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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正是夕阳西下时分,冀南一条大道上,尘头高扬,远远望去,但见前头一骑飞驰疾奔,後面有四骑紧紧追逐,两下相距大约是半里之远。 前面奔逃的一骑陡然舍下大道,转入旷野之中,□忽间已隐没在一望无际的青纱帐之内,後面的四骑赶到时,虽然已失去对方踪影,但仍然催马闯入高梁地内。 天色很快就变成昏暮迷蒙,前面的一骑施展出精妙的骑术,很快的穿行了七八里路,忽然出了高梁地,踏入另一条道路。 马上的人长长透一口气,据鞍四望,只见前面数里之遥,灯火繁密,阵阵弦管锣鼓之声,随着寒冷的夜风送入耳中,他更不迟疑,催马驰去。 临到切近,这才瞧出那儿乃是一座庄院,大门口张灯结彩,里面更是灯火处处,鼓乐盈耳,似是有什麽喜庆之事。 两名健壮的庄客奔迎上来,一个抓住嚼环,一个躬身道:“请问大爷贵姓大名?” 马上的人怔了一下,才道:“兄弟只是路过之人。” 庄客仍然笑容可掬,道:“敝庄主齐南山欢宴天下英雄,大爷虽然不是专程来贺,但相请不如偶遇,还望大爷赏光。” 这庄客口才眼力都有过人之处,眼见这位骑士劲装疾服,背插长剑,虽然只有十八九岁,但相貌堂堂,满面的风尘仍然掩不住英俊挺逸之气,便知非是平庸之辈。 这少年俊眼一眨,道:“不敢相瞒老兄,兄弟得罪了一些武林豪客,被他们苦苦追赶至此,齐庄主乃是武林前辈,德高望重,岂敢惊扰了他?兄弟这就走开,追兵到时,还望两位老兄代为遮瞒行踪,就感激不尽了。” 那庄客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 话声未歇,一阵鸾铃脆响和车辆声从里面传出,接着一辆华丽的马车转出大门,这辆四轮马车漆上鹅黄色,配以红色的□幔,极是悦目,两匹骏马挂着鸾铃,走动之时,铃声响个不停。 马车陡然停住,窗幔微启,露出半边皓白的面庞,马上的少年不但发觉车中之人在瞧他,而且晓得车中人是个女子,心中大感讶异,暗想天色已暮,她要到何处去?再者一个女人家,何以这麽好管闲事,停车瞧看自己? 那庄客急步过去,把经过说出,车内传出一阵呖呖莺声,说道:“当然要请他赏光,追兵有什麽打紧?” 庄客唯唯应了,铃声响处,马车疾驰而去。 那少年甚是爽快,一跃下马,从鞍後的包袱中取出一件青色长衫穿上,把剑马交给另一个庄客,便随着这一个庄客向庄内走去,他一面走一面问道:“齐庄主今日有何喜庆之事?” 庄客道:“敝庄主的小姐明天出阁,这是敝庄二十年来第一件大事,敝庄主东边了天下英雄豪杰,大宴叁天,每日由朝至夕,都有戏班子轮流上台,大爷来得正好,目下正是京里请来的班子搬演拿手好戏,庄主与数百宾朋,都在大厅中观赏。” 青衫少年淡淡一笑,似乎对听戏没有一点兴趣,随口问道:“马车中的人是谁?” 庄客答道:“那是敝庄………” 说到这里,已经踏入大厅,但见四下灯烛辉煌,正面搭着一座戏棚,灯光更是明亮,管弦锣鼓之声,响彻云霄,宽广的大厅内,几乎挤满了人,那庄客突然指住戏台前面,道: “那就是敝庄主了。” 青衫少年随着他手指之处望去,只见最前面排列七把太师椅,却只有一个人据坐,仅能见到这人的背影,耳听那庄客又道:“大爷随便找个管事吩咐一声,食宿都齐全不缺,小人告退啦?” 大厅中笑语喧哗,也有不少人聚精会神的欣赏戏曲,这青衫少年大步入厅,谁也不曾注意他,他游目四瞧,只见右面有空位,便挤过去落座。 他那里有心思听戏,目光不住的扫向厅门,约摸过了一盏热茶时分,厅门出现了五个人,其中一个是本庄的庄客,这时赶往戏台前向齐南山通报,馀下的四人站在门口等候,这四人当中一个豹头环眼的中年大汉,似是身份最高,其次就是一个身披长衫面目阴险的人,另外两人皆是劲装疾服的大汉,他们虽是身份最低,可是从他们的举止气度瞧来,也不是低叁下四之辈。 那四人一齐用锐利的目光向人丛中查看,青衫少年赶紧垂低头时,已被那面目阴险的长衫客瞧见,他低声说出,登时四个人八道目光都凝聚在少年身上。 青衫少年知道垂头也不中用,蓦地抬起眼睛,向他们瞪视。 此举大有挑战意味,那豹头环眼的中年大汉泛起怒色,浓眉一竖,正要有所动作,旁边的长衫客用手碰他一下,低声道:“梁大人,你不是说过碍着齐南山的面子,不好意思出手的吗?” 性梁的中年大汉恨声道:“话虽如此,但这小子大胆得可恨,教我难以忍耐!” 长衫客低声道:“有烦何开兄和莫翊兄留神钉住这小子。” 那两名劲装大汉立即散开,分头向青衫少年抄截,这时庄主齐南山已得报离座出来迎接来客,此举惹起了大部份宾客的讶异,却转头瞧着来人是谁?居然能使齐南山亲自出迎。 青衫少年匆忙中瞥视齐南山一眼,却已经留下极深的印象,原来齐南山面貌清秀,身量高硕,年纪约在四五旬之间,可是眼间泛露出一股凶悍之气,与他秀气的面貌甚不调和,因此予人印象特别深刻,这少年不知道那两个劲装大汉奉命监视钉梢着他,见他们从两边迫近,连忙起身大步向後面走去,恰好见到有房侧门,不暇多想,推门而入,便即放腿疾奔。 那两名劲装大汉想不到那少年竟敢擅自闯入内宅,不禁一怔,终於还是跟踪追入。 大厅中的人谁也不曾发觉逃走和追逐的这一幕,但听齐南山呵呵笑道:“威震武林的霹雳手梁奉兄居然惠然而来,真是出人意外之事,还有曹艾兄也是想不到的宾客………” 话声略一停顿,接着又道:“梁兄眼下是锦衣卫都指挥,身膺重任,天下皆知,曹兄也在锦衣卫任职,两位公事繁剧,如何有暇出京?” 霹雳手梁奉道:“齐兄隐居了十年之久,这次是十年来首度露面,非同小可,兄弟怎敢不赶来道贺。” 他的声音宏亮异常,近处的人都震得耳鼓鸣疼,但听他又说道:“齐兄十年前隐退之时,留下的一句话,教兄弟朝朝萦挂心上,我猜还有不少老朋友会赶来呢!” 齐南山道:“难得梁兄边记得这般清楚,请到前面落坐………” 话声未歇,一个庄丁奔入禀报说:“沧浪叶大师驾到。” 齐南山道:“快请!” 目光转到梁奉面上,只见他豹眼中闪动着凶恶的光芒,当下又道:“梁兄猜得很对,这位老朋友竟自不远千里而来,咱们该当先叙旧日之情,然後……” 话未说完,人影闪处,一个身高不满五尺的矮子出现在门口,身上衣服甚是单薄,但满面红光,毫无寒冷之象,背上斜背一口特别长大的古剑,份外惹眼。 他嘻嘻一笑,先说了几句祝贺的话,接着转眼瞧着梁奉,道:“听说梁兄做了大官,滋味如何?” 梁奉哼了一声,齐南山道:“诸位且到前面奉茶,再作详谈不迟。” 厅内群豪不明白他们之间是怎麽一回事,但觉梁奉似是对沧浪一剑叶高怀有极深仇恨。 突然又有一个庄丁奔入,大声禀报道:“金刀大侠朱公明朱大侠驾到!” 齐南山霍然离座,举手止住戏台上锣鼓管弦,大声道:“在座诸位高朋同道,想必都久仰朱公明大侠的声名了。” 厅内数百宾客之间出现了一阵骚动,所有的目光都向厅门望去,但见齐南山走出厅外,转眼间陪着一个轻裘缓带的中年人踏入厅内。 这中年人长得相貌端方,神态威严,面上却含着谦诚的笑容,许多武林豪客自动的站起身表示敬慕,齐南山大声道:“这一位就是宇内共钦的朱公明大侠。” 朱公明向众人抱拳行礼,两道目光像闪电一般在厅中扫来扫去,人人都感到朱公明瞧见了自己,又觉得他似是要在厅中找寻什麽人。 他们走到戏台前面,霹雳手梁奉和沧浪一剑叶高两人起身相迎,朱公明大喜道:“想不到两位都来了,齐兄面子可真不小!” 他一手拉住一个,显得甚是熟络亲热,那梁、叶二人也泛托欢愉的笑容,似是在这位侠名震天下的朱公明面前,已忘了自身的恩怨。 他们相继就座之後,台上乐声复起,朱公明一招手,两个人走过来,朱公明向齐南山等人道:“这是兄弟的两个劣徒。” 其中一个年约叁十多岁的汉子首先依次行礼,朱公明道:“这是排行第二的祖绍。” 另一个二十叁四岁的英俊少年接着过去行礼,朱公明道:“这是叁徒奚坚。” 齐南山等人瞧见奚坚左颊上有一条青紫色的鞭痕,却不禁微怔,须知他们俱是大行家,眼力何等高明,这一瞧之下,已看出这一道鞭痕乃是被内家好手抽击中的,因想金刀大侠朱公明威名赫赫,他的门徒怎会如此被辱? 朱公明突然面色一沉,严厉地道:“奚坚还不赶快向齐庄主负荆请罪,更待何时?” 奚坚躬身应道:“是!” 急走两步,跪在齐南山之前,俯首道:“晚声无意中得罪贵庄一位姑娘,还望前辈海量宥恕。” 齐南山讶道:“少侠请起身,有话慢慢的说。” 奚坚道:“谢谢老前辈。” 站了起身,又道:“晚辈因故与家师走散,□色之中迷失了贵庄方向,恰巧碰见一辆华丽马车停在路边,便上前问路,却未想到车中是一位姑娘。” 齐南山微微一笑,道:“那是小女,她一向任性胡闹,这场过节少侠虽然未曾详细说出,但我已晓得一定是她不对,应该由我向大侠道歉才是。” 朱公明道:“齐兄此言差矣,小徒居然跟令嫒一位姑娘家冲撞失和,不管是什麽理由,总是不对。” 沧浪一剑叶高笑道:“朱兄能使天下武林钦敬,除了武功高强之外,这做人方面也有莫大的关系。” 梁奉接口问道:“奚老叁你面上的鞭痕是齐姑娘留下的吗?” 奚坚抚面苦笑一下,道:“正是。” 梁奉笑道:“那你只好自认倒霉了。” 他转眼瞧着齐南山,道:“令嫒这一鞭,显示出已尽得齐兄一身绝学,有机会的话,兄弟很想见一见这位侄女。” 叶高道:“梁兄身居要位,手边想必有不少奇珍异宝,这见面礼一定很重,我这个乡下人可就惨啦,什麽东西却拿不出手。” 梁奉环眼一睁,满面怒容,朱公明摇头道:“叶兄这话有欠考虑,该罚叁大□。” 他一开口,梁奉似是不好意思在他面前闹事,忍怒不语。 朱公明缓缓转头瞧看後面的宾客,只见人人都已聚精会神的看戏,这才说道:“兄弟平生没有不可告人之事,目下却有几句话不便让别人听去。” 齐、叶二人都露出惊异之色,只有梁奉好像已经晓得,毫不动容,朱公明轻叹一声,接着道:“此事特别要向齐兄提一提,那就是兄弟的第四个徒弟,犯了门规,潜逃无踪,兄弟真怕他趁贵庄热开中混入了此地。” 齐南山道:“兄弟这就下令着人细查!” 朱公明摇头道:“用不着啦,只要他不敢惹事也就算了。” 霹雳手梁奉道:“兄弟一向都很佩服朱兄为人行事,但这一宗却不敢苟同。” 齐、叶二人更感惊讶,都望住梁奉,齐南山道:“梁兄这麽说定有道理?” 梁奉压低声音,道:“不久以前,兄弟因事经过济南府,便往拜晤朱兄,恰巧碰上那叛徒薛陵犯规逃走之事,你们猜这薛陵犯的是什麽门规禁条?” 朱公明苦笑一下,道:“梁兄最好不要说了。” 梁奉环眼圆睁,道:“不行,兄弟非说不可,那□犯的是色戒,最可恨的是他竟敢意图迷奸朱兄的家中女眷,幸而及时发觉,但朱兄的大弟子杨刚仍然被这□暗算负伤。” 齐、叶二人一方面气恼那薛陵的恶行,一方面又奇怪那梁奉为何硬是要把这件丑事抖出? 朱公明叹口气,道:“只要这孩子知过能改,以後在外面不要再做伤德败行之事,以前的事也就算啦!” 梁奉道:“你们听见没有?他自家还能够如此的大度包容,咱们可饶那□不得,朱兄是念着这薛陵是他一位亡友的遗孤,所以狠不下心肠,但咱们既是得知此事,可不能袖手不管………” 齐、叶二人这才明白朱公明何以曲予庇护容忍,而梁奉反而不肯干休之故,这一来更觉得这朱公明实是重情尚义之人,心中不禁都泛起钦敬之意。 梁奉又道:“朱兄猜得不错,那薛陵正是在本庄之内,兄弟已派人钉住他,只要朱兄点一点头,兄弟就取他人头奉上。” 朱公明露出为难之色,叶高沉声道:“这等禽兽不如之人,朱兄怎可眷顾旧情,容他活在世上作恶?” 齐南山也道:“叶兄说得是,朱兄不可犹疑。” 朱公明眼见人人都坚主诛除薛陵,实是无法拂逆众人之意,只好黯然的道:“兄弟只好不管此事啦!” 梁奉的副手曹艾突然失声道:“不好,那□溜啦!” 梁奉回头四望,不见手下踪迹,不禁恨声道:“那小子好生滑溜,咱们须得防他逃入内宅。” 正说之时,一个劲装大汉从侧门入厅,奔到曹艾身边低声报告,曹艾听了肃然宣布道: “薛陵果然逃入内宅啦!” 这一来连朱公明也耸然动容,齐南山却十分沉着,缓缓道:“诸位放心听戏,兄弟进去片刻,便可解决此事。” 他说得极有把握,众人不能不信,目送着他飘然入内。 且说那青衫少年窜入内宅,耳中听到急促追来的步声,心想这两人的武功都甚是高强,只要被任何一个追上,就难以脱身,当下施展出轻功,越墙踏屋,穿过几重院落,忽见前面是一条宽大巷子,顺着这条宽巷奔去,不一会已奔入一座旷阔的露天院子中。 他放眼四望,心中正在诧异这条宽巷和大院子十分特别,忽见西首院墙边一排屋子,似是马厩,马厩前面停放得有一辆马车,好像入庄时见到的那一辆。 青衫少年略一踌躇,举步向马车奔去,一跃上马,揭开□子向车厢内望去,车厢内居然有盏小灯,照得甚是明亮,青衫少年大吃一惊,目瞪口呆,原来不是灯光使他吃惊,而是车厢内有一个人。 那是个女子,正在车厢内换衣裳,此时裸露出上半身,雪白的皮肤反映出耀眼的光芒。 她虽然满脸惊怒之色,却没有叫喊,突然间一条黑影从她身畔飞起,疾扫青衫少年面门。 青衫少年刚刚瞧出那条黑影乃是一条细细的皮鞭,便已感到劲风拂面,心知若是被她这一鞭扫中,不啻被利刃砍着一般,虽然他知道鞭子厉害,却已躲避不开。 那条细鞭扫中他面门,迅即收回,那青衫少年面上不但没有鞭痕,同时也不觉得痛楚,心中大感迷惑,这刻因对方仍然裸着上身,便赶快闭上眼睛,只听那女子讶道:“咦!原来是你。” 青衫少年听到话声,才能确定她就是庄前遇见的马车内的女郎,他已闭上了眼睛,脑海中就浮现出刚才望见的印象,记得她是个杏眼桃腮甚是美貌的女孩子,年纪最多是十七八岁,皮肤特别白净,至於她的酥胸,他是极力的不去追想。 他道:“万望姑娘恕我冒失之罪,我真想不到车内有人。” 耳听一阵悉索穿衣之声,过了一会,那美貌女子道:“你叫什麽名字?” 青衫少年道:“在下薛陵。” 答话之时,缓缓睁开双眼。 她已经穿好衣服,纤手中把玩着一条细小的丝鞭,美眸中射出森冷的光芒,薛陵可以感觉出其中包含的恶意。 他苦笑一下,道:“在下甘愿领受姑娘任何责罚,只望姑娘准许我暂时躲藏起来。” 她冷冷道:“我姓齐名茵,我父亲就是齐南山,此地闲杂之人一概不许进来,你怕什麽?” 薛陵大□道:“原来是齐庄主的千金,在下真是罪该万死,不过追赶在下之人蹑尾紧追,只怕也不晓得此处乃是姑娘的地方。” 齐茵冷冷一笑,道:“那麽你就进来吧!” 薛陵连忙钻入车内,放下车帘,局促地缩坐一角,他的一举一动,都显示出是个守礼君子,可是齐茵反而更加森冷的瞧着他,道:“我师父告诉我说,外貌上越是恭谨之人,就越须提防,这世上尽是伪君子,你大概也是这一类人。” 薛陵苦笑道:“在下命途多舛,屡遇劫难,目下更是有口难辨,姑娘爱怎麽说都行,反正……” 他忽然住口不说了。 齐茵冷冷地追问道:“反正什麽?” 薛陵耸耸肩膊,道:“说出来真是□气得很,在下要说的是,反正在下此刻已没有分说反抗之力了。” 他的动作甚是潇洒,话又说得可怜,齐茵面色大见缓和,道:“男子汉大丈夫肯说这种话麽?哼!没出息!” 薛陵长叹一声,道:“你是齐南山前辈的掌上明珠,一生之中,没有人胆敢拂逆你,所以不晓得命运的可怕。” 他突然振起精神,道:“在下曾是世家公子,被人人奉承,即使在遭逢大变之後,仍然雄心万丈,要做人上之人,这话不知姑娘相信不相信?” 他一振奋起精神,更显得倜傥挺拔,俊逸不群,齐茵不禁答道:“我相信。” 薛陵豪情忽消,颓然的叹一口气,道:“可是在下不但做不成人上之人,反而成为不肖之徒,到处逃亡!” 齐茵陡然间发觉自己听得十分心软,极是可怜对方,满腔尽是同情帮助之心,不禁一□,暗道:“这□的花言巧语竟哄得我心软了。” 她打断了他的话,冷冷道:“你不必多说了,任从你多麽的凄苦可怜,我也不能轻轻饶你。” 薛陵道:“姑娘这话并非夸口,在下已从姑娘刚才那一鞭收劲的手法上,窥出姑娘武功十分莴明,比起在下杂七杂八学来的几手功夫强胜得多,况且在下身处贵庄之内,眼下高手如云,在下除非插上双翅,才逃得出此地。” 齐茵道:“你晓得就行啦!你可猜得出我怎样处罚你麽?” 薛陵道:“在下猜不出姑娘心意。” 齐茵冷冷道:“我要挖掉你双睛,教你从今以後永远瞧不见任何景物。” 薛陵大吃一□,道:“在下罪不至此,姑娘若是这麽做,未免太残酷毒辣了。” 齐茵道:“用不着你评论,你若是不服,我们就比划比划,赢得我的话,一概不再追究。” 薛陵见她态度坚决斩截,万般无奈之下,挺胸应道:“既是如此,在下只好放手一拼了!” 齐茵冷冷的瞪他一眼,大有怪他胆敢出言应战之意,不过她越是面含薄嗔,就越发的冷艳迫人,极是美丽!。 薛陵虽是面临险境,仍然保持平日的潇洒镇静,他并不是没有瞧出齐茵放任的性格,也明知待会若是败於她手底,这对眼睛定然被她挖去无疑,然而他心中仍然轻松的想道:“最遗憾的是一直没有见过她的笑靥,竟不知比起她轻嗔薄怒之时又如何?” 齐茵一掌拂减了车厢内的小银灯,从他身边挤过,跳出车外,两人身躯相碰,薛陵鼻中嗅到一阵清淡的香气,心中一阵惘然,但同时好像发觉齐茵轻轻一震,只是这等相□,瞬息即逝,已无法再付探究。 他正要尾随跃出,忽听齐茵轻喝道:“谁?啊,是爹爹麽?” 薛陵心头大震,登时中止跃出的动作。 但听数丈外传来一阵威严的声音道:“不错,是我,你回来多久了?” 齐茵迟疑了一下,才道:“刚回来换好衣服。” 齐南山在叁四丈外便停住脚步,沉吟一下,道:“朱公明伯伯有个不肖之徒叫做薛陵,逃入咱们家的内宅,为父此来,便是要取他首级献给朱大侠!” 齐茵嗯了一声,问道:“那□犯了什麽规条,竟要处死,而且还要劳动爹爹出手。” 齐南山道:“那□贪淫好色,竟敢对他师父的内眷动了邪恶之念,当真是十恶不赦之徒,朱大侠因他是故人遗孤,还想宽容包涵,反倒是我们这一干朋友力主严惩,诛除这等逆徙。” 他略一停顿,便道:“你多加小心,查看马厩各处别让他潜匿躲过,为父且到别处瞧瞧。” 说到後来,话声已远,不久便自寂然无声,齐茵也不发话,默默的站在院中,别处照射过来的灯光映出她的身影,光线迷蒙中生似一尊石像。 薛陵心中轻叹一声,揭□跃落车外,缓步走到她面前几尺外站定。 齐茵冷冷的瞧着他,从头到脚再打量一番,道:“当真是人不可貌相,从你的外表看起来,谁敢猜测你竟是这等邪恶之辈?” 她冷峭的语气加上这等锋利的言词,每一句都刺入薜陵心中,无可招架。 齐茵接着又道:“我刚才也曾提过我师父说的话,他说世间人心险诈无比,外表越是恭谨之人,就越须提防,今日我亲眼见到你,更觉师父这话真是至理名言。” 她轻轻挥动手中细鞭,鞭身突然像灵蛇般缠住他的颈子,紧紧勒住咽喉,薛陵不能呼吸,但暂时还忍熬得住。 他双眼睁得很大,直直的望住齐茵,但眼中毫无恐惧,却是一□奇异的眼色。 齐茵冷笑道:“你识货得很,居然不敢挣扎,否则你的苦头就大啦!” 说时,伸出纤手,两指直伸,缓缓向他双睛迫去。 她接着又道:“你这对色眼挖了出来之後,杀身之祸大概可免,我此举其实还是成全你哪!” 薛陵哼了一声,想说话而吐不出声音,但双眸之中却泛出怒气。 齐茵双指已堪堪碰到他双睛,陡然停住,冷冷道:“什麽?你好像很不服气,那麽你就动手试试看。” 薛陵果然听话地握拳欲击,那知臂上一运力,便感到满天星斗,头疼欲裂,手臂根本就举不起。 颈上蓦然一松,顿时感到身□恢复正常,只见她已收回丝鞭和迫到眼前的双指,美丽的面上泛起一丝讥嘲的微哂,道:“我若是乘这刻挖了你这对眼睛,只怕你一生一世都不服气,是也不是?” 薛陵哼了一声,心想:这个女孩子好毒的心肠,明明不放过我,却故意的放松鞭子,有如猫吃老鼠之前加以玩耍一般。 当下懒得理会,转眼向齐南山声音移动的方向瞧去,却是一道院门,此刻已经关上。 齐茵见他不但不答,连目光也移开了,登时□得蛾眉直竖,纤手轻轻扬处,鞭丝划出尖锐的啸声,从他鼻尖掠过。 薛陵这时才转回目光,齐茵冷笑道:“瞧来好像是个不怕死的人呢!” 薛陵道:“姑娘为何不把在下交给令尊处置?” 齐茵道:“我自己处置你岂不更有趣些?” 薛陵摇摇头道:“不对,姑娘吉期密迩,出阁在即,岂肯沾惹这等凶杀流血之事?” 齐茵不禁一怔,问道:“难道我有意维护你不成?这倒奇了,我自家也不晓得有这回事。” 薛陵道:“这正是在下大惑不解之处,姑娘亦非有意维护,也是千真万确之事。” 齐茵道:“真是岂有此理,闲话少说,你不是要跟我动手一拼麽?现在小心了!” 说时,缓缓举起左掌,等到薛陵目光聚拢,已经运功戒备之後,这才踏前一步,身形微侧的欺近对方,掌势迎面拍去。 薛陵大吃一□,但觉对方这一掌来势虽慢,可是不论自己想向那一方闪避都不对,出手封架的话,又找不到足以反制对方的弱点,大凡动手过招,若是无法出手反制对方招数,便须闪开再行观察,像他这刻既无法反击,又不能闪避,焉有取胜之理? 齐茵纤掌已堪堪沾到对方面门,见他呆如木鸡,当下煞住去势,微微一笑,道:“你无法闪避抵挡,是也不是?别说是你,换了强你十倍的高手,也休想招架。” 说到末後那句话,玉掌忽落,“啪”的一声,给他一个清脆的耳光。 薛陵只觉得脸上被掴之处,一阵热辣的感觉,却没有被她内力震伤,不觉举手抚面,道:“姑娘武功胜过在下百倍,不须再交手了。” 齐茵傲然一笑,道:“你自然不配与我动手,现下才知道朱公明虽是名震武林,但却不是胸藏真才实学之士。” 薛陵摇摇头:“姑娘武功虽是高明之□,但家师……” 他说了“家师”二字,突然一顿,才接着道:“但朱大侠一身武学也极是高妙,决不是虚名欺世,在下已是朱大侠门下叛徒,本无说话的必要,但这些话却是照事论事,姑娘信也好,不信也好。” 齐茵皱眉道:“我见过你另一个师兄,他也躲不开我的鞭子,岂只是你而已,闲话少说,现在我告诉你怎麽做,你且躲列车厢里。” 薛陵不禁目瞪口呆,举手指住自己,道:“姑娘说的是在下麽?” 齐茵道:“动作快些!” 声音十分冷峭严厉,薛陵正想她此举纵有恶意,最多不过一死,当下坦然转身登车,毫无惧色。 他刚刚钻入厢内,院门忽响,齐南山大步走出,道:“茵儿没有发现什度迹象麽?” 齐茵道:“没有,女儿正要出去一趟,内宅已搜遍了麽?” 齐南山颔首道:“都仔细搜查过,恐怕那小子是循车道离开本庄,你既是要出去一趟,不妨顺便查看一下。” 齐茵应了,转身钻入车厢之内,点起小灯,齐南山的步声移到马车门边,这才停住,此时车厢之内甚是光亮,薛陵坐在里面,无处可躲,不由得大为紧张。 这时只要齐南山向车厢内张望一下,薛陵顿时原形毕露,再也无法隐藏。 但薛陵又不敢移动,生怕被齐南山这等老江湖大行家查听出声息,当下只好像木偶一般的呆坐,连呼吸之声也尽力放轻。 他紧张地转动眼珠向齐茵望去,忽然大吃一惊,原来齐茵正在脱衣,这刻已露出大半娇躯,因是侧向着他,是以胸脯的曲线特别显着惹眼。 他鼻端似是隐隐嗅到一阵肉香,令人魂销,这等活色生香的绮艳景色,薛陵别说亲眼见到,连梦想之中也不曾出现过,登时惊得呆了,比起齐南山站在车门之事,迸使他紧张。 齐茵突然回头瞧他,见他吃惊发呆面红耳赤的样子,便狠狠的瞪他一眼,口中却柔声道:“爹爹,还有什麽吩咐没有?” 她悉嗦穿衣之声传出去,齐南山想是早就晓得女儿向来在车中换衣,所以只向四周查看,应道:“没有别的事了,你一离开庄门便须小心,假使碰到那叛徒薛陵,你……” 齐茵接口道:“女儿自会小心,全力应付。” 齐南山缓缓道:“最好还是生擒活捉,送回来让为父发落。” 齐茵惊讶地睁大双眼,竟中止了穿衣的动作,因此薛陵仍然被她半裸的胴体威胁着,睁眼之後又闭上眼睛,她道:“朱大侠不比别的名家,他的门人定必武功高强,女儿如若存心活捉的话,只怕会被他逃出手底。” 齐南山低声道:“宁可如此。” 随即便走开了。 齐茵迅快换好衣服,却是一套特制的紧身黑色皮衣,上下身连在一起,颈後还有一个帽兜,随时可以套住头脸,这套黑皮衣紧紧绷在她身上,皮质闪亮而软薄,故此里面不能有其他衣服,而这一来他全身曲线显露无遗,比起早先娇躯裸裎又是另一种诱人的风流□态。 她在纤腰处系上一条皮带,插上两柄尺许长的绿鞘镶嵌宝石的匕首,瞧起来极是俐落滑溜,就像一条黑色的美人鱼一般。 她掀帘向车外张望了一阵,回头见薛陵呆坐不动,便伸手揪住他一只耳朵,道:“难道还要姑娘服侍你不成?下去套马。” 薛陵耳朵一阵热痛,只好顺着她的手势跳出车外,但他心中思绪紊乱之极,脑海中不住晃动着她半裸或全裸的娇躯,根本不晓得她赶他下车的意思。 他茫然的四下顾视,其实任什麽都没有瞧见,身侧劲风□然掠过,一道黑影□过了他,直奔马厩。
第二章 转眼间她拉了两匹骏马出来,薛陵这才如梦方醒,迈步迎上,帮她套好马匹。齐茵面寒如水,用手肘撞开他,冷冷道:“上车!” 薛陵如言上车,不久,她也钻入车厢,那控制双马的辔一直透伸入厢内,所以她可以在车内驱策。 马车很快的沿着那条特别宽大的巷子驶出,一会儿就转出庄前,鼓乐笙歌和人语喧笑之声,飘散在夜空中,尽是升平热开的气象。 但薛陵却开始感到不安起来,他本是提得起放得下的英雄人物,面临死亡之时,当真能把生死置诸度外,可是目下这等奇怪莫测的变故,却反而使他心中惴惴,不住的寻思她到底打的什么主意?现下到何处去?她为何要换上这副装束? 还有一个疑问他不敢想的,那就是她为何肯在一个陌生年青男子面前裸露出肌肤?她此举是无心抑是有意? 马车很快就离开村庄,走了一程,道路越发平坦,两旁都是高粱地,目光不能向两侧透视,薛陵暗忖这刻只要窜入高粱地内,她武功再高也毫无办法。 齐茵好像没有注意到他有可能逃走之事,薛陵籍着车厢内已拧小了的银灯的微弱光线,见她秀眉轻皱,双眸凝定,正在想什么心事一般。 他轻轻叹口气,忖道:“她长得如此美丽,武功高强,又有声名赫赫的父亲,眼下就要出阁,她这一生已无所欠缺了,只不知她的夫婿人品才学如何?配得上配不上她?” 他不知为何已打消了逃走之念,决意要瞧瞧她怎生处置自己,这个念头本来十分荒谬,要知他这刻乘机逃走了的话,命运仍然掌握在自己手中,若是不逃,便没有半点主宰能力了齐茵缓缓转砧头瞧他,问道:“薛陵可是你的真姓名?” 薛陵道:“是的。” 齐茵道:“这个名字倒还响亮。” 薛陵苦笑一下,道:“姑娘过奖啦!” 齐茵道:“家师常对我说不可以貌取人,像你这等相貌堂堂的人,真不像是卑鄙邪恶之徒,很容易把别人骗过。” 薛陵道:“是的。” 齐茵皱眉道:“你没有什么话好说么?” 薜陵道:“没有。” 齐茵道:“那么你……” 她原想说:“那么你真的做过迫奸师父内眷这种邪恶之事了”这句话,可是猛一想到答案,便咽回这句话。 马车突然觉得颤摇起来,想是已开平坦的大道。 齐茵又道:“你不想知道我带你到什么地方去么?” 薛陵道:“姑娘岂肯透露。” 齐茵道:“不错。” 薛陵道:“所以在下还是省省口舌的好。” 齐茵沉吟一下,又问道:“你甚是聪明,骨格也不错,何以武功如此不济?若说朱大侠武功不济,但一则你说过不是,二则连我爹爹也很服气他,可见得他的武功非同泛泛。” 薛陵道:“这事一言难尽,说了你也不会相信,再者朱大侠虽是把在下逐出门,但一日为师,终身不忘,在下不愿多说。” 他的口气甚是诚恳自然,教人无法怀疑他是虚伪做作,齐茵没有做声,过了一会,马车速度大减,车身上翘,可知正向山上驶行。 她奇异而诱人的装束,使薛陵时时情不自禁的向她望去,尤其是这一层轻薄发亮的黑皮之下的躯,他已曾亲眼见过,因此感受与别人大是不同。 但当他发觉自己涉想及这方面,便暗暗自谴,忖道:“她已经是有夫之妇,名份已定,我焉能胡思乱想?设若我的妻子有此遭遇,被别人如此遐思涉想的话,我有何等感觉?” 这么一想,立时摄心定虑,移回目光,面上泛起歉容,齐茵从上车到现在只看过他一次,然后简直没有望他一眼,这时突然说道:“我长得不好看么?” 薛陵暗吃一,道:“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齐茵道:“你用力掉转头不瞧,敢是嫌我难看?” 薛陵骇然忖道:“她怎生得知的?” 口中应道:“姑娘完全猜错了……” 他话声才歇,突然心中一阵激动,接着又道:“姑娘不但不难看,而且是在下平生所见最美丽的姑娘,尊夫真是最有福气之人。” 齐茵面上闪过一阵焕发的光采,道:“可是真的?” 薛陵叹口气,道:“自然是真的,在下从不打诳。” 齐茵道:“这话有点道理,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就坦白说出后有追兵,本来这话不该告人才是。”她说话之时,眼睛一直望着前面。 她忽讶然道:“你干什么?” 原来薛陵这刻伸手抓住自己的头发,甚是用力的拉扯,薛陵见她不必瞧看也得知自己的举动,不觉惊奇得忘了心中猛然袭到的痛苦。 他坐在右侧,而齐茵则面向左前方,几乎是用后脑对着薛陵。 可是她居然能把他的一举一动瞧得这般清楚,的确是十分出奇之事。 薛陵呆了一下,才道:“在下自从遭遇劫难之后,时时会感到万分痛苦,却又无法发,所以有时做出不大好看的举动。” 齐茵道:“你在内宅迫奸的举动,也是因此而起的么?” 薛陵顿时面色沉寒,过了半晌才道:“在下没有做那种事,姑娘信不信那是姑娘的事。” 齐茵回转头望住他,微笑道:“我相信。” 薛陵反而不信了,道:“在下人微言轻,姑娘怎肯见信?” 齐茵别转面庞,缓缓道:“我想我在你眼中既不算难看,但我换衣之时,你种种熊度表现出是个很有自制能力之人,所以我相信你的话。” 薛陵眼中闪动着感激的光芒,心里恨不得向她跪下叩头道谢,可是他自然没有这么做,也不知有什么其他方法可以表示心中的感激。 马车一直颠簸驶行,这刻陡然向左侧斜歪,并且迅快前冲,似是向低处飞坠。 薛陵骤不及防,身躯一侧,不但碰着齐茵,竟然滚在厢内,把她整个人压住。 由于车身的颠震,使他更为明显的感觉到她那丰满娇软的身躯是被自己压住,而一时之间,他可爬不起身,倒像是故意的压住她不肯放开。 薛陵深知这个误会后果十分严重,然而此刻却无法改变,车身的颠簸响声已掩住马蹄声,车子急而下,好像是向急峻的山谷滑坠一般。 两人的身躯紧紧的覆压在一起,薛陵的目光无意之中扫过她的面庞,只见她双眸已闭,面泛桃花,极是美艳动人,不由得又联想起她换衣服时的情景。 此时车厢猛然一歪,他们被掀得滚到另一侧,变成齐茵在上薛陵在下的局面。 震荡之中,她的嘴唇忽然贴在薛陵的嘴上,热气互传,也不知是有意抑或无意? 薛陵本来是极有自制力之人,但目下的处境使他感到好像已濒临毁灭的边缘,似乎这马车立刻就会撞在山石上,人车俱毁,生命只是刹那间的事,一切已用不着顾忌,无须自制,于是,热情迸发,迷乱中用力吻她的红唇。 她不但没有反抗,而且大有反应,然后不久工夫,马车下驰速度大减,也不颠簸了,薛陵虽然躺在下面,不算主动,但也感到好像有点不妙,定神一想,这才发觉对方嘴唇已紧紧闭住,使他心中不由自主的冒出寒气。 齐茵娇躯仍然伏在他身上,只仰抬起头面,冷冷的瞧着他,生似刚才亲吻之举乃是薛陵迫她的,所以惹起她的愤怒憎恨。 薛陵索性闭上眼睛,心想我此生已被人冤枉惯了,决不在乎多被冤枉一次。 但她没有离开他的身躯以前,这种感觉滋味总是相当愉快,他想不出她心中转动着什么念头,和何故不爬起身? 过了一会,马车缓缓停住,齐茵上半身抬高一点,突然给他一个耳光,静夜中发出清脆的响声。 薛陵仍然闭眼不动,面上可忍不住微露痛苦,那并不是因这个耳光感到疼痛,而是心中的痛苦露诸形色。 齐茵咬牙地低声道:“你这人真是可恶。” 直到这时,她才起身,把银灯拨亮,薛陵坐起来,瞧着她惹人遐思的背影,禁不住连连摇头,齐茵道:“为什么摇头?”这回又是没有瞧他而知道他的动作。 薛陵本来不把心中的秘密说出,但回心一想,反正祸福已定,何不在未死之前,趁此时机吐一口气。 当下道:“在下忽然想起我们见面至今的经过,除了有一次是无意误闯香车,以致失礼之外,其余全部过程之中,在下毫无失礼冒犯之处,可是姑娘却觉得在下十分的可恶,正与世俗一般之人相同。” 齐茵嗔声道:“还说没有冒犯我?哼!我明后日就要远嫁江南,但我连夫婿的面还未见过,就先被你轻薄了,难道如此还不够失礼?” 直到此时,薛陵才发现了她不须回头便可瞧见自己的秘密,原来在前方角落有一面小镜,用一方丝巾遮住,齐茵瞧着他之时,是运气吹起丝巾,或是用手中细鞭拨开,倏隐倏现,若不是她嗔怒之下忘了掩饰,便以细鞭撩开丝巾,实在极难发觉。 她的话,薛陵完全听见,本来可以理直气壮的反驳她,但回心一想,她一个女孩儿家自然气量狭隘,目下痛悔之下而归罪于他,实在不足为奇,自己堂堂七尺之躯,岂能与她一般见识? 当下不再言语,见她跃下马车,便也跟了出去,星月微辉之下,但见马车所停之处是座深谷,四周都是峭立千仞的峰岭崖壁,无怪马车先是上山,其后又急而下。 他打量四周景物之时,齐茵却在打量他,眼中光芒不住的闪动,似是心中有好几个念头,正在抉择其中之一。 薛陵装做不知她瞧看自己,目光仔细的投向四周巡梭,最后停在右方一堵石壁下面的一个巨大洞穴之上,心想她把我带到此谷之内,古怪恐怕就在此洞之中。 正在转念之际,齐茵轻轻一跺脚,道:“罢了,谁教我明知你是个坏蛋,还要庇护你呢……”说着,转身向右方走了过去。 薛陵随后紧行,她果然走入那个巨大洞穴之内,晃眼间微弱的光浮动,薛陵才能瞧得见四下情状,但见这个洞穴里面比洞口贸大故借,尽是黑劫劫的岩壁,因此她虽是点燃了挂在壁问的一盏风灯,仍然颗得十分黑暗。 洞内空无一物,她直向深处走去,走到最内面的岩壁前,伸手一推,壁间出现一个三尺方圆的洞穴。 顿时间阴风轻拂,寒意侵人,由此可知那壁间的洞穴不但深不可测,而且好像还是地底阴寒之气的出口。 他们站在洞口,齐茵道:“我师父就在里面炼功,每天日幕之日开始,直至天亮,都在下面的‘地心宫’之内修炼。” 薛陵连连颔首,其实心中糊涂得紧,暗想她师父不知是谁?这地心宫有什度奥妙?她带我到此有何用意? 齐茵又道:“咱们现在一同前赴地心宫谒见家师,但未动身之前,我先告诉你一件事,那就是这地心宫终年被一股阴寒之气包里住,有一段路奇寒难当,能使人骨!凝固而死,其时我可没有方法救得你。” 薛陵道:“然则姑娘初次入宫之时,如何能通过这层阴寒之气的?” 齐茵道:“家师赐我这套衣服,不但可以抵御奇寒,而且不怕被其中的一段窄路上的石割伤。” 薛陵淡淡一笑,道:“在下早晚难逃大劫,那生死二字早就不放在心上,然而在下却甚愿知道入宫谒见令师之后,会有什么好处?” 齐茵沉吟一下,才道:“那就要瞧你自己的造化了,家师尝说若是有人能冲过奇寒,人宫谒见的话,便是有缘,多少总有点好处。” 薛陵道:“谢谢姑娘坦白赐告一切,在下可以奉覆姑娘,我不入宫谒见令师了。” 他拒绝得十分干脆,齐茵不禁一怔,道:“为什么?” 薛陵道:“令师纵是慨赠宝库与在下,也没有用处,所以不必多此一举了。” 齐茵嗔道:“胡说,我师父那里会有一座宝库给你,自然是别的好处。” 薛陵摇头道:“不论是什么好处,在下总是无福消受,姑娘不必费心啦!”他的口气十分坚决,一听而知出自真心,齐茵恨不举起玉手,要向他面上掴去,但微光之下,只见薛陵眉宇之间,流露出冷傲崛强的神色,岸然屹立,好像一点也不把她的喜怒甚至她整个人放在眼中,不特如此,更似是他独个儿就能够与整个世界挑戟,虽死不惧。 这种大丈夫的气概英姿,反而使她升起崇敬之心,这个侮辱的耳光可就出不了手,缓缓垂下,道:“我老实告诉你吧,我师父说过,这道寒关须得是性情坚毅过人,而又正心诚意之士,才有希望通过,你的坚毅倔强大概不成问题,就瞧你是不是正人君子了?” 薛陵立刻道:“好极了,在下也要瞧瞧自家是不是正心诚意之士,现下便请姑娘指点路径走法。” 齐茵这时反而迟疑起来,道:“那道寒关确实十分难熬,连我随侍过家师数载,炼就专抗寒冷的气功的人,加上这一身特制皮衣,还觉得十分的寒冷,你最好再加三思,或者让我先向师父禀报过再作道理。” 薛陵微笑道:“除非姑娘的武功制住在下不能动弹,如若不然,在下定要一试!” 齐茵无奈的叹口气,道:“好吧,我带你入宫就是。” 薛陵欠身谢过。齐茵道:“我且问你,刚才你为何坚拒不肯入宫?你既然真是不怕死的人。那时便答应走一趟,又有何妨?” 薛陵道:“在下因为不知道姑娘何故曲予庇护,带到此地来,是以决定姑娘如若不说出暗予维护之故,便不入官,须知在下一生含冤受屈之事甚多,但却不愿无缘无故又多加一两件冤屈之事。” 齐茵相信的点点头,道:“原来如此,待你见到家师之时,便知我庇护你的缘故了,走吧!” 她当先向洞穴钻入,薛陵学她的样子双脚先探入洞内,发觉原来是一条向下斜伸的通路,甚是狭窄,不能容两人并肩而行,但高度却还可以让他伸直腰肢。 黑暗中一只软滑纤柔的手掌抓住他的手,领他前行,走了数丈,寒意越来越重。 她忽然停步,道:“前面这一段路很难走,或须弯腰,或须向左右闪避。” 说时,把他拉得几乎贴着她的背后,又将他的手环绕在她的纤腰之上,接着轻轻道: “这样紧紧跟着我,就可以免去头破血流之灾。” 薛陵没有言语,两人继续前行,她出左脚他也跟着出左脚,这样才不会互相碰撞,走了数步,两人的身躯便贴做一起。 薛陵虽是浑身血脉贲张,可是仍然竭力抑制住自己的胡思乱想,不一会她就开始一种奇怪的走法,忽而弯腰倾俯,忽而上半身向左侧开或向右方侧闪而行,次数频繁,可见得这一条向地面斜落的通路障碍重重,十分难走。 然而她这样的扭来扭去,在薛陵的感觉上便像是抱着一条柔软温暖的蛇一般,他不但是血肉之躯,而且是血气方刚的年青人,岂能无动于衷。 如此走了一段路,在薛陵而言,简直是一种极为难堪的折磨煎熬,四下的寒意似乎不曾加重,薛陵突然放开手,沉声道:“在下自己走就行啦!” 齐茵道:“那么拉着我的手。” 薜陵道:“多谢姑娘盛情,但不必拉着手啦!” 齐茵有点赌气的道:“好!瞧你怎生走完这一段路?”步声响处,继续向前走去,他们相距只有三尺,齐茵走了几步,便教他向左避,薛陵如言向左方侧去,但半边脸在石上碰了一下,甚是疼痛。 紧接着或是头顶碰着岩石,或是肩头碰着,总之才走了数丈的路,已碰了七八次之多。 每一次齐茵事先总有发声告诉他如何闪避,可是薛陵眼前一片漆黑,别说休想瞧见突出来的石头,就连自家身形闪躲的角度多大也弄不清楚,而有时侧闪过甚,又会碰上另一边的岩石。 他忍住疼痛,也不管头面和双肩是不是已经流血,咬紧牙关向前走,但这一来对他也有好处,原先几乎忍不住的情欲之火这刻完全消失。 齐茵忽然停步,因此薛陵把她碰了一下,她道:“你可觉出此处有什么不同?” 薛陵摇头道:“惭愧得很,在下没有特别的感觉。” 齐茵道:“你觉得冷么?” 薛陵这才陡地恍然大悟,道:“一点也不冷。” 齐茵道:“这就对了,前面便开始踏入寒关,古人说:“物极必反”,这处紧贴寒关那道冷圈,反而一点不觉其寒,可是你只要向前走两三步,就会感觉出温度截然有别。“她略略一停,又道:“你说不定会冻僵在这一段路上,未踏入此地之前,可有什么话要说的么?” 薛陵初时迅即摇头,在黑暗她自然瞧不见,忽地想起一事,便道:“在下倒是有件事想重托姑娘。” 齐茵道:“你且说出来听听,我若是办得到,决不推辞。” 薛陵缓缓道:“在下有柄长剑寄存在贵庄,此剑虽是寻常之物,但乃是先父遗留唯一的物件,有他老人家的手泽,是以在下宝爱无此,倘若在下死在此地,有烦姑娘返庄后找出来,埋在地下或是沉于水中,万万不要落在别人手中。” 齐茵随口应道:“这件事容易不过,我答应你就是,没有别的事了么?好,我们走吧!” 她当先走去,薛陵在后面跟随,迈出数步,猛然间感到好像忽然掉在冰窖里一般,血液都快要凝固了。 齐茵已戴上皮帽,套住头面,她的颈上忽然发出一圈迷蒙的青光,使后面的薛陵隐约可以辨认出这条通道的轮廓,也不致失去她的身影。 薛陵运起内功抵御奇寒,但不运功犹自可以勉强禁受,这一运功催动血气,反而感到全身僵硬,真气也立刻就要凝结成固体似的。 他大为震凛之下,自然而然的散去内功,恢复原先的情状,登时又好过了一些。 这是什么道理,他可不得而知,依照常理而论,一个人提聚起内力催动血气,应该可以抗御寒热,但现下反而得到相反的效果。 黑暗中除了脚步之声,就是薛陵冻得牙关互击的“得得”声,薛陵极力想忍住不使牙关作响,免得齐茵嗤笑,可是他对此亳无办法可想,后来只好任得它响了。 走了十多步,薛陵开始发觉自己竟然走得十分迟缓,每一步都用了无数气力才提得起脚,身上所有感觉都渐渐麻木,牙床震抖之时,根本就没有感觉。 接着脑子开始有点昏沉,有如已经许多昼夜未睡,而又奔驰过长途,累得脑筋也不大能够动一般。 霎时间许许多多的杂念纷至沓来,使他忘了身在何处,幸而他的意志还能命令双脚继续缓慢的向前挪动。 齐茵的裸裎诱人的娇躯,忽然间清晰的呈现在眼前,他自知有点疯狂的注视着这具肉体,心中涌起向这具肉体扑去的欲望。 虽是如此,他仍然隐隐感到自已不该做出这等有违伦理道德的行为,这正是他平日对这一方面的修养的力量,若不是有根深蒂固的观念,便不会在心中发生了天人交战,即道德和欲望的搏斗挣扎了。 他鼻孔中发出沉重的气息出入之声,好像一头野兽一般,四周寒冷得好像能够冻结住他的声音,使得这些呼吸之声也变得十分沉滞。 齐茵在数步之外,忧形于色的回头望善薛陵,她从师父的述说中,得知薛陵目前所站的地方已是到了“色欲”的关口,最是难以跨越。 她若不是深知厉害,真想过去拉他一把,那么一来,说不定连她也得毁灭。 只见薛陵身子缓缓向前移动,总算又跨了一步,这一步跨过了,紧接着又跨前一步。 齐茵心中暗暗连叫“谢天谢地”,衷心之中愉快无此,要知她虽是武林中的儿女,甚是大胆不羁,可是在那时代,终须受到许多顽固的观念影响,而她曾在薛陵面前裸露出身体,照那时候的说法,不是杀死他,就得嫁给他。 但这两种法子都行不通,前者另有缘故,后者因她终身大事已定,岂能改嫁于他,不过在她心中,已觉得自己与薛陵的关系比旁人大不相同,此所以薛陵得逃大难,她可是感同身受。 薛陵突然间狂叫一声,双手掩面,好像在极可怖的梦魇之中。 齐茵方自惊骇莫名之际,只见薛陵一面胸顿足,一而放声痛哭,声调之凄惨,足以使人闻而落泪。 一个如此倔强的男子汉,忽然间表现得这等凄惨悲痛,无疑是他遭逢了无可解脱的伤心劫难无疑,齐茵星眼一红,不由得珠泪连抛,恨不得把他抱在怀中细细呵慰劝解。 薛陵一面狂呼大哭,身形仍然向前移动,足见得他意志坚毅无比,凡事一经决定了,便是失去知觉之时,仍然照做不误。 齐茵跟着他移动,转眼之间身子一轻,呼吸通畅,知道已脱出寒关。 薛陵的哭叫声登时停住,但犹有余哀的抽咽不已,齐茵捉住他的手,柔声的问道:“什么事使你如此悲痛?” 薛陵神智未清,含含糊糊的道:“血……血……我爹爹的人头……可恨那些恶贼们……。” 齐茵拉他向前走去,转一个弯,隐隐有光线射入,她让他在一块巨石上坐下,自己跪在他身边,伸展双臂,把他的头抱在柔软的胸脯上。 这是她潜在的母性的表露,爱情之中原本含有多种的情绪,在女子方面,“母性”也是组成爱情的因素之一。 薛陵很快的安静下来,她的体温很快的使他感觉到因而微有暖意,全身的感觉逐渐恢复,不知何时枕在她的胸口沉沉睡着。 到他回醒之时,身躯已躺在一张床榻上,衾褥厚而软,十分温暖。 他转眼打量,辨认出是个房间,壁上点燃着两盏宫灯,光线甚是柔和。 这个房间四周都是粗糙的石壁,只有一扇门户,壁上挂着两幅鱼鸟花卉,使得这房间平添不少生气,此外只有两个石墩,便没有别的物事了。 他凝目回想早先的经过和此地主人是谁之时,身躯微勋,登时发觉上半身衣服已脱去,双肩都有布包扎住,面颊上好像也上了药。 门外突然传来细微的说话,只听齐茵的声音道:“师父你这一回可说错啦!” 一个低沉的男人声音应道:“胡说,为师活了足足一百岁有多,还会错的么?你抱住那孩子进来之时,神情和姿态一望而知你心中对他关心万分,这还不说,以他头面和双肩的伤势,敷点药就行啦,但你还是替他包扎起来,最后,你把自家的卧床让给他占用,嘿!嘿! 若不早深爱上了他,怎会如此?” 齐茵没有答话,不一会便听到那苍老的男人口音又道:“别这样,你把为师这套旧衣服都滚破啦……” 由此可知齐茵是倒在她师父的怀中揉滚撒娇,此举不啻向师父承认了她心中是爱上了薛陵,薛陵却感到大不是滋味,心想她师父年纪虽老,但她一个女孩子也不该如此随便,另一方面,他又因得知齐茵的心事而升起无限甜蜜和感慨。 只听那男人的口音又道:“孩子,你去瞧瞧那男孩子醒转来了没有,若是醒了,带他来见我。” 薛陵连忙闭起双眼,正在此时,他才再次勾起心中的疑团,那就是齐茵为何带他到此地来?她师父是什么人?何故接见自己? 步声起处,齐茵走入房中,轻轻道:“哎,还未醒么?” 薛陵装做被她声音惊动,睁眼一瞧,只见齐茵仍然是那拨装束,黑的发亮的软皮紧紧的里住她全身,曲线玲珑浮突,极是惹火,她面上含着笑容,使薛陵觉得她更为美丽。 薛陵道:“在下竟不曾死在寒关之中么?” 齐茵道:“若是死了,岂能说话?” 薛陵打量四周一眼,道:“这是什庆地方?” 齐茵道:“这儿是地心宫,我的房间,有时我不回家,就在遣儿歇宿。” 薛陵心中涌起妒意,觉得十分难受,心想原来她有时几日几夜的陪着她师父,齐茵讶道:“你想起了什么,面色变得如此难看?” 薛陵道:“没有什么?” 心想我本无资格管她,何必难受?可是想是这么想,心中的妒意仍然不能消除。 齐茵道:“起来吧,我师父要见你。” 薛陵懒懒的起床,才知道身上的衣服已破烂多处,可以瞧见里面包扎的布条。 只听齐茵带笑说道:“你见到我师父之时,可要恭敬一些,他老人家平常绝不见一个生人,这回如此给你面子,若是有一点点失礼,我可担当不起。” 说时,当先出房,薛陵凝望着她那动人的背影,鼻子中只哼一声,心想你师父能不能使我尊敬,那得瞧他是何等样之人,若是坏蛋一个,就是杀了我也不能使我做出恭敬的态度。 出得房外,却是一条宽大整洁的甬道,四面俱是白色的石壁,顺着甬道向前走,发觉门户很多,但都紧紧的关闭着,令人感到甚是神秘。 这条甬道回环曲折,微微向下斜倾,因此走了这么一大段路,薛陵估量可能转回原处,只不过是在齐茵卧室的底楼,不久,这层甬道终于走完,尽头处一道石门,半掩半闭,齐茵在门外尖叫了一声:“师父!” 房内随即传出早先那个男人口音,道:“姓薛的孩子醒了没有?” 齐茵道:“他醒了,已经带来啦!” 房内的人说道:“很好,你们都进来。” 齐茵应一声:“是!” 反手拉住薛陵,推门而入。 只见这个房间甚是黯淡,四周景象可瞧不大清楚,但两人入屋之后,突然眼前大亮,原来四壁都是点得有灯,只不过先是用黑色的罩子套住,这刻突然撤去,是以全室皆亮,墙上悬挂得有不少字画,皆是名家手笔,几桌等物一应俱全,墙角一具大书橱之内放满了书籍,布置得十分雅淡古。 对正房门的墙前有座石屏风,屏后似是摆放床榻,齐茵道:“师父,让他在屏风外面说话么?” 她师父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道:“不错,搬张椅子给他坐。” 齐茵端了一张椅子,放在屏外。 薛陵道谢一声,这才坐下,屏后传出她师父的声音,道:“朱公明乃是名满武林的大侠,但门下居然出了像你这种弟子,真是令人不解。” 薛陵望了齐茵一眼,见她微含笑容,不觉微讶,登时打消了反驳之心,她师父又道: “我只问你一句,你的罪行是真是假?” “在下实在含冤受屈。” 在他想来,齐茵师父定难相信,谁知屏后的人说道:“很好,茵儿可把屏风推到一边,他既是无罪之人,为师不妨与他见面。” 薛陵惊愕之际,齐茵已把石屏门推到一边,屏后果然有张石床,上面坐着一个人,却是妇人装束,灯光之下瞧得清楚,但见年约四旬左右,云环雾鬓,甚是端丽,只是肤色略嫌青白,毫无血色,大概是许久没有晒过太阳之故,他万万想不到齐茵的师父是个中年美妇,一时之间,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她的目光像闪电一般凝视着他,似是要瞧透他心中念头,薛陵定一定神,躬身道:“在下参见前辈。” 那中年美妇面上毫无表情,道:“你可知道,你是五十年来第一个入宫见到我的男孩子,本来这地心宫不许男人进来,但我闭关在即,所以才破例让茵儿带你入宫来见我。” 薛陵一听自己敢情走运方进得此地,好像应该很感激才对,然而事实上那一道寒关可把他整惨了,这等地方不来也罢,当下只好淡淡一笑,中年美妇又道:“朱公明此人年纪尚轻,我隐居此宫之时,他尚未成名,但我却知此人必是城府极深,阴险卑鄙之人,纵是世上之人同声赞美他是大仁大义之士,我也不信。” 薛陵大感奇怪,欠身道:“敢问老前辈怎么有此独到之见?” 齐茵也十分惊讶,接口道:“师父你未见朱公明大侠,怎会知道他是阴险卑鄙的人?难道师父有未卜先知的神通?” 中年美妇道:“此事分两点来说,第一点是眼前可得而见的,那就是这个孩子既是犯了贪淫好色,冒渎师门的大罪的人,武林之士听见了这等恶行,都认为罪该万死,可是他通过寒关色界之时,却容容易易就闯过了,这个事实摆在眼前,可知朱公明有诬陷他的嫌疑。” 齐茵接口道:“这真是确切不移的事宝,茵儿若不是上次听师父说过朱公明不是好人这句话,便不会暗加庇护而又带他来谒见师父了。唉!其实我也是借这个藉口来见见师父的。” 这话大有诀别之意,薛陵先听那中年美妇说过“闭关在即”的话,又知道齐茵因行将远嫁他方,所以也不觉得奇怪,中年美妇道:“茵儿你能深信为师的话,总不会吃亏,这件事做得很对,不过,对你来说,是祸是福那就不是我所能够知道的了,且说第二点理由,朱公明的师父是昔年武林中一个大大有名的怪人,姓袁名怪叟,平生行事几乎没有一件是近人情的。” 薛陵肃然道:“晚辈明白啦!” 齐茵道:“我还是不明白。” 中年美妇道:“试想以袁怪叟那种人,朱公明居然能够忍得住他种种怪僻,学得一身武功,这个人城府之深,那是不必提了,而朱公明不是阴险卑鄙的人,怎能服从袁怪叟许多令人不堪或是无耻的命令。” 齐茵恍然道:“这叫做有其师必有其徒。” 中年美妇道:“正是,我只是孤僻遗世的人而已,是非善恶之分还是十分严谨,此所以你不会是个背后遭骂的女孩子,那朱公明骨子坏得十分,但在外间还博得仁义美名,可见得他如何的深沉可怕,因此,我相信这孩子多半是被他阴谋陷害,不过这话说出来只怕世上没有几个人肯相信。” 薛陵突然间感动得热泪盈眶,连连长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中年美妇安慰他几句,便说道:“你今日能够见到我,总算你颇有福缘,命该出头,我指一条明路,以你的根骨和毅力志气,定可有一番成就。” 薛陵不觉跪下叩谢,中年美妇随手一摆,道:“不必多礼啦!” 薛陵但觉一股无形潜力涌到,把他托起,力道极是柔和而又使人无法挣扎抗拒,薛陵恭容道:“前辈如此成全,恩深似海,晚辈不知如何报答才好。” 中年美妇道:“我已经是百龄之人,来日无多,不必你报答了,倒是我这唯一的爱徒,年轻识浅,又有小姐脾气,将来若有什么事故,还望你予以照拂。” 薛陵恭恭敬敬的答应了。 齐茵却噘嘴道:“他的武功比不上我的一半,我还要他照显么?” 中年美妇缓缓道:“你别看轻了这孩子,将来你们见面之时,他已非复吴下阿蒙了。” 齐茵很不服气,嘟噜道:“他现在才开始修习上乘武功的话,我不相信他能够赢得我。” 中年美妇也不多说,从袖中摸出一宗物事,交给齐茵,道:“这是一件信物,给他挂上。” 齐茵低头一瞧,面色微变,道:“师父,真的给他带走么?” 薛陵望见她手中的物事是一件银器,那是一块大如手掌的银弃,看来甚薄,另有一条银练系住,可以挂在颈上,心想这件银器定必大有来历,否则齐茵不会这么说,那中年美妇道:“自然是当真给他,听我的话去做。” 齐茵迟疑一下,终于举步走到薛陵面前,替他挂上,那块薄薄的银叶垂在胸前,中年美妇道:“不对,放低一点,恰好垂遮住胸腹之间的”巨阙“”阴都“和”石关“等三处要穴就对了。”
第三章 齐茵如言调整银练长度,一面说道:“这是师父唯一的旧物,平日珍爱无比,我真不懂她为何肯送给你?” 薛陵沉吟一下,道:“既然这是老前辈心爱之物,在下不敢拜领。” 齐茵不悦道:“胡说,我师父是何等身份之人,说过给你,就不容你推辞。” 薛陵苦笑一下,心想本来是你示意不要接受,但忽然又怪起我来。 中年美妇缓缓道:“孩子,你听我说,这件银器乃是一件稀世奇珍,你不妨先瞧清楚。” 薛陵托在掌上细瞧,只见这块银叶,只不过外形像块树叶,上面毫无花纹,甚至形状也很粗糙不齐,手工拙劣之极,入手份量却出乎意料之外的沉重。那条银练却打造得精巧无比,也十分坚牢。色泽似乎与这块银叶有点不同,他瞧了好一会,欠身道:“在下孤陋寡闻,竟瞧不出特异之处,远望老前辈指点。” 中年美妇说道:“这块叶子,乃是西极银母,天下至坚至硬之物也不足以比拟,而且对毒性感应极为灵敏,若是五尺之内有毒的话,便会微震示警,原来本是方形,不便携带,经过我一位朋友费了二十年的时间与苦心,每日锤击三千下,才锤制成这般形状。” 她那青白的脸上,此时突然掠过一丝红晕,目光凝定,似是想起昔年之事,心情激动。 在虚空中忽然出现两个男子的影子,都十分清晰,一个是英俊潇洒的白面书生,另一个却是威武轩昂的大漠。他们的眸子中都充满了柔情地凝瞧着她,使得她痛苦地叹息一声,心想:事隔四五十年,人世之上已经几度沧桑,可是横亘在她面前的难题仍然没有解除的希望。 薛、齐二人都不敢作声,中年美妇道:“茵儿,把榻下的两卷画像取出来。”声音含蕴着无限寂寞。齐茵如言从榻下取出两幅卷轴,依照师父示意展开,挂在墙上,这两幅画像是两个男人的全身像,工笔细描,神熊栩栩如生。一个是白面书生,潇洒俊美,腰间插着一支龙纹金笛,手中捏着一把摺扇。 另一幅却是个堂皇威武的大汉,长剑拄地,流露出一种睥睨自豪的神态。一望而知此人性格豪迈,勇力过人。 中年美妇道:“茵儿,这两个人若是要你选择的话,你选那一个?” 齐茵怔了一下,才道:“他们的人品相貌完全不同,各有动人之处,若是要徒儿选择,倒是很难取决。” 中年美妇道:“你定要选择其中之一的话,选那一个?” 薛陵此时可就略有所悟,又知道齐茵的话对她师父影响甚大,不由得暗暗担心。 疳茵沉吟一下,道:“那么我就选这一个。” 她指一指那个书生,中年美妇瞧了薛陵一眼,暗想薛陵的外型正与那书生相似,怪不得她作此选择。当下向薛陵道:“孩子,你仔细认明那个长剑拄地的人,他就是你未来的师父,若是得他传授武功,这世上没有去不得的地方了。” 齐茵道:“师父,这一位呢?” 她说的是那一位白面着生,中年美妇摇头道:“他□量狭窄得多,恐怕不肯把他的秘艺绝技,传授给这个孩子。” 齐茵道:“原来如此。” 接着试探地道:“师父,这两个朋友想必年纪都很大了?” 中年美妇答道:“现在都是七八十岁的人啦,但在为师眼中,他们都是小伙子而已。” 她望住齐茵,接着又道:“昔年我初隐于上面的『幽兰谷』之时,你的祖父也不过是四旬上下的壮年人,他是个非常聪明老练的江湖豪客,一见便知为师心事甚多,性情孤僻,所以没敢现身□扰我,但每个月总有三五次,送些新鲜水果和日用之物到谷中,而每次送东西来时,总是避而不见,因此我觉得你祖父为人还不讨厌,结下收你为徒的一段香火因缘。” 薛陵听了这句,暗想敢情她们师徒之间,还有许多话不曾谈及,瞧来齐茵对她这个师父的身世一切所知甚少,正在想时,齐茵已道:“怪不得我爹爹知道师父是当世异人,武功深不可测,但其他的事他可就半点也不晓得,敢情师父你虽是认识我祖父,却不曾见面交谈。” 中年美妇缓缓道:“那也不是,为师与你祖父后来不但见过面,而且谈得很投契,不过他答应过我不把有关我之事告诉任何人,是以你父亲毫无所悉,八年前你祖父去世,我在半夜里去吊祭过他,便是那一次见到你,觉得你根骨人品很好,隔了两年,才跟你父亲说明收你为徒,你父亲的才智不下放你祖父,胸襟也不是常人可及,当时一口答允,使我感到很高兴。” 她的目光又落在画像之上,徐徐道:“左边的书生姓徐名斯,自号孤云山民,外貌俊逸风流,潇洒疏朗,但天性偏急,□量浅窄,五十年前就是他出主意跟欧阳元章说好,迫我选择两人中之一,跟着我又发生了一件事,所以便隐居此谷。” 她长长叹息一声,转眼望住右面的拄剑大汉,道:“这一个就是欧阳元章,赋性粗豪,自号『无手将军』,他虽是粗豪疏放,但对我却温柔□贴,无微不至,用情之深,令人感动万分。” 那两个少年男女,都目瞪口呆地倾听着,从她这两段简单的描述之中,他们一齐感到竟是欧阳元章比褊急狭窄的徐斯好得多,因此她应该选择欧阳元章,可是她虽是被他的真情感动,却没有选择了他,这真是使人迷惑难懂之事,尤其是薛陵,因欧阳元章将要成为他的师父,更加为未来的师父愤愤不平,他取下那片银母叶,道:“老前辈请恕在下唐突叩询一件事。” 眼见她点点头,便接下去道:“这片银母叶必是这两位前辈之一所献奉,在下想知道是那一位赠送给你的,倘若是那位徐老前辈,在下便不要啦!” 中年美妇微讶道:“为什么呢?” 薛陵道:“因为在下暗暗为欧阳前辈感到不平。” 中年美妇不禁一怔,长眉轻轻皱了一下,才道:“这句话等我说完了才答覆你,你们可知道欧阳元章外号为何称为『无手将军』么?” 薛、疳二人都摇头回答不知,中年美妇说道:“难怪你们不晓得,这徐斯和欧阳元章两人虽是武功绝世,各有专长,可是五十年来,他们都在等我的回音,不敢□开居处一步,所以江湖中没有他们的踪迹,谁也不晓得武林之中竟有这么两个奇人异士。那欧阳元章由于武功路数威猛无比,一出手就是制人死命的招数,于是他取了这么一个外号,提醒自己不要出手。” 薛陵佩服地道:“这等胸襟气度,当真是古今罕有!” 中年美妇点点头,道:“这倒是很□当的评语,现在我问你一句,假使这片银母叶乃是徐斯送给我的,而你又定须挂着这片银母叶,才能拜到欧阳元章门下的话,你还要不要这片关系重大的银母叶?” 薛陵凛然道:“在下若是须得借重那位徐前辈之物,才能拜欧阳前辈为师的话,宁可失去这等良机,不然的话,此举无异不敬师长,在下焉能做出侮辱师长之事。” 齐茵吃□地瞅住师父,生怕薛陵这话□犯了师父,因而失去千载难逢的良机,但她一转眼瞧见薛陵那种轩昂凛然的神色,又不禁十分倾倒佩服。 房间内一片寂静,过了片刻,那中年美妇的声音打破沉寂,她道:“好!我告诉你,这片银母叶是欧阳元章送给我的,我故意先说出他的武功的厉害,瞧瞧你会不会因急于得到绝世武功而屈服,谁知你真是个风骨冷竣的人,现在我才完全放心,因为你决不会仗着无敌的武功为非作歹,茵儿你说是不是?” 齐茵连忙应一声是。中年美妇默默寻思了一会,才道:“欧阳元章住在山左威海衙,从前是文登县属境,本朝□城以防倭寇而得今名,你见到他之时,先不要提起我,等到适当时机,这片银母叶自然发生妙用,而你也就得以拜列这位异人门下。” 她跟着把详细走法告诉薛陵,并且说出姓名,薛陵这时才知道这位驻颜有术的前辈奇人姓邵名玉华,外号广寒玉女,五十年以前至八十年这三十载之间,也曾现身江湖,游戏人间。 但由于武功奇高,所以武林之中能够见到她的人极少,是以声名不甚昭着。 她道:“五十年前促成我决心隐遁的原因有二。一是前面说过那徐斯鼓动欧阳元章要我选择其中之一,而我无法决定。第二个原因是我思虑数日之后,忽然从镜中发现自己已露出老态,非复是一向的双十年华少女模样,这使我十分震动,决计觅地晋修本门的驻颜奇功。” 齐茵情不自禁地叫道:“怪不得师父常常说已是一百岁的人,但看上去竟如此年青美丽……”刚说完这句话,外面忽然起了数响钟声,悠扬传入房内。 广寒玉女邵玉华眼中露出讶骇的神情,说道:“这数响钟声必是茵儿父亲派人找到这幽兰谷,我昔年跟茵儿祖父约定,若是徐斯或欧阳元章的死讯送达他家中,他就派人到谷里来,扯动特设的警钟,唉!只不知是那一个去世了?” 她显得如此悲伤难过,以致薛陵和齐茵都不敢做声,隔了一会,她又道:“你们去吧,我这就封关炼功,是不是还有开关出世之日,那就要瞧瞧这功夫炼得成炼不成。” 齐茵大□道:“那是什么功夫,如此凶险?” 邵玉华道:“就是本门秘传的驻颜奇功,这门功夫是逆天行事,强留青春,所以极是艰苦危险,倘若炼得成功,那就几乎是不死之身,而且红颜长驻,永保青春。” 她略略停歇一下,又道:“假使是欧阳元章去世,那么我也无能为力,薛陵你只好怨自己命苦运滞,不管是谁逝世,你们都用不着回转来告诉我,去吧!” 薛陵恭恭敬敬地向她行礼道别,然后退出室外,但听齐茵痛哭失声,与师父难舍难分,闹了许久,她才踉跄出室,薛陵顾不得避嫌,抓住她的左臂,免得她摔跤跌伤,他们沿着甬道走去,齐茵也不回到自己房中收拾,一迳奔向出口。 经过寒关之时,薛陵再次经历到上一回的痛苦,惊险重重,幸而他有过经验,应付起来比上一次容易得多,好不容易出了寒关,齐茵命他抱住她的纤腰,因而闪避挡路岩石之时,便不致再被碰伤。 他们之间好像已经有了某种默契,形迹上亲密得多,齐茵对他的态度更是温柔异常,单单这一段地道的路程,薛陵便有好几次几乎抑制不住熊熊上腾的情□。要知薛陵虽是光明磊落的英雄襟怀,不欺暗室的真君子,但到底是有情感有血肉的人,既知齐茵爱上自己,而她的美貌也实在十分动人,加上两人腹背相贴,此情此景,焉能不心猿意马? 他能够一直保持着理智,实在是十分难能可贵之事,这一点连齐茵也极为佩服,心中加添了无限敬重之意。此时她可不能不深信薛陵真是个铁铮铮的好男儿,同时更坚信他决不会做出败德恶行。 他们从洞中钻出,但见谷内一条人影团团而转,显得十分焦急的样子,齐茵高声道: “是那一个?” 那道人影迅即奔来,口中应道:“小的是齐义,姑娘这刻才叫来,真急死小人了。” 齐茵娇躯一震,道:“什么事?” 齐义奔到切近,望见薛陵,不由得一怔,道:“这一位不是朱大侠他们要找的薛……薛陵相公么?” 齐茵道:“不错,他最初入庄之时,就是你带路的,闲话休提,有什么事快说?” 齐义迟疑了一下,才道:“庄主吩咐小人到此地通知姑娘一声,说是请姑娘不必回庄,可直接前赴江南,一切嫁妆及用物早已道派专人办妥。” 齐茵道:。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回去见他一面也不行么?” 齐义沉道:“老庄主正是这个意思。” 齐茵刚刚离别了师父,心中难过未消,忽又得此消息,只急得她跳起老高,大叫道: “这是什么话,不行,我非回庄一趟不可!” 齐义面现难色,道:“这个……这个……” 齐茵恶狠狠地道:“没有什么这个那个的,你敢不让我回去么?” 齐义忙道:“小人岂敢拦阻姑娘,可是老庄主……” 齐茵怒哼一盛,齐义便不敢再说。她转回头望住薛陵,道:“你师父还在我们庄上,那是不能邀你到庄上歇歇的了,我们就此别过。” 薛陵不禁一阵黯然,随即奋然挺胸,说道:“在下是大恩不言报,姑娘的恩德只好永铭心中,姑娘多多保重。” 齐茵勉强挤出一个微笑,道:“你也要珍重小心,齐义,把你的外衣借给薛兄穿着,你身上有多少银子全部都拿出来。” 齐义脱下身上外衣,又取出一封纸包,道:“小人全副身家,折合银子一共是一百二十两,恰好都在身上。” 薛陵本不想收受,可是回心一想,自己若是推辞的话,岂不是表示跟她疏远,当下道谢一声,披上外衣,把那一封银锭揣在怀中,齐义眼看姑娘对这薛陵如此关切体贴,索性道: “小人还有一匹长程健马,就在上面,不曾入谷,一并奉上薛相公使用。” 薛陵道:“齐老哥的厚意在下心领就是,这脚力可不敢生受。” 齐茵道:“不要紧,你没有脚力怎能赶路呢?反正我们有马车可以回去,你先走一步吧,我还有话问齐义。” 薛陵心中十分感激,向她欠身一捐,道:“如此在下先走一步,姑娘多多珍重。”他挺身站起之时,凝视齐茵片刻,这才决然的转身出谷。 他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之后,齐茵蓦地感到天旋地转,珠泪不由得纷纷洒落,心想他这一去虽然或者还有相见之期,然而那时候自己恐怕已是绿叶成荫子满枝了,到得那时,正是相见争如不见。 离□别绪充满了她胸臆,使她柔肠寸断,珠泪难禁。齐义冷眼旁观,已瞧出七八分光景,忍不住说道:“姑娘,这个人名誉坏得很呢!” 齐茵啐他一口,道:“你懂个屁!” 齐义苦笑一下,道:“姑娘自小至大,小人都有份侍候,所以有些话可不能忍住不说。” 齐茵一怔,道:“对不起,我不该说得如此无礼。” 齐义道:“姑娘爱怎么骂都行,但目前老庄主发生大事,姑娘还是先抛开别的事为是。” 齐茵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焦急之下五指力气用得大些,齐义不禁哎地叫出声来,齐茵这才警觉放松五指,道:“爹爹发生了什么事?” 齐义愁眉苦脸的道:“小人不该□露与姑娘知道,只怕老庄主怪罪下来,小人连性命也保不住。” 齐茵顿脚道:“你敢不说,瞧我放不放过你?” 齐义看这情势已不能不说,谁教自己漏了口风,当下道:“好!好!小的说就是了,那就是老庄主今晚无端端的当众宣布一件轰动下武林的大事,惹得群情耸动,瞧来老庄主不易过得今晚这一关。” 齐茵急得直跺足,道:“你倒是快点说出这是件什么事呀?” 齐义道:“老庄主不知打什么主意,竟当众宣布那金浮图之钥在他手中,不但宣布,还取了出来,让人人看过,小的当时瞧贝那数十位名列高手的宾客都眼露凶光,红丝密布,好像都马上要出手抢夺那金浮图之钥一般,老庄主却得意洋洋,似是不知众人如此眼红,教人好不担心。” 齐茵面色如土,失神地自语道:“金浮图之钥……金浮图之钥……走!咱们快回去瞧瞧。” 两人登车驰出山谷,回庄的路上,齐义三番四次设法劝姑娘遵从齐南山的话,直赴江南,但齐茵不是不理,便是呵斥要他闭口,齐义见实是无法阻止,只好改劝她先不要现身露面,暗中看明白形势才作计较,这一点齐茵接受了,马车在庄外五里处停住。 齐茵道:“我们一同步行回庄,你去替我收拾些日常用具和衣物,一迳回到此地等候,啊!还有那位薛公子的长剑也一道带着。” 他们把马车藏在树林内,便徒步迅奔回庄,踏入庄门,齐义独自去了,齐茵直扑侧院,先取了一身衣服披上,遮掩住她那套贴身的黑皮衣,然后打侧门闪入大厅。 大厅中灯火通明如故,但戏台上已没有伶倌,她的父亲齐南山左手托着一个锦匣,右手提着一柄短戟,站在台上左边角落,当中另有两个人正在□杀,这两人武功不俗,一个使刀,一个使剑,斗得十分激烈,齐茵放眼四瞧,但见厅中数百武林豪杰,无不屏息噤声的观看这一场□杀,最前面的七把太师椅都坐得有人,但其中却失去金刀大侠朱公明的踪迹。 她大感惊讶之下,还怕自己认不准,当即悄悄挪到一名本庄管事身后,轻轻拍他肩膀一下,那管事一回头,见是小姐,吃工一惊,齐茵低低道:“别做声,告诉我前面坐着的是什么人?” 那管事连忙压低声音道:“由左边第一张太师椅算起,第一人是锦衣卫副都指挥曹艾大人,第二个是都指挥梁奉大人,第三个人是武当派高手沙问天,第四个是少林高僧云峰禅师,第五个是沧浪一剑叶高,第六个是香□子蔡金娥,第七个是恶州官阎弘。” 齐茵低嗯一声,道:“都是大名鼎鼎的人物,奇怪的是近年声势□盛黄帮居然没有高手在场。” 一面说时,一面遥望那个唯一的女性高手香□子蔡金娥,因是侧面望去,所以但见她丰容盛发,肌肤白净,约是三旬上下的美妇,虽是坐着不动,但仍然有一股风骚放荡的味道。 那管事答道:“现下在台下搏斗的两人,其一就是黄旗帮的好手,姓陈名坚,对手是梁大人带来的锦衣卫,姓何名开,也唯有黄旗帮的人才敢惹下锦衣卫,不过今日黄旗帮方面势力甚弱,一共只有两个人。” 正在说时,台上胜负已分,使刀的何开被黄旗帮好手陈坚一脚踢翻,但何开跌倒之时,血光冒现,大厅中群豪一阵骚动,原来何开使出绝技,趁对方一脚踢入之时,大刀疾然劈中陈坚胸口,陈坚惨叫一声,登时栽倒。 何开一跃而起,但身形已稍见迟滞,显然被对方踢中这一脚大有影响,此时一个劲装大汉已跃了上台,抱起陈坚一瞧,齐南山道:“陈舵主伤势如何?” 那劲装大汉道:“死啦!” 抬起头来,目光冷冷的瞪了何开一眼,随即孢着□体跃落台下。 齐茵这刻已瞧出一点头绪,那便是看这等打擂台的形势,大概是讲明争夺“金浮图之钥”的资格,而现下这些人正在争取这资格。耳中但听那管事的低低道:“老庄主似是早就安排好今日的局面,本庄上上下下数十人,都得到遣散盘缠,但小人等随侍庄主多年,岂能各自散去?所以目下仍然有七八个人未走,姑娘若是有事吩咐,小人等万死不辞。” 齐茵感激地瞅他一眼,道:“没有什么事啦,我瞧你们还是早早离开的好。”那个管事摇摇头。齐茵便不多说,缓缓举步移近戏台。 她站在离前面那排太师椅不及一丈的墙边,此时已有一个身形矮短的汉子跃到台上,背上斜插长剑,轻功甚佳,何开傲气迫人地喝道:“报上名来!”台下那排太师椅中发出一阵冷笑之声,众人转眼望去,原来是沧浪一剑叶高,梁奉和曹艾迅速地交换一下眼色,曹艾便打个手势,站在后面的另一名锦衣卫莫翊立即提聚功力。 沧浪一剑叶高的笑声一收,台上的矮汉便道:“区区姓封名凯,十分钦慕何大人的刀法,特意上台讨教。” 何开见他口气卑恭,便不十分在意,傲然道:“很好,本大人就教你见识见识。”话声中跨步迫近,发刀猛劈,刀势才出,封凯矮短的身形忽然失去踪迹,何开心头一震,迅快旋身,一面挥刀护身,“呛”的一声,那封凯一剑袭到,恰好劈中了何开手中大刀。 何开但觉手腕微麻,不禁又是一惊,心想这矮子好强的腕力,身法又如此迅快,实在不易抵敌,转念之际,长刀挥霍劈刺,抵住对方长剑攻势,莫翊一跃上台,道:“这位封兄乃是沧浪派剑客,何兄且让给兄弟开开眼界如何?”他不等何开回答,挥刀疾砍,变成以二敌一之势。 大厅中升起响亮的鼓噪声,霹霹手梁奉勃然大怒,猛可站起身,扭头向鼓噪之处望去,像一头凶恶的大豹子一般,目光所到之处,人人噤声,要知这霹霹手梁奉不但位高势重,而且是目下武林中有数高手之一,声名赫盛,又是以脾气暴燥,动辄杀人而出名,是以那些自知惹不起他的人,无不慑服在他目光之下。 台上的何开已退出战圈,回复一对一的局面,因而群情略为平息,但何开不肯跃落台下,显然有相机出手援助莫翊之意,霹雳手梁奉还在凶暴地扫瞥后面的武林群豪。齐茵突然被人碰了一下,发觉这个碰她之人,似是不怀好意,竟是以胸腹等处碰在她背臀,一如轻薄的登徒子调戏女子一般,回头一瞧,但见此人身量修长,年约三旬左右,长得甚是韶秀,但面上堆着的邪笑,使人觉得他不是正派之人。 他挨贴着齐茵挤到前面,齐茵耳中听到他低语说:“好美貌的妞儿!”当即恨得几乎要出手袭击他后背的穴道。可是那人跟着发出冷笑之声,把梁奉的目光引过来,这人毫不畏惧地瞪着眼睛回敬梁奉,齐芮见了不禁佩服此人的胆气,便打消了出手教训他的意思。 曹艾见梁奉跟一个年青人瞪眼睛,连忙暗暗碰他一下,低声道:“大人身份不同,何必与无知小辈计较?” 梁奉一想也对,冷冷一哼,迳自落坐,那人轻哂一声,举步挤到台边,瞧起来好像打算随时出手帮助封凯一般,因此人人都猜想此人或者也是叶高的门人。 封凯使出沧浪派独门快剑,人随剑走,快得异乎寻常,偶尔使出硬拚招数,震得莫翊腕间发麻,因此三十余招之后。莫翊便迭次遇险,何开一瞧形势不妙,挥刀助战。叶高怒形于色,站起身躯,那边的梁奉也跟着起身,一阵柔媚悦耳的笑声突然响升起来,原来是叶高旁边的香□子蔡金娥发出的,她接着说道:“妙极了,还是叶大剑客和梁大人出手一拚有点看头,那些后辈们打来打去陡然浪费时间而已。”她的声音并不响亮,可是整座大厅内数百豪雄,莫不听得清清楚楚。 沧浪一剑叶高陡地想到自己若是首先出手,别的高手们便占去以逸待劳的便宜,当即强忍怒火,重复坐下,可是霹霹手梁奉却反而勾起雄心豪气,一跃上台,大喝道:“都给我下去!” 何、莫二人是他部属,闻言立刻收刀跃落台下,封凯却冷哂道:“你凭什么?” 要知叶高与梁奉结怨冬年、仇恨甚深,是以这封凯才如此说法。 梁奉厉声道:“滚下去!” 双手先后拍出,劲力呼啸涌去,果然有霹霹横飞之势。 封凯舞剑抵御,但觉两股劲道击中长剑,雄浑无比,登时被震得身形不稳,他为人甚是机警,赶快借势跃落台下,这梁奉一举手间便把封则击落台下,威风凛凛,不愧是当今有数高手。群豪却不由得大为震惊佩服。 齐南山道:“梁兄神威惊人,这一把金浮图之钥恐怕要落在梁兄手中了。” 沧浪一剑叶高跃到台上,应声道:“这也未必,别说我叶某人不服,台下许多位高手异人,焉肯让老梁容容易易就夺走那枚金钥?”他人矮剑长,显得甚是不衬。 霹霹手梁奉对叶高这话虽不服气,但又觉得无须得罪太冬人,便不答腔。 沧浪一剑叶高掣出长剑,剑鞘丢落台下,让弟子封凯接住□着,但见这口比普通的剑长大得多的古剑,泛出森森寒光,一望而知锋利无匹。 他这一亮剑,全厅数百武林豪杰,都不禁起了一阵骚动,议论纷作,要知这叶高数十年来,便是凭手中这把“横云古剑”跻身高手之列,并且创立沧浪剑派,成为一派宗主。近年以来,叶高已很少在江湖走动,纵然碰上有事,也罕得有机会出手,因此这回当众亮剑,确实是一件难得的事,而对手又是威名赫赫,官高势大的霹雳手梁奉,还有谁能不被这一场好戏震动? 叶高捧着横云古剑,道:“梁兄今日是取用兵刃呢?抑是以霹霹手对付兄弟?” 他一开口就指明要与梁奉交手,厅中群豪又是一阵议论。敢情这数百武林豪杰,目下大都感到莫名其妙,一则不大明白齐南山取出的“金浮图之钥”底细来历,连带也就不明白这些身份极高的高手们,何故如此激烈相争?二则不明白那叶高身为一派宗主,那梁奉则是锦衣卫都指挥之职,双方均是武林知名之士,何以像是怀有心病仇恨,说拚就拚? 梁奉一拍掌,手下的何开跃到台上,把兵器递给他,原来是一柄厚背砍山刀,光芒闪闪,份量极沉。 梁奉接刀在手,洪声道:“兄弟就用此刀领教叶兄的沧浪快剑。” 两人此时便不打话,各自摄神定虑,提聚功力,只因双方都深知对手不是浪得虚名之辈,同时今日这一战乃是在天下豪杰眼前举行,莫说胜败还关涉到金浮图之钥,仅仅是名誉和面子,就足以生死相拚。 那梁奉虽是粗暴凶猛之人,但这刻却显得沉鸷之极,毫无火气,两人宛如石像般屹立对峙良久,突然间一齐迈步绕圈,彼此都想抢制主动之势,出手攻敌。 绕了七八个圈子,虽然还不曾交手,可是气氛愈发紧张,像齐南山、沙问天、云峰禅师、恶州官阎弘、香□子蔡金娥等高手,都不由得露出热烈专注的眼光,等候行将出现的第一击。他们深知这两人至此已陷入非出手不可的局势之中,所以十分渴望和兴奋,而其余武功较差的人,则从这些高手的表情上得到暗示,是以人数虽多,却连謦□之声也全然不闻。 突然间,一声冷笑刺破这阵紧张的沉寂,不少人都骇了一跳,转眼循声望去,原来是那个跟梁奉瞪过眼睛的年青人,他不但发出冷笑之声,打扰众人的注意力,还走到那排太师椅前面,伸手把叶高所坐的空椅提起,转身向台边走去。 封凯勃然大怒,跃过去拦住那人去路,冷冷道:“你是谁?” 那人哂道:“大爷金明池,你何故拦我去路?” 封凯为了不要扰乱师父心神,强忍怒气,压低了声音道:“难道金兄认为家师不须再用这张椅子不成?” 那个自称金明池的人摇摇头,道:“我倒没有这个意思,但你少罗苏。” 左手一拨,封凯登时不由自主的连退十七八步,恰巧到了墙边,离齐茵不过两尺。当金明池出手之时,封凯不是不想闪开或封拆,然而心念才动,金明池的手已碰到他身上,瞧起来不觉其快,其实却快逾闪电。 而这刻封凯还停不住脚,身躯直向墙上撞去。齐茵见他势道甚猛,心想若是任得他撞到墙上,定必受伤和发出巨响,当即伸手一推。 封凯但觉身上有一股暗劲迅即聚集起来,向推到自己身上的手掌袭去。 这一惊非同小可,才晓得那金明池虽是随手一拨,但发出的内劲仍然存留在他身上,不论撞碰上人武物,这股内劲就会传过去,从而把那人撞伤或者把物事毁去,无怪自己连退了十七八步,还化解不掉他这一拨之势。 齐茵纤掌抵住封凯后背,感到他身上传出一股十分凌厉的内劲,心头不觉一震,暗想果然不出所料,真是那人的路子。 此时她晓得不能发出内劲硬拚,不然的话,封凯身体使成为两股劲道拚斗的场地,焉有不伤死之理?当即手臂一屈,缩退了一尺,封凯即时再退了一尺,只见她毫不费力的向外一推,封凯又有如腾云驾雾一般向前奔去,一直奔到最初被金明池拨退时所站之处,身上突然一松,恢复常态,脚下也就能够拿桩定住身形。 这封凯乃是沧浪派中首选高手,见闻渊博,这刻已晓得把他拨去推来这两人炼的都是内家极上乘的内功,才会出现这等奇怪现象,那个拨他倒退的金明池,能够把内功存留在他身上,转击别物,而推他回来之人,却以十分奇奥手法□去金明池大半劲力,其余的一小部份则借他奔回之势化解掉。 如此高妙神奇的功夫,简直把他骇坏了,不禁目瞪口呆,旁人只见他退了又进,还以为他脾性倔强,一定要回到原处,那知道两位内家高手已借他身体拚了一招。 此时金明池已提着太师椅跃到台上,放在靠台口的角落,旁若无人地迳自落坐,回眸一瞥,恰恰见到封凯奔回原处,不由得剑眉一轩,转眼向齐茵望去。 齐茵身上被着的是男人的外衣,但披垂的长发却一望而知是个女子,她的装束如此奇特,却反而另具风韵,别饶动人心弦的风味,金明池锐利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久久不能收回。 他如此恣纵大胆的瞧她,毫无忌惮地打量她全身上下,使得齐茵也感到敌不过此人的放肆专横,不由自主地移开眼睛,不去瞧他,金明池“嘿”的冷笑一声,随即回眸观看台上叶、梁两位名家之战。 香□子蔡金娥用手肘碰一碰右方的恶州官阎弘一下,低声说道:“阎兄可有意思出手逐鹿争雄么?” 阎弘那张满是疙瘩的凶恶面庞,毫无表情,淡淡道:“兄弟目下还不能决定,姑娘如若很有意思,要兄弟放弃也行。” 蔡金娥风情骀荡地轻哟一声,道:“阎兄对我如此客气,真是使我受宠若惊呢!”她把声音放得更低,又道:“但我可没有劝你放弃的意思,阎兄乃是十分聪明的人,定必瞧出今日之局凶险无比,若是单凭一人之力,只怕毫无机会。” 恶州官阎弘这时才略略动容,低声道:“难道姑娘竟有意跟兄弟联盟么?” 她点点头,阁弘便道:“那就一言为定。”两人再不交谈,神态冷漠,谁也瞧不出他们已经有了联盟之约。 这刻台上梁、叶,人已经互相攻拆十余招,但见刀光剑影,飞腾转幻,那梁奉的厚背砍山刀招数凶猛毒辣之极,世间罕见,叶高的横云古剑虽是那么长大,人又矮小,可是灵动迅快无比,瞻之在前,忽已在后,比起梁奉的强攻硬打,又是另一番气象。 他们积怨多年,好几次碰上有拚斗的机会,每次都被金刀大侠朱公明赶到排解,始终未曾拚过,目下虽是第一次放对交手,但心中都知道也是最后一次,大半辈子苦苦挣来的名誉、地位,以至生命,如今已作孤注一掷,是以双方都用上全力,斗得格外精采。 他们攻拆到三十招之后,连齐南山等七八个高手部禁不住流露出紧张的神色,他们的眼力远超于一般武林人物,这刻已看出这两人的拚斗,已到达最凶险的时候,任何一方都有一招制胜毙敌的可能。 激斗中的两人打第一招出手相拚时开始,便各运机谋手段,设法诱使对方步入自己的圈套,一到了适当时机,便可施展出平生武学最得意的绝招,一举毙敌,双方都具有同样心思,竟不知自已也同样的步入对方的陷阱。 这两人的武功路数各擅胜场,功力也差不多,是以大家却凑得很巧,恰好是安排到同一时间发难。也就是说他们恰好会同归于尽,这刻离发难之时只有十二招,局中的两人还不晓得祸迫眉睫,反而都因对方步步坠入自己的陷阱而暗喜。 霹霹手梁奉刀法突然微微一滞,幸而叶高这刻正在全力诱对方入阱,所以轻轻放过了这个大好机会。 原来梁奉耳边忽然传来一阵细微而十分清晰的话声,登时为之心神微分。这阵话声说道:“你想使用『追奔逐北』的绝招杀死叶高,可惜对方这时恰好要使出他的□手绝艺『东海屠鲸』的招声,你们看来只好同归于尽了。” 染奉心头大震,刀法立受影响,只听那阵话声又道:“你们现下已成死结,谁也无力自拔,但我却可以从对方如何变化剑法制你死命,他便可以跳出这个圈套了。因此你非听从我的指示不可,待会我喝一声『住手』,你便立刻收刀跃开,记住了。” 紧接着叶高耳中便听到这阵话声,内容跟梁奉听到的一样。最后也是要他听从指示,听到喝叫住手之时,便收剑跃开。 说得退,那时快,双方的危机越发紧迫,至此已□下三招。梁、叶两人各自晓得对方有这么一记绝招,当真可以稳取自己性命,心中紧张万分,不由得全身冒汗。但他们已到了不能不按照计划出手的局势,换句话说,他们却无力自拔地一步步踏入对方陷阱,这刻只有空自着急的份,而不能改变形势。由于任何一力若是改转招数手法的话,就先得送了性命,所以谁都不能让步。 眨眼间,已□下一招,梁、叶两人头上热汗滚滚流下,紧张万分。金明池突然挺身而起,朗声喝道:“住手!” 这一声朗喝,把全厅的人都骇了一大跳,但接着使人更为目瞪口呆的是那梁、叶二人居然一齐应声分开,各自举手用衣袖拭去汗珠。 金明池回转头,望住齐茵微微一笑。齐茵虽是讨厌他的放肆自大,和隐隐流露的邪气,可是他这一手令她大感佩服,不禁回报以一笑。但迅即绷起面孔,心中还暗暗自责太过轻浮,怎可对此人假以颜色? 金明池却觉得十分有趣,向她挤挤眼睛,然后回头望住梁、叶二人,道:“两位居然停手罢战,敢是已对那金浮图之钥失去兴趣了?” 梁、叶二人对瞪一眼,不须言语,竟却明白了对方不肯罢手之意。这等情形原不是稀奇之事,要知世上有两种关系的人,可从一瞥之间了解对方心意,一种是十分相知亲密的朋友,一种就是仇恨极深的敌人。第一种不必解释,人人皆知不假。后一种是由于双方仇恨极深,时时盘算加害对方的计策,所以不知不觉之中,十分了解对方的心意。 沧浪一剑叶高向金明池抱拳道:“这可要看阁下是不是有出手之意才能决定。” 梁奉也道:“不错,尊驾若是有意取得此钥,兄弟当即回避。” 这两人的答话已表示出极是尊重金明池的意思,他们的身份非同小可,故此这话一出,连齐南山也不禁直瞪眼睛,其余的人就更不必说了。 金明池哈哈一笑,回头向齐茵道:“姑娘怎么说?” 数百双眼睛都集中在齐茵面上,齐南山直到此时才发现女儿现身此间,面色一变,大声道:“金兄何故问她?” 金明池道:“此处唯有这位姑娘,才有资格干涉区区的进退去留。” 齐南山面色更加阴沉,冷冷道:“为什么?” 金明池讶道:“齐庄主何以这般关心?她是谁?” 齐南山也讶道:“原来你还不知道?她便是小女齐茵。” 金明池恍然地哦了一声,道:“想不到竟是齐庄主令媛,想来她的武功也是庄主亲自传授的了?”
