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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热血怒火烟 雪冷剑光寒 拂晓。 雪虽雾,寒意却更甚。 冬已深。 星屑满空,天上还有月,却已远在天边。 月色凄清,星光黯淡.一个人披星戴月,天边匹马奔来。 马快,一路冰雪激飞,这一骑人马,远看就像是一团在滚动着的烟雾。 这种天气,这个时候,居然有人这样奔马,路上如果还有行人,一定会觉得很奇怪,只可惜这里已远在城外,人好像也就只得这个。 沈胜衣。 左边是山,右面是林。 山上白雪皑皑,林木亦已早凋,无边的肃杀落寞蕴斥山野林间。 马蹄曳着一连串冰雪,沈胜衣的心头却带着这无边的肃杀落寞。 幸好他早已习惯了孤独。 他现在并不孤独。 带着无边的肃杀落寞的还有两个人。 马才转过那边的山角,他就看到了这两个人。 这两个人虽然身裁不同,装束却是一样,白范阳遮尘笠子,青白袅脚多耳麻鞋,月白袈裟,好像还是两个和尚。 这两个和尚并没有走在一起,一右一左,在路左右两侧踯躅前行,留下清楚的两行脚印。 路还算宽阔,七匹马并排奔驰,大概也可以,两个和尚就算都走在路心亦不成问题,分开各靠一侧,更就没有影响的了。 沈胜衣所以连招呼一声让路也省回,放马直从两个和尚之间奔了过去。 两个和尚一直都没有反应,甚至连头都似乎不曾一回,仿佛根本就不知道背后奔来了沈胜衣这一骑人马,但这一下子却突然抬头! 笠缘下目光一闪,两个和尚拢在胸前的双袖霍地一分,双手袖中穿出,左手捏着剑诀,右手握着长剑,嗤嗤的破空声暴响,人剑齐飞,左右交剪,就像是螃蟹的双螯,剪向沈胜衣的腰胁要害! 剑势迅速而诡异,来得更是沈胜衣意料之外! 幸好这种意外沈胜衣已不是第一次遇上,剑才一刺到,他挺得笔直的一个身子就在马背上伏倒! 哧哧的两声,剑锋裂开了沈胜衣后背的衣衫,也只是衣衫。 半身一伏无疑恰到好处,却也够凶险,剑虽然未见血,剑上寒气几乎已将肌肤裂开! 沈胜衣不由得连打了两个寒噤。 两个和尚却冷笑,一剑落空,两个凌空交错飞过,位置互易。 这刹那沈胜衣一骑已然奔出了寻丈。 两个和尚不以为意,齐齐大喝一声,脚下一着实地,身形又起,双双追出! 莫非这两个和尚的双脚放开来比那匹马的四蹄还要迅速。 这可也无关要紧,沈胜衣几乎同时已勒住了马疆。 马一声长嘶,还是奔了出去。 不是整匹马,而是马头。 马头飞离了马颈,两股鲜血才哗的从断口中喷出。 血洒在雪上,红白相映,触目惊心。 沈胜衣的面上亦抹上了一层惊悸之色,若不是他能适时勒住了疆绳,这断石只怕就不是发生在马上,而是在他的身上! 他连忙滚鞍马背跃落,那匹马亦同时倒了下去,没有了头的那截身子在雪地上兀自浴血挣扎! 沈胜衣看在眼内,几乎没有呕吐。 随后追来的两个和尚亦自怔住。 滚势的马血在雪地上迅速凝结,沈胜衣的眼瞳也开始冰封,森冷的目光落在站在他面前的那两个人的面上。 那两个人也是和尚,一样脚踏多耳麻鞋,月白袈裟,面色却比袈裟还要苍白! 无论什么人,躲在雪地下有得相当的时候,他面色都绝不会好到那里去的。 那两个和尚躲在雪路下的地洞中也的确已有相当时候。 地洞两个就在两个和尚脚旁的雪地一侧,洞边还有两顶白范阳遮尘笠子。 人躲在雪路下,地洞下,白范阳遮尘,往上一盖,再加些积雪,要发觉并不容易,双脚一蹬,人剑地洞中飞出,这一剑的威力更就非同小可! 双剑一剪,就将马头剪掉,要剪掉沈胜衣那条腰似乎也不是一件难事。 沈胜衣有时实在走运,这一次他将马勒住只不过想回头弄清楚方才那暗算自己的两个和尚到底是什么人。 现在他也是这个意思,目光在眼前那两个和尚面上稍留,就移向随后追来的那两个和尚面上。 四张都是甚为陌生的面庞,非常年轻,容貌相当清秀,似曾相识,又似从未会面。 沈胜衣的眼瞳不其抹上一层诧异之色。 和尚的眼睛却冷酷无情。 多情佛心,这四个和尚看来与佛门似乎没有多少缘份,方才那种出手,现在这种神情,简直就立心置沈胜衣于死地。 沈胜衣实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得罪了这四个和尚,于是只有问一声:“和尚是从那里来?” 四个和尚一声冷笑。 冷笑中沈胜衣身后的两个和尚一扬左手,掀下头上草笠,飕的迎头飞向沈胜衣。 沈胜衣双手齐飞,两顶草笠同时接在手中,面色突然一沉。 四个和尚的身形几乎同时展开,同时扑上,后面的两个腰身一横,手随身动,剑从手出,斜斩沈胜衣双脚,前面的两个却大鸟一样飞起,扑落,凌空的两剑竟都是直取沈胜衣的人头。 四个人,四支剑,仿佛已在默契,不先不后,一齐攻到,两两成双,双双交剪。 这一剪若是剪个正着,沈胜衣的两条脚,一个头就得般家。 果然剪个正着。 几团物事,嗤嗤嗤嗤的剑光中,刹那剪成几片! 四个和尚的面上,却没有喜色,一丝都没有。 他们要剪掉的并不是沈胜衣接在手中的那两顶草笠。 沈胜衣人已在丈外。 “好和尚!”沈胜衣这句话才出口,四支剑又已左右刺到。 这一次的攻势更凌厉,更狠辣,即使武功最差的人亦可以看出这四剑之中没有一剑留情,没有一剑不志在夺命。 沈胜衣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他只想先问一个清楚明白。 四个和尚似乎没有这种耐性,这种兴趣,一剑刺出,就是有去无回之势。 以沈胜衣的武功,这本来不难再次闪开,但一动,就发觉后面已是山壁。 沈胜衣一声叹息。 叹息声未绝,剑龙吟出鞘。 龙吟犹在响动,铮铮铮铮的四个和尚刺来的四支长剑巳被沈胜衣左手一剑荡开。 “到此为止如何?”沈胜衣剑收左手,迫视着身前四个和尚。 四个和尚相顾一眼,突然一齐仰天大笑。 笑声悲激,四个和尚连人带剑笑声中雷霆疾击。 笑声中万恨千仇。 四支剑目的科就在消仇解恨,四个和尚浑身的气力都已集中在剑上。 沈胜衣何等眼兴,又岂会看不出,他知道除非抢先将剑主人格杀否则就得将剑接下! 他将剑接下。 五支剑刹好交击。 寒芒暴闪暴分,两剑飞入半空,两剑插入山壁,一支剑夺的斜插在沈胜衣脚前,入地半尺。 沈胜衣自己的剑。 探手他就可以将剑取回,四个和尚如果要取回自己的剑,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最低限度首先就是应付沈胜衣的一剑追击。 沈胜衣随时可以拔剑追击。 四个和尚的面色已经发青。 十道目光半空中一再相触,沈胜衣终于欠身伸手,拔出插在地上的剑。 四个和尚立时面都白了,各右手一翻,霍地各自怀中抽出了一支匕首。 沈胜衣淡笑,剑铮的入鞘。 他实在不想再动手,只想说清楚。 四个和尚看在眼内,面色反而更加难看,相顾一眼,突然又一齐仰天大笑,惨笑。 笑声一起,四个和尚右手匕首同时一翻,噗的刺入自己的胸膛。 沈胜衣当场大惊失色。 他正想制止,四个和尚猛可大喝一声:“宁死不辱!” 喝声一断,四个和尚同时拔出匕首。 鲜血怒激,人怒血中倒下。 沈胜衣面都青了。 宁死不辱! 这是那四个和尚的第一句说话,也是最后的一句说话。 要从这句说话找出昔日的仇恨似乎没有可能,沈胜衣望首这雪地上的血泊,血泊中四具尸体,一眼的疑惑。 风一阵突然吹来,血,雪上飞起,风中飞舞。 黄昏。 风更急。 雪又落在,雪冷溪桥。 桥上满是积雪,桥下的溪流早已冰封。 沈胜衣走在桥上。 雪花满身,他的面庞亦已给雪冻的发红,神态更落寞,眉宇间似还带着一丝倦意。 一路南下,虽然有人家,到目前为止,他还找不到第二匹马。 溪桥雪冷,桥那边一片梅林,梅花雪中绽开,风中飘香。 这梅并不用去寻。 天地间满是诗意,沈胜衣几乎成了诗人。 他忽然间记起年少时读过的两句诗,正待出口,脚下踩着的那条大桥突然中断! 桥上的积雪立时碎裂纷飞,沈胜衣的一个身子立时沉下! 冰封的溪流上的两个雪堆同时爆开,冰雪进射中,两条白色的人影如剪射出,寒光一闪,两支长剑左右飞向沈胜衣的腰腹要害。 桥突然中断已经意外,人桥中堕落,难免手足无措,这意外之中,手足无措之下,再加上刺来的两剑又诡异,又突然,沈胜衣要闪避实在不易! 这两剑理应得手!这两剑竟然刺空! 嗤嗤的人剑交错飞过,飘落的雪花还未沾及剑锋已被剑气摧裂,粉屑一样消失。 沈胜衣的人,亦好像变成了粉屑,消失无踪。 那两团白影刹那落地。 月白袈裟,又是两个青年和尚。 和尚一面义惊又怒之色,杀气飞扬的四道目光并落在断桥之中,冰封的溪流之上。 沈胜衣也就摊开手足,仰卧在那里。 那刹那,他就顺着势子仰天疾倒了下去,这正好让开了左右突来的两剑交击。 这一份镇定,这一份临危不乱,随机应变的本领实在罕见。 两个和尚一番心血就此白费,却没有就此罢休,忽一声怪啸,人剑冲天飞起。 衣袂裂开暴响,人飞起又落下,闪电一样的两支长剑凌空疾击沈胜衣。 人如怒雕,剑势更见狠厉。 沈胜衣竟还是老样子躺在原来的地方,两个眼睁的老大。 方才那仰天一倒,不成将他摔昏了? 剑闪电击落。 沈胜衣半身突然一曲,嗤嗤的两击,两支长剑几乎同时击落在他左臂之旁,右腰之侧,冰封的溪流之上,直没及半。 这两剑的威力亦不可谓不惊人。 沈胜衣那种胆量,那种判断更惊人。 两个和尚都惊讶了,猛又一声怪叫,松手弃剑,那身形还未落地便又倒翻了出去。 这目光,这反应不可谓不迅速,不敏锐的了,只可惜沈胜衣比他们还快了一点,一长身,一探手,就,左右抓住两个和尚的一条脚! 两个和尚不其又一声怪叫,这一次的叫声凄厉非常。 叫声出口,两个和尚的上半身就硬硬的折回,双手齐出,左拳右抓,拳击掌插,向沈胜衣面门招呼。 眼看就要得手,两个和尚忽然发觉沈胜衣的一张脸倏的飞了出去。 飞了出去的其实是两个和尚的身子。 沈胜衣猛一甩手就将两个和尚掷了出去。 这小子的两只手居然有好几百斤的气力,一掷就将那两个和尚掷出了丈多两丈。 两个和尚人还在半空,整个身子像虾子一样弯曲起来,砰砰的重重摔在雪地之上。 那两处雪地立时一片血红! 沈胜衣一眼瞥见,不由的一怔,他知道自己双手所用的力道,雪地上绝对没有可能将那两个和尚摔的血肉横飞。 两个和尚事实也并没有血肉横飞,只不过胸前开了一个伤口。 匕首已然拔出,伤口鲜血狂涌。 两个和尚右手握着匕首,左手撕开了胸前衣襟。 衣襟亦已鲜血湿透。 沈胜衣连忙起步奔前,就算那两个和尚已没有可能挽救,他也希望能够从那两个和尚的口中知道事情的真相。 他还未走到一半,两声厉呼就划空而至。 “宁死不辱!”又是这句说话。 语声急起急落,和尚拔出来的匕首刹那一翻,又已插入了胸膛。 再来这一下,这两个和尚就算有两条命也死定的了。 沈胜衣当场又怔住,又是那一句说话,他知道就算有本能将那两个和尚的性命暂延片刻,也休想从那两个和尚口中得到什么的了。 他只有苦笑。 也就在这时,远处突然吹来了一声短笛! 沈胜衣的身形应声飞出,一掠两丈,再一个起落,人已在那边不远的梅林林边。 一个人正在林边吹着笛子。 公孙接! 棋第一,诗酒第二,暗器第三,剑术第四的那个公孙接! 飞梦轩一战,聊手解决了画眉鸟一事之后,公孙接就与沈胜衣分手,离开洛阳,匹马江南。 这已是十多天之前的事情,公孙接现在应该在千里之外,但竟然出现在这里,沈胜衣实在有些奇怪。 公孙接身旁不远的一株梅树上还有三匹马系着,这就更奇怪的了。 笛声婉转而动人。 马却在雪地上踢着脚。 公孙接的目光本来在马上,这下子—转,落在沈胜衣面上,忽的收住笛子,放声大笑了起来。 沈胜衣—怔,随即亦失声大笑。 这次到公孙接怔住了,忍不住问道:“你在笑什么?” 沈胜衣好不容易地住了笑声,道:“公明仪对牛弹琴,传诵百世,我想是后无来者的了,想不到百世之后,竟有一个公孙接对马吹笛与之互相辉映。” 公孙接莞尔一笑,几乎没有脱口一声说生我者父母,知我者沈胜衣,方才他放声大笑,正就是那个意思。 沈胜衣连随问道:“你不是打算,重返江南?” “这岂非就是南下必经的道路?”公孙接反问。 “我记得你比我早走了差不多有十日。” 公孙接仰眼望天,叹了一口气。“我这一次南下,以后是不会再北上的了,所以好些地方都一再徘徊,现在才走到这里。” 沈胜衣颔首无语,公孙接的心情他是知道的。 “就这一片梅林也挑起我无限思念,还记得上次我吹笛在这里,是春夏之交,梅香虽然没有,其他的花香可还不少,花香之外还有鸟语,我的身边还有胡娇,小桥流水,玉人低唱,唉……”公孙接又叹了一口气。“冬已将尽,春已不远,到了明年春夏,景物信必依然,人事却已全非。” 沈胜衣听着不禁亦叹了一口气。 公孙接随又捧起微子,吹了起来。 浪淘沙的调子。 沈胜衣不觉沉吟在微声之中。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 垂杨紫陌洛城东。 总是当年携手处,游遍芳叶。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 今年花胜去年红。 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天上人间,胡娇此去不复返,冷笛冰心,公孙接今后形单影只,重到当时携手之处,虽则冬未逝,春未来,花开未知是否更红更好,感慨亦应无限。 这种心情,过来人不难想像。 沈胜衣也是过来人。 笛声终落,公孙接眼瞳一片迷蒙。 “当日我吹的正是这一曲,一语成许,冥冥之中,似乎早有安排,这安排却未免太不公!”拍的一声!,短笛在公孙接手中断成两截,“想我这一生,还没有做过理没良心的事情,胡娇走镖这么多年,据我所知也不曾枉杀过一个人,这要说是报应,天理何在?” 沈胜衣不禁—声长叹。“若天有理,天下哪里还有坏事?还有恶人?” 公孙接一怔大笑,反手抛开断笛,转问道:“你又怎会来到这个地方?” “我要回去总得经过这个地方。” “那两个人伏击你又是什么回事?” “不知道。” “怎么?” “我根本不认识他们,像这种事情,在今日,这已是第二次发生。” “总不成无缘无故,我看他们的出手相当毒竦。” “嗯,立心置我于死地,我不死,他们死。”沈胜衣苦笑。“到现在为止,他们已经死了六个人!” “你杀了几个。” “一个也没有,一句宁死不辱,匕首胸膛一插,我就想阻止也来不及。” “这看在眼中,听在耳内。”公孙接皱起了眉头。“事情果真有点奇怪,你想想,以前可曾开罪过这些人。” “连起码的印象也没有,你叫我从何想起。”沈胜衣微喟:“说到我生平所结下的仇怨,所树立的仇敌,多到连我也数不清了,但以我记忆所及,我跟佛门中人还没有发生多大争执。” “他们都是佛门中人。” “六个都是光头和尚。” “那一件白衣就是袈裟?” “嗯,这之前我就只杀过一个和尚。” “那儿的和尚?” “百岁宫。” “不了?” “正是不了,十三杀手之一。” “他们可能就是百岁宫的和尚,不了的师兄弟。” 沈胜衣摇头。“百岁宫只有一个不了和尚,一入百岁宫,那里原有的九十九个和尚,就悉数伏尸在不了剑下。” “好狠的和尚。”公孙接也大吃一惊。 “据他讲,和尚不是太监。” 公孙接失笑:“做了太监那里还用得着做和尚?” “不了和尚有九房妻妾,不在宫中的时候实在很多,他实在放心不下。” “还有的那九十九个和尚因此就只好下地狱去了。” 沈胜衣点头。“所以如果还有和尚要替不了复仇,这和尚一定是个疯子。” “方才那两个和尚我看倒不像疯子。”公孙接目光—转。“疯子想不出那么狠的主意,那么毒的埋伏。” “你都看到了。” “我在梅林那边走来刚好见你过桥,正想跟你招呼,事情就发生了。” “你就站在一旁看着。” “还在吹笛子。” “这我也听到,”沈胜衣大大地叹了一口气,“交着你这种朋友实在不错极了。” 公孙接目光转回沈胜衣面上,笑道:“就凭那个和尚也杀得了你,你这个沈胜衣我想最少也死了一百次,那里还能活到现在,连这些也不清楚,还称得上是你的朋友。” 沈胜衣只有苦笑。 “当时我的人还远,如何来得及?”公孙接又笑。“那种情形之下四个和尚都不能得手,那两个还能得手?” “所以你只管吹笛。” “这笛可不是容易吹的,我一面吹笛,一面还得提防背后突来一剑!” “你背后那来一剑?” “人有三个,剑又岂会只有两只,那两支对你,还有一支难保不向我招呼。” “你说人有三个?” “马有三匹,人可能也有三个。” 沈胜衣一怔:“我还以为那其中有一匹是你的坐骑。” “好在不是,否则我就替你担心了。” “哦!” “你走得这么近,我突然给你一剑,只怕你招架不了。” 沈胜衣又是—怔。 公孙接随即笑道:“三匹马都是一样装束,其中一匹如果是我的,那两个和尚跟我就是一伙,他们每人最少给你两剑,我只给你—剑,实在不算得过份。” “这的确好在不是,”沈胜衣大笑。“还有的那个人呢?” “我来的时候就只见三匹空马,大概那个人看见来的是我,落荒而逃了。” 沈胜衣笑得更大声。“我几乎忘记了这里已近江南,公孙兄是江南第一名侠!” “第一名侠可还轮不到我,但有我这么多本领的人可也不多。”公孙接淡笑,“这自己也不捧捧自己,实在过意不去。” “有道理。”沈胜衣收住笑声,一面正色道:“那个人我看现在还在附近。” “可惜这一片梅林据我所知最少有五七里宽阔,这种天气,这个时候,就凭你我两个人,真还不容易将他找出来。” “我根本没有如此打算,就算那个人是正主儿,也不必我费这个气力,他既然立心取我性命,绝不会就此罢休,这我也就只管等他找来好了。” “以逸待劳,这也是一个聪明办法。”公孙接左右一瞟,转又道:“人马之上,说不定会有线索可寻,你我不妨仔细搜一下。” 沈胜衣摇头道:“这我已有过经验,所以人方面我肯定是没有的了,至于马方面,恐怕也一样吧,否则也不会随便拴在这里。” “嗯。” “不过,用处倒不是没有,你我正好拿来代步。” “好主意,还有的一匹怎样。” “留下来好了,我也不想那个人徒步追来。”沈胜衣轻叹一声:“无论是什么事情,总是尽快有一个解决的好。” 公孙接颔首一笑,两三步走前,解开树上拴着的绳子,拉过两匹马。 沈胜衣接过疆绳,随又问:“这条路下去,可是襄阳县城!” “嗯。”公孙接不假思索地道:“过这里大约三两里路,现在动身,快马加鞭,入夜时分该在城中。” “好,”沈胜衣以疆绳拍着手心道:“我们就在襄阳城中等他。” “你看准他一定去!” “一定,”沈胜衣刷地翻身上马! 两声轻叱,双马蹄飞,激起一片冰雪,疾奔了出去。 两骑离开梅林才不过十丈八丈,一个人就从那边远处的一棵梅树后面转出。 雪白的衣衫,雪白的袜履,就连这个人的一张脸,也是雪白的一片,全无血色。 天地间的寒气刹那重了几份。 这几分寒气都是来自这个人的一双眼。 这双眼并非雪白,却比雪还寒,简直就不像是人的跟睛。 人的眼是有变化,有感情的,无论是喜,是悲,是冷酷,抑或是温柔,多少都可以看得出来。 这双眼却没有变化,仿佛完全没有感情。 “我一定去!”这个人望着沈胜衣。公孙接两人的背影,一牵唇笑。 只是嘴唇在牵笑,这个人死冷的眼瞳中连一丝笑容也没有! 天地间更寒冷了。 入夜,风雪更冷酷! 清风阁中却几乎连一丝寒意都没有。 四面的门窗都已挂上了棉帘子,连风都难以吹入。 一路奔马,再加上几杯烈酒,沈胜衣。公孙接体内的血液更就简直在沸腾。 座头并不是好的座头,好的座头早已满了客人,并不是好的座头,也只是还有两个空着。 这种天气还会这么热闹,这间清风阁的酒菜如何,根本就不用多作介绍的了。 沈胜衣痛尽三杯,忍不住称赞一句公孙接:“好!拣的好地方。” 公孙接一笑:“我一向不惯待薄自己的肚子。” 沈牲衣又斟了一杯,那眼睛无意一瞟,忽间一怔,道:“这问酒楼当厨师的大师付倒也快的惊人,菜这就来了。” “哦!”公孙接侧头一望,果然就见到四个店小二左手捧着木盘子笔直走了过来。 “的确快。”公孙接这句话才出口,倏的也一怔。“怕是弄错了,不是我们的,我刚才只是要了三样小菜。” “我也记得只是三样。” 语声刚落,四个盘子猛可一齐迎面飞撞过来。 四个店小二左手飞出,右手连随一翻,四支剑几乎同时右手之中出现,几乎同时刺向沈胜衣的胸腹咽喉。 这四个店小二并没有送错对象,只不过给沈胜衣送来的不是菜,是剑! 剑狠毒!快速! 公孙接一眼瞥见,不由惊呼失声,右手一抹,呛啷一响,配剑出鞘,一剑还未刺出,耳边传来连声异响,再望去,一只木盘子碎裂在桌上,沈胜衣人已不见。 “沈兄,”公孙接这才真的大吃一惊。 沈胜衣应声从桌子底下冒出来,只见他左手拿着一个只剩一角的木盘子,杯子还握在他右手之中,却已只剩一半。 公孙接掌心不其握了一把冷汗。 这仓猝之间,这意外之变,他左手接过一个木盘子,以一盘一杯,接下了疾来的四支快剑,毒剑,没有沈胜衣那种经验,那种身手,真还不容易做得到。 公孙接实在不敢想像这四支剑的目的若是在自己又会是怎样的情形。 四个店小二却倒抽了一口冷气,他们那四支剑无疑志在必得,但也知道没有那么容易,可也没有想到竟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四支剑之中,没有一支见功。 沈胜衣也不去理会那四个店小二,只是右手一扬,那个只剩一半的杯子叮哨落地,冲着公孙接一笑,道:“我说怎样,不是来了?” 公孙接苦笑一声:“你这小子闯下的祸似乎不小。” 沈胜衣也不禁苦笑。 “他们简直就立心取你的性命……” 这倒是事实,公孙接话口进完,那四个店小二一声怒喝,四支剑又一齐刺出。 只见沈胜衣左手挥出,就以手中的那一角碎盘子敲开了左灰一剑,腰一弯,闪开胸膛飞来的另一剑。 还有两剑! 叮哨的西声,那两剑刺出未及一半,就给横来的一剑震开。 公孙接的剑。 刚才那一着不能得手,现在就更难得手的了。 四个店小二却毫不在乎,冷笑挥剑。 这一剑才刺出一半,四个人突然一声惨叫,夺!夺!夺1夺!的四声,四支剑先后刺在地上,四个人却几乎同时倒在地上。 沈胜衣、公孙接一时怔在当场。 他们都看到那刹那之间一个人连着一道剑光从旁突然离座飞起,可想不到这个人这一剑的目的是在这四个店小二身上。 剑由后颈削入,左后颈削出,血像怒箭一样激射,伤口直透咽喉,四个店小二几乎没有身首异处。 