   ——金满楼原来也是她的相好。   水观音连随问道:“他的礼物呢?”   小欣忙将手中的锦盒奉上。   水观音接在手里,一笑道:“这个老小子,且看他这一次又送我什么东西。”   小欣好不容易忍下,没有说出来。   水观音也没有问小欣,自己将锦盒打开。   她立时脱口一声:“美人酒!”   锦盒之内只是一瓶美人酒,一张美人笺。   水观音怔在当场。   这的确大出她意料之外。   ——金满楼的目的总算达到了。   小欣暗自叹了一口气。   水观音即时转过头来,道:“没有其他东西了。”   小欣点头。   水观音也不多问,拿起那张美人笺,在桌上摊开。   “美人楼中何不尽一瓶美人酒?”   她读着不禁一笑。   小欣道:“老板大概想不到金爷送的是一瓶美人酒?”   水观音道:“做梦也想不到。”   小欣道:“听他说,他原就是要老板意外一下。”   水观音道:“他已达到目的了。”   小欣问道:“老板是否嫌这份贺礼太薄?”   水观音道:“你怎会这样想?”   小欣道:“我看,老板好像不怎样高兴。”   水观音道:“谁说我不高兴。”   她一声轻叹,道:“只要有人还记得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就已高兴得要命。”   轻叹未久,她又再笑起来。   开怀大笑。   小欣记忆之中,从来都没见水观音这样开心。   水观音笑着,忽然道:“你怎么不替我留住他?”   小欣道:“他好像没有意思留下。”   水观音摇头道:“人来了,礼来了,也不肯来见我一面,这个老小子,难道还记着去年的事情?”   ——去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小欣不知道,也没有追阿,接口道:“他原是准备亲自送来给你的,见到我才改变主意。”   水观音道:“哦?”   小欣转问道:“老板打算怎样处理这瓶美人酒?”   水观音道:“当然是喝掉它。”   小欣道:“老板不是曾经说过喝腻了这种美人酒。”   水观音道:“我是这样说过,也的确喝腻了,不过这一瓶不同。”   她拿起那瓶美人酒,道:“这一瓶是我的生日礼物,就是喝腻了,也要喝。”   小欣道:“我也是这个意思。”   水观音微喟接道:“难得他记着我的生日,我若是不喝掉它,岂非辜负了他的一番好意。”   小欣道:“嗯。”   水观音又道:“反正我没有喝这种美人酒已经整整三个月,现在喝起来,必然是别有滋味。”   她说着拔开了那瓶美人酒的封口。   小欣看见,道:“现在就喝?”   水观音笑道:“我今天起来,最高兴就是现在这个时候,现在不喝,到何时才喝?”她拔开酒瓶塞子。   空气中立时多了一股香醇的酒气。   小欣忙站起身子,说道:“我去拿杯来。”   水观音伸手拦下,道:“不必给我杯,这样喝反而快!”   她仰起脖子,一瓶酒往嘴里倒下去。   一口,两口,三口……   她“咕嘟咕嘟”,一连喝了好几口,才将那瓶美人酒放下。   酒从她的口角滴下来,滴湿了她的胸膛。   她毫不在意,一屁股在旁边的一张椅子坐下,道:“小欣,你也来一口!”   她的语声不知何故已变的嘶哑。   小欣也觉察了,道:“你的咽喉怎样了?”   水观音给她一问,亦已有所觉,道:“怎么我的咽喉好像火烧着一样?”   她忽然一怔,道:“眼也似乎已开始变化,难道三个月不喝这美人酒,酒量就大减?还是这瓶美人酒,我酿烈了?小欣,你尝尝是不是?“她将那瓶美人酒,递向小欣。   那瓶美人酒却没有递出去。   那刹那之间,她忽然发觉自己竟有心无力。   也就在那刹那,她看见小欣的脸竟青了。   她脱口问道:“小欣,你……你看见什么?”   小欣一双眼正直勾勾的盯着水观音的脸庞,听见这样问,睑更青,吃吃地应道:“你……你的脸……”   水观音心头突然生出一种不祥的感觉,急问道:“我的脸又怎样了?”   小欣道:“你的睑正在发紫……”   水观音一惊而起,道:“什么?”她不等小欣回答,冲向放在窗旁的妆台。   妆台上有一面大铜镜。   镜面磨的光而亮。   在铜镜之上,水观音清楚的看见自己的脸庞。   她立时一声怪叫!   小欣并没有说谎,她的脸庞的确在发紫!   “叮当”的一声,那瓶美人酒从水观音的手中跌下,碎裂在地上!   碧绿色的美人酒,打湿了老大一块地面。   酒中竟有白烟冒起来。   水观音都看在眼内。   她突然想起了三年前古刹中,唐十三饮下混入火蜈蚣血的美人酒,毒发身亡的情景。   她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   “酒中有毒!”她尖叫,反扑往床那边。   她并没有忘记在床头的一个暗格内,收藏着当年她在唐十三身上搜出来的两瓶解毒丸。   “砰”一声,她整个人仆倒在床上。   她挣扎着爬起来,爬起来又连随倒下去。   “小欣!”她嘶声大叫。   小欣没有走过来。   她已经被眼前的情景吓呆了。   水观音嘶声尖叫道:“小欣,你——你好狠……”   小欣慌忙摇手道:“不关我事……”   水观音道:“你……你过来……”   小欣颤抖着走过去,走得很慢。   她的两条腿事实已软了。   水观音颤声催促着道:“快……快过来替我……替我打开床头……床头的哪个暗格……”   小欣道:“是……”   她的两条腿却不听话。   水观音连声催促地道:“快……快……快……”   小欣好容易走到床边,道:“暗格在哪里……”   水观音喘着气,道:“在……在……在……”   她一连说了三个“在”,都无法继续下去。   小欣急问道:“在哪里?”   水观音半身猛的一仰,口张开,并没有回答小欣。   她拚命的喘着气,断断续续突然说出了一句非常奇怪的话。   “火……火蜈蚣的血……血……毒血……天——”   她嘶声大叫一声“天——”,整个身子突从床上弓起来!   一弓就收缩,她整个身子倒翻,硬摔在床前地上!   前后也不过片刻,她的脸已弯成紫黑色,七孔竟有血水流出来!   紫黑色的血水!   小欣只看的心胆俱丧,大叫“救命”,狂奔了出去。   水观音并没有再叫住小欣。   她无疑已经毒发身亡!   好厉害的毒药!   火蜈蚣!火蜈蚣的血!   她毒发的情形与唐十三一样,难道在她喝的那瓶美人酒内竟渗入了火蜈蚣的毒血?   火蜈蚣是“美公子”玉无瑕所养的毒虫。   玉无瑕与唐十三死在那古刹之后,全都落在水观音的手中。   这世间莫非还有第二个,养下那种火蜈蚣的人?   那个人莫非就是金满楼?   酒是他送来的。   是不是就是他在那瓶美人酒之中渗入火蜈蚣的毒血?   他到底那里来的火蜈蚣毒血?   他为什么这样做?   ——天!   水观音三年前以一瓶混入了火蜈蚣毒血的美人酒毒杀唐十三,三年后的今日,亦是死在混入了火蜈蚣毒血的一瓶美人酒之下。   这难道就是天意。   扬州城的总捕头叫石球。   他人如其名,真的球一样。   当然并不是一个石球,是肉球。   他用刀,据讲,学的是彭家五虎断门刀。   刀下据讲并不含糊。   他今年已经三十六岁,受职扬州城总捕头已经七年。   七年来他虽然没有破过大案,小案却已经破过不少。   事实这七年以来,扬州城内外也没有大案发生。   他有两个得力助手。   北彪跟了他六年,林雄亦已跟了他五年之久。   北彪用一双飞蜂钩,林雄用一支天门棍,两人的武功,据讲并不在他之下。   水观音的死讯传到的时候,他们三个人刚好都在衙门之内。   一听到,石球几乎弹上了半天。   他跟水观音,据讲也是好朋友。   所以难怪他这样紧张。   他一跃跃到入了来向他禀告的那个官差面前,大声喝问道:“什么?你说谁死了?”   石球好像仍然没有听清楚,道:“美人楼的水观音?”   那个公差道:“扬州城之内只有这一个水观音。”   石球双手捧着头,道:“天,这样的一个美人,好好的怎么让她死了。”   他双手忽又放下,追问道:“她死在什么地方?”   那个公差道:“美人楼。”   石球道:“美人楼什么地方?”   “不清楚。”   石球再问道:“她怎样死的?”   “不清楚。”   石球拍案道:“混账东西,什么都不清楚,你到底怎样搞的?”   “我……”   石球截口说道:“你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美人楼来人那里来的。”   石球道:“怎么你不问清楚?”   “我急着进来禀告,所……”   石球又截断了他的话,喝问道:“来人现在在那里?”   “在门外。”   石球喝道:“快传他进来,让我来问他!”   那个公差一声:“是!”慌忙退了下去。   人来了。   是小欣和一个叫小翠的女孩子。   石球竟认识他们,脱口道:“小欣小翠,是你们!”   小欣小翠一同道:“是。”   石球道:“到底是什么?”   小欣脸仍在发青,颤声道:“我们老板给人毒死了!”   石球一惊道:“毒死了?”   小欣犹有余悸,接道:“她整块脸都变成了紫黑色,死得很难看!”   石球大惊道:“是谁下的毒?”   小欣嗫嚅道:“只怕是……是……”   石球厉声问道:“是谁?”   小欣冲口而出道:“金满楼!”   石球这才真的大吃一惊,他好像怀疑是自己听错,再问道:“你说谁?”   小欣道:“金满楼。”   石球立即压低了嗓子,道:“东西可以乱吃,说话可不能乱讲,说那句话之前,你考虑清楚没有。”   小欣道:“我只是直说。”   石球道:“哦?”   小欣道:“我们老板喝下他送来的一瓶美人酒,立即就毒发身亡……”   石球听的糊涂了,他挥手阻止小欣再说下去,却问道:“美人酒不就是你们老板酿的酒。”   小欣点头。   石球问道:“金满楼从哪里来的美人酒?”   小欣道:“他是在我们那儿买的?”   石球道:“你是说他在美人楼买美人酒,再将酒送给美人楼的老板?”   小欣点头。   石球道:“这到底怎样搞的,你最好给我说清楚。”   小欣给他说清楚。   她口齿伶俐,记性也很好。   由昨夜到今早所发生的事情,她一件也没有遗漏,清清楚楚的说了出来。   石球居然不用小欣来复述。   他却听的怔住在当场。   北彪林雄也没有例外。   事情实在太奇怪。   一直到小欣将事情说完了,石球才开口问道:“你肯定人已死了。”   小欣道:“岂止我,所有见过尸体的人都肯定。”   石球道:“尸体现在是否还在那个寝室内。”   小欣说道:“没有人敢移动老板的尸体。”   石球颔首道:“这很好,现场能保持原状,对我们查案实在方便不少。”   小欣道:“总捕要不要去看看。”   石球道:“不去看怎成。”   小欣道:“什么时候去?”   石球道:“立即就去。”   小欣道:“我们是留在这里,还是怎样?”   石球道:“留在这里干什么?随我回去美人楼,协助我查案!”   小欣道:“是。”   石球连随一脚将挡在前面的一张椅子踢开,大踏步奔了出去。   北彪林雄当然亦跟着举步。   他们都想尽快赶到美人楼一看究竟。每一个人都有好奇心,他们并没有例外,而且他们的好奇心比一般人还要大。   好像这样奇怪的事情,也实在少有。   也就在这个时候,另一件奇怪的事情亦已在扬州城外发生。   这件事情而且也是与美人酒有关系。   扬州城的风景可以说都集中在瘦西湖一带。   出天宁门,泛舟瘦西湖,所过五亭桥、小金山、平山堂,无一不是出名的名胜古迹。   五亭桥华,小金山鲜妍。   瘦西湖却真的瘦得可怜,一束纤腰,楚楚有致。   沿湖多的是杨柳,一面瘦西湖,简直就是一座绿杨村。   只可惜现在已经深秋。   这座绿杨村已经绿不起来,放目一片凄凉景象。   风雨仍漫空。   雨烟迷濛,风吹败柳萧萧。   那一骑人马走在风雨之下,败柳之中,更显得孤独。   湖畔就只有那一骑人马。   马是匹黑马,人却穿着一身青衣。   青衣外罩着蓑衣,头顶戴着竹笠,虽则看不清楚笠下的面目,仍然可以分辨得出马上人是个少女。   马鞍旁挂着一支长剑。   这个少女原来还是一个武林中人。   剑不时碰在鞍上,叮叮的作响,马走的却并不快。   她不像是在赶路。   这个时候,不成她是走来这里欣赏风景?   这个地方却不是只得她一个。   路那边突然传来了急遽的蹄声。   一骑快马由远而近,如飞般奔来。   那个少女没有理会,一直到那骑快马奔到,才冷瞟一眼。   她立时一怔!   那骑快马之上骑的是一个锦衣人,   锦衣人头上也戴着竹笠,却已因为他飞马狂奔,给风吹侧。   青衣少女看见了他的脸。   锦衣人亦自一瞟那个青衣少女。   却看不清楚青衣少女的脸。   他并不在乎,头也不回的飞马从青衣少女身旁冲过。   青衣少女亦若无其事。   锦衣人那匹马也实在够快,眨眼间已经去远。   青衣少女听着马蹄声已去远,才回头一望。   她的眼中充满了疑惑,喃喃自语道:“这个人不就是金满楼,大清早,他这样放马,到底哪里去?”   连随她又道:“无论他是去那里,都与我无关,何必理会他?”   她回头去,继续走她的路。   未到天宁门,将到天宁门。   青衣少女在临湖一幢小小的庄院门前停下来。   她翻身下马,上前两步,抄起门环往门上叩了几下。   没多久,门内响起了脚步声。   脚步声一直来到门后。   门并未打开,一个苍老的声音传了出来:“谁?”   青衣少女应声道:“是我,胡香!”   门立即打开,一个老人家探头出来,道:“果然是胡镖师,里面请:”   ——胡镖师!   这个叫做胡香的青衣少女竟然还是一个女镖师。   扬州附近也就只有胡香一个女镖师。   独行女镖师!   据讲她出身飞燕门,二十岁开始就已经走镖江湖。   只因为她有一个开镖局的父亲。   她这个父亲却在她还不到二十岁的那一年,就已被仇家刺杀。   她闻讯赶返,痛杀仇家十八人,随即就继承父业,到现在已经整整八年。   八年来她匹马一剑,镖走天下,据讲从来没有失过手。   在剑上她当然有几下子。   现在大清早她走来这个庄院,又是为了什么事情?   门大开,门内是一个院子。   胡香牵马大踏步而入。   那柄剑已不在马鞍旁,已系在她腰左侧。   老家人侧身让路,道:“我家夫人已经在大堂等侯多时。”   胡香一甩马缰,说道:“我这就去见她:”   她直向大堂走去。   这间庄院的院子很小,大堂也并不大,陈设却颇费心思,整齐而脱俗。   大堂的正中有一张八仙桌,好几张椅子。   八仙桌再过,是一面屏风。   屏风前面设了一张随臂漆雕椅,一个年纪并不大的女人面向门廊边,正坐在椅上。   大堂中燃着灯火。   灯火罩在红纱内,灯光于是也红了。   那个女人坐在这种灯光下,脸色却仍觉苍白。   灯光若非如此,她的脸色岂非有如白纸?   事实正是这样。   她的脸本来就全无血色,甚至整张脸都像书在一张白纸之上。   她也就是昨夜,继金满楼之后,到美人楼买酒的那个女人!   大堂门大开。   胡香大踏步走了进来。   她人尚远在院子花径之上,那个女人已露出一脸笑容。   现在她睑上的笑容更盛了。   红色的灯光特别显得温暖,她的笑容尽管是那么冷峻,这种灯光下,也变得温柔起来。   她笑着站起身子,道:“胡镖师回来了?请坐!”   胡香道:“仇夫人不必客气。”   她自己更不客气,旋即在那个女人对面的一张椅子坐了下来。   给他称呼仇夫人的那个女人亦坐了回去,轻呼道:“小兰。”   一个小丫环,捧着茶盘应声从帘后转出。   茶盘中放着一个精致的杯子。   仇夫人点头道:“这才是乖孩子。”   说话间,小菊已来到胡香面前,躬身道:“胡镖师,请用茶。”   胡香一声“好”,将杯子拿在手中,但连随又在桌子上放下。   小菊退了下去。   胡香这才道:“仇夫人……”   一声“仇夫人”出口,就给仇夫人打断了她的说话:“胡镖师喝杯茶,缓口气再说。”   胡香道:“我不是第一次来的了,仇夫人难道还不知道我的喜恶?”   仇夫人思索着道:“此前几次,胡镖师都没有将茶喝下,莫非厌恶喝茶?”   胡香道:“厌恶不至于,只是不大喜欢。”   仇夫人道:“酒又如何?”   胡香笑顾那杯茶,道:“这若换转是一杯酒,早已空了。”   仇夫人一看笑道:“如此看来,我的一番苦心倒也没有白费。”   胡香道:“哦?”   仇夫人却没有说下去,转问道:“东西又已送到了?”   胡香道:“我既然回来,东西自然已送到。”   她随即探怀取出一封信,道:“这是令姊的收条,就像上两次一样,她另有信写给你。”   仇夫人接在手中。   信火漆封口,她前后略看一眼,就将封口撕开,从里面抽出一张信笺。   信笺上满写着字,左下角盖着两个朱印。   她也只是约略看一遍,随手将信笺往身旁几子上一放,道:“她这次的信我已经收到了。”   胡香道:“昨天收到的?”   仇夫人奇怪问道:“胡镖师,你何以知道?”   胡香道:“这个并不难计算出来,我原也是昨天便可回到扬州,只不过因中途探望一个朋友,才迟了一天。”   仇夫人道:“你早已决定去探望那个朋友?”   胡香点头道:“所以我告诉夫人今天早上才回来扬州。”   仇夫人轻叹道:“你计算日子怎么这样准确?”   胡香道:“此前我已经往返了两次,不准确才奇怪。”   仇夫人道:“这是说,如果我收不到信,今天早上又见不到你的人,一定是出事的了。”   胡香道:“不错是这样。”   仇夫人接道:“认识胡镖师的人难怪都说,胡镖师的信用好得很。”   胡香道:“做我们这种工作的人,最着重的本钱就是信用。”   仇夫人接道:“武功好当然也是一个原因,若没有胡镖师那样高强的武功信用也好不起来。”   胡香道:“仇夫人过奖。”   她脸上并无任何表情,这样的称赞说话她已经听得太多。   仇夫人道:“我到底没有找错人。”   胡香淡笑。   仇夫人又道:“路上大概还好走。”   胡香道:“就像前两次一样,一路上都没有事情发生。”   仇夫人道:“看来,我倒是白担心的了。”   胡香道:“其实那些珠宝大可以一次送去,犯不着分做四次,这一来省得我往返麻烦,也可以省回不少费用。”   仇夫人道:“胡镖师也是女人,当然知道一般女人的性格。”   胡香道:“这是说哪一方面?”   仇夫人道:“一般女人都不容易相信别人,尤其在钱财方面。”   胡香道:“夫人也是这种女人。”   仇夫人道:“我也是,”   胡香道:“所以你将那些珠宝分做四次,不敢一次过交给我带走?”   仇夫人点头道:“胡镖师还不知道一件事。”   胡香道:“是哪一件事?”   仇夫人道:“我父母双亡,嫁夫又不幸早死,膝下也没有儿女,惟一的保障,就只那些珠宝,如果那些珠宝也失去,下半生真不知道如何打算。”   胡香道:“夫人不是还有位姐姐?”   仇夫人道:“我那个姐姐的遭遇与我一样凄凉。”   胡香道:“不成她也是个嫁夫早死,膝下无儿?”   仇夫人凄然道:“正是。”   胡香不由一声叹息,道:“在她那里除了她之外,只见两个小丫环,原来这个道理。”   仇夫人点头接着道:“因此我才有这个念头,举家迁往她那里,姊妹俩相依为命。”   胡香道:“这就难怪夫人如此紧张那些珠宝了。”   仇夫人道:“我那么多疑,胡镖师不要生气才好。”   胡香道:“胡香的心胸还不至于如此狭隘。”   仇夫人道:“这我就放心了,否则最后的一批珠宝,哪里找人护送。”   胡香道:“扬州城中并不是只有我一个镖师。”   仇夫人道:“可是本领……”   胡香道:“本领比我高强的,大有人在。”   仇夫人道:“但据我所知,扬州城中就只有胡镖师是一个女镖师。”   胡香道:“女镖师与男镖师一样都是镖师。”   仇夫人道:“我还是相信女镖师。”   胡香道:“哦?”   仇夫人道:“因为我毕竟是个女人,自然是比较相信女人,说话也较方便。”   胡香一笑道:“那么第四批珠宝何时启程?”   仇夫人道:“怕要在五六天之后。”   胡香道:“还未整理好?”   仇夫人道:“早已整理妥当。”   胡香道:“那等什么?”   仇夫人道:“等我。”   胡香道:“夫人准备同去?”   第五章 美人多薄命 豪杰素风流   仇夫人道:“我不去,那里息身?”   胡香道:“这座庄院……”   仇夫人道:“我已经卖了,不过买主这三四天之内才送钱来。”   胡香道:“原来是这样。”   她沉吟接道:“我替夫人你奔走,前后已差不多两个月,虽然说好了四次,不过如果可以快,最好快一点。”   仇夫人道:“我知道胡镖师镖局里的生意非常好,这样替我奔走,实在是天大的情面……”   胡香挥手截住,说道:“话不是这样说。”   仇夫人立即转口,道:“这好了,三天之内我先将一切打点妥当,只等买主他将钱送来,我们就上路。”   胡香道:“好,我在镖局等夫人的消息。”   她欠身欲起,忽又道:“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放在心上……”   仇夫人道:“胡镖师无妨说出来。”   胡香道:“仇夫人休怪,我是想问清楚那些珠宝的来历。”   仇夫人一怔,道:“胡镖师怀疑我那些珠宝是贼赃?”   胡香道:“言重,只是寻常人家不可能有那么多珠宝,我难免觉得有些奇怪。”   仇夫人点头,道:“我明白。”   她攸的一笑,一字字的道:“亡夫就是仇子野。”胡香脱口说道:“月华轩的老板仇子野。”   仇夫人道:“正是这一个仇子野。”   胡香道:“这个人我认识。”   仇夫人道:“是么?”   胡香道:“我曾经替他保过几次珠宝,却已是两年之前的事情。”   仇夫人一声叹息,说道:“这就两年了。”   胡香说道:“他死了只怕也已有两年了。”   仇夫人点头。   胡香道:“听说他是病死的。”   仇夫人道:“这是事实。”   胡香道:“之后不久,月华轩亦结束了。”   仇夫人道:“两个月也不到。”   胡香道:“月华轩的生意不是一向都很好?”   仇夫人道:“只可惜亡夫对别人的疑心比我还重,事无大小,一切都亲力亲为,从来不假手他人,他一死,月华轩亦无法再做下去。”   胡香道:“我也听人如此说过,难道连自己的兄弟他也不相信?”   仇夫人说道:“亡夫是独子没有兄弟。”   胡香点头道:“没有兄弟的人性格难免是比较孤僻。”   一顿她又问:“然则他所有的财产都是由夫人继承的了。”   仇夫人颔首。   胡香道:“难怪夫人有那么多的珠宝了。”   仇夫人道:“胡镖师对于我的身份如果还有怀疑,我可以拿出证据……”   胡香道:“有夫人这句说话,已经足够。”   她一笑接道:“我本来没有资格过问这件事情,不过我这个人的好奇心向来都大得很……”   仇夫人截口道:“不明白的事情我以为是问明白的好,否则发生了误会,可就不好了。”   胡香道:“我也是这个意思。”   仇夫人道:“胡镖师要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只管问。”   胡香道:“没有了。”   她站起身子,才接道:“夫人决定了何时起程,就让人来通知我一声。”   仇夫人点头。   胡香道:“没有其他的事,告辞了。”   仇夫人忙道:“胡镖师慢走一步。”   胡香道:“还有什么事?”   仇夫人道:“我这儿有些东西,尚未给你。”   胡香道:“这一次的费用,夫人已付清。”   仇夫人说道:“我是要送给你一件礼物。”   胡香道:“夫人不用客气。”   仇夫人道:“只是一件小礼物,胡镖师千万要收下。”   她连随又轻呼一声:“小菊!”   小菊将一个锦盒送上。   胡香并没有伸手去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   仇夫人道:“不过是一瓶酒。”   胡香一怔道:“一瓶酒?”   仇夫人笑道:“我见你这几次到来,茶也不喝一杯,早想到你一定不喜欢喝茶,不喜欢喝茶的人,大都是喜欢喝酒,所以我先买来一瓶酒。”   胡香正想说什么,仇夫人的说话已接上,道:“一瓶酒无疑太少,可是我这里又没有人喜欢喝酒,万一我推测错误,如何是好?所以我才没有多买,胡镖师莫怪我吝啬。”   胡香道:“夫人怎么这样说,胡香不是那种人。”   仇夫人道:“如此胡镖师何以还不将锦盒收下。”   胡香道:“恭敬不如从命,我不客气了。”   她从小菊手上接过锦盒,道:“不过酒有很多种……”   仇夫人截道:“这种酒胡镖师一定喜欢。”   胡香道:“哦?”   仇夫人道:“这种酒原就是应该胡镖师这种人喝的。”   胡香不由的问道:“我是哪种人?”   仇夫人道:“美人。”   胡香一怔。   仇夫人笑接道:“这锦盒之中放的其实就是一瓶美人酒。”   胡香道:“美人楼的美人酒?”   仇夫人道:“正是。”   她一笑又道:“美人酒岂非就应该由美人来尝!”   胡香失笑道:“我也算一个美人。”   仇夫人道:“谁敢说不算。”   胡香道:“我认识的人之中,就已有一个。”   她仍然在笑,笑得却已有些凄凉。   仇夫人道:“这个人,莫非是一个瞎子。”   胡香道:“他开弓射箭,能够百步穿杨,你说他是不是一个瞎子?”   仇夫人道:“这我就不明白了。”   胡香道:“其实并不难明白。”   她微喟接道:“因为在他的心目中,我还不够美。”   仇夫人没有作声。   胡香又道:“这是事实,我的确比不上他心目中的那一个美人。”   仇夫人仍然没有作声。   胡香突然又笑了起来,道:“幸好他不在这里,否则听到了夫人方才那番说话,只怕要捧腹大笑,这瓶酒我也就喝不下去了。”   仇夫人道:“现在……”   胡香道:“现在我当然喝得下。”   仇夫人叹息道:“我原是要胡镖师高兴一下,想不到这一瓶美人酒,反倒令镖师闷闷不乐,实在过意不去。”   胡香道:“夫人怎么这样说,我正在高兴,何尝有闷闷不乐。”   仇夫人展颜道:“是么?”   胡香道:“我原就喜欢喝这种美人酒,只是不常喝。”   她笑接道:“因为这种酒虽然好,价钱未免太贵。”   仇夫人道:“不贵,早知道胡镖师喜欢喝这种酒,我多买几瓶。”   胡香道:“一瓶已受不起,多几瓶,我如何敢收下。”   她连随一声“多谢”,转身举步。   这一次仇夫人没有叫住她,也没有起身相送。   胡香也没有回头。   她脚步不停,直走出院子。   那个老仆人连忙替她牵来坐骑。   她接过缰绳,牵着坐骑往门外走去。   老仆人送出门外。   胡香一声“请回”,翻身上马。   门外马嘶声响,马蹄声亦相继传来。   马蹄声由近而远。   仇夫人都听在耳里。   她面上的笑容相应由浓而淡,终于消失。   马蹄声这时候亦已消失。   她这才站起身子,喃喃自语道:“只怕你不喝下那瓶美人酒。”   昨夜她在美人楼买那瓶美人酒的时候,她只想杀一个人,所以她只需买一瓶美人酒。   这如果不是气话,这如果都是事实,她要杀的人非就是胡香?   为什么她要杀胡香?   美人酒并非毒酒,她又如何利用那瓶美人酒来杀人?   是不是又是在酒中下毒?   下的又是不是火蜈蚣的毒血?   即使毒药并不是一样,这件事与金满楼的以美人酒毒杀水观音已经够巧合的。   这两件事莫非有什么关系?   