第四章 齐南山目光掠过女儿,见她摇头示意,一时测不透她的意思是叫他否认?抑是说她不会武功?同时他又晓得金明池忽然有此一问,内中定必大有文章,决不是不答就可以把事情拖过去的。於是以他自家的意思答道:“小女未曾学过武功,金兄为何有此一问?” 要知齐南山为了避免女儿侧身武林,而又恐怕日後被自己的仇家找上她。因此一方面向外佯称他的女儿不谙武功,并且安排自己出山之日,已是爱女出阁离家以後。另一方面,他又没法替爱女找寻明师修炼武功,他虽是没有找到适当人选,但齐茵□缘凑巧,被广寒玉女邵玉华看中,收为弟子,正合心愿,所以他极力给女儿方便,好让她有足够的自保能力。 金明池微微一笑,道:“难怪齐庄主不晓得,令嫒其实已投拜在一位绝世异人门下。因此今晚在场之人虽多,但只有令嫒瞧得出区区使用什麽手法,能够使粱、叶二位停手罢战。 这便是区区何以说只有她有资格干涉区区进退行止之故了。” 齐茵忍不住嗔声道:“谁有工夫管你的事?” 金明池呵呵笑道:“这也行,总要姑娘说一句话,区区便有分教。”他接着向梁叶二人道:“两位随意行事,区区毫无争夺金钥的与趣。” 梁奉应声道:“既是如此,兄弟雄心难泯。” 叶高道:“梁兄不走,兄弟决计不走。” 金明池道:“好极,今日的盛会实在难得,区区打算瞧个水落石出,看看这枚金浮图之钥终於落在那一位高人手中?” 他举步走到台中心,目光缓缓掠过最前的一排太师椅,接着朗声道:“有意争夺金浮图之钥的名家高手请站起身,不站起来的便表示放弃。” 那一排太师椅共有六张,只坐得有五人,除去梁奉的副手曹艾不算,还有少林云峰大师、武当沙问天、恶州官阎弘、香□子蔡金娥等四人,都是名震武林的人物。 今晚赶到这齐家庄来,纯粹是为了打听这一枚金浮图之钥的消息,人人皆有问鼎之心,可是这刻都不站起身。 金明池冷冷一哂,道:“常言道:是大丈夫敢作敢当,又道是明人不做暗事,若是真有夺钥之心,为何不敢当着天下英雄表明心迹?” 曹艾眼见梁奉对金明池如此尊崇,心想正好趁机捧他的场,便首先挺身起立,大声道: “金兄说得不错,明人不做暗事,我曹艾站起身啦!” 大厅中顿时升起一阵喝采和掌声,要知武林人物大都性情爽快,曹艾此举深合众人之心,所以博得采声。 其馀四人一见有人起立,形成了不表示不行的局势,於是只好纷纷起身。只见太师椅後面数排处也有一个人站起。众人不免奇怪起来,纷纷向那人瞧看。只听齐南山大声道:“秦叁义秦兄是几时驾临的?还望恕兄弟失迎之罪。” 群豪一听这个中年大汉敢情就是黄旗帮高手秦叁义,这才不觉得奇怪。而齐南山那麽一说,众人也就明白这秦叁义定必是刚刚赶到不久,所以早先黄旗帮的人落败受辱,他竟没有挺身出头。 金明池大感满意,道:“诸位请坐,从今以後,若是在座还有人想参与夺钥之列,大家先对付他。这也就是说,这枚金浮图之钥只有曾经起立的六位,以及台上的齐、梁、叶叁位有资格夺取,此钥最後定必落在他们九位之中的一个人手上。” 他停顿一下,见没有人出声反对,便接善道:“现在请曹艾兄上台,与叶高兄较量一场,叶兄反对不反对?”叶高心中暗喜,大声应道:“好□了,只不知曹兄意下如何?” 曹艾当着天下之人,岂能示怯?咬咬牙大声应道:“兄弟久仰沧浪快剑,适才已略窥一斑,如今有机会亲自领教,正是求之不得之事。” 说时,起身向台边走去,心中一面忖想道:“以梁大人的盖世武功还赢不得那□,我上去只怕走不满百招之数。那金明池分明蓄意借叶高之剑取我性命,只不知他与我有何过节,为何要取我性命?若说是为了暗助叶高,则不该出此手段。只因我武功虽比不上梁大人,但叶高想取我性命,仍然要耗损不少气力。其时梁大人乘机出手,定然能够取胜。” 关於梁奉是否取胜他一点都不关心,只因他目下性命岌岌可危,那还有心思替梁奉着想。转念之际,人已跃到台上。只见叶高绰剑在手,蓄势欲发,心头一震,连忙收摄心神,准备以全力和敌人周旋,这便是他智谋过人之处,反正现在已不能退却,自应摒去一切杂虑,全神应战,还可望侥幸的逃脱杀身之祸。 像齐南山、沙问天、云峰禅师这等当代名家都深知叶高剑术精湛,功力深厚。 曹艾虽然在武林中也享有盛名,但比起叶高这等有数高手,却仍然差得多。是以人人心中有数,晓得叶高今日定可在天下豪杰面前扬威,并且大挫梁奉的气焰声望。 其馀的武林人物可不知道叶、曹二人间胜负之数,因此无不十分兴奋,等待这一场风云险恶的激战。 曹艾使的是一对擅长点穴的判官笔,这刻已掣在手中,聚精会神的窥伺对方疏隙。 叶高斜走叁步,长剑起处,作势欲劈。这一剑只是虚式,劫已诱骗得曹艾双笔门户微露空隙,登时踏步欺身出剑猛攻。 众人但见剑光如潮涌出,快得瞧不清他发了多少剑,不由得狂叫喝采。如雷的采声中,曹艾十分艰苦地对拆敌剑,脚下连连後退。 他一上手就失去机先,但觉敌人之剑除了迅快如电之外,还发出一股沉重内劲,使自己身形及双笔都感到黏滞。顿时晓得对方身为一派宗主,果然有超凡绝俗的造诣。 双方胜败之势不过十招就显明呈现群豪眼前。但见曹艾满头大汗,双笔招数宛如天寒手冻时写字一般,甚是生硬枯涩。霹雳手梁奉本已回座,一瞧曹艾实在不行,心中大急之下,不知不觉站了起身。 後面一个响亮的声言喝道:“梁都指挥大人敢是要上台帮助曹艾兄麽?”群豪听了此言,将眼望见梁奉已经站了起身,不由得哗声四起。 梁奉用不着回头观看,也知道发话之人乃是黄旗帮高手秦叁义,黄旗帮目下是江湖中最大帮会,帮众逾千,帮主以下设左右两坛,这秦叁义便是右坛坛主,权力极大,身份甚高。 换句话说,这秦叁义便是黄旗帮帮主以下的两大高手之一。 他领头一喝,群豪随之大哗,这等情势之下,梁奉除非有本事杀死秦叁义,否则便不能压制别人鼓噪哗叫,他恨恨的一跺脚,重复落座。 台上的金明池瞧得一清二楚,傲然微笑一下,便以内家千里传音之术,把声言迫聚成一条细线远远送入曹艾耳中,说道:“我是金明池,你若依我吩咐,便可转败为胜。” 他停歇一下,眼见曹艾因分散心神而险险被叶高刺死,恰好此时瞧出了叶高剑势变化毒着,便传声道:“听着,先以『双分浪』破他连环剑势,接着以『暮鸟归巢』一招抢回主动之权,再使出『双分浪』一式,可保十招之内优势。” 话声才歇,曹艾已到了施展第一招“双分浪”之时,他双笔斜展,点划兼施,叶高虽是不怕他这一招,可是感到这一招此时施展便含蕴无穷奥妙,心头一凛,剑势顿时受挫,底下的连环毒着便使之不出。 曹艾一招得手,精神倍增,笔走龙蛇,使出第二招“暮鸟归巢”,使得功力十足,竟是平生仅见。 台下响起数人喝采之声,却是梁奉和蔡金娥、阎弘他们,旁的如武当沙问天,少林云峰,都不是不知曹艾这两招佳妙无匹,但为了不使叶高记恨,所以没有做声。至於後面数百豪雄,那可是没瞧出其中奥妙,所以不曾喝采,倒不是因为不喜曹艾之故。 那曹艾第叁招又是“双分浪”之式,竟迫得大名鼎鼎的沧浪一剑叶高不迭的左右腾挪,面目变色,几乎被他双笔点中要穴。 叶高震骇之下,可就不敢贸然反攻,先用游斗手法,奔来窜去,一面是拖延时间使自己恢复镇静,收摄心神,一面乘机窥看敌人身法,瞧瞧可还有什麽□人绝艺没有,霎时间游斗了十多招,果然是曹艾控制局势的场面。 叶高雄心再奋,欺身反攻,唰唰唰一连七八剑,又把曹艾迫得团同直砧。谁知十招不到,曹艾又使出两招“双分浪”,当中夹一招“暮鸟归巢”,就抢占回机先。 曹艾的出手自然是得到金明池传声指点,在适当时机使出,才收到如此效果。不过这一回叶高应付之时容易得多,而数招之後,叶高又扳回劣势。 这等忽赢忽输的局面从来罕见,是以沙问天、云峰禅师等高手们都大惑不解。齐南山灰眉一皱,叫了一名本庄管事上台,替他拿着那个锦匣,自家退入後台。 齐茵连忙绕入後台,一头撞入老父怀中,哭泣起来。齐南山摩娑着她的头发,流露出无限怜爱,过了一会便道:“孩子,你不该违命回来,为父提早把你遣嫁,便是因为我得到金浮图之钥的风声已传了出去,才急急的把计划提前实施……” 齐茵停止了哭泣,她晓得事情重大,此刻若不听个明白,说不定因此贻误时机。齐南山又道:“为父布置今日这一扬险恶盛会,已耗费了无穷心力。用意很多,其中之一便想借此机会设法证明朱公明乃是大奸大恶之人,可惜他及时退出,竟把这金浮图之钥视如粪土,因此他若不是真的大仁大义之士,就是精明□警无比的巨大奸恶。这一笔暂时不提,我且问你,那金明池是什麽来历你可知道?他用什麽方法使叶高、梁奉听话停战?” 齐茵收摄一下心神,才道:“从他借物传劲的内功手法上,可知他是当世叁位奇人之一的孤云山民徐斯的传人,□我师父说,徐斯性情偏急狭窄,喜怒无常,武功深不可测,他是用传声之法指出叶、梁二人布置的陷阱杀手,才使他们□服听话。女儿计算过他传声的时间,因此得知他的眼力竟在十招以前就瞧出梁、叶二人的杀手,真是厉害之极,现在曹艾也是得他指点,才不时奇兵突出。” 齐南山颔首道:“这就行啦!瞧来他若是出手抢夺金浮图之钥,旁人只好拱手相让了。” 齐茵沉吟一下,道:“女儿或者可以试一试。” 齐南山摇头道:“不行,你若是参与此事,这一辈子别想安安稳稳的做人家媳妇,说不定把祸事带到夫家,你若是还听父亲的话,那就即速离开本庄,取道前赴江南,为父若是幸而无事,日後自会到江南探望你。” 他说得十分坚决,使她晓得若是违背父亲之言,定要被他逐出齐家,断绝了父女关系。 她幽幽叹口气,道:“爹爹为何让女儿学了一身武功,又不让女儿助你老一臂之力呢?” 齐南山举手捏住颏下灰白的胡子,陡然感到铁石般的心肠快要被女儿的凄怨软化,手指不觉用力,扯得颏下一阵疼痛,顿时清醒过来,寻思道:我苦心孤诣作这许多安排,都是为了替你母亲报仇雪恨,同时为了你这个可怜的孩子,不让你一辈子流落江湖,才硬着心肠迫你离开。 孩子啊!你怎知老父心中的痛楚比你还深钜得多?。 霎时间,脑海中闪掠过爱女自小到大的种种情景,他最记得有一次这个女儿深夜哭醒,伸出两只小手拼命叫唤“妈妈”,其时但觉浑身僵硬麻木,动也不会动,眼中充满了泪水。 在他做父亲的心坎中,总是觉得自己吃点苦,忍受种种灾难都无所谓,可是小女儿何等无辜,竟失去了慈母的眷爱,因此,没有一次他见到女儿之时不是替她感到孤苦可怜而十分难过的。 但齐南山通常把无限慈爱深深埋藏心中,因为他身为当世有数高手之一,不能表现出婆婆妈妈的行为,他只记得有一年的清明节,细雨如丝,踏着潮湿的山路到妻子坟上扫祭。拜奠之後,父女默然地站在坟前,他感到一阵凄清和寂寞袭上心头,正当此时,只见齐茵蹲向墓碑前,用雪白的丝巾轻轻拂拭碑上的污垢,并且喃喃低语,不知在说些什麽。 他忍住悲伤,道:“茵儿,你在干什麽?” 齐茵头也不回,道:“爹爹,我告诉妈妈说要很久才再来瞧她……” 齐南山虎躯大大的震动一下,眼中泪水迸溅,他上前抱起女儿,消:“可怜的孩子…… 可怜的孩子……”齐茵用嫩白的小手抱住他的脖子,一面哭泣一面叫道:“爹爹,妈妈为什麽老不回家?”齐南山不禁失声大恸,热泪如潮。 这一幕情景清晰地掠过心头,使得齐南山几乎把胡子都拔出来,他深知女儿这一去之後,此生再见的机会十分渺茫,生离无殊死别,因而她连这个仅有的父亲也将失去,更加孤苦伶仃。 想到这一点,心痛如绞,不由得喃喃道:“可怜的孩子……可怜的孩子……” 齐茵自小便知道父亲情感激动之时有抓胡子的习惯,而目下一定是为了迫自己离开而激动起来,这使得她十分感激,心想:爹爹英雄一世,我莫要使他露出软弱的神态,当下强忍悲愁,佯笑道:“今日的事,既然经过爹爹苦心安排,女儿可就放心啦,我此去到了江南李家,一定遵从爹爹平日的训诲,谨守规矩,等爹爹探我之时便晓得了。” 齐南山很快恢复冷静,点头道:“很好,你现在就动身,免得爹爹分心。”他手臂微微用力,拥抱女儿一下,便松开手,齐茵从侧门出去,但到了墙後,便再也忍不住流泪哭泣起来。 她决定听从父亲之命离开此地之後,顿时感到好像□下孤身一人,天地苍茫,人海扰攘,却没有一个是骨肉至亲,这种孤苦凄凉的感觉,以前从未有过,纵然是前些日子齐南山把出阁日期告诉她以後,直到此刻为止,都没有这种失去一切的感觉。 她也没有细究何以如此,一味靠在墙上流泪低哭。 齐南山站在通出前台的门边,但见那叶高和曹艾的战局甚是激烈,叶高以名震武林的沧浪快剑裹住曹艾,攻多守少,齐南山本是大行家,得到齐茵透露的资料之後,便晓得这刻连金明池也无力改变局势,只因那叶高功力深厚,剑术精湛,实是一时高手。 金明池除非当初传声指点曹艾之时,一直指点下去,直到击败叶高为止。 但他没有这样做,叶高是何等人物,第二次就已大加警惕,这时着着进迫,每一剑都用尽平生所学,无懈可击。曹艾功力稍逊,已是步步受制。 金明池纵然指点他招数,这刻也施展不出了。 他转眼向金明池望去,只见此人俊逸之中微带邪气,实是智计百出性情多变之人,接着,他打量台下的几位高手。 这些高手全是为了金浮图之钥而来,其中有一个就是他的杀妻仇人,今晚他誓必找出是那一个,并且不择手段地杀死他,在那几个表明要争夺金浮图之钥的高手中,武当沙问天和少林云峰禅师嫌疑最少,根据他多年来暗中查访的资料显示,梁奉、叶高、阎弘、蔡金娥这四人当时都在出事地点附近。 而这四个人都具有杀死他妻子的功力,凶手定必不出这些高手之中,连业已离开了的朱公明也有些少嫌疑,不过他那一段时期传说是在南方,所以嫌疑不大。 齐南山费了许多年的心力,仍然查不出一点线索以判断杀妻仇人是谁,不过他却掌握了一点可以凭信的证据,那就是他妻子齐大娘在负伤倒地之时,曾使用南昌岳家的独门火器,把凶手胸口烧伤,因此,他只要瞧瞧这些高手之中,那一个胸口有烧炙的疤痕,就可确定谁是凶手仇人了。 他的目光转到管事手中的锦匣上,那匣内放置着一枚形式奇古的金钥,质地特坚,天下任何神兵利器皆不能毁损。就是这枚金钥要了他妻子的性命。 齐南山记起十四年前的往事,其时他已有四十多岁,与爱妻齐大娘一同隐居这齐家庄,闭门谢客,齐茵其时只有四岁,玉雪聪明…… 有一天,他们接到一封信,乃是一位梁夫人的密函,这位梁夫人的丈夫粱学宾曾经学过武艺,但後来官至知府,数年前殁於任上。粱学宾的父亲作宦江左之时,曾经对齐大娘父亲有过救命之恩,故此齐大娘的父亲,也就是齐南山的岳丈临终之时,面嘱女婿女儿要代他报恩,梁学宾因学过武功,所以对武林之事知道不少,因而也听说过齐南山在武林中的声望,却想不到他死後由他的夫人向齐南山求助。 梁学宾夫人的密函便提及这枚“金浮图之钥”,她说最近时时有形迹可疑之人在梁家附近出没,家里夜间又时时有怪异之事发生,望齐家夫妇设法予以保护。 齐南山夫妇接到此函,不禁大□,首先仔细地盘诘捎信之人,得知他乃是一间粮店伙计,与梁夫人并不相识,也不知道东主为何命他送信至此,这人甚至还说出东主给他一笔钱财,命他把信送到之後,就不要回去,以後可在别处安身立业。 齐南山这等老江湖一听便知梁夫人不但深悉这金浮图之钥的贵重,而且极工心计,才会间接使别人差遣伙计送讯,以免被那些武林人物查出线索,一则晓得了她请什麽人帮忙,得以预作准备,二则此函可以证明那金浮图之钥当真在她手中。故此,这封密函万万不能让武林人截获拆阅。 他跟妻子密计一番,便决定了进行步骤,分作两部份行事,一是由齐大娘独自前赴梁家,乔装改容,扮作男人,并且不用她自家的兵器,改携长剑,以免万一过招动手,被敌人从兵器手法上认出来历,她还把昔年无意得到的一粒南昌岳家独门火器“天女散花火弹”带在身边,一方面可以增强御敌之力,一方面又可以移花接木,嫁祸南昌岳家。 计划的第二部份是齐南山出马,也是化了装,免得留下丝毫痕迹。 他去找好一处地方,沿途先作种种布置,待他随后赶到梁家之时,那梁夫人和他的一个五岁大的儿子便将突然失踪,从他严密的布置之下迅速秘密地搬走,这个计划的一切细节都研究得十分妥善,任凭是何等精细高明的人物也很难查得出线索。 他们所以作这等布置之故,便因那“金浮图之钥”乃是武林各派高手无不垂涎欲得之物,纵然是落在常人手中,此钥也可以使他获得一笔价值亿万的宝物,富堪敌国。 而武林高手得到的话,除了这批宝藏之外,还可以得窥数百年前名震寰宇的天竺高僧圆树大师和中土第一奇人天痴翁两大宗师在金浮图内壁上镌刻的绝世武功,因而可以成为天下无敌高手,名传後世。 由於这枚金钥关系如此重大,没有人不觊觎垂涎,所以齐南山夫妇虽是当时武林着名高手,却也不敢大意,诚恐因这枚金钥惹来毁家焚身之祸。 幸好外间无人得知他们与梁家有这点渊源,所以须得乔装改扮,再以□□手法布置使梁夫人母子突然失去踪迹下落,如此一则可以报恩梁家,二则可以免去自己的奇祸。 计议已定,夫妇分头行事,至於那个送信之人刘伟,则留在庄中做事,免得百密一疏,□露了机密。 齐南山先在襄阳找妥了地方,然後直奔武昌。 到达梁家之时,梁家已经发生过大变故,齐大娘受了重伤,奄奄一息,梁夫人的独子梁逸也□下半条性命,齐南山眼见爱妻伤重垂危,几乎昏倒。 齐大娘仗着多年修为的精纯内功,勉强提住一口气等候丈夫。齐南山及时赶到,她便在榻上勉强告诉丈夫,她说那天晚上现身的虽然只有一个蒙面高手,可是另外还有人趁机潜入梁家,用梁逸的性命迫梁夫人献出金钥。但梁夫人□死不从,所以梁逸才受到重伤。 至於与她拼斗的高手武功极高,竟迫得她一直无法施展那粒“天女散花”的火器。直到她手中长剑被对方击落地上之时,同时吃他一刀刺入胸口,这时才能发出火弹。 那个蒙面高手身法神速,只被数点火星弹中胸前,迅即起火焚烧。那人想是识得厉害,立刻倒地滚动,硬把火头压熄,然後狼狈逃走。 她把遭遇之事大略说出,已经感到不支,最後勉强说出两个心愿,一是要齐南山把女儿照顾成人,二是嘱托齐南山继续帮助梁家,代她报恩。 心愿说出,这位巾帼奇人便一瞑不视,撒手人寰。 齐南山一恸几绝,良久才恢复神智。 他虽是悲痛万分,可是方寸之间仍然极力保持不乱,细细一想,发觉形势十分严重,他是从敌人中了南昌岳家火器之後,还能逃走这一节推测出敌人武功之强,决不在自己之下,何况爱妻身手造诣甚高,只略逊自己一筹,居然不满百招就失手落败,可见得敌人武功到了何等地步。 其次,他从梁逸的内伤又瞧出这个伤他之人也是内家高手,竟不知以什麽手法把梁逸经昮震伤,梁逸这一辈子永远都将是病弱不堪,这等手法连自己都办不到,可见得他是比自己只强不弱的人物。 他们若是卷土重来,自己独力难支,势将步爱妻後尘,生死虽不要紧,无奈爱女尚幼,梁家又全靠他照顾,这刻实在死不得。 因此,他强忍悲怆伤痛,依照计划行事,这一夜把爱妻遗体和梁氏母子迁走,一路上用种种手法灭踪消迹,平安抵达襄阳。 然後,他独自带了爱妻遗体回到北方,对外诈称忽然病故,营墓安葬。 一晃眼间,已过了十馀年,他一直都隐居闭户,苦修武功,好在齐茵已得广寒玉女邵玉华收归门下,所以他可以专心勤炼武功,一方而查探杀害爱妻的凶手是谁。由於齐大娘没有描绘敌人身材,又不知面貌长像,是以可说是毫无线索可寻。 齐南山经过多年苦心推研之下,列出一张名单,这些人都是在武功上可以赢得齐大娘之人。 访查之下,已确知霹雳手梁奉,沧浪一剑叶高,恶州官阎弘,香□子蔡金娥四人当时适好在武昌附近。 今日到达齐家庄的一众高手,全是名单内的人物,连金刀大侠朱公明、武当沙问天、少林云峰禅师叁人皆是他黑名单上的人,关於少林、武当这两派本来还不乏高明之士,但因这两人二十馀年以来一直在江湖上行走,所以才把他们列入而剔去其他高手,还有一个原因那梁逸的奇怪内伤不是一般高手能够办得到的,只有少林、武当这两派奇功秘艺甚多,所以怀疑到他们头上。 而朱公明虽有仁义盛名,可是一则他晓得朱公明做过一件见不得人之事,所以对他的人格大有怀疑。 二则朱公明的武功乃是稳居他上面有限几个人之一,故此他也把朱公明列上。 同时这也是齐南山为何当时对女儿暗示不必见到薛陵就加以诛杀的原因了。 他心中泛涌起杀妻之恨,恨不得把那些高手们胸前的衣服一一割开,瞧瞧谁的胸口留有疤痕。 此处还要交待的是齐南山何以匆匆忙忙的在今晚就发动了筹谋多年的计划。 齐南山心中不由得掠过梁夫人的影子,那是一个略形憔悴但极有风韵和美貌的少妇,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她时的印象。 她曾经向他描述那一夜被一个蒙面男人闯入房内,用梁逸性命威胁她的经过,据她说那人声音凶恶,使她感到纵然献出金钥,未必可以救得儿子甚至自己的性命,加以齐大娘在前面拼命之事她又不知道,所以抵死不肯献出金钥。 齐南山却觉得大有疑窦,那是他经过反覆寻思之後才发现的。 一是时间上的出入,根据仆妇提供说听见梁夫人尖叫怒骂之声,那是在齐大娘动手了许久之後。而齐大娘动手之时,声音响亮,梁家人人都被惊动,何况齐大娘是睡在梁夫人上房的外间,她出去之时,定然通知梁夫人一声,教她小心。这也是说梁夫人定必晓得齐大娘与敌人拼斗之事,第二点是敌人的同夥定必趁齐大娘出走之时闯入上房,索取金钥,那里会等了许久才现身? 但为何她许久才发出尖叫怒骂之声? 叁是她的独生儿子性命何等珍贵?怎会宁可让他被害也不献出金钥。 不过这些疑窦齐南山可没有法子查究,况且女人性情的奇怪他也素所深知,说不定梁夫人就偏偏以亡夫的遗物为重,宁可失去儿子。 由於他受到妻子临终重托,所以他死去染指金钥之心,梁夫人不提,他也不提。 他从庄中仆从中挑选了一个能干庄丁和一名仆妇伺候梁夫人,十馀年来他去探视过数次,每次都见一见面就匆匆走了。 他套问过以前金钥消息如何□露出武林之事,原来是梁学宾生前聘请过武师护院,梁夫人也认识这些人。 出事前的一年,她曾延请其中之一到家里,打算聘他传授些拳脚武功与儿子,这件秘密就是被这名武师晓得,後来因故发生不欢之事,这名武师被她撵走,才把金钥之秘□漏出江湖。 齐南山行动十分隐秘,来去匆匆,十馀年来平静渡过。 而他已策划好待女儿嫁出之後,才举行这场盛会,用件适当之事把这些高手们通通诱到家中,再按计划引起一场争杀,他在其中坐收渔人之利,每逢有人受伤,他就可以设法弄开他胸口的衣服查看。 殊不料上个月他到襄阳探视梁夫人,路上略为大意,竟被人跟踪上了。他直到走入梁家才发觉不妙。 齐南山一面感到十分震骇,想不透怎会有人跟踪自己?除非是这个人早就晓得自己与梁家有关,否则怎会窥伺自己的行踪?同时他一发现之後,就曾经立即从梁家出来,展开反查,竟已找不到丝毫线索,可见得此人不但机智无比,武功也十分高明精妙,决计不在白己多年闭户苦修之下。 他大惊之下,便把此事告知梁夫人,这位至今姿容犹艳的美妇听了他的话,登时陷入沉思之中。 齐南山心中更感讶惑,心想她应听到这消息便震惊失色才是,何故陷入沉思之中?正在推测之际,梁夫人道:“事至如今,贱妾只好把多年隐衷坦白奉告了。” 齐南山那颗心跳动加速,但一点也不露出紧张的情绪,道:“梁夫人有什麽隐衷?” 梁夫人叹口气,道:“贱妾多年以来,一直不向庄主提及金钥之事,便是暗藏私心,想等逸儿长大之後,让他去启开金浮图之秘,成为天下间最有财势之人。” 齐南山不由得点点头,暗自思忖“最有财势之人”这几个字。 梁夫人在房内珊珊地走了两个圈子,齐南山沉住气,等她再说下去。但心中不免暗暗奇怪她为何忽然露出沉吟之态?虽道有什麽话感到难以启齿? 房间内一片沉寂,过了片刻,梁夫人望着窗外院落中的盆景,缓缓道:“妾身虽是女流之辈,可是也很明由今日的局势甚是严重,只怕此次一别,以後便很难再见了。庄主乃是当世大侠,想必不会忌讳这种不吉利的话!” 齐南山越发惊异,心想她倒底还有什麽话要说?从她上面这几句分析局势的话中听起来,可见得如果不是在这等形势之下,後面的话她决不肯告诉自己的。 他颔首道:“夫人的见地高於流俗百倍,不错,目下这金钥的消息既然被人查到线索,则不论夫人是否交给在下,也定必有一场凶险祸劫降临你我身上。” 梁夫人苦笑一下,道:“虽然到头来终於免不了大祸临头,可是总算安然渡过了十多年,现在我不妨告诉你几句话……” 她的口气称呼忽然改变,显得好像很热络亲近,但又像是不客气。 齐南山道:“在下洗耳恭听。” 梁夫人道:“那枚金钥我所以一直不跟你提及也不交给你保管的缘故,除了先前说过的私心之外,还有一点,那就是我恨你不把我放在心上。” 齐南山大吃一惊,抬眼望去,只见她颊上微微泛起红潮,这时他可不敢接口。 他当真没有想到这个美丽的寡妇竟然会对自己有了情意。 梁夫人仍然望着窗外,继续说道:“十多年来,你只来过数次,每一次都匆匆离开。当我们说话之时,你连正眼也不望我一下,好像我是很丑,很可怕的人,根本不值你一顾。所以我不把这根金钥交给你,不让你打开那扇财势之门。” 齐南山听到“财势之门”这四个字,心头又是一震,迅即联想到重重危机,不由得叹一口气。 梁夫人转回身子,凝望着他,过了一会才道:“现在给你,会不会太迟?” 齐南山道:“有两种讲法,一是太迟,一是太早。太迟的是白白浪费了十多年光阴,现在才去开启财势之门,已经来不及取为己用。太早的是在计划尚未成熟……” 梁夫人讶道:“原来你已经早就打我的主意了。” 齐南山苦笑道:“这枚金钥正是在下计划之中最隹的香饵,定可把昔年凶手诱来。不过凭良心说,在下从未打算过向夫人求取此钥应用。” 梁夫人道:“经过这十多年之久,我已相信你真是个正人君子,所以你这句话大可深信不疑。你纵是能把那些凶手诱来,可是你怎能查出是那一个?” 齐南山把计划告诉她,最後道:“由於小女尚未出阁,在下是向平之愿未了,所以觉得太早了一些。但形势迫人,这也是没有法子之事,在下只好从速发动,以免大祸波及夫人身上。” 梁夫人微微一笑,笑得有些奇怪。但齐南山却没有注意到。当下从梁夫人处取得那枚金浮图之钥,又探视过那身体羼弱多病的梁逸,翌日便匆匆离开,加急布置。 他为了布置这个罗网,所以无暇亲赴江南李家计议女儿婚事。 这一头婚事乃是齐茵出生不久,齐南山因事赴杭州,夤缘帮助过当地一位缙绅李春沂。 这李春沂虽是出身世家,诗书满腹,却十分倾慕游侠慷慨之士,跟齐南山一见如故,谈得十分投契。 因此临别之时,双方同意结为亲家,李春沂的二儿子李云从其时五岁之龄,长得头角峥嵘,相貌不俗,李、齐二人换了庚帖,别後多年,偶然因便通传消息,但也极为稀少,关於这件亲事,齐南山只派了一个人送信到杭州李家,硬是这样决定下来。 齐南山的思潮不住起伏,突然想到女儿此去杭州,虽说是尽量办了不少嫁妆专差送去,又付了李家一大笔银子,托他们代办许多必需之物。 这一笔银子在平常人得到立刻就是一名富翁,数目甚钜,然而他却忧虑如此匆急的遣嫁爱女,又不亲自前赴杭州,将来女儿会不会被人瞧不起,或是被人作种种奇怪的猜测。 然而他已顾不了这许多,长叹一声,勉强冷静下来,注意力回到当前的局面上。 沧浪一剑叶高仗着功力深厚,这刻已迫得曹艾险象百出。霹雳手梁奉忍无可忍,大喝一声,纵到台上。 他前脚才落地,便已有一道人影後脚赶到,落地现身,敢情是黄旗帮右坛坛主秦叁义。 这秦叁义想是早已预料到梁奉会忍不住出手,自家也决定出手对付他,所以已脱下长衣,手中提着一柄钢叉,背後还插有两柄短短的飞叉,叉柄上系着黄色的绸巾。 秦叁义手中钢叉一晃,叉上的钢环发出呛□的响声,他冷竣的面上毫无表情,道: “梁兄虽是身居高位,权大势重,可是江湖规矩仍须遵守。” 梁奉暴怒喝道:“你是什麽东西!”呼呼两声,掌发连环,迅猛劈击过去。 秦叁义侧身闪过,冷冷道:“你取出兵刃!” 梁奉不敢小觑此人,掣出厚背砍山刀,随即疾扑猛劈,他一身武功皆是刚猛迅健的路数,刀势起处,宛如狂涛怒浪般向对方卷去。 势蹙力危中的曹艾一见梁奉被阻,心中一惊,登时吃叶高的巨大古剑震开双笔,紧接着光华闪处,一阵森冷剑风已向左肩劈落。 曹艾心中叫一声“死也”,便净等剑刃触体,把自己斜斜劈开,谁知肩上刚刚一疼,鲜血冒出之时,敌剑便已迅即收回。 他暗暗叫声侥幸,迅即提气跃落台下,包扎伤口,这刻虽然已不复能与人动手拼斗,可是一条性命已经保存。 台上的沧浪一剑叶高并不是有心放过曹艾,无奈刚才古剑劈落之时,陡然感到一股劲锐潜力袭到胁下要害,这一惊非同小可,疾忙撤剑跃开,转眼一瞥,台上并无别人上来,霹雳手梁奉正与秦叁义斗上,决计没有功夫分手暗袭,唯一可疑之人便是那金明池,然而金明池相距叁丈,心想难道他的劈空掌之力竟能远及叁丈以外? 这时齐南山从侧门出来,道:“叶兄的剑法越发精妙了,这一剑,收时比劈落之势还快一线,实在教人佩服。” 说时,已走到他旁边,接着又压低声音道:“叶兄剑下留情这一手,不愧是一派宗主的风度,这一点才教人更为佩服。” 叶高只好含糊以应,齐南山又道:“叶兄何以不下台休息一会?” 叶高道:“很好!”便下台归座。 金明池大剌剌的坐在太师椅上,皱起眉头,道:“齐庄主,目下已经改由本人主持大局,你不该出头干涉?” 斋南山一心一意为了报仇,因此忍住心中怒气,微笑道:“在下早就有让贤之心,金兄这话正合我意。” 金明池道:“那麽这一场该当轮到齐庄主了。” 齐南山沉吟一下,大声道:“兄弟退出江湖已久,现在更无意投身是非圈中,这便是兄弟取出金浮图之钥的理由。” 金明池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这麽说来,齐庄主竟是放弃夺钥的权利了?” 齐南山道:“兄弟如有占有该钥之心,早先便不必公开於众了。” 他走到台边,向曹艾扫瞥一眼,但见他已草草包扎住伤口,便跃下去走到他身边,问道:“曹兄伤势如何?” 曹艾道:“还好,多谢齐兄关怀。” 齐南山道:“兄弟备有上佳金创药,只要不曾伤筋动骨,敷上此药,极短时间之内就能复原如初。” 曹艾暗暗测度形势,知道自己不能动手之後,对梁奉大是不利,连忙道:“既是如此,便请齐兄赐以良药。” 齐南山带他从一道侧门出去,走入一个房间之内,但见房中设有软榻数张,又有各种急救的药品用具。他道:“今晚只怕形势十分惨烈,所以兄弟特地准备了救伤用物……” 说时,亲自动手替曹艾换药,并且取过一身上衣让他换上。 曹艾换衣之时,齐南山面色有点发青,因为他这刻已可以窥见此人的胸部。 他一向把梁奉、曹艾这对搭挡列为嫌疑最重的人,是以十分紧张,谁知一望之下,曹艾胸口毫无焚伤的痕迹。 换了药出去,台上梁、秦二人战况正烈。那秦叁义一柄钢叉使得神出鬼没,配上震耳的环声,气势惊人,然而比起霹雳手梁奉的厚背砍山刀,却又显然尚有不及。 梁奉突然间踏中宫,走洪门,大刀连环疾劈。只听“当当当”叁响过处,秦叁义已震得退了四步之多。 要知秦、梁两人招数手法方面部各擅胜场,但在腕力及内功方面,梁奉却强胜了一筹。 是以这等硬拼招数一旦干上了,登时分出高下。 秦叁义满头热汗滚滚流下,正当他阵脚未稳之际,梁奉又跟踪迫上运刀猛劈。“当当当”叁下巨响过处,两人再拼了叁招。 秦叁义唰地纵出两丈,但觉右臂□麻,血气浮动,再接战下去,不出十招,就得命丧敌人刀下。 霹雳手梁奉厉声狂笑道:“秦老叁敢是想把飞叉绝艺抖露出来?好,今日若不容你施展飞叉,料你决不甘心认输。” 台上台下一片寂然,曹艾心中大急,忖道:“秦叁义的两柄黄巾飞叉乃是武林一绝,你不趁他无法出手之前把他击倒,还让他从容施展,岂不是自找麻烦?” 不但是曹艾,连其他的高手们也都有此感觉。 须知一个人从桓河沙数的武林人物之中要跻身高手之列,实在不是容易之事,秦叁义这一宗绝艺极负盛名,尤其是像梁奉这等情形之下,白白挨他两柄飞叉,却不能趁机还手,单是这一点就吃了大亏,这是谁都不肯干的事,何必以自已一生威名去试人家的绝技? 人人都睁大双眼,只见秦叁义微微一怔,沉吟片刻,才道:“梁兄果然是铁铮铮的好汉,兄弟甚感佩服。敝帮讲究的是义气二字,更须是非分明。敬重的是英雄好汉,绝不投机取巧。像梁兄此举,正是敝帮极敬重的人物,在下不该再行出手。”
第五章 群豪都渴想见识秦三义的黄巾飞叉绝艺,闻言不禁大为失望,但又对黄旗帮更添几分敬意。 金明池道:“你是说放弃争钥之举了,是不是?” 秦三义道:“这金浮图之钥关系重大,兄弟受敝帮主之命,全力以赴,自然不能退出。” 金明池皱眉道:“那不行,你认输的话,就不能再参与争逐行列。” 秦三义道:“此言有理,兄弟只好向梁兄出手。” 群豪之间,升起阵阵议论之声,评论他忽然反覆之举。粱奉仰天一笑,道:“既是如此,何必多费唇舌?” 秦三义等群豪话声平息,抬手拔下那两柄黄巾飞叉,大声道:“梁兄若是躲得过兄弟手中这两柄短叉,兄弟就从此退出江湖,甘心服输,直到有一日自信能赢得梁兄,才找梁兄请教。” 这话说得很重,等于是孤注一掷,把声名前途都作了赌注,群豪无不愕然注视,等他出手。 秦三义却还不出手,转面扫瞥全厅一眼,又大声道:“但若是梁兄不幸负伤,他怎样伤法,兄弟也怎样陪他流血,至死不悔,这便是敝帮敬重英雄好汉的一点表示,在场诸位高朋都是见证!” 大厅中登时浮起无数鼓掌喝采之声,连金明池也微微动容,梁奉厉声喝道:“笑话,谁要你陪?” 秦三义道:“梁兄武功高强,兄弟这一手薄技定难奈何粱兄,最好等事后再谈论不迟。” 梁奉道:“这才像话,来吧!” 秦三义把钢叉插在一旁,双手交握一柄短叉,交叉双臂,姿式奇异,当此之时,只见他全身微微颤动,显然已经把全身功力完全提聚在双叉之上。 霹雳手梁奉也聚精会神的注视对方动静,只见他左走三步,右走三步,然后回到当中的位置。 金明池冷冷道:“这是『神回步法』,没有什么稀奇。” 秦三义一怔,道:“多蒙高明指教.........”这时别说厅中群豪茫然不知其中之意,就连那七八位高手也未听过“神回步法”之名,瞧那秦三义的神态,敢情连他自己也光会练而不知其名。 金明池又道:“你把这一路奇怪功夫用在飞叉之上,倒是很新鲜的主意,无怪能够独步武林了。” 秦三义由于此时提聚全身功力,不能再开口说话,当下又向左走三步,右走三步,此时那几位高手才瞧出他不但走前之时大有古怪,连退后之际也暗藏奥妙,并非没有作用。 他回到原先的位置之后,左手向前一挥,由于他左手交叉到右手这一边,是以挥出之时,乃是贴着右臂挥去。“砰”的一声,一道黄光电射出手。 只有几个高手才瞧出秦三义手法绝奇之极,敢情这柄飞叉并不是左手捏着的那柄,却是用左手把右手的飞叉拍了出去。 秦三义动作甚快,第二只飞叉也出了手,这一次方式如旧,只不过以右手拍出左手的飞叉。两道黄光先后电射而去,在一般的人眼中,都是迅疾绝伦的向梁奉射去,可是在那几个高手眼中,却瞧出这两柄飞叉速度忽快忽慢,简直是奇怪的不可思议! 直到此时,诸高手们才晓得秦三义这一手何以能称为武林一绝,敢情真有不可思议的威力,试想,有那么一柄忽快忽慢的飞叉袭来已经就够头痛的了,何况是两柄之多,既然能忽快忽慢,自然也能够略为改变方向,这才是使人无法闪避的原因。 梁奉不禁心头大震,随即大喝一声,挥刀劈去,同时之间向右方跨出一步。 两道黄光之中有一道已经落空,从梁奉身侧掠过,另一道黄光被梁奉大刀劈中,却只是歪了一点准头,“哧”一声从他左肩划过,登时衣破血涌,原来梁奉为了要移身躲过,另一刀劈落之时,已感到敌叉突然加快,幸而他内力深厚,急忙催动刀势,速度也加快了不少,才能劈中飞叉末端的钢环,这一刀把黄巾齐环处劈断,也使飞叉准头歪侧了大半尺,才仅仅伤了肩头,若是换了别人,功力不及,无法催快刀势,这一刀劈个空,非被飞叉钉入胸口而死不可。 诸高手瞧出其中危机奥妙,都不由得替梁奉喝采叫好,群豪虽也跟着喝采,却以为是为秦三义而发的。 秦三义拔起钢叉,迅即在左肩上划了一道血槽,颜色不变,众人又轰然喝采。 梁奉这刻也就不便多说什么,只因对方如此做法,完全是表示敬意,金明池等到稍稍平静,才道:“这一场梁奉兄占了上风,秦兄落败,不得再找梁兄挑战,只能与其他有意争钥之人出手。” 秦三义拱拱手,道:“阁下批评,高明之至。” 齐南山跃了上台,捡起两柄飞叉,还给秦三义,一面向金明池问道:“兄弟甚愿阁下略作解释,以消心中之疑。” 金明池泛起得意之容,朗声道:“秦三义虽然终于用飞叉绝技击伤了梁奉,可是当他们两人身形分开之时,秦三义实在无法出手,若然勉强掷出飞叉,任何人都躲得过,这是因为他其时双腕发麻无力,所以他须得借说话的时间运功催动血气,恢复双腕气力,才能出手,准此而论,秦三义理应算输。” 这个道理谁也知道很对,须知上阵放对之时,敌人焉能让你停下来运功恢复双手气力? 倘使那时梁奉接着出手,秦三义非伤死当场不可。 群雄惊讶的是,这个看上去年约三旬的年青人,怎会瞧得出如此深秘的关键?他的武功倒底有多么高明?他出身何门?何派?为何当众宣布不参与争夺金钥? 齐南山露出心悦诚服的神色,道:“金兄启我茅塞,当真高明之至,兄弟至为感激。” 说罢跃下戏台,先带领秦三义走入药房,替他敷药包扎过,然后出来找到梁奉,梁奉辞道:“这一点点皮肉之伤,算不了什么,兄弟自己稍为上药止血便行啦!” 齐南山微笑道:“这话出在兄弟口中,便合情理,但在梁兄而言,却不应如此轻忽大意。” 梁奉听出他话中的暗示,猛可醒悟,便道:“如此有劳齐兄啦!” 齐南山暗暗透一口大气,带领梁奉走入药室。由于梁奉伤在左肩头,不须解衣敷药,所以无从瞧看他的胸口是否留有火炙疤痕。 但他也有法子查探,他在敷药包扎的过程中,有意无意地摸上一把,以他手指的敏感,虽是隔着衣服,也能够一触而知。 方才对付秦三义也用的这个法子,但这梁奉不知如何老是以双手护住胸口,使他一直无法抚摸一下,直到包扎好之后,仍然无机可乘。 齐南山觉得很奇怪,心想这梁奉似是特意护住前胸,不让自己碰触,难道他便是凶手,而又晓得我布置此计,为的是查出胸口曾被火伤之人? 但这个推想却很软弱无力,因为梁奉若是瞧出了他的用心,那就干脆拒绝让他敷药包扎,岂不是更可以保持秘密?何必让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才用双手有意的护住前胸,以致启人疑窦,自露破绽? 他为人十分沉稳持重,这时仍然沉得住气,谈笑自若地送他出室,两人走到门口,梁奉忽然停步道:“齐兄,恕兄弟询问一句不大应该动问的说话。” 齐南山心中微感紧张,但神态平静如常,道:“梁兄既然问及,兄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梁奉沉吟一下,才道:“兄弟请问齐兄一句,你老哥当真对这金浮图之钥,毫无占有之欲么?” 齐南山暗觉失望,道:“兄弟若是存有占夺之欲,干脆就不取出来公诸天下英雄了。” 梁奉缓缓道:“那是因为齐兄明知这个消息已经走漏,万万无法独吞,才索性公开任人争夺。” 他用极锐利的目光迫视着他,好像要看穿他的心一般。 齐南山跟他对瞧片刻,双方的目光都不肯移避,齐南山却是想从他眼中找寻出一个秘密,也就是整个血案的关键,这个关键便是,是不是梁奉他跟踪自己到襄阳的? 他为何跟踪自己?除非他便是昔年的凶手,怎会知道他到襄阳梁家有什么秘密在其中? 他沉声道:“梁兄这话奇怪得很,兄弟一向不知此钥落在何方,直到最近的几个月前,才得到消息,又延到最近才取到手中,此举自问秘密无比,风声何从传出江湖上?” 梁奉十分仔细的观察他说每一句话时的表情,这刻似是相信他说的是真话,当下才放松了凶猛紧张的表情。 他皮笑肉不笑地露一露牙齿,道:“兄弟大约在半个月前,得到一个人的通知,说是金钥已落在齐兄手中,正想登门拜访,求证此事是否真确,那知紧接着就收到齐兄的请帖,在帖上证明了金钥之事属实,今日又亲眼所见,果然千真万确,至于是谁把消息告诉兄弟的,却不能奉告,还望齐兄原谅。” 齐南山内心中大为震动,暗想这件血案已快到水落石出的地步,欲知凶手是谁,但须查出把消息通知梁奉之人,便真相大白了,他表面上保持淡然平静之容,微笑道:“或者是把金钥下落告诉我的人,早些时候已经被别人查出,这个兄弟懒得多管,兄弟却是有自知之明的人,当日得到这枚金钥之后,不禁失眠了数日,最后的结论是兄弟决计保不住这等绝世之宝,还是公诸武林,让武功最强之士取得,以后就不致于兵连祸结,杀戮无穷了。” 霹雳手梁奉不能不信,但又不能全信,当下拱手道:“多谢齐兄指教。” 转身大步出厅,齐南山独自站在室门沉思好一会,这才回到厅中。 台上此时竟是武当派高手沙问天出战恶州官阎弘,那沙问天手中一柄长剑,挑抹之间,便把阎弘的钢斧招数完全化解,好像毫不费力。 恶州官阎弘成名二十余年,乃是武林中着名心狠手辣的杀人王,凶名四播,武功得自一代魔星“毒厨子黎无畏”真传,极是厉害。 沙问天的剑法看上去似是十分省力,其实他已经施展出武当无上内家心法,讲究的是四两拨千斤,借力生力,所以瞧起来好像很从容。 那恶州官阎弘手中钢斧上下翻飞,尽是硬攻路数,配上他满腮浓须,外形当真十分凶恶。 全厅寂然无声,凝神观战,齐南山出来之时,他们已拼了数十招,待他入厅后又瞧了数十招,那沙问天剑上威力越来越强,内劲绵绵不绝的涌出,渐渐使对方斧势黏滞难施,照这等情况再战下去,不出五十招,沙问天稳可取胜。 恶州官阎弘出道至今,才算是碰上内力比他深厚,剑术又精奇无匹的敌手,杀得满头沁汗,胸口恶气越积越多,恨不得一斧砍落敌人头颅,但沙问天剑法稳健之极,没有一招用老了或者火候不及,总是恰到好处,这便是武当派威震武林的长处,凡是这一派的高手,总是气脉悠长,攻守兼妙,只要黏上了就无法脱身,终须被他们击败。 蔡金娥突然间跃到台上,媚笑道:“阎老哥别着急,让我助你一臂之力。” 厅中鼓噪之声大作,金明池道:“姑娘别忙着出手,咱们先讲妥办法才动手如何?” 蔡金娥自恃是个女人,毫不畏惧金明池,向他抛个媚眼,道:“先讲妥也好。”说时,扭着腰肢走到金明池面前,又道:“你要我怎样才可以动手呢?” 这话语带双关,蕴含挑逗之意,金明池笑眯眯的瞧着她,露出一副色迷迷的样子,他道:“金钥只有一枚,姑娘帮助阎弘出手,纵然压倒所有高手,但你们怎样分法?” 蔡金娥笑道:“哟,你不是想插上一腿吧?” 金明池摇头道:“我没有分沾的意思,这枚金钥送给我也不要,那里值得头破血流的争夺?依我看来,最好还是一个一个来,那一个技艺最强,就归那一个人,你瞧这法子可好?” 她摇头道:“这法子对我可不大好,假如我插手的话,你如何对付我?出手拦阻? 抑或教别人截击?” 金明池道:“都不是,我连动都不动,也决不教别人插手,不过,你这样做毫无好处,只不知姑娘信不信?”他的神态一直笑眯眯的,好像对蔡金娥冶艳骀荡的姿色甚是垂涎。 蔡金娥心想只要你对我有意,你武功再高强我也不怕,当下更加搔首弄姿,媚眼频抛,一面答道:“我这叫做不到黄河心不死,总要做过之后,才能相信当真无益,再说,我实在想不透,为何如此做法对我无益?试想我人孤势单,论武功强不过此地任何一人,若不找个帮手,如何有夺得金钥的机会?” 金明池笑道:“好吧,你不信就上前试试看,我却觉得姑娘找错了帮手。” 这话不啻暗示她说应该找他金明池做帮手才对,蔡金娥骚艳地带笑道:“那么请金兄指点一条明路行不行?” 金明池道:“时机未到,暂时恕难奉告。” 蔡金娥暗感茫然,心想此人态度不易捉摸,若是此刻放弃了阎弘,待会这金明池撒手不管,岂不是绝了望? 当下决意见一步走一步,反正只要他对自己有心,那怕他会脱钩?于是转身向战圈跃去,格格浪笑数声,道:“沙兄武功卓绝一时,让我也领教几手武当绝艺。” 她已掣出独门兵器,是一柄银钩,当中有个关节,因此银钩可以屈曲,钩尖呈现一层黑气,显然淬过毒的。 大厅中群豪鼓噪不已,但那几名高手却无一挺身开口,只因大家都知金明池武功奇诡深奥,在今日的局面中,谁得罪了他,谁就别想夺得金钥,而他们的对话又都听在耳中,人人皆想瞧瞧蔡金娥若是出手,为何对她反而不利? 沙问天冷笑道:“蔡姑娘尽管出手,兄弟总要尽力教姑娘见识敝派绝艺。” 蔡金娥应一声“好极了”,蓦地挥钩便攻,但见她那柄银钩迅快如风,招数却甚是稀松平淡,然而她这一出手,沙问天立时呈现不敌之象,只见他剑势顿时受挫,大有束手缚脚,无法施展之概。 众人瞧得明白,原来蔡金娥招数看来稀松平常之故,便因她没有迫攻毒着,钩尖一味在对方手腕间钩刺,但由于她钩上淬有奇毒,只要挂破一块油皮,就不啻利刃加身,是以威力甚大,武当高手沙问天被她的毒钩威胁得招数难施,大见拘束,便是此故。 要知,目下这几个公开承认夺钥的高手,都是天下武林知名之辈,武功造诣相差有限,因此只要有两人联手的话,就足以击败任何一人,蔡、阎二人这一联手,由于他们都是声名狼籍之士,臭味相投,别的人倒不感到奇怪,只替沙问天不平而已。 沙问天危机辄现之际,忽然间,或左或右的连跨数步,手中长剑乘隙迅快偷袭,一发即收,这几剑使得神出鬼没,登时把那两人联手之势击散。 群豪采声雷动,但云峰禅师却皱起眉头,叶高和梁奉分坐他左右,都见到他的表情,梁奉终是性情浮燥之人,忍不住道:“兄弟认为沙兄这几招妙处全在脚下步法,大师武学渊博,可知道这是什么脚法?” 身为一派宗主的叶高接口道:“依兄弟愚见,这等神妙步法,似乎不是武当派的绝艺。” 云峰大师徐徐道:“两位都说得对,沙道兄这几步脚法,类似天竺秘艺『飞鸟迹(绰字边,同音假借)』,这一路步法,贫僧也只是听闻敝寺高德谈论过,似是从未传到中土。” 齐南山留心聆听他们的谈论,却不开口,只听梁奉道:“然则沙兄又从何学得这等绝妙步法?果真是从未传到过中土么?” 云峰大师压低声音,道:“那倒不是真的从未传入过中土,而是失传多代,近百年来音响沉寂,连诸位如此博闻之人也不晓得,可证贫僧之言不假,目下中土若传此法,恐怕只有从金浮图内学得。” 听的人无不大吃一惊,都想怪不得他要压低声音才肯谈论此事,敢情其中牵涉到金浮图。齐南山震惊尤甚,心想沙问天分明是得金明池传声指点,才能奇兵突出,扭转局势。 齐南山是旁观者清,早一步想出此中关键,紧接着梁、叶二人乃是曾经亲耳听到金明池传声的,这刻也憬然大悟,梁奉低声道:“老叶,咱们的仇恨今日且放在一边,你瞧可是那姓金的传音指点沙兄?” 叶高道:“兄弟正要向梁兄提出这个想法。” 当中的云峰禅师哦了一声,道:“原来是他,如此说来,这位金施主只怕已尽得金浮图之秘了。” 梁奉道:“这就是兄弟要老叶抛开仇恨的理由,咱们如若要知真相,恐怕非同心合力不可。” 齐南山听到此处,连忙借故走开,随即上台从仆人手中取过金钥,亲自捏在手中。 果然他老谋深算,棋先一着,使得梁奉等人一楞,叶高道:“金钥已回到齐庄主手中,咱们合力先夺下金钥之计,已行不通啦!” 原来他们迅即商议好三人一齐上台,由两人准备阻截金明池,分出一人把金钥先抢到手中,然后再合力设法迫金明池说出实情,如若金浮图已被他捷足先登,大家还有什么争头? 那时就一齐赶赴金浮图所在,用此钥开启了进去瞧瞧,如若金明池不肯说出实话,他们仍可以掌握中的金钥先去查个明白。 云峰禅师缓缓道:“眼下要紧之事,便是先停止争夺,向金施主问个明白,这枚金钥只要不落在金施主手中,咱们便可以放心。” 梁、叶二人一想很有道理,当即由叶高把此意转告黄旗帮右坛主秦三义,得到他的同意之后,云峰禅师陡然起身,朗朗诵声佛号。 这一声佛号响盖全厅,登时一片寂然,人人都移目瞧着这位少林高手,起身有何打算? 台上的沙问天怪招迭出,已把阎弘刺伤流血,蔡金娥(缺两字)袖裂,也险险受伤,眼看再斗下去,蔡、阎二人非伤败不可,云峰禅师已跃到台上,洪声道:“请沙道兄暂时停手,贫僧有话要说。” 他这么一开口,沙问天不能不给他这个面子,否则得罪了他,加上蔡、阎二人,那是无论如何都没有取胜的希望了,因此他立即纵出圈外,道:“大师有何指教?” 云峰禅师道:“沙兄这一路步法似是天竺绝传“飞鸟迹(同上)”奇功,敢问沙兄从何学得?” 沙问天一怔,心想这个当儿居然问起我功夫的来源,可见得必有古怪,他一时答不出来,金明池嘿嘿笑道:“少林寺果然与众不同,居然识得那是『飞鸟迹』步法,只不知何故有此一问?” 云峰禅师合什道:“这么说来,这一路神奇步法,乃是施主以千里传言之法指点沙兄的了?贫僧大胆诘问金施主,这路步法从何而得的?” 他说话之时,梁奉、叶高、秦三义一同跃了上台,各持兵器,都虎视耽耽的遥视着金明池,沙问天和蔡、阎等人虽然不知内情,但见这后来三人如此姿态,都明白事关重大,所以既不退下,也不插口打扰。 金明池锐利的目光扫过台上这七位高手面上,好像在估计他们的实力,然后道:“我说了等于白说,和尚你必有所疑,才会作此一问,还是你先说吧!” 他从太师椅站起来,取出摺扇,唰地打开,潇洒地摇扇取凉,左手按住腰间的一支金笛,表面上毫无火气,其实这是他两件兵器,目下已是蓄势待变。 云峰禅师沉吟一下,道:“好,贫僧便说出心中所疑,据贫僧所知,这一路深奥武功,中土早已失传,只有金浮图之内留有修炼之法,金施主敢是从金浮图内学得的?” 群豪发出嗡嗡震耳的议论之声,沙问天等也明白了此中关键,金明池仰天冷笑数声,道:“是与不是,何不待有人取得金钥之后,亲自前往瞧瞧便可知道,反正我说是,你们也不信,说不是,你们更不信。” 云峰神师道:“施主武功绝世,经过今日之会.已是大有身份之人,谅必不能胡乱骗诈我们。” 沙问天心感金明池暗中指点之恩,接口道:“云峰大师说得不错,金兄自然不是随便开口之人,说的话应当相信。” 金明池淡淡一笑,道:“要我说也行,但本人却很想先知道一件事………”他这个念头乃是突然泛起的,这是由于云峰禅师的话,触动了心中灵机,暗想,今日之会果然不易碰上,若要天下武林震动,江湖皆知,便须好好的利用眼下这个机会。 他接着说道:“本人很想知道你们七位高手联手之下,能不能抵挡本人二十一招?” 大厅中顿时引起一阵骚动,议论之声四起。 云峰禅师微笑道:“这就是每人能不能接得住施主三招了?但我们七人联手之势,只怕施主尚未计入。” 他故意点醒对方说,七个人联手出击之时,威力并不等于七个人的力量,而是能够加上几倍威势。 金明池冷哂道:“多说无益,你们赶快准备,本人要出手了。” 他的胆力、气魄,连齐南山也十分佩服,以云峰等这七个人的武学成就,谁也不能相信有人胆敢向他们联手的阵势挑战。尤其是这金明池本身乃是大行家,不是不晓得他们联手之时该有何等威势,居然还敢挑战,这一份胆力和自负之心,实在使人难以置信? 云峰、沙问天、梁奉等七人闻言都暗暗提功聚力,蓄势待敌,本来乱糟糟的站在一起,霎时间,已各占方位,分散成马蹄形,阔口的一面正对金明池,这一来金明池不出手则已,一动就将陷身重围,决计不能向其中任何人连发三招。 换句话说,他们设法牵制对方,不让他有集中全力猛攻其中一个人的机会。 金明池潇洒举步,竟然走入他们包围圈中,整个大厅寂然无声,气氛既紧张又兴奋。他左手摺扇一合,作势向左方的香子蔡金娥扫去,右手已掣出金笛,蓦地侧身长臂,迅快向秦三义戮去,秦三义大吃一惊,竟不敢出手抵御,疾然闪开。 原来他一眼瞥见金笛来势虽快,但速度并不平均,有快有慢,完全是暗蕴他飞叉绝技的手法,他自家深知这等手法奇奥无比,他本人只能在飞叉上施展,而对方却能在兵器中施展出这等奇功,实是万万无法抵御,所以骇得闪开。 金明池长笑一声,摺扇横扫,“啪”一声,扫中一柄电急的长剑上,登时把使剑之人震退一步,却是沧浪一剑叶高。 他使的是体积特巨的古剑,这一劈之势,甚是威猛,却被金明池随手一扇就震开了,心中的惊骇也不在秦三义之下。 金明池招发连环,只见他长身前探,双手齐出,两般兵器分袭梁奉和阎弘两人,梁奉砍山刀本待斜劈出去,以攻势对付敌人攻势,但忽然发觉对方金笛风声特别的劲厉刺耳,极像是他梁奉这一门的重手法练到登峰造极之时的风响一般。 他自然深知倘若已练到这等境地之时,这一笛扫到之威,足可以把他连人带刀扫出数丈之外,不死则伤,这一惊非同小可,打消了发刀之心,迅即横跃数尺。 金明池左手摺扇攻到阎弘面前之时,扇身微微张开,一望而知开阖皆可如意,阎弘手中锋利钢斧早就蓄势待发,当下呼地劈出,侧袭敌臂,金明池似是早就晓得他有此一着,恰在同时之间缩回摺扇,扇身巧妙地贴看斧锋滑过,尖端险险划中阎弘手腕。 这一招正是破他斧势最巧妙的手法,阎弘虽是有惊无险,却也骇出了一身冷汗,心想对方若非同时进攻两人,这一招就可以划伤自己无疑。 云峰禅师和沙问天两人一齐攻上,云峰禅师的方便铲劲风震耳,当头砸落,沙问天剑势凶毒如蛇,打侧面袭刺。 这两位名家一齐出手,威势果然不凡,金明池挥扇封住长剑来路,右手金笛疾然向头上方便铲点去,“叮”的一声,但见方便铲震起两尺,云峰禅师门户大开,不得不退,幸好叶高又挥剑攻到,紧接着蔡金娥的银钩,秦三义的钢叉也先后急袭而至,金明池才无暇追击。 这金明池一上来就连接使用六七种不同手法,有软有硬,镇住这七名高手,武功造诣之高,实是骇人听闻! 那七位高手渐渐发挥威力,互相掩护着进攻,此上彼落,灵动无比,乍看来好像他们久经训练,练就一套联手合击之术一般,自然这是由于他们人人武功高明,才能配合得如此神妙无间。 金明池屡屡有惊人之作,但见他在刀光剑影之中,挥洒自如地封拆抵御,偶然碰上了凶险危机,总是使个奇怪身法就能脱险,整个大厅数百对眼睛注视之下,只有齐南山一个人瞧出这金明池每次脱险,都是用同一步法,连瞧数次,居然已深谙其中奥妙。 他想不到在无意之中学得一招救命护身的秘艺,心中甚是高兴,反而身在战局中的七位高手都不曾瞧清,这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道理,至于其他数百旁观者,因武功造诣还不及齐南山,所以也学不到。 这七人之中,以梁奉性情最是凶暴,他连攻数招之后,凶性大发,厚背砍山刀使得凶猛凌厉无比,忘命进击,转瞬之间,他们这一场交战已超过二十一招,梁奉忘了此举,仍然奋力迫攻。 其余的人首先是云峰禅师、沙问天、叶高三人跃出圈外,接着就是秦三义和蔡金娥退出,阎弘不是不想退,却因身形老被对方摺扇罩住,后退不得,但他也在两招之后脱身退出,余下梁奉一人还在拚命。 梁奉连攻三刀之后,才发觉此事,连忙收刀疾退,金明池早就等他醒悟后退,趁机挥笛向他遥遥点去,但听“嗤”的一声,笛上发出一股锋锐功力,急袭而去,梁奉尽力横跃开去,但一只手臂已经被笛力袭中,疼得麻了,他身形不稳,连连退开,齐南山一跃而到,伸手搀扶,手掌乘机碰触他胸口一下,他这么老练的人,这刻也不由面色微变。 他感到梁奉胸口有一片光滑而坚硬的疤痕,这一触之下,已找寻了多年的杀妻凶手。 梁奉还不知道齐南山业已满腔杀机,低声道:“有烦齐兄助兄弟运行真气,这斯好厉害?” 齐南山伸掌抵住他背后的“命门穴”,运起内功迫出一股热流,输入对方体内,霎时,感到梁奉体内发生反应,当即晓得他正借重自己这股内力通关透穴,治疗被金明池金笛真力击中的伤势。 这刻他但须略略催动内力,登时可以立毙梁奉于掌下,然而他心中正委决不下,是当场击毙这梁奉呢?抑是暂时隐忍,待查出与他同时侵入梁宅的另外一个高手是谁才开始报仇? 他深知这刻乃是极难得的机会,这梁奉武功之强,不在自己之下,将来再想取他性命,可就十分困难,但当着数百群雄前击毙此人的话,一则很难说得过去,二则此举将使他的同谋者从此提高警惕,日后休想查得出那人是谁。 他痛苦得不禁皱起眉头,突然间一条人影掠到,风声飒然,拂他手上的金钥。 齐南山心中大喜,待得那人抓住锦盒之时,那只按在梁奉背上大穴上的手掌,内功一发,梁奉登时大叫一声,向前仆开,一跤跌倒。 这个变故,台下众人无不瞧得明白,那个抢夺金钥之人,正是香子蔡金娥,这个女人十分机警,一瞧自己此举使梁奉仆跌地上,似是已死,心中大惊,连忙把金钥抛给云峰禅师。 这香子蔡金娥把金钥抛给云峰禅师的用意是表明她此举不是意图独占金钥,只不过怕金钥一直在齐南山手中,无法查证金浮图的秘密,她用心既是如此,则因此举而令致梁奉误伤,便不能完全归咎于她。 齐南山暗暗运功敛藏面上血气,变成一片苍白之色,因而人人以为他正运功助梁奉疗伤之时,被蔡金娥此举害得受了内伤,梁奉也是加此。 曹艾疾跃上台,查看梁奉情形,但见他微微呻吟,这才放心,厉声道:“此事是非公道,将来再算,但目下却急需救命灵药,不知那一位肯赐赠给梁兄?” 云峰禅师探手取出一瓶丹药,倒出三粒碧绿丹丸,过去交给曹艾,道:“这是敝寺甚为珍贵的治伤良药,特地奉赠,但愿能对梁施主有所裨益。” 少林寺的药物驰名于世,既是这云峰禅师携带身边的灵丹,定必具有灵效,曹艾连忙称谢接过,让梁奉服下,然后抱他跃离戏台。 齐南山也悄然离开,但他略呈迟滞的动作却逃不过众人眼睛。 当下众人注意力又集中在金明池身上。沙问天道:“金兄武功盖世,无人不服,但越是如此,越发启人疑窦,金兄最好还是坦白赐告这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是不是得自金浮图?” 金明池傲然道:“本人自有师承,从未在金浮图内学过任何武功,这话你们信与不信都与我无关。” 他炯炯的目光掠过一干高手,却瞧不出他们是否相信,当下又道:“我本来不知道金浮图之内,居然还有这等精深武功,可惜我身上有急事待办,所以暂时放过此事,你们几时要赴金浮图?” 阎弘嘿嘿冷笑道:“天下间难道还有比这金浮图更重要之事?” 蔡金娥接口道:“对呀!金兄显然没有什么兴趣,借故离开我们而已。” 云峰禅师、沙问天等人都觉出有理,不过这金明池一身武功纵是从金浮图中得来,他们目下也无可奈何。 一则此人武功高强,他们如不是同心合力,一拥而上,决计无法杀死此人。若是设法要他同行,假如在一路上他施点手段离间众人,然后逐个击破,只怕还未走上一半路程,这枚金钥就落在他手中。 他们审慎地考虑过利与害,云峰禅师首先说:“贫僧意欲在两个月之内,赶到大雪山金浮图去,金施主若是有此兴致,不妨在期前赶到,大家一同进入金浮图瞧个究竟。” 金明池道:“好!” 人影一闪,已落在台下,片刻间,不知去向。 大厅内数百群雄,都纷纷起身,闹成一片。 台上的云峰禅师、沙问天、叶高、秦三义、阎弘、蔡金娥等六名高手也相率下台,就在台前平地站定,商议今后行止。云峰禅师深知此事非同小可,若是流露出丝毫私心,登时要遭横死之祸。 当下道:“贫僧闻说金浮图之内,乃是数百年前,天下武林中两大奇人把平生武功镌刻壁上,流传后世。他们是中原异人天痴翁和天竺高僧圆树大师。这两位奇人的武功各擅胜场,至今虽是无人得知他们为何不传给在世之人,而镌刻在金浮图之内,天痴翁更将无数奇珍异宝藏放其中,使世人垂涎难禁。但金浮图之内,定有绝世武功及珍宝,却是无可置疑之事。” 这一番话,只听得其余五人都热血腾涌,贪念大炽。 云峰禅师又道:“以贫僧个人想法,这武功之道,深奥无底,咱们纵然一齐入内,用功勤学,但各人所获却不会相同,也不可能尽行学去所有的武功。” 沙问天首先响应道:“道兄说得极是,练武之人,各人天份不同,所走路子自然大有分别,数百年前,那两位奇人流传下来的武功,定必不在少数,所以我们大可以同心合力,赶到金浮图去。至于那金塔内的宝物,咱们武林中人较不重视,想来不会成为无法解决的争端。” 少林、武当两派既是联成一气,其余之人自然不敢异议,再说谁也不敢在这刻泄漏出私心。 刚刚商议好,金明池突然奔到,匆匆问道:“诸位可曾见到齐南山没有?” 众人讶然摇头,金明池道:“这就奇了,我搜遍此庄,竟不见他的踪迹,难道他躲了起来?” 叶高大声道:“齐兄没有躲起来的道理?莫非有人趁他身负内伤之际,对他不利?” 沙问天道:“叶兄恐怕猜错了,以齐兄一身武功,虽然略略负伤,但放眼当今武林,还没有什么人能够轻易奈何得他。” 他们议论纷纷中,金明池又匆匆走了。云峰禅师欲言又止,这神情落在别人眼中,蔡金娥最先问道:“大师敢是疑惑起咱们所得的金钥不是真的?” 云峰禅师点点头,道:“贫僧可不愿如此推测齐庄主,但除了这个理由之外,他何须隐藏起来?” 沙问天笑道:“这也不消多虑,咱们先启程前赴大雪山,倘若试出金钥不合,兄弟不信那个掌握金钥之人,永远不前赴大雪山。” 蔡金娥哟一声,道:“那不行,说不定这一耗,须得花去十年八年之久,你们男人无所谓,我可等不到那么久。” 谁也不明白她说的“等不得那么久”是什么意思,有的往邪处想,有的则向正经处想。 无论如何,大家都不必劝她。到时她愿意留下守候与否那是悉听尊便。 外面人声喧嘈,不久,车马之声更是吵耳。这六位高手议决摒除弟子从人,都单身上道,预计个把月时间,就可以到达大雪山。 梁奉虽是服下少林秘制灵丹,但仍然感到内伤严重,须得立刻觅地苦修,这些江湖争夺之事,暂时与他绝缘,他在曹艾照顾之下,也离开了齐家庄。 这一番折腾之后,天边已露曙光,偌大的齐家庄内,悄静无人。原来有好几个忠心耿耿的家人,死也不肯听命离开的,后来眼见发生争杀场面.其时经齐南山再次警告,结果都遵命走了。 整座庄院各处都显出凌乱的样子,到了晌午时分,一条人影轻灵的在庄中各处出没,这条人影最后在后宅的一个露天院子内停住,现出身形,敢情是个身量窈窕,相貌甚美的女孩子,她背上斜背着一把长剑,身上却是黄色的曳地长裙,而不是劲装疾服,是以看上去觉得很不调和。 她黯然长叹一声,自言自语道:“这么巨大的宅院,竟然找不到一个人,实在教人觉得可怜和可怕!” 话声方歇,丈许外的墙角传出低低的笑声,这个黄衣美女迅即望去,叱道:“什么人?” 墙角笑声连绵不绝,竟不答腔。 黄衣少女一晃身,迅快如风的跃过去,但见墙角之后空荡荡一片,杳无人迹。她正在讶骇查看之时,背后传来一个男子的嗓音,道:“姑娘找错了地方啦!” 她回头望去,只见一个潇洒俊美的年青男子,身披长衫,背负双手,嘴角微微含笑的望住她。 这个长衫男子向她点点头,问道:“姑娘是什么人?何故驾临此地?” 黄衣少女道:“你先告诉我你是件么人,然后我才告诉你。” 那个身披长衫的英俊男子和这黄衣少女只对答了一句话,便缄口对望,双方都是目光炯们,暗中蕴含着敌意。可是世间之上的人,总逃不过异性相吸的道理,他们互相瞪了一回眼睛,那长衫男子突然微微一笑,情势顿时缓和下来。 这长衫男子说道:“好吧,我先说出姓名,我姓金,名明池,你呢?” 黄衣少女眼珠一转,嘴角泛起一抹得意的笑容,道:“现在我不高兴告诉你啦!” 金明池眉头皱了一下,心想:你若不是一个年青貌美的女孩子的话,如此戏弄于我,非取你性命不可。 他本是城府极深之人,当下不动声色,举步走到她面前,那黄衣少女一时测不透他有何打算,不由得移步后退。 转眼间,她已退到院墙边,除非耸肩跃上墙头,否则无路可退,黄衣少女嗔声道: “喂!你想干什么?” 金明池冷冷瞅住她,反问道:“你以为我想干什么?” 她摇摇头,眼见他已迫到一尺之内,只要再向前略一移动,便可把她挤抵墙上,她道: “我听说你昨夜力敌当世七位武林名家,那知这末一位大英雄也会欺负一个女孩子,羞也不羞?” 金明池听她提及此事,触动心中痒处,不由得停住前迫之势,仰天朗声一笑,道:“区区之事,何足道哉?” 突然间,踉跄退开,弓起腰背,双眉紧皱,好像是忽然肚中剧疼一般。
第六章 那黄衣少女却格格笑道:“别害怕,我还没有弄死你的打算。” 只见她把一根七八寸长的乌黑钢丝,收回袖中,这根钢丝瞧来可软可硬,尖端锋锐无比。 她刚才乃是趁金明池得意洋洋之时,暗中用这锋锐无比的钢丝,剌了他肚子一下,虽然扎入不深,而且非是穴道,但金明池已感到一阵平生未曾受过的剧疼攻心,不禁踉跄倒退。 这时金明池不但疼得直不起腰,而且全无气力可以反击对方,他双手捂着肚子,怒哼连声,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黄衣少女笑道:“金大英雄,恕我告辞啦!” 拧身跃上墙头,笑声中身形迅即隐没。 金明池气恼难当,暗想我金明池技压天下,却被一个女子如此戏弄侮辱,如何忍得住这口气,这么一想,怒从心起,恶向胆生,深深吸一口真气,顿时功行百穴,气达四梢,只一弹指之间,已抑制住那阵剧疼,一长身,也上了墙头。 黄衣少女这刻已奔出齐家庄,跃上一匹长程健马,侧身坐在鞍上,催马迅快驰去。 她不时回头查看是否有人追来,等到健马放蹄驰出数里之外,这才放心地长呼一口气,解下背上长剑,挂在鞍边。 她可没有远离此地的打算,还准备回到齐家庄去找人,所以驱马转入一条岔道,便缓辔徐行,不一会,行到一处山坡,但见草地碧绿如茵,山风从树间穿掠过,发出阵阵涛声,间有悦耳鸟鸣,景色幽美。 她暂时抛开心中思绪,放怀欣赏这怡人景色,一面曼声唱道:“不是爱风尘,已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是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歌声娇脆悦耳,如出谷黄莺,韵味甚佳。离她数丈远的一稞大树之后,有个长衫男子,好像听得有点发呆,竟随着婉转歌声,摇头摆脑。 黄衣少女跃落马下,缓缓向那人藏身的树荫走去,口中又唱道:“柔肠祺肝,新愁千万叠,偶记年前人乍别,秦台玉箫声断绝。雁底关山,马头明月............”这一支小曲唱得凄怆怨慕,感叹伤悲。 树后突然转出那长衫男子,黄衣少女大吃一惊,退了几步,定睛望去,原来那人便是金明池。 她被那小曲词意勾触起的怅惘情怀,由于这金明池忽然出现,因而风消云逝。心想这人武功真是深不可测,我的“柔金锋”淬有毒药,任何人被柔金锋刺中一下,非但剧疼难当,而且个把时辰之内,不能行动。 但这金明池只在顷刻之间,就制伏毒性,蹑尾跟踪.........但她面上可没有流露出骇怕之色,只用惊讶的口吻道:“你几时找到此地来的?” 金明池冷冷道:“你以为凭那一点微末之技,就可以拦阻得住我么?我见你折到这边来,还以为与什么人会见,所以才暂时藏起身形........”他话声略停,接着又道:“你这丫头为人虽是狡猾毒辣,但唱的小曲倒是好听得很。第一支没有别的意思,倒还罢了。第二支曲词中说什么与人离别,我却想知道那人是谁?” 黄衣少女耸耸肩,道:“那是元人作的小令,又不是我作的,你唯有去问问那作曲人才能知道了。” 金明池心想:好个利口快嘴的小妮子,这话明明是说我死了之后到阴间去问那作曲之人,这妮子很会绕弯骂人,今日我非教她吃点苦头不可。 他面上也不曾露出丝毫喜怒之色,举步向她走去,一面说道:“你叫什么名字?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说出来的好。” 说话之时,两人相距又只有一尺,金明池比她高出不少,因此稍稍低头瞧着她,眼中射出电闪般的精光。 黄衣少女仰起面庞,亳无惧色地跟他对瞧,笑嘻嘻道:“假如我不说呢?” 金明池一个字一个字地道:“那么我就不再客气,打断你一条腿或者拗折你一只胳臂。” 黄衣少女向他做个鬼脸,蓦然跃退七八尺,叫道:“那也未必,你以为一定抓得住我?” 她身法之快,却也大出金明池意料之外,不禁一怔,忖道:“记得她最初独自在齐家庄内搜索时,飞身上落之际,决计瞧不出具有这等轻身功夫,因此,假若她在当时已经收敛几成功夫,这等心计,实在使人震骇了!” 要知其时那黄衣少女在庄中四下搜索人迹,根本不知道金明池暗下跟随,而她在无人之时仍然不忘伪装,则心计之工,果然足以令人咋舌! 金明池心中转念也不过是瞬息间事,当下已欺身迫去,右手抬起,作出攫抓之势,他身形移动之时,上半身全然不动,好像在水上滑行一般,迅快无比,晃眼已欺到黄衣少女面前。 黄衣少女惊叫道:“哟,好快!” 香肩一晃,向左方闪开。 金明池嘿嘿冷笑,道:“身法真不错,可惜碰上了我,不免要栽个筋斗。” 但见他如影随形般迫去,眨眼间,两人一追一逃的绕奔了数十丈那么一个大圈子。 他们的身法截然不同,一个是忽进忽退,快逾掣电。一个却始终那么稳定地跟踪疾追,纵然当黄衣少女疾跃之时被拉开一段距离,但迅即又被赶上,迫得黄衣少女不能略有迟滞,必须不停地纵跃。 黄衣少女用尽种种出奇身法,都甩不掉这个像影子一般的敌人,于是转念要试一试他真正的功力到底如何,才肯心服,三跃两跃到了马匹旁边,迅即取下鞍边长剑,阳光之下,映起森森寒光,一望而知,乃是一把上佳百炼精钢的利剑。她娇叱一声:“姓金的莫欺人太甚,看剑!” 转身挥剑迅刺,但见她剑势如狂风骤雨,毒辣异常,猛攻过去。金明池似是无法阻遏她这股锋锐之气,因此连连闪避,反而被她迫退了两三丈远。 然而奇怪的是,这黄衣少女毫无欣喜之容,反而流露出忧惧之色,同时也不趁占得上风之际,突然跃出圈外逃走,反而越发全力催动剑法,紧紧迫攻。 一顿饭之久,黄衣少女粉面上已沁出点点汗珠,樱口中微微发出喘声。 金明池突然哈哈一笑,身形向左侧跃开,上半身已倾前数尺,忽地疾旋回来,宽袖一拂,恰好卷住她的长剑,黄衣少女猛力一挣,堪堪挣脱,却见对方另一只大袖挟着锋锐的劲风,疾扫面门,心知若是被他扫中,非眼瞎鼻塌不可。 她大急之下,提剑横向自己面部撩去,这一剑不把下巴撩开,也得割下一只鼻子。 这等招数古今罕见,金明池不禁一怔神,“嚓”一声剑锋自下而上,把他衣袖削去一截,金明池呵呵一笑,道:“好手法,但你的脸如果缩得不及剑快,又或是我不曾一怔神,袖势略滞的话,你仍然难以自救。” 说话之时,黄衣少女已缩退了七八尺,胸脯急剧地起伏,喘得十分厉害。 金明池又道:“但无论如何,我还是很佩服你的机警灵变,这一招固然是神来之笔,而你早先竟能窥破我的用意,在占得上风之时,不唯不趁机逃走,而且竭力多方掩饰,不让我瞧出你的武功路数。这种机智聪明,实在使我佩服!” 黄衣少女喘息略为平复,她皱一下鼻子,道:“你这人好生强横不过,专门欺负人,老天爷一定会弄些飞来横祸降临在你身上。” 金明池笑道:“你叫老天爷也不行,快快说出姓名。” 边说边欺过去,眉目间邪气大盛,凡是女人,都会晓得他打的什么主意。 黄衣少女惊惧地连连后退,她好像已深知对方武功比她高明得多,甚至连她最擅长的轻功也比不过对方,逃既逃不了,打又打不过,所以十分惊恐。 她一直退到鞍边,后背触到马腹,无法再退,而金明池已迫近两尺之内。 于是她哀求地瞧望着对方,表现出一种非常可怜的神情。 殊不知这种神态反而会激起男人的兽性,尤其是当对方存有熊熊欲念之时,更是如此。 金明池邪笑道:“小妞儿,你若是乖乖就范,包你一生享用不尽。若是胆敢再施暗算,我就用十分残暴的手段对付你。” 她失声而叫,双手做出掩面的姿势,一丝黑线,无声无息的从她袖内透衣弹射出来,这一下极是诡奇迅快,旁的人恐怕连瞧见也难。 然而黑线才现,金明池左手疾落,以食中两指,稳稳的夹住那条乌黑钢丝。这便是使他早先吃过亏的“柔金锋”,金明池的邪态,其实有大半是装出来的,本意也是尽力迫她,看她敢不敢使出暗器,双方都是极尽险诈之能事。 他冷笑一声,道:“好大胆的小妞儿,我不把你.........”说到这儿,话声忽然中断,代之而起的黄衣少女娇笑之声。而她这时已经站在七八尺之外。她乃是一弯腰从马腹下倒钻跃开的。 金明池面色苍白,像一具木人般屹立不动,他心中尽是忿怒火焰,正要打算要不要拼着损失三两成功力,硬是提聚起真力过去扑击。 原来他话只说到一半,蓦地足踝间一疼,顿时全身麻木,情形比起上一次又不相同。上一次被她的柔金锋扎入肚间肌肉,只是一阵无比的剧疼袭到心头,使他全身感到麻木不仁。 而这一次疼得不厉害,但麻木之感却比上一次严重得多。 他深知凡是毒性越厉害的,就越不会疼痛,只感到麻木。因此,他若是仗着精纯功力,硬是提聚起真力向对方扑击,诚然可以泄忿,但此举却能使他功力减弱两三成之多。 他这一身修为,乃是经过万苦千辛和千锤百炼之功,才能得有今日的地步,两三成功力可真非同小可。此所以他虽是满胸恶气,恨不得立刻取她性命以泄忿,却又不舍得减损功力。 黄衣少女嘻嘻笑道:“想不到我脚下也有暗器吧?本来我大可乘此机会取你性命,但咱们远日无怨,近日无仇,这场过节,马马虎虎拉倒便是。” 她拉过马匹,一跃上鞍。 忽听金明池冷冷道:“想不到隐湖秘屋一祺,已有了出色当行的门人,但你的见识未免太差了一点。” 黄衣少女心中一凛,忖道:“这厮的武功真是深不可测,若是旁人中了我右脚这支柔金锋,非昏睡七昼夜不能回醒,而他不但不昏倒,还能开口说话,这真是骇人听闻之事.........”她淡淡一笑,道:“我也承认见识得少,金大英雄何不指教指教?” 金明池冷冷道:“反正我迟早要取你性命,你不妨趁这良机尽量挖苦嘲笑,一个人最多死一回,对不对?至于我说你见识差一点的缘故,那就是你们隐湖秘屋这一派,虽是数百年以诡变多诈着称武林,却于武功之道太嫌浅薄,譬喻说你刚才说想取我性命,其实我举手就可以震断你心祺,不过我还不想这么做,我要设法捉住你,把你一身暗器全部毁去,然后慢慢折磨,直到你自己情愿死掉!” 黄衣少女打个寒噤,恨恨的瞪他一眼,骂道:“你简直是头豺狼,没有半点人性。我承认已经十分害怕,但我绝不会那么容易就让你称心如意,我发誓要你付出极重大的代价才能达到目的。” 她向地上呸了一口唾沫,随即催马疾驰而去。 本来她还要到齐家庄去,但与这金明池冲突之后,可真使她感到心寒不过,所以改变主意,向东南方驰去。 太阳已偏到西边,快要与天边的高山接触。这黄衣少女单人匹马,已驰入连绵的山区中,她勒住马,四望一眼,接着从鞍袋中取出一大叠地图,拣出其一,打开来细看一会,便策马向右侧的山道驰去。 她那精详的地图中,指出越过这座山岭之后,便有村落人家,然后再向前走,就可离开山区。 才走到岭腰,忽然听到一阵奇异的声音,隐隐随风传来。黄衣少女吃惊地勒马倾听,但什么都没有,不禁讶道:“我明明听见好像有人呼救?” 她自家话声甫歇,便听到山风中果然传来惨厉的叫声,当即一跃下马,循声奔去。 转来绕去,已奔到一座峭壁之下,那峭壁高耸入云,壁间有不少松树从石缝中向外斜生,又有许多老根交缠,因此仰望上去,峭壁的形状甚是古怪。 靠近峭壁的草丛中,突然传出一声惨叫,把她骇了一大跳。当即循声奔去,拨开高密的乱草,只见一个满身血污的人,躺在草中。 这人虽是狼狈得可怕,但双眼瞪得很大。他本是穿着质料极佳的长衫,大约是五六旬的老者,面庞瘦削,眼光中仍然有一股威严。 黄衣少女柔声道:“老伯怎么啦?” 那老者吸一口气,才道:“我从崖上失足跌下来,幸而被峭壁间的松树挡了好几下,才没有粉身碎骨。” 黄衣少女点点头,取来一瓶水,掏出药物。一面目光流动向四下瞧看。 她微微一笑,喂他服下四粒丹药,给他喝了不少水,又设法垫高他背部,才道:“我替你老包扎一下身上的伤势。” 那老者道:“姑娘已经瞧出不少道理啦?” 黄衣少女道:“不错,第一点是你老根本不是失足跌落此处的。” 那老者转动一下满身血污的身躯,几乎发出呻吟之声,但终于忍住。 他道:“姑娘可是说老夫是从崖石跌下来的?” 黄衣少女道:“你老是从上面跌下来无疑,只看你手断腿折的伤势便可以知道。我已经给你服下灵药,三旬之内,骨头断折之处仍可以接续。同时又可以暂时止住伤痛,但你老好像仍然疼痛难当,想必另有内伤。” 老者点头道:“姑娘实在眼力锐利,心思细密之极,老夫甚为佩服。” 黄衣少女道:“你老在别处掉落地面,但仗着坚毅过人的意志和勇气,还支撑着移到此地。初时我不明白其故,现在知道你身上还有内伤,这才恍然大悟。敢情是因为有强敌把你击伤,跌落崖下,但你深知敌人手段厉害,定会落崖查看究竟,才奋力逃走,躲在此处。” 老者叹道:“好一个冰雪聪明的姑娘,这些过程就好像是亲眼目睹的一般。” 黄衣少女微微一笑,道:“现在你老可以说出姓名来历了吧?” 老者沉吟一下,道:“可以是可以,但说出来,对姑娘有害无益,还是不说的好。” 黄衣少女眼珠一转,道:“让我想想看,大概可以猜测得出你是谁?” 她举步缓缓绕个圈子,回到树丛中,用自信的声音道:“你老是齐南山老前辈,对不对?” 那老者顿时讶住,过了一会,才道:“姑娘是谁?以前见过老失么?” 这话不啻承认了。 黄衣少女笑道:“没有,我以前从未踏入过江湖一步,而我出身于隐湖秘屋,这也是天下武林从来无人到过的地方,所以我们这一辈子从未见过面,可以断言。” 齐南山道:“原来姑娘是隐湖秘屋一祺,怪不得聪明才智冠绝当世,老夫敢说贵派行将享名扬誉于江湖之中,即是因为贵派出了姑娘这末一位高手之故。” 黄衣少女道:“谢谢你老的夸奖,但我瞧我已经活不久啦!” 齐南山惊道:“为什么?” 她道:“因为我得罪了金明池那个邪恶魔头,这个人武功之高,真是可以压倒当代武林,为人又十分诡诈灵警,恐怕很少人斗得过他。” 齐南山点头道:“这话诚然不错,但他似乎还不是十分邪恶无道之人,像姑娘这等明丽妩媚的女孩子,他怎么忍心向你下煞手?” 黄衣少女把得罪金明池的经过说出,最后说道:“不出两个时辰,那恶魔就将追到此地。齐庄主不妨拭目以看。但这样也好,齐庄主的内伤恐怕只有这等手段才能医治。” 齐南山道:“他内功深厚高强,果然可以助我获得生机,但他岂肯为我耗费真元?” 黄衣少女道:“我教你一个法子,他非救你不可!” 她面上流露出欢愉之色,好像很乐于帮助齐南山。齐南山本是城府深沉,足智多谋之士,江湖经验丰富之极,心想:她与我毫无渊源,纵是出于善意教我得救之道,但也断无如此欢欣之理,瞧来其中定必有诈。 但他没有点破,甚至连一点点使对方起疑的表情也没有。黄衣少女道:“你见到他时,可用金浮图之钥向他换回一条性命。” 齐南山讶道:“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黄衣少女笑道:“你用不着瞒我,我听过好些人叙述昨夜之事之后,便晓得那枚金钥定是膺物。我还可以坦白告诉你,由于你听了我说有法子使他救你的话,而你神色不动,可见得心中对我甚表疑惑。” 齐南山这时对她的才智实在佩服无比,道:“常闻隐湖秘屋一派,拥有鬼谷阴符真经,又有武侯遗书,擅能设论推理,观人心事,至于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那更是出色当行之事。 如今看了姑娘,可知这个传闻丝毫不假。” 他略略一顿,又道:“只不知贵派为何近百年以来无人出现于江湖?” 黄衣少女道:“告诉你也不妨,但你却不能告诉别的人。” 她等齐南山颔首答应了,才道:“敝派历代都限于女子之身,才能传艺,所以不易找到奇才杰出的传人,但家师其实才智聪明比我强胜百倍,而她老人家不曾踏入江湖之故,一则她笃信清净无为之道,放心于自然之中,不屑与世人争一日之长短。二则她老人家运气不佳,不能过得敝派出山的大关。” 齐南山大感兴趣,道:“这真是闻所未闻的秘传掌故,敢问贵派设下什么大关,限制门人出山?” 黄衣少女道:“敝派有一面铜鼓,甚是巨大。鼓内放有三百块竹简,每方简上,都刻有一个极为深奥的难题。这三百个难题,内容广泛无比,包括占卜星相、经史子集、算经历法、奇门遁甲、行军布阵、水陆武功,甚至旁及琴棋书画,山川地理,谜语金石等等。每个门人入门十载,便举行考试,任凭摸出一简作答。这个难题便是决定终身的关头。容得出来,便可以到江湖中闯荡,如若答之不出,便永远闭门精研苦学,永不出世。” 齐南山简直听得呆了,后来才道:“原来须得如此博学多才,方能入世,怪不得百年以来,不闻贵派有人到江湖中行走了。” 黄衣少女道:“咱们言归正传,我此来齐家庄,乃是追查一个人的下落,不知庄主能不能坦白赐告?” 她突然露出忧色,道:“其实知道不知道也没有用处啦!反正我迟早终被那金明池抓住。” 齐南山道:“以姑娘如此足智多谋,何愁逃不出他的毒手?说老实话,老夫也认为金明池他若是捉住姑娘的话,恐怕不会让姑娘逃生。” 黄衣少女道:“这厮武功之高,心计之精,大出我意料之外,我单凭智计,大概无济于事,这且不去说他,我想请问庄主的,便是关于朱公明叛徒薛陵的行踪下落,庄主可曾知道?” 齐南山讶道:“原来姑娘是为他而来。” 他把当初薛陵逃入内宅之后,失去踪迹之事说出,最后道:“姑娘可是要帮助朱公明捕杀那薛陵?” 黄衣少女道:“按理说,朱公明乃是武林同钦的大侠,而你竟不作任何称呼,直叫其名,可见得他在你心中并非当世大侠,如此推论,你有点意思劝我不必助纣为虐之心。” 齐南山点点头,道:“这朱公明实在是个世上最大的伪君子,可惜盛名已成,无法使他露出原形罢了,所以我相信那薛陵恐怕是含冤负屈也未可知呢!” 黄衣少女细加盘问他入内搜索的详情,自然提及齐茵驾车离庄之事,她问完之后,笑道:“令媛早已带他出庄,纵他逃走了。” 齐南山想了一下,道:“小女有时很骄纵任性,说不定会这么做法。但她不知朱公明乃是伪君子,怎么帮助一个犯恶戒的叛徒?” 黄衣少女道:“信不信只好由你,现在我要躲在崖上,直到金明池迫到此处,齐庄主如肯搭救,便告诉他说,早在你三个时辰以前,我已经向东南方走了,接着用金钥换命,他若是答应,则施救之后,还要跟你前往取钥,则我的危机便可解除了,否则以他的武功智谋,我逃不出百里之远,便将落网被擒。” 齐南山突然间吐出一口热血,其中夹杂着有紫黑色的血块。 他喘息一会,才道:“若是这么做法能救得你一命,老夫当不推辞,然而.........” 他沉吟着没有说下去。 黄衣少女漆黑的眼珠,灵活地转动一下,说道:“齐庄主还有什么顾虑呢?啊!是不是不想被金明池得去那枚金钥?还有就是不信我无法逃出金明池的追捕,只不知对也不对?” 齐南山忖道:“此女委实聪敏机灵之极,完全把老夫心意猜中,但正因她太过聪明,我才觉得不能信任她,又倘若牺牲她性命而能救回我自由,我也只好牺牲她了。” 他一面在心中暗暗筹思计谋,一面应道:“姑娘猜得不错,老夫平生言出必行,所以不能轻易答应。” 黄衣少女笑一笑,道:“这样更好了,倘若你一口就答应了我,我反而不放心哩!” 她抬头望望天色,又道:“不要紧,那恶魔还有个把时辰才能迫到此地。” 齐南山精神一振,道:“你凭什么确信他能够追上你?” 黄衣少女笑而不答,但她的神情却表示此事毫无疑问。齐南山昔年在江湖中走动,曾经下苦功精研追踪搜索敌踪之道,对这一门功夫极有心得。 但一任他多方设想,仍然找不出答案。 当下说出心中筹妥的办法,道:“暂且不提那金明池是否能够追到,姑娘可不可以先助我运功行气,暂时压抑伤势?” 黄衣少女爽快地道:“这个有何不可。” 当下绕到齐南山身后,盘膝跌坐,伸出一只玉掌,抵住他命门穴上。 齐南山澄神定虑,提聚真气,缓缓循经脉穿行,但觉她掌上发出一股热流,从命门穴传入体内,很快就与自已那股滞弱的真气会合,顿时声势大增,速度加快。 他这一运功行气,这才发现自己当时虽然只中了敌人一掌,然而五脏六腑间伤势离奇,似是对方这一掌之力,竟然伤及人体十二正经中的“手少阴心经”、“足少阳胆经”和“手少阳三焦经”,此外,还连带伤及奇经八脉中的“任脉”。 如此复杂严重的伤势,设若当初回醒之时,就勉强运功行气的话,非猝然发作,当场惨死不可。 目下幸而得到这黄衣少女所赠的灵药,加以她内力之助,才能顺利打通了闭塞受伤诸经脉,使血气流达受伤的脏腑。此举宛如从鬼门关拾回一条性命一般。 这一趟运功耗费去半个时辰之久,齐南山睁眼道谢之后,说道:“姑娘请把坐骑藏起来,再到此处商议。” 黄衣少女道:“此举徒劳无益,难道能瞒得过金明池的耳目么?” 齐南山坚持道:“姑娘最好听老夫的话去仿。” 黄衣少女嗯一声,起身走去。齐南山望住她的背影,陡然间触忆起自已的独生爱女,心中泛涌起无限慈爱之情,忍不住大声问道:“姑娘你高姓芳名?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她回转身子,俏丽的面上流露出微愕的痕迹,但随即说道:“我姓纪名香琼,自幼父母双亡。你老想必不知,敝沥向来择徒传艺之时,必须拣取孤苦无依的女孩子才带返隐湖秘屋,若是有了牵累,怎能安心地一辈子不出隐湖一步?” 齐南山道:“承蒙姑娘坦白见告。” 他眼中溢射出怜爱的光芒,随即移目望天,缓缓道:“这样说来,纪姑娘的身世果然是十分孤苦,唉!使我不由得记起了我的小女........”纪香琼迅即转身走开,以免对方瞧见她眼中涌出的泪水。 她便是这么一个多才多艺,而又多情善感的女孩子。 不久,她轻悄地走回来,道:“我已经藏起马匹,而且尽力把痕迹消灭。” 齐南山颔首道:“那么,孩子,你先到崖上找寻足以藏身之处,不过以老夫的推想,金明池恐怕不会找到这儿来。” 这就变成两个人的意见相反,要等事实证明,谁对谁不对了。 纪香琼在石崖左上方四丈之处,找到可以藏身的地点,便躲在里面。 齐南山一点也不浪费时间,自个儿小心地调息用功,催动血气,一则可把功力逐渐提聚,二则内脏伤处有新鲜血液迅快流过,可以加速复元。 天色渐渐昏黑,又过了一阵,已经完全黑齐,纪香琼离开匿处,走到齐南山身边,道: “我竟猜错啦!” 齐南山道:“幸而你猜错了,我知道那人是个狠毒心肠之人,若是抓到你,一定会用狠毒的手段对付你。” 他轻轻叹息一声,又道:“我因你而想起小女,之后我就十分替她担心,暗暗决定不惜用金浮图之钥以救你脱险,这话只不知你信是不信?” 纪香琼感激地道:“我信,唉!你的女儿运气真好,有这末爱怜她的父亲,她今年几岁了? ”齐南山道:“十八岁啦,姑娘你呢?” 纪香琼道:“我已经二十一岁,可以叫她做妹妹。我叫你老做伯伯,你老叫我的名字就行啦!” 齐南山欣然道:“好极了,我刚刚想到一个主意,不知行得通行不通?” 纪香琼问道:“什么主意?” 齐南山道:“你先帮我找一处隐秘之地,静居养伤。然后,我把金钥交给你,希望你能够打开那道『财势之门』,成为天下间最有财势之人。” 纪香琼忖想一下,道:“实在不瞒伯伯,我一个女孩子有没有财势还不要紧,但既是伯伯殷勤嘱咐,此事到底如何行法以后再说,眼下先找一处隐秘地方倒是最要紧的。” 齐南山缓缓起身,走了几步,才道:“幸而还可以举步,不过我的内伤少说也得养个三五载才能痊愈,这真教人泄气。” 他们走到山路上,纪香琼一路扶着他,这时嘱他稍候,自已奔到林内牵马。 齐南山暗自忖道:“此女虽是聪明绝世,博学多才,但到底少与世人交往,不大深知人间的险诈可怕,我本有意诚心与她合作,但又怕她反覆背信。我瞧还是多试探几次,等到知道可以信任之时,才对她推心置腹不迟。” 须知齐南山极需纪香琼的帮助,才能安心养伤,以及托她代办一些要事。 然而他乃是阅历甚丰之人,深知人心的险恶奸诈,对任何人都不敢轻信。 一会儿功夫,纪香琼把坐骑牵到,她从行囊中取出一件男装长衫,道:“齐伯伯且换过那一身血衣,待我埋在地下,免得留下痕迹。这件外衣是我准备不时之需的,后来发觉太长太大,正好给你换上。” 齐南山见她心思细密无比,便如言换下血迹斑斑的外衣,一切收拾好之后,他便骑马上路,纪香琼则是步行。 夜色中走了个把时辰,已出了山区。这时纪香琼已更易了男装,她的一举一动,都曾经训练过,竟瞧不出一点女孩子的神态。 清晨之时,遥见数里外有个市集,纪香琼独自步行前往购买食物,齐南山可不敢露面,以免泄漏了行藏。两人饱餐之后,精神大振。齐南山道:“为了安全起见,咱们日间不走,待夜色降临时才动身。今晚黄昏时出发,不须一个时辰,可以抵达新安县,你不妨到城中购买需用之物和食物。 但咱们不歇在城内,仍在城外幽僻处露宿。” 纪香琼沉吟一下,道:“伯伯如此小心,可知仇家一定是十分厉害精明之人,同时势力甚大,我猜得对不对?” 齐南山道:“厉害精明倒是不错,但势力很大却谈不到。”说时,心中暗想:我若完全否认,她决不相信,这样承认了一半,她定必会深信不疑,这一来她就很难猜测得出那仇人是谁了。 纪香琼沉吟忖想了好一会,终于没有开口,齐南山瞧在眼中,便知道自己计策生效,她果然不曾猜测出那仇家是谁。 他们如此日宿夜行,形迹隐密无比,稍稍有点风吹草动,就藏匿起来,而日间购买食物也是轮流出面,齐南山听从纪香琼的建议,早就把胡须剃掉,改变了装束,他们每日购物时轮流出面的缘故,用意是减少每个人被旁人见到的次数,因而敌人追踪查问之时,就很难找到线索了。 半个月之后,他们到达山东济南府,齐南山这时才告诉纪香琼道:“多年前,我秘密在此地购置下房屋,遣派可靠家人携眷居住其中,多年来除了我偶然到此探看之外,不许他们回到齐家庄,自问甚秘密,应当可以歇息养伤,你如此这般走法,便可到达,先到里面等候,我随后便到。” 纪香琼这时,也不由得暗暗佩服齐南山的老谋深算,竟在多年以前,已布置好秘密居处,同时对于他步步谨慎细心,更为佩服,心想世上之事,往往由于大功行将告成之时,一时大意,便前功尽废,此老对最后一程也不放松,仍然分开入城,可说是细密谨慎之至。不久,他们在城南一间屋宇内会面,纪香琼道:“齐伯伯,我已查看过这间屋宇四周环境,实在十分幽静,适合你老休养,我打算马上就走,继续设法找寻那薛陵的下落。” 齐南山在躺椅上舒适地伸一下腰肢,然后闭目寻思,过了一会,才睁开眼睛,道:“你现在不宜前往,我举出其中利害让你参考,首先是找寻薛陵之事,你唯一的线索是先到江南找着茵儿询问,可是你却没有考虑到,那就是金明池也会到江南去找寻齐茵,由于他不晓得你的姓名及前赴齐家庄的用意,心想只有找到茵儿才能查出我的下落,然后再找到我查问你是谁,到达齐家庄有何事情?再者他或许本来就要找我,所以你此赴江南,多半会碰上金明池。” 这番话只说得纪香琼做声不得,她本是聪明绝顶之人,只因欠缺经验阅历,所以虑事不周。 齐南山接着又道:“其次,我虽是把金浮图之钥交给你,可是你也不能立即前赴大雪山,因为那一群取得假钥的高手们得悉被骗之后,势必留在当地伺窥,你起码也要忍耐一年半载才可以前往。” 纪香琼道:“我早说过不要金浮图之钥!” 齐南山叹口气道:“我负伤在身,短期内决计不能复元,又有强敌紧紧追蹑查索,当真一步也不能出得这大门,除了希望让你开启金浮图的秘门,成为天下最有财势的人之外,还有谁可以指望?” 纪香琼道:“何不把金钥送给齐茵妹妹?” 齐南山道:“不行,这枚金钥,天下之人无不唾涎三尺,焉能安然送达她手中?再说唯有你如此博学多才的聪明人,才能保有此钥,不被别人夺去,等到你成为天下最有财势的人之时,我只求你为我做一件事,那时候我死亦可以瞑目了!” 他不说出托她办什么事,纪香琼知道问也无用,索性不问。她心口相商地思量要不要接受金钥,齐南山又道:“你不必匆匆决定,反正你暂时不走,过些日子再谈如何?”
第七章 纪香琼听从齐南山的话,暂时在济南隐居下来,此处且说薛陵的遭遇经过。 他出走之时,朱公明等人尚在庄内,因此他安然驰走,向东钻行。薛陵他深知朱公明精明毒辣,势力极大,因此化装为乞丐,弃马步行。一路上餐风露宿,备加辛苦,这一日,已踏入广饶县境。 他经过两个村落,已感到有异,不久又经过一座村寨,这个村寨很大,四周有高大坚牢的寨墙,约有数千户人家。入寨之后,但见一片冷落死寂,好像是经过兵荒马乱之后的光景。 薛陵诧讶忖道:“这几处村庄,俱是如此冷落光景,不知是何缘故?我且趁买点吃食之时探询一下.........”他虽是乞丐装束,但一路上总是花钱购买食物。 当下找着一户人家,屋内有个中年庄稼汉子,他才一探头,还未开口,那庄稼汉子怒声骂道:“瞎了眼的小贼,敢是活得不耐烦了,快给我滚得远远的,不然就敲断你的狗腿!” 薛陵一怔,心想:这厮火气真大!懒得与他争辩,连忙走开。说也奇怪,这一路上民俗淳厚,人人乐善好施,但此寨之内,家家户户的人,无不十分凶恶,都是未等薛陵开口,就火气冲天地把他轰走。 他连挨七八户人家臭骂之后,心中感到事出有因,决不是此地之人都用火药当饭,以致火气特大。眼光连转,发觉有一户人家之内是个老婆婆,当即掏出二三十枚铜钱,走到门前,先摊开手掌,让那老婆婆瞧见铜钱,才道:“我可不是上门乞讨,婆婆别骂我。” 老婆婆裂开没有牙齿的嘴巴,笑道:“罪过!罪过!我这么一把年纪的人,怎会张口骂你?” 薛陵问道:“婆婆这儿可有吃的东西?卖点给我行不行?” 老婆婆点点头,拿了两个馍馍给他,道:“不要钱。” 薛陵不肯,道:“我说过不是乞讨来的,请婆婆把钱收下。” 老婆婆一面摇头,一面向门外的天空望去,忽然笑容消失,叹一口气,道:“天色又快黑啦!” 薛陵不禁也转头望一望天空,发觉还只是未牌时分,离天黑还早着,登时大感糊涂,问道:“难道这儿比别处天黑得早么?” 老婆婆道:“不是天黑比别处早,而是害怕天黑,所以一过了午时,家家户户都心烦害怕。” 薛陵恍然地哦了一声,道:“那就怪不得我老是挨骂了,大家心里又烦又怕,自然脾气不好。” 老婆婆直着眼睛向外瞧看,喃喃道:“他们还不回来,待会儿要好好的嘱咐他们才行,免得明儿又给忘了。” 她转眼望住薛陵道:“我说的是两个小孙子和一个孙媳妇,他们都到庄地里赶活,这时候还不回来,唉!真急死人了!” 薛陵躬身行了一礼,道:“婆婆,你老人家行个好,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心里蹩闷得难受,这会才未牌时分,那有庄稼人这么早就不干活的?” 老婆婆讶道:“什么!你都不晓得?我劝你快快走,赶过三十里路就不妨事啦!这几日正是闹妖怪,几十里地之内的村庄,家家户户都骇死了。” 薛陵这才明白了内中缘由,问道:“这妖怪怎样子闹法?难道还会吃人不成?” 老婆婆面色一变,低声道:“小声点,我年纪大的人不妨,但你年纪轻轻,正是那妖怪爱吃的。” 她泛起恐怖的表情,又道:“两年前已闹过一次,一共闹了一个月,周围十四个村庄,一共被妖怪吃了十六个人,那可不是真的把人吃掉,只是吸血,但被妖怪吸过血的人,有的骇得疯疯癫癫,不疯癫的也几个月不能走动,后来虽是能够行走,可是面黄肌瘦,四肢无力,都不能下田作活,你说可怕不可怕?” 薛陵道:“没有人禀告官府么?” 老婆婆道:“前年告到官里去,派来几个捕头查究,这些公人光会大吃大喝,都不办事,最后有一个被妖怪吸了血,便通通跑啦,现在是谁也不管这事,别处地方之人也不敢提起,生怕把妖怪惹到他们村里去。” 薛陵骇然道:有没有见过妖怪的?那妖怪是怎生模样........”他略略一顿,便又压低声音道:“婆婆啊,你老人家或者不知道,有种恶毒的强徒坏得很,专会装神扮鬼,吓唬良善之人。” 他这么一说,登时搏得那老婆婆的信任,便也低声道:“也有人这么说来着,可是听那几个被妖怪吸过血而又没有死的人说,那妖怪身高体大,蓝面红须,眼如铜铃,发出的凶光可以把人骇死,黑色的嘴唇,两角突出两根獠牙,能够腾云驾雾,呼风唤雨.........”她喘一口气,才又道:“总之,这可真是个妖怪,附近的道士、和尚统统走个干净,谁也不敢惹他。” 薛陵倚在门边沉吟忖想,那老婆婆直着眼向外面张望,薛陵见了心中一阵侧然,想道: “倘使她的小孙子们遭遇不测,可真难为了这个倚闾而望的老祖母了,我可不信有什么妖怪鬼魅,好歹查究一下此事,只可惜我武艺低微,说不定会死在那恶徒手中,但这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当下向老婆婆探询妖怪出没之地,得悉那妖怪每次掳摄了人之后,翌日,村民就结夥到西北方八九里路的一座慈恩寺找寻,总是在大殿上找到,薛陵有意无意的又问出她的孙子们就在里许外的田里做活,便告辞而去。 出得寨门,放目望去,但见四下田地中杳无人迹,一片荒凉惨淡的景象,使他深深叹一口气,同时也因此而下了查个水落石出的决心。 他放步向西北方奔去,绕过一片杂林,但见数箭之遥一块靠着树林边的田地上,有三个人正在做活。 薛陵望去之时,彷佛见到一条影子在树林中闪动了一下,心中怦地一跳,忖道:“难道事情就这么巧,赶上我绕了过来,那林中本来有恶徒正要出现掳人,见到了我便缩回去?” 他心生一计,突然间,大叫一声,等田里的三个人全部望过来之时,才跌坐在地上,双手按着肚子,发出尖锐的呻吟声。 那三人是两男一女,互相商量之下,便一齐放下手中的活,举步奔来瞧看,到了切近,乃是两个壮伟的青年人和一个长得忠厚端正的小媳妇。 他们虽然见到薛陵是个乞丐,仍然露出关心的神情,过来询问何处不适。 薛陵一面呻吟,一面断续的说道:“你们.........快点回家.........妖怪......... 就要出现.........把我扛起来.........一道走就行啦!” 他们都现出惊愕之容,那小媳妇最先说道:“我们且照他的话做。” 原来她见薛陵虽是乞丐形状,可是剑眉虎目,她凭仗女子天生的敏锐直觉,感到可以相信这乞丐的话,所以出这个主意。 那两个壮健青年自家没有主,便听从妇人的话,合力扛起薛陵,住回路走去。绕过杂林之后,薛陵一挺身站稳身子,挥手道:“你们快回去,你家老祖母心焦得很啦,我还要瞧瞧那妖怪是什么东西?” 他们都骇得面色发白,小媳妇道:“那物事怎生瞧看,你一个人最好别留在此地。” 薛陵微微一笑,道:“我可不信世上真有邪魔鬼怪。” 他暗中摸一摸贴肉绑在前臂上的小匕首,接着又道:“若是真有妖怪,那叫做时运不济,命该如此。” 他说得很是认真和镇定,使人一望而知不是开玩笑,也当真毫不畏惧,那小媳妇痴痴的望着他,心想:这才是真正的男子汉。 薛陵目送这三人隐没在寨门之后,才转身走出杂林,脚步飘浮,表现出病中衰弱的样子。良久才走到那一排树林旁边,忽然一阵怪异的低响,传入耳中。 薛陵已经尽其所能的收敛起眼神,面上本就已涂成黄色,所以外表倒很像扶病而行一般,他缓缓地无心地转眼向那怪异声响望去,不禁骇了一跳,原来一颗大树旁边,站看一个青面獠牙的怪物,高达八尺,常人只能齐他胸际。 他鼻孔中发出沉重的呼吸声,宽阔的胸膛起伏不定,喷气之时,把两腮双颊上的红毛吹得乱动,形状煞是骇人,而且一望而知不是有人假扮。 这巨大怪物身上穿着衣服,可是裸露出双臂和双腿,筋肉葫芦赤毛甚长,底下登一双软底靴,这副打扮真是不伦不类。 薛陵发呆的瞧着他,那巨大怪物发出一阵震耳的咆哮声,双手拍胸蓬蓬乱响,虽是凶恶可怖,但细瞧却似是十分高兴欢愉。 那怪物跨开长脚,向前迈步,但又缩了回去,似是不敢走上来。 薛陵收摄心神,胆气更壮,开口问道:“喂!你是谁?”他还记得自己装病之举,所以声音中仍然有气无力。 那巨大怪物厉啸一声,远扬数里,薛陵装出耳朵疼痛,举手捂住两耳,啸声一歇,那怪物竟自口吐人言,道:“老天啊,你是第一个问我是谁的人,胆子可真不小,难道你竟认为我算得是人么?” 他言语流畅,口舌便给,倒是十分使薛陵惊讶之事,薛陵点点头,道:一当然是人啦,不是人是什么?” 那怪人道:“人人都叫我妖怪,只有你把我当做人看,这可真太难得啦,你不用害怕,我决不伤害你。”薛陵微笑道:“你的外形确实有点骇人,不过我流浪天下,四海为家,奇怪事物见得多了,倒也不觉害怕。” 那怪人仰天瞧瞧天色,说道:“我虽不想伤害你,但到时候就情不自禁了,你叫什么名字?” 薛陵摇摇头,道:“你叫我一声小叫化就得啦!你贵姓大名?” 怪人道:“我现在已不能用以前的姓名啦,但你叫我什么才好呢?”他用巨大而长着锋利指甲的手,搔搔焦黄的乱发,沉吟忖想。 薛陵涌起满腔探求秘密的欲望,他想知道这怪人是谁?什么叫做“到时候”?他以前竟是另有姓名?那么是不是后来才变成这等模样? 那怪人狞笑数声,说道:“有了,我本来姓江,现在长得像山精海怪一般,就叫做山精吧!江山精,江山精,这名字倒是挺合适的。” 薛陵心中道:“我敢打赌,世上已没有比这山精两字更合适贴切的名字了,他原本姓江,只不知名字是什么?”想时,连连点头道:“就用这个名字也好,只不知山精大哥你本是何处人氏?怎会.........怎会........”江山精巨眼一瞪,凶光四射,狞声道:“怎会什么?” 薛陵本想问他怎会变成这般模样,但这刻觉得似乎不便老是触及对方心病,便改口道: “你怎会来到此地?” 江山精举手搔搔头皮,道:“我自家也不晓得,糊里糊涂就到了这处。”他的一举一动,纵是细微至说话时嘴唇的掀动,也使人觉得十分凶恶可怕。 薛陵好不容易才制止自己移开目光,事实上,眼前那张面庞太丑陋凶恶了,简直教人不愿多瞧一眼,他微笑道:“山精大哥,小弟有个疑问想请教你,只不知该说不该说?” 江山精点点头,但凶睛一转,便停住在碧朗长空之间,怔了一下,才道:“不能问啦,你快走,再说下去就来不及了。” 薛陵奇道:“什么事来不及?” 江山精厉啸一声,一晃身凌空跃到他面前,身法之快,大出薛陵意科之外,他大喝道: “快走,不然我凶性发作,便不知道你是谁啦!” 薛陵心头一凛,问道:“你的凶性几时发作?” 江山精长臂一伸,巨大如蒲扇的手掌已抓住他左臂,那五只粗大的手指,力气巨大无此,握得薛陵臂骨欲裂。他一挥手,薛陵整个人离地向前疾冲,飞出两丈有多,双脚才沾到地面。 耳听江山精咆哮叫道:“马上就要发作,快跑,不要回头。” 薛陵虽然有胆跟他一拼,只要他没有邪法,总还有一点机会。但这江山精对他毫无恶意,用尽方法使他脱离魔爪,就凭他这一份好心美德,岂忍与他决斗。 他不知不觉放步飞奔,眨眼间,已冲出老远。回头一瞥,那江山精竟像是一阵清风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薛陵大感诧异,脚步略缓,正在考虑要不要回转去查看,突然间,一阵震耳响声传来,但见那排树木内一阵骚勋,许多树木折断倒下,响声不绝。 他顿时晓得那江山精业已凶性发作,正在树林中对树木发作。以这等声势瞧来,他的神力实在骇人听闻,纵是内外兼修之士,恐怕也难当得他的一击之威,而他本人身上这一点不三不四的武功,更加无法抵挡。 薛陵脚下加快,转瞬间,已达数里之外,早就瞧不见那座树林,因此也不知道江山精后来的情形。 他缓下速度,心中蓦地泛起后悔内疚之情,忖道:“我这一走了事,但江山精会不会闯入村寨之内,祸及村民?唉!我这等贪生怕死的行为,岂是侠义之士的行径,怎对得起忠义凛烈的先父英灵?” 他痛苦的长叹一声,停下脚步,忽见左方里许有座丛林古刹,心中一动,顿时打消了转回去之念,直向那座寺庙奔去。 不一会,到达庙外,但见山门上题着“慈恩寺”三个大字,这正是乡人纠众到此寻回被掳者的地方,想必就是江山精盘踞的巢穴。 当下疾步入内,放轻脚步,小心查看四下动静,踏入大雄宝殿,但见殿内方砖上犹有不少黑色的血渍。 他明知凶险万分,但心中毫无畏怯之意,一直奔入后殿,这座慈恩寺倒也不小,深达三进,第二进大殿和两侧的侧院都杳无人踪,便奔入第三进。 四下一搜,都无异状,也没有别的怪人在内,他在一处院落内凝身止步,想道:“江山精如若踞宿此地,必定有迹象可见,目下却找不出他藏身之处,倒是十分令人不解,难道他另有宿处不成?” 一面寻思,一面转眼张望,忽然见到高出院墙不少的一座钟楼,那口巨钟在最顶之处,下面乃是石砌台架,僧人如欲鸣钟,须得从石台内的梯子攀上。 他钻入钟楼内一瞧,上面还有一层木楼板,当下跃到楼上,只见两丈方圆的楼板上有许多啃过的骨头,还有半头猪,一大截牛腿,俱是鲜血淋漓。 上面巨钟吊架上一条粗索垂下来,乃是悬挂巨钟之后剩余的,不但垂到楼板上,还多余不少,堆成一个索圈。 薛陵瞧来瞧去,测度出吊架离楼板达丈半之高,那口巨钟甚是巨大,重逾千斤,当下有了计较。 他先揉升上吊架,移到巨钟顶的横木上,用匕首割断索结这一边多余的巨索,此举甚是费力,但终于被他割断了。 这口巨钟用粗索吊起之故,乃是准备铸造铜环钢链之后,才松开绳结放下巨钟,所以余下很长的一段粗索,以备吊落巨钟之用。 薛陵把粗索绕过横木,在巨钟顶端的孔洞穿过缚牢,然后垂索而下,先把这一端打个活结,摆放在楼板当中。然后又跃出钟楼之外,拣定距楼丈许的竹丛中一根长竹。 薛陵费了不少气力,才把这一株长竹扳得弯曲,竹端嵌入钟楼石缝之内,便不弹起,在长竹顶端,他使用两根后来才找到的绳索缚牢,一条用作拉出竹尖,好让长竹弹起,另一条别有作用,暂时不管。 连试三次,对这根长竹弹起的速度和强度,感到满意,这才把长竹嵌好,把第二根绳子缚在钟楼内垂下来的粗索的活结附近。 这一来若是有人踏入活结圈内,外面扯动长竹顶端的细绳,长竹从石缝内滑去,疾然弹起,使另一条细绳带动了活结,向上提起急拉,可以收紧活结。 不过此举也是徒劳无功,因为被粗索活结套住之人,最多跌上一交,甚至被长竹的弹力拉出钟楼之外,也不致于有什么伤害,尤其是这个圈套是对付江山精之用,他身体伟巨,力大无穷,可以测度得出那根长竹之力不能把他扯跌,更无法把他拖出钟楼之外,再说即使可以拖出钟楼之外,他还不是一举手间就可以恢复自由。 当然薛陵另有安排,第一是这个打着活结的粗索虽然很长,可是他量好所需长度,割断了一部份,使得这个活结恰好是平放在楼板,不长也不短。第二是他再攀升巨钟顶端,十分小心的用匕首割划原本吊住巨钟的粗索,割断了三分之二,便停手不动。此时他满头大汗,深恐这余下的三分之一粗索承受不住巨钟的重量,巨钟因而跌坠,若是就此罢手,又怕等一会那江山精中了圈套,乱扯乱绷之时,仍然没把这三分之一的粗索震断。 要知他布下这整个圈套,主要的得靠这口巨钟掉下来时把江山精砸死,但要巨钟砸下来,非用那活结的圈套不可,假使江山精被活结收紧,他这等凶暴,一定绷扯粗索,这时由于粗索的另一端绕过横木而系在钟顶上,他一扯起巨钟,除非不松手,松手的话,那巨钟向下沉坠,自然能把原本吊住巨钟的粗索绷断,因为这根粗索业已被薛陵割开了三分之二。 他定神想了一会,收起匕首,极其小心地离开,之后,他拿着缚着长竹尖端的细绳,一直走到另一丛修竹之中,设法爬上丈许之处,恰好瞧见钟楼上的情形。 这一番手脚,费去很长的时间和许多精力,只累得他气喘不已,四肢微感酸软。 天色已近黄昏,薛陵心中大为着急,心想:那江山精若是等到天黑之后才回来,那时已瞧不见他的脚是否踏入活结圈中,便无从发动机关了。 正在着急之时,突然一阵狞厉啼声传入耳中,初听那啸声好像距离很远,但转眼间,啸声再起,已到了附近,不久,一条长大人影落在院内。 薛陵凝神定虑,极力减低呼吸之声,心中紧张之极,暗呼今日是祸是福,全靠这个机关灵或不灵了。 江山精挟着一个年青村人,在院内团团直转,但见他好几次张开大嘴,露出锋利的牙齿,要向那村人身上咬去,但堪堪咬中,便又停住。 薛陵怎样也想不通江山精这个茹毛饮血之人,为何不敢食人?尤其是分明瞧出他十分垂涎欲滴的样子,却总是不敢当真咬下。 江山精团团转了一会,突然间,嘴巴贴在那人颈侧,滋滋有声的吮吸起来,薛陵知道人体中以颈侧的大动脉最便于吸血,所以明白他在干什么。 他只好硬着心肠不管这村人的生死,过了一阵,江山精挟住村人一跃而去。 薛陵暗想:他一定把那村人弃置在大殿上,眼看天色渐暗,心中的焦急真是难以形容。 幸而片刻间,江山精就回转来,他在老远便腾身向钟楼纵去,真有点像腾云驾雾。他到了楼板上,大步走到角落,取起牛腿,张口大嚼,这一次他虽是经过中心位置,即不曾踏入活结之内。 薛陵急出一头热汗,瞪大双眼,心中直叫道:“老天爷帮帮忙,教那江山精踏入绳圈之内。” 那江山精只咬嚼了四五口生牛肉,便把牛腿丢下,转步走去。 薛陵眼睛瞪得快要突出眶外,只见他巨腿提起,跨到活结绳圈上空,接着向下踏落,这一脚可正踏在活结绳圈之内。 薛陵更不迟疑,用力一扯手中细绳,绳子把嵌入石缝内的竹尖拉出来,便迅急向上弹起。 长竹一弹起,便带动那个活结,向斜上方升起,由于江山精的粗腿被套住,活结自动收紧,便牢牢束住他的小腿。 以那根长竹弹起之势,力道甚猛,若是常人,非摔一大交不可,但江山精力大无穷,身壮如山,站得稳如磐石,动也不转。 他口中发出咆哮之声,举脚挥甩,但活结已收紧,那里甩得掉? 他登时大大冒火,抓住粗索乱拉乱摇,他力大无穷,随手一拉,竟把上面那口千斤重的巨钟拉起数寸,接着向上松之时,那口钟便向下沉,一下子坠断了原本吊系巨钟的绳索。 那口巨钟迅急向下砸落,江山精虽是力大身重,但一则不曾防范,二则他身躯怎可与千斤重的巨钟相比,登时一交跌倒,一条粗腿被活结粗索向上扯升。 巨钟砸下来之时,恰好江山精身躯向上升,两下一凑,碰个正着,“砰”的一声巨响,江山精被巨钟碰开,而且钟因这一下相碰而生出的缓冲力量,使得下坠之势减慢,故此落在楼板之时,虽然又是一声巨响,整座钟楼都剧烈震动,尚幸终于不曾把钟楼砸坍。 江山精倒吊在空中,全身软垂,动也不动,好像已被砸死。 薛陵大喜过望,迅即从竹丛中跃出,奔上钟楼,但见江山精巨大的身躯在空中微微晃荡,双睛已闭,口角流涎,可是鼻中仍然有粗重的呼吸之声。 他把袖内小臂上缚着的匕首拔下来,向他胸口比划一下,作势欲刺。 但他陡然间泛起一阵痛苦和怜悯,想道:“他虽是十分凶恶,可是仍然保存得有一点人性,晓得凶性将发,劝我快走,又不忍得生噬人肉,只吸几口鲜血就把人丢弃在大殿上。由此可见得他本是性情良善之人,只不知何故变成这等骇人的模样。” 然而他的理智又告诉他,倘若不趁这刻赶快下手,让他回醒,便再也没有更好的机会了。 他咬牙举起匕首,脑海中迅快想道:“江山精虽是无心为恶,无奈凶性难以控制,若不狠心杀死他,只怕他还要害死不少善良的百姓。” 此念掠过心头,更不迟疑,手中匕首运力向他胸口刺去。 只听“啪”的一响,匕首如中败革,竟刺不进去,薛陵大惊道:“他居然刀枪不入,若不是我胡乱设计使用那口巨钟把他碰昏,谁也别想弄死他。” 当下又用匕首刺了好几处,仍然刺不透他坚厚的皮肉,薛陵心知这与自己乏力有关,但纵然一身气力俱在,可是对方皮肉如此坚厚,谅也刺不到他的心脏,因此最多令他略受皮肉之伤,决难把他弄死。 这时他心情又难过又紧张,前前后后查看了一下,好像都没有致命的部位,忽然间,见到他太阳穴上青筋突起,那是倒吊着血液集中头部之故。 他试用匕首刺向江山精的太阳穴,然而纹风不动,但由于那两条粗大的青筋触发了他的灵机,仔细瞧瞧他头侧的动脉,但见突得更高,颜色似是此太阳穴的血脉粗得多。 薛陵用匕首插向青筋侧边,用力一挑,轻响一声,一股鲜血溅射出来,腥臭无比。 他强自抑压住那股恶心之感,退开一旁,顷刻之间,江山精头面全身鲜血,楼板上已流了一地,腥气扑人。 那江山精因是倒吊之故,血液从伤口流出来,甚是急疾,过了好一会功夫,他突然间身躯一动,双睛缓缓翻开。 当他恢复知觉之后,便剧烈挣扎,但他神智未清,竟不晓得弯竖起腰身去解足上之缚,反而大声咆哮吼叫,挥拳乱舞。 他果真力大无穷,这一阵挣扎,弄得整座钟楼都摇震不休,好像就要坍倒似的,幸而那根悬吊巨钟的粗索和横梁都十分坚牢,没有断折。 薛陵已躲起来,但心中十分耽忧,一则恐怕他把钟楼弄倒脱身,二则怕伤口自合,不再流血。 天色业已全黑,江山精的咆哮声十分恐怖,夹杂着粗重的呼吸声。 薛陵心想自己反正不能再查看他的情形,便离开钟楼,走到大殿上。 他用火摺点燃殿上的长明灯,荧荧灯光之下,但见一个人躺在地上,上前一看,正是早先被江山精吸了血的乡人,他设法想救醒他,以便问一问经过情形,但那农家少年一直昏迷不醒,由于这一件事,薛陵心中觉得好过一些,觉得自己弄死江山精之举,实在是义不容辞的事。 他在别一个院落的禅房内躺下,一面侧耳倾听钟楼的声响,这一夜真是漫长难渡,他在不时随风传来的咆哮声中时醒时睡。 这真是一段难以忘怀的恐布经历,但他自觉仍然有胆量可以支持承受,须知他很可能忽然惊醒之时,发觉江山精狰狞地站在床前,世间之人,无不怕死,但若是知道“死”是怎么一回事,这惧怕之心,定然减少许多。这就是说,人类都害怕不可知的事物,因此虽然是已不把生死放在心上的薛陵,仍然感到惊恐怖惧,因为他不知道江山精会不会挣脱束缚和找到此处来报仇? 天色微明之时,四下一片岑寂,薛陵经过一夜的紧张等待,这刻反而沉沉睡着。 他在梦中陡然被一阵声响惊醒,托地跳下禅榻,揉揉双眼,定一定神,侧耳而听,分辨出这阵声响乃是从大殿那边传来。 这时红日满窗,把长夜中使人不安的黑暗完全驱散。他悄悄走出禅房,向大殿走去,在殿外便停步聆听,阵阵哀伤的哭声传入耳中,夹杂着有几个男人劝慰之声。于是他稍稍放心地从门缝张望出去,但见十多名掮着锄铲的乡人,围住那个昏迷的农家少年,在少年身边有个妇人掩面大哭。 过了一阵,这些人通通走了,也把少年扛走。整座古寺又陷入寂静之中。 这些乡人们都不敢到寺内各处查看,薛陵因此想道:“那江山精如若已死,我便得想个法,告诉乡民们,否则他们还要惊恐许久,将来说不定会被奸人趁机利用他们畏惧的心理,而做出种种恶事。” 当下悄悄转身向钟楼走去,心中十分紧张。到了钟楼之下,侧耳聆听片刻,毫无声息,于是壮起胆子,从木梯轻轻爬上去。 他的头刚刚伸上来,一声惨哼传入耳中,骇得他那颗心大跳特跳,暗想:原来江山精还未死去。 但薛陵旋即瞧清楚江山精仍然倒吊在粗索上,两条长臂乏力地垂下,满楼板的鲜血,此刻业已凝固,呈现一种使人恶心的紫青色。 他口中偶尔还发出呻吟之声,薛陵踏上去,叫道:“江兄,江兄………” 江山精似是没有听见,口中喃喃的发出一些声音。薛陵仔细一瞧,他颈上大动脉的伤口,仍然有血滴出,不禁大感骇然,忖道:“他流了一整夜的血,至今未干,若是用大水缸盛装的话,最少也可以盛满几个大水缸。” 他已听明白对方口中不断的声音是要水喝,心下大为悯然,想道:“他纵是罪大恶极,也不该受此酷刑。不管他会不会把我弄死,我仍然要把他放下来。” 此意一决,更不迟疑,纵上去抓住绳索,用匕首力割,眨眼间,“砰”的一声大响,江山精已掉落在楼板上。 薛陵很快就去提了一桶清水,用巨大的木瓢舀起,送到他嘴唇边,由于江山精无法抬起巨大沉重的头颅,所以薛陵只好托起他的头,弄得一身皆是腥黏的血。 江山精连喝了六七瓢,这才停止,巨睛缓缓睁开,瞧见了薛陵,他有气无力地道:“是你把我杀死的?” 薛陵难过地道:“不错,江兄虽是有恩于我,然而为了千百无辜良善乡民,在下不得不这么做,还望江兄能够见谅。” 他准备忍受江山精的辱骂,可是江山精却没有这样做,反而长叹一声,道:“我早该自行了断,唉!试想活得这么令人可怖,还有什么意思?更别说残害了许多良民性命。” 薛陵肃然起敬,道:“江兄有这等仁义胸怀,在下真是失敬得很。” 江山精裂一下大嘴,缓缓道:“我原本是武林豪侠之士,不幸被万孽法师选中,以致后来身败名裂,变为精怪之类,虽然命运如此,但也是我意志不坚之过。” 薛陵大惊道:“江兄,你说什么?难道你以前不是这等模样的么?” 江山精闭目良久,薛陵几乎以为他已经死了,这时却发觉他睁开眼睛,援缓地说道: “我以前不但武功过得去,人也长得不俗,加上擅于词令,所以在江湖上颇闯下一点名气,也有不少红粉垂青。但最后我仍然过不了『色欲』之关,沦落至此。” 薛陵急急迫问道:“万孽法师是谁?” 江山精道:“他的外貌潇洒正直,有如得道真仙,然而其实他是个万恶之首,罪孽如山似海,古往今来,无人可及。”他的声音渐渐兴奋起来,又道:“我可不是身受其害才这样极力诋毁他,事实上他真是万恶之首,因为这世上的恶人,大半是由他制造出来,像我只不过是很普通平凡的例子,这万孽法师若是把他制造的怪物统统放出世间,登时可以使天下大乱。不过,他透露出这天下间还有几个人能够制他死命,所以他不敢这样做,只放出一些人面兽心的伪善之徒,这些恶人很难被人发觉,所以更无人得知他们乃是被万孽法师制造出来的。” 薛陵心中叫一声“我的老天”,饶他素常胸怀大志,气吞河岳,可是这等惊人的大秘密,却听得他暗暗胆寒。 此时,江山精庞大的身躯缩小了许多,但薛陵一点也不曾注意到。 江山精又道:“那万孽法师常说人性本恶,一个人做善事,谈仁义,都是违反本性之举。而他只不过修炼种种神通,把人类与生俱来的恶性引导出来,使他从今以后不会违反本性行事!” 薛陵万万想不到这里面还有如许道理,不禁怔住。 须知这世间不乏为非作歹之人,但这等人作下种种恶孽,却很少有理论支持他的行为。 这些为恶之人,绝大多数是自私成性,贪婪无度,所以变得十分残酷无情,这些作恶之人,只不过是独行其是,不会影响到别人的想法。然而这万孽法师却有理论支持他的邪恶,以此自然有不少邪恶之徒信奉他的理论,而变成以宗教的热诚去为非作歹了。 薛陵虽然没有想得这么多,可是他深心之中隐隐觉得这万孽法师十分可怕,是个可以使天下善良之人得不到安宁的魔鬼。 他不知不觉激起胸中豪侠之气,心想:若是能够除去这个万恶之首,那就等如做了无数的善事了,当下问道:“万孽法师武功很高强么?” 江山精道:“高强极了,最要命的是他全身所学没有一宗不是十分诡奇恶毒的,以武功而言,他炼成许多种绝艺,都十分稀奇古怪,使敌人简直无从防备,以他的点穴手法来说,人身有几处不关重要的穴道,到了他手中,却变成了死穴,不但无法救治,而且当场狂哭或是狂笑而死,使人感到十分可布。” 他喘息一下,又道:“他的绝学多着呢,精擅奇门遁甲阵图变化,这门绝艺使他修成玄门的五遁隐身法,那就是说他凭藉阵法的奥妙,使别人瞧过去发生幻觉,瞧不见他的人,只见到树木石头或者是一堆火等等。我曾经研究过他这宗绍艺,由于我晓得他炼成一种特别强大的精神力量,所以我相信这一门五遁隐身法,还包含得有这等精神力量在内。” 薛陵讶道:“江兄胸中所学也渊博得很,在下见识浅陋,真是望尘莫及。” 江山精乏力地叹息一声,说道:“我本来饱读圣贤诗书,平生作为都无愧于心,可是不幸落在那恶魔手中,终于过不了色欲大关,被他趁机使用药物,把我变成了怪物,你大概也知道,每个人的本性中总是存留有兽性,他的药物便是利用我的兽性,压倒我学问修养之功,便变成这等茹毛饮血的妖怪。 薛陵一方面听得毛发耸竖,一方面暗自倒抽一口冷气,忖道:“这位江兄懂得如此之多,还不免身败名裂,我读书不成学剑又不成的人,如何能诛除那万恶之首?” 他突然间发觉江山精的身躯已缩小到像是常人一般大小,不禁惊讶的说出来。江山精泛起一丝微笑,此时,连他的面孔也恢复了人形,他道:“我深心之中的一点良知、灵光,终于战胜了兽性,在这最后关头总算恢复了人性,真是值得安慰之事。” 他的话声忽然变得十分微弱,以致后来他说些什么话,薛陵都听不清楚。 薛陵想起一事,急忙大叫道:“江兄,江兄,那万孽法师住在什么地方?” 江山精嘴巴张开,可是喉咙间格格有声,竟说不出话,薛陵急忙又问了一遍,江山精用力地吐出好些声音,可是薛陵只听明白他说什么“陵”和什么“古墓”等字。 江山精瞑目长逝,身躯很快就僵硬了,薛陵把尸体搬落钟楼之下,找个钢铲埋好尸体,然后洗干净身上血迹,这时已是午后时分,他奔到那座村寨之内,找到那位老婆婆,她的孙子们和孙媳妇都认得他,因此薛陵告诉他们说妖怪已除之事,他们也有几分相信。 薛陵晓得已不必多说,反正过一段日子之后,妖怪绝迹,他们非信不可。 于是他继续行程,向濒海的威海卫进发,数日之后,他已到达威海卫。那时候,此城修筑未久,城内居民还不甚多,不过由于常年有重兵驻扎,故此市面还算热闹,薛陵无暇游览,匆匆忙忙向港口海边走去。 他穿过市街之时,便已发觉许多人用惊诧的目光瞧望着他,薛陵心下微感诧异,忖道: “我装扮乞丐已有多日,没有人瞧出破绽,但此处之人都惊诧的瞧望我,不知是何缘故?” 他不时碰到一队队的官兵,在他细心察看之下,觉得这些官兵步伐不整,微有紊乱之象,可见得统带此城兵马的将官,治军不严。 明代倭寇之乱,由来已久,当元末明初之际,日本因有南北朝之争,南朝失败,遗民多避入海中,遂成海盗,到明初朱洪武统一天下,以前与他对敌过的张士诚、方国珍余党不少逃亡海上,加入倭寇,作他们的向导。 明太祖虽然运用过政治手腕,遣使日本,而日本国王良怀也奉表称臣,然而倭寇之患如故,因此,明太祖知道空言不能止祸,便命信国公汤和巡视海上,山东、江南北、浙东西沿海五十九城,威海卫便是其时修筑的。后来又在福建等地建十六城,藉民为兵,以资守卫。 现下正是嘉靖卅三年,倭寇之势最盛,这是因为严嵩当国持政,贪墨弄权,朝政紊乱,边防不修。加上近十余年来,沿海人民被繁重的杂役所迫,多逃避入倭,去年沿海告急,严嵩派他的党羽赵文华督促海防,这赵文华不学无术,既无治寇办法,又贪污凶横,侵饷冒功,对于沿海的昌国、上海、金山诸城镇,沦失在侯寇手中之事,毫无办法,反而使诸军失去斗志,倭寇益发得势横行。当时倭寇都是阔衣宽袖,沿海之人称为蝴蝶兵,他们的船舶多奉“八幡菩萨”,所以称为八幡船,沿海居民一见八幡船和蝴蝶兵,都很惧怕。所以往往一小群数十名蝴蝶兵,就在沿海转战千里,如入无人之境。 这便是当时倭祸的大略形势,薛陵一向很关心国事,所以以前虽然住在北方内陆,但对倭寇祸边之事,也略知梗概,他刚刚走到通向港口的城门,但见禁卫森严,城门上下内外,都有许多官兵把守。 他心中一动,忖道:“是的,我这一身装束,来到这海滨防倭重地,自然会惹人注目,试想流浪乞讨之人,怎会跑到这等地方觅食呢?” 心中忖想之际,已到了城门边,两名持戈军士拦住他,盘问姓名来历与及何事出城。 薛陵报出真卖姓名,又说出要到城外寻访一位世交老丈,正在说时,一名军官过来,他长相十分精干,虽然阶级甚低,却有一股慑人的威严气概。 那两名军士似是十分畏惧这位官长,语气态度都很和霭,不敢叱叱喝喝,薛陵对这名军官登时大生好感,心想:军中若然都是这等严明军官,定必能大得当地民心。 他忍不住向那军官请教姓名,那军官掠过一丝讶异之色,旋即答道:“本旗何元凯,现在请你到卫所走一趟,待本旗派人查明你所言各节属实,当即放行。” 薛陵忖道:“海防重地,事关国家安危,自应严格查核出入之人。” 于是只好跟他向回路走去,不一会,只见一座府衙,旗帜飘扬,禁卫森严,衙前守着“威海卫行都司”,他们进衙之后,薛陵被安置在一间大房子内,里面官兵进进出出,还有许多人民申请各事,甚是热闹。 那旗牌官何元凯吩咐两名军士看守薛陵,自去报告及派人查问薛陵所说往访之人,薛陵已说明是广寒玉女邵玉华派他前来,心想那位欧阳元章老前辈听得邵玉华之名,定必肯为他作证。
