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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一 章 好大的雪,满坑满谷都是。
雪是从昨夜才开始飘的,前后只不过一夜工夫。
可是它每一片都似鹅毛般大,只这么一夜工夫,大地上就下满了。
山上有,地上有,荒郊也有,城镇自然也有。
它没放过任何一处,那怕就是一个小角落。
北风鬼哭也似地吹,不要说站在风里,就是听听那呼呼的声音,就能让人浑身打冷颤。
从不关的门,门关着,窗户也关着,不敢让它有一点缝隙、一个破洞。
门响,窗户纸也响,直似经不起北风的冲击,随时都有破的可能。
不能关门的,门上垂着块棉布帘,它既厚又重,北风很难吹得动它。
很难看见一两个人,即使有,浑身上下也裹得密不透风,除了两眼之外,其他的地方都裹在厚厚的棉衣里。
那身棉衣一律既臃肿又笨重,可是挺暖和。
雪是可爱的,也是可怕的。
在雅人眼里,它洁白晶莹,把世界点缀得粉妆玉琢,俯拾都是诗料。
在一般人眼里,它让人没法出门,行路难,讨生活也难,缩在屋里,对着火盆发愁,他想不出雪的一点可爱处,最让他一愁的,还是雪溶后那到处的泥泞,他绝想不到那化做“污泥”更护花的美句。
口 口 口
这里本来有条路,是柴路。
可是现在没有路,只是一地深可没脚的雪。
只剩下那几株老树在寒风里抖擞着,挣扎着。
一阵风来一阵雪,雪从树枝上被风吹下,可是很快地便又布上一层。
在那左边第一株树下,站着个人,直挺挺地站着个人。
他两手垂着,两脚分开,站得笔直,在这大飞雪里像一尊石像,强劲的北风能吹走地上的一切,可就动不了他分毫。
他个子不高,也不矮,只穿着一身夹袄褂,泼墨也似的黑,腰里扎条宽皮带,宽皮带上别把厚背、宽刃、红把儿的利斧。
利斧不知道是什么打造的,雪亮、冰冷,风冷、雪冷,从斧头上射出来的光芒,比雪还冷三分。
头发,打成一个髻,风那么大,他头发一点不乱,连一根跳丝都没有。
那张脸,瘦瘦的,但不露骨。浓眉,大眼,挺直的鼻梁,方方的嘴,挺俊,也透着刚毅,只是脸上没一点表情。他那把斧头比雪冷,他的脸色比斧头还冷。
身旁的老树在风里摇晃。
可是他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看他那样子,也没有往树上靠靠身的意思,一丝儿也没有。
不知道他站在大风雪里,站在那儿干什么。
也不知道他站在大风雪里,站在这儿多久了。
也不知道他是从那儿来的。
他的身周远近没一个脚印。
两条腿膝盖以下全没在雪里。
可是他身上没雪,一丁点儿都没有。
要不是他呼吸之间鼻子里往外冒热气儿,任何人都会以为他是尊石像,即或是人,也是个冻僵了的人。
他的身旁,横放着一口长长的木箱子,漆红的,长短可以容个人,宽窄也可以容个人,一头儿比较大,一头儿比较小。
不,那不是一口箱子,是口棺材,漆红的棺材。
棺材盖上雪积得老高。
棺材里不知道有没有人。
大地上,似乎只有这么一个人,一口棺材。
远近静静的,什么也听不见,要有,也只是那呼呼鬼哭般寒风。
天不知道什么时候了,天空里堆积着浓浓的乌云,好厚,好黑,像一堆堆泼上墨的黑棉花。堆在头上,压得人透不过气。
这样的天,谁能看出来是什么时候了。
这儿远近没一户人家,连点炊烟也看不见。
不知道天是什么时候。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只看见原来只没了黑衣人小腿的雪,现在已经没过了他的膝盖。
远处,不知道是不是在这条路上,也不知道该是东西南北那一个方向,只能说是在黑衣人的左边。
黑衣人左边远处,出现了一个小黑点在雪地上缓慢的移动着。
一直没动的黑衣人,这时候有了动静。
他那—双眼,微微睁大了些,射出两道比电还亮,比雪还冷的光芒,苍白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一只右手逐渐上移,近腰,近了那把利斧的红把儿。
那点黑影近了,是匹泼了墨般的小毛驴。
只是一匹小黑驴,没人。
不,有人,是个白影,白衣人。
这白衣人不但一身衣裳雪白,就是那张脸也白得没一点儿血色。
他那身白衣不是普通的衣裳,是一袭雪白的狐裘。
比起那位黑衣人来,他穿的不能说不够多,可是看样子他还是很冷,让人有他比黑衣人穿的还单薄之感。
没别的,只因为他身子太弱了!任何人看他一眼都会有这种感觉。
他很瘦,比黑衣人还瘦,可是跟黑衣人一样,也瘦不露骨。
要拿他跟黑衣人比,黑衣人像一株合围的大树,他只不过是个见风便弯腰的嫩枝。
他有一张嫩白的脸,一双细而长,几乎斜飞人了鬓的长眉,一双眼角微微上挑的凤目。
那鼻子,比黑衣人的鼻子还挺,黑衣人的鼻子挺得有力,透着刚强,他的鼻子挺得却带几分秀气。
那张嘴,黑衣人的嘴方方的,闭得很紧;他的嘴唇却薄薄的,闭得比黑衣人还要紧,而且白得不带一丝儿血色,唇上还有一片黑黑的胡根,下巴上也有一片。
衣裳穿得竟然很讲究、很气派,人却带着病态,而且显得落魄、潦倒。
那匹小黑驴鼻孔里、嘴里,冒着阵阵的热气,驮着白衣客到了黑衣人的跟前,要从黑衣人跟前经过。
眼前他就要从黑衣人跟前经过。
突然,黑衣人那已握上斧头把儿的右手动了一下。
一声凄悲的驴叫,划破寂静的长空,到处是血,溅得老远,在雪地上越发显得红,鲜红。
小黑驴的四条腿,每一条腿都是齐膝而断,那四条断腿就掉在小黑驴的身边,不很远。
小黑驴倒在雪地上,在那已经被血染红了的雪地上颤着、悲叫着。白衣客从驴上掉在了雪地上,他摔得稍远了些,身上没沾着血。
看样子,驴的四条腿像是被什么极其锋利的利器一下子砍断的,可是黑衣人身上只有一把红把儿的利斧,别的什么也没有。
而且黑衣人的那把红把儿利斧,也像根本没离开他的腰,还好好的插在那条宽皮带里,连一点儿血点儿都没有。
要说小黑驴的四条腿是那把红把儿利斧砍断的,没人肯信,要说小黑驴的四条腿不是那把红把儿利斧砍断的,也没人肯信。
总之一句话,谁也不敢肯定小黑驴的四条腿是不是那把红把儿利斧砍断的。
白衣客坐在雪地里,一双手按在身后支持着身子,两眼望着黑衣人,满脸是讶异神色:“阁下,这是什么意思?”
黑衣人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只充满了血,两眼中的厉芒更盛,左手一指身边那口棺材,冰冷说道:“看见了么,这是什么?”
白衣客一双失神的目光在那口棺材上转了转,道:“一口棺材啊……”
黑衣人道:“站起来,亮你的锋利兵刃,施展你称绝当世傲夸寰宇的所学,跟我放手一搏,你胜了,躺在棺材里是我,你就把我埋在这株大树下;我胜了,躺在这口棺材里的是你,我把你埋在这株大树下。”
白衣客两眼睁得更大了,紧张地道:“这……这是为什么?我身上何曾带有兵刃?” 黑衣人道:“你没有带兵刃是么,也好,我跟你空手过招,作殊死一搏,站起来。”
白衣客深深地望了黑衣人两眼,道:“阁下,我骑驴赶路,走得好好的,别说犯人,我连看也没看任何一眼。阁下先伤了我的坐骑,后又逼着我拼命,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黑衣人冷然一声道:“你不明白么?”
白衣客道:“阁下,我要明白还会问你么?”
黑衣人冷然颔首,两眼凝注在白衣客脸上,厉声的又说:“你不认得我么?”
白衣客摇头道:“素昧平生,缘悭一面,陌生得很。”
黑衣人猛吸了一口气,道:“我复姓呼延……”
“呼延?”
白衣客偏着头想了想,然后摇头说道:“我的记忆里,找不出一个姓呼延的朋友……”
黑衣人道:“你的记忆里或许找不出一个复姓呼延的,可是一听说姓呼延的,你的记忆里马上就该浮现起一个复姓百里的。”
“复姓百里的?”
白衣客摇头说道:“也没有,我的朋友之中也没有一个姓百里的。”
黑衣人又猛吸了一口气,道:“我在这儿等了你三天三夜了,你不是一个普通人,你不会连承认自己的勇气都没有吧。”
白衣客呆了一呆道:“我连承认自己的勇气都没有,你认得我。”
黑衣人冷然摇头,道:“不认识,但慕名已久。”
“慕名已久?”白衣客似乎想笑,但他没笑,道:“你知道我姓什么,叫什么,是个干什么的?”
黑衣人目光一睁,两眼之中又现厉芒。
“你姓卓,叫卓慕秋,又叫‘剑神’卓三郎。”。
“卓慕秋?‘剑神’卓三郎?”白衣客仰天大笑,也许是他笑得太厉害了,笑着笑着咳嗽了起来。笑声和着咳嗽,边笑边咳嗽。
“你阁下抬举我了,你阁下真是太抬举我了……”
黑衣人道:“怎么,你不是卓慕秋?”
白衣客不笑了,咳嗽也停了,脸上因咳嗽有了点血色,可是咳嗽一停,那刚升起一丝血色又消失了,苍白,甚至比没笑之前更苍白,更虚弱,微微喘着道:“卓慕秋会像我这个样儿?卓慕秋要像我这个潦倒寒伧,一阵风来就能吹倒的样子,他也称不得‘剑神’了!”
黑衣人怔了一怔道:“这么说是我认错了人。”
白衣客又咳嗽了两声,点了点头道:“大概是吧,我想除了你认错了人之外,不会有别种可能……”
黑衣人道:“你的年纪,身材,像貌,都像我仰名已久的卓慕秋,尤其我知道卓慕秋要从这条路上经过。”
白衣客道:“世界上不是没有年纪,身材,像貌相仿佛的人,这条路也不只那卓慕秋一人能走,你是单凭这就把我当成了卓慕秋,那实在是让人可笑……”
微一点头道:“不过我倒希望你把我当成卓慕秋。”
黑衣人道:“你希望我把你当成卓慕秋,什么意思?”
白衣客道:“我是个重病在身、离死不远的人,要有谁能把我当成‘剑神’卓三郎杀了,实比死得无声无息,默默无闻好!”
“你以为让人误认为卓慕秋这么光彩么?”
白衣客道:“光彩不光彩那是另一回事,至少‘剑神’卓三郎是天下皆知的有名人物……”
黑衣人突然一步跨出,带起一片雪,到了白衣客跟前,一把揪住了白衣客的衣襟,只一拉,那么坚韧的狐裘便被他扯破了一大块。
衣破肉现,白衣客一身肌肤好白,胸膛上没多少肉,可也看不见骨头。
他那胸口,两乳之间,巴掌大一块伤疤,像是火烧,又像是水烫,红红的,还是嫩肉,似乎伤还刚好不久。
白衣客冷得一颤,道:“你这是干什么?”
伸手就推黑衣人的手,可是黑衣人浑身是劲儿,气力似乎大得惊人,他没能推动分毫。
只听黑衣人道:“卓慕秋正胸口处刺着一个‘贞’字,你……”
白衣客截口说道:“我正胸口处却有一处险些要了我的命的伤疤。”,黑衣人一双目光像两把利刃,逼视着白衣客,道:“你正胸口处原也刺着一个‘贞’字,对不对?”
白衣客笑了,笑得有点怪,让人说不出那是什么意味,只听了他的笑心里会为之一酸。
“我不说过么,希望你把我当成卓慕秋。”
黑衣人冷然说道:“告诉我,你胸口刺的那个‘贞’字那里去了?”
白衣客笑笑说道:“我要是告诉你,我正胸口处被人用那烧红的烙铁烫了一下,起先血肉模糊,后来溃腐糜烂,等到伤好之后,那个针刺的‘贞’字就不见了,你信不信?”
黑衣人怒声说道:“告诉我,你究竟是不是卓慕秋。”
白衣客沉默了一下道:“可要我告诉你一句实话?”
黑衣人道:“世上没一个人不愿意听实话的……”
白衣客微一摇头,唇边又浮现了那令人望之心酸的笑意,道:“你错了,世上有很多人爱听假话,当你告诉他实话的时候,他却不相信,也不愿意听。”
黑衣人道;“别人是别人,我是我,我要听实话,也愿意听实话。”
白衣客道:“你是我生平所见第一个要听实话,愿意听实话的人,那么我告诉你,‘剑神’卓三郎卓慕秋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黑衣人一怔:“你,你是说他死了?”
白衣客缓缓说道:“不在这个世界上自然是死了。”
黑衣人脸色一变,道:“我不信,他是怎么死的?”