雨终于停下,天色仍未开朗。   美人楼更就是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石球赶到美人楼之际,水观音七孔早已不再出血。   她全身的血液都已经凝结,一张脸亦已经因为肿胀而变形,但仍然可以认得出是谁的脸。   石球却几乎怀疑自己的眼睛,有了问题。   他实在难以相信中毒倒毙在地上的这个人就是水观音。   因为此前他所见到的那个水观音是一个美人之中的美人,现在躺在地上的这个水观音,只怕地狱中出来的恶鬼,也没有她那么难看。   他却又不能不相信。   同来的除了林雄北彪与及他手下二十四个捕快之外,还有衙门的两个仵工。   那两个仵工都是那一行的斩轮老手。   他们的年纪已接近六十,最少也已有超过三十年的经验。   近年来他们却很少出动。   因为他们都已收了好几个徒弟。   他们所收的徒弟都已有相当经验,一般验尸工作,早已用不着劳动他们。   所以石球这一次一开始就将他们叫来,他们实在不大高兴。   可是等到他们看见水观音的尸体,却不能不佩服石球的先见之明。   他们当然不知道这并非石球的先见之明,石球之所以一开始就将他们叫来,只因他一直当水观音是他的好朋友。   一个人对自己的朋友,尤其是好朋友的事情,自然是特别着重,特别卖力。   验尸工作一开始,他的调查亦展开。   他调查的第一个对象仍然是小欣。   小欣并不是凶手,这一点他已可以肯定。   原因——,小欣本就是他的邻居,对于小欣的出身,他早就已清楚。   小欣的本性善良,平日很少与人争执,打人都不会,更不会杀人,尤其是杀水观音。   水观音一死,对小欣并没有任何的好处,反而没有了一份工作。   这是第二个原因。   原因三,金满楼昨夜来美人楼买酒,并不是只得小欣一个人在场,另外还有三个女孩子,她们都看见金满楼写下了那一张美人笺。   他已经从那三个女孩子的口中,证实了这件事。   这三个原因,足以证明小欣的清白。   但是他仍然一再盘问小欣。   因为与凶手接触得最多的人是小欣,替凶手将毒酒拿给水观音的人是小欣,目睹水观音毒发身亡的人也是小欣!   他虽然已否定小欣是凶手,却实在担心小欣疏忽了一些重要的细节,没有说出来,而破案的线索就在其中。   小欣并没有补充什么。   她前后两次所作的口供,简直就完全相同。   事实她所知道的事情在衙门中已说得很详细。   北彪林雄也听出来了。   林雄连随就上前一步,附耳道:“头儿,这个女孩子相信并没有问题。”   石球瞪眼道:“谁说她有问题了?”   林雄道:“我看头儿这样反复查问她,还以为……”   石球截口道:“还以为什么?这件案知道得最多的人就是她,不问清楚她,如何能够彻底了解整件案。”   林雄连声:“是。”忙退过一旁。   北彪接上口,道:“由那位小姑娘的说话来判断,凶手应该就是金满楼。”   石球摇头道:“不是他。”   北彪奇怪道:“头儿,何以这样的肯定?”   石球反问道:“你知道金满楼干的是哪一行?”   北彪道:“开赌。”   石球道:“你当然也知道他就是快活堂的老板。”   北彪点头。   石球接道:“快活堂是本城所有赌场之中生意最好的一间,一个人能够开赌场,已经不简单,再能够将赌场弄得这样出色,毫无疑问就是一个聪明人,好像这样的一个聪明人,如果要杀人,一定会想出一个非常完善的办法。”   北彪道:“现在这个杀人办法已经够完善的了。”   石球冷笑道:“一个完善的杀人办法必须具备两个条件,第一必须达到杀人的目的。”   北彪道:“他已经达到目的。”   石球没有理会他,继续道:“第二必须能够令自己逍遥法外,这也就是说,必须完全避免他人怀疑到自己头上,现在这件案怎样?凶手如果是金满楼,简直就公然杀人!”   北彪没有作声。   林雄那边又接口道:“也许他的脑袋有问题。”   石球道:“也许,否则这件事未免就太奇怪,杀人计划与杀人凶手根本就不调和,计划非常巧妙,凶手的行动非常粗率,所以我怀疑凶手是另有其人。”   北彪林雄望着他,等他说下去。   小欣也是。   石球目光一转,落在小欣面上,接道:“我这样怀疑,并不是全无理由,那个锦衣人虽然自认是“铁面无私”金满楼,始终都没有展露他的面目,是以他是否金满楼,根本没有人能够确定。”   小欣道:“我也不能够确定。”   石球又道:“如果他真的是金满楼,既然已承认,何须再遮遮掩掩,不肯在小欣她们面前拿下竹笠?由此可见其中必然有古怪。”   各人不由都点头。   林雄连随问道:“如果他不是金满楼,又是谁?”   石球道:“这个问题现在只有他才能够回答。”   林雄道:“我们如何将他找出来?”   石球瞪了他一眼,道:“现在我们才开始调查这件。”   他沉吟接道:“不过就现在来说,我们已经掌握他不少资料。”   林雄道:“是什么资料?”   石球微喟道:“你这个人跟着我已经不少年的了,怎么现在还是这样粗心,如果你小心一下,应该已有所发现。”   林雄笑笑道:“属下那颗心就是小心不来。”   石球转问道:“北彪又如何?”   北彪道:“凶手显然是水观音的好朋友。”   石球点头道:“如果不是水观音的好友那颗心就是小心不来。”   石球转问道:“北彪又如何?”   北彪道:“凶手显然是水观音的好朋友。”   石球点头道:“如果不是水观音的好朋友,又怎会知道今天是她的生日!”   北彪接道:“凶手也一定是美人楼的常客。”   石球道:“如果不是美人楼的常客,也不会那么容易偷进来美人楼的院子,还有呢?”   北彪沉吟再三,道:“头儿请说。”   石球道:“凶手只怕亦是金满楼的好朋友,否则他如何知道金满楼与水观音之间那一重两轻的敲门暗号?”   北彪连连点头道:“有这些资料,我们已可以将查的范围缩小很多了……”   石球道:“何况还有那支玉指环!”   他的目光又落在小欣面上,道:“那支玉指环是否还在你那里?”   小欣道:“是。”   石球道:“拿来。”   小欣道:“我没有带在身上,否则早已还给那个金满楼。”   石球立即道:“幸好你没有带在身上,放在什么地方?”   小欣道:“在我的房间。”   石球问道:“那个金满楼,知道不知道?”   小欣道:“我曾经在他面前提过。”   石球道:“糟!”   小欣道:“不过他未必知道我的房间所在。”   石球道:“最好就是不知道。”   小欣道:“就算他知道我的房间所在,也不会知道我将那支玉指环收藏在什么地方。”   石球点头。   小欣接道:“那支玉指环如果损坏或者遗失,我根本无法偿还,所以我收藏的很小心,很秘密。”   石球道:“你立即回房间去,看那支玉指环,是否仍然在,如果仍然在,快拿来!”   小欣应声:“是!”忙退了出去。   石球连随吩咐道:“北彪你陪小欣走一趟。”   北彪应命紧跟在小欣身后。   玉指环仍然在小欣的房中,并没有失去。   小欣将玉指环,交给北彪,才松一口气。   北彪却紧张了起来。   他一路双手捧着那支五指环,实在害怕一个不小心,摔碎在地上。   那么大的玉指环他从来都没有见过。   他虽然并不是珠宝商人,亦看出那支玉指环同样不是他能够赔得起。   何况那支玉指环还关系一件命案。   石球也是很谨慎的接下那支玉指环。   他见识到底多广,立即道:“这支玉指环可是用上好的透水绿玉琢磨出来。”   北彪道:“头儿看它的价值怎样?”   石球道:“我不是珠宝商人,而且玉器的价钱一向没有准则,不过我可以肯定,这不是我能够买得起的东西。”   北彪道:“头儿买不起,我们更就不用说的了。”   石球盯着那支玉指环,沉吟道:“凶手显然是故意将这支玉指环留下来,到底有什么作用?”   为了方便仵工的验尸,石球已经吩咐燃起了灯火。   灯光映照下,那支玉指环又幻起了一团奇异的碧辉。   石球的脸庞也给那一团碧辉照碧了。   好一会,他才将那支玉指环放下来,道:“这样的指环我相信并不多,要查出它原来的主人,相信并不是一件难事。”   语声一顿,他转顾那两个仵工。   那两个仵工已停下手,先后站起来。   他们的表情已很奇怪。   石球看在眼内,道:“验完了?”   两个仵工一齐点头。   石球道:“验出了什么?”   年纪较大的那个仵工道:“死因是中毒。”   石球道:“七孔流血,面庞紫黑,死因当然是中毒。”   仵工接道:“死者的身上并没有其他伤痕。”   石球道:“还有什么?”   仵工道:“毒是下在酒中,我们已经用银针检验清楚,水观音所中的毒正是酒中的毒。”   石球道:“什么毒?”   仵工道:“不清楚。”   另一个仵工亦道:“我们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厉害的毒药。”   石球道:“水观音临死之前,曾经说出她中了火蜈蚣的血毒,你们有没有听过这种毒药?”   两个仵工相望一眼,异口同声道:“没有。”   石球没有再问下去,转顾小欣道:“水观音发觉中毒之后曾经再叫你替她打开床头的暗格?”   小欣道:“是。”   石球目光再转道:“她有没有说为了什么?”   小欣道:“没有。”   石球道:“你又有没有替她打开那个暗格?”   小欣摇头道:“我不知道那暗格在床头那里。”   石球道:“她没有说清楚。”   小欣道:“我看她是想说清楚,可是她一连说了几个“在”字,还没有说出在哪里,人就好像已经疯狂,完全忘记了那回事。”   石球又问道:“之后你有没有再找寻那个暗格?”   小欣摇头道:“我见她倒地不起,面庞紫黑,七孔流血,吓都吓死了,那里还记得去寻那个暗格。”   石球立即戟指那边床头道:“搜!”   北彪林雄应声一个箭步标前去。   床头果然有暗格。   三个暗格。   一个大,两个小。   大的那一个暗格,放着一大叠银票,还有好几份契据。   小的那两个,一个放着两个瓷瓶,一个却放着两个琉璃瓶子。   两个瓷瓶之内都是载着白色的药丸,药气浓重。   石球连随吩咐那两个仵工道:“看这些药丸到底是毒药还是什么东西?”   其中的一个仵工立时面路难色道:“对于药物方面我所知不多,只怕会判断错误。”   石球道:“老杜呢?”   那个仵工道:“老杜是大夫出身,在药物方面一向甚有研究。”   石球道:“那么这件事交给老杜。”   老杜也就是年纪较大的那个仵工,他应命从那两个瓷瓶中各自倒丁一颗药丸。   他跟着拿出了几件小工具,将药丸敲碎研磨,仔细研究了一会,终于作出了结论,道:“这两瓶所载的药丸是解毒药物。”   石球道:“你没有弄错?”   老杜答道:“没有,这种药丸,不妨吃。”   他再从瓷瓶中倒出了一颗药丸,拍入口中。   石球如何来得及阻止,他眼都大了。   老杜的判断的确没有错误,他吞下了那颗药丸,一些事情也没有。   石球捏了一把汗,道:“你再看那两个琉璃瓶子之内载的是什么东西?”   老杜拿起其中的一个琉璃瓶子。   瓶子白色,透明,内里半载着碧绿的液体。   老杜将瓶子移近灯光一看,道:“只怕不是好东西。”   石球道:“哦?”   老杜又道:“这个瓶子已经被打开过好几次的了。”   石球道:“你是从那里看出来。”   老杜道:“瓶塞周围本来以蜡密封,那些蜡却已换过了好几次。”   他只怕石球不明白,接着解释道:“旧蜡新蜡的色泽并不一样,塞子上的蜡色泽有好几种,有的旧,有的却很新,这证明最近也有人打开过这个瓶子。”   石球探头去一看,道:“果然是。”   老杜于是将封蜡挖掉,将瓶塞拔开。   他立时嗅到了一般淡淡的香气。   那种香气很奇怪,他从来没有嗅过。   他凑近瓶口再嗅。   那种香气仍是淡淡的,并没有因为他凑近就变得浓郁。   这口气吸入,他忽然有一种天旋地转的感觉。   他大叫一声:“不好!”一偏身,竟将放在这边的其中一个瓷瓶拿在手中。   他连随倒出了几颗白色的药丸,一颗颗先后放进口内。   吞到第四颗,那种天旋地转的感觉才消失。   他扶着桌子,脱口一声惊叹道:“厉害!”   石球瞪着他,道:“什么厉害?”   老杜道:“琉璃瓶内的毒药。”   石球道:“真的是毒药。”   老杜道:“错不了。”   他随即拿起一支银针,插入那琉璃瓶内。   银针一接触瓶中碧绿色的液体,立时变成了黑色!   紫黑色!   老杜大吃一惊,说道:“好厉害的毒药。”   石球也为之色变。   老杜将针取出,再看清楚,一张脸就白了。   石球连忙向他问道:“你到底发现了什么?”   老杜颤声说道:“这只怕就是那瓶美人酒之内所下的毒,亦即是水观音所中的毒!”   “什么?”石球这才真是变了脸色。   老杜再三仔细检查,另一个仵工亦过来协助。   到他们两人将头抬起来,脸色都变得很难看。   石球察貌辨色,盯着老杜道:“你方才的说话莫非是真的?”   老杜点头道:“我认为就是了。”   另一个仵工亦自说道:“我也是这意思。”   石球脱口道:“这难道就是火蜈蚣的毒血?”   没有人作声。   好一会,北彪忽然道:“那两个瓷瓶之内所载的白色药丸是不是就是解药。”   老杜道:“也许是。”   北彪道:“试试看。”   老杜道:“如何试?”   北彪道:“先服毒药,再服解药。”   老杜道:“谁来试?”   北彪闭上嘴巴。   老杜叹了一口气,接道:“那些虽然是解药,功效只怕并不大,方才我不过只吸了一口毒气,先后也要五颗那种白色的药丸才没有事,若是毒药入喉,要多少颗药丸才可以保住性命?”   北彪道:“这个问题相信水观音能够回答,她当时一定是已知道自己中的是什么毒,所以才叫小欣去替她打开床头的暗格,她其实是叫小欣去替她拿来那些白色的药丸,可是她还未把话说清楚,就已经毒发身亡。”   林雄道:“那么厉害的毒药,她到底从哪里得来?”   北彪道:“还有凶手又哪里得来那种毒药?”   林雄道:“那种毒药,未必只有她才有。”   石球突然道:“就算只有她才有,凶手也不难将那种毒药弄到手。”   林雄道:“头儿是说凶手所用的毒药可能是由她那里得来?”   石球点头道:“凶手如果是她的好朋友,不难知道她藏有那种毒药,亦不难知道她将毒药藏在什么地方。”   林雄道:“是极是极。”   北彪道:“如果是这样,事情就更加奇怪了。”   石球苦笑道:“以美人楼卖的美人酒毒杀美人楼的老板,所用的毒药也就是美人楼老板所藏的毒药,你们听过这样奇怪的事情没有?”   所有人一齐摇头。   石球的目光忽然又落在小欣的面上,道:“听你说,昨夜金满楼走后不久,又有一个很奇怪的女人走来买美人酒。”   小欣点头道:“那个女人就像是一个鬼。”   石球道:“她像金满楼那样只买一瓶美人酒送人,而且又一样跟着借用文房四宝写下了一张字条?”   小欣道:“他们两个人简直就像是预先约好了。”   石球道:“她面庞外露,却没有说出姓名。”   小欣道:“这恰好与金满楼相反。”   石球道:“她无意之中曾经透露,之所以只买一瓶美人酒,就因为她只想杀一个人。”   小欣道:“她真的这样说过。”   石球道:“这么巧,那个金满楼也许与她真的有什么关系。”   他叹了一口气,接道:“只希望她说的并不是事实,否则第二件人命案子相信很快就来了。”   所有人耸然动容。   石球回顾北彪道:“你出去吩咐随来的兄弟,分散赶去通知一声其他的兄弟,如果遇上一个打红伞,穿白衣,相貌姣好,面色苍白,手拿着一瓶美人酒,或者一个盒子什么的女人,先将她带返衙门。”   北彪应命急奔了出去。   林雄忙问道:“我们又怎样?”   石球说道:“先去找这件案的嫌疑凶手。”   林雄道:“金满楼?”   石球道:“嗯!”   林雄道:“这时候,不知道他是在西城那间大宅内,还是在快活堂那间赌场之中?”   石球道:“快活堂离这里此较近,我们先走一趟快活堂再说!”   金满楼并不在快活堂,也不在西城那间大宅。   石球一行找到金满楼西城那间大宅,才从管家的口中知道,昨天一早金满楼便与两个朋友,各自带了并不在快活堂,也不在西城那间大宅。   石球一行找到金满楼西城那间大宅,才从管家的口中知道,昨天一早金满楼便与两个朋友,各自带了一个歌女,去了平山堂,临行前留言,今天午后才回来。   这也就是说,由昨天到今天的中午,金满楼都不在扬州城中。   昨夜在美人楼买酒的那个金满楼莫非并不是真的金满楼?   石球不由的满腹疑团。   金满楼午后便回来。   石球却等不及了,他立即与北彪林雄找来了三匹快马,赶往平山堂。   出天宁门,过五亭桥,小金山,才到平山堂。   平山堂在瘦西湖深处,却是瘦西湖一带最大的名胜。   宋朝那个大文豪欧阳修做扬州太守的时候,据讲就常在这个平山堂游宴,每一次总是召妓传花,被传为风流韵话。   后人为了纪念他,甚至在平山堂下建了一座“六一先生祠”。   “六一先生”是后人的称呼,他本来自号“六一居士”,他还著了一本《六一词》。   在他的自传上也有这样几句话:“吾集古录一千卷,藏书一万卷,有琴一张,棋一局,而常置酒一壶,以吾一志于其间,是为六一。”   集古录一千卷,藏书一万卷,这两句只怕大有问题。   不过以前的读书人喜欢来这一套,他硬耍弄够六一,也并无不可。   其实一个人六句之中有四句是真实话,已经很难得的了。   平山堂之所以叫做平山堂,亦不是没有原因。   堂原是建在一座高冈之上,坐在堂前平台,远望江南山色,恰好与人同样高矮,所以才叫做“平山”。   堂内布置整洁,奇花异草,杂植庭院,雨后尤觉鲜妍。   庭院中现在却一个人也没有。   人都在堂前平台上。   一桌酒菜正在平台上摆开。   酒菜是平山堂宋老板雇用的厨师弄出来的。   好像平山台这种名胜,正是一个做生意的好地方,没有人打它的主意才怪。   宋老板现在正站在酒席旁边。   他所有的负责招呼客人的伙计也都集中在左右。   平山堂现在就只有这一桌客人。   招呼的伙计无疑已足够有余,可是宋老板仍然亲自走来招呼。   因为这一桌之中的一个客人传言就是扬州的第一大财主。   一桌一共六个人,三个男,三个女。   女的很年轻,打扮的花枝招展,男的年纪也不大,最大的一个看来也不过三十来岁,其他的两个,更就三十岁也不到,三个人的衣饰都极其华丽。   两个年轻的男人各拥一女分坐左右,年纪最大的那个男的亦拥一女,面山而坐在正中。   年轻的两个都长的很英俊,可是两人的诱惑,显然还不如年纪最大的那个。   他们拥着的那两个女孩子,一双眼几乎没有离过年纪最大的那个男人,简直就像是没有他们存在。   他们似乎并没有发觉。   那个中年男人也似乎没有在意。   他实在英俊。   最后的一道菜也已端上来。   筷子却还未落下,那边突然传来了人声。   脚步声陡停,三个人在那边入口一字儿排开。   正中石球,左右北彪林雄。   宋老板一眼瞥见,不由奇怪道:“怎么扬州城的三个捕头都来了?”   他却没亲自过去招呼,在他的眼中,石球他们这三个捕头当然没有他面前那三个有钱人重要。   他的两个伙计已迎了上去。   那两个伙计还未走近,林雄已一声高呼,道:“金满楼可在?”   宋老板当场一怔。   那三个捕头竟是来找他面前这一桌的客人,实在是大出他意料之外。   那一桌六个人也同时一怔。   坐在正中的那个中年男人连随站起来,道:“金满楼在这里。”   声音响亮而温柔。   他原来就是快活堂的老板,扬州城女孩子心目中的偶像,一直被传为富甲扬州的金满楼!   石球北彪林雄立时就奔马一样走了过去。   金满楼目光一扫,道:“我道是何人,原来是扬州城三位大捕头。”   石球上下打量了金满楼一眼,道:“你果然在这里。”   金满楼道:“昨天我已经在这里。”   石球道:“你那位管家,已经告诉过我。”   金满楼一愕,问道:“你们曾到我家中?”   石球道:“之前还到过快活堂。”   金满楼诧声道:“找我?”   石球道:“不错,但都找不到,后来从你那位管家口中知道,你来了这里。”   金满楼说道:“所以,你们就找来这里。”   石球道:“不错。”   金满楼很奇怪的望着石球,道:“找我何事?”   石球道:“问你几句话。”   金满楼道:“石总捕头的态度说话似乎不大友善。”   石球道:“对嫌疑犯人,我向来都是如此。”   金满楼又是一怔,道:“你说我是嫌疑犯?”   石球道:“正是。”   金满楼连随追问道:“我犯了什么嫌疑?”   石球盯着他,一字字的道:“杀人嫌疑!”   金满楼怔在当场。   那两个年轻人与三个女孩子不由都纷纷站起了身子。   五个人都是一脸诧异之色。   最诧异的显然还是金满楼,好一会,他才说得出话来道:“你说我杀了人?”   石球道:“难道说错了?”   金满楼不答,反问道:“我……我杀了谁?”   石球道:“水观音!”   所有人听说都大惊失色。   金满楼更脱口惊呼道:“水观音?美人楼的水观音?”   石球冷笑道:“扬州城只有这一个水观音:”   金满楼道:“她真的死了?”   石球道:“你不能,怎么不等证实了她已经死亡才离开。”   金满楼道:“我……”   石球截口道:“你不要以为尽快赶回来这里,就可以置身事外?”   金满楼摇头道:“我实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石球道:“不知道?你倒推的一干二净。”   金满楼一再摇头,道:“石总捕头,你最好先将事情说清楚。”   石球道:“我说的还不够清楚?”   金满楼点头。   石球道:“这我再说一次,你留心听清楚了。”   金满楼道:“我已留心。”   石球冷笑道:“水观音被人杀死,杀人凶手就是你,我们现在来捕你归案。”   金满楼苦笑。   石球冷笑着接道:“够清楚没有。”   金满楼又是摇头,苦笑道:“我要清楚的是整件事。”   石球道:“如何整件事?”   金满楼道:“就是水观音什么时候被人杀死?如何被人杀死?你们为什么怀疑到我头上?”   石球道:“你倒装的若无其事。”   金满楼微微一喟,道:“我实在全不知情。”   石球忽然问道:“昨夜,你在什么地方?”   金满楼道:“不就在这里?”   石球道:“没有回城?”   金满楼道:“没有。”   石球道:“真的没有?”   金满楼转顾那两个年轻人,道:“徐老板、张老板可以证明我说的话。”   石球道:“我认识他们。”   一个年轻人应声上前一步,道:“我们在衙门见过几次的了。”   石球道:“我记得徐老板是曹太守曹大人的外甥,张老板亦是曹大人的一个远房亲戚。”   金满楼道:“他们两人的说话,总捕头大概可以放心相信。”   石球目注那两个年轻人,道:“事关重大,两位无论说什么,都必须负责。”   徐老板道:“这个当然。”   张老板连随问道:“总捕头,到底是怎样一回事?”   石球反问道:“你们昨夜,一直在一起?”   徐老板摇头道:“我们昨夜原准备月下畅饮,一直至深夜方休,可是却来了风雨,所以草草用过了晚饭,便各自回房休息。”   石球道:“当时是什么时候?”   徐老板道:“黄昏后不久。”   石球道:“这是说,黄昏后不久,你们全都是独自一个人在房中的了。”   徐老板又摇头,道:“两个人。”   张老板道:“我们各自带了一个歌女到来。”   石球问道:“之后,你们之间没有往来?”   张老板道:“没有,因为我们知道大家在房中都很忙,都不想骚扰对方,事实也没有时间抽身出来。”   石球知道他们在房中忙什么,转问那三个女孩子道:“昨夜是你们哪一位侍候金满楼?”   金满楼身旁的那个女孩子应声道:“是我。”   她并无显露羞态,反而一副沾沾自喜的表情,竟似是引以为荣。   石球道:“你叫做什么名字?”   那个女孩子道:“锦香,是百香院的人。”   石球道:“你昨夜一直在金满楼的身旁。”   锦香道:“是。”   石球道:“什么时候入睡?”   锦香道:“不清楚。”   石球道:“何以不清楚?”   锦香道:“这附近并没有人敲更,就算有,我也未必听到,因为昨夜我实在睡得太舒服了。”   其他两个女孩子不由的投以羡慕的目光。   石球都看在眼内,又问道:“今天早上你们醒来的时候,天亮了没有。   锦香道:“已亮了。”   石球道:“雨停了没有。”   锦香说道:“还在下,下的好像还很大。”   石球又问道:“金满楼当时在什么地方?”   锦香道:“在床上,我是睡在他的怀中。”   石球道:“是他唤醒你?”   锦香脸一红,道:“是我弄醒他。”   石球道:“你没有说谎。”   锦香道:“为什么我要说谎?”   石球又问道:“其他人,当时醒来没有?”   锦香道:“还没有,是我们挨户叫出来。”   石球道:“为什么这样?”   锦香的脸又一红,道:“是我出的主意,想叫他们狼狈一下。”   石球目光一转,道:“徐老板、张老板,还有这位宋老板,锦香姑娘的说话你们认为怎样?”   徐老板道:“我们的确是他们唤起来的。”   宋老板道:“我也听见他们在大笑拍门。”   石球目光转回金满楼面上,道:“你们如何来这里?”   金满楼道:“乘轿出天宁门,泛舟瘦西湖,过五亭桥,小金山,下舟后,步行上来。”   石球道:“不是骑马?”   金满楼一笑道:“这附近没有马,就算有,百香院的姑娘也不依。”   石球沉默了下来。   金满楼忍不住反问道:“水观音莫非昨夜被人杀死?”   石球道:“是今天早上!”   金满楼道:“死在哪里?”   石球道:“美人楼她的房间之内。”   金满楼道:“怎样死的?”   石球道:“中毒。”   金满楼道:“是谁下毒杀她?”   石球盯着他,道:“你!”   金满楼诧的道:“怎么会是我?”   石球道:“你可知道今天是水观音的什么日子。”   金满楼沉吟再三,反问道:“今天是她的什么日子?”   石球道:“你真的忘记了今天是她的生日?”   金满楼一怔,道:“哦?”   石球道:“据我们所知你们以前是好朋友。”   金满楼道:“可以这样说。”   石球道:“她难道没有告诉你,她的生日是那天?”   金满楼道:“就算她曾经对我说过,现在也记不得了。”   石球道:“你不像善忘的人。”   金满楼道:“纵然我的记性怎样好,可是像她这样的好朋友我实在太多,如果每个都记着她的生日,我还用记其他的东西。”   他的确是扬州城的一个风流人物。   石球并不怀疑他那些说话,转问道:“你们最近还有没有往来。”   金满楼道:“我最后一次见她,恐怕已经是一年前的事情。”   石球道:“这是说,你们分手了已经一年有多。”   金满楼道:“不错,之后一直都没有再来往。”   石球道:“既然是好朋友,何以会变成这样?”   金满楼道:“我是否可以不回答你这个问题?”   第六章 醇酿美人酒 愧赠美人尝   石球道:“不可以。”   金满楼摇头道:“看来我真的已变成一个杀人嫌疑犯了。”   石球道:“目前嫌疑最重的,事实是你。”   金满楼忍不住又问道:“为什么?”   石球道:“先回答我的问题。”   金满楼叹了一口气,道:“我与水观音其实并不是好朋友,也没有什么特别关系,只是姘居过一个时期。”   听他的说话,对于两人的姘居,他似乎并不放在心上。   他接道:“这约莫半年左右,大家都厌了,她看上了另外一个男人,我了看上了另外一个女人,勉强继续下去,实在不是味道,既然大家都同意,也就散了。”   