好锋利的一支剑,好狠竦的一个人。 这个人竟然还是一个女人。 娇脸红霞亲,朱唇绛脂匀,这个女人虽然年纪看来最少已有三十,也无十分姿色,但仍不乏动人的地方。 她在笑,笑得就像是一个娃娃,有谁想得到带着一脸这样的笑容的一个女人居然会有这种赫人的手段。 公孙接的心底不觉涌起一股寒意,沈胜衣的眉头却在打结。 “金丝燕。”他居然打了一个招呼,他居然认识这个女人。 这个女人也竟然就是与雪衣娘、满天星、柳眉儿、拥剑公子齐名,当年江南五大高手之一的金丝燕。 公孙接虽然不认识这个女人,倒也听说过这个名字,他当然没有忘记这所谓江南五大高手当年一一败在沈胜衣剑下。 金丝燕却好像将这件事忘记了。 “你还记得我?”她望着沈胜衣,笑得非常开心,-就像是良友久别重逢一样。 沈胜衣只好也陪着干笑几声。 “十六年怕都也有了,”金丝燕上下打量着沈胜衣,“想不到会在这里再见着你!” “我也是。” “你好像是没有多大改变。” “嗯!” “名气可就越来越大了。” “嗯!” “可有见过我之外其他的四个所谓江南五大高手。” “见过三个,他们死的时候我都在身旁,柳眉儿是例外。” “呀,柳眉儿也死了?”金丝燕似乎大吃一惊。 “嗯!在拥剑公子之后,满天星,雪衣娘之前。” “你好像都很清楚。” “虽然不是我下手,除了柳眉儿外——雪衣娘也可以算是例外,其他的两个都可以说是因为要向我报复而致死。” “胜负乃常事,这又何苦?” 沈胜衣微喟道:“他们也像你这样想就好了。” 金丝燕眼珠子一转,落在血泊中的那四个店小二身上。“你名气越大,可是惹来的麻烦也似乎越来越多。” 沈胜衣点头。 “连和尚都找上你,看来你这一次惹下的麻烦实在不小。” 那四个店小二倒在地上,头上的帽子已有两个跌落,露出来的是两个光头。” 沈胜衣只有点头,几乎不用看他也想到这一次来的又是四个和尚。 金丝燕摇摇头,挥去剑上的鲜血,插回剑鞘内。 沈胜衣望着金丝燕,忽然道;“这几年不见,你的出手更狠辣了。” 金丝燕淡笑。 “其实你也犯不着出手。” “当年败在你剑下的时候,—你并没有给我难堪,我早就打算找个机会来表示—下自己内心的感激。” “我知道这是你的好意,但,你如不出手,他们也难免一死。” “哦!”金丝燕惊讶地望着沈胜衣,“据我所知你很少杀人。” “的确少,但我即使不杀他们,他们不能杀我,就得自杀。” “有这种事情?” “以我所得的经验,他们认为不能杀我,就是也许受辱,他们宁死不辱。” “所以只要你不死,他们一定死!” “一个人要立心结束自己的生命,谁也救不了。” “这是说除非你束手待毙,否则就救不了他们?” “我不是这种舍己为人的人。” “这也是说由我来杀死他们也是—样。” “不—样,这一来你就惹上麻烦了。” 金丝燕—愕,突然大笑起来:“我现在就已经够麻烦了,再多这一件,又算得了什么?” 沈胜衣诧异地问道:“你现在又有什么麻烦?” “别提了!”金丝燕挥手止住,格格笑道:“我帮了你这么肋一个忙,你总不成就让我这样站着?” 沈胜衣这才醒起,还未来得及有所表示,公孙接旁边已捻着道:“对,坐着好说话。” 他跟着拉过一张椅子。 金丝燕又好像现在才知道旁边有公孙接这个人,瞟了他一眼,再转向沈胜衣,试探着问道:“这位是……” “都是江南成名的人物,我还以为你们早已认识。” “不……”金丝燕—再摇头。 “第一次见面吧了。”公孙接连随接:“在下公孙接。” 金丝燕当场一声惊呼:“琴棋第一,诗酒第二,暗器第三,剑术第四的那位公孙接?” 沈胜衣一笑:“据我所知,就是这位。” “这倒是幸会,”金丝燕这才开始仔细打量公孙接起来。 “坐!”公孙接再三摆手,这个人的本领不少,礼貌也是不少。 金丝燕并没有坐下,道:“先料理了这四具尸体也不迟,对着这四具尸体,清风阁的酒菜纵使再好,只怕也难以下咽。” 沈胜衣,公孙接两人不约而同一齐探出了身子。 “不用!”金丝燕那时一拍手。 四个劲装疾服的中年汉子身子一旁闪出,挪步上前,齐声道:“大姐有什么吩咐!” “你们四个将尸体给我搬到楼下,用马车载走,城外找一个适当的地方葬了。” “是!”四个中年汉子齐声答应下来。 “路上小心,别惊动官府的人。” “大姐放心。” 金丝燕目光连随周围一扫,厉声道:“还有你们。” 清风阁的店员,还有其他的客人早已经惊呆了,这下给一喝,几乎都跳了起来。 金丝燕正是要这些人听她说话。 掌柜到底年纪有老大一把,类似的场面也已见过不少,一定神,连忙道:“金大姐有什么只管对我们说。” 金丝燕又一笑。 这一笑如春风吹送,百花齐放,但语声却是森冷如冰。“你们都知道,都看到,方才这里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这四个人也只是喝醉了给我的人送走。” 掌柜的不等金丝燕再说,已连连点头,其他的客人,一个都没有作声,好像都承认了金丝燕所说的都是事实。 “这就没有你们的事情了,好好坐下,好好喝酒,掌柜的,帐都算在我头上。” 掌柜的只有点头。 还有好几声多谢,那一众客人之中,看来还有几个胆子比较大的。 金丝燕这才坐下。 楼外即时响起了几声马嘶。 金丝燕所吩咐的四个中年汉子办事倒也迅速。 沈胜衣目光一闪,道:“金大姐在这个地方面子可真不小。” 金丝燕展颜一笑。“那来的面子,只不过比别人凶一些,我们女人家,江湖上走动,凶不出来的话,准得吃亏。” 沈胜衣没有作声,公孙接在一旁却大笑道:“凭我们金大姐,还有谁敢欺负。” “最低限度这里就有一个。” “谁?”公孙接一下了挺起了胸膛:“告诉我,第—个我就不放过他!” “他!”金丝燕笑望着沈胜衣。 公孙接执行挺起了胸膛立时缩了回去:“这个我可就没有法子。我也是他手下败将。” 沈胜衣不由得暗暗点头,他实在欣赏公孙接这种爽直。 金丝燕噗哧一笑道:“我这也只是跟你说笑。” 笑声忽然一敛,金丝燕的面上这刹那似乎多了一些忧愁。 沈胜衣看在眼里,道:“大姐的心中似乎有事。” “哪里有。”金丝燕再次展颜作笑,这一笑却已显得有些勉强。 沈胜衣哪里看不出来,淡笑道:“江湖儿女,向来心直口快,何况大姐本来就是一个口快心直的人,有甚么直说好了,又何必放在心里。” “算了。”金丝燕又一挥手,反正那本来也不是我的东西。 “什么东西?” 公孙接一旁亦道:“已说了开头,大姐何不索性给我们一个清楚明白?” 金丝燕又想了想,说道:“你们真的想知道?。 “假不了。”公孙接大声应道。 金丝燕捏着杯子,沉吟再沉吟,突然举起杯子痛尽一杯。 公孙接连忙把酒斟上。 “好,我就说。”金丝燕再尽一杯,娇面上一下子飞起了两朵红云。 公孙接再将酒斟上。 金丝燕吁过一口气,道:“这件事得从一年前说起—— “那一年秋天,我走马西北,漫天风沙之下,无意之中,救了一个奇装异服奄奄一息的老人,从伤口看来,显然是某种毒物所伤,对于那一方面我向来无经验,所以只能将他救醒,无法将他救活,他似乎也知必死,向我表露身份,这我才知道,他原来是西方魔教的一个长老。” “西方魔教?”公孙接耸然动容。 他虽然半生走马中原,西方魔教的神秘,西方魔教的可怕,也已听说过不少。 沈胜衣也吃了一惊,却连随问道:“后来又怎样?” “那个魔教长老跟着交给我一个盒子,要求我送去某处一个地方,但余言未尽,就已七窍流血身亡。” 沈胜衣追问道:“那盒子里头载的又是什么?” “一本书。”金丝燕面上微露缅腆之色。“本来我是不应该打开那个盒子,但人总有好奇心,我们女人的好奇心更就不小,反正那个老人就算真的有这意思,要我立誓不要将盒子打开,既然来不及说出来,那我也就心安理得,索性作完全没有那回事的了,不过现在想起来,我还是不要打开的好。” “那到底是什么书?” “书里头的全是梵文,但对套的却是我们常见的文字。” “写的是……” “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 沈胜衣面色一变:“这岂非就是传说中西方魔教武功心法的所在?” “正是!”金丝燕的眼中亦好像多了一股异样的光辉:“魔教的武功心法也就大半在其中,面对着这样的一本书,任何人都难免生出贪念,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 金丝燕面上缅腆之色更浓。 最后的一句话已经包含了很多的意思。 沈胜衣当然明白,他只是望着金丝燕,没有说话,似乎也没有怪责的意思。 魔教的武功心法本来就已经有一种神秘的魔力,千百年来,对中原武林虽然还没有多大影响,却牵制整个西方。 这一份神秘,这一份恐怖,传说中就藏在那一本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之内。 面对着那样的一本书,就连沈胜衣也怀疑,要换上是自己又是否与金丝燕一样。 也就在这下,公孙接一旁突然问道:“你懂得梵文?” “不懂!完全不懂。”金丝燕苦笑:“就因为不懂,才生出以后许多事!” “哦!” “之后我没有西行,也不敢再西行,就带着那一本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走遍中原,找寻一个懂得梵文的给我详细翻译。” “找到了没有?” “嗯!”金丝燕眼中,却连一丝得意之色也没有。 “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上面的武功心法你现在懂得了多少?” “一些也不懂。” 沈胜衣为之愕然:“那本书,莫非不是真的?” 金丝燕又摇头。 “这我就不懂了。”沈胜衣也不由摇头。 “一个月之前,我来到了这里,终于在这里找到一个懂得梵文的人。” “那还有什么问题?” “问题就发生在这个人身上。” “哦!” “这个人叫做朱云。” 沈胜衣望了了眼公孙接。 “我没有印象。”公孙接耸耸肩膊。 “朱云十年前隐居在这里,据讲以前曾经在宫中服职,出使过外邦,博览群书,梵文方面,还有相当造诣,人我总算找对了,他对于这件事似乎亦相当感兴趣,一口答应下来。” “这还有什么问题?” “问题就在这之后来了。”金丝燕顿了一顿,沉声道:“我将整本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交了给他。” “那你可有在一旁看着?” “这一来不便,二来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糟老头子,我就不信还会出什么乱子。” 公孙接咧嘴一笑。“武林中高手似乎不乏糟老头子。” “这个我知道,所以我敢说他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糟老头子,他就绝不会是一个有力捉鸡的壮老头儿。” “这个朱云的底细?” “我都在附近打听清楚,证实无讹。” 公孙接只好闭上嘴巴。 “他当时应允半个月之后给我那本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的译本。” “这段日子内你怎样?” “在附近监视,到了约定的日子,我就依时再登门拜访。” 金丝燕的语声更低沉,面色亦沉了下去,就像是将要黄昏的天色。 雪未下,天色却阴暗非常。 已近黄昏,未到黄昏。 宅院中到处都燃起了灯火。 金丝燕披着灯光,踩着灯光,穿过花径,走过荷塘,才来到厅堂。 这座宅院倒宽阔的很。 “我家主人就在里面等侯。”领路的两个家人左右一分摆手请客。 金丝燕一声有劳,踏上石阶,直入厅堂。 外面白石阶砌,迎风窗槛,厅堂里头同样美命美奂。 兰烟麝香,金楼银涂,不夜常花灯,六曲三棱屏。灯光下,屏风前,石琢漆雕几旁边,三叉须髯,相貌魁宏,分脚站立在那里,活脱脱的就是一个微服居家的官府大老爷。 金丝燕几乎没有给这个人的气势慑住。 这个人第一个开口:“可是金女侠?” “不敢当,阁下是……” “我就是朱云。” 金丝燕一怔,脱口道:“那一个朱云?” “这里只有我一个朱云。” “你不是朱云。” 那个朱云亦自一怔,倏的大笑:“你我素未谋面,怎知道我不是朱云?” 金丝燕更奇怪了,她怔怔地望着眼前的所谓朱云缓缓道:“我见过朱云,但,这个朱云,不是你。” “你胡说什么?” “半个月之前,我已经来过这里一次。” “找谁?” “朱云。” “找我?” “不是你,是朱云。” “我就是朱云。” “那么当时接见我的又是谁?” 那个朱云怒声道:“谁知道你见的是甚么东西?” “不是什么东西,是人。”金丝燕的语声亦不觉激动起来。“一个才子,他亲口告诉我他就是朱云。” “有这种事情?”朱云霍地一偏头,厉声道:“来人哪!” 两个家人急忙奔入,手中都捧着茶盘,一人来到就大声道:“回老爷!茶来了!” 朱云又好气又好笑,厉喝道:“一旁放下,我有话问你们。” “是!”两个家人先后忙将茶盘放好,肃立一旁。 “你们老实回我几句话,不许说谎!” “小人不敢!” “半个月前这位金女侠可为过这里。” 两个家人一怔,相望一眼,一齐摇头道:“回老爷的话,不曾。” “你细想清楚才答我。” 两个家人却不假思索,连声道:“这两三个月来,一直是小人两个打点这里,小人两个敢对天发誓,不曾见过这位女侠。” “唔!”朱云一挥手,转向金丝燕。“金女侠,你都听到了。” 金丝燕倏的大笑起来。 朱云一怔,一双眼睁的老大瞪着金丝燕。 好一会金丝燕才收住了笑声,一字一顿地道:“佩服!佩服!” “什么?”朱云又是一怔。 金丝燕摇摇头道:“阁下的确是一个天才,演戏天才!” 朱云收住的一脸怒容不其又再毕露,怒声道:“你说话最好给我明白。” “已经明白。”金丝燕又大笑,冷笑:“也难怪,无论什么人,一得到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都会变得聪明起来的。” 朱云一惊。“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 “哦?你还没有完全忘记?” “你说的可是西方魔教的那本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 “难道还有第二本?”金丝燕一声冷笑:“半个月前我在这里将那大悲赋交给朱云。” “交给了我?”朱云一双眼瞳倏又睁大。 妄丝燕没有理会,却又道:“大悲赋内里的全都是梵文,我不懂,他懂。” 朱云不觉又插口:“我不错懂得梵文。” 金丝燕仍不理会,只是继续她要说的话:“所以我将大悲赋交给他翻译,他答应在半个月之后将译本给我,也即是今日。” “哦?” “所以我到来。”金丝燕又一声冷笑:“想不到不过半个月,朱云居然已脱胎换骨,变了第二个人。” 朱云呆呆地望着金丝燕,好一会,忽问道:“你说话当真?” “我哪有工夫跟你说笑。”金丝燕一再冷笑。 朱云的西条眉毛立时结在一起,他蹁了几个方步,一张椅子坐了下来,再三思索了好一会,摇摇头,道:“我这就想不通了。” “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就不是容易想得通的。” 朱云勃然抬头,沉声道:“金女侠,我的确没有收过你那本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 “你当然没有,我又不是交给你,是交给朱云。” “我就是朱云!”朱云脸都似乎怒红了。 金丝燕冷笑两志向,索性闭上嘴巴。 朱云的一张脸好半响才回复正常,他瞪着金丝燕,缓缓道:“风闻那本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是西方魔教的武功心法所在,但西方魔教向来神秘,武功心法虽说厉害,也只是传说,真正见过的人,实在少之又少,未必属实,就算属实,到底是邪魔外道,邪不胜正,未必比得上中原武林,嘿,我朱某人,真还不把它放在眼内。” 第二章 中计失良朋 临危拯玉女 “放在心上也是一样。”金丝燕冷笑。 “住口!”朱云一张脸又红了起来。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句话你大概也有印象。” 朱云嘿嘿的两声,道:“说话是说话,事实是事 实。” “好,说事实,事实我的确将大悲赋送来这里,交给朱云。” 朱云一张脸直红到脖子,居然还沉得住气道: “我再讲一次,这里只有我一个朱云。” “那个呢?” “这就要问你了。” “好一个问我。”金丝燕仰天大笑。 朱云静静地望着金丝燕,一直等金丝燕收住了笑声,才道:“我们这样争吵,也不是办法罢!”现在,我再问你两句话,你的确得到那本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肯定没有走错地方?” 金丝燕一再颔首。 “好!除我之外,这里上下一共还有五十三个人,我将他们全部叫到这里给你一认。” “不必!” “哦?”朱云一愕。 “这里的地方不少,要藏起一个人并不困难,这里也四通八达,要送走一个人也实在容易。” “那你到底想怎样?” “不想怎样,只想取回那本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 “这我就没有办法了。” “你不肯交出我也没办法了,只好得罪。” “哦!”朱云的眼中霍地闪光。 “打了奴才,主子自会出面,我先命下你这个朱云,不信那个朱云不滚出来!” 朱云再也忍不住,拍案而起,厉声喝道:“金丝燕,我让你,你可莫以为我这就是怕了你。” “我没有这样说过。” 朱云忽然一声冷笑。“依我看,你简直是无中生有,存心来闹事。” “我早就知道你一定会反咬一口。”金丝燕反而笑了。 “说话放干净。” 金丝燕面色一寒,道:“今日取不回那朋交征阴阳大悲赋,我要你这里鸡犬不留!” 以金丝燕的行事作风她的确说得出,做得到。 “就凭你?”朱云反倒放声大笑道:“我知道你金丝燕是怎样的一个人,我知道你武功高强,但你可也莫要门缝里看人,将我朱某人瞧错了。” ??丝燕冷笑。 朱云连随一翻手,敞开了外罩长袍。“想我朱某人出身少林,俗家十八杰,排行第四,入过朝廷,出使过番邦,也总算练过功夫,见过世面,就凭你这些技俩,还骗不倒我,赫不倒我。” “哦!原来是少林弟子,有这么大的一个后台老板,怪不得。” 朱云怒极而笑,突然道:“好,算是我取去了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怎么样?” 他一直否认,到现在竟又承认。 金丝燕当场一声娇喝:“交出来!” “交出来容易,但先得问许我的一双手。”朱云半身倏的一移,双掌猛可一落。 拍拍拍拍拍的四声,他身旁那张八仙桌子的四条腿,兰下子断成了好几截,好好地一块桌面同时五裂四分,哗啦倒塌。 “好掌力!”金丝燕面色微变,“大力金刚掌?” “原来你是个识货的的。”朱云手一指门外,“现在你要走都还来得及!” 金丝燕没有走,手中却已多了一支剑! “动兵器?”朱云摇头一声叹息:“你这个女人看来真的要重重揍一顿才肯好好的坐下来讲道理。” “你也讲道理?” “一直都在讲!” “大力金刚掌也是道理?” 朱云索性闭上嘴巴。 “难怪有人说强权就是公理,这看来,我就算跑到少林寺,也是没有道理的了!” “住口!”朱云再也忍不住大踏步跨出。 金丝燕举剑错步,冷笑道:“我正好看你在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之内又学到了什么?” “这就给你看!”朱云大喝一声,双手齐出,掌心朝金丝燕迎面一吐! 金丝燕立时感到一股强劲,令人几乎为之窒息的气流扑面涌来,她半身急闪,手中剑紧接着一翻,当空连斩三剑。 嘶嘶嘶的空气中一下子连响起了三下裂帛也似的声音,金丝燕这一惊非同小可,她实在想不到这个朱云的内家功夫如此高强,掌力已到了凝气成柱的地步。 她本来也只是怀疑,所以才挥剑,—试,这一试之下,竟证明那是事实! 她不禁惊呼失声:“这就是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上面所载的西方魔教的武功心法?” “哦!这么说,十二擒龙手也是西方魔教的心法武功了!”朱云仰天大笑,大笑中踏中宫,走洪门,腾龙步,飕的一跃七尺,落在金丝燕面前,探左手,吐右掌。 金丝燕一声娇喝,手中剑刹那知锋! 百花齐放! 金丝燕子生最得意的三剑中的第一剑! 剑光人影一刹那合成一体,猛可又—分。 千锋合成一剑,一剑落空。 朱云的左手已扣住了金丝燕握剑的穴道,金丝燕这一剑不落空才是怪事! 朱云的右掌却握住了金丝燕的细腰,双手一送,大喝一声:“去!” 金丝燕连人带剑当场给掷出了门外。 “十二擒龙手果然名不虚传!”公孙接情不自禁地脱口一声惊叹。 这句话出口,他才记得说给他知道这件事的正是坐在自己身旁的金丝燕本人。 只可惜他虽然蛮不好意思,但出了口的说话无论如何是收不回的了。 金丝燕似乎没有在意,她正想接下去,那边沈胜衣已沉吟道:“十二擒龙手好像是少爷派一百零八种武功的一种。” 公孙接接上口:“据我所知那的确是少林派的武功,排名还在金刚指、罗汉拳之上!” 沈胜衣接道:“身怀大力金刚掌、十二擒龙手这种功夫,这个朱云也许真的是少林派俗家十八杰的老四!” 金丝燕也没有异议,道:“这也许的确是事实,但那未必就是十二擒龙手,大悲赋上所记录西方魔教的武功心法,半个月的时间虽然有限,没有可能学得全大悲赋的心法武功,一两种我想大概还不成问题。” 沈胜衣尚未置议,公孙接已连连点头道:“金大姐的说话也有道理,少林派和尚甚至高僧,我也曾见识过好几个,武功似乎并不见得怎样,十二擒龙手我想纵然厉害,似乎也没有可能一个照面就将我们金大姐擒下,掷了出去。” 这就连沈胜衣也不能不同意,金丝燕的武功他是知道的,即使他自己,问心也没有把握在金丝燕有充份准备之下,一个照面之间扣住的手腕。 