白衣客道:“他是被人害死的,是被人活活折磨死的。”
黑衣人道:“他是让人害死的,谁?谁能害得了他?”
白衣客摇头说道:“有人在大漠‘白龙堆’发现他的尸体,除了他那张脸之外,浑身上下,到处是伤痕,几乎无一寸完肤。他的致命伤在正心口,有个血洞,像是被利器从心口扎了进去,把心扎碎了。至于到底是谁杀了他,我可就不知道了。”
黑衣人听得连连震动道:“你可曾亲眼看见他的尸体?”
白衣客道:“当然不是我亲眼看见的,可是跟我亲眼看见没什么两样。”
“这话什么意思?”
白衣客道:“是我的兄弟,我的亲手足看见的。”
黑衣人道:“你兄弟见过卓慕秋?”
白衣客道:“想必是见过,要不然他怎么能认他是卓慕秋。”
黑衣人摇头说道:“我不信,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信。我不信这世上除了我之外,有谁能杀得了他。我了解他那个人,除非他自己想死,要不然谁也杀不了他……”
白衣客道:“或许是他想死。”
黑衣人冷笑一声,摇头说道:“不会的。他要想死早该死在关里,不应该死在大漠。他所以到大漠去,就是为逃避什么的,好不容易逃避开了,他又怎么会把尸首丢弃在荒漠异域?”
白衣客道:“听阁下的口气,似乎对卓慕秋知之颇深。”
黑衣人眉宇间腾起一片撩人的盛气,道:“那当然,人与人之间怕的就是了解,只要了解一个人,他什么都瞒不了你。我要是不了解他,也不会站在这大风雪里的路口上,一直等了他三天三夜。”
白衣客道:“听阁下的口气,卓慕秋似乎并不是一个什么正人君子!” “正人君子?”黑衣人撇撇嘴。
过了一会儿,便冷笑说道:“他也配?只有我知道,天下人皆知的‘神剑’卓慕秋,是个最卑鄙不过的小人。”
白衣客马上拊掌说道:“那么他死得好,他该死!”
黑衣人目光一厉,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白衣客道:“卑鄙小人多一个不如少一个,卓慕秋既是个最卑鄙不过的小人,那他还不该早些死么?如今他尸陈‘白龙堆’,骨抛荒漠异域,我焉能不为当世喜,焉能不为当世贺。”
黑衣人道:“卓慕秋当真死了?”
白衣客道:“话是我说的,信不信那还在你,你要是一定要把我当成卓慕秋,我并不反对,也不否认。”
黑衣人道:“卓慕秋是个最卑鄙不过的小人。”
白衣客道:“我不说过了么,至少他是个世人皆知的有名气的人,我是个离死不远的人,与其无声无息、默默无闻的死……,黑衣人突然截口说道:“告诉我,你兄弟现在什么地方?”
白衣客道:“阁下突然问起我兄弟来干什么?”
黑衣人道:“我这就赶赴‘白龙堆’看看去,要是找不着卓慕秋的尸体……”
白衣客道:“荒漠之中有虫蛇,有猛兽,活人迷路其中也难免遭受袭击,何况是一个死人?这么多日子了,那里找卓慕秋的尸体去,恐怕连头发都没有了。”
黑衣人道:“那不要紧,我找你兄弟去,他看见过卓慕秋的尸体,我可以当面问他。要是他承认,那就作罢,他要是不承认,我马上折回关里来找你,那怕是天涯海角,我也会找到你的,到了那个时候,我会认定你就是卓慕秋……”
白衣客微一点头道:“那也好,我的兄弟现在该还在那一望无际的大漠之中。”
黑衣人道:“只要他是个活人,我会找到他的,他姓什么,叫什么?”
白衣客道:“他姓傅,叫傅不问。”
黑衣人道:“你呢?”
白衣客道:“我兄弟姓傅,我自然也姓傅。”
黑衣人道:“这个我知道,我问你叫什么?”
白衣客道:“我两字瀚渊,是瀚海的瀚,渊源的渊。”
黑衣人微一点头:“我记下了。”
转身疾奔而去,只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大风雪里。
白衣客从雪地里缓缓站了起来,眼望着黑衣人逝去处,脸上浮现一种异样表情道:“呼延明果然名不虚传,好厉害的‘霹雳斧’。”
神色一松,忽然咳嗽了起来,他咳嗽得很厉害,还弯下了腰。
好半天,他才渐渐趋于平静,用手直揉摩胸口,揉摩中,他的手摸着了正胸口处那块伤痕,他那只手停在伤疤上,两眼直視,像在想什么。
就在这一刹那间,他那一双斜飞入鬓的细眉之间,腾掠起一片惊人的煞气,比刚才腾在黑衣人那眉宇间的煞气还惊人。
只是,这片煞气在他眉宇间停留的时间很短暂,旋即煞气阴销,他又恢复了病态、虚弱、默然。
一双失神的目光落在那匹已然僵毙的小黑驴身上,轻轻的道:“你代人受过,我不会忘记你的。让雪埋了你,要比让土埋了你的好,雪是洁白的,是干净的。”
叹了口气,步向前走去。
一步一个很深的脚印,很吃力,很艰难。
没多大工夫,白衣客走得不见了,雪掩盖了他的脚印,掩盖了地上那一片片的血迹,当然也掩盖了那匹小黑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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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 章 雪停了。
不过看天色应该是暂时的,因为大部份的天空乌云还很浓,很厚,而且算算日子离停雪的时候还早。
常言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话说得一点也不错,这场大风雪整整持续了五天,“无人渡”这一带的河面都结了冰,不知道冰有没有三尺厚,反正车马能在上头走。
这“无人渡”的名字不知道是何年何月谁起的,顾名思义应该是个乏人问津,荒废已久的渡口。
可是实际上这“无人渡”有人,车马跟行人,不时地从这结了冰的河面走过。
马蹄跟车轮上都包着一层草,一方面是防滑,另一方面也怕辗破了冰。
破了冰河可不是闹着玩儿,只一掉下去,十个有九个没救,即使侥幸能救上来,那也差不多了。
“无人渡”不但有人,而且正临着渡口搭盖了一座茅屋。
这座茅屋挺大,一明一暗,门口垂着一块既厚又重的棉布帘儿,不时有人进去。
望见这座茅屋,白衣客那双失神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而且干枯的眸子也似突然间润了不少。
那痕印似乎是刀砍的,一,二,三,四,五,六,七,八,整整八条痕印。
他有点诧异。
“应该是九条,怎么只有八条,难不成他忘了。”
“不,这柳树干上既然划有八条痕印,就表示他每年都没有忘刻上一条,那么为什么只有八条?”
“嗯,是了,也许要等到大年初一,嗯,是这样,不会错了,不到大年初一就不满一年,今天离大年初一还有好些日子呢。”
白衣客脸上的诧异之色消失了,唇边浮起了一丝笑意,不再是令人望之心酸的笑意,这回,这丝笑容就跟初春的阳光一样,清新、爽朗,能让人打心里暖和,浑身舒泰。
他向着那座茅屋走了过去。
看样子,他急于进入那座茅屋,腰挺得那么直,步履是那么稳。就在这一刹那开,不但他那笑容像初春的阳光,就是他的人,也像那初春刚到被云层透射出来的阳光,能射溶雪。
可是到了那座茅屋前,他突然停了步,有点犹豫,那只要去掀棉布帘儿的手,也停在那儿迟疑不前。
看情形,似乎是近乡情怯。
是这样么?他站在离茅屋不远处的一株光秃秃,枝桠上还堆着雪的柳树前,数着柳树干上那一条条的痕印。
终于,他还是掀起了那块既重又厚的棉布帘,在一阵难忍的激动中,他忽然一怔。
茅屋里,是个卖吃喝的所在,几张桌子,一座炉灶,很简单。
可是在这种天气里,这却是个能给人温暖,给人热力的地方。
卖吃儿不怎么样,一张桌子上只围坐着四个吃客,其他的桌子都空着,招呼客人的只有一个人,是个看上去很健壮,很结实,似乎一身都是劲儿的年轻小伙子。
小伙子浓眉大眼,长得挺英武,一身棉袄裤也很合身,扎着裤腿,腰里围块围裙,肩上还搭条毛巾,正在忙,动作干净俐落。
白衣客一双目光就紧紧盯在这小伙子身上。
突然,砰然一声,里头有人拍了桌子:“娘的个鸟,要进来就进来,要不进来就别进来,站在那儿探头探脑的干什么,有心让人喝风么?”
好和气的吃客。
其他的吃客,连同小伙子在内,刹时都望了过来。
白衣客没动气,就连眉毛都没动一动,跟没听见似的,掀帘走了进来,坐在了靠门一张桌子上。
“哈!”一声粗犷的大笑,四个吃客中的一个,开了口:“原来是个没骨头的杂种,丧气,呸!”
一口唾沫吐在了地上,就落在白衣客脚前。
白衣客连看都没看一眼,淡然喊道:“伙计!”
小伙子忙走了过来,哈腰,陪笑:“你要点儿什么?”
白衣客道:“半斤烧刀子,一斤牛肉。”
“哈!”四个吃客又有人恶意地笑了:“半斤烧刀子,一斤牛肉,我尿泼尿也不止半斤,一斤肉还不够喂我的鹰呢。”
“什么人儿玩什么鸟,小店儿货,你能让人家吃多少?”
一阵粗犷的大笑,几乎连屋顶掀了去。
年轻小伙子两道浓眉皱了皱,道:“对不起,酒跟肉都没有了,你请换别家吧。过了河就有好几家,那儿卖的吃喝齐全。”
白衣客看了年轻小伙子一眼,微一摇头道:“我是要过河,可是我并不急着过河,外头冷的很。没吃没喝的,我在你这儿坐会儿好了,暖和一下我就走。”
那年头儿做生意的和气。生意不成仁义在,别说坐坐,就是给您一壶热茶烫烫心都可以。
孰料,年轻小伙子又开了口:“不瞒您说,小店让四位包下了,那四位所请的朋友马上就到,您占着座儿不大好……”
敢情他这是逐客。
白衣客不理会这一套,淡然一笑道:“你的意思我明白,我感激。这样吧,只等别的客人一到,我马上走,他们进门我出门,这样行吧?” 年轻小伙子还待再说。
砰然一声,那块既重又厚的棉布帘飞起老高,带着一阵刺骨寒风,茅屋里走进个人来。
这个人好大的个子,头都碰着了门框,粗胳膊,粗腰,好壮,跟半截铁塔似的,浓眉大眼,一脸的横肉,两眼开合间精光外射,威猛夺人。
他穿一身皮袄裤,脚底上是双皮靴,头顶上是顶皮帽,腰里边挂着一把黄皮鞘,比匕首略长的刀。
他往门里一站,整个人堵住了门,堵得死死的。
“是时候了。”四个吃客中的一个对年轻小伙子招了招手:“伙计,过来咱们算算帐。”
年轻小伙子转过了身,但没往前走,他的脸上没一点表情,道:“一共是七吊钱,四位放在桌子上就是。”
“哈”地一声,那说话的吃客站了起来,笑道:“敢情咱们露了像,这小家伙还挺精的。好吧,既然这样咱们就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爷们儿是来找佟老头的,他人呢?”
年轻小伙子很镇定,镇定得像座山,道:“你们找佟老人家干什么?有什么话冲着我说也是一样。”
那吃客笑哈哈地,笑得很邪,让人心里发毛:“有话冲着你说,你小子是佟老头儿的什么人?” 年轻小伙子道:“这个你就不用管了,天大的事我也能代他做主就是了。”
那吃客道:“是这样么?”
年轻小伙子道:“话是我说的,说一句,是一句。”
“那也行。”那吃客一点头道:“这话我就冲你说,爷们儿是来找佟老头儿要样东西的,那是一本黄绢的小册子,封面上写着‘血花录’三个字。”
年轻小伙子一点头道:“不错,佟老人家是把那册‘血花录’交给我了,而且就在我身上,只是……”
摇摇头道:“你们还不配染指,连贪图的念头都不配有。”
那吃客又笑了,笑得更邪,更让人心寒:“是么?让我试试。”
他迈步走了过来,边走边道:“你说那册‘血花录’现在你身上,在你身上什么地方?” 年轻小伙子站在那儿一动不动道:“就在我怀里。”
话声方落,那吃客挥掌就抓,五指如钩,直袭年轻小伙子胸口,那只手雪白,没一点血色。
年轻小伙子眉宇间掠过一丝煞气,没见他动,他一只右掌已然扣上了那吃客的腕脉,手往横里一带,下头抬腿一顶,那吃客连叫都没叫一声,马上倒在了地上没再动一动。
另三个吃客霍地站了起来,只一探怀,兵刃都抓在了手上,那是一柄柄既软又短的刀。
就在这时候,砰然一声震天价响,茅屋乱颤,地皮为之晃动,那堵在门口的魁伟大汉,直挺挺地爬在了地上,手里却握着一把蓝芒闪动,奇薄如纸,比匕首略长的刀。
紧接着,一股殷红的水般的东西从他身子下流了出来,渐渐扩大……
那三个吃客直了眼。
年轻小伙子也直了眼,他霍地抬眼望向白衣客。
白衣客仍坐在那儿,连坐姿都没变。
突然,那三个吃客转身往里便跑。
年轻小伙子双眉一挑,转过身来扬起了手。
那三个吃客冲出老远,砰,砰,砰,一连三声都摔在后墙根儿下,背心上,都飘动着一块提头宽窄,指头长短的红绸,看不见有什么利器。
背后响起了一声轻叹:“‘十丈飞红’名不虚传,只是太过份了些。”
年轻小伙子转过身来道:“你认为我该放他们走!”