石球道:“你真的同意?”   金满楼道:“我知道很多人都认为水观音是一个很可爱的女人,不过这只是看表面,如果深入了解,就知道完全不是那回事。”   石球道:“哦?”   金满楼道:“她并不是一个男人就能够满足的女人。。   石球恍然道:“这看来,你们的分手,最初只怕是出于她的主意。”   金满楼道:“是她。”   石球道:“当时你定很生气?”   金满楼道:“我高兴都还来不及。”   石球道:“这样的一个女人,你竟也毫无留恋?”   金满楼一笑道:“上了床,所有的女人其实都一样。”   石球道:“你没有找她麻烦?”   金满楼淡淡道:“总捕头相信不知道一件事。”   石球道:“请说。”   金满楼道:“我这个人—向都不将男女关系放在心上,合则来,不合则去。我记得,最多的一个月,曾经换过十五个女人。”   石球相信这是事实。   以金满楼的人品、钱财,应该有这个资格。   他连随问道:“她也没有再找你?”   金满楼道:“一次也没有。”   石球又沉默了下去。   金满楼再次问道:“她被杀,为什么怀疑到我头上?”   石球终于说了出来:“因为昨夜你在美人楼买了一瓶美人酒。”   金满楼失笑道:“难道,我懂得分身术?”   石球没有作声。   金满楼笑接道:“即使我不在这里,在城内,以我的身份,要买美人酒,难道还用得着我亲身到美人楼?”   他接又问道:“当时有谁看见我?”   石球道:“美人楼一个叫做小欣的女孩子。”   金满楼道:“她是什么人?”   石球道:“在美人楼卖酒的,除了她,还有美人楼的另外三个女孩子。”   金满楼道:“她们也看见?”   石球点头。   金满楼连随追问道:“她们也都认识我。”   石球道:“其中的三个曾经在路上见过你几面。”   金满楼又问道:“是否也都清楚那个买酒的人就是我?”   石球道:“没有看清楚。”   金满楼道:“怎会这样?”   石球道:“因为你头上戴着一顶竹笠,遮住了脸庞。”   他的目光忽然落在金满楼的身上。   金满楼的身上穿着一袭鹦哥绿的上领长衫。   他连随问道:“昨夜你身上穿着什么衣服?”   金满楼道:“就是现在这套衣服,昨夜出现在美人楼的那个我是……”   石球道:“身穿锦衣!”   金满楼道:“那个我既然以竹笠遮住了脸庞,她们怎知道是我。”   石球道:“你曾经自报姓名。”   金满楼道:“是么?”   石球道:“案发后我们亦查出,以前你到美人楼,每当下雨天,习惯都是头戴竹笠,身穿锦衣。”   金满楼道:“我现在也是有这个习惯,因为打伞麻烦,锦衣之上溅上泥泞,也不碍眼。”   石球道:“昨夜与今日都有雨。”   金满楼道:“昨日我们来平山堂的时候可没有雨。”   石球道:“哦?”   金满楼转回话题道:“那个我不过买了一瓶美人酒,怎么就变了杀人凶手。”   石球道:“在今天早上,你将那一瓶美人酒当做生日贺礼,送给水观音,水观音喝下那瓶酒,立即毒发身亡。”   金满楼动容道:“那一瓶是毒酒?”   石球道:“你可知水观音在床头暗格中藏有两瓶火蜈蚣的毒血?”   金满楼摇头道:“那是什么东西?”   石球道:“一樽毒药。”   金满楼道:“我从来都没有听过,有这种毒药,你为什么,忽然问起我那种东西?”   石球道:“酒中所下的,就是那种毒药。”   金满楼一怔,道:“以美人楼的美人酒送给美人楼的主人,以美人楼主人所藏的毒药下在那一瓶美人酒之中毒杀美人楼的主人,这件事倒也奇怪。”   石球道:“很奇怪。”   金满楼问道:“会不会酒中早已下了毒?”   石球道:“美人楼昨日一共卖出了三百六十七瓶美人酒,只有水观音死在美人酒之下。”   他一顿又道:“况且酒是那位小欣姑娘随手拈来,并非那个你指定。”   金满楼又道:“那个我将酒送给水观音的时候,是否又有人在场?”   石球道:“你一早偷入美人楼的院子,正预备将酒送去,就看见那位小欣姑娘出来,于是你索性就将酒交给她。”   金满楼道:“那位小欣姑娘以前见过我?”   石球点头。   金满楼接问道:“当时她是否能够看清楚我的面目?”   石球道:“不能够,你头上仍然戴着竹笠。”   金满楼道:“她这个人的说话有没有问题?”   石球道:“已证实没有。”   金满楼颔首道:“怪不得我变了杀水观音的嫌疑凶手。”   他突然板起脸庞,斩钉截铁的说道:“那个人并不是我。”   石球道:“是不是有待证明。”   金满楼道:“我没有理由,杀死水观音。”   石球道:“这只有你自己才知道。”   金满楼道:“我要杀她,无须自己出手,如果她与我分手,是我杀她的理由,绝不会等到一年后的今日。”   石球道:“君子复仇,三年不晚。”   金满楼道:“我什么时候,变成君子了。”   他冷笑一声,又道:“谁都知道我这个人铁面无私,做事爽快,若是有人令我非杀他不可,我当场就已杀他!”   他冷笑接道:“不过到现在为止,还没有这样的人!”   石球道:“哦?”   金满楼语声一沉,道:“总捕头应该已发现有一点很值得怀疑的地方。”   石球道:“哪一点?”   金满楼道:“那个既然已自承是金满楼,何以还要用竹笠遮掩面目?”   石球道:“我已经考虑到这一点。”   金满楼道:“由此可见,那个人并不是我,所以他由始至终不敢取下竹笠。”   石球说道:“你是说,那是别人冒充你?”   金满楼道:“不错!”   石球道:“你以为是什么原因他要冒充你毒杀水观音?这若是一如你所说,你又以为是什么人?”   金满楼道:“不清楚,这几年来我得罪的人已实在太多,其中相信最少有一半巴不得害我一害。”   石球道:“事实有没有人害过你?”   金满楼道:“没有,他们不敢!”   他冷笑一声,道:“因为他们都已明白我这个人绝不简单,除非不给我知道,否则一定会招致我凶狠的报复。”   石球道:“哦?”   金满楼冷笑接道:“却也就因为从来没有人尝过我真正的厉害,有机会,他们还是要试一试,所以有现在这件事发生!”他一再冷笑,道:“那个人显然已在冒充我这方面花了不少心思,可惜他百密一疏,事先没有查清我昨夜是否在城内,好好的一个计划也就因此完全失败!”   石球忽问道:“怎么这样巧,你不迟不早,也就在昨日与张徐二位突然走来平山堂?”   金满楼说道:“这不是突然决定的事情。”   石球道:“你们早已有这个主意?”   金满楼道:“张徐两位与我在生意上一直有往来,早几天,我们一齐在百花院喝酒,无意中提起欧阳修当年做扬州太守,设宴平山堂,召妓传花的风流韵事,一时间兴致勃勃,订下了这个约会,谁知道天公不造美,再加上现在这件事,实在是扫兴得很。”   一顿他又道:“不过这一来,却坏了一个陷害我的毒计,亦未尝不好。”   石球点点头,道:“昨夜凶手在买酒之后,还在美人楼之内用美人笺写下了一张字条。”   金满楼道:“写些什么。”   石球道:“美人楼中何不尽一瓶美人酒。”   金满楼道:“这张字条想必是连同那一瓶美人酒送给水观音。”   石球道:“不错。”   金满楼道:“凶手实在是一个极工心计的人。”   石球道:“不错。”   金满楼道:“你现时对我提起这件事当然有目的。”   石球道:“你知道?”   金满楼一颔首,回身道:“宋老板,劳烦你给我准备文房四宝。”   宋老板想到在平山堂买卖酒菜,当然亦想到平山堂这种地方的人随时都会写写诗,绘绘画。   所以他随时都准备着文房四宝。   金满楼要来文房四宝,并不是写诗绘画。   他只是在纸上写下了一行字。   ——美人楼中何不尽一瓶美人酒。   他是用左手握笔。   笔走龙蛇,字迹与那张美人笺之上的看来是有些相似。   可是到石球拿出那张美人笺一比较,便发觉不同。   石球盯着金满楼的左手,道:“怎么你用左手来写字?”   石球道:“是么?”   金满楼道:“那个人不是用左手?”   石球摇头,说道:“你用右手再写一遍。”   金满楼一声“好”,笔交右手,再写一遍。他右手写出来的字最少差一倍,与那张美人笺之上的字迹更就是截然迥异。   石球只等他将笔放下,忽然伸手到他的面门,道:“你看这个是什么东西?”   他的手中已多了一只玉指环。   金满楼目光及处,一怔道:“这只玉指环你从哪里得来?”   石球不答反问道:“你认识这只玉指环?”   金满楼点头,道:“这只玉指环根本就是我的。”   石球冷笑。   金满楼却还有说话:“不过这已是很久之前的事情。”   石球一愕道:“很久之前,是多久之前。”   金满楼道:“约莫两年。”   石球追问道:“之后怎样了。”   金满楼道:“一个朋友喜欢,卖了给他。”   石球道:“你那个朋友是谁?”   金满楼道:“柳三风。”   ——又是柳三风。   石球怔在那里,   他是省起小欣说过,小观音临死之前,提过柳三风这个人。   在水观音的口中,柳三风是个王八蛋。   不过女人口中的王八蛋,往往是一个亲昵的称呼。   金满楼看见石球一听到柳三风的名字发呆,试探着问道:“柳三风与这件事莫非也有关系?”   石球道:“也许有,是了,你当年与水观音相会,是不是一重两轻来敲门?”   金满楼一怔道:“你如何知道?”   石球道:“那个人今天早上正是这样吩咐小欣敲门。”   金满楼道:“他知我的事真不少。”   石球道:“这是一个秘密。”   金满楼道:“可以说是。”   石球道:“除了你与水观音,是否还有人知道?”   金满楼道:“我与她分手之后,好像曾与几个好朋友提过这件事。”   石球道:“你是否还记得那几个好朋友?”   金满楼摇头。   石球问道:“柳三风是不是你的好朋友?”   金满楼道:“以前是。”   石球道:“后来为什么交恶?”   金满楼道:“为了钱银争执。”   石球道:“能否说清楚一些?”   金满楼道:“有此必要?”   着球点头。   金满楼沉吟着道:“他在快活堂赌钱,赌输了拿不出来,我着人追讨,他怪我不够朋友……”   石球道:“他难道不知道你是在那方面铁面无私?”   金满楼道:“一个人赌起来,很少会想到那许多,当时他只知道我是他的好朋友,就算欠多少,也不会与他计较。”   石球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金满楼道:“约莫三个月之前。”   石球道:“结果,他还清那笔赌债没有?”   金满楼道:“还没有,我念在多年朋友,已经例外,宽限了他三天,如果这个月底之前,他仍然还不出来,就不再客气的了。”   石球道:“届时如果他仍然还不出来,你准备怎样?”   金满楼道:“没收他的全部产业。”   石球一惊道:“他当时以全部产业抵押。”   金满楼道:“不错。”   石球道:“他赌的未免太凶。”   金满楼道:“一个人除非不赌,否则一定越赌越凶。”   他冷笑一笑道:“赢了想再赢,输了望翻本,这本来就是一般赌徒的心理。”   石球道:“你没有劝止他。”   金满楼冷笑道:“我是赌场的老板,不是善堂的老板,何况一个人赌开来,所有劝止他赌下去的人在他的眼中都不是东西。”   他冷笑又道:“当时我就算赶他离开,他也会到别处赌,这等如将钱往人家袋里倒,只有傻瓜才会那样做。”   石球道:“你当然不是一个傻瓜。”   金满楼一笑。   石球道:“不怕他怀恨在心。”   金满楼道:“这个也怕,我那间赌场早就关门了。”   石球摸着下巴,好一会不说话。   金满楼等着,忍不住问道:“总捕头还有什么要问?”   石球道:“没有了。”   金满楼道:“仍然怀疑我是凶手?”   石球道:“你虽然有足够的不在场证据,在未找到杀人的真凶之前,还是这件案的嫌疑犯。”   金满楼道:“那么总捕头准备拿我怎样?”   石球道:“现在你必须随我回城,往美人楼走一趟,如果那四个女孩子都认为昨夜那个人不像你,你就无须再到衙门,直接可以回家去。”   金满楼道:“好,我这就随你们回城去。”   石球道:“事非得已,万勿见怪。”   他忽然变得客气起来。   莫非他已经有所发现,认为金满楼不是凶手?   金满楼一笑,道:“我明白。”   他态度从容。   难道他真的不是毒杀水观音的凶手?   四个女孩子的三个,果然都见过金满楼。   是以一见面,她们就知道金满楼来了,六道目光立时集中在金满楼的面上。   还有那一个从来没有见过金满楼的女孩子也没有例外。   金满楼毕竟是一个很迷人的男人。   她们都认为昨夜所见的那一个锦衣人是金满楼。   “身材虽然差不多,举止却不像。”   “声音也不像。”   小欣亦是这样说。   石球到此才死心。   他们只有陪笑将金满楼送出美人楼。   目送金满楼远去,石球不由得一声叹息。   这件案实在曲折离奇。   北彪即时道:“头儿,我们现在又怎样?”   石球道:“仍然是找人。”   北彪道:“柳三风!”   石球道:“正是柳三风!”   一听到柳三风的名字,小欣就叫了出来:“柳三风今天早上曾经来过这里。”   石球霍地回身道:“是真的?”   小欣道:“有人见到他。”   石球道:“今天早上怎么你不说?”   小欣道:“你们走后我们才知道。”   石球道:“哦?”   小欣道:“我不是说过,今天早上我拍门,好一会我们的老板才开门出来?”   石球道:“你不错这样说过。”   小欣道:“当时我听到房中不停响起穿衣服的声音,可是我们的老板,你们也见到的了,穿的衣服并不多。”   石球点点头,说道:“这些你也已说过。”   小欣道:“我当时已经怀疑房中除了老板之外,还有其他人,但到我进去,却不见有人,只见一扇窗户打开来。”   石球道:“我们到来的时候窗户仍然打开。”   小欣道:“我实在有点怀疑,房中真的还有人,不过因为听到敲门声,以为金满楼到来忙穿上衣服打窗户溜出去。”   石球道:“有这种可能,这一点你却没有跟我说及。”   小欣道:“你们走后,我心神定下来,才有这念头。”   石球道:“那你又怎样?”   小欣道:“于是我绕到那边院子去,果然发现有人走动过的痕迹。”   石球道:“是什么痕迹?”   小欣道:“男人的脚印。”   石球道:“雨水打湿了地面,人走过,的确不难就留下脚印,那些脚印是通往什么地方?”   小欣道:“围墙下。”   石球道:“后来又如何?”   小欣道:“后来我见到了李大妈。”   石球道:“李大妈是什么人。”   小欣道:“打扫地方的工人,她告诉我今天早上在厨房烧好了茶水,方要拿出来,才走到院子,就看见一个人急奔到围墙下,越墙跳出去。”   石球道:“她认得是柳三风?”   小欣道:“是。”   石球道:“她认识柳三风这个人?”   小欣道:“柳三风本来就是我们老板的好朋友,不时来找我们老板,尤其近日,差不多每天都到来。”   石球道:“昨日你们有没有看见他到来。”   小欣道:“一早就来了。”   石球道:“什么时候离开?”   小欣道:“不知道。”   石球道:“哦?”   小欣道:“每次他到来,都是留在老板的房间,有时到第二天才离开。”   石球道:“他昨日到来,只怕是留到今天早上才离开。”   小欣道:“可是他为什么要跳墙?”   石球道:“因为你那一重两轻的敲门声。”   小欣问道:“难道,他害怕遇见金满楼。”   石球道:“怕得要命。”   小欣道:“为什么?”   石球道:“金满楼是他的债主。”   小欣道:“他借了金满楼的钱,没有还?”   石球道:“是。”   小欣道:“这就难怪了。”   石球摸着下巴道:“看来我们真的非要找这个柳三风谈谈不可了。”   他话口未完,身旁小欣突然叫起来:“是她!就是她!”   石球给她吓了一大跳,连忙问道:“谁?”   小欣道:“昨夜买酒来杀人的那个鬼女人。”   石球道:“在……在哪里?”   小欣手指那边街道。   一个美丽的女人正从那边走来。   惨白的脸庞,惨白的衣裳。   正是仇夫人。   她手中竟然还拿着那柄红色的雨伞。   为什么她又入城?   其实不用小欣指,石球已看见。   他目光一寒,问道:“你有没有认错人?”   小欣道:“我没有认错,就是她!”   石球顿足道:“那些饭桶怎样搞的,人来到这里,也竟没有一个截下她!”   北彪慌忙道:“我已经吩咐清楚我们那些兄弟的了!”   石球道:“幸好给我们遇上!”   他一个箭步标了出去。   北彪林雄哪里还敢怠慢,双双跟在石球之后。   石球人虽然矮胖,行动倒也算敏捷。   可是到他来到仇夫人面前,却已像爬过两座大山,连连在喘气。   北彪林雄反而没有喘气。   三个人连随将仇夫人围在中央。   无论哪一个女人,突然看见三个大男人向自己冲过来,不免都会大吃一惊。   仇夫人虽然好像没有大吃一惊,却已怔住在当场。   石球一收步,就一声:“站住!”   仇夫人还笑得出来。   好冷的笑容。   石球竟然不由的打了一个寒噤。   北彪林雄也没有例外。   三个人一时间竟好像变了三个傻瓜。   仇夫人也不知是否因为看见这样,笑得更开心。   她笑得越开心,笑容也就越冷。   ——这个女人果然是大有问题。   石球一沉脸,道:“你在笑什么?”   仇夫人道:“笑难道也有罪?”   石球怔住。   仇夫人冷笑接口道:“三位好像是做官的。”   石球道:“我是这个地方的总捕头——石球!”   “副捕头林雄!”   “副捕头北彪!”   林雄北彪的反应并不慢。   仇夫人好像吃了一惊似的,一收笑脸道:“原来是三位大捕头!”   她又笑了出来,道:“三位大捕头好像是冲着我来的。”   石球道:“一些也不错。”   仇夫人道:“我好像没有犯过罪。”   石球道:“好像?连你自己也不肯定?”   仇夫人道:“我的记性实在太坏。”   石球道:“昨夜的事情相信你还没有忘掉?”   仇夫人道:“你是说什么事情?”   石球道:“昨夜你有没有在美人楼买一瓶美人酒?”   仇夫人道:“这件事我记得。。   石球道:“买酒之前你有没有说过因为只想杀一个人,所以只买一瓶酒?”   仇夫人一笑道:“那是气话,好像我这种弱女人,连蚂蚁都踩不死一只,怎会有胆子杀人?”   她就像昨夜那样,又作了一个弱不禁风的姿势。   石球眼都直了,厉声道:“那瓶美人酒你拿到哪里去了?”   仇夫人道:“我送了给一个人。”   石球忙问道:“谁?”   仇夫人道:“忘记了。”   石球瞪眼道:“买酒的事情你还记得,将酒送给了谁人你岂会忘掉。”   仇夫人道:“我胆子小,你不要这样凶好不好?”   石球冷声道:“少废话,快与我说清楚。”   仇夫人道:“你真的认为我会拿那瓶酒去杀人?”   石球道:“如果你不会,为什么不肯说出来。”   仇夫人忽然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他一眼,冷冷道:“看来城中只怕出了人命案子了,你那么紧张找那瓶酒,莫非是与酒有关?”   林雄脱口道:“已经有一个人被人用一瓶美人酒毒杀!”   仇夫人连随问题:“哪个人是谁?”   林雄道:“美人楼的老板水观音!”   “是她!”仇夫人这一次显然是真的大吃一惊。   石球看在眼内,喝问道:“你认识水观音?”   仇夫人不答反问:“水观音真的被人用美人酒毒死了?”   石球瞪着她,试探着问道:“你这样关心,莫非与这件案有关连?”   仇夫人笑道:“我不过好奇问问。”   她笑得有些勉强。   石球冷笑道:“你的好奇心,倒也不小。”   他语声一顿,叱喝道:“那瓶美人酒你拿到哪里去?说!”   仇夫人不说。   石球等了一会,才道:“你最好立即说出来,否则莫怪我拿你回衙门去用刑迫问。”   仇夫人忽然叹了一口气,道:“我真的忘记了,你叫我如何说。”   石球冷笑道:“你真的要我抓回去衙门一趟,记忆力才会恢复过来。”   仇夫人叫起来:“你真的要抓我回去衙门用刑?”   石球道:“你不说,就只好这样!”   仇夫人又叹了口气道:“我本还想到处走走,现在却非要回家不可了。”   石球道:“你家在那里?”   林雄跟着问道:“你到底是谁?”   北彪亦问一声:“水观音的被杀与你到底有没有关系。”   仇夫人又笑了,道:“你们一齐问,我回答哪一个是妤?”   石球道:“哪一个都要回答,所有的问题都要回答。”   仇夫人道:“可惜,我现在真的要走了!”   她真的提起脚步。   林雄猛喝一声:“哪里走!”一手抓过去。   他只道手到拿来,谁知道眼前一花,竟抓了一个空。   北彪那边亦已动手,双手。   仇夫人避开了他的右手,却迎上了他的左手!   他大笑道:“我看你能够走到哪里去。”   在大笑声中,他左手一抓,再抓,三抓!   仇夫人一闪,再闪,三闪!手中那柄红雨伞突然敲落在北彪的手背!   北彪大叫一声,一只左手几乎没有给那柄雨伞打到地上去!   他忍痛跳开去,大叫道:“她那柄是铁伞!”   石球一惊道:“好家伙,原来是个会武的?”   他连随吆喝一声:“兄弟动兵刃,莫教她走了。”   呛啷的他那柄长刀已出鞘!   林雄的一条天门棍亦已撤出来。   他头脑虽然不大灵活,身手倒迅速得很,北彪那一句话才说完,那条天门棍已在他手中。   仇夫人正向他这边走过来。   林雄一声“哪里走?”天门棍“老树盘根”,扫向仇夫人的双脚。   仇夫人动人的身子即时飞起来。   棍从她脚下扫过。   林雄招变的也够迅速,棍一挑,仍然扫向仇夫的的双脚。   仇夫人手中红伞几乎同时一沉!   “叮”一声伞棍交击!   那竟是真的是一柄铁伞。   仇夫人的手力也算厉害,林雄的天门棍竟给她一伞打了下去。   她那柄铁伞却向上反弹起来。   借力使力,她的身子飞的更高,一飞竟飞上了旁边一间屋子的瓦面上。   北彪那边看的真切,一个箭步标过去,脚一顿,纵身亦向那屋子的瓦面跃去。   他的轻劝也实在不错,一跃就上了瓦面。   脚步却还未站稳,仇夫人的铁伞已向他扫至。   他一双飞蜂钩已在手,左右忙架去。   叮叮的两声,铁伞扫在那一双飞蜂钩之上!   北彪立时感觉一股奇大的力量排山倒海般冲撞过来!   他惊呼未绝就连人带钩,给仇夫人那一伞硬硬扫了下瓦面!   总算他身手敏捷,半空中—个翻滚,稳住了身形,双脚先着地。   石球林雄都看的清楚,忙奔了过来,   “怎样了?有没有受伤?”   北彪摇头道:“那个女人武功高强,我显然不是她的对手。”   林雄道:“三人联手又如何?”   北彪道:“也许可以制住她!”   石球立时一幌刀,道:“我们上!”   他矮胖的身子旋即弹起来,居然弹上了瓦面。   北彪只怕他有失,忙亦拔起了身子。   林雄更不敢怠慢,他竟然也跃得上,却落于瓦面边缘,一个身子在摇摇欲坠。   石球在一旁连忙伸手将他扶住。   仇夫人若是仍然在瓦面上,趁这个机会出手,相信又是只需一铁伞,就可以将他们赶下去。   她却已不在。   三个人站稳了身子,才发觉仇夫人已远在好几丈之外。   她身形如飞,瓦面过瓦面,也不知道是否看见了石球三人已跃上来,那身形再落下,竟回头招招手,好像还一笑。   石球三人看得目定口呆。   仇夫人的身形连随又飞起。   这一次落下便不见再飞起。   石球三人等了一会仍然不见人,不由都上前两步。   林雄脱口道:“她哪里去了?”   北彪道:“好像是跳下去了。”   他问石球:“头儿,我们怎样,要不要追下去?”   石球反问道:“你认为我们能否追得上?”   北彪摇头道:“我认为就不能了,她身形起落简直就像飞鸟一样。”   石球道:“既然是这样,我们现在就是不想暂时放过她也不能了。”   他沉吟接道:“不过好像这样的一个女人,定然相当受人注目,要追寻他的下落,相信并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也就在这个时候,有几个捕快已经闻讯赶来,纷纷高呼道:“头儿,发生了什么事?”   石球应声往下瞟一眼,道:“来得好,林雄你吩咐他们通知其他的兄弟,那边去仔细打听,如果发现了那个女人的行踪,或者她的巢穴,尽快回来报告,切莫轻举妄动,打草惊蛇。”   林雄道:“此外头儿还有什么要吩咐他们?”   石球道:“没有了。”   北彪道:“我这就下。”   他一收天门棍,纵身跳下。   石球亦将刀入鞘,目注那边道:“再遇上,我们且用绳网对付她!”   北彪道:“这也是办法。”   石球道:“如果绳网也没用,就真的不知如何是好。”   北彪道:“头儿放心,我看这个女人还不至于绳网也对付不了。”   石球沉吟着又道:“以她这样的武功,竞还要利用酒来杀人,她要杀的那个人,武功岂非很可怕?”   北彪道:“最低限度必在她之上。”   石球道:“那个人,现在也许已死于那一瓶美人酒之下,否则亦必已正步向死亡。”   北彪微喟道:“我们虽然已知道,却无法阻,因为连她要杀的是谁我们都不知道。”   石球道:“如果是这样反而简单,只要我们要弄清楚水观音那件案,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北彪道:“那么我们现在是不是仍然要去找柳三江?”   石球道:“非找他不可!”   北彪道:“这个人好找。”   石球冷笑道:“因为他到底是这个地方的名人。”   柳三风事实是扬州的名人。   尤其是欢场女人,大都认识这个人而且非常喜欢这个人。   一个男人要做到这样,据讲必须先具备五个条件,也就是所谓“潘”、“驴”、“邓”、“小”、“闲”。   这五个条件柳三风据讲一个都不缺,所以在欢场女人的心目中,比金满楼还受欢迎。   金满楼虽然已具备潘安的相貌,邓通的财富,其他的三个条件,据讲还不大足够。   不过,年来,柳三风却已很少在欢场中出现。   有人说,是因为他已经没有钱。   这并不成为理由,欢场中不少女人早已表示,只要柳三风来找她们,她们非独不要柳三风出钱,而且还送钱给他使用。   也有人说,是因为他迷上了水观音。   这个倒成为理由,这一年以来,柳三风的确总是在美人楼出入。   但很多人都认为完全是因为胡香的关系。   这才是主要的理由。   自从胡香公开在柳三风家中出入之后,除非胡香已保镖外出,人不在扬州,否则就是美人楼,也一样不见他的踪影。   事实胡香不单止武功高强,吃醋的本领亦是非同小可。   有一次柳三风去了百香院,给她知道找到去,整间百香院几乎都给她拆掉。   那一次之后,柳三风才知道弄上了一条母老虎,却已绝无方法摆脱。   胡香在城内之时,他只有正经起来,就算忍不住,想去某些不正经的地方,想干某些不正经的事情,也只有要极度秘密的情形下,才能够采取行动。   幸好胡香外出保镖的时间,也实在不少。   很多人都奇怪,以胡香这样本领的女孩子,相貌又不是丑陋,甚至可以说相当美丽,竟会迷上柳三风这种男人。   这就连胡香本人,也无法解释。   或者这就所谓前世孽债。   每一次保镖归来,她在镖局将行装卸下,整理好一切之后,第一个要去的地方就是柳家。   这一次也没有例外。   院中有芙蓉,还有菊。   菊蕊香犹浅,芙蓉秋正娇。   胡香找到柳三风之际,柳三风正独立书斋窗前,仿佛在欣赏窗外盛开的芙蓉,老大的眼睛,眨也不一眨。   胡香来到他身旁,他仍然没有反应。