那个朱云如果早就身怀如此武功,如今就算不是少林派俗家掌门,也应早已名满江南。 他的脑海之中却完全没有这个人的存在,少林派俗家掌门的武功他却有听说,五个字概括,并不算厉害。 但如果不是,天地交征阴大悲赋上面的武功岂非—— 沈胜衣心头不禁一凛。 公孙接又问道:“那之后你又怎样?” 金丝燕苦笑,说道:“打不过他,那又还能够怎样,当然就只好走了,临走的时候,我提起了一个人……” 话还未说完金丝燕突然住口。 “谁?”沈胜衣脱口问道。 金丝燕一再犹疑,才缅腆着道:“你!” “我?”沈胜衣当然为之愕然。 “我告诉他我有你这一个朋友,如果他不将大悲赋交出,我就请你来拿!” 沈胜衣恍然,淡笑道:“我的名字是赫不倒的。” “他也没有给你的名字赫倒。”金丝燕又自苦笑。“你猜他怎说话?” “不知道。” “你听了可别生气。” “说好了!” “他说只要你敢胆去,他也敢胆照样将你掷出门外。” 沈胜衣居然毫不在意,淡淡地一笑。 公孙接反而跳了起来,大声道:“何物朱云,居然连我们的沈大侠也不放在眼内,这就连我听见了也生气。” 金丝燕随又道:“他还这样说……” 公孙接又急不及待地截口,问道:“他怎样说?” “你最好给我记着,沈胜衣只得一个,少林的和尚有千千万万个!” 这—坎沈胜衣终于微微的变了面色。 雪地的隐井,无情的狙击,白衣袈娑的和尚! 那莫非就是少林寺的和尚? 宁死不辱! 这岂非就是名门大派的行事作风! 一切的疑问,一下子都仿佛已有了解答。 金丝燕一直留心着沈胜衣的面色,连随就问道:“你路上可遇上什么意外?” 沈胜衣还未开口,公孙接已抢着替他回答:“白衣袈裟的和尚沿途袭击,如果我没有数错,加上先前那四个,已经是十个。” 金丝燕听说望着沈胜衣,一面歉疚的神态,叹息道:“这是我托累了你。” “怎能这样说,也许完全与你无关。”沈胜衣沉吟着道:“他并没有怎样为难你,怎么如此对付我?” “他根本不将我放在眼内,但你就不同了,他怎能不放在心上?” “那他怎知我必来这里?” “大概因为我的说话起了戒心,附近沿途布下了埋伏,凑巧你又在这个时候到来。” “也不无道理。”沈胜衣转问道:“那之后,你可有再找他?” “没有,他也没有。” “你不成就此罢休。” “我可像这种人?” “以我看就不像了。” 金丝燕一笑。“老实说,我费了不少心机,教人混入朱家庄调查打听。” “探到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朱云这个人就好像突然消失在人间。”金丝燕轻叹一声。“打又打不过人,此外又无从着手,无法可施,那究竟不是自己的东西,心情总算开朗了一些,以为就当是自己倒霉算了,那知道我真的要罢休的时候,却又已由不得我自己作主。” “那到底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魔教的人找我来了。” “嗄?”沈胜衣奇怪问道:“他们莫非知道了大悲赋曾经落在你的手上?” 金丝燕苦笑点头。“魔教长老与大悲赋的失落,震惊了整个魔教,空群出动,四下追寻,我带着大悲赋到处打探懂得梵文的人这件事,终于还是给他们知道,还搜集到不少的证据,所以就对我采取行动!”语声一顿,金丝燕歇了一下,才继续下去:“就在三日前,两个魔教的使者在这里找上我,要我交出大悲赋。” “你当然交不出。” “嗯!”金丝燕又一声轻叹。“我替自己说尽了好话,几经辛苦才骗得他们信服我只是凑巧遇到那个魔教长老,那个魔教长老将大悲赋交过,未及吩咐便已气绝身亡。” “那两个魔教使者倒也容易说话;。” “要说服两个小弟弟,还难不倒我这个老姐姐。” “朱云取去大悲赋这事你必是也说了?” “对于那本大悲赋,我总得要有一个交代啊!” “于是那两个小弟弟就找朱云去了?” “如果是这样就好了,可惜不是。” “那他们如何打算?” “他们认定全是我出责任,应该由我找朱云取回那本大悲赋。” “两个小弟弟的脑袋倒不小,不过他们对你总算客气。” “三日限期之内他们的确是对我客气,但到了今夜子时,我还不将大悲赋取回送到他们的手上去,听他们的口气,好像就不再对我客气了。” “如何不客气?” 魔教杀人的手段,传说中就已有好几种,你们听说过几种?” 沈胜衣公孙接不由地齐皆打了—个寒噤。 魔教杀人的手段果真一如传说的话,就只有听说过一种已经够让你毛骨悚然的了。 “今日就是第三日?”沈胜衣随即脱口问道。 “嗯!亦即是最后一日。” “这三日之内,你作过什么?” “等死。” 沈胜衣一怔。“你没有再找朱云?” “再找他我又能怎样?”金丝燕惨笑。“我又能作什么?” 沈胜衣只有点头。“总算今晚让我见到你,多少让我替你出了几分气力,还了我多年的心愿。”金丝燕倏的格格放声大笑起来。“到今夜子时,还有两更天,你们两个就陪我这位大姐痛痛快快地痛饮几杯,饱餐一顿好了!” 金丝燕举起酒杯,就往嘴里送。 杯还未沾唇,公孙接旁边霍地伸手,托住了金丝燕的手腕,大声道:“大姐少担心,公孙接在这里,总不成坐着看你给这两个魔教小子欺负。” “还有我沈胜衣。”沈胜衣也不甘后人。 金丝燕格格大笑。“你们这算是帮我?” 沈胜衣颔首,公孙接几乎没有挺起胸膛。 金丝燕笑声倏的一顿。“凭什么?” 两个人当场怔住。 “这件事可是我理亏哟!”金丝燕叹一口气:“你们还是陪我喝酒好了。” 沈胜衣即时道:“还有两更天。” “是否有两更天,要走还来得及,但我金丝燕是个女人,也一样一言九鼎,那本大悲赋不错取巧,看过了之后,还是送回魔教的,现在我既然应承了今夜子时在这里等候,来一个交代,子夜之前就绝不会离开这里,说到子夜之后,大概要麻烦你们抬着离开的了。” 金丝燕一皱鼻子。接:“这不是跟你们讲笑,说真的,我早已着人准备好了棺材。” 她说的看来开心,公孙接却听的心实了。 沈胜衣连忙道:“大姐要走,早就走了,这三日不走,现在当然就更不会走,我也不是这个意思,只不过打算尽力面为,替大姐往朱云那里走一道!” 公孙接马上站起身子道:“我也是这个意思,来,咱们走!” 沈胜衣赶紧拉住公孙接。“就让我一个人去好了。” 公孙接那里肯依,正待说什么,沈胜衣已又道:“两更天的时候恐怕不够,你就在这里陪着金大姐,那两个魔教使者到来的时候如果我还未回来,且讲他们暂待片刻,不答应的话,必要时只好拼了。” 公孙接这才没有作声。 “魔教的武功虽神秘莫测,但以一对一,凭金大姐与你的武功,相信还不成问题。” “根本就不成问题!”公孙接大笑。“我就不信那个邪!” “还是小心点好,我尽快赶返,朱云那厮交出大悲赋倒还罢了,否则我就将他的人带回来。” “好办法!这一来,金大姐就可以置身事外。”公孙接随即催促道:“喏!你这还不快去!” 一旁金丝燕听说,忙站起身子来,还不及表示意见,沈胜衣的人已在楼梯的梯口不见。 金丝燕不禁啼笑皆非,顿足道:“这个人,就算去,也得先问清楚朱云住在什么地方。” 公孙接反而笑了。“大姐不必管他,朱云既然是这里,一个有名望的人物,你怕他没有办法?” 沈胜衣果然有他办法。 这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办法,他不过先后问了三个清风阁的店小二。 三个店小二都没有令他失望。朱云果是这里有名望的人物。 三个店小二的说话加起来,沈胜衣已知道何去何从,一出了清风阁大门,就望西奔去! 那边沈胜衣人才从街口消失,这边清风阁对面的那条小巷就转出了两个人。 黑色的风憋,黑色的雪帽,帽缘下两张极其年轻,也极其阴森的脸庞! 望着沈胜衣的去向,这两张阴森的脸庞突然流露出两抹极其凶狠的笑容! 雪仍落,天地间二片肃杀! 城外比城内更肃杀。 枯树上一盏风灯风雪中摇曳,昏黄的灯光照得那四个人面上的阴影不住的移动。 这里是城外的乱葬岗,这四个人却绝不是坟墓出来的死人。 鬼魂据讲没有影。 这四个只是金丝燕的四个手下。 风雪严寒,四个人的额上却有汗。 挖那么大的土坑的确要费很大的气力。 没有那么大的一个土坑,也葬不下那四个和尚。 尸体已葬好,泥土已掩上。 风亦已吹冷了汗珠,吹干了汗珠。 这四个大汉却由心生出来了一股寒意。 手脚一停下,说话亦停下,四个人实在想歇息一下。 这种地方却最忌静,一静就格外显得阴森恐怖。 雪夜孤灯,荒郊乱坟,这种环境本来就已经阴森恐怖的了。 风吹树梢,灯摇影动,这风声简直就像是鬼魂的呼唤。 四个大汉下意识回头,眼睛立时张大,瞳孔立时收缩! 孤灯之下,枯树之旁,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个白衣人。 苍白的脸庞,死冷的眼瞳! 鬼! 四个大汉一下子惊起,但马上又镇定了下来。 鬼没有影子,这个白衣人的脚下却给灯光照出了一个影子。 “多谢!”白衣人突然开口,话虽说多谢,语声却比雪要寒,比冰还要冷。 四个大汉齐地一怔,其中一个试探着问道:“你这位公子多谢我们?” “正是!” “多谢我们什么?。 “替我葬好了那四个人!” “你一你原来是那四个和尚的同党!” 四个大汉面色一变,退后一步,相望一眼,突然拔出配刀。 白衣人无动于衷。 四个大汉却冷笑,一个道:“我们拿下这个人送给金大姐。” 其他的三个虽然没有作声,但显然早就是这个意思的了。 四个人还未有所作为,那边白衣人已自沉声道:“你们虽然替我葬好了那四个人,但葬人时候的举止,对付死人的态度实在过份。” 一个大汉笑道:“对付死人不必讲什么礼貌!” 其他三个大汉亦自大笑起来。 白衣人接道:“所以我只说多射。” “你就算说了多谢也休想我将你放走!” “我不走!”白衣人缓缓分开外罩长袍,露出内里一青色劲装疾服! 四个大汉同时—惊! 十口剑交搭斜挂在白衣人的胸前。 剑身只长尺五,锋芒还在鞘内,白衣人双手各按一剑,眼中却锋芒毕露! 这就是杀机! 即使是头脑最简单的人看到了那一身装束,那一种目光,都绝不会再认为那个白衣人只是一个普通人。 “我既说多谢,你们就休想有命离开这里的了!。白衣人双手一振,呛啷的两剑出鞘! 四个大汉面都青了,一个连随大喝道,“你到底是谁?” “你们已是死人,知道又有何用!” 四个大汉还不是死人,暗地里相望一眼,突然大喝一声,分开四个方向,挥刀杀上! 白衣人冷笑! 冷笑声未绝,白衣人双手一挥,一落,再一挥。 数道寒芒刹那半空中闪过。 四声闷哼几乎同时雪地上响起! 那四个大汉才奔出一半,就闷哼一声仰天倒下,咽喉上各自插了支剑,白衣人的剑! 四支剑出手,白衣人双手就垂下,他有这种自信,这种把握! 只有对一个人,他才没有这种信心,这种把握。 风又在吹,孤灯又在摇曳。 白衣人面庞依然苍白,眼睛中却仿佛已燃起了火焰! 仇恨的火焰! 火焰在门前燃烧,灯笼在檐下摇曳! 灯不孤! 蓝白灯笼一挂就必是两盏。 纸灰在火焰中飞扬,一个白衣少女孤立门前,凝望着燃烧中的火焰。 眼瞳火光中闪光,泪光。 泪中有血,血中有恨! 两个汉,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静立在门后。 白衣少女忽然抬头,却并没转向身后,问道: “信可是都已送出?” 中年人连忙应道:“昨日已一早送出,先后三封,连去三人,若无意外,三封今早都应已先后到达。” “明晨我们的人应该都赶到。” “我却已等不及了。” “使不得!”中年人慌忙上前,下面的说话还未接上,倏的一下子一怔。 白衣少女亦自一怔! 一个人正从那边街口飞掠而来! 沈胜衣! 再一个起落,沈胜衣飕地凌空落在门前! 白衣少女不其一声轻叱:“什么人?” 沈胜衣目光一闪,问道:“这里可是朱家庄院?” “正是,”白衣少女奇怪的问道:“你找谁?” “朱云。” 白衣少女再问道:“找他干什么?” “姑娘是……” “朱凤,朱云的女儿,你又是那一个?” “我姓沈……” “沈公子是家父的朋友?” 沈胜衣摇头道:“我是金丝燕的朋友。” 朱凤的面色立时变了。 管家装束的那个中年人还有站在门后的两个老仆也自变了面色,不约而同的一齐举步,走向沈胜衣。 朱凤霍地双手一分,道:“没有你们的事,给我退后!” “大小姐……” 中年人正要再说什么,朱凤已冷冷道:“马大叔,你的眼中着是还有我这—个大小姐存在,就听我吩咐。” 中年人只好退后两步。 朱凤出目光再回到沈胜衣面上,眼瞳中似有火焰燃烧起来,语声却森冷如冰。“又是那个女人派来的人,嘿!这次又打甚么主意?” 沈胜衣干咳一声,道:“还是那个主意,只请令尊交回那—本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 “又是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朱凤猛地嘶声叫了起来,“你们到底怎样才肯罢休?” “只要令尊交回那一本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就万事皆休。” 朱凤的一张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厉声道:“不交出来又怎样?” “只好得罪了。”沈胜衣一正面容,道:“这些事还是由令尊决定,令尊作主好!” 朱凤张着嘴,气息异常的短促,一句话可也没有,似乎气得连话也说不出来。 沈胜衣实在奇怪,一个外表这样温文的女孩子脾气竟会这样暴躁,叹了一口气,接着又道:“时间已经无多,还请姑娘尽快通传。” 朱凤的脸色一下子忽然又平静了下来,道:“你一定要见我爹?” “嗯!”沈胜衣颔首。 “好!我带你去见他。”朱凤回头吩咐道:“马大叔,你们三个,立即给我准备一辆马车!” 两个老仆面色都变了,马大叔的一张脸色更难看,颤声道:“大小姐你这……” 朱凤语声一沉,一字一顿的道:“准备马车!” 马大叔一再犹疑。 “快!”朱凤再一声断喝。 马大叔还在犹疑。 朱凤一拂袖,突然转身,马大叔身旁一闪而入,一入了大门,就向马厮那边奔了过去! 这个女孩子好烈的性子。 马大叔还有两个老仆看在眼内,那里还敢再犹疑,怆惶地跟在朱凤的身后。 沈胜衣实在有些奇怪,他忽然留意到庄门上挂着的那对蓝白灯笼。 “原来家里死了人,怪不得这位大小姐的心情如此恶劣,就不知死了什么人,朱云为什么又不留在家中?”沈胜衣不禁沉吟起来,“要用到马车,去的地方不太远才好,否则这一去,子夜之前一定赶不及回去清风阁。” 沉吟未了,几声马嘶已自那边响起,沈胜衣转眼望去,就见一辆双马马车疾驰了过来,朱凤一手挥鞭,正坐在马车之上! 马车冲门而出,门外丈许的长街上突又停住,朱凤一振腕,鞭子凌空划了一个半弧,落向沈胜衣上。 沈胜衣微一侧首,鞭鞘拍一声就在他耳边响了一个鞭花,鞭子跟着弧形划返。 这一份应变之迅速,临事之镇定,朱凤也为之佩服,但只是一怔,神态马上又变得静起来。 “上车!” 朱凤这一声出,沈胜衣身形亦起,几乎与语声同时落下,落在朱凤一侧,车座一旁。 朱凤又是一惊,却又连随冷笑起来。“好身手,我总算没有看错你。” 沈胜衣正想开口,朱凤已又道:“那个疯女人倒有办法,居然找到你这个朋友。” “令尊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沈胜衣这一句话终于问丫出口。 “不必问,我现在就带你去见他,见,你就跟我来,怕,你就滚下车!” 沈胜衣没有滚下车,淡笑道:“我就跟你去!” 朱凤仰天大笑,狂笑。 笑声悲激。 沈胜衣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这位朱家大小姐的脑袋莫非有什么毛病? 沈胜衣这个念头才起,朱凤已狂笑挥鞭,驾着马车疾奔了出去。 风雪漫天,长街寂静。 马蹄怒飞,车轮疾转,冲开了漫天风雪,辗碎了长街静寂。 清风阁之中本来热闹,现在却也已逐渐寂静了下来。 偌大的一个大堂,就只剩下六个店小二,一个老掌柜,两个客人。 金丝燕,公孙接。 这两个客人不过子夜,无论如何是不会走的了。 现在离子夜可还远,也并非深夜,但刚才所发生的事情对于食欲似乎起了很大的影响,其他的客人先后早已纷纷离开。 金丝燕恍如未见,公孙接更就不会阻止。 老掌柜还有六个店小二虽然阻止,却阻止不来。 多一个人壮胆子总是好的。 好像现在就不好了。 老掌柜只有吩咐六个店小二都侍候在自己柜台左右,六个店小二也只有挤在一起。 也就在这下,公孙接突然回头打了一个招呼,道:“掌柜的,我们在这里等人,那大概还得耽上相当时候,用不着侍候一旁,有什么需要,我自会呼唤!” 老掌柜连连点头,率先第一个下楼,那六个店小二看在眼内,哪里还会耽搁。 大堂中这就只剩两个客人,但立即又多了两个。 依呀的一声,面街的西扇窗户一分,棉帘子一荡,这两个人就随风飘入。 黑色的风氅,黑色的雪帽,帽缘下两张极其年轻,极其阴森的脸庞。 金丝燕公孙接几乎同时觉察,几乎同时回头。 金丝燕神色微现紧张道:“他们来了!” 公孙接目光一闪,道:“这来的就是那两个魔教使者?” 金丝燕颔首作应。 “身手倒不错!” 那两个魔教使者似已听在耳内,尖薄的唇角不约而同勾起了一丝冷笑,双臂猛一振,身上披着的风氅一扬,就像是一头黑色巨鸟,呼的飞上了梁上。 风氅下面是一袭黑色长袍,一支剑斜挂在左腰。 那支剑非常特别,剑身又长又狭,整个剑鞘简直就像是一支圆管子,剑柄也是异于一般,由吞口直落,镶着六个铁环,两边都是一样,加起来就是十二之数。 公孙接的目光就落在那两支长剑之中的一支之上,似在估计那支剑的长短,但又似在默数剑柄上铁环的数目。 那两个魔教使者并未在意,掀下雪帽,在身旁的桌子上一放,其中的一个便自冷冷地招呼道:“金丝燕!” 金丝燕正想答话,一旁的公孙接已自抢着应道:“两位就是西方魔教门下的使者!” “正是,阁下……” “公孙接。” “哦!公孙大侠,幸会哇!” 那两个魔教使者,神色自然,就好像早已知道这里有公孙接这个人的存在,又好像根本就不知道公孙接这个人,不过顺口客套,更好像早已认识,却并未放在眼内。 公孙接什么也不在乎,随即道:“风闻贵教内分八部十六堂,其中巢蓬食竹,黝服绸裳堂专管外务,两位大概就是这黝服绸裳,巢蓬食竹堂的人了。” 那两位魔教使者,当场一怔,其中一个马上点头应道:“好说,公孙大侠的见识可真不少。” “可也不多。”公孙接嘴角一咧,“譬如说,我只知道西方魔教内分八部十六堂,至于八部是那八部,十六堂又是那十六堂,却是完全没有印象。” 那西个魔教使者又是一怔。 “巢蓬食竹是乌龟王储备,黝服绸裳也是暗示王八乌龟,西方魔教之中相信还少不了有识乏士,还不至于替自己所属冠上王八乌龟的名堂,倒是你们两位,给我叫做乌龟王八居然还大呼好说!” 话口未完,公孙接已放声大笑起来。 那两个魔教使者的面色却变了。 金丝燕的神色亦开始有些异样。 公孙接即时回过头来,大笑道:“金大姐这次可上当了。” 金丝燕一怔,说:“你说他们并不是魔教中人。” “魔教中人虽然大都名声并不好,还没有藏头缩尾的角色,不过金大姐如果将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真的交给了他们,那就难说了,大悲赋的武功练上手,要这两位不变做魔徒只怕也不成。”公孙接大笑不绝,再将头转回,道:“藏头缩尾的这两位,你们说可是。” 这两位的脸庞立时沉了下来,冷笑道:“公孙大侠好眼力!” “公孙大侠的眼力倒不算好,只是两位腰间的佩剑实在特出。”公孙接又笑。 那两位所谓魔教使者的目光不其而落到自己腰间的佩剑之上。 公孙接又将头回向金丝燕,道:“金大姐可曾听说过那种剑。 金丝燕一愕,摇头道:“还不曾。” “那就难怪给他们骗倒了,”公孙接再将头别过,道:“我却不单止已曾听说,早在这之前,还已见识过,一二,两位,你们启我坦白还是由我分明?” 那两位所谓魔教惋者相望一眼,左面的一个冷笑一声,道:“我钱起!” “我崔浩!”右面的一个连随接上口,“同属十二连环坞,黑鲨坞的杀手!” “果然不出我所料!”公孙接又一咧嘴。“刚才看到你们腰间的配剑,我就在数剑上的铁环,白虎青龙,朱雀玄武,银鹏金凤,粉豹红狼,花鸡紫鸽,锦鲤黑鲨,十二连环坞之中黑鲨坞名排十二,剑柄上的铁环正好是十二之数。” 崔浩铁起只是冷笑。 公孙接继续说道:“幸好我发觉得早,否则那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只怕便落在你们手上了。” 钱起即时冷笑道:“你以为我们就奈何不了你!” 公孙接还未说话,铮铮的两声,钢针一样的两支长剑已自钱起崔浩的右手出现,人剑同时飞出嗤嗤的破空刺来。 公孙接大笑拔剑。 笑声出口,一声立断! 公孙接的右掌已握在剑柄之上,剑锋出鞘却最多只得半尺,笑声突断的同时,他拔剑的动作亦停顿! 金丝燕的一双细细素手气力实在不小,一搭上公孙接的双肩,就将公孙接双臂的气力,完全截断。 钱起崔浩两支剑立时直入公孙接的胸膛! 噗噗的利剑穿胸! 公孙接当场撕心裂肺的一声狂叫:“金丝燕!” 金丝燕应声松手,“燕子倒穿帘”,一翻身就是丈八,落在丈八之外的墙角那边! 钱起崔的两支剑同时收回。 两股血箭马上嗤嗤的射出公孙接的前胸,公孙接的一张脸却已无血色,他踉跄转身,瞪着金丝燕,嘶声道:“是你布下的圈套!” 金丝燕格格大笑:“我目的本在沈胜衣,你跟他走在一起是你找死,何况你还认出了他们的身份,我如果饶你性命,我纵然一样得心应手,扣住了他的双肩,有你在一旁,那两剑未必能够如愿了,反正是一个障碍,还是早一点除去的好!” 语声一顿,金丝燕接着又道:。沈胜衣现在的麻烦,只怕也不少,朱家请来的人纵使对付他不了,到他回来,也是死路一条!” 这刹那公孙接的—个身子已是摇摇欲堕。 金丝燕的面容更得意,语声更得意。“我现在忽然起了一个这样的念头,沈胜衣看见你伏尸地上,一定会很意外,很伤心,钱起崔浩两个要是佯装死在你剑下,倒在你一旁,在他意外之下,伤心之中突丰收一剑,成功的机会一定更大!” 那个办法,显然比现在的这个还好。 