白衣客摇摇头道:“你还年轻,不知道杀人并不是一件好事。
今天你杀人,明天人家就可能杀你。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跟你一模一样,可是如今,非万不得已我绝不杀人,甚至于连出手都不出手。”
年轻小伙子一指爬在地上的魁伟大汉,道:“那么你为什么杀他?”
白衣客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我要不杀他,他就要杀你,我是在他掌中的那柄‘毒刀’即将刺中你身后要害时才出手的。”
年轻小伙子道:“你知道他是谁?”
白衣客道:“‘十三魔’里的‘大力魔’单擎天,另四个只是‘十三魔’手下的跑腿抢事小喽哕。”
年轻小伙子抬腿把“大力魔”单擎天踢翻了过来。
单擎天满身是肉,拦腰一道伤口,死像怕人。
任何人一看就知道是利器伤的,可是偏偏白衣客两手空空,身上看不见兵刃。
年轻小伙子脸色一变,旋即又恢复平静,道:“原来是你……”
白衣客笑笑说道:“从单擎天的致命伤看出来的?”
年轻小伙子点点头道:“除非是你,换个人像单擎天这种凶人不可能一下毙命,而且手法这么快,这么俐落。”
白衣客摇摇头道:“你夸奖,我的手法比以前迟钝多了。”
年轻小伙子直直地望着白衣客,道:“对你,我久仰,可是一直都没见过,这也许是福薄缘浅。”
“那是你客气。”白衣客淡然一笑道:“恕我直说一句,九年前你还小,等你成名之后,我已不在。关里,九年后的今天你见着了我……”摇摇头接道:“可是这时候的情形,跟你当时想见我的情形可不同了,是不?”
“不!”年轻小伙子道:“打从我知道你那一天起,一直到今天,我的想法一直没改变,也不会因为什么情形而有所改变。”
白衣客随手拉过一把椅子,指了指,道:“坐,咱们先聊聊,等咱们聊过之后,你再想为那个‘名’字找我争雌论雄,我奉陪,行了?”
年轻小伙子道:“我知道你是个豪情万丈的爽快人。”
上前一步坐了下去。
白衣客这时摇摇头,唇边掠过一丝凄凉笑意:“那是当年,如今我没有一寸豪情……”
年轻小伙子目光一凝,道:“英雄气短?”
白衣客微微一怔:“你知道。”
年轻小伙子道:“听佟胡子说的。”
白衣客道:“你知道多少?”
年轻小伙子道:“他有多少告诉了我多少。”
白衣客道:“他不该说。”
年轻小伙子道:“一个活着的人要是对不起你,你可以责备他,可是对一个死了的人,就不必再责备了。”
白衣客脸色一变,道:“佟胡子怎么死的?”
年轻小伙子摇摇头道:“我不知道。我来的时候他被一根烧火棍透胸钉在后墙上……”
抬手一指,道:“你看看,后墙上还有一个洞,当然血迹已经看不见了。”
白衣客唇边掠过一丝抽搐,道:“好狠的手法!以这手法加诸于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未免太过份了!你说血迹已经看不见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年轻小伙子道:“三年前头一个飘雪的日子。”
白衣客一怔:“三年前头一个飘雪的日子,外头柳树上那些刀疤……”
年轻小伙子道:“是我刻的。佟胡子那时还有一口气,他除了把那册‘血花录’交给我,让我转交给你外,第二件事就是托我过一年在那棵柳树上刻上一道……”
白衣客道:“这么说你在这儿等了三年了?”
年轻小伙子道:“已经过了三个飘雪的日子,算一算,该是三年多了。”
白衣客道:“佟胡子跟我都感激……”
年轻小伙子摇头道:“用不着对我说感激,我不是受佟胡子之托等你,我是为我的心愿,为那册‘血花录’等你。”
白衣客道:“佟胡子的尸体呢?”
年轻小伙子道:“我把他埋了,就埋在那棵柳树下,他说他要看着你回来。”
白衣客唇边倏地泛起了抽搐,两眼也突然的为之一亮,可是马上他又咳嗽起来,咳嗽了好一阵,都快趴在桌上了。
半晌才趋于平静,苍白的脸上,略为带了点血色:“抱歉,我失仪……”
年轻小伙子直了直腰,道:“这也是人之常情,你有病?”
白衣客勉强笑笑,说道:“过不惯荒漠那种白天热、晚上冷的天气,也不惯那种胡笳驼铃盈耳,牛半腥膻扑鼻的日子,水土不服,受了点风寒,到现在还没好。”
年轻小伙子深深看了白衣客一眼,没说话。
白衣客平静了一下,然后又道:“你知道我跟佟胡子的关系?”
年轻小伙子道:“他是你的老仆人。”
白衣客点点头道:“他也是我唯一的亲人……”
看了看年轻小伙子,道:“你也想要那册‘血花录’?”
年轻小伙子吁了一口气,缓缓说道:“世上人人都想要它,不惜流血,不惜丢命,我为什么不想?我比他们运气好一些,佟胡子把它送到了手里。”
白衣客道:“既然得来这么容易,为什么不走?换个任何人都会马上走的。”
年轻小伙子道:“要是三年前那头一个飘雪的日子里我走了,三年后的今天,我就碰不见你了,那一来,我的心愿要拖到什么时候。”白衣客道:“那么你可以告诉我‘血花录’已让别人拿去了。”
年轻小伙子摇头说道:“佟胡子让我把它交给你,我感佟胡子高义,而且我当面答应了他,我不能不把它交给……”
站起来走到炉灶后,摸出一只长方形的铁盒走了过来,铁盒子都锈了,他往桌上一放,道:“现在我把它交给你了,三年来,这是我第二回抓它。你暂时还不能带走它,我等了你三年,今天我的心愿要了结,我跟你拼十招,你胜,‘十丈飞红’从此排名在你之后,这册‘血花录’你拿走;我胜,你排在‘十丈飞红’之后,这册‘血花录’归我!”白衣客道:“昨天我在官道上碰见了‘霹雳斧’呼延明,他在大风雪里站了三天三夜,还带着一口棺材,只为着等卓慕秋……”
年轻小伙子道:“他要干什么?”
白衣客道:“在大风雪里等了三天三夜,还带着一口棺材,他的用心已经够明显的了。”
年轻小伙子道:“你杀了他?”
白衣客摇头说道:“没有,我连碰都没碰他。”
年轻小伙子道:“风雪可以磨练人的志节,尤其他等了三天三夜,杀气正重,更何况他带着一口棺材,早就准备一死,在那种情形下,的确不宜跟他拼斗。”
白衣客摇摇头,道:“你错了。我并不是怕他,也不是避他锐气,而是我已不是当年的我,不愿意动辄逞强斗胜了。”
年轻小伙子道:“这么说你向他低头了。”
白衣客摇头说道:“也没有。他等着的只是一个名叫傅翰渊的病老头,并不是卓慕秋。”
年轻小伙子两眼一睁道:“我明白了,可是眼前……”
白衣客伸手推过了那只铁盒子,道:“你埋葬了佟胡子,这件事本是我做的,你替我做了,我感激,我愿意送这册‘血花录’为酬。”
年轻小伙子一怔:“怎么,你不要这册‘血花录’?”
白衣客摇头说道:“我毫无逞强斗胜之心,一个心已灰,意已冷的人,要这种东西何用?”
年轻小伙子道:“你要知道,它是天下人都想要的东西,多少人不惜为它丧命……”
白衣客淡然一笑道:“对这册‘血花录’的用处,我知道比你多。”
年轻小伙子两眼逼视白衣客深深一眼,跟着一摇头,道:“你看错‘十丈飞红’了。我要这册‘血花录’不惜为它流血,不惜为它丧命,可是我不愿在这种情形下得到它……”
白衣客道:“这是为什么?”
年轻小伙子道:“这跟胜之不武的道理一样。”
白衣客道:“那么你想怎么得到它?”
年轻小伙子道:“我要从你的手里把它夺过来……”
白衣客伸手接起了那只铁盒子,道:“它现在在我手里了,你出手夺吧,夺过去它就是你的了。”
年轻小伙子没动,道:“你真是变了一个人。”
白衣客道:“我曾经告诉呼延明,桌慕秋已经死在大漠‘白龙堆’了。”
年轻小伙子道:“是什么使你心灰意冷,是什么使你一蹶不振,是什么改变了你?”
白衣客淡然一笑道:“无他,我多认识了一些人生而已。”
年轻小伙子道:“别以为你比我长几岁……”
白衣客摇摇头说道:“这跟年纪无关。有的人在年轻时便已认识了人生,有的人活到八十仍是茫然懵懂。
这跟一个人的轻历有关,多经历一些事情,就会多认识一些人生,也该跟一个人会不会想有关,狐眠败砌,兔走荒台,尽是当年歌舞之地;露冷黄蛇,烟迷白草,悉属旧时争战之场。盛衰何常,强弱安在,念此令人心冷。
这道理很浅显,关键只在人知道不知道‘念此’。有道是:‘石火光中,争长道短,几何光阴;蜗牛角上,较雌论雄,许大世界。’又道是:‘色欲大炽,而念及病时,便兴似寒灰;名利甘徒,而念及死地,便味如嚼蜡。’其关键也只在会不会想,愿不愿多想。
争先的路很窄,退后一步宽平一步;浓艳的滋味短,清淡一分,悠久一分。人何必你争我夺,到处奔忙!”
年轻小伙子脸上不见一点表情,道:“你居然会变成这个样子,让人难信。”
白衣客淡然一笑道:“但仰不愧,俯不怍,毁誉褒贬,一任世情。信不信在你,我不勉强。我从来不欲勉强人,这种事也勉强不得。至少我要把这册天下人都想要的‘血花录’让给你,这确是事实。”
年轻小伙子沉默了一下,一摇头,道:“我不要,我现在不要:我现在要逼你动手,你不动手也是枉然。假如我现在从你的手里拿过这册‘血花录’来,那胜之不武,没什么光彩,味同嚼蜡……”
白衣客道:“你过于看轻自己了。”
年轻小伙子道:“这话怎么说?”
白衣客道:“你认为这样从我手里夺去这册‘血花录’不够光彩,单这光彩二字,你已承认不如我了。自己先有了这种意念,先灭了自己锐气,你还跟我拼个什么?”
年轻小伙子一怔,旋即脸上堆起一片冰冷,道:“我承认,我现在是不如你,不过我自信我有强过你的一天:你现在不愿动手不要紧,由你的身世,你的遭遇,我敢言你必有萌生斗志的一天。你终会满身杀气再振起你那柄剑,到那个时候我再来找你。这册‘血花录’暂寄你处,这三年也算我白等了。”
转身一阵风般扑了出去。
白衣客坐在那儿没动,也没说话,唇边浮现起一丝愁苦笑意。
他缓缓把铁盒子放在桌上。
看了看桌上的铁盒子,再看看眼前茅屋里的一桌一几,唇边那丝愁苦笑意更浓了。
佟胡子虽然是他家的老仆,可是也算得上他当世之中唯一的亲人,如今连这唯一的亲人也没了。
当年,他好不容易地才得到了这册集天下武学之大成,集天下武学之菁华的“血花录”,他连翻阅的机会都没有,便因为某种事故赶赴大漠。
临行,他把这册“血花录”托付给他唯一可信托的人——佟胡子。
佟胡子就在这“无人渡”口搭盖一座茅屋,一边做生意糊口,一边等他。
如今他回来了,佟胡子却因为这册“血花录”丧失了性命。
本来,他是预备回来之后,丢下一切的烦人事,侍奉佟胡子晚年的。
可是如今……
这一生的遭遇太多了,也太惨了。
当时叱咤风云,纵横武林,他也有得意的时候。
真要比起来,他失意的时候要比得意的时候多。
为什么,只为那古今任何一人都解不开;看不透的一个情子。
“霹雳斧”呼延明在大风雪里等他三天三夜,要杀他,为的就是这个情字。
闯荡几十年,得到了什么?他唇边掠过一丝抽搐,缓缓站起来,转身要出去。
突然,他想起了桌上那个铁盒子。
他伸手把它提了起来,脑海里同时浮现佟胡子惨死的景象,就跟他亲眼看见一般,心里一阵痛,忍不住一阵咳嗽。
咳嗽引起了身子的剧烈颤动,他的心,他的人就像要被撕裂了一般,手没拿稳,盒子掉在地下,摔开了。
盒子里平放着一个小册子,但却不是绢黄的封面,也不见有“血花录”三个字。
他一怔,俯身抓起了那本小册子,翻开了一看,张张都是白纸,连一个字都没有。
这不是那册“血花录”。
是一本毫无用途的小册子,几页废纸。
“血花录”那里去了?是佟胡子临死之前留了心眼儿,他并没交给“十丈飞红”?