胡香忍不住叫一声:“三风!”   柳三风浑身一震!   “谁?”他脱口惊呼,忙回过身来。   胡香道:“是我!”   柳三风定眼一望,道:“原……原来是你。”   胡香道:“你以为是哪一个?”   柳三风道:“我?我没有以为……”   胡香道:“你好像非常惊慌。”   柳三风道:“这只是因为你来得太突然。”   胡香道:“你呆呆的站在这里,干什么?”   柳三风吞吞吐吐,道:“我不过在看那些芙蓉。”   胡香奇怪的道:“那些芙蓉有什么好看?”   柳三风道:“这个时候,这个院子,除了那些芙蓉花之外,还有什么可以一看的。”   胡香道:“据我所知,你以前并不喜欢花草树木。”   柳三风冷声道:“现在喜欢可以不可以?”   胡香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他一眼,道:“你以前说话也不是这样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柳三风道:“没有事情发生。”   胡香道:“没有就最好,怎样,今天没有地方去?”   柳三风道:“恰好没有。”   胡香道:“省得我到处找你。”   柳三风淡笑。   胡香转问道:“午饭吃过了?”   柳三风点点头,反问道:“刚押镖回来?”   胡香道:“已回来两个时辰,不过先回去镖局打点一下。”   柳三风道:“这一趟路上如何?”   胡香道:“还好走,回来的时候我看见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柳三风便问道:“是什么事情。”   胡香道:“我路经瘦西湖柳堤,见到一个人。”   柳三风道:“谁?”   胡香道:“金满楼,他策马狂奔,好像这种身价的人,大清早那样赶路,是不是奇怪得很?”   柳三风道:“也许他什么亲戚死了,管他那许多干什么?”   他忽然问道:“你拿在左手的是什么东西?”   到现在他才发现胡香的左手拿着一个锦盒。   胡香道:“是仇夫人送我的礼物。”   柳三风道:“仇夫人?”   胡香道:“也就是我最近接运三趟镖的镖主人。”   柳三风道:“你接连三次都是替这个仇夫人押镖?”   胡香道:“嗯。”   柳三风道:“押的是什么东西?”   胡香道:“珠宝。”   柳三风道:“三次都是珠宝?”   胡香道:“都是。”   柳三风道:“找到你来押运,而且接连三次,那些珠宝的数量只怕不少。”   胡香道:“事实不少。”   柳三风道:“当然也是值钱珠宝?”   胡香道:“当然。”   柳三风奇怪道:“这个仇夫人到底是什么人?”   胡香道:“一个寡妇。”   柳三风更加奇怪,道:“一个寡妇何来那么多珠宝?”   胡香道:“她死去的丈夫,就是仇子野。”   柳三风道:“月花轩的仇子野?”   胡香道:“正是。”   柳三风道:“这就怪不得了,怎么从来都没听你提到这个人?”   胡香道:“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她是仇子野的老婆。”   柳三风道:“接连三次都是押运珠宝,你早就应该问清楚她的来历。”   胡香道:“现在也不迟。”   柳三风道:“如果一开始就告诉我是替人押运珠宝,我一定建议你先问清楚,万一对方是一个接赃的女贼,可就麻烦了。”   胡香道:“我不是不想将那些事告诉你,可是你对于那些事一直都表示不感兴趣,甚至曾经叫我不要在你面前再啰嗦,所以年来我都没有再多嘴。”   柳三风闷哼。   他记得自己是曾经那样说过。   胡香道:“不过你放心,我也是老江湖了,她要是一个女贼,如何瞒得过我的眼睛。”   柳三风道:“我知道你江湖经验丰富,可惜十年如一日,到现在你仍然是那么粗心大意,只要对方行动上小心一点,对方是什么人,你瞧得出才奇怪。”   胡香道:“你这么清楚。”   柳三风道:“相处这么久,怎会不清楚。”   他忽然叹了一口气,道:“你人也算美丽,如果学得小心一些,温柔一点,是必很可爱,又何至现在仍然找不到一个如意郎君。”   胡香娇笑道:“谁说找不到?”   柳三风道:“哦?”   胡香道:“你不就是了。”   柳三风苦笑。   胡香忽问道:“什么时候你才让我名正言顺的……”   柳三风截口问道:“那个仇夫人到底送了什么礼物给你?”   胡香叹息道:“每当我问起这件事的时候,你总是……”   柳三风又截断了她的说话,道:“打开来看看。”   胡香只有叹息道:“好。”   她将锦盒在书案上放下,接道:“这样礼物,我想你不会喜欢,所以我带来与你分享。”   柳三风道:“到底是什么东西?”   胡香一只手已准备将锦盒打开,闻言又停下,道:“是一瓶酒。”   柳三风失望的道:“只是一瓶酒?”   胡香道:“我担保你也想不到那是一瓶什么酒?”   柳三风道:“酒有多种,想得到才奇怪。”   胡香道:“总之你一定会很意外,很意外。”   柳三风说道:“现在我已经够意外的了。”   他话是这样说,但到胡香将锦盒打开,还是不由得怔在当场。   锦盒内的确是一瓶酒。美人酒!   胡香一直在留意柳三风脸上神情变化,立即道:“我说的对不对,很意外是不是?”   柳三风冷笑一声,道:“我以为是什么东西,原来不过是一瓶美人酒,仇子野生前出了名吝啬,想不到他的老婆也是一样。”   胡香道:“你再看这张美人笺之上写什么?”   她拈起放在酒旁的那张美人笺,递给柳三风。   柳三风接在手中看,道:“美人酒赠美人尝——这个仇夫人倒懂得讨好你。”   胡香道:“这样的礼物,不是很有意思?”   柳三风冷笑道:“有意思极了,你既然这样高兴,还不赶快喝掉它。”   他立即将一只杯子递给胡香。   胡香道:“你也陪我喝一杯。”   柳三风道:“你自己喝好了!”   胡香道:“为什么你不喝,你不是一直都喜欢喝这种美人酒?”   柳三风道:“一直都喜欢,但现在已经不喜欢。”   胡香道:“为什么?”   ——因为近来老是陪着水观音,这种酒我喝的已太多。   柳三风这句话在咽喉打滚,几乎就说出来。   他好容易才压下那句话,道:“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胡香道:“好歹这是人家的一番心意。”   胡香道:“独喝可不是味道。”   柳三风道:“那我找一个人来陪你喝好不好?”,   胡香道:“找谁?”   柳三风道:“对街那潘大娘如何?”   第七章 酒毒女中杰 祸降采花蜂   “就是挂街那个骚狐狸!”胡香几乎没有跳起来。   她连随将瓶塞拔开,使劲掷出院外,道:“你不喝算了,我一个人喝掉它!”   好大的脾气。   柳三风只是笑笑。   胡香更着恼,一手将杯子取过,满满的斟了一杯,仰首一口就将它喝光。   跟着第二杯。   柳三风忍不住开口道:“这样喝,如何尝得出酒味好劣?”   语声方落:“叮当”一声,胡香那瓶美人酒突然脱手,摔碎在地上。   杯也跟着脱手在地上开花。   柳三风皱眉问道:“你又在发什么脾气?”   胡香没有回答他,反手捏住了咽喉,面色也变了。   柳三风终于也看出不对路,忙问道:“什么?”   胡香嘶声道:“酒中下了毒!”   柳三风大吃一惊,说道:“你不是说笑……”   胡香摇头,一张脸竟已开始发紫。   柳三风看在眼内道:“你的脸……”   胡香急问道:“我的脸怎样?”   柳三风道:“在……在发紫!”   胡香面色惨变,叫道:“好厉害的毒药!”   她绝对相信柳三风的说话。   柳三风道:“你身上有没有带着什么解毒的药物?”   胡香道:“没有用,这不是普通的毒药。”   她武功高强,走马江湖也已有这么多年,经验何等丰富,一发觉中毒,便知道无救。   柳三风忙道:“你试用内力,看能否将毒迫出。”   胡香道:“我已经试过,不能够!”   说话间,她的睑最少紫了一倍。   柳三风忙上前扶住她,道:“这如何是好……”   胡香语声一沉,道:“你小心记着我现在的说话。”   柳三风连声道:“是……是……”   胡香接道:“下毒必是仇夫人,她住在天宁门外,瘦西湖畔的一幢庄院,庄院的门前左三右四,一共有七棵柳树,门是黑,墙是白!”   柳三风道:“她为什么要毒杀你?”   胡香道:“不知道,你替我找她,问一个清楚明白,然后砍下她的脑袋,送到我坟前,否则我死不瞑目!”   她语声越来越弱,脸色却越来越紫!   柳三风只有点头。   胡香凄然一笑,又道:“三风,我知道你讨厌我,可是我……”   柳三风道:“我知道你的心意,现在你最好歇歇,不要多说话,让我想想有没有办法……”   胡香截口道:“不用多想了,是否可以活下去,难道我还不明白……”   柳三风没有作声,因为他已看见胡香的脸庞已紫得发黑。   胡香接道:“现在再不说,我就没有机会说的了。”   柳三风不能不承认这是事实。   胡香又道:“三风,我最后问你一……一句话……”   她的语声更微弱。   柳三风道:“你问好了。”   胡香道:“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   柳三风立即道:“我有,我一直都是喜欢你,也只是喜欢你。”   胡香道:“是真的?”   柳三风叹了一口气,道:“当然是真的。”   胡香睑上露出一丝安慰的笑容,但一下便已消失,道:“我知……道你又在骗……骗我,不过我……仍然很开心……”   柳三风道:“我……”   胡香凄然道:“能够死在你……你的怀中,我……其实已……已经,很……满足……”   柳三风不由自主抱紧胡香。   胡香还有说话:“三……三……”   她显然想再叫一声柳三风,但只说了两个三字,说话便已无法接上。   语声一断,她的身子倏的一直!   柳三风一惊望去。   胡香一张睑已几乎完全紫黑,眼虽则仍然瞪大,已经全无神采。   她七孔突然有血流出。   紫黑色的血!   柳三风睑色惨变,失声道:“火蜈蚣毒血!”   火蜈蚣毒血!   他怎会知道这种毒药?   胡香饮下的那一瓶美人酒莫非亦是混入了火蜈蚣的毒血。   这如果是事实,胡香的死与水观音的死是不是也有关系?   仇夫人到底是什么人?   她为什么也有火蜈蚣的毒血?   她为什么要毒杀胡香?   谜!   奇怪的谜,难以解释的谜!   柳三风怔怔的望着胡香紫黑的脸庞,突然流下了眼泪。   一个对自己如此痴心的女孩子这样死在自己的面前,纵然是铁石心肠的人,也难免伤感。   他就只是这个原因流出眼泪来?   也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脚步声。   杂乱的脚步声,正向书斋这边移来。   ——莫非有人来找我?   他心中一惊。   ——若是给他们看见胡香的尸体如何是好?   动念间脚步声已更近。   他不暇细想,将胡香的尸体往旁边的椅子上一放,急步奔出书斋,   他反手将门关上,一行人已从花径那边转出。   见他的一个家人带着三个身穿官服的人。   ——来的正是石球、北彪、林雄,三个捕头。   ——他们来这里干什么?   他心情忐忑,忙举步上前。   因为他知道如果站在门前,石球他们三人走近来,就:算他不请,他们也会进书斋去。   他绝对不能够让他们进入书斋。   石球是怎样的一个人,他清楚得很。   如果给石球进入书斋,发现胡香的尸体,一定会请他进去监牢。   事实胡香这样死在书斋之内,除非石球由得他分辩,又绝对相信他的说话。否则他根本无法当场替自己分辩清楚。   因为他根本无法拿出足够的证据,证明胡香的死亡与他全无关系。   他却知道,石球绝对不会相信他的说话。   石球虽然并不是他的朋友,他们认识也已有好几年。   平日见面虽然彼此都会嘻嘻哈哈来一个招呼,他其实心里明白,石球恨不得给他一拳。   他没有忘记,石球在百香楼本来有一个很要好的女孩子,但已因为他闹翻。   还有石球与美人楼的老板水观音本来也有来往,亦是因为他的出现断绝了。   难得现在有这个机会,他实在难以相信,石球会不加以利用。   看见柳三风,石球三人那边亦加快脚步。   柳三风走下了十步,他们三人便已来到柳三风面前。   石球一声:“柳三风!”双手一分,拦住去路。   柳三风不收住脚步也不能。   北彪林雄旋即左右上前,将他挟在中央。   ——他们分明来找我,到底什么事?   柳三风目光一闪,漫应道:“原来总捕头,还有两位副捕头也都来了,是不是找我?”   石球道:“来这里,不找你找谁?”   柳三风强笑道:“未知有何指教?”   石球没有笑,冷冷道:“是请教不是指教,我们来请教几个问题。”   柳三风道:“总捕头要知道什么?”   石球道:“都是你的事。”   柳三风道:“我的什么事?”   石球道:“昨夜你睡在什么地方?”   柳三风一怔,道:“我睡在什么地方,又有何关系?”   石球道:“关系就大了。”   柳三风又是一怔,道:“总捕头这次到来,是因为公事还是私事?”   石球问道:“公事又如何?私事又如何?”   柳三风道:“如果是公事,无论什么问题,我都要回答,如果是私事……”   石球道:“我这次来是因公事!”   柳三风道:“这附近莫非出了什么案子。”   石球道:“难道你不知道?”   柳三风点头道:“到现在为止,今天我还没有踏出家门半步。”   石球道:“是么?”   柳三风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石球道:“你尚未回答我的问题。”   柳三风道:“昨夜我睡在家中。”   石球睑色一寒,道:“柳三风,你最好老实说话,否则你一定后悔!”   柳三风沉吟不语。   石球喝道。“昨夜你人在那里。”   柳三风道:“美人楼。”   石球道:“美人楼哪里?”   柳三风道:“水观音的房里。”   石球道:“总算你知机!你何时进去?何时离开?”   柳三风道:“昨天早上进去,今天早上离开。”   石球道:“你离开的时候,是什么时候?”   柳三风道:“不清楚,不过天已经亮了。”   石球道:“从正门离开?”   柳三风道:“当然。”   石球冷笑道:“不是越墙逃出去。”   柳三风睑色一变。   石球又问道:“你为什么走得那么匆忙?”   柳三风道:“我突然省起有件事必须尽快解决。”   石球道:“什么事?”   柳三风道:“这……”   石球道:“你这是替自己找麻烦,由现在开始,你再不老老实实的回答我问题,我立即抓你回去衙门!”   他铁青着睑,一点不像在说笑。   柳三风看在眼内,不由皱起了眉头。   石球连随喝问道:“是不是因为一重两轻的敲门声,以为金满楼到来,所以仓皇越窗而出,越墙而去!”   柳三风一怔,苦笑道:“既然你都已清楚,何必再问我?”   石球道:“因为我要知道你这个人是否老实。”   柳三风苦笑。   石球道:“离开美人楼之后,到底你去了什么地方?”   柳三风道:“什么地方也没有去,立即回家,这是事实。”   石球转问道:“近来你是不是差不多每一天都到美人楼找水观音?”   柳三风道:“不错。”   石球道:“找她有什么事?”   柳三风道:“她是一个怎样的女人,我是一个怎样的男人,你难道还不清楚?我找她除了那件事,还有什么事?”   石球道:“但据我所知,以前多数是她着人找你去,你很少主动上美人楼。”   柳三风道:“我现在的身子比以前好多了。”   石球道:“除了美人楼之外,你还好像是有很多地方可以去。”   柳三风道:“可是其他地方的女人都比不上她。”   石球道:“你什么时候知道?”   柳三风道:“早就知道了,所以没有常去,因为被人看得太紧。”   石球道:“被谁?”   柳三风道:“胡香。”   一说到胡香,他眼旁的肌肉不由就抽搐起来了。   石球道:“你真的那么怕她吗?”   柳三风道:“怕得要命。”   石球道:“总说她凶得就像一只雌老虎。”   柳三风道:“有阵子,比雌老虎还要凶。”   石球道:“近来她不在扬州?”   柳三风道:“保镖去了。”   他吁了一口气,接道:“也幸好她不时都要外出保镖。”   石球道:“所以,近来你不时上美人楼?”   柳三风道:“我不是一个不懂得利用机会的人。”   石球道:“我看并不是这样简单。”   柳三风道:“何以见得?”   石球道:“我知道你欠下了金满楼一笔数目相当大的赌债。”   柳三风怔在当场。   石球接道:“我还知道,到现在你仍然无法清还,他却已宽限了三天,所以在这个月月底之前,你仍然还不出来,他就会没收你全部的家财。”   柳三风忽然道:“这件事你怎会知道?是不是他告诉你?”   石球道:“你赌得未免太凶。”   柳三风一声轻叹,道:“当时我实在并不怎样清醒。”   石球道:“哦?”   柳三风道:“如果不是喝醉了,我怎会这样赌?”   石球道:“可是,金满楼却不会理会这许多,他是有名的铁面无私,绝不会留情。”   柳三风道:“这个人我清楚。”   石球道:“你当然不想倾家荡产。”   柳三风道:“当然。”   石球道:“你当然很想有人能够替你偿还这笔赌债。”   柳三风道:“当然。”   石球道:“这样够义气的朋友相信你还没有。”   柳三风无言叹息。   石球道:“惟一能够帮助你的,也许就只有水观音,因为你们已不是朋友这样简单。”   柳三风仍然不作声。   石球道:“也许她已经答应替你偿还,所以近来你就特别卖力。”   柳三风摇头道:“她没有,每一次问她,总是说还未到限期,到月底再说。”   石球道:“突然需要她拿这么多钱出来,她当然要考虑清楚。”   柳三风道:“当然。”   石球道:“不过,这几年她虽然赚了不少钱,却也添置了不少房屋,一时间,只怕她也拿不出那么多现钱,这几天,你可曾见她有变卖什么房屋的迹象?”   柳三风道:“我看就没有了。”   石球点头道:“她实在是一个聪明人,好像她这样聪明的人,又怎么会将那么多钱,用在一个并不完全属于她的男人身上?”   柳三风没有说话。   石球又道:“以我推测,她宁可由得你倾家荡产,然后再替你赎回来。”   柳三风道:“她是曾经这样表示。”   石球道:“也只有这样,她才可以完全控制你。”   柳三风微喟道:“她是这个意思。”   石球道:“你当然亦已看出了她的意图。”   柳三风道:“我也是一个聪明人。”   石球道:“我知道,可是你为什么还要那么样卖力?”   柳三风道:“两个原因。”   石球道:“哦!”   柳三风道:“一、我希望能够使她回心转意。二、我恐怕不卖力,她生气起来,甚至打消替我赎回去的念头。”   石球道:“没有第三个原因?”   柳三风道:“没有了。”   柳三风奇怪的道:“你认为还有什么原因?”   石球道:“掩饰你正在进行的一个大阴谋。”   柳三风好像更加奇怪,道:“我正在进行什么阴谋?”   石球道:“你何必故作不知。”   柳三风苦笑。   石球道:“我本来就已怀疑,只是猜不透你的动机,听了你方才那番说话,才明白过来。”   柳三风道:“现在,却轮到我不明白了。”   石球道:“水观音是怎么的一个女人,相信你必然明白。”   柳三风道:“认识她的人,应该都明白。”   石球道:“不客气的说一句,水观音这个女人简直人尽可夫,因为很少男人能够满足她,能够满足她的男人又不能够每一天都让她满足,你是例外的一个,所以,第一次虽然是你找她,之后却是她来找你的多。”   柳三风并不否认。   石球道:“但男人到底与女人不同,如果那样子下去,用不着半年,你便会只剩半条人命。”   柳三风点头道:“也许,三个月都用不着。”   石球道:“你怎肯冒这个危险,所以你只是间中去找她一次,胡香的纠缠当然也是个原因。”   柳三风连连点头。   石球道:“水观音难得找到一个像你这样的对象,她岂会就此满足,但又没有办法可以控制你,现在既然有这个机会,她自然不会放过,但是就这样替你偿还那笔赌债,事后难保你又会像以前那样子对她。”   他一顿,才接下去:“是以除非那之后能够完全控制你,否则她一定不肯拿钱出来。”   柳三风道:“一定不肯。”   石球道:“这一来,你那份家产无疑由她暂时保管,万一有日吃不消,死在她床上,就全都完了,况且这件事除非无人知悉,给传开来。以后,你哪里还有面目在扬州城混下去,因此虽然你口头已经应允,心里也未必同意,左右为难,如何是好,深思熟虑之后,最后到底给你想出了一个一石二鸟的办法。”   柳三风脱口道:“什么办法?”   石球道:“真的要我替你说出来?”   柳三风苦笑点头。   石球道:“这说来话长。”   柳三风道:“我的耐性向来很好。”   石球道:“这方面,我可以想象,只可惜我的两条腿已经站累了,一张嘴亦都说干了,书斋就在前面,何不进去坐下再说?”   ——书斋?   柳三风心头一凛,道:“书斋里没有茶水,如何招呼三位大捕头,偏厅就在那边,请到偏厅说话。”   石球道:“没有茶水也无妨,我只想找个地方歇脚,今天我走的实在太累。”   柳三风道:“如此更要到偏厅了,那里有几张软垫,歇脚最舒服。”   石球道:“也好。”   他转身举步。   柳三风一颗心这才放下来。   他这颗心放下得未免太快。   石球才一步跨出,就停下。   他连随回转了身,道:“你好像不欢迎我们进去书斋。”   柳三风道:“哪里的话。”   石球道:“是不是书斋里有什么,不能够让我们看见的东西?”   这个人的疑心,实在不小。   柳三风忙摇头道:“没有这种事。”   石球道:“哦?”目光左右忽一瞟林雄北彪。   不等他开口吩咐,林雄北彪两人就放步奔向书斋。   他们追随石球到底已经有不少时日,石球亦不是第一次这样子示意他们采取行动。   柳三风如何来得及阻止。   他怔在当场。   北彪林雄推门而入,就看见了挨坐在椅上的胡香。   他们都认识胡香,可是现在却全都认不出来。   胡香的睑庞已经完全紫黑。七孔仍然在冒血。   纵然就是她最好的朋友,现在只怕也难以一眼认得出椅上的这个人就是她。   北彪林雄并不是胡香的朋友,普通朋友也不是。   他们却睑都青了。   最低限度他们都知道椅上的是一个死人。   这样的死人在今天他们已经是第二次见到。   林雄脱口惊呼道:“这……这不是水观音的尸体。”   北彪轻叱道:“水观音的尸体尚在美人楼。”   林雄道:“也许美人楼发生尸变,她跟着我们跳到这里来了。”   北彪打了一个寒噤,道:“光天化日之下,那来这种事。”   林雄道:“然则是谁的尸体?”   北彪上前两步,定睛望了一会,道:“这个女人好像是胡香?”   林雄奇怪地道:“她怎会这样死在这里?”   北彪道:“这要问柳三风了。”   他转身奔出。   才来到书斋门口,石球已硬拉着柳三风走进来。   他连忙偏身让开。   石球即时间道:“书斋内到底有什么东西?”   北彪瞟了柳三风一眼,道:“有一具尸体!”   “尸体?”石球一惊,追问道:“是谁的尸体?”   北彪道:“好像是胡香。”   “胡香?”石球的目光立时落在柳三风的面上。   柳三风叹了一口气,道:“那不错是胡香的尸体!”   北彪说道:“她死得就像是水观音一样!”   这句话出口,不单止石球吃惊,就连柳三风也仿佛震惊,脱口道:“什么?水观音死了?”   看样子,他似乎还未知道那件事情。   石球没有回答他,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他好几眼,冷笑道:“怪不得你不让我们进入书斋。”   柳三风讷讷地道:“我……我……”   石球截口道:“你干的好事。”   柳三风慌忙摇手,道:“我……”   一个我字才出口,石球又打断了他的说话,道:“进去说明白!”   他一把将柳三风拉进书斋。   柳三风本来也是一个高手,竟然无力抗拒石球的一拉。   他事实已经心神大乱。   北彪连随将门户关上。   他到底是一个经验丰富的捕快。   石球跟着跨前几步,将柳三风推倒一张椅上,道:“看稳了!”   林雄北彪应声走过去,左右按住了柳三风的肩膀。   石球迳自走到胡香的尸体前面。   他俯下半身,端详了一会,脱口道:“看样子她又是中了火蜈蚣的毒血毒。”   柳三风那边立时一呆,喃喃自语地道:“火蜈蚣的毒血,这到底是怎样的一回事?”   北彪林雄没有理会他,他们的目光正跟着石球的目光移动。   三人的目光突然都落在地上。   石球是突然发现碎裂在地上的那一瓶美人酒。   酒瓶已碎袭,酒溅了一地,尚未完全干透。   溅上酒的砖块就像被什么侵蚀过一样,现出了一块块的白色。   石球俯下的身子攸的一直,变色道:“毒莫非又是下在一瓶美人酒之内?”   林雄北彪闻言亦自变色。   柳三风却冲口而出道:“正是下在一瓶美人酒之内。”   石球应声回头,瞪着柳三风,道:“你想的好办法!”   柳三风连忙分辩道:“这件事与我完全没有关系。”   石球大笑道:“十个凶手被拘捕之时,最少有九个半是这样替自己分辩。”   柳三风摇头叹息,道:“我没有理由毒杀胡香!”   石球道:“一个人说话要问良心。”   他在旁边的一张椅子坐了下来。   一坐下,他似乎就忘记了这件事,左右望了一眼,道:“方才我说到什么地方去了?”   北彪道:“头儿说到要替他说出那一个一石二鸟的办法。”   石球道:“不错。”   他轻咳一声,一清嗓子才接下去,道:“那的确是一个好办法。”   柳三风不由望着石球。   他倒想石球说一个清楚明白。   石球却没有说下去,目光又回到柳三风面上,忽问道:“金满楼可有父母兄弟妻儿。”   柳三风道:“听说没有。”   石球道:“是真的没有,所以万一有什么不测,他的财产便属于公家所有,至于别人欠下他的赌债纵然有证据留下,依照官府一向的习惯,大都是不了了之,因为赌钱本来就犯法,官府绝对没有理由替死者追讨赌债,否则给上头知道,可就麻烦了,况且金满楼一向只信任自己,一切钱财契约据说都存放得很秘密,他死后,别人能否找到也成问题,是以欠他债的人,据说都希望他突然病发身亡。”   他一顿又道:“你当然没有例外。”   柳三风没有作声。   石球接道:“可是他的身体向来都很好,现在要他死,相信就只有一个办法——谋杀。”   柳三风仍不作声。   石球瞟着他,道:“这说是容易,进行起来却绝不简单,首先必须有一个万全的计划,否则一不小心,给查出,自己便得赔上一条命。其次金满楼手下众多,本身也懂得武功,听说还十分厉害,要杀他,一击不中,不难亦赔上一条命。”   柳三风点头。   石球冷笑道:“你当然不会冒这种险,却又非杀金满楼不可,这如何是好?”   北彪不觉脱口问:“如何是好?”   石球道:“这最好自然就是来一个移尸嫁祸,一石二鸟之计。”   他目注柳三风,冷笑接道:“你一方面继续游说水观音,一方面令人假扮金满楼,送一瓶有毒的美人酒,给水观音。”   柳三风耸然动容。   石球接下去:“这一来,别人都认为是金满楼行凶杀人,正所谓杀人者死,于是你既不用再还债,又从此摆脱水观音的纠缠,岂非就一举两得?”   