第八章 过了许久,何元凯另率两名军士进来,面色沉寒,冷冷道:“那位欧阳老人说不会有人找他,现在你跟我走。” 薛陵不禁一怔,但转念便默然跟他走出这间大房子。 他们走进一间小房间之内,薛陵双手芭被铐住,何元凯在长桌后面坐下,那两名军士分挟薛陵左右,先命他跪下,何元凯问道:“薛陵,你最好供出真实姓名以及混入本城的用意,本旗知道你不是凡俗的人,所以要求亲自问讯,免得你被别的人胡乱侮辱。” 薛陵道:“小的前此所说字字皆实,只不知欧阳老伯何以如此答覆?” 何元凯凝视他片刻,突然起身,道:“好,你先行收押,让你好好的想一两日,本旗才再行讯问。” 不久。薛陵被囚禁在一间巨大的地下室之内,这间地下室四周皆是铁栏隔成的小室,地下室的中央还有一个方形的巨大铁笼,也分隔成许多小间,每间可囚一人。 他被收押在东首墙边的一间,左右都有犯人,薛陵过后才查看两边的犯人,都是身躯矮短粗壮的健汉,都满面胡髭,甚是污垢,可是他们眼中都闪出凶横的光芒,似是这铁笼虽是囚禁得住他们的身体,可是都不能使他们的意志屈朋。 这她下室内囚禁得有七八十人,是以空气污浊,佩刀的军士们不断地巡逛于这间地底牢狱的通道间。 过了两日,薛陵内心仍然十分安静,而在这两日无所事事的时间中,他已观察出左右两邻的犯人,都是姓情凶悍,孔武有力的人,同时也不像是中华人民。而左邻那一个态度沉着和举止间的稳健,使他深信此人身份不低,武功也有相当成就无疑。 他也被左邻的犯人密切观察着,到了第三日,左邻的犯人等军士巡过去,低低喂了一声。 薛陵举目向他望去,只听那人迅快的谈了几句话,然而他一点也听不懂,便摇摇头,道:“对不起,我听不懂。” 那人立刻用汉语道:“我是石田弘,你是谁?” 薛陵道:“我姓薛名陵,石兄有何见教?” 石田弘笑一笑,但嘴角的两条弧纹都表示他是意志坚强的人,他道:“薛兄叫错了,我姓石田,不是姓石。” 薛陵讶道:“原来如此,在下孤陋寡闻,石田兄真要见笑。” 石田弘道:“我虽是来到贵国多年,可是很少听过贵国北方口音,我一向都在东南沿海一带,这回虽是在山东海边,可是他的口音与你的也不一样。” 薛陵只摇摇头,心中却在暗忖:此人为何要与自己攀谈?石由弘又问道:“薛兄何故被捕入狱?” 薛陵道:“他们认为我是奸细。” 石田弘立刻追问道:“那么你是不是?” 薛陵本想讽他几句,可是终于忍住,苦笑一下,道:“我只是流浪至此,想投奔一个世伯。” 石田弘露出不相信的样子,道:“你读过书,为何会流浪,又何必到这等海边穷僻之地?” 薛陵心中一动,忖道:“我平生不愿打诳,虽然这刻对付倭寇不必固执,可是我若是说出实话,反而有利而无害。” 当下答道:“这也怪不得你不相信,不错,我读过书,而且是警缨世家,先父在世之时,曾官拜左都御史,为朝廷九卿之一,可是五年前被奸相所害……”他此生还是第一次提起满门遇害之事,竟又是向一个异国之人述说,心中感触丛集,悲从中来,不由得玺泪夺眶而出,语不成声。 石田弘跟他说了好几句话,但他沉缅在悲伤之中,根本没有听见。 直到下午,石田弘见他恢复平静,便又挑搭他开口。石田弘道:“我听说贵朝人主昏庸,信任奸臣,因此害死了不知多少忠良,我很信你难过,合会之事。” 薛陵长叹一声,石田弘又道:“你心里恨不恨害死令尊之人?” 薛陵道:“当然恨啦,但我有什么办法?唉!”他长长的叹息一声,心想钓饵已发生作用,鱼儿上钩啦! 石田弘微笑道:“虽说没有办法,只在乎你自己是不是个英雄好汉,胆敢跟全国的人对抗而已。” 薛陵真的听不懂,问道:“这话怎说?” 石田弘道:“举世之人,不论是贵国或在敝国,都说每个臣民必须忠君爱国,但我石田弘可不信这一套,我只知道这世上人跟山中野兽海底鱼类一样,大的吃小的,强的欺凌弱的,因此,只要我是强者,我就要别人都听我的话,谁敢与我作对或是于我有仇,我就全力报复,不管对方是什么人。” 他流露出一种豪壮强横的神态,使得薛陵深深相信他真是这未一个人,他问道:“那么石田兄对贵国皇上也敢叛逆作对么?” 石田弘道:“原来你还不知道,我们根本就不服从现在的日本国王,我们跟日本的战舰打仗,掠劫日本商船,一点也不客气。” 这等话,在薛陵心中,只有引起不以为然之感,可是他一点也不流露出来,石田弘又道:“我的父母都被良怀国王部属所杀,田地房屋都被他们霸占了,所以我立誓报仇,只要有一日我的势力够壮够大,我就挥军直攻京都,把良怀王杀死。” 他这番话无形中是劝薛陵也学他的榜样,设法扩展势力,攻击大明皇帝,薛陵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虽然他心中觉得不以为然,可是又感到未尝没有道理,必须加以思索才行。 石田弘此后下再打扰他的沉思,他从这个年青轩昂而又非常沉着的对方面庞上,观察出他心中思潮汹涌,其中有很多是非常大的念头。所以他自家不禁常常流露出吃闯的样子。 这石田弘以他天生那股枭雄的性格,觉察出这个年青人与众不同,若是得他加入自己的阵营,足足可以抵得上千百个人,而且凭他的号召,一定可以吸引许多大明朝的人民,势力因而迅速扩展,靠他的帮助,说不定短期内真可以挥军直攻京都。 要知石田弘为寇多年,由于他的雄才大略,因此他与一般倭寇首领不同,他精通汉语,又极为留意明朝的局势,深知明世宗耽惰道教,宠信严嵩,朝政败坏,国势衰弱,四年前,即嘉靖廿九年,曾发生史称“庚戌之玉”,其时鞑靼部的酋长俺答,率寇直犯京师,天下震动,但世宗居然全不知情,严嵩一手遮天,还诬杀了两名勤王的大将。俺答在近畿大掠八日之后,满载而归。经此一役之后,明朝虚实完全被敌寇所知,骚扰边境更急,而沿海倭寇之祸,也日益严重。 石田弘不独知道明朝国势虚实,还知道“左都御吏”位高望隆,又往往奉使出外巡抚,是以与各地的封弭大吏都曾发生闯系,全国知名,所以这薛陵本身既有一种贵重自威的气质,本就可以使大明朝人民附从,加上他父亲以前的声望,更是相得益彰,而他石田弘以前肛次想招纳大明朝人民以扩展声势的野心,都因他本身是日本人而失败,这一回定可由此实现了。 他们沉默了一整天,翌日清晨,薛陵平静地向石田弘笑道:“你的话我仔细想过,果然很有道理。” 石田弘道:“不但如此,你还想了许多以前从来梦想不到的事情,对不对?” 薛陵点点头,石田弘道:“很好,我将把你当做自己的兄弟你日后帮我攻打日本国王,我帮你攻打大明。”薛陵正要反对入夥,石田弘不容他说话,已接着说道:“今天晚上,我们便要举事,我要请你到我的船上瞧瞧,当然,还有许多享受是你想不到的。” 薛陵讶道:“举事?就在今日晚上?” 石田弘自信地一笑,道:“不错,就在今天晚上。本卫的指挥使杨震很骄横而愚懦,但他手下劫有几个人才,如水军守备于成,千户陈汝龙,总旗何元凯等。这杨震指挥使虽然不大重用这些人才,可是有这三人在此,威海卫无法攻破。所以我挑选了六十名勇武之士,在各种情形下,混入此地,等候时机。” 薛陵大感兴趣,问道:“等候什么时机?” 石田弘道:“等候监军使者巡到此地,今晚杨震陪监军使者到文登县作乐,我们便破狱而出,回到船上,不须损伤一人,就可以使杨震亲自杀害这些人才。” 薛陵啊一声,道:“原来如此,杨震为了卸责,自然要找人代罪,但一定会找到这几个人头上么?” 石田弘道:“水军守备和千户两个是一定逃不了的,其天这两人还不十分放在我眼中,我认为那个目前只是统辖五十个人的总旗官何元凯,才是真正的大将之才,他若是飞黄腾达,我们只有两条路可行,一是远远避开他,一是派刺客杀死他,若是正面对抗,一定不是他的敌手。” 薛陵听了之后,印象十分深刻,忽然两名军士走来,打开牢门,把薛陵抓出来。薛陵问道:“你们干什么?” 一个军士扬手给他一个大嘴巴,怨声斥骂,另一个军士似乎脾气较好,道:“去吧,百户要亲自审讯你。” 薛陵彷佛听到石田弘冷笑一声说“那是一个党妆”,这话自然是说那百户。 他被军士们押到一个小房间中,一阵步声随后进来,薛陵举目一瞥,原来是何元凯。 何元凯一挥手,军士们悉数退出,他顺手掩紧室门,道:“薛兄请坐。” 薛陵讶异地依言坐下,何元凯劫在他面前缓缓走动,一面说道:“我第一眼见到兄台之时,就深知兄台不是贪图财帛背义卖国之人。” 薛陵更感鹰奇,不禁问道:“然则官长下令拘禁小民,竟是另有用心的了?” 何元凯点头道:“不错,只不知我这一番安排有没有白白使兄台受苦而毫无所获?” 薛陵恍然忖道:“原来他利用我入狱打探消息,怪不得我恰好被收押在石田的隔邻,石田兄曾说他才略过人,可惜官小职卑,无法施展所长,现在我可面临考验啦!石田弘把我当个好朋友,一切都不限瞒,我为了『信义』两字,万万不能泄露他的计策,但为了国家,还有那几个捍卫国土的人才不致被害,劫不得不坦白告诉他。” 何元凯好像知道他心中正在游移交战,所以不打扰他,过了许久,薛陵长叹一声,分明己作了决定,他才说道:“不论薛兄愿不愿意坦告详情,我决定亲自送你出城。” 薛陵心中泛涌起知己之感,然而正因此而更为难受,因为石田弘也是这般看重自己,极为推许。 他沉吟一会,才道:“小民确实获悉一些重大消息,可惜想不出两全其美之法,这实在使我左右为难。” 何元凯微微一笑,道:“原来那人就是大名鼎鼎的石田弘,薛兄定想问我如何猜得出,我不妨坦白奉告,那就是在倭寇的许多着名人物中,石田弘是最有胆识才略之人,只有他敢使用这等奇计,故意让我们居住,我早就发免这些囚犯们大部份都是武艺高强之士,他们都不肯透露谁是领袖,可是我从他们眼光中瞧出他们对石田弘的尊崇敬仰,要知倭寇他们大都凶横反覆,几乎没有一个首领不是被部属刺杀的,只有石田弘这一股倭寇纪律最是严明,他的部属都全心全力拥戴他……” 薛陵仍然不大明白,何元凯稍为停顿一下,又道:“我只要知道他是石田弘,便有制他之法,可是……唉!”他忽然忧虑地叹息一声。 薛陵见他有了制敌之法,卸反而忧虑起来,实在摸不着头脑,不禁茫然问道:“官长何故忽然长叹?” 何元凯拍拍他的肩膊道:“你是英雄豪杰之士,咱们交个朋友,请你别叫我官长,我不妨告诉你,那就是我虽有制敌之计,奈何官职卑微,恐怕不被上司采纳,本卫乃是海防重镇,如若有失,那时节倭寇打通南北沿海路线,本来分裂为无数股各自为政的局面,便将结束,代之而起的是他们将会盟推举大首领,统率所有倭寇,作有计划的侵略,这一来敌寇势力便由分而合,增强了不知多少倍,成为本朝无法克服的大患。” 薛陵不由得微微动容,忖道:“原来如此重要,怪不得石田兄不惜胄大险也要把镇守此城的将略之士除去,日后便以垂手进占威海卫了。” 何元凯又道:“除此之外,还有更可怕的担忧,便是本卫一旦失守,倭寇便可以横行侵略渤海辽东,大势所趋,要与东肤及河套俺答部互通声气,海陆交侵,大明朝岌岌可危,将沦亡于夷敌之手,只恐连宋代渡江南抉的局面也不可得了。” 这一席话把薛陵听得万分佩服,暗忖无怪石田兄对他极为推崇钦佩,敢情真是个眼光卓越,极具远见的大将之才,可惜屈居人下,无由施展平生抱负。 当下问道:“何兄高瞻远瞩,圩衡世局,实在不是常人可及,只不知何兄将以何计对付石田弘?” 何元凯沉思有顷,道:“石田故意入牢,用心不外两途,一是等候适当机会,内外应合,他手下这一群武勇之士突然发难的话,足可使本卫大乱一阵,并且牵制港口水军的防御,本卫说不定一夜之间,沦于敌手。” 薛陵颔首道:“的确大有可能,第二个用心呢?” 何元凯道:“只有石田弘等杰出雄略之士,我才敢作第二个猜测,那就是他施用至高无上的离间军心之法,借刀杀人,把本衍两三位受军民爱戴之士害死,然后,他等到本卫因乏人主持而力量微弱之时,才率众占领本卫,打通东北与东南沿海之路,他既可因而不伤实力,又增声望,或可当选为大首领。” 薛陵佩服得五体投地,无话可说,何元凯替他打开手铐,取出一套衣服给他,道:“薛兄助我证实那人便是石田氏,已经为国为民立下功劳,但我们的命运也许同样可怜,这些功劳永远不为世知,现在我先送你出城去见欧阳老人,我再赶回还来得及。” 薛陵没有什么话好说,换上那套粗厚的皮袄,略加洗盥,何元凯见他顿时英姿焕发,判若两人,不禁喝声采,道:“老弟仪容出众,气度不凡,将来定然有番作为无疑,咱们走吧!” 两人一齐出城,到了港口海边,但见刘公岛屹立海口,把海岛分成东西二口,形势雄奇险要,何元凯带他向北方走去,一面说道:“欧阳老人在此地居住了数十年,性情奇怪,所以无人不知,数十年来,他没有朋友,也不跟别人谈话,老弟算得上是第一个前往找他的人,来意想必与武艺有关,对不对?” 薛陵道:“何大哥料事如神,小弟十分佩服。” 何元凯道:“欧阳老人所居的石屋,恰是面对海滩,这处海滩左右数十里都是礁岩峭壁,船不能泊,只有这处海滩是个可以登岸的缺口,但本卫数十年来惯例不设防于此,就是有欧阳老人之故,据说许多年以前,曾有一股倭寇从这处缺口登岸,卫所闻讯派役赶去,只见沙滩上有一百多个尸首,还有一部已被海浪卷去,从此之后,咱们既不设防,倭寇也不敢在那儿打主意,本衙之人把那块海滩称为老人滩。” 不久,他们走到峭壁边缘,右面是浪涛卷拍的大海,但左面前方都是一片海滩,再过去便又是拔峭起的岩壁。 何元凯指着那一处海滩,道:“那便是老人滩啦!” 薛陵略一打量,但见囊海滩二十余丈的岩石间,有一座石屋,面向大海,门窗都洞开,因此屋内之人可以直览海上风光,不过此刻海风既劲且寒,若不是身负绝艺,很难长期忍受海风吹刮之苦。 何元凯又道:“老弟去吧,这老人滩不是平常人能够随便踏入去的。” 薛陵与他行礼辞别,颇有依依之感,他独自沿着险狭的山径向下走,才走了数丈,忽又奔回来,问道:“何兄敢是先下手为强,把石田弘杀死?” 何元凯道:“有道是射入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我若是先下手取他性命,那时节狱中诸囚,群龙无首,不难一网打尽了,不过……” 他沉吟一下,又道:“不过那石田弘智勇双全,乃是诸倭首领中最是雄才大略之士,我反而不想取他性命。” 薛陵初时甚是不解,继而想出一个道理,暗道:“是了,何兄乃是当世英杰之士,一则想留下这等堪以匹敌的对手,二则不想乘人之危,所以有纵虎之心。” 然而他很快就推翻了这个假想,心道:“何兄眼下位不过总旗,无权无势,焉能独当一面对付那石田兄?” 正在寻思不已,只听何元凯道:“老弟不甚明白敌寇历年掠劫情形,所以很难猜得出我的用心,我其实是为了本朝良民百姓着想,才不肯趁机除去石田,这石田弘向来以侵掠日本商船为主,偶然犯及本朝五土,也不过是夺财掠物而去,极少杀人,因此沿海居民每见蝴蝶兵侵至,打的是”石田“旗号时,都大为放心,换句话说,石田氏很得沿海民心,所以他的行踪去向最难查究出来,他麾下拥有六艘八幡船,人数逾千,军法极严,他自家统率一舰,其余五舰舰长称为『五虎将』,都是勇力过人脾气乖戾之士,只服石田统率,因此,倘若石田被杀,这一股倭寇便将分为五六股,为害之大,难以想像。” 薛陵恍然地哦一声,拱手道:“多蒙何兄掬诚赐告,在下就此告辞。” 这回他一直奔落悬崖之下,向岩间的石屋奔去,心中一面忧虑地想道:“何兄虽然不想诛除石田,但他焉有妙策,既可以化解大祸,又得以保全石田兄性命?” 不久,他已走到石屋面前,忽见一个身躯魁伟须发皆白的老头子走出。 这个老头子腰肢毕直,双目神光炯炯,举动间毫无一丝龙锺老态。 双手倒翦背后,睁眼打量薛陵,神态凛凛生威,薛陵正要开口,这位老人已道:“你们的对话我都听见了,那石田氏的刀法凌厉无匹,中土名家虽多,恐怕都不是他的对手。” 老人声音宏亮之极,两人相距两丈,犹自震耳生疼,薛陵大惊道:“然则何兄纵有妙策,只怕也用不上啦?” 老人点点头,突然转开话头,道:“你的内功根基倒还扎实,但外功有限,而且路子不同,变成各自为政的局面,对付寻常之人尚可,碰上好手你就不足与人为敌了。” 薛陵躬身道:“老前辈有所不知,小可虽有师承门户,但多年以来,炼的都是初入门时的内功口诀,至于手法、招数,都是小可暗中偷学别的名家的手法,都只得一鳞半爪,白白辜负了多年宝贵时间。” 老人道:“你师父是谁?” 薛陵道:“便是金刀大侠朱公明。” 老人淡然点点头,一望而知他根本未听过朱公明的声名。 他道:“你到此地找我,当然是为了有关武功之事,是不是想我传你几手?” 薛陵恭恭敬敬地应道:“正是如此,但望老前辈允许小可拜列门墙之下。” 老人笑一下,道:“我欧阳元章虽然已活了许多年,可是罕得踏入江湖,你这末一个小孩子居然会来找我,倒也奇怪,你要求我收你为徒,容易得很,只须为我做一件事,若是成功,你便是我的弟子。” 薛陵忖道:“虽然广寒玉女邵老前辈与他有旧,说出详细情形便必蒙收录,但我若是能够不靠邵老前辈的情面而得列他门墙之中,岂非更好?” 当下朗声道:“小可决意尽力而为,虽死无憾。” 欧阳元章颔首道:“这样才是有志气的人。” 他旋转半个身子,薛陵便见到他背负在身后的双手中有一副精钢手铐锁着,欧阳元章又道:“我外号无手将军,便因为我炼的功夫太过霸道,一出手就置人于死地,所以用这副手铐锁住双手,免得动辄伤人性命。” 薛陵疑惑地想道:“他双手反铐背后,平日如何穿衣取食?” 欧阳元章又道:“钥匙就在我手中,你接过钥匙,替我打开手铐,我双手一旦恢复自由,便将情不自禁的给你一击,你若能不死,就是我的传人了。” 薛陵惊讶得目瞪口呆,心想他说过一出手就置人于死地,我难道有躲得过的本领不成? 欧阳元章道:“我一出手定必击中对方心窝,万无一失,因此你只须注意心窝的部位就行了。” 薛陵可不是怕死,但今日若是不明不白的死在老人手底,岂不冤枉?当即决定把广寒玉女邵玉华着他前来的经过说出,免得无辜丧生,他道:“小可还有下情奉禀。” 欧阳元章冷冷瞪他一眼,道:“你既是得人指点到此地来拜我为师,难道连我的惯例也不晓得?你若是毫无把握,那就快快滚蛋,不许罗嗦!” 薛陵又是一怔,忖道:“原来这是他老人家的惯例,好吧,我反正也是穷途末路,纵然送了性命,也没有什么好可惜的。” 他毅然应道:“那么老前辈把钥匙赐下。” 欧阳元章手一松,一枚钢钥掉在地上,薛陵过去捡起来,迅即打开手铐,欧阳元章一掌向右侧丈许远的石头摇摇拍去,砰的一声,石头上尘屑纷飞,登时现出一个清晰的掌印。 他仰天洪声笑道:“痛快!痛快!已经好几十年未曾有过这等出手的机会了,孩子,你准备好了没有?” 薛陵尽其所能,摆出门户,却是他从太极名手董诩林偷学到的手法。 欧阳元章手起一掌,向他胸口拍落,但见他掌势才发,满头白发突然竖起,形相威猛无比。 薛陵顿时泛起无法抵御之感,他虽是已经摆开门户,可是却感到全无作用,唯一的法子就是赶紧倒退纵逃。 逃念一生,便向后方跃出去,那知对方的手掌好像具有吸力一般,使他费了无穷气力,才移得脚步,然而这刻已经太迟了,但见欧阳元章掌势落处,“砰”一声拍中薛陵心窝。 薛陵身子本就向后力跃,加上对方一掌之力,因此直是飞出三丈有余才落在地上。 欧阳元章睁目遥望,但见那个英俊少年,双目紧闭,面无血色,僵卧地上,动也不动,他先是一怔,接着涌起满胸遗憾怜惜之情,仰天长啸一声,啸声中蕴含无限悲愤怆凉。他缓缓走到薛陵身边,但目光却投向波浪奔腾的海面,长叹一声,自言自语道:“我原以为孩子你是玉华遣来的人,应当受得住我这一击,那知道你竟不是她差来的,唉!早知你不是受她差遣,我就为你废弃惯例便又何妨?唉!这个寂寞的世界我久已厌倦啦………”他想起了凄凉孤寂的岁月,不由得打一个寒噤。 老人屹立不动,宛如石像,过了不知多久,地上一阵低微的呻吟声惊动了他,欧阳元章难以置信地向脚下的人望去,但见这个俊秀英挺的少年,已睁开眼睛,面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口中微微发出呻吟声。 他急促地蹲下去,伸手轻拍他穴道,口中说道:“孩子,照平日一般运功调气,不久就可以恢复如常。” 薛陵恢复神智,听他这么说,连忙照做,但觉他的手掌落时虽轻,但手掌提起之后,还有余劲直钻入骨,震得骨头都感到酥软。 此刻间,他的真气变得十分坚厚凝固,迅快地穿行于经脉间,这时欧阳元章好似知道他已经开始运功催动血气,立刻停止轻拍的手法,左手托住他后颈骨,扶他坐起,另一只手掌覆按在他背后“命门穴”上。 薛陵但觉一股热流从对方手掌上传入自己体内,这股热流极为凶横,一下子就里住自己的真气,接着在经脉间横冲直撞,所穿行的次序都位与自己以前惯熟的方法大不相同。 他本是十分聪明的人,霎时间,就恍然悟出这是欧阳元章转授他内功法门,连忙潜心体会和记住。 这一门内功心法繁复得多,而且曾经以破竹之势冲开六七处他以前功力未及的脉穴,当其时,薛陵也发生喘不过气和心力大变的现象,幸而卧阳元章的内力雄厚绝伦,直有雷霆万钧之势,卒之使他转弱为强,化危为安。 良久,他已摸出头绪,而此时欧阳元章的内力也已不引导他的真气运行,而是任他自行指使。 薛陵初时弄错了几处,但运行了三周天之后,便不再发生错误,同时他渐渐的更感灵台空澈澄明,如游太空之境,心灵中不着一念。 欧阳元章收回手掌,站起身躯,微笑地打量那端坐入定的少年一眼,便向海边走去。 他心胸欢畅,举目遥望海上,脑海中泛起广寒玉女邵玉华的婷婷倩影,由于这个孩子的出现,使他知道邵玉华依然无恙,因此心中欢慰之极。 遥远的海浪中,似乎有数点黑影,欧阳元章定一定神,迅即奔上左方离地十余丈高的峰顶,运足目力望去。那数点黑影竟是艨艟巨舰,一共六艘,他居住海边多年,一望而知乃是倭寇的八幡船。 他瞧了好一会工夫,发觉这六艘巨舰移动得极缓慢,这等速度两三日也靠不了岸,但舰首明明都指向威海卫,老人微微一笑,心想:若不是听见那何元凯和薛陵的对话,决猜测不出这些八幡船何故行驶得如此缓慢,现下却晓得这六艘巨舰是等到天色昏暗之时,才加快速度驶来,这刻留连在远处,为的是避免被水师发觉。 不知不觉已到了中午,薛陵从定中醒转,但觉四肢百骸都轻健异常,他瞧见欧阳元章在石屋中,便起身走去,在门外停步躬身道:“晚辈薛陵,幸蒙邵老前辈指点,到此叩见欧阳老前辈。” 欧阳元章道:“老夫的『巨灵手』生平罕得有人能够逃生,她若不是把老夫送她的信物给你护身,此刻焉有命在?进来吧!” 薛陵踏入屋内,只见四下陈设粗陋,桌椅皆是石制,但却十分干净,他跪下去恭敬叩拜,欧阳元章道:“你若是拜我为师,就多叩几个头。”声调中透露出无限欢喜之意。 薛陵一连叩了二十多个头,欧阳元章才教他起身,道:“前些日子有个讨厌的人到过此地,他居然也能在为师的巨灵手奇功之下逃生,所以今日我虽则望你是玉华遣来之人,可是又怕是那个可厌的家伙的师兄弟,所以先试一记,这次多用两成功力,若然你没有佩带我的信物,非死不可。”薛陵伸手在心窝处一摸,这才发觉那块银叶已经不在。 欧阳元章的神情显得极是轻松愉快,他道:“为师跟玉华的往事慢慢再告诉你,目下须得告诉你的,便是玉华她虽是闭关潜修神功,这一辈子只怕与她没有再见面的机会,但为师仍然欢悦难禁,因为她遣你带了这件信物前来,便是告诉我说,经过五十年之久,她已经从我和孤云山民徐斯两者之间,作了选择,徐斯虽是长得比我漂亮英俊,而又博学多才,可是他终于败北啦!” 薛陵也欢喜得跳起老高,道:“原来如此,真是太好啦!”他虽是阅历不深,可是这时却体会出老人深厚真诚的爱情,这是一种超然的感情,因为他们已没有重逢相聚的机会,但他们只须互爱,便已感到十分富足满意了。 欧阳元章告诉他道:“前些日子徐斯遣派他的徒弟金明池到此,诈称是玉华遣派他来的,为师几乎上当,幸好及时察觉,记起我和她之间的约定,便给他一记巨灵手,他虽是躲不开,但仍能卸去大部份力道,兼之我只用二成功力,所以不曾伤了他,那斯急急逃走,为师也没有追他,不过却因此想到徐斯已有传人,瞧来已尽得他一身所学,而我却孤寂如故,一旦物故,便让徐斯从此称雄世上,心中正十分难过,你恰好赶到。” 说到后来,欢喜之情,溢于言表,薛陵可没听过金明池的名字,因为金明池在齐家庄出现之时,他已离开。 他把不久以前碰上江山精之事告诉了师父,欧阳元章道:“万孽法师是世上第一号的大坏蛋,我认得他,他有个弟弟袁怪叟,武功十分高强,当世之间,大概只输给玉华、我和徐斯三人而已………” 他话声微顿,薛陵忍不住插嘴道:“徒儿以前的师父朱公明就是袁怪叟的传人,不过徒儿一直都不知道,后来邵老前辈说出才知道的。” 欧阳元章啊了一声,道:“原来朱公明是小袁的徒弟,那么这个家伙必也是阴阳怪气,很喜欢为非作恶的人无疑。” 薛陵垂头不语,欧阳元章大感奇怪,催问数次,才知道薛陵不愿意评论以前做过他师父的人,欧阳元章脾性倔强,定要他把所知的说出来,薛陵只好说道:“据邵老前辈说,袁怪叟为人十分古怪,但朱大侠居然能忍受诸般凌辱而学得一身绝艺,可见得他城府极深,当世罕见,必是大奸大恶之人。” 欧阳元章道:“这只是她说的,你自己怎生说?” 薛陵道:“弟子蒙他收养授艺,本来感激万分,谁知他一直不传武功心法,这一次更设计陷害,让那现任提督锦衣卫梁奉追杀我,弟子实在想不出是什么道理?” 欧阳元章摆摆手,道:“为师武功虽然高强,但算计测度之事,却束手无策,这些难题你自家慢慢研究,咱们先弄点东西果腹,然后传授武功。” 他带了薛陵到海边,顺便告诉他有六艘八幡船躲在远处浪涛之事,薛陵晓得这六艘巨舰,必是石田弘的部众,不由得暗暗替何元凯担心起来。 欧阳元章从崖下一个洞穴中拖出一艘小船,两人登舟,扬帆驶出海中,舟中有鱼叉和钓具等物,欧阳元章用巨虾作鱼饵,钓到一条三尺长的大鱼。 薛陵知道以后自己就得钓鱼果腹,所以十分认真去学,包括操舟在内。 他们煮了一锅鱼肉面条,草草饱餐一顿,欧阳元章便开始传授他武功。 他们在海滩上,欧阳元章道:“本门武功,以巨灵手为主,其余轻功、软硬功、气功旁至缩骨等术,也得修习,不过总须以巨灵手为主,这门功夫全然是攻势,一出手就须制胜,如若不能制胜,那就只好挨打了,所以护身气功也十分重要,免得一出阵就被敌人打死。” 他自家觉得很有趣地呵呵大笑数声,薛陵也禁不住微微而笑。欧阳元章又道:“本门的巨灵手简单不过,只有六招,没有什么变化,妙处全在出击之时的气势,再以内劲的刚柔和速度的快慢配合气势,遂成宇内绝响,正因手法简单古朴,所以极难练得有成就,有如写字下棋和弹奏乐器,要学会法度很容易,人人都办得到,但求其精妙,却比诸其他繁复的玩艺困难得多。” 薛陵恍然大悟,细细咀嚼斯言。 欧阳元章让他寻思一会,才道:“但这里面又有内行外行的分别,你想一想,然后试举例说明。” 薛陵沉吟片刻,便道:“弟子先说易学难精的道理,譬如学书及学画,书法入门时容易得多,但若不是痛下苦功,加上天分过人,便难有成就,甚且求其端正也不是人人做得到的,学画比学书难得多,但只要手法娴熟,明白取景布局及大山深浅比例之法,便能画出一幅中规中矩的画。” 欧阳元章点点头,道:“还有呢?” 薛陵道:“书、画这两门,若然同属粗劣手笔,在外行人看时,书法的丑陋一望而知,但粗劣之画,外行人眼中却不一定瞧得出来,此所以书、画两道,虽然都是欲求精妙不易,可是当外行人评鉴之时,画比书容易藏拙得多,至于要品味精妙之际,则两者都须行家才办得到。” 欧阳元章道:“举例切当,足见你天赋极高,颖悟过人,老实告诉你,当初咱们见面之时,为师早就看中了你的资质,所以其后误以为你已死时,心中难受万分。今日你投身本门,为师不但期望你异日能光大门户,扬名天下,而为了你本身的安危着想,你也得拚命炼好武功,将来你第一个仇敌,将是徐斯的徒弟金明池,此人阴枭狠毒,只要得知你是我的弟子,定要千方百计取你性命。其次,你以前的师父朱公明也一定不肯放松,很可能由他身上引出袁怪叟,这个老怪功力精深无比,也是个极危险的敌人,再加由老怪身上惹出他哥哥万孽法师,那就更为可怕了!” 他指出薛陵将来最为可怕的敌人之后,话题回到武功上,说道:“本门的巨灵手共是六招,分为前手、后手、左手、右手、上手、下手等六个架式,变化很简单,但炼到有成就之时,威力无穷,一出手就能制敌死命,现在为师炼给你瞧,这六个架式你很容易就学会,但要发挥威力,恐怕最少也得三五载之后才能办得到。” 这位老人当即演炼这巨灵六手,但见他须发戟竖,威风凛凛,向前后左右上下各发一掌,便算是炼完。
第九章 但薛陵可不敢有丝毫轻慢之心,他一面记诵口诀,一面依法演练,到了傍晚之时,六个招式全都学会了。 师徒两人略事休息进食,饭后已是暮色迷蒙,薛陵忽然问道:“师父,那六艘八幡船不知已经向岸边驶来了没有?” 欧阳元章独自到峭壁高处瞧了一会,回来道:“那六艘巨舰都不点灯,已向岸边驶来。 不过我猜想他们不会靠近海岸,定必用快艇运载倭寇登陆。” 薛陵流露忧色,道:“石田弘一旦举事,指挥使杨震为了卸责,定必加罪于水军守备于成和千户陈汝龙二人身上,威海卫失去这两人,将来局势如何变化,殊足忧虑。” 他把石田弘的话详细禀告过,最后道:“那石田弘虽说于、陈两将算不上大器之才,反倒是总旗何元凯是个了不起的将才,但何元凯官卑职微,很难迁擢到握有大权的地步,而于、陈二人一去,将来威海卫势必沦陷在倭寇手中………” 欧阳元章摆摆手,道:“为师不喜欢管这等闲事,也懒得动脑筋多想,我且问你,你可是想求为师出手,把破狱而出的石田弘等一概拿下?” 薛陵沉吟道:“这也不行,石田弘若是被擒回的话,势必惨遭斩首之祸,他的生死固不足惜,可是他一旦身死,部属就将分裂为数股,为患沿海,杀孽更为惨重,所以石田弘决不能死。” 欧阳元章道:“那你要我怎么办?” 薛陵但觉此事十分为难,一时想不出主意。欧阳元章道:“那么还是你自己去处理的好。”薛陵大吃一惊,道:“闻说石田弘乃是倭寇中第一把高手,刀法精奇,弟子焉能抗御?” 欧阳元章微笑道:“胡说,你是我的徒弟,石田弘算什么东西,你已学会了巨灵手,这一门绝艺天下无双,怕他何来?” 薛陵大喜道:“既是如此,弟子便敢一试。” 欧阳元章打个哈哈,道:“没有这么容易,你现在前往只有送死!为师自有妙法,可以让你前往。” 他命薛陵跟他入室,两人对面盘膝坐好,各出一掌相抵。 欧阳元章道:“两炷香之后,为师的一身功力都转借给你,其时你出手对敌,便跟我现在差不多,足可以天下无敌了!” 薛陵讶道:“想不到功力也可以转借,便望师父快快施为,以免误了大事。” 欧阳元章道:“别急,还有很重要的话未说,那就是此事只有五个时辰的效力,过了五个时辰,你借去的功力便将散去大半,无法归还给我。而为师不得你归还功力的话,马上就变成了普通之人一般,以为师这等年纪,不出三个月就衰老而亡。” 薛陵大惊道:“既是如此危险可怕,弟子情愿不假借师父的功力,免得一旦赶不及回来,铸成大错,那时弟子自杀也没用处。” 欧阳元章笑道:“这也不要太过紧张,因噎废食,君子不取。五个时辰的时间不算短,从现在起计,已经可以到天色透亮之时啦,难道这么久你还回不来?假使当真为势所迫而赶不及回来,为师也不怪你,那时候你借去的功力虽是散了一半,但存留下来的一半,也是可以抵旁人数十年苦修之功了。对于你仍然大大益处,不必多虑。” 薛陵想了又想,问道:“师父还未把退功之法传授给弟子呢!” 欧阳元章道:“这很容易,你走后我仍然在此打坐,一掌前伸,若是过了时间,我的手便自然垂下,人也昏迷不醒人事,你见到我手已垂下,便无须再白费气力,任我自醒,那样我就可以多活一些日子。如是手掌未垂,你便依如今的姿势打坐,双掌互抵,催送功力贯注掌上,自然便把功力还给为师了。” 薛陵肃然道:“弟子无论如何也能在天亮以前赶回来,决不有误。”说时,心中暗想我若果不能在期前赶回,岂不是成了弑师之徒,那时我焉有何面目立足世上? 欧阳元章似是一点也不把危险放在心上,说道:“很好,你即速凝神定虑,收纳我传过去的真元内力。” 霎时间一阵热得发滚的气流,从掌上透传入薛陵体内,初时薛陵感到全身四肢百骸都发涨,似欲裂开,稍后才渐渐好转,于是感到全身真力弥漫,心神也浮躁不宁起来。 他牢牢记得师父说过“凝神定虑”的话,所以紧守心关,摒除一切杂念,幸而他的内功入门功力扎得很稳,不久,便已心平气和,身体也渐觉正常。 他依照本门的运功心法,调行真气,久而久之,已达到调融圆满的境界。睁眼一瞧,两双互抵的手掌不知何时已分开。师父瞑目寂然不动,手掌仍然向前伸出,他起身跪下叩谢过师恩,这才走出石屋。 才一走动,便感到真力充弥盈满,他为了小心起见,先在屋外平坦旷地上比划那巨灵六手,但觉掌势出处,真有无坚弗摧之势。不过他的头发却不竖起,大概是真气还不能贯透毛发,而全身衣服却蓬蓬勃勃地涨起,生似他浑身毛孔都有气力冲出一般。 此时天已黑齐,薛陵不敢怠慢,放步向城内奔去,数十里路眨眼便到,城内通衢要道都有灯火照耀,但民居却全部漆黑无光。 一路上他已筹备好初步计划,这时避开城门灯火,潜踪匿迹地掩到城下,双臂一振,身形升空飞起,轻飘飘落在墙头。 他从城墙上的箭垛间隙闪身而入,一溜烟跃入城内,迅即隐入黑暗之中,四顾一眼,得知形迹不曾败露,略觉放心,当下便向卫衙奔去,极力避开大道要冲之处,多从屋上跃过,不一会,已迫近卫衙。 卫衙四下戒备森严,灯火明亮,他躲在东首一座屋顶的暗影中,正在张望,斗然间听到数丈外隐约传来奇异而低微的声响,连忙定睛望去,过了一会,便见到有一条人影匿伏在瓦面之处。 他耳目之聪与平时大不相同,灵敏无比,虽在黑夜之中,仍然瞧得见是个黑衣劲装大汉,面上留着一个眼罩,遮住上半截面孔。这等装扮,一望而知此人必是倭寇方面的奸细,又是本卫居民,所以才怕面貌被认出。 薛陵沉住气查看了片刻,这才绕道转到那人后面,最后匿伏在离那蒙面大汉丈许的暗影中。 那蒙面大汉一直凝望着卫衙,没有其他行动。薛陵忖道:“这蒙面奸细在此处必有作用,倘若我这刻下手,恰好他的同伴以秘密讯号跟他联络,便将被对方发觉有变,目下还是忍一忍的好。” 这样子足足匿伏了个把时辰之久,薛陵算一算时间,还有两个半时辰便天亮了,心中不禁焦躁起来。 他考虑了一下,轻轻跃起,悄无声息的飘落在那人背后,正要伸手向背后穴道点去,那大汉突然低噫了声,伸长脖子向右前方望去。 薛陵也不禁转眼望去,但见卫衙大门对面的一排屋宇上,一点红光乍闪乍灭。 这个大汉迅即扬起右手,掌中也有红光闪动,并且发出细微的嘶嘶之声。 他一面发出讯号回报,一面向左方望去,那边的屋顶上也有一点红光闪动,然后,所有的讯号都消失了。 薛陵不明其故,迅即跃退,在原处匿起身形。屏息静气地等待变故发生,谁知道一等又过了半个时辰,四下仍然静寂如故。 他心中老是惦记着师父把功力借给他之事,所以希望越快越好,早点回去才能安心。 又等了老大一会工夫,薛陵一长身,再度纵落那大汉的身后,斗然间衙门对面屋顶上又发出闪闪红光,这个大汉立即同样施为,这一次薛陵发觉有六点红光闪动。 他等那大汉不打讯号之时,一伸手揪住他的后颈,左手食指暗运劲力,按在他胁下的“极泉穴”上。 那大汉全身急剧地颤抖起来,一方面感到四肢筋络都在收缩,奇痛钻骨攻心,一方又觉得奇痒无比,这痛痒两种感觉各有难以忍受之处,只是那么一刹那工夫,这大汉可真宁愿死掉也不愿再熬受下去。 薛陵手指劲力一收,在他耳边低声道:“你是谁?红光闪动是什么意思?若敢不说,或是有一字虚字,我发誓让你挨足三日三夜痛痒交集之苦才杀死你。” 他极力使声音冷酷狠毒,表示不是戏言,这才略略放松揿颈的五指,那大汉心胆皆寒,颤声道:“小的一定从实供出………” 薛陵冷冷道:“很好,若然没有虚假,事后便放你逃生。” 那蒙面大汉忙道:“小的李武,乃是本卫人氏,一向与石田首领暗通消息,今晚他要破狱而出,我们一共八人,其中三个是倭子,负责守望卫衙四周,如无伏兵,便发讯号回报。” 薛陵道:“石田弘打算破狱之事我早就知晓,我只问你他们杀出本卫之后,在何处登艇回返大船?” 蒙面大汉道:“这个小的可不大清楚……”说完又怕薛陵整他,连忙又道:“本卫正面水师艇舰甚多,他们一定不会往港口出海,或者会到百数十里外的海边登舟回舰也说不定。” 薛陵问道:“你除了打讯号之外,还有什么其他工作?” 蒙面大汉道:“小的正要从实禀告,那就是当石田首领冲出卫衙之时,我们就一齐放火,搅乱本卫军心。这座屋子底下已堆放得有许多易燃之物。” 薛陵沉吟一下,道:“你放火之后,岂不是须得离开本卫?” 李武道:“是的,我们都奉命放火之后,加入他们人群中离开本卫。” 薛陵心中一动,问道:“你认识石田弘么?”李武道:“小的未见过首领,一向是跟左方那张杰联络的,只有张杰晓得他的底细。” 薛陵道:“换句话说,石田的人通通未见过你?” 李武道:“不但未见过,听张保说只有石田首领一个人知道我们的姓名。据说石田首领一向保持秘密,所以纵使是他的亲信被捕,也休想审讯得出石田首领潜伏在各地的人马。” 薛陵一掌拍在他穴道上,道:“你已被我掌力所伤,日后气力渐衰,不能再为非作歹,等一会你可依计划纵火,然后速速逃命,如若不听我的命令,那是你自作自受,须恕不得我手辣。” 说罢,飞纵而去,眨眼间已绕到左方另一个蒙面奸细匿伏之处。 他勉强沉住气等候,但觉时间过得特别快,而石田弘却迟迟不举事。 过了一阵,突然一盘炮响,冲破了深夜寂静。卫所门前的逻卒都闻盘惊顾,而此时卫衙内已传出震耳的杀声。 卫衙四面八方一齐起火,霎时间火光冲天。薛陵等到那蒙面大汉点火之后,这才一跃而下,抓住他的肩膀,道:“你可是张杰?” 对方一惊,用力挣脱身子,转头道:“不错,你是谁?” 薛陵道:“我是勾魂判官。”举掌迎面劈去。这时张杰已掣出长刀,可是眼睁睁的瞧着他手掌击到,竟无法出刀招架,若是有旁观之人,定然以为他故意不出刀试一试对方掌力。 但其实他被这一记巨灵六手威力所罩,心中但感无法招架,一怔之下,已被敌掌劈中,“砰”一声,飞开数丈,登时惨死。 薛陵过去抬起长刀,又摘下张杰的眼罩,自已戴上,然后跃上屋顶。 但见卫衙前的广场上不知从何处出现了一群步卒,一共大约有五十人,分为五队,步伐整齐,转眼间已布成一个三角形的阵势,尖端在前。这五队军士其中有两队左手持盾,右手持刀,两队则用盾和枪,一队手持劲弓长箭。 衙内杀声震耳,许多伤败的军士溃逃出来,接着一群身体横矮的汉子执刀涌出大门。他们手中各持刀枪矛战,凡是使刀的,都是一式倭寇习用的窄长利刀,用双手握柄,砍杀敌人之时显得份外膘悍凶狠。 惨叫之声充盈耳际,但见那些从衙内溃退出来的军士们霎时间又倒下七八个,其中大半是身首分离,四面熊熊火光照耀之下,鲜血狂喷,形状极是惨酷可怖。 那些矮汉们都是石田弘从千余部属中挑选出来的好手,凶悍无比,冲入明军之内,宛如猛虎扑入羊群。刀光连闪,加上凶厉的喝杀之声,血肉横飞,组成十分惨酷可怖的场面。 薛陵热血直涌,忠君爱国之念像火一般燃烧起他的敌忾怒气,他提着长刀纵身一跃,宛如飞燕一般越过数间屋舍,落在墙头,此时他只要扑下去,底下便是平坦广场了。 这一利那间他忽然见到了敞胸昂然的石田弘,石田的身量并不高,外形与其他倭兵好手并无分别,然而他却有一种特别的气概。虽在刀枪乱杀之中,仍然昂首阔步的走去。 他的长刀竟不曾出鞘,好像不必参加这场屠杀,然而薛陵这一瞥之下,已亲眼见他长刀闪电般出鞘两次,每次拔刀都劈翻一个敌人,然后又像拔出之时那么迅快的纳刀归鞘。 薛陵心想:“这个人才是真正的劲敌,我今日得逢千载罕有的机缘,承蒙师父借与一身功力,岂能轻轻放过这等不可一世的敌手?” 战场上的震耳杀声突然间被一阵雷鸣似的鼓声淹没,溃败奔逃的明军顿时精神大振,恢复神智,各各觅隙伺瑕四散避开,转眼之间,偌大的广场中变成了两军对垒的阵势。 倭寇们各各伏低身子,举刀遮掩面门要害,他们可以用这个姿势迅速的扑近敌军,由于身躯伏低,便减少被劲箭侵袭的面积。 那五十名军士布成的三角形锥阵两侧都以盾牌严密衔接,变成盾墙,尖锥形向着数目比他们还多的敌人,并不向前移动。 原来对方一则个个强悍矫健,刀法精妙。二则都散伏地上,面积甚大。因此明军这个三角阵不能向前移动,否则便把后面空隙露出,予敌人可乘之机,只有在一种情形之下可以向前冲击,那就是察明对方主帅所在,突然冲刺过去,一举击杀了敌人主帅。 这刻只有石田弘一个人挺立如山,眼中射出闪电般的光芒,查看敌人的坚阵有何破绽。 明军三角阵的尖锥突然扬起一面红旗,这个阵势立时生出变化,但见紧密衔接的长形盾牌都微微旋转,每面盾牌之间便露出尺许空隙。 大约有十支劲箭嗤嗤连声电射而出,都密集指向挺立着的石田弘。 石田弘大吼一声,举刀在手,旋身一舞,把袭到的劲箭全都磕飞,他大吼声中,已有二十余名倭人分向三角阵的两面扑去,刀枪并举,去势异常凶猛。 但盾牌间隙之中二十支长枪迅急挑刺出去,立即把敌人击退,还刺死了三名敌人。 倭人急急撤退,又伏在地上。这第一回合,是明军得胜,要知石田弘挺立不动之意,便是要明军鼓箭集袭自己,如此他的部属便可以乘机迫到盾前冲杀,那知对方长枪突出,这些长枪手藉着盾牌手掩护,不必防御,尽是攻势,所以凌厉无匹,一举击退了敌人。 四下的军士们都是初见这等小型对阵交锋的场面,人人瞧得呆了,都忘了趁机上前或逃走。 薛陵瞧见三角阵的尖锥那人正是何元凯,心想他训练好这个阵法,很不容易,该当让他先逞一逞威风,好教倭寇们听闻他的大名,以后才有先声尊人之势。当下抑制住自己出手的卫动欲望,凝神观战。 石田弘拔刀在手,或左或右的挥动几下,然后大吼一声,四下的倭寇都厉声大叫着跃起身,生像是发动总攻击。 明军三角阵仍然飞起一面红旗,弓弦声响处,十支劲箭全部密集石田弘身上。 石田弘已奔前数步,被这一阵劲箭迎面袭到,只好挥刀磕拨,不觉又退回原处。此时其余六七十名倭人个个都一跃即伏,没有乘隙往前攻,因此石田弘挡过这十支劲箭之后,若然再度上前,仍然得被箭阵阻住。 这第二个回合又是何元凯得胜,只因石田弘乃是命令部属作出佯攻之状,以便把对方劲箭吸引开,则他便可乘机迫到盾墙边,仗着高强的武功冲开缺口,其时石田弘部属悉数涌到,敌阵非破不可,可是何元凯料敌如神,不为所动,下令箭手全力对付石田弘,使得石田弘计策失败。 薛陵心中大大喝采,低头一望,但见一个明军背靠石墙,正在观战,他灵机一动,悄悄飘落,一伸手就点住那军士的穴道,随即抱住他跃起,越过石墙,落在这一边,他迅快把那军士的号衣剥下来,又把头盔摘下,通通穿上之后,轻轻一跃,又越墙落在广场这一边。 此时薛陵已变成一名军士,夜间火光之下,很难瞧出他下半身裤鞋不同于军士的破绽。 石田弘再度挥刀,但见对方阵中飞起一面黄旗,这分明表示阵势应变的策略与扬起红旗时不同。但石田弘号令已下,势成骑虎,已无法中止,当即大吼挥刀扑去。 六七十名倭寇齐齐跃起挥刀猛冲,杀声震天。明军三角阵中弦声连响,那些箭手都分别向最靠近自己的敌人瞄射,一口气连发三矢,十个人加起来就是三十支劲箭了。是以但见劲羽横飞,倭寇方面伤亡了六七个人之多。 不过这时已被敌人迫到盾墙之前,弓箭已失作用,轮到长枪上阵。 那些倭寇们无一不是刀法精良的凶悍好手,这一回竟没有一人被长枪所伤,但听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盾墙已被倭刀砍得摇晃不定。 石田弘本人攻到锥尖,他一心一意要杀死这个极厉害的对手,因此到了敌阵尖端之时,手中长刀运足劲道,向盾牌劈去。 “当”的大响一声,石田弘只震得手腕微麻,而那面盾牌却只晃摇了一下,石田弘大惊失色,心想此阵如此的奇奥坚固,无疑是何元凯的“铁旗兵”,今日若不能除去此将,日后必成心腹大患。 他眼露凶光,已打算凌空跃起越过盾牌这一重障碍,大施屠戮。以他的身手功力,自可作此打算。除了他石田弘之外,所有百数十股倭寇的首领都办不到。 要知石田弘刚才的一刀,力道凌厉凶猛无比,而他所砍劈的部位是阵尖的两面大盾的合缝,也比是一个巨蚌张开双壳,合缝向外,成为此阵的锋锥。 以石田弘的功力,纵是两名膂力极强的大汉合力抵受这一击,也得连人带盾翻滚开老远,然而这两面盾牌居然只摇晃了一下,可见得这两人何等高明。 他一念及此,顿时打消凌空扑入阵内的打算,但仍然心有未甘,再度挥刀力劈。 “当”地大响一声,那两面盾牌硬如磐石,不可动摇。 石田弘暗念对方阵中难道竟有这等高手出力?此念一生,便迅即后退,细加观察。 盾牌后面的何元凯举手抹一抹额头冷汗,掣出一面蓝旗,迎空招展,阵内的鼓手敲击出一阵凶猛凌厉的节奏,一听而知明军要展开反攻。 此时那三角阵的两边都挤满了凶悍倭寇力攻不休,大有踏破盾墙之意。而盾牌间隙中则刀枪齐出,极力抵挡。 雄浑劲猛的鼓声一起,明军三角阵缓缓移动,但相反的却是渐渐后退。 当阵势拔移之时,阵尖的两名盾牌手各自推起盾脚的一支钢棒,随着纲棒推起之势,每盾各有一支尖锐的铝柱从硬泥中缩起,这根铝柱嵌在盾脚离地两尺之处,插入硬泥之时,形成三角支架,巨盾的上部则用人力抵住。 而这两面长盾接缝之处乃是整个铁架相连,根本不能分开,从外面看好像是两盾凑合,其实却是一具特制的双盾。 由于这两盾乃是一个整体,底下又有两根尖锐钢柱插入地上作为支架,故此石田弘那两刃力道虽猛,仍然无法劈翻。 何元凯制作此盾固然极具巧思,但也想不到这一来使得石川弘误以为有高手潜伏在内,所以不敢凌空扑击,因而躲过一场大劫。 这个三角阵一移动,敌方之人互相挤迫,脚步虚浮,反而不利,霎时间已伤亡了七八名之多。 明军的三角阵缓缓后退,一直到石墙边,三角阵的底部用这一堵石墙填塞住,更加坚固。 倭寇方面一共已伤亡了二十余名,占全数的三分之一。广场四周的明军却越聚越多。 石田弘一看情势不妙,宏声下令退却。 他们退得真快,眨眼间左面已没有倭寇,通通转到右面,接着向南方急退。 石田弘却独自上前填补空隙,攻向三角阵右方当中的盾牌,他勇猛无匹,长刀过处,登时砍开一个缺口。 他杀得性起,侧身硬冲,但见缺口之内刀枪无数,都指住自己,实在闯不进去。然而石田弘仍不死心,长刀连挥,左右两侧的两名军士登时殒命跌倒。 鼓声忽快忽慢的震耳而响,整座三角阵像潮水一般缩退,只一眨眼间,石田弘发觉自己所向之处,正是此阵忽然形成的一个尖角。 石田弘厉喝一声,提刀而退,阵内迅部飞出劲箭追击,但为数甚稀,因此石田弘随手磕拨,霎时退远。 倭寇们把南面的明军冲破一道缺口,呼啸而去。冲出之时,杀死了许多明军。石田弘随后而出,大刀左右连挥,每一次挥动都有惨叫之声跟随。 他堪堪奔出广场,突然感到有异,陡地斜跃两尺,长刀迅快反手劈出。 “当”的一声,一把长刀架住了他反手这一刀,两刀相碰时火花迸射,响声震耳。 石田弘急急再跃出三尺,虎躯一旋,正对敌人,心想这敌人好强劲的刀法腕力,竟是生平第一次碰到。 闪眼一瞧,只见对方只是一名步卒,手提大刀,眼神如电,显然是功力精湛之士。 石田弘耳听部属呼啸之声已出去三四丈,却毫不心慌,朗声道:“我是石田弘,你报上名来。” 那明军自然就是薛陵,火光只照到他半边面庞。 他晓得对方无法瞧得清楚他的面貌,当下冷哼一声,举起长刀,踏中宫,走洪门,迎面劈去。 石田弘一望而知,这一刀乃是中原刀法中很普通的家数,心中大是诧讶,喝道:“原来是五虎断魂刀家派………”一面挥刀横削,疾如闪电。 “当”的一站,两刀相击,闪出一溜火星。石田弘但觉对方刀势余劲未尽,还可以直劈下来,这一惊非同小可,急忙借势跃开。 他虽是避得快,但也觉得敌刀从身边划过,寒气森森,宽大的衣袖竟被削去一角。 他并非不能再战,而是被敌人的刀风镇慑住,斗志全消,赶紧放步疾奔。 一面奔逃,一面听到敌人的脚步声紧紧追蹑在后面七八尺之处。他本是日本极出色的“兵法家”,即中土所谓武林高手。 这时从敌人脚步声听出对方气势强悍,意志坚如钢铁,实是无法击倒的敌人。 这一刹那间,石田弘心中转过无数念头,一是他修习兵法至今,身经百战,从未遇过敌手,这个明军高手竟能在气势上胜过他,实是此生的奇耻大辱。 又一个念头是:我好不容易碰到对方,该当回身奋战,虽死无憾。 另一个念头是:这敌人不知是谁,我若要取胜,自应先行脱身,查明之后,才找机会跟他决战。 这真是石田弘出道以来从未有过的经验,他往常才智过人,任何情况之下都能当机立断,一往无前。所以他从没有在气势上败给敌人之事发生,然而此刻他却拿不定迎战或快逃的主意。 部属们呼啸之声还在十余丈之外,他们已冲过城门,向南方沿海疾奔。 石田弘和后面的敌人也到了海边,四下甚是黑暗。而石田弘也不必回头就知道后面跟着的敌人便是刚才那个刀法奇高的明军了。 前面忽然闪耀出火光,霎时间已和石田弘接近,却是五个凶悍结实的中年汉子,一手持炬,一手提刀。 他们穿着颜色缤纷的宽袖外衣,腰间束带,个个虬髯绕颊,像貌凶恶异常。 石田弘低叱一声,他们立刻排成一条横阵,挡住道路。转眼间薛陵已经踏入火炬光线照耀得到的地方。 他已抛弃了头盔,却戴上眼罩,面颊间染有血迹,简直把面庞轮廓也遮掩住了。 挡路的五个倭人气势不凡,薛陵记起何元凯的话,顿时知道这五人必是以凶暴着名的石田五虎将。 他胸中涌起替许多惨死在他们刀下的同胞复仇的狂热意念,这使得他眼中射出凶光,捉刀向他们一步步迫去。 那五虎将虽是横行一时,凶残成性,但也不是不识进退的人,一则首领也显得气馁,二则此人步伐坚定,眼露杀气,可见得对方十分厉害。 石田弘喘一口气,厉声喝道:“你是谁?” 薛陵眼睛不离那五虎将,也不答话,霎时已迫到五步之内,那五虎将一同散开,把火炬丢在地上,都是双手持刀,五人团团围绕住薛陵。 石田弘捡起一支火炬,凝神细看这一场拚斗,希望藉此看出对方破绽,以便出手制胜毙敌。 薛陵从前学过不少家派的拳棒刀剑,也练得极为纯熟,然而这刻在五把狭长的倭刀包围圈中,但觉没有一招可以取用的。另一方脑海中却浮现出刚刚学会的“巨灵手”。 他一扬手把大刀丢在地上,东首穿蓝白两色的虬髯凶汉狞笑道:“嘿!嘿!丢了刀也难逃一死。”说的是汉话,甚是流利。 薛陵提聚起功力,先向这个倭人攻去,因是在他右方,所以打横身一跨步,迫到五尺以内,使出巨灵手六式中的“右手”挥掌扫去。 此时但见他一身衣服无风自动,拂拂有声,双眼闪射出如雷般的光芒。 这一掌扫劈出去不快不慢,但对方如此凶悍之人,竟也感到无法招架而心胆皆寒,又觉得对方的眼光如黑夜中的闪电一般笼罩自己,不论如何抵挡闪避,也逃不出对方的神目。 他只那么一怔,掌力已击中他胸口,“砰”一声整个人飞开数丈之外。 薛陵大喝一声,后退两步,反掌一招“后手”猛攻背后的敌人,掌力到处,便把敌人劈飞老远。 剩下的三人胸中只有一念,便是“逃走”,他们刚刚拔腿,薛陵已疾跨数步,一招“前手”直劈正面之敌。 又闻“砰”的大响一声,敌人像纸扎一般应掌飞开。此时那两个仅余的虎将已抱头鼠窜,石田弘丢掉手中火炬,握刀作势,大喝道:“石田来也!” 石田弘这一喝气定神足,威势迫人。 薛陵心中一凛,忖道:“石田兄真是当今罕见的豪雄之士,我一出手格毙了他手下三员大将,反而挑起他的斗志,这等胸襟修养和意志,实在使人佩服。” 此时双方已成对峙之势,一个持刀,一个空手。 火炬已灭,双方都瞧不见面目。 石田弘激发起满腔雄心斗志,越是久久未有机会出手,就越发气势雄壮。 他多年以来一直纵横海陆,未逢敌手,目下忽然碰上这等强敌,在他反而是十分难得的机会。 除此之外,他认定这个强敌心狠手辣,决计不会罢休,一任自己上天入地的奔逃,他仍然不肯放松一步。所以他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只好作拚死的一斗了。 两人在黑暗中对峙了良久,突然数丈外火光复起,原来有一队明军赶到,火炬的光线照出这两个正要出手决斗之人,这队军士立刻停步。 明军对方也有人点燃火炬,映出长刀宽袖的人影,却是石田弘的部属,两虎将也在其中。 率领明军之人,正是雄才过人的何元凯,他一挥手发出命令,全队数十人悄无声息的布下阵势,以防敌方冲杀,而这些军士们移动之时,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显见纪律如铁,训练极精。 对方跃出四人,各持倭刀,绕到薛陵身后,作势欲袭。情势如此紧张之际,明军数十人仍然毫无声息,竟没有人胆敢出声警告薛陵。 薛陵好像不知身后有人偷袭,右掌原式封住胸前,双目凝注着石田弘。 他双眼之中也发出凌厉的光芒,形成一种无形的力量,而石田弘好像因此而无法出刀攻杀。 四个倭寇中有两个蓦地厉声大喝,声音凶猛之极,使人不寒而悚。喝声中齐齐挥刀分劈薛陵左右两胁。 薛陵一侧身,闪过一把倭刀,右手横拍出去。砰的一声,右边的一个应手飞出数丈。 他紧接着以左手拍出,瞧来掌势不快,但左边正在急退的敌人却无法避开,又是“砰” 的一声,飞开老远。 他略一旋身作势,其余的两人曳刀急逃。直到此时,石田弘才有机会出刀,一声杀呀,刀光电闪劈出。 薛陵倒跃寻丈,避开他这一击,哑声道:“我的大刀在你脚下。” 石田弘低头一瞧,道:“不错,还给你。”用脚尖一蹴,大刀擦地飞去,停在薛陵跟前。薛陵拾起大刀,石田弘道:“阁下刀法远不及掌法,为何舍长用短?” 薛陵微笑一下,露出牙齿,道:“本人久闻东瀛刀法另具威力,今日机会难逢,自须一试才能甘心。” 石田弘道:“这道理还说得过去,但阁下这一身打扮,分明是我布置在此地的人。因此,不论你是借用他们的服饰也好,真的曾为我出力也可,对今晚的举事,你已是事先得悉,何以不向官方告密?却使一己之力苦苦追杀不舍?” 薛陵还未回答,明军阵内发出一阵急鼓。石田弘那边的人吃过这队明军的亏,一听鼓声,便不由得向后退去。 石田弘心想那何元凯训练的这一旗精兵实在难惹,加以他智计百出,防不胜防,若不及早撤退,只怕部下还要有多人伤亡。 当下挺身扑去,挥刀急劈。薛陵举刀封架,双方都以迅快手法攻拆,霎时间已互拚了十余刀,发出一连串繁密响声。 两刀相交时迸射出串串火星,明军阵内除了鼓声之外,众军士又一齐呐喊,杀声震耳。 饶他石田弘如何强悍,这刻也不禁心胆摇动,气势全消,突然暴出战圈,曳刀疾逃。 这一回薛陵不再追赶,何元凯从阵中奔出,正要开口,薛陵横跃数丈,转瞬间已隐没在黑暗中。 何元凯怃然若失地向薛陵背影投瞥一眼,随即麾军追赶敌人。 薛陵在黑暗中倾听了一阵,得知四面八方都有明军围截石田弘这一群敌人。 但杀声渐渐去远,可知石田弘有突围而出的力量。他仰天长长吁一口气,便举步向东北方奔去。 一路上都碰到明军,但他身法迅快,都一一闪避,到达海滩,仰头一望天色,但见天际已微露曙光。 他一直奔入石屋之内,心想总算赶得回来,不致连累恩师,觉得很是安慰。然而眼光到处,只见师父白皑皑的头顶已经向前俯垂,右手也落在地上。 薛陵胸口如被重拳一击,闷哼一声,跪倒在地。他轻轻叫了几声师父,老人动也不动。 他极力平静下来,先点上灯火,仔细观察师父情形,但见他皮肤泛白,除了背脊挺直之外,好似全身各部份都没有了气力。 最后,他硬住头皮触摸一下师父的身体,但觉僵硬冰冷,不过还有呼吸,可知未曾死去。 薛陵沉吟了一会,便在师父面前盘膝趺坐,伸出一掌,抓住师父的手掌,然后运集功力调聚掌心,极力向他掌心输送。然而此举一无用处,老人毫无反应。 薛陵突然悲从中来,伏在地上放声恸哭。这一刹那间,他凄凉悲惨的身世,和可怕的种种遭遇都掠过心头,使他首次感到人生的奇怪莫测和命遇的残酷。 这位老人家欧阳元章应该是他此生的一个转机,然而仍然跟以前一样,噩运总是紧紧的追蹑着他,使这位高手也因自己之故而惨遭大变。 他恸哭了一阵,发泄出心中的悲愤郁闷,不知不觉扒伏在地上沉沉睡着。 到他回醒之时,已经满地阳光,海涛不断的冲上沙滩,又复退落,发出有韵律的潮声。 他回醒之时,心中觉得异常的平静舒服,竟是多年以来未曾有过的心境,过了一会之后,脑中记起惨酷可怕的现实,顿时痛苦不堪,低低呻吟几声,抬头望去,只见老人仍然垂手挺坐,宛如化石。 薛陵起身整肃衣冠,洗净面手,过后回到老人面则,行了跪叩大礼,道:“老恩师啊,弟子福薄德鲜,以致父母惨遭极刑,而最后连累得老恩师也变成这等模样,弟子纵是十分眷恋生命,但这等痛苦如何能堪。因此万望老恩师宥恕弟子的罪孽,弟子这就自刎捐生,到黄泉之下找寻双亲………” 他已预备好那柄随身短刀,这时取在手中,长叹一声,道:“老恩师千万恕罪,弟子不能侍奉您老,也是万分遗憾之事!” 欧阳元章的头颅缓缓抬起来,睁开双眼,道:“你一死了之,教为师如何是好?” 薛陵手中的短刀掉在地上,又惊又喜,呐呐道:“老恩师,啊!您老竟没有事么?” 欧阳元章有气无力地道:“没有事?为师全身僵硬,气脉衰弱,恐怕活不上三两年就得向阎王爷报到了。” 薛陵俯伏在地上,哀哀道:“弟子只恨不能以身代师,您老别说啦,弟子心中好比有几把利刀在刺挖一般。” 欧阳元章叹道:“孩子不必自责过深,为师一时大意,忘了年龄老大,筋骨已衰,所以未到时限便支持不住,你若好好侍奉为师,说不定还可以活上十年八年。不过………”他沉吟了一下,又道:“不过为师永久是这等姿势,手足都不能动弹,无论是吃饭穿衣以至大小便,都要假你之助,这等情形只怕你也吃不消。” 薛陵道:“恩师在世一日,弟子誓不离开。您老的一切都是弟子的事,你老人家千万安心静养。”他的口气坚决无比,使人不能不信。 晃眼间,过了一旬之久,这十天当中,薛陵全心全力的侍奉师父,举凡进食便溺盥洗更衣等等都一手包办,还须抽暇找些有趣的话跟老头子聊聊,藉以解闷。 他不但口中不提武功之事,脑子里当真也忘了这回事,到第十一日的早晨,欧阳元章跟他说道:“你真是个至情至性,心口如一的好孩子………”他长长叹息一声,又道:“但为师这等样子活不去也没有什么味道,别说你辛劳不堪,连为师也觉得烦腻之极,宁可早点死掉。” 薛陵惊道:“老恩师这话从何说起?您老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弟子决计也不要活啦!” 欧阳元章道:“假使为师再活十年八年,岂不是误人误己?” 薛陵道:“老恩师最好多活几十年,唉!弟子平生不肯打诳,很多人都能够相信我,反而老恩师一直都心存疑念,这才是弟子最痛苦的事。” 欧阳元章不禁一怔,自言自语道:“对!对!我竟没有替你想到这一点。” 他突然精神一振,道:“为师要到沙滩上坐坐。” 薛陵把老人抱到沙滩,面向大海,朝日笼罩着茫茫碧海,旷阔无垠,使人胸中顿时大感开朗。 欧阳老人呼吸着海风,精神越见健旺,道:“你且依照为师以前指点过你的运气之法做上一趟,瞧瞧情形如何再告诉我。” 薛陵如言趺坐沙上,调息呼吸,运起内功。过了三炷香之久,才睁开双眼,道:“启禀师尊,弟子但觉气机精纯,丹田中发出的真气,随心所欲的运行四肢百骸,通体舒畅,气力充盈。” 欧阳老人道:“很好,你起身演练本门秘艺巨灵六手让我瞧瞧。” 薛陵一跃而起,拽开架式,提聚功力,向前、后、左、右、上、下各劈一掌,他每一出手之时,身上衣服都鼓汤起来,自然而然的具有摧毁一切的威势。
第十章 欧阳元章大声喝采,随即命他在对面坐好,说道:“为师借与你的功力虽是已散去大半,可是你一则天性勇毅过人,是以施展这一路绝艺之时,自然具有凌厉无前的气势,这是千万人之中也难发现的天赋气质。二则你悟性极强,十分颖慧,旁人要学几十遍才记得的招数、手法,你只须学一次就使得很好。” 薛陵见老人甚是高兴,心下也快活起来,满面泛起欢喜之色,道:“只要恩师觉得开心,弟子便日日练给恩师瞧看。” 欧阳元章微笑道:“有一件事为师可以告诉你的,那就是我不须多久就能够恢复如常,甚且连武功也不曾减弱,以前说得那么严重,只不过想彻底的试一试你的心术而已。” 薛陵闻言简直欢喜得呆了,欧阳老人歉然地望着他,又道:“其实像你这等好孩子何须多加试探?况且是邵玉华姑娘命你前来………”他开始谴责自己的不是,薛陵开口既不是,不开口又不是,感到万分尴尬。 幸好欧阳老人甚是豪放豁达,最后哈哈一笑,道:“现在应该开始传授你一些杂七杂八的功夫了,要知本门以巨灵手为主,但常言道是『牡丹虽好,还须绿叶扶持』,倘若单单练成巨灵手的话,日常应用之时,势必大感不够。” 沙滩上一老一少的心情都十分开朗,尤其是薛陵揭开了满天阴霾,移开了心中万钧巨石这份轻松快活当真是说之不尽。 打这一日开始,欧阳老人把许多人寰罕闻的绝技,逐项传授给他,像缩骨、变形、天视、地听、闭气、神拿等等,一时说之不尽。 有暇之时,欧阳老人便纵论天下武功奥旨精义,各门功夫和种种兵刃优劣得失。薛陵心知老恩师已是一代宗匠的身份,每一句话都不是随口编说的,因此举凡师父所说的话,无不牢牢记在心中。 他们在海滨不见人迹,大有山中岁月之感。薛陵每月除了练功之外,还得打渔弄炊,极是忙碌,所以但觉时间过得很快,一晃眼就是天黑,也就是过了一天。 也不知过了几个月,薛陵已练成了许多种奇异功夫。单单那“巨灵手”进步极慢,原来这巨灵手不特以功力气势为主,这功力一道须得日积月累方有成就,无法躐等而进,其次这巨灵手虽是法度简易,可是要味得神髓却极是艰难。 有一日薛陵收到一份礼物,乃是一些内外替换衣服以及蔬菜面粉等物,还有一封书简。 他禀明欧阳老人,得他允许才行拆阅。此函乃是何元凯所书,说他因半年前追击石田弘有功,擢升甚速。而本卫原先的指挥使杨震虽是诿过逃责,以致千斤陈汝龙革职,但他后来因别案牵连,也遭贬斥,现在是原先的水军守备升任指挥使,他本人则擢任水军守备。此外他又提及目前沿海大势,倭寇仍然十分猖獗,不过却是东南沿海受害最惨,东北沿海祸害较轻,此一情势似乎与石田弘掌握了东北沿海诸倭之事有关,石田弘已是倭寇十几个大首领之一,麾下控制的战舰多达二十艘。 最后,他说若然薛陵不见外的话,每十日便派人送一次粮食,照样放在离石屋数十丈外的巨大洞穴之内。 欧阳老人倒没有反对,却不许薛陵作覆,免得惹出许多麻烦,扰乱了他的心神。 又过了两三个月功夫,何元凯已擢升为本卫指挥使,权柄渐重,可以大展雄图。 这一日,天气晴朗,薛陵独自驾了小舟,出海捕鱼。他驾舟之术已经十分高明,但见小舟破浪疾驶,在海面上留下一道白线。 此举也是练功法门之一。在内力修为上极有裨益。所以他每日必定驾舟出海,习以为常。 不久,他已处身碧波白浪间,举目四望,不见山川。薛陵但觉胸中畅快,不禁引吭长啸。 浪涛虽然汹涌,但他的一叶扁舟随者波涛起伏,极是平稳。忽见远处海面有一根白色水柱破水升起,高达十余尺。 薛陵心中一凛,忖道:“我第一次纵情远航,就碰上了巨鲸,但愿不要发生事故才好!”一面想时,一面抹头回驶。但驶出不远,便感到海水中波涛险恶,似是有一种冲激之力,使他小舟速度大减。薛陵保持看镇定,回头一瞧,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数十丈远处,一道水柱喷出,并且现出一座黑色的巨大物体。这正是鲸鱼类中的“须鲸”,喜欢把庞大无比的背脊露出水面。 但这不足为奇,使人感到可怕的是在这条小山似的巨鲸四周,浪花腾涌喷溅中,无数一两丈长的巨鲨奔窜跳跃,从四面八面向巨鲸攻击噬咬。 那条须鲸体积虽是庞大无比,可是碰上这一群饥饿凶恶的鲨群,竟没有御敌之法,一味摇摆急游,因此波浪山立,滥声震耳,大有风云变色之势。 一晃眼间小舟已卷入汹涌波涛之内,顿时大为颠簸,或是滴溜溜的打旋。许多长大的恶鲨从舟上猛急窜过,只要有一条落在舟上或是碰上,小舟定要粉碎。 薛陵虽是沉稳胆大之士,但在这等险境之中,也不禁冒出一头大汗。他深知恶鲨的厉害,只要小舟破碎,人落水中,不消转眼工夫,自己便被群鲨撕为无数碎片吞入肚中。 蓦地一条长达丈半的恶鲨从浪涛中跃出水面,直向小舟飞坠。 薛陵眼视四面,耳听八方,在这等奔涛如雷,仍然瞧个真切。赶紧抓起木桨,提聚功力,向鲨鱼白色的肚子点去。 他使的内家借力手法,若是在平地上,这条巨鲨虽然来势凶猛有若雷霆,但还有七八分信心可以把恶鲨借力汤开。然而这刻脚下小舟转摇颠簸,站得稳身子已经不易,自然很难使出这等奥妙上乘的借力功夫。 木桨才出,小舟忽然猛烈的倾侧,薛陵整个人的方向都歪开数尺,木桨便点不中恶鲨。 薛陵心想:我命休矣!却听砰的大响一声,那条恶鲨擦着船舷落在浪涛之中,原来小船这么一侧,不但使薛陵木桨点个空,连带也避过恶鲨猛砸之劫。 他一口大气还未透完,便又有一条恶鲨从另一面跃离海水,像箭一般凌空射到。 薛陵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间,心中已估计出这条恶鲨的冲力决不少于万钧之重。尤其是它刚好对正船腹头下尾上的斜插下来,其势更是锐厉难当。 他晓得纵然使得出借力功夫,也很难在这等惊涛骇浪之中把恶鲨汤开。当即毫不迟疑的伸奖入水,运力一拨,小舟滴溜溜疾旋开来,那条恶鲨又恰好是擦舷而过,真是间不容发,险到极点。 在这等波翻浪涌的海面上实在不该转移小舟方向,要知小舟能够不翻已经是十分幸运的事,因此薛陵这万不得已之举却惹来覆舟之险。 但见一个突然涌出水面七八尺高的巨浪奔雷般扫到,小舟升到巨浪颠峰时,余势犹劲,猛可被抛起在空中。 薛陵暗暗向自己说道:“千万要沉住气,无论如何也得保存小舟,否则就得葬身鱼腹……” 他在心中叨念着安慰自己之时,小舟已在空中翻个身,像个长形的木盘向海面扣覆而下。 薛陵抓紧木桨,借着小舟翻转之势,突然窜起,其时他双足猛力一蹬船舷,加强小舟翻转之力。 百忙中偷眼一看,只见小舟在空气中翻转一下,恰好在碰到海水之时完全翻了过来,因此又恢复了舟船仰浮在水的态势。 然而他本人却向两丈外的海面落下,目光到处,七八条凶狞巨鲨正在腾溜急旋。这些巨鲨虽然不是在等他落下,但他这一撞下去,势要被它们的利齿撕为粉碎而不用超过一秒钟的时间。 薛陵心中已不容任何念头转动,眼见一条巨鲨乎然破水跃起,不知不觉用右手中紧紧抓住的木桨向鲨鱼头部点去木桨一触及鱼首,一股极强的力道反震回来,薛陵的心突然噗咚噗咚的急跳着,赶快吸一口真气,借这股反震之力,呼一声飞起丈许,然后向小舟那边斜斜飘落。 当他双脚再踏到船板之时,但觉恍如隔世,可是这场可怕的噩梦还在继续中。 那条须鲸被饥饿的鲨群凶猛攻噬之下,遍体受创。海风中充满了血腥气味,它虽然利用巨大无伦的尾巴和极大的嘴巴连连还击,但收效不大,因此它鼻孔中喷出的水柱更为急激,衡上半空。 小舟连接有四次被突然升起的巨浪抛离海面,这是因为那条巨鲸已经与小舟很接近,所以海水中千百股劲急激流形成的巨浪特别的多。幸而每一次薛陵都镇定地利用精纯武功,定住小舟,不让小舟翻转。 一条巨鲨在小舟前方落水,坚强有力的尾巴拍中船头,登时一阵巨响,薛陵还以为小舟已经散开,定睛一望,还好的是船头只毁去一点,还不碍事。 薛陵放眼一望,四面八方都是恶鲨,为数不知多少,而那条庞大如小山般的巨鲸便在数丈之外,海水奔腾怒吼,震耳欲聋。 他迅即瞧清楚眼下已面临绝望的形势,由于须鲸及鲨群做成的激流漩涡,任何舟船也别想冲得出去,何况这刻时时有覆舟之危,根本无法操舟行驶。 其次,他也瞧见那庞然的须鲸被恶鲨群不断地咬噬的情形,这使得他胸中涌起一股不平之气,恨不得拔出背上的长剑放手大杀那鲨群一阵。 正在这危机瞬息之间,他忽然触发了一个灵感,迅快地忖:“是了,我想脱险已经绝望无疑,如欲大杀鲨群以消胸中恶气,却有一个法子。” 这个完全属于报复和尽力除害的念头,使他对于他自身的安全不再加考虑,事实上,也是无法两全之事。 须鲸更加迫近,七八条巨鲨跃出水面,交织在空中。薛陵口中长啸一声,木桨交给左手,右手迅快掣出锋快长剑,闪耀出一道森森寒芒,划空而起。 他是连人带剑升起,在半空中一连刺中三条巨鲨,另处又用木桨点中一条,他本可以用内家重手法运剑力劈,鲨皮虽是坚韧,不甚畏惧刀剑,可是碰上他这种内家高手,却也难逃皮破骨断之厄。 可是薛陵已考虑到手中的长剑到底是凡兵顽铁,若以重手法砍劈的话,固然可以立刻斩毙恶鲨,但最多使用一阵就得断折毁损,而他还想大杀一阵,岂可以毁损了手中利器。 因此他改用灵巧手法,每一剑都从鲨鱼眼珠处刺入,如此便是利用长剑的锋锐而不是使用剑刃,就是连续刺上一千次也不会毁去长剑。 他左手的木桨也是利用直戳的巧劲,免得一下子就击折了。 四条被他击中的恶鲨一齐掉下,有两条砸在小舟上,巨响连声中,小舟已散裂为无数破片。 薛陵的身子直向巨鲸飞去,霎时已落在它小山一般的躯体上。 他双足一碰鲸身,就发觉这条巨鲸身躯极是滑溜,难以站稳,倘若挪到背脊最顶之处,自然容易站稳,可是离水面太远,便无法击杀恶鲨了。 薛陵恃着一身武功,随看巨鲸翻腾摇摆之势挪移重心,一时之间不会滑落水中,一方面看准前面突出来巨大的鳍翅,想出一个法子。 要知须鲸又名露脊鲸,躯体广阔,长达六七丈,当它把背脊露在水面之时,当真有如一座小山。它的头部极大,占全身约三分之一,口极大,没有牙齿,但上颚有纤维质的坚硬薄片三百六十多枚,每一枚都有八九尺长,好像是巨大的门板一样。它的嘴巴虽大,但喉咙却很狭细,只能吞食一些较小的食物,觅食很方便,只要吸一大口海水,然后从齿缝中把海水排出,食物便留存在口中。 须鲸没有脊鳍,胸鳍在眼睛后面下方,有一部份时时露出水面,薛陵所见的正是胸鳍的上端,他吸一口真气,趁巨鲸上升之时,刷地跃去,落在眼后微凹之处。 他伸出一足挂住鳍根,虽然仍旧不易站稳,可是总算有多少可以着力的物事,在他这等武功高强之人,便觉得牢靠多了。 薛陵随即又生一计,迅速用长剑把木桨末端削尖,又劈刻成一个倒勾,然后看准鳍上其中一根骨缝刺入去,用倒钩勾住那根骨头。 那巨鲸身遭许多创伤,这一点点小意思倒不在意,没有什么反应。 薛陵叫一声谢天谢地,便用双膝夹住木桨,试过很是稳固,才放心倚赖这根木钩。 他又长啸一声,挥剑向长剑所及的恶鲨刺去。鲨群本来数目就多,加以游动迅速,忽来忽往,因此显得更多。 薛陵虽然在固定的一点上,可是已够他大杀一阵的了。这回他用不着照顾脚下的小舟,一心一意刺戮恶鲨,不一会就刺中了二十多条恶鲨的眼睛。 突然间鲨鱼群中起了一阵异常的骚乱,原来那些被刺中眼睛的恶鲨一则奇疼难熬,二则瞎了一边眼睛,所以分辨不出同类,一碰上就咬。 恶鲨群自相戮杀起来,更加凶猛可怕,突然间有两条巨鲨向薛陵飞袭。 薛陵一侧身让过其一,随手出剑刺中眼睛,另一条则从后侧袭到的,他只好一掌扫劈出去。 “砰”地大响一声,那条恶鲨震歪数尺,砸在鲸身,力道极猛,巨鲸似是感到有敌人落在背上,一阵剧烈摇摆之后,便向海中潜下。 海水淹到薛陵脚上之时,他暗暗叫声不好,连忙伏低身子贴着鲸躯,免得被海水冲走。 可是在水中他就没有法子可以攻击恶鲨,相反的只有被袭之厄。他心中暗暗大骂这条鲸鱼混账,但骂也没有用,一转眼间已完全浸入冰冷的海水之中。 此刻虽是有剑在手,但在海水中一则运转不灵,二则瞧不清楚,根本没有作用。 巨鲸一面下沉,一面向前急游,速度极快。薛陵仍然感到巨鲨的侵袭。现下可就不知几时会被巨鲨咬中一口,然后被其余的恶鲨嗅着血腥味追来,把他撕成粉碎。 他觉得生存的机会实在太以渺茫,何况纵然侥幸从鲨吻中逃生,这条巨鲸一直游到茫茫大海之中,有生之日只怕决计瞧不见陆地了。 绝境是一件事,求生的意念又是另一回事,他迅即记起自己所学的绝艺中有一宗是“缩骨神功”,由于他是童身,而又得到师父借助增益内力,所以日下已可以把身体缩小到像个小童一般。 他立刻施展缩骨神功,把身体缩小,并且尽力将身躯窝藏在鳍根的最深凹之处,此处,又用长剑封住向外的空隙,最低限度鲨鱼袭到之时先碰到长剑,也能有所警觉。 突然间海水压力大增,显然巨鲸已潜到很深,海水的颜色变得很黯黑,他空自张大双眼,却一点也瞧不见任何事物。 巨鲸潜行的速度一点也不曾减少,薛陵须得非常用力才能不被海水冲离鲸身,这已是躲贴在鳍后才如此,若不是有巨鳍挡住大部份海水冲力,他早就脱离鲸身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长剑上没有什么动静,在他感觉之中好像已没有恶鲨侵袭。他自然不知道这是因为鲨群发生骚乱,正在自相残杀,所以被巨鲸潜落海底逃掉。 时间变得十分悠长难渡,他努力调息体内气机,尽力不使气浊,但他知道自己不会支持得很久,因为他若是不要消耗气力抓紧木钩的话,那是潜浸水中几日几夜也不妨事,可是目下情况不同,能够支持这么久已经很难得了。 他很奇怪巨鲸为何能够潜行这么久而体力还不衰竭,假如它疲倦了,自然要浮上水面休息,可是巨鲸不休不止的向前急行,好像永远也不会疲倦一般。 又不知过了多久,薛陵已准备离开鲸身,忽然感到压力渐渐减轻,心中不禁大喜,忖道:“大鲸鱼啊,不枉我为你刺杀不少恶鲨,你快快浮到水面,让我吸几口空气,然后你爱怎样都行……” 海水渐渐明亮,不久,他身上一轻,终于破水而出,回到空气中,他先长长的呼吸几下,把体内浊气完全驱出,然后凝神四望,但见水天相接,一片青碧,竟不知身在大洋中的什么地方。 薛陵在海边居住了大半年,已经晓得海洋之大,远不是他以前所能梦想得到的,此刻但见碧海连天无涯无际,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 巨掠身上负伤多处,又经过一番挣扎恶斗和长程迅游,此刻似是疲乏无力的浮在海面,鼻孔中的水柱喷得急促而不高,要知鲸鱼须要呼吸,鼻孔中的水柱便是如此作用,此时急促而不高射,显然已经力乏。 天色虽然已近黄昏,但在海上仍然很明亮,薛陵是早上出海的,经历了一场大险大难之后,不知不觉已耗费了一日。 他小心的贴上鲸背,放眼四望,四周围都是水天相接,瞧不见陆地影子。 他茫然忖道:“巨鲸一向生活在海中,受伤之后,会不会游近陆地?倘若它一直游向茫茫大海之内,我纵是能够活下去,不曾渴死饿死,但独个儿在鲸背上活个三五年,只怕也得发狂啦!” 想到此处,连打几个寒噤,不久,天色已黑,他已回到鳍后老地方,因为他怕巨鲸忽然沉下,没得抓持,定被海水冲走,他并且在天黑齐以前用长剑刺中一条尺长的海鱼,胡乱把鳞及首尾肠肚去掉,便生吃起来。 这等吃法在他早已习惯,倒不觉苦。天上星宿罗列,月亮半圆,他如何睡得着?只好睁眼望着夜空,胡思乱想,而在紊乱思绪中,齐茵的娇美的面庞清晰异常地出现在他脑海。 他解下腰带,把自己手腕和木浆牢牢系紧,如此他一旦睡着滑落水中,还可以回到原处,然后,他一手勾住木浆,闭目假寐。 到了半夜时分,他突然醒来,倒不是他滑落水中,而是有一种特别的感觉,或者是一种气味惊醒的。 他先是侧耳而听,海风中好像传来一种响声,甚是低微,却不是幻觉。 这几乎是难以置信之事,他解开腰带,悄悄跃上鲸背,举目眺望。 远处的海面上闪动着昏黄色的灯光,薛陵大吃一惊,忖道:“我敢是发烧了,所以神智模糊不清?”牵手摸摸额间,却很正常。 然后,他已瞧出那是一艘巨舰的灯光,总数不止一盏,瞧来好像在那儿停泊着不动,这又是诡奇难解的疑团,因为巨鲸没有游动,一直浮在水面,所以他晓得四下都见不到陆地,而这艘巨舰却在大海中停泊,这是什么道理?纵然是此舰没有其他目的地,但食粮贮水总是有限,又有风暴之险,因此任何船只都不会停泊在茫茫大海之中的。 他把长剑横衔口中,回头向巨鲸瞧一眼,忖道:“鲸鱼啊,再见了,我无论如何都得游到那般巨舰去,纵然那是倭寇的八幡船,也非去不可!” 接着便尽力用最轻巧的身法跃入水中,迅快向巨幡停泊之处泅去。 当他已迫近巨舰之时,大概已是天色快亮了。薛陵吸一口真气,加快泅去,相距数丈,他已完全放心,暗念:“此舰纵是起锚航驶,我也不愁被抛弃在大海之中了。” 为了怕被舰上之人发觉,他潜入水中,直到舰下才冒出水面,只因这艘巨舰竟是倭寇的八幡船,他可不能露出形迹,更不能公开求救。 在靠近船尾处他找到一条粗索,便悄悄的攀升。 薛陵可是全仗武功高强,体内真力生生不息,才不致于疲倦乏力,如若换了普通的人,纵然水性极佳,但泅游这么远一般水程,这刻定然四肢乏力无疑。 他揉升到舷边,抬头一望,天边已露出曙光。他暗暗吃一惊,忖道:“再过些时,全船之人都起来,那时再觅藏匿的地方就不容易了。” 眼光从船面甲板溜过,但见尾楼上灯光之下,有一名倭人靠着栏杆,正在打瞌睡。 薛陵寻思一下,把口中长剑放下,向海水投去,长剑刺开海水,悄然无声息的沉没水中。 紧接着他跃入船面,一下子就隐入黑暗中,溜到一个舱门,侧首一听,没有什么声息,便迅即进去。 从陡直的木梯落在舱内,却是一条甬道向中心走去,不一会,便听到锅勺之声。 他竭力镇静着再上前,有一道敞开的门户,窥视之下,里面是厨房,有两个人正在炊煮,此外,还有四五个人睡在两侧重重架设的窄板床上。 厨房内有几道门户四通八达,薛陵看准其中一道关闭着的门户,心想这儿大概是贮藏粮食的仓库。暗暗吸了口真气,无声无息地跃入去,落在门前。 这道门是否能拉得开?会不会发出响声惊动了那两个正在做事的人?薛陵一点也不知道,只在心中默祷,伸手轻轻一拉,那道木门居然应手而开。 门开之时微微发出响声,薛陵不管三七廿一闪入门内,随手拉上,动作之快,有如闪电。 那两个弄炊之人果然惊动了,回头一看,全无事故,当下也不以为意,继绩他们的工作。 薛陵拉上门之后,一面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一面转眼打量,敢情真是一间贮藏粮食的仓房,四下堆放满一箱箱和一袋袋的东西,发出奇异的气味。 仓房内有许多坚固的木架,由地上直到上面的船板,架上都放有大包小包的物事,因有木板钉隔,又是轻便之物,所以纵是船身剧烈摇晃也不怕掉下。 这样,一间相当宽大的仓房便被木架间隔为许多格子,同时地面通道上还有方形的舱门,大概是底下的舱内还堆放得有粮食。 要知这八幡船上有二三百人之众,所以粮食占去极多的地方贮藏,以备一时迷航海上不致有断粮之虞。薛陵大为放心,一直走到最内部,靠着舱墙,想道:“此处安全不过,还可以觅机偷食物充饥,只要此舰有一日靠岸,我就可以脱困了,但只有大小便不易解决,小便尚可,大便时发散极刺鼻的臭味,当必被他们发觉。又若三五日还忍得住,再久的话,那就非大解不可,这又是一个大大的难题。” 不过他目前没有时间担忧这些,在角落中坐下,靠墙处有两排麻袋堆起,他伸手摸一下,发觉是食米。 想了一想,又有计较,先取起靠内的一袋,搬到别处去,那儿便留下一个凹处。 他此举只是备而不用,因为仓内被木架隔成许多格子。以他的武功身手,随时可以在这些格子间闪避对力的视线,决计不会被敌人发现。 倚靠看麻袋睡了一会,船身摇晃不定,使他发觉此船已开始航驶,厨房无时无刻不传来声响,可知船上人数甚多,所以厨中忙个不停。 大约到了午间,好像又停止航行。他挪一个地方,背脊靠着舱墙闭目假寐。忽然间,隐隐听到说话之声,而且不是叽哩咕噜的倭语。薛陵精神一振,心想:“此船之上那得有汉人?” 语声是透过舱墙一道极细的裂缝透传过来,薛陵把耳朵贴在裂缝上,凝神听去。 只听一个声粗嗓暴之人说道:“阿宏,你对大首领和黑田船长说,敝上的为人外和内刚,所以特别请他们注意的就是谒见时礼数不可有丝毫简慢。” 当下便有一人用倭语说了一遍,接着便有一个声音低沉的人用倭语说了几句。通译向阿宏说道:“大首领言道,三海王威布三大洋,他谒见时将执臣下之礼。” 薛陵不禁大吃一惊,忖道:“我的老天,是谁具有如许威权,连倭寇的大首领也向他执臣下之礼?大首领已等如石田弘兄的地位,可不是等闲人物可比。这三海王外号中的『三海』二字,想是指渤海黄海和东海而言。若然他当真能威布三海,那大首领要向他执臣下之礼,可就不见得是很惊人之事了。” 邻室中一个沙哑声音说道:“赤鲨君侯是主上最推重的五鲨候之一,想必时时入官晋谒主上,大概不会弄错地点。” 此人声音从未听过,因此薛陵推想得出此人必是黑田船长无疑。他迅快的向墙上四下张望,忽见上面尺许处隐隐透入一丝光线,赶紧移眼贴隙,凝神窥视。 目光透过细隙,只见那边是四力船舱,当中一张坚木方桌,四面各有一张高背椅,都似是钉牢在船板上,纵是颠簸摇摆,也不会移动。 背向着他的高背椅上没有人坐,其余三椅上都坐得有人,正面对着他那张椅上是个四旬左右的中年人,只眼射出阴鸷的光芒,穿着黄色夹袍,宽袖的外挂上有个飞鱼图案的纹章。 左方的矮短汉子衣服也差不多,只不过外挂上的飞鱼纹章较小,从而得知他地位较低,定是黑田船长无疑。 右方的是个雄伟大漠,相貌凶恶,身披银灰色长衫,面前的桌上摆着一个红布扁形包袱。他右手搁在包袱上,因此薛陵瞧见他指上戴着一只红宝石的巨大戒指。 此人身边站着一个形貌猥琐的汉子,不问而知乃是专司通译的舌人阿宏。 他瞧清楚这几个人之后,心中还在回味那黑田船长为何会提及地点的这个问题。而从黑田船长的口中,他又得知那长衫客乃是三海王手下五鲨候之一,五鲨侯想必就是五名高手。 薛陵一听见“鲨”字就头痛讨厌,暗中已生出敌意。 赤鲨侯哈哈一笑,道:“不会错,这水晶宫我已到过不知多少次,焉能差误?” 黑田船长干笑一声,说道:“黑田失言,请君侯见谅。可是心中仍然感到奇怪,难道那水晶宫真的是在海底不成?若然如此,又从何处出入?” 赤鲨侯得意的顾盼他们一眼,开始说话,这时不但黑田露出十分注意的神情,连薛陵也不禁耸起耳朵去听。 赤鲨侯道:“问的好,阿宏且退。”那舌人连忙离开这会议室。 他才接着道:“此是许多人都想知道的大秘密,将来两位也不可以向外泄漏。” 黑田船长向那大首领望了一眼,大首领缓缓道:“我听得懂,不用翻译。” 赤鲨侯又道:“两位自然不会泄漏机密,尤其是北条大首领图谋成功的话,将来也只有大首领一个人人进过水晶宫,别的人再也没有资格前往,现在本侯告诉两位,这水晶宫果真是在海底,咱们潜水进去。” 北条大首领和黑田船长都吃一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黑田船长道:“君侯恕黑田多口,请问水晶宫中可是充满了海水?” 赤鲨俟笑道:“都是水的话,人如何能居住其中?” 黑田船长道:“对呀,主上虽然不是凡人,武功高深无比,但也不能长久居住在水中啊!” 赤鲨侯面色一沉,道:“你可说错了,主上倒是宁可长期住在水中,但是别的人却不行。要知水晶宫中并不是只有主上一个人。” 黑田船长连连领首,露出惶恐的神情。赤鲨侯又道:“你心中好像还有疑问?” 黑田船长忙道:“正是,若然从海底进宫,海水不会灌入宫中?再者出入一次,身上都要弄湿,也很不方便啊!” 赤鲨侯傲然一笑,道:“这出入之法乃是秘密中的秘密,不过,即使让别人晓得,也毫无办法可施。这便是水晶宫中有一艘特制的金船,利用空气的浮力,可以上升或下沉,上升时容易,下沉时就须借助宫中长缆之力,才能加快速度和潜进水晶宫的入口甬道。” 他停歇一下,北条大首领问道:“我们都乘坐金船入宫的了?” 赤鲨侯道:“不错,那金船体圆而长,一次可乘搭两人,进入甬道后,船头便插入一个圆洞之内。这时,船尾有两重钢门一齐关闭,隔住海水。然后船头两尺远的甬道钢门打开,金船船头的小门这刻也可以开启了。” 薛陵恍然大悟,忖道:“原来如此,这样流入宫中的海水只不过是船头到钢门的两尺空间那么多而已。这出入之法如此奥妙,纵是千军万马到此也毫无办法。同时水宫中不放出金船的话,天下第一等的高手也混不进去。”想到这一点,稍觉安心,因为他被挑触起的好奇心因此而消灭了。 这时,北条大首领突然站起身,用低沉而有力的声音说道:“本人心中有个疑团,无法解答,还望朱先生指教。” 朱赤鲨道:“好说了,大首领但说不妨。” 北条缓缓道:“本人无法无能,比起石田弘远有未及。但三海王却肯答应助我除去石田弘,使我成为真正的大首领,不知是何缘故?” 朱赤鲨反问道:“石田弘如何比得上你?” 北条道主“他武功智计比我强胜不少,而且性情不如我的残暴嗜杀,这些都大有关系,对不对?” 他暗示由于三海王是中华人氏,而他却大肆残杀中国人,三海王怎会反而看中他?更何况智勇都不及石田弘? 朱赤鲨道:“若论智略武功,你可不比石田弘差。而主上看中你的正是你残暴嗜杀的性格。” 北条和黑田都不禁一楞,薛陵反而从迷惘中惊醒,恍然忖道:“若是如此,这三海王定必与那邪恶无比的万孽法师有关,但石田宏岂是等闲人物?他们计谋虽毒,也不容易得手。” 想时,又发觉自己对石田弘印象好得多,因为石田弘的仁义有道,竟是千真万确之事。 这等人虽是沦落为横行海上的大盗,但仍然值得敬重。 朱赤鲨狞声笑道:“只因敝主上的性情也是喜爱这等残暴之事,所以决意要让你统率所有的八幡船,横行全国沿海,大大残杀生灵,造成一场浩劫。” 北条不禁放声大笑,透露出心中的欣慰快意。朱赤鲨纵是举出千百个理由,但却远及不上这么一个理由就足够使北条千信万信。 薛陵也不感惊讶,但却感到这些凶残成性之人使他作呕,恨不得出去把他们一一杀死。 朱赤鲨说道:“只要大首领你宣誓效忠,服下药物,马上就把石田弘交给你亲手处死!” 北条惊喜交集地沉吟片刻,才道:“好,只要能亲手杀死石田弘。”他惊的是“服药” 之言,喜的是石田弘已落在三海王手中,可见得三海王何等厉害。 薛陵心中一阵急跳,大惊忖道:“什么?石田兄已落在三海王手中?唉!瞧来这个神秘人物厉害得很,但我仍须想个什么办法救一救石田兄才行。” 那边又传来话声,敢是谈到北条当上正式的大首领宝座之后,应该如何大大的进袭中国。 朱赤鲨忽然说道:“十国沿海七十五城卫除了其中一卫之外,其余都可任意杀掠。这一卫便是威海卫,大首领定要记在心中,免得出事而敝主也无法帮助。” 北条道:“本人一定记在心中,但不知原因何在?” 朱赤鲨道:“因为那儿有一位武林高手,举世无敌,你若是把他惹出来,谁也救你不得。” 北条道:“本人已听说过那位欧阳老人的,一向觉得不大可信,谁知道竟是真……” 薛陵听到这话,不禁大为兴奋,忖道:“以前师父说万孽法师只怕他老人家和孤云山民徐斯,果然不假,我不要弱了师父威名才好。” 邻室之人开始饮酒进食,薛陵闭目沉思,想找出解救石田弘的法子,然而他连眼下倒底在大海中的什么地方都不晓得,纵然有法子救出石田弘,又如何能回到陆上?而最辣手的还是如何出入水晶宫的问题。 他不但考虑过用强力威胁朱赤鲨带他进宫,以至于利用缩骨法觑机匿藏金船之内等等方法,甚至考虑到潜水下去之途。 可是这些都行不通,左思右想,竟没有一条计策可行,他虽是机智过人之士,这刻也只好承认完全失败,石田弘的命运已无法改变。。 过了不知多久,北条的声音传过来道:“君侯何时动身入宫?” 朱赤鲨道:“黄昏时分,咱们乘坐小船前往,金船出现之处离岸边只有一里左右,请船长下令严禁部属登岸或是落水窥探。” 黑田船长讶道:“难道不用先向宫中报告?宫中怎知我们已经抵达?” 朱赤鲨道:“咱们现在正是停泊在宫上,宫中可以瞧见咱们船底的宝石闪光。” 这话北条和黑田二人心中都觉得难以置信,但可不敢露出这意思。 薛陵抱头苦想了好一阵,仍然觉得毫无办法。但可以安慰的一点是此处离陆地竟不甚远,现下但须想个法子泅到岸上,即可脱身。 但如何能无声无息地离开此船呢?即使是能够溜到船舷,可是投水之时,总不兔发出声响。 外面锅匀乱响,他突然泛起一个主意,忖道:“我如此这般。总可以给他们带来一场大麻烦,说不定延迟北条入宫的时间,以致石田兄可以得救。” 当下立即起身,到外一格的走道上揭起四方舱盖,踏梯而下。这底下是个大舱,装有不少粮包,他从粮包上爬行,不久,就到与邻舱隔开的木壁。 他在墙壁上上下下拍了数十掌,只要有人一碰,立即穿透。之后,他又在粮包上爬来爬去,找到一处空地,脚踏船底。 他深深吸一口气,然后弯腰出掌向船底拍去。“砰”的一声,船底的木头虽是坚硬无比,仍然被他掌力拍碎,登时一股劲急水箭直冲上来。 薛陵如若不是避得快,非给这股水箭冲跌一交不可,伸手抓到洞口,运足指力一抓,便把洞口抓裂一把。 如此再三再四,破洞虽然更大,但冒上来的水势更为强劲,他虽然把破洞开到一如身躯般巨大,也无法从水箭中挤出外面。 薛陵一瞧不对,连忙改弦易辙,跳上粮包,横移过去,到达船只侧面的墙壁。此时舱内水声震耳,想来不须太久就可以灌满。 他连拍两掌,登时露出一个比巴掌大一倍的破洞,阳光从海面上反射映入舱内,四下顿时明亮得多。 这个破洞离水面只有尺许,若不是他在堆高的粮包上,只怕此洞仍然是在水面之下了。 他施展缩骨神通,一下子就从洞中钻出,落在水中,毫不迟疑地潜入深处,直向对面的方向泅去。 原来当他钻出以前,已从洞内瞧见对方就是陆地,大约只有数里之遥。 他在水中泅得极快,稳定地保持着方向。大约泅游了不多远,他已发现此处一共只有两丈余深,他潜得太深了,几乎碰到礁石。 当他前泅之时,一路都探索海底,发现许许多多的礁岩从泥沙突出,这是十分奇怪的现象,倒像是整座礁岩沉没在海底一般。 最后,他到达岸边,在坚岩间爬上去,常人至此总须休息歇力,但他却反而精神奕奕,小心翼翼的一路爬上去,转过岩层,但见到处都是石头,间中有些苍松古柏,瞧起来很是荒凉。 他的目光被突起的山丘隔住,当下迅即奔去,转到丘后,放眼一望,心中叫声苦,原来那边地势斜倾平坦,除了有些树木之外,便是沙石。并且可以瞧得出四面皆海,敢情是个小岛。 不过在西北角,似乎略有不同,他迳向西北角奔去,走出里许,但见一片沙滩,延伸入海。在左方的石崖瑚角处,倒有不少破旧房子,都是石砌的墙,但其中有许多间屋顶已破。 他不禁感到安慰些,奔向那些房屋,越近越觉不对,好像都是空屋,没人居住。 这些房舍自然是渔民所居之所,纵然通通出海,也不致于无人在家看守。可是他逐家瞧过之后,居然空无一人,而且从种种迹象判断,这些屋舍最少也空搁了数十年以上的时间。 不过他在其中一家屋子内,见到墙上写有“莫邪岛居民某某”等字样,因而得知此岛之名,而他也知道这莫邪岛在什么地方,离文登县一湾之隔,虽说不易泅渡,但总算知道了座落何方,设法离开之时,也不致于盲冲瞎闯。 他沉思了一阵,便到岛中最高处向海上了望,但见那艘停泊在东方数里之遥的八幡船上,一片骚乱,船身也下沉了不少。船上之人奔走不停,许多小艇已放落海面。
第十一章 薛陵瞧了一阵,心中大为得意,晓得这艘巨舰虽然绝不会因其中两舱灌水而沉没,但因船身下沉不少,已很难移驶,再者须得草草修理过,抽掉积水才能安全,而此举也不是十天八天弄得好的。 眼光落在东面的海岸,都是连绵的岩壁,看来竟是一直从海底伸出老远。 薛陵定一定神,努力运用他的智慧,他出身簪缨世家,因此后来常常研读兵书,对天文地理也用过功。用兵家最须讲究地形地势及地质,故而他瞧了海岸形势,便觉大有想头。 然而他一时之间又想不出到底是什么地方使他觉得大有想头,因此,他在巨岩间走来走去,努力捕捉飘忽无定的一丝灵感。 此时,海面上数艘小艇向此岛驶来,每一艇载有十人左右。薛陵早先打量此岛形势之时,已发现全岛面积虽不算小,可是能够供他藏身的地方最好还是向东西海岸,该处岩无数,谁也别想找到他,于是赶快奔去。 他在岩隙间注视那些倭寇的动静,只见他们全部寂静无声,由北条大首领黑田船长率领着,而那个性朱的赤鲨侯也有份。 那些倭寇们身手部很矫健,可是在薛陵眼中,却特别惊讶于北条和朱赤鲨两人的脚底功夫。 这两人速度都差不多,北条步法较为扎实,朱赤鲨身法较为灵巧,一望而知他们都是高手之流。薛陵暗中拿石田弘比较,那北条的武功恐怕不会弱于他。 这一群人上岸后迅即分成十多队,分头奔去,竟是搜索之意,薛陵暗暗伸一下舌头,忖道:“我若不是躲在这一大片岩礁之间,势必要被他们搜出来。” 整个海岛不久就被竹哨声布满,这是各队向黑田船长联络的讯号,刺耳的哨子声此起彼落,良久,想是已查遍全岛,并无所获,大夥儿向东边聚合。 他们集合的地点离薛陵尚有两三箭之遥,薛陵运足目力注视对方动态,但见北条对这一大片岩礁颇出十分注意的神情。过了一会,大夥儿散开向这一大片岩礁涌来。 薛陵虽然不慌,但也十分佩服那北条的脑筋见地高人一等,果然不愧是野心勃勃的倭寇首领。 他依照预先瞧好的路线向后退,从他最初藏身之处以迄濒临海水的峭壁其间共有五个据点。退到第二个据点时,便停下来观望形势。 但见那百余倭兵都掣刀于手,分散开向岩石地带渗入搜索。而那北条等三人却攀上一块高岩顶察看部属的行动。 薛陵便退到第三个据点,心想这百余倭兵如此穷搜不舍,终必要把我迫落海中潜匿,倒不如早一步退到峭壁,索性潜水藏匿。 那些倭兵们都噤声前进,他们并非怕被对方知道,而是奉令不得作声,除非碰见敌人,倘若人人不作声,则任何一声叫喊都能惊动全体倭兵。 辨陵发觉此计很对,便迅快后退,一直返到峭壁上,掉头一看,那艘巨舰停泊在远处,然而沿岸却有十多艘小艇散开守望着这一带的峭壁海岸。 他俯视了一阵,心中惊想道:“敢情对方熟知岛上形势,晓得若有敌人,定必匿藏在这一带,所以先搜索别处,然后集中全力搜索这一区,另一方面指令那十余小艇散开监视海岸。我只好设法隐匿身形地攀爬落去,希望无声无息地潜入水中。” 放眼四看,右方底下海面处有数块巨岩,如若能够溜到岩后,便可以躲过对方的监视而潜入海中。 他默察过如何溜下去的方法和路线,迅即动身,先是仗着迅快身法接连几下飞跃,已落下五丈有余。 这时略略一停,从石缝中向外窥视,但见一艘小艇正好掉头荡回来,艇上之人恰能瞧见这一带,这刻暂时不能行动,须等他荡开小艇或是因故转回头才能跃出。 他回眼打量一下这藏身之处,发觉乃是一个深洼,大约有五六尺方圆的平坦石面,在靠石壁的底部好像有个洞穴,过去一瞧,穴洞只有尺许方圆,一个壮健汉子决计钻不进去。 然而这却难不倒薛陵,因为他练就缩骨神通,身体可以收缩到比六七岁的小童还要幼小。所以他向洞内探视,发觉里面宽大得多,好像还有别的岩隙可供匿藏,当下更不迟疑,运功缩体,很快钻了入去。 下降了七八尺,就陡然宽阔,他只须贴身石角下面,对方便望不见他。 他缩入石角底下,又发觉还有个洞穴,比入口还小一点,但仍然阻他不住,一迳钻入。 钻过一段数尺长的窄小石洞之后,忽然宽大,可以容他恢复常态通行。他望住黝暗弯曲的通路,决定不必再向深处走入。 薛陵耐心地躲了好久,尖锐的竹哨子传入耳中,他估量大概是对方一无所获之后,发出收兵的讯号,然而他丝毫没有出去瞧瞧的打算,因为他已发现对方智计过人,说不定是诱敌之计。 过了一阵,他觉得无聊起来,转身向弯曲的通道走去,心想这条狭窄的通道向下斜落,总会碰到海水。或者可以在海水中抓到一两条鱼解渴充饥。 走了一程,有些地方须得蛇行穿越,并且越来越暗。 在黑暗中他忽然停住,因为他发觉自己处身在一个两丈方圆的石室之内,室顶连他下来的通道一共有三条,都微微透下亮光,可见得那另外的两条通路都可以出去,在他脚下的地面上也有三个洞穴。 他乃是嗅到一阵烟火的气味才停下来,这似乎是十分奇异的现象,此地怎会有烟火气味? 查看了一下,便判明当中的一个洞口当真冒出一些烟气,他立刻研想到水晶宫,倘若水晶宫深藏海底,而有一部份伸展到这下面,也不是十分稀奇之事。 他寻思了一下,便闭住呼吸,向那个有烟气冒出的洞穴钻入,不一会已溜下数丈,估计早就深没海水之下了,而此刻居然还没有海水淹入,可见得这条路可以通入水晶宫无疑。 这个偶然的发现使他兴奋万分,他推测这三条可通天光的孔道一定是水晶宫透气要道,而且谁也不能出入,除非炼过缩骨神通。 但他心中却泛起惕凛戒惧之念,只因这个巨大秘密世上竟无一人得知,那三海王居然能威震凶横无比的倭寇,定有无限神通。尤其是石田弘已落在三海王手中,可见得这三海王真有本事。 因此他只要略为大意,便可能丧生在这一处秘密地方,纵是老恩师亲自出马,也别想查出这番经过以及找到此地。 他一面想一面下降,烟气渐浓,但并未到难以忍受的地步。下面已隐隐传出锅杓的响声,也有其他的气味。他一直下降到灯光透入之处,见是垂直下通的孔穴,约有六七尺,可以见到再下面便是一间石室,炉灶正在底下,有人在炒菜,从双手可以推测出是个女子。 他一直闭住呼吸,只偶然吸进一点空气以便推测底下是什么处所,现在既然瞧得见,便用不着再吸气了。 不久,他突然感到双眼刺痛,流出泪水,低头一看,原来那锅中已改炒辣椒,想是十分辛辣,所以刺激得他双目流泪。 但这还是不幸中的大幸,倘若他不曾闭住呼吸,势必鼻子喉咙发痒而咳嗽不止,底下的人听到声音,焉能还不发觉? 过了一会,锅杓声已经停止。他悄悄溜下去,小心探视底下情形,但见那是一间颇为宽敞的石室,厨房用具一应俱全。 房内寂然无人,他一松手便头下脚上地向铁锅栽落,但落到半途,一躬腰便斜斜飘开丈许,身子也翻转过来,双脚落地。 这厨房之内毫无地方可供藏匿,所以他赶快奔出门外,放眼一瞧,外面是一条很长的甬道,每隔两丈就点着一盏灯,甬道的两壁和上面都粉垩过,光滑而明亮。 薛陵忖道:“我在这条甬道中走动时,若然碰上对方之人,便再也无法隐起身形,这便如何是好?” 这可只是无法可想的事,他凶心一起,杀机盈胸,又想道:“那么我只好见一个就杀一个了,反正会被三海王留在宫中之人总不会是好脚色,杀死了也没有什么不安心的。” 下了决心,便奔出甬道,才走了四五丈,尽头处转出一人,双方瞧得真切。 当对方出现之时,薛陵已早一步发动,迅如奔马般赶去,一霎眼间已奔过十丈距离,到达对方面前。 对方刚刚瞧清楚他的装束样子,正要惊叫。薛陵一伸手就点中她胸口,登时僵立无声。 但这次出手却没有取他性命,只因这个发现他秘密之人是个妙龄少女,面貌韶秀,裸露着双膀和双膝以下的小腿,丰腴洁白。 薛陵迫前一步,探头左右张望,但见又是一条横亘眼前,与这一条甬道恰成丁字形,两端都相当的长,并且可以见到有不少房门。 这条甬道中幸好无人走动,他一伸手抱起那少女迅即后退,转眼间回到厨房之内。 现在他想到一个更好的办法,他伸手解开了她的穴道,说道:“不要害怕,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女惊恐地望住他,薛陵苦笑一下,道:“我虽然衣服破烂,头发蓬乱,胡须很长,瞧起来很可怕,但我却不是坏人,请你相信我。” 那少女听他口气温柔,又已瞧出他是个年青男子,虽是形状扎眼,但却有一种慑人的气概,当下心中略安,道:“我叫做阿杏,你是谁?” 薛陵木想告诉她说不要管我是谁,可是迅即改变此念,说道:“我叫阿陵,刚才是你在炒辣椒么?” 她点点头。 薛陵道:“唉!差点把我呛死啦!” 她觉得好笑地抿一抿嘴,道:“你在那儿?” 薛陵道:“我在上面。”他指一指通气洞,又道:“这儿叫做水晶宫么?” 阿杏道:“正是,你若是乘搭金船进来,就可以见到一座牌坊,上面有水晶宫三个大字。” 薛陵道:“只有你一个人管炊事么?” 她摇摇头,道:“还有两个人。” 薛陵登时警戒地向门处望去。 阿杏笑道:“现在已过了午膳,那两个都去睡觉啦!她们年纪小,整天吃饱睡,睡醒吃,无忧无虑,倒也快活。” 薛陵听了这话,才知道她手下还有两名小丫头听候差遣,登时对她的地位高估一些。 她睁大双眼把他瞧看了一阵,问道:“你饿不饿?” 薛陵点头道:“简直饿坏啦,我已经好几天没有吃饭了。” 阿杏取出两盆菜,又盛一大碗冷面条,又舀了一碗鱼汤,道:“吃吧!” 薛陵赶紧动手,忽儿就吃个碗底朝天。 他抹抹嘴,问道:“你不怕我加害于你么?还拿东西喂我?” 阿杏道:“怕也没用,反正我知道你武功高强得很,一出手就点住我的穴道,而我却连躲也躲不掉。” 薛陵道:“这样你便肯让我吃饱么?” 她摇摇头,倒了一盆水,让他梳洗。这一来薛陵就像样得多了。她端详一下,微笑道: “可惜剃刀不在这里,否则让你刮刮胡子,一定很好看。” 薛陵问道:“你可肯帮助我?” 阿杏面色沉下来,道:“我为什么要帮你?” 薛陵耸耸肩,道:“这可没有什么理由,但照我猜想,你在这水晶宫的日子不会过得很好,对不对?” 阿杏道:“有一段时期过得不好,但近半年来还不错,因为我已被主人看中,快要做他的滕妾,说不定什么时候,也许今晚。” 薛陵震惊地瞧住她,过了一会,才呐呐道:“贵主人叫什么名字?他有多大年纪了?” 阿杏道:“他姓华名元,大概是五六十岁,他的本事大极了,你的武功虽高,恐怕还不是他的敌手。” 薛陵呐呐道:“他……他……” 阿杏道:“他什么?” 薛陵本想问她这三海王华元的相貌如何,是美是丑?可是忽然想到这一问甚是不妥,一来男人不一定长得俊美,才能博得女子欢心,二来假使他长得很丑,而阿杏也不想嫁给他,便又如何?他薛陵能拯救她么?拯救之后如何安排她呢?而事实上他眼下正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更别说拯救别人了。 他苦笑一下,道:“没有什么,找只不过想问一问贵上的武功是什么家派,但你怎会知道呢?” 阿杏傲然一笑,道:“我当然知道,他是大门的第二名大弟子,他的师父便是开山祖师。还有一点我说出来你未必晓得,那就是这大门的武功与那刻有千百宗绝学的金浮图大有渊源。你知道不知道金浮图是什么?” 薛陵当真不知道“金浮图”是什么物事,愕然摇头。阿杏得意的道:“你连金浮图也不晓得,自然不是我主人的敌手。据说这金浮图乃是中土一处极着名的地方……”她敢情也不甚了了,所以解说错了。 薛陵沉吟道:“我虽是不曾踏遍中土,但若是很有名的地方,总会有个耳闻。浮图两字本是塔的意思,直译就是金塔,可是我从未听过天下有一处地方叫做金塔。” 阿杏耸耸肩,道:“这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譬喻这水晶宫,已经有数十年历史,但你还是第一个进入本官的外人。唉!对了,我该怎么办呢?我居然一直没有想到这件事,还一味跟你闲聊……” 她说的自然是指薛陵闯入水晶宫之事,薛陵心中一乐,想道:“好糊涂的姑娘,你能怎样办呢?我若不解开你的穴道,你还不是跟一个死人差不多?” 但听呵杏自言自语道:“若是被主人发觉,他定难活命。那样我等于害死了一个人,这教我以后如何睡得安稳?” 薛陵暗暗放心,想道:“她心地甚是善良,生怕害死了我以致睡不着觉。” 呵杏又接着道:“可是我若是知情不报,便须惨受本宫十三种毒刑,想起来只有比夜夜作恶梦还要使人害怕。” 薛陵一听登时不安起来,暗想既是如此,只好把你穴道点住,此举乃是被迫而为,实在是没有法子之事。当下暗自提聚功力,准备出手。但阿杏似是难决定,兀自沉吟自语。 薛陵灵机一触,忖道:“我何不以中土的繁华打动她,使她愿意逃离水晶宫。若是此计能够行得通,我便有了内应之人,要救出石田兄可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他假装无意地谈起京城以及各省通都大邑的繁华热闹,又描述好些名胜古迹以及风景幽美的地方,阿杏果然听得十分神往,露出钦羡之色。 她道:“假使我能够到各地游逛一趟,那就太好了,唉!我这个心愿,这一辈子别想达到。” 薛陵道:“那也未必,你若肯离开此地,不是可以自由自在的到各地游逛了么?” 呵杏道:“困难多着呢,最主要的是主人决不肯放我走,他怕泄漏本宫秘密,凡是入宫执役之人,这一辈子别想出去。” 薛陵迫:“你偷偷逃跑便行啦,我可以帮助你。” 她睁大眼睛,道:“真的?” 薛陵道:“我何必骗你,不过当然是有条件的。” 她道:“什么条件?” 薛陵道:“你帮我把一位朋友救出去。” 阿杏默然半晌,道:“原来那个石田弘是你的朋友,他就快没命啦!” 薛陵道:“所以我才急着要救他,你可有法子使我跟他见面说话?” 阿杏道:“有法子,可是他不但穴道被制,而且服过一种药物,四肢软麻,动弹不得,你那有办法救他出宫?” 呵杏这番话很有道理,须知这水晶宫深藏海底,不比别的地方可以突围而出。加上石田弘被囚,对方点了穴服过药物,全身无力,更增添一重困难。 薛陵转念忖道:“反正石田弘已经陷身绝境,何不尽人事挣扎一下,左右不过是一死而已!” 当下说道:“不要紧,你先让我见见他。” 阿杏招手道:“随我来。” 当先向甬道走去,走了四丈左右,便停步在左方墙边,伸手在墙上一摸,墙上突然现出一道门户。
第十二章 阿杏道:“主上的神机妙算向来不是常人能够测度的,只不知眼下如何发落这两个人?” 三海王华元沉吟道:“我定要问出那如何入得本宫之事。这样好了,等到他们药性发作之时,你诈作助他们逃走,咱们决计用美人关和千宝廊把他们生擒活捉。” 他们往回走,华元又道:“等到时间差不多,你先作布置,然后进行,不要再向我请示。” 大约过了大半个时辰,薛陵听到铁门一响,接着阿杏的声音说道:“是我。”一面推门而入。 她很仔细的查看他们的神情气色,然后道:“现在正是逃出水晶宫的上佳机会,不过是不是逃得出去,却得看看天意如何了。” 薛陵道:“只要出得宫外,纵是被此宫之人追上围住,但那时好歹也能放手一拚,我猜此宫之内定然不少机关埋伏,所以咱们若在宫内被截住,那就很难逃得出去了。” 石田弘双眼凝瞧着阿杏,隐隐泛射奇异的光芒,而这时阿杏已换过一套衣服,再不复是裸臂赤足,所以减少许多女性的诱惑。 他一直没有做声,好像头脑昏乱,思路不清。薛陵道:“杏姑娘请把本宫形势说出,免得我们走错路。” 阿杏找了一块石子,就在地上画了一幅形势图,她解释道:“本宫因为深藏海底,所以没有布置机关埋伏。但你们看,这第一间宽大石室便是本宫的『美人关』,房内日夜都有许多女子在弹奏管弦和练习歌舞。你们只须挺胸阔步好像没有瞧见一般走过就行啦!” 薛陵打断她的话,问道:“这些女子们不会向三海王报告么?” 阿杏笑一笑,道:“道便是我要你们昂首阔步走过之故。要知本宫数十年以来毫无事故发生,她们决计想不到你们是闯出宫去的敌人,加上有我带领着,谁也不会疑心。 只是有一点你们要牢牢记住......”她沉吟了一下,才道:“假使你们之中有个被美色所迷,留连不走,另一个不可出声,诈作不知的继续走出房外,待我同去设法把他再弄出来,才不会惹出乱子。” 薛陵微微一笑,道:“记住啦,出了房外便又怎样呢?” 阿杏道:“房外是一条宽大走廊,廊中两边堆放满奇珍异宝,你们最多只可以拿一两件,如若慢慢选择,可能不知不觉中耗费很多时间。最后,又走入一间巨大的石室。这个石室中总有两三个人把守,这是你们出手的时候,须得十分毒辣迅速,一下子解决他们,才能踏入金船的甬道。” 薛陵问道:“把守的人是谁?” 阿杏忧虑的道:“最少有一个高手率领着一两个卫士,而且总是王鲨侯之一无疑,只不知你们能不能杀死他们?” 薛陵起身道:“走吧,能不能杀死他们,到时自知。” 薛陵先走出铁门,阿杏是第二个,忽然被石田弘抱住,背部紧紧贴住他的胸膛。阿杏暗暗伸指搭住他腕上脉门,运聚内劲不轻不重的扣了一下。 石田弘身躯一震,好像恢复了神智的松开手。 三人走出甬道,这时便由阿杏领头,迅快奔走,到了转弯的地方,她先出去张望一下,这才招招手,急急奔去。 不久,他们又转入另一条甬道,尽头处有一扇红门,阿杏指一指这道门,低声说道: “准备一下,这儿就是美人关了!” 她的目光掠过石田弘,只见他微露迷惘之容,当下轻轻皱一下眉头,心中不禁回味起刚才被他拥抱时泛起的奇异感觉,她不是没有被男人抱过,但在敏锐的感觉中却完全不一样。 推开红门,顿时传出丝竹管弦之声,三个人都觉得眼前一亮,原来一则室内灯光极是明亮,二则这宽大的房间当中有六个美艳裸女正在歌舞,雪白的胴体此起彼落,反射出眩目的光芒。 阿杏先走过,第二个是薛陵,他也目不斜视的阔步前行,但最末的石田弘却在入门数尺之处停住了脚步,呆呆地凝视歌舞中的艳丽裸女。 眨眼间他双颊发赤,两眼通红,射出狂乱的野兽般的光芒。 角落中有个女子叫唤一声,极是媚荡悦耳。石田弘转眼望去,只见一个肉体丰满,曲线玲珑的美女向他招手,一面走到屏风后面。 他突然奔去,刹时隐没在屏风之后。 这时阿杏、薛陵已推门而出,两人回头一瞥,不见石田弘的踪影。 薛陵惊道:“石田兄呢?” 阿杏游瞥一眼,道:“四角的屏风后面都有床铺,他定要在其中一个角落内,我去把他弄出来,你先走一步,但别踏入最后的房间,要等石田弘一起进去,才比较有把握。“薛陵忽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臂,道:“你当真肯冒这个大险么?” 阿杏道:“为何有此一问?我不是已经开始了?” 薛陵道:“但你不是管厨房炊事的人?” 阿杏道:“那时候我不能不哄你一下,兔得你把我杀死,不错,我已是华元的姬妾,但是我渴望远走高飞,与心中所爱的人自由自在的过日子,那怕只有十天八天,我也满足了。” 她说得那么真诚恳挚,薛陵不能不信。他松开手,缓缓道:“听说水晶宫的十三种毒刑,举世震惊,你难道不怕?” 阿杏打个寒噤,道:“我当然怕啦!但我已准备好,你瞧,就是这个。” 她伸出左手,中指上戴着一枚指环,环身上有一根尖刺突出,刺头乌青,分明淬过剧毒,她用力夹一下,尖刺便缩回去。 这已经很明白了,她这枚指环不但可以在对掌时暗算敌人,还可以藉此解脱自己。 阿杏进去了,他转身望去,突然头脑间一阵昏眩,定一定神,才知道自己竟是被宽廊两侧摆列着的无数奇珍异宝所眩。这些珍宝光气蒸腾,教人感到好像当真走入海龙王的宫殿中。相传龙王所居的水晶宫珍宝最多,这儿正是如此。 他一面感到头昏眼花,一面心神动摇,莫名其妙的泛起贪念,当下向廊边走去,刚刚弯腰拿起一串大珠,突然间双足一紧,低头瞧去,双足踝上被两个钢圈箍住,移动不得。 薛陵心头一震,暗想这处竟也有机关埋伏,若是常人被这两个铁圈箍住足踝,确实很难脱身。 他正待放下那串大珠设法使双足恢复自由,但目光落在珠串上,顿时贪念大炽,竟舍不得暂时放下。 这正是潜伏他体内药物的妙用,多少英雄豪杰都因为过不了“贪财”这一关而身败名裂。 正当他心神摇荡紊乱之时,两道人影迅急扑到,晃眼欺到他身边,一个出拳猛击他后背,另一个则骈指向他胁下穴道点去。 薛陵手中仍然抓住珠串,脑中一片混乱,就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间,敌人的拳指齐齐袭中,“砰”的一声,他已向前仆趺,再也爬不起身,因为胁下穴道已被敌入点中之故。 那两人身手极是高明,出手时显示出内力深厚,正是三海王华元麾下王鲨侯之二。 张白鲨怪笑一声,道:“这厮武功真不错,拳头击中之时,竟被他肌肉颤抖间泄去了大半劲道。” 狄黑鲨道:“主人向来料事如神,既然如此郑重其事,敌人定然十分辣手,这倒不要奇怪。但兄弟却想不透以他如此年青之人,内功怎能修练到这等境界火候? 再者就是既然内功已具如此造诣,定力当要十分坚强,尤其是年纪轻轻,更不该这般喜爱珠宝,这真是十分可怪的事。” 原来大凡年青之人,一则入世未深,满怀理想,二则物质欲望不强,纵是贫苦之人,也因折磨时间尚短,不甚懂得钱财的重要。有这两个原因,贪念自然较年长之人为淡。 张白鲨道:“咱们向主上请问便可知晓,走,到美人窝内瞧瞧。” 两人相视会心一笑,走入那间尽是女人的房间中,发觉阒静无人,不禁大失所望。 左角的屏风已移开,软榻上卧着一人,正是石田弘,他似是已被人点住穴道,动弹不得。 张白鲨道:“狄兄去谒见主上,我把这两人搬到刑室中,听候主上发落。” 两人分头行事,薛陵不久就发现自己处身在一个圆形的房间中,四周置放和悬挂着各种刑具,奇形怪状,大部份瞧不出用途何在。 他和石田弘各自站在一根铁柱前,背贴铁柱,双手屈到柱后,用特制的蛟筋紧紧缚住,双足则没有缚住,可以自由移动。 石田弘眼中红筋密布,神情甚是可怕。他胸中被一股欲火燃烧着,但穴道被制,连动一动也不行,更别说发难了。 他向来是胸襟开阔不喜女色的英雄人物,因此虽是被药力催动欲火,但心灵中仍然还有两分清醒,而且还记得自己刚刚在软榻上压住一个裸体艳女之时,突然背上一麻,全身无力。然后又被人翻转身,瞧出正是阿杏点住他的穴道。 现在他见到这间刑室,已知道被阿杏诱骗出卖,不过他胸中的欲火煎熬着他,脑海中不住的泛过那些赤裸丰满的肉体。 薛陵则完全清醒了,他是在被对方制住穴道之时,突然间恢复了灵智。他此刻毫不惊惧,只恨恨的望住门口。 房门突然打开,阿杏翩然入室。那张、狄二鲨向她道贺,不住的夸赞她立下这等奇功。 阿杏笑道:“这两人可怜得很,直到现在大概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先给他们服下解药,好教他们死后也不致变成糊涂鬼。” 她走上前,在石田弘和薛陵口中各塞了一粒丹药。 眨眼间石田弘恢复了平日沉毅的风度神情,薛陵也做作地连连眨眼。 阿杏笑道:“你们现在可明白了,这儿是本宫的刑室,有十三种毒刑举世无匹,等一会你们就尝到滋味了。” 她一伸手在石田弘相应的穴道上拍了一掌,道:“你一定想大骂一场,那就骂吧!” 石田弘冷冷道:“我只恨自己愚笨,骂你什么?” 张白鲨道:“杏夫人可曾见过主上?” 阿杏道:“主上刚刚才入静室运功,那是每日例行的功课,两位也是知道的,须得两个时辰之后才出来。” 狄黑鲨道:“主上想必很重视这两人,才会把那么重要的日课延搁了许久。” 阿杏点点头,心中却在忖道:“他怕我当真趁机闯出此宫,才押后运功入定,你们那里晓得?” 张白鲨道:“两个时辰的时间虽不算短,但为了安全起见,我们还是在此处守着的好。 “阿杏道:“很好,无怪反而多费手脚,冒种种危险?难道你准知我们一定已有机会再逃?” 阿杏肃然道:“不错,症结正在此处,当初我们不能逃走,便是因为三海王因发现海上的一艘巨舰被毁,所以很可能出宫查看。他一出去,我们就无法出得水晶宫,因为没有了那艘金船,海水压力太强,谁也挺受不住,而他一回宫定必带了赤鲨侯等人同返,立刻提讯石田弘。这么一来那还有机会逃走?所以我迫不得已把你们擒下。” 石田弘道:“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但你怎有把握知道三海王不会立刻弄死我们?” 阿杏道:“他的脾性我所深知。果然我一说出有敌人潜入,可以擒下之时,由于等候你们体内药力发作的时间恰好是他每日例行用功入定的时间,所以他正好趁这机会试看我是不是真的忠心于他。我们其后出动之时,他虽然早已入了静室,其实却一直暗中监视。我们若是当真想逃,他立刻就会现身,以他的一身武功,咱们别想有一个能够活命。” 薛陵反问道:“你怎知我们斗不过他?” 阿杏道:“在我来说,每件事总须求个万全之法。譬如说出用这个计策,万一三海王不中计,试出我是否忠心,那也不过害了你们,于我无害,同样的道理,我深知他武功极为高强,却不知你的造诣如何,何不设法避免拼斗呢?” 阿杏这番话出自衷心,听起来虽是有点自私,但却值得原谅和相信。在她的立场,当然要找出万全之计。因此当她不知薛陵与三海王华元的武功孰强孰弱之前,何必冒险让他们动手?石田弘道:“你既是有心逃走,那就先解开我手上的绳索。” 阿杏道:“此举对你我都有害无利,试问假如黑鲨侯或其他的人突然闯入,瞧出破绽,其时薛陵穴道禁制尚在,无法立刻冲出宫去,咱们岂不是坐以待毙?而且请问你,这样恢复了自由有何好处?” 薛陵道:“你总是很有道理,但谁知道你是不是设法问出我能不能在两个时辰之内恢复自由的实情?” 阿杏道:“这还不简单,假使我怕你两个时辰之内恢复自由,我就令黑鲨侯每隔半个时辰就点你穴道,这岂不是万无一失的办法么?” 薛陵向石田弘道:“她好像无懈可击,再也想不出她能够如何对我们更不利的地方。” 石田弘道:“不错,我甚至觉得很奇怪的是:我一直都很相信她的话。” 薛陵道:“好,我告诉你,我可以在一个时辰之内恢复自由。” 阿杏喜道:“这就行啦!三海王还有两个时辰才功行圆满,我们有足够的时间逃走,本宫内只有两个最扎手的人,便是白、黑鲨侯。这刻我已把白鲨侯支使去澈查全宫各处,最快也要个把时辰才查得完。因此只等你一恢复了自由,我们就设法暗算黑鲨侯,这一来别无扎手人物拦阻,我们大可以从容出宫。” 她的笑容很甜,使人不能不信,但刚才的经过如此变幻古怪,谁又敢肯定的说她不是另有图谋? 只过了片刻,她面上的笑容忽然消失,惊骇代之而生,双眉深深皱起。 石田弘、薛陵都不明其故,呆呆的望住她。她陷入沉思之中,又过了片刻,突然奔到石田弘身后,袖中摸出锋利短刃,一下割断了绳索。 石田弘讶道:“为什么呢?” 她急促的道:“但愿我是多虑了,不过我记得三海王华元带我在一处秘道中窥看你们在石牢中的情形之事,这一处秘道连我也不晓得,说不定他现下也在一处我所不知道的秘道中窥看我们的动静。” 薛陵道:“你未免太多虑了。” 阿杏道:“才不是多虑呢!你们一点也不晓得三海王为人何等多疑和阴险。五鲨侯畏之如神明,一方面是因为武功得自他所传授,另一方面也是怕他的阴险多计,无法提防。” 石田弘道:“话虽如此,但他很可能已完全信任她,放心到静室打坐用功。” 阿杏道:“这可能性很大,但他可以另派别人在秘道中窥探,一旦发觉我们的真意,已经去向他报告。这个可能性最大,咦!我百密一疏.........”她边说边向薛陵奔去,口中又道:“你极力争取时间打通穴道,我和石田弘尽力一拼!” 话犹未毕,室门砰的一声打开,门口赫然出现了许多人。 当中的一个正是三海王华元,面含阴险笑容。后面便是白、黑鲨侯。再后面有四名黑衣劲装大汉。 华元背插长刀,黑白二鲨却把长刀握在手中,刀光闪耀,寒芒夺目。后面那四名劲装大汉也都横刀作势,悍态迫人。 华元冷冷道:“好大胆的贱人!老夫若不是预有布置,险险栽倒在你手中。” 阿杏美丽的脸庞泛起惊惶的苍白颜色,她慑于华元淫威已久,目下叛迹已露,无可倚靠,纵是智计过人,也不由十分骇惧,全身发抖。 石田弘伸手抓住她的手臂,道:“不要怕,咱们尽力而为。” 他的态度十分沉着,眼中闪射出凶悍无畏的光芒。 这使得阿杏略感镇静,震骇的情绪平复了不少。不过她瞧得十分清楚,那就是以石田弘的武功,最多可以敌住狄黑鲨,这狄黑鲨在“赤、黄、蓝、白、黑”五鲨侯之中,武功最弱。而此刻尚有最厉害的华元和比狄黑鲨还强一些的张白鲨,还不是咄嗟之间就可以把石田弘一齐拿下。 她晓得完全无力改变这等卵石之势,心中已萌死志,暗想:“我若是落在他们手中,定须受尽本宫一十三种毒刑,倒不如趁这刻的一线机会自杀身亡。” 此念一决,顿时感到轻松得多。 华元冷冷望住石田弘,道:“你昔日在自己的船舰部属中,尚且无法抗拒而遭擒,何况而今落在老夫掌握之中!” 他不屑地微哂一下,又道:“是不是这个贱人使你英雄气慨勃然而发?” 石田弘并不否认,颔首道:“不错!” 华元冷冷的目光转注到阿杏面上,道:“老夫待你不薄,何故生出反叛之心,暗助本宫对头?” 阿杏本待不答,她一双手缩在袖中,捏住一把极锋利的短剑,抵住自家胁下要害。剑尖透过衣服刺得肌肤微疼,这感觉使她变得出奇的镇静。 当下改变心意,说道:“你和本宫其他的人都以为如此待我已经不薄,其实大谬不然。 请问我凭什么要把此生仅有的青春奉献给你?而且永远幽囚在这海底,日以继夜兢兢业业的奉承色笑?你凭什么要我作此牺牲?” 这几句话赛似利剑一般刺入三海王华元心中,把他的自尊割裂粉碎。要知阿杏这番话不啻是说华元毫无吸引女子之处,这正是年纪老大而又妄自尊大的人最恐惧和忌讳的弱点。 这华元以一身惊人的武功和诡诈灵警的心计雄霸三海,现下已可为所欲为,无人不惧。 但权势财富却买不到一个少女的真心.........他极力掩饰起心中的创伤痛苦,狞笑一声,道:“好一个利嘴快舌的贱人,老夫不屑跟你多说。但老夫却不妨把摆布你们的法子说给你听听。” 阿杏心想:“你的那一套我早就晓得啦!” 转念之际,袖内的锋利短剑不觉略为用力,胁下顿时微微感到一阵剌痛。 这一下反而使她头脑清醒,忖道:“我目下唯一能够做的便是拖延时间,希望薛陵能够及时打通穴道。虽说华元武功深不可测,挟有数十年精纯内功修为,决不是年纪轻轻的薛陵所能抗衡。但薛陵若是打通了穴道却有一点好处,那就是最少他还可以相机自杀,不必落在敌手,备受毒刑之苦。” 想通了此理,当下故意装出渴欲知道的神情。 华元大感得意,说道:“老夫把你们生擒活捉之后,既不诛杀,也不动用本宫十三种毒刑,只把你们送到一个地方去。” 阿杏茫然道:“什么地方?” 石田弘道:“不要相信他,我决不信他不动用毒刑。” 三海王华元冷笑道:“本宫的毒刑极为厉害,用过一种,身体上就有某一部位永远失去感觉。 若是十三种全用上了,你们固然奇惨难当,可是终于也得到解脱了。哼! 哼!老夫岂能如此便宜你们?” 石田弘道:“难道世上还有一处地方比这儿的毒刑更加惨酷不成?” 阿杏低声道:“他的神通十分广大,说不定说的是真话。” 阿杏话声虽低,但华元却听得真切,纵声狞笑道:“不错,老夫说的乃是真话。须知老夫心肠狠毒,向来没有慈悲之念,倘然你们只不过是普通敌人,或者只让你们受毒刑就算数。但收拾心中仇恨之人,便没有如此便宜了!” 言下之意,好像他用十三种毒刑还算是格外开恩。 薛陵一直都没开口,这时忍不住怒声斥道:“你真是一个天性邪恶的老坏蛋!” 华元转眼向他望去,道:“好说,好说,老夫素来自认邪恶毒坏,平生不知慈善为何物。其实世上之人有那一个不是坏坏子?且不说生下世间,受到种种束缚,极力敛抑你天性中的恶毒。不过这也只是表面上做给别人瞧瞧而已,若是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获得好处,乃虽是违背道义良心,还是照干不误。这才是真正的人性,奸淫、邪恶、贪妄、残暴永远不会败在良心道义之下.........”薛陵倒没有想到他说出这一大篇道理,略一思忖,但觉这话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不过他把人性中的“善”一笔抹煞,却又于理不通。 他反驳道:“孟夫子说过,恻隐之心,人皆有之。可见得世人生下来的天性并不是邪恶的。” 华元道:“老夫可没有工夫去念那些假仁假义的圣贤书,孟夫子说什么我全都不知。 只知道每个人生下来都有贪利之心,所以世上滔滔皆是争名夺利之辈,又知道每个人都会嗔怒仇恨,所以纵是小孩子也有些很凶暴残酷,有的喜欢捣乱,有的喜欢毁坏各物。又每个人都爱听悦耳的丝竹,爱恋美貌的女子,若有机会,定要放情纵欲,做出种种淫乱之事。” 他略略停顿,眼见薛陵目瞪口呆,似是没有法子反驳,不觉十分得意,冷笑道:“我想这种种邪恶之性不都是与生俱来,无人传授,可见得世上之人都是邪恶的,老夫只不过顺着天然之理做人,心中有何愧惧?” 薛陵怔了一会,道:“你真是个可怕的老魔鬼!” 三海王华元面色一沉,道:“老夫还当不上这个称誉,希望有日真的变成老魔鬼。现在闲话少说,你且坦白供出如何潜入本宫的?若是从实供出,老夫决计饶你一死!” 薛陵沉吟一下,道:“饶我不死?这话可是当真?” 华元道:“自然是当真的。” 薛陵道:“也饶了石田兄如何?” 华元对石田弘倒没有什么仇恨,况且对他也不甚戒惧,便点点头,道:“好,就是你们两个的性命。” 薛陵道:“我们承蒙杏姑娘赐助,焉能舍弃她而独善其身,是也不是?” 华元一口拒绝,道:“带上她就免谈啦!” 薛陵道:“好吧,单只是我和石田兄就是了,不过我要知道一点,那便是你以什么保证此诺必践?” 华元冷冷道:“你若敢故意扯皮胡闹,老夫尽有法子收拾你。哼!老夫是什么身份之人,说的话自然算数。” 薛陵道:“我一个阶上囚,怎敢跟你开玩笑。不过你刚才的话使我觉得心寒,说什么也不敢信任你啦!” 这话可真有道理,华元一怔:心想我果真不该把我奉行的人生道理告诉他们。 只听薛陵又道:“你的手下们想要个个心怀叵测,只要有机可乘,定必都反戈相向。因为他们纵是对你忠心耿耿,仍然得不到你的信任。而说不定那一天你凶暴之性一发,就随手杀死他们。我若是你的手下,只要有机会出宫,那是一万个远走高飞,再也不肯回来找死!” 张、狄二鲨面色微变,对方这番话其实就是他们的心声,不过他们因恐惧华元追迫加害,所以不敢叛逃远走,事实上人人都害怕随时降临的不测之祸。 石田弘道:“说得对,华元你留神手下们在背后抽冷子给你一刀!” 华元面上毫无表情,道:“你们使的挑拨离间之计那是白费唇舌,老夫对部属都很放心,而且他们除了在老夫手下出力才能纵情放欲为所欲为之外,到别处便办不到。老夫平生坚信一件事,那就是不可信任女人,这是老夫时时吩咐部属们记住的话。今日这贱人所作所为,足见老夫算无遗策。姓薛的,你到底说不说潜入此间之法?” 薛陵摇头道:“你没有充份保证之前,我拼死不说。教你们心中永远有个闷葫芦也是好的。” 华元锐利的目光扫射过石田弘和阿杏两人,当即眉头一舒,忖道:“老夫但须拿下这两人,定能从他们口中查出底细。不过那贱人诡计多端,想必早就决定自杀,才如此镇静。 嘿!嘿!老夫若然不能把你们生擒活捉,那就枉称为『三海王』了。” 他深知只有攻心之计,才能使对方泛起贪生怕死之心,不能及时自杀而被自己活擒。当下说道:“老夫不信查究不出你如何潜入本宫。这事且放在一边,老夫已决定把你们送到盐场去,叫你们做一辈子的牛马,饱受日炙风吹,盐气薰蒸之苦。哼! 你们若是能够从盐场中逃出,老夫只有佩服。” 如此发落,果然使阿杏死志大懈,心想不管那儿如何苦法,但到底还能活着,说不定有机会逃生,她袖中短剑不觉移开。 华元察貌鉴色,知道已经收效,喝道:“白鲨侯上前拿下石田弘,黑鲨侯拿下那贱人!”