是佟胡子让人以偷天换日的手法换去了“血花录”而不自知?抑或是“十丈飞红”做了手脚?
后者似乎不可能,“十丈飞红”不是那种人。要是的话,他早就走了,何必在“无人渡”口的一座茅屋苦等三年,费掉自己的三年岁月?
那么是前二者!是前二者!是前二者中那一种呢?佟胡子一身修为也算得一流,为人也机警谨慎,别人要想侦知“血花录”的藏处,以偷天换日的手法换了去,恐怕不大可能。
那么,要说是佟胡子为此而死,在临死前被人掠夺去“血花录”,那夺“血花录”之人,绝不会事先有所准备,等到拿到那册“血花录”之后,再把事先准备好的这册废纸放进这个铁盒子里去。
想来想去,只有这一种可能性较大些……
佟胡子早就防备着了,把那册“血花录”另觅地收藏,以一册废纸放在铁盒子里以防万一。交给“十丈飞红”的,也是这册废纸。三年之中,“十丈飞红”的确没打开看过,否则他早就发现铁盒子里藏的并不是那册“血花录”了。
那么佟胡子把“血花绿”藏在那儿了?照这种情形看,他该给自己留一个暗示才对。
暗示在那里?白衣客抬眼在茅屋中四下搜寻,他那双目光在这时候显得很有神,也很锐利。
最后,他的目光仍落在那册废纸上。
刚才他只是略一翻阅,现在他该仔细看看。
一页,二页,三页……
白衣客两眼突然一亮。就在那最后一页上,画着一幅画儿,画儿上画的是松,竹,梅,岁寒三友。画的虽不怎么样好,可是让人一看就知道松,竹,梅,这就够了。
白衣客刹时间脸色更见苍白,他显得有点激动,缓缓合上了那小册子,一双目光又开始在茅屋里搜寻。
这时候,他的一双目光,是灼热的,那热力是能熔钢的。
灼热之中还带着轻柔,是那么轻柔。
最后,他的目光又落回那小册子,灼热和轻柔都消失了,又恢复了黯淡,更见黯淡。
他撕下了那画着松,竹,梅的一页,摺好,藏人怀中,然后丢弃了那小册子,向着茅屋投下最后一眼,充满了流连不舍,转向走了出去。
到了那棵柳树下,伸出一根手指,在树干上那第八条痕印下又添了一条。
柳树上又多了一条痕印,第九条,跟刀刻的没两样。然后,他走了,带着黯然,带着凄凉。
口 口 口
两个人从河的那一边走了过来,踏着冰过了河。
那是两个女子,一前一后,前面那一个,绝色!雪是洁白的,但不如她洁白。
雪是高雅的,可也不如她高雅。
人间绝色不少,只是她该是这人间最美丽的女子。
用“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形容她,显得俗。
以倾国倾城,国色天香形容她,又显得浓了些。
她淡雅,只像那东风里的第一株生长在幽谷里的寒梅。
她廿多岁,有一种成熟的美,成熟的风韵。
可是她带着幽怨,显得憔悴,似乎她无论到那儿,凄凉的气氛永远会跟着她,再乐天的人也笑不出来。
看她的衣着,她该是生活在优裕中,不该有什么幽怨,不该憔悴。
只是,这种幽怨与憔悴,不是任何优裕的生活所能消除,所能弥补的。
后面那个年纪较轻些,只有十七八岁,看模样像是婢女,明眸皓齿,伶俐可爱。
两个人走过冰,踏着积雪到了茅屋前。
她第一眼就望向那棵柳树,神色一黯,身躯晃动了一下,身后那位姑娘连忙扶住了她,一双目光中充满了忧虑与怜惜。
她朱色的香唇边泛起了一丝凄凉笑意,收回了手,摇摇头,道:“我不要紧……树上又添了三道刀痕,他却还没有回来。”
那位姑娘道:“他迟早一定会回来的,外头风大,您请进屋去坐坐吧。”她不说话的时候幽怨,一开口更见幽怨,那语气,那话声,都能赚人热泪。
“今年都第九年了,他要回来早该回来了。三年前来的时候,佟老爷子就说他快回来了,我也以为今年再来一定会听到他的消息,谁知这佟老爷子又在柳树上刻了一道痕印……”
说完了这句话,在那位姑娘的搀扶下,她缓缓行向那座茅屋。 到了茅屋前,那位姑娘上前一步掀起了棉布帘,一声惊叫,她吓得脸都白了,连忙缩手退了回去;“姑娘!门里躺着个人……”
她也看见了,可是她的胆要比那位姑娘大得多,她一步上前,似乎掀起了那块棉布帘。
跟着,她看见了后墙根儿下另躺着三个。
她很快地跨进了门,颤声叫道:“老爹,老爹……”
没人答应。她身躯又是一晃,伸手扶住了桌子。
那位姑娘到了她身后,急道:“姑娘,佟老爹呢?”
摇摇头,更显得虚弱,没说话。
那位姑娘扶着她坐在了一张椅子上,这张椅子刚才‘十丈飞红’坐过。这时候,他——眼瞥见了地上那个铁盒子,还有那本小冊子,她脸色一变,道:“单擎天他们是来夺‘血花录’的,这四个都死在‘十丈飞红’手下;单擎天就不知道是谁杀的了。”
那位姑娘道:“不是‘十丈飞红’么?”
她摇摇头,道:“十丈飞红’的一身修为,跟‘十三魔’在伯仲间,要分出胜负至少也得一百招以上。看单擎天的致命伤,似乎是一招毕命,毫无抗拒的余地……”
那位姑娘道:“那么是佟老爹?”
她摇头道:“佟老爹的一身修为,还不及‘十丈飞红’,不是……”
美目猛地一睁,竟然间泛起了激动,笑声说道:“谁的手法能这么快,谁的力量有这么大,谁的功力有这么高……”
那位姑娘叫道:“姑娘,是……是他……”
她神色忽地一黯,失神地摇头说道:“像他,可是不会是他。
要是他,佟老爹不会在那棵柳树上刻上第九条痕印。”
那位姑娘道:“那……佟老爹呢?”
她摇摇头道:“不知道,也许离开这儿了……”
她突然站了起来,道:“小冰,你快到附近找找去,佟老爹绝对不会远离这‘无人渡’,除非……你快去。”
小冰答应一声,避开了“大力魔”单擎天的尸体,怯怯地走了出去。
她又坐了下去,目光落在单擎天的致命伤上,凝视了好一会儿,然后移注在那本小册子上,弯下腰,拾起了那本小册子。
翻开来看,头一张是白纸,第二张,第三张……都是白纸。
可是最后她在小册子的边缘上发现了破碎的痕迹,那是有人撕去了后面的,也许是一页,也许是好几页。
她合上小册子,陷入了深思。
然后,她抬眼打量茅屋中每一件事物。
茅屋里的摆设很简单,几张桌子,一个案板,一个菜橱,一座炉灶,还有后墙上挂着一件蓑衣。
她的神情震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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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三 章 棉布帘掀动,小冰走了进来,道:“姑娘,附近都找遍了……”
她微一抬头道:“不用找了,佟老爹已经没有了。至少他已很久不在这‘无人渡’口了。”
小冰大眼睛一睁道:“您怎么知道?”
她道:“你算算看,雪下了有几天了。”
小冰道:“快一个月了。”
她道:“佟老爹每天都要到河里去打水,是不是?”
小冰道:“是啊!他这儿没有井,只有到河里去打水了。”
她道:“你看看,后墙上挂的那件蓑衣上都已经满布上了灰尘了。”
小冰转眼望向后墙,脸色一变,旋即说道:“不对啊,姑娘,灶里还有火呢。佟老爹要是早就不在这儿了,这火是谁生的呢?您看,那张桌子上还有剩酒残莱,分明还有人在这儿卖吃喝,那又是谁呢?”
她抬头说道:“这个我不知道,自然不是佟老爹。”
小冰道:“这就怪了,除了佟老爹,谁会在这种荒凉的地方卖吃卖喝?”
她道:“不管是谁,应该也不是单擎天他们,你看那桌上的杯箸,四个酒杯,四双筷子,分明是单擎天手下这四个人在这儿吃喝。当然,他们真正目的并不在吃喝。
‘十丈飞红’进来的时候,一个迎了上来,被‘十丈飞红’以重手法打死在这儿;另三个要往后跑,刚跑几步便中了‘十丈飞红’的‘十丈飞红’;单擎天进来撞见,要从背后偷袭‘十丈飞红’,在刚要出手时,他也让人杀了……”
小冰道:“您不是说单擎天不是‘十丈飞红’杀的么?”
“是的。”她又说道:“单擎天的确不是‘十丈飞红’杀的,那‘十丈飞红’生平只用‘十丈飞红’,红铜打成的铜圈,上头系块红绸,十丈内发无不中;这种东西不可能拦腰划破个大口子,而且伤得这么深,单擎天的致命伤,不是‘十丈飞红’伤的,而是有另一个人坐在门里那张桌子上,一见单擎天要偷袭‘十丈飞红’,就先出手杀了单擎天……”
她分析得都对,唯一不对的是她把“十丈飞红”也当成了从外面进来的人。
小冰道:“姑娘,那另一个人,杀单擎天的人又是谁呢?”
她神色一黯,道:“他。”
小冰一怔,叫道:“他!您说是……”
她只说了一个字:“他。”
小冰定了定神道:“您刚才不是说不是他么!况且佟老爹又在柳树上……”
她道:“是他。柳树上那第九条痕印不是佟老爹刻的,是他刻的。”
“他刻的?”小冰叫道:“既然他回来了,为什么还……”
她道:“他刻上第九条,那是告诉别人他还没回来!”
小冰“哦”了一声。
她的神色更幽怨,更憔悴。
小冰是个聪明姑娘,马上又道:“不会吧,姑娘!”
她抬起了手,手里拿着那本小册子,说道:“这是一本白纸,佟老爹把它投进了这个铁盒子里,防的是万一,佟老爹好机心,他所以把那册‘血花录’交给我代为收藏,为的就是要他回来后去找我,让他跟我见一面。
既然这样,佟老爹人不在‘无人渡’口,不会不给他个暗示,既得暗示,就是只有他才看得懂的字句,或者是符号,我发现这本小册子后头让人撕去了几页,那该是他看见了‘暗示’,把它撕了去。这种暗示别人看不懂,也不会……”
小冰道:“这么说,他一定是去找您了。”
“不会的。”她黯然地摇摇头,那神色,能让铁石人儿垂泪。
“你不见他在柳树上刻第九条痕印么?”
小冰掩着脸哭了,她极力忍着,可是她忍不住。
她站了起来,手搭上了小冰的肩头,小冰感觉得出,那只手颤抖得厉害。
“别哭,小冰!我都没哭,你哭什么啊。相见争如不见,见了面又如何?不如不见。情到浓时反转薄,是吧!”
小冰脸仍埋在一双手里。
她拍了拍小冰,道:“我讨厌闻血腥味儿,薰得我头晕欲呕。
快扶我出去吧,咱们也该回去了。”
小冰住了哭声,可是没止住眼泪,点点头,扶着她往外行去。
在外头站了一下。她那双失神的眼,望着眼前那一片迷濛、那跟她的心情一样的天,道:“又快下雪了,咱们走吧,别让雪把咱们拦在半路上。”
接着目光落在柳树上那第九条印痕上,深深一眼,转身往河边行去,那么缓慢,那么凄凉。
来的时候她没让小冰扶。
去的时候她一只手搭在小冰肩头上。
口 口 口亭子上一滴一滴的水往下滴。
没到溶雪的日子,亭子顶上的积雪却先化了。
雪水冰凉,滴到人身上,沾着肉时,能让人机伶一颤。
白衣客用手接着,那一滴滴的雪水都滴在了他掌心上,他不怕凉,他的心比这刚溶的雪水还凉。
亭子正对着一片梅林,一株株摇动着枝桠,挺立在风雪里。
那铁一般的枝桠尖头已经冒出了嫩蕊,离开花的日子不远了。
梅林跟亭子的中间,是一条路,积着厚雪,两头皆茫茫,不知道从那儿通到那儿。
路上布满了脚印,轮痕,泥翻了出来,洁白的雪都被弄污了。
这条路上似乎车马频繁,来往过路的相当多。
可是现在看,孤立在路边的这座小亭里,只有白衣客孤伶伶的一个人,跟这座小亭一样,让人可怜。
其实,在此情此景中,一个人静静地坐在这儿是一种享受。
那种享受是局外人无法领略的。
白衣客的手挪动了一下,一滴雪水掉在亭外石阶上,碎了,粉碎。
他也微微皱了皱眉,突然间他像显得很激动。
是谁打扰他了?远处驰来了一辆马车,高篷,单套,马车跟套车的马,一色泼了墨般,漆黑。
就连车辕上那赶车的车把式,也是一身黑貂。
车把式是个黑衣壮汉,浓眉大眼,满脸青胡渣儿。头戴皮帽,脚登皮靴,腰干儿挺得笔直。一条皮鞭挥舞得“叭”,“叭”作响,那一声声的脆响划破长空,传出老远,把一份宁静搅得一丝儿不剩。
马车驰行如飞,转眼工夫已到小亭前。
突然,车里传出个脆生生的话声:“停车。”
赶车大汉猛一收缰,套车马一声长嘶停了下来,停是停下了,却仍向前冲出了近丈远。
篷掀开了一角,车里探出个头,一颗乌云玉首,有着一张吹弹欲破,艳丽,冶媚娇靥的乌云玉首。
她未语先笑,散发的热力足能溶雪。
“喂!你是不是走不动了,坐我的车好么?”