柳三风脱口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石球道:“今天早上,你离开美人楼之后。”   柳三风苦笑道:“我既不在场,这与我又怎会有关系。”   石球道:“你的不在场,正是你聪明的地方。”   柳三风道:“请你说清楚。”   石球道:“昨天你整天在美人楼水观音的房间这件事,相信很多人都知道。”   柳三风道:“不错。”   石球道:“是以,昨夜假冒金满楼在美人楼买了一瓶美人酒的那个人当然不是你。”   柳三风道:“我不是妖怪。”   石球道:“小欣姑娘送酒到水观音的房间之时,你仍在水观音的房间之内,又一次证明那个人不是你。”   柳三风道:“我……”   石球截道:“一听到敲门你才慌忙穿上衣服,越窗而出,故意在窗外地上留下脚印,又故意让人看见你越墙而去,这我们一查起来,他们都可以证明,水观音的人虽然在房内,死时你却已离开,你岂非就可以完全置身事外?”   柳三风道:“我……”   石球又截道:“你这个计划无疑非常巧妙,只可惜太复杂,变成弄巧反拙。”   他冷笑接道:“一个计划越复杂就越容易露出破绽,一个人即使怎样聪明,亦未必能够同时兼顾那么多的细节,何况你虽然处处小心,选择的同党,却是大意非常。”   柳三风道:“他哪里大意了?”   石球道:“他没有事先查清楚金满楼昨夜在什么地方。”   柳三风不禁道:“金满楼昨夜在什么地方?”   石球道:“他去了平山堂,今天中午才被我带回城中,这件事,最少有十个人可替他作证。”   柳三风道:“可是他……”   石球道:“他更没有理由杀害水观音,就算有,也不会明目张胆地,公然去进行!”   柳三风忽然叹了一口气,道:“即使他真的有足够的不在观场的证人证据,我何尝没有?为什么只怀疑我一个人?”   他叹气接道:“难道就因为我快将变成一个穷光蛋,说话也变得无足轻重?”   石球反问道:“不成人穷了,就应说谎?由开始到现在你是否还记得说过多少谎话?你是否也知道一个人一再说谎是表示什么?”   柳三风只有叹气。   石球冷笑道:“我们所以怀疑你,也不是全凭推测……”   柳三风截口追问道:“你还有什么证据?”   石球立即道:“今天你应该知道是水观音的什么日子。”   柳三风沉吟着说道:“好像是她的生日。”   石球忽然从怀中取出那只玉指环,道:“这只玉指环,是不是你的东西?”   柳三风一怔,道:“是。”   石球道:“从哪里得来?”   柳三风道:“是金满楼卖给我,那时我们还是很好的朋友,不过在一年之前,因为水观音看见喜欢,我已经将之送给她了。”   石球道:“这件事有谁知道?”   柳三风想了想,摇头道:“没有人知道。”   石球笑道:“这么贵重的东西你也舍得送给她?”   柳三风微喟道:“这个人的性情你难道还不知道?她喜欢的东西,不给她,生气是其次,千方百计也要弄到手才肯罢休。”   石球道:“是么?”   柳三风道:“如果她不是这样一定可爱得多。”   石球冷声道:“她也是喜欢你,但始终都不能据为已有,岂非更生气,更不择手段?”   柳三风点头道:“有时她缠得我简直透不过气来。”   他一声叹息,接道:“老实说,我真的有些后悔沾上她,近来我已经精疲力尽,可是,她仍要迫我到美人楼,有时我真的想跟她一刀两断,她却什么也不管,似乎已下定了决心,宁愿弄死我也不让我脱身……”   石球道:“于是你索性就自己采取行动,来一个先下手为强了,是不是?”   柳三风正想回答,石球的说话已然接上,道:“胡香的对你,依我看也是与水观音的对你一样,是不是亦因此,你一不做二不休,连她也杀掉了?”   柳三风又是叹息一声,道:“我没有杀人,一个人也没有杀。”   石球道:“我也想相信你的说话,只可惜你的嫌疑实在太重。”   柳三风道:“可是……”   石球冷声截道:“胡香死在你的书斋内,你曾经一再拦阻我们进入书斋,只是这件事,你已经难以给我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柳三风道:“胡香不错死在我这个书斋内,却是因为服下了别人送给她的一瓶,下了毒药的美人酒!”   石球道:“与水观音一样,很巧!”   柳三风道:“那瓶美人酒是放在一个锦盒之内,里面还有一张美人笺。”   石球道:“更巧!”   柳三风接道:“那张美人笺,上面写着……”   石球截口道:“那张美人笺现在在哪里?”   柳三风道:“我放在衣袖内。”   他从衣袖中取出那张美人笺,石球拾在手里,却看也不看,道:“我任职捕头多年,所知所遇的案件已不知多少,却从来都没有听见这样的巧的案件,今日这件案虽则并非同时同地发生,主谋却显然是同一个人,一个人有两个同党,实在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情。”   柳三风不能不点头。   石球接又道:“而那个主谋显然就是你!”   他的一只手指几乎已碰着柳三风的鼻子。   柳三风连连摇手。   石球跟着喝问道:“你那两个同党到底是谁?现在在什么地方?”   柳三风摇头道:“这件事真的是与我无关。”   石球冷笑道:“也许你不过一时忘掉,在牢里坐上一天半天,就会记起了。”   他连随一声叱喝:“林雄,你先带他回去,关起来。”   林雄一声“知道”,一把抓住柳三风的肩膀。   柳三风居然没有挣扎。   也不用林雄推拉,他自己举起脚步。   据说他并不是一个这样温顺的人。   莫非他已经有了主意?那又是什么主意?   目送林雄柳三风远去,北彪忍不住问道:“头儿,怎么你不先看看那张美人笺就拘捕他?”   石球道:“不必看我也知道那张美人笺之上写着什么的了。”   北彪奇怪问道:“写着什么?”   石球道:“美人酒赠美人尝!”   他将那张美人笺递了过去。   北彪接下打开来一看,不由就瞠目结舌。   那张美人笺之上写着的,正是那七个字!   石球叹息接道:“其实一看见胡香的尸体,与及碎裂在地上的那瓶美人酒,我已经知道那瓶美人酒就是那个女人昨夜买的那瓶,亦知道那个女人真的要杀人,对象也就是胡香。”   北彪道:“哦?”   石球道:“扬州城中武功比那个女人还要高强的女人,除了胡香之外,我实在想不出还有哪一个,只可惜我看见胡香的尸体才省起来。”   北彪道:“不过就算当时就已省起来,一样来不及的了,因为我们跟着便赶来这里,在我们赶来之前,胡香已经饮下那瓶美人酒。”   石球道:“一样的毒药,一样的杀人方式,我实在难以相信竟然有这么巧的事情。”   北彪道:“难道那个主谋真的是柳三风。”   石球沉吟道:“也许真的是,不过是也好不是也好,我们现在都有足够理由将他关进监牢。”   北彪道:“目前的确是以他的嫌疑最重。”   石球摸摸下巴,接道:“这未尝不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我也早就有这个意思,难得现在有这个机会,不关他一两天,未免太对不起自己。”   这简直就是说,他在乘机公报私仇。   北彪不由笑道:“幸好他没有听到头儿这番说话。”   石球道:“听到又如何?他难道有办法洗脱自己的嫌疑?”   北彪道:“这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除非……”   石球道:“除非怎样?”   北彪说道:“又再发生一件这样的案子。”   石球大笑道:“一而再,再而三,哪有这么巧,即使凶手是同一个人,除非是一个疯子,否则也不会一再用这个方法,连杀三人。”   北彪道:“我们现在又应该怎样?”   石球道:“这两件案必然有连带关系,我们应该彻底调查清楚每件事物,也许会有所发现。”   北彪道:“那个女人又如何?”   石球沉声道:“吩咐所有兄弟继续追查,非要将她找出来不可!”   世间的事情有时就是这样巧!   一样的美人酒毒杀案竟然又发生。   这是第三次,发生在柳三风被关进监牢后第二天的黄昏。   未到黄昏,将近黄昏。   小欣正在家门前与小翠说话。   美人楼已被暂时封闭,所以小欣只好回家中居住。   小翠与小欣自幼已经认识,一直都是很好的朋友。   所以到衙门投案,小欣也是找她来作伴。   她就住在小欣的附近,闲着无聊便走过来找小欣说话。   她们仍然是谈论小观音胡香的被杀,柳三风的被捕这两件事。   这两件事早已传遍扬州。   也正在这个时候,那边忽然抬来了一顶轿子。   两个轿夫竟就将那顶轿子停在小欣的家门之前。   小欣小翠不由停下了说话,奇怪的望着那顶轿子。   轿子旁边还跟着一个家丁装扮的中年人,   他连随上前,道:“请问……”   小翠口快,截住了他的说话,道:“你找谁?”   中年人道:“这儿,是否是小欣姑娘的家?”   小翠点点头道:“你难道就是来找小欣?”   中年人道:“正是。”   小欣脱口道:“你找我干什么?”   中年人又目光一转,道:“原来这位就是小欣姑娘……”   小欣道:“我可不认识你。”   中年人道:“在下金寿,家主人金满楼。”   小欣小翠都不由一怔。   金寿接道:“奉主人之命,在下有请小欣姑娘……”   小欣道:“请我到哪里?”   金寿道:“到主人家中一行。”   小欣又一怔,道:“干什么?”   金寿道:“昨亡因为小欣姑娘的说话,我家主人才得免牢狱之灾……”   小欣道:“我只是照直说话,那个人,的确不是他。”   金寿道:“主人仍然感激得很,因今日在家中设下酒席,请姑娘前往一聚,是以聊表谢意。”   小欣呆住在那里。   小翠即时附耳道:“看来那个真正的金满楼也一样瞧上你了。”   小欣道:“我……”   小翠截口道:“这样好的机会你千万不要错过。”   小欣道:“可是……”   小翠道:“还可是什么?这种机会别人可想也想不到。”   金寿的说话这时已接上,道:“主人吩咐,无论如何也要请到姑娘,如果请不到,在下也不用再回去了。”   小欣道:“这……”   小翠又截道:“这什么,金大爷分明一片诚意,莫要辜负了才好。”   小欣轻声道:“我从来都没有这种经验。”   小翠道:“没有就更加非去不可。”   小欣道:“不知怎的,我总是有些害怕。”   小翠道:“你的胆子,不是向来大得很。”   小欣道:“这一次可不同,我是一个人……”   小翠道:“你难道怕他吃了你?”   金寿竟听到这句话,微笑道:“我家主人向来都不会吃人。”   小翠失笑道:“当然不会,只有妖怪才吃人。”   金寿笑接道:“如果我家主人是妖怪,我早已被他吃掉了。”   他笑顾小欣,又道:“姑娘不必担心,我家主人的确是出于诚心,对姑娘全无恶意,事实上,他也不是第一次这样请客的了。”   小欣道:“是……是么?”   金寿道:“而且大家都知道,除了在赌场铁面无私,我家主人一向待人都非常和蔼。”   小欣嗫嚅道:“但我这般身世……”   她害怕只怕是这一点。   金寿立即道:“这一点姑娘更应放心,我家主人绝不是一个轻贫重富的人。”   小欣道:“我总得进去换一件像样的衣服,也告诉父母一声。”   这样说无疑就是答应的了。   金寿欠身一礼,道:“有劳。”   她这句话都还未说完,小翠已急急拉她进去。   望着这两个孩子的背影,金寿的面上并无表情。   这种事情他已经习惯。   小欣的父母当然没有反对。   他们将小欣送到美人楼,除了减轻负担之外,其实还希望小欣能够因此找到一户有钱的人家。现在显然就是机会了。   金满楼的年纪虽然大一点,但找遍扬州,相信也找不到第二个像他那么有钱的男人。   好像这样的一个大好机会,他们又怎会放过?   一听说,他们简直就好像刚生下好几只鸡蛋的老母鸡一样,满屋子团团乱转,对待小欣也立时像侍候公主一样。   幸好小欣已决定去一趟,否则他们只怕会将小欣捆起来,抬出屋子去。   所以金寿在屋外,并没有等的很久。   小欣也就这样被送到金满楼在西城的大宅。   席设在后堂。   周围的陈设当然非常华丽。   除了四个侍候的丫环之外,就只有小欣、金满楼两人。   小欣本来是有些害怕,可是到金满楼展开笑脸,她便一些也不害怕了。   金满楼的笑容实在又和蔼,又迷人。   小欣一双眼几乎没有离开过金满楼的脸庞。   金满楼笑问道:“你以前见过我?”   他的语气亦温柔而动听。   小欣嗫嚅着道:“见过几次。”   金满楼道:“我这个人其实并不怎样坏。”   小欣道:“我知道。”   金满楼道:“所以你不必害怕我。”   小欣道:“我没有害怕。”   金满楼道:“很好。”   他笑了笑接道:“我从来都没有看错人。”   小欣道:“哦?”   金满楼笑道:“一见面,我就已知道你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子。”   小欣的睑不由的一红。   金满楼却忽然叹了一口气,道:“我却看错了柳三风。”   小欣道:“柳三风?”   金满楼道:“他本来是我的朋友,我也一直当他朋友看待,所以他欠下那么多钱我也没有要他马上清还,相反一而再、再而三的宽限他,谁知道他忘恩负义,反而冒充我去毒杀水观音。”   小欣没有作声。   金满楼接道:“这一来,正所谓杀人偿命,我是死定了。”   小欣仍不作声。   第八章 毒鸩美男子 侦捕风流人   金满楼叹息又道:“我一死,他既不用还钱,又可以从此摆脱水观音的纠缠,真个是一举两得,也亏他想出这一个一石二鸟的毒计。”   小欣道:“我们老板也实在纠缠得他太厉害!”   金满楼道:“这其实是咎由自取,怪不得水观音。”   小欣道:“嗯。”   金满楼道:“他的弄上胡香也是。”   小欣道:“听说胡香比我们老板对他还要厉害。”   金满楼道:“厉害得多,所以他一不做二不休,连胡香也杀掉,你说他这个人毒辣不毒辣?”   小欣打了一个寒噤,点头。   金满楼道:“幸好石球凑巧找到,揭破了这秘密,这大概就是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了。”   小欣道:“嗯。”   金满楼忽然一击拳,道:“我尽说这些不愉快的事情,几乎忘记了这次请你的目的。”   小欣笑笑。   金满楼连随平胸一递手,道:“酒微菜薄,倒教姑娘见笑了。”   小欣慌忙摇摇手道:“这已经太多……太多了。”   菜事实并不薄,一桌十多碟,无不是佳肴。   酒却一瓶也没有。   桌上只放着空杯,两只空杯。   小欣一直都没有在意,现在才留意,不由就怔在当场。   金满楼看在眼内,说道:“酒现在来了。”   他说着双手一拍。   两个小丫环立时将一个锦盒捧上来。   小欣赶紧摇头道:“我不懂喝酒。”   金满楼笑笑道:“这种酒,喝一点无妨。”   不用他再吩咐,两个小丫环已将盒打开了,将酒拿出来。   ——美人酒!   从盒内拿出来的竟是一瓶美人酒!   小欣一眼瞥见,脸都青了,颤声道:“这……这……”   金满楼笑接道:“这是美人酒,不过你放心,这瓶美人酒我保证没有毒。”   小欣道:“真的没有毒?”   金满楼点头道:“这瓶美人酒是与我一直有生意来往的一个朋友,几天前路经扬州,作客美人楼,喝过认为是好东西,顺便买来给我的,我一直放着,方才省起来,放心喝好了。”   小欣一面听一面点头,听完了,神色仍然是显得有些恐惧。   金满楼都看在眼内,笑道:“要是你还不放心,我可以先喝一杯给你瞧瞧。”   他含笑挥手。   那个小丫环忙替他斟上一杯酒。   金满楼一面举杯,一面又说道:“水观音一死,美人酒只怕亦成绝唱,所以如果官府一解禁,我一定重金将美人楼所有的美人酒买下来。”   小欣道:“你很喜欢喝美人酒。”   金满楼道:“本来一看见这种酒我心中就有气,但现在可不同了,这种酒之外相信天下间,再也找不到第二种令我喝得更开心的酒。”   小欣听不明白。   金满楼并没有多作解释。笑接道:“今天我本来已经非常开心,现在再来一杯美人酒,更就开心死了。”   他大笑举杯,只一口,就喝光了那杯美人酒。   他似乎没有说谎,一杯下肚笑得更加开心。   小欣奇怪的望着金满楼。   ——他到底为什么这样开心?   小欣实在猜不透。   金满楼笑着站起身子,道:“我今天本来准备连你在内,最少也请上十个人,让你们一齐来分享我的这份快乐。”   小欣忍不住问道:“你准备还请那九个人。”   金满楼道:“你的三个同伴,我的两个朋友,百香楼的三个姑娘,还有平山堂那个宋老板。可惜我身边就只有这一瓶美人酒,所以我只好就请你一个人。”   小欣又问道:“为什么第一个你就要请我?”   金满楼笑道:“因为我用来毒杀水观音的那一瓶美人酒,就是由你卖给我!”   小欣几乎从椅上跳起来,道:“你……你……”   她就是“你你你”的,再也说不出第二个字来,一张睑不由的又青了。   那四个小丫环亦当场变了面色。   金满楼没有理会她们,不停的在笑,笑得就像是一个傻瓜。   他的神态也变得古怪起来。   笑着他突然双手往桌上一按,身一俯,眼一瞪,瞪着小欣,粗声粗气的道:“而且你又长得这样美,第一个还是找你的好!”   他连随按着桌面,一步一步缓缓向小欣走去。   一种强烈的恐惧立时袭上小欣的心头,一个身子不由的缩起来。   金满楼走走停停,又道:“其实,前夜我在美人楼买酒的时候就……就已经看上你了。”   小欣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有毛病,脱口道:“什……什么……前夜买酒的那个绿衣人真……真的是你?”   金满楼没有回答,咽喉中突然发出连声怪响。   “叮当”一声,酒杯碎裂在地上,金满楼反手捂住了咽喉猛一声怪叫:“啊……酒中有毒……毒!”   这已经不像是他的声音。   也不像是人的声音。   然后他就像是一只坠入了陷阱的野兽,疯狂的乱跳。   小欣和那四个小丫环都吓呆了。   金满楼跳着猛又一声怪叫道:“火蜈蚣……火蜈蚣的血……毒血……是谁……是谁在酒中……下……下毒!”   他双手突然握拳,痛击在桌面之上。   砰砰的两声,杯筷碟横飞,桌面亦被他击裂,但没有倒塌。   他的人却已倒下,一双手紧抓住桌面,一双脚跪倒地上!   小欣无意一看他的脸,当场就尖叫起来!   金满楼的脸赫然已发紫!   小欣这才真的变了脸色,尖叫着狂奔了出去。   金满楼全无反应,整个身子仿佛已经僵硬。   没多久,他的整张脸都变成紫黑色。   火蜈蚣,火蜈蚣的血。   难道那一瓶美人酒之内真的也混入了火蜈蚣的毒血?   是谁在酒中下毒。   死在这种美人酒之下的,这已经是第三个人。   一样的毒药,一样的杀人方式!   世间竟真的有这么巧的事情!   小欣一口气跑到衙门。   接连两次看见两个活生生的人,这样子在自己面前毒发身亡,换转第二个胆子比较小的女孩子,吓都只怕已给吓死。   她虽然没有给吓死,但亦已经给吓得失魂落魄。   知道这件事,石球吃惊的程度,并不在小欣之下,那副表情更就是前所未见。   他慌忙召集所有手下,一窝蜂冲去西城金家。   仵工老杜亦在其中。   金满楼竟真的又是死在那种火蜈蚣的毒血之下。   毒也竟真又是落在美人酒之中。   这虽然已获仵工老杜证实,石球仍然是有些怀疑。   世间的事情怎会这样巧?   回到衙门已经是二更。   这个时候应该就回家休息。   石球却仿佛完全忘记了这件事。   他也根本就没有在意,现在是什么时候。   北彪林雄好像也没有。   小欣竟然与他们一起回来衙门。   她的神智似乎仍然未回复正常。   也不知坐在椅上呆了多久,石球才站起身来!   他居然还知道小欣在旁边,开口第一句说话,就是问小欣:“金满楼真的承认当夜到美人楼买酒的那个锦衣人就是他本人?”   同样的问题,他前后最少已经问过十次。   他也已问过在场那四个丫环。   可是他冲口而出,还是问这个问题。   小欣呆应道:“是。”   石球叹了一口气,道:“当时金满楼已经喝下那一杯美人酒,显然是毒性发作,神智发生了问题,所以不知不觉的说了出来,这如果真的是事实,一开始,我们就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   小欣道:“哦?”   石球又叹了一口气,道:“他这种逆手法,实在太厉害了。”   北彪插口道:“什么逆手法?”   石球道:“就是他以本来的身份出现,却制造种种反证,令我们相信那个人是别人冒充,不是他本人!”   北彪连连点头道:“这种手法的确很厉害。”   石球沉默了下去。   北彪想想道:“那,柳三风与水观音的被杀岂非就真的全无关系?”   石球道:“毒杀水观音的凶手既然已经证实是金满楼,柳三风当然就全无关系了。”   他连随拍案大喝一声:“你们去监牢,提柳三风来见我。”   柳三风很快被带到。   关在监牢还不到两天,他竟然就好像已经老了两年,人显得非常憔悴。   “是总捕头要见我?”就连说话也变得有气无力。   石球几乎不敢正眼去望柳三风,头一点,手一指旁边一张椅子,道:“坐!”   柳三风老实不客气,一屁股坐下来。   石球连随说道:“金满楼今天傍晚死了。”   柳三风混身一震,问道:“是怎样死的。”   石球道:“就像是胡香、水观音一样,因为喝下别人送给他的一瓶有毒的美人酒,当场毒发身亡!”   柳三风一怔,道:“这件事应该与我无关。”   石球点头道:“你被关在监牢内,当然无法送酒去杀人。”   柳三风道:“那么总捕头召我来,到底有什么事?”   石球道:“在金满楼毒发之前,也许神智失常,自己承认前夜到美人楼买酒的就是他本人!”   柳三风眼角的肌肉猛一阵抽搐,现出一脸的悲愤,但很快回复正常,道:“果然就是他?”   石球道:“听你的口气,你好像早已在怀疑他。”   柳三风道:“不错!”   石球道:“凭什么这样怀疑?”   柳三风道:“在胡香未死之前,曾经告诉我,日前她保镖回来,大清早经过瘦西湖的柳堤,无意中看见金满楼策马飞奔向平山堂那边走。”   石球道:“哦?”   柳三风道:“由这里到平山堂,如果是出天宁门泛舟,再步行,一来一回无疑需要一段颇长的时间,但如果策马飞奔,最少可以快五倍。”   石球道:“可是当夜他身旁有一个叫做锦香的女孩子一直陪伴他。”   柳三风道:“以他的武功,要一个女孩子一夜不醒人事,简直比吃白菜还要容易。”   石球不能不点头。   柳三风微喟接道:“自己去杀人,却安排证据,证明那个人不是自己,这种逆手法太可怕。”   他竟然也会这样说话。   石球不由的暗暗点头,询探着问道:“他所以这样,你以为目的何在?”   柳三风道:“结果水观音与我。”   石球道:“你们两人到底与他有什么过不去的地方?”   柳三风道:“说来话长。”   石球道:“你不妨说根由。”   柳三风道:“我与水观音认识,其实是出于他的介绍,当时我们是很好的朋友。”   石球道:“水观音认识你之后是不是就与他疏远。”   柳三风点头道:“当时曾有人问水观音是什么原因,水观音说了几句话——金满楼金是多了,模样儿也够英俊,可惜就是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   石球道:“她真的这样说过。”   柳三风道:“听到这几句话的人,并不是只有我一个。”   石球道:“金满楼日后是否也知道水观音这样批评他?”   柳三风点头道:“当日就已有人告诉他。”   石道:“他听了怎样?”   柳三风道:“很生气,当时他正在太白楼吃饭,听说一掌就将吃饭的桌子打塌了。”   石球道:“无论哪一个男人相信都不会喜欢听到这种说话。”   柳三风:“后来他好像完全忘记了有这回事,虽然不再到美人楼,见到面,仍然是与我说说笑笑。”   他轻叹一声道:“我原也以为他不会将这种事放在心上,但现在看起来,他分明一直藏在心底,等机会报复,三月前我糊里糊涂,赌得倾家荡产,只怕也是他在算计我。”   石球道:“既然你已经荡产倾家,怎么他还不肯罢手?”   柳三风道:“这大概是因为他认为我尽管已经倾家荡产,还有水观音支持,除了将我们两人杀死之外别无良策。”   他一再轻叹,道:“他是成功了,一瓶美人酒,毒杀水观音,所留下的玉指环,无疑就指诬我是凶手,正所谓杀人者死,况且纵然我不死,没有了水观音的支持,以后也是穷光蛋一名,我想他听到我被关入监牢的消息,一定开心得很。”   石球道:“他的确非常开心。”   柳三风道:“可惜就是乐极生悲,他开心的时间未免太短。”   石球沉吟道:“你说的并非没有道理,只是问题就来了,他哪里找来那种火蜈蚣的毒药?”   柳三风想想,道:“水观音这个女人一张嘴其实疏得很,金满楼既然曾经与她相好,知道她藏有那种毒药,并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凭他的身手,要盗取那种毒药就更加简单。”   石球道:“你是说,金满楼的毒药是来自水观音那里?”   柳三风道:“除了水观音之外,天下间,相信再找不出第二个人,藏有那种毒药。”   石球奇怪道:“水观音何处得来那种毒药?”   柳三风道:“总捕头可知道美公子玉无瑕这个人?”   石球道:“听说过。”   柳三风道:“六年前,玉无瑕开罪了唐门暗器高手唐十三,被唐十三以暗器重创。”   石球道:“这件事我也知道,据讲玉无瑕就因此销声匿迹。”   柳三风道:“他其实是躲入了深山,一方面苦练武功,一方面集五毒为一,养了十二条火蜈蚣,准备找唐十三算账,岂料事有凑巧,竟然给唐十三知道这件事,一场生死斗,两人结果都伤重身亡。”   石球道:“他们与水观音,有什么关系?”   柳三风道:“水观音本来是玉无瑕的女人。”   石球道:“这我明白了,玉无瑕死后,那些火蜈蚣就落在水观音手上。”   柳三风点头道:“火蜈蚣的寿命据讲并不长,所以水观音收集它们的血液,用两个琉璃瓶载起来。”   石球道:“她留着那些火蜈蚣的毒血干什么?”   柳三风道:“听她说,她是准备日后万一有什么人对不起她,就将那些火蜈蚣的毒血混入美人酒之内,害死他。”   石球道:“这女人可谓厉害!”   柳三风道:“本来就已很厉害。”   石球道:“你又怎么会知道得这样清楚?”   柳三风道:“我不是说过她的一张嘴疏得很。”   石球道:“金满楼想必也已经从她的口中知道了这件事。”   柳三风道:“所以他懂得将火蜈蚣的毒血混在美人酒之内这个办法。”   石球道:“你当然也懂得的了?”   柳三风道:“水观音面首三千,总捕头难道不清楚?”   石球道:“她虽然人尽可夫,未必会每一个人都告诉他这个秘密。”   他摇头接道:“我从来都没有听她提及……”   话说到一半,他好像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慌忙将下面的说话咽回去。   柳三风没有追问,只是笑。   他笑得很古怪。   石球只好也一笑,立即就转口问道:“那只玉指环,依你看又何以会落在金满楼手中。”   柳三风道:“也许那只玉指环亦放在附近,他偷取毒药的时候,顺手牵羊拿去了。”   石球道:“这些事有待证明。”   他目光倏的一寒,道:“胡香那件事,你又准备怎样来解释?”   