第十三章 张白鲨、狄黑鲨二人应声奔出,各挺长刀,薛陵一瞧那张白鲨的步伐、刀势,便知此人武功极高,倘若石田弘有利器在手,还堪一击,但目下赤手空拳,焉能抵挡? 张、狄二人本是齐齐奔出,但华元却叫住张白鲨,吩咐了两句话,所以张白鲨迟了一点才扑上去。此时,狄黑鲨已发刀疾攻阿杏,他似是不敢当场杀死她,是以刀势只取腿臂等无害之处。 阿杏掣出短剑,光芒四射,迅快向长刀划去,狄黑鲨认得此剑不是凡物,乃是本宫诸宝之一,名曰:“分波”,能够伤毁普通刀剑,是以不敢大意,健腕一振,长刀避开短剑,改攻她手臂,阿杏手臂一缩,短短的分波剑,又向刀上划去,她的身手也颇见高妙,尤其是聪明过人,一下子就找到对方弱点,尽量利用。 狄黑鲨连攻七八刀,都被她的短剑迫得半途就须变招换式,他心中一急,突然一刀向她左肩劈落。 阿杏沉肩卸身,短剑化作一道寒光,直向刀上划去,但听微响一声,刀剑相触,阿杏只觉对方刀上内力强劲深厚之极,使得自己这一剑大部份力道泄去,所以没有砍断敌刀。 她心头一震,待要收剑后退,却又知道敌刀随势攻入,定必得手,当下只好也运出内劲,与敌人对抗。 此时张白鲨长刀飒飒有声,把石田弘杀得狼狈闪避,全无还手之力。 华元眼看大获全胜,不禁放声狞笑。陡然间,感到一阵劲烈风声,破空袭来,赶快一闪,一桩物事掠耳而过,背后便即发出一声惨叫,当即知道这宗暗器把一名手下击毙,心中大怒,是睛望去,只见那薛陵已落在狄黑鲨背后,骈指疾点。 薛陵的指头离狄黑鲨尚有一尺之远,劲气已达,狄黑鲨万万想不到背后会有敌人偷袭,是以全不防范。加以薛陵功力精深无比,指力能够隔空点穴,当即身子一麻,被阿杏剑上力道一冲,登时翻身栽跌。 薛陵一手拾起长刀,随手向张白鲨背后扔去。张白鲨赶快闪开,石田弘一手抄住刀柄,顿时胆气大振,奋勇反攻。 薛陵点倒狄黑鲨,抛刀援助石田弘之举,刹时间,便已完成,此时反身一跃,落在华元面前。 华元已听手下报告,得知薛陵乃是用一枝柱上的大铁钉,打死一名手下,他极是老奸巨猾,从这枚铁钉的劲道上,已察觉对方功力深厚,不同凡俗,当下决定全力对付,尽可能先杀死此人。 不过他还须查出对方来历,才能及早筹妥对策,免得敌人师友又潜入本宫,发生不测的事故。 所以他竭力沉住气,冷冷道:“好高明的身手,只不知可敢报上师门来历?”他已知薛陵的姓名,薛陵心中一震,忖道:“他若不是查问起我的师承来历,我几乎忘了,想当年朱公明宣称我是叛徒之事,武林中知道的人可真不少,他只须略一打听,定能知道,而且把此事传到朱公明耳中………” 这么一想,杀机盈胸,但他也知道对方武功极高,这一点从五鲨候的造诣,就可以推想得出。 阿杏叫道:“别告诉他,否则你师父等人,定必满门被害。” 薛陵道:“原来如此,这倒不可不防。” 华元冷笑道:“你不说也是白费心思,老夫三招之内,就瞧得出你是那一派出身。” 说时,双手一抖,两只袖管突然加长了尺半,一跨步,抖袖拂出。 薛陵故意不使本门的“巨灵手”奇功,他以前在金刀大侠朱公明门下之时,曾经向许多武林高手请教过,所以一身所学,甚是博杂。 这刻左掌疾封,右手骈指向对方臂弯点去,指力激射而出,把这一招使得威力十足。 华元讶然道:“噫!竟是少林家数。”话声中,移形换位,一双长袖挟着劲风,先后拂到,一取后脑,一扫胁下要害。 薛陵一翻身,双掌齐出,守中寓攻,极是精妙,华元又噫一声,道:“是岳家散手。” 说时,向左方一跨步,宛如行云流水的掠过去,顺势排出一袖,薛陵掌拍指拂,脚踏九宫方位,又抵挡住对方攻势。 这一招却是武当心法,华元大为讶怪,暗想:对方年纪甚轻,纵然广见博闻,洞悉名家心法,但却不该每一家的心法招数都使得如此精深威强,一如曾经下过多年苦功一般。要知武林人拚斗之时,尽管时时有隐藏本门手法,改用别家招数之事,但在高手眼中,却很容易瞧得出招数是否下过苦功,若是改用别家手法,倒底生疏欠练,何况在紧要关头之时,更不能不恢复使用本门手法而露出原形。 华元又连攻两招,薛陵各以不同家派的手法抵挡住,那时,华元心中就有了两个结论,一是薛陵功力深不可测,所以施展任何家派的手法,都能极尽其妙,发挥出全部威力。另一个可能是,他这一门根本就没有自创独特手法,完全采集各门派的奥妙招数,所以他招招都使得功力十足。 他一时之间不能决定应当推测薛陵是那一个可能,当下又继续试探。 但见他双袖忽抛忽拂,奇幻无比,袖上风声劲急震耳,一听而知,纵是铜墙铁壁,若是被衣袖拂中,也得损毁一大块。 薛陵用别家手法已抵敌不住,这刻他才晓得这三海王华元,果然武功高妙之极,无怪阿杏深信华元一定可以得胜,他可不敢怠慢,突然间,跃退两步,运聚内力,使出“巨灵手”,迎面拍出。 薛陵掌势才发,满室已自劲风激汤,掌力排空生啸的迅击而去,威猛无与伦比。 三海王华元万万想不到这个年轻对手猝然间能够使出如此凌厉无双的招数,刹时间,已骇出一身热汗,他从对方掌势来路,已瞧出决计不能及时闪避,因此胸中涌起的毒念,几乎是和惊骇一同发生。 他提聚起全身功力,坐马挺腰,一拳劈出。 两股强劲无伦的力道一碰,“砰”的一声,一响过处,华元高瘦的身躯离地退飞,撞到石壁,才掉在地上,却已气绝而死!薛陵稳立如山,仅仅上半身摇摆了一下。 然而事实上,他体内血气奔腾上涌,胸口作恶欲呕,赶紧吸一口气,这才提聚起丹田真气,运行全身百骸以及五脏六腑间的经脉。 华元败亡的景象,落在张白鲨眼中,使得他心灵大震,彷佛被天雷轰中脑门,三魂七魄飞散了一大半。 石田弘一声“杀呀!”人随刀起,疾然落在张白鲨面前,刀光闪处,张白鲨胸口出现一道血痕,随即翻身栽跌地上。 阿杏叫道:“石田弘,快点把门外余党收拾下!” 刑室外本来有两名劲装大汉,但其一已被薛陵用大铁钉打死,目下只剩得一人。 石田弘如响斯应的跃出室门,挥刀劈去,那个劲装大汉目击华元等人惨死,全无斗志,一心只想逃之夭夭,可是石田弘的长刀劈到,迫得他非挥刀招架不可。 阿杏检查过华元当真已死,又见薛陵运气调息,不敢惊动他,一迳走到狄黑鲨旁边,蹲低身子,袖中取出短剑,当胸插入。狄黑鲨穴道被制,因此在无知觉状态中,魂归地府。 门外转来一声惨叫,却是石田弘得手,本来那劲装大汉还可以跟石田弘激斗一场,可是眼下全无斗志,心乱神散,所以只激斗了七八招,便被石田弘攻入,送了性命。 薛陵自觉已恢复如常,这才长吁一声,道:“好厉害的三海王,我险险也负伤。” 他回顾一眼,见到所有的人,全部被杀,心想:那杏姑娘好生心狠手辣! 石田弘说道:“薛兄的武功如此神奇威勇,我总算是开了眼界啦!” 阿杏道:“本宫之内,还有两人,身份比五鲨侯低一级,但武功都很高强,必需歼除,才能绝去后患。” 薛陵摇头道:“不一定要杀死他们,试想咱们若是如此残酷毒辣,与三海王、五鲨侯他们有何分别?” 阿杏一听而知,他弦外之音暗暗讽刺自己,连忙道:“你说得是,我只为自己安危打算,未免显得心肠恶毒了一些,这样好了,我们要这两人将功赎罪,把宫中数十女子负责送回内地。” 石田弘摇头道:“送人之事,我可以负责,这两人都是水晶宫的屠手,罪过滔天,纵是饶恕他们不死,也得废去他们全身武功才行。” 薛陵本不知道内情,这时才知道怪错了阿杏,不禁歉然望她一眼,道:“好,就这么办。” 他们一同出室,穿过美人关和千宝廊,到达最后一间宽大石室,果然见到两名劲装大汉。 石田弘缠住其中一位,另一个大汉碰上薛陵,十分凶横的挥刀砍劈。 薛陵一上去就使出巨灵手奇功,迎面一掌,就把这个劲装大汉运人带刀震飞丈许之外,顿时身死,他跃到左邻的战圈边,只见石田弘正以一路凶猛的刀法,紧紧迫攻敌人。那名劲装大汉,长相十分残暴,刀法恶毒,一望而知,以他这等刀法出手的话,定必伤人性命。 薛陵记起那“万孽法师”,此人一身恶孽,手下尽是这等残酷凶暴的魔鬼,相反的石田弘虽是横行一时的倭寇头子,但却有仁侠之心,大明朝的东北沿海,全靠他的力量,才能够减少无穷祸害。 他暗暗在比较这激斗中的两个人,一是中原武林人物,一是海盗首领,可是他们的行为,却完全相反,前者助纣为虐,唯恐天下不乱,后者反而有功德于沿海居民。 这个想法使他怨恨攻心,厉声喝道:“石田兄还不取他性命,更待何时?” 石田弘双眼射出凛凛威光,突然间,跃起数丈,虎躯凌空扑去,气势雄猛,但见刀光一闪,那劲装大汉惨叫一声,摔开七八尺远,僵卧不动。 阿杏道:“好刀法………” 她微微一笑,接着又道:“薛大侠不是不想伤人的么?为何改变了主意?” 薛陵道:“这些恶人,没有一个不该死,我不能存有妇人之仁,反而害了无数善良的老百姓。” 阿杏道:“我们现在出去呢?抑是再等一天?” 石田弘望着薛陵,说道:“若是能把赤鲨侯,北条等人乘此机会诛除,那是最好不过之事。” 薛陵道:“那就这么办。” 他们一同回到三海王华元的起居室,阿杏把全宫女子集合,说出救她们出宫之事,然后命人做好饮食,送到寝室中,用过饭后,天已入黑,他们点燃了灯烛,先把明日的步骤,商议妥当。 接着,薛陵便问起三海王华元的背景,阿杏道:“我一直很留心的听他们说话,因此得知华元是大秘门开山祖师以下的三大高手之一………” 她停顿一下,好像整理她的思绪,接着又道:“大秘门的祖师是谁?可不知道,但这位祖师的武功,却是华元十分崇拜敬服的。华元是第二名弟子,那五鲨侯等都算是第三代弟子。” 石田弘不禁凛然插嘴道:“五鲨侯敢情才是第三代弟子,但武功之强,已在本人之上,由此可以推测大秘门的开山祖师何等厉害了!” 薛陵沉浸在紊乱的思潮中,他深知石田弘的武功,已经十分出色当行,可以称作“名家”,但大秘门道一脉异军突出,居然拥有这许多高手,而江湖上却从未听过这一派,实在是匪夷所思的怪事。 他不禁道:“凭良心说,这三海王华元真是十分杰出的高手,我那一击已倾全力,有摧木裂石之威,但仍然被他的一掌震得血气浮动,险险负伤。当时若不是出其不意,这一掌只怕无法取他性命。” 石田弘道:“他只是大秘门三大高手之一,上面还有一个师父,这真是使人难以置信之事?” 他话中之意,是暗示大秘门的祖师武功如此高强,只怕薛陵不敌。 阿杏道:“还有更厉害的人呢!” 石田弘失惊道:“真的?是什么人?” 阿杏道:“什么名字我不知道,我们都只尊称一声老祖师,据说大秘门的祖师,还得听命于他。” 石田弘喃喃道:“真可怕,这个老祖师一定是魔鬼化身。” 薛陵道:“不错,他是个混世魔王,一心一意要把天下弄得鸡犬不宁,一片血腥才肯甘心。这个人自称是万孽法师………”他乃是从师父欧阳元章口中得知此人的大略。 “万孽法师有一个胞弟,武功十分高强,姓袁名怪叟,可能就是大秘门的开山祖师,据我所知,以袁怪叟的本领造诣,实在可以当得起一派开山祖师。” 石田弘讶道:“我很留意中原武林之事,却从未听过这些人的声名。” 薛陵道:“武林中有一位金刀大侠朱公明,石田兄可曾听过?” 石田弘肃然道:“朱大侠名震天下,我一向钦慕的紧,只恨无缘结交。” 薛陵笑一笑,道:“他就是袁怪叟的大徒弟。” 阿杏和石田弘都大惊道:“什么?” 薛陵道:“不瞒你们两位说,兄弟却是金刀大侠朱公明的门下。” 石田弘和阿杏惊得面面相觑,都想他既是朱公明的门人,而朱公明是袁怪叟的门人,照他的说法,则这三海王华元便是薛陵的二师叔了,然则他们为何互相火拚?又为何华元会不知道薛陵的来历? 薛陵道:“两位不必纳闷,朱公明乃是我以前的师父,但他从未传授过武功与我,然后反而陷害我,使我变成一个恶迹昭彰的叛徒。天下武林人物无不愿意为他出力杀死我………” 他记起了旧事,心头沉重不堪,长叹一声,又道:“天下间仍然有好几个人察破朱公明的伪善面目,知道他是个大奸大恶之士,可是这话跟谁说也不会使人相信。” 阿杏道:“真是离奇不过的事,你后来另外练成这一身举世无匹的武功的么?那么尊师一定更加了不起。” 薛陵道:“说起来石田兄就会晓得,家师就是威海卫老人滩的欧阳老人。” 石田弘啊一声,道:“我听过令师大展神威的事迹,至今还没有人敢冒险在老人滩登岸。” 薛陵微笑道:“石田兄可还记得你破狱而出的那一晚么?” 石田弘道:“当然记得,你出手击毙三海王时,我就记起了那一夜之事,知道只有你才能,迫得我平生第一次失去斗志。”他豪气飞扬的大笑一声,又道:“我此生拚斗过千百次,一向气势压倒别人。那一夜是我首次被别人的气势压倒………” 薛陵道:“石田兄可知道兄弟以及现下擢升为指挥使的何元凯兄,为何不肯加害于你之故么?” 石田弘道:“这正是我时时纳闷的疑问?” 薛陵道:“这是因为石田兄不是贪财好杀之士,若然你大权在握,沿海居民反而少受祸害。” 阿杏笑道:“这正是华元要杀死他的缘故,他们打算让一个姓北条的家伙代替石田弘,可知那个北条何等残暴嗜杀了。” 他们谈论了一会,相约不得泄露这些秘密。薛陵表示他迟些时候,一定要去调查一下万孽法师的底细,并且去瞧瞧华元扬言要送他们前往的盐场,是怎生情状?石田弘坚决要求届时约他同行,薛陵最后拗不过,只好答应了。 一宿无话,翌日早晨,他们按照计划行事。 第一次金船回宫之时,载来北条大首领和朱赤鲨二人,这一趟他们容容易易就把他们活活拿下,因为朱赤鲨毫毫不知宫中发生钜变,当他从狭窄的金船中钻出来之时,便被薛陵点住穴道。 北条武功远逊石田弘,更加不消说得,一并就擒。 这两人被缚在刑室之中,薛陵拍活朱赤鲨的穴道,冷冷道:“华元已经丧命,总算你运气好,还有一线生机,但你能不能活着,得看你是不是有心悔过了。” 朱赤鲨眼见华元尸体就在室中,不能不信,他本是凶残狠毒之人,表面上装出十分畏惧的样子,心想:老子只要能够活着,定必设法向祖师送讯,把你们这些小子抓起来,一一弄死。 薛陵又道:“既然你怕死知悔,那就从实回答我的问题,不得有一字虚假,第一个问题,华元有没有吩咐过你们有些地方和人物不得招惹?是什么人?在什么地方?” 朱赤鲨想不到对方有此一问,微微一怔,忖道:“这小子倒是精乖得很,打算查问出本宫有甚为大秘门所忌惮之人,然后前往投靠,我若是告诉了他,于本门大大不利,但如不说只怕就得吃上眼前亏。” 他心口相商了一阵子,当下决定不妨透露其一,以便搪塞过去,又于大局不会有什么影响。 他仍然装得十分畏惧的道:“不敢相瞒大侠,敝上曾经再三吩咐过,有一个人万万不能招惹………” 说到此处,薛陵讶疑忖道:“闻说这五鲨侯俱是天怪凶残恶毒之士,照理不该泄露机密,免得被我们得知,前往投靠,而逃脱他们的魔掌才是,可是此人竟肯说出,又似是真有悔罪之心。” 只听朱赤鲨道:“在江南太湖中有处地方,芳树满渚,风景绝佳,称为『仙人浦』,这仙人浦上住着一位当世高人………” 薛陵仰天冷笑一声,斥道:“住嘴!” 朱赤鲨楞然闭口,疑惑的望着他,薛陵向石田弘道:“石田兄可曾听过武林传说中有这一处地方没有?” 石田弘摇头道:“我从未听人提过。” 薛陵道:“你也不算是孤陋寡闻之人,既然没有听过,那就大有问题了。” 朱赤鲨放心地长长透一口气,说道:“这可怪不得两位动疑,这仙人浦世上得知其名的人,寥寥无几,但浦上确确实实隐居着一位异人奇士………” 薛陵心想:这人是谁,我早就晓得啦!可是前此我在船上曾经亲耳听见你吩咐北条大首领他们,以后万万不可侵扰到威海卫的老人滩。你为何不举出老人滩上我那位老恩师而说出别人?这其中必有蹊跷,我设法诈他一诈,便可哄出线索。 他道:“这人是谁不用说啦!便是三岁小儿也能够随口编造,除非你能举出确切的证据。” 朱赤鲨为难地道:“这个………这个实在很难举得出证据。” 薛陵道:“那么我决不相信。”石田弘何等精明机警,已略略窥知薛陵用意,当下说道:“这也难怪薛兄不相信,不过事实上他除非亲自吃过亏,否则焉能举出证据?” 朱赤鲨忙道:“正是如此,本宫对仙人浦只有恭敬远避,那敢得罪?哦!有了,在下记起一事,或者能略略证明在下之言,字字皆真,那就是约摸在一年以前,这位异人的一位高足到了海边,恰好碰上了元黄及周青二人,为了一件小事争吵起来,元、周二人不知他的来历,出手想教训他,谁知数招之内,就被他夺去两人的长刀,这才得知他的身份,叩头求饶………” 薛陵讶然忖道:“此人如此厉害,只不知为人如何?” 朱赤鲨接着说道:“幸而本门一向对仙人浦礼敬有加,所以他只申斥了几句,就放过了元、周二人。”他口中的元、周二人,就是五鲨候之一,黄鲨侯姓元,青鲨侯姓周,以这两人的造诣联手出斗,确实不比等闲。 薛陵脑中灵光一闪,恍悟了一事,问道:“你刚刚说的是本门,想必就是大秘门了?这样说来,连你们大秘门的祖师也忌惮畏惧那仙人浦上的异人了?” 朱赤鲨只好应是,薛陵又道:“既然你们与仙人浦有点渊源,我们其势不能前往投靠的了!还有别处地方没有?快快从实供出,如有隐瞒,便是表示没有悔罪之心,我只好为世除害啦!” 他装得十分凶狠的迫问,朱赤鲨瞧在眼中,反而认定他对本门所忌之人,全无所知,当下指天誓日的道:“在下只知道敝门仅仅畏惧仙人浦,别的再没有了,如有虚言,甘受诛戮。” 薛陵哈哈一笑,道:“原来你当真没有悔罪之心。” 石田弘接口道:“不错,仙人浦与大秘门既是暗通消息,受到特殊礼敬,可想而知,咱们前往投靠的话,等如自寻死路,此所以他胆敢说出这一处地方。” 薛陵道:“一点不错,小弟正是有此疑惑。” 朱赤鲨极口呼冤,说道:“敝门虽是对仙人浦万分礼敬,但人家根本不把我们放在眼中,怎会联成一气?”他连连辩白了几次,眼见薛陵有点相信之意,当下忙道:“在下实是真心招供,其实还有一处地方也是敝门十分畏惧的,只不过这一处后来与敝门祖师建立了交情,所以告诉你们也是没用。” 薛陵问道:“那是什么地方?” 朱赤鲨道:“在山东境鲁山中,称为『洪炉秘区』,那里面是什么样的,在下可不知道。” 薛陵冷笑道:“我却有点晓得,这秘区的主人,便是你们的太上祖师万孽法师,对不对?” 朱赤鲨顿时面色如土,只因万孽法师这个名号,据他所知,天下简直无人知晓,而对方不但晓得,还知道这洪炉秘区,就是万孽法师的秘巢之一,实在足以使他惊心动魄,心神震骇。 只听薛陵又道:“我一发告诉你吧!江南太湖中的仙人浦上隐居之人姓除名斯,外号孤云山民,对不对?” 朱赤鲨汗如雨下,瞠目结舌。要知他本是极为精悍之人,此刻已悟出对方发现自己无悔罪之意,行将下手取自己性命,此所以如此的震骇。 薛陵道:“他的门人姓金名明池,对不对?”这是因为金明池曾经前往老人滩见过欧阳老人,后来欧阳老人把薛陵误认是金明池的师兄弟,几乎一掌击毙。 朱赤鲨见他什么都知道,当下一横心,狞笑道:“好小子,你敢是存心跟大秘门作对来的?我瞧你们简直是活得不耐烦了。” 薛陵楞一下,寻思道:“那万孽法师及大秘门这些人,无不与恶魔一般,我不出道则已,若然入世行侠,这些恶魔,正是我须全力歼除的目标。” 朱赤鲨又纵声大笑道:“小子你到底是谁?” 薛陵冷冷道:“问明白了又待如何?” 朱赤鲨道:“老子变成厉鬼好找你算账。”说时,狞恶凶横之气,溢于言表。 薛陵道:“好教你死得心服,本人就是你前日里对北条他们告诫过,万万不可侵扰老人滩那儿的人,家师复姓欧阳,正是你一直都不肯提及的人物。” 朱赤鲨骇然瞧着他,满面凶厉之色,霎时消失,呐呐道:“原来你是老人滩来的……… 但据敝上说,这水晶宫深藏海底,纵是欧阳老人亲自来到,也无计可施,你………你怎能混得入来?” 薛陵笑道:“这都多亏你们的帮忙。”他再三细察过,此人确是天性残暴,无可救药,心想:若是以妇人之仁用事,饶他不死,只怕将有无数善良百姓受害。 当下凛然道:“我虽不想杀人,但你恶孽如山,非杀死不可!” 朱赤鲨破口大骂起来,只因薛陵说这话之时,神态肃穆坚决,一听而知,无可挽回。 石田弘道:“这些人凶顽无比,最好快点下手。” 薛陵一指点去,朱赤鲨吭一声,登时毙命。他侧眼望一望石田弘,见到石田弘点头,便又一指点去,北条大首领也就随之气绝毙命。 石田弘道:“这北条平生杀人无故,纵是对待部属也冷酷无比,合该处死。” 这时问题大致上已经解决,便照商议好了之计行事,最初由石田弘和薛陵上去,先占据住海面上的舢板,以便余人继续出宫。 当金船破水而出之际,薛陵和石田弘不禁交换了欣慰轻松的一瞥,特别是石田弘,心头涌起一阵极强烈的万劫余生重返人间的感觉。 海面上漂浮着一艘舢板,两名倭兵和黑田船长都在等候北条首领。 石田弘钻出金船,一跃登舟,黑田船长顿时面色苍白,神情尴尬,不知如何是好?但操舟的两名倭兵,一见了声名赫赫的石田弘,认得是东北沿海的大首领,立刻俯伏舱板上,在他们心中,石田弘几乎有若神明。 石田弘双眼射出威光,厉声道:“你见到本首领敢不行礼么?” 黑田船长被他威势所慑,不由自主的跪下行礼,薛陵见状,知道已无妨碍,便原船返回水晶宫,因为这艘金船到最后还得用人力收回,而唯有薛陵可以从透气洞穴,升上莫邪岛,这一来水晶宫就算是永远封闭了。 约莫忙到午间,众人才到达黑田的船上,此舰已暗暗修理过,勉强可以行驶。 扬帆驶行了不远,便有四艘巨舰赶到,那都是石田弘的亲信部属,石田弘已召集过黑田的高级部属,宣布黑田之罪,派妥了继任船长,把黑田贬调到别艘舰上任职。 石田弘把薛陵送到离威海卫数十里远的海滩,薛陵与他作别之时,问他如何处置众女? 石田弘道:“薛兄放心,我自会查明她们出身,一一送返家乡。” 薛陵微笑道:“假如有人不肯回家呢?”他的目光移到两女外倚舷而立的阿杏身上。 石田弘懂得他的意思,也笑道:“她曾经救过我的性命,而我对她也十分敬重,决不把以前的事放在心上,因此,只要她肯留下,我是万分欢迎。” 薛陵道:“小弟很愿意促成你们两位好事………”他走到阿杏身边,道:“在下先走一步啦!” 阿杏道:“我很羡慕你,因为你终究有处可去,而我却须得在茫茫人海中漂泊!”说罢,凄凉地叹息一声。 薛陵问道:“你竟无家可归么?” 阿杏摇摇头,道:“我本是孤女,离开故乡已有十年之久,如今纵是回到乡下,也没人认识。” 薛陵道:“恕我多嘴,请问你有什么打算没有?” 阿杏泛起了苦笑,道:“我懒得多想,反正人生数十寒暑,一眨眼便消逝了。我想托迹空门,削去三千烦恼丝,这就是我的最好归宿了。” 薛陵摇摇头,道:“你正青春年少,怎可削发出家,在青灯红磬中空度年华,在下倒是有个建议,只不知你意下如何?” 阿杏问道:“是不是与石田弘有关?” 薛陵见她如此聪敏,只好点点头。 她仰天长叹一声,苦笑道:“你们的好意,我很感激,可是我却无法接受,本来我还存有一份狂妄的梦想,但昨夜我独自躺在船板上,望着满天星斗,静静的想了许久,最后终于醒悟我此生此世别想指望幸福这两个字。” 薛陵十分震惊地问道:“为什么呢?” 阿杏道:“石田弘纵是不嫌弃我,但我自己却不能忘记过去种种,唉!我们最好不要谈这件事了。”她面上流站出深刻强烈的痛苦表情,却反而呈现一种奇异的美丽。 石田弘远远瞧见,不禁目瞪口呆,同时在心中留下永难磨灭的印象。 薛陵也呆了一下,才道:“好,咱们不谈这个,不过我必须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你可喜欢石田兄?” 阿杏缓缓点头道:“他沉毅机智而又具一种超人的气魄,正是和我梦想中的人一样。” 薛陵点头道:“这就是了,不过你既是不愿意跟他在一块过活,谁也不能勉强,在下就此辞别了。” 他乘坐舢板登陆,石田弘亲自送他。薛陵把刚才所谈的话,完全告诉石田弘,最后道: “你现在已晓得她对你很有意思,这就行啦!以后如何解决,便要瞧你的手段了。” 石田弘惘然一叹,道:“她一旦削发出家,纵然有一天后悔,也来不及啦!总之,我会把结果设法告诉你。” 两人在岸边相揖而别,彼此都生出依依不舍之情,他们虽然不曾相交很久,在一起的时间也无多,可是他们都有一种英雄的气概和超人的性格,所以能够一见如故,处处投契,一如数十年的老朋友一般,友谊深厚。 薛陵别过石田弘,不久踏入卫城中,匆匆买了一些酒食和日用之物,便加急赶回老人滩去,他从一片树丛后转出去,便发现高崖上站着一个高大的人影,白发在海风中飘飞,显得特别孤单凄凉。 这个老人面向碧海,屹立有如石像,这景象充满了祈望和忧思,使得薛陵顿时间心弦颤抖,感动得热泪盈眶。 他知道师父正遥望着大海,祈求归帆出现,他大叫道:“师父………师父………” 高崖上的欧阳老人,陡然回转头,瞧见了他,迅即飞奔而下,师徒两人,在荒蔓草径中碰上,欧阳老人一手抓住他的臂膀,热烈地摇撼着他,呵呵大笑道:“好孩子,你终于从那可怕的大海中逃回来啦!” 他雪白的须发都颤抖着,笑声中涌出泪水,薛陵鼻子一酸,跪倒在地,抱住老人的双腿,忍不住的热泪,夺眶而出。 欧阳老人道:“谢天谢地,你看来比以前还要强壮些,我猜你一定经历过一场生死之险………起来吧,咱们到屋里慢慢的谈。” 老少二人,回到石屋中,薛陵摆好酒食,师徒对酌,薛陵将这数日的经过,一一说出,欧阳老人面上表情,随着他叙述的内容而变化,忽喜忽惧。 在他们之间,充满父子一般的感情,因此使得这一次薛陵的脱险归来,增加无限安慰与欢乐。 欧阳老人告诉他道:“由于你的失踪,使为师失去矜持,昨日找到何元凯,请他协助找寻你的下落,他当即派出许多水师船,出海搜寻………” 他略一停顿,又道:“因此我们须得通知他一声,又关于那万孽法师之事,你必须十分慎重处理。此人只在武功方面,略逊为师一筹,但他计谋百出,手段恶毒无比,你莫说去找他麻烦,只怕他也不肯放过你呢!尤其是照你收集所得的资料推测,徐斯可能已被他结交上,因此,他若是搬动徐斯回来寻仇,那时连为师也怕接他不住。” 薛陵道:“弟子也对此事细加考虑过,却认为徐前辈不会亲自出马,但他的徒弟金明池,却极有可能帮助对方。” 欧阳老人沉吟了半晌,道:“不错,假使为师不离开老人滩的话,万孽法师和袁怪叟很难说得动徐斯。那家伙自负得很,实在不易使他离开太湖。现在就得瞧瞧万孽法师是不是查得出水晶宫的事了?” 他们又谈了一阵,薛陵便去通知何元凯。 何元凯对他无恙归来,也喜不自胜,定要摆筵席替他庆祝。 翌日,一切恢复正常。由于这一次的变故,欧阳老人谆谆嘱咐薛陵,必须加倍下苦功修习武功,以免一旦碰上袁怪叟之时,连逃走之力也没有。此外,那徐斯的门人金明池造诣极高,也是十分可怕的对头。 眨眼间,过了三个月,这期间,薛陵勤修苦练,进境颇多,连欧阳老人也大表满意。据欧阳老人估计,以薛陵这种举世罕见的天资禀赋,勤练不辍,大概十年之后,就可以跟袁怪叟一拚了。 薛陵明知这等成就,已经是近乎奇迹,故此老恩师十分满意,可是他焉能再等十年之久才踏入江湖? 光阴荏苒,倏忽间,又过了月余,一天晚上,师徒两正要就寝,欧阳老人忽然说道: “孩子,咱们熄灯之后,来一次捉迷藏如何?” 薛陵心想老恩师难得起了童心,焉能扫他之兴,便笑道:“好极了,谁先捉人?” 欧阳老人道:“自然是你先捉我。” 说罢,举手一扇,灯火顿灭。
第十四章 薛陵这刻的眼力,已达夜能见物的地步,灯灭时,彷佛瞧见人影一闪,从窗口飞出。待他一拢眼神,果然已失去恩师踪迹,暗暗一笑,故意且在室内逗留片刻,这才打窗口跃出。 天色甚是昏黑,正值退潮时候,海边露出一大片淡灰色的沙滩。间中也有起伏的沙滩,因此若是匿伏沙堆之后,可真不容易找。 薛陵向海边奔去,极迅快的隐伏在一个沙堆后面,心想:我虽是瞧不见,但可以用心查听。 他静下来侧耳查听四下动静,过了顷刻,忽闻海上传来轻微的破浪声。 又过了一会,沙滩上响起脚步声,但十分低微轻捷,一听而知乃是身怀上乘武功之士。 只见,一条黑色人影,直向石屋奔去。 薛陵顿时恍然大悟,忖道:“原来老恩师已查听出海上舟行之声,所以故意跟我捉迷藏,好让我反而在暗中监视来人的动静。” 他从沙堆后探首出来,一见那人背影,不禁又高兴又好笑,叫道:“是石田兄么?” 那人停步回顾,道:“正是在下,薛兄怎的还在外面?” 说时,薛陵已奔过去,一手拉住他,走入屋内,点起灯火,道:“家师发觉轻舟破浪之声,所以我们都出去了,还以为是什么歹人,那知却是石田兄驾到。” 他数月以来,未见过第三者,这刻忽见故人来访,这份喜悦,远在空谷闻足音蛩然而喜之上。 石田弘环视屋内一眼,只见四壁荒然,简陋无比。不由摇摇头,道:“令师他老人家,已在此地居住了数十年之久?可见得真正是一位视富贵如尘土的逸世高人,只不知在下有没有拜见之缘?” 薛陵试着叫了两声师父,四下寂然,只好答道:“他老人家向来如此,连小弟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现身?” 石田弘道:“自古道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在下能够踏入此屋,已经极感光宠了。” 薛陵道:“石田兄好说了,只不知此来有何见教?抑只是顺道过访,略叙故旧之情?” 石田弘道:“在下专诚拜访,特地来告诉你一些消息。或者会使你不能继续过这等宁谧恬静的生活了………” 他话声微顿,略为思索一下,才又道:“你定必还记得那三海王华元手下的五鲨侯,咱们一共诛杀了三人,还剩下元黄鲨和周青鲨二人。两个月前,我费尽气力,千辛万苦的布置陷阱,先以酒色削弱元黄鲨的武功,还牺牲三名心腹勇士的性命,才杀死此鲨,然而那周肯鲨却不曾入网,并且得知他正在力查水晶宫被封闭这件事的内情。我算来算去,知道这个隐秘迟早会被他侦破,因为,当时船上有不少人得知北条前赴水晶宫之事,而其后咱们一齐露面,又有许多女子遣送回去。那周青鲨只要找到一个,就可以迫查出一切隐情,我固然可以东返故国避祸,但你丝毫不知内情,若被大秘门之人前来暗算,可就不大妥当了。” 薛陵笑一笑,道:“他们敢来老人滩寻仇的话,我是求之不得,只怕他们不来。” 石田弘肃然道:“话不是这样说,要知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人家有心报仇,难道不能等到你到江湖行走之时才动手么?” 薛陵点点头,道:“这话极是,但我有什么法子?难道先去找到周青鲨杀死灭口?” 石田弘道:“这是唯一可行之法,你的武功足可以取他性命,我要杀他,却须预先布置,难易之际,不可以道里计。再者,我考虑过杀尽知道内情之人,以免泄露消息,但此举伤人无数,而且对那些女人们如何下得毒手?” 薛陵惊道:“这个自然不可,此事如何决定,待小弟叩询过师父再说。对了,杏姑娘目下怎样了?” 石田弘笑一笑,道:“她定要遁入佛门,了此残生,我也没有法子,只好由得她去。” 薛陵愧叹一声,道:“石田兄你真不该让她落发出家,她乃是智勇双全的姑娘,世上罕有。” 石田弘道:“我也不是完全不管,但目前时机还未成熟,她并未削发出家,而是由我出资盖建了一间庵庙,让她静居修持。倘若她真的不是佛门中人,总有一天会肯跟我漂流海上。” 薛陵笑道:“原来如此,只不知她居住何地?” 石田弘道:“我常年在海上漂流,若是离海太远,终有不便,所以选定江苏的盐城,一则离海不太远。二则别人决计不会想到她在该处。” 欧阳老人一直没有回来,薛陵和石田弘谈到天亮,石田弘不能再留,只好告辞而去。 薛陵目送石田弘的轻舟消逝之后,才回到屋中,却见恩师已经在榻上盘膝而坐。 欧阳老人面色十分沉重,使薛陵感到将有事情发生。只听老人说道:“孩子,咱们两人须得虽开此地了。” 薛陵道:“师父已听见石田兄所说的话?” 老人点点头,薛陵又道:“有师父在此,袁怪叟岂敢前来?” 欧阳元章摇摇头,道:“为师焉有怕他之理,但我静极思动,颇想到处走走,顺便让你踏入江湖,访查那周青鲨行踪,予以灭口。倘若下手得快,除去此人,则大秘门纵想查访,也完全断了线索………” 他寻思片刻,又道:“要走就走,现在便可动身。我的去向你不必管,只须记住每年的中秋节,我在大名城南门赏月,若赶得及,可以到那儿找我。” 这个突然的决定,使薛陵心慌意乱,全无主宰。 欧阳元章道:“我身边没有什么钱财,你可向何元凯取点银子,顺便告别,我走啦!” 说罢,举步走出,薛陵忙道:“师父,弟子却往那儿去?” 欧阳元章笑道:“傻孩子,你这一身武功,除非是碰上袁怪叟这类高手之外,谁都不怕。因此你可以随意闯荡,了却人间恩怨。总之,你自己瞧着办吧!” 说到末句,他的人已走出门外。 薛陵连忙追出去。却见师父展开身法,风驰电掣的速快奔去,眨眼间,远远去了。 薛陵失魂落魄地呆想了好久,对于师父今后的平安,他可放心得很。因为欧阳老人不但武功已达炉火纯青境地,而且年届百龄,仍然全无老态,三五年内,决不会有问题。他愁的是师父说走就走,剩下自己该往何处去?该当如何做?想了许久,这才决定先去找何元凯告辞,然后全力查访周青鲨的下落,尽快击杀,以绝后患。 此外,他也得设法前去江南见齐茵一面,以践前约。最后,他可能献出生命以扫荡万孽法师这一干恶魔。 不久他就晤见何元凯于衙内,说出辞别之意。 何元凯何等老练精干,立刻替他筹措路费,为了要使薛陵得以专心行侠江湖,他送给他一大笔银子,尽是全国各地能兑现的银票。 薛陵很快慰的收下银子,因为他既不能用武功获取不义之财,而又不暇钻营生财之道。 薛陵离开威海卫之时,身上已换过衣服鞋袜,粗布的装束,仍然掩不住他英挺的气概。 何元凯赠他银子之外,还送他一口极锋快的长剑。他用一方蓝布包里住,拿在手中。 他决定查访范围,初步以沿海的城市大镇为目标,但也不是乱走乱闯,乃是决定了路线之后,每到一处地方,就向当地武林人物着手,例如设馆开坛的拳师或是镖局等地方,想法见机查询。 一连多日,薛陵空自跋涉数百里,风尘仆仆,沿着海边由文登县开始,经夏村、海阳、即墨、青岛、日照等城镇,略略访得一点眉目。这一日到达东海县境内一处港口,市镇甚是繁盛,沿海少见,问知名为老窑。 他向镇上之人,略一打听,得知本镇有一家四海镖局,当即按址走去。到了镖局门口,停步一看,但见大门敞开,院内有一群人围蹲地上,正在掷骰豪赌。 押注的都是整两的银块,赌注颇豪,人人狂呼大叫,因此声震屋瓦。 薛陵步入院内,站在众人后面瞧了一会,但见庄家手风甚顺,连杀三关。 其中许多人额角好边流下热汗,薛陵怜悯地暗中微笑一下,忖道:“聚赌之人,大半是年轻力壮之辈,他们不把心力光阴用在有益的事上,却在呼雉喝卢中浪挪了青春,竟是何等不智?” 正在想时,眼光无意中落在了一个人的身上,此人恰是在他对面,并不像所有的人一般俯低头盯着骰子,所以薛陵能瞧得清他的大致轮廓。 此人甚是年青。大约只有二十一二岁,满面酒意,但眉目却虎虎生威,一望而知此人不同凡俗。 庄家的点子很大,已经赢了四家赌注,轮到了此人,他一伸手抓起骰子,厉声道:“老卢,你瞧清楚我的赌注没有?” 全扬顿时寂然无声,庄家老卢强自镇定的向他面前一瞧,道:“瞧见啦!是二两银子。” 那少年纵声狂笑道:“胡说八道,是二十两足色赤金,你敢是瞎了眼睛。” 老卢身躯一震,初时是震骇,接着便泛起怒色。要知二十两赤金不是少数,他手风如此大顺,连礼通杀三场,也不过一共吃进二十余两,但还抵不到一两赤金之数。换句话说,对方若是这一把掷赢了,老卢他把赢进的通通呕出,再加上倾家荡产还不够赔。 俗语有道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老卢怕是一回事,但舍不得钱财又是一回事。当下眼睛一瞪,道:“这话怎说?” 那少年厉声道:“我李三郎二两银子便抵二十两黄金,你敢不服么?” 薛陵不禁摇摇头,心想:这简直是硬讹胡赖,天下那有这等道理? 老卢默然扫视众人一眼,但见大家都低头不语,竟没有人帮他的腔,不由得急恨交集,一下子跳起来,忿然嚷道:“李三郎你放明白些,我可不吃你这一套!” 话声未歇,砰的一声响处,老卢已摔开六七步,结结实实的摔在地上,疼得他直呲牙裂嘴。 薛陵已瞧清楚这是那李三郎站起身给他一巴掌,不但出手如电,而且劲道奇重,把老卢那么大的一个人,掴出六七步远。 李三郎出手之后,一俯身,把庄家赢得的那一堆银子,拿了一大半,揣在腰带中,便扬长而去。 在场十余人,没有一个敢哼气阻拦,薛陵很瞧不过眼,当时本待出头,正好听见老卢大叫大嚷声中,提及一个人的名字叫做杨刚,登时心头一震,敛手不动,目送着李三郎旁若无人的走出大门。 李三郎走了之后,众赌徒开始谈论,赌局自动停止。 薛陵听了一会,已明白了这个李三郎是个不明来历的江南人,脾气古怪,最爱喝酒,至醉方休,常常为了一些极小的缘故,把人打个半死,但有时受到很大的侮辱,也不计较。 像今日这等胡赖之事,已发生过两次,因此这回大家郡晓得李三郎囊中空乏,才会干这一票。 老卢恨声不绝的宣称,定要找回这个场子,他说名震天下黑白两道的杨刚大侠,是他挂名师父,只要有一天这位大镖师经过附近,那李三郎便有得好看。 薛陵对杨刚可是熟悉不过,在他眼中浮现一个黝黑壮健的三旬大汉,手中永远晃着一条马鞭,轻则一顿鞭子打个半死,重则要了性命。 此人乃是金刀大侠朱公明的首徒,即是他以前的大师兄,朱公明教两个朋友出面,创设下威远镖局,分号遍布全国,获利无数,乃是当今全国最大的镖局,总镖头一职,就是杨刚。 此所以凡是在镖行中混过的人,无不听过杨刚的大名,老卢这么一嚷,反而有个孩子上前劝他,叫他不要吼叫杨刚的名字。 过了一会,风平浪静,老卢自己蹲在一旁数银子,瞪眼暗地生气,越数气越大,口中唠唠叨叨的咒骂不休。 薛陵走过去,低头凝视着他,不声不响。 老卢抬头一看,只见这个英俊少年,双眼之内射出像刀剑一般的光芒,十分凌厉,不由得骇得打个冷颤,呐呐道:“你是谁?” “我姓齐,不但跟随杨刚总镖师出力做事,还承蒙他传授过几手武艺。” 老卢大吃一惊,道:“您………您老是齐大镖师,小人有眼无珠,竟不晓得大镖师驾到。” 薛陵改名换姓之时,总是爱冒用姓齐,自然这与他记挂着美丽的齐茵大有关连。 他冷硬地道:“我听你说敝局总座是尊驾的挂名师父,只不知这话是真是假?” 老卢倒抽一口冷气,心想我得罪了杨总镖师的话,这辈子休想在镖行中混饭吃了,连忙行礼赔罪道:“小人该死,万望大镖师饶恕则个。” 薛陵冷哼一声,道:“那李三郎是干什么的?” 老卢精神一震,忙道:“这厮什么都不干,敝局王东主也曾请他当镖师,但他只爱喝酒游荡,什么事都不肯干,真是个天生的懒骨头、贱胚子?” 薛陵寻思一下,转眼见无人注意自己这一边,便道:“我知道啦?有工夫的话,或者替你出口气,现在我托你打听一件事,但别让旁人知道老卢受宠若惊,连连宣誓,缄口守秘。 薛陵道:“有一个姓周的中年大汉,身上挂着长刀,戴着一枚蓝宝石戒指,面貌长得很凶恶,你可曾见过此人?” 他在形容之时,已发觉老卢连连点头,心中暗喜,话声才落,老卢果然说道:“小人见过他,就在前天,他住在此地最着名的红鹃姑娘家中,把她包了不接客人,手面极大,这件事齐爷错非问着小的,别人可真还不知道呢!” 薛陵心想:那周青鲨敢情是好色之徒,以后大凡访查这等凶徒恶人之时,别忘了到花街柳巷访问。 他道:“你自去探问一下,但别露出形迹,办得妥当的话,自有你的好处。” 老卢大喜,如飞去了,不久,就垂头丧气的回来,道:“走啦!小的只问出这一点,若要得知详情,只有找老鸨或红鹃才行。” 薛陵点点头,道:“办得很好,可以推知定必不曾张扬出去。” 老卢闻言,顿时精神大振,道:“小的牢牢记住齐爷的吩咐,所以只向一个熟丫头问一声,别的不敢多说。” 薛陵道:“走,咱们先吃点什么,等时间一到,就是看看红鹃。” 他跟老卢磨到黄昏时分,才一同到妓院去。据老卢事先解释过,那红鹃因客人包了四天,期限尚余一日,所以目下接不接客,那得瞧她的高兴,不过老卢又说,以薛陵这等一表人材,红鹃见了,断无不接之理。 因此,薛陵只是抱着姑妄一试的心情前往的。他昔年在济南府跟随朱公明时,虽然耳闻过章台艳事,却从未身历其境,故此,这刻心情也有点儿紧张。 不久,已走入妓院之内。他穿着虽是朴素,可是气度潇洒,而且那老卢却显出十分巴结恭敬,妓院中人眼力何等厉害,立时晓得他大有来头,丝毫不敢怠慢。 但使他十分失望的是,红鹃今明两日都不接客,当下由另外两个粉头前来陪客。 老卢跟她们都十分耳熟,调笑中,已探听出红鹊不是不接客,而是已经有了客人,便是本镇人人皆知的李三郎,此地之人,送他一个外号是“恶浪子”。 薛陵焉肯放过这一条线索,当晚歇宿在妓院中,虽有粉头相陪,但他碰也不碰她一下,晚上也是分床而睡,把那粉头气个半死。 半夜时分,薛陵被门声惊醒,侧耳一听,却是隔壁老卢的房间发生的。 他悄悄起身,从窗隙向外窥看,黑暗中,一道人影蹑足走出院外,认得正是老卢,登时大感惊奇,心想:此人行踪可疑,非跟着看个明白不可。 只见老卢蹑足走入另一院落之内,上房中透出灯光,他直到窗边窥看了一阵,便从腰间掏出匕首,灯火之下,闪出耀眼的寒芒,显得十分锋利。 老卢走到门边,伸手轻轻一推,不曾推开,便用匕首插入门缝中轻撬,片刻间,房门应手两开。 这时薛陵飘落窗外,向房内一望,只见灯烛半明,照出一个男子躺在榻上,原来是李三郎,一望而知已经醉了。 老卢已走入房间,李三郎突然一动,喝道:“到底是谁?” 这话把老卢骇得双脚一软,几乎跌坐地上。 但薛陵却瞧得明白,那李三郎分明是呓语,而从他声音中流露出的无限痛苦,推想他一定怀有莫大心事,好像想知道而又一直无法知道一个人,所以连醉梦之中,也如此喝问。 老卢抖了一阵,见他鼾声如雷,他原是凶恶之辈,这时一横心,想道:“好小子,我纵是明知你有意戏弄,但也非插你奶奶的一刀不可。” 当时举起匕首,跨前两步,猛可向李三郎胸口插下。他存下拚命之心,是以这一刀插得既快又猛。 外面的薛陵大感意外,赶快一弹指,一枚小石,应指飞出。 老卢陡然间中止了刺下的动作,有如泥雕木塑一般,但刀尖仍然刺中李三郎胸口,入肉半寸。 李三郎顿时疼醒,睁眼一瞧,灯光之下,但见老卢睁眉突眼,拿着匕首,抵住自己胸口。 他眉头一皱,冷笑道:“你这是找死,可恕不得我心狠手辣。” 说时,在外面的右脚已暗运劲力,准备一脚勾踢,立毙对方于脚上。 谁知窗外还有个大行家。一望而知他运劲于脚,赶紧一弹指,又是一点石子破窗飞入。 李三郎一则被匕首刺伤,感觉远不若平时灵敏。二则薛陵的手法何等高明,到他惊觉之时,胁下一麻,全身劲道立时泄去。 他心中叫一声“我命休矣”,转眼向窗户望去。 薛陵却从敞开了的门户走入房中,先不管这两人,走到套间门口,掀门望去。灯火犹明,罗帐高悬,一个妙龄女子锦裘半覆,露出白皙的手臂和大腿,一望而知她竟是裸睡。 他摇摇头,忖道:“我只怕她惊醒,特地先看一看,殊不料却变成登徒子窥人闺阁了。” 但他乃是豁达之士,并不放在心上,转身走到外面的床边,伸手点在老卢背后,顺势把他抱起,放在一边。 这一指已使老卢陷入昏迷之中,接着伸手解开李三郎的穴道。 李三郎挺身坐起,迷惑地望住他,眼中闪出不屈的倔强神情。 薛陵见他胸口淌着血,便轻轻道:“你先包扎一下伤口。” 李三郎摇摇头,仍然沉默地望着他。 薛陵道:“兄当知道老卢何故要刺杀你,因此我只奇怪你有这许多仇家如何还敢沉醉酣睡?” 李三郎疑声道:“你是谁?” 薛陵笑一笑,道:“兄弟浪迹天涯,今晚一别,再无相见之期,何须留名?” 李三郎想不到他如此回答,怔了一怔,道:“你既救我一命,又为何阻我杀他?” 薛陵忍不住面色一沉,很不高兴地道:“你动辄就杀人,难道人家性命就如此的不值钱?” 李三郎面上闪掠过一丝愧色,但旋即恢复了原来的倔强,道:“我本来就不把自己性命放在心上,恨不得有人趁我不觉之时,一刀杀死了我。” 薛陵道:“如此说来,我刚才出手拦阻老卢竟是多余的了?” 李三郎叹了一口气,不言不语。 薛陵道:“我瞧得出你必有莫大隐痛,所以虽有一身武功,人才出众,但却极力作贱自己,想把心中痛苦忘掉,对不对?” 李三郎缓缓道:“你是第二个瞧出我内心的人,第一个是她。” 他指一指套间,又道:“但她又使我平添不少痛苦,因为我不能娶她为妻……… 唉………” 薛陵道:“若是短欠银子,那却不是难以解决之事,我这儿有,她的身价要多少?” 帘子一掀,一个美貌女子奔出来,身上只披着外衣,一下子跪在地上,连连向薛陵叩头。 李三郎一怔,冲到口边的话收回腹中,那美貌女子含泪道:“贱妾先此叩谢恩公大德,只要二十两赤金之数就行啦!” 她的身价可真昂贵,薛陵心想无怪李三郎下注时开口就是二十两金子,原来此是她的身价。 当下把腰间银子银票悉数取出,折合二十两金子之故,交给红鹃,道:“请起来,这些银子乃是一位好朋友所赠,可见得钱财是身外之物,不必过于重视。” 他很想趁此机会询问那周青鲨的去向,但一则此举无异市恩索酬,二则李三郎在旁边,实是不便询及她的客人之事。 当下转身挟起老卢,再出房外,很快就把老卢送到他房中,点了他睡穴,才解开他刚才受制之穴。 老卢鼻中发出鼾声,呼呼大睡。 薛陵这才归屋安寝。 一宿无话,翌日老卢醒过来时,面上带着惶惑的表情。 薛陵故作不觉,问道:“可是已探出消息?” 老卢道:“小的问知李三郎已离此地,因此设法见到红鹃,她愿意跟齐爷谈谈。” 薛陵忖道:“我若拒而不往,他势必发觉是我使的手脚,最好还是让他一辈子疑惑不明。” 于是点点头,道:“你且在此稍候,好在我跟她只说几句话就行了。” 他跟从一个使女走入一间套房,见到红鹃。 红鹊又要下跪,他摆摆手,红鹃就跪不下去。 薛陵怕她误会自己找她是为了她的美色,连忙道:“我听说有如此这般的一个客人,现下到何处去了?” 红鹃果然生出误会,这时才恍然明白,答道:“这客人姓周,性情十分凶恶,难道是恩公的朋友?” 薛陵道:“不是朋友,只是有事找他罢了。” 红鹃道:“那么恩公更得小心,他本领大极了,可以飞上半天,全身坚硬如铁,拿小刀子扎都扎不破。他往南边去了,好像也要找什么人。他以前也找过贱妾两次,算得是熟客,临走时吩咐我,若是有人送信给他,可把信留下,他会派人来或自己来取。” 薛陵拱拱手,道:“这就行啦!谢谢你。” 当即辞出,与老卢一道到镇中吃早点。 他考虑应该立刻追赶,抑是在此地等候一段期间?最后决定且等数日,希望最少能够查出送信来的是什么人?信内有什么消息? 他找个客店住下,吩咐老卢整日守候妓院门口,见有可疑之人,便来报知。 过了三天,这期间他整日在客店闷着,但从老卢口中却得知一些消息,例如那李三郎三日来不知去向。红鹃则称病不接客等等。这日傍晚之际,老卢来报说有倭寇掠犯数十里外的市镇。 此刻客店也开始骚乱,薛陵心想这一群倭寇不知是不是石田弘的手下?当即问明地点走法,又吩咐他道:“你仍然到那儿监视,但须特别小心,那姓周的可能与倭寇有连络。送信的人若是倭子,你一下大意就得送了性命!” 老卢吃惊地去了。 薛陵也走出客店,正向东南方奔去。他的脚程非同小可,真是快如奔马,不久赶到出事的市镇,远远已见到镇上失火数处,一片兵荒马乱之象。途中曾经碰到许多附近乡村逃难的人,但这刻到了切近,反而不见有人打镇内奔出。 薛陵胸中热血沸腾,杀气填膺。他料定镇上居民定必完全被屠杀精光,才无一人奔逃。 到了镇口,但见一队倭兵个个手提长刀,把守住出镇之路,长刀在火光映射之下,寒芒耀眼。 薛陵正要提气扑去,忽见一人奔出,动作特别矫健,定睛一看,原来是以前见过的黑田船长。 他连忙隐起身形,只见黑田长刀一挥,一个倭兵转身迅疾奔上大路。 薛陵运足目力盯住这名倭兵,但见他奔到路上黑暗处,便迅快脱下身上衣服,换上一套乡民装束,连衣服带倭刀塞在路旁一棵树上。 之后,他迅快上路,走了数十丈,突然间背上一麻,昏跌地上。 薛陵飘落他身边,细细一搜,果然找到一封密函。拆开一瞧,里面写着石田弘和他的名字,又详细描述他的面貌身量,此外别无他语。 此函一望而知是黑田船长得到周青鲨的通知,所以回报破宫之人。但想必因为他已不是船长,无法决定在何处掠劫,所以一直等到现在,才有机会递送消息。 薛陵暗叫一声谢天谢地,一下子把密函撕个粉碎,心想这名倭子定是黑田船长的心腹,说不定参闻机密,于是毫不迟疑的点了他死穴。 把尸首藏好之后,回身走去,经过那矮子藏放衣服之处,突然心生一计。迅快取过穿上,面上涂抹一点泥土,略略掩饰住真面目,然后从黑暗中掩近镇口。 但见黑田船长还在那儿,薛陵耐心等候机会,好不容易等到全队倭兵都不向镇前张望,当即使出最快身法,几个起落,已到了他们身后。 他挥刀向黑田船长斩去,立刻把他劈倒。众倭寇闻声惊顾,一见他身上有血迹,黑田船在地上,都大为吃惊。薛陵怪叫连声,挥刀乱砍,状类疯狂,但出手极有分寸,霎时间伤了三四个人,便狂叫一声,拔步向镇外荒野中奔去………薛陵面孔用污泥掩饰过,众倭兵瞧不清他的面目,卸认得他的倭刀和衣服,只道是发狂斩杀长官,谁也不愿穷追,因此薛陵轻轻易易就完成了杀死黑田船长灭口之举,而又不致使周青鲨闻讯警惕藏匿。 他在远处一直监视着这个倭寇占领了的市镇,良久,但见一队队的倭兵蜂涌离开,他才急急赶回该镇,四下一查看,此镇只损失了不少粮食牲口,以及由镇长向各户摊派的一笔钱财,又焚毁了三间房屋而已,一个人也不曾被杀。 薛陵心中自然十分安慰,暗想这定是石田弘部勒得严,所以向来以屠杀为乐的倭寇虽是占领此镇许久,但灾情极轻。 他回到老窑镇上,吩咐老卢休息,给他一封银子作为犒劳,因为他仍然需要老卢替他办事。老卢一方面既想巴结这位镖行中的有势力之士,二则又有银子到手,真是喜出望外,甘愿出力奔走。 翌日,薛陵吩咐他仍然到妓院口监视,特别叮嘱他多加小心。因为说不定周青鲨会亲自出现,所以,此人极是老练多疑,若是觉出不对,可能会向老卢下手,在周青鲨来说,杀个把人只等如开玩笑一般。 他自己也不闲着,扮成贫苦之人,穿得十分褴褛,到邻近的县镇打听消息。 如此过了三日,薛陵心中甚是焦燥。这一日他没有离开老窑,独自闷坐店中,更加烦闷。 中午时分,忽然有人敲叩房门,道:“齐爷可曾睡了?” 口音沉劲,一听而知正是李三郎的嗓子。 他赶快开门延入,互相客套了几句,李三郎解开包袱,取出两根黄澄澄的金条,双手奉上,道:“此是数日前承蒙齐爷慨借之故,还望收纳。但齐爷的大恩,在下有生之日,皆是戴德之年。” 薛陵愕然道:“恕兄弟多管闲事,只不知李兄如何突然会手头宽裕如此?” 李三郎长叹一声,说道:“不瞒齐爷说,在下已沦入黑道,不过齐爷放心,在下纵然不能除暴安良,替天行道,但当必紧守盗亦有道之戒,劫富济贫,绝不危害良善商贾和老百姓。” 薛陵望住他清俊的面庞,心中大感难过,缓缓道:“李兄何必托足黑道之中,说起来倒像是兄弟把你迫得走上此途一般。” 李三郎垂头道:“这世上只有两个人我不敢反抗,一个是在下未曾当真成亲的妻子,另一位就是齐爷………” 他突然有所感的沉吟一下,自语道:“真巧,都是姓齐的………” 他的自言自语薛陵不曾听明白,正待追问一声,李三郎又道:“齐爷你尽管打骂教训,在下是心服口服,绝不抗拒!” 薛陵反而不大好意思,连忙改变话题,随口问道:“尊夫人现下在什度地方?何以你说尚未当真成亲?” 李三郎一阵黯然,长长叹一口气,才道:“她已经去世了。” 薛陵歉然道:“对不起,兄弟实是不该问起此事,李兄仙乡何处?家中还有些什么人?” 李三郎道:“在下是江南杭州人氏,目下只剩下孑然一身,是以流浪天涯,不想再回返杭州。” 薛陵同情地道:“兄弟很了解李兄的心情,自然还是不要返回杭州的好。兄弟从未到过江南,但心仪已久,总要去游逛一趟。” 李三郎立刻介绍杭州西湖的种种好处,力劝他一定要到杭州走一趟。 两人这一谈起来,竟是十分投机。 李三郎目下虽是已沦入黑道之中,可是吐属风流,言辞隽永,能使听者忘倦。 薛陵对他十分推重,所以不久之后,薛陵提议他改称呼,两人争执了一会,李三郎才答应互称名字。 薛陵道:“三郎,我有一个秘密不妨告诉你,但还望你藏在心中,不可泄露。那就是我本姓薛名陵,并不姓齐。以前遭逢一件有口难辩的大难,所以须得埋名隐姓。” 李三郎大惊道:“你就是朱公明大侠的………” 底下的叛徒二字可说不出口。 薛陵道:“三郎怎生得知的?” 李三郎道:“这事发生于不到两年前,轰传天下武林,据江湖上传说你已被朱大侠擒杀,殊不知竟是假的。” 薛陵十分恳切的瞧着他,问道:“不知三郎心中以为我是不是大逆不道之辈?” 李三郎摇头道:“打死我也不信你是那等卑鄙的人。可是………可是金刀大侠朱公明………” 薛陵缓缓道:“是他陷害我的。” 李三郎讶道:“为什么?” 薛陵道:“大概与家父被害之事有关,将来我一定要细细查明先父遇害的细节,定可发现端倪。” 李三郎不能不信,道:“原来如此。” 薛陵笑一笑,道:“我那一次险险死在齐家庄之内,想不到这一场劫难反而使我转祸为福,天下间的事变幻多端,决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的。” 李三郎显得十分注意的问道:“你可是在齐家庄冰消瓦解之后才离开的?”
第十五章 薛陵大吃一惊,道:“什么?齐家庄冰消瓦解了?” 他只知齐茵奉了父命直赴江南的丈夫家,却不知关于一众高手在千百武林豪杰眼前争夺金浮图之钥的事。 李三郎把所听所闻都说出来,最后道:“现在江湖上还测不透几件事:一是那金浮图之钥到底是真是假?因为那些高手们如少林云峰大师、武当沙问天道长、沧浪剑客叶高、黄旗帮右坛主秦三义、恶州官阎弘、香子、蔡金蛾等人一同前赴大雪山金浮图之处,迄今尚未重返中原。甚至连金刀大侠朱公明也不知去向。 二是齐家庄庄主齐南山像烟雾一般消失不见,而剩下号称为天下第一高手的金明池却一直不停的到处寻找齐南山的下落。 三是齐南山的女儿齐茵也忽然不知去向,但大家都猜测她一定是与父亲一道隐匿起来。 齐家庄之事距今已达两年之久,但还时时被人提及,据说还有一些高手暗中前赴大雪山金浮图。” 薛陵直到这时才晓得武林中起了如许钜变,自是十分骇异。忽见李三郎陷入沉思之中,而不久,他自家也坠入渺缅的思绪中,齐茵的面庞掠过他心头,他暗暗忖道:“江湖上恐怕只有我才知道齐茵已嫁到江南了。唉!一别两年,她想必已生了孩子,只不知她还记得我不?若是有机会到江南去,不妨顺便访查一下她的下落。” 李三郎的声音惊醒了他,只听他问道:“听说齐南山有个女儿长得很美,你见过她没有?传闻那金明池也很仔细的访寻她的下落呢!” 薛陵点点头,道:“她果然长得很美貌………” 说时,露出追忆的样子,竟没有发觉李三郎的表情极剧烈地变化了一下。 他接着又道:“金明池此人既是号称为天下第一高手,我有机会定要见见他。”他这样说法,好像是因为金明池访查齐茵而使他忿怒一般。 李三郎淡淡道:“齐茵姑娘敢是对你很好么?” 薛陵点点头,道:“不错,她很看得起我。” 他们已谈了不少时候,李三郎起身告辞,薛陵问道:“三郎可是前往接走红鹃姑娘?” 李三郎苦笑一下,道:“不,我会去嘱她尽快择人而事,但我决不会带她走。” 薛陵见他泛起痛苦之色,料是忆起亡妻,是以不肯接走红鹃,但此举于他却相当痛苦。 心中暗暗忖道:“这三郎倒是个十分重情恋旧之人,难得难得!” 当下又问道:“然则三郎欲往何处?” 李三郎沉吟一下,道:“我想顺海岸南下,听说南方沿海的倭寇极是猖獗残暴,迥异北方沿海的倭寇。因此若有机会碰上,好歹杀他几个,顺便也得些财物救济蒙难之人。” 薛陵点头道:“这倒是可行之法,不过倭寇中不乏高手,三郎务须小心从事。像统率北方沿海数千倭寇的大首领石田弘兄,就是刀术高手,气雄万千,勇不可当。北方沿海受害较轻,完全是得他庇护之故。” 李三郎讶道:“薛兄竟识得他么?” 薛陵道:“我们还是共过患难的好朋友呢,只不知三郎你的武功出自何门何派?” 李三郎支吾道:“小弟因自幼喜爱技击之道,杂七杂八的炼了许多,拜过许多师父,实在说不上是那一家那一派的人。” 薛陵原是一片好意,想设法传他几手奥妙招数,但他既然这么说,只好罢休。 他送李三郎出去,忽见老卢匆匆奔入院内,劈面碰上李三郎,老卢顿时怔住。李三郎瞅住他冷冷的笑着,好像旧恨难消,想出手报复一般,大惊之下,拨转头拔脚便走。 李三郎一纵身,宛如一缕轻烟般从他肩上飞过,然落下,拦住老卢去路。 老卢骇得魂飞魄散,双脚发软,只因他深知李三郎动辄杀人,此刻焉能不惊? 薛陵朗声道:“三郎使的是『穿云身法』,敢是黄山门下高手?” 李三郎缓缓一惊,突然伸手抓住门框,但见那极是坚硬的木头顿时被他抓了一个洞,而在他掌心的那块此拳头略小的木块,转眼间化作粉屑,簌簌落地上。 老卢但觉头皮发炸,心想我若是被他抓一下,焉有命在?却听薛陵说道:“这是鹰爪力,难道三郎也曾投入鹰爪门中?” 李三郎道:“薛兄眼力过人,见闻渊博,小弟甚感佩服。”这话不啻承认他是鹰爪门下弟子。 薛陵察看出李三郎只是吓唬老卢之意,当下道:“老卢你急急赶来,敢是有所发现?” 老卢忙道:“是的,小人胆敢确定这个可疑之人定是姓周的派来无疑。” 薛陵道:“好极了,咱们且去瞧瞧………” 老卢赶快又道:“那因红鹃姑娘不接客,大为震怒,打了好几个人,现下已见到红鹃姑娘,但还骂声不绝。” 李三郎勃然道:“有这等事?走,我也去瞧瞧那是什么玩意儿?” 三人奔出客房,顷刻间已踏入妓院。只听里面传出粗暴的斥骂声,言词污秽之极。 李三郎大步奔入,薛陵连忙跟随在后,霎时闯入红鹃的香闺内,但见一个彪形大汉背向门口而坐,戟指怒骂红鹃。他听得响,也不回顾,嘿嘿冷笑道:“好啊!保镖的来啦!大爷非揍你们王八蛋尊孙子一顿,方知大爷的手段。” 李三郎冷笑一声,道:“那你就揍揍看。” 那大汉陡然身躯一震,急急回转,望清楚来人面目,登时面色如土,凶气全消。 李三郎又冷冷道:“好啊!敢是舍不得被你爷爷我拿走的金银,追到此地来了?走,到外面去。” 薛陵这才恍然大悟,心想原来李三郎劫过他的财物,大概曾给他苦头吃过,所以他如此畏惧李三郎。 他上前一步,拦住李三郎,道:“等一等,喂!你姓甚名谁,到此何事?莫非当真踩蹑他的行踪的么?” 那大汉忙道:“在下陈贵,乃是有事赶到此地,决计不敢踩蹑这位爷爷的行踪。” 李三郎淡淡道:“我已杀死了你一个伙伴,这回斩草除根,更是稳妥。” 陈贵骇得面色发白,双膝直发抖。薛陵道:“倘若这不是存心踩蹑你,那也不必取他性命。但他到此有何事情?这等荒僻之地怎会有事?却又分明是托词。” 李三郎甚是聪明,从薛陵派人监视以及他现下几次所说的话对证之下,便知他想哄迫对方说出真话。 当下威吓地道:“不错,这分明是瞎扯淡,一刀宰了岂不干净?” 陈贵忙道:“小人实是奉了主人之命,到此处取一封书信。那是敝主人跟朋友约好,把信带到此地转交。” 薛陵皱眉道:“胡说,你的主人姓什么?眼下住在何处?” 陈贵赶紧道:“敝主人姓周,现下还在东台县,但若是小人回去时见不到他,他就是渡过长江到杭州去了。” 薛陵相当满意,又问道:“他若在东台县的话,住在何处?若到了杭州,又住在什么处所?” 陈贵一一答了,薛陵便退出房外,定定神暗暗考虑如何追赶周青鲨之法。眨眼间李三郎抗住那陈贵出来,道:“这的话很不可靠,试想他若是下人身份,焉敢如此骚横凶暴,身上又带了这许多金银?我想了一下还是杀死他灭口除根的好。 薛陵也有灭口之意,免得被这抢先一步通知到周青鲨,岂不是功败垂成? 他拱拱手,道:“我有事先走一步,这陈贵乃是凶邪之人,你将他处死并不为过,咱们暂且分手,后会有期。” 他也懒得再跟老卢去说,一迳上路疾行。从这老窑镇到东台县虽是相隔三四百里之遥,但却有一条官道可以直达,因此薛陵不须怎样问路,第二日黄昏时已抵达东台。 这东台县城尚不及老窑镇繁盛。薛陵几乎不必询间就找到此地唯一的妓院,当下进去花了一点银子,便从那几个女人口中问出两日来并无客人光顾,前几日倒是有过一位相熟的豪客,但他只住了一夜就离开了。 薛陵略略感到失望,因为诛除周青鲨之举是越快越好,免得留下莫大的后患。不过幸而早已得悉他将前赴杭州,因而也不十分着急。 这一夜歇宿在城内,翌日又动身南下,一路无事,渡过长江,又走了三日。路上但见江南景色果然与北方大不相同,处处水田,垂柳飘拂,当真如诗似画,使人迷恋。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许多乡村市镇都遗留得有兵燹劫乱的痕迹。他一望而知那是倭寇横行的遗迹,因而心中十分愤恨。 这一日中午,他走入杭州城内,用过午膳之后,心想我为了周青鲨之故迢迢南下,到了这等繁华都会,自须浏览一番,才不负此行。 当下走到街上,就在城内到处游逛。逛了许久,走到一条热闹街道上,忽然见到人丛中一个中年人甚是眼熟。那人也直着眼睛瞧他,然后匆匆忙忙的挤入人群中,转瞬间不知去向。 薛陵低着头慢慢的走,极力用心思索那人是谁,隔了许久,猛可记起来,登时全身一震,心想:“那人便是齐家庄中一名管事,名叫齐义,我跟齐姑娘分手之时,还是借用了他的坐骑。” 薛陵定一定神,四下找寻时,已不见那齐义踪迹。登时后悔万分,心想若是早点想起此人身份,岂不是就可以问出齐茵下落?现下失之交臂,纵然齐茵乃是住在杭州城内,但她一个妇道人家,很少出门。这好此大海捞针,全无下手之处。 自怨自艾了一回,仍然在城内转了好久,才回到客店,梳洗后换了一件长衫,顿时风尘尽去,容光焕发。 他已认准道路,是以不一会就走到一间名叫“醉月院”的处所,入得院内,但见粉红黛绿,环肥燕瘦,这些女子都装出媚态卖弄风情。 薛陵接规矩打茶围,出手颇为阔绰,人又长得英俊斯文,这正是青楼中最受欢迎的客人,因为常言道是“姐儿爱俏,鸨儿爱钞”,一个人两者兼有,自然受到欢迎。 消磨了半个时辰,他便从这个名叫翠翠的姑娘口中探问出想知道之事,当即回到客店,准备夜深出动。 他查出那周青鲨果然在这醉月院中,住在那一座院子内都弄得明明白白。心中甚喜,暗念只要把此人除去,替石田弘永除后患之后,便可以在杭州多耽一些时间慢慢访查齐茵下落。 自然齐义可能是经过杭州,若是如此,则人海茫茫,当真无处寻觅了。 他打坐用功之前,先躺在榻上休息一下,醉月院中的管弦清歌似乎还在他耳际缭绕,脑海中偶然泛起那娇俏的翠翠,可是齐茵的面容一浮现,这一切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薛陵自个儿叹一口气,心想:我何必还苦苦想念齐茵?她现下已是别人的妻子,想必早已结子成荫,我纵是见到她,还不是徒增惆怅么? 他起身换过一身劲装,吹熄灯火,然后打坐调息,把脑中纷至沓来的思绪通通逐走。 外面转来更鼓之声,已近三更,他一跃而起,推窗而出,身上不带一件武器。转眼间已踏入醉月院中,此时繁华消歇,到处一片黑暗。 他飘落一座跨院内,取出黑巾蒙住头面,脚下故意弄出声响,向旁侧窗下掩去。 还未掩到窗下,突然间一道人影破窗而出,落在院中,口中发出嘿嘿冷笑之声。 薛陵回头望去,但见此人身量高大,面貌凶恶,手中提着一口长刀,赤着上半身露出坟突虬结的肌肉,益发显得悍野犷。 这赤身大汉冷笑声一停,随即问道:“你是谁?鬼鬼祟祟的有何企图?” 薛陵默然望住他,片刻才道:“你先告诉我你是谁?为何携带凶器?” 那赤身大汉冷冷道:“光棍眼里不揉沙子,你分明是为我周青大爷而来,目下见了大爷,何须又假惺惺的装不认识?嘿!嘿!凭你这块料地想对付大爷,真是可笑得很。你周大爷平生结仇无数,若是没有一点道行,焉能活到今日………” 薛陵心想道:凡是万孽法师一脉,无不是凶残嗜血之辈,这周青鲨是与不是,一试便知。 当下故作恨声,道:“你知道自己遍地仇雠那就行啦!今晚既是惊动了你,此仇只好留待日后才报了。” 说时,身子斜移,似是想逃。 周青鲨狞声笑道:“老子已经两三日没嗅过人血味道,正感手痒,你这还想逃命么?” 薛陵突然站定,道:“你还不知道我是谁,难道就这样糊里糊涂的杀死我不成?” 周青鲨道:“这有什么关系,看刀…………”喝声中挥刀迅疾劈出,直取薛陵面门,刀势凌厉凶毒之极。 薛陵踉跄而退,勉强避过这一刀,看来凶险之极。耳中听到数丈外屋面有人低低惊叫一声,不禁大为惊讶,猜不出是谁隐伏偷窥。 周青鲨丝毫不把对方放在心上,压刀游目四顾,冷冷道:“原来还有帮手把风,何不叫下来一并送死?” 薛陵再也按捺不住,嘲声道:“何须别人帮忙,我单凭这一双肉掌就够你应付的了。” 周青鲨几乎放声大笑,不过对方如此大胆,也是出乎他意料外之事,当下挺刀迫去,一面说道:“好啊!老子倒没想到江湖上还有人敢凭一双肉掌对付我的。” 话声甫歇,刷的一刀砍去。 这一刀又急又狠,纵是时下名家高手,也不易躲过。薛陵一缩头,身形如行云流水般从刀下钻过,反而绕到敌人背后。 周青鲨心头一凛,随手一招“后庭花开”,一溜刀光直向背后削去。 薛陵虽是功力深厚,可是万万想不到敌人这一招如此奇奥精妙,但见一溜刀光直取小腹,竟然难以闪避,不禁一惊,这刻只好行侥冒险,一吸丹田之气,小腹顿时缩退大半尺。 刀尖破衣而入,只差那么一点点就刺入肌肉。 此时周青鲨的长刀只须再推出两寸,便可以立毙敌人于刀下。然而周青鲨却倏然收回长刀,惊疑交集的转身打量对方。心想这一刀万无一失,从来无人躲得过,这不知如何竟能化解? 要知大凡内家高手多数都能运功收缩肌肉,化解敌人拳掌刀剑,但必须限于深悉敌人招故,晓得敌人兵器决计无法再递出一寸,方能施展。如若不然,敌人兵器刺入要害,只须那么一两寸之深,就足以致命倒毙。刚才薛陵吸腹避刀之举,看上去合情合理,但事实上他根本不晓得敌人这一招能刺出多远,所以委实凶险万分。 双方都骇出一身冷汗,互相凝视,周青鲨道:“尊驾是何方高人?恕在下走眼失敬。” 薛陵道:“你已劈我两刀,我也还你一掌再说。” 缓缓举起右掌,顿时身躯暴涨了不少,目射威光,气概雄猛无比。 周青鲨但觉一阵胆寒,更不迟疑,迅即挥刀劈去。他此举乃是要趁对方气势还未完全形成以前先行抢攻,分散他的心神。 薛陵右掌一拍,一股强劲无伦的掌力涌撞过去,顿时拍落敌人手中长刀,余劲犹烈,击中敌人胸口,周青鲨连退数步,张口喷出一口鲜血。 薛陵手掌一缩,正要再推出去,突然一道人影落在周青鲨左侧,手提长剑,剑尖跳弹起来,斜斜指住薛陵。 这一招剑法玄奥无比,一望而知能够破解大半掌力,因此他纵是一击劈出,也难以伤人。 薛陵不由得一怔,沉声道:“什么人出头架梁?” 那人身躯瘦小,头面也用黑巾包起,只露出两只眼睛,他冷嘿一声,没有回答。 周青鲨勉强提聚起气力,突然转身奔去。薛陵无瑕理会这个出头架梁之人,赶紧绕圈子追去。但他斜走几步,那蒙面人也跟着横移数步,剑尖依然斜斜指住他。 对方单凭这一招剑法就使得薛陵无法立即冲过。 薛陵心下大急,凛然道:“尊驾到底是谁?既是具有这等正宗上乘内家剑法,怎会庇护一个万恶贼子?” 周青鲨已跃过院墙,身形消失。那蒙面人喔一声,道:“我可不知道他是该死的贼人呀!” 说时,已垂下长剑。 薛陵当她剑势微沉之际,已快如电光石火般掠过对方,奔出两丈,突然停止,双足牢牢钉在地上回头瞧望那人,心中一片纷乱,像是平静的海面突然掀起了万丈波涛。 没有其他的原故,仅只是她的声音就使得他心湖震汤波涛掀天,原来这蒙面人的口言竟是个女子,单是女子口音犹自可,最要命的是这女子分明是齐茵。 一别两载,以情理来说,她应是步入绿叶成荫子满枝的境界之人,但今晚此举却未曾尽去昔日的娇痴,依然有一点任性,一如在做闺女之时那样。 他发呆的样子使那蒙面女子噗哧一笑,道:“咦,你怎么啦?莫非突然被人点住穴道?” 薛陵心中已完全忘去周青鲨这回事,人生之中,到底有些事情不但使人牵肠挂肚,而且此任何一切还重要的感觉,而令致身在局中之人时时失去了自我。 他呐呐道:“你………你可是齐茵姑娘?” 那蒙面女子讶道:“什么?你以为我是谁?” 薛陵心头一震,暗暗叫一声老天爷,想道:“大慈大悲的老天爷保佑,别让她变成别人,定必是齐茵才好。” 他一跃回转,落在她眼前,沉声道:“不管你是谁,马上取下蒙面黑巾让我瞧瞧。” 那蒙面女子格格一笑,伸手抓住面上黑巾,正要取下,忽然摇头道:“不,你先取下面上黑布让我瞧瞧,否则我就不依你。” 她右手长剑挥摇了两下,又道:“如若不肯答应这个条件,那就须得赢了我手中之剑才行。” 薛陵不但觉得她声音一如齐茵,就连这种举动也很像是她,倔强、自傲、好胜和爱玩。 “只要你真是齐茵,我可是甘心情愿多吃苦头。”他心中想道:“但万一不是她,那真是千冤万枉了。” 转念之际,一伸手已掀去面上黑布,露出本来面目。蒙面女子呆呆的注视了他好一阵,才笑道:“原来是翠翠姊姊的恩客,我应当叫声姐夫才对,只不知你为何追杀我们的客人?” 薛陵一听此言,顿时加在万丈高楼上失足跌下一般,脑中“轰”一声,魂魄飘飘荡荡,彷佛是暴卒之人,灵台间正有一点点知觉。 他一听对方提及翠翠,又说什么姐夫,这原是青楼中的术语,称呼别的姐妹的客人例叫姐夫,假如她是齐茵,决计不会懂得这等术语,更不会知道自己叫过翠翠。同时齐茵无论遭遇如何艰辛,也绝无沦落风尘中当起神女之理。 他失魂落魄地叹口气,喃喃道:“原来你不是她……………”掉头不顾而去,迷惘回到客店。 跃入跨院,忽见房间有灯光射出,这使得他精神一振,忖道:“莫非是周青鲨查出我的居处,特地前来守候?我不管你邀约了什么高手,只要你胆敢出现,今晚非宰了你不可,纵是两败俱伤也在所不惜。” 他宛如落絮一般纵落房门,但见门未掩好,有一道缝隙,当下悄悄窥瞧入去。 但见一个女子背影坐在椅上,面向灯火。因是坐着不动,是以无法猜测得出这女子是谁。 薛陵咬咬牙,推门而入。椅上的女子听得门声响动,仍然不回转身躯。 他大步绕到桌子的那一边,便和那女子打个照面,但见她面目加画,美丽之极,不是时常萦挂心中的齐茵是谁?这一来又使他猛吃一惊,搓搓双眼,又举起桌上的灯台细细照着。 他这等举动极是动人,分明是喜出望外,转疑是假,所以才举灯相照,细加审视,看看是不是眼花?抑或是自己正在做梦? 齐茵舒眉一笑,道:“好啊!别后才有几日,竟不认得我了?” 薛陵手掌发抖,连忙把灯台放在桌上,茫然道:“果然是你,不管怎样,也不枉我白白辛苦一扬,被万恶的贼人逃走………” 齐茵跳了起来,像一头小鸟般投入他怀抱中,眼中热泪盈眶,道:“不要怪我………不要怪我………唉!我真不该这样戏弄你,我知道你刚才不是不认得我,而是感到难以置信,才举灯相照。” 这话送入薛陵耳中,当真比蜂蜜还要甜千百倍,心中的欢喜无可形容,双臂一用力,紧紧的抱住她。 两人如胶如漆地黏在一起,不再言语,默默的享受这难忘的一刻。 不论是齐茵也好,薛陵也好,从来都不敢梦想到有这么一天能够重逢会晤,而且拥抱在一起。 隔了良久,薛陵突然感到肩上一疼,心知她正狠狠的咬自己,不愿失去这个记忆,便不运功抵拒,任得她狠狠的咬,后来好像已咬得出血,甚是疼痛。 他也不询问,仍然紧紧的抱住她。他身上的热力和坚实有力的肌肉压迫得齐茵发不起狠,全身瘫软,也没有气力咬他了。 她呻吟一声,说道:“抱我到床上去………” 薛陵身躯一震,道:“到床上干什么?” 齐茵道:“我甘愿把身子奉献给你,难道你不喜欢么?” 薛陵上半身微微离开她,以便面对面的瞧得见。他的面色十分沉寒,道:“不错,我一点也不喜欢你这样做。” 齐茵讶道:“我那一点比不上翠翠?她当真那般的美貌,使你竟可不要我的身子而迷恋于她么?” 薛陵又好气又好笑,道:“你知道的事真不少,但你还没有见过翠翠,是不是?” 她点点头,薛陵首先就放下心中第一块大石,暗想她没有见过翠翠,可知只是听闻我召唤此女,并不是她本身也沦落到青楼之内。 他又道:“你可以吩咐我生或者要我死,但翠翠连碰我一下的资格都没有,更别说同衾共枕了,只不知你信不信我的话?” 齐茵大喜道:“信,信,这才是你的本色,天下间独有我知道你是个重情义轻色欲之人。” 薛陵道:“我完全是为了追杀那个万恶贼人周青鲨才会踏入秦楼楚馆之中,因为他向例住宿在这等地方。” 他约略的把追杀周青鲨的内情说出,齐茵一听这事关系如此重大,牵涉到北方沿海千万百姓的祸福,那便是说倘若周青鲨不除,让他查出石田弘有份。他报上大门,人门的高手定必立刻出发对付石田弘,此人一死,北方沿海千万居民得不到他的庇护,自然遭殃。 她叹一口气,道:“这怎么办?我听齐义大叔说见到你,便差他化装打听,果然查出你落脚此店,又知道你到妓院去。于是我也扮男装出来探听,只知道你叫的姑娘名叫翠翠,半夜时分我到了此处,徘徊良久,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进房见你,忽然发现你离开客店,我便暗暗跟踪,以后的经过过你都知道。” 薛陵见她十分懊悔痛心,便安慰她道:“好啦!现在不要紧了,反正咱们能得重逢,在我说来真值得牺牲一切。周青鲨虽是十分滑溜多计,但我锲而不舍的话,总有找到他的一日。” 齐茵听他这么一说,才略略放心。当即伸手轻摸他肩头,问道:“你痛不痛?” 薛陵决定坦白告诉她,因为只要等到他们谈及她的夫家时,便须被道德礼教束缚,不能再与她如此亲热,什么话都说不得了。 他道:“痛在身上,甜在心里。” 齐茵道:“什么?那时候我恨死你了,因为我想到你竟然看得中风尘中的女子,那颗心便像要炸裂一般,所以咬你恨,却不知你怎会甜在心里?” 薛陵道:“我想到我们今日虽是异处重逢,但能够相聚多久却未可知,说不定这一回见面只是雪泥鸿爪,偶留踪迹。此后凤飘鸾泊,各自西东。那样,我在记忆之中便可以深深的多记得一件事。” 这话极是情深一往,又蕴含无尽悲哀。 齐茵不禁滴下泪珠,道:“你难道不能在杭州定居么?那样我们就可以常常见面了。” 薛陵苦笑一下,道:“咱们徒然含悲相对,又有什么好处?” 齐茵怔了一会,叹道:“你说得很是,我们正是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此恨绵绵,永无了期!” 沉重的愁云惨雾把他们笼罩住,谁也感到无法挣脱。 齐茵道:“你还没有成家么?” 他摇摇头。 她又道:“你以后不可忽略此事,一个人无论如何都须成家立室才行。” 薛陵很想问问她关于她的丈夫对她怎样,但又觉得这一问无异是揭她的疮疤,何等难堪?而且他决计不想从她口中听她提及别一个占有她的男人之事。 他觉得这桩终身恨事不能怪任何一个人,她是服从严父之命,嫁到江南。而他那时别说正在亡命之际,即使不是,他岂能劝她反叛严父之命?这都是命运,任何人处此境地也无可奈何………命运是如此的冷酷无情,偏偏不让他死在朱公明手中,或是群鲨利齿之中,定要他饱这等无法可想的相思之苦。如今,虽是把她抱在怀中,却毫无益处,徒增痛苦而已! 他放开了她,倒了两冷茶,分一给她,道:“以茶代酒,痛饮一杯。” 齐茵道:“你若是等得及,我回去取一美酒来,与你谋此一醉。” 薛陵摇头道:“不要走开,我只望能多瞧你几眼,于愿已足。像我心中这等天大的痛苦岂是一美酒就能够化解的?” 齐茵呆了一会,美丽的眸子中射出欢欣感悦的光芒,使她显得更是动人。 她道:“我一直不敢相信你会爱我,但我却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你,啊!我此生尚有何求?当真死也瞑目了。” 他们干了一杯冷茶,但觉苦涩中又有无限甜蜜。 薛陵道:“我以前常想世间有许多男女殉情之事,那女子倒还罢了,但堂堂一个男子汉大丈夫,有多少事等着他去做,怎可为了一个女子而轻生戕命?我又想我此生永远都不会对任何女子发生情感,我决不在这男女之情上浪费我的精力,谁知轮到我时,比别人还要不能自拔。 齐茵扑入他怀中,感动得啜泣起来,她身上的香气不断的送入他鼻中,身子又是那么柔软可爱,使得薛陵心旌摇摇,三番四次生出把她抱到床上的冲动。 但他每次冲动时都想到此举不但毁坏了她的名节,同时也把自己打入无法自拔的罪恶深渊之中。心想:我一生信奉“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格言,如何能做这等丑恶之事?假使有人这样的对付我的妻子,我将有何等样的感觉? 他内心中灵欲冲突了几次之后,反倒建立了不能移动的决心,顿时大感泰然,忖道: “抵死苦恋本是十分美丽凄艳之事,但若是一旦有了情欲之举,便变成万分丑恶之事了。” 陡然间瞧见窗外天际微露曙色,心中一震,想到从此一别,便如萍分叶散,此生此世永远不能再度把晤了!顿时热泪盈眶,连连长叹。 她感觉到他的震动,头面仍然埋在他胸中,便道:“敢是已经天亮了?” 薛陵道:“正是,你也该回去了。” 齐茵的热泪早就湿透了他胸前衣服。她听到薛陵道:“你也该回去了。” 她听到这话,动也不动,过了一会,才决然起身,道:“是啊!我应该回去了。” 他们互相说过许多嘱咐珍重之言,她才黯然出去。此时曙色方现,四下鸡鸣不已。她咬咬牙,一下子跃上院墙,身形略顿,向他挥挥手,随即消逝在墙外。 薛陵无力的倚在门框上,心想:你这一去,已经把我的心和我的情全部带走啦!从此之后,我已是绝无男女爱情之人了,活在世上,好比是行走肉一般。 他不知站了多久,才回房睡觉,昏昏沉沉的不知睡了多久,睁眼时便想起了她,不禁悲从中来,暗暗流泪。 他一向心如铁石,漠视世间男女之情。而唯其是这样的人,一旦动情就如洪炉烈火,无法控制。 直到傍晚时分,他才懒懒起床,收拾了一下,便算账离开。那掌柜的甚是讶异,随口问道:“客官现下出门,可赶得到宿头么?” 他茫然摇摇头,掌柜好心地道:“你想上那儿,我一听就知道赶得到赶不到。” 薛陵道:“我自己也不知道。” 掌柜讶道:“你往东西南北那一方走总该知道吧?” 他迟疑了一下,道:“我多半回到北方。” 说罢,出门而去。他走了不久,就有一个年青漂亮的小伙子进来找他,掌柜的道:“那客人走啦!” 那漂亮小伙子并不惊讶,细细的问明他何时动身,往那一方走,便迅快出店追去。 这个漂亮的小伙子便是齐茵女扮男装,她迅快钻入一辆自备的马车中,疾驶出城。 到了城外大路之上,天色已经完全黑暗,她极为小心的向两边和前后查看,马车不快不慢的一直向前驶去,在黑夜中越走越响,那是由于夜深人静之故。 在马车前方约摸半里左右,一个少年人茫然的踏黑走去。他听到蹄声和鸾铃瘴,脚下不知不觉的按着这蹄铃韵律走去,马车驶得快些,他脚步便加快。因之,走了两个更次之久,两下仍然相距半里,不多不少。 若是在白天,半里之遥谁也瞧得清楚,但在黑夜之中,便无法瞧得见了,那少年人正是薛陵,他心中万感交集,迷迷茫茫,根本连自己身在何处也不晓得。 又走了一会,突然间几缕劲风从左侧路旁树丛中电射而至,薛陵大叫一声,倒在地上。 他直到暗器刺入肉中这才醒觉,但已无法躲避,顿时一交仆跌。 清晰的蹄铃声突然停歇,树丛中跃出一条人影,手提明晃的长刀。 他侧耳倾听一下,冷笑自语道:“这车把式倒是识相得很,否则万难活命!” 接着便走到仆倒地上的人身边,举脚一踢,薛陵连翻六七个身,滚出老远。 那个暗袭之人正是周青鲨,他用独门暗器“恶鲨钉”打倒了薛陵,心中这份得意说之不尽。他可没有打算一举毙敌,因为以暗器偷袭的话,打中死穴或昏穴都是一样,中便中,不中就不中。所以他没有下毒手,为的是要迫取口供。 他举脚一踢之时,已顺势又封闭他一处大穴。当下放心得很,从从容容的弯腰伸手,试他脉搏,确定此人未死,这才把他抓起来,准备到别处方行审讯。 他走了几步,正要隐没在黑暗中。忽然数丈外传来一阵嘿嘿冷笑,接着一个稚嫩的嗓子道:“在这等官道之上,居然还有打闷棍截劫财物的事,真真骇人听闻。” 周青鲨暴戾地喝道:“小子少管闲事,提防老子宰了你………”说时,对方已大步走近来,他眉头一皱,杀机盈胸,一手丢下薛陵,也迎了上去。 双方到得切近,周青鲨武功造诣甚佳,那对夜眼已炼到七八分火候,此时虽在夜间,却仍然瞧得清清楚楚,当下全身骨节酥酥麻麻,心痒难禁,暗忖:我青鲨侯合该交上桃花运,这女子长得如此之美,当真是我生平第一次得见。 齐茵原是女扮男装,但她在马车内已换回女装,长发披肩,美艳迫人。 她手中提着一口长剑,尚未出鞘,一见周青鲨这副色授魂与垂涎欲滴的丑态,已知道他心中转什么念头。顿时如被侮辱般怒恨交集,玉手一抬,剑鞘已落在地上。 她手中的三尺青锋在黑暗中光芒闪闪,姗姗移步迫上前去,冷笑道:“恶贼看剑!” 话声中挥剑遥刺,相距尚有两尺,剑尖上的劲力已袭到敌人胸口要穴。 周肯鲨虽是被她美色勾去了魂魄,但他终究是炼武多年的高手,方一感到剑气森森侵到,便不由得心头震凛,恢复了神智。 他刷地跃开数人,一面转念想道:此女武功精深之极,竟是极上乘的内功心法,我可得小心应付。若然瞧出不敌,便须及早逃遁才行。 这周青鲨多年以来在南北沿海横行肆虐,气焰极盛,向来不知“畏惧”是何物。但最近大变迭起,连水晶宫那等坚牢稳固的所在以及三海王华元那等武功身手,居然被仇家不留痕迹的毁去。他越想越怕,最近的一段期间完全改变了作风,行踪诡。直到昨夜被薛陵夜袭,证明了果真有极厉害的仇家正在追杀他,而这个仇家武功之高,确实远胜自己。 现下那齐茵露了一手,他登时凛骇万分,暗作逃遁的打算。 当即举起长刀,摆出门户,喝道:“姑娘是什么人?何故出头架梁?” 齐茵冷冷道:“你还不配知道我是谁,昨夜我不合胡乱出手,无意中救了你这恶贼一命。今晚须得补偿前愆,只好亲手取你狗命。” 周青鲨道:“姑娘焉能不分青红皂白就硬派在下是恶贼?想是只听了这一面之辞。”
第十六章 齐茵道:“就算我只听他一面之词罢,你姓周名青,自封五青鲨侯,手中长刀已不知作过多少恶孽。但你可知此人是谁么?若然不知,便足以推测出你根本没有反驳他一面之词的条件了。 ”她言词简洁,口齿清楚,几句话就说得周青鲨哑口无言,毫无强辩之力。 要知他的底细既是瞒不过对方,而他却连对方是谁也不知道,焉能分辩? 他恶念陡生,心想:事至如今,只好尽施毒手,纵是因此失去享受这个美女子的机会,也是没有法子之事。当下挺刀移步迫去,左手掌心捏着两枚“恶鲨钉”,俟机施为。双方渐渐迫近,相距只有五尺左右。 周青鲨忽然感到对方剑上发出一股寒冷之气,迫人而来。 他为之一震,道:“在下甚是孤陋寡闻,竟不认得姑娘手中之剑是什么名剑?” 齐茵心知这是因为她修习的“广寒霜魄功”乃是纯阴的功夫,自具清寒之气,不论使兵刃或拳掌,在提聚功力之际,自然会有阵阵冷意寒气侵迫敌人。 但这只是她这一门内功心法的现象,这种寒气并无克敌之用。想是对方感到这阵冷意,以为是她的宝剑所致。 她故意摇动一下长剑,寒气更浓的侵扑对方,道:“这怎能事先露密,你手中之刀碰碰看便可知道。” 说话之时,脚下缓慢而轻盈的移宫换位。霎时间已斜走三步,第四步向坎位踏出。这一步踏了下去,奥妙无穷,其时长剑一击,即可施展“奔月四式”中最厉害的起手杀着,包管四招之内便可要了对方性命。 那“奔月四式”乃是广寒玉女邵玉华平生无上绝艺,自然可以在任何方位施展,但其中有一点至为奥妙,纵是高手也难测透。 这“奔月四式”的奥妙谈起来也很简单易懂,那就是在这四式之中包含数百十种起手式,因此在任何情形之下都可以施展。但只有踏到这坎位之上,对准了距离,那时招数一发,四招之内,神仙难逃。 换句话说,这个起手式能把这“奔月四式”的威力全部发挥,乃是无坚不摧,无敌不克的最上乘手法。 周青鲨武功虽是不弱,但焉能窥测得出这等人寰绝学的奥妙,眼看齐茵姿势美妙的向坎位踏去,反而要使双方距离拉开,当然不加阻止。 齐茵的脚还未当真踏下,只差那么四五寸便碰到地面之时,忽见周青鲨向右跨出一步,登时抢占了空门。 心下大惊,自知纵是勉强出剑的话,绝难发挥威力。 她自然很不服气,心想这周青鲨焉能识得本门至高无上的绝学心法?当即转回来向右跨一步,接着向左一步踏去。 这一步踏下的话,抢到的方位虽是不如刚才坎位起手式的威力无边,但也极为厉害,一旦出手就不是一般武林好手接得住的。 那知周青鲨居然又斜退一步,正是她目下所抢制的方位中唯一的空门。 齐茵大吃一惊,心想世上之事出人意表的真不少,这周青鲨竟有如此眼力,实在令人梦想不到。 她接着连抢了三次方位,总是在最后步子踏落之时,被他或前或后或左或右的跨出一步,就反占了空门。 齐茵不服气也没有用,此时恰好趁形势之便,又回到最先的情况,她一步跨出,踏向坎位。这一次已决心不管他是不是再占空门,也要发剑攻敌。因为薛陵声音全无,是生是死尚未可知。 她一想及薛陵安危,顿时心中火发,迅快向坎位踏落。 只见周青鲨这一回迟迟疑疑,欲避不避。 齐茵脚底一沾地,威力爆发,但见青光暴涨,虹飞电掣般向他面门射去。 周青鲨叫声不好,上身一仰,长刀挟着森森寒气向她手臂划去。 这一招以攻代守,使得神妙之至,那知剑光连闪,“当”的一声,长刀已被利剑斫中,猛然下沉。而剑光竟在同时之间刺到他咽喉。 周青鲨避无可避,登时颈部溅血,身子向后便倒。 她这一剑刺中了敌人要害,干脆俐落,自己也甚是满意。当即趁势横跃,落在薛陵身边,伸手一摸他心窝,如他未死,心中叫一声“谢天谢地”,正要伸手抱起来,突然感到不对,回头望去,只见路上站着一人,相距只有两丈左右,所以还瞧得出此人作书生装扮,身量颀长玉立,虽是只见到他面部轮廓,但已足以分辨得出他长得相当俊秀。年纪约三旬左右。 这人并不开口,像一尊石像一般。 齐茵事实上并不是听到任何声响,只是有一种奇异之感使她回头查看。 而那人当真显得十分诡秘邪气,他竟能够在无声无息之中现身于两丈的近处,实在甚是骇人。 齐茵瞧了一会,见他不言不语,心想你这虽是现得突兀诡异,但我可不放在心上。 你既是故意装神扮鬼的不哼气,我也不开口。 此念一决,当下提剑向他走去。 那人在她起步之时,忽然举手用衣柚遮住面孔。 齐茵心想你此举可就了口风啦!定是我认识之人,才会用袖障面。迫到数尺之内,更不打话,提剑劈去。 逭一剑毫不容情,内力深厚,剑风把对方全身衣服冲得贴体急拂。 那人的左手还不垂下,一步跨出。 齐茵为之一楞,但觉他跨的这一步妙到毫颠,时间恰好,纵是快一线或慢一线都不行。 而只这么平淡的一步,就使得她这一剑作用全失,连后着变化也使不出。 齐茵定一定神,口中冷笑一声,再度挥剑发招。 只见她这一剑刺出后离对方胸口尚有一尺远,便突然中止了前戳之势,改为自左而右地划一个圆圈。 剑锋上光芒闪耀,寒气迫人,使人想到她挥剑划的这个圆圈实在不是闹着玩,而是在任何一点上都可以突然电掣般吐出。 这一招已是齐茵平生的精华,若然还不能迫得对方封拆的话,她唯一可行之路就是掷剑投降,任凭对方摆布。 对方的人虽是以袖障面,可是双眼露在袖上,发出炯炯光芒。 当她这一剑初使之时,他仍然卓立如山。直到齐茵以剑划圈,划了大半个圈子之时。他才突然间挥袖拂去,一股强劲无比的力道狂冲敌剑,右手已掣出兵器,却是一根金笛。 他衣袖才一拂出,齐茵剑光爆散四射,像无数迸射的火花般向他去,既神奇又美观。 那人金笛疾出,但听叮叮之声不绝于耳,原来齐茵的剑尖在弹指间已刺中笛身达六七剑之多。 那人如不取出金笛招架,势难封住齐茵这一击。 由此可见得这对手不但武功奇高,更兼机智过人,能得料敌如神,方能着着稳守,不被齐茵所乘。 话虽如此,齐茵却已瞧明白对方面目,退开数尺,皱起双眉,道:“金明池,别才又是你以传声之法指点那是不是?嘿!嘿!你应当知道在这世间的武林之中你纵然无所畏惧,纵然能够打遍天下,包括我也败在你手下,但你却不能对我放肆无礼。” 那人敢情便是目下武林中号称第一高手的金明池。 他长得虽是韶秀英俊,但眉宇间微微露出一股邪气。 齐茵说完这话之后,一迳转身查看着薛陵伤势,自言自语道:“奇怪,这家伙虽是数处穴道受伤,但居然没有生命之险。不过若要复原如初的话,纵有灵药,也得休养一年半载才行了。” 齐茵明明对薛陵情深一往,这刻居然口称他“这家伙”,并非见了金明池就变心,而是晓得金明池的为人恶毒,他们的师父是情仇死敌。因此,她只须略为露口风,甚至微露对他的关怀,就足以替薛陵惹来杀身之祸。 金明池应道:“这已炼得有一身上乘功夫,不是凡庸之辈,这区区几枚暗器岂能取他性命?”齐茵讶道:“你识得这人不成?” 金明池道:“区区在下只知你识得他,我跟他却是素昧平生,正想考查出他的师门来历。”他话声稍歇,又道:“齐姑娘比以前出落得更美丽了,在下虽知姑娘师门渊源,须当敬重。可是你方才之言未免说得太重了。” 齐茵冷笑道:“不重,不重,我不须跟你动手,只须到太湖仙人浦去告诉徐伯伯,说你欺负我那就行啦!” 金明池一怔,道:“姑娘不觉得这法子近乎无赖么?” 齐茵噘一噘小嘴,道:“你管不着,反正我决定只用这个法子对付你,除非你杀死我,使我不能去找徐伯伯,也不能说话。” 她完全表现出小姐的娇纵性子,根本不讲究什么过节,也没有一点不好意思。 金明池天不怕地不怕,却对她这等态度全无应付之法。心想:这妮子真不能惹她,莫要迫急了她便去告我一状。师父看她师父情份上,那是非把我重重责罚不可。 他本是奸雄人物,当下堆上笑容,道:“我服了你啦!以后决不惹你就是,我是奉了家师之命前往叩见令师,直到今日才无意碰见姑娘,可真找苦了我啦!” 齐茵淡淡道:“这话等会再说,你身边有药没有,我得救一救这家伙。” 金明池迟疑一下,道:“我用本身功力助他疗伤便是。” 齐茵摇头道:“不要,孥药给我。” 金明池虽然是个古灵精怪机变百出的人,但一时之间却耍不过齐茵,问道:“我不惜损耗真元用本身功力助他,有何不妥?” 齐茵道:“当然不妥,一则你这人心性多变,说不定助他到半途之时,忽然起了歹心暗害人家,或是撒手不管,那时倒不如从没有你出过手。二则这家伙是我认识的人,他的出身来历只有我晓得。你想趁机从他内功运行时摸摸他的底子,也是不妥。” 金明池耸耸肩,道:“我见了这能依照你的马车铃轮之声行走,分秒不差,便瞧出他炼过上乘武功。不过我可还没有把这放在眼内,那须乘机加害?” 说时,取出一颗丹药,道:“此药甚是贵重,费了我师不少心血才炼制成功,送给这未免可惜!” 齐茵接过嗅了一下,说道:“果然有一股使人神爽气清的香味,怪不得你心疼,连我都有点舍不得呢!还好是徐伯伯博学多才,有通天的手段。此药在他老人家说来真算不得十分稀奇之物,将来我是要向他老人家讨几颗用用。” 金明池笑一笑,道:“你何须使用此药?武林中若是有人吃了豹子胆竟敢惹你的话,我金明池第一个饶不了他。” 齐茵道:“你别信口开河才好,这药叫什么名称?怎样服法?” 金明池道:“我绝非信口开河之辈,你大可放心。此药名叫『水火丹』取水火既济之意,虽然不能起死回生,但对一切内外伤却极具奇效。这因你之故,得服此药,若是功力深厚之士,只须十天八天就可完全痊愈,纵是平常之人,也不过三二十日就行了。” 齐茵听他如此矜夸这“水火丹”的灵效,一手把药丸塞入薛陵口中,她早已替他解开穴道,而且起下恶鲨钉。是以这刻让他静卧等候药力发作,便无事可为。 她向金明池伸手道:“再给我一颗行不行?” 金明池讶道:“干什么用呢?” 他但觉这个美女行事古怪,像谜一般无法测得透。反问之时,竟不知不觉再倒出一颗水火丹给她。 齐茵取出一个小小药瓶,郑重收好,道:“我留在身边有利而无害,你好似是个很小气的人呢!” 金明池笑道:“这两年来天下无人胆敢得罪我,任谁只要有丝毫不敬,我就有法子让他吃点苦头。只有你这个姑娘使我无计可施。” 他双眼移到薛陵身上,道:“这人是谁?年纪很轻,却有一身不可多见的上乘功夫。” 齐茵心想这金明池不是等闲之人,诡诈多计。我若不透露一点,他定要多方查究。当下道:“他的名字你想必也曾听过,就是负淫好色背叛师门的薛陵,原是金刀大侠朱公明的门徒。” 金明池啊一声,暗忖无怪她刚才说连她也不想把灵药给他,只不知她为何终于这么做了? 齐茵道:“你不要胡猜乱想,我救他是有理由的。我以前见过他,把他收拾过一顿,终于让他逃跑了。然后我就嫁到江南来,两年多没出大门一步。” 金明池身子一震,道:“你已经出阁了?” 她淡淡一笑,道:“出阁等于没有出阁,因为我从未见过我的丈夫。世上再也没有人找得到他………”这话无疑暗示她丈夫已经死去,而他们两人从未见过面的话,那也就等如不曾成亲。金明池但觉心花怒放,却不露半点喜色,道:“原来如此,我很抱歉。” 齐茵又道:“我昨夜心血来潮,跑到邻近活动活动筋骨,正好见到他们在火拚,双方都精疲力尽,但还是他最后占得上风,却被我出手阻止他的毒着煞手,那姓周的便趁机逃掉。” 齐茵这段话有真有假,只的是她昨夜当真出过手阻止薛陵,因而让周青鲨得以逃生。假的是昨夜周、薛二人之战,根本只斗了几招而已,几曾有激战许久和双方都筋疲力尽之事? 自然她这样打诳含有极深用意,原因是她既得金明池武功精深之极,倘若对薛陵生出疑心,迟早会查出他的底细而使毒手杀他。所以须得使他误以为薛陵武功还有限,他才不会对薛陵注意。 金明池笑道:“原来是这末一点因缘,但纵是如此,你也不必费事暗暗助他呀?” 齐茵道:“你知道什么?那姓周的也是个头号坏蛋,暗中勾结倭寇,杀害良民百姓。这种人岂能任他逍遥法外?” 金明池道:“现在我完全明白啦!只不知姑娘要到何处去?是不是返回杭州?” 齐茵摇摇头,说道:“我须得把这姓薛的送给朱伯伯朱公明,他收到如此重礼,定必全力帮助我………”她吹一下口哨,轮声起处,片刻间马车驶到。她说:“义叔,把这抬到车子里。” 行车的中年汉子一跃而下,把薛陵搬到车内。 此时薛陵已经回醒,也听到齐茵与金明池的对答,虽则还不知道与她对话之人是谁,可是他从齐茵的话中却听出她正设法掩饰他们之间的关系,又极力使对方认为自己是个微不足道的人。所以他假作未醒,心中盘算道:“齐茵不是怕事之人,而且武功得自邵老前辈真传,武林中只怕不易找出赢得她的人,然则此人是谁?何以连齐茵都忌惮他?” 他在马车内极小心的瞄眼向外窥看,但见那金明池丰神俊逸,长身玉立,左手摺扇轻摇,显得十分潇,年纪约在三旬左右。 薛陵初时怀疑到这人是不是她夫家之人,但转念一想,此人双眼神光外露,显然是身负绝艺之士,一般来说武林之人若是修炼到这等地步的话,最少也须三四十载以上苦功才行。 而他年纪才三旬左右,杭州那得有这等惊世骇俗之士? 正在猜想之际,金明池已道:“奇了,你何事还须朱公明帮助?难道真有那么辣手的事么?” 齐茵道:“你不是外人,告诉你也不妨。那就是我嫁到这杭州之后,两载以来未接过家父讯息,心中十分悬念。那一日我离庄之时,正是天下高手争夺金浮图之钥的紧张阶段,你便是在那时候出现,可还记得么?” 金明池笑道:“在下不但记得清清楚楚,而且日夕难忘你的芳容。” 他口齿神态中都很轻薄,但却能使人相信这是真话,非是满口调戏。 齐茵不理这个碴儿,又道:“此后我曾叫义叔打听那一日的结果,得知家父消失无踪,并未遭害。” 金明池道:“不错,令尊的下落实在令人莫测高深,在下这两年来到处找寻,竟亳无线索。”齐茵讶道:“你找家父干什么?” 他道:“在下想从令尊身上问出你的下落,然后向你打听邵老前辈的居处。” 齐茵道:“原来如此,依你之见,家父到底是怎么回事?何以突然失踪不见,是不是已被人暗中加害了?” 金明池摇头道:“那一日令尊虽是因治疗梁奉内伤,被香子蔡金娥趁机抢夺他手中金钥,因而使粱奉受得极重的内伤,令尊也被波及。但他伤势不重,武林中能加害他的人,恐怕寥寥无几,哎………” 他讶叫一声之后,昂头细想。 过了片刻,才道:“其时只有朱公明早就离开现场,但他侠名昭着,想必不会为了金钥而暗害令尊。我却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很奇怪而又可厌之人,想必就是这个人后来碰见令尊,以她的足智多谋,若是帮助令尊藏匿的话,当真不易露行藏。” 齐茵不由得好奇之心大起,问道:“你说的是谁?他怎生足智多谋法?” 金明池皱皱眉头,道:“是个女孩子,穿着黄色拖地长裙,背上斜背一口长剑。这丫头古灵精之极,一肚子坏水,连我也上过她的当。若是当时换了别人,早就性命难保了!” 他说的就是齐家庄群雄散后第二日,到齐家庄找寻薛陵的神女郎。 她姓纪名香琼,但金明池却不晓得她的姓名,但知她是隐湖屋的传人。 那一次他仗着武功高强,心计过人,轻薄地调笑戏弄纪香琼。 但结果却连被纪香琼使出独门暗器“柔金锋”刺了两次,又吃她趁机逃走。 金明池找了许久,也没发现她的踪迹,然后便淡忘了此事。但今日让齐茵提起那一日之事,不由得记起了纪香琼,前后一想,江湖上不但齐南山已失去踪迹,那纪香琼也从未出现过。是以很可能他们碰上了,由纪香琼设计助齐南山隐藏起来。 他这个推测只对了一半,事实上齐南山果然因得纪香琼之助而逃到济南府藏起。但那只是齐南山被极厉害仇家所伤,行动不便,幸得纪香琼赠药及一路照顾。 至于消踪灭迹之道,纪香琼虽是聪明博学,多才多艺,但仍然比不上齐南山的老谋深算以及阅历经验之功。 金明池又向齐茵道:“这丫头诡诈之极,身上的暗器不但使人防不胜防,而且都淬得有毒。他乃是隐湖屋的传人,这一派数百年来都以诡变多诈见长于世,又最擅潜踪隐迹,是以至今武林中之人徒闻隐湖屋之名,至于此湖此屋究在何处,谁也不知。” 齐茵道:“这黄衣女郎长得漂亮么?” 金明池点头道:“长得还不错,但我却很不喜欢她那一类的女孩子。说句老实话,我只喜欢似你这种样子的姑娘。此所以早先我一听你说已经出阁,便大感震惊。” 他这个人行事全凭性情的喜怒,毫无世俗的顾忌。像这赤裸裸的表示出心意之举,在别的年青男子当着心上人面前,定难说得出口。 齐茵也不像普通的姑娘,她居然面都不红,坦然地含笑望住他,说道:“这话可是当真?但我却相信你背了我见到别人之时,也会说出这种话呢!” 马车上的齐义——原是齐家庄的管事——听得直摇头,心想茵姑娘未免大过粗野无礼了。 他这次被齐茵迫着一同离开杭州李家,心中本甚不愿。无奈齐茵坚要出来寻父。这理由不但光明正大,兼且这个忠心耿耿的家人也很想查一查老主人的生死安危。所以无奈只好屈服,为她驾车出城。 车内的薛陵听了心中更不是滋味,他不管齐茵是不是在向对方使手段,这种话总能刺伤他的心。 现下他从双方对答中已晓得那个丰度翩翩的人是金明池无疑。 此人乃是孤云山民徐斯的传人,先天上跟薛陵已是仇敌一般。加以他目下声名赫赫,有天下第一高手之称,这又是足以引起他敌视的大原因。这刻那堪亲耳听到齐茵与他这类调情的话? 他深深吸一口真气,迅速运行。这才发儿自己身负内伤,乃是被暗算倒地后周青鲨再加上的一脚踢伤的。其时他人已昏倒,护身真力已散,所以伤及内脏。 他虽是激起满胸豪情,想跃出车去表明自己的门户,向金明池挑战。 可是这内伤却使他功力减去六七成之多,这等情况之下,焉能向当今第一高手挑战?他终于抑制住自己,却几乎叹气出声。 齐茵懒洋洋的回身跃上马车前面座位上,道:“义叔,我们走吧!” 齐义一挥鞭,蹄声便响。 金明池他突然间过来,一手抓住嚼环,不让马车前进,沉声道:“慢着!” 齐茵泠泠道:“什么事?” 金明池见她不假词色,心中突然忿怒起来,道:“你不必这样对待我,我虽是很喜欢你,可是我却不愿意见到你这种态度。” 齐义晓得此人是谁,也深知他心狠手辣之极。眼见他双目射出凶光,不禁惊凛交集,真想叫齐茵好言好话的跟他说话,不要再得罪他。 但齐茵丝毫不卖他的账,也不发怒,仍然冷冷的道:“别抓住我的马,有话就说,但请你先走开。” 金明池空自气得牙痒痒地,却没奈她何,只好松手闪开数尺,道:“好吧!请问你如何才能晋谒到令师?” 齐茵道:“家师老人家已在地心宫闭关炼功,那处地方说也没用,须得等她开关之后才能晋谒得到。当日我离开我家之时,她老人家刚好闭关,言明须得三年以后,才有一次开关之期。但若是届时功行未满,便又须等待三年之久。这话你信不信?” 薛陵心想我明明听邵老前辈亲口说过她这次闭关炼功之举极是危险,若然不能成功,那就永无开关之期。换句话说,便是功成则生,功败则死。几曾说过三年开关的话,分明是信口胡说。 金明池沉吟一下,道:“我不相信也不行,只不知三年期满之间,我如何能知道邵老前辈有没有开关?”齐茵道:“那就是说还有一年便是三年之期,你可前赴齐家庄问我便知。 我纵然不在,也会派人留话给你。” 金明池拱拱手,道:“好,一年后我定必前赴齐家庄,但望姑娘不要忘记。” 他转身一脚把体踢到草丛中,然后转身向杭州城那边走去。 马车开始向前驶行,齐义低声埋怨她道:“你实在不该这样对待他,咱们这次踏入江湖,要办的事真不容易,何苦招惹这个厉害的人?” 齐茵冷笑道:“我才不怕他呢!哼!他敢对我无礼的话,我就向他师父告状。” 马车驶行了老远一段路,齐茵全然不理睬车内的薛陵。 薛陵大感没趣,举手敲一敲与前座相隔的硬木板。噗一声外面拉开一个小小窗口,可以通话。 齐茵虽是打开那通话小窗,但头也不回,冷冷道:“我这次不会释放你,有本事即管逃跑。” 薛陵一怔,暗自叹一口气,才道:“在下并非打算逃跑,只想请问姑娘意欲何往?” 齐茵说道:“听说朱公明伯伯现下在京师,我这便要北上找他,请他帮忙。” 薛陵才哦得一声,只听她又说道:“我想既是有求于他,虽说很有交情,但礼数却不可缺,特地把你带去京师献给朱伯伯,谅他定必很乐意接受这件礼物。” 薛陵早就对她生气,听了这话,简直气个半死,冷笑道:“姑娘说得不错,这件礼物朱大侠当必高兴万分,莫说是要他帮助,即使是要一座金山他也肯答应。” 齐茵嘲声笑道:“你是甘愿任我处置呢!为什度不作逃走的打算?你已经服过灵药,伤势已痊,难道不能走动?你的功力减去多少成?” 薛陵沉默了一会,才道:“本人功力虽是减去六七成之多,但仍然不影响行动………” 他说话之时,齐茵已迅快无伦的拔起身形,落在门外,一手勾住门上横框,到他话声刚歇,上半身疾探入车内。 车厢内传出薛陵的闷哼声,齐茵一翻身已回到前座,向齐义道:“这还想动手抗拒呢,真是不自量力。” 齐义道:“你没有弄死他吧?” 齐茵摇摇头,马车在黑夜中不急不缓地向前驶,谁都不再开口。 驶行了一个更次之久,齐茵转身弯腰贴着小窗道:“那终于相信啦!” 小窗内传出薛陵的低沉声音,道:“你说的那是不是金明池?他怎么啦?” 齐茵道:“这个人十分精明厉害,并不完全相信我的话,所以他施展出一种特别的功夫,一直跟在车后,查听一切。你有没有听欧阳伯伯谈起过徐伯伯有一种耳目法,称为『心视神听』的奇功没有?” 薛陵道:“家师只说徐前辈博学渊知,炼就许多奇怪功夫。他一向不愿提及徐前辈之事,所以这门功夫从未听过。” 齐茵道:“他这种『心视神听』功用途极大,相隔一二十丈,若在黑夜或烟雾迷蒙之时,普通人决无法瞧得见。同时又有许多噪杂声音,掩盖住谈话之声时。他运起这等心视神听之术,仍然可以瞧见和听见。” 薛陵道:“原来如此,照这样说来,他隔一堵墙也能够看得见墙内景物了?” 齐茵道:“这又完全不同,因为隔了一堵墙,目光根本无法透过。但在黑夜或有烟雾之时,只是光线不够和被一些可以透视之物混淆了视线而已。又如杂声掩盖了对话之声,他能把杂声摒出听觉之外而已。” 薛陵道:“既是如此,你又何从得知他在一二十丈远的地方查看遥听咱们的动静?” 齐茵笑一笑,道:“这很简单,第一,我知道他有这门功夫。第二,我深信他是不轾易放手的人。第三,他功行尚浅,不能相隔太远,只在十丈左右跟着马车。而我则炼过一种耳功,擅长听音。所以他在十丈左右的脚步声被我查听到。这是因为他功行未够,所以一旦运起这种心视神听之术,脚下便不觉沉重如常人。” 薛陵大为佩服,道:“原来如此,而那位金兄居然跟了一个更次之久才肯罢手,这种坚心忍志也实在令人感到可怕。” 齐义透一口气,道:“小人还以为姑娘当真要把薛爷送给朱大侠呢!” 大约又走了半个更次,此时薛陵运功调息,无人说话。 齐茵忽然又听到轻微的步声,不觉皱眉,暗暗知会过齐义,心想这金明池真是厉害不过,居然故意坠后半个更次之后才又跟了上来。 她隐隐感到这个人十分可怕,心想若不设法把他撇掉,这种威胁真是使人受不了,一不小心就将替薛陵招来杀身之祸。 若在平时,薛陵还可以与他一拚,那时虽是受伤落败披他杀死也是甘心。现下薛陵功力大减,连拚命的机会都没有,可真是死不瞑目。 她本人当然可以出手与他拚个死活,但她已试出那金明池功力实在深厚之极,终必可以把她击败无疑,那时薛陵落在他手中,焉能活着。还有最可怕的便是这金明池乃是这般狡猾多谋之人,他若是不正面出手,却施展暗算手段的话,迟早须得被他害死。 想来想去,只有委屈薛陵几日,必须等到他完全恢复,才能放心得下。最好是有法子撇下金明池,免得老是有被他暗算之虞。 马车驶行到天色微明之时,后面的脚步声才消失不见。 齐茵方自舒一口气,薛陵的声音忽然传出来,道:“刚才我好像听到步声跟随着马车。” 齐茵道:“幸好你听见了,我正担心你忽然回醒,开口说话,被他听去。” 薛陵沉吟一下,道:“这位仁兄实在难惹不过,我们得想个法子使他不要再跟才好。” 他心中已有了主意,却故意向她问计。 齐茵皱皱眉,道:“你内伤完全恢复之后,我们就不怕他了,但现在却没有良策。” 薛陵缓缓道:“你何妨把我丢下,说不定这一来他就飘然自去。” 齐茵真想骂他几句,虽是终于忍住,但却赌气不理睬他。两人沉默了好一会,薛陵已发免她的沉默并非表示赞同,而是生气,当下轻轻道:“对不起,在下没想到这话说得不妥。” 谁知他不道歉自可,这一说可把她的火气惹起来,嗔道:“你那里说得不妥了,我只怪自己不该跟你来,昨夜更不该出手妨碍了你,使你白白受伤。” 薛陵道:“不是这样,在下根本没有想到这些。” 齐茵索性钻入车厢内,指住他的鼻子,恨声道:“我知道你想到什么!你心想我是个有夫之妇,应该恪守妇道,怎可以抛头露面到处的跑,对不对?” 薛陵歉然微笑,心想她发一阵脾气自然就没事了。只听齐茵又道:“你不屑跟我辩论是不是?你只想赶快离开我,越快越好,免得我玷污了你的声誉,哼!天知道你有什么名誉,遍天下皆知你是个贪色叛逆之徒!” 她数落到此处,薛陵虎目一睁,含怒道:“住口,不管你怎么想,我也得走。” 但马车仍然向前驶行,齐茵又占住车门的位置,她不挪动避让,他便无法出去。齐茵一楞,满腹怒气变成辛酸悲苦,两行热泪无声无息地淌下来。 她若是继续发怒,薛陵断断不会让步。 但她这一淌泪,使他怒气顿时烟消云散,心想她的遭遇确实不幸之至,既与老父生离死别于前,又入门丧夫,毫未享受过唱随之乐。她若是把我当作自己人看待的话,则我说出要离开她的话,自然使她着急气恼。 这么一想,当即柔声道:“别哭,是我不好,你想骂尽管骂好了。”齐茵突然一头扎入他怀中,双肩不住抽搐地哭泣起来,这一手闹得薛陵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她柔软温暖的身躯轻轻的颤动,使得薛陵突然一阵激动,紧紧的抱住了她。 这一着倒是很见效,过了一会,齐茵便不哭了。 两人紧紧的搂抱在一起,忽然被清脆的蹄声惊醒,原来马车已驰入城内,是以蹄声特别响亮。 齐茵低声道:“以后叫我阿茵,我叫你阿陵好不好?” 薛陵道:“好极了,你当真要去找你爹爹么?” 齐茵道:“当然是真的,你帮忙我找行不行?” 薛陵道:“我是义不容辞,不过既然金明池也找不到,老伯的居处一定十分隐,咱们须得想个法子才行。” 两人商量了一阵,毫无结果。前面的齐义说道:“姑娘,可要投店歇宿?”