白衣客没理她,像没听见,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娇艳人儿又叫了两声。
白衣客仍然是听若无闻,视若无睹。
那赶车大汉突然一声冷哼:“原来是个聋子。”
长鞭“叭”地一声脆响,在空中划了一圈,那鞭梢儿蛇一般,直向白衣客卷了过来。
娇艳人儿娇笑一声道:“人家不聋,恐怕你瞎了……”
车篷里的玉手,水葱般手指虚空一弹,长鞭由中而断,那断的半截飞出老远落在了亭旁雪地上。
“怎么连‘神剑’卓三郎也不认得了!”
赶车大汉脸上变了色,血像突然凝住了一般,手里拿着那把断鞭,怔在了那儿。
车篷掀开了,娇艳人儿出来了,上身是件紫青袄,下身是八幅裙,脚下露着一双凤头鞋。
“哎呀,这是什么路呀,泥这么多,可让人怎么走呀!”
嘴里娇声娇气地埋怨着,扭着腰肢,东一倒,西一歪,风摆杨柳般走了过来。
脚底下一双绣花鞋,她怕沾上了泥,人到了小亭前,她走过的路却没留下一个脚印。
人进了小亭,往白衣客对面一坐,未语媚眼儿先抛,娇靥上堆的是勾魂笑:“三郎,许久不见了,一向你都在那儿呀?”
白衣客没说话,没动,手仍接着顶上滴下来的雪花,两眼仍望着掌心那点儿水出神。
娇艳人儿没在意,娇笑一声道:“怎么几年不见变得这么冷漠呀,连我这个老朋友都不认得了么?”
白衣客开了口,语气跟顶上滴下来的雪水一样:“你认错人了!”
“我认错人了?”娇艳人儿吃吃一笑道:“不会的。别人我不敢说,卓三郎你,你就是烧成了灰我也认得。”
白衣客两道长眉动了一下,道:“你那么盼我烧成灰么。”
“谁说的?”娇艳人儿娇笑说道:“谁碰你一下我都会心疼半天,怎么会盼你烧成灰呀,你可别这么没良心。”
白衣客手一翻,冰成串儿地落在亭前石阶上,都碎了。他吸了一口气,收回了手,道:“白娘子,卓慕秋已经不是从前的卓慕秋了,你别惹我。”
娇艳人儿吃吃一笑道:“卓慕秋已经不是从前的卓慕秋了,怎么了,是你人变了?还是心变了?这么多年,我可没有一刻不在惦念着你,没有一刻不在找你,绣花鞋不知道磨破了多少双,连这双腿,也都要跑断了,你怎么能这么绝情绝义呀?”
白衣客双眉陡地一扬,旋即他又敛态淡然道:“白娘子,我不欠你的,你也不欠我的……”
娇艳人儿一笑说道:“谁说你不欠我的,你想始乱终弃么?”
白衣客两眼一睁。
娇艳人儿伸手向着白衣客右腕抓了过去。
“别动手。老朋友了,怎么你一见面就动手呀?……”
白衣客右腕一偏,她那只玉手落了空。
白衣客道:“白娘子,快九年了,九年岁月相当漫长,人人多少都会变一会,你怎么一点也没变?”
娇艳人儿道:“谁说我一点也没变,我变得比以前更娇,更美,更那个了。这些你懂,是不是?”
白衣客缓缓说道:“你要是把我还当老朋友,我希望你跟我谈些正经的,要不然我把这座小亭让给你。”
“好,我听你的。”娇艳人儿点了点头,可是脸上仍堆着那足以溶雪的笑:“咱们从那儿说起,你说吧!”
白衣客道:“只要是正经话,随你从那儿说起都可以。”
娇艳人儿道:“那么让我来提头儿吧。那位严寒贞严姑娘呢?怎么没跟你在一起?”
白衣客眉锋微微一皱,道:“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路,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事,她为什么要跟我在一起?”
“不该么?”娇艳人儿笑吟吟地道:“以前每见俪影成双,羡煞人,也妒煞人……”
白衣客道:“那是以前。刚才我不是说了么?多少都会变一点……”
娇艳人儿道:“她变得却太多了。”
白衣客摇头说道:“不,不是她变得多;她没变,是我变了。”
娇艳人儿吃吃一笑道:“真的么?你说这话的时候,心里不疼得慌么?”
白衣客淡然一笑道:“实情实话,有什么好心疼的。”
娇艳人儿勾魂妙目一转,道:“我听说,那位严姑娘已经有了主儿了。”
白衣客唇边抽动了一下,道:“是么?”
娇艳人儿道:“怎么?你不知道么?”
白衣客道:“不,我知道。我知道她会嫁人的,可是我不知道她嫁给了谁。”
娇艳人儿“咦”地一声,睁大了一双妙目,道;“她现在是你的嫂子,你怎么不知道她嫁给了谁,难道他们成亲的时候,你不在家么?”
刹时间白衣客的脸色又白了不少,唇边又扯动了一下,笑了:“噢!原来她嫁给了我哥哥,我倒是真要给他道个喜。他们成亲的时候,我不在关里,所以我根本不知道,也没喝他们一杯喜酒。”
娇艳人儿瞟了他一眼,笑道:“那可真让人扼腕啊,你不知道,他们成亲的时候有多热闹,多大的排场,你家贺客盈门,车水马龙,武林中只要稍微有点名声的人都去了,开的是流水席,足足闹了十天……”
白衣客淡然说道:“那也没什么,‘剑庄’卓家本来就是武林中的大家,交游广阔,富可敌国……”
娇艳人儿道:“听你的口气,好像你不是卓家人似的。”
白衣客淡然一笑道:“我本就不是卓家的人了,在我父亲眼睛里,我不肖,是‘剑庄’卓家的败家子,不听话,不孝顺,要不然我也不会被我父亲赶出了家门,宣告武林说我不是他的儿子了。”
娇艳人儿轻轻叹了一声,道:“也是,卓老庄主实在够固执的,他总认为你哥哥比你孝顺,比你听话,其实听话的就准是好儿子么?
你哥哥那份孝孝得愚,大小事,没一样不唯命是从,叫他往东他不敢往西,从来就没违背过卓老庄主的意思,而且还怕得跟什么似的。
要让我看哪,你哥哥那一样也比不上你,软骨头,药罐子,一点男人气概都没有,一年三百六十天,没一天不病的,有什么好?
不过有一点让人不能不承认他比你强,他善解人意,解风情,不像你,硬得跟块石头似的。他福气也比你好,娶个如花似玉的媳妇儿,眼看整个‘剑庄’又是他的了……”
白衣客道:“怎么,我父亲准备把‘剑庄’交给他了么?”
娇艳人儿道:“你不知道?你父亲已经过世了。”
白衣客一怔,挺身要站起来,可是旋即他又收势坐下,眼望乌云密布的长空,喃喃说道:“父死不能随侍在侧,看来这一下我是真的不孝了……”
娇艳人儿道:“你父亲早在他宣告武林,跟你脱离父子关系的第二年就过世了。天下人都知道,‘剑庄’卓老庄主是让你气死的,因为你父亲在临终之前说过一句‘不孝的畜生’,那自然指的是你了。”
白衣客声音有点嘶哑,道:“应该是我!”
娇艳人儿瞟了他一眼道:“你就不知道,武林中除了我之外,有多少人在骂你。”
白衣客道:“父死不能随侍在侧,我确实不孝,骂也只有任人骂了。” 娇艳人儿道:“可是我知道你……”
白衣客截口说道:“你说我父亲早在宣告武林,跟我脱离父子关系的第二年就过世了?”
娇艳人儿道:“是啊!”
白衣客道:“那么我哥哥早就该接掌‘剑庄’了,为什么你说眼看‘剑庄’也是他的了?”
娇艳人儿娇媚地白了他一眼道:“你多糊涂呀!你哥哥一直辗转病榻,他那能参与大典,接掌‘剑庄’呀!怎么说也得等他病好了,听说你哥哥已经延聘了一位名医长年住在‘剑庄’之中给他看病,近一两年来他的病已是大有起色了。先得如花美眷,后接第一大家,双喜临门,当真是羡煞人,妒煞人。”
白衣客微一点头道:“的确,我哥哥好福气,我不如他。”
娇艳人儿看了他一眼,话锋忽转:“听说,早在你离开‘剑庄’之前,严寒贞已经跟你哥哥很要好了,你所以离开‘剑庄’,为的也就是这件事,是么?”
白衣客唇边飞快掠过一丝抽搐,摇头说道:“不,我离开‘剑庄’为的不是这件事。我在家的时候,严寒贞对我兄弟俩都不错,我兄弟视她如幼妹,她视我兄弟如兄长。
比较起来,我跟她较为谈得来些,不过她常说我这个人是匹脱缰的马,野性难驯,而且脾气刚烈,不如我哥哥温顺柔和,甚至不愿一刻待在家里……”
娇艳人儿道:“这就麻烦了。人家是说你不如你哥哥解风情,不如你哥哥懂得温柔体贴,这确是一针见血,入木三分,女儿家那个不想嫁个郎君,能温柔体贴,善解风情的?最糟的是你不愿老待在家里,人家以为你不喜欢家,一个不喜欢家的人怎么能信赖,怎么能托付终身哪……”
白衣客道:“所以说无论她嫁了谁都不能怪她,是我表现得让人失望,让人寒心。尤其我一离家便是多年,踪迹渺茫,音讯毫无,我父亲在我离家的第二年就过世了,她需要有个人照顾,偌大一个‘剑庄’内院只有她跟我哥哥两个人,也需要定个名份……”
娇艳人儿倏地一笑,娇媚横生,道:“你倒会责备自己,把错往自己身上揽啊,说这话,你不难受我还代你难受呢!
告诉你,人家小两口可也希望你这么想呢!别人不知道,我清楚,你是因为眼见严寒贞对你哥哥一天比一天好,侍候汤药,衣不解带,那关怀体贴之情,人人都看得出来,才忍痛割爱,有心成全,悄悄的离开‘剑庄’的,对不对?”
白衣客笑了,笑得让人心酸:“有人说,爱一个人不必非跟她厮守终生不可,可是我没有那么好的气度,那么宽的胸襟……”
“算了吧,我的三少爷!”娇艳人儿道:“是不是这样,你心里明白,我心里也雪亮。严寒贞是世人皆知的好姑娘,而我是世人皆知的坏女人,以我看,有时候好姑娘还不如坏女人来得贞节。
寄情声色晚景从良,与一世之烟花无碍,贞妇皓首失守,半生之清苦俱非。看人哪,要看后半截……”
白衣客双眉为之一扬。
娇艳人儿倏地改口说道:“你离开‘剑庄’这么多年,都上那儿去了?刚才听你说,这多年来,你不在关里……”
白衣客道:“我到大漠去了一趟,身陷‘白龙堆’前古迷城之中,—陷就是八年……”
娇艳人儿惊诧说道:“‘白龙堆’前古迷城?我只知道大漠有个‘白龙堆’,怎么不知道‘白龙堆’有个前古迷城。”
白衣客道:“知道‘白龙堆’前古迷城的,这世上也只有两个人。”
娇艳人儿道:“世上只有两个人知道‘白龙堆’前古迷城?谁?那两个?”
白衣客道:“魔刀西门厉跟神剑卓慕秋。”
娇艳人儿一怔道:“魔刀西门厉跟神剑卓慕秋?”
白衣客道:“最早知道‘白龙堆’前古迷城应该是魔刀西门厉,他邀约一个人到‘白龙堆’前古迷城去,帖子误投‘神剑’卓慕秋手里,卓慕秋代那个人去了,因而卓慕秋也知道了‘白龙堆’有座前古迷城。”
娇艳人儿道:“结果他被‘魔刀’困在那座前古迷城里,一困就是八年。”
白衣客点头说道:“不错,差一点把一条命留在‘白龙堆’,把一身傲骨抛在那座前古迷城里。”
娇艳人儿道:“‘魔刀’西门厉这么厉害么?”
白衣客道:“厉害的不是‘魔刀’西门厉,而是那座前古迷城,跟前古迷城里住着的另一个人。”
娇艳人儿“哦”地一声道:“那座前古迷城有这么厉害么?”
白衣客道:“事实上卓慕秋被它一困八年,差点血染黄沙,命丧大漠。”
娇艳人儿道:“那座迷城究竟有什么厉害?”
白衣客摇头说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总之无论人兽,进去了就别想出来,说起来卓慕秋应该是自有那座迷城以来最命大最侥幸的一个人。”
娇艳人儿道:“世上竟有这么一个地方,我真是太孤陋寡闻了。不经一事,不长一智,什么时候我倒要远赴大漠去见识见识。”
白衣客道:“如果能不去的话,我劝你最好还是别去。这一智,不长也罢。”
娇艳人儿忽然娇媚一笑道:“你也关心我的安危么?”