金丝燕不禁得意失笑。 此间只见公孙接却已目眦进裂,血丝披面,摇摇欲堕的身子一下挺直,嘶声狂呼,右手拔剑,左手拂袖! 他左手袖中二十四支风铃镖江湖独步,他右手乱披风剑法同样名动江南! 剑呛啷出鞘! 叮叮铛铛的一阵乱响,风铃镖亦纷纷离袖,离袖就纷纷散落在地上,公孙接连人带剑亦自倒了下去! 这片刻之间,他的生命,他的气力亦已随鲜血流尽。 十二连环坞的杀手向称心狠手竦,一剑已是必死的,何况两剑! 剑并未入鞘,剑尖犹在滴血。 钱起崔浩一脸冷漠,杀人在他们来说,这已不是第一次。 杀的虽然是名人,他们也并未认为有何刺激! 还可以刺激他们的只有一样东西。 黄金! 黄金已奉上,金丝燕在桌子底下探手拿起了一个包袱,抛在两人脚下! 包袱异常沉重,落地的声响异常的沉实。 只听声音,两人就已眉飞色舞。 崔浩俯身解开包袱,两人的眼瞳立时发了光。 金丝燕看在眼内,道:“黄金已送上,人命你们还欠我一条。” “得人钱财,替人消灾,放心!”崔浩一笑。“这份黄金,足抵十条人命,像这种赚钱生意,我们不怕做!” 钱起的面上亦有了笑意。 清风阁上灯光依然辉煌,两人的眼瞳这下却乎比灯光还要明亮。 公孙接的眼瞳却已全无神彩,但眼睛依然睁大。 他实在死难瞑目。 沈胜衣的眼睛也睁的老大! 眼前是无尽的黑暗,马车简直就像在奔向地狱! 夜虽已更深,雪却已停下。 东方一弯月,月边几颗星光闪烁,月色同样黯淡,就连地上的积雪,看来也是灰朴朴的颜色。 一人人了这条峡道,星光月色都被两旁的高山遮断,眼前就只有黑暗一片。 沈胜衣实在有些佩服身旁那位朱大小姐,以一个女孩子,也胆敢在这种环境之下驱马飞驰! 车轮辗在峡道上,入耳无不是令人惊心动魄的声响。 峡道上的积雪好像并不深,道路似乎还算宽阔,也似乎颇为平直,沈胜衣实在不敢想像前面来一个弯角的话,马车将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朱姑娘,马车放慢一点比较安全!” “怎样?怕了?”朱凤一声冷笑。“我不是说过,怕就滚下车。” 沈胜衣只好闭上嘴巴! 朱凤猛一声轻叱,叭叭的直落两鞭! 马嘶声应鞭急起,马车去势更迅速。 沈胜衣惟有睁大眼睛随时准备跳车逃命。 幸好这条峡道是直通到底。 一出了峡道,星光月色又披下,沈胜衣这才吁过口气。 他这口气未免吁得太早! 峡道虽然直通,一出了峡道,十丈也不到就有一个弯角! 弯角两旁,一面是山壁,一面却是断崖! 沈胜衣一口气还未吁尽,马车已到了弯角前面。 马车应该转弯,并未转弯! 朱凤应该看到,竟似并未看到,哈的一声,手起鞭落,一鞭横扫双马。 这一鞭又狠又重,那两匹健马负痛,狂嘶铁蹄怒飞,就曳着车厢直向断岸冲去! 刹那马蹄踏空,整辆马车在断崖上翻落! 马嘶声,车轮滚动声,山石碎裂声,立时震撼寂静的长空。 那刹那之间的变化委实动魄惊心! 这种意外沈胜衣还是第一次遇上,他虽然路上一直小心。 但事情未免太过意外,太过突然,到他想枪过马疆,将马车勒住之际,马车已冲出了悬崖的边缘! “小心!”一声小心出口,车厢已撞在沈胜衣的后背之上。 也就在同时,他的一只左手已然抓住朱凤的腰带,奋力将朱凤掷向崖上! 他那只左手似乎真的有好几百斤气力,只可惜他虽然将朱凤掷到崖上,却已来不及给自己想办法,硬硬给车厢撞了下去! 那断崖之下一片黑暗,也不知什么地方,但最少只怕也在千丈高下,马车在黑暗中飞逝,好一会听到一声巨响打从崖下传了上来。 崖上几乎同时响起了朱凤的一声狂口!“沈公子!”她竟是呼唤沈胜衣。 黑暗中没有应声,天地间一下子突然静了下来。 这种静,静得阴森,静得恐怖,这一片断崖就像是地狱的入口,崖下的—片黑暗就像是地狱的所在。 朱凤身上的衣衫,身上的肌肉虽则擦破了好几片,擦损了好几赴,但好总算从地狱的边缘脱身出来。 这都是沈胜衣将她掷出了地狱的入口! 沈胜衣自己呢? 朱凤望着崖下的那片黑暗,不由自主地流下了西行珠泪。 风仍急。 风吹冷了泪珠,吹干了泪珠。 风中也吹来了急遂的马蹄声! 蹄声由弱而强,由远而近。 两骑健马飞快冲出峡道直奔到朱凤身旁,左右一下子勒住。 左面的骑士还是朱家的那位马大叔,右面的却是—个白巾抹额,身穿孝服的中年妇人。 两人仓惶下马,中年妇人又惊又喜的伸手抱住朱凤,颤声说道:“凤儿,妈真给你赫死了。” 朱凤立时将头埋在中年妇人怀中放声痛哭了起来! 这一哭,可把那位朱夫人哭呆了。 马大叔也只有怔在一旁。 好一会,朱凤才收住了哭声,将头抬高。 朱夫人连随双手捧着朱凤的脸庞,叹息道:“你这个傻孩子,刚才干出什么来了?” “他死了。”朱凤答非所问,语声之中犹带哭音。 “那个他?”朱夫人大感诧异。 “就是沈公子。” “那个沈公子?” “就是金丝燕的那个朋友!” “你是说那个恶贼,那个恶贼已死了!” “他不是恶贼,要不是他出手,死的就不是他,是我!” 朱夫人当场怔住。 “我见他武功高强,打一定打不过他,又不知他在打什么主意,—心要替爹爹报仇,所以就想到将他引来这个地方,将马车直冲下这片断崖,自己看准机会跳下车,由得他随同马车葬身崖下,那知道一开始他就跳上车座,坐在我身旁,我也就只好与他拼个同归于尽。” “你就是这个性子!”朱夫人连连叹息“后来呢?” “一如我计划,整辆马车,在这片断崖冲下!” 朱夫人面色大变,脱口道:“那你……” “我与他随同马车直堕崖下,但就在坠崖那一刹那,他将我一把抓住,掷回崖上去!” “那他……” “他给那马车撞到崖下去了,”朱风的眼泪又流下。“要不是为了救我,以他的身手,实在不难在那刹那逃出生天的!” 朱夫人又是一怔,沉吟道:“这看来,那个姓沈的恶贼倒也不恶。” 朱凤流着眼泪道:“我看这次怕是我们误会了。” 马大叔一旁不由插口道:“他不是告诉我们说他是金丝燕的朋友?” 一个陌生的声音即时应道:“我不错是金丝燕的朋友,但金丝燕的朋友,就不一定是恶贼!” 崖边只有三个人,平空却多出了第四个陌生的声音,谁也难免大吃一惊的。 三个人吃惊的一齐循声望去,正好看见那边断崖的边缘上出现了十个手指。 那十个手指一按,一个人就从崖下冒了上来。 沈胜衣! “鬼!”朱凤面都青了。 沈胜衣不禁失笑。“据我所知,人死之后七日,才完全没有人气,才可以变鬼!” 语声方落,他人就半空来一个大翻身,落在断崖之上,黯淡的月光亦同时将他的影子在断崖之上留下。 鬼没有影子。 朱凤这才心神稍定,朱夫人还有马大叔的面色却变了。 朱夫人腰间挂着一支长剑,她的手这下已在剑上。马大叔腰间的配刀亦已准备出鞘。 朱凤相反变得开心起来,立即就问道:“你怎么可以脱身!” “全凭你那条马鞭。” “哦?”朱凤还是不明白。 “那刹那,我不是将你那条马鞭,抢了过来?” “好像有这件事。” “本来就是有这件事。”沈胜衣吁了口气。“当时车厢已撞在我后背之上,幸好我将你掷往崖上之际半身已经偏了出去,所以只是一撞我身躯就与车厢分开。” “那之后你又怎样?。 “连随将马鞭挥向崖壁!” “干什么?” “只望崖壁横长着树木,马鞭及时将树木缠住,否则的话……”沈胜衣扮了一个鬼脸。“那得七日之后,我才可以找你!” 朱凤不由自主的伸了一下舌头。 方才她还要与沈胜衣同归于尽,现在却好像已经完全忘记。 她随即笑道:“好在你现在就来找我。” 沈胜衣亦自一笑:“崖壁之上的确横长着树木,我这个人的运气也实在不错,只一挥,条鞭子就缠住了一株树木。” “然后你就爬上来?” 沈胜衣含笑点头。“我还未爬到崖上,就听到你在说是存心害我,实在有些生气,但我再听下去,却知道后来你竟是准备与我同归于尽,那口气不觉就消了,好像你这种女孩子,的确少见,只可惜冲动一点儿,总算我还有几下子,要不,糊里糊涂与你同归于尽,那才叫冤枉。” 马大叔一旁听着,这下插口道:“你不是金丝燕的朋友?” “嗯。”沈胜衣点头。 马大叔再问:“你不是因为那本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来找我家主人?” 沈胜衣只有点头。 “那还有什么冤枉好说?”马大叔冷笑。 沈胜衣亦自冷笑。“大悲赋虽然并非金丝燕的东西,但到底由她交到你家主人手上,那不管什么原因,只要她开口,你家主人就得交回,万事都应由你家主人负责,话虽说骨肉至亲,到底与你家小姐无关,要她陪上性命,岂非冤枉!” “我爹才叫冤枉!”朱凤倏的嚷了起来。 “难说。”沈胜衣转望朱凤。“事实究竟,有待见过令尊,才能作出决定。是了,朱姑娘,令尊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 朱凤一怔。马大叔一旁亦自怔住。 朱夫人却奇怪的望着沈胜衣,忽然开口道:“沈公子,你这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夫人此言何意?” 朱夫人尚未答话,朱凤已抢着说:“你方才几乎可以见着我爹的了。” “哦?”沈胜衣只有发愕。 “不过那一来,你就得等上七天才可以再见我。” 沈胜衣脱口道:“令尊莫非……” “家父已在三日之前去世。”朱凤一下子红了眼圈。 沈胜衣急问道:“这可是当真?” “不成我还会跟你说笑?”朱凤瞪了一眼沈胜衣。 “因病?” “家父这十多年还不曾找过大夫。” “那是意外了?” “的确是意外。”朱凤冷笑。“说得好好的突然拔剑偷袭,这不是意外又是什么?” “据我所知,令尊武功相当高强。” “对方也是高手!”朱凤恨恨的道:“两个人一左一右,突施暗袭,家父手无寸铁,如何招架抵挡?” “两个什么人?” “不就是金丝燕的朋友。” “你肯定!” 马大叔抢着应道:“他们虽然自称西方魔教的使者,但却打着金丝燕的名堂,目的又是在那什么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那还错得。” 沈胜衣沉吟着道:“这似乎没有可能。” “但事实的确如此。” “那就奇怪了。” 朱凤不由问道:“奇怪在什么地方?” “魔教那两个使者已限令金丝燕今夜子时前将那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交还他们,现在还不是时候,金丝燕能否交出那大悲赋尚未肯定,他们那么早找到令尊头上实在不合情理!” “有那种事情?” “嗯!”沈胜衣接道:“金丝燕因为不是你爹的对手,所以明知时日无多,也没有再上你家。至于我,今天入夜时份才来到这里,才遇上金丝燕,才知道这件事,见还有时间,才替她到你家走—趟,打算找令尊见上一面,希望有—个交代。” 朱夫人在旁边忽然插口问道:“沈公子是今夜才到?” “夫人是怀疑在下说谎话?” “不敢,只是沈公子……” 朱夫人后面的话还未接上,朱凤已抢在前头道:“我们老是沈公子沈公子的称呼到现在为止,还未正式向沈公子请教过姓名。” 马大叔皱眉道:“这似乎无关重要。” “话可不是这样说,名震江湖的沈胜衣大侠也是姓沈,万一这位沈公子就是沈大侠,不然我们还信不过他。” “沈大侠只得一个,姓沈的又何止千万。” 马大叔哂笑摇头。“天下间的事情有哪有这么巧?” 沈胜衣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道:“天下间的事情有时偏偏就是这么巧。” 马大叔当场怔住,朱夫人同样大感讶异,朱凤却跳了起来。 “我看你那一身本领,还有这身装束,就已经有些怀疑,想不到竟是真的。” 沈胜衣淡淡一笑。 朱凤跟着问道:“你跟金丝燕那个疯女人怎么是朋友?” “早在五年前我们已经认识。” 朱凤几乎同时叫了起来。“我也记起了,五年前你一剑横扫江南五大高手,金丝燕正是其中之一,是你的手下败将!” 沈胜衣正色道:“当时我只是本着切磋之心,实在谈不上什么胜负。” “她可有怀恨在心?” 沈胜衣不意朱凤有此一问,不由一怔,也只一怔便自摇头。“我想她不会是这种人。” 口里尽管这样说,沈胜衣在心中已顿起疑念。柳眉儿的死虽然与他完全无关,但除了柳眉儿,其他的江南四大高手到目前为止可已有三个向他采取报复,雪衣娘算是最好心的一个,只不过将他骗到满天星的前面,挑起满天星对他的仇恨,让他一尝满天星的火药暗器,那一顿火药暗器虽然难吃,沈胜衣总算吃了下来,而比起拥剑公子一颗心,满天星的火药暗器实在还不够厉害。沈胜衣几乎就丧命在拥剑公子的心计之下。 第三章 悟迟失良朋 遭陷树强敌 金丝燕,柳眉儿,雪衣娘,满天星,拥剑公子,当年败在他剑下的江南五大高手占了三个对他心存怨恨,伺机报复,金丝燕是否又是一样? 沈胜衣的确不敢肯定。 朱夫人那边一直就只是望着沈胜衣,并没有截下朱凤的说话,但到这下忽然又再开口,道:“金丝燕是否那种人,沈大侠大概还不能肯定,我们同样也不能肯定,不过有一点,我们却是可以肯定的。” “哪—点?” “沈大侠今夜才到这里,今夜才知道这件事,一切当然都是从金丝燕口中得来,亦当然没有时间调查这件事的真相。” 沈胜衣无言颔首。 “未知金丝燕在沈大侠面前怎样说话!” “夫人问道,理当据实相告,但在这之前,我想先请教夫人几件事情。” “沈大侠有放砂妨直说。” “前此一个月,金丝燕可曾经过访?” “对于这件事,先夫早已过上下所有人等,事实证明,的确没有。” “那,金丝燕的过访到底在什么时候?” “这之前十天。”朱夫人思索着道:“当时她一口咬定对上半个月,曾将魔教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交与先夫,要他还给她,先夫根本没有收过,当然拿不出来,争吵下来,终于大打出手。” 朱凤接着道:“那个疯女人一上手就拔剑乱砍!” 沈胜衣道:“令尊当时可有动用兵器?” “家父向来不用兵器。。 “只是施展十二擒龙手!” “你怎么知道?” “金丝燕说的。” “哦!她还怎样说。” “令尊用到十二擒龙手,只一个照面就将她擒下,向??外摔了出去。” 朱凤睁大眼睛。“这又是金丝燕说的?” “我记得还很清楚。” “你相信?” “难道这不是事实?” “岂会是事实,”朱凤瞪着沈胜衣:“我虽然还没有机会在江湖上走动,江湖中的事情倒也听说不少,金丝燕名列江南五大高手,实在有她的一套本领,像她这样的一个女人,不要说家父,就说你,你可有把握一个照面就将她擒下?” “没有。” “连你也没有,家父还用说。” “但如果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的确落在令尊手上,可就难说了,魔教的武功身法,向称诡异莫测……” “只可惜当时的情形根本就不是你方才所说的那样。”朱凤连连摇头。 “你是说令尊不曾将她擒下摔出门外?” “不曾,是她自己走出门外,”朱凤沉声道:“当时我在厅堂一角的幔幕后面看得非常清楚,她一剑在手,一连几剑乱确,将我爹迫回原位,声明十天后再来,届时家父如果再交不出她便不再客气,说罢就回剑入鞘,大踏步离开,没头没尾,自说自话,所以我才说她是个疯女人。” “这十天之内她并没有再来?” “嗯,但到第七天头上,就来了那两个所谓魔教使者。”朱凤的眼圈又红了。 沈胜衣转问道:“她既然警告在先,令尊应有所防范才是。” “家父问心无愧,根本就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据知令尊是少林派俗家十八杰之一。” “这倒是事实。” “嵩山少林寺离这里并不远,令尊怎么不向同门求助。” “家父认为只是误会,迟早总会澄清,没有这种必要,我们也是在昨日才去信少林本寺,请求悟空师伯前来主持公道!” “何时方到?” “明早总该可以。” “那沿途袭击我的并不是少林寺的和尚了。”沈胜衣忽又问道:“金丝燕当时可曾在令尊面前提过我的名字?” 朱凤想了一下,摇头。 沈胜衣立时沉默了下去。 双方的出入实在太大。 他望向示夫人,望向朱凤再望向马大叔。 朱夫人一面慈和,朱凤并不像一个城府深沉的女孩子,马大汉却是一副忠心耿耿模样。 “我现在倒希望你们所说的完全不是事实,否则——”沈胜衣的面色突然黯了下去。“我那个朋友的生命只怕就成问题了。” “你哪个朋友?谁?” “公孙接,他现在正跟金丝燕一起,准备应付那两个魔教使者。”沈胜衣陡地抬头,“现在应该是什么时候?” 朱夫人应声望了一眼天色,“差不多子时的了。” 沈胜衣一惊。“夫人,请借坐骑一用!” 朱夫从还未答话,沈胜衣已自飞身上了马鞍。 朱凤脱口惊呼:“沈大侠……” “回头我再登门拜访,将马送回。”这句话尚未说完,沈胜衣已一带疆绳,勒转马头。放马奔向峡道那边。 急遂的蹄声一下撕裂山道的静寂! 马已飞快,沈胜衣却仍嫌缓慢,现在他恨不得背插个翼,一飞万里。 只可惜他现在就算真的双翼背生,万里顷刻,双翼一展就飞入了清风阁之内,但事实也已来不及的了。 出了峡道,又是山路。 山路崎岖不平,沈胜衣的心情却是忐忑不安。 马几已放尽,蹄声急如暴寸,过了崎岖山路,那条广阔的大道终于出现眼前。 过了那条大道,也就近了。 沈胜衣催马更急,片刻人马已转入大道。 月已在中天。 沈胜衣不禁汗落淋漓。 冷汗。 他控疆的双手亦自捏了冷汗一把,尚自不停地推策,口中同声叱喝连声,那匹马叱喝下四蹄翻飞,曳着一蓬雪烟,箭矢一样飞驰。 前方的一蓬雪烟更大。 赶夜路的除了沈胜衣之外,竟还有二三十人。 这二三十人分成了两行,人各一马,迅速前奔,声势浩荡。 二三十匹马拖着的雪烟聚在一起,简直就像是空中的一股密云,蹄声就像是云下雷雨。 那一大蓬雪烟本来还是远远的,一下子便来到沈胜衣面前。 那些人虽然赶路,对坐骑都还知道爱惜,沈胜衣那匹马却已放尽,怎不一下子已给他赶上! 那倒不是他不懂得爱护,但比较起来,公孙接的生命实在重要得多。 公孙接是他的朋友。 “借光!”他也不管那许多,大喝一声,放马直冲了过去! “阿弥陀佛!”那些人应声一齐回头,竟然全都是和尚。 和尚总算也晓得礼让,一声佛号,分别在两旁让开。 沈胜衣匹马当中冲过。 那刹那,他实在有些担心。 幸好那些和尚,并不是他日间所遇到的那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和尚。 沈胜衣一颗心,才放了下来。 他这颗尽未免放得早一点。 马一冲丈八,突然转冲向地面! 沈胜衣总算身手非凡,一张脸还未撞上地面,人已自马鞍上拔了起来。 马倒地不起,沈胜衣凌空一个翻滚亦自落到地上! 这一下实在漂亮之极! 后面那一群和尚看的清楚,不其而齐声喝了一个响彩! 沈胜衣应声回头,眼睛有的只是一片焦急之急。 和尚也的确没有背后暗算,那匹马倒地口吐白沫,通身汗湿,不过是筋疲力竭。 一去一回都是放尽,就算铁打的马也得跑坏。 也不过瞬间,那一群和尚便已奔到,下意识纷纷将马勒住。 沈胜衣即时一挥右手,道:“在下因有急事必需尽快入城,诸位大师可否行个方便,借我一马?” 他说话客气,行动却一些也不客气,那一群和尚还未有所表示,他已凌空扑向右边那一行的第一个和尚。 这一扑快如闪电。 那和尚只觉眼前一花,沈胜衣的一张脸就已出一在眼前,当场大吃一惊,仓猝间不暇细想,搁在鞍上的右手马上一拳击出,直向沈胜衣的鼻子击去! 拳出如山,呼啸风生,那和尚手底下显然也有好几下子。 这一拳若是击中,沈胜衣的鼻子只怕就得塌下。 沈胜衣的鼻子并投有塌下。 那和尚一拳眼看就要击中,眼前忽然又失去了沈胜衣的面庞,耳边却听到了其他和尚的好几声惊呼! 他不由也自惊呼一声,这一声惊呼未绝,人已鞍上斜飞了出去! 鞍上却并未空下,立时又坐上了一个人。 沈胜衣! 沈胜衣偏身让开一拳,探手抄住了那和尚的腰带,一提一送,将那和尚提离了马鞍,便翻身上马。 其他的和尚那还不哄动起来,叱喝声此起彼落,几个和尚不约而同马上疾扑了过去。 “大胆狂徒,吃我一杖!” “吃我一刀!” 声到人到,一条禅杖凌空落到沈胜衣的肩膀,跟着还有三把戒刀! 幸好沈胜衣一上了马鞍就放马奔出。 刀杖落空,那四个和尚回身便待上马追出,其他还在马上的和尚更就已经蓄势待发。 就在这下,一声苍老的佛号划空传至! “阿弥陀佛!少安毋躁,那位施主是必真有急事在身,出家人慈悲为怀,让他去吧!” 语声苍劲,说话的和尚须眉俱白,年纪不错已经老大一把,可是眼神瞿铄,顾盼自雄。身份显然已在众人之上,一开口,其他的和尚便自静了下来。 老和尚身旁的一个中年僧人却随即大笑道:“幸好这样的施主到现在还是只得一个,否则跋涉长途,我们就算无须各自多预备一匹坐骑,也得多预备一双鞋子。” “阿弥陀佛!口孽口孽!”老和尚淡淡一笑,吩咐道:“那位施主的坐骑看来不过一时脱力,片刻大概便可复原,智深不妨就此稍待片刻,其他人等,继续上路。” 智深就是给沈胜衣借去坐骑的那个和尚,听得吩咐,只有应允下来,犹自恨恨地望着沈胜衣的去向。 出家人四大皆空,那是指所谓高僧,和尚并不包括在内。 智深还只是一个和尚。 那瞬间,沈胜衣—骑而去,星月下只见一蓬雪烟飞扬,人马都已在雪烟中隐没。 星光时北时南,时西时东,时隐时现,月却只得一弯,由东渐西。 子夜已将尽。 风更急,天地之间更严寒。 钱起崔浩推开的那——岗窗户并未关上,一阵风吹起了棉帘子,吹入了清风阁,又吹冷了地板上的鲜血! 地板上躺着三个人,三个人之中脸色最难看的当然就是公孙接,钱起崔浩的睑色也并不见得好到那里。 地板冷而硬,躺在那上面实在不是滋味。 黄金却能激发某些人体内的热血! 钱起崔浩体内有热血这下更似在沸腾,这莫说地板,就冰天雪地,相信也可抵受得来。 两人都是面向下卧着,限似闭非闭,嘴角勾着一丝残酷而峻冷的笑容。 钢针一样的两支长剑并未入鞘,剑尖上的鲜血灯光也似在闪光。 剑都在手中,两人一在公孙接之右,一在公孙接之左,不动则已,一动两剑交击,当中就成必杀死角。 死角之中现在还没有活人,但迟早总会有一个活人踏入这死角之内。 沈胜衣。 这一切正是为沈胜衣而设。 只要沈胜衣再进清风阁必入这死角之内。 金丝燕有这种把握。 她挨着一张椅子,斜坐在地板之上,媚眼欲张未张,也似负伤不支,昏迷倒地。 