第十七章 齐茵出去回到座上,游目四望。此时天色才明,街道上并无行人。她寻思一下,道: “好吧,且投店歇一会,我还得想出找寻爹爹的法子才行。” 齐义嗫嚅一下,想说什么而又忍住。齐茵知道他想说的话,故意不理他。马车停在一家客店门前,店门才开。店伙揉看眼把客人接入店内,露出不大高兴的样子。 然而一锭银子塞入他手中时,可就使他精神大振,睡魔顿时吓跑,抬眼-瞥,只见那赶车的中年汉子严厉的望住他,袖中露出一把匕首的柄,冷冷的道:“仔细听我吩咐,不拘何时,若是有如此这般的人投宿,你须得故意嘟哝说咱们这辆车于十分古怪,不但一清早投店,而且连带看一个病人。听清楚了没有?” 店伙一则贪财,二则害怕刀子,连忙一叠声的应了,齐义这才返房向齐茵覆命,并且道“那贵财怕死,瞧来绝不敢不依小人的话。”说罢,退田房外。 他们这等布置自然是为了对付金明池,但他会不会还在跟踪还说不定,使不过是姑妄为之,以防万一之看而已。 薜陵沉思良久,道:“还有一看咱们非做不可,此举大致上可以测得出金明池倒底退有没有继续窥伺看我们。若有的话,我们就得处处小心。” 齐茵道:“那个家伙简直像魔鬼一样,邪气得可怕。你有何妙计,快点说出来。” 薜陵说了出来,齐茵认为可行,于是又吩咐齐声去办,他们是下午未时左右动身,在这段时间内,大家都放心蒙头大睡足精神。 动身之后,出城不久,马车停在大路边一处树荫之下,这一停,费去大牛个时辰的时间,原来齐茵假装到附近一座大庙上香,逗留许久才同来。 马车患续向北行驶,齐义向座侧的齐茵道:“店伙来报过讯,那斯竟向他查问过咱们的情形。” 齐茵皱眉道:“这金明池也真骇人,至今仍不相信我的谎话。” 他们得到这个消息之后,晓得那金明池定必仍然阴魂不散的遥遥监视,因此齐茵不敢列车厢跟薜陵同坐,在薜陵来说那是求之不得,一来他可以趁机全心全意运功疗伤,二来他怕与齐茵太过接近,以致感情越来越深,将来不能自拔。 他并非不爱齐茵,相反的他正是知道白己极喜欢她,才怕陷溺下去。因为齐茵倒底已经是李家的人,乃是有夫之妇,若是跟他守下去,陷溺日深,将来不但于礼法不合,而且他的名誉更无法洗刷得清白。 最后还有更可怕的是假如齐南山反对而出头作梗,这一关就足以使他们无法可想,因此,他们想结合的话,可说是前途黯淡无光,荆棘重重,他纵是一无所畏,想排除万难,不顾惜名春人言,但最怕的是有心无力,到头来心愿落空,徒然痛苦不堪。 他把自己和齐茵之间的问题,理智地分析过以后,当即决定趁现在情感还未深切到不可割舍之时,处处提防,尽力保持距虽。然后,再找机会跟她分手,最好是把她交到齐南山手中,才飘然而去。 处理情感一向是人生中最大的难题,尤其是像薛陵这种年纪轻而又未过爱情滋味的人,自然更是棘手,倘幸他天生不重女色,日下更没有成家立业的打算,所以一旦发觉齐茵乃是藉词与他接近,还能很理智冷静地考虑一切。 当他下了决心,突然感到胸口翳闷,混身都不对劲,他晓得这是心接的创痛引起了肉体的伤势,但他都不能不坚持这样做,宁可自己躲在世界上某一个阴暗的角落中,独白寂寞悲伤以迄老死,也不能不毅然割断情丝,免得使她也沉没在痛苦耻辱的泥淖中。 晚上,他们在宜兴城内投店歇宿,齐义奉命又用前法对付店伙,诸事都安排得十分周密,毫无破绽,齐茵到薜陵房中商议如何访寻老父,薛陵仔细问过她齐家的亲友情况,发觉在那寥寥的几门远亲当中,没有一家可以供齐南山藏身的。齐茵最后说道:“我爹平生做事极是深谋远虑,直到现在为上,我迟不晓得他老人家何故利用那枚“金浮图”之,惹起一场天下高手之争?照道理想,他既然已宣了金铃之秘,轨不该以鹰品显人,留下无穷祸根,现在天下之人,谁不想找到我爹的下落?” 薛陵道:“这正是最困难之玷,试想咱们能找得到老伯的话,别的武林高手会不会闻风华,若要偷俺摸摸暗中进行访查,等于增加无戏困难。但你出现江湖寻父之事,一旦传扬开去,那些高手们只须死钉看你,迟早可以从你身上找到线索。” 齐茵低声道:“不错,我倒是有线索,虽是仍很田囊,都总比踏遍天下寻觅容易得多了。” 薛陵精神一振,问道:“什么线索?” 齐茵道:“当我遇见你的前两天,我爹忽然对我说,有两个地方须得记住,一是夫阳,一是挤南,我问他记住这两个地方干什反?他笑看看摇头,不肯解:。现在你看,除了这两处地方,咱们还能到什么地方找他?” 薛陵寻思一下,顿时又暗暗发愁”心想三阳与济南相距戏千里之遥,加上从这江南前赴珏阳的路程,一共最少也得在路上走个三五个月,而且还须在那两处地方就搁访查,说不定妆共赏上一年工夫,这么悠长的日子,焉能一直保持距离?就算自己能够十分坚忍不,可是守了一年之久,日夕相见,甘苦与共,这等情况实是不比寻常。 理智这样的警惕他,但感情上他都禁不住暗暗喜欢,因为他被迫跟她相聚,短时间之内可以不必想到什么分手离别之事。 他忽宫忽忧的想看,齐茵小心地注视苍他。她何尝不明白自己的处境以及薜陵的困难。 但她一则向来任性惯了,二来不受多想,反正许多事可以推到将来再说,所以她撇开不管,只求能踉薜陵在一起,相聚边天就算几大,将来的事管它呢,他们初步决定先赴袈阳二齐茵便返房歇息,芳心欣慰援松,竟是两年以来头一次如此快活,齐义等地吩咐,所以发- 览它的心倩,这个饱纪至患的精练忠仆不问而知定是与薜陵有关,当下又喜又忧,喜的仗小照顾到长大的小姐重新得回快乐,忧的是这种关系十分不正常,日后的结局势难圆满。 他得知先赴襄阳之后,便辞出转赴薜陵房间,薜陵见他入室,大喜道:“大叔来得好,我正要找你。” 两人坐下靠近密谈,薜陵道:“我很就心我和齐茵的将来,但日下又不能立即分手,使她刺激过甚,大叔想必也知道其中的种种困难,所以希望跟你商量一下。” 齐义叹口气,道:“不错,小人都晓得,茵姑娘既可怜而又任性,不睇你说,小人声是老仆身份,但这些日子以来心中去是把她当作女儿看待,她的种桓迫遇,教我想一想都不禁心酸。” 薛陵毫无打听齐茵遭遇之意,但齐义既然说起,他只好听看,那忠心的家仆说道:“假使茵姑娘抵达杭州之时,立刻就与李家约二少爷成亲,今日就不会离家流浪了。” 薛陵一乱,道:“那时候她的丈夫还在么?” 齐义不知他问的是李二少爷其时是否退在人世,以为是问是否迅在杭州,当下应道: “当然还在,他人品很俊,能文能武,所以性情未免骄傲些。我们抵达李府时,恰好一一少爷出门游览山水去了,过了启口,他才回来,这也是合该有事,只因茵姑娘跟李老爷很谈得来,所以每日都到书房跟老爷聊聊天,这一日她前往书房,别踏入院,便听到他们父子正在说话。她若不停步聆听也没有事,这一砧使出了毛病,茵姑娘后来告诉我,她听到老爷恰好把她抵达的消息告知儿子,二少爷发出忿怒的些音道:“这是我的终身大事,我须得先瞧过她的相貌,瞧瞧她的人品,然后再查明她是不是沽清白白的闺女才行,”茵姑娘一听这话气得什戏似的,其时李老爷跋肛的去鹰二少爷,但少爷一玷也不害怕,退高声的说那有好好人家的闺女,自己迢迢千里的送到夫家?这里面定有不明不白的患故。后来言语中又侮到老庄主,茵姑娘念念回身便走,叫我收拾行李。” 薛陵透一口大妃,道:“原来她是这样子囊开李家的。” 齐声道:“不,要是逭糠便好了,当我把行李收拾好了之后,她忽然改囊心意,又不走了。” 薛接低声道:“女人的心就是逭糠的善囊。” 疝声苦笑一下,道:“不钴,当时我一砧也不明白她何以改囊主乱。而且从此之后,她恢复当熊,好忡从未发生过逭件争一故,当天晚上就跟二少爷见面,其后一连许多日他们当常在一起,士芝豕二少爷很快就封她十分倾心,伍直,她当作天上的仙子看待。” 薛技旦想不到闯茵与她的未末夫好之闯忽然有此仁囊,不伉呆了,只声闯妆绥道:“边良心说,茵姑娘不但文武玺全,乃是巾一中的奇才,甚且迸精于女杠以及一应妇道人家所盐炉得的手声,加上貌美如花,?上妨雅,李二少爷封她倾心拜倒那是理所当然之争,不足为奇。大概十日之后,李老爷便提到捏吉成亲之争,茵姑娘劫用桓种藉口推延,一直拖了两个多月,然后突然闯发生二故,逭拐婚争只好延扔下来,直到如今。” 他没有说那是件去囊故,但薜技封心知那是二少爷忽然亡故,所以无法成亲,当下不再追问,校妆道:“逭些扭历对她当然是很深钜的打击,使然不砬见我,但逭皮久了,齐老伯迸不来瞧瞧她,她格必会忍不住出门匀父无疑。“于她的将来,只要找到闯老伯的话,一切自有主张,眼下的难题只在如何防吐蓦成大钴,大叔你是个明白事理之人,当必了解我的恐惟,入非车木,勃能无信,万一………” 他不须再砧骨的说了,齐声不但很明白,而且已对他另眼相看,须知假使薛陵是不有,目徒,大可以趁机占有了齐茵,他竟没有样做,可见得是正人君子。 齐义沉吟道:“我们或者可以用分头寻访老庄主的理由暂行分手,待得找到老庄主之后,一切白有分教,薛陵意下如何?” 薛陵道:“这主意最好不过,我们到金陵便分手,在这两日的行程中,定有糠奋向她提出这个主张。” 他们有了默契之后,各自安歇,翌日上路,马车行了一里,齐茵忍耐不住,炉入车厢,薜陵因与地分手在即,所以也不提她此举可能扰金明池窥出破之事,只跟她说一些他以往的惊险事迹,逗得她一时鹰魂不定,一时又兴高采烈。 中午时分,在一处市续上打尖,这钗上只有这一家饭馆,三人吃完之后,齐义白去马兼付账,他乃是练达精明之人,付账之时,故意大方些,多洽赏铉,那掌的是个中年妇人,连连欢喜道谢。 齐义眼望看门外小马,一面闲扯,问起这馆子的生意,那妇人道:“此炉不是要站,很步过往客人赶上打尖时间,生意平淡得很,但今日托您老的福,不但做了不少生意,而且享砧口福。” 失封甚是细心,一砧小享也不肯枉易放过,问道:“迫劫是何故得享口福?” 那闯人道:“您老未光临之前,一一位客人叫了一席酒菜,吩附果上四副碗筷,到酒菜做好时,他忽又不要了,付贩囊去,我见他好忡很丸念的糠子,垓得连话也不敢说,说起来也贾奇怪,逭位客官只有三十岁左右,长得很漂亮,但生妃时封使人十分害怕。” 闯赶未旦问那人的服饰相貌等等,便知那人正是金明池,又问知他骑看一匹栗色健马,向北去了,当下不功声色,待得上路之后才告知闯茵。 她大吃一鹰,道:“逭恶反不知何故苦苦不放过我,好吧,逭回碰上就放手拚一次,若是能把他击败,以后便不必烦心了。” 她说得很是坚决,薛陵、齐义不敢劫她,免得她激起小性子,更加囊以收拾。 薛技笑道:“他吩咐果下四份碗筷,想必打算款待咱们三人,封不知他后来何故又改玉主意?”齐茵道:“或者是等候别的人也说不定。” 齐声道:“不,定是打算请我们吃一顿,后来一想你居然帮助薜爷,而且如此尽心尽力,便又丸得上马而去,可见他心中十分含恨,薜爷须多加小心才好。” 二一人一边交谈,一前驶,不久,芭砝那市镇数里之遥,但见大道蜿蜓爬上一处山坡,四下树木甚多,人烟杳然,齐声心下警惕,低低道:“姑娘小心了。”话声未歇,一骑白疏杯中穿出。 这一骑乃是弃色骏马,马上之人长衫嬴瓢,手执摺扇,相貌俊美,但眉宇间纯罩看一片杀气:面容冷若冰霜。 齐义赶果勒马停车,齐茵从车门内探头而出,盈盈笑道:“哎!金兄怎的也到了此在?” 金明池摺扇睡摇,齐茵的笑容竟不能融化他面上的冰霜,他道“那薜陵倒底是你的什么人?” 齐茵仍然含笑道:“他么?我暂时还不能奉告,你何故如此关心?” 金明池皱眉道:“你把我当傻瓜耍弄,须知我一旦横心,就算你告到家师跟前,我也不怕,快快告诉我他倒底与你有何瓜葛?两年前可是你救他献关的?” 齐茵玷头道:“不错,两年前我不知天高地厚,把他放了,但现下都不能这样做了。” 说时,伸手抓起一宗长形的物事,抖掉襄布,竟是一柄长剑。 这动作只有薜陵瞧得真切,他一见那柄长剑,顿时一震,心想这不是我当年携带身没的先父遣剑?我曾请托她把此剑沉入水底埋放士十,那知她竟带到江南,至今犹存。转念之际,退瞧见剑鞘上刻看的“薛爽”二字,那正是他先父的名讳。 金明池冷冷道:“你的花言巧语只好扁显别人吧了,下来,让我瞧一瞧那斯便知真假。” 齐茵微笑道:“贾便怎样?假又怎样?你要瞧瞧也行,但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金明池道:“我准我杀死他是不是?可以,我查看之际决不动他,但过后封不在此限。” 齐茵道:“那个自然,我岂能限你一世都不准功他?不过眼下我沮是不能放心,你定要查看而又不想伤和气的话,那就里我用长剑顶住你胁下要穴,那时你爱看多久都行,这法子可使得?” 金明池退疑了一下,才道:“好!都依你。”一砝下马,走列车厢旁迸。 齐茵帮出长剑,还落地上,金明池韦起左手,讧她用长剑顶住胁下,然后探头人去。 薛接端坐不功,两人四目相投,都流雷出敌乱,金明池冷冷道:“你当知我是什皮人,难道真信齐茵能庇讧你戏?” 薜反也冷冷道:“谁说我要托庇于她?” 金明池仰天哂道:“好大的口丸,你若不托庇于她,三日之内包管身首异处,你信不信?” 薛反玷玷头,道:“我相信。” 金明池反而一怔,道:“你佰就行啦!现在仔细听我的吩咐。” 薜陵长笑一声,道:“你别白以为很了不起,我倡你二一日之内可以取我性命,那是因为我内伤未痒之故,若是我未曾受幻,哼口鹿死谁手满未可料。” 金明池怒桓反笑,转头向齐茵道:“这的话你不免看人狂妄无稽皮?” 齐茵摇头道:“一点也不狂妄无稽,你敢不敢等他内臼痊痒方向他功手?”她心想若是等到薛陵恢复如常,那时两人联手出击,定可税精击败金明池。 金明池道:“我几时把他放在眼内?”说时,囊关车门,一连退了七步,剑尖仍然抵住胁下要害。要知这金明池武功得白当世三大异人之一的孤云山民徐斯转授,一身所学深不可测,注身丸功自成一家,若是一般莴手,枞是强如齐南山之流,他仍敢试行脱,可是对方乃是齐茵,深悉他师门武功之妙,若是容她长剑一吐,非死不可。 当下不敢强挣,停步道:“你想趁此糠会取我性命是不是?” 齐茵面色阴唷不定,应道:“不错,但我还须考虑一下,你最好别睡举妄功,追我立下言手。” 齐茵如此说法,显然还有转口余地,金明池便厅立不动,心中又闯又恨,他自从出道以来,一向只有盛气凌人,天下无人能抗。但劫先后被两个女子吃鹰,一个是丽湖秘屋派的纪香琼,挨过她两只柔金锋刺体之苦,而此后便不知她的去向,想报仇也无从报起。另一个女子就是面前这个齐茵了,他蛙是自信武功可以尸得她,但由于师门渊源和个人爱上了她等等原因,似乎很囊有向她下言手的糠奋。 但见闯茵戊肩忖想,美:的面上不时闪过杀糠,金明池面临生死关头之际,也不由冷汗直冒。 闯茵心想洹鹰头武功高强不过,人又阴戏恶言,若是一剑杀死,可以免去无穷后患,此手声是,惹出徐斯,但只要做得尼密,徐斯焉能知信年.然而仁念又忖道:“他虽是心术险恶,但对我封很有信乱,为人也没有什皮过钴大恶,岂能为了一己之私,续意杀害?” 逭两杠想法反扰掠遇心头,赏是理以委决,地想的时闯已经很久,薛陵突然朗声道: “闯闯不可加害于他。” 金明池怒火直冲,不:一切的丽关,顺努拍出一掌,阻挡齐券跟随他的身形。当他一之砝,闯茵便披追作垃后决定,她但须一剑送出,定能取他性命,也不会被他掌力所伤。但她逭一剑终于没有剌出,任得他国关丈许,这一来不啻解琐开伍,枞虎转龙,今后只怕茁囊有逭等糠,了。 金明池枞声笑道:“齐茵,你如此的厅薛咬的话戏?你们有何关系?” 齐茵怒道:“我偏不告诉你,现在给我滚,否则莫怪我剑下无情。” 金明池冷冷的道:“以你等身份,用的居然是一柄凡闯之剑,人是不衬,那小子毫不诚货,该当设法送一口上隹赏剑给你才对。” 齐茵道:“我的事用不看你管。” 说时,提剑迫去,但追到五尺之内,突然回身奔到车门,把长剑交给薛陵,道:“你拿看防备万一,我可旦怕被他损毁此剑呢!” 她如此爱惜此剑,更见她心中之情,薛陵感满地望住她,枉道:“不必跟他动手,能省玷鹰烦最好。” 齐茵摇摇道:“这没有逭去容易打发,看来非拼一扬不可。” 薜凌退待说话,疳茵邑转身囊开,顺手已带了一条黑色的细技,当作兵器。 她追到五尺左右,才道:“我最后问你一句,你能不能坐管闲事?” 金明池见她对薛陵如此细心多情,早已满起满腔杀糠,决心已下,微笑道:“不行,非管闯事不可!”他已违某全身功力,但等齐茵一助手,他就毫不容情的出手反击,非把这三人一块儿杀死不可。 齐茵声他如此回答,柳眉一且,手中黑色细忽一声抽扫过去,果接看玉臂一仲,掌中那支三尺长的棋柄俟长剑一般疾刺对方。 金明池心知她手中这条细接厉害无比,宝刀宝剑也不能损伤,名为“乌风披”,若是被鞭丝扫中,不啻刀剑加身,而她以技柄当作长剑剌出,也具有同等威力。 他摺扇一拍,匕把接丝封住,右手金笛蓦地点去,正好点中柄梢。 两人电光石火般互发内力拚了一招,只方各各震退一步,这时金明池才晓得齐茵造诣甚深,比他意料之中莴出甚多,心头一凛,施展出全身绝艺,扇笛齐施,暴夙滕雨般政去。 齐茵也舞出一片糠影,见招拆招,娄时间,两人匕斗了二十余招之多。 那金明池朐中所学甚博,但见他扇笛齐禾,奇招迭出,再猛攻了二十余招,在这廿招当中蛙换了四五种步法之多,有的甚是古怪,有的都如行云流水,极是流厅美观。 齐茵把这前后一共四十余招接下来之后,芭径遇险数次之多,她自知这是因为震于对方威名,同时又亲眼见过他在齐家庄露了几手,确赏冠绝一时,所以有怯敌之心。 幸而地倒底是出自当世奇人门下,白有不传心法,但见她突然间像禾鸟一般升起寻丈,然后快得出人意表的落在一没。金明池跟得那么快,也来不及趁她身形下落之际出手攻击。 她乃是侧身向看对方,么丝呼一声迎面抽去,招数使得十分顺手。 这一显竟把武功绝强的金明池追得退了半步,但听那岛风倾连连嘶尝,刹时间,已把对方迫退七八步之多。 身在局中的金明池但免对方的势无法破解,唯有后退半步才能避过,可是只有三匹扰的话还不打果,目下卸不但运退了七八步,甚且瞧来退有得退的,岂不是退早要被她逼落田中弄得一身泥污? 他囊想逞强蹈险施展煞手反击,但对方一技接一接的抽扫过来,完全无隙可乘,顿时急得出了一身热汗。 薛技乃是旁视者清,见她一则技努绵密凌厉,无信可击。二则侧身发招,姿式奇特。当下恍然大悟,想道:“师父曾经说过那邵老前玷不但内功别具威力,最鹰害的是她深知那徐前玷和师父两人的武功路戏,是以天下问大概只有地扮得过他们两人,逭一路武功若是对付我的且王堂的话,威力有限,决计不能追得我连连后退,可是这刻对付起金明池,封好忡苍看克制住他,人一共后退十七步之时,金明池就非切即死了。” 他逭一猜竟是旦准,逭“破奇十七技”正是再门对付徐斯而创的,每一么都经过千恩百虑化声为伍,以“”破徐斯的“奇巧”,所以称为“破奇十七技”。 金明池已退了十二步,迸有五招便须得夫命当场,而他还不知道白己已步步踏入死亡的陷阱中,只要到了第十七招,定必落败身亡。 齐茵自家也不晓得这破奇十七招竟具如此奇奥戏力,她当初学完这一路技法之时,邵玉华曾对地言道;这路奴法等闲的对手都不管甲,但你或老在有一日碰上比你鹰害的戏手时,你可藉这一路项法挽同危局。 她那知邵玉华当年的患思是预防她万一碰上了徐斯,而徐斯因变成恨,拿地出妃的话,这一路接法定必可以一口知把徐斯追退十步以上。徐斯虽然终可脱身,而且又可以施展煞手取她性命,但他见她居然有这么一路武功克制得住他,定会改囊主意:暂时留她一命,等到创出一路反破她这十七路技法的功夫,才拿闯茵试招,逭样的话,齐茵起码奋时可保无良。 想不到齐茵砬上的敌手封是徐斯的徒弟,那金明池功力自是不如徐斯速甚,那能脱身? 一眨眼间齐茵连攻了三故,此时只剩下两技就可立取金明池性命。 她毫无罢手之意,反而有杀他的决心,薛陵也决不开口砧破或阻止,他知道这个金明池为人非忠非奸,十分可怕,而唯有齐茵杀死他才不致惹起武林浩劫,换了别的人杀死金明池的话,徐斯焉能干休?而他若是囊开仙人浦居处的话,天下武林准有一扬大乱和灾劫。 齐茵第十六么忽的扫去,金明池无法不退,脚步一动,突然踏空,噗通一声坐在水田中,泥水飞棋。闯茵第十七技已经出手,封被他如此平凡无奇的一下倒坐式子,无意中避开了这致命的一击。原来她的技法名为“破奇”,神就是说须得封方便出奇奥身法招戏才生出威力。 话虽如此,卸不是说对方随便便出一招不奇奥的身法就可以破解闯茵的拉法,必须在第十七招取命之时,这么平平淡淡的向后一闯,即可躲过大囊,加在其余的十六招之内,便须得功力绝世之士才能拔出圈外,再不就是武功路戏不实被克的对手也可以破解。 总而言之,金明池碰上齐茵这一路技法,那就等于鱼已入网,鸟芭入笼,殊不料他一脚踏在田里,阴差阳错的碰上恰是第十七招,才能逃封一扬杀身之祸。 金明池一跃而起,带看一片水花落在两女远的田塍上,他狠狠的一跺脚,便疾奔而去。 齐茵知道追不上他,只好回到马车迸,憾然道:“这逃掉啦,将来不晓得会掀起多少波浪。” 薜陵道:“恭喜你击败了天下第一高手,这人武功之高,智计之多,当真无人能制。” 齐茵道:“我可不希罕江湖上的虚奋,我们快走吧,趁这走开,我们可以安安静静的赶一程。薛陵晓得机会已到,若要分手,唯有这刻,但他此生唯独声信逭个女子,心中又甚是不舍,顿时体验到回肠荡气的滋味。 他难过得长叹一声,真心真意地说道:“唉,我真舍不得与你分囊。” 齐茵一上车,闯道:“你说什么?” 他覆述了一遍,齐茵才肯相信自己的耳朵没听错,她瞪大美丽的眼睛,又道:“为什么我们要分理?” 薛陵道:“我们当念之务便是找寻齐老伯,但是那两个地方相距戏千里之遥,我相信我们还未到达任何一处之时,江湖上芭仃遍了你我的消息,这自然是金明池恶意散布的,无疑迸有许多中信你我名言的谣言。” 齐茵怒道:“我不怕他任何谣言。” 薛陵道:“我的名仁不太好,他的话言定能使天下相信,倘若传入齐老伯耳中,他老人家在未明且相之前,非妃佰牛死不可。” 齐茵道:“怕什么?反正退早都会解祥得沽楚。” 薛凌道:“但金明池这一宣扬之后,人人皆知你出现于江湖,此时那一干争夺金祥口之锐的高手退不群起跟踪你去?试问那时候你迸找不我齐老伯?这些高手们枞然都打不过你,但你不是金明池那一显的人可以随便大加杀兽,而这些高手们暗中窥伺,地有一天会有可乘之糠危及齐老伯。” 他这一分析,责是合情合理,齐茵眉头大皱,不知如何是好? 薛陵道:“我已想出一个办法,那就是咱们三个人分作三略,你乘车步行,最好乔扮男装,疾赴襄阳。我另取一路直奔济南。齐义大叔驾车返同杭州甚至南下。他尽旦设法掩蔽行踪,希望分散江湖群雄的汪意力,我们则希望在谣言传播到天下各地以前找到齐老伯。” 齐茵沉吟忖想了许多,才道:“我们分手以后如何再见面法?” 薜陵道:“开封府在两地之间,应是会合传返消息的最佳地点,我们现在便可约定如何研络法,总之,从现在起算,到第一百天我们在开封府的龙亭见面,如若因故不能露面,就在龙亭左方第一棵树的根下以瓦片刻字传返讯息。” 齐茵笑道:“你真行,这等法子我万万无法在片刻间就想得出来?噫~你不是早就想好的吧?” 薛陵苦笑看摇头,心想我虽是早就决定跟你分开,免得将来无法自拔而深陷信间之内,可是还没有工夫想到这等联络之法。 马车放快速度向金陵驶去,他们必须过了金陵才是分手之处,刚达金陵之时,芭是万家灯火之时了。 车厢内的青年男女默然静坐,清脆的蹄声敲击在他们心坎上,每一善都表示时间流逝以及空间缩短,他们越发接近分囊的时间。 齐茵忽然幽幽叹一口丸,道:“我知道是自寻烦恼,没由来的老是记看你,假如我没有碰见你,或是我不带你去见师父,我们便只怯是天上的浮云,水中的浮萍一般,各自亳不相干,那样子也许更好些。”薛陵讶道:“你为何这糠说?” 齐茵苦笑道:“你不必肪我,你明明想囊关我,不注我有被奋接近你,免得我将来更囊不开你,对不对?” 薛凌没法开口,只好苦笑一下。齐茵又道:“我也恨自己不能矜持,显得有玷下不是皮?那有一佰清清白白的女孩子老是痴红看男人的?唉日但显我能忘记你。” 薛陵转眼望向车外,但见灯火满街,甚是熙扰热闹,然而他都感到有如置身于荒凉的沙漠之中,而且更可怕的是他发仁自己很难逃得出这片人间沙漠,他在心中连连长叹,想道: 我这一生何其惨淮?父母、争业、爱情都戊我而去,我自家也不知道活下去为的是什么?他平生第一次感到如此深沉的悲哀,不由得乒子一酸,热泪盈眸,然而他又不憨让齐茵瞧见,只好一味向窗外瞧去。 齐茵搂住他的臂肪,薛陵感免出她柔软的胸脯,但最动人的混是她的一片柔情。他记得自己最潦倒可怜之时,全靠她的支持,改变了命运,因此他忽然怀疑自己现下这样做究竟对是不对?是否会恩将仇报,抑或是真的对她好? 只听齐茵哀怨地道:“阿陵,你本是世家千弟,文武全才,我们分手在即,我要你念一首诗或词给我听听,聊当赠别之言。” 薛陵心知她是很含着地要自己表示对她的心意,不禁大感为难,沉吟片刻,终于忍不住念道:“相见时难别不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意到死丝力尽,蜞炬成灰泪始干。”他念到此处,但兑么绵俳恻,回肠荡气之极。 他自知此去决意远走高飞,不再与齐茵相见,然而又晓得自己决计不能忘情于她,此生此世,唯剩相思而己。正如吐丝的春蚕,至死力能罢休。 这刻蓦地记起未人有两句赠别诗云:“追攀更见相逢晚,谈笑难忘欲别前。”他黯然想道:我和她真是相逢恨晚,无由成就好事,由昨日开始至今,我们虽在谈笑,但几曾忘得了离别? 这正是“空花根蒂难寻摘,梦境焖尘贵扫除”。终是一场空幻,白费了工夫,人世十几多悲欢离合,但不管是多么的动人,都终必随风而逝,了无痕迹。话虽如此,但局中之人谁能超然自拔? 马车忽然停下来,薛陵定神一望,原来马车己驶出北门,若是依照预定计划,他们应该辁昏幕之时在此处悄然下车,各自上路。 齐茵还偎贴看薛陵,娇躯微微的颤动,使得薛陵不忍出声骛动,事实上他自家正满眶热泪,也不能让她瞧见,两人默默偎坐,外面的齐义悄无声息,没右出声催促,这个精练的老家人虽是不会眼看,匕晓得他们之间的情伤魂,心中大为感动,因此这刻若是他们改变了上意不两分走而行,他也不会反对。 晚风中传来一阵歌声,静寂中听得分明,那歌词是:“枫鹤岚,阳台忱水湄,风清月冷好花时,惆怅阻佳期,别梦游蝴蝶,离歌怨竹枝,悠悠往事不胜悲,春恨入双肩。”歌声略略一顿,便又再起,唱的是:“芍药虚投赠,丁香漫结怨,风栖嘱去两悠悠,新恨怯逢秋,山色嫣心,江声入梦流,何时弦管簇归舟,关悼泊沙头。” 马车内外二个人都被这如想如慕,如泣如欣的歌声感动,痴痴地侧耳而听,膈了片刻,齐茵才道:“这两首词想必是未人之作了,你可知道是谁作的?” 薜陵道:“好像不是未词而是元代赵松雪所作,调寄巫山一段情。”他的声音有点涩哑,齐茵已发免了。 晚风中歌声又起,但已渐去远,听不真切,齐茵道:“阿陵,咱们且到江边走走。” 两人丽下马车,背上各声包袱,齐茵已换过男装,携手向前走去,不一会已到了江没,但见江上灯光无数,樯桧之声不绝于耳。 歌声忽又真切,他们凝神聆听,只听那歌词是:“江水漾西风,江花脱晚舡,离情被横笛,吹过吼山东。”唱得凄惋一屏芯,极是功人。 齐茵真想大哭+场,但心知若是放便一恸,可能误了大事,当下强白忍耐,推一堆薛陵,道:“那迭渡船快要囊岸,你快快去吧:一路上千万珍重,以期后会。” 薜陵不由自主的向前奔去了奔出七八步,突然停住,还末回头,只听齐茵笑道:“快走啊,再迟就赶不上那般渡船了。”她虽是笑看催他,但大有凄凉之意。 渡船传来吆喝之声,薜陵不暇多想,放步奔去,时已奔上了渡船,回头望夫,只见一条人影站在垂柳旁迸,夜色中虽是瞧不清她面上的表情,但显得特别孤独凄凉。 江水呜咽,垂柳飘拂,晚风中还约听到那一缕幽怨的歌声。薛陵身子一酸,热泪盈眸,默默想道:“永别了,阿茵,我们今生今世,恐怕再难重逢了!” 岸上垂柳边的人影已瞧不见,但他仍然痴痴怅望。耳际还萦妲耆她的叮嘱,于是,他忍不住低声悲唱道:“千尺流水,百里长江,烟波一片茫茫,碓情别意,随波流去,不知流到何方?” 不但是难情别意不知随波流到何方,连他自己也像是浮云瓢萍一般,在茫茫人海不由白主飘流,三日之后,已踏入徐州地面,他每日总是在午间打尖后休息,直到傍晚时分寸赶路,一直赶到翌日中午,路上只以干粮充,每日只是中午时分吃上一顿。卜以他这等内功精深之士,如此走法也不算得十分苦,可是他心事重重,压得他消瘦憔悴46得多。 这刻正是午牌时分,他踏入城中,茫然四显一眼,拍拍身上灰尘,长叹一声,举步向市街走去。 旁迸的一辆大车内有一对光芒闪闪的眼睛凝视看他,这辆大车本要由城,因为入城的人马车辆拥挤不堪,所以暂时停在一旁等候。 车中续出一个青衣少年,长得十分俊俏,他向车把武打个招呼,便举步向薛陵的背影追去。 不久他们先后走入一间饭馆,薜陵一上来先饮了五斤高梁,接看三斤牛肉,五六个大馒头,还有两大碗面都送落肚中。 他外表长得斯文俊秀,但食丘如此的鹰人,连堂佗也不住的翻眼睛瞧他那青衣少年只吃了一点点东西,便会账随他出门而去,他那对特别锐利的目光几乎片刻不曾离开薛陵。 薜陵在一家客店中开了房间,还未洗盥,忽又带看醺醺酒意去店外,那青衣少年讶然忖道:“他明明已到了休息时间,为何还要出去:”当下也出门远远跟看他。 但见他脚步歪斜地一溜烟直奔东门,出得城东,便不住的左右张望,最后,他在一条荒陌上停步,四下只有蔓草陈树,甚是荒凉凄清。 他忽然在树荫下人声悲哭,间中发出长啸,一听而知正把满腹悲怆尽情发。 那青衣少年初时流雷出锗俜难言的神色,眼看这末一个大男人如此的放声悲哭,景象赏在凄惨,不由得也感动得身子炉酸,心头泛起阵阵说不出的怜横和囊过。 薛陵哭了一阵,酒意略退,悲怀也稍减,举目四望,但见周圉退有些残转碎瓦,颓垣败壁,零落杂陈在茛草青焖之间,心想昔年的壮丽宅第,高楼胜景,如今已空余陈迹,徒供后人欷凭吊。 他怅望了一阵,自个儿孢膝靠树而坐,低低吟道:“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长长………” 树后忽然传来一阵清脆吟声,道:“何处无风燕子楼,断碑落日古城头,画眉人远系华歇,无启远山生暮愁………”吟声怨切悲惋,甚是动人。 薜陵侧耳听罢:全想此诗乃是元代萨天所作,那树后吟诗的不知是件灰厅客雅士,到此地凭吊古迹,长吟遣扰。 他已经是心死如灰,所以懒得起身过去瞧看,树后又转来那清脆的吟声,只听他吟道: “天涯倦龙,山中归路,望断故围人眼,燕子棋空,佳人何在?空锁棋中燕,古今如梦,何曾梦免,但有旧欢新怨,异时对南楼夜景,为余浩叹………” 这一段东坡词看实切合他的心境,不由得一阵心酸肠蜥,默然痴想。
第十八章 树后的青衣少年见他仍然没有过来瞧瞧之意,心中大不服气,灵活的眼珠一转,便又吟吟道:“楼上残灯伴晓霜,独眠人起合欢床,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长………” 眼见那薛陵微微动容,当下暗道我若不能把你引到树后,算我没有手段,要知他吟的这一首正是刚才那薛陵吟的两句,显示出他不但胸有才学,无所不知,而且还含有逗引薛陵之意。 这青衣少年接着连诵两首绝句,其一是:“北邙松柏锁愁烟,燕子楼中思悄然,自埋剑履歌尘散,红袖香销已十年。” 其二是:“适看鸿雁岳阳回,又玄禽逼社来,瑶瑟玉萧无意绪,任从蛛网任从灰。” 薛陵果然被撩拨得站了起身,那青衣少年傲然一笑:心想任教你如何强项,也不怕你不好奇的过来瞧瞧。 他念头尚未转完,薛陵已再坐下去,恢复漠然的神态。 原来这处荒凉地方正是脍炙人口的“燕子楼”遗址,这个哀凄的故事由于唐代大诗人白居易在他的“长庆集”中提及,历代的读书人无不知晓。 这个哀艳绝伦的故事发生于唐代长庆元年,其时驻守徐州的武义军节度使张建封已死了二十年,他生前礼贤下士,天下名士皆向风延颈,韩文公曾任他麾下从事,白居易游徐泗闲时,也受过他的访宴,就是那一次的欢宴上,张尚书命爱妓关盼盼,以歌舞佐酒,一席皆欢,其后张民逝世,关盼盼眷念旧情,矢志不嫁,独自居于张府中的燕子楼,一晃过了十余年,白居易才从卜系员外郎张仲素口中得知关盼盼幽居燕子楼多年之事,张仲素并曾因此而作了“燕子楼”三首七绝,便是前节那青衣少年连绩吟诵的那三首绝句。 白居易得闻此事,回忆当年盛筵歌舞,有感于心,便也作了绝句三首,诗云:“满窗明月满霜,被冷灯残拂卧床,燕子楼中霜月夜,秋来只为一人长。”第二首是:“二钿晕罗衫色似烟,几回歌着即潸然,自从不舞宽棠曲,叠在空箱十一年。”第三首是:“今春有客洛阳回,曾到尚书墓土来。见说白杨堪作柱,争教红粉不成灰。” 这第三首最末的两句意思说张尚书墓上的白杨树如今已经粗大得可以做柱,何以红粉佳人尚在人世? 此外,白居易又另赠关盼盼一首绝句,也是这个意思。 白居易赠关盼盼的绝句是:“黄金不惜买娥眉,拣得如花四五枝,歌舞教成心力尽,一朝身去不相随。” 这首诗的意思明顾地责备她没有相随张尚书于地下,有负张尚书当年黄金聘美的恩惠。 关盼盼得到白居易的诗之后,反覆证之,泣道:自张公逝世,妾非不能死,却想百载之后,不知内情之人以为我公重色,所以才会有从死之妾,反而有玷我公清范,所以才偷生苟活。 于是,她也作了一首绝句,诗云:“自守空楼饮恨眉,形同春后牡丹枝,舍人不会人深意,讶道泉头不去随”。诗中的“舍人”便是指白居易而言,其时他官拜中书舍人。 关盼盼自从得读白公之诗,惘惘旬日,不食而卒。 这个哀艳多情的故事由于白居易记载在长庆集中,所以举世皆知,后人的诗词中但说“燕子楼”三字,无不知道就是这一段顽艳凄绝的经过。 薛陵是伤心人别有怀抱,所以到这燕子楼故址放声一恸,追古思今,不尽伤情。 这刻他虽是被树后的人撩拨,但心灰如死,终于懒得到树后瞧看。 过了片刻,树后的青衣少年既不出声,也不现身,反而使得薛陵的心思转到那人身上,暗暗测忖他是何等样之人?为何故意撩拨自己?现下又为何毫无声息? 正在想时,十余丈远处突然传来朗朗大笑之声,气沛劲足,一听而知乃是内家高手无疑。薛陵动也不动,竟不向笑声来路望上一眼。 笑声忽然迅疾移来,眨眼间,声随人坠,一个年约三旬左右的俊秀书生出现在他眼前。 他腰间插着一支金笛,手中拿看一柄摺扇,此时笑声已歇,嘴角间还留存一抹阴冷的笑容。 他见薛陵毫不理会,双肩一皱,冷冷道:“眼下既不是无声胜有声之时,更不是视若无睹就可以免祸的,难道说你骇怕得不敢瞧我?” 薛陵立即转眼望他,目光中流露出挑战的意味。他早就从那笑声中听出来人乃是金明池,是称为当今天下第一高手。当此之时,他已迅快的转过许多念头,但不论是逃走或是迎敌都不行,所以索性不加理会。然而他忽然间想起树后的人,暗忖:若是此人冒失走出,定然难逃一死。 金明池极锐利的视察看他,发觉他目光中突然泛起疑虑之色,顿时大惑畅意,冷笑数声,道:“怎么啦?你忽然感到生命可贵,很值得留懋是不是?” 薛陵淡淡道:“我多年前就已不把生死二字放在心上,你爱信不信都不要紧,其实我是为旁人担忧。金明池呵呵一笑,道:“说得好,竟是替旁人担忧,但齐茵可不是容易对付的人,况且我还不想取她性命,倒是你自己一条小命危在旦夕,正须大大的担忧才对。” 薛陵淡然一笑,道:“你又弄错了,我何尝不知她的本领比你赫赫有名的金明池还强,我乃是想到你眼下满”腔杀,万一有些游人无意闯到,只怕会遭到无妄之灾。” 他这话实是说给树后之人听的,不过有一点他大感疑惑的是自从笑声一起,树后别说没有声息,甚至连呼吸之声也丝毫不闻。若不是业已离开,那就是屏住呼吸,不过自始到终都没有听到那人离开的声响,难道那人本领如此高强,竟能无声无息地离开? 金明池四周瞧了一眼,道:“不错,任何人无意闯到此处,那是自寻死路,纵然是齐茵也不能例外。” 他唰一声打开摺扇,又道:“我平生不做没有把握之事,你不妨瞧一瞧此扇。” 薛陵定睛望去,但觉毫无异状,便耸耸肩,摇头表示全不明白。 金明池冷笑道:“此扇有三支钢骨乃是海底万载寒铁所铸,可以飞出伤人。齐茵本领再高也是难逃钢骨刺体之厄。” 薛陵又耸肩道:“兵刃中夹有暗器何足为奇,又不是只有你才办得到。” 金明池道:“你真是井底之蛙,无知之极。须知这万载寒铁的扇骨极是沉重,寻常高手决无法当作暗器使用。正因此故,这三根扁骨在我手中便变成威力无匹的暗器。头一件无坚不摧,可破任何护身气功。第二件速度奇异,快慢由心,快之时逾于闪电,慢之时可比普通暗器慢上两三倍之多。” 他这么一说,薛陵不是寻常武师,顿时明白这等暗器威力果然举世无匹。齐茵若是事前没有防备,的确无法逃得出他的毒手。 他微讶问道:“你为何把这秘密告诉我?” 金明池道:“这个秘密将随你的躯体长埋于地下,我为何不敢告诉你?” 薛陵点点头,道:“有理,原来如此。你打算一刀取我性命,抑或使用毒刑慢慢的折磨我?” 金明池道:“都不是。” 说时,举步迫近他面前,伸出扇子在他肩上轻轻敲了一下,问道:“你现下有什么感觉?” 薛陵一点也测不透此人葫芦之中卖的什么药,心想他想是打算施展奇奥手法使自己感到十分痛苦的死去。但觉身体全无异状,可是却不由勃然大怒,厉声道:“我不告诉你,有本事你自己查看。” 殊不知这一来反而大大得益,只因金明池这一手乃是秘传上乘震经闭穴手法,金明池虽是练过这门功夫,可是功力火候未是,自己没有什么把握,特地在他身上试一试。这刻薛陵应当全身发麻,内脏颤动才对。那知金明池错估了他的功力,以为他只是一般的武林高手而已,才会用这种未具火候的功夫对付他。 金明池为人城府深沉之极,闻言并不动怒,只微笑一下,道:“使得,我自己查看。” 他转身向来路走去,在草丛疏树间捡拾枯枝,片刻间已弄得一大堆枯枝放置在薛陵前面丈许处的地上。想是尚嫌末足,所以还转身去捡,这一回走出十多丈远,身形被树木遮住。 薛陵条然站起身,树后转出一人,正是那青衣少年。他一溜烟奔到枯枝堆的旁边,一弯腰全都抱起,然后迅快地逐根抛在地上,横七竖八的散了一地。 他没有抬头瞧看薛陵,因此薛陵最多只见到他的侧面。那青衣少年动作好快,一转眼又转回树后,低声道:“快坐好,装出穴道被制的样于。” 薛陵茫然坐下,从口音上听出这青衣少年正是刚才在树后吟诗之人。眼下瞧他的身法,敢情不但身怀绝技,而且轻功之佳更是一时无两。 眨眼间,金明池抱着一大困枯柴回来,一见枯枝散布满地,甚是惊讶,眼珠一转,道: “有谁来过?”薛陵不知该不该说话,只好连连眨眼。 金明池望一望他身后的大树,眉头一皱,大步走去。但走了数步,忽然转弯向旁边走去,接着又转回去,如此弯来绕去,竟无法走近薛陵。 大树后伸出一只手拍拍薛陵,示意他快走。薛陵起身转到树后,金明池明明瞧见,偏偏无法即时扑去。好个金明池不愧是一代高手,反而沉住气提聚起全身功力,张口大叱一声,声音自丹田中逼出,宛若霹雳,地上的枯枝有十余根震得弹跳起来。 金明池顿时跃到树后,但见空空荡荡,杳无人迹。那薛陵明明躲到树后,卸有如突然消失在空丸中一般,竟无丝毫线索可寻。 那薛陵失棕得越是古怪,金明池就越发不肯放松,抬头向树上瞧去,但见枝疏叶稀,莫说是一个人的躯体,即使是一头小鸟也逃不过他锐利的目光。 树上既然没有人影,金明池转念忖道:“我且不管那怎能避过我的耳目而逃走,目下立刻展开脚程在四周数里之内细搜一遍,谅他无能从我的搜索圈兔脱。”他想到就做,立刻防身飞跃而去,以这株大树为圆心,自东面三里处开始,迅快绕圈搜索。 以他耳目之敏,脚程之快,在这十余方里之内,薛陵若是正在奔逃,绝难不被他发觅。 但薛陵其实还藏身在树后不远处一堆草丛之内,这堆野草虽是茂密,可是一则有两人躲在里面,二则山风吹掠之际,草随风动,以金明池的眼力,自无瞧不见之理,然而事实上金明池还向他们藏身之处多望了好几眼,却始终视如无睹。 薛陵当那金明池走了之后,正要开口,嘴巴突然被人堵住。但觉那青衣少年的手掌柔软软而微带一点香味,晓得他是不让自己做声之意,便轻轻颔首表示知道。 那只柔软的手掌缩了回去,两人抱膝而坐,呆了许久,薛陵天性沉稳,甚能忍耐,那青衣少年若不先行开口,他决计不会开口。 突然一阵风响从草丛旁边擦过,转瞬间,大树底下出现金明池的身形,原来他是去而复返。 他绕树运转数匝,便停在枯枝散布的地方,俯首沉思,一面细察那些枯枝的位置。 薛陵突然发觅身后的青衣少年微微发抖,当下十分讶异的回头瞧看。只见他两道细长的眉毛紧紧皱起,流露出紧张吃惊的神情。他一直注视那边树下的金明池的动作,竟似是不晓得薛陵正回头瞧他。 薛陵实是想不出他何故吃惊,不过却发现了一件事,那就是这个青衣少年双耳都有针眼,显然是戴耳环的洞眼。其次他这对眉毛细细长长,真像美女子一般,不禁想道:“他恐怕是个女红妆乔装改扮的,我只须取下他的帽子,一望便知。” 但他可没有这样做,回头望去,只见金明池身子俯得更低,伸指点算地上的枯枝。又用拇中二指伸开遥量其间的距离。 那青衣少年大概是懂得金明池在干什么,忽然抓住薛陵,五指力道甚强,抓得很紧,薛陵动也不动,但心中却不以为然地想道:“你心中虽是紧张,但也不该这么用力抓我,假使换了别人,那能忍受得住疼痛,不叫喊出声才怪哩,岂不是惊动了金明池?” 金明池量来量去,又举手搔搔头,凝眸寻思。薛陵感到臂上一松,敢情青衣少年已缩回手,当下也透一口大气,忖道:“想是不要紧了。” 果然过了片刻,金明池顿顿脚暴躁地向西面奔去,霎时不见影踪。 薛陵仍然不打算开口,他一点也不在乎如此闷坐下去。身后的青衣少年扒伏在他背上,嘴巴紧贴他耳朵低低说道:“快快出去把左边第二根枯枝踢开半尺左右,便立刻回来,不要弄出声息。” 他微微一笑,心想你倒底开腔啦。转念之际已弹了出去,如言踢歪地上枯枝,迅即又奔回来。 那青衣少年又趴在他背上贴耳说道:“那金明池不但十分聪明,而且学识渊博。我那个简陋的迷踪阵法只能瞒他一时,刚才他算错了一着,所以终无所得。但他一旦决心放弃不再推究,反而恢复了灵智,不久就会触悟起算错之处,回转来再行计算推究。” 薛陵点点头,但心中不免十分狐疑,一点也不明白那个迷踪阵法与他们藏匿之事有何关联? 还有就是这青衣少年倒底是男是女?他怎会认识金明池?何以要跟他作对而救助自己。 一连串的疑问在薛陵心中闪过,使他几乎忍不住出口询问。 那青衣少年又低低道:“我晓得你心中想什么。第一点,咱们眼下正是全仗迷踪阵法掩蔽,所以他瞧不见我们。若是被他弄懂了这个阵法,我们便隐藏不住了。” 薛陵点点头,一则表示明白,二则告诉他猜得很对,这正是他心中第一个疑问。 那青衣少年紧接看又道:“远在两年前他在齐家庄第一次扬威武林之时,我就认识他了,还暗暗跟他斗了一下,然而敌不过他,所以积下怨恨,有机会定要稍挫他的气,直到今天才碰上这等良机。” 这番话已回答了他另外两个疑问,几乎也包括最后的一个疑问在内,便是他何以要帮助薛陵。不过,若是单纯的认定他仅仅是为了要跟金明池作对而援救自己,未免太过轻率。 当下举起一只手指,指一指自己。青衣少年道:“哦!原来问我为何救你。这倒不算希奇,一则你长相正派而英俊,定然不是坏人。二则金明池特地跟踪到此处欲意加害于你,可见得你必有来历,是他不能放心之人,我要对付他,自然使他的对头越多越好,尤其是他认为须得赶紧除掉之人。” 薛陵大大佩服此人的聪明智慧,当下便指指耳朵,又向西面遥指,青衣少年不假思索的道:“你想问我为何不怕他听见我的话声是不是?你猜得不错,以他耳目之灵,若在一里半里之内,我这种附耳低语仍然可能被他发觉。不过有一点不可不知,这便是他不回转则已,若然回转,定是由于触悟推究阵法的错失,才赶快回来瞧瞧。他既然有别事存于心中,焉能全神查听一切动静?此所以我敢低声说话。” 至此薛陵不禁佩服得五体投地,但觉这青衣少年真可当得上天下第一智士之名。他凝神向西方望去,不久,便见到一条人影如流星掣电般驰到。 果然又是那金明池去而复转,他到树下一瞧,顿脚长叹一声,便又循原路走了。 青衣少年欣喜得连连举手拍在薛陵肩上,轻扭道:“总算又小胜他一次了。” 薛陵道:“他乃是回到徐州城里,我往相反方向走安全没事了吧?” 青衣少年忙道:“声音小一点,他八成还在附近窥伺,你不论往那一方向走,不出半里,就会被他追上薛陵初时有点不服气,但回心一想,他的聪明才智举世莫及,这个推测总不会错到那儿去。便轻轻道:“那么我们要等多久才能动身?” 青衣少年沉吟道:“这个金明池诡计多端,心胸深沉无比,别人能窥伺一个时辰的话,他就能忍耐到一日之久,所以非到明天午后才有绝对把握。” 薛陵问道:“先生博学多才,想必不止识得一种阵法,何以刚才不改变一下,仍然以迷踪阵法掩蔽身形?” 青衣少年开心笑一笑,道:“我姓纪,你叫我纪先生就对了,关于这个问题无怪你感到一阵不解,那是因为别的阵法都不能在仓卒间摆好,须得许多运用之物。同时这迷棕阵法顾名思义,可以遮蔽别人视线,别的阵法多半是陷身其中方发生妙用,但在阵外之时,却能瞧得透………” 他话声略顿,接着便问道:“你贵姓大名?是不是新遭情变,故此这等伤心,独自到这荒郊凭吊前代遗迹,藉以尽情一哭?” 薛陵早就想过自己要不要说出真姓名之事,分析一下,认为不该说出,免得风波横生,遭遇无妄之灾。 要知薛陵虽是以铁铮的英雄好汉,但一则前此声名被毁,武林中人人都道他是贪淫好色的叛逆之辈。二则他还须隐秘地查访齐南山下落,如若此刻让别人晓得了自己北上,总是于此一任务大有不利。 他道:“在下贾明,向来托迹镖行。至于以前遭遇的男女间事,不敢有污尊耳。” 青衣少年正待开口,突然中止,敢情一道人影已奔到十余丈以内,这人不用说也知是金明池。他睁眼四望,到了树下才停下脚步,厉声道:老子不信你能逃出掌心,还是乖乖的自行现身送死的好,不然的话,早晚教你晓得老子手段。” 说时绕树四下践踏,看他的意思似是认为薛陵躲藏在地底,此刻间已两度从他们身边数尺处掠过。 青衣少年这刻大反常态,好似丝毫不把金明池放在心上,一迳凝目打量薛陵。薛陵奇怪起来,指一指金明池,作出询问之色。 他摇摇头,伸手拔掉前面地上几株野草,便用指头在泥沙地面写道:“你何以要用假名?” 原来那“贾明”二字与假名同音,薛陵正是这个意思,好教他将来自知之时,也因为他明明说是假名而不会怪他,殊不料他如此机警,马上就测透了个中消息。 他只好歉然苦笑一下,性纪的少年又写道:“你真姓名是薛陵,对不对?” 薛陵大吃一惊,瞠目结舌,只见他抹掉字迹,另行写道:“我是隐湖秘屋一脉,姓纪名香琼。” 薛陵向他拱拱手,这时不但已名字中已知他是个女孩子,同时也因听闻过隐湖秘屋乃是武林十分奇异的家派,虽有此派之名,但从未听说过这一派有人出现于江湖。他惊讶地望着她,心想天下间竟有这么聪明美貌的女孩子,当真大开眼界了。 他伸指写道:“请姑娘恕罪。” 纪香琼立刻抹去,写道:“家师是你的姑母,你难道毫不知情?” 薛陵愕然摇摇头,纪香琼想了一下,哑然失笑。只因她师父出家投身隐湖秘屋一派之时,薛技还差二十年才出世,自然可能不知。 当下又写道:“抱犊岗下,不见不散。”写完抹掉字迹,起身向东南方奔去。霎时间已奔出十余丈,其时金明池恰好被树木挡住视线,到他绕回来时,但见二十余丈外一道白烟滚滚向东北贴地射出,竟瞧不出是件么物事放出这一大股白烟。 金明池长啸一声,迅快追去。薛陵见她手法奇诡变幻,竟有烟幕蔽身,又深知她机变百出,聪明无比,谅必有法子逃出金明池掌握。当下岂敢放过这千载一时的良机,连忙提气向北方奔去。 霎时间已奔出老远,荒野之中甚易隐藏形迹,藉着起伏的地形和木石等物,极力掩蔽棕迹,足足奔出二十余里才放心走上官道。 那抱犊岗在北面百余里远处,他昔年也曾经过,是以不须向人询问,一迳赶路。 半夜之时他已到了山下,露宿一宵,翌晨起来,便找妥一处能了望出数里之遥的高坡,屹立等待。 且说金明池追出三里左右,赶上那股白烟,拦住去路。他提聚起全身功力,准备劈击过去,但那股白烟霎时停住。隔了老大一会工夫,烟气渐淡,但见一个美貌少年露出身形,初时是面目,继而全身皆现。 金明池仰天大笑道:“除了你以外,天下问再找不到第二个如此诡怪多端的人,这两年来你躲到什么地方去了?可是跟齐南山在一起么?” 纪香玟暗暗心惊,想道:“这人当真智力绝世,是我唯一很难取胜的强劲对手。” 金明池察貌鉴色,想看透她对自己此言的反应。须知那齐南山本身固是无足轻重,可是为了齐茵之故,以及为了金浮图之钥之故,他的下落变的甚关紧要。 然而纪香琼面上却毫无表情变化的痕迹,使他一时之间不能遽下判断。当即在表面上装出淡淡的神情,又道:“是与不是你都不敢回答么?” 纪香玟微笑道:“我凭什么跟别的男人在一起?不过你这一猜也不是全无道理就是了。” 金明池沉吟道:“莫非你虽是不曾与他在一起,但却晓得他的下落么?” 纪香琼摇摇头,说道:“我一点也不晓得齐南山的下落,但我此次踏入江湖,听闻他两年来全无踪影,许多武林人物到处找他,包括你在内,也都找不到。便发觉那人极是老谋深算,一切都预先做过严密的安排,才能够这样的突然消失无踪。因此我也很想找到他,跟他斗一斗心机计谋,至于你误认我跟他在一起之事,倒很合理,因为你曾于当时见过我,其后我和他一同失去踪影,自然会往这上面猜测。” 地分析得合情合理,金明池找不到破绽,心想:她以心机智谋自负,想找齐南山斗上一斗之言料必不假,当下道:“我若然探出齐南山的下落,定必让你跟他斗一斗,但现在………” 纪香琼插口道:“我若当真有心查访齐南山的下落,倒也不难。只怕你尚无丝毫眉目之时,我已跟他会面也未可知。” 金明池顿时暂且抑忍住责问她何故帮助薛陵之事,道:“你不是胡乱吹牛的人,敢是已查出了什么线索?”他直到这刻仍然不肯完全相信纪香琼当真不曾跟齐南山在一起,不过表面上却装出完全相信,所以赶紧追询。 纪香玟道:“不错,而且无妨向你逸露一点线索,那就是我晓得他有个女儿嫁到什么地方去了,只要找到齐茵,何愁查不出她父亲的下落?” 金明池淡淡笑道:“没有用,我已见过她了。” 纪香玟惊讶的睁大只眼,道:“这话可是当真?她在那儿?你们以前相识么?” 金明池道:“以前当然相识,说也奇怪,天下问英雄无数,但却没有一个是我的敌手,只有她还可以跟我一拼。” 纪香琼又问道:“你最近在何处见到她?” 金明池踏前数步,追到她身前数尺之内,说道:“就在前两三天,我在路上碰到她,你猜她跟谁在一起?” 纪香琼顿时有所触悟,道:“哦!原来那人是她的夫婿,这真是大出我意料之外的事,可见得世事茫茫,变幻多方,一个人的智慧显然甚是渺小。” 金明池不由半信半疑的望着她,心想她如此出力帮助薛陵逃走,难道与她毫不相识?那么她凭什么要出力帮助他呢? 当下摇头道:“那是金刀朱公明的叛徒薛陵,不是她的夫婿。” 纪香琼装出惊讶之色,道:“什么?这真是越变越稀奇了,齐茵怎会跟他在一起?你若是把事情始末详细告我,我就帮你去把他抓回来。” 金明池听了这话,疑心全消,便把路上如何遇见齐茵的详情道出,但自然隐去自己被击败一节,只诿说是因师门交情的关系,不便向她怎样,最后说道:“我听闻朱公明是个正人君子,所以望意替他诛杀薛陵,以我的身份,自是不便把薛陵抓起来送给朱公明,以致有示恩结纳之嫌。” 这两人各逞心机,说的话全是真中有假,假中有真,在金明池而言,虽则已不大疑心纪、薛二人乃是旧相识,但对于齐南山一节却依然不肯全信。纪香琼则须得用心机言语使他不再从自己身上根究齐南山的下落,进一步她还要查明白金明池对齐茵是不是已有野心。 要知这纪香琼乃是千伶百俐之人,不管那金明池如何掩饰作伪,但仍然晓得金明池要杀薛陵之故,大半是为了一个“妒”字。可见得他对齐茵已有了野心,她本要找寻齐茵,目下既是得知她已离开杭州,便须从他口中多查问一点她的行踪,然后与薛陵之言对证,如此定然稳能找到她。 只听金明池又道:“据齐茵说她也不知道她父亲的去向,我想来想去,深信只要设法找到你,就可以弄出齐南山的踩迹,那知你居然不晓得,还放走了薛陵。” 纪香琼道:“我细细推究过齐南山当日所作所为,但觉他极是老谋深算,所有的事情都按照计划进行,因此它的失踪自是极难找得到他,只有一点使人大惑不解,那就是他何故要用金浮图之钥为饵,制造一场高手之争,然后又突然失踪,这样做法对他有何好处?” 金明池道:“这一点我也甚觉不解,不过闲话休提,你先带领我去抓薛陵。” 纪香琼心想难关已到,须得打起精神应付了,当下道:“好的。”转身奔去,她施展出独门至精至妙的轻功,一连几个起落,快逾闪电,随即停步回头瞧看,但见金明池落后了两丈左右,霎时赶了土来。 金明池笑道:“你的轻功真好,我万万追赶不上。” 纪香琼道:“由此可知你的武功也有弱点,不能在每种功夫上都压倒别的人。”心中却想道:“我才不上你这个当呢!虽是我在短程纵跃上面或能胜得过你,可是若是起意逃走,便须较量长途脚程,其时全视内力强弱以分高下,总而言之,你想故意示我以可乘之机,看我逃跑与否便知我的真假,我却偏偏使你猜测不透。” 他们一道走去,不久,就回到那燕子楼的遗址。纪香琼指住那棵大树,道:“他就藏在树后数丈处的一堆野草之中。” 金明池道:“你的本事我很佩服,几时要向你请教这等奥妙无穷的阵法之学,目下他若是深藏不露,又有阵法掩护,我怎生抓得到他?” 纪香玟正要开口,突然臂上一紧,原来已被金明池五指抓住,接着感到一股力道从他五指指端攻入自己体内,顿时血气翻腾,全身乏力。 金明池冷冷的道:“我平生不信别人之言,对你也难例外,你帮我往前走,如若想借阵法弄什么古怪,别 怨我心狠手毒,走!” 他拉看她穿过大树,依照她所指点的方向走到一片茂密野草之处。 这刻正是因穷匕现,纪香琼全无法子可施,当下道:“不要找啦!他已经逃离此处了。” 金明池道:“何以见得?”说时,暗暗提聚功力,只等地一旦说出她乃是瞧见这儿的阵法布置已乱而知的话,就立下毒手,因为她分明是使的诱虎离山之计,特意引开自己以便他乘机逃走。纪香琼一点也不晓得此人心中有此歹毒打算,心中想道:“我若是说出实倩,他一怒之下,定必取我性命,如若推诿说得见阵法已乱便知,这话二岁孩童也不能置信,说也无益。正自沉吟,金明池又催道:“你怎生知道他已逃走?” 纪香琼迟疑一下,道:“我不想骗你,所以拒绝答覆。”金明池不禁一楞,定睛望耆她,纪香琼真不敢跟他寒冷的目光相触,微微侧开脸庞相避。 金明池见她如此可怜服低,不觉泛起微笑,心想这位姑娘长得挺美丽而动人,可惜我现下一心一意要把齐茵弄上手娶为妻子,如若不是心中有了齐茵,她便是最理想的人选了,他触动了柔情,指力渐轻,最后放开手,说道:“好吧!那么你告诉我如何才能追上薛陵?” 至此,纪香琼已感到智竭计穷,因为金明池武功奇高不说,人又机智绝伦,纵是上当受骗,也不过是一两次而已,以后很难再骗得着他,加以他心黑手辣,一旦发觉不对,能得立时翻脸下手,连分辨的机会也不会给她,这种人真是最难应付的了。 她不敢多想,说道:“可要我带你追他么?”金明池道:“你自然要跟我走,除非是你愿意死在此地。”言下之意,便是告诉她若然不乖乖的跟着,那就唯有埋骨此处了。 她起身当先奔去,金明池已解开穴道禁制,却以金笛指住她腰眼部位,相距只有一尺左右,以他的功力造诣,随便纪香琼使什么身法,也难摆脱金笛威力。 两人迅快奔去,封是向东南而行,走了六七里路,纪香琼完全服贴了他的武功,因为她在这数里之中曾经使过许多身法,却都无法把金明池抛下,一直感到一股劲道压住腰间大穴,至少有几次两人距离拉开了五六尺之远,可是他金笛上发出的内力依然能遥制看她,是以不敢使坏逃走。 她在一座树林之前停住脚步,金明池的金笛照旧笼罩住她的要穴,也不开口,瞧她干什么。 纪香琼瞥视树林一眼,说道:“他就躲在这座树林之内,你信不信?” 金明池道:“我信不信都不要紧,你带我找到他便是了。” 纪香琼装出无可奈何的样子,说道:“那么把你的金笛借我一用。” 金明池迟疑一下:改用摺扇威胁着她要穴,把金笛交给她,瞧她取去作什么。 纪香琼道:“此笛不是凡品,若不是内力很强的人,休想吹得出声音来。” 金明池皱眉道:“你是要用笛声把薛陵引出来?” 纪香琼道:“不错,他不拘听到什么乐器声音,都会出林会面,你等看瞧好了。” 当下把金笛横搁在香唇上,开始吹奏起来,才吹了数盘,金明池便大感诧异,忖道: “我枉自下了多少年工夫在此笛之上,竟退比不上她。” 又听了数声,但觅此曲音节缠绵凄恻,如怨如诉,节奏却甚是分明,极为动人。 金明池乃是行家,聘出此曲饶有古意,非是今世新声,不觉甚是惊奇,凝神细听此谱。 他这种大行家一听之下,就大概可以记得谱调,是以越听越入神,一味追记这一阙曲谱纪香琼向左移开两步,他也全然不觅,转眼间她已转到他背后,轻飘飘跃起,落下之时,脚尖踢出,鞋头已伸出一节钢制尖锥,宛如点穴辙,正好踢中他腰间“京门穴”。 金明池身子一露,顿时呆如木鸡,直到此时纪香琼才敢停口不吹,她所以不用手而用鞋上特制的暗器点他穴道,便是生怕笛声一歇,他便恢复神智,便说不定会出岔错。 她转到他正面,袖中弹射出一支幼细钢丝,长达尺许,向他胸口要穴扎去。 这根钢丝乃是她防身之宝“柔金锋”,淬得有毒,专门在出其不意之时刺扎敌人,不须刺中穴道,锋上之毒也可以使敌人消失战力,从容处置,前此金明池便挨过两记,但金明池功力深厚无此,居然能熬受得住。 她这一次乃是向他胸口死穴上刺去,不须毒力也可以制金明池的死命。 金明池瞧得清清楚楚,无奈身遭暗算,虽是功力绝强,可是想强运内力冲开穴道的话,然须费去一盏热茶之久,这已是最快的速度了。 纪香琼的柔金锋刺来之时,他只有等死的份儿,全无抗拒之力,心中不禁长叹一声,忖道:“罢了,罢了,想我金明池英雄一世,却丧生在一个女子之手。” 念头掠过脑际之时,柔金锋已堪堪沾到他胸口,却突然停止不动。 金明池若不是口不能言,定必怒声呵斥,催她速速动手,他乃是极为自大自傲之人,宁可身死,也不愿被一个女子侮辱嘲笑。 纪香琼眼中忽然露出温柔之色,说道:“我不想取你怪命,但我又很怕你日后向我报复。” 金明池心中想道:“废话,我若是能够活着,日后自然要加以报复,说不定把你隐湖秘屋一派完全摧毁。” 纪香琼又道:“我听见你心中的话了,唉!我若是从来不曾遇见过你,日子过得多么平稳安全?你何以要如此心狠手辣,半点也不饶人呢?” 金明池心道:“这就是我的脾气性格了,谁也休想使我改变,这叫做至死不悔,乃是大丈夫的行径。” 纪香琼沉吟片刻,取出一条黑巾,把他眼睛蒙住,把他抱起走入树林之内,拣定一处地方,从百宝囊中取出一条绳索,一头困缚住他双足,然后把他倒吊离地,另一头缚在几根幼弱树枝之上。 金明池但觉身子不断的上下跳弹,便知绳子另一端乃是缚在幼细的树枝上,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掉跌落地,若是常人如此的头下脚上倒吊着,血液集中在头部,自然十分难受,但金明池身怀上乘武功,一时还不觉得怎样。 他只是感到十分大惑不解,不晓得她何故这样对待自己,由于双目被掩,也瞧不到离地多高,地上是何情状? 他暗暗忖道:“假使地上有石,又离地甚高的话,这一跤跌下去,纵然武功尚在,脑袋碰上石块也得迸裂,这丫头可恶得紧,如此侮辱于我,只要我能得不死,将来总有得她瞧的只听纪香琼在耳边说道:“金兄千万不要胡乱挣扎,地下是个大窟窿,内有积水污泥,不知有多深,万一掉了下去,说不定爬不上来呢!我是迫不得已才用这个法子暂时困住你。” 说时~又用绳子绑住他双手,只听她又说道:“我晓得你很快就能恢复武功,除非是这样倒吊着你,才能阻止你攻开穴道禁制,有此一段时间,我便可以逃得远些。” 金明池大为放心,暗想你只要不杀死我,咱们是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纪香琼柔声道:“我本不敢这样得罪你,可是为势所迫,还望你不要放在心上,我走啦!” 她迅即睡开树林,金明池潜心凝神,侧耳而听,查听出她出林之后乃是向北方奔行。 林中偶有劲风吹掠,他的身躯便摇荡跳弹,使他十分担心绷断了绳子。又想到自己到了打通穴道之时。初期功力未纯,还是不敢乱动,非得等到功力恢复了八九成,才敢震断手中之绳,除去蒙眼黑布,看准了地形,才能当真脱身,这么一来耽搁的时间就多了,恐怕很难追得上她了。 果然他一直到了天黑之后,才打通穴道。恢复功力,但其时树林内漆黑一片。全然瞧不见地上形势,又使他耽误了许久,后来等到天亮才瞧清楚地上那有窟窿,全是她胡乱捏造之言,甚至地上乃是一堆茂密草堆,万一绳断跌落,也不会受伤。 这种种情形使他既感气恼却又好像不能过于恨她,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记得纪香琼出林之后乃是向北而行,当下绷断绳索,飘身落地,也一劲向北方追去。 且说纪香琼迳赴抱犊岗,见到了薛陵,她向他说道:“我奉师命到京师谒见令尊,谁知到了京师,这才知道你薛家一门被锦衣卫抄斩,这消息使我十分震惊,为了日后好向我师详细禀覆,便在京师滞留了四个月之久,才打听出你是薛家唯一后人,拜在金刀大侠朱公明门下,其后才辗转追到河南齐家庄找你。但走迟一步,其时齐家庄盛会已散,杳无人迹。” 薛陵面色变得铁青,说道:“在下的血海深仇难以忘怀,且等私事略了,便当前往京师,访明仇人,雪此血海之恨。” 纪香琼道:“我用了不少法子才打听出你是薛家唯一后人,你可知道我在何处探听出来?” 薛陵讶然道:“是啊口你在何处查听出来的?又怎知我已投身朱公明门下?” 纪香琼道:“虽然当日距出事之时已过了许多年,但我化装成一个老头子,在茶肆以及府衙一些老 人口中,问出昔年薛家阖门抄斩的情形,连带的也就晓得老大人全家只有一个儿子幸而逃出此劫,至于你的下落,我却是在魏忠贤府中查出的,你说奇也不奇?” 薛陵瞿然道:“在他府中?这真是奇怪不过之事了。” 纪香琼道:“说穿了也不奇怪,朱公明本是大奸大恶之徒,却以种种手段沽名钓誉,博得大侠之名,其实他与魏忠贤暗有勾结,为魏忠贤出过不少力,那锦衣卫都指挥梁奉,只不过是他们手下大将之一而已。” 她说到此处,薛陵可就有点儿明白,沉吟道:“如此说来,先父在世之时与朱公明交情极深,原来已入了朱公明壳中,其后遇害,恐怕与朱公明也有关系了?” 纪香琼道:“正是如此,令尊大人可说是被害于朱公明和奸相魏忠贤二人手中,而朱公明为了沽钓仁义之名,故意把你救走,养育成人,然后才设计把你杀死,如此一则可以斩草除根,永绝后患。二则博得仁义之名。三则令尊大人以往交结过不少豪杰侠士,他们决不会怀疑到他头上。” 薛陵仰天长叹一声,双泪交流,他多年来都不曾提及这悲惨的往事,一向埋在心底,有一次他与齐茵往地心宫谒见邵玉华之时,通过寒关冷圈之时,便曾掩面痛哭,其实他神智已经模糊不清,是以深心中的悲情爆发出来。
第十九章 目下他总算碰到一个可以谈及此事的人,心中一惨,不觉虎目下泪,悲声道:“可怜我爹爹临死之时,还不知何以会漏了机密,以致被奸人进谗于皇上。他简直不晓得仇人是谁,但他在天上的英灵暗加呵护,才使我逃过朱公明的毒手。唉!我好多次死中逃生,大难不死,全是得他老人家英灵暗佑。……” 薛陵说着说着。突然间抱头大哭,只哭得天惨云愁,草木萧萧。纪香琼心知一个人若是把心中悲恸尽情发出来,有百好而无一害,是以不加劝慰,任他倾。 过了许久,她腰酸腿软,便卧倒在草地上,薛陵悲咽之声不绝于耳,她却在迷忽之中忽然睡看了。 醒来时已是下午未申之交,起身睁眼,但见薛陆两眼红肿,抱若双膝昏昏欲睡。 她心中泛起金明池的面影,与眼前这个少年互作比较,但觉薛陵多情而方正,英俊潇酒,似是比金明池略胜一筹。可是,她却感到金明池诡邪险诈的性格,好像有一种强烈无比的魅力。使她觉得如若能够把他征服,收为裙下之臣,乃是世间最大的乐事。 她伸手推薛陵一下,说道:“醒一醒,我有要紧的话跟你说。” 薛陵身子一震,睁大双眼,道:“姑娘请说,在下洗耳恭聆。” 纪香琼道:“薛兄客气了,我要告诉你四件事,第一、你想报仇雪恨的话,定须深思熟虑之后,方可以付诸行动。朱公明的武功极高不要说他,连那奸相魏忠贤也有不少高手护卫,任何人都别想接近他身边,昔日我是费了许多心血,才能以小身份混入相府之内。又费了许多气力,才偶然从梁奉进见奸相时说的话中,得知朱公明已经准备收拾掉你。所以你宁可忍辱负重,也别冲动盲行,出手报仇。” 薛陵点点头。道:“在下定要记住,第二件呢?” 纪香琼道:“第二、齐南山居住于济南府某处,你按址自然找得到他。第三、我们现在便要分手,我设法绊住金明池,你去干你的事。第四、将来说不定我会和金明池在一起,但你大可以放心信任我。” 薛陵皱眉道:“那金明池为人不宜接近,姑娘还是远离他为是。” 纪香琼道:“正是因为他的人坏而又具有一身武功,我才向他动脑筋。这一个人若是能使他改邪归正,何等功德?所以找决意向他下手。” 薛陵肃然道:“姑娘这等胸怀气魄,实在不是常人可及,在下失敬了。这就前往济南府谒见齐庄主,然后才进行报仇之事。” 两人起身互相行礼而别,双双离开山脚,一个向北,纪香琼却往回路走去。 走到快要黄昏之时,经过一个村庄,但见有七八个乡下姑娘,正用当地特产的水草编织席子等物。她停步瞧看了一下,便又向前走去。 出得村子,突然间一道人影从树丛后跃出,拦住她的去路。 那人正是金明池,他面罩寒霜,杀机盈胸,冷冷道:“贱人,还想逃么?” 纪香琼淡淡一笑,道:“你说谁想逃了?” 金明池眼中射出凶光,道:“你这一回别想逃出我的掌握了。” 纪香琼道:“这话倒是不假,我打昨日起就一味引你追赶我,好教薛陵走得远远,使你完全没法子找到他,你可想知道他往何处去了?” 金明池怒极反笑,道:“你爱说出来我不妨听一听。” 纪香琼道:“他到襄阳去了,据说齐南山在那儿。” 金明池半信半疑,道:“你为何告诉我呢?” 纪香琼道:“根本上我乃是有意回头找你,如若昨日存心逃走的话,我出林之后就不会让你听到步声了。” 这么一说,金明池也不由不信。 纪香琼又道:“倘若我有意躲避你,莫说昨日机会那么好。即便是在此地,我也有法子便你视若无睹的在我身边走过。” 金明池听了这话觉得甚难相信,心说:“你昨日出林之时让我听出步声向北,我才会追来。但据你说此是有意让我听到,这话倒也可信。但你说这刻也有法子使我找不着你,竟会视若无睹的从我身边走过,这话未免欺人太甚了。” 他泛起讥嘲的笑容,道:“你若有此能为,简直不须怕我追踪了。” 纪香琼另有打算,所以非使金明池心中服气不可。当下道:“那么我们不妨试一试。” 金明池大感兴趣,道:“怎生试法,你莫非是借这个藉口溜跑么?” 纪香琼耸耸肩,道:“我早就分析过我大有逃走的机会,但你却一如凡庸之人般疑神疑鬼,那里像是当今武林第一高手的身份P”金明池傲气勃发,道:“好!好!你说出办法来。” 纪香琼道:“此法简单不过,你在这村外站看不动,等一柱香之久,便顺看这条道路穿过村庄,当你穿过村庄之时,定必能够见到我,但你却会当面错过。” 金明池道:“你若有此本事,我可不能不服气了。但只怕你在我注视之下露出原形,那时节我可不能对你客气了,我将惩治你救助薛陵之罪。” 说时,心中暗想道:“你纵是擅长易容化装之术,但我眼力岂此等闲,定当瞧得破。” 纪香琼淡淡一笑,道:“好,但有罚要有赏,若然你失败了,既往之事一概不究,我们算是相识朋友,你便须以对待朋友之道对待我。” 她等金明池点头同意之后,便即转身入村。金明池耐着性子等候了一柱香之久,这才举步入村。 他十分留神的瞧看每一个出现在视线之内的人,心想以她的身材多半会扮作老头子或是老妇。但晃眼间走过大半村庄,却未碰见一个老头或老妇。仅仅遇见了四五个壮健的庄稼汉子,从他们粗糙的手脚和眼神之中,一望而知绝无虚假。 快要走出村庄,忽见晒场上的树荫下有十余村女,正在编织草席。金明池晓得那是本地特产,除了草席之外,还有帽子、篮、袋等物,当即过去瞧看,目光先掠过她们的面庞。虽是有些低垂着头,但仍然瞧出没有纪香琼在内。 他在心中暗暗窃笑。忖道:“她断然不敢混在这堆村女当中,因为她们太惹眼了,料我定会仔细端详。不过话说回来。也许她猜我会这么想法,反而故意冒险混在此处也未可知。 我决不放松任何人。”转念之际,目光在众女之间不断的扫射。那些村女们见他站在一边,竟不走开,都诧异的向他打量。因为她们人数不少,声势浩大,即便是村中的相熟男子,也不敢站定在一旁。不但如此,往往有些年青男子经过,也被她们取笑得加快脚步匆匆溜过。 但她们的目光不但没把这陌生人骇跑。相反的她们被个潇酒俊美的男子瞧得一个个垂下目光。 只有一个长得有几分姿色的村女胆敢跟他对望,她那对明亮的眼睛有点像纪香琼,金明池开始对她很是注意,但其后发觉她正在编织一个篮子,手法娴热之极,虽然望住自己,只手毫不停滞,编得又快又好。 金明池马上对她消释疑念,全副精神落在别的村丈身上。当他逐个看过之后,见得个个编织得甚是纯熟巧妙,一望而知都是久留此道之人。 他不再荒废时间,转身便走,一直走到村外,再没有碰见一个可以多看一眼的人,心下狐疑不已,暗想自己可能又一次中了她的狡计。 一阵步声走过来,他回头一望,原来是刚才见过的村女,便是那个胆敢跟他对望略有几分姿色的一个。 这一回她目不斜视的走过来,那神情不要解释也知道她是表面矜持,心中其实甚是畏怯,因为这刻已没有同伴们壮她的腔子,而这个男子,这么英俊潇洒。 她微觉僵硬的从他的身边擦过,向村外走去,金明池微微一笑,目送她婀娜的背影。 那村女走出十余步,忽然停止,转回身子,同他招手,示意他过去。 金明池不禁一楞,脚下不知不觉的移动。转眼间已到了她面前。 那村女突然发出格格的笑声,道:“怎么样?你辕了吧?我就是纪香琼。” 金明池半晌没有做声,眼看她到井边打水洗净了面孔,恢复原来秀丽的面貌,又脱掉村女装束,一身黄衣,娇俏无比。 他皱皱眉头,道:“你几时学会编织的手艺?竟把我瞒过。” 纪香琼道:“这话问得正中要害,可见得你的确比常人高明得多。” 她淡淡一言,便使得金明池心中感到好过得多,只听她接着说道:“这正是我能瞒过你的最要紧的地方,在你想来,我纵是能够化装易容达到你的眼力也瞧不破的地步,但这等手艺却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弄得熟巧的,是以你一见我能够一面瞧你,一面双手不停的编织,便深信不疑,认定我真是村女之一。” 金明池道:“你学过这门手艺么?” 纪香琼道:“刚好学过这一种。” 心中想道:“我跟你以后斗智的机会向多,焉能告诉你我隐湖秘屋一脉无所不知,无所不学。”她接着说道:“你当真也是举世罕有的聪明才智之士,也唯有你才能信得过我,让我施展身手,我们就此订交如何?” 金明池对她不能不服气,道:“好,我金明池总算交了一个朋友现在我要往襄阳去,你呢?” 纪香琼道:“假使你信得过我,那么我也要往襄阳走一趟。” 金明池道:“你到襄阳干什么?日后碰见薛陵之时,你会不会破坏我的图谋?” 杞香琼道:“我不会多管闲事,但你为何非杀他不可?假使是为了齐茵之故,你更不该取他性命。金明池讶道:“此话怎说?” 纪香琼道:“像你如此英俊多才而又骄傲的人,若是须得杀死情敌方能取胜的话,纵是得到她也没有什么意思,应当让他活着,瞧瞧是谁方得到齐茵的芳心,这才没有遗憾。” 金明池道:“对,我暂时不取他性命也就是了,但我还是要往襄阳去。” 纪香琼道:“敢是齐茵已往那边去了?” 他点点头,纪香.琼道:“尝闻那金浮图之钥能够打开“财势之门”,我一个女孩儿家虽是不稀罕什么“财势”但好奇之心,人皆有之。我想找到齐南山,跟他研究一下这件事。” 金明池道:“很好,我们一道走,齐茵定是去找齐南山,见了她就等如找到齐南山了。” 两人转身再度穿过村庄,那些村女们都向纪香琼亲切的招呼,纪香琼向金明池说道: “她们很感谢我,因为我懂得两三种花样她们从来未见,已经传授给她们,所以她们都很欢喜,从今以后,她们可以胜过附近十余村庄的女孩子了。” 他们走到临城,买了两匹长程健马代步,经徐州、商邱、许昌、南阳等地,横越河南省境,向西面而行,到了南阳,便转向南下,直恕衣阳。 这两人正是郎才女貌,容光照人,路人莫不侧目而视。 金明池虽是一向行踪隐称,靡有定所。但他的人品相貌与众不同,那柄摺扇及腰间金笛更是绝好标记,故此一路经行之处,总有武林中的名家坚邀款宴,往常金明池定必不顾而去,但这一趟有纪香琼同行,她往往劝他答允,略略应酬这等武林人物,以便探询江湖近事,金明池接纳她的劝告,便结交了不少武林名家。 他们的行踪很快就传扬各地,人人都知道金明池携伴遨游江湖,而他们也从各地武林人物口中,得知许多新近发生的事情,也晓得倭寇和西北鞑旦族的祸患更形猖獗,而朝廷受严嵩把持国政,官治腐败之极。 明朝的江山在这内忧外患之下岌岌可危,朝中大臣都被东厂和锦衣卫箝制得不敢出头,纵是如此畏祸,仍然常有大祸忽然从天而降的危险。 金明池一点也不关心国家大事,若不是纪香琼时时解释局势,他真是丝毫不知,这一日,他们并骑地出豫境,中午时分,樊城已然在望。 他们经过一座小亭,亭边有一条康庄坦途,穿过亭后的树林,一望之下,便生幽雅闲逸之感。 纪香琼勒马道:“明池兄可曾见到此享?” 金明池道:“我又不是害眼病,怎会瞧不见那亭?” 纪香玟笑道:“同样见到一亭,但若是不曾发觉其中之异处,见了等如不见。” 金明池凝目望丢,看了一会!没好气的道:“此亭形式古雅,质料俱是上等之材,如此而已,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杞香琼反问道:“樊城唯此处不过故里之遥。行人商旅到了此处。谁不急急赶路,早点到达樊城歇息?可见得此亭不是为行旅之人而设。其次一座小亭也如此考究,可见得不是普通乐善之士之捐建,然则是谁在这儿盖建一亭,而又全无作用,再者亭边之路康庄平坦,幽林夹植,极饶古雅意境,岂是一般俗士办得到的?” 金明池道:“纵是如此,也不关咱们的事。” 纪香玟道:“不错,但我们到亭子歇一歇总不至于碍事吧?” 金明池也懒得多说,驰马过去,一跃入亭口纪香琼也走入亭内,但见地面上用黄白两色石子成,纵横错踪,形成一幅复杂的图案。 她一时瞧得入神,过了片刻,才被金明池的声音惊动,金明池说道:“香琼,你瞧见了没有,楣间的横石刻看“贤者安往”四个秦篆,极为古怪。” 纪香琼抬头一望,道:“那是箍文,不是秦篆。” 金明池为之一楞,道:“我学过秦篆,正是如此写法,怎的会是箍文而非秦篆?” 纪香琼道:“你试取石鼓及说文所在的箍文一看便知,秦篆从箍文转变而来,不过是体势加长,笔划略减而已,故此若不是精研过此道的人,不易分别出其中之异。” 金明池叹道:“我一向自负博学多能,文武全才,但比起你隐湖屋一派,还差得远呢!” 纪香琼道:“你又提起隐湖屋四个字了,不是答应过我不说出来的么?” 金明池道:“若是有旁人在此,我决不会漏。” 纪香琼点头道:“那么你须得记住才好,现在瞧一瞧地上的图案,黄色的石子布成一种阵法,白色的石子又是另一种阵法,这真是万分惊人之事。” 金明池如言低头瞧去,目光先循黄色石子组成的图案细看,只看了几眼,忽觉黄沙浩瀚,无没无际,但在这一片天空海阔的荒凉沙漠之中,却有一条通路。 他彷佛听说这条路可以走出这迷漫接天的沙漠,是以目光沿这条道路走去,他身子不动,单以双眼查看道路,却渐渐宛如置身道路之中,迅速向前奔驰。 走了不知多远,他觉得喉干口渴,烈日晒在背上,又热又疼,他忽然想到这条道路不知有多长,若是不停的奔地,纵是武功盖世,也有筋疲力尽的时候。 方一念及,便感到全身乏力,好像已经不休不停的奔驰了许多天,精力已竭………他正在十分难受之时,突然眼前一黑,耳边听到一阵娇柔悦耳的声音道:“你瞧,这个阵法厉害不厉害?任你武功绝世也不中用!” 金明池定一定神,眼前复见光明,原来是她的手掌从他跟上移离,幻象全失,恢复神智,转眼一瞧,恰好碰上纪香琼的目光。 他点点头,道:“果然厉害不过!” 接着长叹一声,道:“唉!我一向自负博学渊知,这阵图变化之学也曾涉猎过,谁知一旦来到临头,全不中用。” 纪香琼笑道:“学海浩繁,无涯无际,任何天才聪明之人,若是未得真传,所学自然不切实用,像这等奇门遁甲变化之学,数十载以来,传授之间极是隐,一般册籍记载上只不过是皮毛而已,你实在不要把此事放在心上。” 她指住地面又道:“你刚才是陷入戊土阵中,白色的石子是庚金阵,但若是村夫愚妇在此,虽是用心查看,也不会迷陷其中,必定要曾经涉猎过此道的人,才会中伏,真想不到世上尚有人懂得这等深奥玄妙的阵法之学,此人是谁?我真想会他一会。” 金明池心中气忿难消道:“我正有此意,走:我们访查一下,定能找到这个异人奇士。” 他当先出亭,在那条延伸入林平坦大道上站定观看了一下,又道:“我却希望此人懂得武功,瞧瞧他可有奇功技,足以与我颉顽?” 两人顺着康庄大道走去,不久,入林已深,但觉景物清幽,时闻鸟鸣之声,若是此时出现一幢茅舍,住得有一位年老隐士,此等情景,实是自然不过。 这条康庄坦途一直穿过树林,长达数里,出得林外,但见前面山脚之下,有一片房屋,竟是个不算小的村庄。村前却是一个湖荡,占地颇广,略有姻水迷离,远山如黛的景致。 出林不远,便是湖滨,岸边停泊有数艘轻舟,篙桨俱全,却无人看守。 金明池道:“此湖长而不阔,若是绕湖走去,路程不短,操舟过湖,便不消顷刻工夫,自然行船为是。” 纪香琼道:“若是此地附近之人,便不敢乱动湖边小舟,故此可见得这几艘小舟乃是为不速之客而设的。” 湖上凉风吹来,空气清新,时有鱼跃,冲破平静的水面,这景象甚是幽雅可喜。 他们步上小舟,金明池取起竹篙,忽然低噫一声,道:“你猜这根竹篙有多重?” 纪香琼道:“可是轻如稻草?” 金明池甚是佩服,道:“不错二你怎生猜出的?” 杞香琼笑道:“我随口而猜,竟不料猜中了。” 心中却想道:“以你这等聪明的人发问,那“多重”二字分明是想使我向很重的方面猜想,这等心思计谋,如何瞒得过我?” 当下取过那根竹窝,审视了一会,又用指甲划了几下,便道:“此竹乃是荆山特产,极是罕见,但性脆易折,全无用处,奇特之处有二,一是轻如无物,二是颜色常碧。” 金明池见她说得出这竹篙的来历,纵是杜撰,也不能不服气,当下道:“此竹既有轻碧之异,又甚是罕见,也算得上是宝物了。” 纪香琼道:“这话虽是有理,但此竹全无用处,世上自然无人知道了,你若是用这根竹篙渡湖,人家便知道你是身怀上乘武功之人,才能使用巧劲撑舟而竹窝不折。” 金明池道:“原来有此作用,那就改用木浆便是。” 弯腰抓起一根木浆,顿时眉头一皱,道:“真可恶,此浆却沉重无比,似是铁制,漆成木头一般颜色。” 纪香琼心想:“既然竹篙有古怪,这木浆不问可知,何须拿到手中方始知晓。”但她却不说出来,免得他觉得面上无光。 金明池冷笑道:“管他的,就让他晓得我有上乘武功便又如何?” 提起铁桨向岸上一点,轻舟激射出湖。 纪香琼道:“我们本来就不须隐瞒,这样也爽快。” 金明池听了,精神一振,铁桨连挥,小舟破水疾行,别人划舟必须双手持桨,但他却只用一只手拿着桨尾,身躯直立,随手划去,舟行既速方向又直,可见得他虽是单手操桨,但绰有余力,暗中便使出上乘武力所发劲力诀,方能使小舟方向保持着笔直。 小舟不须多时便穿过那一片湖荡,抵达彼岸,柳荫之下有石砌的码头可以靠泊。 上得岸来,但见四下花木扶疏,清香扑鼻,其中自有蹊径得以抵达庄门。 两人步过这一片园林,到达庄门,但见门上有块横匾,题看“明湖显屋”四个字。 纪香琼眉头一皱,道:“明湖显屋四宇,分明是针对我们驻湖屋而言,好!待我瞧瞧明湖显屋之内有什么高人异士?” 金明池道:“果然是这等意思,此地主人若是有真实本事,倒还罢了,倘使故作惊人,其实十分腹俭的话,定必送他一把无情大火,烧为平地。” 纪香琼上前敲门,门环碰击在铜钮上的声音甚是清脆,传出老远,不久,大门开了一线,露出半边面庞,却瞧得出是个俊秀小童。 他打量金、纪二人几眼之后,才道:“贵客从何处来?” 金明池冷冷道:“打开大门,你家主人教你如此无礼待客的么?” 这话分明是无事生非,有如鸡蛋里挑石头。 那小童笑道:“小的果然有点不是,但贵客若然说不出那明湖颐屋四字是什么碑体,那时连小的也瞧不起两位,便请回步。” 他这么一说,金明池如若用强。便等如表示认不出那四个字是何碑体了。所以无法发作,退后两步,仰天端详。但见这四个字均用方笔,体势峻整,一望而知乃是南北朝碑体。 他沉吟一下。道:“南北朝诸碑中用方笔者有朱义章的始平公造像碑,萧显庆的孙秋生造像碑和释仙的报德像碑,但朱碑雄重,释碑雅,萧碑神韵……” 纪香琼接口道:“你刚才明明说是贝碑,何以此刻不提?” 金明池顿时醒悟,道:“我还未说到呢!这四个字极得竣整之妙,当是贝义渊的始兴王碑体无疑。” 他确实博学渊闻之士,得纪香琼一提,便记起贝碑,若然本来不识,暗示也没有用。 那小童听他一口道出贝碑的妙处和碑名。晓得他当真识得,却没料得他会忘记这一点,登时改容相向,打开大门,要知古语有谓“好奇者多疏”,凡是好奇之人多患疏漏之病。 这小童一袭青衣,甚是雅,揖客道:“两位请!” 当先带路,穿过庭院,升阶入听。 金、纪二人游目扫瞥这座大厅,却与乡间普通富户人家的厅堂无疑,甚是凡俗与平常。 金明池至此也不禁暗暗佩服,同纪香琼道:“此间主人果然大有胸襟,若是平常之人到此。岂能得知主人之奇?” 纪香琼只淡淡一笑,她入庄之时已约略估计过此庄面积,少说也有三四百座房屋,也就是说,此庄有数百户人家之多,但此庄背后是山,前面是湖,四周俱有树林围绕,并无田地,如若有数百户庄稼人,则每日都须到远处的田间做活,极是不便,由此可知此庄住户多半不是靠庄稼为生,再者入庄之路似是只有这一条直达大厅,如若此庄有数百户人家,如何出入? 因此她已发觉这偌大的一座庄院恐怕只有一家人使用,若然另处有人居住,也是与庄主有关系的人。 那青衣小童出厅片刻便回转来,道:“家主人本在炼药,闻得有贵客过访,即将欣然出迎。” 金明池道:“贵上高性大名?” 小童道:“家主人复姓夏侯,单名空。” 纪香琼道:“本庄房屋都是夏侯先生经手盖建的么?” 青衣小童道:“这个小的便不知道了。” 纪香琼微微一笑,道:“你的意思不外想使我误以为此庄在你懂事以前便已建好,既然有此意图,可知这偌大一座庄乃是建于近十年之内。” 青衣小童顿时楞住,他这刻才发觉这个秀美的黄衣少女聪明绝顶,竟能在一言半语之中推测出许多道理。 金明池听了这话,当即悟出其中古怪,心想若然整个庄院数百房屋皆是一人所建,可知不是天然环境形成的村庄了,进一步说,凡是遁世隐居的高人异士,多半是淡泊名利,焉有许多钱财兴建如此宏大的村庄? 他锐利的注视小童,道:“她说得对不对?” 青衣小童茫然道:“小的懂事至今只不过五六年之久,再说一向也没有听到房屋何时兴建之问题,实在无法奉覆。” 金明池胸中泛起恶意,忖道:“这个孩子如此聪明伶俐,长大了一定很了不起,待我略施手段,减损他的智力。” 当即堆起笑容,道:“好聪明的孩子:”一面伸手出去摩婆他头顶,谁也瞧不出他乃是打算施展奇功手法毁损那孩子的脑力。 那小童但觉他手掌忽冷忽热,自己却没有别的奇怪感觉,是以毫不在意。那知对方手掌忽冷忽热之擦,已伤损了脑力,要知人类之能异于禽兽,便因脑子发达,能作种种思维。此是人类特有,是以能依智力指示创造一切,兽类唯有依本能而活,是故自古以来,不少禽兽生物因环境变异绝种灭迹。 但大自然却对这智慧之源的脑子十分宝贵珍惜,大凡人身各处的细胞均可再生补充,形成新陈代谢的循环作用,独有脑细胞死一个就减少一个,永无新生补充的机会。 金明池乃是以极为精纯的内功迫出寒气和热气侵入那青衣小童的脑部,使脑子受伤,但表面上却全无伤痕,的是歹毒万分的手段。 他转面向纪香琼道:“我转说过小孩子很聪明的话,长大之后仍与常人无异,这孩子异日长成未必能成大器。” 青衣小童一笑,道:“贵客这话虽是有理,但小的记得在古籍上记载有一则故事……” 他突然连连眨眼,似是记不起这一则故事。 纪香琼大惑奇怪,故意提醒他道:“好像在世说新语中有过这度一则故事。” 青衣小童连连眨眼,仍然想不起来。 其实这一则故事甚是脍炙人口,南朝刘义庆作世说新语,在此书的言语门中记载着:孔融融十岁,随父到洛,时李元礼有威名,登门者须隽才之士或有清誉,又或是中表亲戚,阁人始肯通传,孔融独自到李府,向门官言道:“我是李府君亲。” 门官为他通传后请人府相见,李元礼问道:“君与仆有何亲?” 孔融对日:“昔先祖仲尼(孔子)与君先人伯阳(老子)有问礼之谊,是以仆与君奕世为通好也。此言出自一个十岁幼童之口,李元礼及在座宾客莫不奇之。时有太中大夫陈题后至,得闻此事,便道:“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这话便是讥讽孔融说,小时候聪明,长大了未必能佳。孔融应声答道:“想君小时,乃当了了。” 此是歇后语,意思说陈题现在是“大未必佳”。陈题遭此反击,大为尴尬。 且说纪香琼得见这小童竟连这“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故事也记不起来,甚感诧异,暗想这童子分明是想借此故事反嘲金明池是“小时了了”之人,以这小童的聪明智力。不应遗忘此则着名故事,何以目下变成如此,岂不可怪? 她心窍玲珑之极,顿时对金明池大感疑惑*当即向那小童问道:“小兄弟你读书不少,只不知所读何书?” 小童随口举出五经六书,接着便及诸子百家。但列举子书之时,只说了数种,便直在眨眼,想不起来。 纪香琼暗暗怨怪那金明池把一个好好的聪明童子弄成这等模样,但这刻已无瑕说他,赶快问道:“我们深知贵主人学渊识博,无所不精,无所不能……” 她说话之时。眼中射出奇异光芒,紧紧笼罩着对方眼神,声音之中也蕴含一种使人服从的特别力量。她接着说道:“请告诉我,此地有些什么布置是世间仅见的?” 那小童露出茫然之色,似是心神被她制住,说道:“本庄之内,共分十三院,每院皆以一门学问为主。小的只通得过“天道院”、“地理院”、“史院”等三院,其余诸院只知“易经院”最是深奥,“诸子院”最是繁迹,“术数院”最是玄奇,“算学院”最是艰深。 余者说之不尽。” 但单单是他说出的几门.已经足以骇人转开了。金明池大为不服,心想:这话定是信口开河胡乱唬人无疑,试想古今大儒穷毕生之力,大多也只不过能通一门学问,这小孩童一开口就说他通得过“天道”“地理”“史学”三院,焉有是理? 当下插口道:“你既是懂得地理,我且问你,水经上所引天下河川共有多少?” 那小童不做思索,反问道:“你说水经是古本抑是今本?” 金明池一楞,随口道:“随便你吧!” 那小童道:“水经有郭璞注三卷,后魏郦道元着四十卷。古本引天下之水一百三十七,今本……”他话声忽然中断,似是记忆力突然消失,无法忆起。
第二十章 金明池向纪香琼瞠目道:“瞧来倒不是次牛。”接看文低声问道:“你可知道水经是何人所作?我刚才一考他,才发现自己连水经是何人所着都不晓得。纪香琼道:“水经接郭、二家注本,都无作者姓名。古本刊天下之水百三十七答案一点不锚,今本水所列,仅有一百一十七水。” 她随即拉了金明池到一没落座,轻轻道:“此庄主人夏侯空果然是博学多才之士,无所不诚,极是惊人。无怪敢向驴湖屋挑战。” 金明池傲然一笑,道:“管他学问如何高明,我们一不高兴,尽可以放手打遍十三院,瞧瞧谁能炉阻于我?”纪香琼摇摇头,面上流露出忧虑之色。 金明池冷笑道:“难道他的十三院能而得住我们不成了我可不信,非试他一试不可。” 纪香琼道:“都要看是什么院了,倘若其中有一院属奇门遁甲阵法变化之学的,你武功虽鬲,也末必安然出得庄外。” 金明池吃一闯。遣:“这话甚是,那玩艺可不是武功便克制得住的。” 纪香琼道:“依我的测度。那十三院的房合布置定必含有探奥阵法在内,任何人一旦进去,若不退经诸院,休想脱身。不诚阵法之人陷身其中,无法觅到门路,乃是意料中事,若是识得阵法之人,定必于学间之道甚感兴趣,恐怕亦迫不了这十三院。” 金明池道:“后面的理句我不大明白。” 纪香琼道:“喜如你妙解音,那一日我就利用这一点,使你听得入神,才施暗算。这道理移到此处便是一样。大凡懂得阵法之学的人。定必旁通天文地理等学,夏侯庄主设的十三院之中包括有这等学间,来人除非是比他高明,方能解疑破难离开该院。如若学力不逮,自然会失陷其中,无法脱身了。” 金明池皱眉道:“听起来很有道理,既是如此,我们恐怕很难平安过这一关了?” 纪香琼道:“不错,识得阵法既没用,不识阵法更不行,是故谁也休想安然通过,除非是隐湖屋的高手,胜得过夏侯庄主一身所学,才能破屋而出。” 金明池低声问道:“那么你心中可有理分把握?” 她摇摇头,道:“没有一点把握,这夏侯庄主实是不同凡俗。我有多大气候自家知道,若然他只能摆二十院。学力大概与我相当。这便是说换我作他,亦有拢出十个学院之能,而他竟有十三院之多,可见得学力高我一等。以找的估计,我可以顺利通行七院之多。他则有通行十院之能。 此是因为摆设各院是主动之势,通行时则是被动之势m故此要比原有学力打个折扣。” 金明池不由得露出愁色,道:“我平生唯有这一次觉得十分头痛和畏惧,咱们干脆打原路离开为妙。” 只听一阵细细的乐声自空际传来,飘渺空无,宛如云间仙乐。 那小童道:“敝主人出迎贵客了。” 金纪二人定睛望去,只见人影连闪,进来了四个自衣小童,穿看得十分漂亮,显得更是俊美可爱。他们右的手孥怫尘,有的执扇,仪容鼎盛,使人一见之下,不敢生出简慢蔑视之口紧接看一个三句左右的儒雅书生出现,缓步入厅。他头戴纶巾,手持白羽扇,彷佛是诸葛武侯重现世间。 他斯斯文文的过来见礼,报出姓名,态度甚是谦虚恭敬。金明池举手同礼之际,暗暗发出一股无形劲力,向他撞去。 夏侯空也借拱之势发动抵御。双方劲力一触之下,夏侯空身子不禁摇拂了两下。 他讶地望住金明池,道:“金先生好高明的武功,恐怕天下已无敌手了?” 金明池傲然一笑,其实暗暗吃骜,心想此人不但学问比纪香琼高明,连武功也卓绝一时。当世之间抵挡我这一记暗袭而能得不退之人,实是寥寥无几。 夏侯空又道:“两位辱贱地,光宠何似,只不知两位此来有何见数了”他说话之时,灵活的眼睛不时掠过纪香琼面庞。此举使金明池感到十分下一二,兴,冷冷道“此处的一十三院是你亲自布置?抑是别人之力?” 他可不大相信这夏侯空年纪轻轻,所学便如此渊博,同时又炼成了上乘武功。 以金明池想来。一则人的精力有限,二则每日十二时辰乃是固定不变的常规。在这两种天然条件限制之下,纵是精力过人,每日连觅也不睡,但也不能把昼夜十二时辰变成廿四个时辰,此是时间上的限制。反过来说,世上焉有能够昼夜苦究不必休息之人?此则是体力的限制。 是以这夏侯空只不过三旬上下之人,即使像历史上的许多神童。自小聪明过人,但由于体力及时间两大条件所限,岂能武功既强,而又博通世间各种学间?列子所谓“大道以多歧而亡羊,学者以多方而丧生”,意思便是说:多歧路的大道容易遗失羊只。贵多务博的学者往往因而精力枯竭以致早死。 要知这金明池也是文武兼资的当世奇才,是以他探知练武修文时约甘苦。更晓得一个人要精通这许多绝学乃是不可能之事。是以他很怀疑这夏侯空虽是大异于常人,但这十三院之设必有别人相助。 夏侯空淡淡一笑,道:“大凡学间之道,自须师友-切磋砥励,才易成就,鄙人岂能例外呢?” 金明池暗中舒一口气,心想只要不是通统由你独力设置的,那就行了。最少这一点表示527你不是无法抗拒的超人,同时也许纪香琼可以胜得过你。 方在想时,只听夏侯空说道:“金先生和纪姑娘皆是当世异人,今日翩然莅临,当真是蓬碧生辉。不瞒两位说,做庄自从落成至今,还末曾有人能使鄙人白显恭迎前往十三院参观呢,”纪香琼闻道:“如何力使使贤主人自愿打开通往十三院之门?” 夏侯王道:“这也不难,鄙人右数十弟子,分为育人及自人两种。商人高入门较久,须能通过三院以上的学力,力许披上青衣。白衣者入门较晚,最多只适得过两院。凡是欲参观敝庄十三院之人,须得向五名白衣门人各提一间题,正题之中,要有一题能难倒他们,鄙人自当亲自引倾佳宾,参观各院。” 金明池冷笑一声,道:“此事何难之有。” 夏侯空欣然一笑,眼光向那青衣小望去,只见他尚未传令下去,颇以为异。心愁这孩子今日怎縻啦?往常何等灵慧,岂须自己用言语吩咐才做事?再者他怎敢随便向外人漏出本庄十三院的密? 但一时之间,他可无法查究其中之故。当下说道:“阿晓,随意在各院之中召五人前来。” 那个名叫阿晓的青衣小童应声出去,不一会就带了五个自衣小童进来。 夏侯空向金、纪二人道:“他们俱有姓名,但为了两位贵宾便于记辨,姑且取名为白一白二等。这左首第一值便是白一,他乃是史院弟子。第二个是白二,乃是天道院弟子。白三是音律院弟子,白四是历算院弟子,自五是算学院弟子。两垃请向此五名弟子各出一题,命他们作答,在他们所学的范厅内任意出题。他们若有一个无法作答,鄙人便恭请两位到各院参观。” 这等办法倒也十分新奇,同时亦显示出这夏侯空的自负。试想上述五种间何等深奥*竟要任对力出题质难,若不是当真十分精通,焉敢如此。 自然提出问题之人亦须对这五门间皆有相当造诣,才能出得艰深题目。而且不能信口出题,须得防备对方若然不能同答之时,反过来请你指教。若答不出,岂不贻笑于人,因此此举无形中追使出题之人用出十成本事,由此夏侯空便可以测出来人的造诣到了什么程度。 金明池很想由纪香琼出题目,但她诈作不知,金明池只好搜索胸中所学。拟题命考。 第一个学史的,因此他思路一直在前代史实中盘旋,直到此时,他才知道谊书粗疏的害处。 原来金明池虽是遍览书,甚足渊博。但多半都是略略过,别人出题问他,还可以对付。 可是轮到他出题,就必须专精这一门才能拟题。换句话说,他粗赞的功夫使得所有学问的根某广大而小精深,人家间他之时,问题中能唤起他的记忆,但自家出题的话,便无可触忆了。 他沉吟了一会,这才泛起笑容,道:“白一,我想那诗圣杜甫怃入不知,他的一生史实谅你也曾读过,你且试评严武欲杀杜卜甫一事给我听听。” 白一踏前两步,施了一礼,从容道:“据新唐书严武传云:武最早甫,然欲杀甫者数矣。又杜甫傅云:严武以世旧待甫,甫见之或时下巾,尝醉登武床,瞪现日严挺之(严武之父)乃有此儿。武衡之,一日欲杀甫冠钧于者三,左右由其母,奔救得上。上面是新唐书所载,皆说严武虽然以世交待杜甫,但因杜甫时有失祯,所以想杀死杜甫。” 他的语声一顿,秀美的面上微露笑容,又道:“但旧唐书只说杜甫性情褊燥,尝醉登武床,斥其父名而武不以为件。并无欲杀杜甫之说。未朝洪迈的容斋顾笔已婢斥唐书之误,并以杜甫为严武先后所作的话三十余篇为证。而其后同代的王应麟撰因学记闻一书中,更指出新唐书所持的是唐人范摭所撰的云溪友议一书,故此有此误失。” 他闭口退下,金明池别说挑剔他的错误,连他也不知道史传根据何书而右此销误。换主三,他还从白一口中多学了一些。 白二上前两步,躬身行礼。金明池已开始感到头痛,只因这白二学的是“天清”,这等大空仪象之学可小是容易弄得懂的。 他左思右想了老大一会工夫,才勉强找出一个问题,道:“天是何等形状?” 在他想来,天圆地方乃是一般之论,但要说明天如何是圆就须得大有学问才行。 白二恭敬应道:“天无形状可言,因是虚空之故也。糠唐人杨注荀子云:天无实形,地之上。空虚者尽皆天也。这个说法系根据另一位唐人张混的列子注而来。张湛解列子汤间篇曰:太虚无限,天地有限。说自地以上空皆是天。都是空虚,故无实形可说。” 金明池听了这番解说。不禁呆了。那白二鞠躬退下时,他也茫然下知。 纪香琼也暗暗鹰佩。心想这些白衣小童所学果然扎实渊博,不比等闲。 她早已瞧出金明池有点应付不来。但为了不想露出自己的师门来历,所以还向金明池低声问道:“这孩子答得对不对?” 金明池这才惊觉,恢复常态,含糊地道:“唔,很不错。” 他不由得皱眉瞪她一眼,心想你早就该出头对付,但此刻还在假惺惺作态,我们不能参观那十三院还是小事,但这个人都丢不起。 此时白三哩列而出。施礼候命。金明池记起此子乃是音律弟子,头痛略减,当下收摄,神,凝想题目。 这一次迅速得多,这是因为他的兵器之中一是金笛,曾经对音律之道下过功夫。他问道“琴有十二操,其名若何,有何含义?韩文公只取十操,其故安在?” 纪香琼斜眼望去,只见夏侯空微微含笑,便知道那白三定答得出来,睛暗满:“除非是我拟出问题,才能难倒这些孩子。可是这夏侯空能设置十三院之多,学力远在我之上,我若是露出底细,隐湖屋启百年声名定必从此被明湖显屋所取代无疑了。”纪香琼正在想时,那白三已朗声答道:“古琴曲十二操是:一、将归操。孔子所作。当时孔子在赵国,听说宝鸣犊被杀而作此曲。二、猗兰操,孔子所作,伤下逢时。三、包山操,孔子作。因李桓子接受齐国所赠之女乐。孔子欲谅不得,还而望角山作曲,喻季氏有如龟山之蔽鲁。四、越裳操,周公所作。五、拘幽操,文王被因于里时作此曲。六、岐山操,同人为文王所作。七十履霜操,尹吉甫之子伯奇,无罪见逐,自伤作此曲。八十朝禾操。牧续子所作,被因行年七十,犹未有妻,朝见野雉飞而有感作此曲。九、别鹤操,商陵牧子娶妻五年而未有儿女,父母欲嫁某妇,妇得知此情而中夜悲啸,牧子感之,作此曲。十、残形操,曾子梦-狸,见某身而不见其头,作此曲。最末的两曲是水仙操和坏陵操,都是怕牙所作。” 他一口气说出十二操琴曲之名及某含义,至此略略喘息一下。在这十二操琴曲之中,有些没有解释意义,但此是原本阙失意义,后人都不知。所以从略。因此金明池亦不挑剔。 白三歇一下,才又道:“韩文公只取十操之故,系因此十探皆是文王、周公、孔子、曾子、伯奇、牧犊子等所作,是则圣贤之事,故取之。水仙、坏陵二操,皆伯牙所作,则是工伎之所为,故削之。”至此间题巳答覆妥当,丝毫不差。金明池点头道:“答得,你今年几岁了?” 自三道:“小子十四岁了。” 金明池心头人震,忖道:“这夏侯空收录了这许多聪明俊秀的孩子,假以时日。这些孩子们定能做成一股莫大的努力,而其中可能有一两个天才杰出,武功更胜于我。” 想到此处,凶心顿起,暗暗打算如何方能把所有的孩子以及这夏侯空一齐诛杀。 这时自四巳准备停常,金明池微微一笑,道:“香琼,你一向精于历算和算学,这两个孩子交给你吧,我们能不能进去参觑全瞧你的了。” 他一下把责任推开,顿时头痛全消,不禁暗自失笑,道:“我何必为了这些小王八旦伤脑筋,总之通通弄死就没事了………”想是这么想,但是否当真这么做,还未能决定。 纪香琼皱眉想了一会,其实她那须延误时间,她乃是肩头一皱诡计百条的人,心思』敏无比。这劾一方面装模作样.一方面考虑到底要不要使对方回答不出。 过了一阵,她还未能决定,心想我且打发了一个再作计较。 当下道:“自古至今,各朝时有改用历法,姑且不论,我且问你,以十一星行历,推算人命贵贱之法始于何时何人?” 这历算部门旁及以诸星行历推算人命贵贱,是以纪香玟问得不算离题。 白四敏捷异常.应声便道:一,唐艺文志历笕中记载.此行伯于唐贞元初,有都利衔上李弭干之都利聿斯缠边二卷传自天竺,其时有探公者讳其文。” 当纪,金二人都在倾听白四回答之时,夏侯空暗中向青衣小童阿晓打七八个手转。 阿晓面上的表情跟看他的手势而变化,忽喜忽悲忽怒忽笑,但到了后面的两三个手势之时,面上尽是茫然之色。 夏侯空眉头一皱,凝目寻想。金明池忽然起身,含笑道:“庄主的百足们实在使人敬佩,只不知一共有多少位?” 夏侯空眼见他已迈了数步,追到一丈之内,心想他若是有意出手杀我,这等距确已是万万不能脱身。念头一砧,当即想出了接兵之计。 这夏侯空虽是明知对方有突下毒手之意,但镇静如常,危坐如故。微笑道:“蔽庄之内人戏不少,执役之人不算在内,单是鄙人的门下弟子,也多达七十五人。这七十五人之中。 青衣约五名,阿晓便是五人之首。白衣约有二十名,在本府之内已有九个。 其余七十名皆是黄衣,他们一茁未通,每日埋首研谊,甚是用功。” 他一面说时,一面显察色。晓得对方还不致于暴起出手。所以停歇了一下,才又道: “金兄如若有意见见这些不成材的孩子们,鄙人可以把他们尽微召到此间。” 金明池忖道:“如此大佳,若是全聚集此地,我可以一口气通统把他们毁去,省得慢慢的逐一找寻。”当下道:“好,夏侯兄不妨召集他们前来。” 夏侯空向身后的白衣童子颔颔首,那四名执拂持扇的白大小童四散而去,但都在屋角站定,竟不出声。 金明池肩头一皱,冷冷道:“他们为何不去了”夏侯空道:“或者是按听杞姑娘的发问之后才舍得离开吧?” 纪香琼一瞧这等阵势,念头电转之间,已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忽又瞧见夏侯空那张斯文清秀的面上,泛起殁酷的笑容,更知所料不错。当即走到金明池身没,仲手拉住他的臂膀,轫轻道:“万万不可鲁莽出手。”接看便大声道:“既是如此,我就把问题说出。” 自五躬身道:“算学院白五恭候命题。” 纪香琼道:“算学一道,不比等闲,我尚须知你所谊何经,始能设题。” 白五应道:“小的研谊过之算经计有“九章算术”、“孙子算经”、“海岛算经”、“五曹算经”“夏侯阳算经”、“五经算术口、“张邱建算经”、“缉古算经”、“数学九章”、“测圆海镜卜等等。于算学之道,举凡方程、勾股、少广、差分、盈、同乘异除、同除异乘、同乘同除以至立天元一等术,莫不精研熟记………” 他举出的许多种算经名称,金明池听入耳中,只得知“九章算术”一种,此经乃汉代刘徵所着。至于白五后来列出的种种算法,他几乎完全不懂,不由得眉头大皱,心想这夏侯空果然有学究天人之能,这等学问何等深奥,他居然完全懂得,传授门人。这些孩子们了无一不是天宝卓异过人。若是任得他们继续深造,夏侯空这一股势力直是天下无双了。 当下杀机更浓,但他还想晓得隐湖屋出身的纪香琼是否也懂这等算学,是否斗得过这夏侯空?她将拟出什么题目?能不能难倒这小小孩童? 这正是会家不忙,忙家不会。但见纪香琼平静如故,微笑道:“哟,你学过这么多,有些书的名字我连听也没有听过呢:不过我只就我所懂得的出题间你便行啦:”这话是真假,无人追究,在场之人,个个侧耳静等地说出题目。 纪香琼心中有数,早就计较妥当应该出什么问题才对。在那白五列举出的诸般算法之中,要以少广及方程之术较为麻烦。但立天元一之法则变化无穷,似易而实难。 故此她已决定从“土天元一”的算法中出题,一则易于寻出难倒对方之题,二则使夏侯空无法由此测出她的造诣深浅。 由此可知她竟于算学之道无所不精,不过虽是以夏侯空之能,也无法由题中测透她的造诣。 所谓“立天元一”之术,即“借根方”法,兵法以假借根数方数以求得实数,类似代数学而不及代数学之精详便利。 这“立天元一二之法初见于宋人秦九韶着“数学人章”中的“大衍类”,其后元人李冶在“测海圆镜”一经中精详言之。据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中说:立天元一之法西名“阿尔热巴拉”。(吕.代戏学之英文译音),其义即“东来法”。可知李治之书流入西域,又于清朝转傅回中原。 此一说法可能不假,因为“阿尔热巴拉”(代微学),名系由着名的阿拉伯算学家“阿甫各利塞姆”传入欧洲的算学书上采用,从我国历史上考证,唐代之时即已有阿拉伯人到中国通商,元代的汪大渊所着“岛夷志略”一书中,曾记载他自己附船舶出祥,竟远至回教圣地麦加。可知中国的数学于唐代未代或元代时传到阿拉伯并不稀奇,而再从阿拉伯传到欧洲。又考诸历史。启学这一门在明代最是衰微,许多算经皆已失传,所以直至清朝时,反从西洋传入启学,中国才略有这类着作。 且说纪香琼向白正道:“现下我出两个小题目,因为此两题用的皆是同一算法,故此两题只能作一题算。” 白五道:“小的遵命恭听。” 纪香玟道:“有一长方形之地,若长闻各满三丈,则面积减少七十五平方丈,若阔加二丈,则成正方形。请问此地长若干丈?闻若干丈?” 白五淡淡一笑,一凝神,单用心算而不取纸笔。片刻之后便答道:“此地长十五丈,闻十三丈。” 纪香琼故意皱眉道:“你算法如此精通,我第二个小题间了也是白间啦,”金明池忍不住接口道:“你何妨出口一间呢?” 纪香琼很勉强的道:“好吧,白五你听看了………”忽然转眼望住夏侯空道:“虽说是白五一定可以解答我的问题,但仍然须先限定时间才对。” 夏侯空不假思索的道:“姑娘尽管放心,假使白五超过了应当算的时间,鄙人自含出言命他认输。”言下之间隐隐以至一日巨无上的权威宗师自命。 纪香琼点点头,说道:“有甲乙两人。共有银子四十七两,若甲再取得乙银启之两倍,则他比乙多四十七两,间甲乙各人原有银子若干两?” 夏侯空听罢此题,顿时皱起肩头。金明池见了,猜不出他皱肩之故是为了题目过琛不易计算?抑是嫌此题太过容易?他金明池尽管敢夸口打遍天下,但要他算出此题,无疑镜中折花,水底捞月,乃是决办下到之事。不过他又发现那夏侯空微露怒意。是以隐隐猜出纪香琼这个题目可能另有古怪。 白五翻眼沉吟了许久,这期间他几次好像想说出答案,但眼睛一眨,又继糠苦思。 再过了一会,夏侯空不悦地斥道:“蠢才,这等题目如何还算不出来?” 自五甚为惶恐,满头热汗便流下。纪香琼智慧机警之极,竟察免他眼中流露出心胆皆裂般的畏怖之色,心中一动,忖道:“莫非他一答小出,就有惨祸临头?” 夏侯空冷冷道:“出去,别在此她丢人视眼。” 白五更是汗流如雨,举步向厅门走去。纪香琼心中不忍,喝道:“站住,你既是输了,那有这等便宜一走了之的?白五果然站住脚步。 纪香琼又道:“夏侯庄主或许肯向令高足指点此题如何计算之法吧?”她喝上白五以及故意追夏侯空解题,用意其实是暂时留住白五在厅,徐图救他良策。 夏侯空冷哂一声,道:“此题可得答数甚多,乃是出题不当,应不算轮牙对。” 纪香琼笑道:“他的算学若是精妙到家。白应答得出我是出题不当,可见得他的算学未通而已。” 金明池听了这才明白那白五是因为答案不上一个,一时又想不到纪香琼会弄此狡猖,所以被她难倒。又怪不得夏侯空一听出题之后,便微略怒意,敢情他已晓得纪香琼的诡计用心他不禁放声大笑,喝道:“闲话休提,庄主为何尚不下令教那四童把所有门人召来此地?” 夏侯空没有作答,纪香玟又从眼光中瞧出了残酷甚至近乎底狂的神色。 金明池见他不言不动,似是不屑理会自己,心下大怒,立时提果起全身功力。 纪香琼在这一利那间已凭藉她过人的智慧。猜出那夏侯空敢情当真是个近乎疯狂之人。 她并且猜出他一定有一种厉害无匹的同归于尽的法子,可以使得金明池才一动手之时,就大家一齐同赴鬼门关。这等疯狂之争,若不是性格奇怪,焉能做得出来? 须知这夏侯空如有这等同归于尽之法,换作任何正常之人,都一定会先行喝破,威胁那金明池不敢动手。而金明池察看过这布置果然有这等威力的话,当然也不敢鲁莽出手,免得把对方迫得无法。当真使出那同归于尽之法。 但这夏侯空居然不先行喝破,反而好像感到莫大的刺满乐趣一般,等候这一劾的来临。 这一来纪香玟反而急了,一旦发现金明池提聚功力,连忙出力抓紧了他的手臂,叫道: “不可动手。” 话声才歇,金明池手臂一扬,便把她的掌指甩开。纪香玟明知再也来不及同他分说,一急之下,袖内禾出一丝马光,刺中金明池腰际,马光随即缩回袖内。 金明池但免一阵剧疼,使他全身伍硬,无法行动。他以前过她这种“柔金锋”约滋味,是以顿时晓得地出手,不由得怒欲狂。 以他的功力可以硬是运功迫住柔金锋的毒力,立时得以恢复行功。但此早须得损耗不少功力,在他这等内家高手而言,除非是生死交关,决不肯自白损耗了功力。是故强白忍怒不动,缓缓行功运气,化解毒力。 纪香琼急促的向他道:“你难道遗瞧不出站在四角的白衣小童大有古怪么?以我想来,他们手中的拂尘羽扇炉鼎等物一定十分厉害可怕。” 金明池心中大骂她一声“混帐”,只因以他的武功造诣,那怕是世上最黯道的暗器,他也有法子防御。 此时又听纪香琼道:“依我的看法,那四个小童手中之物,定必是火药暗器。这等火药暗器威力极大,四人齐放,定可把我们这一干人完全炸死。不但如此,我敢打赌这一座大厅的地底和四妆也都有大量火药,是以只须他们这度一炸,全都引发,只怕方圆数十丈之内没有一个人可以逃得过粉身碎骨之祸。” 这话只听得金明池怒气全消,反而出了一身冷汗。 夏侯空呵呵一笑,道:“好聪明的姑娘,尝闻天下间只有驴湖屋才炼有那“柔金锋”绝技。也只有这一派之人,才能一口道破本庄的无泯手法。哈,哈,驴湖屋果然大大不凡,今日有严得晤,赏是三生之幸。” 说话之时,已决意趁机出手攻襄金明池,因为他受柔金锋之制,一时三劾之内不能动弹杞香玟又及时瞧出他的心意,情知金明池不是不能还击,但一则他勉强出的话须得损耗不少功夫。二则他一旦迫击,四名白衣小童便出手发难,岂不又是同归于尽的局面,因此她立刻大喝道:“夏侯空厅看,我回湖屋派这就出个算学上的题目压倒你明湖显屋……” 她随即念出一道题目,甚是迅快,念完之后,问道:“你厅清楚了投有?” 夏侯空微笑道:“厅清楚啦!” 金明池又是佩服又是妒嫉,只因他不但全然不懂这等项深的学,甚至连目也清楚但见夏侯空沉吟了片劾,两条眉越皱越紧,终于说道:“有烦姑娘再把题目说一遍,瞧瞧是否有误?” 纪香琼淡淡一笑,道:“你小心听看了,这题目是有一块长方形空地面,面积共为一万八千方尺,如若闻度增加四十尺,但深度缩满三尺的话,则面积尚增加二千八百八十方尺。 请你求出此地买几尺?深几尺?” 金明池听了此题,虽是完全无法计算,但劫直觉的发现这个命题与第一孜诘询白五的题目一样,其时白五一口答出,但眼下这夏侯空现出难色,十分专心地暗暗计算。何以忽难忽易,真是莫明其妙。 他那里晓得这两题表面上相似,但后者劫比前者又深了一层,在“土天元一”之术中,已达极致之境,似易解而其实难解,须得自行发挥聪明创法以求解才行。因此之故,夏侯空很难凭心算而求出结果,必须持筹布算,用笔记录才有希望。 又过了一阵,夏侯空举袖抹掉额上汗水,问道:“此题没有故弄玄虚吧?” 纪香琼冷笑道:“你自命为明湖显屋之主,还问出这等不通之言,实是可笑之至。”她故意加以讥嘲,使他心神浮燥,更加计算不出。 夏侯空陷入被动之势,果然中计。心中越急,思路就越发紊乱,终于叹了一口气,道: “姑娘可否赐告答案?”他在这等羞辱情况之下,仍然彬彬有礼,可见得他胸怀如何的深沉了。 纪香琼道:“使得,此地宽二百尺,长九十尺,你再算一算便知答案真假。” 有了答案始行求证,自然容易之极。夏侯空眼睛一转,已知不讹,当下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二三口不发,同一道侧门走去。 纪香琼一手抱起金明池,迅疾跟他走去,霎时间一齐踏出门外。她乃是深怕对方离开之后,那些童子们突然发难,其时金明池因被菜金锋药力所制,不能动弹,那是非死不可,唯有亦步亦趋紧紧踉看此人,才可逃过火檠炸成禾灰之祸。 转眼间走入一间数丈方圆的巨大厅堂之内,当的一声响处,门户封闭,竟是一扇生铁铸成的整块铁门。 纪香琼游目四望,但见此厅四壁都点得有灯火,是以相当光亮。但此厅的格局奇怪,一望而知是一处绝地,除了刚才进来的门户之外,再无一扇门窗可以出入。而那仅有的一道门户也被整块生锇的厚门封死,谁也休想硬闯出去。 金明池功力湛深无比,这片劾间已运功消除了药力,恢复如常,突然跃到夏侯空面前,冷笑道:“这一回看你逃到那儿去了”说时,提某起十成反力,贯注在掌上。方自起,劫见夏侯空瑕逸她笑了一笑,道:“此地全无出入之路,那人几时打算逃走?” 金明池不免感到奇怪起来,顿时煞住出手之势,道:“然则你竟是有乱寻死不成了。” 夏侯空道:“若是迫不得弓,死便死吧,也没有什好怕的。” 金明池一眼望望纪香玟,她道:“这个人太以厉害,我正在想,我们两个人一同陪他死也退值得,免得他活在世间害人。” 金明池一厅敢情又是同归于尽的情势,那敢鲁莽灭裂行事。便游目查看。只听夏侯空遣“姑娘评的甚不公平,鄙人岂是害人之辈?反倒是这位金九三番四次的想杀死我呢?” 夏侯空这话很是有理,他一直文质彬彬,口中波说过一个与凶杀有关的字眼,而那金明池劫几次想相手杀死他,比照之下,自然是金明池这一类人才会使世间兵连理结。 杞香玟笑一笑,道:“你这等假面具只好肩席别人。休想在我丽湖屋出身之人眼前耍弄花样。以你赋性之残酷,加上那恶的教养,已使你变成一个道道地地的混世魔王在你眼中。天下间千万生盐都不屑矜怜,甚且有时你连自己的性命也愿意毁灭。而你还能以一副伪善面目掩蔽那血淋淋狰狞可怕的内心,这才是一等一的恶人,无双的魔头。” 她带笑道来,毫不姑息,句句锋利如刀,只听得夏侯空不住的披头但纵是如此,他仍然没有忿怒反驳之意。 这一来连金明池也感到此人心胸深沉得太以可怕,当下道:“香琼,我瞧还是把他劈兀再说吧,我们或者能破屋而出也未可知最不过同归于尽罢了。” 夏侯空见他当真想这接做,面色微变,但旋即恢复如常,露出一丝忍P酷的微笑,道“这也不铛,我有当世武功最强和才智最高的两人陪死,也不枉在人间活过这一趟了。纪香琼道:“明池你可知道他怎生能使我们也逃不了毒手?他这间屋子是特别设计的,此刻有不少人在四下瞧看屋内动静,我们若是出手杀得死他,这些人立即投掷火药,整座屋子顿时炸成飞灰。” 金明池向夏侯空问道:“她猜得对不对?” 夏侯空点点头,金明池又道:“这种用自己性命一同威胁别人的办法当真是奇怪不过,你以前有有施过此计?说不定会碰上一个跟你一般残忍冷酷的人,竟边发出同归于尽的事。” 夏侯空微笑道:“天下间投有人肯这样与我一同死掉。除非是个疚子,又或者我们之间仇深似海才会那样不幸。故日以前我这值法子就骇住一个十分刁蛮泼辣的女子。哈,哈!……” 他得意她笑了起来,又道:“她的武功也是真高,比起金兄你不迫多让呢,”金明池不悦她道:“胡说。本人两年以来足称武林第一,没听说过有人堪以相比。她姓什名谁?出身什么门派?” 夏侯空见他不信,便道:“她姓齐,名字不详,脾气很硬,出身何门何派劫不知道,但武功真百,鄙人竟然是她的敌手。”