白衣客淡然说道:“我并不关心任何人,我只关心我自己,我只是不忍中原人氏到大漠去送死,把尸骨远抛异域,叶落归不了根。”
娇艳人儿道:“你一向是会隐瞒自己……”
顿了顿,道:“你说住在迷城里的那个人,是……”
白衣客摇头说道:“不知道姓名,不知道来历,我甚至不敢断定他究竟是不是人。”
娇艳人儿妙目一睁道:“怎么,你不敢断定他究竟是不是人,难道说他四只脚走路,有两个头,三只眼?”
白衣客摇头说道:“那倒不是。他长得像人,可是他的性情,他的行为不像人。”
娇艳人儿道:“他的性情跟行为究竟是……”
白衣客道:“我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怕,可是这个人曾使我胆寒,不提也罢。”
娇艳人儿道:“那么他究竟有什么厉害?”
白衣客道:“我所以说他厉害,是说他的性情,他的行为,还有他那可撕虎裂豹的劲力,能让‘神剑’卓慕秋都奈何不了他的一身武功。”
娇艳人儿道:“他也会武?”
白衣客道:“何止会武,他似乎练的有外门工夫,普通兵刃伤不了他,重手法掌力难动他分毫,‘神剑’卓慕秋在百招之内可以跟他打成平手,一旦过了百招,卓慕秋很可能渐趋下风!”
娇艳人儿道:“这件事要是传扬出去,一定会震动整个武林。”
白衣客道:“武林中尽多争强好胜之辈,为免他们把尸骨远抛大漠,不宣扬也罢。”
娇艳人吃儿吃笑道:“你知道,我这个人是向来存不住话的。”
白衣客扬了扬眉道:“我不希望你说,如果你一定要说,自然我也没有办法。”
娇艳人儿道:“那就要看你怎么对我了。你要对我好,我就会听你的话;你要是对我不好,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白衣客没说话。
娇艳人儿看了他一眼,忽然问道:“你说你到‘白龙堆’,是代人赴约?”
白衣客道:“是的。”
娇艳人儿道:“你是代谁去的?”
白衣客道:“你一向存不住话,不是么?”
娇艳人儿道:“怎么,你不愿意让人知道?”
白衣客摇摇头道:“没有必要让人知道。”
娇艳人儿道:“那正主儿呢?”
白衣客道:“他不知道,我也不打算让他知道。”
娇艳人儿嫣然一笑道:“你可真是好气度,好胸襟啊!代人赴约,差一点连命都没了,还不愿意让人知道?”
白衣客像没听见,眼望亭外,道:“雪又下了。”
娇艳人儿转眼一看,可不?停没多久的雪,又开始飘了。一片片仍跟鹅毛般。
娇艳人儿眉锋一皱道:“怎么又下雪了,可烦死人了,路已经够难走的了……”
白衣客道:“天马上黑了,天黑之后更难走。”
娇艳人儿道:“幸好我是坐着车来的……”
白衣客忽然问道:“你去过‘无人渡’么?”
娇艳人儿然说道:“‘无人渡’?没有啊!怎么?”
白衣客微一摇头,道:“没什么,我只是随口问问。‘无人渡’这两天很热闹。”
娇艳人儿道:“很热闹?为什么?”
白衣客道:“为一册‘血花录’。”
“‘血花录’?”
娇艳人儿叫道:“‘血花录’落在了‘无人渡’?都谁去了?”
白衣客道:“十丈飞红’,‘大力魔’,只这两个,亦就够了。”
娇艳人儿道:“你怎么知道?”
白衣客道:“我也在场。”
娇艳人儿道:“‘血花录’落在谁手里了?”
白衣客道:“被人捷足先登拿了去,留下的只是一册废纸。”
娇艳人儿道:“捷足先登的那人又是……”
白衣客摇头说道:“这就不知道了。雪大了。”
真的,就只是这几句话工夫,大雪纷飞,满山遍野都是。
娇艳人儿忙道:“得赶快走了,走吧!”
白衣客道:“走吧?我到那里去?”
娇艳人儿“咦”地一声道:“你不到我那儿去吗?我住那地方你是知道的,既清幽又雅致,我有好酒,也有好菜,为你斟杯酒或是为你倒壶茶,烧着火坐在屋里赏雪不是挺好么?”
白衣客淡然一笑道:“你那儿酒醇茶香是出了名的,经常是居处客满,座无虚席……”
娇艳人儿道:“别提我了,瞧我现在,年华一逝,人老珠黄,早已是门前冷落车马稀了走吧!我担保今后的座上客只你一个人”
白衣客微一摇头道:“好意心领,我已经没有那雅兴了。”
娇艳人儿道:“人家都已经嫁人了,说不定孩子都好几个了,小两口也说不定正依偎在窗前小酌赏雪,寻觅诗料呢,你可别那么傻,那么痴啊!”
白衣客淡然笑道:“人生难得几回傻,做一辈子傻子,也未尝不是乐事。”
娇艳人儿目光一凝道:“你真不去?”
白衣客道:“我这个人几曾说过假话。”
娇艳人儿道:“这种天儿你忍心让我冷冷清清一个人……”
白衣客道:“白娘子,我本不欠你,你本不欠我,何必让我欠你,让你欠我?”
娇艳人儿忽然变得深情款款,道:“我愿意,我要你到我那儿去住,到什么时候你想走,到那时候你只管走你的。”
白衣客摇头说道:“我不愿意。我这个人从不愿意欠别人的……”
“三郎!”娇艳人儿道:“多少年来我人虽变了,心可没变,你真还像以前那么狠心……”
白衣客摇摇头道:“白娘子,一个人一生之中只有一次情爱。
你结识的人虽多,未必产生过情愫。而我的一次情爱已经给了一个女人,不会再有了,即使会再生,那也不是完整的了……”
娇艳人儿道:“我不计较……”
白衣客道:“你或许不计较,可是我计较。我不可能再产生情爱,也不愿意把不完整的情爱给与任何人。”
娇艳人儿道:“我不要你的情爱,只要你的人。”
白衣客道:“你可以作贱你自己,我不能作贱别人。”
娇艳人儿双眉一扬道:“我只听说过世上有三贞九烈的女人,却没想到还有像你这样三贞九烈的男人。”
白衣客微一摇头道:“白娘子,你错了,我不为任何人,我为的只是我自己。”
娇艳人儿道:“别忘了,你卓三郎的色名比我白娘子好不到那儿去。”
白衣客摇头说道:“那是当年。当年我也没毁过谁,我自问心安理得。但得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毁誉褒贬,一任世情。即使我当年胡闹过,那也只是当年,现在不同了……”
娇艳人儿冷笑一声道:“如今我对严寒贞倒有点嫉妒起来了,你知道我这个人,想得到什么就能得到什么,要不然我永远不会撒手的。”
话落,就要拂袖站起。
白衣客手一伸,按在她那要拂起还没拂起的衣袖上,道:“白娘子,别跟我来这个。记得我当年就劝过你,一个人要是仗恃药物去获得什么,那是下策,也不要自认无能,最糟的是她永远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娇艳人儿脸色为之一变。
白衣客接着说道:“你有你的事,我有我的事,我不愿意耽搁你,你也不要耽搁我,走吧,我送你上车。”
手往上挪半尺,隔衣袖抓住了娇艳人儿的皓腕,只一抖,娇艳人儿惊叫一声,整个人飞出了小亭,正落在马车旁,她落在一堆积雪上,雪连陷都没往下陷。 她霍地转过脸来,一张原来娇媚无限的脸,如今铁青怕人:“卓三……”
白衣客负手亭中,快然笑道:“白娘子,你该知足了。天就快黑了,别等大雪阻了道。”
娇艳人儿一句话没说,转过头去钻进了马车里。
马车溅起一地雪泥走了。
白衣客的脸色就跟那天色一样,马上暗了下来。
他当年确曾胡闹过一阵,但那也仅止于胡闹,正如他刚才所说,他并没毁过谁。
他这—生中只爱过—个女人,而如今这个女人却投进了别人的怀抱,当真地投进了别人的怀抱,而且成了他的嫂子,这叫什么?情之一事,原本是不能勉强的,可是她确实对他好过一阵。
后来她把对他的爱转给了他那手足胞兄,也许正如白娘了所说,他不及他那胞兄解风情,不及他那胞兄温柔体贴,不及他那胞兄真正懂得女人的心,不及他那胞兄给人一种真正可以依靠的安全感,所以,她宁可把自己托付给一个长年辗转病榻的人,而不敢把自己托付给一个难以收心生根的健壮人。
当时或许她所以忽然转对他哥哥好,是因为他哥哥浑身疾病,需要人侍候汤药,那只是一种自然的,出诸于友爱的照顾;他误会了,痛心之下黯然离家,留下两字成全,结果她在长久侍候胞兄之余日久生情,结果第二年父亲过世,她需要人照顾,孤男寡女相处也不能不定名份,所以她嫁给了胞兄。
可是,无论是前者也好,是后者也好,他都不能怪她,他自己要负大部份的责任,不是么?是的,谁都不能怪,要怪只怪他自己。 他当年不懂“情”,不是真正的不懂。
要把当年挪到现在,他就不会那样了,绝不会。
可是能把当年挪到现在来么?定局已成,谁也无法改变。
定局已成,谁也无法挽回。
他伸出了手,又去接那自亭顶滴下的雪水,他如今倒觉得那一滴滴的雪水是温的。
至少,它远不及他的心冷。
口 口 口
在尝酒的人嘴里,酒是甜的。
可是有时候它也是苦的,苦得难以下咽。
无如人是奇怪的,怪得难以理解,越是认为它苦的时候越拼命的喝,尽管它苦得像胆汁,似黄莲。
倒不是因为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
而是,有的人以它来浇愁;但喝下去之后是能消愁抑或是愁更愁,这只有那喝酒的人自己知道了。
“神剑”卓慕秋是个有大智慧的人,可是要以这问题问他,恐怕他也不知道。
他坐在这小胡同口的小摊儿上,面前摆着一壶酒,几样小菜。
小摊儿设在一个草棚子底下,两边儿都有掩棚儿,可以挡风,棚外是一地的雪泥,棚顶上的雪水一滴一滴的往下滴。
尽管他的心仍是那么冷,至少坐处近火,他的人暖和多了。
或许是因为暖和,或许是因为酒意,他那原本苍白的两颊上,出现了两片酡红。
他自斟自酌,就这么一杯杯的喝着。
一杯又一杯,一壶又一壶。
天色看不出是什么时候,不过小摊儿上挂着一盏气死风灯,已经点燃半天了。
那卖酒的一直在等着他,这时候终于忍不住了,走过来先陪上一脸不安的笑,然后一哈腰:“这位爷,我纳闷半天了,说句话您可别在意,今儿个是卅日儿,这时候家家户户都在围着炉子吃年夜饭,您…”
“掌柜的。”卓慕秋放下酒杯拭了口,他带着几分酒意:“你的意思我懂,先容我问问你,你呢?”
“我?”卖酒的汉子一怔,旋即笑道:“我不同,我是个做生意的。”
卓慕秋倏然而笑,道:“这就是了,要没我这种人,卅日儿晚上你那来的生意?卅日儿晚上还做生意,你应该为的就是我这种人,是不?”
卖酒的汉子也是个明白人,一点即透,这下他是更加不安了:“原来您没家,也没亲戚没朋友……”
卓慕秋一摇头道:“不,我有家,可是却归不得。”
卖酒汉子“哦”地一声道:“太远?”
卓慕秋打了个酒噎,道:“说远很远,说近也很近。”
卖酒汉子糊涂了,怔了一怔,道:“说远很远,说近也很近……?”
卓慕秋忽然站了起来,道:“我等个朋友,看看天色他大概是不会来了,掌柜的,给我算帐吧!”
卖酒汉子道:“怎么?您不再喝点儿了?”
卓慕秋摇摇头道:“不能再喝了,再喝我就走不了了。”
卖酒汉子道:“那……我这就给您算帐……”
他这里指指点点在算帐。
胡同的那一头儿人影闪动,如飞奔来一个人,好快的身法,人影闪动时还在胡同那一头,一转眼间他已到了草棚前了,是个身穿黑貂,身材高大,衣着相当气派的紫膛脸老者,浓眉大眼,长髯过胸,威猛慑人。
卖酒汉子抬眼看见了紫膛脸老者,一怔,顾不得算帐,忙迎上去哈腰陪笑:“闵爷,今儿个是什么风……”
紫膛脸老者看也没看他一眼,两眼望着卓慕秋,有着一刹那的激动,然后跨步进棚,不管地上脏不脏,单膝点地跪了下去:“见过三少爷。老奴来迟,三少爷恕罪。”
卖酒汉子猛然又是一怔,脱口叫了一声:“卓三少爷……”
卓慕秋含笑点头:“我的朋友来了,我暂时不走了。掌柜的,你先忙你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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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四 章 卖酒汉子站在那儿没动,他怔住了。
卓慕秋转过脸去拉了拉手:“闵总管请起,我不敢当。这么冷的天,尤其是大除夕,让闵总管跪这一跪,我很不安。”
紫膛脸老者应声站起,垂着手,恭谨说道:“三少爷言重了,老奴这是应该的。您什么时候回来的?”卓慕秋道:“下午刚到……”
紫膛脸老者道:“您怎么不回庄去……”
卓慕秋像没听见,含笑说道:“八九年不见,闵总管还是老样子,一点也不见老啊!”