柳三风立时一声叹息,道:“总捕头,胡香的死与水观音的死一样,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石球道:“你倒懂得利用机会,一下子推得干干净净。”   柳三风叹息接道:“总捕头,不妨想想,如果要杀人,为什么在自己的家中下手。”   石球道:“如此你何以当时不肯直言,且一再阻拦我们进入书斋?”   柳三风道:“因为我知道总捕头一直对我有成见,当时我又已心神大乱,没有把握替自己分辩清楚。”   石球道:“就这样简单?”   柳三风又一声叹息,道:“总捕头,不管你对我怎样怀疑,我事实不是杀胡香的凶手。”   石球道:“不是你又是谁?”   柳三风道:“仇夫人!”   石球诧声问道:“仇夫人,又是什么人?”   柳三风道:“仇子野的老婆。”   石球问道:“月华轩那个仇子野的老婆?”   柳三风道:“正是。”   石球道:“仇子野不是已经死了。”   柳三风道:“不错。”   石球道:“我可不认识他的老婆。”   柳三风道:“我也不认识。”   石球道:“然则你凭什么怀疑她?”   柳三风道:“胡香临死之前,曾经告诉我,那瓶美人酒是她替仇夫人保镖回来,仇夫人送给她的礼物。”   石球道:“这件事昨日你何以不对我说?”   柳三风苦笑道:“昨日总捕头根本就不让我分辩清楚。”   石球一怔道:“那么胡香还对你说过什么?”   柳三风道:“仇夫人现在是住在什么地方。”   石球说道:“她现在不是住在月华轩吗?”   柳三风道:“不是。”   石球追问道:“是哪里。”   柳三风道:“现在恕我保密。”   石球道:“是保密还是根本不知。”   柳三风道:“保密。”   石球道:“为什么?”   柳三风道:“现在我说出来,总捕头一定会带人去拘捕她,这一来正是打草惊蛇,以后再找她就困难了。”   石球道:“你这是说我们一定对付不了她?”   柳三风道:“这个女人实在厉害!”   石球道:“何以见得?”   柳三风道:“如果她不厉害,以胡香的经验,又岂会瞧不出她也是练家子?”   石球说道:“就算她怎样厉害,也未必厉害得过胡香,否则,她又何须使用毒酒?”   柳三风道:“你们应付得了胡香。”   石球道:“就算应付不了胡香,难道也应付不了一个仇夫人?”   柳三风道:“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何况现在又已夜深,不利行动?”   石球道:“然则你认为如何?”   柳三风道:“好好休息一宵,明天一早,我们一齐去拿下她!”   石球一怔道:“我们?”   柳三风道:“这一次我非去不可。”   石球道:“你与仇夫人有何仇怨?”   柳三风道:“总捕头应该知道胡香是我的什么人。”   石球道:“我知道。”   柳三风沉痛的接道:“她临死之前也有言,叫我一定要替她找到那个仇夫人,问一个清楚明白,再将之拿下,否则她死难瞑目。”   石球道:“哦?”   柳三风又道:“也只有这样,才可以彻底洗脱我的杀人嫌疑。”   石球道:“现在你的杀人嫌疑亦已经大减了,甚至你要走,我们也应该放人,不应该再将你还押监房。”   柳三风道:“我现在不会走,监牢实在也是一个很好的休息地方,我正好在里头好好的休息一下,明天一同去对付仇夫人。”   石球道:“你真的要去?”   柳三风点头道:“即使你们不去,我自己一个人也要去。”   石球道:“我们当然去,捉拿犯人,是我们份内的事情,只是你……”   柳三风道:“如果不让我去,你们明天绝对找不到仇夫人,错过了明天,也许她就不会再留在那里。”   石球顿足道:“好,我准你去……”   柳三风连随又道:“总捕头的人如果方便,现在最好先去做一件事情。”   石球瞪着他,道:“是什么事情?”   柳三风道:“派人去金家查一查,近一个月以来有没有珠宝商人在金家出入,如果有,那么,查清楚是哪几个珠宝商人,再找他们问清楚买了一些什么东西给金满楼。””   石球道:“这样做对于这件案有什么帮助?”   柳三风道:“大有帮助。”   他一顿接道:“这件事最好今夜就解决,如果是没有问题,一连这三件美人酒杀人案明天应该就可以水落石出的了。”   石球冷笑道:“我集中所有人力,到现在仍然无法解决的案子,你这就解决了?说得倒也轻松。”   柳三风摇头道:“我说得虽然轻松,一个脑袋现在已几乎变成三个那么大。”   石球道:“哦。”   柳三风没有再说什么,缓缓站起了身子,举起了脚步。   石球道:“你到哪里去?”   柳三风道:“监房!”脚步不停。   望着柳三风的背影,石球不在话下,其他的人也都呆住了。   他们无不是一脸的怀疑之色。   ——柳三风的脑袋,难道真的这样厉害?   ——事情难道真的明天就可以水落石出?   月落五更寒。   柳三风一觉醒来,离开监牢的时候,就只有几点寒星,闪烁在天空。   没有人阻止,因为石球早已有说话吩咐下来,而且还吩咐了一个衙差侍候柳三风左右。   那个衙差连随将柳三风带到捕房。   石球是曾经这样吩咐,柳三风也是这个意思。   尽管这样早,石球已经在捕房之内,北彪林雄也都在。   一个人心里有事,睡得自然不会怎样好。   柳三风明白这一点。   那一觉他睡得同样不大好,所以才会这么早醒来。   除了石球北彪林雄之外,捕房之内还有两个捕快。   石球正在与那两个捕快说话,看见柳三风闯进来,才挥手叫那两个捕快退下。   他连随站起身子,目注柳三风,道:“这么早。。   柳三风道:“不早了。”   石球摆手道:“坐。”   柳三风道:“站着也是一样。”   他旋即问道:“那件事,查清楚了没有?”   石球点头道:“近一个月以来,就只有一个珠宝商人曾经在金家出入。”   柳三风急问道:“是谁?”   石球道:“伍步云。”   柳三风问道:“我认识这个人,他卖了什么东西给金满楼?”   石球道:“不清楚,金家的管家所知道的,就只是一个名字。”   柳三风问道:“你们有没有找到伍步云?”   石球道:“没有。”   柳三风问道:“他不在家中?”   石球道:“也不在店中。”   柳三风道:“他去了什么地方,家中店中的人难道都不知道?”   石球道:“只知道他昨天中午离家之后,到店子走了一趟,却只是逗留了片刻便离开。”   柳三风道:“没有回家?也没有回店?”   石球目光一扫那两个捕快,说道:“我这两个手下忙了一夜,先后查问过他的家人,他的几个伙计,所得到的答复正是如此。”   柳三风道:“他一夜不知所踪,家中的人有没有外出寻找?”   石球道:“这次他,据讲已经不是第一次。”   柳三风沉默了下去。   石球等了一会,见柳三风仍然没有表示,才又问道:“我们现在是否去找仇夫人?”   柳三风摇头,道:“趁现在还早,我们先去找找伍步云。”   石球道:“到哪里去找?”   柳三风道:“百香院。”   石球诧声道:“你是知道他一定在百香院?”   柳三风道:“我没有说一定。”   石球道:“然则,你何以会想到这地方?”   柳三风道:“因为我知道他包下了百香院的一个女孩子。”   石球道:“哦?”   柳三风道:“那个女孩子好像就叫做春香。”   石球道:“你认为他可能就在春香那里?”   柳三风道:“大有可能。”   石球道:“如果他不在,我们再到哪里找?”   柳三风道:“不知道。”   石球道:“这又该如何?”   柳三风道:“无论他在与不在,离开百香院之后,我们就去找仇夫人,所以总捕头最好吩咐属下先行打点妥当,预备随时出发。”   石球道:“这个容易。”   他立即吩咐那两个捕快道:“你两个过去唤醒所有弟兄,赶快准备好一切应用东西,尤其是那个绳网,更加要小心。”   两个捕快一声“是”,忙退出捕房。   柳三风目光一闪,道:“绳网到底是什么东西?”   石球道:“是我们的秘密武器,用来对付武功高强的犯人。”   柳三风道:“那相信又是总捕头的精心杰作。”   石球道:“好说。”   柳三风道:“我说那个仇夫人是一个武林高手,不过出于推测,总捕头却完全相信了。”   石球道:“你以为这样简单?”   柳三风道:“不成还有其他原因?”   石球点头道:“如果我的推测没有错误,在我们找你之前,我们已经见过那个仇夫人,而且还动上兵刃。。   北彪插口问道:“头儿是说那个女人就是仇夫人?”   石球道:“相信就是了。”   柳三风一怔问道:“这件事到底是怎样的?”   石球道:“那天晚上,继金满楼买酒之后不久,又有一个女人走到来美人楼买酒。”   柳三风道:“就是仇夫人?”   石球道:“不知道她是不是,她虽然没有遮掩脸庞,买酒的四个小姑娘全都不认识她。”   柳三风道:“她又与胡香的死有什么关系。”   石球道:“关系就大了。”   柳三风道:“哦。”   石球道:“她当时,就像是金满楼一样……”   柳三风道:“只买一瓶美人酒?”   石球道:“而且她跟着亦借来笔墨,写下了一张美人笺。”   柳三风道:“她到底在那张美人笺之上写下了什么?”   石球道:“美人酒赠美人尝。”   柳三风面色一变。   石球道:“这也许事有凑巧,问题在买酒之时,她不知有意抑或无意,曾经透露,因为只想杀一个人,才只买一瓶美人酒。”   柳三风面色一变再变。   石球接道:“所以水观音一死,我立即吩咐属下追查这个人的下落,防止第二件美人酒杀人案发生。”   柳三风道:“结果追查到了。”   石球摇头道:“没有,可是,在我们第二次离开美人楼,准备去找你的时候,美人楼的一个小姑娘就发觉她向美人楼走来。”   柳三风道:“当时你们当然不会放过她。”   石球道:“当然。”   柳三风道:“甚至动了兵刃?”   石球轻叹道:“但,最后还是给她走脱了。。   柳三风目光一转道:“北捕头、林捕头当时是否也在一起?”   石球道:“也在。”   柳三风说道:“他们当然不会袖手旁观。”   石球道:“当然。”   柳三风道:“你们的一刀一棍双钩又对付不了她?”   石球道:“打下去是怎样的一个局面,谁也不知道,才交手,她就跳上瓦面逃去了。”   柳三风道:“你们有没有追下去?”   石球点头道:“有,她的轻功,实在太好。”   柳三风说道:“她的武功,只怕也不错。”   石球点头道:“因此我当时就已想到,以她这样的身手,竟然还要用毒药,她要杀害的对象,必然是一个武林高手,那个武林高手如果是一个女人,有可能就是胡香。”   柳三风道:“这附近的女人,武功比较好的,似乎就是真的只有一个胡香。”   石球微喟道:“想不到我的推测竟然成为事实。”   柳三风恍然说道:“难怪你当时接过那张美人笺,望也不望一眼,原来心中有数。”   石球道:“我当时实在不相信世间的事情竟然会这么巧,除了金满楼与那个女人,还有人利用美人酒来杀人。”   柳三风道:“我也是不相信。”   石球道:“世间的事情却偏偏这么巧,一而再、再而三,竟然还有第二个使用同一种毒药,同一种方法来杀人的人,不过我总算没有推测错误,那个女人的那瓶美人酒,毒杀的对象正是胡香。”   柳三风道:“可是你仍然要将我关入监牢。”   石球连忙分辩道:“因为你……”   柳三风截口道:“因为我的嫌疑最重,那个女人有可能是我的同党。”   石球立即点头,道:“正是如此。”   柳三风道:“现在毒杀水观音的那个凶手虽然已经证实是金满楼,毒杀胡香的凶手仍然未能够确定,我仍然有嫌疑。”   石球道:“要彻底洗脱嫌疑,就必须找出毒杀胡香的真正凶手!”   柳三风说道:“我岂非早已有这个意思?”   石球问道:“你与胡香那么好,对于她的事情必然很清楚的了。”   柳三风道:“如果她没有对我隐瞒,应该就是。”   石球道:“这几年以来,她有没有开罪什么人?”   柳三风道:“总捕头大概还没有忘记她干的是哪行?”   石球道:“保镖。”   柳三风道:“一个保镖有没有可能不开罪人?”   石球道:“没有可能。”   柳三风道:“她性情刚烈,简直就像野马一样,这几年下来,所开罪的人,最少也多我十倍。”   他一顿,接道:“不过她与仇夫人之间,相信没有什么仇怨,否则也不会再替仇夫人工作。”   石球道:“也许仇夫人只是奉命行事,主谋是另有其人。”   柳三风道:“也许。”   他想想道:“那个在美人楼买酒,日前与你们动上兵器的女人亦未必是胡香口中的仇夫人。”   石球道:“这可要找到她才清楚。”   柳三风道:“那个女人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石球道:“约莫是三十左右的年纪,高而瘦,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人还算漂亮,面色却是纸一样的白,两次的出现,都是穿着一袭白色的衣裳,打着一顶红色的伞。”   北彪一旁补充道:“那柄红伞其实是她的兵刃,好像铁打的。”   柳三风沉吟起来。   沉吟着他叹了一口气,道:“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子的一个女人。”   石球道:“有一件事很奇怪。”   柳三风道:“请说。”   石球道:“她好像认识水观音,一听到我们说水观音被毒杀,就显然大吃一惊。”   柳三风漫应道:“是么?”   石球道:“所以我怀疑,这三件美人酒杀人案之间多少必然有些关系,甚至有可能是同一个人的所为。”   柳三风淡笑,并没有回答。   石球轻叹道:“我们何不先找那个仇夫人,早一点解决这件案?”   柳三风道:“我现在却只想尽快找伍步云出来。”   石球道:“他对我们,没有多大的用处。”   柳三风道:“可是也许只有他:才能解开我心中的一个疑团。”   他不再多说,转身举步。   石球只好亦举步。   百香院据讲其实并没有百香,但五六十香,大概少不了。   这五六十香是人,并不是院中种着的香花。   院中到处种满了花卉。   这些花卉最多不过二十种。   二十种之中现在最少凋谢了十八种。   毕竟已是深秋。   不过纵然是所有的花卉完全开放,柳三风石球他们现在一样无心欣赏。   他们并不是来赏花。   他们是来寻人。   伍步云也竟真的在百香院内。   也竟真的在春香房中。   春天一到,百花自然就会陆续开放。   只可惜现在才是秋天。   百香院的春香也住得相当远。   她还住在百香院第三进院子中的一幢小楼内。   据讲只有百香院的红人才能够住在那里。   春香正是百香院的红人。   柳三风、石球、北彪、林雄四人很快就来到那幢小楼,春香的房门之前。   大清早三个大捕头一齐找来,百香院的几个管事哪里敢怠慢。   他们都是聪明人,又怎会看不出一定是发生了不寻常的事情。   即使伍步云曾经吩咐下来,不要告诉别人他就在春香房中,他们也不会替他隐瞒。   何况伍步云并没有这样吩咐。   一入院子,石球就吩咐那些管事都留在月洞门外。   问清楚春香房间所在,他们四人才动身。   他们的脚步都放的很轻。   来到了门前,仍然听不到房中有任何声响。   房中的伍步云似乎并没有发觉他们的迫近。   伍步云是不是真的在房中?   石球举手正准备上前拍门,旁边柳三风,竟然将他的手按住,悄声道:“等一等。”   石球瞪着柳三风,问道:“还要等什么。”   也不知道是否柳三风的影响,他也压低了嗓子。   柳三风的声音更低,道:“这房间的旁边只怕也有窗户。”   石球问道:“你担心他会从窗户溜出去?”   柳三风道:“不错。”   石球挥手道:“北彪跟他走一趟。”   北彪一声“好”,走向柳三风。   柳三风即时一旁转出。   石球目送两人先后在那边弯角消失,才落手拍门。   拍到第四下,才有人应声。   “谁?”是女孩子的声音。   石球道:“衙门来的人!”   “什……什么事?”仍然是那个女人的声音,显得非常惊讶。   石球道:“伍步云在不在这房内?”   “伍——”   只说了一个“伍”字,那个女人的声音突然中断。   石球喝问道:“伍什么?”   没有回答。   石球厉声道:“快开门!”   仍然没有回答,里头响起了一阵“悉索”的声音。   石球的语声更厉,吆喝道:“再不开门,我们就破门进来了”   这句话出口,里头就传出“喀”的声音。   石球听于耳内,不再犹疑,猛一脚踢出。   “轰”一声,那扇门就硬硬给他踢开来。   门闩都给他踢断。   他这一脚的力度实在不小。   一声女孩子的尖叫连随在房内响起。   尖叫声中,一条人影飕的腾身从窗户跃出去。   石球一眼瞥见,嘶声大喝:“截住他!”一个箭步抢入房间,直扑那扇窗户!   柳三风正在窗外。   不用石球吩咐,他都会将由房中跃出来的那个人截下来的了。   他一声轻叱:“站住!”手一分,挡住了去路。   那个人倒给他吓了一跳,回一声:“滚开!”一拳迎面击去。   拳风呼啸,那个人,竟然是一个练家子。   柳三风也不知身手敏捷,还是早已知道有此一着,左手及时挡在面前,一托一拨,那么凌厉的一拳,就给他化解了。   那个人两脚连随双飞踢出,左右一踢,就是十七脚!   柳三风双手相应暴雨般落下,左七右十,一连十七掌,硬将那个人的十七脚接下。   这十七脚接下,他若无其事,那个人却显然大吃一惊脱口一声:“好!”   柳三风淡笑道:“你也不错!”   那个人好像到现在才认出截住他的人是什么人,一怔道:“柳三风?”   柳三风道:“正是,”   那个人诧声道:“不是说你给关入监牢?”   柳三风冷冷一笑,道:“你倒也留心我的事。”   那个人道:“这件事情,已传遍了扬州。”   柳三风道:“我这就给放出来,你是不是很失望?”   那个人道:“这句话怎么说?”   “你自己明白!”石球的声音。   语声一落,他就翻身跃出窗外,跟着是林雄。   北彪早已守候于一旁。   那个人目光一扫,变色道:“怎么三位大捕头都来了?”   石球冷笑道:“伍步云,你走的这样仓皇,到底是什么原因?”   那个人正是伍步云!   他年约四十,身上的肌肉还算结实,也许是因为练武的关系。   他走的也的确仓皇,只穿了鞋袜,上身赤裸衣衫抓在手中。   他却是这样解释:“我以为是家中那条母老虎找我到来,所以赶紧开溜。”   石球道:“我知你家中有一条母老虎,可是我们方才不是已经说的很清楚,是衙门来的人?”   伍步云道:“我以为是她的诡计,藉此将门骗开。”   石球冷笑道:“你这个人的藉口倒也不少,我看你,是心虚之故。”   伍步云连忙分辩:“哪里是心虚,我只是……”   石球截口道:“不管你怎样,你听着,由现在开始,如果你不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我一定要你后悔。”   伍步云无言点头。   他听得出石球并不是说笑。   石球连随回顾柳三风,道:“你来问好了。”   柳三风没有推辞,微一颔首,上前半步。   伍步云看着他,奇怪的道:“柳兄什么时候开始替官府做事?”   柳三风道:“现在开始。”   伍步云问道:“柳兄要问我什么?”   柳三风道:“近这一个月你有没有到过金满楼在西城的大宅?”   伍步云想想道:“我到过一次。”   柳三风道:“找金满楼?”   伍步云道:“不找他找谁?”   柳三风道:“找他有什么事?”   伍步云道:“拿一批珠宝给他看。”   柳三风道:“看后他怎样?”   伍步云道:“全都买下来。”   柳三风道:“你哪里来的珠宝?”   伍步云道:“我做的是珠宝生意。”   柳三风道:“这是说,那珠宝是你从店中拿出来的了。”   伍步云道:“正是。”   柳三风冷笑道:“石总捕头,方才那句话你好像还没有听清楚。”   伍步云没有作声。   柳三风转问道:“那批珠宝是不是水观音交给你的。”   伍步云再沉吟,终于点点头,答道:“是。”   柳三风目光一闪,道:“她叫你拿去出卖,却没有叫你卖给金满楼。”   伍步云道:“没有,而且她一再叮嘱,不要卖给金满楼。”   柳三风道:“为什么你却卖给他。”   伍步云微喟道:“除了金满楼,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够在这短时间之内筹来那么多的金钱,将那批珠宝买下。”   柳三风道:“水观音有没有告诉你为什么要卖掉那批珠宝?”   第九章 宝伞乾坤天 缨枪日月长   伍步云道:“她只说急需一笔钱应付一件事情。”   柳三风道:“你后来有没有告诉她将那批珠宝卖给了什么人?”   伍步云道:“没有!”   柳三风道:“何以隐瞒?”   伍步云三声叹息,道:“我这样其实是为了讨好她。”   柳三风点头道:“我明白你心意。”   旋即又问道:“金满楼方面又是否知道那批珠宝的来历?”   伍步云道:“知道。”   柳三风道:“是你告诉他。”   伍步云道:“如果不给他一个清楚明白,他一件只怕也不会买下来。”   柳三风道:“他这样说?”   伍步云颔首。   柳三风道:“他所以这样说,是不是因为发现那批珠宝之中有一只奇大的玉指环?”   伍步云沉吟不语。   柳三风忽然道:“金满楼已经在昨天傍晚突然暴毙!”   伍步云大吃一惊。   柳三风道:“这件事如果你还有怀疑,可以问石总捕头他们。”   伍步云转顾石球。   石球的表情已经是一个答案。   他惊问柳三风,道:“死因是什么原因?”   柳三风道:“与水观音一样。”   伍步云张大了嘴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水观音的死,他显然已经知道。   扬州城中,不知道这件事的人,只怕没有几个。   柳三风接道:“那只玉指环与他们的死亡大有关系,如果你不想沾上杀人嫌疑,就清楚回答所有问题。。   伍步云立即说道:“他的确是因为看见了那只玉指环,才坚持要我给他一个清楚明白。”   柳三风道:“此外他还说过什么?”   伍步云道:“他答应买下所有的珠宝,但这件事我必须守秘,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要理会,否则他就要我变成那张几子一样。”   柳三风道:“哪张几子?”   伍步云道:“我与他说话的时候,放在他身旁的那张几子。”   柳三风道:“那张几子怎样?”   伍步云道:“四分五裂。”   柳三风道:“哦?”   伍步云道:“那么坚实的一张几子,他一拳就打碎了。”   柳三风道:“你的胆子似乎不大。”   伍步云道:“本来就不大,何况我与他,生意上一直都有来往,开罪他,我那间店子最少没有了一半的生意。”   柳三风道:“所以你虽然知道水观音被毒杀,我因为一只玉指环被疑为凶手,也不肯将这件事向官府举报了。”   伍步云狡猾的一笑,道:“我只是知道水观音被毒杀,其他的事情并不清楚,现在才清楚。”   柳三风冷笑道:“是么?”   伍步云道:“否则我绝不会现在才说出来。”   他笑顾石球,道:“生意事小,人命关天,知情不报是怎么的一条罪,我是知道的,好像我这种一等良民,又岂会知法犯法?”   石球瞪着他,冷声道:“你是一个聪明人。”   伍步云道:“很多人都是这样说。”   他连随又问道:“总捕头还要问我什么?”   石球道:“你还知道什么?”   伍步云道:“我知道的,都已说出来了。”   石球转顾柳三风。   柳三风道:“我要问他的,就是那么多。”   石球道:“现在我们又如何?”   柳三风道:“找仇夫人!”   他转身举步。   石球一挥手,道:“我们走。”   林雄北彪忙奔到石球身旁,伍步云亦追上来,道:“总捕头,我怎样?”   石球没好声气道:“回房去!”   伍步云嗫嚅问道:“我有没有罪?”   石球道:“这一次没有,下一次,要小心了,一个人绝不会每一次都是这样幸运。”   伍步云这才放心,道:“这种事一次我都已嫌太多。”   石球没有再理会他,脚步不停。   伍步云也没有再追前,他目送四人远去,一脸的奇怪之色。   扬州城的三个大捕头,竟然都变了柳三风的跟班,他实在奇怪得很。   寒飚剪剪。   城外的秋意远重于城内。   门是黑,墙是白。   左三右四,在门前一共有七株柳树。   柳三风并不难找到胡香所说的那幢庄院。   他们折回衙门的时候,所有的捕快已经准备妥当,是以他们来得这样快。   石球北彪林雄立即各带着十多二十个捕快三面埋伏在庄院之外。   庄院的后面就是瘦西湖,湖畔并没有船只,这一面他们根本不必担心。   他们都埋伏妥当,柳三风才上前。   一个人上前拍门。   门一拍就开。从里面打开。   “哗啦””的一声暴响,一辆马车立时从庄院内冲出!   是一辆双马马车。   双马八蹄怒放,马车飞快!   柳三风首当其冲!   他一声尖啸,人就怪鸟般冲天飞起!   马车距离他还有一段距离。   他为什么那么急闪避?   其实也不算急的了,那辆马车眨眼便已冲到。   柳三风半空中即时身形猛一挫,看样子竟是要向马车顶扑下。   他的身形变化都看在车把式眼内。   那个车把式正是当日开门接待胡香的那个老苍头。   他手中一条马鞭。   “忽哨”的那条马鞭突然飞入半空,没头没脑的疾抽向柳三风。   只听风声已知道这一鞭不简单。   那个老苍头赫然也是一个武林高手。   柳三风总算耳目敏锐,反应也迅速。   又一声怪叫,他下落的身形竟变了向后倒翻。   老苍头长鞭飞舞,一鞭又一鞭,一连三鞭也都追不上柳三风的身形。   柳三风身形轻捷如燕子,竟落在门右边那四株树之中。   两个手执缨枪的捕快正埋伏在树后,他们吃惊的都还来不及,缨枪就已被柳三风劈手夺去。   柳三风夺枪在手,立即就掷出!   飕飕的双枪箭矢一样,飞射向拖着马车奔前的那两匹健马。   老苍头冷眼瞥见,大吃一惊,长鞭急落!   “叭”一声,一支缨枪硬给他凌空抽下,还有的一支缨枪却“夺”的插入了狂奔中的一匹健马的马头!   柳三风的手力也实在惊人!那支缨枪竟穿透马颈!   马血怒激,那匹健马负痛狂嘶,人立而起!   另一匹健马亦受惊横窜J   马车失去了平衡,轰隆的当场倒翻J   老苍头一声惊呼,急从车座上拔起身子!   车厢几乎同时碎裂,碎裂出了一个大洞。   木板纷飞中,两条人影先后从洞中窜出。   当先的一人,面色苍白如纸,一身白衣,手执红伞,正是仇夫人!   跟着她从车厢窜出来的,是她那个丫环小菊。   仇夫人居然还是笑得出来。   那笑容却比寒冰还要冷酷。   她笑着手中红伞突然敲落在那匹负痛不住在挣扎的健马之上。   砉的骨碎声响,马嘶声立断,那匹健马当场烂泥一样倒翻在地上。   柳三风都看在眼内,心头一凛!   石球也看在眼内,他全无反应。   这片刻所发生的事情,无一不惊心动魄,他一惊再惊,感觉已变的麻木。   左右埋伏的北彪林雄这下子都已经知道出事,忙率领捕快奔来。   石球这方面的捕快亦自纷纷现身。   旁边一个捕快两步上前,道:“头儿,怎样?”   石球如梦初觉,一声暴喝:“绳网侍候!”   三四十个绳子交织成的大网应声在那些捕快手中出现。   