第二十一章 金明池其实一早就猜出是齐茵,才故意装出不信,使他说出姓名,现下一听果然姓齐,更无疑问,当下问道:“她武功虽是比你高明,但后来终须逃跑对不对?哼,我就不服气你的阴谋诡计。” 这又是想激出对方真话之法,金明池本是极有智谋的人,只不过在各种学问上比不过人家,若论这等小小手段计谋,他不定就完全斗不过夏侯空。 夏侯空傲然一笑,道:“她那能逃得出鄙人掌心,现下还……” 突然警觉,停口不言。 纪香琼接口道:“原来她还活着,我倒很想瞧瞧她长得怎样,武功到底有多高……” 这一刹那间,她心头涌起不少念头,其中大半是极为高明阴毒的手段,只须说几句话,就可使夏侯空极为忌惮害怕,因而当他脱身出去之时,第一件事就是赶快杀死齐茵。 她自然是因为妒忌而想除掉她,因为金明池对齐茵之心她知道得十分清楚,而她本人则在这几日的密切接触当中,竟爱上了金明池。 她本来还不大晓得此情,直到现在浮起杀死齐茵之念时,才大吃一惊,心想我怎会爱上了金明池呢? 金明池闻知齐茵亦失陷此地,幸而尚是无恙,心头宽慰不少。 现下摆在面前的问题是如何搭救于她。 他急切之间那里想得出计策,于是转眼望住纪香琼。 纪香琼在发觉自己爱上了金明池之后,反倒抛开妒念,同他微微一笑,道:“你想教我猜一猜夏侯庄主此举有何用意是不是?” 金明池只好顺着她的口气道:“是啊|我正在想他难道如此贱视自己的性命?” 纪香琼道。:“他性格上的矛盾甚多,譬喻他天资绝世,学问渊博,因而一言一行都甚是儒雅稳重,风度甚佳。但他因为过于聪明,是以感觉和思想都极是尖锐,常人可以欣赏三年五载的事物,在他只不过三五日就觉得厌倦了。因此,常人活一百岁还抵不上他活十年。 换言之,他内心中的变化极大,是以不能忍受千万年来都是一般长短的昼夜。在他来说,最好一昼夜快得有如现在的一个时辰。但事实上当然办不到,此所以他常常被抑制得近乎疯狂。” 这一番分析听起来好像有点玄奥,但事实上平易而真确。 世上无数的天才每每近于疯狂,便因他的感情和心智过于敏锐,眼下的时间对他来说过得太慢,他常欲寻求变化,但事实上全不可能,所以他老是觉得被抑制。 夏侯空钦佩地插口道:“姑娘说得极是,我有时真的感到活得不耐烦。倘若你们两位,一是天下武功最高的人,一是当世智慧无双之上,你们陪我一同丧生,我已感到心满意足了。” 金明池心中骂一声“疯子”,游目四顾,但见这座大厅堂之内共有八盏灯火,照待全厅雪亮。 抬头向屋顶望去,乃是一层平滑的天花板,颜色黯黑,一望而知极是坚牢,想必都是钢板,绝难攻毁。 他瞧来瞧去,但觉此地当真是一座无法破毁的“绝地”,心想我的武功已经全然失去用处,假如纪香琼有法子破关而出,便可证明智慧比武功有用。 只听夏侯空又说道:“不过我的真意倒不是想大家都死掉,只要两位应承一件事,便俱可安然出去。” 纪香琼道:“那么你且说来听听。” 金明池心中一阵失望,忖道:“她这反说法,可知智穷计竭,无法脱困了。” 夏侯空缓缓道:“那便是两位答应分头行事,金兄只要闯得出鄙人的”十三元大阵“,自然无话可说,纵然不能出阵,到时只要向鄙人认输一声,亦可以离开敝庄,保证安然无事。” 金明池忍不住插嘴道:“有这等便宜之事?” 夏侯空道:“若然金兄不存敌意,敝人将来还有求到金兄的机会,是以焉肯随便毁去一位武功如此高强之人?” 纪香琼道:“我呢?” 夏侯王道:“纪姑娘的时间要略略耽搁得多一些,那就是由鄙人陪同你闯过十三院。虽然每院只有一个问题相阻,但有些地方须得阻滞不少时候,如围□院、音律院等。敝庄的十三院本是为贵派高人而设,倘若阻不住姑娘,便立刻完全撤去,从此取消”明湖显屋“之名。但若是难得住姑娘,那就只好请姑娘取消贵派之名,同时还要屈驾留在敝庄。” 纪香琼暗暗惊心,额上和手角都沁出冷汗,要知学海无涯,以一个人的聪明智慧岂能门门皆精? 像她和夏侯空这等造诣之人,世上已是再也找不到的了。 因此她焉有把握闯得过十三道大关? 她沉吟一下,道:“这赏罚之间殊不公平,我输了的话,不但取消敝派之名,还须留在此地,而你输了只不过凿毁明湖显屋四个字,不行,倘若你输了,我就把那姓齐的姑娘一并带走,如此才算公平。” 夏侯空点头道:“这话有理,也很公平。不过鄙人都未能立即答应,只因姑娘得胜的条件,竟不是要求金兄的安全而是那位齐姑娘,使鄙人甚感不解?” 金明池也疑惑地向她瞅看,心想她果然应该先顾到我才轮到齐茵,但她居然不这么做,甚是奇怪。 纪香琼笑一笑,道:“我自知这十三院不易闯过,万一侥幸过得,我还须考虑到我日后的安全,此举便是一步极要紧的棋子。” 金明池略略有悟,但还须细细寻想。 夏侯空却已道:“原来你想利用她对鄙人的仇恨,使得鄙人为了防备她报复而不暇全力对付你。再者料定鄙人为了加强势力起见,多半要向金兄讲和修好,结为朋友,以便必要时可利用金兄抵挡齐姑娘。唉,这一步棋果然高明之至,但鄙人信心甚强,自问绝不会输。我们一言为定。” 纪香琼道:“慢着,金明池未必就同意这么做,或者他发起性子,甘愿同归于尽也未可知,我先跟他谈谈。” 她拉着金明池走开一旁,贴耳低语一番,金明池沉吟片刻,才道:“好,但我也有条件。” 纪香琼大声道:“夏侯庄主请到这边来说话。” 夏侯空道:“金兄即管说,鄙人听得见。” 他竟不肯离开原地牛步,纪香琼左手一推金明池,右手疾扬。 金明池亦在同时之间扬手发出几点暗器,霎时间整座大厅漆黑无光,原来他们分工合作,在举手之间把八盏灯火一齐击灭。 金明池已迅快无比的飞起两丈之高,在这一刹那间,他仗着绝佳的听觉查探对方往那边躲去。 只须对方身形一动,略略带出风声,便可以查出扑去。 但出乎意料之外的是,那夏侯空仍在原地,他说道:“你们想干什么?” 话声未歇,金明池已如一缕轻烟般落在他身后,五指箕张,迅快去。 这一招未必可以得手,但不论敌人躲闪抑是还手,他都有把握在五招之内把对方生擒活捉到手。 然而对方似是全不理会,金明池五指上增添了几成功夫,加急抓去。 五指指尖陡然碰触着一件极坚硬的物事,好像有一块铜板隔住五指去路。 金明池何等高明,五指改抓为戳,内力激射而出。 微微听到当的一声,金明池这一招完全徒劳无功,敢情这一记当真抓在一方钢板之上,白费了气力。 他伸手一摸,这块钢板宽约一尺,高达六尺,中等身量之人若是站在钢板的那一面,由头到脚都不虞被袭。 这块钢板乃是由地底升起,恰好隔在夏侯空和金明池之间。 即是贴着夏侯空后背升起,故此金明池飘落背后出手,反而无法得逞。 金明池一面查听,一面说出此情。 纪香琼道:“怪不得他一直站在那儿,原来他也防备到我们会灭灯偷袭他之举。” 墙角传来夏侯空的声音道:“鄙人如若连这一点也想下到,还有什么资格与姑娘作对? 不过姑娘居然找得出这唯一能击败我的计策,果然令人佩服。倘若金兄得手把鄙人擒在手中,自然可以胁迫外面的人打开门户。又因为在黑暗中中,外面之人瞧不见屋内情况,是以金兄动手之时,他们首鼠两端,不知道发动火药埋伏的好抑是不发动为是。” 他似是一点也不怕金明池循声追击,说个不停。 话声歇后,纪香琼笑道:“庄主枉费心机了,你想引诱金明池过去出手,但我早就对他说过,若然一击不中,便绝不可再鲁莽出手。” 夏侯王道:“这却是何故?” 纪香琼道:“因为你身子根本不在发话之处。” 金明池只听纪香琼说过不可再行出手之言,却也不知何故不可再动手,此时听她这反一说,亦不禁惊讶得噫了一声,道:“他不在那儿却在何处?” 纪香琼道:“他在此屋之内布置好一种传声的设备,他本人在别一处角落内,向墙说话,这声音就从这个角落中传出,你若是受诱扑去,纵然武功精妙无比,恐怕也会陷入他的阴谋毒阱之中,非死则伤,万难安然无事。” 金明池道:“一般的埋伏很难伤得了我,你不是不知道的。,纪香琼道:“当然不是一般的埋伏陷阱,而是经过□心设计,专为对付你这等一流高手的。须知夏侯庄主木身武功甚强,必须是连他也应付不了之人才会弄得此地来,所以此处的埋伏设计,一定与普通的不同。” 金明池至此不能不服气,原先的角落传来夏侯空的声音道:“果然无愧是隐湖□屋的传人,任何智士在你跟前简直变成玻璃人了,那能施诡弄诈?怪不得贵派多少年来在江湖上空有其名而无人出现,敢情是人才难得,像你这等智慧绝世的姑娘,那真是可遇而不可求。” 纪香琼道:“敝派一向人数不少,但由于人人恬淡,以读书为乐,所以罕见有人涉足江湖。” 夏侯空道:“然则姑娘何故涉足江湖?是另有缘故?抑是已届标梅嫁杏之期,春心摇荡,不能枯守在那等空寂之地?” 纪香琼呸一声,道:“下流胚子,这叫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金明池提聚全身功力,暗暗施展指上功夫,遥向那角落点去,发出“嗤”的一响破空之声。 但指力到处,毫无反应。 夏侯空的声音从原处传出,他哈哈一笑,道:“鄙人只取笑一句,你们就发急了。且金兄不妨听我一句忠言,那便是此女太过聪慧,势难长寿。同时做丈夫的也难以驾驭、倒不如做做朋友,不谈婚嫁为妙。” 纪香琼不禁又骂一声“下流呸子”,但心中却感触良深。 敢情她自己也有这个想法,相信自己定必不会长寿,而且很难得享家室之乐。 因为她自知太过聪明,所以会早死和很不容易找到一个她能够全心去爱的人。 金明池出手无功,大是懊丧,心想我的武功虽是冠绝天下,但碰上这等敌人却全无用处。 忽又想起若是向每个角落都出手试攻,或者可以收效也未可知。 此念方生,突然左方屋角升起一片蒙蒙白光,照出夏侯空的身影。 他面上含着微笑,说道:“金兄这刻可别出手了,否则空自落个同归于尽的结局,于大家都没有益处呢!” 他控制住整个局势,使金、纪,人全然动弹下得。 纪香琼道:“闲话休提,我们的条件你接受不接受?” 夏侯王沉吟一下,才道:“好,一言为定。那就是你若是安然出得本庄一十三院,木庄不但从此取消明湖显屋之名,并且还须把性齐的姑娘交给你带走。反之,你的隐湖□屋一派从此消失,你也须留在本庄。” 他停歇一下,又同金明池道:“金兄只须出得本庄的十三元大阵,自然没得话说。若是出不得此阵,但须认输一声,亦可以安然无事。这样做法金兄应承不应承?” 金明池道:“好吧,总有那么一天你会落在我手中,那时你便知道滋味了。” 夏侯空不再多说,举手比了几个手势。 先前进来的那道铁门发出“隆隆”的旧声,缓缓升起。 不久,他们三个人踏入一个露天院子中,四面俱是房屋,共有三道门户,一是他们进来所经,另两道门户似是大有讲究,分别漆上红色和绿色。 夏侯空指住红门说道:“这道门户乃是穿行十三元大阵的入口,入门以后,经行之处俱是不露天的甬道。分歧甚多,所以甚易迷失方向。这些甬道在十三座旁屋之中曲折往来,全无别的埋伏,金兄可以放心大胆的穿行,只须全副心神放在如何找路出阵便行了。” 金明池点点头,道:“就算有埋伏也不妨事,如若没有,那就省去不少精神了。” 夏侯王道:“这一道绿门进去,一座屋子接一座屋子,共有十三座之多,每座屋子便是一院。这十三院虽以各种学问为主,但每院都设有十分阴毒险恶的埋伏关关。用意便在防止有等人因学问有限,无法闯得过时,便想仗武功硬闯。由于这十三院并无阵法在内,任何人都得以直闯出去,是以要利用埋伏阻挡这种人。” 纪香琼道:“这话虽是有理,但我却怕你到时反悔背信,眼看我闯得出十三院时,便发动机关埋伏夏侯空不悦道:“鄙人焉会做出这等卑鄙之事?” 纪香琼道:“我不管你怎么说,反正我放心不下。” 金明池长笑一声道:“对,。宁可我负天下人,莫教天下人负我。香琼,我这把他□住如何?” 纪香琼道:“他仍然有同归于尽之法,所以此计仍然不妙。” 她瞧出金明池果然松弛下来,这才放了心,又道:“我另有法子防备他的使坏背信,夏侯庄主,请把齐姑娘带到此地,由她陪同我一道闯那十三院。” 夏侯空微微一笑,道:“这一着下得十分辛辣奥妙,鄙人须得费点时间心血才找得出对付之法。但无论如何,鄙人总不能不答应,因为鄙人若是坚持不肯,姑娘势必认定敝人存心弄诡使坏,从而被迫让金兄出手杀我,宁可来个同归于尽………” 他比了一个手势,便又道:“齐姑娘马上就到啦,”这两个多才博学的人一直在明争暗斗之中,都是站在鬼门关口互斗心机手段。 夏侯空乃是一直用“同归于尽”的手法,迫使纪香琼不敢嗾使金明池动手。 而纪香琼反过来也利用这“同归于尽”的危机反迫对方。 双力都设法使自己陷入无可选择的境地,以便迫使对方让步,假使对方不肯让步,那时就只好来个同归于尽了。 因此他们简直是在玩火,甚且比玩火还要危险万倍。 不久,步声起处,一个人走入院中纪香琼定睛望去,但见来的是个双十年华的少女,身上的衣服甚是适体贴身,因此特别显得婀娜多姿。 她的样貌甚是美丽,但那对眉毛和那双眼睛却流露出任性和大胆的脾气。 她手中拿看一条却长黑色的鞭子,眼光掠过院中的三人,淡淡笑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夏侯空立即接口道:“齐姑娘且慢向鄙人出手,这一位纪香琼姑娘硬要救你出去,只不知姑娘认为她有没有这等力量?” 齐茵讶然望纪香琼一看,鞭梢蓦她划过金明池的鼻子,道:“这个人呢?他干什么的?” 金明池道:“区区几乎无暇自保,谈不到救你之事。” 齐茵道:“这话很妙,我不喜欢你,所以若是你要救我,我决不接受。” 夏侯空第一人露出吃惊的样子,道:“姑娘这话未免太不客气了,而令他更奇怪的是金明池竟没有丝毫怒意。纪香琼道:“好啦,现在我们可以分头闯出这处地方了。齐姊姊,请跟我来。” 她推开绿门进去,齐茵紧紧跟着,夏侯空在最后面相陪。 走过一条长廊,便踏入一间穹顶圆形的大厅堂,但见四下都是书架子,堆满了书籍卷册在厅中还摆设有不少观天测星的仪具,最惹眼的便是那具浑天仪,共有三重,以四根龙柱托住一个大轮。 这座浑天仪的大轮乃以“六合仪”及“地浑”两者纵横相结。 在六合仪之内有“三辰仪”,三辰仪之内又有一个“四游仪”。 此外,在六合表中尚有“天常单环”,三辰仪内另有“黄道双环”、“赤道单环”等。 还有四象环、望筒、水趺等仲。 齐茵从未见过此物,好奇地审现了一会,才道:“好像没有什么道理。” 夏侯空笑道:“这一具浑天仪已不知费了多少前贤的心血气力才创装出来,姑娘可莫小觑。” 一个青衣童子从一个书架后面转出来,夏侯空便道:“这孩子姓夏名峰,鄙人先命他出几个题目备我参考,以便选出其一转请纪姑娘答覆,如若答得出,便算是过了一院。” 早先是由金、纪二人出题,现在则反转过来,而回答自然比出题难得多了。 青衣童子夏峰道:“问以姜岌所创豪气差之说如何?” 夏侯空摇摇头,道:“太浅,另想一题。” 原来所谓“豪气差”乃是后秦时姜岌所创,姜岌造三纪历,乃是着名的历家。 他首创谓“日初出时,地有游气,故色赤而大。及至中天,上无游气,故色自而小”,这便是豪气差的理论。 因光线经过空气而曲折,天上日月星斗的高度看起来与真的高度不同,称为蒙想差。 越近地平线,其差越大。 渐高渐小,至天顶而无差。 姜岌一段说法与现代学理相合。 夏峰不假思索,又道:“地有四游之说见于何经?” 夏侯空又摇摇头,道:“也不行,纪姑娘定必能答。” 纪香玟笑道:“此说出于总书,考灵曜一篇中说:地体虽静,而终日旋转、如人坐舟中,而人不自觉。春星西游,夏星北游,秋星东游,冬星南游,一年之中,地有四游。我说对不对?” 从这一段理论中,可知远在汉代我国已有“地动”的学说,可惜后人因为纬书非经,不加重现,以致埋没。 夏本沉吟片刻,才道:“宣夜一家学说如何?” 夏侯空这回才点点头,道:“很好,便请纪姑娘赐答指教。” 纪香琼徐徐道:“自古谈天,有浑天,盖天及宣夜三家。蔡邕云:宣夜已绝,无可师傅。周髀多所遗失,唯浑天最得其精。” 她略一停倾,齐茵插口道:“既然宣夜学说已经失传,还说什么?” 纪香琼道:“虽是失传,但还有一点点为后人所知。这三家之中,浑天一门最盛,有□仪测之,有浑象以总之。盖天之说起于周髀,以勾股测影,以盖图绘星。但这两家仅言其形,而宣夜之学乃是推究某理者。晋书天文志曾述东汉人□萌所传的宣夜说,只有寥寥数语。□萌说:天了无形质,仰而瞻之,高远无极,眼瞀麟绝,故苍苍然也。譬之旁望远道之责山而皆青,俯察千仞之深谷而窈黑。夫青非贯色,黑非有位也。日月众星,自然浮生虚空之中,其行其止,皆须其气焉。是以七曜或游或住,或顺或逆,伏见无常,进退不同。由乎无所根系,故各异也,故辰桓常居某所,而北斗不与众星而没也。摄提填星皆东行,日行一度,月行十三度,迟疾任情,其无所系着可知矣。若缀附天礼,不得尔也。” 她一口气把宣夜谈论出,夏侯空点点头道:“鄙人原不曾指望第一院就难得住姑娘。” 当下一同向前走去。 那宣夜之说乃是求原因的学说,他主张天无形质,众星浮空,是独到之见。 其后晋人虞喜根据此论作“安天论”,指出“天不动”,但可惜被葛洪所驳,从此淹没。 以致不能进一步探究浮在虚空中的众星如何会行止的原因,直到相隔二千年后的近世才由牛顿发明引力之理,因而才有天体力学,实在可惜之至。 齐茵对这个黄衣少女油然而兴钦佩爱慕之心,她平生从没想像得到一个人能懂得这么深奥的学问,而且又是一个女子,更是难能可贵。 她们勾着手臂走着,纪香琼在她耳边低声说道:“齐姊姊,那家伙是个大大的坏人,比金明池坏一百倍都不上。” 齐茵讶道:“真的?我倒瞧不出来。” 杞香琼又在她耳边说道:“我瞧他跟那个想加害令尊的金刀大侠朱公明好像是一路的货色,令尊是我的义父,这两年来我们都在一起,那些事情以后会详细告诉你,现在我们须得设法脱身逃出此地。” 齐茵又惊又喜,觉得简直难以债信,可是纪香琼使她惊讶的事还多着呢,她又说道: “我亦见过薛陵,他为了与你分手,伤心得要死,险险遭金明池加害。那时候我只好想法子救他,我自己却因而陷入金明池手中。” 齐茵心头一震,即喜又疑,喜的是薛陵业口无恙北行,又得知他对白己之情甚深。 疑的是纪香琼何故肯出手救他? 她顿时泛起了薛陵英俊而又节义凛然的面容和神情,这的确是一张可使天下少女倾心的面庞,因此她十分疑惑纪香琼是不是喜兽了他? 正在此时,纪香琼取出一宗物事,却是一个钢皮盒子,她掀开盒盖,里面有一些精巧而复杂的铜□铜条交担在一起。 那盒子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纪香琼的一只纤指落在一枚铜球上,轻轻按动。 铜球有弹簧承住,所以落下即起,落时敲在底下的铜片上,发出悦耳的节奏。 前面的夏侯空转回头瞧着,道:“那滴答声好像是西洋传来的白鸣钟,是也不是?” 纪香琼道:“不错,你可会制造?” 夏侯空傲然一笑,道:“这等报时的精巧机械可以难得住世人,但我们焉会放在眼中。” 齐茵道:“你别吹牛。” 她乃是故意这么说,使夏侯空不再注意纪香琼。 原来她发现纪香琼轻接铜珠之举另有用意,好像是发出讯号一般,但当然这是不可能之事,齐茵只不过这么想就顺口帮她而已。 夏侯空道:“姑娘若是不信,待你们离开敝庄之时,自当奉送一具,以供清赏。” 说时,三人已先后跨过一扇门户,又是一座圆形大厅,格式与第一座完全相同。 这一座大二乃是地理阮,四壁张挂了许多山川形势图,琳琅满目,自然还有无数册籍卷轴。 那青衣童子夏峰已在厅中恭候,他向夏侯空道:“地理一门包括山川舆图,天下郡县名称沿革以及对人文经济之影响等类别,弟子拟在人文经济一类中出题,伏乞裁夺。” 夏侯空点头道:“好。” 夏峰便道:“水土之于民性有何影响?须举实例言明。” 纪香琼笑道:“幸好我是记得,管子水地篇曾以水道言民之性。唐杜牧之也说:山东之地,取其水土与河南比称重量,山东的当较重十分之二三,所以山东之人沉鸷多材力,重许可,能辛苦。故此自古以来山东之兵最强,可当天下。” 齐茵瞠目忖道:“原来如此,我却是第一人听闻有这等道理。” 夏侯空颔首道:“姑娘学力超绝一时,鄙人佩服之至,下面就是历算院了。” 他们在长廊中走动时,纪香琼又取出那个铜皮盒子,按动铜珠。 这一回很快便收藏起来,同齐茵耳语道:“你可曾听过”铜山西崩,洛钟东座“这句古语没有?” 齐茵答道:“听是听过,但你现下提起却是什么意思呢?” 纪香琼仍然向她耳语道:“武汉帝之时,一日未央官前的殿钟忽然无故自鸣,三日三夜都不停止。武帝便询问东方朔,朔道:铜是山之子,由是铜之母,大自然间阴阳气机感应,山崩则钟鸣,此是子母相感的原故。不久郡太守果然上书报说山崩。” 齐茵茫然道:“这个故事我也知道,但与我们有何关系?” 纪香琼道:“关系大着呢!我正是利用这感应之理与金明池暗通之消息,指点他如何出阵。” 齐茵到这时已觉得见怪不怪了,因为这个黄衣少女的古怪似是层出不穷,若然每一件都大惊小怪,定然使她忙碌不堪。 她只问道:“你有把握指引他脱困么?” 纪香琼点点头,接口道:“你想叫我不要理睬他,由得他失陷在阵中是不是?但这可不是办法,一则在道义上我不能这样做,二则他若是失陷此地,下人就会被夏侯空罗致过去,变成他们的人。这等举世无双的高手若然被坏人利用,谁能制上得住了”她虽是说出如此堂皇正大的理由,但齐茵反而感到安心,因为她突然悟出纪香琼乃是爱上了金明池,由此可知她对薛陵并没有什么意思。 这时,她们自踏入第三院内,厅中阒然无人。 夏侯空说道:“鄙人深知纪姑娘对历算之道极有心得,是以随便举个问题应应景而已。” 齐茵道:“好不罗苏,若是深信她一定答得出,何不省几口气暖暖肚子?” 夏侯空似是不敢得罪她,陪笑道:“姑娘既是这么说,便应照办,请吧!” 纪香琼笑道:“齐姊姊是怕我万一答不上来而已,你尽管问吧,”夏侯王道:“那么鄙人便请姑娘指教有宋一代共有几种历法?何历最为精善?” 齐□急忙转眼一看,见纪香琼面色如常,这才放心。 纪香琼答道:“宋历一共有二十二种,纪元历法之岁朔最精密,但杨忠辅的统天历暗中废去积年日法,隐藏岁实消长,最是特出精善。” 夏侯空拱手道:“佩服!佩服!两位请。” 三人复向第四院走去,这一院乃是史院。 齐茵等纪香琼与金明池通过消息之后,便向她说道:“中国历史悠长,卷帙浩繁无比,你有信心过得这一关么?” 纪香琼道:“这一关当真十分可虑,他只要出个从来不受人注意的小问题,反而可把我难倒。” 齐茵道:“我正是因此而担心,他随便举一件事,譬喻说他问你后汉一共享祚多少年,这就很难计算和记得起来,对不对?” 纪香琼道:“若是这等问题就好办了,因为你纵是记不起来,但仍可用历法推算。譬喻以汉光武即位之年计起,到董卓废立是一百七十五年,到魏篡立之时为一百九十二年,可就不算难记。齐茵恍然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像她如此渊博之人,往往可以借重别的学问补救。”
第二十二章 原来隐湖秘屋一派虽然以博学多能擅名,但却以诡变机谋为主。是以大凡有关阴谋诡变之术的典籍,最是精熟。故此纪香琼虽然碰上最难过关的出题手法,可是偏偏她于此道最精,整部战国策能够背诵如流,自然不须惧怕会遭致失败。 她缓缓道:“我先背诵一段,再指出其中奥妙变化。楚怀王死时,楚之太子尚在齐国为人质。苏秦便向齐国当政的薛公进言道:*君何不留下楚太子,以交换楚国一个名叫下东国的地方?。*薛公道:不可,我留太子,则楚国另立新王,于是我变成扣住无用的人质而行不义于天下。*苏秦道:*不对,楚立新王,君可使人告楚之新王说:把下东国给我,我为王杀死太子。如其不然,我将会同别的诸候一同拥立太子。如此新王必惧,下东国之地必可得也。”上面这一段只是一个缘起,苏秦借扣留楚太子之事可以大大恣其纵横诡辩之术,自身得到不少利益。“齐菌听得十分有趣,催道:“快点说吧!。,纪香琼点点头,道:“苏秦既怂恿得齐国薛公扣留楚太子这个人质,便开始展开他的奇奥手法。他利用此事反来覆去,一共制造出十种变化之多,既使齐国大大得利,又使自己得楚国之封,不论是齐国薛公,楚国新王及楚太子最后都不恨他。” 齐茵忍不住插嘴道:“真有这么奇妙的手段?。到底是什么回事?。” 纪香琼道:“第一变是使薛公派他赴楚。他对薛公说:*臣闻谋世者事无功,计不决者名不成。今君留太子以图取下东国之地,若非迅即取得下东国,则楚国形势会变化而此计失效。若然如此,则君便当真是抱空质而负名于天下了。*薛公道*对,该怎么辨?。*苏秦道:,臣请为君赴楚,使楚立即割地。『薛公因而遣他赴楚。”他停一下,接著又道:“第二变是使楚新王立即割地。苏秦见楚新王说道:*齐国想奉立楚太子,但臣却窥测出薛公之意欲留太子以换下东国。今王若不急割此地与齐,则太子可能答应加倍割地使齐国立他为楚王。『楚王遂立即如言割地。”“第三变是仗楚国增割地方与齐国。苏秦返齐对薛公说: 『可告太子以楚割地之事,使太于谒君候要求复位,又使楚王闻此消息即可。』果然楚王增割了土地。“齐茵越听越过瘾,道:“这个人真了不起,我万万猜想不到他变到第十次之时把事情弄成什么样子了。” 纪香琼道:“第四变是迫楚国割更多之地。他对太子道:『齐欲奉立太子为楚王,但楚立新王却割地使齐留太子。齐颇嫌割地大少。太子何不答应加倍之地割送齐国,则齐必奉立太子为王。*太子认为很对,依计而行。楚王闻知此事,大为恐慌,连忙增加割地献给齐国而还十分恐惧事情不能成功。“”割地之事至此告一段落,苏秦另施手法,第五变是使楚王相信是为他出力而弄走太子。苏秦向楚王说道:*齐国所以敢要楚多割地之故是有太子在手,如今已得地而还屡屡要,亦是利用太子要狭。臣可以把太子弄走,太子不在齐,则齐无话可说,要不再求割地。王亦可结交强齐,如此王则是去仇雠而结交强齐了。*楚王为之大喜。但事实上苏秦第六变却是使太子自动离齐,还很感激苏秦的好意。苏秦对太子说道*楚王乃是真正割地与齐,太子只是空言而已。所以齐未必信太子的话,而楚王予齐之利益却是千真万确,是以齐与楚定必相交,如此则太子处境十分危险,太子须得及早打算才行。*太子一听有理,立即召车马于夜色中离开齐国。在楚太子心中还认为苏秦是替他设想,所以甚是感激。不过苏秦并不满足,为了表现他的手段,第七变便是使齐薛公怒恨自己,而将来又轻轻使他息怒。齐茵道:“真了不起,要别人怒则怒,喜便喜,谁碰上他的话,只好自认倒霉了。纪香琼笑道:“说得不错,这种人别碰上为妙。且说他的第七变便是使人向薛公说道:*虽然劝君留太子的是苏秦,而苏秦却不是为君著想,只是为了便宜楚王而已。苏秦因怕君查知他的用心,所以便楚多割地以掩饰。今劝太子离齐的又是苏秦,臣窃为君怀疑他此举的用心。”薛公听了不由得大怒于苏秦。但苏秦其时继续施展诡辩之术,这第八变是使楚王封他爵位。他使人对楚王道:*使楚公留太子的是苏秦,奉王而代立太子的又是苏秦。割地后而使齐守约不变又是苏秦,忠于王而使太子离齐亦是苏秦。今有人向薛公中伤苏秦,理由是苏秦厚楚而薄齐,愿王知道他这些功劳。*楚王大喜,立即封他为*武贞君*。 “第九变是苏秦使人向薛公进说词,令他怒解。他命人去见薛公言道:*君之所以重于天下之故,以能得天下之士而又握有齐国之权。今苏秦是天下之辩士,世与少有。君如不善待苏秦,则是堵塞天下之士投君之路。同时亦驱使与君不善之士投向苏秦。则于君之事大有危殆。今苏秦既与楚王相善,而君不早与苏秦亲近,则无异与楚为仇。故君不如因而亲之,贵而重之,则君无异得楚之欢。*薛公闻言果然解怒亲近苏秦。” “最后苏秦往见薛公,已不费一词而得齐之推重,盖利用楚的力量。他以诡辩之术,把一件事反来覆去,生出种种变化,果真不愧是鬼谷子的高徒,当世之辩士。” 纪香琼的话至此说完,微笑瞅著夏侯空。夏侯空实在已找不出一件苏秦所作之事,变化能比这一件更多的,是以只好承认失败,让她们过关。 纪香琼在走廊上又启用铜母珠与金明池通消息。那金明池早就陷入曲折多变的“十三元大阵”之内。他依照早先约定的暗号传递简单的问答,只须弄得清楚左右前后进退就行了。 他往往为了等候铜盒中传来的滴答声,在原地站上好久,不敢胡乱移步。若在往时,他定必不肯乖乖听话。但目下已极是服气纪香琼的奇奥学识,而且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大阵之内,甬道的墙壁和屋顶全是极坚牢的材料集成,他全然不能破壁而出。 金明他一点也不晓得纪香琼身不在此,却又怎能指示他的行止。但他非完全信赖她不可,因为他走到此处,已发觉条条甬道都是一样,弯弯曲曲的根本无法辨认。 他当然不晓得自已目下乃是处身在十三元大阵中的第五元阵内,原来纪香琼亦须破得一院,查看一下此院地形结构,方能发出指示。如若不然,她凭空无故怎能指行他通过这座大阵。此所以金明池行行停停,老是需要等候指示。 四丈外突然出现一条人影,在朦胧的光线之下,很难瞧得出他的形貌服饰。 那人发出一阵嘿嘿冷笑之声,道:“号称为天下第一高手的金明池原来如此怯懦,当真使人大感意外。” 金明池一面暗暗施展一种奇怪功夫,一面喝道:“什么人?。有种的过来让我瞧瞧。” 那条人影格格笑道:“使得,但你须得移步过来才行,我是不上前去的。” 金明他学步奔去,只奔了十步就停下来,发觉那人仍然相距四丈左右,人影朦胧,竟瞧不出他如何移动脚步。 金明池摇摇头,道。 “我不信你身法比我还快,这里头必有古怪。” 说时,蹬蹬后退。不多不少恰是十步。依旧同到原来的地方,原来他举步之时,早就打算好退回原处,以免纪香琼计算阵法方向距离之时弄错了。 那道人影似乎跟著他进退,这刻仍然在四丈左右的暗淡光线中。 他发出讥嘲的哂笑声,道:“金明池你为何不敢过来瞧瞧我是什么人?。” 金明池也淡淡一笑。道:“你不过是个懦夫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那人影笑道:二这就奇了,我先说你是懦夫,你也说我是懦夫,这是什么道理? 。“金明池悠然道:“本人纵横天下也不是一年半载,你若非懦夫,为何不敢在明间找到本人挑战?。可见得你只是守门之犬,缩头之龟,岂值得我计较。” 他骂得真凶,而又不带一个脏字。那道人影怒声而笑,道:“你身陷险地,还敢如此猖狂自大,我早晚要剥了你的皮。” 金明池胸有成竹,故意呕他道:“你不行,叫你的师祖来或者还可以跟我比一比。” 那条人影道:“笑话,你知道我是谁?。” 金明池道:“我当然知道。” 那人讶道:“那你就说说看。” 金明池道:“你是贪生怕死的小王八!。”说罢,纵声大笑起来。 他一直分出一部份心神注意钢盒的声音,忽然听到发出滴答之声,当即发出更加震耳的笑声,其实耳中没有漏掉任何一下声响。 这种滴答声乃是忽然连响三下,忽又一下,如此多寡不等,只有金明池明白其中的意义,不过他的笑声也使得对方决无可能查听得到铜盒的声响。 到他笑完之后,铜盒声响也停止了,那人影冷冷道:“你利用笑声掩饰什么?。是不是心中十分焦燥烦急?。哼哼~。你故意激我上前动手,我偏不让你如愿以偿。” 金明池沉声道:“你倒是聪明得很,但让我猜猜看,你当必是袁怪叟的嫡传高弟无疑,这样说来,那夏侯空是万孽法师的传人了。你们一文一武于此处怖置这个什么地方,有何用意我不晓得,反正不会有什么好心眼,你的半边面孔呈青紫色,这是很好的记认。” 对面的人影大为震惊,道:“金兄号称为天下第一高手,果然极是不凡。但正因如此,今日想生出此间,恐已无望啦!” 金明池冷静如常,道:“你既有这等把握,何不一发把姓名来历尽行见告?。” 那人影道:“区区姓胡名望,外号双面人,家师正是大秘门开山祖师人称袁怪叟的便是,此处的灯光经过特别设计,人若到此,却无法瞧得见我的形貌,但金兄却能人之所不能,使我十分佩服。” 他边说边向前移动,突然间人影一花,他已站在金明池面前一丈左右之处,这等奇异的变化自然也是灯光的奇妙作用。 金明池早在开始时就暗运奇功,运足目力望去,居然穿透了灯光的幻影而瞧出对方的形貌,他前此在江湖上走动之时,万孽法师曾经派人笼络他,跟他结纳。金明池本来就从他师父处得知万孽法师与袁怪叟的关系,以及金刀大侠朱公明乃是袁怪叟的首徒之事,而那孤云山民徐斯为人足智多谋,见闻渊博,不比薛陵的师傅欧阳元章那般不关心身外之事。是以关于万孽法师这一大邢派之事,他亦知道得较多。 那金明池一则所知较详,二则曾与万孽法师派来之人打过交道,亦多探出一些秘闻,是以刚才便能一口喝出这双面人胡望乃是袁怪叟高弟,而夏侯空则是万孽法师的传人。这一文一武合在一起虽不知有何图谋,但他们形成的力量却极巨大,实在不能忽视。 现下这双面人胡望居然现身出面,拦住去路,可见得他定必有所依恃,金明池本是极为机智多计之人,焉能察觉不出此中危险?。 他迅即想到对方唯一最有效之法,乃是使自己迷失在这士三元大阵之中,这胡望只须激得自己出手,位置一乱,便可达到使自己陷入阵法内的阴谋。 双面人胡望虽是身披长衫,但他因有半边面孔作青紫色,加以眉眼凶悍,使人觉得他十分狰狞可怖,他取出兵刃,却是一根粗大而又精光四射的狼牙棒,一望而知此棒既沉重而又霸道。 金明池一面轻摇摺扇,一面按笛在唇,轻轻吹动,发出阵阵幽怨悦耳的笛声。 双面人胡望狞声笑道:“金兄的笛子虽是吹奏得好,可惜胡某非是知音之人,金兄这是白费心思啦!。” 金明池拿开金笛,仰天笑道:“此是本人出手之前的惯例,若然动了杀机,那是非吹奏数声不可,胡兄须得小心了。话声中摺扇一摇,一团冷风迎面激射而去,紧接著挥笛疾点。 他的武功以奇变称绝天下,胸中所学博杂无比,这刻一出手就是极为奥奇的招数。两件兵器虚虚实实,莫之能测,同时神气合一,极是充盈贯足,果然不愧是天下第一高手,这轻描淡写的起手式,也含蕴得有雷霆万钧之威势。双面人胡望眼中凶光暴射,青紫色的半边面孔也透射出无限煞气,他狼牙棒起处,一招”横绝四海“,迳从敌人扇梢笛尖间凶猛强攻,竟是奋不顾身的恶毒招数。金明池哈哈一笑,身形随著敌人狼牙棒扫来之势飘飘飞退,看起来极为轻俏从容,任何人都瞧得出他这等退飞速度乃是跟随对方的狼牙棒的速度。胡望自然晓得,健腕一挫,狼牙棒忽挑忽刺,使出一路极是细腻绵密的招数。金明池虽是一一随手拆解,但也禁不住暗暗心惊,重新对敌手的功力造诣再作评价。要知这金明池并非一味骄傲自大之人,他这刻一则察觉敌人内力之深厚强劲,当世罕有,二则他使用这根沉重粗笨的狼牙棒,居然能施展出极为细致绵密的招数,可见得他的武功已达到从心所欲的地步了。他曾经会过不少武林高手,但尚无一人比得上这双面人胡望的,是以他不可能不小心从事,以免一旦失手,招致来身败名裂之祸。且说金明池随手拆了十余招之后,右手金笛忽然从不可能的形势之下攻出,凶毒异常。双面人胡望喝一声”来得好“,身躯一侧,自己闪过,他接著道:“金兄若是没有这一招,老夫真以为你乃是浪得虚名之辈了。” 金明池失笑道:“胡兄最多不超过四十岁,那得自称老夫?。” 双面人胡望道。 “老夫在大秘门中排行第二,我们共有师兄弟三人,敝师弟三海王华元今年亦已五十六七了。一金明他道:“原来胡兄是内功深厚,驻颜有术,才会如此的年轻。” 他说这话并非闲得无聊找话来说,其实大有深意在内。 此时双方各以细密巧妙手法不停的封拆,双面人胡望得意地道:“驻颜有术虽说不上,但总能够比实在年纪看来年轻些。” 金明池眼中闪过阴险诡狡的笑意,暗暗施展奇功,内力源源从扇笛上发出。 转眼工夫双面人胡望的狼牙棒运转之际已大不如前面灵活精细,在他但觉敌人手法越出越奇,使他好多手法都不敢使出,心念一转,便想改用凶猛决荡的硬拼手法,他的兵器本以硬拼见长,所以旋即生出此念。 殊不知金明池正在等候他改变手法,他等候的只是改变手法之际的一丝空隙,凭这一丝空隙,他就能奇兵突出,雷奔电掣般的一击,即可制敌死命。 要知他探出对方内功有驻颜的妙用之时,便晓得是属于那一类,因而针对这一类内功的弱点,运聚本身三昧真火化入内力之中发出,果然收到克制之效。 自然这么一来对方势必赶快改变手法应付,而他只须抓住这刹那间的机会既可毙敌制胜了。 那双面人胡望万万想不到对方如此厉害,淡淡数言之中便已掌握到必胜的契机。 事实上以他的造诣本可与金明池力拼千招以上,然而一著失机,满盘皆输。 他狼牙棒方自运足劲力往外一推,打算就此开始强攻硬打的手法,那知金明池不知如何竟打侧面欺到切近,左手摺扇压住狼牙棒,右手金笛已点到他咽喉要穴,竟是避无可避之势双面人胡望虽是凶悍之极,但这刻也不由得魂飞魄散,闭目待死。 金明池金笛一沉,点中他胸口穴道,胡望噗嗵一声跌倒地上,不能动弹。 金明池冷冷一哂,道:“你若不是闭目待死,我便留不住手非当场杀死你不可了。一他游目四看,竟查认不出刚才立足之地,原来这一条甬道两壁及顶盖全无记认;地上的方砖块块一样,一旦走开了,实在无法认得。他伸手拍了胡望一下,道:“胡兄你今日既然落败,理当送我出口。h胡望身躯虽然尚不能动,但已可开口说话,他冷冷道”多言无益,你还是收摄心神好好的找路出去吧!。我是决计不会指点你的。 “他说得极是坚决,金明池微微一哂,弯腰提起他,大步向前走去;左旋右转,走了不少路才停脚步。胡望大惊道:“原来你识得这十三元大阵的奥妙。” 金明池淡淡道:“若是尽识的话,何须叫你送我出去?。你怎么说?。送是不送?。” 胡望全身僵木,只剩下嘴巴能动,他道:“你若识得破阵而出之法,便不须我送,若然当真不识,则此是唯一可以擒你的机会,老夫岂肯白白放过良机?。” 金明池笑道:“我有你做人质,谅那夏侯空不敢不放我出去。” 双面人胡望狞声而笑,没有答腔。金明池道:“这一笑大有古怪,却是何故?。难道夏侯空胆敢不顾你的安危不成?。” 胡望道:“夏侯空事前曾经对老夫言道,那金明池乃是当世第一高手,胡二哥你千万不可出战,如若有违军令,以致落在敌人手中,恕难相救,他既是这么说过,当知老夫对你已毫无值得利用之处了。” 金明池面色一沉,其寒如水,道:“我一向对没有利用价值之物随手毁弃,你亦不能例外。” 双面人胡望另一边白暂的面庞泛起青白色,显然心神震荡惊骇,但仍然毫无指出出路的打算。金明池反而奇怪起来,寻思道:“他明明心中骇怕,却不肯低头求生,难道有什么物事比死还要使他畏惧不成?。”当下决意要探求出是何物事令他如此慑服。 他改变了语气,不再那么冷冰冰的道:“胡兄宁死不屈,实在令人佩服之至。” 胡望听他口气转好,顿时恢复常态,道:“岂敢,岂敢。” 金明池让他站在地上,拍活穴道,但另用上乘手法使他施展不出武功,只能如常人般行走自如,他先警告他道:“我敬你是个不怕死的好汉子,才让你自家行走,但一切行止须听从我的指示,如若错了一点,莫怪我误会你想借阵法逃遁,使出煞手。” 胡望道:“好吧!老夫绝不妄动。” 金明池一心一意要查出有何种物事比“死”还可怕,不过这刻又届纪香琼指点走法之时;当既走开丈许,取出铜盒,用身子掩护不让胡望见到,果然盒中传出滴答之声,他便发出长啸遮掩。直到纪香琼指示完毕,这才收盒回到胡望面前。 胡望完全不晓得他捣什么鬼,但见此人一时大笑,一时长啸,态度又忽硬忽软,甚是古怪,是以也十分注意地观察他。 金明池道:“以我想来,这天下之间,再也没有比不可测知之事,更令人害怕的了。” 胡望虽是六十多岁的入,见闻甚广,可是听了他这话之后,也大感茫然,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金明碧:“我踏遍天下,时时留心察看有没有比不可测知之事更为可怕的,但至今尚无所见,譬喻说死亡这回事,因为无人当真晓得死后乃是什么样子,是以普天之下没有比死更可怕的了。一个人若能不怕死,也就是什么都不怕了。” 胡望怎知他施展诡计,哄他说出实话,接口道:“你武功虽高,但年纪尚轻,自然不晓得这世上真有比死还要可怕之事。” 金明池故意泛起一面孔不相信的样子,但也不询问,表示出他根本不予置信,而且竟到了懒得问他的程度。 双面人胡望凶悍有余,狡谲不足,忍不住又道:“你不相信是不是?。老夫不妨告诉你,假使有人能把你变成一个怪物,好像妖精一般,你怕不怕?。” 金明池道:“怕当然是怕,但做妖精也有好处,起码凡是人类见了都怕你,总之,这决比不上死亡那般令人害怕。” 双面人胡望不由自主地摸摸自己的面孔,又道:“不错,变作妖精也有当妖精的乐子,可是把你变作一条癞皮狗的话,你口不能言,但心中却明白如常,人人见了你都又踢又骂,顽童们见了擎木棒追打,擎砖石投掷,日日吃不饱,见了粪便明知肮脏,却不得不吃,你想想可怕不可怕?。” 金明池细细一想,果然十分可怕,当下道:“这样自然没得说了,不过我也可以见人就咬。” 胡望道:“这也不行,试想一条癞皮病狗能有多大气力?还不是一顿棍棒就打死了?须知到了那时,你一身武功都完全使不出来,若不想死,只好逆来顺受。一他说了大半天都不能使金明池当真感到可怕,可是这”逆来顺受“四个字却有如天雷轰顶一般,使得金明池登时骇住了,不禁哺喃道:“不错,太可怕了!。” 原来大凡一个人走惯顺风路,而又有某种技艺专长足以傲视天下的话,如是性情浮薄之辈,定必认为自己处处都该比人强胜,受人谀颂,拂逆失意之事只有别人遭尝的份儿,决不该轮到自己头上,金明池正是这一类人,他把别人的痛苦视若无睹,但却不能容忍自已失意痛苦,是以一旦听到自己那时任何事都须得“逆来顺受”,这才大为震惊,当真相信这等遭遇比死亡还要可怕。 好在这等情形只是假设而已,非并真有其事,所以很快就恢复如常,笑道:“料不到胡老兄竟很会幻想;天下间那有人变狗之事呢?胡望道:“当然有啦,你想试的话,可到………一他忽然警觉地住口不说下去。金明池故意装出不曾注意的样子,道:“闲话慢慢再说:走吧!。一两人一同走去,不久,金明池便阻止他再走,静候纪香琼的指示。每次指示到达之时,金明池便用笑声或长啸之声掩饰,如此连走三次,已把这”十三元大阵“走过了八座之多。纪香琼连闯”音律“,”术数“及”国棋“三院,这时已到了第九院”易经院“。她暗中向齐茵道:“姊姊,我们已连闯了八院,但从这第九院开始,我便没有把握了。” 齐茵讶道:“这是什么缘故?。” 纪香琼道:“譬喻往后的,集部院*,他随意抽取历代名家全集出来;又随意翻开,不拘是诗文书牍奏章,叫我背诵出来;我岂不是输定了?。试想自古以来的著作何其繁多,我焉能全都读过?。又岂能通通记得?。齐茵道:不错,谁也休想过得这一关,但妹子别慌,反正你一答不出来;我们就来个翻脸不认账,先杷他抓住拿下,再作计较。” 纪香琼笑著摇头,心想人家那里会不防备你这一手。 齐茵忽然兴奋地道:“不怕,反正考题的入不许翻阅书册,他难道就记得那么多?。” 纪香琼失笑道:“他记得便罢,若记不得,定会早一步教门人先去找妥题目,不过他若是出到这一著,则我纵是输了,也还能安心,因为他毕竟也不能尽通这十三院之学,便不是当真胜得过我隐湖秘屋了。” 这时已走入大庭之内,夏侯空徐徐道:“易理玄奥无方,解法不一,难定善恶,因此鄙人出一个十分呆板的题目,那就是周易一经共有字数若干?。” 齐茵抗议道:“这也算得是题目么?。” 纪香琼道:“可以算是题目,庄主听著,周易计有二万四千二百零七字,又据晁氏读书附志称,石经周易十卷,连注文共六万六千八百四十三字。齐茵见纪香琼答得出来,自然不再抗议,同时又佩服万分,想道:“她的脑袋不知那一点与常人不同,才懂得这许多学问。 夏侯空羽扇轻摇,白哲的面上微微沁出汗珠,这刻连齐茵这个外行人也瞧得出他外表上虽是儒雅洒逸如故,其实内心紧张万分,大概是因为纪香琼连下九城,势如破竹,学力之强,深不可测,因此使他感到十分紧张,测不透她会否再破四院而将他基业完全摧毁?他们离开了此院,仍然是由夏侯空在前面带路,纪香琼籍齐茵的掩护而暗暗指示金明池,做完之后,齐茵见她鬓角间有几点汗珠,便取巾替她拭掉。纪香琼心头大震,忖道:“原来我已熬出热汗,可见得破那九院以及推算金明池正在通行的十三元大阵所耗费的心力大多了,这刻若被夏侯空窥破的话,他一定使出消耗战术,专出长篇大论的题目使我精疲力竭,这样我就可能在体力不支这上面吃亏落败了。” 她没有把这危机透露给齐茵晓得,只默默的调元运气,保持体力,要知一个人的精力有限,而用脑子所消耗的精力又远比身体劳动所消耗的大得多,纪香琼自入庄以来,一刻不停的劳心用脑,历经艰险,而暗中又得推算那眼见不到的十三元大阵,此学最是幻精损神。是以她才会现出体力衰竭的现象。 这条长廊的尽头是个月洞门,出得门外,但见树木苍翠,众花吐芳,别是一番景象,竟是一片幽雅恬静的园林,而亭榭楼阁却掩映于花木之中,假山玲珑古朴,曲径通幽,使人大生流连之心。 夏侯空引领她们走入一座八角亭子之内,亭中已摆上瓜果香茗,他道:“两位姑娘且在此略作休息,用点果子茶水解渴。” 齐茵道:“你呢?。想溜出去弄什么花样是不是?。” 夏候空微笑道:“鄙人自当在此奉陪,焉有丢下两位不管之理?齐茵记起纪香琼流汗之事,便颔首道:“这样也好,反正没有什么急事要赶著办。” 大家在亭内落座,啖果饮茶,一面观赏四下幽静雅致的风景,心神俱爽。 夏侯空徐徐道:“齐姑娘心怀高旷,貌美如花,而又练成一身绝顶的武功,真是古今罕见的奇质异葩,鄙人身在江湖之外,居然幸得相识,责是三生之幸。” 齐茵冷冷道:“少拍马屁,我不爱听o”纪香琼笑道:“他这话乃是实情,不算是拍马屁。我也恨不得生为男子,好追求姊姊共结鸳盟呢、。” 齐茵不禁也笑道。:“胡说:你才当真惹人怜爱。举止斯斯文文的,正是才貌双全的娴静淑女,我若有兄弟的话,那是一定要把你讨到家*不可。” 夏侯空目光迅快的掠过纪香琼,随即移开,投向花木之间,似是不屑多看。 齐茵见了此情,怒道:“喂!你瞧不起我香琼妹子是不是?。“纪香琼微笑一下,也不开口,任得她去胡闹。夏侯空摇摇头,道:“鄙人虽是十分自傲自大,可是在两位姑娘面前,却泛起自惭形秽之感,是以不敢多言齐茵更加不悦,道:“胡说,你明明瞧不起她,所以冷冷淡淡的,好像不屑多看她一眼似的。夏侯空苦笑一下,道:“鄙人如若频频注视两位的话,齐姑娘一定又要指责鄙人怀有不轨之心。那时无疑会叫鄙人先照照镜子,别作癞蛤蟆的妄想了。” 齐菌失笑道:“这也说不定,总之我对你这个人没有一点好感就是了。夏侯空突然热切地注视著她,问道:“对那位金明池兄又如何呢?” 齐茵向来热情而坦率,答道:“金明池么?。也没有好感。” 夏侯空吃了一惊,道:“若然如此,那就真使鄙人震惊了,难道世间还有比得上金兄的少年英雄么?。他是谁?。现下在什么地方?。” 齐茵吃吃一笑,没有立即回答。纪香琼狠很不想泄露出薛陵之名,因为她一旦说了,这夏侯空会放在心中,有机会便会加害他,而那薛陵却连自己何以会有这个敌人也全不知道。 齐茵歇了一下才道:“我已是罗敷有夫之人,你最好别信口胡说。夏侯空又惊讶地瞧著她,过了一会,才道:“这话如若不假,则尊夫并不令人羡慕。” 齐茵双眉微竖,怒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夏侯空道:“鄙人细观姑娘的举止身材,加上眉毛和鼻嘴等各种表徵,胆敢断言姑娘尚是处子身,是以姑娘之言是假的便没得说,如若不假,那么尊夫何以不为人羡之理便显而易见了。” 齐茵万万想不到对方高明到这等地方,顿时黯然不语,纪香琼却道:“姊姊别理他,我有话跟你商量。”她们两人交头接耳的密商起来。 夏侯空挥手命一个白衣小童取过一张古琴,独自在亭外一方白石上摆好,凝神抚奏。冷冷琴声随风飘散在幽雅的园林中,特别悦耳动听。 他很快就沉迷在古琴之中,音调渐有促弱哀伤之意。纪香琼侧耳而听,轻轻向齐茵道: “他不知不觉中透露出心事,似乎他深心之中怀有莫大隐忧。这就奇了,他会隐什么隐忧?。” 齐茵道:“或者是为了爱慕你而又不可攀求之故。其实我早就瞧出他对你倾慕无比,刚才的说法不过是故意找他麻烦而已。” 纪香琼道:“他的哀伤之中诚然含有此意,不过还有更深更大的隐忧,这才使我觉得奇怪万分。” 正在说时,突然间琴声忽歇,原来已断了一弦。夏侯空推琴而起,回到亭中,露出郁郁不乐之色。 齐茵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怎么啦?。” 夏侯空沉吟了一下;才道:鄙人抚琴遣兴,却不料忽现杀身之凶兆,是以心中郁郁。 齐茵道:当然啦!你惹上了我们自是难逃杀身之祸。如若幡然大悟立刻改变你的行为,,真心求我们宽恕,或者就能够免去杀身之祸。 夏侯空点点头,道:“姑娘指点的明路果然不错,不过鄙人却恐怕很难做到。” 纪香琼暗暗寻思道:“他的隐忧明明不是怕被我们杀死,这倒是十分耐人寻味之事呢!。” 夏侯空目光落在纪香琼面上,沉重道:“纪姑娘以绝世天资超人之学,连破敝庄九院之多,但愿你能顺利地继续闯过后面的四院。” 纪香琼笑道:“这可说不定了,假使你是真心希望我能够一直赢下去,则你须得开诚布公,才较有把握。齐茵心中疑道:“这就奇了,他如若当真想输,只须出题之时放水就行啦!这又何难之有?” 却听夏候空长呼一声,道:“两位若是已休息够了,便请动身。这后四院分别设在这一片园林之内,而这片园林之中不但藏有极深奥的奇门阵法,同时又有许多不是人力所能抗拒的消息埋伏,当真是步步危机,凶险无比,两位万万不可走错了路,以致遭遇不测。” 纪香琼至此灵感涌现心头,恍然大悟,道:“等一等,我有几句话想向庄主请教。” 夏侯空道:“姑娘好说了,鄙人在此恭聆。” 纪香琼道:“夏侯庄主才大学精,大有凌迈古今之慨,使我心折不已,只不知庄主在师门究心精研这诸般学问之时,可还有先进同门学力比庄主还要深厚的没有?。” 夏侯空颔首道:“当然有啦!。” 纪香琼故意露出骇然之容,道:“这真了不起,贵派将享誉天下,可以断言了。”其实她却在心中暗喜,因为若然如此,则刚才浮现的灵感便绝对正确的了。 原来她一听夏侯空说这最后四院设于这片园林之内,其间的畦圃树木都暗藏阵法妙用,一步走错,便有迷失或被杀之厄,一听之下,隐隐泛起此地与前面九院乃是两种境界,是以陡然悟出这后四院另有高手主持,而这个高手必是身份更在夏侯空之上的人物,不过身份是一同事,学问又是另一回事,这个隐藏不露之人尽管可以指挥夏侯空,但学问却未必就胜得过他。 她所以窃言之故,便因这夏侯空既然只能设九院,则学力显然比不上她了。 请看第三集
第二十三章 齐茵做梦也想不到纪香琼已悟出许多道理,不仅如此,纪香琼心中还正盘算两件事。一是这后四院既是别的人主持,则眼下正在那不见天日的“十三元大阵”中通行的金明池亦同样遭遇到变化,她已不能接照以前的推算以指点他,须得另行观察推算。二是这夏侯空显然是出身于神通广大,无所不能亦无恶不作的万孽法师门下。这一派奉行罪恶主义,心性残忍无情。是故早先她曾把一名白衣童子考倒,其实那白衣童子情不自禁的流露出心胆俱裂的神色。她当即晓得定必是立有严酷门规,凡输败者即须处死,故此那童子如此惊惧。 这情形亦可适用于夏侯空身上,现下他九院皆被破去,纵因身份较高而不致处死,恐怕重罚仍免不了。她考虑及此,便试探道:“夏侯庄主何不早点恭送我们出去?” 夏侯空微笑道:“姑娘认为定必能赢么?” 纪香琼道:“这余下的四院谅也阻不住我。” 夏侯空欣然道:“那是最好不过,鄙人甚望姑娘索性直下四城,把敝庄一十三院完全破去。” 纪香琼忖道:。 “果然不出我之所料,假使我破得这四院,则那个主持四院之人遭遇到惨败,便也不能独责他战败之罪了。故此他乃真心想我全胜的。” 齐茵道:“你若是当真想我们安然出庄,你不就此罢手?” 纪香琼没有听到夏侯空的答话,因为她正在寻思那十三元大阵的后四阵,将会有什么变化?她同时考虑到要不要把事实讲明,请夏侯空帮助金明池出阵,免得自己过于损耗精神,以致万一过不了那四院之关。 这原是两利之事,她考虑了一下,便道:“夏侯庄主,我们做一次交易如何?” 夏侯空讶道:“什么交易?” 纪香琼道:“你设法暗暗指点金明池安然穿出十三元大阵,我便直下四城,把贵庄一十三院通通破去。” 齐茵好生莫名其妙,暗想这个交易从何谈起?他怎肯这样做? 但这刻她却发觉十分奇怪的一点,那就是夏侯空居然沉吟忖想,似是在考虑这个交易行得通行不通,而并不一口拒绝。 夏侯空歇了一会才道:“对不起,鄙人不能接受姑娘的条件。” 纪香琼道:“既然如此,那就不必提了。” 于是三人起身出亭,夏侯空在前头带路,纪香琼小心地观察四下树木的位置,泛现出十分深思的神情,齐茵只好抓住她的手臂,防她踬跌。 头前带路的夏侯空一直没有回头,这刻他心中果然充满了隐忧。那纪香琼的猜测一点儿没错,这后四院果然是由他的一个师兄摆设主持。这个师兄年纪比他大一半都不止,今年已在六旬以上,自是三绝老人。 夏侯空虽是后来居上,但格于门规,照例是先打头阵,倘若他所摆的九院被破,而敌人却过不了后四院的话,夏侯空便须按规处死。 他不是不想答应纪香琼的条件,但一则他晓得那十三元大阵之中另有高手窥伺,因此他毫无暗加指点的机会。二则纪香琼若有本事过得这四院,她决不会故意落败。 有这两点理由,他根本无须答应,何况这是办不通之事。 谁知这正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夏侯空今番竟是两失之多,一是金明池业已制服了双面人胡望,所以他尽可以指点得金明池。二是纪香琼虽是不会不尽全力而自甘认输,可是她一旦精神不支,仍是大有考败之道。 他们在园林中弯弯曲曲的走去,良久才见到一幢高敞石屋,屋门前有个青衣童子恭立迎候。 夏侯空方自走近那青衣童子,纪香琼推了齐茵一下,道:“姊姊快阻止他们交谈,或是用其他方式通传消息,此举十分重要。” 齐茵纵身一跃,迅快如电光石火一般落在夏侯空与那青衣小童之间,纤纤玉指轻轻点出,那青衣小童顿时呆如木鸡。 夏侯空朗声道:“齐姑娘此举是什么意思?” 齐茵道:“我不准你们说话或者传递任何消息,听明白了没有?如敢有违此言,我就先取你性命。” 夏侯空苦笑道:“姑娘凶得紧,但姑娘当知处身敝庄之内,武功全无用处。” 齐茵道:“没有用处才怪呢,走吧!这孩子反正在一个时辰之后自能走动。” 她那灵敏之极的感觉之中,好像发现有人在暗中瞧看着她的举动,但她却查看不出半点线索痕迹。 石屋之内,四方八面都堆满了书籍卷轴,要知集部不但卷帙浩繁,而且古今天下各家之言如□河沙数,任是最聪明强记而又博学之人,亦不可能通通读过。 夏侯空心中大为宽慰,忖道:“她们先发制人,把那孩子点住穴道,使我取不到题目。 现在任我出题,这就好办了,待我想一个似难而实易的题目,助她顺利的通过这一关。” 他略一沉思,便道:“王勃作滕王阁序,中有『落霞与孤骛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之句,一时之人共称之,姑娘想必也知道的?” 齐茵直到现在才算是有机会插口,前此的九院,她连人家出的题目几乎都弄不明白,自然无法插咀。 这时她赶快道:“这有什么稀奇的,谁没有读过这一篇文章?我看你还是换一个题目的好。” 夏侯空笑一笑,道:“鄙人只想请教一事,那就是这落霞孤骛之句仿效何人之作?” 齐茵顿时瞠目结舌,做声不得。 纪香琼取巾拭去额上汗水,微笑道:“隋代德州长寿寺碑有『薄云共岭松张盖,明月与□桂分丛』之句,殊为浅陋。梁朝庚信马射赋云:『落花与芝盖齐飞,杨柳共春旗一色』。王勃当是仿其语。“夏侯空道:“虽是不曾答错,但未免过于简陋。” 纪香琼道:“那就再往上根寻便是,庚子山仿效梁简文帝南郊颂序中的『朝叶与密露齐鲜,晚花与薰风俱落』之语,我说得对不对?” 夏侯空道:“很对,但好像还不止此呢!” 纪香琼微微一笑,道:“你急什么,我正要往下说呢!这梁简文帝的朝叶晚花之句,实是出自齐王俭褚渊碑中『风仪与秋月齐明,音徽与春云等润』之句,到此为止,再找不出更古更早的根源啦!” 夏侯空道:“姑娘学究天人,无所不通,实在使人惊佩不已,这一院算是通过,两位请。” 齐茵越来越发佩服纪香琼,不住的审视她。但见她年青美貌,表面上只不过是个好看的女孩子而已,怎猜想出她满腹经论,学富五车。 她多看几眼,才发现纪香琼大有憔悴之色,心中暗想道:“她一生究心于各种学问,自然于武功力面大见生疏,等离开此处之后,须得想个法子助她一臂之力,让她炼好武功才行。” 转念之时,怜爱之意油然而生,伸手拥揽住她的纤腰,道:“今日辛苦了妹子你啦!” 纪香琼乏力地偎靠在她怀中,略作休息。这刻她已感到脑子疲乏得很,大有心力不继的现象。不过她认为此是用心过度的现象,不足为奇。只忧虑自己是不是能支持过这最后三院?因为她必须把敌人完全击垮之后,方能找一处地方调息休养,目下决谈不到休息。 夏侯空眼望着这两个如花似玉的美女,不觉呆了,半晌,才举步走出这座石屋。 纪香琼陷入沉思之中,全靠齐茵抱持,才会得跟蹑着夏侯空的背影向前走去。 原来她因为得知这末四院乃是夏侯空的师兄三绝老人所摆设,是以晓得那金明池正在通行的“十三元大阵”亦将如此,如此则这末后的四座阵图,定必全然不同。故而一路行来,都十分留心地查看四下情势,以便找出破那阵法之道。 要如金明池目下虽是与她们形隔声阻,好像到了别的地方。但其实他也在这儿附近,那十三元大阵乃是设置在这十三院之间,先前是房舍密楼,时时可能与金明池只有一墙之隔。 目下虽是在园林中,但那阵法的通道仍然散布在园中。只不过在金明池而言,乃是从不见天日的甬道中奔行。在纪香琼齐茵她们眼中,那些甬道看起来都是假山或隆起的高地。 齐茵当然连一点影子也摸不到,纪香琼却了然于胸。是故她能够从自己经行的路径查看出十三元大阵的奥妙。 现下那末四院与末四阵俱换了一人布置,她便须另行观察方能指点金明池。可是已过了一院,她还测算不出破那十三元大阵中第十阵的方法,是以无法指示金明池,也因而陷入苦思之中。 第十一院乃是一座高大的八角亭子,亭内石桌上摆放得有筹算器物,书籍却甚是稀少。 此院乃是“算术院”,最初时纪香琼便是凭算术的难题击败那五名白衣童子之一,得到夏侯空惊佩而让她通行十三院。当时她还出过一题使夏侯空计算不出。 夏侯空在亭中顾盼一匝,找不到师兄三绝老人留下的题目,心头一宽,微笑道:“纪姑娘算学一门精妙无双,鄙人岂敢不自量力,还用这一门来考究姑娘?” 齐茵道:“你敢是自动认输么?” 夏侯空道:“不错,这一院不必耽误时间啦!” 齐茵侧头一看,纪香琼茫然望向亭外,不知听到这话没有?便拍拍她,问道:“香琼妹子,你听见他的话没有?” 纪香琼如梦惊醒,道:“什么?” 齐茵把对方认输之事说了,纪香琼苍白的面上泛起一丝笑容,道:“总算他们还有一点自知之明。” 夏侯空直到这刻,才发现纪香琼情形有异,略一忖想,已明其故,暗暗大惊,忖道: “原来她已经心力不支,唉!我有意赠她一粒灵丹,使她捱得过这最后的两院,但此举却有两宗困难。一是我那师兄须臾不离地在暗中窥视我们的举动,送药之举,本来就很难瞒得过他。二则此药功效如神,能益智强心,大增精力。可是服下之后,一个时辰之内体放异香,面红如火。是以我纵然能够暗暗送药与她,但她服下了之后,仍然瞒不过师兄之眼。” 他虽是知道纪香琼心力不支,却不明白她乃是因为既须用心解答这十三院的难题,又须暗中测算那十三元大阵,才会精枯力竭,大大不支。 这刻纪香琼正因老是测算不通这末后的四阵,才更为耗费心力。 她举手指着西北角一道高拱的陵脊,说道:“你虽是渊知博学,但于风水之道却丝毫不通,这一道高拱的陵脊便是明证。” 夏侯空大感兴趣,道:“姑娘如若不吝指教,鄙人自当洗耳恭听高论。” 纪香琼忽然改变了话题,说道:“不过庄主于奇门阵法之学,却造诣甚深。我自入园之后,一路所见的阵法埋伏,都很深奥奇妙,比起先前过那九院之时,所见又大大不同了。” 夏侯空苦笑一下道:“好说,好说。”他苦笑之故,便因前九院是他一手布置,在这片园林中的后四院,却是他师兄三绝老人设计布置。故此纪香琼这话竟是不啻评论他及不上他的师兄了。 纪香琼又道:“不过这园中的阵法,也有十分不通之处,正如我刚才指出这一道陵脊,不但在风水上乃是『断龙绝脉破砂□水』,能使本庄覆亡绝灭,而且于阵法上来说,这一道陵脊恰好自破其妙,使陷在阵内的敌人一旦登上陵脊,就可以察破全园的阵法奥妙。你居然有这等大大的败笔。实是十分使人不解。” 夏侯空顿时大感欣慰,笑道:“这可是碰上了姑娘,方会成为败笔,稍差一点的人决难窥破。” 纪香琼道:“不然,这一败笔使贵庄覆亡绝灭,应于今日,只不知你信也不信?” 夏侯空惊想道:“若然她连破一十三院,而金明池又出得十三元大阵的话,本庄果然面临覆亡绝灭的命运,她这话倒不是胡乱说的呢!” 要知夏侯空虽然希望纪香琼破得十三院,以免师兄三绝老人惩以失机之罪。不过若然连金明池也破得十三元大阵,则不独这金、齐两个武功绝高之人,就有本事使此庄覆亡,即或他们不出手,他自己和师兄二人也将受到师父万孽法师的重罚。 因此他怦然心动,忍不住问道:“若然如此,只不知有没有破解之法?” 纪香琼沉吟一下,道:“我实在很爱惜你这个人才,所以不妨教你一法,可以使你免去身遭惨死之祸,但你须得答应听我的话去做。” 夏侯空道:“只要没有妨碍之处,鄙人可以听从。” 纪香琼道:“容易得很,决无任何妨碍。你这就差人用锹锄等工具在那陵脊当中开个缺口,只须两尺之宽,便可以免去杀身之祸了。” 夏侯空一怔,道:“不行,姑娘还有别的方法没有?” 纪香琼泛起笑容,摇摇头道:“没有别的法子啦!”心中却想道:“谢天谢地,我终于找出破那十三元大阵后四阵的枢钮啦!”原来她说了这许多话,目的只在试探这一道陵脊是不是那阵法的甬道,只要能够确定,便不难测算出来了。而那夏侯空的回答,无疑是说陵脊下面乃是甬道,所以才不能开个缺口。 这纪香琼的心计,连夏侯空也不晓得,更别说齐茵了,因此她埋怨道:“依我看来,妹子你连此法也不该教他,幸好他们不能依计去办。哼!哼!这等邪恶能减少一个,世人的福气就增加一分。” 她说得极尽嫉恶的能事,夏侯空目光转到她面上,缓缓道:“姑娘此言差矣,若论残暴杀人作恶,莫过于历代争雄开国之主,还有青史留名的将相英雄,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鄙人再活上两百年,也断然比不上历史上任何一场斩首万级的战争。但他们却名垂万世,流芳千古,姑娘何不先谴责他们?可见得人性之中,本来自私嗜杀,贪婪攘夺之心与生俱来。是故人人艳羡他们的成就。” 他略一停顿,准备让对方有反驳的机会,但齐茵没有做声。 夏侯空这才又道:“像敝门上下之士,也不是特别自私好杀,只不过认定人之本性自来如此,我们便不用虚伪的礼教,虚伪的慈悲来抑制自己。况且中国土地虽大,但只有小部份土地可供耕作,而人口之多却孳生不息,越来越多,若不发生战争或是多出现一些不惮杀人之士,这人口之增无可抑制,到时全国亿万之众竟无一人能穿得暖,吃得饱,试问姑娘纵有悲天悯人之心,却有何计得以解决这等危机,喂!嘿!只怕到时父烹子,兄烹弟以求一饱之事,也变成毫不稀奇之事。” 齐茵一时被他说得张口结舌,做声不得。 纪香琼笑道:“这样说来,你们这个由令师始创的门派虽然可以叫做万恶派,但其实却是存有悲天悯人的心肠,将未来的大祸浩劫暗暗消弭,免得有一日出现父子相食的残酷之事对不对?” 夏侯空道:“这么说也未尝不可。” 齐茵骂道:“放屁,放狗屁………”她想不出用什么道理反驳对方,但又觉得大大不对,所以生气地乱骂。 纪香琼微微一笑道:“你们这一派视人命如草菅,全然不把别人的喜怒哀乐之情放在心上,只把人当作一件用物,合则留用,不合则毁之。这是根本上犯了一个大错,那就是只把自己当作人看待,而不把别人当作人看待。也就是说,你们可以随便侵扰别人生存的权利,全然没有想到每个人既然生于世上,便已具有他自家一切活下去的权利,你提起将来人口增多之时,好像在计算牲口一般,可见得已自私到极点,只知有己不知有人。” 她喘一口气,面上微微露出激动之色。 齐茵喝采道:“对,对极了,每个人都有血有肉,会哭会笑,你凭什么剥夺人家的这种权利?” 纪香琼又道:“说到人口增加太多,以致粮食供不应求这一点。你万恶门用残杀手段减少人口,却是大错特错。上古之人穴居野处,茹毛饮血,其时人类如野兽一般,终日猎食,却时时有挨饿受饿之虞。其后懂得畜牧耕种,这才脱颖而出,成为万物之灵。可见得人类可以运用智慧,想出种种方法找寻粮食,而用不着自相残杀。除此之处,人类尚可以减少生育以抑制人口的增加。在医药这一门学问之内,已有这等方法。这恐怕令师学力未到,故而不知,也就没有传授与你们了。” 她这一篇议论莫说是齐茵,连夏侯空也从来没想过,当下凝眸寻思。但他的面上却流露出忽喜忽怒之色。 纪香琼见了微叹一声,心知此人自幼在万孽法师薰陶之下,不但漠视世间一切法规礼教,而且还极力发挥人类种种不良的本性。要知世间的法规礼教,乃是使每个人认识自己的权利亦尊重别人的权利,才不致有强暴攘争之事,方能和平相处,不致于日夕争夺仇恨。如若不然,这世间焉能找到一块没有仇恨争夺的干净乐土? 纪香琼博通群经,学力深厚,是以深知“守法”二字的重要。深知每个人唯能守法自制,不侵害别人权益,社会方能安宁,自己也因而得到保障。这本是相因相成之理,甚是浅鲜不过,但只由于有等人自恃才智过人,又或是失诸教养,性情桀傲不驯,凡事只顾自己之利益,或是快意一时,做出种种无情违法之事,还沾沾自喜,以为高于别人一等。殊不知这正是害群之马,被人人心中鄙视唾弃。 她晓得夏侯空不会接受这些真理,所以一点也不寄予期望。当下思路转到那“十三元大阵”去,忖道:“原来夏侯空的师兄所摆设的后四阵,其实只是一个大阵,并非每阵分开,害得我上了大当,耗费了无数心力。现在既已测算出来,自应早点通知金明池,让他出阵。”此念一生,便向齐茵低语数言。齐茵点点头,走到夏侯空面前。 夏侯空收敛起沉思的表情,道:“下一院是书画院,纪姑娘无所不会,无所不精,对这书画之道,自然甚是擅长,定必难不住她。” 齐茵冷冷道:“你师父在那里?” 夏侯空一怔,道:“姑娘何以忽然动问此事?” 齐茵道:“我想见见他。” 夏侯空道:“姑娘想见家师不难,但须待过了鄙人这一十三院再说。” 齐茵面色缓和下来,夏侯空随之而减少戒备之心。忽见她惊讶地望住房外,正当他背后来路。 夏侯空以为是师兄三绝老人亲自出手,转头望去,猛可感到数缕劲力袭到胸口,这才知道对方竟是利用最平凡的计策使自己上当。 他一提气护住胸口要穴,底下一脚□出,快逾闪电。此是与敌俱伤的打法,全然不管敌人向胸口袭到的招数。 这正是夏侯空过人之处,他明知对方功力极高,又是猝然偷袭,定难闪避得过,索性豁出生死,回敬一脚,好歹也捞回一点本钱。 齐茵在武功上可就丝毫不让任何人逞强了。她出手之际早就晓得对方唯一反击之法是出脚。故此她利用对方扭转头的机会,出手之时已经提气缩起下身,整个人悬空停顿。 是以她这刻根本不须闪避,五指在他胸口一拂,夏侯空顿时向后便倒。 齐茵一手抓住他,冷冷道:“你师父在那儿?快说!” 夏侯空穴道受制,全身瘫软无力,但却能够开口说话,他道:“鄙人决不会说出有关家师行踪的片言只字,姑娘不信的话,不妨出手一试。” 齐茵冷笑道:“你想找死还不容易?” 纪香琼忙叫道:“姊姊不可下毒手。” 齐茵道:“我的事用不着你管。”五指已拂过对方腰际。 夏侯空突然间哈哈大笑起来,齐茵等他笑了一阵,这才一掌拍在他身上,冷冷道:“滋味如何,若然还敢硬抗,我让你一直笑到死为止。” 夏侯空只笑了这一阵,就连泪水都笑出来了。他懒得理会对方,眼中露出忿恨之色,却是向纪香琼望去。 纪香琼走过来,说道:“姊姊有所不知,他若是供出他师父的行踪,将来所受的酷刑,只怕比你所能做得出的还要恶毒十倍,所以他是宁死也不会说的。” 齐茵道:“原来如此。” 伸手一拍,夏侯空顿时挺身站稳。齐茵已接道:“别高兴,反正我若被你暗算的话,你此生此世休想恢复一身武功。” 纪香琼已趁夏侯空大笑之时,暗暗使用那“铜母珠”通知了金明池,此时已全无心事了。 原来齐茵无理取闹地修理了夏侯空一顿,用意不过是扰人视听,好让纪香琼有机会通知金明池。 夏侯空本是气狭量窄之人,受此侮辱,激起凶毒之心,霎时间已想出了六七条可以制敌死命之计。他迅即选定其一,准备如计施行得手的话,当可活活擒住这两个少女,然后他将加以淫污。纵然此举触犯门规,也宁可丢了性命。 原来他目下已踏入三绝老人布置的地方,任何行动皆须受这位师兄的管辖。是以他若是仗着深知此地各种机关埋伏的妙用而擅行出手,拿下二女,违背师兄意旨,将受到极惨酷的刑责。正因此故,他宁可早一步自杀身亡,也不愿意落在师兄手中。 在这座极为宽大的八角亭中,其实暗暗藏有好些巧妙机关。这等机关布置无一不是针对一流高手而设。是以须得利用人力操纵,不能自动。此是由于大凡自动的机关埋伏总是不免流于呆板,一旦对付起身负绝技之人,便往往失去效用。 夏侯空第一步便是分隔二女,然后逐个击败。他晓得纪香琼已经心力殚竭,虽有武功,不足为患,但须全力擒下齐茵,那纪香琼便是网中之鱼,□中之鳖,定必手到拿来,不费吹灰之力。 他走到一根柱边,身子靠在柱上,左手已揿过枢钮,这刻他只要用点气力一靠,身躯便没入柱内。而柱上这道半圆形的钢门十分巧妙灵活,人一隐入,立时又转出关上。此时除非齐茵能够击破厚达两寸的钢板,否则无法伤得夏侯空一根毫毛。 二女一点也没有想到他会为势所迫,加上受辱之念,将施展毒手□愤。齐茵陡然惊道:“妹子你觉得怎样啦?”一跃丈许,落在纪香琼身边,伸手搂住她的纤腰。 纪香琼已流出冷汗,道:“不妨事,歇一歇就行。” 她们这一凑合,夏侯空便暂时无计可施,定须等到她们再次分开,才能利用机关诱使齐茵攻击自己之时被分隔开。他皱起眉头等候,耳中转到纪香琼柔弱而可爱的声音,不知不觉减去了不少忿恨。 纪香琼勉强提高声音,道:“假使我因病不支,算不算败在贵庄十三院之中?” 齐茵大声道:“这事暂时别管,你先调查一下,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纪香琼摇摇头,缓缓抬头向两丈外的夏侯空望去。但见他靠在柱上,竟不过来瞧瞧她。 这等情状自是十分可疑,纪香琼乃是用惯心思之人,虽在这等心力枯竭之际,仍然忍不住寻思其故。好在旁人全然猜想不出或者须得花费很多时间才想得出之事,在她只须略一注意,即有答案。 她心中大为震惊,因为她跟着联想到若然最后的一院亦被她闯过了,但对方却仗着精妙的机关埋伏,□下己方两人,岂不是白费了无数心血? 此是智慧学问也无法破解的难关,主要原因是她全身发软,四肢无力,对齐茵而言乃是累赘,而自己却无力迅快纵跃以闯过机关埋伏。 若问以她如此聪慧多谋之人,难道事先就没有想到这一点?答案是纪香琼最初当然有考虑到,但她算定有齐茵在侧,自己又有独步一时的轻功,加上她精研消息埋伏之道,根本就不把这一点放在心上。目下是形转大变,才使她悚然而惧,这形势的变化有二:一是夏侯空已全部失败,换上别人主持。二是她用心过甚,体力不支,已不能施展武功。 她精神一振,从囊中取出一个银盒,打开盒盖,盒中放有七支金针,长短粗细俱不相同。她伸手取出一支,咬咬牙便向颈侧刺去。那锐利的金针无声无息地刺入两寸之多。 齐茵惊道:“你干什么?” 纪香琼未曾回答,反倒是夏侯空说道:“她是利用金针刺穴之法,提聚精力。” 但见纪香琼苍白的面色渐渐恢复红润,拔下金针,收回盒中。 夏侯空又道:“鄙人对医药之道涉猎不深,但亦晓得这等金针刺穴之术,虽是收效神速,但对身体为害甚大,乃是一种『饮鸩止渴』的法门,纪姑娘何必出此下策?使玉体受莫大损害?” 纪香琼微微一笑,道:“你刚才差一点就出手擒杀我们,既是如此,我身体受点损害何用你□在心上?” 经过一番波折,夏侯空的恶念更淡了,当下道:“鄙人一开口就得罪人,所以还是少说话的好,两位请移玉书画院吧!” 他当先走出八角亭,沿着青石板□□的平坦大路走去,转过一座假山,但见一间长形屋子,一面尽是窗户,另一面却是雪白粉墙,光线充足异常。在这一堵长达八丈,高达两丈的粉壁上,挂满了书画。远远一看,琳琅满目。身在其中,但觉这间屋宇有如一道高大宽阔的长廊一般,气派堂皇壮丽。 夏侯空引领她们由这一端迟迟地走到另一端,观赏那千百件书画精品,其中有些作者无籍籍之名,但其实一点也不逊于名家之作。可见得收集这些书画之人,实是极精于鉴赏,全然不为虚名所动。 鉴赏既毕,一迳走出这座屋子,踏入另一间方形的屋子之内。这间屋子两面皆窗,亦是光线充足,两面则是雪白的墙壁。 屋内有一张巨大的桌子,上面放得有各式各样的文房用具以及纸张等,尚有许多精制颜料。此外,还有梯子等物放置在一侧。 夏侯空指一指空白的墙壁,道:“请姑娘随意挑选一堵墙壁,作壁画一幅,以较高下。” 纪香琼抬头向这堵墙壁望去,但见此墙壁高达丈半,长达三丈,若是在上面作画,少说也得费上三五个月时间才行。如若必须求胜,只怕要一年半载之久。 她倒吸一口冷气,晓得这一场很难有取胜之望。因为她虽然也精于绘事,却没有试过绘创如此巨大的壁画。 齐茵一点也不懂得这一场如何较量法,所以无从置喙。纪香琼淡淡道:“这一场是你出手呢?抑是别人出手?” 夏侯空道:“这一场恐怕敝师兄三绝老人,将忍不住而出手一趟。” 话声甫歇,门外传来数声玉磬,声音清脆异常。屋中的三人都不由自主地向那道门户望去。谁知身后的门口步声连响,八个黑衣劲装大汉抱刀奔入。 齐、纪二女转头望去,但见这八名大汉排列成两列,都是面向她们,两列相距只有四尺,而每列的人相距亦只有四尺。 齐茵冷笑道:“他们摆出这等阵势干什么?哼!惹恼了我的话,每个人都抽上几鞭,教他们晓得厉害。” 门外传来一阵冷漠苍劲的话声,道:“齐姑娘诚然武功超卓,不同凡俗,但最好先问一问纪姑娘才说话。”人随声现,只见一个青袍老者跨入来。他入门数步之后,便停身不动,所立之处,恰在这八名大汉结集成长方形阵势的后面。双方可以从两列之间互望得清清楚楚,但齐茵如若想向他袭击,那就非把这八名劲装抱刀大汉先行击倒不可。 这个青袍老者长得像貌严峻,颔下三绺黑须更衬托出他气派尊严。齐茵皱皱眉头,道: “你就是夏侯空的师兄三绝老人了?” 青袍老者点头道:“正是老夫。” 夏侯空远远躬身行礼,道:“小弟叩见师兄。” 青袍老者摆手道:“师弟毋须多礼。” 齐茵向纪香琼道:“他口气之中,似乎表示这八个手下结成的阵势十分厉害,妹子怎么说?” 纪香琼道:“他们没有夸口,这个刀阵名为『天堑』,虽是只有八个人,但任何高手若想穿行过去,必须杀死其中六人之后才能办到。而此时那三绝老人已大有时间躲避起来,此所以他们十分地大放心。” 齐茵冷冷哼一声,道:“我倒不大相信此阵在阻挡敌人上面有如许威力,待我一试便知。” 纪香琼一手已抓住她衣领,说道:“姊姊不可中了此人诡计。” 齐茵讶道:“诡计?有什么诡计?” 纪香琼道:“他的手下尚有多人在屋外窥伺,姊姊如若冲入阵去,势必施展毒手杀死多人。这么一来,他其余的手下奉命进来结阵的话,再对付姊姊之时,定必人人尽力拚命,免得被姊姊所杀,这一来威力陡增,对你有害无益,换句话说,他乃是利用几条人命激起别的手下们拚命之心,你何必中他诡计?” 齐茵秀眉一皱,忖道:“我虽是不怕中他这等诡计,但香琼她口气中好像认定我决计不能一出手就破去此阵,不能一举擒下那老家伙,这一点倒不可多加考虑。”她若不是亲自见到纪香琼学识渊深无比,那是决不肯轻易相信她的意见。 三绝老人冷冷笑道:“纪姑娘果然聪明绝顶,世上恐怕很少人能够向你施诡弄诈了。” 纪香琼道:“好说、好说,但我若然当真那般聪明的话,今日就不会陷身这等险恶之地了。” 齐茵接口道:“我虽是无法一出手就擒下了你,但夏侯空此刻尚在我掌握之中,我只要抓起他做人质,不怕你不低头认输。” 夏侯空微微一怔,他这时离齐茵只有七八尺远,心知若一纵退,齐茵定必如影随形般跟到,当此之时,她为了定要成功,手法之重辣可以想见,因此他果真不敢轻易动弹,免得她猝然发难。 三绝老人神色丝毫不变,道:“姑娘若是仗恃武功,胡作非为的话,恐怕只有自己吃亏。” 齐茵猛觉衣袖一紧,纪香琼说道:“姊姊不要着急,三绝老人正要假借你手杀死夏侯空呢!” 齐茵感到难以置信,道:“我虽曾听说万孽法师视人命如草芥,唯恐天下太平无事,但他亦不会容许门下之人自相残杀的吧?” 纪香琼道:“万孽法师然虽没有这样鼓励他们,但他门下之人个个自私自利,争权夺势,当然无同门之情。” 夏侯空道:“纪姑娘倒是很会血口喷人。” 纪香琼淡淡一笑,道:“这话可是当真?好吧!我这一关认输便是。” 此言一出,夏侯空面色为之一变,他变色之故,前文已经说过,但纪香琼决定认输也有很深的用意,第一是她自知过不了这一院。第二是她晓得自己如若过不了这四院,则夏侯空将被他师兄处罪,这一来说不定迫得夏侯空叛变,自己也因而有了逃生的机会。 三绝老人第一次泛起欢愉的笑容,道:“姑娘既是认输,那就要按照约定行事了。” 纪香琼道:“这个自然,我隐湖□屋一派从此不再踏入江湖,本人也留在此地,但齐姊姊却可以离开。” 三绝老人对齐茵不大放在心上,道:“好极了,老夫这就派人送齐姑娘安然离开敝庄。” 纪香琼乘机向夏侯空望去,只见他面色变化极为剧烈,一望而知他心情波动得十分厉害。 纪香琼自然明白这是因为她过不了这四院,以致他的命运落在他师兄三绝老人的掌握中,虽然事实上她很难过得这“书画院”的一关,但她也是有意认输,希望能激得夏侯空叛离师门,此计如若成功,在“万恶派”方面折损一员大将,实力削弱,而在自己这一方来说无形中增强了实力。 她自从因薛陵之事,查出了朱公明的恶迹。又从齐家庄之会得知了不少事,对万孽法师的用心和手段都大有认识。晓得上至国家民族,下至江湖武林,若要太平无事,唯有诛除万孽法师这一派的人才行。 此所以凡是能够打击万恶派之事,她都用上心机手段,宁可暂时失利,例如她自愿对三绝老人低头认输,折损了师门声誉也在所不计,又例如金明池这个人,她在对他未有感情以前,亦是为了要收服此人,才下了许多功夫。 且说那三绝老人心中大感得意,拍一下手掌,两名黑衣大汉从对面门户奔入,躬身待命。 三绝老人道:“你们领路送这位姑娘出庄,不得怠慢。” 齐茵转眼向纪香琼望去,但见她含笑点头,便不出言反对,谁知纪香琼却道:“不行,我得亲眼见到姊姊走出庄外,才能放心。” 三绝老人冷冷一笑,道:“使得,但你须得让老夫手掌笼罩穴道。” 话犹未毕,纪香琼面色一沉,道:“我不喜欢你,若然定要如此,那就叫夏侯庄主出手。” 三绝老人觉得很难坚持己意,当下只好答应了,夏侯空走到纪香琼身边,伸手? ?住她的手臂,沉声道:“鄙人的武功虽是比不上金兄,可是这刻只须内功一发,仍然能把姑娘立毙于掌下。” 这话自然是威胁她不可轻举妄动。以免惨遭杀身之祸。 纪香琼道:“少罗苏,走吧!” 话声未歇,一阵钟声随风传来,三绝老人面色微变,纪香琼瞧在眼中,顿时醒悟,必是金明池业已闯出十三元大阵。
第二十四章 齐茵跟随那两名黑衣大汉走出这一座四方屋子,折回头穿过园子,又经过十余重屋宇院落,到达最初入庄时那座俗气的大厅内。 三绝老人跟在最后面,仍然由那八名抱刀大汉在前面护卫。纪香琼看了这等阵仗,便知这三绝老人本身武功一定很有限,远比不上夏侯空,同时也就恍然大悟他为何这么轻易放过齐茵,敢情他根本不晓得她的厉害。这些都是反败为胜的要紧因素,当下默默筹思计策。 夏侯空脚步一停,道:“姑娘可以从这处望见外面的庄门,只要眼见齐姑娘出庄,便算没有失约。” 齐茵打头遥望看三绝老人,道:“老头子你小心一点,我迟早有法子收拾你。” 三绝老人仰天冷笑,竟不屑作应。齐茵心念一转,道:“你这糟老头子敢情瞧不起我? 嘿|嘿|我也不服气你那个什么天堑阵法,你敢不敢命他们到外面院落中试一试?” 纪香琼心中大喜,忖道:“齐姊姊总算做对了:“三绝老人道:“这事何难之有?”一挥手发出号令,顿时从侧门涌出另外八名劲装大汉,他向他们吩咐一声,这八名大汉便迅快出厅,在院落中摆开阵势。 纪香琼趁此时机,向夏侯空悄悄道:“你真忍心把我扣在此处不成?” 夏侯空不禁一征,双眼望在厅外,口中低低说道:“你最好别向我使用手段。” 纪香玟轻叹一声,又道:“像你这等文武兼通的绝世之才,若然埋没在这等隐僻之地,岂不可惜?” 夏侯空眼中露出凶光,道:“你以为我不会下毒手震死你么?” 纪香琼道:“我那一点得罪你?使你如此气恼?” 其实她心中雪亮,知道这是因为夏侯空从她的话中,已听出她迫他反叛的心机手段,但她更深知对付这夏侯空之道,须得装出还未曾察破他的心事的样子,不过此法得看什么样的人施展方始有效,那就是必须他心中瞧得起之人使用,方能使他入彀,说穿了只是“虚荣” 二字作祟。此时厅外院落中的齐茵已取出她的黑色丝鞭,此鞭名为乌风鞭,宝刀宝剑不能伤毁。但她心念一转,道:“你们等一等,这鞭子对付别人尚可,对付你们却不行。”说罢,大步走到厅门。 夏侯空和纪香琼都在厅门外的台阶上,只有三绝老人躲在门内,由八名大汉分守在门口。此所以纪香琼能够跟夏侯空低语。 齐茵修炼过“远听”之术;所以把他们的对答都听在耳中,她可真怕夏侯空发动震死纪香琼,才故意藉词走近他们。 她道:“妹子把你的长剑借我一用。”说时,伸出左手等接。 夏侯空刚一伸手,要替她取下背上之剑,齐茵眉头一皱,厌恶地道:“谁要你动那剑?” 夏侯空不觉一楞,纪香琼便自家取下长剑,连鞘递给她,这时耳中听到齐茵传声道: “暂时别放手,等到没有危险时方可收回手掌。” 纪香琼的长剑刚刚被齐茵碰到,顿时感到一股清冷之气传到手上,紧接着透入经脉,很快就凝聚成一股强大的力量,充塞在她五腑六脏。 她这才晓得齐茵不但功力深厚,而且路数奇奥莫测,居然能把她的内力传到自己体内,护住内脏要害,这一来最多这只被夏侯空擎住的左臂折断,决计不会丧命。 齐茵施展出天下罕有人知的“广寒雪魄功”上乘心法,暗暗护住纪香琼,顿时大为放心,冷冷道:“夏侯空,这刻若是全凭武功的话,你定难在我剑下走满四招,你信不信?” 她这话有根有据,并非胡吹牛,要知她师父广寒玉女邵玉华乃是天下三大高手之首,曾经创出“奔月四式”,这四式已是她一生武功心得精华之所聚,不论任何时间部位均能出手,但这起手第一式却大有讲究,若是容她走到最厉害的部位出手,那是谁也不能全身而退,不久以前,齐茵诛那青鲨侯周肯之时,就是用出这“奔月四式”,那时金明池曾暗中传声指点周青,连踏数次空门,使齐茵不能发挥全力而没有出手,但金明池当时只是存心戏弄于她,所以指点了几次之后就不做声,齐茵的脚步一踏上方位,顿时一招就杀死了周肯。 这只是金明池与她师门渊源密切,才窥看得出端倪,早一步化解她的杀着。如是旁的高手甚至金明池身在居中,亦未必就能够化解。 且说夏侯空听了她这等挑之言,如何不知她有意搭救纪香琼,但他却想不懂这纪香琼现下尚在他掌握之中,她怎能毫无忌惮? 他微微一笑,道:“姑娘先过敝师兄的天堑阵法的滋味,再谈论武功如何?” 齐茵目光落在纪香琼面上,问道:“姊姊怎么说?”她乃是间她要不要马上发动攻势抢救她?但这一来,当然要牺牲一条左臂了。 纪香琼这刻对齐茵的武功大具信心,微笑道:“姊姊等一等,夏侯庄主可能听我的话,另我明师专攻武功之道,将来再向我们两人挑战。武功力面自然向姊姊挑战,而文事方面则找我再作较量。” 夏侯空大为惊讶地寻味纪香琼的话,门内三绝老人冷峻地道:“师弟可先把那位纪姑娘带入来。” 夏侯空不敢违拗,应了一声“是”,正要迈步,忽觉纪香琼身子重如山岳,竟拉她不动他原是内家高手,只不过比不上像齐茵这等盖世异人调教出来的弟子而已,故而不问而知这古怪是由于齐、纪二女一同擎着的长剑而生,心头一凛,忖道:“她的武功虽是高妙之极,但难道已达了”借物传力“的地步了?” 心念一转,立刻暗暗发动出内劲向纪香琼脉穴攻去,劲力才透入她体中,便感到被一种阴柔而强韧无比的力道反震回来,这一惊非同小可,这才知道对方已占了先机,那纪香琼最多也不过损失一只手臂,可是若然如此,自己定必难逃一死。 这时一则外敌已占了优势,二则内患已成,便是他摆设的九院皆被破去,须受处罚,在这等内外交迫的情势之下,夏侯空不能不向纪香琼的计谋屈服,当下松开手,潇酒地拾级走落院中,大声道:“小弟竟无能为力,遵师兄之令把纪姑娘带入去,只好向齐姑娘请教几手剑法。”他虽是被迫决意叛离师门,但说的话仍然留有余地,另一方面又藉机试探一下齐茵的剑术,是不是当真那么厉害。 三绝老人大为忿怒,喝道:。好大胆的夏侯空,你敢是想作反了?“喝声中十余名黑衣劲装大漠从数处不同的门户中涌出来,集结在大废门口,又有数人堵住庄门,截断了逃路。 夏侯空面色一变,冷冷道:“师兄此举,分明想逼小弟走上大逆不道之路,你可知道刚才小弟已运过内功,却无法侵入纪姑娘的经脉么?” 三绝老人枭声而笑,道:“为兄还记得关于你的卷宗那学历栏之内,纪录看你炼过本门无上艺”败穴手法“,难道这艺也不管用么?” 夏侯空面色顿时变得十分灰白,一望知他已被对方击中了要害,无法狡辩。 齐茵心头一凛,同纪香琼低声道:“奇怪”他若是炼成了这一门恶毒功夫,这一次你能够不死,实在万分难以置信,这败穴手法乃是万孽法师唯一使家师佩服的武功,施展之时,明明是点中了寻常穴道,但却能在刹那间使敌人移经转穴,由普通穴道变成死穴,狂哭或狂笑而死,端的十分厉害,他若用这等手法,我就很难抗御得住了。“纪香琼低声答道:“我明白他为何不使用,第一,他已喜欢上我了。第二,这门功夫他还未炼到功候圆满之境。因此,他一来不忍杀死我,二来没有把握可以得手,若果施展之下不能立即取我性命,便变成两面皆不讨好之势,此所以他不走骑墙路线,宁可叛出师门。” 齐茵笑道:“你真行,一下子就弄得明明白白。” 她们对答之时,三绝老人业已部署就绪,发出攻击之令。 院落中人数已多达十七八个,接到命令之后,除了八名分守在庄门那边之外,其余十名劲装大汉分作两组,一向夏侯空挥刀攻去,一向齐、纪二女杀到。 他们人多势众,杀声震耳,刀光耀目。齐茵左手丝鞭一挥,卷住最先攻到的一把长刀,使个巧劲往横一带:那个大汉无法站得稳,猛向身侧同伴撞去,顿时打断了所有的攻势。 齐茵趁机掣剑出鞘,交给纪香琼,道:“你用剑护身,我们先闯出去再说。” 她见厅内尚有八名劲装大汉保护三绝老人,若是出厅参战,敌方声势太过浩大,不如从速闯出此地更妥。但纪香琼却摇头道:“姊姊使不动这剑了。” 齐茵吃一惊,道:“能不能跑?” 纪香玟摇摇头,道:“也跑不动啦!” 齐茵心中叫一声“糟糕”,此时她已把长剑掉转头,出招御敌。就在这两句话工夫,她左鞭右剑,把五柄攻到的长剑一一格开。 她本想背起纪香琼迅即冲虽此地,可是这么一来,夏侯空便独白陷入重围之中,其结果不问可知。正在考虑应该如何做才妥当,那边厢传来一声惨叫,原来夏侯空的蛇头鞭已扫中一名黑衣大汉,他鞭上那颗合金打制而成的蛇头设计甚是精巧,平时围扣在腰间之时,蛇信并不吐出,但解下来之后,蛇信吐出半寸左右,附有奇毒,只要划破一点表皮,就能取人性命。 然而那些黑衣功装大漠凶悍无比,同伴的惨死,不但不能令他们感到心寒,反而更加凶猛地扑攻上去,人人争先,做成一股疯狂般的攻势。 本来把守住大门那一边的八名大汉,这刻分出两个增援进攻夏侯空那一夥人马,这六人攻守之际,进退有度,配合的甚是神妙严密,一望而知这些劲装大汉们都炼过联手合击之术齐茵抵御敌人之时,纪香琼已道:“我歇息一下,就可以恢复气力,请妹妹替我防守一会。” 她坐在墙根下,齐茵站在她前面,左鞭右剑,把所有的敌人都拒迫于六七尺以外。 纪香琼早先施展过“金针刺穴”之术,效力未消,这刻仍有气力,但她故意做出这般情状,使三绝老人不再注意到她,全力先行对付夏侯空。 而她趁三绝老人瞧不见自己之时,取出铜盒,以铜母珠向金明池传送讯息。 这件事一下子就办妥了,她收起铜盒,迅快瞧一瞧四下形势,便向齐茵说道:“这些敌人们大概已经被药力控制,越战越勇,至死不退,姊姊不施展毒手也不行。” 齐茵喔一声,道:“无怪他们个个都勇猛无匹全不畏死,原来其中有这等原故。” 她左手丝鞭忽然卷住一个大汉的颈项,使个巧劲往横一带,这个大汉地侧撞而去,恰好挡住两把长刀攻到之路。 但听他惨叫一声,身上已中了同伴两刀,其中一刀伤及要害,顿时毙命。 齐茵玉腕一抖,这个大汉的身呼一声直飞出去,又把一名敌人撞翻。 三绝老人厉啸连声,那六个把守住庄门的劲装大汉一齐分头向夏侯空和齐茵攻到。 夏侯空的蛇头鞭指东打西,招式奇奥诡毒,就当敌人援兵赶到之前的刹那间,又和用鞭头毒舌弄死一人。 齐茵因要保护纪香琼,所以放不开手脚,只能严密守御,不让敌人越过雷池,这时她的对手已多达七人,此上彼落,刀光如云,战况甚是剧烈。 道:大厅内又涌出八名劲装大漠,分头投入战阵,这八人原是护卫于三绝老人身前,这刻居然全都出手。 夏侯空陷身在十二名劲装大汉的重重包围之内,左右冲突之际,出人见艰困。他引吭叫“家师兄已亲往十三元大阵中调集人手,等到阵内援兵一至,我们就更难脱身啦!” 齐茵应道:“庄主你有妙计没有?香琼妹子已不能走动了。” “可惜鄙人手下数十人全都被收禁起来,不然的话,倒也不怕他们人多。”他这一分心说话,连番遇险,迫得停口不说,潜心应敌。 纪香琼自觉气力将竭,便又取出那一盒金针,拣了一根拈在手中,心想若然金明池不能及时赶到,她就只好再度施展这等凶险手法以刺激起仅余的精力,俾使突围脱身。 纪香琼她已施展过一次“金针刺穴”之术,而一个人的精力到底很有限,这等大干天息的法自然是万不得已方可施展,由此可知她若是再度施展的话,定必十分危险。 要知世间一切俱有一种自然秩序,如若违反这等秩序,便将遭遇到毁灭的厄运,即如人的身体亦有一种自然的秩序,一旦精力支出过多,脑神经收集到身体各处的情报之后,便发出“疲倦”的讯号,使身体休息。而人体内各种器官中,脑子是最需要睡眠休息的,如若极费脑力而又不睡眠的话,定必出现暂时性的昏沉迷乱的现象。 因此纪香琼仗着金针剌穴的术,强行激起精力,乃是饮鸠止渴之法,岂可一再施展? 不过这刻她已无法择选了,她把金针移到颈侧,找准了穴道。在她欲刺未刺之时,脑中突然掠过一个念头,使得她忘了使劲推针刺入穴道。 她暗自忖道:“夏侯空叛出万恶门之后,势必跟看我,因为他很喜欢我。可是我却不喜欢他,只想跟着金明池,设法使他走上正途,是以我如果不离开金明池,那夏侯空跟在我们身边,他见我对金明池很好的话,定必激起妒火,这股妒火可以把大家都烧死,因为夏侯空他不是普通的武林人物,而是渊博多才之士,纵是武功高强如金明池或齐姊姊,都受不住他的暗算。这本是一个大大的难题,只因假如拒绝与他同行,任得他飘泊江湖的话,一则他会作出种种恶事。二则他很难逃得过万孽法师的毒手,所以跟他在一起既不行,与他分开也不行。” 想到此处,她反而精神一振,因为她刚才触动的灵机,正是解决这个难题之法。 庄门陡然间传来一垃巨响,两扇巨大而厚重的木门一齐向内倒下,落地之时,又发出震耳的响声。 一条人影闪电也似的冲入来,正是那号称为天下第一高手的金明池,他双手已擎着扇笛,满面煞气,一冲入来,便向齐茵这边奔来。 但他的去路恰被夏侯空这一帮激战之人阻住,当他掠到近处,那些黑衣大汉便分出两人挥刀猛劈,拦截他的去势。 金明池嘿地冷笑一声,扇笛齐出,竟不差毫地分别击中敌人长刀,就在敌刀汤开之际,扇笛又同时击中他们的面门。 那两名劲装大漠只惨叫半声,身形一齐飞开寻丈,坠地后再也不动。 金明池一照面便击杀两敌,显露出当世无双的精湛武功,他那剽悍凌厉无坚不摧的气势,使得那一群黑衣大漠们个个惊心动魄。 他欺忽落在围攻齐茵诸人背后,一出手就再击毙一人,齐茵得他的帮助,长剑一划,一个黑衣大漠仰朴数尺,胸口鲜血飞溅。 齐茵道:“我须得保护香琼妹子,无法放手杀敌,那夏侯空庄主已是咱们这一边的人,你别出手金明池应一声,手中摺扇和金笛指东打东,指西打西,霎时间又击倒两敌。自从他现身之后,敌方已死了六人之多,群情震动惶恐。夏侯空一则减了两个敌人,二则对方斗志已衰,乘机反击,蛇头鞭划破了一个大汉的手臂,那名大汉顿时跌倒毙命。金明池陡然跃入夏侯空被围的圈中,两人背对背应付四方八面的黑衣大漠,那些围攻齐茵的尚有八人之多,这刻分出五个投入那边的战场,因此夏、金两人这一边便被多达十四名黑衣大汉围困在当中,齐茵压力大减,抽空向纪香琼望夫,顿时大吃一惊。但见纪香琼面色苍白之极,两颗大眼睛毫无神气,若不是背后有墙壁挡着,谅她一定倒在地上。饶是如此,她也好像坐不住,要向两侧歪倒光景。齐茵这一惊非同小可,娇叱一盘,手中剑鞭发挥出十二成威力,艺尽出。但见她剑上招式与乌风鞭的路数全不相同,分别猛攻敌人。她竟施展出一心两用的奇功艺,那三名黑衣大汉自然抵挡不住,刹时间已有一人中剑,一人中鞭,都朴滚开老远,余下的一个黑衣大汉也被她长剑余势迫退了六七步之远。齐茵不暇追杀敌人,一转身抱起纪香琼,迅即向庄外奔去。这时夏、金他们的战况极为险恶激烈,那十四个黑衣大汉都须全力对付他们,没有一人能顾及齐茵离开之事,是以齐茵很快就出了庄外,一直奔到湖边。她转眼四瞧,并无敌人埋伏截击,当下在岸边停步,长剑归鞘,腾出一只玉掌,提聚玄功,内力贯注掌心,然后在她胸前和背后一共七处大穴,各印了一掌。此是广寒玉女邵玉华的传上乘心法,把自身的纳阴真元从这七处经穴输入对方体内,使对方经穴大畅,血气两旺,其灵效能使已死之人多活一个时辰,若是未曾断气的人,当然更具神效。纪香琼顿时睁开双眼,感激地望她一眼,随即闭口调元运息,齐茵此举耗去真元不少,也不敢谈话,立看不动,暗暗运起玄功。此时庄内的夏金,人,眼见两女已脱险境,精神大振,金明池朗笑一声,说道: “夏侯空,我今日要让你开一次眼界,好教你知道本人的声名,不是侥幸得来的。” 夏侯空心知他发此狂言,定有极为出奇的艺绝技,当下应道:“鄙人拭目以观。” 金明池道:“此举还须你的合作,你可尽展你所学的辛辣攻敌手法,便知分晓。” 夏侯空大惑奇怪,心想你表演你的,为何牵扯到我的头上?但仍然依他的话,使出他最凌厉的攻敌手法,蛇头鞭舞出一片鞭影。 他全然瞧不见背后的金明池在捣什么鬼,可是一宗奇事忽然发生,敢情他这刻的鞭招施得极是流畅无滞,威力有增无减。简直是爱怎样攻击就怎样攻击,敌方虽是多达十五人之众,却没有一柄长刀能够威胁到他。 若然有人在旁边观战,定必感到更为惊讶,因为被困在十余柄精光四闪的长刀中的夏、金二人,不论是进是退,是横攻是直袭,都浑如一体,结合得紧密之极,宛如专门下苦功练成的联手招数一般。 片刻之间,那十五名黑衣大汉阵脚大乱,可是他们却没有一个人抽身出得战圈,不论是在那一个方位上的人,都被这金、夏二人的兵器威力所笼罩,脱逃不得。 夏侯空的蛇头鞭呼呼连攻三招,连续划破了三名黑衣大汉的皮肉,这三人顿时倒毙。他杀得兴起,蛇头鞭施出更加凶毒的招数,全然不顾自身安危,接续迅攻四面的敌人。鞭影过处,又击毙了两人。 他的蛇头鞭乃是特制兵刃,末梢的蛇头口中有一根柄锋利尖锐的蛇舌,长仅一寸,淬有剧毒。是以对方只要被蛇头擦过,登时就气绝了账,连惨叫之声也发不出。 金明池只是紧跟看他的身形进退,扇笛施出无数奇幻招数,把夏侯空左右和后面三方的敌人攻势完全接住,故此夏侯空如猛虎归山,杀得十分顺手。 不多时院中只剩下四名黑衣大汉,到处都是骸,景象凄惨可怕。这四名黑衣大汉不是不怕,而是一直被他们的合击之术控制住,逃走不得。他们斗志全消,心寒胆落,便有两人突然跪下投降。 按理说对方弃械跪下投降,便不该再施毒手,但夏侯空已杀出凶性,不管三七廿一,鞭势连施,这两人顿时了账。 誊下的二名黑衣大汉,更加不是对手,晃眼间又被他们杀死。 金明池由始到终都不曾杀死一人,可是那后来的十五名黑衣大汉,其实都是死在他高深莫测的武功之下。 两人停歇下来,夏侯空这时已明白了金明池乃是仗看绝世武功的修养和眼力,霎时间就瞧透了他的路数,便创出一路身法招式与他配合,让他得以肆意杀敌,毫无掣肘之苦。 这时造谓自然万分惊人,夏侯空乃是大行家,如何不知,正要开口,突然腰间一麻,敢情已被金明池点了穴道,全身乏力,动弹不得。 只转金明池冷冷的道:“咱们虽是曾经并肩血战,但你这人的本领乃是另外一套,我金明池不容易克制得住你,所以只好趁这机会早点除去后患。” 夏侯空只是不能动弹,却能开口说话,当下道:“金兄此举令人佩服,换作鄙人是你,亦会这样做法。” 金明池冷笑道:“这么说来,你竟是死而无憾了?” 夏侯空道:“那也不然,鄙人只恨今日竟没有机会杀死家师兄三绝老人。” 金明池讶道:“你人都死了,这等事何必还放在心上?” 夏侯空道:“这不是为我本人着想,而是为了纪姑娘的安危设想,假如今日放过了那老狐狸,纪姑娘日后终必死在他手上,至于金兄及齐姑娘则须得提防大门中人报复。因为今日死在此地二十余人都是大门的得力手下。只不知我那老狐狸师兄何以去了这么久还不曾把双面人胡望搬出来?” 金明池正在触想一件事,所以没有哼声。夏侯空又道:“那胡望的一支狼牙棒,虽是比不上金兄,但仍有一并之力。此人虽是家师叔袁怪叟的三大弟子之一,可是论起武功,他和华元只是次等脚色,所以金兄和齐姑娘亦须多加小心,莫以为大门没有能手。” 金明池问道:“你知不知道反叛后该当何罪?” 夏侯空淡淡一笑,道:“敝派处治叛徒之法,乃是夺去人身,打落畜生道中,教人在生前便嗜到轮回之苦。自然尚有许多毒刑,不过都及不上这种活罪。” 金明池道:“我听说万孽法师能把人变成兽类,如据你这样说法,竟是不假了。” 夏侯空想起了师父的厉害恶毒,突然泛起畏怖之色。他本已知道活不成了,却仍然禁不住惊怖起来,可见得万孽法师何等可怕。 金明池一手挟起他,大步走出庄外。但见二女都在湖边,走到近前,纪香琼惊道:“他怎么啦?” 齐茵接口道:“敢是受了内伤?” 金明池道 “不是,是被我制住穴道,因为我自知不容易对付他另一路的本领。” 齐茵讶道:“你想杀死他?” 金明池点点头,夏侯空厉声道:“要杀便杀,何须多言。” 纪香琼见金明池心地如此阴毒,暗中微微磋叹,心想自己要把此人导入正途可真不是容易之事。 齐茵虽然不说话,但面上掩不住那种鄙夷之色。她自然是瞧不起金明池这种卑鄙恶毒的作风,更因而想念起侠心义胆的薛陵。 金明池一手拍开夏侯空的穴道,道:“我改变主意啦:反正现下咱们已和万孽法师袁怪叟他们结下深仇,多你一人在世上,自然可以分薄他们的力量。” 这个结局,大出夏侯空意料之外,不禁一楞。 齐茵道:“这样才对,木来已经变成同仇敌忾的人,怎可以胡乱杀害呢?咱们走吧:夏侯兄有何打算?” 夏侯空忽然泛起畏怖之色,身躯猛震一下,好不容易才遏抑住心中的恐惧,说道:“鄙人还须回庄一赵,一则瞧瞧三绝老人还在不在?若然能除去此人,还有一段安稳日子好过。 二则叫人调教的数千弟子若是还有三五个未曾被害,便是极好的帮手。” 齐茵秀眉一皱,道:“看来你很怕你师父万孽法师的报复是不是?假如除去三绝老人,他便暂时不知此事详情,而你才可以有此时间安排布置,对不对?” 夏侯空点头道:“正是如此,但我那师兄一定跟胡望一同逃走了,那数千弟子也难望有一人活着。” 金明池傲然一笑,道:“尽管你以为大门武学了得,但胡望虽藉十三元大阵的掩护,仍然死在我手中了。” 三侯空现出大为震动之容,道:“如此说来,金兄实在不愧是天下第一高手,唉,鄙人费尽心血设下的十三元大阵不但阻不住金兄,连胡二哥也掩护不住,当真惭愧之至。” 他跺跺脚便向庄内奔去,齐茵忙道:“明池兄快去帮他,免得他心神昏乱之际遭了毒手。” 金明池点头道:“行,但我却晓得他定要杀死三绝老人之故,其实却是为了纪香琼,并非完全为他自己。”说罢,如飞赶去。 纪香琼默然坐了一会,才道:“那三绝老人果然不可放过,如若能够除去此人,我们大家都安全得多了。” 她的话声略一停顿,又道:“姊姊可知道金明池为何改变了主意不杀夏侯空么?” 齐茵道:“他自己说过是想利用夏侯空分散万孽法师他们的注意和力量,难道不是么?” 纪香琼道:“当然不是啦!他其实是因为晓得我喜欢他,而他却爱上了你,为了避开我的纠缠,又察知夏侯空喜欢我,便利用夏侯空对付我,免得碍他的事。” 齐茵厅得头昏脑胀,道:“原来有这许多牵扯夹缠,可惜金明池不晓得我和薛陵的感情,否则他一定不肯放过你的。” 纪香琼苦笑一下,道:“这等事人力很难改变,我失望倒不太要紧,因为我决计不会长寿,生命甚是有限,得与失不过是一场春梦。” 齐茵大吃一惊,伸手拥住她,道:“你怎可这样想呢?唉!若是薛陵在此,一定举得出反驳你这话的道理,他现下只怕已到了济南,会见我爹爹了?” 纪香琼屈指一算,道:“应该见到了。我只耽心一件事,那就是薛陵内伤未愈,武功大为减弱。因此他若是漏了行踪,被人跟蹑之下,从而找到义父,可就是大大不妥。” 她随即把薛陵是她师父的亲侄之之事告知齐茵,让她晓得为何会出力帮助薛陵,也等于解释了为何会帮助齐南山对付朱公明,因为朱公明乃是薛陵的灭门仇人,即是她师父的仇人一样。 纪香琼接着又道:“姊姊你必须小心应付金明池,帮助我使他步入正途,成为真正的大侠。如若一个弄不好,他妒恨之下,说不定会跟大门合作,那时节袁怪叟和朱公明等人如虎添翼,咱们便很难对抗他们了。” 齐茵沉吟了一下,说道:“其实只要薛陵恢复十成武功,我们的力量正复不小,亦不要畏惧什么人。” 纪香琼道:“姊姊想必忘了金浮图之事了?由于这一件事,天下武林各家以及其他高手异人无不想对付义父,这股力量焉能忽视?” 齐茵泛起愁色,道:“你说得是,我亲眼见过这一干志在金浮图的高手们的身手心计,都很厉害。假使薛陵负伤在身,那样恐怕反倒连累爹爹的安危了。” 纪香琼低垃道:“我的计划是我们三个人浩浩荡荡的直扑大雪山金浮图,引起天下之人瞩目。然后我们在快到大雪山的某一个地方突然失踪。此举定可骗得天下逐鹿群雄的注意力集中在我们身上三五个月之久,有这一段时间。薛陵大概可以恢复他的武功,我们便当真在金浮图见面,义父说到时有要紧话告诉你,我对此虽是丝毫不知内情,但也推测得出关系重大,使得义父不惜用金浮图之钥作饵。反正到时有得你忙的啦!” 齐茵也摸不破父亲这个闷葫芦,所以不再花费精神,只道:“我明白啦!我们要设法利用金浮图之事掩护爹爹和薛陵,等他们准备停妥,才当真在金浮图之前会合。” 纪香琼道:“正是如此,本来以我们这股力量,已极是强大,不须畏惧任何家派。但是由于金明池和薛陵之间的矛盾,说不定到时发生内哄,自相残杀,那就予敌人以可乘之机了。现在姊姊趁金明池已走开的机会,告诉我为何突然虽开杭州?” 齐茵道:“当日我独自抵达杭州李府,其时心中充满了痛苦,一则悬惦老父安危。二则深心中竟忘不了薛陵。又不知未来夫婿是何等样之人,所以其时的心情当真是一言难尽。” 纪香琼点点头,道:“任何人处身姊姊的境地,定必如此,原不足异。不过我只奇怪你如何至今尚是处子之身?难道你还没有成亲么?” 我国向来重视贞操,故此有种种瞧出是否处子的术。纪香琼所学如此之博,懂得此法,不足为奇。 齐茵领首道:“妹子好利的眼力,不错,我至今尚是处子之身,不但如此,甚至连婚礼也没有举行过。因此,我只是名义上由父母作主嫁给李家,其实连天地也未拜呢!” 她很快就说出个中曲折,只厅她道:“当我抵达杭州李家之时,李家的二少爷李云从恰好出门游览山水去了。过了几日才返到家中。恰好我这天到书房去找李伯伯聊天,踏入院子,便听到李伯伯把我到了此地的话告诉李云从。李云从却忿然回答道:“这是我的终身大事,我须得先瞧过她的品德,然后再查明她是不是清清白白的阁女才行。”李伯伯很严厉的责备他,并且力说我品貌双全等话,但他却不肯让步,还高声说什么:那有好人家的闺女,会千里迢迢的自行送上门的。“纪香琼道:“原来这段姻缘,却是被他自己的高傲自负所耽误了。” 齐茵想了一下,道:“他果然是个傲骨的人,不过我被他暗下伤够了,焉能轻易放过他?当时我本想顿脚就走,但后来又回心转意,继续住下去,这一住竟拖到现在才离开。” 纪香琼道:“姊姊也是自负之人,当然不肯就此跑开,定要让他瞧过你的品貌,等到他想娶你之时,你才离开他,让他晓得不可背后伤人。” 齐茵道:“正是这样,唉!跟你说话真省去许多气力。我这样决定之后,日日与他在一起,表现得十分温柔知晓,闲时做些针线女红等,大约过了十多日,李伯伯便向我说及择言成亲的话。我却用种种手段拖延,不知不觉又拖了两个多月。” 纪香琼跌足道:“糟透了,李云从如若是个聪明之人,便应察出你虽是念怒未消,但亦对他不讨厌,否则焉肯拖延到两个月之久?一定是他一时冲动,使好事破裂至无可收拾对不对?” 齐茵道:“对极了,有一天他和我独自相对,他有意无意地取过我的长剑在手。” 纪香琼道:“这柄长剑其实是薛陵之物么?” 齐茵讶道:“你如何得知?他告诉你了?” 她摇摇头,道:“一则你奉严亲之命出嫁,行李中决计不能带剑,除非是别人的你又舍不得抛弃,那末除了薛陵之物还有谁的?二则他取你的长剑这话乃是关键之言,可见得一定是他查出此剑非是你的兵及,才会在这上面做文章。” 齐茵道:“一点也不错,他拿了那剑,向我开玩笑地说,希望我从此抛弃武功,所以打算毁折此剑。我顿时面色一变,伸手便夺回来,他原是练过武功颇为自负之士,被我一出手就夺过长剑,甚感颜面无光。当下向我索取那剑,并且说明假如我抢得去他手中之剑的话就从此死心塌地的服气了。可是想不到他气量如此之窄,被我连夺了三次之后,这一夜俩拿书出走,书中写明要投明师练武,力求上进,并且说出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的话。我当然不放在心上,不遇终因害怕爹爹责骂,加以李伯伯苦苦劝我住下,才耽搁到如今。” 纪香琼总算是明白了内情,亦因而晓得齐菌之敢向薛陵用情,原来是她乃是自由之身。 关于她叙述的后面一段,她也晓得李云从其实是从长剑刻着的字上,晓得了此剑非是她自己之物,所以借题发挥,表示说齐茵她若肯嫁给自己,忘去姓薛的人,便不夺去他手中之剑,如若她对姓薛的剑主不能忘情,当然不妨夺回该剑。可奈齐茵其实不合此意,三度夺剑,令他一则情冷心灰,二则武功上受挫,面目无光,终于出走。 单从他留书之中一字不提薛姓剑主之妄,可见得仙对齐茵用情甚深,既不设她心中愧疚,又还她自由之身。 纪香琼晓得如若指破其中隐奥,定能使她感到十分不安,于将来她的婚姻大有妨碍,所以绝口不提。 齐茵又道:“刚才你说直赴大雪山,我却须得先往开封走一趟,因为我约定薛陵在第一百天时在开封龙亭见面。若有事不能等候,亦须留下讯息。” 纪香琼道:“至于兜这个大园要多出二三千里的路途,但反正我们志在引起天下群雄注意,于原来计划没有什么妨碍。那么我们就决定先赴开封,但向金明池他们说是要去会晤义父就行啦!她们又谈了一些闲话,金明池和夏侯空连袂奔出来。纪香琼暗运玄功,突然间变得面无人色,手足冰冷。金明池远远已大声说道:“通通跑掉啦!那个老家伙精得要命,怎么还留在庄中挨宰呢!” 夏侯空面上神情甚佳,似是全然不把三绝老人逃掉之事放在心上。原来他们入庄搜索之时,金明池向他表示自己喜欢齐茵,拜托他缠住纪香琼,最好分道而行。夏侯空一听金明池对纪香琼全无胃口,为之心花怒放。当即定下三条计策,总能达到分道扬镳的目的。 此所以他情绪甚佳,轻松地奔到近前,忽见纪香琼如此情状,骇了一跳,急急问道“你怎么啦?”蹲下身子,拉起她一只手替她切脉。