紫膛脸老者忙道:“您夸奖,全是托大少爷跟您的洪福。”
卓慕秋摇了摇手道:“别客气,虽然我已经离开了‘剑庄’,咱们之间的情份还在。坐,咱们坐下聊!”
紫膛脸老者欠了身道:“三少爷面前,那有老奴的座位。”
卓慕秋道:“你要这样我就不好说话了。我这个人你是知道的,打小就随便惯了。再说咱们之间如今是朋友,而不是主仆,也无须这么客气,你坐。”
紫膛脸老者恭谨谢了—声,这才落了座,却是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卓慕秋道:“大少爷可好?大伙儿也都好?”
紫膛脸老者道:“大少爷安好,大伙儿也好,谢谢您!这多年来,大少爷无时无刻不在惦记着您……”
卓慕秋含笑说道:“大少爷顾念手足之情,我也很想念他。”
紫膛脸老者迟了一下,道:“三少爷,您知道不?老主人已经……”
卓慕秋敛去了笑容,微一点头道:“我知道了,刚听说。这八九年来,我一直不在中原,老人家去世的时候我一点不知道,要不然说什么也会赶回来的……”
紫膛脸老者道:“老奴原料三少爷绝不知道噩耗,否则……”
卓慕秋微一摇头道:“我也听说有很多人骂我不孝,我受了。
父死不能随侍在侧,我的确不孝!”
紫膛脸老者道:“三少爷,老奴知道当初您为什么不告离庄,也知道您不是不回来奔丧,一定是你不知道……”
慕卓秋道:“谢谢你,闵总管,你该是这世上唯一知道我的人,因为你在‘剑庄’待了五十多年,是看着我长大,跟我的长辈没什么两样。”
紫膛脸老者一阵激动,道:“三少爷,就因为这,老奴知道您是个怎么样的人,八九年来也一直惦念着您。老奴身为下属,不敢怪老主人,只能说您生来命苦……”
卓慕秋道:“谁也不能怪,我知道自己有过错……”
紫膛脸老者还待再说。
卓慕秋已经移转话锋开了口:“闵总管,今个儿是卅日儿,现在‘剑庄’全由你一个人支撑着,你一定很忙,我不愿耽搁你太久,我所以找你出来,就是要问问老人家葬在什么地方……”
紫膛脸老者道:“你是要……”卓慕秋道:“怎么说老人家是我的生身之父,对我有廿多年 养育之恩,去世的时候我不能随侍在侧,也不能赶回来奔丧,那 是我不知道;现在我既然知道了,我应该去看看,也算尽最后一份人子之孝。”
紫膛脸老者道:“老奴原知道您会去的,老主人的安息处是 在‘东山’山麓……” 卓慕秋站了起来,紫膛脸老者忙跟着站起,道:“三少爷,您 ……”
卓慕秋道:“闵总管,我有我的路,我也有我的事。大少爷体 弱多病,为人也过于懦弱,今后‘剑庄’全仗闵总管了,还望闵总管像辅佐老人家一样地辅佐大少爷,我会感同身受……”
紫膛脸老者忙道:“你放心!老奴蒙老主人知遇,受老主人厚 恩,此生此身已交给‘剑庄’了,但有三寸气在,一定竭智殚忠。只是三少爷,不管好歹,‘剑庄’总是您的家,您生在‘剑庄’,长在‘剑庄……”
卓慕秋道:“闵总管,你的意思我懂,只是我要回来早在几年前就回来了,现在……” 唇边掠过一丝愁苦笑意,住口不言。
紫膛脸老者道:“您纵不长住,也得回去过个年……”
卓慕秋指了指桌上,倏然一笑,笑得让人好心酸,道:“闵总管,谢谢你对我好意,我已经吃过年夜饭了。”
紫膛脸老者两行老泪突然夺眶,道:“三少爷……”
卓慕秋道:“闵总管,大年卅日儿地,别让你我泪眼相对。”
紫膛脸老者道:“三少爷,大少爷……跟姑娘随后就到……”
卓慕秋眉锋一皱,神情也震动了一下道:“我不愿让‘剑庄’的第二个人知道我回来,我也告诉你别说出去,怎么你……”
紫膛脸老者老泪纵横道:“三少爷,别的事老奴可以不说,您回来了,老奴怎么能不报与大少爷知道,让大少爷也高兴高兴。”
卓慕秋道:“大少爷跟严姑娘已经知道我回来了,我更不能多留了。”
随手丢下一块碎银,迈步就要走。
紫膛脸老者一把抓住了他,道:“三少爷,您要原谅老奴……”
卓慕秋转回身来道:“闵总管,别勉强我。”
紫膛脸老者道:“老奴跪求,好歹您跟他二位见上一面!”
说着,他就要往下跪。
卓慕秋道:“岁月悠悠,以后见面的机会多着呢,何必非在这个时候见面,闵总管,快放开我!”
没见他动,紫膛脸老者抓住他的那只手,像是被什么震了一下似的,突然跳了起来,跳起老高,人也跟着退了一步。
卓慕秋道:“闵总管,保重。”
电一般地射出了胡同口,一闪就不见了。
紫膛脸老者站在那儿没动,他知道,再有十个他也追赶不上拦不住。
步履声飞快,一顶软轿来到草棚前,轿停下,轿帘马上掀开,先探出一颗乌云玉首,她,就是带着小冰到“无人渡”去过的那位。
一见紫膛脸老者独个儿站在草棚前,她脸色惨变,呆了一下,缓缓地下了轿,她没有远离软轿,停身在软轿前,一只手扶着轿杆儿,似乎她要是不扶着轿杆儿,一定会站立不稳。
“三少爷走了?”紫膛脸老者转身哈下腰去:“老奴无能,少夫人原谅。”她微一摇头道:“这不怪你,他要走,谁也拦不了。就跟当年一样,他的脾气你我都知道,不是么?”
紫膛脸老者热泪一涌,忙低下头去:“三少爷是在这小摊儿上过的年。”
她身躯一阵颤动,道:“我看见了,桌上还有剩酒残菜。在家里过年的人,心情不见得会比他好。把眼泪擦擦,别让我看了难受,今儿个是卅日儿晚上,也不该掉泪。”
紫膛脸老者恭应一声,抬袖擦去了老泪。
她问道:“三少爷都说了些什么?”
紫膛脸老者道:“三少爷问大少爷跟少夫人好。”
她道:“也问我了么?”
紫膛脸老者迟疑了一下,道:“问了。”
她那失色香唇边泛起一丝凄凉笑意,道:“这倒很出我意料之外,我以为他不会问我,他会记恨我……”
紫膛脸老者道:“您知道三少爷的为人,他不会的。他说过他知道自己的过错。”
她一双美目中闪漾起一种光亮的异彩,道:“他真这样说了么?”
紫膛脸老者道:“真的,老奴不敢欺瞒少夫人。”
她目中异彩敛去,摇摇头,道:“他没有过错,他怎么会有过错,错只在……”
她似乎不愿指明过错在谁,话锋至此一顿,她改口说道:“别的他还说了些什么?”
紫膛脸老者道:“三少爷说大少爷体弱多病,为人懦弱,他要老奴像辅佐老主人一样辅佐大少爷。”
她道:“他就是这么个人,很会为别人想……”
这句话不知是不是含有双关意味。
她道:“他知道不知道老主人已经过世了?”
紫膛脸老眷道:“老主人过世的时候,三少爷不知道,因为三少爷自当年离开‘剑庄’后一直不在中原,他为他不能随侍在侧,也不能回来奔丧,至感悲痛……”
她道:“这么看来,他并没有记恨老主人!”
紫膛脸老者道:“那怎么会?老奴知道,三少爷绝不是那种人。”
她微微点了点头,道:“我也该知道,自当年离家后,他一直不在中原,他到那儿去了?”
紫膛脸老者道:“三少爷没说,老奴也忘了问了。”
她道:“既然离开了,他是该离得远一点儿,他没问老主人葬在什么地方么?”紫膛脸老者道:“问了,三少爷召老奴出来,为的就是这个。” 她道:“你告诉他了么?” 紫膛脸老者道:“老奴说了,老奴认为应该告诉三少爷。”
她点了点头道:“是应该告诉三少爷。”
她点了点头.又接著说道:“是应该告诉他,也该让他尽一份人子之孝。他……他好么?是不是还是老样子?”
紫膛脸老者道:“三少爷比当年在家的时候瘦多了,人也显得老气,而且昨儿晚上喝了不少酒。”
她娇躯泛起了颤抖,美目中晶莹亮光一闪,她很快地转过身去,道:“岁月不饶人,焉得不老?咱们回去吧!庄里还等着咱们吃饭呢。”
紫膛脸老者恭应一声道:“少夫人,大少爷怎么……”
她道:“大少爷听说三少爷回来了,人一激动就晕了过去,醒是已经醒了,他要来,可是我没让他来。”
掀开轿帘进了软轿。
紫膛脸老者一欠身道:“容老奴开道。”
出草棚往胡同那一头行去。
软轿跟在紫膛脸老者身后,很快地消失在胡同那一头的夜色里。
对街另有条胡同,那条胡同口没人设摊儿,没灯,所以要比这条胡同黑暗得多。
那条胡同口响起了一阵似乎忍了很久的剧烈咳嗽,从那黑暗的胡同口儿走出了个人,是卓慕秋。
卖酒汉子怔了一怔,望望胡同的那一头,再看看从对街胡同里走出来的卓慕秋,扬手要叫。
可是卓慕秋似乎没看见他扬手,出了胡同之后就顺着大街走了。
今晚上他酒是喝得太多了。
刚才人在棚子里不觉得。
如今被寒风一刮,只觉得酒在往上涌,头也昏昏然的。
他只想赶快找个地方躺会儿,要不然他非倒在这寒夜无人的大街上不可。
在这时候,他觉得那原本就苦的酒更苦。
苦得让他的心都揪成了一团。
咳嗽本来差不多好了,可是经酒这么一刺激,却又犯了,似乎比原来还重些。
刀儿般的寒风,迎面一阵阵的吹。
吹在脸上生疼,酒也越涌越厉害。
头昏,眼迷糊,迷迷糊糊中,他觉得前面不远处站着个人。
他看不清楚,只看见那是个黑影。
凝目用力看了看,仍是看不清楚。
尽管看不清楚,可是他知道那是个人,那个人浑身充满煞气,而且煞气外透,卓慕秋老远就感觉到了。
他停了步,他知道他脑中昏昏,浑身乏力,连眼都睁不开了,这种情形不宜再往前走,不宜再接近那人。
他站在离那人约莫两丈处,他迎着风,那人背着风。夜色太浓,他看不见那人的脸,要不是地上有雪,那人是一身黑衣,恐怕连那人的身影都看不见。
他竭力让自己站稳,任凭风吹,任凭酒涌,他不动一动。他不能让人看出他现在的处境无力打斗,甚至不堪一击。
可是那个人动了,他的腿跟脚动了,往这边走了过来,每一步都很缓慢,每一步都很沉重。
近了些,卓慕秋看清晰了些,那是个身高跟自己差不多的黑衣人,一身黑衣很宽大,似乎不是他的,根本就不合身。
很少人穿不合身的衣裳,尤其是这种人。
卓慕秋知道,那人是故意掩饰自己的身材。
他为什么掩饰自己的身材,那是因为怕自己从身材上去辨认他,或者是以后再见着。
可是卓慕秋仍看不见他的脸,只觉他的脸比那浓浓的夜色还要黑,似乎是用什么黑的东西蒙着。
更近了,那人已逼近了有一丈远,突然开了口,声音沙哑,语气冰冷:“卓慕秋,你好命大啊!”
卓慕秋道:“你是……”
那人冰冷三个字:“西门厉。”
卓慕秋心里一跳,道:“魔刀。”
“不错。”那人道:“‘白龙堆’那座前古迷城,一如鬼门关,枉死城,没想到你进去了竟能又活着出来,你的命的确是够大的,也许这是上苍的意旨,非让‘魔刀’跟‘神剑’碰个头不可,上苍的意旨是不能违背的,所以我挑在今夜跟你见见面,让世人看看,是‘魔刀’行还是‘神剑’行……”
没见他动,一柄森寒雪亮的刀已持在手中,那森寒之气比那一阵阵的北风还要逼人。
很怪,刀身很窄,显得很长,刀刃特薄,看上去相当锋利。
他把刀平挥至胸,刀尖外指,然后又一步一步地逼了过来,同时他又开了口:“我不管你用不用兵刃,我从不计较这些,只要是我要杀的人,他无论在什么情形下,我都要杀他。”
卓慕秋道:“你似乎一直在暗中跟着我。”
“不错。”西门厉道:“你是个很聪明的人,我对你的一举一动,了若指掌。可是在我跟着你的时候,你绝不会发觉我在什么地方。”
卓慕秋道:“你神秘诡异。”
西门厉道:“可以这么说。”
卓慕秋道:“你我何怨何仇?”