那些捕快两两成双,每两个左右牵着一个绳网,迅速将仇夫人三人包围起来!   三人之中最少有两个立时变了面色。   石球那一喝,与及群捕的气势,也实在吓人。   仇夫人却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柳三风也在绳网之中。   他环视群捕一眼,目光就落在仇夫人的面上。   仇夫人也是在盯着他。   他冷然一笑,放步走过去。   老苍头和小菊看见,不由自主退到仇夫人身旁。   仇夫人一动也不动。   柳三风一直来到仇夫人的身前一丈,才停下脚步。   他上下又打量了仇夫人一眼,道:“仇夫人?”   仇夫人淡应道:“柳三风?”   柳三风一怔,道:“你认识我?”   仇夫人道:“见过一面。”   柳三风道:“在什么地方?”   仇夫人道:“美人楼的内院,你当时正在树下乘凉。。   柳三风道:“你当时,又是在什么地方?”   仇夫人道:“水观音的房中。”   柳三风道:“在干什么?”   仇夫人道:“拿毒药。。   柳三风道:“火蜈蚣的毒血!”   仇夫人冷声道:“水观音只有这一种毒药。”   她冷然一笑,又道:“就是这一种毒药已经足够。”   柳三风再问道:“你到底是拿,还是偷?”   仇夫人道:“拿。”   柳三风道:“你认识水观音。”   仇夫人道:“我们在七八年前,已经是朋友。”   柳三风说道:“她从来都没有对我提及。”   仇夫人道:“因为她知道我从来都不喜欢太多人知道有我这个人在附近。”   柳三风道:“为什么你的行踪要这样神秘?”   仇夫人道:“只因为我是一个贼。”   “贼?”柳三风一怔,道:“你不是仇子野的老婆?”   仇夫人道:“贼也一样可以嫁人。”   柳三风说道:“仇子野莫非也是一个贼?”   仇夫人道:“他连做小偷也没有资格,但是,在珠宝生意方面实在是一个天才。”   柳三风问道:“你嫁给他,莫非就因为他那些珠宝?”   仇夫人道:“不错。”   她回答的这样爽快,实在大出柳三风的意料。   一怔,他再问道:“你嫁给他多少年了。”   仇夫人道:“好像还不够九个月。”   柳三风道:“我认识他。”   仇夫人道:“很多人都认识他。”   柳三风道:“我看他,并不像那么短命的人。”   仇夫人道:“我也是这样说。”   柳三风道:“听说他是病死的。。   仇夫人道:“这是事实。”   柳三风道:“到底什么病使他非死不可?”   仇夫人道:“我也不大清楚。”   柳三风道:“你难道没有给他请大夫诊治?”   仇夫人道:“谁说没有?”   柳三风道:“莫非连大夫也看不出他是什么病?”   仇夫人道:“我给他请的那个姜大夫医术本来就不大高明。”   旁边那个老苍头忽然叹了一口气,接口道:“我老姜本来就不是一个大夫。”   仇夫人请来替仇子野看病的原来是她这个手下。   柳三风不由亦叹了一口气,道:“这相信,仇子野本来就算只是小病,很快也会变成大病,他不死,才奇怪。。   仇夫人咭咭的娇笑道:“听你这样说,我简直就变成杀人凶手了。”   柳三风冷冷的道:“他的死,想是你全盘计划之中最重要的一个步骤。”   仇夫人道:“应该是的。”   柳三风道:“你这个人倒也坦白。”   仇夫人道:“说到坦白却是以前坦白得多,自从有了钱之后,不知怎的,人就变得虚伪起来了,非独说话,就连做事有时也偷偷摸摸的进行。”   柳三风道:“因为你那些钱来的并不正当?这也就是所谓作贼心虚。”   仇夫人娇笑道:“然则水观音岂非也是一个贼。”   柳三风一怔,道:“水观音的事,你能否也坦白告诉我?”   仇夫人娇笑不绝,道:“我自己所做的事情也可以坦白,别人所做的事情当然就更加可以了。”   她笑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柳三风道:“方才你说曾经到水观音房中拿毒药,这究竟是她叫你,还是你有此需要?”   仇夫人道:“我杀人从来都不喜欢用毒药,因为一个人中毒之后,样子大都变得很可怕,他未死,只怕我已经给他吓死了。”   她拍拍胸口,道:“我们女人的胆子本来就比较小。”   柳三风道:“水观音除了给你毒药,还有什么东西给你?”   仇夫人道:“没有了。”   柳三风又问道:“她给你毒药干什么?杀人?”   仇夫人道:“难道你以为她给我拿来毒老鼠?”   柳三风追问道:“她要你毒杀哪一个人?”   仇夫人道:“你猜猜是哪一个?”   柳三风道:“胡香?”   仇夫人道:“一猜就中,聪明!”   柳三风道:“你就将那些火蜈蚣的毒血下于那瓶美人酒内!”   仇夫人道:“这件事你还要问我?”   柳三风沉默了下去。   仇夫人道:“胡香毒发的时候,是必告诉你很多事情,所以,你才会找到这里来。”   柳三风道:“不错。”   仇夫人轻叹道:“为什么你不迟来片刻?”   柳三风冷笑道:“为什么你不早走片刻?”   仇夫人道:“我本来打算昨天就离开这里,是老姜前天进城打听消息回来,除了证实水观音胡香的死亡之外,还告诉我你因为涉嫌杀人被拘捕,关入了监牢。”   柳三风道:“事实如此。”   仇夫人道:“也就因此,我才以为胡香饮下了那瓶美人酒之后,立即毒发身亡,什么说话也都没有留下。”   柳三风道:“所以你才没有急着离开,放心留到现在?”   仇夫人道:“是的。”   柳三风道:“这大概也就是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仇夫人道:“是了,你怎会给放出来的?”   柳三风道:“因为昨天傍晚城内又发生了一件美人酒杀人案。”   仇夫人一怔,问道:“这是第三件的了。”   柳三风道:“世间的事情,就是这样巧。”   仇夫人道:“昨天傍晚死的,是哪一个?”   柳三风道:“金满楼。”   仇夫人道:“哦?”   柳三风道:“他毒发之时,说出他才是毒杀水观音的真正凶手。”   仇夫人道:“这一来岂非替你洗脱了杀人的嫌疑?”   柳三风道:“不错。”   仇夫人道:“这倒是我意料之外。”   柳三风道:“人算不如天算。”   仇夫人问道:“毒杀他的凶手,又是谁?”   柳三风道:“这件事,与你并没有关系。”   仇夫人道:“不说就算了,反正我这个人的好奇心并不大。”   柳三风转口道:“你的武功很好。”   仇夫人道:“彼此。”   柳三风说道:“以你的武功,再加上你的两个助手,要杀害胡香,无须用到毒药。”   仇夫人道:“只可惜我不是你。”   柳三风道:“哦?”   仇夫人道:“如果我像你那佯了解胡香的武功,一定有一个比下毒还要好的办法。”   柳三风道:“就算是这样,你就在这里毒杀她,岂非省事得多?”   仇夫人道:“省事不错是省事,问题在……”   柳三风道:“你不喜欢看见别人中毒之后的恐怖模样。”   仇夫人道:“况且对于那种毒药的性能我同样不大了解,万一胡香毒发之时,变成疯子一样,见人就拚命,我岂不是第一个遭殃。”   柳三风道:“原来是为自己设想。”   仇夫人娇笑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柳三风再问道:“你替水观音做这种事,到底有什么好处?”   仇夫人道:“我个人一生最喜爱的,就是钱,这一点,我所有的朋友都清楚得很。”   柳三风摇摇头,道:“我实在不明白,你要这么多钱干什么。”   仇夫人道:“我也是不明白。”   柳三风道:“就像是大多数喜爱钱的人。”   仇夫人道:“也许我比他们最少明白一点。”   柳三风道:“哪一点?”   仇夫人道:“一个人没有钱,就什么都干不出来。”   柳三风道:“未必。”   仇夫人道:“也许。”   柳三风道:“你现在够有钱的了?”   仇夫人道:“虽然与我的理想仍有一段距离!在别人的眼中,应该是够有钱的了。”   柳三风道:“有一件事未知你能否就因此干得出来?”   仇夫人道:“什么事?”   柳三风道:“你现在正在官府捕快的重重围困之内……”   仇夫人道:“这又如何?”   柳三风道:“你能否利用你那些钱令他们放过你?”   仇夫人道:“我看就不能了。”   柳三风道:“这你就应该知道,你那句话其实错得很厉害的了。”   仇夫人道:“不过我根本无须用到钱,也能够令他们放过我。”   柳三风道:“是么?”   仇夫人道:“因为我还有一样更有用的宝贝。”   柳三风道:“什么宝贝?”   仇夫人道:“就是这柄铁伞!”   语声甫落,她一个箭步标前,手中那柄红伞“横扫千军”,拦腰扫去!   伞动风生,风声激厉!   这一伞果然有“横扫千军”的气势。   柳三风早已防备仇夫人随时动手,却想不到仇夫人的手力这么厉害。   他本来想空手接下那柄铁伞,现在赶忙退后!   仇夫人一步也不放松,铁伞飞舞,一连七伞追击!   这七伞并没有第一伞那么凌厉。   柳三风看准来势,连闪六伞,大喝一声,左手一翻,五指箕张,斜里抓向紧接着击下来的第七伞!   仇夫人也不知没有看见还是存心与柳三风一斗内力,一挫一送反而将那柄伞送向柳三风的左手!   柳三风顿起疑心,急将手收回!   也就在这个时候,铮一声异响,仇夫人那柄伞伞骨所在的伞面之上,弹出了一排排薄而利的刀片!   幸好柳三风及时缩手,否则五只手指最少也断掉一半。   他的手收的无疑迅速,仇夫人的反应也不慢,手一伸,那柄伞仍送入了他的手中。   也算他眼快手急,手一缩再缩!   那柄伞伞面上的刀片却仍然撞上他的手掌!   鲜血崩现!   柳三风脱口一声怪叫,脚一蹬,整个身子如飞倒退!   一退丈八!   他连忙抬手望去。   手掌上两道血口,鲜血狂涌。   鲜血鲜红!   那刀片之上并没淬毒。   柳三风这才松一口气。   仇夫人看在眼内,格格娇笑道:“你放心,我这柄不是毒伞。”   柳三风冷笑道:“很好。”   仇夫人却不再理会他,更没有再追下去。   她倏的回头一声:“闯!”转向石球那边冲过去!   老姜小菊同时发动!   石球看在眼内,听在耳里,连随喝一声:“上!”   群捕声势浩大,动魄惊心!应声呐喊着冲前去!   小菊居然面不改容,一声娇喝,双手已多了一对锋利的短剑!   老姜亦自暴喝一声,手一扬,马鞭飕的毒蛇般卷出,卷住了站在那边树下的一个捕快的脖子!   那个捕快惊呼未绝,人已被马鞭卷入了半空,一条舌头亦被勒出来!   不必等掉到地上,他已被老姜的马鞭勒死在半空。   老姜鞭一松,又挥出!   “哇”一声惊呼,又一个捕快被马鞭卷上了半空!   石球只看的咬牙切齿,嘶声喝道:“撒网!”   群捕大声呐喊,双手齐扬,绳网纷纷脱手飞出!   沙沙沙的怪声暴响,漫空绳网飞舞,分别向仇夫人:老姜、小菊三人,迎头罩下!   绳网原来是这样使用!   仇夫人眼中分明,急喝:“小心!”   她手中铁伞连随“霎”一声张开,高举起来!   沙沙沙的又是一阵暴响,先后最少有七八面绳网落在她那柄铁伞上!   每一个绳网都相当宽阔!   她连人带伞,刹那被罩在绳网之中!   那些捕快一抛出绳网,就拔出兵器。   锁练、铁尺、缨枪、长刀,兵器一在手,他们又冲前!   犯人被绳网罩住,一身本领如何施展得出来?   只要他们能够及时赶到,被罩在绳网之内的犯人便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   他们久经训练,一切的行动都配合得非常紧密。   绳网一将人罩住,他们就已赶到了。   仇夫人竟然丝毫也不慌张。   她人虽然在绳网之中,因为铁伞将绳网撑住,并没有被绳网影响到她身手的活动。   她铁伞突交左手,右手转握着伞柄!   “铮”一声,她右手一扭一拔,就从伞柄中拔出了一把长剑。   锋利的长剑!   剑锋如一泓秋水!   老姜也已被绳网罩住。   他手中马鞭虽然狠劲,也虽然够长,到底是软兵器,绳网,更就是不着力的东西。   他手中并没有铁伞,纸伞也没有。   一被绳网罩住,他的身手亦被绳网牵制!   他正想将绳网拉开,十多二十个捕快已然冲到来。   带头的正是石球!   老姜闷哼一声,五尺长的一支鞭杆从绳网穿出,毒蛇般插向石球的咽喉!   石球手急眼快,一刀架开!   老姜第二杆正想出手,一个捕快已然从旁边掩上,手中铁练拦腰扫到!   他同样手急眼快,左手猛抓着绳网一扯一带,竟就以绳网架开了那条铁链。   三支缨枪,旋即从三个不同的方向刺来!   老姜人罩在绳网之内不单只身手,连眼睛也都大受影响,要闪开这三枪实在不容易。   他竟然闪开了!   非独闪开,他手中鞭杆还把握机会出击!   鞭杆一穿一插,一个手执缨枪的捕快闪避不及,咽喉给鞭杆一插,就多了一个血洞,惨叫也没有一声,立时倒地身亡!   老姜手中鞭杆一抽,又从另一个网洞插出!   一个捕快正握刀从那边冲上来!   刀还未劈落,老姜的鞭杆已插在他的小腹之上!   那个捕快当场惨呼倒地!   老姜冷笑!   冷笑方现,匹练刀光就击下!   是石球的刀,劈的并不是老姜的头,是老姜握着鞭杆的手。   他一再都没有出手,现在才突然一刀。   这一刀他看准了机会,他混身的气力亦都已集中在这一刀之上。   刀简直就像闪电一样!   老姜发觉的时候,刀已经到了。   他鞭杆插出,握着鞭杆的手就将那边绳网的绳子牵得不直,如果是第二个人的刀,这些绳子并不难将刀撑在绳网之外。   就算挡上片刻在他来说也是足够。   只可惜这是石球的刀!   石球本来就是用刀的好手。   一个用刀的好手当然也会替自己拣一柄特别锋利的好刀!   刀光一闪,绳子齐断!   老姜的一条右臂亦给这一刀砍断!   鲜血怒激!   老姜痛极狂呼,一脚怒踢石球。   这一脚并没有踢在石球的身上。   两个捕快亦已乘机抓住绳网的一角向后力拖。   老姜脚才开始踢,人已被绳网拖倒地上!   三四支缨枪倒即时伸过来,抵住他的身体,锋利的枪尖甚至已刺入他的身体之内。   不动则已,一动他的身体不难就连开几个血洞!   他连杀捕快数人,那些捕快还对他客气才奇怪。   这一点他当然清楚,所以他没有动。   石球即时喝一声:“捆起来!”   几个捕快应声上前,就用那些绳网将老姜捆起来。   老姜没有挣扎,一声叹息。闭上了眼睛。   林雄那边亦差不多同时喝一声:“拿下来!”   他率领的一群捕快是对付小菊。   小菊容易对付得多了。   她手中一双短剑,对那些绳网更加难起作用。   走避不及。十几面绳网罩下来,她几乎就只有束手就擒。   她当然不甘就此被捕,只可惜她那双短剑才削断几条绳子,林雄就手握天门棍窜到,一棍扫在她脚弯之上。   她的轻功虽然也很好,在绳网之内,却完全施展不了。   林雄头脑不怎么样灵活,气力可大得很。   幸好绳网阻隔。消去了不少力道,否则她的两条腿不难就给那一棍扫断。   她仍然给那一棍扫跌地上。   几个捕快把握机会上前,用缨枪抵住了她的手脚。   她不放开那双短剑也不成。   林雄一声:“拿下来。”另外的捕快便上前,七手八脚的拿开绳网,将她从地上抓起,用链锁上!   仇夫人可就没这么容易对付了。   剑一出鞘就削出!   仇夫人竟然是一个用剑的高手!   她运剑如飞:“刷刷刷刷”的几剑,就将铁伞周围的绳网全削断。   断了的绳网,散落在她周围,她左手一转铁伞,伞面的几截绳网亦纷纷飞落地上。   这片刻之间,北彪已经率领二三十个捕快冲前来。   他双钩一分,立即就一声大喝:“兀那婆娘,还不与我乖乖束手就擒!”   仇夫人好像没有听入耳,将身一转,缓缓的转了一个圈。   她的姿势美妙之极。   北彪并不欣赏,只等她停下,厉声喝问道:“你有没有听到我的说话。”   仇夫人这才应道:“如果我不束手就擒,你们又怎样?”   北彪冷笑道:“我们就只好对你不客气了。”   仇夫人道:“我倒想看看你们对我怎样不客气。”   北彪冷笑着一幌双钩,大喝道:“上!”他第一个冲上去。   群捕一声呐喊,亦自四面八方的冲向仇夫人。   仇夫人即时一笑。   她一笑转身。   这一次,她转的很快。   一转又停下,她的左手却动了起来。   铁伞握在她的左手之中,她的左手一动,铁伞亦动。   “呜”一声怪响,那柄铁伞飞轮般疾转。   仇夫人的头上立时就像是多出了一团红云!   云中有雨!   暴雨!光雨!   “嗤嗤嗤嗤”的,雨点四方八面飞射开去。   北彪一眼瞥见,口中急喝一声:“小心!”   他手中双钩连随飞舞。   飞射到他身上的雨点全都被他双钩砸飞!   雨点打在双钩之上,竟然铮铮有声!   惨叫声同时此起彼落!   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一阵暴雨过后,红云又化为红伞!   伞面上嵌着的刀片已然消失。   并不是缩回伞骨之内,是化为暴雨,向四面八方飞射。   方才的一阵暴雨,原来是刀雨。   北彪双钩一收,忙就张目望去。   这一望之下,他不禁变了脸色。   围攻仇夫人的一群捕快竟然有十一个倒下,咽喉之上赫然都插着一片刀片!   活着的亦大半鲜血淋漓!   北彪不禁脱口一声:“好厉害的一柄铁伞。”   语声未落,他听到了仇夫人的声音。   “……三个,四个,五个……”   “……十一个!”   仇夫人竟是在数那些捕快的尸体。   北彪眼都红了。   仇夫人的一张粉睑居然也红了起来,那不知是因为方才太用力,还是因为看见死的人多。太过兴奋。   她一面数脚下一面移动,竟还要乘机开溜。   北彪气愤填胸,怒喝一声:“站住!”冲了过去。   仇夫人看着他冲过来,叹了一口气,道:“你就算找死,也不用这样心急。”   话未完,北彪已经冲到来,双钩齐展!   左十一,右十三,一出手他就是二十四钩连环怒击。   仇夫人或闪或让,或封或架,轻描淡写的就将北彪的连环二十四钩消解。   她正想还手,一支缨枪,已从旁边刺来。   那些捕快也上来围攻她了。   她冷然一笑,一闪身,枪从她胁下刺过。   那个捕快正想将枪收回,她的剑已反手刺出,一剑刺入了他的咽喉!   血溅人倒地!   她收剑又转身,左手伞一抬,接下从后面偷袭砍来的两刀,旋即矮身,一剑削出!   那两个捕快还来不及收刀,人已被仇夫人一剑拦腰几乎斩为两截!   北彪急忙再攻上,双钩暴雨般击下。   这一次仇夫人却不再理会他,身形飞燕般飞入捕快群中。   北彪的双钩根本追不上仇夫人的身形,那些捕快亦无法躲得开仇夫人的利剑刺杀!   她一剑一个,就像是斩瓜切菜一样,不过片刻。已给她连杀八人!   北彪只气的几乎没有吐血。   林雄这下子已收拾了小菊,他那边看见,如何敢怠慢,忙带着那一群捕快来救援。   他两个箭步冲到仇夫人面前,天门棍展开,猛向仇夫人身上招呼。   以他的本领,当然可以将仇夫人暂时阻下来。   给他这一阻,北彪就赶上。   一对双钩,立时此起彼落,痛击仇夫人!   他们已不是第一次,合作这下子拚尽全力搏杀,居然将仇夫人杀的手忙脚乱。   只可惜他们并没有本领立刻将仇夫人击倒。   他们的攻势一缓,仇夫人便从他们的包围中脱身出来。   她回手一剑迫开北彪,再一剑,刺向林雄的眉心。   林雄天门棍慌忙架住。   剑是给他架住了,仇夫人却还有一柄铁伞。   她半身一拧,拦腰就是一伞。   这一伞其实与那一剑几乎同时到达,林雄顾得上,顾不得下,一个闪避不及,就挨了这一伞!   “叭”一声,他的腰虽然没有给打断,已经打弯了。   他哇的张嘴喷出一口鲜血,当场仆倒地上!   仇夫人右手剑跟着就落下。   这一剑如果落下,林雄便死定了。   幸好,北彪的双钩及时赶到,将剑架开。   他再一轮抢攻,迫开仇夫人。   左右捕快忙乘此机会,上前将林雄救下。   石球那边都看在眼内。   以他的经验,当然看得出北彪绝不是仇夫人的对手,打下去必然伤在剑下,其他的捕快上去,也只是送死,就算加上他,一样无法制服仇夫人。   他忽然省起了柳三风。   ——柳三风到底哪里去了?   他侧着望去,一望就竟望见柳三风。   不知何时柳三风已站在他左侧。   他一怔,顿足说道:“怎么你站在这里?”   柳三风竟然道:“我站在这里并没有什么不妥。”   柳三风恼道:“你若是有意替胡香报仇,现在就应该过去揍那个仇夫人。”   柳三风道:“我赤手空拳过去,简直就送死。”   石球道:“你难道不懂得用武器。”   柳三风道:“我就是手拿武器过去,也只有挨打的份儿。”   石球道:“方才你截下马车的那几手,连我都自问难以做到,以你那么高的武功,又岂在只挨打。”   柳三风道:“武功高又有什么用,我又不是官府中人。”   石球道:“这什么意思?”   柳三风道:“以我的身份,杀人固然是有罪,伤人一样是有罪,我既不能杀她,又不能伤她,过去岂非就只有挨打。”   石球立时破口大骂道:“柳三风你这个混账东西,你这是存心报复还是怎样?难道你要等我们死光了才出手?”   柳三风赶紧摇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心也没有那么狠。”   石球道:“你这就赶快过去。”   柳三风道:“可以不可以动武器。”   石球道:“你就是十八般武器用上也没有人阻止。”   柳三风道:“武器无眼,万一我一时错手……”   石球道:“你若是有本领,将她斩开十八件也一样可以!”   柳三风道:“这是你说的,可不要事后反悔!”   石球怒声道:“你哪来这么多废话,快去!”   柳三风这才大喝一声:“好!”从一个捕快手中抢过一支缨枪,纵身跃前去。   他一跃两丈,两个起落便落在北彪身旁。   这片刻之间,仇夫人又已砍倒三个捕快,连北彪的右肋也挨了她一剑,右手的飞蜂钩也丢了。   柳三风落下的时候,他正以左手钩硬接仇夫人的长剑追击。   钩剑相交的刹那,仇夫人的铁伞亦击下。   剑正好将钩托住,铁伞这一击,就将那柄钩击断。   仇夫人旋即娇喝一声:“倒!”右手剑从下挑起,飞刺北彪的咽喉。   北彪已无力闪避:   他只有闭目等死,谁知道眼睛还未闭上,那眼看就要刺入咽喉的剑尖攸的远离开去。   仇夫人的人亦同时远离。   并不是仇夫人突然抽身暴退,是柳三风一手抓住他的衣领,将他猛向后一拉,拉离了他原来立足的地方。   柳三风一拉松手。   北彪的身形,并没有因此就停下,他向后倒冲出两丈多三丈才一屁股摔倒地上。   这一摔显然不轻,不过他的一条命,却是因此得以保住了。   所以他虽则屁股摔的几乎开花,并没有怪柳三风。   仇夫人恰好相反,她瞪着柳三风,顿足道:“你迟来一步可以不可以?”   柳三风道:“可以是可以,但我现在已来了。”   仇夫人道:“是谁叫你来的。”   柳三风道:“石球。”   仇夫人道:“你倒是一个挺听话的好孩子。”   柳三风道:“我这个孩子,其实并不好。“   仇夫人道:“哦?”   柳三风道:“好孩子就不会挨骂,我刚挨完石球一顿痛骂。”   仇夫人道:“他骂你什么?”   柳三风道:“就是为什么我还要袖手旁观,不过来这边?”   仇夫人道:“到底为什么?”   柳三风道:“因为我只是一个平民百姓,杀人固然是有罪,伤人也一样有罪,我既不能杀你,又不能伤你,过来就只有挨打的份儿。”   仇夫人道:“现在莫非他已准许你伤我?杀我?”   柳三风点头道:“他还说如果我有本领,就算将你斩开十八件亦无不可。”   仇夫人道:“你自问,有没有这种本领?”   柳三风道:“应该有的。”   仇夫人道:“应该?”   柳三风道:“方才我一直在留意你的出手。”   仇夫人道:“以你看,我那几下子怎样?”   柳三风道:“很好。”   仇夫人道:“与你相较如何?”   柳三风道:“好像我还胜一筹。”   仇夫人道:“这就难怪你用“应该”这两个字了。”   柳三风笑笑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仇夫人冷冷道:“这仍然有待事实证明。”   柳三风道:“当然。”   他忽然一笑,道:“不过有一件事情,现在就可以确定。”   仇夫人奇怪问道:“什么事情?”   柳三风道:“方才的一阵厮杀,你一定已消耗了不少气力。”   仇夫人冷笑道:“你等到现在才出手,这想必也是一个原因。”   柳三风道:“我这个人从来就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仇夫人道:“这是说,你现在甚有把握的了?”   柳三风道:“如果你不相信,大可以一试。”   仇夫人道:“我难道可以不试?”   柳三风道:“不可以!”   仇夫人道:“这你还等什么?”   柳三风道:“等你出手。”   仇夫人道:“想不到你对于女人倒是客气得很。”   柳三风道:“这是一种礼貌。”   仇夫人道:“我若是迟迟不出手,你准备礼貌到什么时候?”   柳三风道:“绝不会礼貌到让你有充分的时间休息,等你的气力完全恢复。”   他语声一沉,道:“现在你如果再不出手,我就恕不客气了。”   仇夫人道:“正要看你不客气又能够将我怎样。”   柳三风道:“恭敬不如从命!”   他手中缨枪应声一沉,枪尖斜指着地面。   这是枪法中的“滴水势”。   仇夫人目光一闪。“你练的是枪?”   柳三风道:“我九岁便开始练枪。”   仇夫人道:“这可非要见识一下不可了。”   她连随举剑平胸,喝一声:“请!”   柳三风回一声:“看枪!”飕的一枪刺了过去。   仇夫人的剑几乎同时平胸刺出。   铮一声,剑尖正击在枪尖之上。   柳三风一声冷笑,枪一吞一吐,又一枪刺去。   这一枪比第一枪何止凌厉一倍?   仇夫人没有硬接,剑一引,人倒退两步。   柳三风几乎同时迫前半步,手中枪霍的弹出了枪花朵朵,一枪竟变成十八枪,狂风骤雨一样刺下!   仇夫人左手铁伞一转,横挡在身前。   铮铮的连声暴响,十八枪尽刺在铁伞上。   仇夫人的铁伞乘势将枪封在外门,身同时一侧,剑同时一落,贴着枪柄急削柳三风握枪的手。   柳三风眼中分明,忙抽枪后退!   仇夫人剑伞步步追击!   柳三风一退再退,连退十七步。   仇夫人剑势一缓,他立即回枪反击,一枪急一枪,片刻便反将仇夫人迫回十七步。   他凌厉的枪势当然也有一缓的时候。   仇夫人又立即把握机会杀回去。   两人此退彼进,此进彼退,不过半盏茶时候,已进退了十多次。   身形一次比一次迅速,攻势一次比一次凌厉!   剑光枪芒火花般乱闪。   柳三风和仇夫人也许不觉得怎样,旁边的人眼睛已有些花了。   石球不觉脱口道:“果然好本领。”   却连随又道:“可是这样子你进我退,何时才能够分出胜负?”   他这句话才出口,突然听见那边柳三风大喝一声。   喝声霹雳一样,石球一颗心几乎没有给震出来。   他双目当场鸽蛋一样睁大。   第十章 巧合杀人计 拚成毒连环   柳三风双目睁的更大,眼角都几乎睁裂!   他正将仇夫人追回去,手中枪弹出无数枪花,一枪幻成无数枪!   仇夫人都用铁伞挡下。   柳三风一连迫前十步,嗔目猛一声大喝。   霹雳一样的喝声,天地也似乎为之震动!   他手中枪同时猛一吞一吐。   枪花尽散,枪影尽散,千枪合成一枪,一枪闪电刺出!   