十二连环坞的杀手剑一出手,已极少落空,何况再加上金丝燕的一剑? 夜更深。 入窗的冷风送来了急遂的马蹄声。 蹄声迅速的迫近清风阁。 唏聿聿的一声马嘶,那匹马就停在清风阁下! 金丝燕嘴角不觉一咧。 钱起崔浩反而一些反应也没有。 马嘶声未落,砰的一声巨震,一扇窗户连带窗栅上挂着的棉帘子飞吉清风阁中,碎裂地上。 一个人随风吹人。 真是沈胜衣! “公孙兄!”沈胜衣一入楼中,就发出了撕心裂肺的一声狂叫! 他人却滑立即冲前,就怔在那里,几年职业杀手的生涯早已使他变成一个极冷静的人。 这下子他的心情虽则非常激动,依然还控制得住自己。 公孙接与他认识不错时日还短,但一见如故,更一度出生入死,所以一想到公孙接可能有生命危险,他便怆惶赶返清风阁,希望来得及阻止任何危险发生! 而如今,可能发生的显然发生了,公孙接伏尸血泊,一切已成定局,所以他反而冷静下来。 这换转是常人,一定难以控制自己,一定忍不住冲上前去。 金丝燕也是这样推测,所以布下了这个陷井。 她这个计划也的确很好。 只可惜这—次她对付的不是常人,是沈胜衣。 沈胜衣这个人很多时根本就不能以常理推测! 那一动一静,简直就各走极端! 金丝燕不在话下,崔浩钱起两人那刹那亦生出了一种不知如何是好的感觉,这种感觉就一如行走间冷不防一脚踏空! 三人都总算沉得住气,只望沈胜衣不在震惊之下大失常态,迟早会走到公孙接这边! 他们并没有失望。 沈胜衣一怔之后,终于举步走过来,他果然一直走到公孙接身旁,蹲下了半身。 嗤嗤嗤的破空之声立时暴响,钱起崔浩左掌在地板上一撑,剑与人斜飞,钢针一样的两支剑闪着乌光左右刺向沈胜衣的要害。 金丝燕同时发动! 她的剑更毒更狠! 事出意外,相距又近,沈胜衣伤痛之中,毫无防备之下,势必难逃一死! 只可惜沈胜衣虽然伤痛之中,并非毫无防备之下。 金丝燕三人身形才动,剑还未到,沈胜衣瘦长的一个身子突然冲天飞起。 那三支剑几乎同时在他脚下交错穿过! 三人已是志在必得,一剑落空,心头那份惊讶实在大到了极点,三张脸无一例外,那时都变了颜色。 沈胜衣凌空一个翻身,落在金丝燕身后,一张脸亦自剧变。 “好!金丝燕,我沈胜衣今日总算认识你的本来真面目!”他惨笑,语声是那么凄厉,那么的苍凉。 金丝燕应声回头,神态凶狠而狡猾。 这种神态沈胜衣的确还是第一次有机会见到。 “还不迟!”就连她的语声也变得恶毒起来。 “太迟了!”沈胜衣目光落在公孙接死白的面上,惨笑摇头:“这为了什么?” “你以为我是一个怎样的女人?”金丝燕反问。 “不知道。”沈胜衣的确不知道。 如果他知道,公孙接也不致于横尸清风阁之中。 “你应该知道,”金丝燕再问:“我十年浪迹江湖,所得到的是什么?” “声名!”沈胜衣不假思索,冲口而出。 金丝燕凄然一笑:“想我独身至今,一己之外别无可恋,相伴左右的只有十年浪迹江湖换糟糕声名,这声名却一朝尽丧在你的剑下。” 沈胜衣不禁一声叹息。 “你夺去了我的声名,一如夺去了我十年的岁月,难道你没有想到,你当时所做的是怎样残酷的一回事。” 沈胜衣只有叹息。 他当时实在没有想到,以一个血气方刚,十八岁不到,并且初出江湖的青年,又怎会想到那许多? 当时他所以找金丝燕,岂非也就是为了金丝燕的声名? “唉,声名误人,”沈胜衣叹息在心中。 “你当时为什么要找到我头上,”金丝燕又问,问得有些无可奈何。 沈胜衣同样感到无可奈何,这就正如他要问金丝燕当时为什么要那么出名? 他不禁哑然,但没有失笑。 他那还笑得出来。 金丝燕却笑得出,狞笑道:“五年饮恨,我等的就是这一天,这一晚!”一说到这一晚,沈胜衣的面色就变了。“你要报仇,找我就是,这件事与公孙接完全无关,怎么你要扯上他!” “那怪不得我,要怪只有怪他跟你走在一起,本来不杀他也成,可是杀了更好,最低限度,现在少了一层顾虑!” “现在你们就成功了?” “落到现在这个地方,实在是我们所始料不及,但以当时来说,正所谓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小心点儿,总是有益无害!” “好个小心一点儿!”沈胜衣气得面都白了。 但求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他已不是第一次遇上,不过金丝燕也是这种人,的确在他意料之外。 金丝燕也并不开心,叹息道:“暗算你可真不易!” “朱家小姐夫人的说话不错,使我满腹疑团,但只要你们小心,还是有机会!” “我们已谨慎小心!” “如果谨慎小心,公孙接的遗言怎么还留在地上,还给我看到?” 金丝燕垂眼望向地上,一面的惊讶。“死人何曾有遗言?” 沈胜衣反问道:“他以多才多艺,名满江南,号称什么?” “琴棋第一,诗酒第二,暗器第三,剑术第四。” “他的暗器还在剑术之上,月前我与他由于误会发生冲突,就我的武功尚且不能阻止他的暗器出手,你们却能够,我实在佩服。” “这又是有什么关系?” “以他的暗器本领,二十四支风铃镖出手,即纷纷堕在脚下,那只是说明了一件事,在暗器还未出乎之前,他已身负重伤,乃至暗器虽然在手,叶已无力出手!”沈胜衣面色一寒。“凭他的江湖经验,凭他的敏捷身手,又岂会等到伤重垂危,在生死存亡之际才动用暗器?再讲,这若是一对一,公平交手,用到剑就不会再用暗器,剑与暗器同时用上,即是说这一战并不公平,既不公平,他自会小心,小心之下暗器竟一样有心无力,未及使用,自己已身负重伤,要不是对方武功强他十倍,就必是出于暗算!” 金丝燕冷笑。 “依我看,你后面那两位的武功还未到那个地步!” 这一次到钱起崔浩冷笑了。 “换言之,他的死是必在毫无防备之下突遭暗算?你们三个人之中,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只有一不你!”沈胜衣戟指金丝燕! 金丝燕只是冷笑。 “即使你们收起了他的二十四支风铃镖,又或者将镖四下散乱,有一件事情,你们亦未必留意得得到!” 金丝燕脱口问道:“是什么?” “你再看他的脸庞!” 金丝燕应声一瞥,面色不由就一变。 公孙接仰面向天,目眦进裂,咬牙切齿,眼角凝着两条血丝,口中并满是鲜血。 这其中多少愤怒? 沈胜衣厉声再问:“你看到什么?” 金丝燕闷哼。 “他死不瞑目,这为了什么?” 金丝燕索性闭上嘴巴! “那不说,应该可以掩饰的漏洞你们也竟疏忽,这我就的确不明白你们口中的所谓谨慎小心,到底是什么意思。” 金丝燕忍不住开口问道:“什么漏洞?” “方才倒在地上的连同你们一共四人,却只得—个人伏尸血泊,只得两支剑剑上见血,风铃镖散在地上,公孙接手中剑虽已出鞘。并无血渍,我实在奇怪,你们三个人死在地上,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无疑是一个很大的漏洞,但沈胜衣如果不够冷静,根本就不成漏洞。 所以金丝燕又一声冷笑,道:“你不必多说,总之小心谨慎的是你,不是我们,这又怎样?” “不管怎么样,我现在就只想问清楚几件事情。” “只管问。” “你最好老实说话。” “到这个地步,还有什么不老实。” “你所说得到西方魔教那本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一事可是真的。” “你认为是真的我也没有办法,我不过在说故事,并没有强迫你相信。” 沈胜衣怒极反笑:“你是什么时候找上朱云?” “十日之前。” “目的何在?” “在你!”金丝燕冷冷地道:“一直我就在留意你的行踪,知道你取道南下,这半个月之内,必经此地,即使不经,我也会另外再安排妙计,将你请来!” “这与朱云何干?。 “朱云是少林派俗家十八杰之一,他死在暗算之下,少林派的人一定不肯罢休,这里离开嵩山少林寺并不远,在你到来之前,朱云必死,在你到达之后,少林寺的援兵必到,我将时间尽量说得迫切,仓猝之间你一定不暇细想,杀朱云的人是我的朋友,你也是我的朋友,冒昧闯入朱家,再迫问大悲赋的一下落,势必引起冲突,冲突之下难免伤亡,少林派势力庞大,只要一个死在你剑下,你就准得还他们一条生命!” 只听到这里,沈胜衣已是捏了一把冷汗。 金丝燕还有说话:“即使你侥幸脱身,还有三支剑在这里等候给你招呼!” “你好毒!”沈胜衣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金丝燕接道:“我本来的计划大抵如此,因为公孙接在你身旁,其中的细节已略有改变,知道你途中已被少林和尚一再袭击,在说话方面,亦已与原来略有不同!” 沈胜衣倏的截下金丝燕的说话道:“途中袭击我的并不是少林和尚,少林和尚水错已接书信,但还未赶到。” 金丝燕一怔,道:“那袭击你的和尚又是那间野朝的和尚?” “我正要问你。” “不是我的人。” 沈胜衣瞪着金丝燕! 金丝燕回望沈胜衣,那神情看来并不像在说谎。 “这就奇怪了。”沈胜衣不禁沉吟。 金丝燕也那才明白,颔首道:“少林派的人原来还未到朱家,你这个人倒也幸运。” 沈胜衣苦笑。 他的确幸运,只不过差一点没有随同马车冲下悬崖,粉身碎骨。 “你当然已说服了朱家母女。” “嗯!”沈胜衣没有否认。 “口才再加上运气,怪不得你安然回返这里了。” 缺半页 他霍地抬头,望着面前的三人,眼瞳中只有火 怒火 “好!很好!”他居然还沉得住气。 崔浩却大笑起来:“我看就不大好了,要知道我们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是三剑合力,三人齐心。” “三位倒是好朋友!” “不是朋友,是主顾!” “两位原来是金丝燕请来的打手。” “杀手!”崔浩连忙更正沈胜衣的称呼。 沈胜衣这才望了一眼崔浩钱起手中钢针一样的那两支剑,忽问道:“两位与十二连环坞有何关系?” 崔浩大笑道:“我二十岁便已入十二连环坞!” 钱起阴恻恻的一咧嘴,道:“我比他更早三年。” “哦!”沈胜衣接口又问道:“青龙白虎,朱雀玄武,银鹏金凤,粉豹红娘,花鸡紫鸽,锦鲁黑鲨,十二连环之中你们入那一坞?” “黑鲨。” “黑鲨名排十二!” 崔浩一声冷笑:“十二连环坞排名不分先后,你莫要因此小觑了我们。” 沈胜衣没有应声。 金丝燕一旁又是一声冷笑,道:“还要问什么?” 沈胜衣缓缓摇头。 金丝燕没有再问,崔浩钱起的嘴巴亦自闭上。 清风阁中刹那一片死寂。 也就在这刹那,沈胜衣披肩的一头散发倏的飘飞了起来。 风吹入了破窗,吹入了清风阁。 十二月的北风森冷。严寒。 沈胜衣眼瞳中的火焰却越来越见炽烈,他的左手终于握住了剑柄。 剑终于出鞘! 暴喝声立时排空,钱起崔浩的双剑,金丝燕的右剑左掌一齐奔向沈胜衣。 剑狠毒,迅速! 金丝燕的一支剑辉煌夺目,钱起崔浩的双剑却只见一丝乌光,乌光末端一点血光。 公孙接的血。 剑钢针一样,带起的破空声与钢针同样尖锐。 金丝燕的剑反而不觉风响,拍出的一掌亦是不动声息,直似未尽全力,手下留情。 金丝燕好像并不是会对沈胜衣留情的那种女人。 这三支剑的方向虽则不同,目标显然都在杀沈胜衣。 杀公孙接钱起崔浩只用一剑,这一次,剑未到一半,剑尖已接连跳动了七下! 他们的态度不错好像目中无人,事实上已在小心! 金丝燕比他们更清楚沈胜衣的份量,出手竟就只是一剑,直取沈胜衣胸膛! 剑若是得以入胸,一剑已足够。 沈胜衣一剑指天,拇指抵在唇中,剑尖压在眉心之上,似若无其事,但一动,即抢在对方三剑之前。 剑闪电一样自下而下,一剑封住了崔浩钱起的双剑十四刺,剑柄同时撞开了金丝燕当胸刺来的那一剑的剑尖。 金丝燕右剑之外还有左掌,右剑一被撞开,左掌已然乘隙抢入空门。 只可惜沈胜衣的右掌就在空门。 拍的双掌相交,金丝燕一声娇呼,整个娇躯凌空飞起,一飞两丈,那边破窗穿过,飞出清风阁外。 清风阁中的三人不由齐都一怔。 沈胜衣实在有点儿不相信自己的右掌有那么厉害的掌力。 钱起崔洽完全就不相信。 崔浩一声冷笑道:“我看金丝燕这一飞是绝不会转回来的了。” 钱起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她早已付清酬金,这里早已没有她的事,换转是我,走的只怕比她还早。” “嗯,方才她已出过不少的气力,像这种顾客,已经很难得的了,我们的确不好意思再要她留下帮忙。” 说话间,两人最少已刺了沈胜衣五六十剑,沈胜衣若是留心他们在说老什么,这下身上就算没有五六十个窟窿,五六个大概总少不了。 沈胜衣的身上这下却连一个窟窿也没有。 他挡了五六十剑,一剑都没有错过,而且还抽暇回敬了二三十剑。 这片刻他出剑的次数加起来简直就等于三个钱起,又或者三个崔浩。 崔浩钱起的说话这才停了下来,面上连一丝表情都好像没有了。 早在三年之前,他们已自认为十二连环坞的快剑,直到现在他们总算有机会知道什么才叫做快剑。 一闭嘴,两人脸上的肌肉亦收缩,出手却更狠更快!他们似乎已经明白,沈胜衣如果不死,他们就休想有命离开清风阁。 老大的一包黄金在等着他们花用,清风阁之外还有更好的地方,他们实在想活着离开,尽快离开。 这只有一个办法,尽快镣死沈胜衣! 所以他们的剑更快更狠! 针一样的剑就像是毒蛇的舌,黄蜂的针,蝎子的尾! 沈胜衣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到现在他才明白江湖上为什么将十二连环坞说成一个那么可怕的地方。 青龙白虎,朱雀玄武,银鹏金凤,粉豹红狼,花鸡紫鸽,锦鲁黑鲨,十二连环坞十二坞连环,眼前这崔浩钱起不过是十二坞其中的一坞,黑鲨坞的两个杀手,好像他们这样的杀手到底有多少?十二连环坞的势力又如何?这实在难以想像。 不过有一点他却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即使十二连环坞的所有人等现在都已齐集清风阁外,他也绝不会让崔浩钱起离开清风阁。 金丝燕现在飞走,迟早总会再飞回,好像金丝燕那种女人,不达到目的一定不会罢休。 即使她就此罢休,不再来找他,他也可以去找她! 在他来说,最令他痛恨的一件事情就是被人欺骗,何况这一次被骗去的不单是他个人的友情,还有他朋友的一条生命。 他只是一阵急躁,心情很快便平静下来。 走了金丝燕,剩下来这两个十二连环坞的杀手无论如何是不能让他们离开的了。 他左手的剑刹那亦凌厉起来。 剑立劈华山,走的是正宗路子,挟的是雷霆万钧之势,名符其实果然有立劈华山之威! 左右都是那么的一剑,却都又恰到好处,更几乎不分先后。 钱起硬接一剑,虎口当场裂开,崔浩那一剑更是给劈出了门外。 沈胜衣乘势抢入。 崔浩大惊失色,右手回剑,左手分花拂柳,拂向沈胜衣眼目。 他的手跟他的剑同样狠毒!只可惜他不独剑快不过沈胜衣,连手也不及沈胜衣的快,他的手才拂到一半,沈胜衣的手已等在那里。 五指—收,沈胜衣就捏住了崔海左手的脉门。 崔浩那只左手简直就像是自己送到他的手中。 他惊呼也还来不及出口,满头冷汗已泉水一样冒了出来。 沈胜衣那只右手没有七百斤,最少也有六百九十九斤气力。 崔浩左腕的骨头总算还够坚硬,没有给捏碎,可是他浑身的气力却已给捏掉了,那给沈胜衣劈开的右手一剑也只是回到一半便连剑带手垂了下来,沈胜衣的左手一剑却已在半空,已在眼前。 崔浩只有寄望钱起,钱起是他的朋友,好朋友。 钱起并没有令他失望,一剑刺到,噗的刺入了他的胸膛。 这种好朋友的确少有。 崔浩的一张脸马上又白了好几倍! 钱起亦自变了面色。 沈胜衣那边一抢入崔浩的空门,他这边便乘机掩上,一剑向沈胜衣的后背刺去! 他向来懂得掌握机会,利用机会! 这也的确是一个机会,很好的机会! 所以他那一剑已尽全力,已是有去无回之势! 到他发觉沈胜衣的后背突然半尺弯移,真的要收住势子的时候已经收不住的了! 剑这就嗤的裂开了沈胜衣左肋的衣衫,刺入了崔浩的胸膛! 沈胜衣肋下没有见血,却几乎已见血! 他简直就是在拿自己的性命来赌崔浩的性命。 “你疯了!”钱起当场破口大骂。 沈胜衣并没有疯,钱起却好像要疯了,那句话才出口,猛可一声怪叫,整个身子倒飞丈八,飞撞在那边墙上,再一滑,滑坐在地上。一张脸青青白白,冷汗,眼泪,口水,鼻涕……身体之内所有可以流得出来的东西一下子全都流了出来! 他就坐在那里,一个脑袋搁在肩上,眼中已没有神采,喉核也不见了。 没有人想像到沈胜衣左肘一撞的力道有多大。 钱起虽然想像得到,却已说不出来。 他虽然还是人,却已是另一种人。 死人。 他那句话才出口,沈胜衣握剑的左手就一缩,一肘撞在他的咽喉之上。 这一次走的完全不是正宗路子,手肘也根本不是兵器、但手肘同样可以发挥威力,咽喉更是不堪一击的地方。 这一击更出人意料,钱起就已意料不到! 崔浩并不比钱起幸运,沈胜衣的左肘后撞,左手的剑同时落下,落在他眉心之上。 眉心同样是致命的地方。 钱起的一剑还不要命,沈胜衣这一剑才要命! 沈胜衣这才松手。 崔浩的一个身子立时烂泥:—样倒在地上! 沈胜衣回剑入鞘,面上却连一丝笑容也没有,他虽然杀了钱起、崔浩,对公孙接并没有丝毫补益。 人死不能复生。 沈胜衣缓缓地蹲了下去,拾起散落在地上的风铃镖,又将公孙接的剑套好,然后才抱起公孙接的身子。 他的动作是如此缓慢。 公孙接的眼睛仍未闭上,这一双眼睛本来火一样辉煌,火一样炽烈,现在却冰一样凝结,凝结在风中。 棉帘又飘扬,清风阁上又有风。 街上的风更凛冽。 长空寂寂,长街寂寂。 今夕何夕? 公孙接已在马上,马却牵在沈胜衣手中。 何去何从? 风如射,墙头月已斜。 墙如故,门庭也依旧。 变化的只是人事。 两画蓝白灯笼依旧风中摇曳,灯光凄冷,灯下却是热闹非常。 火已灭,纸灰已化成飞灰。 朱家那两个穿着麻衣的老家人手拿拨火用的棒子,还站在门前。 门前的雪地上却多了二三十匹健马,二三十个和尚,马有多种,和尚也是一样,有青年和尚,中年和尚,还有一个老年和尚。 年青的非常年青,年老的没有七十,大概也已有六十多。 袈裟居然也有好几类,每一类总有好几个和尚,只有老和尚的一身月白袈裟独一无二,只此一套。 白色向来代表高贵,这个老和尚的辈份似乎也是高于其他和尚之上,只要他一开口,其他和尚就静了下来。 少林寺的和尚由来辈份分明,门规亦是相当严厉的,而在下的和尚对于在上的和尚,本来就尊敬得很。 这些正是朱家大老爷的同门,朱家大小姐请来主持公道的少林寺人马。 沈胜衣见过这批少林寺人马,刚才在城外他还将其中的一个人摔到地上,将其中一匹马抢到手中。 他说是借,当时简直就像是抢一样。 少林寺的和尚当然记得这个大胆狂徒,但却不知道这个大胆狂徒在不久之前曾经出现在朱家门前,自称是金丝燕的朋友。 那两个老家人都是知道的,他们虽然已经老大的一把年纪,记忆力依然还很好,眼力也居然并未衰退,老远就看见沈胜衣牵着马走过来。 只是沈胜衣一个,同去的小姐,还有随后追出来的夫人和管家呢,一想到这些,那两张老脸就白了,两条火棒指着沈胜衣在发抖,几乎连话也说不出来。 他们说不出来还好,说得出来,对沈胜衣可就大大不妙了。 “就是他!”出口只是三个字。 三个字已足够有余。 “就是他?”少林寺人马应声回头,二三十张脸最少有一大半变了颜色。 这之前,那两个老家人显然已对他们说了不少沈胜衣的“好”话,而他们对于沈胜衣的印象,本来就已经够“好”的了。 白衣老和尚的面色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他不独辈份比那些和尚高,目光也同样比那些和尚远大,一瞥之间他已看到了马背上浑身是血的公孙接。 他却看不到公孙接的面貌。 “你们小姐就是跟那个人去的?”老和尚的语声不沉了下来。 两个老家人连连点头。 “那个人牵着的那匹马的马背上驮着一个血人。” 老和尚这句话出口,除了那两个老家人,最少还有十几个和尚向那边冲了过去。 沈胜衣也老远就看到这批少林寺人马,他也想到这批可能就是少林寺人马。 他却不知道那两个老家人用火棒指着自己是什么意思。 距离到底尚远,老和尚跟那个老家人的说话他到底还不能听清楚。 不过看见那两个老家人还有十几个和尚怒目横眉的向自己冲来,那就不用听他也知道自己的麻烦又来了。 他只希望朱凤三人能够及时回家,也只有朱凤三人才容易将这件事情解释清楚。 好像他这种聪明人现在当然猜测得到是什么回事。 当然他也猜测得到朱凤三人如果已经回家,根本就用不着那两个老家人从来招呼这批少林寺人马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今日实在有些倒霉。 一个人倒霉起来,麻烦的事情必然就跟着,而且绝不会只得一件。 沈胜衣也不例外。 朱凤三人不及时回来,智深和尚却及时赶来了。 沈胜衣跟他对调的那匹坐骑的确不过暂时歇力,没有多时就已回复正常,他虽然来的比较晚一些,却来得正是时候。 转过街角,一眼瞥见了沈胜衣,智深和尚蹩在肚子里头的闷气立时燃烧起来。 佛都有火,何况和尚? 再一眼瞥见同门师兄弟纷纷扑向沈胜衣,智深和尚更就不会袖手,大喝一声,马背上飞扑沈胜衣,人未到,一拳已击出! 拳风呼啸。 沙林百步神拳本来就是以威猛见称。 智深和尚的少林神拳虽然还未到百步的地步,二三十步已见威力。 他现在与沈胜衣之间,也只是十来步的距离。 沈胜衣耳闻风声,头已回过去,看见是智深和尚,一个头不由又大了好几倍! 他轻叹一声,左掌一拍马臀,将驮着公孙接尸体的那匹马驱到那边墙下,右手一翻化掌为拳,一拳遥遥击出,接下了智深和尚那一记百步神拳。 蓬的一声巨震,智深和尚凌空翻身落地,沈胜衣只是上身微见一幌。 “好小子!”智深和尚着地双脚一分,身形如山,拳收腰眼,气运丹田,又是一触即发之势。 “好和尚!”沈胜衣淡应一声,双脚不丁不八,原势站在原地。 就那么随随便便的一站,气势已非凡。 只有身以百战,身怀绝技的高手才可以显露出那种非凡的气势。 智深和尚看得出,其他和尚的眼光也不差,察察察察的人影纷落,就在沈胜衣环身丈外住了势子! 这一批和尚之后还有和尚陆续凌空扑到,少林寺人马果然都是为义不甘后人的角色! 