第二十五章 金明池等了一会,见他光是眼露忧色而不开口,心知情况不妙。转眼望去,但见齐茵也忧形于色,顿时相信纪香琼不是装假,因为齐茵乃是率性天真之人,如若假装忧愁,定能一眼瞧穿。 夏侯空取出一颗丹药让她服下,过了片刻,纪香琼满面泛起红潮,极是娇艳动人。同时她的精神也振作起来,笑着道谢过了,一跃而起。 金明池按照预定的第一个计策,开口说道:“走吧!我们须得赶快截拿住三绝老人,暂时分作两路兜捕,齐茵姑娘我们脚程快些,可以多走点路,绕个大圈,再渡汉水到襄阳与他们会合。他们直接扑奔襄阳便行啦!” 齐茵听了也同意道:“如此甚好,走!” 四人分作两路,金、齐二人展开脚程,自东而北再折向西,这样绕个大圈,才迳穿樊城而到襄阳会合。 行程虽长,但入黑之际,已可碰头会合。 夏侯空和纪香琼一同直奔樊城,相距只不过十余里之遥,所以不久就抵达樊城了。 一路上纪香琼都面泛红潮,久久不退,此是夏侯空灵丹的特性,不足为异。但夏侯空仍然不时泛起忧色。 他们在樊城溜了一圈,查不到什么痕迹。当下雇船渡江,直赴襄阳。 不久,他们已在一家酒栈之上对酌,静等太阳西坠后,金、齐二人赶到会合。在这一段时间之内,他们谈得甚是投机,纪香琼最后说道:“你此后须得与我们在一起,才不致被同门人加害,不过我们要约法三章才行。” 夏侯空微笑道:“莫说三章,就是一百章,鄙人亦愿遵守。” 纪香琼道:“第一章是,你从今以后不得杀人。” 夏侯空道:“使得,第二章呢?” 纪香琼道:“第二章是,你须利用你的学问济世救人,凡善即为,莫问大小。” 他点点头,纪香琼又道:“第三章,你每日把孟子和墨子这两家学说细考其义,接着就须研考朱子理学,直到你认为其理甚真,不能不信服的地步,才可停止。” 夏侯空微微一笑,道:“这末一章约法,厉害不过,竟要从根本推翻我的思想体系。好吧,我都依你。” 纪香琼万万想不到,一个如此自负而又博学多才之人,一旦陷入情网之中,竟然这般驯顺。又由于她自知很难再把感情分给他,所以暗觉愧疚,怜悯地望住他,不知不觉对他无限同情。 她真心地道:“你肯答应这三章约法,我当真愿意留你在一起。” 夏侯空道:“谢谢你,可是我却不能陪你,实在遗憾之至。” 这答案似是十分突兀,但其实已在纪香琼算中,所以她面上虽然装出惊讶的表情,其实一点也不惊讶,只觉得感动和愧疚。因为她乃是私用情感的陷阱使他这么做的。 夏侯空解释道:“我这就到一处极隐□的地方去,久则五载,快则三载,便可以重履人世找你。” 纪香琼故作不解,道:“你不怕你师父找到你么?” 夏侯空道:“他老人家虽是智谋如海,无所不察。可是决计想不到我会为了你,而隐居于那等险峻不毛之地,我已决意为你炼一种灵药,可以挽救你的绝症,又能长驻芳颜,永不凋谢。这三五载之功,便是要采其中一种主药。” 她啊了一声,道:“我觉得很好,你不必花费这等工夫心血。”其实她的绝症,是她自己弄出来的,前文说过,她暗运玄功,使面色苍白,又禁制住自己经脉,让他切脉诊视。 夏侯空摇摇头,又道:“你仗我早先那粒灵丹之力,三五年之内,只要不再耗费心神,绝无大碍。但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几年很快即逝,若不及早转谋对策,将来便来不及了。” 他停顿一下,又道:“我马上就先走一步,免得金兄罗嗦,我只敢要求你一件事。” 纪香琼感动地道:“说罢,我一定替你做到。” 夏侯空双眼射出热情的光芒,轻轻道:“我想请你每天晚上,为我祈祷平安。” 纪香琼点点头,但眼中已涌现泪光。夏侯空站起身子,拢袖一揖,便潇□地走了。 纪香琼呆住不动,过了一会,这才清醒过来,内愧地想道:“他若是知道他完全是被我玩弄于掌上,不知将会如何地恨我呢?” 她独自在酒楼上痴坐了许久,天色已黑,满城灯火之际,金、齐二人才联袂而至。 金明池首先就注意到夏侯空不在,问道:“夏侯兄呢?” 纪香琼泛起凄凉的微笑道:“他走啦!” 金明池大吃一惊,道:“什么?他上那儿去了?我们不是讲好一道追诛三绝老人的么?” 纪香琼深深叹息一声,垂下眼皮,没有做声。那光景,极像是她因夏侯空之虽开,而感到别恨难遣一般。 金明池斗然发现,这个爱着黄衣的美女完全换了一副面目一样,以往他对她毫不留意,脑中也极罕得想到她的心情。 但现在却突然觉得她是个成熟而美貌的少女,她另有一种令男人动心的吸引力,而绝对不是一个未解风情的黄毛丫头。 他呆呆地凝视着她,过了一阵,才道:“为什么你要让他走呢?” 纪香琼道:“他说他必须赶紧下苦功潜修勤炼。另一方面他又认为三绝老人既已逃出了庄,殊难缉获。倒不如趁他尚未禀报万孽法师之前,觅地遁修。” 金明池道:“但你却因他离开而感到很痛苦。” 纪香琼缓缓颔首道:“不错,我心中难过得很,却不知何故如此?” 金明池皱一下眉头,却没有再说。他们吃喝过之后,便觅店投宿。一共要了两个房间,金明池自是独居其一,二女却共居其一。 这可不是他们舍不得花钱,而是生恐有仇敌暗算,纪香琼眼下功夫减弱不少,所以有齐茵保护她,方始安全。 二女同眠一榻,齐茵轻轻道:“金明池现在好像很注意到你,但愿他当真回心转意爱上你,这样我们都可以安心了。” 纪香琼道:“他的心里我很明白,那是因为他一向都晓得我对他很有意思,可是现下突然好像变了心意,转而爱上夏侯空一般。这使骄傲的他感到受不了,从而对我从新估价。这正如大多数的人得到幸福之时,漠然视之。但一旦失去,才发现那幸福的价值。由于心理的影响,使人往往觉得所失去的幸福,比实际上的价值更大。” 齐茵笑道:“我一辈子也想不出这等道理来。” 纪香琼道:“姊姊你瞧着好了,我越是装出怀念夏侯空的样子,金明池就对我越好,你信不信?” 齐茵道:“这样,他岂不是贱骨头么?” 纪香琼道:“人就是这样轻贱,任何宝贵之物,如若很容易得到,他就会毫不顾惜。反之,越难到手,便越拚命追求。” 齐茵放心地透口气,道:“好极了,我总算了却一宗心事啦!” 纪香琼道:“姊姊还未到高枕无忧的时间,要知他对我热心几日之后,仍然会恢复以前的情形。” 齐茵几乎跳起身,道:“那我真受不了,唉!我若不是顾虑到爹爹和阿陵的安危,我才懒得敷衍他呢!” 她马上就发现这话说得不妥,连忙又道:“我可不是认为金明池才貌不行,他也是人中之龙,矫夭不群。可是我的心已给了阿陵,便很怕他对我有意思了。” 她突然想出一计,道:“这样好了,我明天就托词离开你们。金明池见不到我,自然就不肯放过了你。” 纪香琼苦笑一下,忖道:“我自命是才智杰出之人,一直以为任何难题到我手中,都能迎刃而解。但这男女之情,却使我束手无策,必须齐姊姊退让才有希望。纵然如此,我和金明池能维持得多久,还是一个大问题呢!”想到此处,不由得长长叹一口气。 这一夜,纪香琼几乎不能成眠,却又不知何时入寐。酣睡中突然被人推醒,睁眼一瞧,敢情已是日上三竿,房间中甚是光亮。 金明池双眉紧皱,道:“齐茵呢?” 纪香琼吃一惊,起来一瞧,但见室内已失去齐茵踪迹,但她的包袱尚在。 她道:“她几时起床的,我怎不知道?” 金明池道:“昨夜你们谈到什么时候,才睡觉的?” 纪香琼闭目寻思一下,霎时间恢复了一向的聪明,心想:“齐姊姊一定是为了找不出堂皇正大的理由,才悄然而遁,留下包袱之意,只不过想多瞒金明池一会而已。等一等,假如我要悄然离开,将会用什么方法?对了,布置一些格斗过的痕迹,又点住我的睡穴。” 当下故意还惺忪未醒地打个呵欠,说道:“我们大概谈到很晚,然后我忽然睡着了,我实在太疲倦啦!可是初时又因为想着夏侯空的下落而睡不着。” 她一提起为夏侯空失眠,金明池顿时面色变好,柔声道:“你不是疲倦而睡着,而是齐茵点了你的睡穴。” 纪香琼讶道:“点我的睡穴?” 金明池道:“不错,因为她发现有敌人潜入窥伺,所以点了你的睡穴之后,等候敌人潜入此房,才出手伤敌。想是你的长剑放在就近的地方,故此她用剑击敌。而敌人也是当世高手,居然只伤不死,还逃跑了。” 纪香琼道:“你怎会知道?” 金明池道:“这门边遗下血迹,所以我推测出来。” 他停歇一下,又道:“可恨的是她不通知我一声,又至今尚未返回,令人忧虑。” 纪香琼淡淡道:“齐姊姊的武功,不在你之下,你何必耽心?” 金明池愠道:“什么?你这话真是外行得很,须知她武功虽是得自邵仙子真传,可是一则她心机不够多,二则功力火候俱不及我,是以若论起对付武林高手的话,她是还不及我。 不过,邵仙子创有一路鞭法,专门克制家帅的武功路数,所以我才会小挫于她手底而已。” 纪香琼不能不信,道:“原来如此,这么说来,你仍然是武林第一高手了。” 金明池道:“当然啦!你说她这一去竟不回来,是不是使人耽心?” 纪香琼想了一阵,叹一口气,道:“若在往时,我可以想出一百条计策去找回齐姊姊,但现下却头昏脑胀,任什么都想不出来。” 金明池眼中射出嫉妒的光芒,冷笑道:“你心中老是记着夏侯空,自然任什么都想不出来。” 他旋即发觉自己这等神态,有失风度,便又柔声道:“但你不必着急,我自会想出计较。” 纪香琼道:“你快点出去查访一下吧,目下光天化日,谅那些恶人们不敢对我怎样。” 这话全是“欲擒故纵”,其实正是提醒他不可抛下自己而出去查访。 金明池果然中计,道:“不行,万孽法师和袁怪叟岂是一般的黑道人物可比?别说此地乃是客店,即使是总督衙门,他们也不放在心上。” 但这就难办了,他金明池虽然狡猾机警不过,对追踪暗访之道极为擅长,可是带着一个女孩子,许多地方便不能进去,而事实上,唯有娼楼赌馆等地方,才最易找到线索。这一来,真使他束手无策了。 但不久他就想出一条妙计,匆匆写了两封信,派店伙送出。一顿饭工夫不到,四个襄阳城大名鼎鼎的武林人物,齐齐来到客店,求见金明池。 金明池请他们到房间落坐,介绍过纪香琼,便依计行事。 那金明池和纪香琼同行之事,已传扬各地,无人不知,所以众人对她极为礼敬,暗忖这位美貌姑娘,无疑将来是金明池夫人。 金明池先向众人打听齐茵的消息,这四位本地武林人都毫无所知。金明池便郑重地说道:“我是昨日才碰见齐茵姑娘,前此在齐家庄有过一面之缘,所以认得她。又知道想查出齐南山下落,唯有从她身上追索才行,她也承认打算动身去找寻父亲。孰料她昨夜悄悄遁逃,我可不能连晚上也监视她的行动,所以直到今晨方始发觉。此地乃是诸位势力范围,想必可以派出多人,查问出她的行踪。” 那四人都答应了,匆匆别去。 纪香琼道:“原来你竟想到利用天下武林人物做耳目,人人皆知齐南山手中握有金浮图之钥,闻得此讯,自然群起追查了。但你替齐姊姊惹的祸事,未免太大了。” 金明池面色一沉,道:“她原本说是到襄阳来找寻她父亲,但昨日到此,她却一字不提,我也不说话,因为她此举,分明好像害怕我也垂涎那金浮图之钥一般。哼!哼!我敢打赌,她父亲不会在此地。” 纪香琼装出焦虑之容,道:“但即使如此,你又何苦替她惹下如此大祸害呢?” 金明池转怒为笑,道:“你今日当真远不及往日聪明了,我此举无异是暗中保护她。试问有许多武林高手闻风云集,暗暗追蹑着她,大□门的袁怪叟想下手也当感到困难。至于将来那金浮图之钥一事,只须齐南山交出真的钥匙,何祸之有?” 纪香琼可不能不同意这说法很对,而她更知道齐茵其实不是前赴济南寻父,而是到开封赴那薛陵百日之约,所以她放心得很。 他们在客店中等了两天之久,便接到消息说,齐茵向北直上,行踪极是隐□,也走得不快。眼下闻风而去的,少说也有十位名震一时的高手。 金明池立刻带了纪香琼动身追赶,十日之后,已追到开封地面。可是这时才接到消息说,齐茵敢情忽然在一日一夜之间,赶了五百余里,由许昌折向西行,经洛阳而直奔潼关的方向,好像要前赴西安。 金明池在路上已选购了两匹长程健马,这刻闻得讯息,也不急忙赶去,他已查出追踪齐茵的人,计有沧浪一剑叶高、武当剑客沙问天、少林高手云峰禅师、黄旗帮左坛主七步开碑姚海、右坛主秦三义、香□子蔡金娥、恶州官阎弘、霹雳手梁奉等人,声势浩大异常。这些人若然联手的话,大□门纵是由袁怪叟亲自出马,也未必就能顺利劫走齐茵。 他和纪香琼随后沿着大道向西而行,一路上探听到各种消息,晓得又有三四个罕得现身江湖的高手赶到了。 数日后他们到达洛阳,正在街上找寻晚膳的地方,突然间两个壮汉在马前躬身行礼,其中之一,双手奉上一封柬帖。 金明池取过一瞧,便递给纪香琼。原来这封柬帖乃是金刀大侠朱公明具名,邀他赴宴。 详细说明应邀的人数,又说明若然蒙他允许莅临的话。便将亲自迎迓引路,写得十分客气。 他颔首应承了,便有一人飞奔而去,余下的一人在马前领路。 金明池道:“应邀的人,俱是当日在齐家庄现身争夺金浮图之钥的人,他们竟还留在洛阳,甚是使我迷惑,难道齐茵也在此地不成?” 纪香琼摇头道:“不对,齐姊姊一定忽然又折换了方向,使他们白白奔驰一趟,所以他们被形势所迫,结聚在一起,而现在他们定必正派出无数眼线,查访齐姊姊确实去向。” 金明池微微一笑,道:“走吧!到那儿瞧一瞧便晓得了。” 两人策马驰去,转过一条街道,但见朱公明率了两名弟子迎上来。七八丈处一座府第前的台阶下,站着不少人,便是少林云峰大师他们。 金明池傲然俯视着马前的朱公明,竟不下马。 朱公明若无其事,抱拳道:“朱某人一听两位路过此地,极是欣慰,遂急急命贱□邀请。” 纪香琼一言不发,那双大眼睛直向那边的人望去。 朱公明身后的两个徒弟,都泛起怒色,这两人一个名叫祖绍,排行第二。一个名叫奚坚,排行第三。他们入门以来,眼见不论是天下那一路英雄高人,见了师父,总得十分谦恭有礼。 而这两个年青男女,却如此冷傲,全然不把师父放在眼中一般,这股怒火,可就有点按捺不住了。 金明池冷冷道:“朱公明,你老实说一句,何以要请我?” 祖绍首先忍不住,大喝道:“呔!住口,家帅的名讳,岂是你叫的么?” 奚坚接口道:“这□当真是井底之蛙,根本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祖绍又紧接着喝道:“你下来,祖二爷今日要教训教训你这狂徒。” 金明池神色不动,亦不开腔。纪香琼却尖声道:“好一对蠢货,且听你师父的训诲吧!” 她这两句话好生厉害,若然朱公明生怕金明池杀死门下弟子,果真回头斥责他们,无疑承认不敢惹金明池。但如若不是如此,则祖、奚二人必有性命之危。 朱公明落在这等尴尬为难的处境中,仍然神色如常,微微笑道:“纪姑娘不愧是隐湖□屋传人,只这两句话,即见锋芒了。” 他稍一停顿,又道:“金兄既然没有出手之意,这一宗过节就此揭过,两位何妨驻马小饮几杯?” 纪香琼冷笑一声,道:“俗语有道是姜是老的辣,果然不错。” 她转眼望住金明池,又道:“反正你虽行侠义之争,但却不贪虚名,今日宁可被人误会横蛮无理,也得非出手惩戒这两个蠢货不可。” 金明池道:“对,喂,你们那一个出言找死的?”他和纪香琼一搭一档,此唱彼和,一副完全不认为还有一个朱公明在场的样子。 祖绍厉声道:“祖二爷在此。” 金明池点点头,森冷的眼光从他头上望到脚下,仔细地打量了一会,才道:“很好,我三招之内,就能把你打得四脚朝天。”说时,飘身下马,举步走上前去。 朱公明可真不相信他三招之内,就把祖绍打得四脚朝天,所以也不拦阻,只道:“金兄即管教训他一次,好教他以后知所戒慎。” 金、祖二人就在街心对峙而立,七八丈外那一群人,一瞧敢情有事发生,便齐齐奔过来。 金明池朗声道:“朱大侠既是不相信兄弟识得这三招,那就借令高足试验一下。” 这几句话,清清楚楚的送入众人耳中,顿时又一齐煞住脚步,凝目望看。 纪香琼也提高了声音,道:“明池,你当真能在三招之内,迫他仰天跌倒四脚朝天么?” 金明池道:“若然这一点点能耐都没有,朱大侠岂肯掷柬邀宴?又焉会亲自出迎?不过口说无凭,总得抖露出来才成。” 朱公明眉头一皱,心想自己虽是老谋深算,从来只有算计人而未曾被别人算计过。但这对年青男女,却都是千伶百俐之人,竟使得自己陷于有口难辩之境。 朱公明是第一回合落了下风,但他仍然平静如常,笑道:“两位好说了,快快让诸位高朋好友,开过眼界之后,好入席痛饮。” 他这一着反击得厉害而又露骨,因为他已拿话扣住他们两人,动过手之后不能不入席,如若他们拂袖而去,定必使在场之人,全都大大不满,因而将来很容易鼓动大家,同心合力去对付金明池。 假如金、纪二人入席饮酒的话,他便又大有矶会诱使金明池处处树敌,终于又演变成群起围攻他们的局面。 金明池傲笑一声,喝道:“小心了!”双肩微晃,身形如行云流水般欺近敌人。 祖绍见他左肩微沉,料他要出右脚,当即斜退半步,功聚五指,准备抓住敌人之脚。 金明池果然嗖一声发脚迅攻,但起的是左脚而非右脚。 这一来,祖绍的手势便差了数寸距离,迫不得已,拱腰缩退两尺,仍然五指直伸,向他右脚插落。 他五指之势再发,已有劲力触及金明池的右脚,这五股指力,居然锐利如剑。 金明池不知如何硬是煞住踢起之势,反倒下沉了尺许,向前疾蹬,这一来,变成改攻对方脚胫骨,也是脚未到劲力先及。 祖绍万万料不到敌人煞得住踢起之势,而且能迅即变式改攻胫骨,仍然用的是这一脚,心中一凛,迫不得已向上一跃,顿时双脚离开三尺之高。 金明池喝声“着”,一掌当头拍落。 他掌势出处,发出极响亮的风声,任何人都可以从掌风声中,听出这一掌的威势,非同小可。 祖绍自然更加感觉得出,当下唯一的破法是气沉丹田,使出千斤坠的上乘气功,硬是迫使自己身形往下跌坠。 众人瞧得清楚,但见那祖绍弓着腰有如一只大虾米一般向下急坠,而金明池的脚尚未收回,恰好是向他脚尖压落。 不过人人都知道,金明池这刻决计无法从右脚上发劲使力,所以不要过于替祖绍着忙。 说时迟,那时快,祖绍猛跌下去,忽然翻个身,“砰”一声背脊落地,果真是四脚朝天。 算起来又恰好是三招之数,人人都看得呆了。但他们可不单是因为金明池武功绝世而发呆,却是因为这刻金明池一只脚,踏在那祖绍肚腹上,形势凶险非常。 祖绍全然动弹不得,因为敌人的脚尖,传出一股劲道极为凌厉,他运聚功力抵拒这股力道远来不及,焉能动弹?设若他即使豁出性命,出手反击敌人,但劲道一分,首先就得被敌人踏死。 金明池仰天长笑,尚未开口,纪香琼已大声道:“朱公明,你是当世知名的大侠,我们倒想知道你教出来的门徒,乃是何等样的人?” 朱公明晓得这妮子又有刁钻古怪的主意,这刻只好缄默不言。 金明池道:“对呀!咱们试他一试。”其实他全然不晓得怎生试法。 纪香琼高声道:“奚坚,你若是肯上前向金明池叩头求饶,他便饶了你师兄一命。但如若你不愿意,还有一法,那就是由你上去跟金明池放对,至死方能罢手,你自家选一条路吧!” 奚坚听清楚之后,顿时骇得出了一头热汗。要是不肯叩头求饶,师兄须送命,而另一条路,则是上前放对拚命,至死不休,这条路又断断行不通。但见他面上热汗滚滚流下,半晌还没有声音。 这等难题,任谁也无法决定,霹雳手梁奉刚要开口,却又被纪香琼的话声所阻,只听她尖声说道:“这件事,是朱大侠门户名誉攸关的大事,外人不得出头调解,除非是有意代替奚坚与金明池放对拚命,才有资格讲话。” 这番话又封住了别人调解之路,朱公明见她脑筋极快,心计高人一等。暗忖无怪由三绝老人、夏侯空以及胡望三人主持的一处基地,被他们破去,果然真有几手玩艺儿。 他心中一点也不着急,只要能够保持他的声誉侠名,那怕牺牲了一百个徒弟,他也不心痛。此是万恶派及大□门的一贯作风,不足为奇。 不过旁的人却替他感到万分难受,觉得像朱公明这等一代大侠,竟陷入这等困境之中,实在使人为他难堪。 但此地虽是高手如云,却无一人胆敢挺身而出,与金明池放对拚命。这是因为他的武功,人人皆见,确实高出群雄一筹。 静寂了好一会工夫,纪香琼仰天冷笑道:“奚坚,你倒想妥了没有?” 奚坚那张本来还蛮英俊的面庞上,布满了汗水,双眼之中浮现红筋。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落在这种无法自拔的处境。以往二十余年的经历,全都是顺心遂意,受尽别人奉承的。 因此他一向抱有极大的野心,总想轰轰烈烈的闯一番事业。正如任何一个走惯了顺风路的人一样,总会过份的估高了自己的能力,也从不想像得到恶运会降临在自己的身上。 现在的这一关,使他面对真正的现实了,他必须在“死亡”或“耻辱”两条路之中选取其一。 他全然不敢考虑到,自己若是选择“死亡”的话,万一金明池因为当着天下群雄眼前,不好意思取他性命。 这乃是唯一可以反败为胜的机会,然而拿自己的性命去希冀这万一的机会,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干的。 又过了一会,气氛越发紧张和尴尬,一众高手都感到面上无光,只因直至这刻,还没有人敢挺身而出,说几句公道话。 朱公明算来算去,都认为奚坚定必挺身挑战,这样的话,他的侠名更着了,虽是牺牲了一个门人,亦大是值得。所以众人之中,其实以他最是轻松得意。 金明池等得不耐烦了,厉声道:“我数五下,你若然还默不作声,我就一脚踏死这□。”他环视全场一眼,接着便念出数目字,他念得很慢,可是这一来,益增紧张的气氛。 转眼已报出“三”字,奚坚面色大变,无力垂下头颅。 一声佛号打断了金明池的声音,众人转眼望去,却是少林寺高手云峰禅师。 他合什当胸,踏前两步,大声道:“金大侠请稍等一下。” 金明池目射凶光,流露出满腔杀机,厉声道:“好极了,大师有何指教?” 任何人都能够一眼瞧出,金明池已是满腔杀机,因此谁若是上前架梁,谁就别想活命。 云峰大师那么老练的江湖道,见了他双眼的凶光,也不由得一阵心悸,勇气全消,柔声道:“金大侠只限至五之数,未免太急促了。” 金明池道:“好!我从头数起,数到第十之前,奚坚便须有个答覆。”他开始计数,但在场之人,无不深知再多数一百下,还是老样子,时间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勇气”。 金明池缓缓的报出数字,到了第十之时,奚坚突然咬牙跃到金明池面前。 群雄都松了一口气,连朱公明也是如此。 金明池却凶悍地瞪着他,等他说话。 奚坚忽然像□了气的皮球一般,垂下头,道:“我认输啦!” 说时,双膝跪倒,当真叩了一个头。 朱公明以及群雄都楞住了,金明池仰天大笑道:“哈!哈!原来朱大侠的门下,竟是如此的贪生怕死,可见得世上许多事,都令人想不到的。” 他收回右脚,回头向纪香琼问道:“咱们还要不要赴他之宴?” 朱公明挥挥手,命奚坚和刚刚爬起身的祖绍走开,接口道:“纪姑娘出的这个主意,委实令人佩服,轻描淡写之间,就毁去一个年青人的前途。朱某甚盼有机会多与两位盘桓,瞧瞧纪姑娘可还有什么绝妙主意没有?” 这人不愧是当世第一等老奸巨猾之士,几句话一说,顿时使群雄都感到纪香琼的主意,实在十分恶毒可憎。而另一方面,又不啻是暗中向纪香琼挑战,要与她斗斗智计。 纪香琼岂甘示弱,笑道:“朱大侠好说了,假如你不怕眼见许多不可告人的事件发生,那么我就劝劝明池答应赴宴。” 金明池道:“对!你尽管使用计谋,我们总要揭发一些蒙蔽了天下耳目的恶事出来。” 朱公明随即邀众人返府入席,不久,这一群当世武林高手,都围坐入席。 酒过三巡之后,朱公明说道:“朱某听说金兄和纪姑娘行色匆匆,暗想必是与齐南山儿的令媛有关,恰好我们许多人都想打听齐兄的下落,所以特意邀两位前来,免得你们徒劳跋涉。” 梁奉洪声道:“朱兄的话一点不假,兄弟亦曾听他这么说的。” 朱公明接口道:“现下我们已动用了所有武林认识的朋友,查探齐姑娘的行踪,金兄和纪姑娘如若相信得过,不妨在此处一起等候,迟早会接到报告。” 金明池傲然一笑,道:“诸位找寻齐南山,不用说,也是为了金浮图之钥了,只不知诸位上次前赴大雪山的经过如何?” 香□子蔡金娥抢着说道:“那一次幸而你没有去,否则也得活活气死!敢情那座金塔已被冰雪所封。我们几个人费尽无穷气力,总算把那座三丈高,千丈方圆的金塔给找出来,并且铲除四周冰雪,这以后的情形你猜怎样?” 金明池一笑,道:“何必再猜,难道那根金钥,能够开启这座浮图不成?” 蔡金娥道:“当然不能开启啦!但最气人的是,这座金浮图四方八面都有钥匙洞。这座金塔的四壁,都是两方尺的格子,每格有一个匙洞,由底至顶莫不如此。因此,我们不能不每一个匙洞都尝试一下。” 纪香琼笑道:“这数目也很可观的了,任何人也得试上几日才试得完,何况你们几个人都要轮流去试,更延搁时日,令人心焦。” 蔡金娥诧道:“你怎知我们还要轮流试过,才肯死心塌地?” 纪香琼道:“这道理很简单,普天之下,随便挑出两个人,一同要打开一个锁头的话,其中一个人试过不能打开,另一个定必要试上一试才甘心。这只是指很平常普通的情形之下,尚且如此,那金浮图何等重要?任谁不肯轻易信任别人,乃是一定之理。而试过之人,又怕万一真的被别人打开了金浮图,所以也不肯离开,这亦是毫无疑问之事。” 蔡金娥笑道:“姑娘当真聪明不过,当时我们数人果然如此,任何一个人拿了金钥逐个匙洞去试之时,可没有一个人肯移开眼睛的,可惜终于失望而归。” 她虽是笑得很是娇媚,可是心中妒火醋劲大发,泛起暗暗加害此女之心。因为她深知此女一日在场,她的光芒定必把自己淹没,再也没有人肯向自己多看一眼。 纪香琼一向擅长观测人心,尤其精于窥察别人作伪之情,是以那香□子蔡金娥眼中,不自觉地闪掠过的妒意,旁人全没看到,而她却了然于心。 她向朱公明问道:“朱大侠这一次亲自出马,谋取金浮图之钥,这本不足为奇。只因天下谁能不渴望踏入那道『权势之门』呢?不过朱大侠上一次好像毫无兴趣,而这一趟却亲自出马,使人甚感不解。” 朱公明听了这话,心中很怀疑她已经从齐茵口中,知道了一些隐□之事。事实上齐茵什么都不知道,反而是纪香琼拜齐南山为义父,一同渡过两年之久,她才是真正帮助过齐南山之人,也因此深悉当年朱公明暗袭齐南山之事。 现下表面上,朱公明是为了那金钥而追查齐南山的下落,但她心知朱公明其实是想查出齐南山是否不曾丧命?如若当真未死,便需查明他当日身受如此严重复杂的掌伤之后,怎能不死? 他当然十分怀疑是有人及时救活了他,而这个救了齐南山之人,定必是武功高明之士,否则齐南山决不可能活下去。 算来算去,只有齐茵是第一可疑之人。她在齐家庄战况正激烈之时,悄悄离开,其后一直不曾露过面,很可能是齐南山约定她在某一处会合,她等了许久,四下走动时发现了齐南山。 第二个嫌疑人物是金明池,因为他其后有一段时间行踪不明,很可能是他碰上齐南山父女,以他本身绝世功力,救活了齐南山。因此,金明池才会如此不客气地对付自己,以及本门之人。 除了他个人的问题之外,还有一个重大原因,使他设法接触金明池的,那就是他师父万孽法师的密令,密令中说明三海王华元的水晶宫,业已完全被敌人所破,华元的部属,竟然无一生还。而最末被害的周青鲨的□体被发现之处,金明池曾于他受害时经过。密令中认为普天之下,除了金明池之外,无人能破水晶宫,杀死华元及一众部属。 朱公明必须先查明这一切,然后方能向金、纪二人下手,恰好赶上了群雄伺蹑齐茵行踪之事,他便出面邀集群雄,同时也把金、纪二人约来。 他深信金明池为了齐茵之故,定会参与。这是假定金明池与齐南山有关系而言,果然金明池折辱过祖、奚二人之后,仍然应邀赴宴。可见得他当真与齐家大有关系,才会赴宴,以便探听群雄的动静,以及暗暗帮助齐茵。 关于纪香琼这个女孩子,他只觉得头痛而已,却不曾怀疑到她。因为她既是隐湖□屋一脉,定必与齐家全无关系。而根据最近败逃的三绝老人的报告,她乃是爱上了金明池,才会与他结伴而行。 不过此女如此智慧机警,诡计百出。若是容她继续帮助金明池,祸患之大,难以测料,因此她也是急于诛杀的对象之一。 朱公明举□敬了众人一□,朗声道:“上一次,只有六位高手前赴大雪山,其后朱某也赶去了。这倒不是鄙人贪得之意,而是为了两事不得不赶去。一是好奇。二是这金浮图传说多年,定有不少使人眼红的宝物□技,鄙人诚恐这些好朋友们意见相左,以致闹出事故,才急急赶去。”
第二十六章 这朱公明深知目下自己侠名极盛,不论金、纪二人说出什么话,别人都不会相信,只道是他们毁谤自己。所以大言不惭,丝毫不怕他们攻讦。 金明池也是险狡之士,如何瞧不出群雄对朱公明极是崇敬的情形,所以只点点头,没有驳斥。纪香琼道:“天下间只有朱大侠有这等身份威望,可以调解这等纷争,此话谁也不会疑心。” 朱公明谦然一笑,道:“姑娘过奖啦!这只是鄙人平生嫉恶如仇而又与世无争,世所共知,所以武林诸友都很信得过鄙人而已。今日鄙人邀宴诸位的意思,亦是如此,免得大家意见纷纭之下,反而永远揭不开那金浮图之谜。” 霹雳手梁奉道:“闻说金兄颇识金浮图内的秘传绝艺,只不知这里面可有没有秘闻奇事?” 他单刀直入地探问金明池,是否已从金浮图中学得秘艺,群雄无不耸然动容,侧耳等听金明池的答覆。 金明池顾盼座上一眼,笑道:“那金浮图中的武功,既是有人创得出来,自然也有不少流传人世,你们何须多疑?” 这话不啻是表示自己的武功,不是从金浮图中学得的。群雄当即透一口气,大感轻松。 要知席上之人,无一不是当世名家高手,他们各自称雄一方多年,在齐家庄的一战之中,都晓得彼此间深浅,得知自己并无白费岁月。然而其后金明池一出,如秋夜皎月,群星黯然无光。 他们由此而窥见真真正正的一流武功,不免大为震骇。因此人人都把希望寄托在金浮图,想从金浮图内,学得一两种足可与金明池抗衡的武功。故此眼下一听金明池的说话,顿时大为宽慰。 这一次,加入的人数多出梁奉和黄旗帮左坛主七步开碑姚海。这一来黄旗帮有姚、秦两名高手参与,势力最强。蔡金娥则一直东依西靠,那一路人马势力较大,她就倒向那一边。 不过目前她还是与恶州官阎弘联合。云峰大师和沙问天虽然各自为政,但人人皆知少林与武当的交情渊源甚深,一旦有事,这两人定必合而为一。 沧浪一剑叶高,则略略倾向黄旗帮的两坛主,这是因为他与霹雳手梁奉,乃是死仇大敌。而梁奉与黄旗帮也斗得很厉害,所以他自然倾向于黄旗帮。 不过目前朱公明出面,顿时成为这许多小集团的领袖。大家都不须过于顾虑,坚信朱公明必能主持公道。此所以众人之间,裂痕甚浅。 现下金明池忽然插入,群雄之间,又引起汹涌的暗潮。大多数的人。都暗暗估量朱公明能不能压服金明池?如若不能,则仰仗他主持公道。岂不是十分失算? 席中只有梁奉,乃是朱公明的心腹死党,所以全不考虑别的,胆敢得罪金明池。 其余之人,都抱定宗旨,那就是既不违背朱公明,亦不开罪金明池。免得金明池记恨于心,此人行事,一凭喜恨爱憎,说不定因他的阻挠,而独独自己得不到好处。 上面是这个高手集团的大略形势,在他们的共同目标之下,产生出种种矛盾冲突。而在这些利害冲突之外,朱公明和金明池这两大巨头之间,另有心病隐衷。因此使得形势十分复杂奇异,随时都可以爆发出一扬祸劫,又随时随地会有暗杀死亡之事发生。 酒菜上完,朱公明拨出一座独院,供金、纪二人居住,暂候消息。 金明池本想离开,但纪香琼用种种理由使他留下。而她其实是盘算到朱公明会把薛陵杀死三海王华元这一笔血账,算在金明池头上,所以反而不肯走开,并且设计应付,希望在适当的时机之下,揭开朱公明的假面具。使世人皆知朱公明其实是武林第一大恶人,而不是人人敬仰崇敬的大侠。 晃眼间便过了六七天,人人都耐心等候消息,而偏偏附近数百里之内,全无一点消息朕兆,即使远在千里以外,有这许多日工夫,总该也有消息传到了。 然而齐茵却生像忽然消失了一般,全无动静。她最后的行踪是从潼关方面折回头,过了洛阳之后,就失去踪迹。 当时这一干高手们,都已向潼关方面赶去,等到接到消息说她已折返,竟已跟齐茵对面错过。 朱公明是在洛阳现身露面,邀集群雄,一道赶到开封府。但齐茵自从经过了洛阳东行之后,便忽然无影无踪,所有的大路上,虽是眼线重重,却都毫无发现。 这六七天等下来,连金明池也感到不安了。他日日跟纪香琼到处游玩,却总是忘不了这件事。 他跟纪香琼商量道:“我们老是在这儿等,也不是办法,不如亲自访查,还可免得气闷。” 纪香琼掐指一算,自从薛陵和齐茵两人分手至今,已达二十六日之久,还有四天,便是一个月在开封龙亭相会之期。 她因为晓得这个□密,所以推测得出,齐茵一定在一处极隐□之所,藏了起来,等到约会之期已届,才会露面现身,赶赴龙亭之约。由于日子甚短,她大可以寸步不出门口,也忍耐得住,加以寄身之所,若不是江湖人物或客店□庙之类的地方,而是正正式式的人家的话,别说藏个十天八天,即使住上一年半载,只要肯不出门一步,谁也查不出她的下落。 因此,她当然不会赞成出门去找寻齐茵,否则这一去,越找越远,既见不到齐茵,亦无法监视住这一群武林高手的动静行止。 不过这话却不便告诉金明池,她道:“你别心焦,反正多则七日,少则五天,定可以接到她的消息了。” 金明池大喜道:“若是如此,那就不妨再等几日。” 当下走到院中,等候七步开碑姚海应约之□。在这些日子当中,金、纪二人很少跟他们往来应酬,朱公明亦从不单独与他们会面,免得被他们所窘,不动手不行,动手也不行。 这正是朱公明老奸巨猾之处。 金明池脾性高傲,瞧不起恶州官阎弘、香□子蔡金娥那等下流之人,但亦与洁身自好的少林云峰禅师和武当沙问天合不来,唯有与黄旗帮的左右坛主姚、秦二人比较上谈得来。 至于沧浪一剑叶高和霹雳手梁奉,与朱公明比较接近,所以形迹上自然与金明池较为疏远。 清脆的□声敲破了长日的寂寥,纪香琼有时会到枰边观战,但她总是静坐房中,隔窗望住院中人影的时候居多。以金明池等人的□力而言,与她相距太远,所以她懒得多看,不过远远的望住他们身影,享受着这秋天高爽的气味,却是十分迷人的享受。 这天晚上,朱公明又设宴招待群雄,金明池跟纪香琼动身赴宴之时,向她问道:“常言道是宴无好宴,这朱公明阴毒无比,天下间唯有忌惮咱们,会不会在宴会上使什么手脚?有这几日工夫,已尽够他安排的了。” 纪香琼笑道:“目前我们还可以放心,他在未探知齐南山老伯的下落以前,不会出手对付我们。我正开始动脑筋推测,他将用什么方法对付我们呢!” 金明池道:“话虽如此,但万一他认为咱们与齐茵相识,又是刚刚分手的,说不定我们也知道齐南山的住址,因此另用一种手段困住我们。” 纪香琼道:“这话本来有理,不过他见咱们毫无动静,而以前我们与齐茵分手之后的经过情形,他亦已打探明白,定必推测得出,连咱们也不知齐茵去向,正要找她。又可能误以为我们想得到金浮图之钥,所以目下决不会对我们下手无疑。” 金明池道:“但愿你没有猜错,那么咱们去赴宴吧!” 筵席摆设在第二进的大厅内,红烛高烧,还有班子奏乐,伶人唱曲,排场相当豪华。 少林高手云峰大师,虽是出家之人,但他久历江湖,这等场面司空见习,故此怡然自得,反而是纪香琼最是土包子,但觉大开眼界,甚是高兴。 席间有一个枯瘦的老头子,长得其貌不扬,双眼神光亦不如何充足,身量矮瘦,稀疏的头发已泰半灰白。据朱公明介绍,此老乃是关外长白山高手尹泰,他对这位刚刚赶到的尹泰,似乎不十分重视,是以群雄也就不大把他放在心上。 这一夜的宴会,是为了尹泰新参加而设,而结果这尹泰反而不曾受到别人重视注意。这一点,金明池毫无所觉,纪香琼却一点也不放过,细加研判之后,便推断出两种可能,只须再有机会接触,即可确定。 她自然不曾在事先告诉金明池,免得他事先在无意中□露□密,次日便依计进行。 首先她一定须得在对方不知不觉中,试探出对方的武功能为,这一宗须分作两个部份进行。 这天晚上,天色完全黑齐,金明池正在邻室用功,她走过去弄醒他,悄声道:“你潜赴内宅,但必须从左邻那座屋宇的顶盖走过,脚下微微弄出一点声息。到了内宅界墙,站着瞧了一会,便回房来。” 金明池道:“这是什么意思?” 纪香琼道:“当然大有深意,你暂时别问我行不行?” 金明池反而觉得有趣,道:“好,我不问,但假如有人跟我动手,我要不要下毒手?” 纪香琼道:“当然不可下毒手伤人,但我保证没有人会现身干涉你。” 金明池不再多问,起身开门出去,但见天色甚是黝黑,无星无月。他在黑暗中,依然把四周一切瞧得清清楚楚,等到纪香琼推他动身,他才展开行动。 纪香琼迅即跃到另一处早已觅定的地点,凭高俯察,果然见到一条人影,从邻屋中出现,远远跟着金明池,但片刻间便又回屋。 而不久金明池也回转来,他和纪香琼在灯下低谈。金明池问道:“还有下一步没有?” 纪香琼道:“当然有啦!但还要等到明天才进行,今晚的收获已不算少了。” 金明池很有兴趣地追问着:“什么收获?你真很有意思,只须这么简单地走上一转,就有收获了。” 纪香琼道:“我告诉你,发现了什么,你在左邻屋顶走过之后,我见到一个人出现,跟查你的行踪,这人就是新来的长白高手尹泰。” 金明池道:“我也发觉了,但还不知是他,因为一来我要到内宅界墙去,不能回头查看是谁。二来此人武功普通,最多与梁奉他们差不多,所以懒得加以理会。” 纪香琼道:“这样做就对了,那尹泰只跟你去了一忽儿,就转回屋中。” 金明池左思右想,都找不出一点点头绪,当下道:“反正你已知道此人的武功深浅了,下一步我瞧你还有什么把戏?” 第二日清晨,金、纪二人已匿藏在通入邻屋长廊外的树后,不一会,一个仆人提着一壶茶走过。 金明池早已把功力调运到最精纯之境,这时伸指遥遥向那仆人点去。 那仆人顿时僵立不动,这时纪香琼像飞絮般落在他身后,以极快的手法揭开茶壶,弹了一点粉末进去,然后退回原地。金明池又伸手遥点一下,那仆人恢复如常,向前走去。 在那仆人感觉中,只不过像眨了一下眼睛,或者感到身形好像滞了一下,但决计不知竟已被人点过穴道,停止了一秒钟之事。 他们得手之后,便分头监视看邻院的出入口,一直捱到中午时分,邻院仍然毫无动静。 金、纪二人一同进食,草草用毕,金明池还得去监视,纪香琼摇头道:“不用啦!住在邻院这个姓尹的,一定不是长白山高手。” 金明池道:“现在你可以揭开谜底了吧?光是叫我这样做那样做,却使我闷在葫芦中,未免太不近人情了。” 纪香琼哟一声,道:“别说的那么可怜吧!你只不过要我说出来,证实一下你的猜想对不对而已,你可猜对了,我的的确确是利用药物试验他的功力,而我刚才用药之重,即使是你,也受不大住,只有那尹泰受得起。” 金明池道:“这样说来,那□功力比我还要深厚了?” 纪香琼道:“他的功力若然比你深厚,朱公明还会毫无动静么?只怕早就设计诱你单独走开而合力攻击你了,可见得那□决没有赢得你的把握。” 金明池道:“但这话怎说呢?” 纪香琼道:“这尹泰功力虽不见得赢你,但也在伯仲之间。我敢打赌,他是万孽法师的得力心腹,比三绝老人等地位还要高一些。” 金明池道:“你还是不曾解释得明白。” 纪香琼道:“不错,有一个关键我还未说,那就是这个尹泰,学会了万孽法师的药物之学,所以他中毒之后,一力面凭仗功力极强,一方面又凭藉药物解毒,才能安然无事。此所以他功力虽不见得比你高,但却受得住这等毒药。” 金明池道:“话虽有理,但有两点尚未证实,一是他到底有没有喝过茶?二是你下的毒份量,是否是绝对正确不误?” 纪香琼道:“这两个问题都很难证实,例如第二个问题是关于毒药份量方面,除非你肯以身试验,方知我的手段。至于第一个问题,有一事可供推测之用的,便是送茶的时间特别早,我们这许多天以来,都是直到太阳高挂才送茶来的,由此可知,那尹泰一早有喝茶的习惯,而他决计想不到在他们势力范围之内,还会被人下毒,所以一定会饮用那茶,从而被我们测知他的真正来历。” 金明池根本无话可驳,道:“就当是这样吧,但你查出了他的来历之后,可还有下一步计划么?” 纪香琼道:“当然有啦?下一步还是下毒。” 金明池讶道:“你打算把他毒死?” 纪香琼道:“我是尽力而为,不过他上过一次当,以后定必诸般小心,或者瞒不过他这等行家。” 金明池皱眉道:“那岂不是白费心机?” 纪香琼道:“不然,纵是毒不死他,亦大有收获,那便是可以离间他和朱公明之间的感情。要知他们这些人个个残忍凶毒,为了一点点事,都能下毒手,彼此之间时生猜忌,所以此计定可收离间之效。” 这番话,把金明池说得服气之极,道:“好,这是一举两得之事,若能毒死他,则少一个障碍,如若不能,仍能收离间之功,当真再高明也没有了。” 这天的下午,纪香琼从囊中取出七八包药末,细心调配,费去个把时辰之久,才配成了一剂。所谓一剂,也不过是那么一点点,可以藏在指甲中弹出去。 直到次日中午时分,他们才使用这剂毒药,弹在菜肴之中,仍然是由金明池施展极上乘手法隔空点穴,由纪香琼跃过去弹在菜肴中。 当天晚上,又有宴会,那尹泰竟然无恙出现,但在席间,却可察觉出他小心翼翼的神态。 那尹泰,查看过每一碗酒菜,才敢下咽,虽然他动作十分自然,不知内情之人,决计瞧不出来。但落在金、纪二人眼中,却知已收到反间之效了。 纪香琼感到十分满意,席散之后,她才告诉金明池说,以后不必再使手段了,否则有害无益。就这样,已足以使尹泰将来暗中扯朱公明的后腿。 又过了四日,曙色迷蒙中,在那龙亭之中,齐茵悄然伫立。她这些日子来,果然不出纪香琼所料,住在六十里外的一家农舍之中,日夜不出门口一步。 直到这天半夜,她才动身赶赴开封,天明时恰好到达龙亭,应这一个月之约。 她心情甚是忐忑不安,因为实在不晓得薛陵来不来?假如他不来的话,那真是极大的失望。 一直等到日出,正心焦之际,忽见一个青衫少年大步走来。她只须望上一眼,便辨认出那青衫少年,正是她朝思暮想的薛陵。 他也瞧见了齐茵,面上流露出惊喜的表情,他们终于在亭中相会,执手相看,默无一语。 齐茵首先打破沉默,道:“你的伤势怎么了?” 薛陵笑一下,道:“不要紧,已好了七八分啦!” 齐茵心想,这件事正是最要紧的,因为只要碰上金明池,那就定必是拚个生死的局面。 可是刚刚重逢,似乎不适宜说这些扫兴的话。 她微笑道:“天啊!你好像已离开我一百年之久了,我也不知道如何忍受得住这等寂寞可怕的日子。” 薛陵道:“你果真是如此的惦念着我么?” 齐茵伸手□他一下,道:“难道还会假的不成?” 薛陵道:“对不起,我不是不愿相信,而是不敢相信,其实我又何尝不想插翅飞到此地,但我却老是耽心你不会在这儿出现,回想起来,这些耽心,其实多余得可笑。” 齐茵抓住他的臂膀,这刻若不是四下已经有人,她定必投身在他怀中。 她轻轻道:“见到我爹了没有?他还好么?” 薛陵讶道:“你怎知我见到伯父?” 齐茵道:“是纪香琼妹子告诉我的。” 薛陵啊一声,道:“她在那儿?她不是你的妹子,而是你的义姊,这是伯父告诉我的,她比你大三岁之多呢!” 齐茵揪住他,道:“你急于见她么?” 薛陵味出言外之意,忙道:“你别胡想,我很感激她的帮助而已。同时她与我渊源甚深,因为她的师父是我的姑母。” 齐茵笑道:“不要解释啦!假如真的被香琼姊抢走了你,我也只好认命,决不敢恨她,因为她曾经代替我侍奉爹爹,这等大恩,实在无法报答,她现下跟金明池在一起。” 她面上掠过愁色,道:“好像朱公明亦在这开封城中,你若是内伤未愈,还须小心才好。” 薛陵道:“只要你肯帮忙,我决不怕任何人。” 齐茵道:“若然单是金明池,当然不怕,但加上一个朱公明,他势力又大,诡计多端,防不胜防,我也全不管用。” 薛陵道:“不是要你帮我出手拚命,而是请你帮我疗治内伤。我是自疗伤势之时,忽然触动灵机,细加研想,终于创出一种疗伤法门,但你若不是纯阴之质,又不是邵前辈的门下,这办法就不行了。” 齐茵道:“这话有理,家师跟令师是好友,在武功路数上,必有相合相成之妙。那么我们快快觅地疗伤吧,等治好了你的内伤,我还有许多话要告诉你。” 他们一同步出龙亭,走了不远,已到了市街内,他们如若晓得朱公明率着群雄正在开封等候消息的话,焉敢大摇大摆的走到街上? 在朝阳之下,街市方喧,人来人往。这等热闹的景象,落在薛、齐二人眼中,别饶佳趣。他们心情酣恬,满足与欢欣,携手信步走去。 薛陵向街上行人询问了一下,便领着齐茵转入一条横街。齐茵讶道:“到那儿去?” 薛陵道:“我们若是这么早就投店,不免使人疑惑,所以我记起一位父执辈,打算到他那儿借地疗伤。” 齐茵道:“只要你认为可以,我们就走吧,不过你得先编一套说话才好。” 薛陵道:“我须得向他说你是我的妻子,否则就不便同居一室了。” 齐茵红晕染颊,低低道:“你爱怎样说都行。”她极罕得有含羞□腆之态,是以这刻落在薛陵眼中,倍觉动人。 他怔怔地瞧了好一会,才道:“那位父执姓讦,乃是名士之流,放宕不羁,与先父本是极为投契的好友,只因命蹇福薄,虽有一肚子经纶才学,竟始终不能登第仕宦。我还记得他离开京师之时,说及返回开封老家,种菜自娱,不履名场那种神情。他的菜园就在前面,几年前我还在朱公明门下,来过一次。” 他们越往前走,就越荒芜僻静。不久,眼前一片菜园,一幢幢的房舍,都很古旧残破。 薛陵瞧了一阵,才向东首的一家奔去,叩动门环,不久,有人出应,却是个六旬老者,身上穿着得甚是粗□,但面貌却有一股秀气。 齐茵这刻迅快回头一瞥,但见那个一路好像跟踪自己的车把式打扮之人,已不见影踪。 心想此地所住之人大半贫穷,那赶车的住在此处不足为奇。再者这刻已没有时间让她再作观察,因为薛陵已找到这个父执辈许先生。 许先生听了薛陵之言,也认出他是谁,大为高兴,延请他们入内。但见屋内陈设,破旧简陋,甚是凌乱。 薛陵介绍齐茵见过许先生,随即问起世伯母,方知前年业已去世,现下此屋只? ?下他和一个小孙子。这是因为他的独生儿子和儿媳,也在六七年前亡故了。 齐茵得知此老如此孤苦不幸,心中十分同情。当薛陵正在说出来意时,一个小孩子跑进来。便是许先生的孙子许平,年才十二,长得骨格粗健,而又相貌清秀。 他十分惊讶地打量这一对访客,因为他记忆之中,他家几乎没有过客人。 齐茵无事可做,便跟他聊天,发觉他谈吐斯文,甚是聪明老成,大起爱惜之心。 谈说间,问起他刚才到那儿去了,许平道:“我每天日出,就在那边练武艺。” 他用手指一指西南,又道:“在后院瞧出去,便可以见到,那儿有一片旷地,旷地过去就是一间镖局的后门,那镖局里有一位戴师父教我练了一趟拳,我天天照练。” 他的祖父听到这话,接口道:“这孩子挺有□心的,已练了三年多啦!原先体格很弱,但现在倒也强健。” 许先生回转头,又跟薛陵谈起旧事,齐茵便说要到后面瞧瞧,顺便收拾一下屋子。许先生吩咐许平带她去,一点也不拿她当作外人看待。 齐茵跟着许平入内,穿过一进荒凉的大屋,便到了一座院落。后院墙已崩坍了一个缺口,所以站在院中,就可以见到外面的旷场,但见寂然无人,甚是荒僻。 她道:“你就在院子里练拳不就行啦?何必跑出外面去?” 许平道:“戴师父还教我一种飞跑的方法,可以跑得很快,所以每日还要跑几个大圈呢!” 齐茵道:“你练一趟给我瞧瞧吧!” 许平立刻拽开拳脚,练了一套把式,齐茵一瞧,敢情是少林拳法。 许平兴致一起,从缺口跳出去,飞奔了一圈回来,果然速度甚快,尤其难得的是,面不红气不喘。 齐茵顿时又知道他练的是正宗行功心法,这等根基扎得极好,若然得到明师指点的话,便是事半功倍,必有成就。 他们一面打扫房间,收拾一下床榻,一面闲谈。齐茵这才得知那镖局的戴师父,两年前已经离开,许平只是自己照着老法子猛练,从没有练过别的。许平又说那旷场上,有时会有一些镖师们练武放对拆招,不过他自从戴师父走了之后,就没有再找别的镖头学。因为一则戴师父口气中,不大瞧得起旁的镖师,在他脑中留下极深的印象。一则他瞧着那些人练功,也稀松平常,远不及戴师父那等虎虎有威。 齐茵这时才下决心,指点他上乘武功,因为她已觉察出这孩子聪明而老成,不会随便说话。再者他既已不与镖局之人来往,自能守秘。而最重要的是,他乃是书香世代,祖父在堂,教以圣贤之道,将来不会流为邪恶之徒。 于是她先显露两手,一是内功,一是轻功。轻功不必多说,许平一望之下,就骇得呆了。内力方面,则跟他握手,使他发觉内功之妙,再以劈空掌遥遥击碎一块木板,以作证明。 许平佩服得五体投地,发过誓,不向任何人□露口气,齐茵便先指点他上乘内功口诀。许平本已练过打坐运气,不过全是根基功夫,把体内真元培养得极为坚厚,现在得到齐茵教导深一步的调元运气之法,却也不大困难就记住了。从此之后,许平只须依诀苦修,必成内家高手。 此外,齐茵还传他一路掌法,一共只有十二手,拳掌兼有,并寓擒拿之妙。又教他如何练习轻功等等。 薛陵是在午饭之后,才和齐茵一道到房中运功疗伤,他们在事先费去一个时辰讨论,如何借重齐茵的纯阴之质和功力,帮助他迅快疗好伤势。 这中间,自然大有学问,而且办法也有好几个,有的速成而危险,有的收效慢而安全。 最后,他们选择了一个中庸之法,时间不算快也不算慢,说不上危险,也不能说完全没有。此举主要是利用她纯阴路数的内功,透入薛陵体内,使他把一点纯阳之火,迫聚至极坚凝壮大之时,运到腑脏间驱治内伤。他若是不得纯阴之气相助,那一点纯阳之火,就决计不能提聚到足以疗伤的地步,这正是阴阳调顺,万物滋长的道理。 以他们的估计,大约需时两日。在这两日当中,他们须日夜对坐,出掌互抵。齐茵的纯阴真气,便从掌心传过去,须臾不离。两日之后,不但内伤可愈,同时薛陵的功力亦将有所精进。不过能进到什么程度,却无法预先估料得到。 薛陵已设词跟许先生讲好,这两日不来打扰他们,也不必进饮食。当下关好门窗,安心上榻。两人对面盘膝对好,先各自调元运息,片刻之后,才出掌互抵。 许平已得到齐茵嘱咐,所以时时在前门和后院巡视,整日不停。 静寂之中,偶然听到许先生在书斋中,传来吟咏之声,又或是许平轻悄的步法。 他们越坐得久,耳目越灵。直到半夜时分,薛陵的纯阳真火,已迫聚到十分坚凝壮大的地步。 不过他们又感觉出这一点纯阳真火,得到纯阴之气所助,越是提聚得久,就越发有益。 所以薛陵并不急于试行移运到内脏间疗治伤势。 一直到了翌日中午,齐茵也得到了好处,原来她一直都感到真元之铄耗,虽然不多,却也足以减弱功力。可是耐到这刻,不但不要铄耗真元,反而渐觉自己的纯阴真元,受到纯阳之火烘烙而滋润增厚,这使得她也大为高兴,更加潜心调元运息。 时间在静寂中缓缓流逝,大约到了未刻之际,一阵低微的叩门之声,惊动了齐茵。 齐茵压低声音,问道:“是小平么?什么事?” 许平说道:“外面有人找叔叔和婶婶你。” 齐茵道:“他知道我们的姓名么?” 许平道:“知道,他们是一男一女。” 这一男一女自然就是金明池和纪香琼无疑,齐茵惊怪的是,他们怎知道自己和薛陵在此?而且金明池一旦见到了薛陵,会发生什么事?莫非是纪香琼认为她有法子控制得住局势,所以才一道来? 这个想法,连她自家也知道光是往好处想而已,事实上,假如金明池探悉了自己在此的消息而要来,纪香琼也没有法子阻止,自然非跟来不可了。 而事情的可怕,便在于她这刻和薛陵不能分开,假使强要分开的话,薛陵虽然没有生命的危险,但功败于垂成,他只差一个时辰,就可以完全复原,兼且功力精进,如若定要分开,则不但前功尽弃,而他残留在内脏的伤势,以后更为难治。 金明池焉肯让他完全复原才动手?即使他保持风度,不肯趁机击杀薛陵,但一定会硬要分开他们,事关“妒忌”,这是谁也没有法子的。 原来在午间时分,朱公明忽然派人邀约金、纪二人共进午餐,并且讲明有要事奉告。 金、纪二人应约而去之前,金明池曾向纪香琼询问道:“你可猜测得出,他何故邀咱们共进午餐?” 纪香琼道:“自然是有关齐茵之事,不过这中间定必另有内情,否则他直接来告诉我们便得了,何须在席间才说。” 金明池兴匆匆地道:“快点走,我很想知道那朱公明弄什么玄虚?” 纪香琼淡然道:“我却已经知道了,可是我却全然无能为力。我不妨先告诉你,他摆设筵席之处,布置森严,高手如云,纵然是你这等武功强极一时之人,恐怕也将陷于苦战,而我更是不必谈了。” 金明池皱眉道:“若有这等事情,我们来个出其不意,先行出手袭击他们。” 纪香琼叹口气,道:“你不妨试试看,我担保你打不起来。” 金明池微愠道:“你这是怎么啦?说话吞吞吐吐的,一会说人家设伏,一会又说打不起来。” 纪香琼微微一笑,心中泛起一阵凄惋之情,暗自忖道:“天下之间,唯有男女之事,不是智慧能够解决的,这恐怕是因为『情感』的力量,在世人心中比理智强大,所以智慧之士,一旦碰上有关情感的问题,也只好徒呼负负了。” 她的思想可没有说出来,只道:“你试试看,便知我的话是真是假了。” 金明池赌气道:“好,走吧!” 两人走到一座院落,但见厅中摆着一桌精美的筵席,朱公明降阶相迎,道:“两位惠然而来,朱某感何如之。请。” 金明池突然间跃上屋顶,果然发觉有两个劲装疾服的五旬老者,兵刃都握在手中。 他们一见金明池忽然扑上,都露出讶色,却不惊惧,各自挺刀戒备。 这两人气完神足,一望而知乃是内家高手,金明池没有出手,心想:以这两人的功力尽可以拦截住香琼,而朱公明加上尹泰和梁奉等人之助,又可以拦截得住自己,瞧来今日的形势,果然有点不妙。 他飘身下地,朱公明微笑道:“金兄毋须怀疑,朱某实是有极要紧的消息奉告。” 金明池哦了一声,向纪香琼望去,但见她面色淡漠,不知她心中有什么念头。 当下入厅就席,金明池像石像一般凝坐不动,既不举筷,亦不拈□,冷冷道:“朱兄有话便说,这顿话吃不吃都是闲事。” 朱公明道:“好吧!朱某乃是刚刚发现了齐姑娘的行踪,并且得知她落脚何处。” 金明池道:“既是如此,合该向大家宣布。” 朱公明摇头道:“不行,她虽然就在这开封城内,可是有一点必须先向金兄照会的,那就是她并非孤身一人。” 金明池一怔,随即大悟于心,忖道:“原来是薛陵和她在一起,怪不得纪香琼说我跟朱公明这场架打不起来,敢情朱公明要诛杀薛陵,只是怕我不同意,而埋伏一些人作准备,但香琼却深知我一定会同意。” 他哼了一声,道:“还有谁跟她在一起?” 朱公明道:“这个人便是朱某的叛逆门人薛陵,朱某以前老是想不通,他如何会从齐家庄突然消失的,现下才恍然明白,敢情三年前就是齐茵救了他的。” 金明池道:“你手下高人甚多,难道还要我去助你擒拿薛陵不成?” 朱公明呵呵一笑,道:“割鸡焉用牛刀,像薛陵这等小人物,岂须劳动金兄大驾。只不过此人既与齐茵在一起,也许齐茵到时会出手救他,这么一来,朱某便大感尴尬了。” 纪香琼直至现在,仍然不发一言,她一早就晓得自己处在极恶劣的形势中,失败是一定之事,唯有希望釜底抽薪,能减轻一点敌人的压力就减轻一点,只能尽力而为就是了。所以她决不开口,免得反而弄翻了金明池。 金明池沉吟一下,道:“朱兄所虑极是,她大概会出手助他。” 朱公明道:“朱某亦没有劳烦金兄对付齐茵之意,因为那么一来,对你们也不太好,起码纪姑娘第一个会反对。这件事该怎么办,朱某尚无成竹在胸,特地跟两位商量一下,或者我们一道去瞧瞧,看他们两人同居一室,乃是何等关系,再作决定。”
第二十七章 金明池像被人一拳打在心头一般,面色变得十分难看。要知不论他如何倾慕齐茵,但如若她已与薛陵同居,发生了超友谊的关系,他的痴心梦想算是从此终结。 在纪香琼而言,明知朱公明使下的离间之计,也不能不让他得手。以这件事而论,假如金明池从此对齐茵死心,倒是不错。 不过这一来,势必把金明池激得倒向朱公明这一方,对齐南山和薛陵都大为不妙。尤其是薛陵,定将遭金明池击杀无疑。 她明明晓得其中的大险大祸,却一时没有法子可想,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 朱公明乃是从三绝老人的报告中得知金明池喜欢齐茵,而纪香琼则爱上金明池。 所以他便利用这种形势,设法使金明池因妒恨而转变态度,不但不偏帮齐茵,甚且将来还被己方吸收过来。 他深知金明池此人行事,只凭心中喜怒爱恶,没有强烈的是非善恶观念。这种人正是他“万恶门”最欢迎的,只要让他作恶惯了,以后他就永不能自拔。 他如此的老谋深算,连纪香琼也首度遭遇到败绩,一时斗他不过。 当下一同启程前往查看薛、齐二人的情形,他们很快就到达了许家。 朱公明一挥手,随同前来的四个五旬老者立刻散开,包围住整个许宅。朱公明自己闪在一旁,教金明池上前敲门。 不一会,许平出来应门,一见金、纪二人,便露出惊讶之色,问道:“找谁呀?” 金明池没好气地道:“我们来找两个人。” 他一伸手捏住许平颈子,接着道:“不准叫嚷,亦不准闹鬼,乖乖的带我们走,否则有你的苦头吃。” 纪香琼柔声道:“小兄弟,你最好还是听他的话去做,他姓金,名叫明池,我姓纪名香琼,本来是齐茵和薛陵的朋友。” 许平眼睛一瞪,说道:“本来是朋友,现在呢?” 金明池躁戾地道:“快走,少说废话,如不听话,就杀死你这小子。” 他面上的表情以及森冷的口音,当真含蕴得有无限杀机。众人一听而知并非虚言恫吓。 许平似是惊惧起来,不则一声向第一进屋子走进去,转入左侧的走廊,举手指一指门窗严密扃住的一个房间,道:“叔叔和婶婶都在里面。” 金明池哼一声,问道:“可是你的亲叔婶?” 许平摇摇头,道:“是先父的结盟兄弟。” 金明池精神一振,但神情中更显得杀意浓冽。 他松手道:“你去敲门,就说有朋友来了。” 许平不敢多言,举步奔去,到了门边举手而敲,一面侧转眼睛去瞧他们。房内传出一个男子口音,道:“谁呀?” 许平道:“我是小平,您有朋友来啦!” 门内传出惊讶之声,道:“朋友,你没弄错吧?” 许平道:“那个穿黄衣的姑姑说,他们都是齐叔叔你的朋友呢!” 说到此处,金明池已落在门边,冷笑一声,伸手轻轻一推,门内的横闩应手而折,两扇木门都砰一声打开了,房内有个男子正在披上外衣,床上还有个女子。 那男子听到响动,转头一望,却是一个年青英俊的男子,从未见过面。这男子面泛怒色,嘿地冷笑一声,道:“鹰爪子们神通不小,居然追到此地啦!” 说时,已抓起长剑,随手一抖,剑鞘落地,露出光芒四射的剑刃。 金明池皱着眉瞧他,心想好一个剑术能手,却沦落在黑道之中,他的眼力不比寻常,一望之下便知道对方功力深浅。 那年青剑客大声喝道:“小英快点起床,咱们有好朋友来啦!” 床上的女人咿唔一声,坐了起来,却是个脂粉相当浓的女子,一望而知不是正派的人。 她哟了一声,好像见了刀剑很害怕,但却瞟了金明池一眼,赖在床上只不起身。 金明池冷冷道:“本人金明池,并非什么鹰爪子,今日打扰两位,实是无心。” 那年青剑手轩眉一笑,道:“胡说八道,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居然也冒充起金明池大侠了。” 这话听起来很不客气,但金明池却大感受用,道:“不信你就小心瞧着。” 他缓缓伸出右手,五指半开半闭,作出抓物之状。 但见他这只手竟向远隔七尺的长剑作势抓去,“夺”的一声,那年青男子手中长剑突然脱掌飞去,落在金明池手中,就像是在玩魔术一般。 这一手极上乘的隔空夺刃的功夫,在普通人眼中,真有点儿像邪术,但在剑家瞧来,却晓得是极高的气功。 那年青男子顿时呆了,喃喃道:“您老果然是金大侠无疑啦!” 金明池冷冷道:“那床上的女子叫什么名子?” 他不问对方,只问女的,很容易使人生出误会。 但那年青男子却似是被对方威名气势所慑,连忙答道:“她姓纪名英,金大侠有何指教?” 金明池转身便走,口中喃喃念道:“纪英………纪英………嘿,嘿!” 那女子的姓名竟是与“齐茵”两宇念音极为相近的“纪英”,而且又是通晓武功的女子,江湖上并不多见,如今碰得这么巧,无怪朱公明手下,眼线会错认杭州作汴州了。 金明池一迳走出大门之外,纪香琼默然跟着他,却见不到朱公明的下落。他向一个同来的老者询问,那老者道:“朱大侠已绕到此屋后面的旷场去了。” 在那后院房间内的薛陵和齐茵,这刻紧张对望着,原来那院墙缺口处传来的话声,都认得出那是朱公明的口音。 他不知跟什么人说话,话中之意是说,假如薛、齐二人逃走的话,定必从这儿闯出去。 薛齐二人深知这朱公明心计过人,智谋出众,若是注意到这院内的房间,多半不会放过而要进来查看一下。 目前他们两人还不能分开,仍须争取时间,以便薛陵导引那一点极强大坚凝的纯阳真火运行于腑脏之间,把内伤医好。 假如现下勉强分开,则两日来的苦功完全白费,薛陵的内伤依然如故,这一来便无法对付朱公明或金明池,定是死路一条。 当朱公明他们到达此地约摸是一柱香以前,便有一男一女求见薛陵,由许平入报。 其时齐茵紧张万分,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际,许平奔入房内,手中拿着一张纸条,上面墨迹淋漓,竟是刚刚写上去的。 许平甚是精乖,把纸条平放在齐茵眼前让她瞧着。 但见纸条上写着:“朱公明即将带领金明池到此加害恩兄伉俪,是以带同一女前来,意欲暂时冒充,瞒过对方,请即命许小弟辟室相容,小人李三郎百拜顿首。” 齐茵彷佛听薛陵提起过李三郎之事,心中叫一声“谢天谢地”,当即低声向许平说道: “你可依那位李叔叔的话去做。” 现在朱公明的声音打后院墙外传入来,可见得他并未入屋,而是躲在后面伺机拦截。 只听另一个苍劲的口音道:“咱们要不要打后面向前搜去,免得那金明池一时疏忽,让他们漏了网?” 朱公明道:“此计甚佳,就从这座后院搜起………” 齐茵听到此言,差点急昏过去。 薛陵却还沉得住气,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拍在她香肩上。 齐茵突然醒悟,这刻心情波动不得,否则便有走火入魔之虞,连忙收慑心神,催动真气。 朱公明突然喝止那个想跃入后院的老者,低低道:“小心准备,他们过来啦!” 那老者茫然道:“莫非金明池打算出手?” 朱公明道:“他们搜不到人或是出了别的问题,方会亲自寻求,所以咱们就得准备出手。你回头瞧一瞧尹师兄,如若他依时赶到,我跟他两人联手出击,定可杀死那金明池。” 他的话声之中充满了自信,齐茵从薛陵口中得知这朱公明不是轻易说话之辈,既是这么说,一定有八九成把握。 另外那老者回头望去,但见屋角露出一根树枝,这是尹泰已到达的记号。只因尹泰虽是“万恶门”的高手,连朱公明也得叫他一声师兄,但目下对外宣称是长白山之人,所以他不能任意露面。殊不知智谋过人的纪香琼,早就用过手段查明这尹泰乃是万孽法师的手下大将。 事实上果然不出纪香琼所料,那朱公明是大秘门下第一高手,而尹泰则是万恶门中第一高手。 平时虽是以师兄弟称呼,其实各有心病,这是一则他们的情形有如一山难容二虎。二则他们过惯了尔虞我诈残酷无情的生沽,对谁也会先防一着。而在万恶派和大秘门中之人,互相倾轧陷害之事更是司空见惯,不足为奇。因而能够屹立不倒之人,定必擅长机谋,自有一套生存之道。 朱公明突然低噫一声,道:“注意点,金明池他们绕过来了。” 他手下的那名老者,立刻打消了跃过院墙搜查之意,若非如此,定必把薛陵和齐茵的下落查出。 金明池面含忿意,大步奔到,纪香琼紧随在他身后。朱公明一瞧已知他来意不善,口中发出一声清啸,这是通知准备出手的暗号。 金明池厉声道:“朱公明,你设下此计,诱骗我和香琼到这偏僻之处,到底有何图谋?” 朱公明心知有变,但他胸中已有成竹,心想待我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之后,假如薛陵、齐茵真的不在此处,则先把你们两个杀死亦是极大的收获。 当下微微一笑,道:“你们找不到薛陵和齐茵是不是?” 金明池哼一声,转眼向纪香琼道:“果然不出我之所料,这消息压根儿是假的。” 朱公明道:“你们爱怎么想都行,朱某只想知道那屋子里是否完全没有可疑之人?” 纪香琼却认为朱公明不是设词诱骗他们到此动手,因此薛、齐二人说不定真在这座屋宇之内。 目下假如不说出刚才所见,这朱公明势必派人再搜一次,因而反使薛、齐二人遭殃也未可知。 因此她赶快接口道:“可疑的人倒有两个,也是一对年青男女,皆是武林中人,但却不是薛陵和齐茵,我瞧你一定与他们相识。” 朱公明摇头道:“你们的意思是说,这对男女是朱某所派遣的是也不是?但事实上并非如此,只不知你们信不信?” 金明池冷冷道:“要我相信也行,你马上派人把他们抓出来杀死,我就信了。” 朱公明微微一笑,眼下他已判断出金明池非是使诈。本来他还防备金明池明明见到薛、齐二人,却诈称不是他们而来找自己的晦气。 虽说这样他还是不怕,但若因只顾应付金明池,而被薛、齐二人溜走了,未免太不值了。 现在既是判定屋中的那对年青人不是薛、齐他们,他便不必分心旁顾,只须一心一意对付金、纪二人就行了。 他笑着说道:“虽然杀死一两个人我并不放在心上,但我倒想知道假如我不照办的话,金兄有何打算?” 金明池冷冷道:“那我就是宰了你!” 朱公明道:“金兄口气未免太大了,朱某纵横天下多年,还是第一次听得这话。” 纪香琼纵声笑道:“你们今日之战,想必是一场罕见的龙争虎斗,但朱公明终难与金明池抗衡争霸,殆无疑义,因此朱公明你手下之人如不出手助你,我也不参加,好让你们公公平平的斗上一场。” 她的声音甚是高亢响亮,传出老远,朱公明目光连闪,暗想她说这一番话不知有何用意? 要知纪香琼这一番话的内容几乎等于零,例如她先说朱公明决敌不过金明池,然后又说朱公明的手下假如不助战的话,她亦不动手。天下那有如此便宜之事,取人明明不敌也不教手下助战的? 金明池大步迫近,扇笛已取在手中,冷冷一笑,挥笛射出一缕劲风,竟然破空有声。 朱公明这时亦已掣出长剑,“唰”一声迅劈出去,剑笛相交,各自震开尺许。原来他们这一招纯是拚斗内力。 那朱公明乃是当世奇才,尽得大秘门袁怪叟真传,功力深厚无比,金明池也暗暗一凛,心想此人功力之强,实是我平生所仅见。 他们乍分便合,只见笛扇幻化出无数光影,如狂风骤雨般攻去,而朱公明的长剑也□出重重剑影,严密封拆,霎时间已拚了十七八招。 旁人都目不转睛地望着战圈,敢情这刻与朱公明一道来的四名老者,全都赶到当场。 纪香琼却悄悄四顾,最后终于吃她查看出屋角伸出来的树枝。她不禁暗暗欣喜,忖道: “饶你朱公明何等老谋深算,但今日仍然中了我离间之计。” 原来她刚才说的一番话其实是向尹泰说的,她算定尹泰必定隐匿左近,所以告诉他说朱公明敌不过金明池。假如尹泰当真已对朱公明起了猜疑仇恨之心,一听有人杀得死朱公明,很可能就不现身助阵,好假借敌人之手除去朱公明。 纪香琼初时还不敢确定尹泰是否在附近,现在已查出迹象,方敢确信自己离间之计业已收效。 现在她可就忧虑第二件事了。 她忧的是假如那四名老者参战,而她竟无法拦阻得住的话,朱公明得他们之助,很可能转危为安。 只要他露败象,尹泰迟早得现身出手。 不然朱公明活着回去告他一状,他一定吃不消兜着走。因此,她的难题是如何能阻止那四名老者助战? 以她的观察所得,这四名老者俱是内家高手,假使只有一二个,她还可以拚死命缠住他们。 但目下人数多达四个,令她顾此失彼,单凭武功的话,决计无法把他们通通缠住。 她眉头一皱,计上心头,趁朱、金二人正在鏖战之际,悄悄后退。 她的动作,那四名老者中有人瞧见,但他们未得朱公明的命令,都不予理睬,只准备出手对付金明池。 因此纪香琼毫不困难就退到墙角那边,隐去了身形。 过了一会,她从墙角探头出来,大声叫道:“明池,我先去杀死那一男一女可好?” 金明池还未开口,朱公明已迅快传出命令,立时有两名老者向纪香琼扑去。原来朱公明并非为了李三郎他们的性命着想,而是恐怕纪香琼趁机溜走,去通知别的家派的高手赶来。 那两名老者迅即奔过墙角,喝令纪香琼停步。 但顷刻间已不闻声响。 朱公明功力深厚之极,虽然是面对金明池这等强敌,仍然不会在一时三刻之内落败。 但他不能分心注意身边所发生的一切情况,当下又传出命令,教一名老者前往查看。 那名老者迅即去了,但过了一阵还不曾返报。 金明池突然使出一路奇奥手法,但见扇笛突破了重重剑影,指东打东,指西打西,招招不离朱公明身上大穴。 指顾间拚斗形势已变,那金明池奇招迭出,无穷无尽。 朱公明全仗功力深厚才暂时支持得住,他的手下一瞧情势不妙,赶紧挥刀扑入战圈。 这个老者使出一路凶毒刀法,功深力强,顿时使金明池攻势略挫。失公明趁机扳回劣势,奋力反击,一时剑影刀光弥漫全场,反而把金明池笼罩在其中。 纪香琼突然出现,尖声叫道:“哎呀!他们竟以二敌一,明池你且支撑一会,我去叫人来帮你。” 朱公明厉啸一声,喝道:“尹师兄何在?” 屋顶出现一个青衫老者,冷冷道:“愚兄在此。” 但见他纵身一跃,有如腾云驾雾般斜斜冲出四丈之远,落在战圈旁边。 纪香琼一瞧枉自用尽了心机计谋,这个老不死的到底还是现了身,只好摇头长叹一声。 事实上却是金明池不该在当时突然发威,以致使敌人手下参战,若然那老者不曾助战,则纪香琼一定能够把他引走,正如对付前面三人一样,凭藉她在墙角后面摆下障眼阵法,一下子就可以暗杀了最后□下的一个。其时金明池才突然施展出煞手,那尹泰一看朱公明今日难逃大限,决计不会现身。这叫做“人算不如天算”,也是无可如何之事。 那尹泰乃是万孽法师的首徒,心计自然不差,他一瞧金明池未必杀得朱公明和那个部属,当即考虑到朱公明若然告他一状,将有何等的后果,是以他决不能等到朱公明反败为胜之时方始现身。 他这刻现身当然还有阴谋,但朱公明这刻全力应敌,已无暇顾及这个心怀鬼胎的师兄了。 尹泰也不瞧纪香琼一眼,阴森森地冷笑一声,道:“这性金的果然已尽得孤云山民徐斯的真傅,一身所学,竟在咱们兄弟数十载修为之上,教人好生不忿。” 金明池厉声道:“算你有点眼力,待今晚之事一了,我非去找万孽法师和袁怪叟这两个老小子的晦气不可。” 尹泰道:“好大的口气,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你过得咱们兄弟这一关才吹牛不迟。” 他拔出长刀,纵入战圈,一刀劈去,金明池挥笛封架,“当”的一番,双方都不曾把对方兵刃震开。 他们迅即变招换式,眨眼间已互攻了七招之多。彼此都感觉出对方内力深厚,而尹泰尤感对手的笛扇招数奇奥莫测,威力极大。 他找个机会把朱公明手下那名老者推出圈外,道:“即速趁机查明其余三人的结局,那小姑娘可战则战,如是难以抵敌,不必拚死缠斗。那名老者迅即向纪香琼扑去,他身手矫捷之极,两个起落已扑近了她。纪香琼掉头就跑,但才转过墙角,便惊叫一声,显然是碰上什么可怕之事,那老者本已决定不追过墙角那边,但她这一声尖叫却使他忘了这个决定,反而加快速度。他身形一转过墙角,目光到处,只见纪香琼含笑盈盈站在七尺之处,而在她身后两丈远的地上,排列着三个人,都是面孔向地下覆卧不动,显然已经送了性命。纪香琼见他刹住脚步,并不扑来,眉头轻轻皱了一下,道:“你希望我碰上什么事情而骇叫?是不是认为那三个久不露面的同伴会突然拦住我的去路?哈!哈!他们永远也不能拦住我的去路啦! 你也将与他们一样,永远不能再提刀杀人,做那些伤天害理之事!” 那老者机警地查看四周,口中应道:“姑娘如若真枪真刀的放对拚斗,老朽是死而不怨。” 纪香琼道:“好,你上前来动手吧!” 她顺手挚出长剑,等他过来。 那老者冷笑一盘,道:“老朽刚才停步得够快,分明见你肩头一皱,现下又想哄我前去,此中必有缘故,老朽绝不中你这等诡计。” 纪香琼现出十分吃惊的样于,反问道:“诡计?我有什么诡计?又没有别的帮手埋伏在旁边。” 那老者冷冷道:“总之必有奇怪难测的阴谋,你若真敢放对拚斗的话,何不回到那边动手?” 纪香琼沉吟一下,纵声而笑,道:“你要多受点痛苦才肯死,我也没有法子,看剑— —”她娇叱一声,挥剑挺刺,人随剑走,化作一道虹光激射而去。 直到这时,对方才发现纪香琼武功甚高,大出他意料之外,不过他在大秘门中炼成不少绝艺,如若当真放对拚斗,仍然有把握杀死了这女孩子,他心中毫无怜香惜玉之意,但觉杀机大盛,如若不把这女子杀死,非疯狂不可。 他挥刀抵敌,面容顿然变得十分凶厉,眼中射出可怕的光芒,面如一头饥饿已极的虎狠一般。但见他刀势凌厉之极,连续猛攻了八九招,几乎把纪香琼困在刀圈之内。 那纪杳琼闪身避过凶险的一刀之时,忽然间失去影踪。老者茫然四顾,忽感劲风从背后袭到,立刻转身挥刀斜劈,当地一声,架开敌剑,但敌人身影只出现了一下就又失去。 剑刃劈风之声忽起,老者听风辨位,一招“斜阳封”,恰又架住从右侧政到的澈剑。 纪香琼的身影在那老者眼中乍现又隐,如同施展邪法一般。但那老者出身于“大秘门” 中,跟随失公明甚久,见闻广博,已晓得敌人敢情是借一种奇奥的战法,眩惑自己的视力,隐蔽起身形。 因此他双脚决不移勤,集中精神运足眼力望去,光线渐渐明朗,不像刚才那般迷蒙昏晦他虽是查看不出敌人布的是什么奇门阵法,可是他却晓得两件事,一是双脚不可轻易移动,免得陷入此阵的死门之内,自行倒毙。二是此阵定是她仓卒之间布成,所以不会十分严密,威力亦有限度。 因此他只要保持心智的清明,说不定可以破得此阵。 话虽如此,但他的心神却时时被忽然袭到的敌剑分散。最怕的是敌人功力甚高,他的反应只要慢了一线时间,就难以活命。是以他必须十分注意四下的动静,甚至连嗅觉也须用上渐渐他心神完全集中在防范敌人暗袭一事之上,因此其后的三记暗龚,都诱使他移动了脚步,但仍然受了伤。 纪香琼奔到墙角探头外望,但见金明池笛扇威风如故,把那两名敌人迫得无法近身。她沉吟一下,便作了一个决定。那便是她宁可任得金明池暂时陷入危机之中而不立刻上前援救她要赶快做的便是借这个奇门阵法的力量迫使那老者吐露出关于“万恶派”“大秘门”的秘密。 当然她并不是全无一点把握就暂时不去理会金明池,她猜得出那尹泰在这一段时间之内不会出全力夹攻金明池。 那尹泰分明是等看瞧她是否收拾得下那个老者,才决定自己出力攻杀金明池?抑或让金田池杀死朱公明。 她一转身回到阵内,在老者背后冷笑一声,道:“你的武功本来还大有进境,但,你却永远郗比不上朱公明,你可知是什么缘故?” 那老者听得清清楚楚,眉头一皱,道:“胡说八道!” 纪香琼道:“一点也不,你可还记得,曾经服过什么药物没有?好像是朱公明,给你服下的。” 老者这刻也不禁怔了一怔,随即喝道:“我从未起过能与主人比较之心,你给我闭嘴。” 纪香琼用极有信心的声音,道:“当然不是每个人都由他亲自发给药物服用的,但你入门之时,必有过这么一次,你难道已经忘了?” 老者冷哼一盘,道:“就算我服过药物,但那是什么你怎知道?” 纪香琼道:“别以为这些秘密无人得知,试想那万孽法师精通药物之道,可以使人变为兽类,或是令人变成一个山情海怪。哼!他不过配一点药物使你们永远不能与朱公明并驾齐驱,免得领导上发生困难,在万孽法师而言,配导这等药方不过是举手之劳。” 老者仍然冷硬地道:“即使是如此,我仍不怨恨主人。” 纪香琼道:“那是你自己的事,但据我所知,朱公明收用贴身跟随之人的条件极为严格,必须是机智聪明,天赋过人之士才行。而这些人若然得到上乘武功真传,却多半能超过他的成就,所以他定要用药物抑制你们。试想假如你的武功更胜过朱公明,岂不是足可以纵横天下?何须成为别人奴仆随从?” 老者而上现出茫然之色,要知纪香琼这番话,并不能激使这老者生出叛变之心。 但这一番话对那老者而言,却的的确确是十分惊心动魄的想法,他从来未曾想到过有这等情事,现下听她这么一说,未尝无理,心情顿时紊乱纷纭。 纪香琼至此目的已达,她那奇门阵法的威力已趁虚而入,使那老者十分迷惘混乱,完全忘了身在何处以及在说些什么话,因此,纪香琼每问一事,他都很快地回答,而这时他身上受的剑伤也流了不少血,使他体力大见衰弱。 纪香琼问到很多非常重要的事,以致她实在无法停止,殊不知这刻金明池已到了危险关头。 原来尹泰虽是有意借纪香琼之力杀死那老者,但他主要的意思仍然是再拿老者测验纪香琼的本事,假如老者因此死了,则朱公明损失了这四员大将,实力削弱了三分之二还不止,对朱公明将是难以弥补的损失。 他等了一会功夫,仍不见那名手下回来,当下嘿嘿一阵冷笑,道:“金明池,老夫已测验出你的武功虚实,现下可要攻击了。” 金明池摺扇如风般连发三招,迫得尹泰团团而转,这才冷笑道:“好哇!老子也想瞧瞧万孽法师传了你一些什么玩艺………” 话犹未毕,尹泰面色已变成一片乌黑,甚是骇人。但贝他长刀连劈,风声劲厉之极。 金明池陡然感到敌刀上潜力陡增了许多倍,果然不易招架。他一直受到朱公明全力缠战,根本不曾感觉到尹泰有任何压力。是以挥洒自如,只须以二成功夫对付尹泰即可。 但这刻突生变化,以致他使出六成功夫对抗尚感不敷。这么一来,朱公明那一边的压力便同时增加了。 要知那朱公明实在是千百年也罕得一见的枭雄之才,不但心计深沉之极,武功上也有特别的成就造诣,方能使天下英雄佩服。而那尹泰修习万恶派秘传武功少说亦丁二十年火候,岂是一般高手所能比拟? 以金明池修习武功的时间而言,他能抵敌得住朱、尹任何一个已经很了不起,何况事实上单打独斗的话,他还能取胜,的确不愧是一代异人徐斯的门下。现下碰上朱、尹两人全力出手,情况自当别论,换言之,战败也是极合情理之事。 那朱、尹二人俱是万分诡诈奸狡之人,几乎没有一招不是圈套陷阱。辛好碰上金明池也是个诡计多端长于阴谋之土,是以步步为营,总不掉落陷阱之中。 因此他们翻翻滚滚的激斗了五六十招之后,尹、朱二人方始仗着真正的实力,渐渐控制了局势。 只要金明池略有失误,立时可以取他性命。 金明池竭尽一身所学,勉力招架,但在劣势之下,往往有些绝艺没有机会施展,因而越发不利。正当这危急万分之际,突然一道人影扑入战圈,剑光如虹,一招之间,已接过朱公明全力的攻势。 朱公明目光一掠,认出来人正是叛徒薛陵,心中又喜又惊,喜的是这个祸胎终于出现,尤其是在时间快到之时出现,于自己大是有利。 此处所说“时间”,下文便有交待。 他惊的是刚才他这一剑显示极为深厚的内力,剑法亦奥妙之至,竟不知是传自何门何派?不过这一别仅有三年之久,任他如何天赋过人,亦无法与自己一拚,日下他最担心的反而是尹泰,只怕他支持得不久,被金明池杀死,那时金明池便又有机会对付自己了。 薛陵凛然瞪视着朱公明,冷冷道:“从前我虽是被你诬陷为贪色好淫的叛徒,但仍然感激你收养之恩。那知你竟然是害死我全家的万恶凶手,而你收养我的缘故,也只不过向天下沽名钓誉,在你想来,我还不是容容易易就被你诛除?” 朱公明大为震惊,心想他从何而探知这个大秘密?这样说来,此子真有神鬼莫测之机。 金明池本想舍下尹泰反过来对付薛陵,可是一听这话,登时改变主意,暂时缠住尹泰,继续听下去。 薛陵又喝道:“可惜你的如意算盘终有敲不响的一天,我不但未曾丧命,反而要手刃你这个恶徙,报那满门被害的血海深仇,呔!看剑………”喝声中挺剑斜劈出去,气势之凌厉,极是罕见,薛陵的这一剑,不但朱公明大为震骇,连尹泰和金明池都瞧得一怔,齐齐停了一招。 朱公明无论如何也不敢出刀抵挡他这石破天惊的一招,连忙跃退丈尺。他身经百战,经验何等丰富,早就觉察敌人这一招非同小可,如不破解,终必难以摆脱而有丧命之虞。 因此他亦自振奋雄心,就在跃退之时,挥刀猛劈出去,这一招果然把敌人剑势消解了。 原来他跃退之势乃是主动,故此薛陵虽是跟踪扑攻,可是时间上总有迟早之分。 而朱公明的刀势就是这一丝空隙中劈出,发挥威力,方始破解得对方剑势。若非他久经战阵而又老谋深算,只怕很难摆脱得这被动的劣势了。 薛陵恨声道:“好高明的金刀绝艺,但我学了六七年的刀法,却从未见你亲自使过一招半式,恶贼啊恶贼,你今日休想逃出薛某手中之剑。” 他大步迫上,又是一剑劈出。这一剑使得跟第一次全无分别,依旧是那么凌厉威猛,大有三军辟易,雷霆万钧之势。 朱公明仍然以同样手法破解,虽然能得破解,却不免感到有些惊心动魄,胆气微寒。 这是因为他有生以来从未见识过如此凌厉凶绝的气势,当然此与他心中仇恨有关,但假如剑法不是这等路数,说什么也不能发挥得如此无坚不摧。 薛陵向左方连跨两步,已到了他的右侧,一剑横劈出去,口中叱喝如雷,平添无限威势。 这一剑依然凌厉如前,但朱公明却不能像方才那像退避。皆因第一二两剑俱是正面直劈,而这一剑却是横斩而出,架式不同,后着变化当然大有区别。 他晓得自己假使直退的话,对方只须催动内力,长剑趁势脱手飞出,以他目下胸中仇恨所激发的杀机,足够娈化为驭剑的坚凝意志。 其时长剑如奔雷掣电般射到,纵是竖了一道钢墙铁壁也得被长剑刺透。换言之,那时候他用上多么大的力量也休想挑开或是击落这口长剑。 因此他身形电急向右倾跌下去,肩头一着地面,身躯贴地斜翻出去,一面挥刀劈出四五道光芒,护住上方的空隙。 “当”的一响,朱公明已翻出寻丈,跃起站定,但身上已染满了灰尘,甚是狼狈。 金明池可忍不住大喝一声“好剑法”!向尹泰举手道:“咱们瞧完再打如何?” 尹泰领首道:“好,这□的剑法当真神奇之极。” 金明池为人险诈,所以绝不轻易相信旁人,当下跃开七尺,以防尹泰趁他入神忘形之时出手暗算自己。 他跃开之后才喝道:“朱公明,你的金刀虽非凡器,但这刻刀刃已受损啦!” 朱公明低头一瞧,果然锋刃上已多了一个米粒般大小的缺口。 可见得刚才自己滚开时挡的一刀恰到好处,如若略有疏漏,早就被他那一剑劈死。 但由此亦可得见对万剑上威力何等强大。 他瞧了刀上的缺口,这才发现薛陵虽然剑式空前凌厉,但比起金明池的功力,尚有所不及。 因此可知他的功力可能尚比自己略逊色些许,虽然此中分别极微,但唯一能反败为胜的机会,就全然系于这细微的功力差异之处了。 不过对手的剑招实在很难应付,任何门派的剑法从不敢如此的运集了全身功力而击出一剑,一则事实上很难把所有功力都集中在劈出的一剑之上,二则亦须防备敌人抵挡得住之后的反击。然而薛陵能够如此,而且一点不怕对方反击,这实在是万分奇怪的剑招。 要知薛陵拜列在当世三大奇人之一的欧阳元章门下,为时仅有两载,若不是欧阳元章曾经将本身功力赠他,这刻的成就根本不能与任何高手相比,何况是顶尖角色如金明池、朱公明之流。 即使如此,他一身功力,眼下仍然微逊于朱公明,这还是得齐茵之助,疗好内伤而又增加了功力才是如此,否则的话,他跟朱公明的惊世功力相差还不止这么一点点呢! 目下他仗着师门秘传绝技,把那“巨灵六手”化入长剑之中,威勇盖世。朱公明觉得难以抵挡,心中大为震惊,但他阅历极丰,见识过人,得到金明池一言提醒,登时觉察出对方功力略有未及自己。设若薛陵功力与自己不分上下的话,刚才的一剑就不仅毁缺刀刃,而是劈断了整把金刀了。 他立刻就镇静下来,金刀唰的一声迎面劈去,刀光似雪,既凶毒而又迅疾。 薛陵提剑直劈出去,刀剑相交,发出震耳的金铁交呜之盘,这一剑又把朱公明的金刀锋刃斩缺了少许,如或换了旁人,决计不舍得随身多年的心爱兵刃毁损。可是朱公明这回连看也不看,金刀接续攻出,蹈险抢攻。但见他的金刀使得是星漩电击,飙翻轮转,刀刃皆是肉搏抢攻的招数。 这一轮猛攻的方法,果然大大收效,薛陵虽然每一剑劈出,总能消解敌人的攻势,亦毁损敌刀锋刃,可是却已无法再施展出开始之时那等威猛霸道的剑式了。
第二十八章 这两人拚斗之局至此暂告稳定,纪香琼走过来,皱着眉头。金明池却向她笑道:“你瞧见了没有,薛陵竟然拜在欧阳前辈门下,学去了巨灵六手。” 纪香琼晓得他满胸俱是妒恨之火,目下不论以什么理由,都没法使他出手帮助薛陵,事实上,他不出手帮助朱公明就已经很令人满意了。所以她不向他说出要他帮忙薛陵之言,心想:齐茵妹妹如沉得住气不现身的话,金明池还可以忍耐得住,局势不致于有太大的变化,假使她现身出来,说不定会迫得金明池索性帮助朱公明,从此走入邪恶之途。 她虽是晓得此中隐伏得有许多凶猛大祸,但她这刻却无法消弭化解。她的目光凝住在金明池英挺俊秀的脸上,心中泛起一种说不出的滋味,那是爱、恨和悯怜等等情绪的混合。她之所以悯怜这个英俊潇洒的一流高手,那是因为她有把握可以毁灭他。 假如局势真的演变到不可收舍的地步,她晓得自己真的会下毒手毁掉他。 金明池当然料想不到他在这世间唯一能毁掉他的克星,乃是这个爱上了他,武功远不及他的美丽姑娘。他甚至作梦也没有想到世间竟然存在得有这么一种奇特的毁灭天下任何高手的恶毒法子。 他竭力抑制住心中的妒恨,只因为薛陵的现身出手乃是为了帮助他,如若不是有这个原因,他早就设法暗助对方杀死薛陵了。他暗害薛陵之法很简单,只须拉了纪香琼一齐离开,则朱公明的师兄尹泰就可以出手合力对付薛陵了。 当他瞧见薛陵竟能使出欧阳元章的巨灵六手绝技之时,立刻明白这一定是齐茵当日指点他去拜见欧阳元章,可知早在二三年前齐茵已爱上了薛陵。 因此,薛陵与他之间有两种仇恨,一是情敌,在这一方面金明池已经惨败了。一是师门之仇,那徐斯和欧阳元章向来是死对手,他们子弟自然也成了仇敌。 他唯一感到安慰的是纪香琼没有半点要他帮助薛陵的表示。他收摄心神凝视着眼前这一场龙争虎斗,很快就查出朱、薛二人的形势,心知薛陵功力未足,若是久战下去,朱公明当可取得最后利力。看出了这一点,金明池就更加安心地观战。 在房间内观战的齐茵也瞧出久战对薛陵十分不利,她的眼力略逊于金明池,所以她以为薛陵可能在一百招之内丧命。 因此她急得有如热锅上的蚂蚁,心想:我若是出去助战,金明池一定大为忿怒而拦阻我,但我若不出去助战,眼看薛陵性命难保。 她不知不觉中急出一身冷汗,突然记起那两个帮助自己隐瞒过金明池的青年男女,当时如果不是得他们之助,薛陵疗伤之举便被迫半途而废,很可能这刻已死在金明池手底。 这对年青男女是谁?何以得知朱公明带领金明池前来,因而早一步赶到相助?他们怎能知悉薛陵与金明池之间的矛盾? 想起这几个疑团,忽然间兴奋起来,忖道:“他们或者又可以帮助薛陵也说不定。”当下从后窗窜出,奔到屋内,先找着许平,正要动问。许平已道:“他们走啦!那位叔叔直夸赞我聪明,他还叮嘱我一定不可乱跑。又说,等薛叔叔问起,可说李三郎报恩而来。” 齐茵凉了半截,只好循原路回到房间,再向外窥看战局。 她的目光从围墙缺口望出去,只见到动手拚命的两个人,却瞧不见金明池、纪香琼。不过她曾听到金明池的声音,知道他还在观战,只不知纪香琼是不是也在观战? 她迅即下了决心出去助战,因为金明池会不会出手拦阻她尚是未知之数,总比坐视薛陵被杀为佳,她却没有想到此举可能使金明池忿激之下走入邪途。 对于纪香琼她到是很原谅她,因为纪香琼爱上了金明池,这样她不敢帮助薛陵乃是十分正常之事。 金明池的眼睛突然一亮,接看便射出仇恨的光芒。纪香琼见了他眼睛的变化,便知道齐茵已经沉不住气,走了出来。这正是她最忧虑之事,现在果然发生了。 她轻叹一声,向那边望去,果然见到齐茵手提黑色细鞭,一步步走近战圈。 金明池双肩一皱,杀机外露,厉色道:“站住!” 齐茵这时眼睛才向他望去,接着也见到了纪香琼痛苦的面容。她哼了一声道:“你可是叫我站住?” 金明池冷冷地道:“不错,我决定让朱公明和薛陵两人公公平平的拚斗一场,谁输了就只好认命。” 齐茵道:“假如我不同意你的决定呢?” 金明池厉色道:“不论是谁,若敢违逆我意,当场格杀。” 齐茵气得哼一声,道:“你别忘了滚落田里那件事,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 金明池冷冷道:“此一时彼一时,我只要用那一招就可以脱身,你不信的话便试试看。” 他当日被齐茵的“破奇十七鞭”所困,眼看送命鞭下,谁知到了这十六鞭之时,金明池退到田边,一脚踏空,向后倒跌落田,反而脱出鞭圈。金明池何等高明,苦思多日之后,便明白了唯有这一着才能从鞭圈中脱身。虽说广寒玉女邵玉华这一路鞭法绝不是他如此容易就可以破去,可是脱身有路,就不愁在缠战之中找不出反击的机会。再说眼下齐茵如若跟自己动上手,尹泰一定会趁这机会出手帮助朱公明,不消多久便可杀死薛陵。 齐茵当然晓得她不可被金明池缠住,正在为难,金明池已迅快绕过去,站在她面前。 他双眼中迸射出爱恨交集的光芒。齐茵忽然下了决心,冷冷道:“好,我瞧你如何破解我的鞭法?” 话声中鞭丝划空扫去,金明池迅即左闪,手中摺扇趁势点出。可是他反击的招数全不中用,齐茵每发一鞭,他就迫得后退一步。 但见齐茵鞭法虽是古□平凡,但对付金明池鱼龙变幻的剑法却极为有效,每一鞭扫去,金明池不知费多大心机气力才能免去一死。 刹时间金明池已后退了十二步之多,纪香琼一瞧形势凶险无比,再不出头的话,金明池便得死在当场。她的感情几乎已压倒理智,纵身一跃,落在齐、金两人身旁。 这刻但听薛陵怒吼一声,似是已经负伤,回头一望,只见薛陵一剑迫退朱公明,威风凛凛。她原是智慧天生之人,一望之下便明白那是薛陵瞥见自己去帮助金明池,是以心头一急,反而雄威大振,迫退了朱公明。 那尹泰嘿嘿冷笑两声,提刀迫近战圈,分明是准备出手帮助朱公明收拾掉薛陵。 纪香琼心知尹泰武功精深凶毒,不在朱公明之下。因此这两个魔头联手围攻的话,薛陵能够抵敌得住二十招就很不错了。 她一惊之下,恢复理智。在这等两边情势都紧急万分之下,她反而比平日更为冷静和机伶。脑筋迅快活动,从她那渊博实用的记忆宝库中找寻可以暂解今日危局的法子。 她只在瞬息间就想出如何解救金明池之法,但在未曾找出如何帮助薛陵脱险之前,她可先救出金明池,免得因他之故破坏了全盘计划。 幸而在下一瞬间她已找到办法,想来或者有效。当下尖叫一声:“茵妹妹!” 齐茵鞭上速度顿时滞慢一点,不然的话,她这一鞭极可能抽中金明池。 纪香琼果然利用“感情”救回金明池一命,她不再瞧下去,迅快向薛陵那边奔去。 两下相距以有三丈左右,因此她一跃即至。尹泰恰要出手,瞥见她的人影,立刻改变方向,提刀指住她。 朱公明忙道:“师兄别动她。” 尹泰一怔,回头向朱公明投以询问的一瞥。 纪香琼早就算出这种情形,心中冷笑一声,忖道:“尹泰若是杀死了我,金明池将会加入薛陵这一边对付他们。这是朱公明所担心的,但金明池会不会为我之死而这样做法,那只有老天爷才晓得。” 这个念头一掠即过,她迅即提聚功力,以传音之法向薛陵说了几句话。薛陵为了分心听她的话,险险被朱公明金刀劈死。 纪香琼一转身又跃了回去,恰好见到金明池向后一倒,贴地滚开丈许,脱出鞭圈之外。 可是齐茵跟踪扑去,等他起身,才挥鞭扫出,金明池又手忙脚乱地招架。 纪香琼连忙向齐茵传声说道:“妹子且放了他。” 齐茵很信任纪香琼,蓦然收鞭跃开。 纪香琼尖叫一声,道:“明池你怎么啦?” 金明池道:“我没事。” 他皱起眉头,不明白齐茵为何忽然收鞭。 薛陵得到纪香琼的指点,似乎尚有生路可走,顿时精神大振,奋力一剑劈退朱公明,朗声大喝道:“金明池………” 他只叫了这一句,就被朱公明的金刀猛攻之下,迫得说不出话来。 金明池动也不动,好像没有听见一般,但其实他正在寻思薛陵叫他这一声有何用意?从他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有话要说,而不是向他辱骂。他想来想去都不晓得薛陵有什么话可说的,不禁回眸望去,只见尹泰已挥刀加入战圈。 他蓦然地回头向齐茵道:“咱们过去帮他的忙如何?” “帮他?” 齐茵大讶而又问:“你说的可是薛陵?” 金明池道:“当现然的是他,难道我要你去帮朱公明不成?” 齐茵道:“这敢情太好啦!” 但她还是疑虑地向纪香琼望去,她怕的是金明池为人阴险恶毒,说不定此举暗藏祸心,反而加快害死薛陵。 纪香琼向她颔首示意可以接受,齐茵这才放心,迅即向薛陵那边跃去,金明池也跟踪飞起。 他们两人身形才动,朱公明已使一个败式跃出圈外,掉头便走。尹泰也在同时向另一方跃出战圈之外,越屋而去,两人霎时走得无影无踪。 薛陵喘一口气,发觉自己这一场恶斗虽然不算很久,但耗去真力极多,一时难以复原。 他把长剑归鞘,这才转眼向金明池瞧去,说道:“你定是因为想问我要说什么,才和齐茵一同过来,是也不是?” 金明池冷冷道:“不错。” 薛陵道:“很好,我告诉你,我要约期跟你拚个高下。咱们非拚个强弱生死不可。但你却要利用别人之力取我性命,此所以当时我想问你是不是懦夫?” 金明池一听有理,道:“笑话,然则我是不是懦夫?” 薛陵道:“经这一来,当然可以证明你不是啦!” 金明池冷冷道:“那么现在就动手一拚如何7”薛陵摇摇头,道:“不行,我一身的荣辱生死事小,满门被害血海之仇事大,尤其是朱公明假仁假义瞒过天下武林耳目,若然任他肆虐下去,不知还有多少伤天害理的恶孽发生。因此,我们约定在诛杀朱公明之后才举行决斗!” 金明池暗念他若不同意,有齐茵在旁也是无法动强,只好皱眉颔首。 薛陵又道:“咱们拚斗之时,双方谁也不许找人帮忙,只有咱们两人相拚。” 这话金明池乃是求之不得,当然答应。 薛陵道:“可是我对付朱公明之时,你却不得暗中助他。” 金明池仰天冷笑道:“我何须假借朱公明之力取你性命?但还有一件事须得讲明,那就是你不得用齐茵那一路鞭法对付我。” 齐茵方在寻思如何能迅速把这一套能克制金明池的鞭法传与薛陵,听他这么一说,登时一怔。接着又听到薛陵答应他的话,不禁暗暗叹一口气。 金明池转眼向纪香琼望去,突然如有所感,问道:“香琼,你跟他们走抑是跟我走?” 纪香琼向他笑一笑,道:“当然跟你走啦!” 金明池也回报以一笑,但笑容之中仍然掩饰不住心情的激烈波动。 原来他这一问含有无限深意,那是因为他忽然感到自己本来就很难夺取得到齐茵芳心,何况目下与薛陵定下此约,齐茵一定与他寸步不离,则自己更无法向她下功夫了。 这也就是说他已绝对无法可以得到齐茵的芳心和身体,因此,他便想到纪香琼对他的重要性。她长得很美,事实上不逊于齐茵,而又博学多才,智计更在自己之上。 有她作伴,自然可以聊慰心中的痛苦。 他问明纪香琼的意思之后,便道:“我知道你与薛陵、齐茵他们必有渊源,但这些我都不管,只要你答应以后不帮他们对付我。” 纪香琼怜爱地一笑,道:“我怎么会对付你呢?” 金明池点头道:“你们都有这一点好处,那是说的话可以相信。换作朱公明之流,跪在地上发誓我也不信。好啦!现在薛陵你听看,不管你几时诛除朱公明,我一定在一年以后方始跟你动手一拚。” 薛陵不禁一怔,道:“这却是什么缘故?” 金明池豪气勃发,仰天笑道:“薛陵你不想想,你现下岂是我的对手?” 薛陵沉吟一下,道:“此言不算夸口,我虽能放手一拚,但败多胜少,乃是不争的事实。” 金明池道:“因此我定下一年以后了拚斗之约,便是让你放心全力去对付朱公明,你越早杀死他,就越多机会勤修苦炼,到时候或可与我争雄。” 薛陵没有做声,齐茵却点点头,道:“这话有理,金明池你到底不愧是徐伯伯的高弟,豪气过人。” 金明池轻轻叹息一声,转身举步走去,纪香琼向薛、齐二人望了一眼,也跟金明池走了薛陵见他们业已远去,这才向齐茵道:“我多些时间修炼,功力固然会有进境,但金明池难道不会下苦功么?” 齐茵道:“话虽如此,但你要知道金明池已炼功多年,天赋中的潜力已经发挥了大半出来,是以目下胜得过你。而你炼功只有短短两三年时间,潜力大有发挥余地。因此,你一年时光的进境难以估计,而他的进境却可以断定有限得很。” 薛陵这才恍然大悟,道:“无怪他把这事看得如此郑重,假如我这一年时光全然不用于对付朱公明,而是觅地潜修,岂不是较有把握?” 齐茵仰天寻思了好一阵功夫,才道:“我不晓得对不对,但金明池尚有一法可以迅速增强武功,那就是他打开金浮图那扇”财势之门“,以他的底子和资质,定能炼成那”三心二意“五大绝招。” 薛陵眼中露出迷惑之色,齐茵便解释道:“家师曾经与我谈论过那金浮图内的功夫,她老人家说这一座金浮图到底是什么样子她也不晓得,但却知道这金浮图之内藏有天下各种奇功秘艺。她又言道那徐斯伯伯虽是博学多才,识得千百种绝技秘艺,但幸而有一种他全然不识,那就是昔年从天竺东来的一代宗师圆树大师最擅长的心法绝艺,便是上面提到的”三心两意“五大绝招了。她老人家说,这五大绝招乃是分从双手施展,故此最合徐伯伯笛扇分使的路数。” 这一番话在薛陵而言,当真是闻所未闻,听得甚感兴趣。当下问道:“徐前辈可知道有这一门奇功秘艺么?” 眼看齐茵点头,便又道:“这样说来,连他也很想打开金浮图了?” 齐茵道:“家师倒没有提到这一点,你瞧他想不想打开金浮图呢?” 薛陵沉吟片刻,道:“这可说不定,但起码目前金明池定有此意,那金浮图之钥我固然知道在何处,但香琼也晓得。” 他没有再说下去,只叹了一口气。 齐茵道:“既然香琼姊知道,我们就得赶快去拿到手中,另外觅地藏起来。” 薛陵道:“香琼不会说出这个秘密吧?” 齐茵道:“我不愿作此想,但世事难以测度,要知香琼姊真心爱上金明池,任何人在情网之中,都往往会做出连自己也不愿意之事。” 薛陵沉吟一下,说道:“这样做法以防万一也无不可,我们去向许世伯辞别之后,便动身去取钥。” 他们奔入许宅,先找到许平,然后找到许老先生。薛陵扼要把朱公明陷害他全家,以及此人之阴险恶毒性情说出,最后道:“小侄深恐朱公明将会危及世伯,是以特地请世伯避到别处。” 许老先生沉思了一阵,才道:“老夫在人海浮沉了数十年,倘有自保之法,但阿平年幼无知,恐怕不易保全得住。你们如果有安全的地方安置他,那就万无一失了。” 薛陵道:“小侄有法子保护阿平,但还望世伯把自保妙计赐告,俾可安心。” 许老先生表示出极大的信心地道:“老夫的安全其实寄托在阿平身上,要知朱公明既是外表假仁假义之人,所作所为一定要斩草除根,换言之,若不能斩草除根,他宁可不动手。 因此,你们能把阿平送到安全稳妥之处,朱公明一定不先动我。” 这个理由只说得薛、齐二人都完全同意,当下就此决定,许平收拾了一个包袱,与祖父洒泪而别。 他们走出老远,回头望去,犹见许老先生站在门外。 薛陵深知许家一向祖孙相依为命,现下只□下他老人家孤身在家,当真是极为可悲之事从这一对祖孙身上,想到自己也是飘零人海,阖家遇害,只□下自己一人,不由得鼻子一酸,热泪盈眶。连他自己也分不出是因许老先生的悲惨处境抑或是为了自己身世而如此激动。 齐茵伸手握住他的手掌,柔声道:“你别胡思乱想了,只要我们尽快杀死朱公明,就解决了一大半的因雏了。” 薛陵感激地望住她,心想自己如若不是当日碰上了她,大概早就变成枯骨了。现在又得到她的帮助和鼓励,当真是恩深如海,不知如何才能报答。 他想得入神,直到齐茵问他往那儿走他才醒觉。放眼一瞥,但见已处身在荒郊。 他振起精神,忖道:“阿茵乃是没有阅历经验的女孩子,全靠我出主意应付这局势,我可得万分小心才行。他略一辨认方同,便道:“我们先解决阿平的问题,兵法有云:“虚者实之,实者处之”。所以我们依这个原则去做,万无一失。阿平,我且问你,你在此地总有些好朋友吧?“阿平道:“有。” 齐茵惊道:“我的天,你还让他留在开封?” 薛陵道:“不错,这叫做虚者实之。朱公明本事再大,也很难查得出阿平自己的好朋友,亦不相信我们有胆量让他留在开封。况且,我们还有一个实者虚之的计策,那就是咱们两人往南去时,每过一处镇市,就在镇外先找一个孩子,带到镇内停留一下,例如打尖等等,使别人留下印象。朱公明查听到有小孩与咱们同行,根本就不会在开封费力气。” 齐茵也不由服气了,道:“好一个实者处之,表面上明明有人见到有小孩同行,但事实却是假的。好,就这么办。” 她取出几十两银子交给阿平,道:“你节省一点花用,尽够你一年之须了。但千万记得,一年之内,如果不是我们去通知你,你绝不可以回家,以免害死老先生,也害了你自己,过了一年,就可以回去了,但还是小心为是。因为我们若是除去那恶人,定会记得通知你的。” 薛陵也向他嘱咐一些话,问明他打算藏身之处,牢牢记住。但这刻可不能前往,须得等到天色已黑,才由他们两人送他前去。当然到时他们不会现身,只在远处瞧见他安全入屋,不再出来,便可放心离去。 他们在荒郊中踏着野草走去,绕过一片树林,忽见前面有一座古寺。走近一瞧,这座古寺甚是荒凉残破,似是久无僧人居住。此寺一望而知占地甚大,薛陵道:“我们在旁边的院子内隐藏起身形,我顺便用用功。” 齐茵道:“会不会有黑道人物占用了?我们最好不要被任何人发觉。” 薛陵道:“这座古寺如此巨大,咱们只要不乱走,纵然寺内真有黑道人物也不会发觉我们的踪影,你大可以放心。” 不久,他们已在一间残破院落内,坐在尚有顶盖的廊上歇息。 薛陵打坐调息,齐茵则往附近查看一下。她一连查看过四周六七个禅院和厅堂都不见有人,亦无一点遣迹,这才放心,不再多看,一迳回到薛陵身边。 齐茵所查看过的禅院厅堂都十分残破荒凉,处处网结尘积,一望而知许久已无人走动。 她只须看明白左近的几处堂院无人便可以了,因为他们在这儿不过逗留两三个时辰,既不久居,亦不须四下走动。 是以她放心得很,当即趁此机会,又向薛陵讲授一些扎根基的最上乘心法。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她已讲得口渴,便停下来。 许平却在院中走来走去,默默记诵她反覆讲解的要诀。 过了一会,齐茵也瞑目调息,整个院落中没有一点声响。 许平这时已把要诀通通记住,四下打量一眼,只见院门外是个花圃,不过业已荒芜不堪,仅仅犹见规模而已。 在这芜杂的蔓草之中,有不少菊花盛放,还有些秋海棠之属,使人见了精神一振。 许平踏出门外,左瞧右望,随步走去,不知不觉又踏入另一座院落之内。 凉风紧吹,夕阳照不到这一头,是以此处特别显得阴冷。 院中满地残砖败瓦,加上野草枯叶,触目皆是,使人感到这座院落好像特别荒凉残破,隐隐浮动着一种肃杀凄厉的气氛。 但许平这个强壮的大孩子却一点也不在乎,他一向胆气极豪,其后学过少林武功,胆色更强。 别人处身此地,定必感到不安而疑神疑鬼起来,只有他这种初生之犊,一点也不放心上墙角传来“嚓嚓”两声,好像有人踩踏到枯叶一般。许平听见了,转眼望去,却全无人影。 他不但不惊,反而微微一笑,两眼左瞧右望,找到两根尺许长的枝叶,又弄了许多枯叶堆起来。 然后他向墙角走过去,弯腰细瞧,看准了一条砖缝,左手摘了一根野草,在砖缝边轻扫片刻间他右手两根树枝迅快向砖缝落下,像使筷子一般夹起一件物体。 这个物体敢情是形状可怕的蝎子,色作深黄,比普通的蝎子大上一倍。这刻被夹在树枝中,双螯及八只脚爪不断地抓动,而尾部那只有毒的钩不时向树枝螫去。 许平似是捕捉惯了蝎子,露出得意之色,走到那堆树叶旁边,点上了火。一忽儿就火光熊熊,烧得甚是猛烈。 他把手中树枝夹住的巨大蝎子送入火焰中烧烤,很快的就发出一股烧焦了的气味。 树枝也着火晓将起来,直到火焰蔓延上来,他才把着火了的树枝以及烧成黑色的蝎子丢在一旁的石地上。 他跪在一边瞧着那只脚爪全都烧掉,通体焦黑的巨蝎,等它冷却,鼻子中仍然嗅到烧焦了的香味。 由于此蝎特别巨大,所以多肉,许平素常吃惯了这等美味,顿时馋涎欲滴。 然而他斗然间动也不动,面上流露出惊骇之色,原来他忽地感到一件物体极迅快地爬上了他掀起的屁股。 他不须回头去瞧,已知道那是一只特别巨大的蝎子,恐怕比他刚刚烧烤了的还要大上两三倍。 因觉它的重量令人感到窒息,要知一般而言,蝎子越大就越毒,像刚才烧烤了的那一只已经十分罕见,人畜如若被毒钩螫上一下,立时毙命。 目下这一只在他屁股上的更加巨大,其毒越甚,此所以许平虽是胆大无比,也不由得心寒身冷,不敢动弹。 许平感到那只巨蝎在他屁股上停顿不动,当下强振胆气,缓慢地扭转头。这个动作稳定而迟缓,极力不使身躯受影窖而摇动。 目光到处,心头大震,原来在他屁股上当真有一只极为巨大的蝎子,全身乌黑得发亮。 但双螯及尾钩都是白色,益发显得巨大可怖。 这一只蝎子约摸比烧烤了的那一只大上两倍,比之平常所见的可就大上六七倍之多。 如此巨大的毒蝎已是闻所未闻,那等颜色更是见所未见,光是它的体积和颜色,已足以使人魂飞魄散。 许平也感到恐怕万分,因为他从这只奇大的毒蝎爬过他腿脚的速度上,已晓这宗毒物行动极快。若是用对付平常蝎子拍落了地上,即使办得到,恐怕仍然免不了一螫之厄。 这许多念头都不要用心思考,全是直觉的反应。因此他不敢轻举妄动地出手拍落巨蝎,心中反覆自问目下该怎么办才好? 这只巨蝎停在他屁股与腰身之间,双螯竖举,形相威风得可怕。 许平忽然觉得这只毒蝎可以称为“蝎王”,不过这个想法既荒诞无稽,而又不切实际。 目下他必须想法子脱离蝎钩的威胁才是正理,那有功夫去想别的? 又过了片刻,那只漆黑发亮的巨蝎八爪齐动,在他背上爬来爬去,绕背而走,动作之神速,令人咋舌。 许平已瞧不见这只蝎子,只觉得被它压得透不过气。事实上当然不是那蝎子的重量如此惊人,全然是由于精神上心理上感到沉重不堪而已。 他晓得唯一可望保存性命之法,就是沉住气不要动弹,等它自己离开。不过,以他所知,蝎子从不会爬到人畜身上,这只巨蝎一切都异于常蝎,更加可怕。 许平感觉中已过了许久许久,那只巨蝎停下在他左肩尖上。他斜眼瞧看,却不敢侧过脸过瞧,生怕呼吸之气惹得它向肩头扣上一钩。 这时他的姿势也很奇怪,跪在地上,身躯向前倾俯,左手伸出,指间还捏着那只烤熬了的蝎子。 他颇想丢掉手中的蝎子,但目下连手指动一动当真也不敢。 又过了片刻,许平满头大汗滴流下来,若不是眼睫毛隔阻住汗水,只怕连眼睛也睁不开了。 那只奇巨的毒蝎众爪一动,又沿着他手臂往前游走,像电光一闪般便已到了他腕间的衣袖上。 这等速度当真是许平他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不禁一惊,接着又发觉那毒蝎停歇之处离他掌腕的皮肉只差两寸,也就是说再过两寸就完全接触到他的皮肉。 而皮肉发出的热气最容易使这些毒物发动攻击,这又使他大吃一惊。 这回那只特巨的毒蝎停歇不久,唰地爬到他的指尖,毒钩疾出,搭住那只烤得焦黑的蝎子外壳,双蝎同时间钳在白色的蝎肉上,撕下一大块,送入口中。 许平的冷汗冒得更多,刚才那只巨蝎的毒钩钩出之时,只差一点点就钩在他指头上。若然钩中,他这刻定已毒发身死了。 现下眼见它残食同类之肉,便想到它死光之后会不会移到他手指上? 本来他大可以一甩手把巨蝎甩落,但眼见适才它毒钩发出得如此过快,反应又如此灵敏,只怕自己的手方动之际,已中它一钩了。 因此他还是沉住气不敢动弹,那毒蝎的脚爪抓住他的手指,皮肤上又痒又痛,使他担忧会不会因此而中毒丧命? 许平双眼瞪大得如铜铃一般,望住这只奇大的毒蝎,心想:蝎王呀蝎王,快点吃饱走开吧! 那只巨蝎片刻间已咬了好多口,竟是连吃相也十分的凶猛可怕。 然后,它一切动作忽然停止,双蝎摇摇摆摆,连身躯也在晃动,好像人类喝醉了酒一般许平心中泛起一丝希望,屏息地注视着它的动静,心想好像听说过毒蝎不能吞食同类的话,难道它是因此而中毒不成? 不过他又知道“中毒”之说甚是无稽,只因无论多么毒的蛇虫,毒素只能从血液侵入致人死命,若是吃在肚子里决无妨碍。 此所以若然被毒蛇咬着,可以先用口吮吸,至是把含有毒素的血液吞入肚中,亦全然无事。 他正在想时,那只巨蝎已经跌落地上,发出啪的一声。 许平如释重负,长长呼一口气,但觉全身都被冷汗湿透。低头看时,那只蝎王在地上摇摇晃晃地爬行,动作之迟缓不稳一如醉汉。 他才脱险境,恨火又生。 跳起身来活动一下僵硬发麻的筋骨,然后找到一根三尺长的树枝,奔过去向那只巨蝎击落。 树枝容容易易就击中蝎背,可是一股潜力把树枝弹起来,那只巨蝎依然摇摇摆摆的爬去他连试几次,都是一样,可知这只巨蝎不同凡响,当下便去检了一块砖头,往蝎身砸落“砰”的一响,砖头砸在石地上崩裂成许多块,那巨蝎分明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下,却仍然丝毫无损地向前慢慢爬去。 许平做梦也想不到碰上一只连砖石也砸不死的蝎子,可知若不是它变成这般模样,而是当初出现之时,自己见了定然用木棍石头去对付它,那时非被它的毒钩螫死不可。 他心念一转,忖道:“这只蝎子现在已不能反噬,我定须趁这机会弄死它才行。” 眼光扫过地上那一堆余烬,顿时露出喜色,迅即收集了许多枯枝干叶。 他测度好地势力向,撕下一幅衣裳,先点上火,然后把这块方布□在巨蝎面前,等它爬上,迅即提起奔到火堆,丢在火中。 火光蓬一声冲得更猛,许平拿了一根数尺长的棍子在旁边等着,心中颇为惊惶。 他怕的是这只蝎王落在烈火之中,突然恢复了平常的速度,教它跳出火外,那时自己就很难逃得活命了。 幸而那只巨蝎落在火中虽然挣动不已,也不像普通的蝎子那般容易烧焦,但却没有挣出火堆之外。 他紧紧握棍守着,双眼瞬也不瞬,直到那蝎王八只脚爪先烧焦了,这才大大的舒一口气。 又过了好一会工夫,经他拿木棍拨动蝎身,这才发出烧焦了的气味。 许平已有准备,直等到巨蝎全身皆焦,这才把它夹出来,但见白色的双蝥和尾钩仍然丝毫无损。 他舐一下嘴唇,馋涎欲滴,心想这只蝎王如此巨大,定然肉多味美无比,不过他仍然大有戒心,一面左瞧右望,一面拔出怀中一尺长的匕首,先用棍子压住它的尾钩,然后以刀尖抵住它上半截,用力一挑。 “剥”地微响一声,但见那蝎王已分为两截,挑在刀尖上的一截外亮,下面还连着雪白的肉。 他觉得这蝎王的螯钩都不曾被火烧焦,很是奇怪,所以小心翼翼地躲避开,设法用树枝夹住外壳,再用刀尖刺入肉内,撕拔出来一大块白肉,放在嘴中咀嚼,但觉甘香鲜美无比,平生从未□过。 转眼间他已把这只蝎王的肉吃光,突然想起如此美味之物,怎可不分点给薛叔叔和婶婶他们□□?但业已吃光,唯一的方法就是另外捉几只烧烤。 他走到墙边,找寻一些砖缝,此寺乃是千百年前古物,砌墙的砖都特别巨大。这刻暮色渐浓,光线阴黯,院墙之下更是黑暗。 然而许平却瞧得清清楚楚,那些砖缝内即使是大白天也瞧不清楚的,这刻亦了如指掌,许平还没觉察眼力好得出奇,却发现一条裂缝内有一只黄褐色的大蝎,这刻却噤伏如死,爪螯及尾钩都瘫放着。他瞧了一会,找一根草伸入去挑逗它,但那蝎动也不动。 他大感奇怪之际,突然腹中升起一股奇热之气,瞬息间已走遍全身,只烧得他浑身旨汗,心中又急燥又惊慌,他焦燥是起于全身的奇热,乃是自己的反应。惊慌则是因事出突然,不知其故而致。不久他的惊慌便完全消失,原来蝎子在药物中主治惊风口角歪斜等症,其力甚急紧,是以很快就便他心神镇定下来。 那边厢齐茵睁开眼睛,不见了许平,大吃一惊,连忙起身找寻。薛陵恰也睁眼,便分头去寻。 暮色朦胧中,他仍很快就找到了许平。他已陷入昏迷状态中,面色赤红如火,浑身发出高热。 齐茵惊慌地抱起他,薛陵却冷静得多,视察过地上有两堆火烬,寻思其故。接着又发现地上有蝎子残壳。 尤其是那只蝎王的白色双螫及尾钩俱全无损伤,一瞧便知。此地多蝎,薛陵不但识得,也曾□过蝎肉滋味。但他从未听说过蝎子的螯钩有白色的,因此他很戒慎地用树枝夹起观看。 齐茵问道:“你瞧的是什么?” 薛陵道:“他恐怕是中了蝎毒,你试查看他身上可有螫伤之痕,我去找几只蜗牛来救他。”
第二十九章 原来大凡被□所螫,用蜗牛一涂即可解毒。 但像这□王如此巨大而白色的螫钓,薛陵也认为蜗牛怕也不管用。 他把□钩都放在一起,然后去找寻蜗牛。但天色一黑,全无所见。 齐茵在那边叫道:“阿陵,他好像不似中毒呢!” 薛陵回头问到:“你发现什么?” 齐茵道:“他身子虽是热得□人,但呼吸悠长均匀,一如内功深厚之人正在调息。再者他身上的骨骼不时传出响声,倒像是在炼那脱胎换骨的功夫一半。薛陵顿时如有所悟,道:“你别把他放下,我瞧他八成正在换骨无疑。他奔过去,细察一下那清秀而强壮的大孩子,又道:“他吃了一只奇怪罕见的毒□,所以由此反应。若果真是这毒□的肉使他脱胎换骨,你可把他摇动,对他大有益处。” 如是寻常女流,大概很难把这么一个强壮沉重的大孩子抱在手中,但齐茵不比常人,她不时听到啪声音。 薛陵笑道:“我们如若猜得不错,这孩子的福□真大,炼武之人想达到这等脱胎换骨肯的地步,不知要花多少功夫心血,也未必炼得到。以炼武之人而言,此举最少可抵二十年苦修之功。” 齐茵道:“这倒是真话。”说时,抱看许平□开那个阴暗的院落,同到原地,薛陵弄了一大堆干草铺地,让许平躺在上面。 他们也互相倚偎着坐在草堆边,谈起别后情事,都有□心动魄之感。 到了深夜,齐茵诊查许平脉象,便向薛陵说道。 你说得不错,他真是福缘深厚,服了□药,并非生病,目下快达到真□冲弥遍□时刻了。“这一对屡经患难的情侣,相视一笑,但觉今夜虽是处身萧森古寺守在一起,虽是这等荒凉阴森的地方,亦自有温馨旖旎的□氛。但只片刻间,两人都有所警觉地对望了一眼。齐茵贴近他耳边,低低道:齐茵又低低道:“老实说在这等地方发生这□感觉,好像是幽灵鬼魅暗中窥伺幸而你在我身边,不然的话,我一定会觉得害怕。” 他们两人都不转眼察看,免得被敌人发觉,单单用听觉查听使他们警觉的是一? ?奇□的声浪,□为低微,若有若无。真像是鬼魅幽灵移动的声息。 但依照世间□□传说,若是有鬼的话,移动之时决计不会发出声息。 他们查听之下,四方八面都偶而传来这□奇□的声浪,使人感到毛骨悚然。 齐茵忍不住首先转头向左面望去,那儿刚刚传来那等奇□低微的声浪,这时目光射去,忽见远在三丈以外有两点缀光乍然闪逝。这两点线光根像是一对眼睛,不过若是兽类的眼睛,不可能有那么高。简直好像人类站立时的高度。若说是人,焉有眼睛发出瞵瞵碧绿光芒之理? 齐茵不由得汗毛直竖,低声向薛陵道:“我看见一对绿色的眼睛。一薛陵道:“那一定是什么野兽了。” 她道:“好像有人在窥视我们呢l”薛陵点点头,表示他亦有这等感觉。 而不是武林人物所为。 “不对,野兽没有那么高,如若真的长得那么高,那一定是奇形怪状的恶兽了!但人的眼睛岂有发出绿光的?“薛陵道:“人也有绿色眼睛的,不过那是□国之人,中土罕见。 而且即使是碧眼之人,在黑暗中也不会簸出绿光………” 她转眼向别一处望去,突然见到一对赤红色的眼睛迅即隐没在黑暗中。这个发现又使得她大吃一□,紧紧靠住薛陵,说了出来。 薛陵感到她娇躯微颤,晓得她心中十分害怕,便低声呵慰她,试图鼓起她的勇? ?。 心里却暗暗发愁,因为假如真有什么怪物前来侵犯的话,自己一身就很难保得齐茵和许平两人的安全了。 他深知“□惧之一事,不比别的情绪可以勉强抑制。而且性质□杂,有些人害怕一□完全不能为害的小虫或老鼠,有些人则畏惧恶梦等等。所以齐茵怕鬼,他决无法勉强她不怕要知”恐惧“也是动物赖以存在的重要本能之一,如若没有了恐惧感,便难免有绝望之虞了。例如曾被火炙伤之后,见了烈火自然会生出不可□及的恐惧。至于人类各□恐惧的形更为□杂微妙,每个人的环境不同,便形成□□差□甚大的各□恐惧。薛陵抽空转眼四瞧,一瞥之下,已发现了六七对或线或红的眼睛,均是一闪即逝。心想假如有许多鬼物的话,他势难兼顾。而且人力能不能□鬼物相争,尚是假如不是鬼物,则齐茵便不会害怕,从而变成两人联手之势,足可以保护一个许平。因此,目下最要紧之事,莫过于查明到底是怎样子的敌人?他刚才一瞥之下,已判断出这些黑暗中的敌人都距□三丈以外,在这等黑暗而残破的地方,假如他们隐蔽得好,□实很难查看得出他们的身影。估计过距□之后,他伸手在地上摸索,选取两枚合用的石子捏在掌中,朗朗开声道:“在下等在此处不过暂时歇息一会,如若有人不肯相容,请现身赐告一声。在下等立时就走,绝不强留。但尚使丕露面答话,可别怪我出手伤人了!薛陵的话声□是坚强有力,一听而知决非乍着明子说的。这一来连齐茵的胆□也恢□了许多,挺起身子,低声问道:“你也瞧见那些眼睛了?”她虽是胆壮得多,却还是不敢向四下瞧看。薛陵道:“见到了,平常的人果然不会有这等颜色的眼睛,而且在黑暗中光芒闪动,倒像是兽类的眼睛。”他故意不提鬼怪字眼,好使她减少□怕。 齐茵道:“真的是野兽么?”。 薛陵突然扬手发出石子,分向两个不同的方向射去,急疾如电。登时传来一声闷哼,似是有人被石子击中,疼得哼出声音。另一枚石子却发出“啪的一声,一如打中了墙壁。他微微一笑,心中大觉宽慰,向齐茵低声道:“听见了没有,定是血肉之躯才会被石子打疼。现在你别害怕了,快点准备一下,或者有一场杀!” 齐茵可就有一半相信了,但仍然问道:“然则他们怎么有那□眼睛?” 薛陵问非所答地又低低道:“他们的眼睛定必夜能见物,比咱们的夜眼还强………对了,想是一□专炼眼目的功夫,使得他们的眼睛变成如此。” 齐茵一听实在有理,顿时恢□了七八成,轻轻道:“你去试一试,若然是人,不管他们炼的什么功夫,我也不怕!” 薛陵身形暴起,快得如同闪电一般,向正前方扑去。他一身功夫非同小可,这一弹就是三丈。目光到处,但见前面丈许处有一堵残坍的粉墙,缺口处有一条人影正蹲下藏匿,两点碧绿的眼睛一闪即隐。 他脚尖刚一沾地,便又激射过去,一脚踏在墙上,身形顿时刹住不动,稳如山岳。低头瞧时,果然右个人蹲在墙后,一身黑色衣服,在漆黑的夜色中,果然□有掩护作用。怪不得相距超过二丈,就瞧不见了。 此时薛陵已掣剑在手,当下一弯身出剑刺去。忽听身后微响一声,迅郎侧转面孔望去,眼角已瞧见一条黑影疾快从身后一丈左右处掠过。 但他可不必转身去追,剑尖一落,已戮在那人背上的穴道。他的夜眼功夫已臻上乘境界,这刻相距如此之近,简直了如指掌。因此,当他出剑之时,已发觉对方乃是闭起双眼,根本没瞧见自己站在他头顶的墙上。此所以他不去迫□身后掠过之人,先把这个家伙制住再说。这一剑刺得恰到好处,那人微吭一声,便倒在地上。 薛陵朗声道:“阿茵,我猜得不错,是人。”说话声中,已跨步落地,伸手抓住那人衣领,提起来瞧看。齐茵怒声道:“真是可恨□了,我非把这些装神扮鬼的家伙惩治一番不可!她站起身,手孥乌风丝正要过去,忽见左方三丈之处有两道人影出现,四只碧绿的眼睛在黑暗中宛如磷火飘浮闪动,心中突生畏怖,一时不敢移步扑去。薛陵捉住那个黑衣人大步往回走,这人身软如泥,乃是因为穴道被制之故。他可绝不肯轻易伤这黑衣人的性命,为的是一则对方身份未明,怕有误杀之情。二则留着活口,既可作为人质。又可以预防其他的敌人逃精光的话,尚可有得审讯。他走了七八步,突然感到那黑衣人的身子好像碰□到一样□轻细的物事。由于这黑衣人身于在前面,所以他还未碰到。不过这感觉□是微细,武功稍差一点点的人就发觉不到,轻微得好像碰在一根线上。但薛陵马上停住脚步,挥剑向前直劈落去。剑锋到了齐腰高度之时,果然砍在一根横拦在前面的线绳上。剑身只沉下一尺左右,就被这根瞧不见的细线反弹起来?薛陵大吃一□,心想天下间竟有如此坚轫的细线吗?要知薛陵这一剑劈下之力非同小可,尤其是速度□人,因此即使是很坚轫而叉富于弹性的筋索,也将是一剑劈断无疑,何况一条细线?但这一剑却大是出乎常理之外,不特没有削断了这根细线,反而把长剑弹起。这就显得情形特殊无比,须得小心应付才行。他疾然后退,其势甚快。猛觉手中的黑衣人居然被那根细线黏住,甚是费力才抓得住。这一□非同小可,大声道。”阿茵小心些,他们使用一□好像是蛛丝似的细线拦路,黏力□强,又无法削断,须得小心提防。“说话之时,左手运劲向外推出,那黑衣人呼一声象前飞去,去势绝猛。但见他飞出一丈左右,突然弹回,却在半途中落在地上。薛陵利用这黑衣人试出对方不是武功很强的对手,略觉宽心。因为这一根拦路的奇怪细线显然是两头皆有人拿着。是以他运劲推出那黑衣人之时,对方两端持线之人吃不住劲,只好放松一些消卸这股劲道,待黑衣人弹回之时才放在地上。他估计这刻只须从黑衣人上空越开,决不会碰到那条奇怪的细线。但他却不肯这么做,因为他如若过去□齐茵会合,两个人挤在一起反而施展不开手脚,容易被困中伏。倒不如分开成为犄角之势既可互为呼应,又可以分散敌人的力量。现在他已晓得这一条拦在去路的细线,必是刚才掠过的人影下。假如两端之人兜圈不走动的话,这根细线仍然可以缠黏上身。因此,他□快取出火摺,朗声道:“阿茵,记着用火对付,不可企图弄断,还有就是提防有毒。“齐茵应道:“你放心,我决不会被他们缠上。” 她一面说,一面挥动乌黑的丝鞭,上下左右的扫划假如一碰到细线,立时可以知道来势方向,因而加以趋避。 薛陵也挥剑提防着,以他们的武功身手,早就超过泼水不透的地步,因此挥剑防护细线偷袭并非难事,难只难在如何制敌取□。 眼下他们已不能随意飞纵攻扑敌人,自然毫无取□之□。 薛陵啪一声打着了火摺,举起一瞧,但见那黑衣人倒卧在四尺外的地下身上可没有任何物事缠黏住。 薛陵皱一下眉头,道:“阿茵,咱们只好使点毒辣手段了,你先把阿平移到一边,把那些干草枯叶点着,进一步咱们放火烧毁这座古寺,瞧瞧这些一伙家们如何藏身法?” 齐菌不管他这话是真心的抑是虚声恫吓,应一声“好□了!果然弯腰把许平移开丈许,然后点着那一大堆干草枯叶。火光一起,霎时就十分猛烈。齐茵瞧见不远处的木栏干早已枯朽,过去扳下来送入火堆,火势更强。薛陵趁□四下打量,只见东首一堵石壁甚是可疑,立刻收起火摺,迅快扑去。身子飞过石墙,只见黑暗中有三个黑衣人都持着刀剑,仰头发现他的影子,都举刀向上指着他。薛陵冷笑一声,□沉丹田,身形立时下坠,落在数尺之外。此时那三名黑衣人的退路已被石墙挡住,不能逃走。顿时咆哮厉啸之声大作,各各挥刀攻来。他们这三个人右两个是绿睛,一个是红睛。形貌丑陋可怖,加上咆哮之声,简直是三只人形恶兽。薛陵剑光一起,已抵住他们凶猛的攻势,沉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快快□实回答,如若不然,今日便教你们血洗这废寺。” 那三人一言不发,却咆哮不已,挥刀奋攻。 薛陵但觉这等情景似是有点熟悉,依稀在什么地方见过。 薛陵剑光如风雷迸发,锵锵两声,已磕开其中两把长刀,接着一剑迎头劈去,这一剑威那江山精无能自制他的凶性一般。 猛无俦,勇不可当。剑光落处,顿时劈翻一人。 他这一剑未尽全力,而且避开敌人致命之处,只劈在对方肩上,是以此人跌翻地上之后,喉中仍然能发出凶恶的咆哮声。 薛陵手中长剑骞地迟滞了一下,不曾乘势长驱直攻剩下的两敌。原来他突然记起了那年前一宗往事,那便是他得到广寒玉女郡玉华指点前往投拜欧阳老人为师之时,路过山东广饶县境之时,该处出现妖怪,害人无算。 薛陵其时武功虽是不济,但他仗着一身是胆,满腔侠侠义之□,终于杷江山精诛除了。 这件事一直不能忘记,因为那江山精本是好人,乃是被万孽法师的药物变成人见人怕酷嗜杀生吸血的怪物,这个印象深刻□常。而目下这些眼射射□光的黑衣人,他们的咆哓声恰好勾□起他的回忆。尤其是这些人武功根本不济,却个个全不怕死,这□不能自制的情形正如江山精那件事,深知万孽法师手段歹毒,即使是良善之人亦会被他弄成疯狂恶兽,若然一□ 诛杀,不替他们想想办法,实在有亏侠义之道。 他转念之际,手中长剑已连续架了五六刀之多。他原可以一剑一个迅即诛除。可是有了幸而他武功□高,别人无法可可想之事,在他手中还是有办法。只见他剑发如风,七招不到,那两个黑衣人先后倒地,全无声息。 他乃是用□上乘手法以剑尖刺穴制住对方,但不明底蕴之人,决计瞧不出此中奥妙,还以为尽行被他杀死了。 前面两丈外出现一双绿荧荧的眼睛,薛陵脚尖一勾,挑起一柄长刀,握在左手,便大步追去。 他左手长刀另有妙用,这刻刀尖向地面斜斜提着,有意无意间护住膝盖以下。每当跨出一步,长刀总比腿脚快了一线。 对面的绿睛人动也不动,等他前来。 薛陵步势不停,霎时间□他只有七八尺远。此时劈尖忽然沾碰到□幼细轻柔之物,他跨出的脚立时缩回,但左手长刀却向前推出。 果然刀势受到一□□柔韧的阻力挡住,不得前移。 薛陵灵巧地转动刀身,登时缠绕在一根黏轫的线绳上。 薛陵至此才冷笑一声,道:“这等诡计岂能难得住我?” 说时,长刀运劲一桃,左右两端各有步声传来,相距都在三丈左右。由此可知这一条不知是什么质料的黏性轫丝长达六丈以上,两端各有一人执持。他们在黑暗中布下这样的诡奇埋伏,实在防不□防,因为这一条能黏住任何物事而又不怕刀剑的细线到底是什么物事? 薛陵一点都不晓得。 他迅即蹲低身子,杷长剑竖插在右方两尺之处,以防另有这□物事缠过来。 这时已腾出一手,取出火摺,“啪”地打着。可是对面疾风扑到,不但吹熄了火摺,而且刀光耀眼,当头劈落。 薛陵大喝一声,丢下右手火摺,一掌劈去。“蓬”的一响,对面的敌人被掌力震退六七步,一交跌倒。 他如此威势似乎一点也骇不着别的敌人,但见一对红色的眼睛俨然出现。这个红睛人一直走过来,经过同伴尸身之时,瞧也不瞧一眼。 薛陵虽是不难杀尽这些凶恶而又不怕死的人,但于心大是不安,当下喝道:“你们到底想怎样?最好别迫我出手!” 那个红睛人理都不理,挺刀笔直迫到。他们这一边刚好被石墙挡住了火光,是以黑暗□常。如若不点燃火摺,势难查看得清楚那一根缠黏在刀上的是什么物事。 在石墙那一边齐茵听到薛陵连连大喝,心中的愤急不是言语所能形容。正当此时,四丈外出现两个黑衣人,一个红睛,一个绿睛。 他们都手持长刀,屹立不动,竟似是遥加监视之意这便等如说他们在石墙那一边稳可以收拾下薛陵,目下只须监视着齐茵的行动便可。 齐茵大急之下,飞身扑去,只一个起落,就到了他们面前。 那两个黑衣人发出咆哮之声,挥刀迅劈,出手凶毒无比。 齐茵的乌风鞭嗤一声划空作辔,已卷飞了一柄长刀,另一柄砍到之时,她使个身法已到了他们背后。 们 她心中□恨这两人出手的凶毒,鞭丝划处,发出“啪啪”两声,竟是在同时之间抽了每人一鞭。 这两个黑衣人嗥叫连声,似是十分疼痛,却不曾倒下,仍然回身来斗。 齐茵心中大骇,忖道:“这两人武功虽是平常,但不知炼成了什么护□神功,居然不怕我的乌风鞭扫抽。其实我这两鞭内力强劲,鞭丝锋利如剑,即使是朱公明、金明池之流,挨上一下也吃不消。常人更是骨断肉裂,鲜血四溅才是。” 她可就不敢大意,使出灵巧之□的身法,在这两人刀光拳影中钻来闪去。三招不到,又柚了每人一鞭。 那两个黑衣人只是咆哮嗥叫,宛如恶兽一般,十分骇人。 齐茵也微生惧意,念头一转,使出一招“灵丝缠腕”,鞭丝幻出两个圈圈,一个套中敌拳,另一个套住长刀,发动一拽,两名敌人登时跌翻了一个,同时那名未跌倒的敌人手中长刀也跌落尘俟。 现在他们已没有长刀,齐茵较为放心。这刻她才想起许平独自昏卧在廊上,百忙中转眼望去。