仇夫人给他突然一喝,心神不由的一乱。   他只看枪势,已知道厉害,忙抽身暴退,连左手铁伞也想收回。   心神一乱之下多少都难免有些影响。   她退得虽然迅速,铁伞并未能及时收回。   枪刺在铁伞之上!   笃一声,枪尖穿透伞面,直刺仇夫人握伞的左手!   仇夫人赶紧弃伞。   柳三风又一声大喝,手中枪一抽一甩,穿在枪杆上的铁伞脱枪飞出!   他正想挺枪追刺,仇夫人的剑已经凌空击下!   仇夫人并不是一个不懂得掌握机会的人:   柳三风将枪抽回,她便已凌空飞起,铁伞方从枪杆飞脱出去,她人剑就合一,凌空飞取柳三风的人头!   柳三风也算眼利,一眼瞥见,引身急退,一退丈外!   仇夫人一剑击出,身形落地!   柳三风回枪急刺。   仇夫人不闪不挡,反而挺胸疾迎向枪锋!   这简直就是自寻死路,莫非她疯了?   柳三风却知道仇夫人没有发疯。   一见仇夫人挺胸疾向枪尖迎来,他心头便一寒。   这一着实在大出意料之外。   他几乎立即就肯定那一枪绝不会刺入仇夫人的胸脯。   可是他已来不及收枪。   他的判断并没有错误。   两下眼看就相撞,仇夫人的身形猛一侧:   这一侧恰到好处,本来应该刺入她胸脯的枪立时变了从她的胁下刺过。   她右手长剑几乎同时削在枪杆之上!   “刷”一声,枪杆断成了两截!   仇夫人剑势不停,一连七剑斩前!   刷刷刷刷之声直响。   柳三风手中断枪刹那变成了七截。   幸好他及时松手。   仇夫人六剑将枪杆斩成七截,还有一剑斩向柳三风的胸瞠!   不等剑到,柳三风人已矮了半截!   他伏地滚身,一滚又弓起,右脚屈立,左脚拖地!   仇夫人第七剑已经斩下!   剑风激起了柳三风的头发,却伤不到他分毫。   第八剑应该立即出手,却没有出手。   一支缨枪从下而上,已刺入了仇夫人的胸膛!   枪握在柳三风的手中!   地上除了那些捕快的尸体之外,还有他们所用的兵器!   仇夫人击杀那些捕快之时,并没有将他们的兵器也击碎。   她的一伞一剑也根本不能够将那些捕快的兵器击碎。   那些捕快所用的兵器有四种。   锁练、铁尺、长刀、缨枪。   散落在地上的缨枪有五十支之多。   柳三风只执起一支。   一支已足够!   仇夫人没有哀呼,也没有惨叫。   她咬着嘴唇。   嘴唇已被她咬的鲜血淋漓。   并没有倒下,那支缨枪支持着她的身子。   血开始从她的胸膛流出来。   柳三风缓缓站身子,缓缓转过身子,道:“这一式回马枪如何?”   枪仍握在他手中,他这几下动作,仇夫人胸膛的伤口最少给枪尖弄阔了一倍。   鲜血染红了仇夫人雪白的衣裳。   她本来苍白的脸庞却白的更厉害。   她突然张口,喷血回答道:“好!”   柳三风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仇夫人道:“言尽于此!”,   柳三风冷笑一声,手向前一送!   “夺”一声,缨枪穿透了仇夫人的胸膛!   仇夫人整个身子一仰一栽!   一栽她那个身子竟顺着枪杆冲前!   一冲三尺,剑光暴闪!   她垂指地面的长剑,突然自下而上挑起!   这一剑比柳三风那一式回马枪更来的突然!   柳三风的确眼利,反应也的确迅速,剑光一闪的刹那,他握枪的双手就横挥了出去!   仇夫人连人带枪立时给挥出丈外!   她砰的摔倒地上,剑亦哧的插入了地上!   一倒就不见她再起来。   柳三风瞪着仇夫人倒下,亦缓缓跪倒地上。   他双手随即从长衫的下摆伸入,神色忽变的非常怪异。   长衫下摆之上有一道裂口!   他反应虽然迅速,与仇夫人那一剑相较,还是慢了半分。   仇夫人那一剑倒挑,正是削在这个地方。   剑不止削破长衫,还从这个地方削入裤内,他有意去做太监的话,相信就最简单没有。   石球那边看见柳三风跪倒地上,亦吃了一惊。   他慌忙走过来。   还未走近,柳三风双手已从长衫下摆抽出。   手中有血!   他背向石球。   所以石球并不知道他那双手曾经接触过什么地方。   石球一直走到石球身旁。   他连随伸手扶住了柳三风的肩膀,开心的问道:“柳兄,你怎样了?”   看他的表情,听他的语气,他显是真的关心。   柳三风淡笑道:“只是手掌被剑划伤,不成问题。”   他双手一摊一收。   石球看见他手掌的血。   他还未看清楚,柳三风双手已握拳,缓缓站起身子。   石球仍再问一声,道:“你真的没有事?”   柳三风道:“我现在不是好好的站在这里?”   石球放开扶着柳三风的肩膀的两手,上下打量了柳三风一眼,点头道:“这我就放心了。”   柳三风淡笑。   石球目光一转,落在仇夫人的尸体之上,轻叹一声,道:“这个女人,也实在够厉害。”   柳三风道:“她的武功并不在金满楼、胡香之下。”   石球回顾柳三风,道:“幸好有柳兄相助,否则,这一趟,我们真的不知如何是好。”   柳三风徐徐的吁了一口气,道:“事情到现在,总算了结了。”   他一顿接道:“关于这三件美人酒杀人案,总捕头现在相信已经完全明白。”   石球脸一红,微喟道:“这件事实在太过复杂。”   柳三风道:“与其说太过复杂,毋宁说太过巧合。”   石球讷讷地道:“你大概完全明白的了。”   柳三风点头道:“不错。”   石球道:“你……你能否扼要的给我一说?”   柳三风道:“总捕头,你莫非还有疑问?”   石球叹息道:“单就是杀人的动机,我已经伤透脑筋。”   柳三风道:“这个其实简单。”   石球道:“请说。”   柳三风沉吟道:“为了方便说话,我还是详细一点比较好。”   石球道:“这最好。”   柳三风缓缓道:“这三件案之间,其实有一种很微妙的关系。”   石球道:“哦?”   柳三风道:“我们都知道,三件案的凶手都是利用美人酒来进行他们的谋杀计划。”   石球道:“都是。”   柳三风道:“他们先将毒混入酒中,再将毒酒送给他们要毒杀的对象。”   石球道:“不错。”   柳三风道:“所用的毒药不约而同,都是火蜈蚣的血——这种毒药的来源,这之前我已经对你说的很清楚。。   石球道:“我没有忘记。”   柳三风道:“一样的杀人方式,一样的毒药,骤看之下,这似乎是同一个人所为。。   石球道:“我也曾经这样想。”   柳三风道:“这样想就大错特错了,事实上,那是独立的三件杀人案,也就是说,一共有三个凶手。”   石球道:“是三个凶手?”   柳三风道:“这三个凶手,有他们不同的杀人动机、杀人计划,却事有凑巧,竟然选择了相同的毒药,相同的杀人方式,于是就发生了这三件奇怪的美人酒杀人案。”   石球道:“哦?”   柳三风道:“还有更巧的便是这三件案的三个杀人者与三个被杀者,都是彼此有关系的人!”   石球道:“哦?”   柳三风拇中指捏成环状,接着:“以环来譬喻,这三件案本来是三个独立的环,就因为杀人者与被杀者之间的种种关系,连组在一起,变成了一个连环。”   石球一怔,道:“连环?”   “不错,毒连环!”柳三风两手拇中指捏出来两个环一扣,道:“我这样说你也许不明白。”   石球点头承认。   柳三风解释道:“这三件案的杀人者与被杀者一共只是三个人。”   石球道:“不是六个人?”   柳三风道:“不是,因为这三件案的杀人者也就是这三件案的被杀者。”   石球微喟道:“你可以不可以说简单一些。”   柳三风道:“简单一些说,就是甲杀死乙,乙杀死丙,丙杀死甲,三个人循环杀人!”   石球这才明白一些,道:“那么第一次所发生的美人酒杀人一案中被杀的水观音,到底是谁杀的?”   “金满楼!”柳三风的语透着强烈的轻蔑,道:“毫无疑问是金满楼,他自己临死之前岂非亦已承认?”   石球点头。   柳三风接道:“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像他那么狡猾的人。”   石球道:“动机是什么?”   柳三风道:“报复。”   他冷笑一声,又道:“他这个人一向自视甚高,事实,以他的财富,以他的英俊,也的确值得他骄傲,这些年以来,只要他喜欢的女人,就一定可以得到,只有水观音,完全不将他放在眼内,而且,还说他……”   石球插口道:“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   柳三风点头,道:“别的话,他或者还可以忍受,这些话,我看他无论如何受不了,由那一刻开始,只怕他便动了杀机。”   石球道:“这不难理解。”   柳三风道:“水观音最初其实对他也不错,完全是由于我的出现,才将他视如路人,而我的认识水观音,却是出于他的介绍,所以他对我的愤恨绝不在水观音之下。”   石球道:“应该就是了。”   柳三风道:“三个月之前,我在那间赌场输得那么惨,显然就出于他的摆布,是他有计划的报复行动,我看他,本意是要我倾家荡产。”   石球道:“他已成功的了。”   柳三风道:“如果没有水观音的加入,无疑他一定可以成功,谁知道就在事情进行的七七八八的时候,他忽然发觉水观音暗中替我筹款债。”   石球道:“你是说伍步云那件事。”   柳三风点头道:“水观音着伍步云出卖那些珠宝,正是为了我。”   石球道:“金满楼知道这件事,当然生气得很。”   柳三风道:“当然,却因为那些珠宝之中,有我从他那里买来,转送给水观音的那支玉指环,他想出了一个更加狠毒的一石二鸟之计!”   他顿接道:“也就在那天夜里,他以本来的身份出现在美人楼,买了一瓶美人酒,写了一张美人笺,有意无意的将那支玉指环留下。”   石球道:“伍步云如果不肯出面作供,别人根本就不知道那支玉指环,又回到他的手中,再加上其他种种不利于你的证据,以及他充分的不在场证明,他虽然以本来身份出现,却反而使人怀疑,那个他是你。”   柳三风道:“这种逆手法的确比正手法厉害,如果他改用正手法,直接化装成我去买酒,效果反而没有这么好,他来这一下逆手法,纵然他亲自下手杀人,又被别人看见了,只要他拿出充分的不在场证明,你们也一定会以为是别人化装他,有意陷害他!”   石球道:“他的毒药是从水观音那里偷来?”   柳三风道:“只有水观音,有那种毒药。”   石球转问道:“第二次的美人酒杀人案中,毒杀胡香的又是谁?”   “水观音。”柳三风黯然低头。   石球道:“水观音那之前不是已被金满楼用美人酒毒死了?”   柳三风道:“她未死之前,已经拟好毒杀胡香的计划,交给仇夫人代为执行,仇夫人现在才伏尸在这里!”   他目光一扫仇夫人的尸体道:“方才仇夫人的说话相信你也已听的很清楚。”   石球道:“为什么她要交给仇夫人代为执行?”   柳三风道:“一来是为了避免别人怀疑,二来她与胡香本来就是仇人一样,而且,也根本找不出什么理由,送礼物给胡香。”   石球道:“为什么她要毒杀胡香?”   柳三风道:“你也知道的了,水观音是一个性欲极强的女人,所以,才人尽可夫。”   石球道:“她这个人我清楚。”   柳三风道:“一直都没有人能够满足她,只有我……”   石球道:“对于你这种本领,我向来都羡慕得很。”   柳三风苦笑接道:“大凡一个性欲极强的女人,如果找到一个时常能够令她满足的男人,一定不肯放过他。”   石球颔首,说道:“这种做法,相当正常。”   柳三风道:“她也早就表示一定要将我完全据为已有——问题这就来了。”   石球道:“哦?”   柳三风道:“即使我答应她,她也未必能够如愿以偿。”   石球道:“为什么?”   柳三风道:“就为了胡香——相信你也知道,胡香是一头母老虎。”   石球道:“她的确够凶。”   柳三风道:“在她走镖外出的时候,我当然可以大摇大摆进出美人楼,但她若是在家,我就算有机会溜出来,也得要偷偷摸摸,万二分小心,否则给她知道,美人楼只怕不难给她拆掉一半。”   石球道:“她有这个本领的。”   柳三风道:“这方面水观音也清楚,所以她虽然恨的咬牙切齿,还是不敢跟胡香正面冲突。”   石球点头道:“她无疑是一个聪明人。”   柳三风道:“所以胡香在家的时候,她只好跟我偷偷摸摸。”   石球道:“她当然不会怎样高兴。”   柳三风道:“因为她也是一个好胜的女人。”   石球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怎会惹上胡香那条母老虎的?”   柳三风道:“我本来就是有些喜欢——事实她虽然凶一点,未尝不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子。”   石球不能不承认这是事实。   柳三风道:“如果她不是管得我太紧,也许我早已娶了她做老婆。”   石球道:“好像你这种男人,的确不适合有一个管得太紧的老婆。”   柳三风叹了一口气,道:“我虽然没有娶她,她却早就以我的老婆的身份自居了。”   石球莞尔道:“看来就是了,为此你当然烦恼得很。”   柳三风道:“我倒不怎样,水观音可受不了。”   石球点头道:“胡香出外走镖的时候虽然很多,在家的时候只怕也是不少。”   柳三风道:“水观音既已出卖那么多的珠宝,准备替我偿还欠下的赌债,当然希望在事后我完全属于她。”   石球道:“当然,以我看,她并不是那种视钱财如粪土的人,绝不会做那种既花钱,又无益的事情。”   柳三风道:“可是,她却知道,即使我答应,胡香不答应,结果也只有徒增烦恼。”   石球道:“所以她就一不做,二不休,指使仇夫人毒杀胡香?”   柳三风道:“正是!”   他一声叹息,又说道:“事实在胡香毒发身亡的时候,我已经怀疑她的了,听了仇夫人那番说话,更就完全肯定。”   石球连连点头,道:“然则第三件美人酒杀人案又何以发生?”   柳三风道:“在这件案之中,被杀者是金满楼……”   石球道:“杀人者又是哪一个?”   柳三风面容一黯,一再叹息才应道:“是胡香!”   石球愕然道:“是胡香?在第二次美人酒杀人案中被水观音毒杀的胡香?”   柳三风沉声道:“难道还有第二个胡香?”   石球急问道:“这件事,到底是怎样的?”   柳三风道:“胡香知道我中了金满楼的圈套,欠下了金满楼一大笔赌债……”   石球道:“是你告诉她?”   柳三风道:“一个人苦恼之下,说话难免就会多一些,尤其是对自己所亲近的人。”   石球道:“这又有什么关系?”   柳三风道:“她一向我的妻子自居,做丈夫的因为欠债大感苦恼,做妻子的除非不爱丈夫,否则难免就有同感,她却没有办法替我清还,苦恼之余,便想到毒杀金满楼来解决夫妻两人间的困难!”   石球只听得目定口呆。   柳三风叹息接道:“女人的心眼大都比较狭窄,爱恶的表现,往往都特别来得强烈!”   石球呆应道:“嗯。”   柳三风道:“她决定了毒杀金满楼之后,就买来一瓶美人酒,将火蜈蚣的毒血混入酒中,托一个过路商人——也许是她的亲戚冒充金满楼的好朋友,乘金满楼不在家的时候,将酒送到金家。”   石球问道:“为什么要乘金满楼不在家……”   柳三风截口说道:“如果金满楼在家,又岂会认不出那个人,并不是他的好朋友?”   他沉声接道:“这就是第三件美人酒杀人案的真相!”   石球想想又问道:“可是胡香哪里来的火蜈蚣毒血?”   柳三风道:“我给她的。”   石球道:“哦?”   柳三风道:“我早就知道水观音藏有那种毒药。”   石球道:“是她告诉你?”   柳三风点头道:“我早已说过她这个人的口很疏。她告诉得金满楼的事情,又岂会不告诉我知道?”   石球道:“不错。”   柳三风道:“我听她说得那么厉害,一时好奇,就向她要了一些。”   石球道:“要来干什么?”   柳三风道:“试试是不是真的那么厉害。”   石球道:“你找什么东西来试?”   柳三风道:“一支狗。”   石球道:“那支狗给毒死了?”   柳三风道:“死得很快,那种毒药,实在厉害。”   他目光一闪,道:“当时胡香就在我身旁,事后还要我将剩余的毒药给她。”   石球道:“她有没有告诉你要那些毒药干什么?”   柳三风道:“只说她走镖江湖,会遇上武功比她更高强的盗匪,到时她就使用暗器,暗器上如果淬毒更加好,可是她一直都没有找到合用的毒药。”   石球点头道:“她却是看上那些毒蜈蚣血。”   柳三风点头道:“所以留了下来。”   石球道:“这并不能够证明就是毒杀金满楼的真凶。”   柳三风道:“案发前一月的某天中午,我偶然经过她的镖局,一时心动,走了进去。”   石球道:“又怎样?”   柳三风道:“她看见很高兴。亲自下厨去给我烧几样小菜,我在她房中坐着无聊,东翻翻,西揭揭,无意在壁柜之中看见了一个锦盒。”   石球道:“锦盒内放着什么东西?”   柳三风道:“一瓶美人酒。”   石球道:“也许她买来送给别人。”   柳三风道:“当时我也是这么想。”   石球忽然问道:“锦盒内莫非有什么?”   柳三风道:“还有一个小瓶,我当时没有在意,昨日思前想后才省起,那个小瓶正就是我盛那些火蜈蚣用的。”   石球目光一亮道:“是真的?”   柳三风点头,道:“也就在当日,她对我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石球道:“是一句怎样的话?”   柳三风道:“她叫我不必担心那一笔赌债,一切有她。”   石球道:“如此说,当时她已经有意毒杀金满楼的了。”   柳三风道:“当时我还以为她只是拿说话开解我,昨日省起来,才想到可能是有用意。”   他又叹了一口气,道:“是以昨夜你一告诉我金满楼被人用美人酒毒杀,我便已知道,凶手是胡香。”   石球沉默了下去。   柳三风叹息接道:“金满楼毒杀水观音,水观音毒杀胡香,胡香毒杀金满楼,本来各自独立的三件美人酒杀人案,就因这种巧合,扣成了一个连环,连成了一件罕有的循环杀人案!”   石球道:“这样的杀人案,我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遇上。”   柳三风道:“我也是。”   石球道:“若不是金满楼毒发之时,泄露他杀人的秘密,这件案到现在只怕也难有一个水落石出。”   柳三风道:“这就是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石球微笑道:“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柳三风目光一转,道:“事情既然已完全解决,我也该走了。”   他举步欲走。   石球脱口道:“一起回衙门喝一杯水酒如何?”   柳三风漠然一晒,道:“你还有心情喝酒?”   石球道:“我没有,不过想藉此向你聊表谢意。”   柳三风道:“你不控告我杀人,我已经很高兴的了。”   他放步走了出去。   石球说道:“再过几天,我再登门道谢。”   柳三风仿佛没有听入耳,没有回答。   他走的很快。   一直到柳三风远去,石球的目光才收回。   他忽然发觉,柳三风方才站的地上有一滩鲜血。   北彪这下子已走到他身旁,亦看到了那滩血,道:“头儿,他也受伤了?”   石球道:“他只说双掌被剑割伤,可是这滩血,并非从他的手滴下来。”   北彪说道:“也许,他的脚也被割伤了”   石球点头道:“他方才蹲下去的时候,也许就是将伤口扎好。”   北彪道:“不过他走的这么快,他脚上纵然受了伤,相信伤也不重。”   石球反问道:“你伤的又怎样了?”   北彪道:“右胁拚了那女人一剑,已用药包扎起来,过几天大概便会痊愈。”   他目光一转,转向仇夫人的尸体,犹有余悸道:“那女人也实在厉害,幸好柳三风来得及时,又及时拉我一把,否则我这条命就丢定了。”   石球道:“如果他不肯出手,就不单止你,我相信一样性命难保。”   北彪道:“真想不到他有这么好的武功。”   石球道:“头脑也不错。”   石球点头道:“他不干我们这一行,是我们这一行的损失。”   石球道:“方才,他的说话你都听到了?”   北彪道:“想不到这三件案揭破了,竟是一件罕有的循环杀人案!”   石球道:“我仍然有些怀疑。”   北彪道:“头儿在怀疑什么?”   石球道:“我说不出来。”   北彪道:“哦!”   石球道:“我只是觉得,这件事太过巧合。”   北彪道:“哦!”   石球道:“现在别再伤脑筋了,先收拾妥当那些尸体。”   北彪环扫了一眼,皱起了眉头。   收拾那些尸体,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这一次实在死得太多人。   又过了十天,事情正式告一段落。   石球这时才能够抽身出来。   他立即想到去探访柳三风。   北彪林雄也有这个意思。   经过十日的休养,北彪的伤势已经痊愈,林雄也好的七七八八,可以缓缓的走动。   他们正准备动身,柳三风那个管家就来了。   那个管家是奉柳三风之命,前来请他们到柳家一聚。   一请就是三个。   ——这么巧?   ——柳三风找我们到底有什么事情?   他们都很奇怪。   那个管家却全不知情。   只有柳三风才能够回答他们的问题。   他们立即动身去柳家。   柳三风在书斋等侯。   秋尽。   院中的芙蓉已经开始凋落,菊花却正是时候。   菊花盛放,一院菊香。   石球北彪林雄到达的时候,柳三风正负手窗前,呆望着窗外,仿佛在欣赏窗外盛放的菊花。   他的神态落寞,他的容颜憔悴。   不过十日,他竟像老了十年。   所以石球他们看见他,都不由一呆。   他们一踏入书斋,柳三风便自回过身来。   石球一怔呼道:“柳兄!”   柳三风淡然一笑,道:“你们都来了,好。”   说完这句话,他又转回去,呆望着窗外!   石球等了一会,忍不住问道:“柳兄在呆看什么?”   柳三风道:“菊花。”   他再次回过身来,道:“这个时候,这个院子除了菊花之外,还有什么可以一看?”   石球道:“现在不错正是菊花盛开的时候。”   柳三风道:“不过早开的菊花,现在已经开始凋谢的了。”   石球道:“哦?”   柳三风道:“窗右那一丛菊花昨天还有四十七朵,今天已只剩三十六朵。”   方才他原来在数菊花。   石球不由又一怔。   柳三风微喟接道:“不过花谢还开,明年开的也许更好,不像人,死了就死,绝不会复生。”   石球道:“柳兄好大的感触。”   柳三风道:“人到中年,感触自不免多一些。”   他连随挥手,道:“坐!”   石球三人在桌旁坐下。   一坐下,他们才发觉桌上放着一只杯,一瓶酒。   只是一只杯,一瓶酒,放在主位的那边。   林雄忖道:“这个柳三风原来与衙中的哪个老师爷一样吝啬。”   石球北彪面色一变。   他们已然看清楚,那是一瓶美人酒。   北彪脱口道:“这瓶酒……”   柳三风截道:“是瓶美人酒!”   林雄一惊而起,道:“美人酒?”   柳三风道:“如假包换。”   林雄道:“美人楼仍被封闭……”   柳三风道:“我这里一直都藏有十二瓶美人酒,十天之前虽然就剩下十一瓶,我一天一瓶,到十天之后的今天,仍然还有一瓶留下。”   他连随伸手抓起那一瓶美人酒。   林雄“哦”一声,道:“这一瓶美人酒有没有毒?”   柳三风道:“就算是有毒,也只会毒死我一个人,因为我这瓶美人酒,是准备给自己喝。”   他笑着拔出瓶塞。   空气中立时一股芬芳的酒香。   林雄道:“这样一瓶酒,的确只够你一个人喝。”   柳三风道:“不错。”   他从容斟下了一杯酒,坐下来,手虽然已捏着那杯酒并没有立即喝下。   他接道:“三位的心中,一定会说我吝啬——事实就算没有美人酒,其余的我也可以准备一些。”   石球北彪连忙摇头道:“我们并没有那个意思。”   林雄却暗忖道:“你知道就好了。”   柳三风当然不能够听到林雄的说话,他笑笑,道:“我事实也不是请三位来喝酒。”   石球立即问道:“柳兄这一次请我们到来,究竟有什么事情。”   柳三风道:“有件事,我要与三位当面说清楚。”   林雄脱口道:“什么事?”   柳三风不答反问道:“林捕头的伤如何?”   林雄道:“已好的七七八八。”   柳三风道:“仇夫人给你那一伞委实太重。”   林雄道:“幸好我的骨头还算硬,”   柳三风转颐北彪,道:“北捕头又怎样了?”   北彪道:“托福,已完全痊愈。”   他连随起立,抱拳道:“救命大恩,北某尚未谢……”   柳三风截口道:“这些小事,何必挂齿。”   北彪正想说什么,柳三风已转向石球道:“总捕头的心中是必仍然有疑问。”   石球一怔道:“你怎么知道?”   柳三风道:“总捕头当时面上的表情告诉我的。”   石球道:“哦?”   柳三风道:“当时我很想立即解开总捕头心中的疑团,只可惜有些事情仍未解决,所以才留到今天。”   石球道:“哦?”   柳三风道:“今天我其实请总捕头一个人到来已经足够,但片面之词,大老爷未必置信,是以我才将北林两位捕头也一齐请来,做这件事的见证。”   石球道:“你……”   柳三风道:“总捕头是不是觉得这件事太巧合?”   石球道:“是……”   柳三风又截道:“所以这十天以来,总捕头一定还没有中止调查。”   石球道:“是……”   柳三风再截口道:“总捕头一定已经查出金满楼收到那一瓶美人酒的时候,胡香正保镖外出,并不在扬州。”   石球道:“是……”   柳三风又一次截口道:“是以总捕头一定已在怀疑毒杀金满楼的真凶并不是胡香,而是我!”   石球道:“到底是不是?”   柳三风斩钉截铁的道:“是!”   石球林雄石球大惊而起!   柳三风若无其事,缓缓的举起酒杯,干了那杯酒,才接道:“总捕头虽然已想到,但因为缺乏证据,拿我没办法,所以才没有进一步对我采取行动。”   石球点头道:“我的确找不到任何证据!”   柳三风道:“当然,因为送酒到金家的那个人,本就是我化装的,除非我自己承认,否则没有人能够指控我,我要逍遥法外,实在轻易得很。”   石球道:“为什么你当时不承认,嫁祸死了的胡香?”   柳三风道:“这一点也许会令你反感,但胡香,一定会原谅我的。”   石球道:“到底为什么?”   柳三风道:“只为了打点我们三人的身后事?”   石球道:“你们三人?”   柳三风道:“我、胡香、和水观音三人。”   他又斟下一杯酒。   石球瞪着他,道:“我知道你领去了胡香水观音的尸体。”   柳三风一口将酒喝下,道:“现在一切我都已打点妥当,所以请你们到家中,来一个坦白。”   石球诧声道:“你本来可以逍遥法外,为什么现在坦白承认出来?”   柳三风凄然一笑,道:“我平生最喜欢的两个女人都已一一死亡,以后纵然有比她们更可爱的女人,我也已有心无力,做人做到这个地步,实在无趣得很。”   石球听不明白。   旁边北彪突然道:“柳兄,你说的都是事实?”   柳三风道:“都是事实。”   北彪叹了一口气,道:“你自承罪行,虽然是我的救命恩人,但职责所在,我还是不得不拘捕你…”   柳三风道:“不必麻烦……”   他的语声不知何故忽变的嘶哑起来。   林雄即时怪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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