老和尚也不例外,老当益健,后发先至,第二批和尚还未落下,他已落在包围圈之中,沈胜衣之前,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老和尚的嗓门也很大,声如洪钟,震耳欲聋。 沈胜衣听得出这并非嗓门的关系,只不过和尚的内家功夫修为非同小可,他这才知道这一次的麻烦比他想像的来得更大。 他没有开口,和尚有佛号,他没有。 老和尚一声佛号之后,沉声道:“老衲悟空。” 沈胜衣上下打量一下,道:“少林寺的悟空?” “老衲正是来自少林。”悟空和尚一捋颔下白须,道:“施主认识老衲?” “现在认识。” “阿弥陀佛!”悟空和尚又是一声佛号,好像只怕赫不倒沈胜衣。 沈胜衣依然毫不动容,道:“我看出你是高手。” 悟空和尚赧然道:“老衲也看出施主亦是高手,朱云不是施主的对手,老衲也未必是施主的对手!” 沈胜衣没有作声,他听得出悟空和尚这说话之外还有说话。 悟空和尚果然还有说话,语声一顿便又道:“但即使不敌,老衲今夜也要替朱云师侄讨回一个公道。” 沈胜衣这才开口:“和尚讲不讲道理?” 悟空和尚还未接话,智深和尚那边已自冷笑应道:“跟你这种人还有什么道理好讲!” 语声一落,智深和尚的百步神拳又准备出手。 悟空和尚连忙喝住。“智深且退下,这件事自有为师作主。” 悟空和尚原来就是智深和尚的师傅。 智深和尚所以只好退下。 “有弟子效劳,又何需师傅出手。”两个中年和尚却即时从悟空和尚两旁抢出。 这两个和尚颧骨高耸,双眼精光外露,内功修为看来还在智深和尚之上。 少林寺子弟果然人人非同凡响! 这两个和尚一抢上,其他的和尚也自纷纷抢前。 少林寺的门规辈份看来的确严厉分明,和尚们个个都懂得尊师重道的道理。 这二三十个少林和尚一齐涌上,沈胜衣最少用剑才应付得住。 人有错手,剑更没有眼睛,—用到剑就难免伤人。 沈胜衣虽已懒得分辩,还不想随便拔剑伤人,所以他只好一声冷笑,道:“少林寺的和尚原来也是以众欺寡,恃势凌人之辈。” 他知道少林派是名门大派,有这一句说话眼前这一群少林和尚暂时是绝不会群殴的了。 那二三十个少林和尚听说果然全都收住了脚步,只有一个例外。 智深和尚。 蹬蹬蹬的智深和尚重重踏上三步,厉声喝道:“你小子胡说什么,贫僧一个打发你!” 悟空和尚这次并没有阻止。 智深和尚那还有不赶快出手的道理。 “先接我两拳!”大喊一声,智深和尚的百步神拳马上当胸击向沈胜衣。 是右拳,一拳比一拳威猛! 那么多同门之前,智深和尚岂有不竭尽全力的道理? 沈胜衣没有闪避开去,也没有回答什么,转身挥手,左掌一穿一拨,卸开智深和尚第一拳的力道,右拳同时—吞—吐,硬硬地接下了紧接而来的第二拳。 蓬的拳风半空中相撞,地面的积雪飕的翻起一蓬雪雨,没头没脑地盖向智深和尚。 智深和尚刹那雪雨中迷离。 沈胜衣又是上半身上幌,再看那边知深和尚,最少退出了三步,正好回到了原来立脚的地方。 智深和尚的一张脸当场红了起来,一颗光头反而变成了白色。 那一蓬雪雨落在他头上的着实不少。 雪白如粉! 粉雪中突然飞起了一股鲜血! 一条人影那边墙头凌空扑落,一剑劈开了智深和尚的光头! 这一剑来得实在突然,实在迅速。 少林寺的和尚武功虽然高强,真正临敌的经验到底太少,一遇上暗算,反应就不够迅速,不够灵活,何况暗算智深和尚的这个人是用剑的好手! 智深和尚只是来得及发出一声闷哼,一个头颅已变成了两片。 没有了生命的一个身子咕咚倒地,那个人同时着地,身轻如燕,着地无声。 其他和尚不由得全都惊乎失色! 沈胜衣的面色比那些和尚似乎还要难看。 那个人反而格格大笑起来道:“谁敢难为我金丝燕的好朋友,我金丝燕第一个就不放过他!” 不是金丝燕又是谁? “金丝燕!”少林寺和尚一再失色惊呼。 沈胜衣的面色更难看了。 他虽然知道金丝燕不会就此罢休,可想不到金.丝燕这么快又来害他一害! 金丝燕这一次用的方法更毒。 沈胜衣实在怀疑自己是否还有办法可以说服这群少林和尚。 少林和尚无疑不会放过金丝燕,相信同样也不会放过金丝燕这个好朋友。 这就是金丝燕的目的! 现在目的已达到。 金丝燕说话出口,连忙向墙那边纵身掠去!她只是要利用少林和尚对付沈胜衣,完全没有意思要少林和尚对付自己! 她也知道少林僧厉害,只不过知得还不够。 她身形还在半空,眼旁就已瞥见西个中年和尚左右直扑那边高墙。 少林武功并非以轻身功夫见长,这两个和尚的轻身功夫却并不在金丝燕之下,有一点更重要就是他们站得比智深和尚更近高墙那边。 金丝燕剑斩智深和尚,身形自然就落在智深和尚立脚的地方附近,现在她要跃上墙头与那两个和尚比较,距离难免就远上一点。 这一点已经足够,金丝燕还未接近墙头,那两个和尚已在高墙之上等着她。 “下去!”一声大喝,那两个和尚左右双龙出海,四个瓦缸一般的拳头同时出击。 拳风虎虎,两个和尚竟也练有百步神拳的功夫,甚至比智深和尚还到家。 那四个拳头的威力不用说当然比智深和尚的双拳最少也强劲一倍。 金丝燕人在半空,无处着力,如何抵挡得住,总算她还有几分聪明,一见势色不对,连忙燕子倒穿帘,顺着拳风倒飞了回去。 一落地,最少有十个和尚马上向她围了过来,触目无不是闪亮的兵刃,愤怒的眼瞳! 金丝燕这一次可笑不出来了。 沈胜衣早就已经笑不出,其他和尚对他的态度并不见得好到哪里去。 他看砉金丝燕落下,心念一动,立时就想冲过去将金丝燕拿下。 先将金丝燕拿下无疑也是一个办法。 可惜他这一番苦心,少林寺的和尚根本不知道,他们只知道金丝燕为了这个好朋友杀了他们的同门师兄弟智深和尚。 他们当然不肯放过金丝燕这个好朋友! 沈胜衣脚下一动,前后左右就出现了三张戒刀,四柄禅杖,七把月牙方便铲,两副飞钹,一支金刚棒,还有百步神拳,还有悟空和尚—旁虎视耽耽! 一个人在忿愤之下很容易就会忘记了有所谓规矩,和尚当然也是人。 现在这些少林寺和尚显然都已非常悲愤。 沈胜衣的一个头立时最低限度大了八倍。 金丝燕也是头痛得很。 出现在她周围的兵器已有四种,已有十件,其中的两张戒刀已向她砍到。 金丝燕才挡过两刀,三柄禅杖已分上中下三路杀到! 雪花盖顶固然可以一杖砸破她的头颅,当中挨一杖玉带围腰同样可以要她吐血三斗,还有下面那一杖老树盘根亦不难扫断她的双脚! 金丝燕好容易才闪开这三杖,呜呜的破空声响,头顶忽然多了一对飞钹。 飞钹已经是大暗器,少林和尚的飞钹,更大一号,这种暗器一击出,绝不会只开个窟窿如果击中脑袋,脑袋就得整个搬家。 第四章 几番生死斗 一剑恩仇了 金丝燕的脑袋总算没有搬家。 她并不是死也不肯低头的那种人。 那一对飞钹在她头上掠过,各自划了一个大弧,又回到那个飞钹和尚的手中,不等他的飞钹再出手,三把月牙方便铲已经一旁杀上! 方便铲亦是重武器,一碰上重兵器金丝燕就头痛,她一连两个翻身再用了好几斤气力,好几剑砍杀,才将那三把方便铲闪开,迫开。 她却还没有砍杀开一条道路,百步神拳早已等候在一旁! “打!”一声喝打,拳风呼啸而至! 金丝燕脚踏七星步,险些儿没有给百步神拳打着! 一拳落空,第二拳又到,戒刀,禅杖,方便铲波浪一样相继涌上,还有那一对飞钹亦已蓄势待发。 金丝燕面都白了。 突地,那十几个和尚却突然一怔,一齐收住了势子,回眼望向街中的那逝。 一辆双马马车从那边街角冲出! 马蹄翻飞,车轮滚动,驾车人的呼喝声更是霹雳一样! 这个人一身白布长衫,就连面庞也用白布蒙上。 并没有人挡住马车的去路,连狗也没有一条。 这个人厉声呼喝简直就像是个疯子。 并不是疯子。 那一群少林和尚向他望来,他的呼喝声就停下,却大叫一声! “金丝燕上车!” 声落鞭落,白衣人手中丈八马鞭暴落如雨,没头没脑的抽向站在路口那边的四个少林和尚! 好重的鞭! 鞭落在地上,积雪狂飞,下面的青石板也几乎露了出来,落在人身,那还得了? 四个和尚慌忙招架,金丝燕也不是个不懂得利用机会的人,整个人应声燕子一样飞起! 一飞三丈,正好落在马车后面。 金丝燕果然名不虚传。 车门已打开,金丝燕一闪而入,马上关门,白衣人即时收鞭,马车即时再奔出! 两面飞钹也即时弧形飞至。 少林和尚并非全都是呆子。 第一面飞钹首先击中车门。 哗啦的车门粉碎,第二面飞钹紧接穿门而入。 好一个和尚,好一对飞钹! 只可惜铮的一声,第二面飞钹才入便已倒飞了回来。 一剑在手,金丝燕要应付一面飞钹,并不是一件难事。 飞钹飞出,金丝燕的格格得意笑声亦从车厢之内飞了出来。 这个女人有时就是这样走运。 少林和尚都几乎气破肚子,一声暴喝,人影乱飞,齐齐追了出去。 驷马难追,两匹马拖着的马车也不见得就轻易追到。 马车那刹那已冲过街口,冲入对面街角,冲向前方。 少林和尚嘶声狂呼,狂追不舍。 沈胜衣并没有金丝燕那种运气。 街口那边虽然鸡飞狗走也似乱成了一片,这边的和尚几乎连正眼也不望一下,他们看来已下定决心,吃定沈胜衣的了。 ??双方到现在还未动手,却已是一触即发之势。 沈胜衣若无其事。 敌不动,我不动,敌一动,我先动,高手大都是如此!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首先要沉得住气。 和尚之中也不乏高手,可惜并非全都是高手。 已有和尚暗中移动,已有和尚沉不住气! 哇的一声狂呼,一道刀光直射长空,一个和尚冲天飞起! 人落!刀落! 戒刀凌空直取沈胜衣人头。 一触即发。 另外的两张戒刀,四柄禅杖,七把月牙方便铲,一支金刚棒紧接发动。 飞钹亦不甘后人。 出手是暗器,在手却是短兵。 一寸短,一寸险,短兵更险! 沈胜衣一声长叹,拔剑出鞘! 他不能不拔剑出鞘! 刀当头劈下,剑迎头赶上,铮的剑敲开刀锋,沈胜衣右手暴长,那持刀和尚凌空未落,腰部一紧,已被沈胜衣右手握住左腰。 和尚失声惊呼,戒刀斜返,一出手就是二十八刀,沈胜衣如果不松手,一只右手只怕得变成肉酱! 第一刀还未砍下,沈胜衣就已松手! 那和尚的身形却并未落下,反而飞了起来,一飞丈八,飞上了墙头。 墙头立时瓦砾纷飞,那和尚二十八刀的最后几刀都已确在墙头之上。 看情形,他倒不是自己飞上去那里的。 沈胜衣右手将那和尚送走,左手一剑同时已劈开了左来的一对飞钹,右手的两张戒刀,忙得根本没有时间再理会方才那和尚的戒刀,怪不得他只好就用右手将那和尚送走了。 戒刀飞钹之后还有禅杖。 禅杖未到,“咄!”的一声大喝,一个和尚已抢先从旁闪上,一记百步神拳遥遥击来。 沈胜衣左手剑曳着一蓬光幕急挥而出,切断了拳风,右掌同时暴翻,食拇指一圈一弹,间不容发的弹在当头急落的一面飞钹身上。 叮的一响,那面飞钹一旁肇开,正好替沈胜衣挡住了那边杀上的两把月牙方便铲。 察察的两声,飞钹呛啷落地,那两柄月牙方便铲却只剩下了两条空柄,铲已落在地上。 飞钹半空飞旋,借力破力,犀利无比,沈胜衣的屈指一弹更是恰到好处,不单止没有减弱钹上的力道,反而使飞钹的势力更劲更急,只是方向却变了。 飞钹和尚不由得目定只呆,那两个手拿方便铲冲上的和尚亦是望着空柄发怔。 沈胜衣那只食指其实也并不好受,他还得应付其他没有发怔的和尚。 禅杖这下已杀到,只一柄! 一柄的声势已惊人。 “横扫千匹马”,禅杖拦腰扫向沈胜衣,用的是棍上的招式,声势可比棍凌厉得多了。 双臂要是没有几十斤气力,根本就使不动这一条禅杖,用这祥杖的和尚双臂却何止只有几十斤气力。 他站在那里已经是一座山一样,一挥杖,自是排山倒海也似! 只有呆子才会硬接这一杖。 沈胜衣不是呆子。 禅杖还未扫到,沈胜衣浑身已给杖风激荡的猎猎飞扬,他的人忽然亦自杖风中飞起,就像秋初的落叶,春暮的飞棉,随着杖风飘飞了出去! 那其间说是间发之差未免夸张一点,但距离相差的确不大,骤眼看来,沈胜衣简直就像是给那个和尚一禅杖扫了出去。 那个大和尚后面的五六个和尚也有这种错觉,到他们知道是错觉的时候,沈胜衣已随着杖风凌空一翻,飘落在他们面前。 那五六个和尚用的都是长兵,禅杖,月牙方便铲和金刚棒,远攻凌厉,可是一近身威力便大打折扣。 沈胜衣现在近得连剑也难以施展威力。 那五六个和尚立时乱了手脚,也不知应该暂时放下兵器还是暂时回避。 沈胜衣却知道,他的剑不知何时已经入鞘,身形一落下,双掌就挥出。 一刹那,人影乱飞,惊呼之声此起彼落。 那五六个和尚走的未免太过集中,手中的又是长兵,一给沈胜衣当中抢入,那还鸡飞蛋打! 其他的和尚虽然想帮手,一时间也不知从何着手。 悟空和尚那边看在眼里,却几乎没有气得吐血。 他生气都还未来得及,那边已回复平静。 地上空出了一大片,七个人只剩下一个。 沈胜衣! 沈胜衣的脚下,摆着—柄禅杖,两把月牙方便铲,沈胜衣对面的高墙上,却多了六个和尚。 十二只眼睛瞪着沈胜衣,六个和尚却连一句话都已说不出来。 其他的和尚亦是又惊又怒,一齐怔住那里。 沈胜衣可在喘气,将那六个和尚一口气送上那边高墙,就算用巧力也要费上好几十斤。 天地间忽然静了下来。 只是一静,叱喝声又暴起,周围的和尚又再发动! 悟空和尚也耐不住了,突然大喝一声:“都给我退下!” 他叫人退下,自己却缓缓跨前。 大师终于出马了。 和尚们立时又静了下来,退了开去,对于这位大师的武功,他们向来就很有信心。 悟空老和尚走得很慢,但每跨出一步,天地间的气氛便更凝重! 沈胜衣的面色亦凝重起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目光微落在悟空和尚身上。 悟空和尚七步跨过,突然停下。 天地间的气氛同时凝结! “阿弥陀佛!”又一声佛号,喧破天地间凝结的气氛,悟空和尚合十,道:“施主果然真的好身手!” 沈胜衣淡应道:“这只是贵派的弟子临经验不足。” “哦!那么和尚练武,是何缘故?” “只在健气强身!” “方才和规章原来只不过在健气强身。” “阿弥陀佛!口孽口孽。”悟空和尚连忙道:“老衲与门下弟子不过要向施主讨一个公道。” “好一个公道。” “阿弥陀佛!”悟空和尚再一声佛号,赶快岔开话题,“以施主的武功,自非江湖上寂寂无名之辈,老衲尚未请教?” “好在我现在还保得一条性命,否则和尚现在才请教,那教我如何回答?” “阿弥陀佛!施主不必多作废话,和尚手下从不打无名无姓之人。” 听悟空和尚的口气,只要沈胜衣一说出姓名,他就出手的。 沈胜衣实在不想打下去。 他看出眼前这个悟空和尚绝非寻常可比,一拼上这一次就不只分胜负,还可能立见伤亡。 这一来正好遂了金丝燕的心愿。 但这一战似似乎又无可避免。 沈胜衣叹了一口气,正想道出姓名,那边街角蹄声暴响,又是一骑人马冲了出来。 一从和尚已有过经验,十九转身,祥杖戒刀,长短兵器虽然未是时候,飞钹暗器却可以出手,而且已准备出手! 好在马上的那个少女及时大叫一声:“悟空师伯!” 用飞钹的和尚当场倒抽了一口冷气。 那么称呼,来人当然是己方,飞钹若是出手,来人是必不加防范,那就糟了! 悟空和尚应声亦是一怔,目光及处,慌忙喝道:“凤儿小心!” 那个女孩子正是朱凤,她似乎没有听到悟空和尚的说话,放马直冲到沈胜衣身旁。 悟空和尚心中一急,真气忙透双掌,只要沈胜衣一有异动,他就不客气那许多先给这个还未报上名来的小子一记百步神拳。 悟空和尚的百步神拳当然比他那个智深徒弟高明多了,幸好沈胜衣只不过吁了口气。 朱凤总算赶到来,这在他来说,的确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朱凤就在沈胜衣身旁翻身下马,奇怪的问道:“沈大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沈胜衣淡淡一笑,道:“没有什么事情,不过你这位悟空师伯要打我一个狠狠的。” 朱凤惊讶看着悟空和尚。 悟空和尚却眼都定了,一见朱凤望过来,忙问道:“凤儿,这个莫非不是你爹仇人?” 朱风连连摇头道:“怎会是,沈大侠只是给金丝燕诡计陷害,堕入金丝燕是圈套!” 悟空和尚沉吟不语,倒不大怀疑朱凤这番说话,他旁边一旁看得很清楚,金丝燕击杀了智深就开溜,而眼前这个无名小子一番激斗下来,如果有意杀人,最少给他送上那边高墙之上的六个笔尚就已经性命难保,但这个无名小子却只不过将他们送到高墙之上! 他一再沉吟,急急问道:“你说什么沈大侠?” 朱凤才知道她这位悟空师伯到目前为止还不知自己要打的是什么人,噗哧的不禁一声失笑。 悟空和尚给笑呆了。 朱凤总算还没有忘记眼前的和尚是她的师伯,慌忙收住了笑声,给师伯来一个介绍。 “这位就是名动江湖的沈胜衣沈大侠!” 她的语声并不大,但长街寂寥,其他的和尚亦已听在耳内,不其而脱口一声惊呼。 “沈胜衣?” 和尚虽则很少在江湖上走动,经常在江湖上走动的武林同道却总有机会在少林寺出现,带来江湖上的消息,告诉他们近来江湖上所发生的大事。 沈胜衣这年来在江湖上所闯出来的都无一不是大事。 那给沈胜衣先后送上高墙之上的七个和尚本来有些不服,有些难过,这下面上都露出了欣慰之色。 败在沈胜衣手上的无不是名人,他们败在沈胜衣手上实在算不得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 悟空和尚面色亦自一变,倏的大笑道:“我还在奇怪到底是什么人,有如此本领,原来是沈大侠。” 沈胜衣却叹了口气,道:“我到底不是有意跟你们打架的。”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悟空和尚才脸微赤,转口道:“金丝燕不是说沈大侠是她的好朋友吗?” 沈胜衣目光一寒道:“这种好朋友,我沈某人实在高攀不起,子夜之前,不错,还可以算得上是朋友,这只因为我不知个中底蕴,我有眼无珠!” 朱凤听得说,已想到沈胜衣赶回去之后,一定,又发生了什么,正想问,沈胜衣接又道:“杀我朋友的人绝非我的朋友!” 朱凤忙问道:“金丝燕又杀了什么人?” “公孙接!”沈胜衣右手乏力地指着方才给他逐到墙边的那匹马鞍上驮着的尸身。 朱凤不由的面色一变。 悟空和尚亦自变色道:“你所说的公孙接可是人称:琴棋第一、诗酒第二、暗器第三、剑术第四,多才多艺,名满江南那个公孙接?” 沈胜衣无言颔首。 “阿弥陀佛!”悟空和尚不觉连声佛号,一面感慨。 朱凤赶紧问道:“金丝燕现在又在什么地方?” “不知道,但方才她却曾出现在这里,口中尽说谁敢欺负她的好朋友她第一个就不肯罢休,一剑偷袭,杀了你师伯的一个徒弟!” 朱凤也看到了智深和尚的尸身,点头道:“那就怪不得我师伯要跟你动手了,这个女人怎的心肠这么狠毒!” “还不是因为当年我将她击败剑下,要向我报复。”沈胜衣一再叹息。 “一切的事情就是因此而起?” 沈胜衣叹息点头。“好歹总算是武林中成名的剑客,用到这种卑污的手段,实在大出我意之外,对于令尊,我也实在抱歉。” “你不必抱歉。” “要非我,令尊又何致于遇害?” “她既然立心要用这个方法报复,迟早总会害一个人,找上了家父,那也许是天意。”朱凤亦自叹息一声,转问道:“那之后又怎样了?” “一辆马车忽然出现,马车上一个人白布长衫挥鞭打开了一个缺口,金丝燕也就乘机突围,上车逃去。” “你没有追下去?” “当时我正要应酬周围的十多二十位少林高僧。” 悟空和尚忙白搭讪道:“不过那可以放心,我们已有十多人追下去。” 沈胜衣反而说道:“我倒不希望他们追上去。” 悟空和尚为之愕然。 沈胜衣一声叹息。“一追上势必难免有一场血战,我并非小觑少林僧夫,但以金丝燕手段的毒辣,再加上那个白衣人的武功,这一场血战下来,少林僧人即使高奏凯歌,只怕也得付出相当巨大的代价!” 悟空和尚闻言不禁心头一凛。 沈胜衣再声叹息。“我实在不希望因为我的事再赔上其他人的性命。” “阿弥陀佛,沈施主侠胆仁心,老衲佩服,不过除魔卫道,我少林弟子亦责无旁贷。” 沈胜衣闭上嘴巴,他知道再说下去,悟空和尚不免有一番道理。 他并不喜欢和尚,对于和尚的有些道理更不感光趣。 悟空和尚又一声佛号,似乎真的就有一番道理要与沈胜衣细说,幸好朱凤及时开口,抢在悟空和尚之前,道:“沈大侠可认识那个白衣人?” “他蒙着脸庞,看不到他的本来面目,很可能又是我的仇人。”沈胜衣倏的一笑,“是这样最好。” 朱凤不明白。 沈胜衣接道:“那迟早他总会找到我头上,那始终我总会知道他的本来面目。” “现在你打算怎样?” “反正要在这里料理公孙兄的身后事,那我就在这里等他们十天八天,看他们又准备对我采取什么行动!” “那最好,就留在我家怎样?一来他们可能已这样想到,不久就会再找上我家,二来公孙大侠的身后事你也需要人手打点。” “这不是不好,就只是麻烦你们……” “才不是。”朱凤赶紧道:“我爹生前最是好客,至于我妈,一定也高兴你留下来。” “是了,令堂……” “我妈跟马大叔的坐骑都给我骑走了,所以,还要好一会他们才回到家中。” “哦!”沈胜衣回头一瞟那边街口,道:“姑娘的好意我受下好了,现在我得先去找着那十位大师,公孙兄的遣体请姑娘暂时抬入院中如何?” 朱凤连忙挥手叫来站在那边的两个老家人,匆匆的吩咐了几句。 悟空和尚那会子已自趋前,合十道:“老衲与沈大侠走一趟。” 沈胜衣笑道:“有大师同去最好不过,否则不难又发生误会。” 朱凤在旁边马上接上口,道:“我也去,这里的地方我比较熟识。” 沈胜衣没有置疑,当先踩出了灯光,踏入了黑暗的长街之上。 夜更深。 月已斜过了西墙,两面高墙之间的街道离开了灯光所及的范围就陷入了黑暗的控制。 马车在黑暗中飞驰,冲过了一条横街又一条横街,滚动的车轮,飞踢的马足,踢碎了寂静的黑暗,辗破了黑暗的寂静。 车后面远远追着那十个少林和尚! 街左弯右折,车虽快,这一折一弯之中已耗去相当时间,所以和尚的两条腿尽管快不过双马的八只脚,仍旧得以紧紧追在车后。 车辚辚,马嘶嘶,和尚眼睛看不到的时候,耳朵却听得到。 不过和尚要追上那辆马车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现在的距离更一下子拉远。 马车现在转入的这条横街两面数十道高墙,竟是直通到底! 一入了直中,马车就快了。 只可惜这条直路真的有底。 