第三十章 齐茵左手拿着柴火,右手空空,对付起敌人双刀,绰有余裕。她若不是有意生擒敌人的话,早就可把白蛛女击毙在当场了。 她左手的柴火火势渐暗,这是因为挥舞得大急,未燃着的地方无法起火燃烧,原本已点着了的地方木质已逐渐烧完,片刻工夫,那一截通红的炭条缩短了根多。 许平已点着了几根粗长木头,他选了其中一根,向她们头顶丢去,一面喊道:“婶婶接住。齐茵玉手一舒,已爬在手中。白蛛女面色一变,口中低低咒咀了一声”该死的小狗“! 她们又拚斗了十余招,薛陵以千里传声向齐茵道:“你手中的火把似乎令她十分忌惮,或者她的毒计正是被火克住。你且缠斗一会,纵是有□会禁闭她的穴道,亦暂勿下手。” 他乃是旁观者清,眼见那白蛛女对火把的忌惮神情,又发现她有时好像不怕对方制住她,便想到这白蛛女一定有什么恶毒手段,可以自行暗算敌人,纵然是自己已被杀死或是穴道受制,仍然能达到暗算的目的。 她到底用什么手段当然无法推想得出,但薛陵却找出了应付之计。当下传声向许平和齐茵分别指点。他自己则飘落院墙那一边,迅快地扫拾了一大堆枯枝干叶,积放在墙根。 他重新从墙顶窍视之时,许平已把那火堆加旺,火光四映,全院皆明。 他向齐茵发出讯号,齐茵登时出手急攻,内力潮涌而出。 蛛女拚命抵御,突然一刀砍断了对方手中的火棒,顿时面露喜色。 然而齐茵此举乃是诱敌之计,但见她身形一晃,已从对方身侧掠过。两下交铅闪过之时,齐茵已拍落她右手之刀,同时又点中她胁下穴道。 白蛛女一交跌在地上,不再动弹。这时许平飞奔而来,小手拿看十余根已点燃着的柴火。 另一方面薛陵也捧拾起那一大堆的枯枝干叶,越墙而过。 他们三人合力,□快地在白蛛女的四周布下一个火圈,四周□她的距□皆在八尺以上,只有一处有个五六尺的缺口。 但他们在缺口外又另行布置了一个马蹄形的圈子,堆着最易点燃的干草树叶,随时可以点燃。 许平忙个不停地四下加添木柴草叶,好在这等易燃之物此处多的是,并不十分困难。薛陵道:“等一会必定会牛出变化,你小心瞧着。” 白蛛女仰卧火圈中,照得分明,但见她双目已闭,宛如熟睡,面容姣美,皮肤白皙。可是她一头白发却十分刺眼,使人生出诡怖之意。 突然间她腰间的黑衣波动一卜,好像有什么物事在底下跳动一般。 薛陵道:“你瞧,我果然料中啦。这个妖女恶毒非常,虽然死了,仍能害人。” 齐茵问道。 “那是什么物事?” 薛陵道:黑神蛛,我也不知这等毒虫长得什么样子,但她几次提及,想必是十分厉害的毒物。 齐茵道:“有道理,她一直部没有□会放出这些毒物,但愿这个火圈拦得住它们。只见白蛛女身上的黑衣波动不已,接着可以瞧得出有物事在衣下爬行,一直从下襟钻出来。 薛、齐二人运足目力望去,这才瞧得出一只比拳头还要大的蜘蛛,伏在她身上。由于这只蜘蛛通□黑色,所以贴在黑人之上,很难看得出来。紧接着又有另一头黑蜘蛛爬出襟外,它们沿着白蛛女的双脚爬去,钦然间已落在地上。薛陵道:“阿平,你一面加添柴火,一面小心注视这两只毒物,见它们要冲出火圈,□快告告诉我们。“许平应道:“我知道啦” “她脚尖所向之处,正是火圈缺口。这两只毒蛛果然怕火。它们目力不济,瞧不见四下景物,但却能感觉得出那一边火力较弱,想从缺口冲出。” 说时,已检起两根烧得很旺的柴火,分一根给齐茵,教她站在缺口另一边,只等两只黑神蛛爬出来,就迅快点燃这外面马蹄形的火圈,同时又封闭住缺口,令它们不能回去。 他倒没想到此学无意中救了白蛛女的性命。要知那黑神蛛虽是受白蛛女豢养多年,但它们天性凶残嗜杀。假使出不了火圈,被迫爬回主人身边,暴一怒之下,可就不管是什么人,咬死啖食。 那两只黑神蛛从缺口中爬出,薛陵和齐茵两人一齐下手,迅快引火点燃那一圈干枯的草叶。 同时又拨动原先的火圈,封住缺口。 许平改变对象,转过来加添柴木在这个新的火圈上,使火势继续不断地燃烧。 那两只黑神蛛转来转去,都找不到出路,欲转回返主人身边,亦无路可通,当下暴燥不安地在数尺方圆乱转,形态狞恶可怕之□。 薛陵和齐茵一同走到白蛛女身边,薛陵道:“这个妖女豢养得有这等恶毒之物,本身一定也很毒,切莫碰到她的身□。” 齐茵道:“你有什么打算?” 薛陵道:“她一定想不到我们会困住她的黑神蛛,假如我们拿那两只毒物跟她交换条件。” 齐茵摇头道:“她不会再捉些采养么?” 薛陵道:“现在的问题倒是在如何能使她不再作恶人间,至于那黑神蛛决不是随便可以找得到的东西,决不怕她不屈服。” 齐茵道:“谁能老是跟着她呢?像她这□人,岂是守信不渝之人?薛陵道:“我们只好见□行事了,或者在对答之时想出办法也未可知。” 齐茵道:“那就只好这样了,这个女人真可怕,若是我独自处理这件事的话,你猜我会怎样做?薛陵道:“干脆杀死她,对不对?” 齐茵道:“对,但还有一点,便是如不立刻杀死她,那就走开,永远都不要惹她。” 薛陵沉思地道:“你竟觉得她如此可怕么?” 齐茵道:“当然啦!试想一个连□子蜘蛛都不怕的女人,已经很了不起啦!何况她还敢豢养这些毒虫之中最毒的一□,叉时时刻刻带在身上。这□人一定比那些毒虫更为厉害,更为恶毒。这个简单的推想,却使得薛陵十分信服,比之千言万语有用得多了,他仲手阻止齐茵拍开白蛛女的穴道,说道:“等一等,我要想想看。” 齐茵没有做声,回转头去瞧那边火圈中的黑神蛛。 她平生从未见过如此巨大的蜘蛛,而且又是黑色,此刻多看两眼,便隐隐觉得作呕。 她起身走近火圈,帮助许平加添柴火,一面道:“阿平,你怕不怕?” 许平道:“一点不怕,我还想进去跟它们玩一玩,然后把它们踩死!齐茵道:“你以前常常找蜘蛛和□子的麻烦么?”她说这话之时,都觉得胃里有点难过。 许平道:“我时时去捉□子烧熟了吃,但蜘蛛却从未玩过。说也奇怪,我以前真有点怕蜘蛛呢!齐茵道:“为什么现在不怕了?” 许平搔搔头,眼见有一处火势减弱,连忙飞奔过去加上木头,这才回来答道:“我也不知道,或者是吃了那只□王的缘故吧?” 齐茵大为□讶,问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许平道:“我吃过□王,回醒之后,但觉全身的感觉跟从前都不一样,力□大了许多,跳得远跑得快,刚才一拳就打死那个黑衣人,我的拳头根本还未打中他身□。后来我暗暗试验,发觉拳力可以把几尺远的火焰击减。齐茵笑道:“这一点倒是真的,你业已换过了筋骨,有一段时间你全身坚逾钢铁,刀剑难伤,啊!就是那个时候那妖女要吸你的血,却咬不破你的皮肉。” 许平道:“原来如此。”他的目光转到白蛛女那边,瞧了一会,又道:“她长得很好看,为什么头发都白了?为人又这么恶青?” 齐茵道:“这可要问她才晓得了。” 薛陵耳中听着他们的对话,心中微觉烦燥,但最后的两句对话却□发了他的灵感,用心寻思了一阵,便叫齐茵过来,解开她的穴道。当然只是让她能够说话,并非完全恢□如常。 白蛛女睁开双眼,知觉尽□,但全身瘫软无力。她试行开口,发觉能够发出声音,当下撮唇吹了几下,却没有声音发出。 薛、齐两人都不晓得她在闹鬼,忽听许平叫道:“这两只毒蛛好像死了,迸起老高。” 薛陵恍然大悟,冷冷道:“白姑娘,你妄想召唤黑神蛛来对付我们是不是?但别说我已把它们困住,即使没有,凭这蠢然两只毒虫,焉能奈得我何?” 白蛛女怒道:“你不信就试试看。” 薛陵哂道:“何须去试?我一跃远达数丈,它就算会飞也□不上我?何况我还会移形换位□功夫。白蛛女忍不住叫道:“齐茵也会移形换位,但刚才亦落在我的天蛛阵中,就差一点落败,何况黑神蛛出马。薛陵恍然道:“原来那黑神蛛会喷丝黏敌,这就很不容易防避了,不过我可以早一步拿刀砍死了它,谅来也不是难事。” 白蛛女嗤之以鼻,冷笑道:“你最好试上一试。” 薛陵笑道:“我才不上这个当,我猜想这等毒物肚于里一定有古怪,一刀劈中的话,不是有毒液四溅,就是有毒□喷出,使敌人亦活不了,对不对?” 白蛛女默然不响,一望而知乃是被对方猜中了。薛陵决不嘲笑她,免得她一怒之下,什附近百里之内的么话都不说。 他停歇了一会,才道:“我用火圈困住你两只黑神蛛,倒没有加害它们之心。” 白蛛女瞿然动容,那对碧绿色的眸子汪定在薛陵面上。她直列这刻才发现这个男子长得十分英俊,而且有强大不可抗的力景制服她,一如她的师父万孽法师。 但万孽法师却没有薛陵这□男性的魅力,在她生平的经历中,芸芸男性,只有万孽法师能制服她,现在才多了一个薛陵,此外,一切男人若是碰上了她,定然被她征服,变成碧眼或红眼的奴隶,不会说话,不会思想,一切听她的命令行事。 她缓缓道:“好吧,算你赢了,你把黑神蛛还给我。” 薛陵心中觉得可笑,但却不说出来,因为他□会出这□□乎常人的人,行事和思想另有一套逻辑不足为奇,而他亦必须迁就她这套逻辑,才能达到目的。 他道:“还给你并无不可,你也知道我夺去黑神蛛并无用处,杀死它们也没有任何利益。” 白蛛女道:“当然啦,天下问只有我可以指挥它们,也不怕它们的毒爪。也只有我知道如何喂饱它们,别的人弄走它们的话,早晚要被它们吃棹。而且找告诉你,不出十日,人畜全都死光。” 薛陵心中大震,但面上不露丝毫神色,微笑道:“当真这么厉害?你的本领也真大,只有你把它们藏在身上而不怕它们吃掉你。” 白蛛女摇头道:“它们饿急了也会吃掉我的,不过我从不会忘记喂饱它们。” 薛陵问道:“万孽法师怕不怕这黑神蛛?” 白蛛女想了一下,道:“我师父他不是不怕,而是深知克制之法,亦有解救黑神蛛爪上奇毒的药物,所以他亦算得是不怕的人。” 薛陵故意从黑神蛛上面往万孽法师方面扯去,所以不肯放弃这条线索,接口道:“既然如此,他门下之人只要向他取得解药,也可以不怕黑神蛛啦!白蛛女摇摇头,道:“别人掌了那些药全没用处,因为我帅父的全身皮肉筋骨和血液都有毒质,所以他才受得住那蛛爪奇毒,再用药去解。旁的人立时就死了,有药也没用处。” 薛陵道:“那么你何以又不怕蛛爪之毒?莫非你身上之血也含有毒质么?” 白蛛女道:“不错,我自小就长在蜘蛛洞中,服食□□奇怪的药物抗拒各□蛛毒,到现在自然不怕蛛毒。说不定那黑神蛛吃了我的血肉之后,反而会中毒而死呢!这番话只听得齐茵全身起了鸡皮疙瘩,□快走开,不敢听下去。薛陵很感到兴趣,问道:“你本是那一处地方的人氏?几时拜在万孽法师门下的?白蛛女道:“我本是济南人民,七岁的时候便和另外五个女孩子一齐住入蜘蛛洞中,但只有我一个人活下来。她们全部死啦!这时我变成万恶门中的人,修习武功,读书炼药等等,有趣得很。薛陵忽住毛发竖起的感觉,又问道:“你同门多不多?” 白蛛女道:“我只认识二个人,但师父说我还有很多本领根大的师兄师姊,也有许多晚辈,不过我一直没有□会见到他们。” 薛陵甚觉不解,问道:“为什么呢?白蛛女道:“我学艺完事之后,可就忙得不可开交,日日外出采药,那有时间跟别人见面?当初练武读书之时,又因为我是晚上才起来的,那时候也见不到人啊!薛陵道:“原来如此。”心想她这等遭遇说起来煞是可□,顿时大起同情之心。 白蛛女目光掠过火圈,道:“我的黑神蛛在另外一个火圈中么?” 薛陵点点头,她又道:“假如你不曾把同路封断,黑神蛛被逼回来,定然暴怒伤我了,我得谢谢你啦!” 薛陵觉得她这话怪有人情味以及十分合理,甚是奇怪,道:“姑娘不必言谢,反正你还是舍不得它们,仍然要继续留在身边。总有一天,它们会凶性大变而伤了你。” 白蛛女叹一口□,道:“这也是没有法的事,因为师父要我采的药都是在深山恶谷,地势险绝的地方。我若没有神蛛之助,根本就到不了那等险恶之地。” 薛陵讶道:“以你这一身功夫,还有到不了的地方么?” 白蛛女道:“你还不知道深山大岭内多的是连猴子也上不了的地方。我若没有蛛丝之助,早就摔死了!唉,我虽是辛辛苦苦采得了无数奇药,却总是不合用,所以成年累月都在忙著,没一时得空。” 薛陵小心翼翼地问道:“什么东西不合用?” 白蛛女道:“就是那些灵药呀!我因为体内毒质大多,所以头发都白了,难看得要命。 师父说替我配一帖药,服下就可以转白为黑。他要我采许多奇怪的药,回去一试总是不合用,又须重新再采别的,所以我一年到头都是忙著采药。” 薛陵听出了一点道理,忖道:“万孽法师想是利用她爱美的天性,骗她冒万死之险去采各种药物。但这等话若不是有确切证据,还是不说的好,免得她在万孽法师面前泄露口风,反而送了性命。” 要知以万孽法师这等阴沉毒辣之人,如若得知白蛛女已怀疑他的动机用心,定会先发制人,把她杀死,以免有后患之虞。 直到现在,薛陵总算是弄清楚了白蛛女的来龙去脉。也得知她本是个身世孤苦的好女子,但命运不济,落在万孽法师手中,以致善恶不分,变成一个奇异的与世人完全不同的人。 他不敢再根究其余的黑衣人的底细,只问出这些人都是服过万孽法师提炼的毒药,变成这般模样。晚上精神极大,夜能视物。白天则反而萎靡不振,昏昏思睡。 至于这只蝎王,据万法师说若得到蝎肉和药,即可化白发为黑发。但蝎肉已被许平食下,她便想吸他的血,食他的肉。谁知当时许平全身坚逾钢铁,咬他不动,不然的话,许平早就丧生了。 薛陵想了一会,间道:“你除了捕捉这只蝎王之外,可还有别的药要采?” 白蛛女道:“还有一种毒蛇,效力亦可比得上蝎王,但找起来可费事多了。师父说若是不能捕同蝎王,便去捕捉那化骨带毒蛇回去也行。” 薛陵道:“好极了,你专心去找那化骨带吧,将来万一你师父已经去世,我定帮你找一个比你师傅更高明的异人,替你炼药,只不知你相信不相信。“白蛛女呆了一会,才道: “我不知道为什么很相信你的话,但我师傅决不会去世,他已经或了一百多岁,决不会死的。”薛陵道:“好,假如他还在世,你捉了毒蛇同去见他之时,不准说出今日之事,一个字都不要提,你答应不答应?” 白蛛女点点头,道:“好吧,如果我告诉他,你一定活不了。“薛陵微微一笑,心想我此举只是为了你著想,那里是怕你师父报复?薛陵当然不把心中所想说出来,他还有一个最要紧的条件要她应承,否则的话,他决计不能让她活著。他道:“还有一件事,你以前一定没有想到过,那就是这个世上之人,不分男女老幼,跟我们自己都是同类,都想好好的活下去,所以你不可仗恃练过武功和有那黑神蛛,就随便要人性命。” 白蛛女道:“师父嘱我不要跟人家交往,他说世上的人都坏得很。假如有人碰上你,你就杀死!” 薛陵道:“但你瞧我是不是坏人呢?” 白蛛女摇头道:“你决不是坏人。” 薛陵道:“对啦!你师父只是忘了告诉你说,世上之人也有不少好的,所以你从今以后,不许杀害任何人,你答应不答应?” 白蛛女立即答应了,薛陵反而怀疑起来,问道:“你当真能不杀害任何人么?” 她笑了一笑,娇颜如花,襟上白发碧睛,别有一种奇异的魅力。 她道:“这事何难之有,我决不杀死任何人,但几犯我之人,都给他吃药,变成我的手下就得啦!” 薛陵道:“原来如此,可是我要你既不杀人,亦不给任何人吃药,你答应的话,便杷黑神蛛还给你。” 他深知对方十分重视那两只毒蛛,故意提起它们。白蛛女果然露出寻思之状,过了一会,才道:“好吧,我都答应你,奇怪,为什么我觉得不能不听你的话呢?” 一个娇脆的声音接口道:“我知道这是什么缘故。”这声音正是齐茵所发。 薛陵转眼见她站在不远之处,含笑插口。 心中不禁迭声叫吉,想道:“她定是吃起醋来了,但这件事何等重要她怎可因妒破坏呢?白蛛女已问道:“是什么缘故呀?” 齐茵走近火圈,含笑盈盈,道:“因为他是个根好的人,你心中相信他说的话不会骗人害人所以觉得不能不听从他。“白蛛女喜道:“正是这样。”她用敬佩的眼光望住对方,因为齐茵的武功居然比她高强这还是她平生第一次落败,所以十分服气薛陵再三查看出她果然没有作伪弄诡,当下解开她的穴道禁制,道:“我们要走啦,将来再见之时,希望你已经有一头乌黑的头发。” 齐茵也问过白蛛女已没有需要他们帮助的地方,这才道别过,在黑夜中离开这一处地方。 他们只不过尽快离开白蛛女,以免发生别的事故。 在路上向前走之时,薛陵向齐茵道:“我刚才听见你插口,真的担心得很。” 齐茵笑道:“别当我是那么会吃醋的人,前些时候香琼姊已对我说过,她说你为人正直侠义,决计不是薄幸儿郎,叫我放心信任你。她又对我言道,假如有女孩子看上了你,不要捻酸呷醋,因为那是避免不了的事。” 薛陵甚觉不解,道:“为什么避免不了?” 齐茵笑道:“因为你长得太英俊了。” 薛陵甚不以为然地摇摇头,道:“金明他比我英俊多了,他那么喜欢你,你却不喜欢他,可见得英俊是一回事,女孩子喜欢不喜欢又是另同事。”吧齐茵道:“这话也有道理,除了一点,就是你说金明池比你英俊这话并不正确。不过这一点无关重要,香琼姊说的其实是指你命带桃花,躲也躲不掉的。” 薛陵微笑斥道:“胡说,你也信她的鬼话。” 齐茵道:“她才不是胡说,她的相法灵验如神,我那敢不信?” 薛陵向来不信这等命理风水之类的玩艺,但觉得无须跟她争辩便结束了这种谈话,另开话题,道:“阿茵,我觉得小平很有点用处呢!” 齐茵道:“他当然有用啦,我已准备好教他修习一种刀枪不入寒暑不侵的护身神功。我乃是想到他才服过蝎王肉之后,全身坚逾精钢,不但救了他自己一命,后来还能帮助我们做许多事。薛陵微笑道:“说起这护身神功,我可就记起家师以前提起过,他说邵仙于识得一种〖金龙绕柱『的神功,这种功夫只有纯阳之体才能修练,他一点也不明白邵仙子何以懂得这一门功夫,而且记之何用?”齐茵道:“要不要我告诉你?你一门功夫并非凡是纯阳之体就炼得成功,定须气质禀赋都与此相近。也就是说,必须性情浑猛,不大喜用心机的人,而又肯下无穷苦功才修炼得成功。大凡这等性情的猛汉,最易受人利用,因而堕落。但若是炼成这等功夫,就可自保有余,为世间多留下一个浑厚可爱的男子。” 薛陵笑道:“原来如此,幸而小平年纪尚幼,否则我不捻酸呷醋才怪呢l”齐茵道: “阿平人虽不笨,但他天性淳厚忠直,也是容易上当的那一类人,但触发我传授金龙绕柱神功之心的原因却是因为他服过蝎王之肉这回事。照我的推测估计,他目下一身功力浑厚无比,只不过没有方法加以利用而已。因此,别人修习这一门奇功,最少也得花上二十年苦功,在他或者只须十天八天即可。” 薛陵道:“但愿如此,如若成功的话,我们便增加了一个极有用的帮手,这一点定必大出敌人意料之外。” 他们改变方向,不向开封同转,迳向西南奔去,不久,已走入一个市镇内。 这时已经三更过后,全镇寂然无声。他们当然不去惊动镇上之人,当下一直穿过此镇。 出得镇外,忽然听得“砰”的一响,回头望去,但见一团彩光直上云臀,到了高处,蓦地爆散,幻出千万点五彩光芒,有如正月时燃放的花炮,煞是好看。 薛陵道:“我相信暂时很难找到机会得以恬静地传授阿平功夫了。” 齐茵道:“不错,这一定是朱公明手下的暗。我们穿过此镇之时,就被已被他怖下的哨网发现。薛陵若有所悟,停步寻思。齐茵又道:“会不会是别人之事,凑巧赶上咱们经过。 一薛陵用自信的口气向她道:“我不会离开你太久,最多一个时辰,我就做好很多手脚,使敌人想不到我们已折转回去。” 齐茵叹一口气,道:“我总觉得你不该离开我们,不过细细一想,好像叉没有什么理由。” 薛陵笑道:〖这就对了,别胡思乱想了,以你的武功应该足以自卫。我一个人行动会迅快得多,快点走吧,记得认住方向,别迷路就行啦!“齐茵只好带了许平,投荒而走。薛陵一直等她走远,这才沿著大路向前奔去。大约奔出七里路,又经过一个市镇。这一同他绕道从侧面入镇,只经过几户人家,灵警忠心的家犬发觉,大声叫吠。他迅即退出镇外,绕过此镇,继续向前走去。短短的时间之内,他已经过三个村庄,都是才一入村,犬吠之声一起,他就退出绕道奔过。每一次他绕道奔过之后,找一棵高树或是山丘等高处,登上回望,总能发现村庄市镇中有人影幌闪,似是被犬吠之声惊动,到处查看。他当然明白这些入都是金刀大侠朱公明的爪牙,不但不是坏人,反而多半是正正经经的武林人物。这些入都没察破朱公明的假面目,所以朱公明的一声号召,人人都会全力相助。朱公明正是利用这些正派的武林人来对付薛陵,第一点他深知薛陵决不肯随便加害正派的武林人物。第二,假如他被迫出手杀害了这些人,怨仇深结,谁也无法替薛陵解释得清楚。换言之,朱公明第一步是利用这等局势陷薛陵于不义,第二步才找机会发动全力围攻。薛陵在黑暗中一面疾奔,一面推测出朱公明的阴谋毒计,嘴角不由得泛起两丝冷笑,忖道:“假使我不是已获得不少江湖经验的话,这一次势必中他圈套,变成无法洗脱罪名的大恶人!总之,除了我能确定是朱公明的手下以外,我决不能杀死任何一个人。)神寻思道:个大市镇,他奔到切近,这才认出是中县。他先跳到道旁黑影中,定下心计算起时间,从第一次火炮出现至今,一路上耽误了不少时间。假使朱公明和他师兄尹泰动身起,自应早一步到达此地了,纵然他们不曾赶来,但这处仍是往来要冲之一,朱公明如著封锁开封府四方,出人道路的话,这一处定必派得有高手主持。” 他向远处黑压压一片的城市遥望顷刻,又忖道:这等地方自然不易设防得严密。 若然我是朱公明,将用什么方法部署?“这一点他研究了许久,觉得除了布置大批人手重重放哨之外,别无他法。当下大感轻松,忖道:“朱公明手下能人虽熟不少,但若要挑选出能够与我一拚之人,只怕找不出三两个,若是武艺较弱之人,我的身法定可瞒得过他们耳目无疑。” 这么一想,当即决定依照前法,绕道入城,设法使夜犬惊吠,然后溜走。 他依计入城之后,走过一条僻静街道,果然惹起了犬吠之声。俗语所谓一犬吠影,百犬吠声。 这一处犬吠之声一起,周围都热烈响应,闹成一片。 薛陵微笑撤退,但才奔行了两三丈,陡见两条人影迅快掠过左方屋顶。 他心中一凛,暗想此地果然有高手埋伏,转念之际,人已闪入墙角黑影之中。 那两个人影掠下街道,都带著兵刃,身法极为迅捷,一望而知可列入高手之林。 那两个夜行人落在街上,分头查看四下可以藏匿敌人的暗隅,动作老练,戒备极严,以防敌人在黑暗中暴起伤人。 薛陵一望而知这两人对这等搜索敌踪的门槛极精,而且武功高强,一旦被他们发觉,便很不容易脱身。心中又是一震,想不出朱公明从何处找来如此高明的人手相助。 这时两下相距尚有数丈,但照那两人如此灵警敏捷的搜查行动看来,不但很快就将查到此处,而且泱决计不会疏忽遗漏了这个黑暗的墙角。 他当机立断,趁他们分开的一瞬间,振唇纵起,贴墙上升,到了墙头,身子挨著墙头滚到后面飘落。 但见墙后乃是一处人家前面的院落。他迅即窜人左侧角门,从长廊潜行到内宅,然后又到了后院。 他一路都十分注意屋顶的动静,果然有一次发觉邻宅的屋顶似是有人影闪动。可知他如若从屋顶上逃逸,定被敌人发现踪迹。 那座后院有些树木,所以容易掩藏踪影。他迅快的溜到后门,轻轻拉关一条缝隙,向外窥看。 但见外面是一条宽阔的巷子,对面恰好有一座屋子的尖顶高高突起,如若其上有人,便可居高临下,严密监视著这条宽巷。 不过,倘若在上面监视之人不是高手的话,这条宽巷仍然不难飞渡。 为了要试探出这一点,他估计一下距离,检起一颗小石,抖手打出。 小石子穿过空气,落在四丈外一处瓦面,发出一下脆响,在寂夜之中,这一下脆响特别清脆。 他双眼牢牢注视著对面的屋尖,石子响声一起,但见一颗人头从上面伸出,向发出响声之处查看。由于石于所击之处恰被屋顶所阻,是以上面的人定须探头窥望才行。 薛陵即已查出无人防守,心中叫一声苦,想道:“朱公明手下如何有这许多高手?这一下响声距屋顶五丈有多,若是武功稍弱之人极易忽略错过,由此可知此人内功深厚,耳口极灵,我若是妄想强行以极快身法跃过去,定难逃得过他的耳目。” 屋顶上那人查看了一阵,这才缩同头去。薛陵打消了从这一处潜行离开之意,拨转头又奔入宅内。 他在长廊上小心翼翼地向前移动著,总是先找定隐蔽身形之所,才迅快跃去。他之所以如此小心,便因目下形势奇怪,大批的武林高手似是已把这一圈地面重重围困起来。 他走完一段长廊,跃人一座跨院之内,身形刚一隐起,便见到一道人影唰地飞落院墙之卅一但见此人手提厚背砍山刀,身量雄壮,动作极是矫健有力。 薛陵一眼认出此人正是霹雳手梁奉,便为之一怔,想道:梁奉不但是锦衣卫统领,亦是朱公明的死党。他亲自来此主持,不用说许多武林高手已被他邀来了。哎呀! 怪不得刚才所见的人,无一不是江湖门槛极精的高手,敢情就是那一批武林名家。这些人我不论杀死那一个,都是绵连不尽的仇恨。 现在已证卖了朱公明果然利用别的武林名家来对付自己,先使他陷入圈套,变成武林人人皆可得而诛之的罪人,然后才由他亲自出面对付。 这等毒计非同小可,薛陵一面暗暗警惕自己,万万不可出手杀害任何人,一面又在疑虑这梁奉现身此处是什么意思?莫非已发现了自己的踪迹? 在一众武林名家之中,唯有这霹雳手梁奉可以诛杀,一则他真是朱公明的死党,自己身上的血海深仇有他的一笔,迟早非取他性命不可。二则他亦是齐南山的仇人之一,有这两个原因,他倒不怕对方发现了自己,只用心找寻如何能不惊动别人而杀死他的办法。 那霹霹手梁奉屹立墙头,头颅缓缓转动,炯炯目光向四下扫射,似是已有所发现,正在加以细查。 薛陵心头微凛,忖道:“假如他现在发现了我,一旦声张,高手群集。那时我为了突围而出,那是非出尽毒手不可。只要杀死了一两位,结下血仇,朱公明便可以使天下武林之人都对付我。” 他停止了呼吸,眼睛也眯成一线,免得被他发觉眼睛的反光。 过了一阵,梁奉飘身而下,大步走上台阶,在上房□外倾听一下,这才揭□而入。 薛陵恍然大悟,想道:“原来此宅主人与梁奉有关系,甚或与朱公明有关,因此四下防守得特别严密,哼!哼!我倒要趁机查明本宅主人是谁,与这一干伪善的魔头有何关系?” 过了老大一会工夫,门□一动,霹雳手梁奉大步出来,在院中拉扯一下衣服,面上浮现着奇异的笑容,四顾一眼,这才跃上墙头,踏瓦去了。 薛陵迅即纵到门边,揭□而入,但见隐隐有灯光从内间重□缝隙射出。 他踅到□边,轻轻拨开一道缝隙,向内面窥瞧。 但见那内间的布置乃是闺阁模样,此时杳无人迹。薛陵大感惊讶,心想:“此处既然无人,为何梁奉进来这么久才离开?” 转念之际,已掀□进去,迅即搜查各处,瞧瞧有没有书信之类。 突然发觉有异,转头一望,但见床边站着一个花讯年华的少妇,样貌冶艳,头上是钗横鬓乱,面泛红晕,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凝视着他。 薛陵大吃一惊,只因这个冶艳少妇,全身赤裸,白皙的皮肤在灯光下反映出令人眩目的光辉。 薛陵虽是尚是童身,可是这刻也一望而知这个美艳少妇与梁奉刚才做了什么事。 使他最是迷惑不解的,是这个少妇为何不尖声叫嚷?难道她一点都不怕忽然闯入来的男人?尤其是她目下全身裸露,一丝不挂,也不怕男人受不住诱惑而向她施行强暴么? 那裸体少妇乃是从床尾的幔后走出来,她把对方瞧个清楚之后,微微一笑,道:“是不是梁大爷差你来的?” 薛陵随口道:“他没有差遣我来,是我瞧见,自家闯入来的。” 那冶艳少妇媚笑一下,侧身倒在床上,摆出极为诱惑的姿势,道:“原来如此,过来呀!还等什么?” 薛陵走近床边,他一向不把女色放在心中,本来就不会受到诱惑,更何况目下这等情况,使他触忆起一件往事,心中泛起了痛恨之情,更不会着迷。 他冷淡地笑一笑,道:“我可是有过经验的过来人。” 那冶艳少妇展开双臂,雪白而高耸的胸脯急促地起伏,说道:“那更好了,我从来没有见过比你更漂亮的男人。” 薛陵摇摇头,仍然站在床边。他脑海中一方面泛起了杀机,一方面幻出数年前的一幕景象………也是在这样的一间房内,床上躺着一个赤裸妖冶的美妇,向他伸展双手。当时他一方面感到十分不对,另一方面又替那美妇难过,因为他一向很尊重她,称她做三师母。 他极力找出婉转的言辞拒绝她,而又不想令她难过。她缠了许久,确知没有希望之后,忽然尖声叫喊。薛陵立刻晓得事情不妙,破窗急逃。此后,他变成了犯了武林大忌的可恶叛徒。 这件往事使他胸中燃起了熊熊恨火,而且一个女人既然可以不顾廉耻地勾引男人,这等淫荡之妇,已足以毫不怜悯地诛杀了。
第三十一章 薛陵眼中射出冰冷可怕的光芒,床上艳妇突然大惊,缩成一团,宛如一个肉球。 她怯怯道:“你……你是我家大爷差来的?” 薛陵冷冷道:“告诉我你家大爷姓甚名谁,我要瞧瞧你有没有忘记了他的姓名?” 她惊怖之下,乖乖的道:“我家大爷姓白名阳。” 薛陵道:“很好,我记得白阳乃是黑道中的高手,在武林中也是响当当的人物,你是他的什么人?” 那冶艳裸妇不敢支吾,道:“我叫牡丹,是白大爷第三房姬妾。” 薛陵恨声道:“妙极了,也是第三房姬妾。” 牡丹自然不晓得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她虽然不曾听他说出将要杀死自己的话,但从他冰冷凶恶的眼神中,却能感觉出这个美男子心中的意思。 薛陵又问道:“白阳何处去了?” 牡丹呐呐道:“他……他没去那儿。” 薛陵道:“他既然没有外出,你竟敢与梁奉幽会,可说是大胆之至。” 牡丹不敢哼声,薛陵弯腰伸手,拉起一条被子,盖住她的身躯,接着一指戳在被上。她哼了一声,便不再动弹。 薛陵冷冷地向床上说道:“淫荡妇人合该处死,那奸夫也休想活着,你们将来在黄泉之下再幽会吧!” 他正要转身离开,忽然外间传来步履响声,接着一个女子口音叫道:“三阿姨……三阿姨!” 人随声现,一个妙龄少女掀□而入,灯光之下,但见她长得倒也不俗,尤其是丰满的身段,大是使男人见了垂涎三尺。 她走动时的姿态也十分风骚,从她的年纪可推测不出是否已婚。但即使已经嫁人,也不会是很久的事。因此大体上来说,她实在太风骚妖媚了一点。 她一眼望见床边挺立不动的薛陵,便停步细细打量他,看清楚之后,这才满意似地笑一笑,移步走到床边。 薛陵颇感不解的是这屋子里的女人都十分大胆,见到陌生人竟不惊叫,还睁大眼睛细细打量。 他存心要瞧瞧这个女郎有什么动静,便不言不语,任得她捣鬼。 她走到床边,又叫一声“三阿姨”,见她没有回答,伸手掀开被子,但见床上的牡丹赤身裸体,闭口不动,顿时大感讶异,伸手再推推她,道:“三阿姨,快醒一醒,我有话告诉你。” 那牡丹死了不久,身躯犹暖,是以那女郎推她之时,毫无异感。 薛陵冷冷道:“你是谁?” 那女郎惊讶地回头瞧他,接着用手指指着自己鼻子,道:“你问我么?” 薛陵道:“当然是问你啦!难道我问床上的死人不成?” 那女郎眼中闪过骇然的光芒,转头向牡丹望去,果然发现她全无呼吸。 她深深吸一口气,便自镇静下来,道:“三阿姨分明被人强暴过,然后才被人杀死。” 薛陵道:“猜得不错。”他暗暗提聚起功力,准备连这个看来也是淫荡的女子一并杀死。 那女郎又道:“是你做的么?” 薛陵不答反问:“你是谁?” 那女郎道:“我姓白名英。” 薛陵道:“那么你就是白阳的女儿了?” 白英点点头,道:“是不是你做的?” 薛陵道:“有一件是,第一件不是!她的确是我杀死的,你想不想知道谁强暴了她?” 白英摇摇头,眼中浮现出一种朦胧的光芒,好像是惹起了她内心中深沉的悲哀。 薛陵大感奇怪,心想:“这个女郎不但身体比年纪成熟得多,连思想也好像比年龄为大。这真是奇怪不过的事,难道她□过什么痛苦,所以显得如此成熟?” 由于她这种深沉的表情,使得薛陵顿时对她另眼相看,不复单纯以淫娃的目光看她。心中的杀机也消灭了许多,沉声道:“你敢是已知道了奸夫是谁?” 白英点点头,咬牙切齿地道:“那个禽兽不如的人,他本是家父的好朋友,但他却把白家的女人都淫辱过。家父全然不知,还拿他当心腹好友。” 薛陵生怕弄错,忙道:“你说的倒底是那一个?” 白英道:“我说的是梁奉。” 薛陵点头道:“不错,就是他,我亲眼所见,决无舛错。你也是被他………”他突然醒悟不该这样直率地询问,这实在太难为情了,何况人家到底是已经出阁了的抑或尚待字闺中还不知道,怎可单凭她过份丰满的体态而认定她已非处子? 因此他反而面红耳赤,甚是尴尬。白英瞅住他,面上现出似笑非笑的表情,道:“你也瞧出来了?唉!我今生今世休想嫁人,也休想像一般的女孩子般过那平凡安稳的日子。” 薛陵讶道:“为什么呢?”他虽是急于离开此地,但这位女郎既然如此不幸,他总不能显得如此无情。 白英道:“我的身世和我的遭遇,都使我不能像平凡的女孩子一般过活,你可懂得我的意思?” 薛陵纵是不懂,也得点头。白英又道:“你走吧,我替三阿姨穿起衣服,免得闹出丑闻。” 薛陵大吃一惊,忖道:“如若被人发觉我曾入此房,这牡丹的死相又是如此猥亵,人家不把罪名算到我的头上才怪哩!”这么一想,更加泛起快快逃出去的希望。 他轻轻的道:“谢谢你。”举步出去,白英叹息一声,动手替床上的艳□穿衣。 她刚刚动手,薛陵又回到房内,低声道:“有人在外面的屋顶监视,不能出去,还有别的通路没有?” 白英道:“会不会是我爹爹?但愿他别进来查看。” 薛陵心头大震,心想:如若白阳进来查看的话,自己真是倾三江之水也难以洗清强奸杀人之罪了,正在紧张之时,白英又低声道:“快点帮我。”薛陵可就顾不得其他,赶紧出手帮忙替牡丹穿衣。 她那赤裸的身体仍然温暖柔软,双目紧闭,面上毫无痛苦之容,相反的嘴角似是还带着一丝笑容,生像死得十分安乐。 这具丰满的裸体仍然构成强烈诱惑的画面,薛陵摇摇头,心想:“自己屡次都被女人所困,实在奇怪得很。” 白英道:“你如果受不了,那就站在一旁。” 薛陵晓得这是因为自己摇头而引起的怀疑,当下道:“在下乃是想起了别的事,非是如姑娘所说………” 他话未说完,白英已回头瞧他一眼,插口道:“你用不着骗我,我早已知道你是谁。” 薛陵不禁苦笑一下,道:“这样说来,令尊也接到朱公明的通知,正在搜索我的下落了?” 白英道:“不错,所以刚才外面屋顶之人恐怕就会是他呢!”她一面说话,一面不停地动手。总算替牡丹穿好了衣服,盖好被子,又道:“我们走吧!” 她拉住薛陵的手,吹熄了油灯。一同走出外间,先让薛陵向外面查看。他查看了一阵,低低道:“那人还在屋顶,不过他不是一直望着这边。” 白英道:“我们趁他望向别处之时,赶紧出去,沿着右边的走廊一直走,穿过一座大厅,就是我所住的院子。” 薛陵听到白英说出“我所住的院子”这话时,不禁泛起才出龙潭又入虎穴的感觉。但目下已无选择的机会,必须听她摆布。 他深知今晚绝对不能与任何人动手,甚至不能让人发现曾经到过这中牟县的迹象。不然的话,牡丹这一笔账定必记在自己头上。 纵然日后他能证卖朱公明乃是大奸大恶之人,但仍无法洗清自己没有奸杀白阳的三妾牡丹这一回事。 所以他只望老天爷保佑,依靠这白英的帮助,能够逃过这一关。 他紧紧盯住对面屋顶的人影,等到他望向别处,立刻伸手抱起白英,迅即纵了出去。依照她刚才指点过的方向路径,奔入廊内。 白英丰满而又富于弹性的身体紧贴着他,甚至伸出双手抱住他。很显然的,白英她已看上了这个美男子,而她也知道薛陵是图奸师父内眷的叛徒,有这一点了解,所以对他并不忌惮,亦不须扭捏作态地假装出三贞九烈的样子。 他们穿过大厅,薛陵停住脚步,心想:“该当躲在此处比较好些。否则对方又可在自己头上多加一条诱奸白英的罪名了。” 白英低声道:“你想干什么?” 薛陵道:“此处可以躲避一下。” 白英道:“不行,梁伯伯会在此处与我爹爹□密商议事情,还是到我房间的好。”心想:“这□到底是怎么啦?还假惺惺的不肯到我的房间去么?” 薛陵不知她的话是真是假?但不能不听,只好奔入一座院子里。他发觉白英紧紧搂住自己,心中大为警惕,但却不能把她摔开,只好抱她入房。 这间闺房也是分作内外两间,外面的一间有两个丫环,熟睡如泥。薛陵放下白英,先把丫环点了穴道,这才走入很昏暗的内间。 白英坐在榻上,默然望着这个美男子。 薛陵却游目打量这个宽敞的房间,但见入门靠左方有一排窗户,右方的墙边有两个高柜,另外在大床的两端叠着不少箱笼。 他指一指窗户,白英摇头道:“窗外的院墙对正四阿姨的院子,你千万别从这边走,因为我爹爹最宠嬖这个四阿姨,整天都在那边。” 薛陵耸耸肩,心想:自己不熟悉此宅地形,只好相信她的话不假。正在转念之时,白英道:“过来呀!别老站在那儿。” 她拍拍床沿,示意薛陵到她身边坐下。薛陵晓得难关已到,当下振起精神,如言在她身边坐下,道:“姑娘居然真心帮助在下,感激之余,又不禁觉得奇怪。” 白英道:“你当真不明白我何故帮助你么?” 薛陵道:“在下真的不明其故。” 白英道:“我虽是残花败柳之身,但普通的男人还不放在我眼中,因此心中十分苦闷,至今尚未订下亲事。当然这并非没有人提亲,你要知道,家父虽然是黑道中人,但在中牟却是乡绅富家,数年来提亲说媒之人不知有多少。家父却让我自行决定,是以至今尚无着落。” 薛陵只听得直冒冷汗,心中暗暗盘算必要时采取什么步骤。他本不是善于作伪之人,因此面上流露出心中的不安。 白英察觉出来,便笑道:“你不必看急,我没说定要嫁给你,听说齐南山的女儿齐茵跟你很好,她也长得很美,对不对?假如她是个醋娘子,那就算了,如果还可以商量的话,我却愿做你的媵妾,总比嫁给那些平凡的男人强胜万倍。” 薛陵暗中松一口气,想道:“她好像是可以讲理的人呢!” 当下说道:“姑娘明知在下名誉不佳,何以还如此瞧得起在下?” 白英泛起动人的笑靥,道:“这个答案等如刚才你问我为何帮助你的答案一样,那就是你长得一表人才,我相信大凡女人都会爱上你。因此,我奇怪你师父的那个女人为何不肯给你?” 薛陵觉得这正是告诉她真相的时机,忙道:“当时的经过只怕你也不相信,事实上是朱公明摆下圈套,使我成为天下唾骂之人,这样他就可以取我性命了。” 白英讶道:“他为何要摆这圈套?” 薛陵道:“因为我全家被他害死,他为了博得仁义之名,故意收留我,到我长大,才设下毒计,命他的三妾引诱我。当时我拒绝了,正在纠缠之时,我感觉有人潜近,登时醒悟必有阴谋,连忙逃跑。最近我才查出其中之故,而朱公明也千方百计想杀死我,以便除去后患。这番话只不知你相信不相信?” 白英寻思一下,道:“我有几分相信了,但你还没有说出那个女人如何诱惑你?” 薛陵道:“她当时就像你三阿姨一样,实不相瞒,你三阿姨也曾纠缠我,使我记起当年情景,怒火上涌,这才把她杀死的。” 白英道:“原来如此,这样说来,你竟是今世的柳下惠了?但据我所知,没有一个男人能抵拒得住三阿姨的魔力,连梁奉在内,也是如此,但梁奉又说我虽是比不上三阿姨美貌,可是我解去衣服之后,比她更要诱人。” 薛陵不知如何搭腔才好,事实上,他也感到这个女郎的身段丰满得特别,好像一团烈火般,当真要比那牡丹更加迷人。 白英又道:“我相信梁伯伯的话不是奉承我的。” 薛陵没有做声,但眼中却不免露出疑色。 白英便道:“我今年才十八岁,但三年前十五岁之时,已经长得跟现在差不多,有一天晚上,一个蒙面人把我污辱了。这时梁伯伯正在我家中作客,他第二日见到我时,送给我好多东西,又在言辞表情中隐隐透露出昨夜之事是他所为的意思。我本也以为是他干的,但不久就发觉梁伯伯和三阿姨的奸情。是我从三阿姨口中套出关于梁伯伯的详情,例如他身体上的特徵,便是胸口有一块疤痕。然后一天晚上,那蒙面人又污辱我。我虽是见不到他的面孔,但他胸口却没有那块疤痕。” 薛陵不知道梁奉那块疤痕乃是齐南山的妻子遇害之时,施放火器把他烧伤的,不过仍然感到事有蹊跷,便凝神听下去。 白英身躯靠在他身上,免得面对面谈起这些淫亵经过而感到不好意思。 她道:“又过了两三个月,梁伯伯再来作客,住在我家,一天晚上,他潜入我房中。我感觉中他确实不是那蒙面人,但我却没有问他,因为我想到那人既然蒙住面孔,定是怕人知道,我若是一问,说不定惹来杀身之祸。” 薛陵这时才发现这个女郎城府甚深,非是全无头脑之辈,不禁暗暗惕凛。 白英又道:“我至今还不知那蒙面人是谁,他们大概没来了一年,然后又出现了。梁伯伯曾经对我说过几次,说我虽比不上三阿姨美貌,可是比她更有魔力。我心知他真正的意思是说他本不该也找上我,以致□密有拆穿之险。可见得我当真比三阿姨更诱惑男人呢!” 薛陵赶快岔开话题,道:“白姑娘既然待字闺中,就不该一错再错。” 白英道:“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我已无法自拔,除非我爱上一个人,跟定了他。” 薛陵道:“你第一次就应该向令尊说出。” 白英道:“梁伯伯是锦衣卫都指挥,官高势大,武功又强。我若是告知家父,他既无法杀死梁奉,只好转过头来取我性命了。” 薛陵听了这话,大吃一惊,道:“胡说,常言道是虎毒不食儿,令尊纵是感到无法报复,但也不会像你说得这么可怕,转过头来杀死了你。” 白英道:“你不肯相信那也没有法子,这话暂且不提,现在你得让我试验一下,你昔年到底有没有对不起你的师父?但不论结果如何,我发誓一定帮助你悄然逃掉。” 薛陵早已知道她将用什么方法试验自己,他大可以把她制住,觅机逃掉。但这一来自己曾经到过此处之事便有了证人,朱公明自可使天下之人都相信他是个淫恶之徒,竟在逃亡之际奸杀了白阳的三妾牡丹。 唯一永除后患之法,便是把她杀死,湮灭一切证据。但这个办法在朱公明、梁奉甚至金明池都可以行得通,唯有他不能这么做。 他在心中对自己说道:“假如我把这个无辜的女孩子杀死,仅仅是为了她见过我,能使我陷入窘境。这一来,我与朱公明那些人有何分别?” 此念一决,心中反而轻松自在得多。白英把房间里所有的窗□都拉上,然后拨亮了油灯。 薛陵注视着她的行动,心中虽然还牵挂着外面的局势,可是并不觉得怎样烦恼。 假如这个女孩子主动地向自己挑逗,虽说环境以及他的道德观念都不能接受。但在一个男人的立场而言,这一场试验决不会令他感到痛苦。 白英丰满的身体落在他怀中,道:“我热死了,劳你驾替我解掉衣裳。” 薛陵道:“在下能不能拒绝?” 白英道:“当然不能拒绝,否则我拿什么考验得出你的定力呢?不但要解掉我的,连你也得跟我一样。” 薛陵摇头道:“不行,我的不能脱下。一来此举太没道理,二来万一有人闯了入来,尽管我清清白白,亦是有口难辩。” 他心中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那便是这等情景太像上一次在朱宅内。一切摆布得使他有口难言,说不定这又是另一个色情的陷阱。 只要有一个武林名家亲眼看到他们赤身裸体,宣扬出去,他是无论如何地无法洗得清的。即使是他能证明朱公明是个第一等大奸大恶之士,但那仍是另一回事。 白英让步道:“好吧!你动手呀!” 薛陵伸手出去,却不晓得该从何处着手。白英指示他应该先解那一处的扣子,先脱那一件等等。 他的动作虽是生疏缓慢,却显得很镇静。而且她身上只□下亵衣短裤之时。白英还能从他双眼中瞧出赞美之意。 她终于完全裸露,在灯光之下,暴露出诱人的线条以及雪白的皮肤。她的身材极为饱满而匀称,洋溢着使人难以忍受的青春魅力。 薛陵欣赏着这具完美的人体,假如不是靠得那么近,以致她肉体上散发出的温暖和香气都清楚地感觉到。 又假如不是只有两个人,禁闭在一室之内。他自知一定能够像欣赏艺术杰作一般地注视她,但目下却禁不住心跳加速,脉搏加快。 白英让他注视了好一会,使他留下深刻的印象,然后在他身上揉动,香唇也压到他的嘴唇上。 她感觉出他双臂已不像早先那样,只是敷衍地抱住她。而是渐渐增加了压力,使她兴奋起来。 过了好一会,她伸手去解他的衣服。薛陵身躯震动一下,抓住她的手,道:“你为何要这样做?” 白英道:“我第一眼见到你之时,已经爱上你啦!” 薛陵道:“那么你竟是希望我忍受不住你的诱惑了?” 白英道:“当然啦!我的心既然给了你,自然要把身体一同交给你。” 薛陵道:“但假如我如你之愿,却证明我是淫恶之徒,这时你仍然喜欢我么?” 白英毫不迟疑,道:“当然仍然喜欢你,愿意一辈子侍奉你,做你的奴婢。” 薛陵道:“这就不对了,我若是无行之徒,还值得你眷顾么?” 白英道:“我不知道,但我却晓得我仍然一样的喜欢你。” 薛陵摇头道:“不行,我不能脱去衣服。” 白英笑道:“我很明白,现在你还可以忍受得住。但假使你也脱去衣服,和我同盖一被,又熄了灯火,那时候你便再也忍受不了啦!” 薛陵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白英道:“为什么不是?试想:假如现在有人闯入来,你还能分辩么?所以其实你是怕忍受不住,才找别的理由推搪,假如你敢跟我睡在一个被窝里,熄去灯光,那时我至死也相信你不是淫恶之徒。” 薛陵觉得这件事十分重要,设若她深信自己是个君子,则日后朱公明若想把牡丹这笔账算在自己头上之时,她决不会□漏出曾经见过自己的话。 事实上,跟这末一个极具魅力的女孩子,躺在一个被窝之中,对任何男人都不会是痛苦的经验。因此,房中很快就没有了灯火,一片黑暗。 两个光滑的身体互相碰触之际,自然会发出火花。薛陵明明知道自己乃是在玩火,但他仍然没有退缩。 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被如此汹涌巨大的情欲浪潮所淹没,使他几乎已透不过气来。 事实上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尤其是在黑暗之中,理智最容易消失。他也是血肉之躯,又值血气方盛之时,禁受不住的话,亦是人情之常,并无可以谴责之处。 正当他放弃抗拒诱惑之时,突然间,一阵语声使他清醒了不少。 这阵语声不高,乃是从窗外传入来,虽然内容听不清楚,可是却可以分辨得出其中之一乃是梁奉的口音。 薛陵深深吸一口气,提聚功力,凝神聆听。恰好梁奉的声音停歇,另外一个人说道: “今晚的行动可说得上是大张旗鼓,竟出动了二十余位名家高手。这些人物一向天南地北,难得碰上一位。却想不到今晚都聚集在这个小地方,可以说得上是武林盛事了。” 梁奉嗯了一声,那人又道:“错非是朱大侠的面子,天下间再难找到这末一位人物,能够支使得动这些武林高手。但朱大侠本人却不曾驾临,未免有点奇怪?” 薛陵听到此处,已猜测出说话之人必是本宅主人白阳无疑。他迅即起身,穿上衣服。又把她的衣服丢到她身上,自家站在窗边运功查听。 黑暗中听见白英穿衣之声,由此可知,她当真不是摆布陷阱,而是真真正正的喜欢自己,愿意把身体献给自己,以换取他的感情。 他又听到梁奉道:“老白,咱们都是自己人,我不妨告诉你,朱大侠迟早会赶到。他对那姓薛的叛徒,还不十分在意,但那位跟他一起的女孩子齐茵,却是危险人物。” 白阳道:“原来如此,朱大侠驾临本城的话,自然要歇足敝宅,在下这就吩咐下人把他以前住过的客房打扫收拾一下。” 梁奉道:“我瞧用不着费事了,他或者不会打扰你。” 白阳道:“若是他大驾光临本城而不在敝宅歇息,将来传出江湖,在下可就全无面子啦!” 梁奉道:“或者他□密来去,谁也不知道,于你全无影响,放心好了。” 薛陵听到此处,突然吃一惊,转身到床边一把抱住白英,在她耳边悄悄道:“你说过有法子帮我溜走的,怎生走法?快点,说不定以前那个蒙面人今夜会来找你。” 白英轻轻啊了一声,说道:“你这话可是当真?唉!假如那蒙面人真的出现,我不知道是不是要拒绝他?” 薛陵道:“假使你决意要拒绝他,我就不能走了,那人心黑手辣,武功高强无比,我若是不在,他一定会杀死你,以便灭口。” 白英打个冷战,道:“那么待我想一想。”要知这个蒙面人乃是夺取她童贞之人,在她印象之中永难磨灭,因此她倒不是完全为了害怕而改变主意,却是从开始之时就没有坚决拒绝之意。这当然是受了薛陵的影响,假如薛陵已经离开,她根本就不会生出拒绝的念头。 但无论如何,薛陵表示要留下帮助她的意思,使她十分感激。 因为她知道薛陵本来不能露面,但他居然不顾一切的要帮助自己,可见得他对自己并非全然无情。 她叹一口气,但觉脑子十分混乱,一时无法平静下来。而就在这时,薛陵竟又听到梁奉之言。 梁奉向白阳说道:“照种种迹象来看,薛陵他们如果曾入此城,乃在这一区之内。因此,大家决定各据一地,守望至天明才肯罢休。你到天亮之时最好准备热水和食物,让大家洗个澡休息进食。但切勿惊扰内眷,以免她们见到有人高来高去,大惊小怪起来,又使得那些高朋们心中感到不安。” 白阳道:“这一点在下省得,大人放心吧!刚才梁大人说到齐茵这个姑娘,是齐南山兄的千金,有何危险?” 薛陵听到此处,不觉大感兴趣,又回到窗边倾听。 梁奉道:“她虽是齐南山的女儿,但拜列在当世一位奇人门下,武功之高,连金明池也有点怕她。再者她握有金浮图之钥的□密,朱大侠认为如不趁早把金浮图打开,让天下高手进去参观过,武林决难平静,不知还要酿出多少血案祸劫………” 他略为停顿一下,又道:“假使薛陵得到金浮图之钥,打开了财势之门,以他这等淫恶之徒,天下能不大乱?所以朱大侠势必要亲自出手,免得贻祸武林。” 薛陵听了恨得牙痒痒地,真想冲出去打死这个武林恶棍。朱公明虽是十分奸恶,但假如没有梁奉这一类的恶棍,仍然不致作这么多的恶孽,亦不能博得如此动人的侠名。他既然知道那一批武林高手决意守到天亮,便也不急于逃走了。 当下回到床边,问道:“朱公明以前也来过么?” 白英道:“他来过两次,我父亲都命我出去叩见他。” 薛陵道:“他定是跟梁奉一同来的吧?” 白英道:“不是,他两次都是带了一个门人同来的。” 薛陵心中骂自己一声“笨蛋”,忖道:“朱公明平生无有一事不是细心算计过,因此,他怎会与梁奉走在一块儿?正因如此,我才更敢确定蒙面人必定是他。唯有他才敢假冒,梁奉也不敢不顶缸。但梁奉千不该万不该忍受不住白英这动人的身体,其后也来插上一腿,才被这精灵的白姑娘瞧出乃是两个人。要不然她到死也以为红丸是被梁奉盗去的………” 却听白英低低道:“我的床后有一道矮窄的木门,进去便是一条□道,可以通出宅西相当远的一座废宅。那间屋子也是我父亲买了下来的。” 她还详细说明那座废宅在本城的位置,薛陵听得清清楚楚,便到床后查看那道暗门。 这道暗门乃是向上推起,甚是轻巧。他一走入□道,木门便落下,毫无声响。 他正要取出火摺,突然感到不妥,便屏住呼吸,动也不动,过了片刻,但听白英低噫一声,道:“是梁伯伯你么?”他当即晓得有人恰好闯入房内,并且点燃灯火,所以白英才瞧见得。 薛陵暗自大感庆幸,只因他若是迟一步查看这□道,势必被这个闯入房来之人撞破行踪。又假如他不是忽生警兆,屏息不动,这人多半会查听出声息。 现在他还不知道闯入来之人是真的梁奉?抑是那个自称梁奉的蒙面人,亦即是他猜想的朱公明。 他侧耳聆听着,心中既紧张兴奋,又忿怒痛苦。因为他已听到脱衣之声,晓得这人有何企图。 其后,在淫猥的声音中,他好几次听到男人含混的低语声。虽是听不真切,但他已可以确信是朱公明无疑。因为像梁奉这种猛汉,在这等时候决不会发出如此含混的话声,彷佛是故意变了嗓子说的。天下间,也只有朱公明这等老狐狸,方能在这等关头中,还沉得住气,没有忘记改变口音。 他想像得出白英如何承受着朱公明的蹂躏,这一点使他十分痛苦。他很想趁这机会撞出去,使朱公明原形毕露。 但是他又得替白英考虑,那便是这事张扬出去,她永远不能见人,再者,假如不能惊动别的人,朱公明和梁奉两人,或者还有别的高手,合力杀死了自己,跟看又诛杀了晓得这件事的白阳父女,岂不是弄巧反拙?
第三十二章 这个顾虑实在大有可能,所以他只好默默地忍受着心中的煎熬。本来他可以离得远些,落个耳根清净。但他又不愿放过任何可以窥测敌人的机会,可能白费了精神,但也可能大有收获。总之,有机会接近敌人的话,决计不能放弃。 所以他倾听着床上云雨之声,咬牙忍受痛苦的煎熬折磨,决不退缩,决不逃避。 良久,只有粗大的呼吸传入他耳中,床上没有别的动静,这意味着已经云散雨收,他们正在休息。 白英突然啜泣起来,男人用含糊的声音问道:“你怎么啦?” 白英道:“你好久没有来啦!你可知道我天天都等你来?你喜欢我么?” 男人道:“我当然喜欢你,否则我就不会冒险来找你了,但我却没想到你竟记挂着我。” 白英道:“你为何不□掉面上的黑布?” 男人道:“当我未曾真正把你娶到手以前,我决不取下面上黑布。你只要知道我是谁就行啦!” 白英道:“你真的要娶我么?那就快一点,我真急死了。今晚如果不是那个姓薛的人,你还不会到此地来呢!” 那蒙面人道:“你的消息灵通得很,可惜我们还没找到那个恶徒的踪迹。” 白英道:“他是朱大侠的徒弟对不对?他长得怎么样?我想一定很丑陋可怕………但这可不一定,我记得朱大侠长得很帅,他的一个门人也很英俊呢!” 蒙面人道:“不错,那恶徒长得很英俊,你若是见到了他,保证会爱上他。” 白英讶声道:“真的?我可不信有这等事,难道凡是女人都会迷上他不成?” 蒙面人道:“当然不是每一个女人都会被他迷住,但他的确很漂亮,极像他的母亲。” 白英道:“可有女孩子不会被他迷住的么?”她没有兴趣听薛陵母亲之事,但薛陵却大感失望,因为他渴欲从朱公明口中多知道一些他从来不知之事。 蒙面人道:“金明池提起过那纪香琼曾认识薛陵,但她倒底还是爱上金明池,没有被薛陵迷住。除了她之外,所有的女子都抵抗不了他的魔力,例如朱大侠家中的妻妾侍婢,个个如此。” 他好像在说别人之事一般,毫无掩饰之意。薛陵大感迷惑,忖道:“现在已明明听得出是朱公明口音,但他为何对这等丑事也全不介意呢?莫非竟不是他?” 薛陵正在寻思,忽然听到白英发出咿唔呻吟之声。他虽然平生尚未试过云雨情事,但亦听得出那是白英被蒙面人挑逗之时发出的声音,如此继续了好一会,帐摇钩动,发出一片风雨之声。 这些声音透过那块木板,传入薛陵耳中,的确使他血脉贲张,心猿意马,难以收束。但他深知目下正是面临一生成败的要紧开头,假如他中心摇荡,被那无形无声的淫魔侵入他灵台之中,以后便很容易坠入欲海,断送了一生名节和人格。一个人若是有贪色好淫的弱点,最容易被敌人击败,甚至被敌人收买过去,成为不忠不义之人。 此外,假使他神志波汤太甚,也很可能被朱公明这个老奸巨猾查听出来,此则是当前的危机。 他用力收摄心神,把淫亵之声当作耳边风,听而不闻。片刻间,已恢复了冷静,忖道: “我本来大可趁这机会,悄悄掩出,狙杀这个巨奸首恶的仇人。但这条路好像行不通,一则不是光明磊落之士所应为。二则格斗起来,可能惊动了梁奉和本宅主人白阳,以致失手。三则我绝对不可再与白英见面,免得一旦堕入欲网,无法自拔。” 这最后一点使他大为凛惕,决意放弃这个机会。不过他可舍不得就此离开,因为朱公明可能还会□露什么□密,让他找到空隙,制他死命。 等了良久,床上总算又平静下来。朱公明道:“你当真是我平生最难忘记的女孩,内蕴之美,说得上天下无双,我总得想法子把你娶走。” 白英娇媚地道:“真的么?但阿姨们都告诉我说,男人的话最不可靠,尤其在销魂之后,那些甜言蜜语若是相信了,非害死自己不可。” 朱公明笑道:“你年纪虽小,但却懂得不少。” 白笑道:“当然啦!她们说男人都是贪新嫌旧的坏东西,尽管口中说得十分甜蜜,但不多时就会厌倦,于是像丢弃破鞋子一般把女人扔掉。” 朱公明道:“这话倒是实情,但在你来说,却不是这么回事,要知她们都是庸脂俗粉,纵然面貌很漂亮美丽,可是在床上,其实全无分别,只有你与众不同,你的禀赋与一般女人有异,能令人乐此不疲。这还不说,单单是你的身体,也有着一种魔力,好像火□一般,使男人都变成扑火的飞蛾,自甘焚身。” 薛陵只听得目瞪口呆,心想:“这话不知是真是假?但无论如何,白英在他这种动人言词之下,定要昏头转向,对他大生好感。” 白英果然十分受用,给他一个热烈的吻,然后问道:“假使你真娶了我,我们住在什么地方?还留在这中牟县么?” 朱公明道:“咱们得搬到别处,我本来在大名有屋子。但你却不搬到大名府,我带你到繁华的金陵城,买一座大住宅,有几十个下人供你差遣。你无事之时,可以驱车游赏名胜。 总之,我让你过最豪奢的日子,使你知道嫁给我一点也不遗憾。” 白英喜欢得媚笑连声,问道:“打算几时实行?” 朱公明道:“我目下还有一件要事待办,弄妥之后,立刻实行。总之,一个月之内我要能办妥那件事,即使办不妥,也一定先娶了你搬到金陵去,我真是一刻也少不了你。” 白英又问道:“你有什么要事?告诉我吧!我已是你的人了,该当知道一些关于你的事啊!” 朱公明道:“说得好,这件事就是要杀死薛陵,假如一个月之内杀不死他,我就改名换性,与你长住金陵,永远不踏入江湖一步。那时候,你就可以见到我真正的面目,天下间只有你见得到,别的人几十年都只见到我的假面目。” 薛陵大吃一惊,忖道:“如若这朱公明当真数十年来都未用过真面目与人相见,这等城府之深,心计之工,真称得上当世第一了。” 这个无意中得知的□密价值之大,无可估量。第一点,朱公明将要隐遁的地点已经探出,那金陵虽然地大人稠,但总比南北十三省乱摸乱找好得太多。第二点,朱公明的真面目与他数十年显示世间的不同,若是以为他乔装改扮,那就大错特错了。 第三点,他已迷恋上这个妙龄女郎的肉体,将来将携同她一道隐遁匿迹。 有这三大线索,朱公明势将变成网中之鱼,□中之□,因此,薛陵内心中的高兴,真是难以言喻。 忽听白英道:“你要走么?” 朱公明道:“不错,我为了日后长久打算,现在不得不暂时抛下你,等我把事办好,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白英道:“现在离天亮不久,你在天亮前还会再来么?”她的语声中充满了饥渴之意,使人想像得出她的表情,定是十分诱惑。 朱公明迟疑了一下,道:“我或者还会再来一下,咱们再欢好一次,免得又须等上好久,方能见到你。”他也是情不自禁地流露出心中爱恋之意。 房内寂然了一阵,薛陵默默想道:“朱公明虽是天下间第一等奸恶枭雄,但到底还是有人能使他念念不忘。这就是他的最大弱点了,说不定他将来便是因此而遭致败亡之恨。” 正在想时,突然听到白英低低地“喂”了一声,他闷声不响,白英又道:“你且出来,我有话告诉你。”她声音之中,透□出她正陷在纵欲的深渊之中,她急需另一个男人填补她的空虚。 薛陵迟疑不决,理智告诉他万万不可出去,以致陷入无边欲海之中。但内心却有一种出去的冲动。这刻正是他天人交战的重要关头,任何一个决定,都能够决定他的一生。 白英悠悠地叹息一声,大有失望之意。这一声叹息有如一盆冷水一般,迎头浇在薛陵头上,使他完全冷静清醒。他迈开脚步,向黑暗中走去。 大约走了里许,他推开另一道暗门,走出□道,头面和身上都被蛛网沾上。可知这条□ 道很久没有人经过。 外面是一间空房,他出去查看一下,觉得还是不要冒险离开此地为妙。当下踅到别一座院落内,坐在石阶上,望着天上星斗,脑中渐渐泛起齐茵的倩影。 她底俏丽的面容,立刻就赶走了白英那具充满魅力的胴体,而她这刻是否安然无恙,也令他十分忧虑。 不多时,天边露出曙光。 薛陵起身走动一下,望望天色,记起梁奉命白阳准备早餐之事,估计一下时间,便下决心趁这刻赶出城去。 他在曙光迷蒙中,翻屋越瓦的迅快掠过,不一会儿安然出城,全无拦阻。 直到这时,他才大大的舒口气,辨认一下方向,便落荒而走。大约走了七八里路,前面有一片树林。他直奔入林,拣了一株大树,跃上去找一处枝桠坐好,闭目休息。 他耐心地一直等到太阳从西边坠下,这才出林,趁着夜色向前赶路。这刻他孤身一人,自然便利得多。三更时分,他已回到那座废寺。 他跃入院中,齐茵迅即现身,扑入他怀中。两人紧紧地拥抱着,不必说话,已经体会出彼此的挚爱深情。 良久,齐茵道:“阿平已经睡熟了,来,我们在干草上坐下,把你的经过告诉我。” 他们偎依着在一层厚厚的干草上坐好,薛陵便把此行经过,细细说出,当他说到朱公明和白英合欢之时,齐茵满面通红,却又舍不得不听。 幸好在黑暗中,薛陵瞧不见她的羞容,否则他一定会取笑几句。到他通通讲完之后,齐茵道:“朱公明真不要脸,六十多岁的人,还要娶二十岁不到的少女。那位白姑娘也是的,为什么她竟肯跟朱公明呢?” 薛陵道:“我虽然没有经验,但也可以感觉得出她是个贪图肉欲之欢的女孩子。或者她自从数年前被朱公明诱奸了之后,曾经玩弄过一些男子,都比不上朱公明,所以她才肯死心塌地的想嫁给他。” 齐茵可就不敢接腔,虽然她心中极想详询一些问题。薛陵又道:“朱公明屡次说她禀赋异于常人,也许在肉欲方面亦倍加强烈。总之,她本来是个清白女儿,无奈父亲是黑道中人,勾来了朱、梁这等奸恶之士,以致她碰上这等遭遇。犹如一张白纸,染黑则黑,染朱则赤,这刻已染上了颜色,旁人再也无法挽救了。” 齐茵道:“幸好你还有收获,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薛陵道:“我已想了一整天,本来我们准备先去把金浮图之钥取到手中,免得纪香琼带走,给了金明池。但现在我们已落后了一步,假如纪香琼有这个打算,我们赶去也来不及了。所以索性抛下金浮图之钥一事,先以全力对付朱公明。” 齐茵道:“话虽如此,但我们如何下手?” 薛陵冷静地道:“我决意利用朱公明自已□露的□密,他说过以一个月为期,不管能不能杀死我,都把白英带往金陵卜居。我们就躲上一个月,然后前赴金陵。这时朱公明人单势孤,咱们就不难收拾掉他。” 齐茵道:“此计虽好,但我却耽心你如何洗刷得清你的污名?” 薛陵笑道:“还有梁奉可以利用呀!他深知朱公明的险谋,亦是我的仇人之一。退一万步说,即使不能利用他洗清我的名声,也不妨事。咱们只求心之所安,别人爱怎么说,都由得他们便是了。” 齐茵喜道:“你有这等豁达心胸就好办了。你且说说看,我们这一个月藏在什么地方? 我们定要去租一间屋子才行了。” 她的话突然中止,惊慌地望住他,又道:“哎!老天爷呀,你别告诉我要藏在这个鬼地方。”但她从对方的神情上已证实了自己的可怕猜想,顿时大大□气,喃喃道:“好吧,既然没别的地方,就在这儿藏上一个月吧!好在有你伴着我。” 薛陵很不忍心说出这句话,他道:“我不能陪着你。” 齐茵惊叫一声,问道:“为什么?” 薛陵道:“我非得出去一趟不可,希望找得到李三郎,托他代我钉梢着白英。这样,朱公明携她到金陵之后,我们早就晓得他的住处,也能够辨认出朱公明的真面目,这才稳握胜算。” 齐茵道:“对,我陪你一起去。” 薛陵摇摇头,道:“不行,我们走在一起,太难掩饰行踪,我一个人就容易得多了。再说咱们也不能抛下许平不管啊!你须得严格督促他练功,一个月之后,他一定变成咱们的有力帮手了。” 齐茵没奈何,问道:“那么你几时动身?” 薛陵道:“我打算躲上十天功夫,让他们到处都查不到我们,稍为松懈之后,我才出动就安全得多了。” 于是他们在这座破寺中开始度过一段奇异的日子,许平和薛陵整天勤修苦练,齐茵则负责警戒,到傍晚之时,才由薛、许二人到最近的市镇上购买食物,每次购买总可以食个三五天之久,以免时时出去,不慎走漏了消息。十日工夫,晃眼便过,薛陵辞别之时,跟齐茵约定了许多事,对种种可能变化的情势都考虑过,定下对策,然后,他在齐茵含情脉脉的视线中消失了。 齐茵心中不但充满了离情别意,而且还积压着一股沉重的忧虑。这股忧虑由两种情绪引起,一是担忧他的安全。另一种则是爱情的疑虑。 她前此听纪香琼说过,照相法而论,薛陵已是桃花照命,定然碰上许多喜欢他的女孩子。这是躲也躲不掉的,命运注定,谁也没有法子。 因此,薛陵此去会碰上一些什么女孩子?他会不会坠入一种无法自拔的情网之中?她一想起这次薛陵才离开她短短的一昼夜工夫,就碰上了浑身是火的白英。虽说薛陵是个不二色的鲁男子,但这等情况并非是他愿意,而是不得不进去。齐茵深悉薛陵对女孩子的吸引力,加上他的名声不太好,更增添了勾引女孩子的魔力,是以大为忧虑。 要知世上之事,许多都出乎意料之外,例如一个人如若有贪淫好色的声名,照理说女性们应当避之若浼,但事实上全然不是如此,越是声名不大好的男子,越容易令女性好奇地瞧看,好像想从他身上探索出什么□密。 这样自然危险丛生,因为既然是在这一方面声名不大好的男性,碰上送到口的美食,还能不舍弃大嚼么?此所以古往今来,许许多多着名的玩弄女性的人,反而艳福无穷。有等规规矩矩的男性,一辈子也碰不上这飞来艳福。 薛陵自然没有想到这许多,他在夜色中直奔开封,此时城门已开,但高耸矗立的城墙却阻挡不住像他这等身怀绝技之士。 他进入城内,毫不迟疑地向许家奔去。不一会,已到达了许家。时在深夜,他当然不便叫门,以免惊动邻近之人。同时他也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朱公明一定会派人在许家附近埋伏守候。 他悄悄跃入许宅,眼视四方,耳听八面,小心地往前走,一举一动都十分小心。 还未潜行到许老先生所居的书房,已发觉正屋最高之处,似是有人匿伏。他泛起一丝冷笑,忖道:“果然不出我之所料,眼下若不是难以安置许世伯,我非痛惩这一干为虎作伥的家伙不可。他一想到许老先生,顿时火气全消,相度一下地势,晓得这许宅之内只须派两个人,就可以把全宅动静完全监视着。当下他针对着这两处位置,小心前进。他又深信经过十天的销声匿迹,朱公明虽然还留下人手在此处监视,但决不致于还派遣高手担任这等职务。 所以当他须得穿过全无掩蔽的隙地之时,便以极快身法跃过。假如不是高手,绝难瞧出迹象。不多时,他已弯弯曲曲地绕到许老先生的书房,房内已全无灯火。薛陵迅即掩入房内,但见榻上有人睡着,发出呼吸的微响。他仗着一对夜眼迫近一瞧,果然是许老先生酣睡床上。当下伸手轻轻推他,摇撼了几下,许老先生突然大叫一声,静夜中叫声传出老远。薛陵几乎呆了,因为许老先生的叫声之中充满了惊惧,使人听了不禁联想到”哀鸣“”求饶“等字眼。他仍能当机立断,迅即出指点中他的睡穴,自己一下子就滚入床下。房外传入来极细微的声音,薛陵武功极高,当然察觉出来,当下沉住气细细思量。在他印象之中,许老先生乃是一位见多识广,性情十分沉着的学者,绝不应大惊小怪的呼号,除非他受过某种痛苦刺激,方会如此失常。他的思路很快转到朱公明身上,忖道:“是了,一定是朱公明曾经以毒刑修理过许世伯,他内心中才如此的充满了惊惧之情,哼!哼!朱公明啊!我跟你血仇如海,势不两立,咱们反正完不了。” 房外的声音早就消失了,但薛陵却仍然晓得有人在外面暗中监视。他一点也不着急,脑中极力寻思许世伯曾经遭遇到什么事,过了好一会工夫,书房门突然被推开,一个人走进来。 此人手中提着明晃晃的长刀,入门之际用刀防身,招式十分严密。他四下一看,又晃亮手中火摺,发现许老先生仍然在酣睡之中,便返到门边,道:“老大,里面没有可疑动静?” 外面的人沉声道:“会不会躲了起来?” 门口的人道:“不会,再说这老头子应该连叫好几声方是被人惊醒,眼下他只叫了一声,又熟睡如故,也许是在梦中碰见了鬼。” 外面的人道:“那么咱们回到原处,总之凡事须得小心,否则咱们纵然不被敌人杀死,也逃不过本门重罚。”他说到“本门重罚”这话,声音不觉微变,流露出他心中的畏惧,可见得一定是十分残酷可怕的刑罚。 房内之人出去之时,顺手关住房门。 薛陵记得房门一直没有闩上,心中一动,忖道:“难道这是朱公明的陷阱,他不知用什么手法,使许世伯一旦被人摇醒,就会惊叫不已。故此,他不准许世伯闩上房门。同时由外面到书房这一段路,亦不设防。以便让我或任何人容容易易进入此地。假使他部署了足够的高手守住此宅,则许世伯一旦惊叫,这个潜入之人,定必脱身不得。他想到此处,突然惊醒,迅即从床底跃出,先小心地检查全身,并无可疑之处,当下略略松一口气,忖道:“假如朱公明在床底下埋伏毒物,我这一躲进去,非上当不可了。” 刚想到此处,目光已扫过屋角一处屏风,屏后恰好有一道缝隙,足以隐蔽身形。 于是走过去,小心地向屏后查看。屏后黑黝黝的,任什么都瞧不见。不过他留心细查之下,鼻子中可就嗅到一点点腥臭之味。 房外似乎真的没有敌人,他出去瞧过,果然没有,便回到许世伯的床边,低头忖想: “我明白了,朱公明乃是用一种药物,使许世伯夜夜酣睡,但若是有人不知底细而摇醒他,他就会发出惊叫之声……嘿!嘿!这陷阱倒是妙极,幸而天佑善人。” 他寻思了好一会,决定了应当怎么办,便沉住气在书桌后的椅上静静的坐着。 漫漫长夜在无声无息之中溜过,薛陵耐心地等候,直到天色已晓,鸡鸣处处,他才起身走到门后,贴墙而立。 此处乃是一个死角位置,外面的人,除非入房才瞧得见。假如敌人踏入房内,他可就不必客气,非出手诛杀不可。 但一直到天色已明,仍然无人来探看许世伯。薛陵越发敢肯定自己的推想正确不误。不久,许世伯转侧一下,醒了过来。 他瞪眼望着屋顶,过了一盏热茶之久,眼珠才开始转动,打个呵欠,坐了起来。 接着穿上衣服,□上鞋子。 薛陵沉声道:“世伯你早。” 许老先生闻声惊视,喜道:“咦!你又回来啦?” 薛陵不等他询问,便道:“阿平没有来,免得发生危险。这些日子以来,可有人骚扰过你老?” 他摇摇头,薛陵顿时放心,知道朱公明乃是采取暗中行事的手法。于是离开墙壁,随意落坐。一面道:“阿平这趟离开您老,大有所获,将来一定可以告慰您老。” 他随即把许平误吃□王,以致脱胎换骨,具有异禀之事说出。这一段经过十分危险恐怖,许老先生也不由得捏了一把冷汗。 薛陵最后说道:“他本来已扎下正宗内功的根基,现在脱胎换骨之后,又得到我们的指点,成就之高,绝不是一般人所能想像得到。不久,他就可以行道江湖,做一个度人济世的侠士。” 许世伯喜得连连捋髯,道:“好极了,好极了。老夫不望他做官,但也想不出有什么出路。既然能做一个除暴安良,抑强夫弱的侠士,那就最好不过了。薛陵道:“这些日子以来,此处一点事故都没有发生么?” 许世伯沉吟一下,才摇摇头。 薛陵道:“许世伯何以沉吟一阵方始摇头?” 许世伯道:“有一件事,连老夫也弄不清是真是假,所以决定不说。” 薛陵忙道:“世伯别管是真是假,且说出来听一听。” 许世伯道:“好吧!这是前天晚上之事,我在梦中忽然见到一个年青人,手中□着火摺,很惊讶地瞧着我。然后忽然吹熄了火摺,我在黑暗之中还记得是侧耳聆听着,房外传来两三个人的说话声,接着房门便打开了。” 薛陵插咀道:“您老睡觉之前有没有闩门?” 许世伯道:“有呀!每天夜里我都亲手闩门,但这只是作梦,当不得真。” 薛陵道:“你老快说下去,这个梦有意思得很。” 许世伯不解地瞧瞧他,才道:“我在黑暗中倾听着,两个人先后进来,点上灯火。但我只觉得有灯火而不大瞧得见其他景象。只知道他们在屏风后面把那年青人拖了出来。其中一个人兴奋地道:『瞧,这□准是薛陵那小子,可真是大功一件。』“”另外一个人呸一声,道:『别高兴了,这不是姓李的那个浪子么?』“”我彷佛见到那年青人双目紧闭,口角流涎,由得他们横拖直拽地弄了出去。“老人叹一口气,道:“老夫这一把年纪还作这等奇诞的梦,说起来不免有点难为情呢!” 薛陵严肃地道:“你老不是做梦,这是千真万确之事,那个姓李的乃是小侄的一个朋友,他前天夜里无疑是被敌人擒去,只不知那些敌人们还说过什么话没有?” 许世伯现出迷惑之容,道:“这件事如果不是做梦,那就奇怪极了,我何以还睡在床上而不起身瞧瞧?一切的经过如真如幻,次日早上起来,全无异状。” 他用心回想了好一阵,才道:“记得他们好像在外面说过一些话,那是在拖出姓李的少年之后,他们在外面谈了几句,说什么等掌门人回来瞧瞧这□,目下别让他毒发身死等话。” 许世伯只能记得这么多,但对薛陵来说已经是够多了,他已晓得李三郎落在敌人手中,目下中毒被擒,有性命之忧,因此,他必须这刻采取行动,免得李三郎死在朱公明手中,又知道朱公明前日还不在开封,只不知昨日曾否回来? 反正若要营救李三郎的话,务须迅速,争取时机,便还有反击敌人的希望。 许世伯出去弄早点,他凝眸寻思了许久,便起身出去,向许世伯说一声,一迳离开许宅。 这刻时间尚早,他毫不迟疑地直奔龙亭。眼见亭内杳无人迹,当即走到龙亭左面第一棵树下,低头细瞧。 这一处,本是他和齐茵以前约定传递消息的所在,说好假如因事不能如期赴约,可在树下留下刻字的瓦片,他晓得这件事齐茵曾经告诉纪香琼,而现在他就是想从这儿得到一点线索,藉以知道朱公明的动向和落脚之处。 当然这个希望很是渺茫,第一点是纪香琼不一定会记得此事。第二是她即使记得,亦未必会留下消息。第三点是纪香琼怎会料到他会到这儿来找寻消息? 这一点也不敢抱着什么希望,但树根上的一块瓦片却使他心跳加速,双眼大睁,于是迅即捡起来瞧着,反面果然刻有一些字迹,使他顿时如获至宝,欣喜欲狂。 薛陵先深深吸一口气,举眼四望,发觉并无他人。当下细心向瓦片望去,但见瓦上刻着细而清晰的字迹,却是两个地址,第一个地址下面注明“主要”两字。 他默默记住街名和号数,便把瓦片合在双掌中一搓,顿时粉碎。他更晓得这两个地方就是朱公明的巢穴,第一个自然是表示他经常居住的主要地方,第二个大约是他手下所居。 有了地址,情况就完全不同了,他满心感激地想起那智慧绝世而又美丽的纪香琼,假如不是得到她处处暗助,自己早就让金明池杀死,根本谈不到找朱公明报仇之事,假如不是她,时至今日,自己的□体恐怕早就全是蛆虫了。 他迈开脚步,重回城内,街上行人已多,他从容地走着,两眼决不左瞧右望。 果然全无事故发生,事实上他曾经碰见几个武林中人。但一则他穿着的十分斯文,二则他举止十分从容。任何人都不敢想像薛陵公然在开封街上行走,而且能目不斜视地走,是以这些武林之人根本也不曾注意他。 他在一处街角停下脚步,大大方方地向一幢屋子瞧望,这儿是瓦片上第二个地址,以他想来,李三郎被擒之后,假使朱公明还未回来,一定由他的手下囚禁在这个地方。 他知道自己越是大方,就越不会引起别人注意,所以他一点也不掩饰行藏,果然在街上以及街角有好些闲散的汉子,虽是不时注意四下别人,却对他毫不注意。 薛陵瞧了几眼,便一迳走过这座屋宇,从横巷绕到后面。这时他立刻改为敏捷灵警,一面四下观察,一面利用周围可以隐匿身形的地方才停步。 转眼间他已跃入围墙之内,他已查看出这个院落隔壁就是厨房,锅勺之声不绝于耳,此时他不但把长衫角拽起掖在腰间,同时长剑亦已出鞘,寒光闪闪。他那张俊美的面庞上,泛满了森森杀机。 还好这座院落内堆放了好多杂物,并无人迹,他一迳从角门奔去,直闯此宅中心。刚刚踏上长廊,忽然听到人声,连忙闪在柱后的栏杆下面。 两个人从旁边一道院门走出来,边行边谈。薛陵提聚起全身功力,蓄势待发。 他们的语声飘送入薛陵耳中,左边一个虬髯大汉说道:“俺可不赞同把解药让那小子服下,宋老二你敢负责的话,你就送去给他。” 右边的是个面白无须的中年人,他泛起阴险的笑容,道:“老查,不是我宋二说你,你实在也太死心眼了一点,试想这个人犯何等重要,目下本门之中上上下下只有咱们两人晓得这回事。可见得掌门人如何守□,假如他受不了那毒药,突然死了,咱们休想活命。” 老查道:“俺还是那句话,你说一句负责的话,俺就依你。” 宋二眉头一皱,道:“既然如此,咱们就听天由命,假如那□死了,咱们一块儿往阴曹报到就是。” 这番对话只听得薛陵心焦欲死,从他们话意推测,这两人正是那一夜把李三郎擒回的人,他们必是朱公明的党羽无疑。关于“解药”这宗事,更加使他心焦,因为李三郎分明是被毒药弄倒,假如他们给他解药,则自己下手之时,当然方便太多了。 可是那虬髯大汉老查却不肯听宋二之言,两人沿着长廊往前走去,薛陵深深吸一口真气,一面用心查听他们的步声,一面相度地势,瞧瞧如何跟蹑着他们。 老查和宋二两人转入一座跨院,从一道月洞门走出去,穿过一重屋宇,俱都寂然无人。 这一点对薛陵却是方便不过。最后眼见他们走入一座厅堂之内,等了好一会,尚不见他们出来,便悄悄掩到门边向内窥着。 这座厅堂甚是高敞,里面杳无人迹。那老查、宋二两人已不知去向。薛陵下决心进去瞧瞧,当下提剑护身,跃入厅堂之内。 他四下一查看,便转入左侧门后,那儿一排三间偏房,当中的一间隐约传出声息。他正要过去查听,第一间房门响处,有人出来。幸而薛陵反应极快,而且早就相度过地形,那人才一跨腿出门,他已提气跃起丈许,抓住横梁,身子卷缩如猫。 那人是个中年劲装大汉,出来之后,突然跃到中间房门处,侧起耳朵,倾听房内的谈话。 薛陵心中一喜,忖道:“原来他们也是对付朱公明的人。”便待弄点声息引他注意,以便与他会合。但他却没有这么做,因为那大汉身上装束,显示出是朱公明心腹手下,他以前在朱公明门下,虽然没学到功夫,但却时时见到这等装束的人去向朱公明密报要事。 这个以后的印象提高了他的警惕,当下不动声色,继续瞧下去,看看他还有什么动静。 隔了片刻,忽见那中年大汉迅快跃回去,缩入自己的房中。这时,中间房门悄悄打开,宋二走出来,眼光向两边一扫,不见有人,便蹑足走到第一间房门外,侧耳倾听。 薛陵暗暗庆幸自己刚才没有造次惊动那中年大汉,照这等情形看来,这些同守一门之人,个个尔虞我诈,都在想法子探听别人的□密。假如有什些不恭之言或是不轨之行,他们就可以密告领功。 像朱公明这等大奸大恶之士,手下之人有此表现,其实不足为奇。薛陵一时虑不及此,几乎上了大当。 宋二窃听了一会,才一迳离开。薛陵忖想一下,便飘身落地跃到第一间房的门边,屏息静止,他预料房中那个中年大汉一定会再出来,但最要紧的是这刻不要有别人出现,以致惊动了所有的人。 等了一会,但见房门无声无息地打开,那个中年大汉闪出来。他早先在房中已听到宋二的步伐声业已离开,所以举步跨出门外之时,没有加意提防。 薛陵手中长剑疾出,光华一闪,已戳中对方胁下要穴,那中年大汉向后便倒,竟不曾发出半点声响。薛陵揪住他,探头向房内望去,但见这个房间分为内外两进,外面幸好无人。 立即架住那失去知觉的大汉,走入房间,随手掩上房门。 内间传出一个嘶哑的口音道:“袁老大你又回来干什么?” 薛陵鼻子中哼哈一声,赶快把袁老大放在地上,自己提剑迅即冲入内间。目光到处,但见这内间除了一张桌子和两张椅子之外,别无陈设。一个人坐在背向门口的椅上,从背影看来,又是个彪形大汉。 薛陵一跃上前,提剑刺去。那彪形大汉想不到竟有敌人暗袭,到他发觉有异之时,业已被剑尖戳中穴道,顿时毙命。要知薛陵的身手功力,当世之间,已罕有伦比,即使是面面相对,尚未必能与他走上一台,何况暗袭,更是无法闪避得掉。 薛陵除掉这两名敌人之后,这才安心观察,但见桌前的石地上,有一个长方形的入口,他从石阶拾级而下,底下便是一个丈许见方的地牢,用极粗的铁栅封住出口。 地牢之内有一个人,盘膝坐在石地上,背向铁栅,所以没有法子看得出他的面貌。薛陵用长剑敲击铁板,发生铿锵的声音,但仍然没曾使那人回过头来。 薛陵大感奇怪,便道:“房内的那位朋友可想离开此地么?” 那人身躯动弹了一下,头也不回地反问道:“你是谁?为何要让我离开此地?是不是朱公明的意思?” 薛陵心中暗喜,忖道:“此地果然是朱公明的□巢,隔壁想必亦与此房一样,李三郎无疑就在隔壁的地牢中了。” 口中应道:“当然不是朱公明的意思,我是他的对头冤家。” 年内那人哦了一声,回转头来。却是个中年人,相貌没有什么特徵,但面部饱满,精神充沛。 他打量薛陵一眼,才道:“你是他的对头冤家?这真是大大出人意表之事。” 薛陵道:“你这样说,我一点也不奇怪,以朱公明武功之高,心计之毒,这世上能够与他作对的,当真没有几个人。但这些话以后再说,目下还是快点行动的好。” 他挥剑一劈,铁栅上的巨锁应剑而毁。薛陵拉开了铁栅门,望住对方,道:“好啦!” 心中却在思忖这人养生有术,虽是被囚,却无丝毫憔悴之态,亦无蓬首垢面之象。 那中年人苦笑一下,道:“朱公明敢是早知会被你闯入来?他前天才下令打断我双腿,现在简直寸步难移。”
第三十三章 薛陵眉头略皱一下,道:“那么我背你出去吧!但我还要搭救别人,分身乏术,这便如何是好?” 中年人道:“我只要离开这鬼地方,就有法子可想。” 薛陵低头寻思,这个动作遮掩住他皱眉的表情,他迅即作了决定,道:“好吧,我就背你出去,别的暂时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那中年人露出喜色,口中连连道谢。薛陵走过去,背转身蹲低,让那人趴在背上,然后起立,迅即奔出地牢。 他到了外间的房门口停下来,侧耳倾听外面的声息,背上的中年人突然发出微微呻吟之声,薛陵轻轻道:“怎么啦,可是熬不住了?” 语声未歇,猛觉喉头一紧,原来已被那个中年人左手拇指抵住要穴。他身躯僵硬的向前栽去,却被木门挡住,没有倒下。 那中年人冷笑一声,道:“好大胆的薛陵,竟敢送入龙潭虎穴之中。但毕竟逃不过掌门人的神机妙算…………” 他右手改点薛陵另一处穴道,把左手放松。 薛陵恨声道:“卑鄙无耻之极,我若是不肯救你,焉能中此毒计,你是谁?” 那中年人道:“大爷姓费名浩,你好生记住,将来变了厉鬼别忘了找费大爷算账,哈! 哈…………” 他从他背上跳落地,把薛陵拖向内间的椅上,薛陵手中之剑早就掉在地上,这刻身躯僵硬如石,任他处置。但他毫无惧色,冷冷道:“你决逃不过我的手心,除非你现在就取我性命。” 费浩听他第一句时,面色不禁微变,但听完第二句,这才放心,狡笑一声,道:“未得掌门人的命令,谁敢杀你,但你却料错了,掌门人早就下过命令,任何人只要有机会,即须立刻取你性命,以除后患,你且等一等,费大爷把你的剑捡回来,就用那剑杀你。” 他又走出去,在地上捡起长剑,回转身躯,突然楞住。原来薛陵已站在他身后三尺之处。 薛陵趁他一楞之际,出手如电,制住他的穴道,伸手取回长剑,把他拖到内间,放在原先那张椅子上,他冷笑一声,道:“这结局你做梦也没有想到吧?” 费浩张口结舌,简直说不出话,薛陵又道:“你想痛痛快快的死,抑是零零碎碎的死?” 费浩这回可不敢光是张大嘴巴了,忙道:“自然想得个痛快。” 薛陵道:“最好不死,对不对?但这点大概办不到了,你若是想求个痛快,那就把设此毒计的内情说出来,我听着不假,就给你一个痛快,如若不然,我能让你埋在地底之下,犹自痛苦难当。信不信由你,现在快点作个决定。” 费浩立刻道:“少侠且宽一宽心,在下一定遵命,反正死了之后,也不怕掌门人再有什么毒刑。这个计谋早在一年前已经施行,此地一共有三个地牢,但只有当中的一个地牢是当真收禁犯人,左右两边的地牢都是陷阱,正如刚才少侠经历一般,好教对头上当,此计自施行至今,尚未发生过任何事,却不料少侠法眼如电,早就瞧穿了。” 薛陵摇摇头,心中叫声“好险”,因为此计的确高明万分,而他也是在蹲低的一刹那间,才想到应该暗暗运功护身,以防有诈。 须知此处布置破绽不少,譬喻这地牢不难弄毁,亦全无消息埋伏。再就是这费浩精神饱满,穿着整齐,也不似被囚之人那般须发垢蓬。 那费浩的行为也是不合道理,因为假如他是侠义道中之人,被朱公明加害囚禁,则不该全然不问救他的人姓名来历,又一句也不提及对方尚有何事,一味想快点让他背出去,这种种举措,已充份露出他的自私性格,决非侠义之士所应有。 因此,薛陵便突然灵机一触,怀疑他可能也是万恶门中之人,若然他是万恶门中之人,因犯过被囚,则他自然可能设法立功赎罪,这是不可信任的原因之一。其次他想到朱公明为人机智多谋,最擅使用反间之计。因此,他极力思索如何试探对方的真伪。直到他蹲低之时,,方始决意冒险运功护穴,试上一试。假如对方武功极高,护身之功被破,那也是没有法子之事。 现在果然证实了这个猜疑,一听此计早在一年前已摆设好,这才明白对方为何须发剃刮得十分干净,敢情是因时日太久了,大家都生出玩忽之心,否则在朱公明的计划之中,决不可能这般大意疏忽的。 他道:“那么隔壁的房间一切布置自然与这边不一样了?李三郎可是囚禁在那边的地牢中?” 费浩心想,你必须亲历其境,方知房中布置,假如我把情况说出,让你逃过杀身之祸,我岂不是失去报仇的机会?当下决意不说出实情,总以令他入彀为主。 他摇头道:“这儿一连三个房间全都一样,没有特别装设。掌门人认为有左右这两个陷阱应当十拿九稳,他说敌人一定先查看两边,不会由当中查起,以免一旦惊动了,变成左右受敌之势,至于中间房的地牢囚禁着什么人,在下当真全然不知,此是敝门严规,除了负责的人之外,旁人俱不许晓得。” 薛陵一听这话倒是实情,便点头道:“好!我给你一个痛快!” 薛陵这话一出,顿时发觉费浩宽心地透一口气,触动了灵机,想道:“他居然甘心就死,可见得万恶门的手段,何等恶毒,但由此推论,岂不是让他活着还使他恐惧么?不错,我大可以试验一下,免得上当。” 他已对万恶门中之人,存下十二万分的防范之心,一点也不肯大意,他举起手掌,作出要劈下的姿势,口中道:“我不爱杀人,今晚只砍断你双手,以示惩罚,但你不要高兴,因为我一点也不相信你的鬼话,我将万分小心观察过邻房形势,才肯进去,我宁可救不了人,而决不失陷此间,因为我只要安然无恙,我那位朋友就决不会死,你可懂得我的意思?这便是说朱公明还要利用他来擒捉我,所以我没事的话,他决不会死。” 费浩额上冒出比黄豆还大的汗珠,因为他已被迫到眉睫的大祸,骇破了胆子。他哀声道∶“薛大侠,你老做做好事,杀死我吧!” 薛陵道:“胡说,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万物之灵?我何必作杀孽?” 费浩哀叫道:“你老若不肯杀我,那就别点住我的穴道,好让我自杀。” 薛陵道:“这倒使得,但我怎知你不是想趁机弄诡计害我?” 费浩道:“在下可以发誓………” 忽然晓得发誓也不行,忙忙改口道:“在下说出缘由,薛大侠就明白了。” 薛陵心中一笑,暗想自己在他称呼之中,已由直接的“你”字变为“少侠”,又变为“大侠”,身价擢升得真快。 他不让费浩多说,抢先道:“那么我问问你,邻房的布置可是跟此处一样?” 他专拣这个时机迫问,使对方不暇心思,果然费浩道:“在下实在该死,邻房内只是外表与这边一样,其实消息埋伏一发动,大罗金仙也休想逃得性命!” 薛陵紧接着问道:“是什么消息埋伏?说!” 费浩道:“除了各种□毒而又专破气功的暗器之外,还有毒水毒雾。每一种都安排得恰到好处,武功越高之人,就越躲不过。假如武功低弱,那就不要劳动这些消息埋伏,单是防守之人,就可以解决!” 薛陵道:“有道理,哼!刚才你越解释那边为何不曾摆设消息埋伏,我就越不相信。行啦!我连你双手也给保存下来如何?” 费浩虽然仍有惧色,但并不像早先那般绝望。他想了一下,道:“薛大侠此举,无异于迫在下反叛了,唉!蝼蚁尚且偷生,在下不得不反叛啦!” 薛陵道:“这却是何故?” 费浩道:“掌门人素性多疑,若见在下安然无恙,而你老又救走了贵友,即使是在下没有供出实情,也要当在下曾经供出办理,敝门的千百种毒刑,谁也熬受不住,简直比死还痛苦千百倍,例如那洪炉秘区,就有不知多少铁铮铮的好汉,折磨得日日哀求一死!” 薛陵道:“这些话慢慢再说,我赶着救人,不能失误时机,你既已叛出万恶门,何不索性助我一臂之力,若然我能击败朱公明,那就不要日夕惧怕了。” 费浩露出难以置信之色,但口中却不敢说出来,薛陵道:“你休得不信,要知朱公明现在的第一大敌就是我了。嘿!嘿!不但是他,连他的师父万孽法师和袁怪叟亦已对我大感头痛………” 他一提起这两人之名,费浩精神大振,道:“在下愿意全力效劳,但只有一件事,务求薛大侠答应,那就是咱们如若不幸被擒,你必须尽可能先杀死我,助我解脱。” 薛陵道:“你这个条件虽是古怪,但我却明白,只不知你何故忽下决心相信我有这等力证?” 费浩道:“在下深知天下之间,几乎无人得知万孽法师及袁怪叟之名,但薛大侠居然晓得,并且说他们也感到头痛,单单凭这一点,在下就可以深信不疑了。再说,大侠的话亦十分合理,在下不叛则已,若然反叛,除了尽量帮助大侠击溃万恶门之外,难有生路…………” 他微笑一下,笑容中透露出一点宽慰的意味,又道:“我们万恶门中之人,个个互相猜忌提防,但若在大侠手下办事,一定可以放心大胆,用不着日日夜夜都得用心机。在下定要□□这种宽心信任的日子,方始死得瞑目!” 薛陵一掌拍活了他的穴道,问道:“以你所知,应得如何才破得邻房的消息?” 费浩道:“假如掌门人在此的话,可就很难下手了,因为总开关有两重,最高的一重由他控制,谁也不知设在何处。但第二重我们都知道,第一步先把总开关推起,全宅的消息埋伏失去效用,你老就可以放心闯入,杀死守卫之人,把贵友救出了。” 薛陵一时之间,判断不出他的话是真是假,这正是最要紧的关头,如若此人仍然作诈,则一旦行动,决计逃不过杀身之祸。 但倒转过来说,如若此人之情真实不假,则今晚之举,已是胜券在握,决无疑义,他暗暗忖道:“这中间有一个绝大的关键,便是假如他设法杀死了我,就可以在朱公明前将功赎罪,因为他仍然表现得很忠心,最后仍旧设法杀死我。尤其是我的身份特殊,他能取我性命,朱公明喜欢都来不及,怎会怪他?” 任何人处身这个关头,很难不□徨犹疑。要知这个决定,实在关系重大不过,一经决定,其后的命运就无法改变了,这教薛陵焉能不慎重考虑。 他寻思了一下,想出一个方法,当下说道:“我心中有个难题,无法解决,希望你不要见怪,助我找出解决的途径。”随即他把刚才的疑虑坦白说出。 费浩衷心地赞美道:“薛大侠的为人,果然与万恶门中之人全然不同。假如是万恶门中之人,打死也不肯讲出这个心中秘密。” 他沉吟一下,才道:“这一层顾虑不能没有,这样好了,你老先点住我的穴道,直到照在下的话救出贵友以后,才到这邻房来带我走。” 此法虽然有点冒险,可是也不得不如此了,薛陵在这等关节眼,可就不能以一般的江湖态度应付此事了,若然希望对付别人,到了这等时候,当然不肯下手点他的穴道,以表示真心信任,可是对方乃是万恶门中之人,决计不能相信,即使这一回他乃是真心实意,但以后仍须处处提防,事关这万恶门中之人个个天性卑鄙恶劣,阴险毒辣,说不定什么时候才抽一下后腿的。 费浩怀着紧张的心情,独自在房内等候,他全身动弹不得,连声音也发不出,只不过保持神智清醒而已。 事实上,他尚不知道薛陵乃是以一种极上乘的手法,点了他的死穴,假如薛陵依然中计被害的话,费浩也活不了。在薛陵心中,已经对万恶门中的人深痛恶绝,假如费浩仍然在使诡计的话,这种人少一个,世间就多一分安宁。 大约是过了一炷香之久,房门开处,人影扑入室内,来人正是薛陵,他背上背负着一个年貌相若的少年,走到费浩身边,迅即出手拍开他的穴道。 费浩跳起身,道:“谢天谢地,你老到底成功啦!咱们快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薛陵点点头,道:“这话很对,我已经出其不意闯入他的窝中,这一回可得远走高飞才行了。” 他们安然离开了这座屋宇,由于是大白天,薛陵不能背着一个人在街上走动,因此,他们暂时躲在相距只有数屋之隔的花园中。 李三郎精神萎靡,双眼欲睡未睡,事实上他本来一直昏迷不醒,直到薛陵救他之时,在敌人□身上搜出药瓶,□他服下,才忽然醒来。 他在草地上坐也坐不稳,费浩心中大急,可是他又深知若不跟着薛陵,非被朱公明的魔网罩住,捉回去施刑不可。因此,他可不敢独自开溜,小心的在一旁守望。 薛陵只怕用的解药有假,眼见李三郎快要昏睡,连忙抓住他的肩胛,用力摇撼几下,只摇得手三郎的头前仰后合。 但他还是睁开了双眼,模糊的道:“我困死啦!” 薛陵沉声道:“不行,你一定要振作起来!” 李三郎虚弱的道:“好!好!我不睡………”但双眼仍然不能完全睁开。 薛陵又摇撼他,李三郎喃喃道:“齐茵………齐茵………你是天下间心肠最硬的女子………” 薛陵听得清清楚楚,不禁一怔,问道:“你说什么?” 李三郎微微发出鼾声,直到这时,薛陵反而对他的健康放宽了心。因为通常练武之人不会打鼾,除非是疲倦到无以复加的地步,由此可知李三郎振作不起来,正是因为太过疲倦而已。 但李三郎何以会叫出齐茵的名字?又说她是天下间心肠最狠的女子?这些话薛陵听得极为清楚,决不是错觉。而李三郎又是呓语,益发可知这是他心中的秘密,决不能全无意义。 他寻思一下,顾不得损耗功力,伸掌覆按在他背后“命门穴”,运聚功力,贯注入对方经脉之内。 初时李三郎鼾声更响,但顷刻间已全无声息,呼吸悠长均匀。 薛陵收回手掌,收摄心神调息了一下,便又出手摇撼李三郎。 这一次很快就使他睁开双眼,而且他精神显然完全恢复,与刚才简直判若两人。 他游目四顾,初时因见身在花园中,大感惊讶,继而瞧见薛陵,顿时大喜,泛起笑容,道:“这一次又蒙恩兄搭救………” 薛陵道:“你是受我所累,才会如此。但咱们暂时不谈这个,先设法脱离险境再说。” 李三郎起身活动一下筋骨,慨然道:“有恩兄在此,任是谁人前来,都可以一拚,在下已恢复如常啦!” 薛陵苦笑一下,心想虽然可以一拚,但一来我功力损耗不少,碰上高手围攻,万难脱身。二来这些高手如若是朱公明请来的人物,其势不便出手伤害他们,假如把李三郎换了别人,还可以做证人分说一下。可奈李三郎他又是个出名的浪子,如今跟他薛陵混在一起,正合物以类聚的说法了。 总之,他薛陵眼下碰上的处境是不可战,并非不敢或是不能。不过,这些话解释起来,就费事得很,况且亦没有多费唇舌的必要。 他简短的向李三郎说出如何降服费浩的经过,嘱他以后对费浩仍须十分提防,接着,便提到找他帮忙之事,他说道:“在中牟安居的黑道高手白阳,有个女儿芳名白英。她已失身给朱公明,而朱公明对她竟十分迷恋,打算带她到金陵秘密同居,朱公明说要在一个月之内杀死我,然后携她到金陵去,他将在金陵之时才露出真正面目,因此谁也不认识他。” 李三郎骇然道:“这朱公明可说得上是天下第一奸恶之人了!” 薛陵道:“正因如此,我想托你设法监视着白英的行动,须得从她身上吊住朱公明的下落,万一他隐遁到金陵,我们方能再找到他。” 李三郎道:“这个任务关系重大,在下万一失败,以致有负重托,这时可不是道歉就算数的了。” 薛陵道:“天下之事,那有一定成功之理?不过,我却希望咱们一切顺利,待我把朱公明杀死之后,我们大家好好的聚一聚,其实,我或者会看破红尘,托庇于佛门,也说不定。” 李三郎大疑道:“这却是为了何故?” 薛陵这话只不过略略透出口风,将来把李三郎和齐茵之间的关系弄清楚,也许须得把齐茵让还给李三郎,才会这么提上一句。 此时自是不能解释,含混道:“我一家数十口都死在朱公明手中,现在有仇恨支持,还不怎样,一旦报了大仇,想想看人生有何趣味,三郎你说是也不是?” 李三郎摇摇头,道:“不对,这等心情在下也曾有过,但我还是活下来了。” 费浩走过来,道:“咱们得把握时机才好。” 薛陵先替他们引见过,然后道:“好吧,我们马上动身,从南门出去,向东南大道走,到陈留县再说。” 他们匆匆动身,一路安然无事,直出南门,然后顺着大道向东南方走去,晌午过后,他们已赶到陈留。当然他们这种走法十分惹人注目,形迹皆露。 他们一行三人还未踏入陈留县城之时,便已发觉有人跟踪监视,入城之后,更是耳目众多,处处被人注视着。 这个受到天下武林注视的队伍,在城内草草打尖,然后在好几间店□购买东西,最后他们雇了一辆马车,三个人都躲在车内,直向南下大道驰去。雇车之际,讲明是到淮阳。 一路无事,过了杞县,再赶了十余里,天色渐渐昏暮,这时离太康尚有七八里,照理说他们应该歇在杞县,可是薛陵坚持要走,那车把式虽然受过嘱咐,最好歇在杞县,在杞县用晚饭时,暗暗通过消息,饭后就驱车出城。 到了这离城十余里之处,官道上已少见行人车马。马车到了一处转角,突然停下来。 薛陵探头出去一瞧,但见车把式已经闪入道旁的树林内,□忽隐没。 他冷笑一声,跃出车厢,回头道:“老费、小李你们坐着别动,这儿的事由我,与你们全无干系。” 话声甫落,树林内窜出几道人影,紧接着火光忽起,四名壮汉打起火把,将四周围十余丈照得雪亮。 先窜出的人影在火亮下现出面目,薛陵一眼望去,只认得一个霹雳手梁奉,其余的五人,全是中年以上,个个气派沉凝,目光如电,一望而知,乃是内家高手。 薛陵冷冷道:“在下薛陵,诸位既是有心拦截在下去路,想必都不是无名之辈。” 梁奉嘿嘿冷笑道:“果然真有胆色,可惜走错了道路,变成天下不齿之人。” 薛陵明知此人乃是朱公明极得力的心腹大将,自然分辨不出什么道理,况且他已经胸有成竹,不须在这等时候洗刷自己的冤枉,所以不去理他。 梁奉道:“我是什么人你当然知道,但也许你忘了,不妨再说一次。我姓梁名奉,乃是十分崇敬朱公明大侠的人之一。这一位是武当名家沙问天兄,这一位是黄旗帮左坛主姚海,人称七步开碑。这一位是恶州官阎弘兄。这一位是中州当地名家子母金梭何敬兄,还有一位就是曹艾兄。你是跟我们回去呢?抑是还须我们动手擒拿?” 薛陵道:“这得看诸位存的是什么心了,首先在下想知道一件事,那便是车中还有两位朋友,诸位对他们作何打算?” 沙问天老辣异常,应声道:“你的朋友只要是与金浮图之钥无关的,我们当然不会惊扰。” 七步开碑姚海颔首道:“沙兄这话极是,兄弟闻说齐茵姑娘本是与你同路,几时分手的?” 薛陵冷冷道:“你们找她干什么?” 姚海一点也不动火,很和气的应道:“我们只想向她问一问有关金浮图之事,但假如你已晓得,问你也是一样。” 薛陵点点头,道:“不错,问我也是一样,老实说我可不稀奇那金浮图的武功和财富,因此,齐姑娘是否已独自赶往大雪山,我毫无所知。” 此言一出,恶州官阎弘甚至沙问天也心头大震,暗暗琢磨这种可能性。 霹雳手梁奉厉声大笑,道:“你这丧心病狂的恶徒,怎会不把天下无双的武功财富放在心上,真是笑话。” 曹艾立刻接口道:“咱们先拿下他,定然使他供出齐茵的行踪下落。” 这话表面上似是很普通的建议,其实阴毒异常,使得其他的人不得不同心协力,以擒拿薛陵为当急之务。 薛陵早就晓得这曹艾乃是梁奉的智囊,积恶如山,这刻感到他果然阴毒过人,心中大为愤恨,决意先击杀此人,为世除害,但表面上却不动声色。 曹艾的话果然说动了沙问天等人,火炬照耀之下,突然剑气刀光耀眼生辉,原来他们都掣出兵器。 薛陵淡淡一笑,道:“在场诸位无一不是当代声名赫赫之士,随便那一位上来,赤手空拳就足以把在下擒住,何须如此郑重其事?难道朱公明告诉过你们说,我已尽得他的真传么?” 姚海断喝一声,道:“住口,你这等忘恩负义,犯上作乱之徒,即便是乱刀分□,亦不足以赎罪。” 薛陵一点也不动火,平静地道:“这话责骂得极是,以朱公明的侠名,他说我犯上作乱,企图向他的内眷施行强暴,天下之人,自无不信之理,若然有人不信,反而不合情埋,决计不会有这种事,但诸位一定认为他不忍亲手诛杀故人之子,这正是他仁侠忠厚之处,其实全不是这么回事,你们信也好,不信也好,事实上,他自知有把柄在我手中,更不敢与我决一生死,因为我在他门下数载,从未曾学过他的金刀秘艺,我今日的武功,完全是离开他之后的两年中学得………” 曹艾发出一声冷嗤,道:“诸位不觉得可笑么?若然他只练了两年武功,怎能与朱大侠抗手相争,咱们还是快点下手,免得荒废时间。” 阎弘也道:“我瞧这□大概是疯了,满口的胡言乱语,再讲也是白费唇舌。” 薛陵微微一笑,道:“我也觉得不要多费唇舌,这样好了,曹艾你上来,接我一招。” 他唰的一声插剑入鞘,扬一扬肉掌,表示只用拳掌而不使用兵器。 众人皆想薛陵莫说只练过两年武功,即使是从娘胎中练起,又尽得朱公明的真传,也全无可能赤手空拳在一招之内击败曹艾,所以都不做声,让曹艾决定。 霹雳手梁奉已得朱公明警告过,说那薛陵的武功非同小可,碰上时必须小心应付,可是打死他也不肯相信一招之内可以击败曹艾,故此亦不做声。 曹艾收起判官笔,踏前数步,冷冷道:“你说一招是什么意思?” 他极是老奸巨猾,虽然讲起来不免有失身份,但这等有关生死的大事,他决不冒险,所以钉死“一招”之言,决不让对方有改口的余地。 薛陵笑道:“我说一招就可以击败了你,但你若不取出兵器,恐怕连抵抗之力也没有,因此,我奉劝你最好还是取出兵器。” 曹艾眉头一皱,道:“我不会受激而心神浮燥,你废话少说,快出手吧!” 薛陵道:“既是如此,我就动手啦,我决不使用任何诡计阴谋,这一招也不奇奥,只不过迎面一掌拍出,你挡得住挡不住就瞧你的了。” 他深深吸口气,突然间全身迸出腾腾杀气,连跨三步,竟如千军万马冲杀一般,气势惊人之极! 曹艾方自感到心怯胆寒,但见对方手掌起处,同时大喝一声,宛如霹雳横飞,掌势挟着雷霆万钧之力迎面击来。 这一掌在旁人瞧来,只不过声势惊人而已,但身在局中的曹艾,却感到无法闪避,然而招架亦有所不能,在这进退皆难的局势之下,略一迟疑,便已失去机先。他迫不得已运聚起全身功力,一招“双撞掌”猛推出去。 “蓬”地大响,曹艾身子离地而起,迅即飞出两丈有余,横摔地上,竟不见他再爬起身。 众人无不目瞪口呆,梁奉急忙赶去一瞧,曹艾业已气绝身死,一望而知乃是心脉震断,此是双方功力悬殊,硬拚之下所常见的死法。沙问天大声问道:“曹兄怎么啦?” 梁奉咬牙摇头,道:“死啦!” 沙问天紧钉一句,道:“如何死的?” 沙问天这一句问得极是老练睿智,一则查明对方是否有使用诡计。二则亦可从答话中找出应付之方。 梁奉在这等情况之下,不能说谎,只好坦白道:“好像是心脉震断而死。” 众人闻言,都不由得大为震动,只因这种死法,显示出全然是由于双方功力相差太远,由此可知,这薛陵的功力当必已超过一般高手的水准了。 薛陵仰天长笑一声,道:“诸位现在想必信得过在下的话了,在下说过朱公明不敢现身之故,便是怕被我拿言语僵住,不得不动手拚个生死!” 梁奉转身扑到,厉声道:“有什么话你见到朱大侠再说,看招!” 嗤嗤两声,双掌先后劈出,他外号称为“霹雳手”,掌上功力不比等闲。 薛陵毫不畏惧,微一坐马,挥掌反击。“蓬”的一声,梁奉震退了四步之多,但觉血气浮动,正在将伤未伤之际,薛陵蓄意减弱朱公明的实力,这梁奉既是他的手下大将,又与自己的血海深仇有关,岂能轻易放过,扬手又是一掌劈去。 姚海自左侧也自劈出一股掌力,从中阻截。“蓬”地一响,姚海身子被冲得旋转了一圈,才卸去敌人掌力。这还是因为他站在侧面,薛陵的巨灵手劲道并非向他直发,方能如此容易卸消,若是正面迎击,后果如何,殊难逆料。 沙问天长剑闪出寒芒,插入薛陵与丈许外的梁奉之间,凝神待敌,恶州官阎弘也跃到薛陵右后侧,扬起钢斧,却不立即攻击。 他们眼见薛陵功力盖世,先后击败三人,曹艾是心脉震断而死,不去说他,但梁、姚二人却是当今武林中以掌力称雄之士,全都敌不过他雄浑绝伦的一击,可见得此人造诣何等高明。因此他们绝不能燥急轻进,必须合力出手,方有取胜之望。 薛陵豪气飞扬,雄壮地顾盼长笑,道:“梁奉,你与朱公明狼狈为奸,为虎作伥,世人都认不出朱公明的本来面目,若然你肯作证道破他的奸恶,我薛陵愿将深仇大恨一笔勾销。” 梁奉正在运气,不能回答,姚海发话道:“姓薛的你仗着武功不错,居然胡乱诬蔑朱大侠的清誉,真正可笑。” 沙问天亦看不顺眼,冷冷道:“这话不错,薛陵你若是认为朱大侠不对,何不与我们一道去见朱大侠,当面说个清楚明白?不然的话,我们可就不客气啦!” 薛陵怒视他一眼,道:“沙问天!你枉是武当派杰出名家,但只知谋夺金浮图之钥,别人之事,全不放在心上,岂是侠义道中之士所应当的?” 他责问之言刚刚说完,猛觉背后劲风飒飒,同时听到阎弘大喝之声,他瞧也不瞧,反手掣出长剑,翻身向后劈去,口中也吐气开声,宛如迅雷怒发,震耳生疼。 他这一剑虽是慢了一步击出,却能够在锐斧劈到以前击中斧身。但见恶州官阎弘脚下跄踉,斜斜撞开,只差一点就钢斧脱手,人也几乎摔了一交。 沙问天大感骇然,眼见对方目光又转到自己身上,连忙全身戒备,一面寻思如何抵御他这等石破天惊的剑法。 薛陵却没有出手,厉声道:“你们可知道我与朱公明有什么仇恨?我告诉你们,我薛陵全家满门都是死在他手中,他为了斩草除根,才布置下这等诡计,使我被天下人不齿唾骂,这话信不信由你,今天我若然有意大开杀戒,哼!哼!死的岂□是曹艾而已………” 说到这儿,他突然纵身一跃,扑入道旁树木暗影之中,沙问天当他跃起之时,就想到要不要出手攻击,但他略一迟疑,薛陵已飞出老远,霎时隐没了踪影,他也就只好放弃了追击之念,举步向马车走去。 马车内还有两人,都没有出来过,沙问天走到车边,道:“车内之人快快出来!” 他连说两遍,车内声息全无,沙问天心下愤怒,伸出长剑,忽一声割掉□子,但见车内果然坐着两人,这刻仍然纹风不动。 沙问天自从见识过金明池之后,早就谦虚得多,刚才又见薛陵显示出绝世功力,更加不敢小视天下之士,这两人如此气定神闲,无睹于自己的长剑,若非死人,就是武功已臻化境。 因此,他抱剑凝目向车内打量,很快就瞧出有异,回头道:“拿个火把过来瞧瞧。” 一名壮汉举炬奔到,沙问天登时瞧得明明白白。收起长剑,道:“原来他们已被薛陵点住了穴道。” 说时探身入车,先把那两人抓出来。 这两人一个年约四旬,一个只是二十左右的少年,他们虽是睁大双眼,可是鼻息均匀,一如熟睡之人。 沙门天回头一望,但见梁奉、阎弘、姚海都围拢过来,当下道:“那□的点穴手法甚是高明,兄弟可不敢胡乱下手………” 梁奉这刻已恢复了六成,应道:“待我来试一试。” 沙问天冷冷道:“梁兄若有把握,那是最好不过了。” 他的话声以及口气之中蕴含着一种用意,任何人一听而知。梁奉双眉一皱,不敢妄动,因为薛陵已说过不少话,这一点朱公明曾经吩咐过他,说是假如薛陵讲他坏话之后,一切行事均须小心,特别是杀死李三郎和费浩以图灭口之举,更须小心,必要时宁可不下手,暂时容忍。 因此,他立刻改变主意,道:“兄弟也没有把握,咱们只好把他们带返开封,瞧瞧别人可有办法?” 他们这一晚铩羽而归,不消多久,便自传遍武林,人人都知道薛陵武功极是了得,而且晓得不是朱公明传授。又有关朱公明的坏话亦传扬在江湖中,虽然没有人相信,但说者还是说,听者他也听。 薛陵当时隐入黑夜之中,落荒而走,他可不是全无目的,反之,竟是有计划的行动,他先向西北走,绕个大圈,折向东南。不多时,已走上另一条大道上,沿着这条大道奔出数里,道旁有座凉亭,他一迳走入亭内,吹三下口哨,亭后的树木黑影中,很快就出现了一个人,牵着两匹长程快马。 那人道:“薛爷来得好快,比咱们原先预定的时间还早了大半个时辰,一切经过想必十分顺利。” 薛陵道:“还好,朱公明果然不敢现身。他见我们扬长上道,想必恐怕我们握有确切证据,又晓得无法迅即当场杀我以灭口,所以终于逃避了。” 那人沉吟一下,道:“李三郎上那儿去?会不会被人认出?” 薛陵冷笑道:“你问得大多了,反正李三郎一点也不知道我们的去向,他即使被捕,也供不出咱们的行踪。” 他在黑暗中炯炯地注视着费浩,察看他的神色,直到今天,他仍然对此人深怀戒心,怕他诈作降服,其实却是朱公明的一着妙棋,所以他严密保守李三郎的去向,一方面又设法试探对方的真心。 他们乃是在陈留县内分手的,在马厩内的中年人和另一少年,皆是出重价在那几间店□ 内雇到的。李三郎和费浩便是在其时乔装打后门逃掉,李三郎先走一步,费浩略迟,约定在这儿碰头。 薛陵已把李三郎遣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