一到底就是一道高墙,横挡着去路,左右虽然也各有一条横街,却无宁说是横巷,最多也只能够跑得过一匹马! 对马车来说,这条简直就是死路! 前无去路,后有追兵,马车上的人如果没有意思背墙一战,就只有弃车溜入横巷一个办法。 但什么办法也好,首先还是得停下马车,否则便要掸在墙壁之上。 马车却没有停下。 其实马是有意思停下来的,只可惜后面的车厢不单只没有人性,连马性也没有,车轮滚动,轰隆的撞在那面墙壁之上! 墙总算没有倒塌,车厢也结实的很,夹着车厢与墙壁之间两匹健马中的一匹却已散了。 车子当场倒下。 这不叫鸡飞蛋打,也不叫人仰马翻,因为只有马,没有人! 一个人也没有。 “人去了哪儿?” 那十个和尚非独气力充沛,轻功也算不错的了,马车倒下才不久,他们已纷纷赶到。 和尚一冲上,车厢就散了。 禅杖月牙方便铲都有好几十斤重的兵器,要砸碎一个车厢简直比吃白菜还容易。 车厢之内却没有人,甚至死人。 人去了哪儿? “依我看,马车一转入这条横街,车上的人就已经发觉这条是绝路,就已经准备弃车而去,要非如此,没有理由马车一冲到底,直撞到墙壁之上!”悟空和尚闪烁的眼瞳之中闪着智慧的光辉。 沈胜衣并不反对悟空和尚这个意见,这个意见也正是他的意见。 朱凤旁边也是连连点头。 他们三个人寻到来的时候,分开两批穿过那左右两条横巷搜索开去的那十个和尚亦已先后回来了,却都是毫无所获。 其中的一个听说不由插口问道:“他们会不会躲入两面高墙之内?” 悟空和尚颔首道:“大有可能!” “那我们就翻过高墙,彻底搜索一下!” “万万不可!”悟空和尚慌忙阻止。“高墙之内都有人家,我们在这里吵嚷了大半天也没有出来理会,只不过人之常情,事不关己,己不劳心,但如果我们翻墙而入却是犯到他们头上,他们可就不会客气的了。” “大不了一番厮杀!” “阿弥陀佛!口孽口孽!”悟空和尚长叹道:“出家人岂能随意滋生事端,妄动干戈?再讲他们也不会楞到现在,只怕早就离开。” “那怎办?” “我们暂时回去,且过了今夜,明天再出动,四面去打听调查。” 那些和尚无奈退下。 “沈施主。”悟空和尚转望沈胜衣。“你意下如何?” “看来只好那样了。”沈胜衣也是同意。 朱风却问道:“你猜他们现在走到什么地方?”沈胜衣苦笑。 左边是小路,右边是小河。 路上积雪,河面封冰,两个人走在路边,白衣人在前,金丝燕在后。 这里已是西城之外,西城之郊。 风凄月冷。 白衣人蒙面的白巾已经途中取下,一张脸映着月光,雪一样苍白,冰一样森冷。 金丝燕并不认识这个人,也根本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不惜得罪少林派,冒险来救她。 这个人路上却除了叫她跳车,叫她跟他走之外,还没有其他任何说话。 金丝燕也就跟着来到这里。 这个人虽然素未谋面,最低限度不会是敌人。 不是敌人,就是朋友。 所以她放心。 白衣人似乎漫无目的。 这样走下去实在不是滋味,金丝燕实在忍耐不住,正想问,前面的白衣人倏的停下。 “这里已在城外,少林派的和尚总不致追到这里!”白衣人说话出口,人亦缓缓回过来,望着金丝燕。 金丝燕即时打了一个寒噤。 白衣人的一双眼简直就不像是人眼,也不像是兽眼。 人眼兽眼都是会有变化,有感情,那怕是悲哀、是快乐,是憎恨、是喜悦,抑或是冷酷、是温柔,多多少少总可以看得出来、 白衣人的—双眼却完全没有感情,根本没有变化。 “嗯!”金丝燕好容易才应出这一声。“为什么你要救我?” 白衣人—牵唇,笑。 只是嘴唇在牵笑,白衣人死冷的眼瞳之中一丝笑意也没有。 “因为你是沈胜衣的仇人。”白衣人的语声同样没有感情,没有变化。 金丝燕一颗心这才放下,喜问道:“你也是沈胜衣的仇人?” “是!”白衣人这一声就像是响尾蛇抖动中的尾巴所发出来的声音。 金丝燕听说又是心悸又是心欢,追问道:“你是那一位?” 白衣人右手如挥巨弦,衣襟上一拨,外罩的白衣陡分,露出了内里一身淡青密扣紧身衣衫,交搭斜挂在胸前的十口剑。 剑未出鞘,锋芒还在鞘内,金丝燕已感到了一股森冷杀气,她一怔,似乎想起了什么,试探着问道:“你可是无肠门下?” 白衣人颔首作应。 “无肠君是你何人?” “是我父亲。” “无肠公子!”金丝燕总算清楚白衣人的身份。 “江湖中人的确如此称呼我!”白衣人嘴角微唰,又牵出一丝笑意。 金丝燕恍然大悟,道:“据我所知,沈胜衣挑战十三杀手之际,错认无肠也是十三杀手之一,登门挑战,追杀无肠。” 无肠公子那一丝笑意即时唇边凝结,冷冷道:“江湖传言,并非事实,家父是因为败在沈胜衣剑下,饮恨自刎!” 金丝燕并不怀疑,她知道武林中老一辈的名人大抵都是这种脾气,都会采取这个办法。 “胜则荣,败则辱,无肠门中人宁死不辱!”无肠公子冷冷地一哼,接道:“这是我无肠门的信条。” 金丝燕只有点头,道:“江湖传言虽则并非事实,令尊毕竟因沈胜衣方至饮恨自刎!” “是以我无肠门中人与他誓不两立!” “应该如此,应该如此!”金丝燕当然大表赞成! “无肠门中人记恩,记仇,有恩必报,有仇必报!” “对!”金丝燕大有同仇敌气之意,转问道:“未知这仇,你们无肠门准备如何报?” “找出沈胜衣剑上的弱点所在之处,我将指名挑战,以祈败他于剑下,杀他于剑下!” “哦?”金丝燕这一次木无表情,对于无肠公子的壮举好像完全不感光趣。 无肠公子接又道:“这其实才是我要救你的主要原因。” 金丝燕不禁一怔,道:“你是打算从我的口中知道沈胜衣的弱点所在?” “你倒是一个聪明人,跟聪明人说话最好,不必多作解释。” “只可惜我根本不能告诉你什么。”金丝燕叹了一口气,“如果我知道他的弱点所在,他早已死在我剑下。” “天下间没有一样东西可以说是完整,剑法也是一样,你跟他交手,你看他出手,相信已不只一次,以你的见识,大概总可以看出他剑法中最强最弱的地方!” 金丝燕又是—怔,苦笑道:“如果在他也有所谓剑法,的确是不难看得出来,问题是他虽然用的是剑,但使的根本不成剑法!” 无肠公子的眼瞳终于露出—丝诧异之色,道:“这是什么意思?” “五年前,我败在他剑下的时候,他的剑虽然厉害,还有剑路可寻,但以这半年我暗中窥伺所见,就—如方才清风阁中他格杀十二连环坞邯两个杀手—样,忽而剑,忽而手的,根本就不是正宗剑路子,还有什么法则可言?” “方才我也在清风阁,不过在一面牌匾之后,没有给你们察觉,我看到你借机越窗脱出。之后又转回伏身窗外窥伺,也看到沈胜衣格杀那两个十二连环坞的杀手,当时我还以为他只不过偶然这样,现在听你这样说,原来并非今如是,早已如此,这看来,他的剑术,已不着形式,到了心剑合一,剑在意先的地步。” 金丝燕苦笑。“只是剑倒还罢了,他的人简直就成了一头刺猬,还得防备他的脚,他的手,纵使他的剑还有破绽,已是将之抵消。” 无肠公子沉吟不语。 “不过,正如你所说,天下间并没有绝对完整的东西,弱点他还是有的,只是并不在剑上。” 无畅公子目光;—闪。“在什么地方?” “心!”金丝燕—笑。“他的心还不够狠,还不够硬,太多的同情,太多的道义,只可惜现在我见他就得落荒而逃,这一个弱点我已不能再加以充分利用。” “我根本不能!”无肠公子仰眼向天。“我要公平决斗,我要亲身败他,杀他!” “这我就无能为力的了。”金丝燕大大地叹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要与我联手对付他。” 无肠公子淡淡地—笑,忽又问道:“你可知道他出身于那—门哪一派?” “这却问倒我了。”金丝燕又苦笑。“我也曾在这方面下过一番心思打听,除了知道他一出道就找上‘一怒杀龙手’祖惊虹,以左手一剑接下祖惊虹威震武林的左手一剑‘雷霆三十六击’外,那之前的他完全是一个谜。” “五年多之前,他一剑横扫你们江南五大高手之后,好像就消声匿迹,直至今年初挑战十三杀手为止,其间有四五年,这一段时间你可知他在于着什么?” “人生大事。” “那一种?” “成家立室。”金丝燕看来真的对沈胜衣下了一番心思,知道的居然不少,随又道:“他在江宁娶了一个叫做霍秋娥的女孩子做老婆,之后就好像完全绝迹江湖,有人说他做了行商,赚的钱也倒不少。” “怎么现在又重出江湖?” “你可有听说过香祖楼这个人。” “有少许印象。” “这个人以一柄铁伞称霸一方,听说手底下实在有几下子。” “他与沈胜衣有何关系?” “在今年初,香祖楼死在一个职业杀手剑下。” “职业杀手,可是十三杀手之一?” “比十三杀手名气更大,前此三年,江湖中人无不闻名变色!” “到底那一个?” “银剑杀手孙羽!” 无肠公子面色微变,显然他也听说过这个名气,也惊于这个名字。 金丝燕接着道:“香祖楼死后不久,他的结拜兄弟‘神手’于谦,‘雷鞭’崔群,连同两河有名的豪杰双斧开山马老二,神枪十三郎一行七人昼夜闯入江宁沈家,却一个也不再见出来,而就在当夜,沈家一场大火,烧为平地,邻近的人们当时只见沈胜衣一个人独立在火场之外,也就在那一夜之后,沈胜衣重现江湖,奇怪他五年充剑从商,身手反而更为高强,所以我实在有些怀疑,那五年之间,他不是做了商人,是做了职业杀手,可能也就是那江湖中人闻名色变的‘银剑杀手’孙羽了!” 无肠公子沉吟着没有出声。 “要是这是事实,那么他这五年之间,不单只没有弃剑,反而一直在剑锋之上翻滚,也只有一流职业杀手会像他这样任何环境之下都能够保持冷静,浑身上下都变成了致命的武器,一出手就能置人死地,事实上他的出手无疑就是智慧与经验的结晶!” 无肠公子不觉哦的一声。 “这可能是我胡思乱想,但事实果然如此,那你要在公平的决斗之下胜他,除非当时出现奇迹,又或者你有一番神奇的际遇,否则,我看你还是死了这条心的好,经验与年俱长,五年之后,十年之后,只怕你也不是他的对手!” 无肠公子一张脸终于变色。 “所以我以为你最好还是与我联手!” 无肠公子不假思索就摇头,他尽管脸上变色,死冷的眼瞳仍旧不起变化,在他来说,已决定了事情,看来也没有两样。 “这我也不勉强你。”金丝燕耸耸两肩,道:“我所知道的就是这些,都跟你说了。” “多谢!”无肠公子居然有一声多谢。 “这也算不了什么,你救了我本该我多谢你才是。”金丝燕忽又问道:“打从清风阁开始,你可是一直在我身后?” “可以这样说。” “怪不得这么巧。”金丝燕随又问道:“目的也只就是那两个原因?” “还有第三个原因。” “哦?”金丝燕望着无肠公子。 无肠公子的眼瞳始终都一样,要想从他的眼瞳推测他的心意根本没有可能,好在他并不吝惜说话,随即道:“你可还记得我救你出险所用的那马车?” 金丝燕一怔,道:“好像我平日所用的那一辆。” “本来就是。” “怎么会落在你的手中?” 无肠公子反问道:“那辆马车本来是在什么人的手中?” “我的四个跟班,”金丝燕试探着问道:“莫非你就是从他们那里取来的。” “嗯!”无肠公子一点头。 “你认识他们?”金丝燕大感诧异。 “他们还在清风阁的时候我已认识。” “倒没有听他们说过。” “他们可不认识我。” 金丝燕更奇怪了,她还未开口问,无肠公子已又道:“这其实只是当时我就是坐在清风阁的一角,见到你吩咐他们。” “哦?”金丝燕恍然大悟。 “你可还记得当时吩咐他们干什么?” 金丝燕点头。 “那你当然记得在清风阁之上曾经一剑背后偷袭,杀了四个化装店小二,存心暗杀沈胜衣的和尚。” 金丝燕只有点头。 “那四个其实也不是和尚。” “哦?”金丝燕一时又如同堕入了五里雾中。 “他们侍候家父座下前后已有十年,与其他六人—同被称为无肠门中的十少杰!” 金丝燕的面色不由一变。 “只因为要替师门复仇雪恨,要助我找出沈胜衣剑法上的破绽所在,我无肠门中的十少杰不惜化装成和尚,沿途袭击沈胜衣。” 金丝燕又是一怔,到现在她总算知道了那四个人的真正身份。 无肠门中人记恩,记仇,有恩必报,有仇必报,无肠君只是自刎,只是败在沈胜衣剑下,并非死在沈胜衣剑下,无肠门中人尚且不惜前仆后继,千里寻仇,她亲手杀了无肠门中十少杰的四个,那么无肠公子今次救她出来,引她到此地的第三个原因,莫非就是在要替那死在她剑下的无肠四少杰报仇? 金丝燕一想到这里,心头不禁忐忑。 无肠公子还有说话,语声一顿,又道:“只可惜他们枉费心机,徒洒热血,三次袭击只换来三次死亡,对我丝毫也没有补益。” 金丝燕忽然道:“他们用的方法似乎并不是你所说的那样。” 无肠公子听得出金丝燕说话中含意,冷笑道:“他们是他们,我是我,人各有志,我总不能强迫他们都采用我的方法。” “哦?”金丝燕倏的一惊,惊问道:“那我的四个手下……” 无肠公子截口道:“我尾随他们出城,见他们替我葬了我无肠门中的那四个少杰,少不免一声多谢!” 金丝燕还未松过口气,无肠公子已自冷笑道:“只可惜他们不知道死人也是人,他们对待一个死人简直就像是处置一条死狗,这在我们无肠门中来说也是一种耻辱。” “你杀了他们?” “无肠门中的仇恨当由无肠门中人了结,我不会假手别人!” “我杀了你们无肠门中的弟子,当然你也亲手将我除去了?” “嗯。”无肠公子忽又举步,缓缓蹁了出去。 “这就是你救我的第三个理由?” “嗯。”无肠公子应声,倏的蹲下身子。 金丝燕一怔。“你在干什么?” 铮铮的两声,无肠公子的左右双手各自多了一支剑。 那正是两列相分,左右交搭斜挂在他胸前的十剑之中最下的两支。 剑晶莹闪亮,剑鞘虽亦尺五,剑锋最多只得一尺,锋利,平薄,无肠公子双手一拍,就将这两支短剑齐柄倒拍入靴底! 他那对靴子显然是为了方便镶嵌那两支剑而制的,靴底直落有一条凹槽,刚好嵌得下那两支剑的剑柄。 金丝燕看在眼内,几乎没有踢自己一脚。 无肠门中剑术的精华在十剑齐飞,十剑中的两剑却是以双脚施展,她应该在无肠公子蹲身之前就出手。 双剑一踩在脚下无肠公子无疑如虎添翼! 她现在才醒起,未免太迟了。 剑一在脚下,无肠公子便长身而起,望着金丝燕,道:“以你的行事作风,方才我蹲下身的时候已经出手,你却未出手,可见你虽然是一个聪明人,好奇心未免太重,顾虑未免太多,一个人太多的顾虑,太重的好奇心,势不能当机立断,这就是你的弱点所在,也就是你致命的地方。” 金丝燕冷笑。 无肠公子接问道:“你打算死在自己剑下,还是死在我剑下?” 金丝燕又是一声冷笑,拔剑出鞘,这也就是她的答覆。 她的确不是那种甘心自我毁灭的女人。 “好,这也好!”无肠公子冷冷地一笑。 金丝燕这才冷笑道:“最好还是在马车之内的时候我就从后面一剑结果你!” “我不是说你这个人的顾虑太多,好奇心太重?”无肠公子含笑抬手,左右按住了胸前两排短剑第一口的剑柄。 一道剑光即时向他的前胸射到! 金丝燕这一次总算当机立断! 只可惜无肠公子要动用的那两口剑并不长,要拔出剑鞘实在容易。 铮铮的双剑出鞘,铮的又一声,双剑交搭将金丝燕突来的—剑接注。 人影一合就分开,无肠公子的双臂往后猛一甩,外罩长衣泻落一方,张嘴一声长啸! 啸声直冲天空,无肠公子人亦凌空,双剑—分一合,一如螃蟹的双钳,斜剪而下! 螃蟹又称无肠,无肠门中的剑术正是取形于螃蟹的姿势! 螃蟹八足两钳,无肠门剑术的巅峰也正是一身十剑。 剑比螃蟹的钳子却又何只厉害十倍! 金丝燕也知道厉害,剑未到,她的人已退开,既然是一个聪明人,当然她就不会硬接没有把握的剑。 无肠公子剑动风生,剑式诡异,剑势却是沉雄.那两剑之上大概总有好几十斤的气力。 女人的气力一般来说都没有男人的强劲,金丝燕的剑法更就一向以轻灵见胜! 她退得实在大有道理。 无肠公子的身法同样轻灵,剑落空,人还未着地,矫活的身子已借剑上的回力,飕的凌空一个翻滚! 剑与人同时转动,剑光半空中划了一度弧光,突然飞出,两道闪电一样疾击金丝燕! 这两道闪电一去,又是两道电闪破空,还有两道闪电紧接飞出! 这一个翻滚之内,无肠公子竟已六剑出鞘,六剑出手! 两排十支利剑到现在已经全部出鞘,两剑镶在靴底,六剑飞击金丝燕,还有的两剑就在无肠公子左右双手之中。 这两剑没有脱手,剑一引,腰一躬,无肠公子半空又一个翻滚,这一个翻滚更快,飕的翻向金丝燕那边,无肠公子这刹那竟就连人带剑凌空撞向金丝燕! 一出手竟就十剑齐出,孤注一掷! 以无肠君经验的老到,剑术的老练,生平对敌,甚至激战沈胜衣,杀虎口搏杀燕云十六寇,横江一窝蜂,青城三把刀,也没有试过出手就孤注一掷! 无肠公子却有这个胆量,这一掷孤注,简直就是在与金丝燕赌命,其中若露出破绽,金丝燕若是看破,他一定难以活命,但他若是不死,金丝燕就死定了! 金丝燕实在想不到无肠公子一上来就拼命,猛发觉情形不妙,闪避都还怕来不及,那里还有心情找寻对方破绽的所在予以反击? 她一生从来就不肯与人拼命,她一向就认为只有呆子才会那么做。 她是聪明人! 只可惜她还没有聪明到一眼就看出无肠公子在孤注一掷! 到她看出的时候,虽然她很想闪避,无肠公子的飞剑却已到了。 她当场惊呼失色,一支剑急展千锋,划起了一层光幕,紧里封住全身要害! 铮铮铮的六下金铁交击声几乎同时响起,金丝燕这位江南五大高手之一倒非浪得虚名,一剑千锋,竟将无肠公子的六口飞剑击落! 金丝燕千锋一剑的光幕亦自给那六口飞剑击破! 无肠公子用在那六口飞剑之上的力道的确不小。 剑幕一散开,无肠公子一人四剑就凌空撞到! 金丝燕花容失色,剑泰山压顶,迎面向无肠公子斩去! 她一生虽从不肯与人拼命,但目下生死关头,她只好放手与人拼一个同归于尽了。 这一剑无肠公子若是不挡不避,他双手两剑即使刺入金丝燕的胸膛,一张脸只怕就得齐中分开两片! 他似乎并不是真的要与金丝燕拼命,他挡了! 左右一交搭,无肠公子双剑铮的将金丝燕那一剑叉住,挡住! 金丝燕当然想舒—口气,可惜她这舒一口气的念头也还没有上心,小腹已觉连遭两下痛击! 痛人心脾。 金丝燕这才醒起无肠公子靴底的双剑! 无肠公子凌空撞来,就像是一只螃蟹,离地的双脚,脚踏的双剑,正好踢上金丝燕的小腹,刺入金丝燕的小腹。 金丝燕凝聚的真气一下子尽散,手中剑气力一去,连随给无畅公子手中双剑撞回,撞在自己的咽喉之上! 噗的一下异响突起,鲜血激飞,金丝燕的一颗人头齐劲两断,一飞七尺! 无肠公子当场亦连同金丝燕的无头尸身仆倒地上,却连随一跃而起。 他的脸上第一次露出真正的笑容。 “一出手就舍命全力一击,果然是一个出奇制胜的办法,只不知沈胜衣是否也是金丝燕一样,死在这意外一击之下!”无肠公子仰眼望天,一再沉吟。 他的眼瞳亦开始有了变化,依稀闪烁着自信的火花。 自信也就是生命的力量! 一个有自信的人,就正如一柄锥子,一动就能够勇往直前,锥向单纯的一点! 不过这只锥子最好也就莫要锥着铜墙,锥着铁壁! “经验与年俱长,五年之后,十年之后,只怕你也不是他的对手!” 这是金丝燕的说话。 这番话现在又在无肠公子的脑海之中浮现出来。 他承认这是事实,沈胜衣临敌的经验非常丰富。 他同样知道经验是时间的结晶,是苦难的结晶,不能传送,不能偷夺,没有人能够从别人的痛苦中取得经验,必需亲自受过痛苦,能够借取经验,无需自取经验的人,也就是最幸运的人。 他未必有这种幸运。 这如果沈胜衣与他之间的胜负取决于经验,何止五年,十年,只怕二十年之后,三十年之后他也不是沈胜衣的对手。 “五年,十年!”无肠公子沉吟着突然仰天长笑,大笑。“果真迟早都是一样的话,那何妨现在就去!” 笑声非激,语声回荡! 无肠公子的眼瞳再次起了变化,死冷的眸子闪出了狂热的杀机,似有火焰在燃烧! 烈火! 烈火飞扬。 凌风阁之中一室皆春。 好像凌风阁这种地方,这个天气之下,如果不一室皆春,只怕就难以招来。 凌风阁不同清风阁。 清风阁供应酒菜,凌风阁除了酒菜之外,还供应歌舞,歌舞的都是美人。 美人现在已凌风。 轻丝薄蝉翼,只一动,纱已像波涌云流,人已像凌风一样。 捧酒凌风走到榻前,美人含笑坐在无肠公子身畔。 几上放好了酒盘,美人斟下了美酒。 酒气芬芳,美人更是活色生香。 酒奉到唇边,人偎入怀里。 无肠公子却不解温柔,将酒推开,将人推开,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日已在中天,你说应该是什么时候?” “想不到我一睡竟睡了半天。”无肠公子淡淡的一笑,这一笑竟是先笑在眼中。 虽然一样冰冷,眼睛总算已有了变化,这一觉醒来,他简直就像是已变了另外一个人。 这莫非是美人情重? 美人却叹了一口气。“好像你这种客人实在少有,夜半三更找到来,却是倒头就睡觉,一睡就是半天。” “你这么听话的姑娘也最难得,我吩咐不要骚扰,就让我安睡下来。” 美人只有叹气。 “我记得你好像就叫小红。” “你总算还没有忘记。”美人这才不再叹气。 无肠公子反而叹气起来,道:“今年二月,我南下扬州,偶然认识了一个女孩子,她也叫做小红。” 小红嗔道:“你现在可不是在扬州哟。” 无肠公子恍如未觉,思想似已一下子飞去了扬州,喃喃道:“小红对我非常好,我回去之后,总是忘不了,她也是一样,写了好几封信给我,催我南归,还付来了一曲北朝天子,我记得就是这样……” 凌风阁的这位小红还未来得及表示意见,无肠公子已轻声漫唱起来—— 问花,问花, 为甚么把人牵挂! 当时曾醉美人家,春似海棠颜如画,到而今,刚值春残,又逢初忧。 空香车,闲赛马。 这几时。 怨他,恨他, 梦不到菘縻架…… 歌喉实在很不好,但真情依稀流露,曲未完,无肠公子的眼睛已迷蒙。 小红听得呆了,好会子,才幽幽叹道:“我知道那位小红,对你很好,但你莫忘了这里并不是扬州,春已多时,夏已多时,秋亦已早尽,冬亦已将残,这里,是残冬中的襄阳,但在你面前的小红,从未到过扬州,青春尽送在凌风阁。” 无肠公子如梦初觉,目光落在小红面上,轻叹道:“我知道,只不过触景情生,难免伤怀。” “我也有一首歌儿,但愿你也记它一记,他日逆旅思旧,也念还有我这个小红!” 无肠公子不觉黯然,挥手长叹。“你首歌儿且留待今夜再对我细说,今夜我若是不回,我记来也是无用。” 小红垂下了头。“我也自知不如那扬州小红。” 无肠公子苦笑,这件事他也不知如何才可以说分明,—摇头,转问道:“我托你着人打听的那件事情,可有结果。” 小红无奈抬头,道:“你是问那个什么沈胜衣的下落?” “嗯!”无肠公子颔首。 “我今早已着人附近打听,回报说昨夜朱家庄迎进一大群少林和尚和一个年青剑客,那个青年剑客就叫做沈胜衣。” 无肠公子一再颔首,自言自语地说道:“姓沈的口才倒不错,那些少林和尚也给他说服了。” 小红奇怪的问道:“他可是你的朋友?” 无肠公子道:“他不是我的朋友,我也不是他的朋友!” “那你打听他干什么?” “不过想知道他到底住在什么地方,好得送他一样礼物。” 小红一怔。“既然不是朋友,怎样你还要送礼物给他?” “不一定是朋友才可以送礼物的。无肠公子转双吩咐道:“你替我准备文房四宝,我得先写一封信。” “沈胜衣!” 小红又是一怔。 她虽然奇怪,还是依无肠公子的吩咐,那边拿来了文房四宝。 龙胆调墨染霜毫,无肠公子信手花笺上挥笔疾书。 “司马徵再名士,刘玄德三顾草卢,隆中决策,天下三分,过西城二十里即隆中,山南卧龙岗上便见草卢,英雄豪杰尽已,名山胜地尚存,草卢或变旧时颜,山岗尤见当日路,君既不必费心追寻,我亦正好再游古迹,高吟两度出师表,重展千秋杀敌篇。此信中午应在君手,是日黄昏君应可到草卢之前,我即候君于隆中山中,战君于卧龙岗上,随封奉上人头一颗,尚祈笑纳。” 小红的目光一直留在花笺之上,就随着无肠公子移动的笔尖信口轻吟,一读到随封奉上人头一颗,尚祈笑纳,不由得张口结舌,怔住在当场。她这一惊还未消,无肠公子已在花笺上具名。 上联名题沈胜衣,下联亦见到他的名字。 这正是战书。 无肠公子再过目,才将笔放下,俯身一探手,床下取出了一个紫檀盒子。 小红的目光,不其而转落在盒子之上,嗫嚅着问道:“这盒子莫非就是你要送给那个沈胜衣的礼物?” “嗯!”无肠公子又是淡淡的一笑。 “方才我见你在信上写着随封奉上人头一颗尚祈笑纳,你要他笑纳的礼物不会真的就是一颗人头吧?。 “你不肯相信我也没有办法。” 小红这才变了面色,吃吃的道:“那……那人头莫非就是在这盒子之内?” “可是要我打开给你一看?。 小红又是想,又是怕,一个身子忽的缩到无肠公子背后,看样子分明对无肠公子的说话还是存疑,想他将盒子打开,看一个究竟。 无肠公子似看出她的心意,接又道:“只怕吓着你!” 小红咬了咬嘴唇,说道:“我才不那么胆小!” 无肠公子一笑挥手,打开了盒盖。 一股血腥味立时涌出! 盒子内装着的果然是一颗人头! 小红入眼一声尖叫,双手掩面,那脸上一刹那就好像抹上了一层白粉,全无血色! 人头那张脸更就丝毫血色都已投有,眼却仍睁大,死冷的眼瞳就瞪着无肠公子,瞪着小红。 无肠公子的眼瞳同样死冷的,若无其事的盖上盒子,小红的眼睛却已闭上,发白的嘴唇直在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样子好像随时都会昏倒的了。 朱凤的惊恐并不在小红之下。 像她也是一个女孩子,那样的一颗人头,即使是一个大男人,都难免吓一大跳的。 沈胜衣虽然没有大吓一惊,面色并不见得好到哪里去。 悟空老和尚的语声亦已有些异样,道:“这莫非就是金丝燕的人头?” “嗯。”朱凤口里尽管应,其实也不敢肯定,只一瞥她的视线便已移开,那一眼到底看清楚了没有就连她自己也怀疑。 沈胜衣并没有表示意见,一张脸木无表情,一双眼亦在凝结,思想二下子仿佛回到了洛阳无肠门的会客大堂,眼中又仿佛见到了那一面疤痕,一面皱纹的无肠君,那十个衣饰一样,右手始终不离剑柄,目光似隼似鹰,如火如焰的表衣少年! “我已败,你已胜,胜则辱,无肠门中人宁死不辱!”无肠君狂笑翻腕,??剑反刺入自己左右肋下! 惊呼怒叱之声排空,十个青庄衣少年血红眼眸,振剑咆哮,誓雪师仇! “宁死不辱,我现在总算明白了!” 沈胜认颔首长叹。 那白衣袈裟,雪地寻仇的六个和尚,那剑藏袖中,清风阁上突施暗袭的光头店小二,十张似曾相识,却又陌生的脸庞一下子全都在沈胜衣心目之中清晰起来! 目光再落在信末的署名之上,无肠公子那张冷漠残酷的脸庞,那双没有变化没有感情的眼睛亦依稀在他眼前出现! 他的耳边即时又隐约响起了无肠公子的语声。 —一有—件事你一定记着! 一—无肠门中人记恩,记仇,有恩必报,有仇必报! ——家父虽非死在你剑下,却是因你而死,此仇此辱,无肠门中人永志心中,今夜你就赶尽杀绝,要不是,错过今夜,无肠门中人迟早一定找你洗此耻辱,雪此血仇! 当夜他是错将无肠君当作十三杀手之中的拥剑公子,挑战无肠君于无肠门中,但到他知道无肠君双脚已残废,绝不会是拥剑公子的时候,他的剑还未出鞘,决斗还未开始,只可惜虽然愿意赔罪,无肠君却已不肯罢休! 那一战结果,无肠君败在他剑下。 胜则荣,败则辱,无肠门中人宁死不辱。 这是无肠君自己订出来的训条,无肠君第一个遵守。 胜负之分便成了生殛之门! 这件事他还有印象,无肠公子要他稳记的那一件事他也没有淡忘。 “无肠门的复仇道就在昨日开始?”沈胜衣沉吟着将盒盖盖好,将信放回封套,放回盒上。 朱凤这时亦已回过头来,望着沈胜衣,道:“你夜闯无肠门,挑战无肠君那件事,我也曾听说过。” “哦?”沈胜衣淡应一声。 “江湖传言,无肠君是死在你剑下。” “可以这样说,但事实,他只是败在我剑下,杀他的是他自己,不是我!” “为什么他要自杀?” “你可知无肠门的训条?” “那一条训条?” “据我所知,无肠门的训条好像就只得一条。”沈胜衣叹息一声,缓缓的吟道:“胜则荣,败则辱,无肠门中人宁死不辱!” “阿弥陀佛!”悟空摇头叹了—口气,道:“好胜好败,务荣多毁,难道他们就不知道这个道理?” 沈胜衣只有叹息。 朱凤随即道:“那是无肠君遵守训条,自己去找死的了。” “虽非死于我的剑下,事情究竟都是因我而起。” 朱凤转问道:“无肠公子就是无肠君的儿子?” “嗯,”沈胜衣沉吟着道:“昨夜救助金丝燕的那个白衣人大概也就是他。” 朱凤奇怪道:“莫非他才将金丝燕救出之后,又将金丝燕杀掉?” 沈胜衣道:“今早我不是已经跟你约略说昨夜清风阁那里发生的事情?。 “我记得。” “当时有四个僧人乔装店小二向我袭击,却被金丝燕从后尽杀剑下。” “这可能是金丝燕的一种手段,那本来就是出于她的指使,只不过藉此讨好你,好教你替他卖命。” 沈胜衣连连摇头,道:“那不是金丝燕的人,他们根本就不是和尚。” “那到底是什么人?” “无肠门下的刺客,由昨日拂晓开始,无肠门已对我采取报复的行动。”沈胜衣缓缓的道:“金丝燕不知这些,以为那只是一般江湖屑小向和寻仇,也就因为她杀了那四个剑客,无肠公子才取她性命!” “那又何必救她出险?” “既不想假手别人,又不想金丝燕死得糊里糊涂,不明不白。” “怎么又对你先后几次都是偷袭?” “这我就想不通了。” 朱凤的目光回到那封信上面,道:“你打算怎样?” “依信上所说,黄昏之前是入隆中,而他于隆中山中,约战我于卧龙岗上。” “这其中只怕另有阴谋。” “也许。”沈胜衣目光一闪,道:“昨日一日,前后三日,无不是阴谋暗算,隆中山中,卧龙岗上—路坦伏,遍地陷并亦未可知。” “那你就别去好了。”朱凤关心地望着沈胜衣。关心之外似乎又还有什么。 沈胜衣最怕就是这种关心,有意无意地避开了朱凤的目光,道:“他既有此意,事情迟早会发生,既来之,则安之。” 朱凤连随道:“那我跟你走一趟,也好得有个照应。” 悟空和尚亦自道:“老衲与门下弟子也正好给施主压阵。” “两位的好意,我心领。”沈胜衣一笑,道:“就算有什么陷井埋伏,凭我相信还可以应付得来。” 悟空和尚轩眉道:“然则沈大侠是担心我们应付不来,一路反要沈大侠回头兼顾,非独毫无补益,而且碍事的了。” 沈胜衣淡笑道:“大师言重,沈某虽然孤陋寡闻,也知少林武学,单就达摩院一百零八种武功,已无—不是江湖中人梦难求绝技。” 悟空和尚虽然老大的一把年纪,还未到了真正悟空的地步,闻言面上不觉亦微露得色,道:“一百零八种武功倒是有的,不过最多只有三分之一称得上绝技,其余的三分之二最少又已有二分之一传遍江湖。” “哦?”沈胜衣微一点头,转回话题道:“是以大师愿意帮忙,沈某本来求之不得,只不过这到底是我个人的事情,还是我个人去解决的较好。” 悟空和尚到这下只好点头。 沈胜衣转望朱凤,道:“午时已将尽,二十里路途,总要费上相当时候,现在起程也差不多的了,至于公孙接身后事,就麻烦你们先行代我打点一下,要是没有什么,子夜左右我大概便可以回来。” “如果有什么……” “那我的尸体相信他们也会给我送回来的,是这样的话,到时可又要麻烦你们了。”沈胜衣谈笑自若。 朱凤没有再作声,眼圈已红了起来。 沈胜衣只当没有看到,取过椅背搭着的风衣,一正衣襟,从容起步,走出大堂! 日间的长街倒也热闹。 沈胜衣匹马走在长街之上,风雪之中。 这条长街他并不陌生,昨天进城的时候,他与公孙接走的正是这条长街。 长街还是昨日的那条长街,人事却已起了很大的变化。 马走过清风阁下,沈胜衣不觉一勒疆绳,停下坐骑,抬眼望去。 清风阁也还是昨日那间清风阁,生意也似乎并未因为昨夜的事情有所影响,门前的拴马木上一排系着好几匹健马。 阁上破烂的窗户并未修整妥当,棉帘子虽已挂上,又给人掀高。 五六个人正面临窗外望,其中的一个正是那个老掌柜。 老掌柜好像还认得沈胜衣,两下的视线碰在一起,面色就变了,嘴唇也立即颤动起来。 他似乎是在说话,这说话沈胜衣当然听不到,却看到老掌柜一开口,旁边那些人的面庞亦起变化,九只眼睛一齐朝自己望来。 眼睛九只,人最少当然也有五个,妖怪例外,三只眼睛的人到底还没有。那也正五个人,其中的一个也就只得一只右眼,这只右眼却比其他的八只眼睛加起来还要凌厉,这只右眼的主人也比其他的四个人更见威严! 目光猛一亮,这个人倏的穿窗而出! 人还在半空,五点闪亮的寒星已自这个人手中飞射,击向沈胜衣面门! 是五枚钢钉! 钉长足五寸,尖端西寸殷蓝如漆,毒钉! 这个人的出手却比这钉还毒,淬毒的五枚钢钉两奔眼睛,一取咽喉,还有的西枚都是目的在沈胜衣胸膛要害! 即使钉上没有淬毒,这五枚中上任何一枚,沈胜衣就不丧命,也得残废! 一见面就下毒手,这个人莫非就是无肠公子请来的刺客? 西去二十里才入隆中,如今还在城内,若是这就遇上无肠公子的埋伏,还有的二十里长途也不知如何凶险! 那五枚钢钉不单止狠毒,而且来得意外! 好在这种意外沈胜衣已随时准备遇上,已随时准备应付! 人在马上要闪避暗器的确不易,不过无论马上地上,他拔剑的手法都不受影响,都同样迅速!剑迅速出鞘,剑光!只一闪,那五枚毒钉便已落地! 一剑在手,满天星的烈焰追魂箭,公孙接的风铃夺魄镖他尚且可以应付得来,何况只是区区五枚毒钉? 独眼人同时落在地上,他的神态本来狰狞非常,这下却已开始收敛,却显得更狠毒! 其他四人这刹那亦已相继穿穿出窗外,相继落在地上,四个人都是一样黑布长衫,二十七八左右年纪。 独眼人亦是一身黑衣,年纪却最少已有四十五六,一只眼向沈胜衣上下再三打量,忽道:“只一剑就击落我的五云捧月追魂钉,难怪钱起崔浩两人不是你对手,死在你剑下!” “我还以为是什么人,原来又是十二连环坞的下流杀手!”沈胜衣冷笑,冷笑中滚鞍下马。 独眼人亦是冷笑,道:“黑吃黑,你也不算得是什么好东西!” “什么黑吃黑?”沈胜衣一怔。 “哦?还来个若无其事,表情倒十足,你是唱戏出身的?” 独眼人这句话出口,后面的四个黑衣的哄笑起来。 沈胜衣并不觉得那有什么好笑,沉声道:“说话放清楚,转弯抹角的我听不懂。” “好,你不懂!”独眼人抬手一指。“那位清风阁的老掌柜你大概还不致于忘了吧。” 那个老掌柜仍在凭窗外望,沈胜衣顺指望了一眼,道:“没有忘记又怎样?” “昨夜清风阁上有一场激斗,在激斗之后,老掌柜即见你从楼上下来,双手除了抱着一个死人之外,还倒提着一个包袱!”独眼人迫视着沈胜衣。“那包袱一角翻开,老掌柜眼见金锭外露!” “这与他有何关系,又与你有何关系?” “他当然没有,我这方面可关系大了!”独眼人语声一顿。“你知道钱起崔浩是十二连环坞的杀手?” “我知道。” “那你又可知道我是谁?” 沈胜衣顺口问道:“你是谁?” “我姓归,兄弟十八,排行十八,江湖中人就叫我独眼归十八,十二连环坞黑鲨坞外五旗的黑旗使者!” 沈胜衣冷冷应道:“我行走江湖八年,但还没有江湖中人,在我面前提过你独眼归十八这个名字。 归十八闷哼一声,道:“钱起崔浩是我的属下!” “我杀了他们,你就替他们出面?” 归十八不答,迳自道:“金丝燕向我要人的时候,我适逢不在,却有掌管文书的给我记录,所以我知道这件事是由钱起崔浩两人接下,是四百两黄金的大生意,我只怕他们两人应付不来,一知道马上就昼夜赶来这里,但我今早到来的时候,两人已伏尸清风阁,黄金却不知所踪!” 沈胜衣哂笑不语。 归十八接道:“黄金未到手,崔浩钱起两人绝不会出手,我仔细一问,才知道为你取去,也正好是你匹马走来!” “是以你一见面就出手,要将我留下。” “要我放你也可以,将黄金交出,再自断一臂,但要再迫我动手,我就不单只断你手臂,还要断你人头!” “那黄金还是你们的么?” “已写在十二连环坞帐下的钱银就得由十二连环坞收回。”归十八一声冷笑,道:“黑吃黑,你也要先看对象!” “这就叫做黑吃黑?” “难道你还有什么道理?” “当然有道理,钱起崔浩因为那四百两黄金杀我那个朋友,我杀钱起崔浩,就将那四百两黄金给我那个朋友打点身后,你敢说不是道理?” 归十八一怔,阴笑道:“听你的口气那四百两黄金是不肯交出来的了。” 沈胜衣冷笑作答。 “那你就休怪我不客气!” “你岂非早就已经不客气。” “好,我就先杀你的人,再搜你的身,你的马!” “五云捧日追魂钉出手的时候,我看你已经就是打定这个主意,又何必多作废话!” “你好大的胆子!”归十八面色一沉。 “对着你们那种人我胆子一向都很大!” 归十八沉着脸道:“最好也够狠!” “你放心,对于你们那种人,我一向认为,可以少一个最好就少一个!” “你杀得崔浩钱起,我就知道你已经够狠的了!”归十八冷笑着道:“能够接我五云捧日追魂钉的人总非无名之辈,且告上名来!” 沈胜衣嘴角一咧,道:“我劝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这又是什么意思?” “只怕我一说出来,未等到出手,你就先已吓破了胆子。 归十八仰天大笑,在他身后的四个黑衣人亦跟着大笑起来。 沈胜衣也笑,冷笑。 归十八的笑声一下子忽又停下,道:“这么说我反而非听不可了,喏,你就说!” 沈胜衣缓缓的道:“我姓沈,名就叫胜衣,江湖中人也就叫我做沈胜衣!” 归十八的面色当场一变,在他身后还在笑着的那四个黑衣人,亦当场一下子收住了笑声,其中的一个随即问道:“哪一个沈胜衣?” “那现在为止,江湖上好像就只有我这一个沈胜衣!” 沈胜衣这句话出口,剑突然出手! 叮叮叮的几声,五枚五云捧日追魂钉剑光中激飞! 归十八虽然震惊于沈胜衣的声名,并没有给赫破胆,沈胜衣才与那个黑衣人答上话,他的五云追日追魂钉就出手! 他随时随地都懂得掌握机会,利用机会,黑旗使者的那个职位看来倒不是侥幸得来的。 幸好沈胜衣还不是一个喜欢自我陶醉的人,否则现在给他那个名字赫倒的就不是别人,而他自己了。剑击落暗器,顺势一翻,就从下急削而上,削向归十八的咽喉! 归十八手底下果然有几下子,暗器才一出手,右手就腰间一抹,拉出了一把软剑,飕的抖得笔直,毒蛇一样射向沈胜衣的眉心! 他的出手虽则没有沈胜衣那么快,那么狠,那么准,出手的时间却是在沈胜衣之前,这一来,他的剑正好与沈胜衣的剑同时刺到! 这一剑若是互不相让,必是同归于尽的收场,归十八并不是不怕死,只是一看到暗器再被从容击落,他就已知道沈胜衣一直在防备,一直在准备出手,那一剑刺来已非击落暗器之后才动手的念头,在未击落暗器前,剑势已有酝酿!像这样的一剑反击除非他事先知道,暗器一出手就退开,否则根本就来不及闪避,那怕一动身,剑已然入胸,所以他只好将预备闪避的气力全都集中拔剑这个动作之上! 虽然并非洞悉先机,是在沈胜衣击落暗器之后才想到,但全力拔剑,凭他的身手,还不是一件难事! 剑果然及时出鞘,不过要凭这一剑封住沈胜衣那一剑的剑势,他实在毫无把握,那就只有舍命一拼一个办法!他于是舍命一拼! 沈胜衣当然不会跟归十八拼命,剑刺到一半使已弯偏,叮的正好敲在飞射眉心的那把软剑的剑身之上! 软剑立时被敲开,剑尖离开了沈胜衣的眉心,剑身却一弹一卷,毒蛇一样绕住了沈胜衣那支剑的剑身! 归十八早已想到沈胜衣一定不会跟自己拼命,是以他那一剑反刺沈胜衣的眉心,不单只未尽合力,反而还用上了少许巧劲! 软剑上的力道多少,本来就只有剑主人才彻底清楚,仓猝间更就难以明了。 沈胜衣毕竟只是—个人,不是神。 他的面上却并无惊异之色。 软剑缠着的只是剑,不是他的手。 归十八的目的却就只在用右手软剑缠着沈胜衣的剑! 但是沈胜衣只得一支剑,他除了剑之外还有暗器!他的左手一探,又已扣住了五枚五云捧日追魂钉! 沈胜衣的剑已给缠着,五云捧日追魂钉若是能够出手,就能得手! 这些动作其实早发生在那刹那之间! 那刹那之间,归十八身后那四个黑衣人亦已发动,人到剑到,钢针一样的四支长剑铮的出鞘,哨的刺出! 那四个黑衣人赫然都是十二连环坞杀手! 人分四路,剑分四路! 归十八的五云捧日追魂钉还未到手,钢针一样的四支长剑已剌向沈胜义。 这四支剑虽非五云捧日追魂钉,却比五云捧日追魂钉还要厉害! 这四支长剑现在做的正是归十八一心要做的事情!归十八不由心头大乐。 他乐得未免太早! 那四支剑还未刺到,分明给他软剑缠着的沈胜衣那支剑忽然又回复了自由! 剑闪电也似的脱出剑圈,沈胜衣的人却连随闪电也似倒射向地上! 他倒的正是时候,钢针一样的那四支剑几乎同时交错刺过! 一剑诈眼看就要得手,眼前却突然不见了沈胜衣的踪影,那四个黑衣人不由得齐都一怔! 这—怔就送掉了他们的四条性命! 沈胜衣人倒在地上,剑并没有倒在地上,剑一翻,猛划了一个半弧,划过了那四个黑衣人的胸膛,又一翻,沈胜衣同时翻身,连人带剑自下而上飞射归十八! 他飞起,那四个黑衣人反而倒下,惨呼声中鲜血飞激,积雪的长街之上就像突然下了一场血雨似的,放目一片触目惊心的红,血红! 惨叫声入耳,剑光亦入目,归十八这一惊非同小可,总算他在那把软剑之上下了不少功夫,手一振,剑身就毒蛇一样一裹,及时挡在胸腹之前,拨开了沈胜衣急来的一剑! 他左手五云捧日追魂钉已在手,连忙就出手!只可惜他并不知道沈胜衣比他更懂得用手,那只右手比他的左手更灵活,更狠快! 他的左手才举起,沈胜衣的右手已一掌切在他的咽喉之上! 暗器脱手堕地,归十八人亦噗的仰天倒地,一声呼叫也没有! 沈胜衣那一掌已断了他的咽喉。 没有血,归十八的面色却比那四个黑衣人更难看。 沈胜衣雪中拭剑,雪中上马。雪仍漫天。 这里正是隆中山中,卧龙岗上。 草芦就在高岗之前,树林之内。 高岗枕流水,流水现在却早已冰封。 草芦修茸得很好,至于是否当年诸葛亮所卧的的那一间,可就难说了。 草芦门前居然有人,这个人却不是卧龙。 这个人一直坐着。 这个人也不过是一只蟹——无肠公子! 沈胜衣终于到了。 无肠公子的目光正落在沈胜衣面上。 他的眼死冷,他的脸毫无温情,他的人简直就像是一块冰,冰一样森冷,冰一样无情! 无肠公子缓缓站站起了身子。 “你来了!” “我来了!”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我一定会来的。” “好,很好!”无肠公子倏的一甩手,披在身上的那袭白布长衫呼的飞起,落在草芦之前,挂在茅檐之上! 十口剑已有两口出鞘,是脚用的那两口。 剑已经踩在脚下! 沈胜衣亦解下风氅,随手一甩,抛到身旁的一株寒梅树上! “请!”无肠公子的声音,只有一个字! 这个字出口,他的双手已按在剑柄之上。 “慢!”沈胜衣目光一扫,道:“还有的人呢!” “无肠门只剩我一个人!” “昨日一而再,再而三袭击我的可是无肠门中的剑客!” “正是!” “复仇!” “只是复仇?” “还在以身试剑,寻求你剑上的破绽。” “为谁?” “为我!当时我就在一旁细意观察。” 沈胜衣面色一寒,厉声道:“你就袖手旁观,看着他们一个个倒下?” “他们为师复仇,虽死亦欢。” 沈胜衣瞪着无肠公子,语声更凌厉。“你明知他们不是我的对手,你明知他们谨守门训,一败必死,你明知他们乔装和尚,我以一面之识一定无法识破他们的本来面目,一定将他们击败剑下,你还是由他们送死?” “人各有志,我总不能勉强他们!” “好一个人各有志!”沈胜衣厉声喝道:“以身试剑,寻求我剑上的破绽所在,这又是谁人的主意?” 无肠公子不作声,眼瞳中的烈火,仇火,不知何时已消灭,又死冷一片。 “他们还年青……” “住口!”无肠公子喝断了沈胜衣的说话,道:“今日我约你到来并非要与你斗嘴,目的只是在与你在剑上一决高低,一分胜负,一洗无肠门的耻辱,一雪无肠门的血仇!” 沈胜衣冷笑,反问道:“你可是已经找出我剑上的破绽所在!” “是与否一试就知!” “一个人只有一条命!” “无肠门下你可曾见过有贪生畏死者?” 沈胜衣闭上嘴巴,他没有见过,一个也没有。 “说话到此为止,拔剑!”无肠公子一声轻叱,双剑当先呛啷出鞘! 沈胜衣只好拔剑。 天地刹那一静,但刹那又惊破。 无肠公子一声狂呼,冲天拔起,人在半空,曲膝,提腰,风车—样凌空一滚,滚向沈胜衣!人未到,剑已至!飞剑! 剑六支出鞘,剑六支脱手,剑六支飞击! 第七支第八支剑相继出鞘,紧握在双手,第九第十支剑早已嵌在靴底,无肠公子一人四剑,与飞剑同时飞撞沈胜衣! 十剑齐飞,孤注一掷!定掷的声势更在昨夜击杀金丝燕的一掷之之上。 风已给喝断,剑气激荡,剑光辉煌! 漫天雪花剑中碎成了雪粉! 一株寒梅亦在剑中绞成了木屑! 木屑漫天飞舞,十支剑穿过粉,穿过木屑,击落在地上! 无肠公子整个身子同时飞撞在地上! 他双手立在地上一撑,跃起身子,一张脸已无血色。 沈胜衣剑已入鞘,负手站在无肠公子身后,站在原来所站在的地方! 他并不是金丝燕! 他的武功何止强金丝燕一倍,他临敌经验的丰富更远非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