西门厉道:“无须仇怨。有你以剑术著称的‘剑庄’卓家存在,我西门厉的光芒就要黯淡不少,要使‘魔刀’光芒万丈,就得先摧毁‘剑庄’,要摧毁‘剑庄’,就必得先杀了你兄弟,什么事都得分个先后,你哥哥居长,尤其他要接掌‘剑庄’,将是‘剑庄’的首脑人物,所以我必须先杀了他……”
卓慕秋道:“照你这么说,似乎应该先从我父亲下手。”
西门厉道:“一个刚愎自用,事事自以为是的老人,年纪那么大,又是风烛残年,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我不杀他他也活不了多久了,可虑的是卓家的年轻一代。事实上你父亲现在已经死了,所以我要先从你哥哥下手,谁知道你竟逞能,代他出头……”
卓慕秋道:“应该的,我们是一母同胞,手足兄弟;再说他体弱多病,也不宜远行,更不宜动力拼斗。”
西门厉道:“这就是为什么今夜我挑上你,舍弃了他的道理所在……”
卓慕秋道:“不知道你是不是知道我的以前?”
西门厉道:“你以前怎么样?”
卓慕秋道:“年轻的时候,我血气方刚,很好斗,不能忍受别人给我一点气,动辄拔剑,锋芒毕露。可是现在不同了,现在我懒得跟人争强斗胜了,甚至缺乏跟人斗狠的勇气。如果你单是为我压了你的锋芒要杀我,那大可不必,我承认你‘魔刀’比我强就是,甚至我可以逢人便说我怕你。”
西门厉道:“真的么?”
卓慕秋道:“卓慕秋向来说一句,算一句,你可以尽观些时日,不出一个月,我可以担保武林中都争说卓慕秋怕‘魔刀’,是个胆小的懦夫。”
西门厉道:“想不到!真想不到,曾几何时卓慕秋竟然变得尽敛锋芒,一点脾气也没有了。那为什么我下帖给你哥哥的时候,你有勇气代他出头?”
卓慕秋道:“那不同,为别人的事我有勇气,一旦事临到自己头上,我就胆怯了。”
西门厉道:“那么我现在舍了你,到‘剑庄’找你哥哥去,你是不是还会代他出头?”
卓慕秋道:“我不希望你去找他,他体弱多病,动辄就会昏倒。再说他现在也是个有家的人了,不适宜斗狠拼命。你如果去找他,不如现在你就找我……”
西门厉笑了:“果然,我一找你哥哥你就有勇气了,你是为保护你哥哥呢?还是为保护那位严姑娘?”
卓慕秋长眉跳动了一下道:“都一样,一个是我的胞兄,一个是我的嫂子。”
“嫂子!”西门厉冷笑的说道:“哼!哼!做嫂子的每每不中意自己的丈夫,反而中意小叔子,一个潘金莲,一个潘巧云……”
“住口!”卓慕秋脸色变了,冰冷说道:“你可以以任何一切加诸于我,别拿她跟那两个女人比,别侮辱她……”
西门厉笑道:“她跟潘金莲、潘巧云这两个淫荡的女人有什么不同,先对你有情,等到赚得你的心之后又冷落了你,跟你的哥哥热了起来。现在她嫁了你哥哥,心里却又无时无刻不在惦念着你这个小叔子,我不是你哥哥,要不然我绝不能忍受这个。看吧,我敢说她迟早会给你哥哥戴上一顶绿头巾的。”
卓慕秋那苍白的脸色刹时红了起来,两眼也有了光亮,那光亮森寒逼人。
西门厉话锋忽转,道:“你不跟我斗行,要我暂时不找你哥哥也可以,你跪下来给我磕三个头,或者是学韩信,从我这胯下爬过去。”
卓慕秋冷冷说道:“这话你说迟了。”
“怎么?你打算跟我斗了?”卓慕秋道:“不错,我可以忍受你一切加诸于我,我不能忍受你以这种淫邪、污秽的字眼侮辱她,现在我要跟你分个高下,见个死活。”
他右手抬了起来,可是他感觉得出他四肢酸软无力,力道一点也用不出,刚抬起了一点,他不得不又把手垂了下去。
西门厉似乎看得很清楚,笑了,笑得很得意:“卓三郎,你行么?借酒浇愁愁更愁,你以前酒量很好,怎么现在连酒量也不行了唉!情之一事能生人也能死人,的确一点也不错啊!今夜我若是杀了你,你哥哥一定很感激我,因为他不再会有绿色的恐怖了,别怪我,是一个情字,一个酒字害了你。”
他把刀又举高了一点,然后电一般地刺了过来,指的是卓慕秋的咽喉要害。
卓慕秋虽无力拼斗,无力还手,可是他还能躲,西门厉刀光一闪,他便一个滑步躲了开去;躲是躲开了,奈何头重脚轻,脚下不稳,地上雪泥滑,砰然一声跌倒了,雪白的一袭狐裘,马上脏得不成了样儿,好狼狈。
西门厉一声狂笑道:“哈,这就是‘神剑’卓三郎!说给谁听了谁也不会信!”
的确,眼前的卓慕秋那里还像叱咤风云,纵横一时,武林中一流高手中的高手‘神剑’卓三郎,唉,可悲,可怜!西门厉如影附形,一步跟到,举刀扎了下去。
这一刀飞快,取的是卓慕秋的胸口要害,卓慕秋再也无法躲了,他只有闭上了眼。
西门厉一刀落下,只听“叮”地一声,不知道从那里伸来一根黑忽忽的拐杖,正好架住了西门厉那锋利的刀尖。
一根圆而滑的拐杖,架住那锋利的刀尖,倒是一件容易事,难的是不能让那锋利的刀尖滑下来。
怪的是西门厉那锋利的刀尖根本就滑不下来,直似被那把拐杖吸住了,一刀一拐竟然粘在了一起。
卓慕秋诧异地睁开了眼,他先看见的是一双脚。
这双脚穿着一双涂着桐油老厚的棉鞋,一双雪白的布袜子,一条肥大显得臃肿的棉裤,扎着裤脚。
这双脚绝不是西门厉的。
慕秋顺着这双脚往上看,上身是件更肥大的棉袄,新的,腰里扎着条宽布带,领口扣得紧紧的,直似怕一阵风钻进去。
那张脸,看不大清楚,可是隐隐约约看得见些,一双白眉,眼皮都垂下来了,两腮上也是垂着一块老皮,唇上,下巴上,有胡子,雪白,可都不大长,跟乱草似的。
最上头,头上,扣着一顶碗也似的毡帽,压得低低的,连耳朵都护住了。
是这么个老头儿,乡巴佬。
这是谁?是当今武林中的那一位?卓慕秋心念转动,刚要从记忆里去搜寻。
突然,他听见一种异响,沙,沙,沙地,像是有什么在颤动。
他转眼一看,只见西门厉那持刀的右手在抖,带得身子都起了颤动。
再看那根拐杖,却稳如泰山,一动也不动。
就在这时候,一声苍老的咳声传入耳中,那老头儿说了话,话说得有气无力,又像是自言自语:“人要懂得适可而止,见好就收,要知道高低,知道进退,要不然是会连自己的命都糊涂送去的!”
西门厉像没听见,手臂跟身子抖得益见厉害。
那乡巴老头儿冷哼一声又道:“难不成你是等我往你脸上招呼?”
这句话似乎很有效很具威力,比用两根拐杖抽了西门厉一下还厉害,西门厉身躯一震,收刀飘退,一闪便没了踪影。
卓慕秋为之一怔。
只听那乡巴老头儿吁了一口气:“嗯,累死我了,想不到这小子劲儿那么大,年轻人!起来吧!还赖在地上千什么?难不成还要等我扶你起来?我可没那力气了。你身上穿的这件皮袍子可值不少钱哪,够我们乡下人吃喝半辈子的,快起来吧!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
卓慕秋脸上一热,忙支持着站了起来,没站稳,身躯一晃。
拐杖伸了过来,正好架住了他:“年轻人,站稳了,好大的酒味儿!年轻人,你喝酒了,看来喝得还不少,不会喝就少喝点儿,年轻轻的干什么这么糟蹋自己?有道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伤,孝之始也。’看你这样儿像是读过书的人,怎么连这起码的孝道都不懂,不会喝酒,偏要逞能强灌,喝多了可真要命,大卅日儿的你们这是干什么?不想过年了?”
好一顿教训。
卓慕秋受了,而且还窘,还愧,道,“老人家!大恩不敢言谢,我请教……”“请教什么?”
乡巴老头儿道:“年轻人!你可别强把冯京当马凉,我可不是你们武林人,我是个乡下苦哈哈的种庄稼的,儿女们都大了,娶媳妇儿的娶媳妇儿,嫁人的嫁人,一人住一个地儿,过年了,我这个孝顺的女儿接我进城来过年,可是我在她家待不惯,喝口水都让人侍候,别扭死了,吃过年夜饭抹了抹嘴我就走了,谁知道竟架住了他那把刀,救了你的命,算你祖上有德,也是老天爷帮我的忙,这一下害得我要迟半个时辰才能到家了。年轻人!你也快回去换件衣裳,擦洗擦洗吧!”
一骡车话总算说完了,他拄着拐杖就要走,颤巍巍的。
许是脚滑了,身子忽然一晃。
卓慕秋很自然地连忙伸手扶住了他。乡巴老头儿叹了口气,点了点头道:“谢谢你!年轻人!岁月不饶人,不能不服老。老了毕竟是老了,我年轻的时候,能在打麦场里推着辗子转,年轻人,别顾我了,顾你自己吧!至少我人是清醒的。唉!你们这些年轻人啊!不养儿女不知道做爹娘的养儿养女有多么苦,干什么糟蹋自己?干什么动不动就玩儿命?”
他摇摇头,拄着拐杖根儿走了。
卓慕秋听在耳朵里,难受在心里,道:“老人家!我不会忘记您这援手之恩的。” 乡巴老头儿已经走出好几步了,一听这话“咦”地一声转过了头,道:“年轻人!你怎么还不快回去?喝这么多酒,弄这么一身狼狈像,怕回家挨骂是么?那好办,这样吧,天这么黑,路上都是泥,不好走,我正愁没伴儿,你跟我做个伴儿到我那儿去待一宿,擦洗擦洗干净,明天一早再回去给老一辈的磕头拜年吧,好在我那儿也只我一个人,怪冷清的,咱们老少俩聊聊,去么?”
卓慕秋心里一动,道:“老人家!我乐于奉陪,也乐于从命。”
走过去扶住了他。乡巴老头儿道:“别扶我,多顾点儿你自己吧。留神脚下,要是路上再摔倒了,我可没力气扶你,夜这么深,又是卅儿,找个人都找不到……”
话虽这么说,可是他还是任卓慕秋扶住了他。
口 口 口
乡巴老头儿的住处也真不近,卓慕秋扶着他,也等于是他让卓慕秋靠着,足足走了半个多时辰。
卓慕秋在刚才躲西门厉那一刀跌倒的时候,酒已经醒了三分,如今又走了这么远的一段路,酒已经全醒了。
一座小茅屋落在一座秀丽小山的山脚下,四下里没有人烟,只有这一座小茅屋,倒是挺清幽的。
门前一片花圃,屋左一片菜园,如今都已经积了雪了。
乡巴老头儿摸索着开了门,摸索着点上了灯,一盏油灯是挺亮的。
茅屋一明两暗,摆设很简单,完全像个苦哈哈的庄稼人。
面前这一间只摆着一张方桌,四条长板凳,墙上挂着一件蓑衣,墙角立着一根钓竿,还放着一个鱼篓。
老头儿虽孤单了些,闲来没事栽栽花种种菜,钓钓鱼,看样子日子过得挺惬意,也完全像个隐士。
左右各一间,都垂着厚布帘,想必是卧房。
老头儿让卓慕秋坐下,把拐杖往桌边一靠,颤巍巍地给卓慕秋倒了杯茶,茶是烫的,屋里那火盆还未熄。
老头儿道:“年轻人!来,喝杯热茶解解酒,暖和暖和。”
卓慕秋欠身接过,谢了一声。
老头儿道:“你坐坐,我给你烧点水,把身子擦擦干净。你这身皮袍子,弄得这样,我是越看越心疼。”
他要走,卓慕秋拦住了他,道:“老人家,不必了。走了这么一段路,湿的地方全干了,没有多少泥,扫扫也就干了。”
老头儿道:“那怎么行?这件皮袍子值不少钱,脏了事小,坏了事大,要让你家里的大人看见……”
卓慕秋道:“老人家!我没有家,没有大人,近卅了,也不能算是小孩子了。这件皮袍子是脏是坏,由它,我不在意,您也未必真在意,是不?”
老头儿突然笑了,道:“年轻人!你行,挺洒脱的,什么事都不在乎,就跟我年轻的时候一样。好吧!由你了!”
他坐了下来,就坐在卓慕秋就面,摘下了头上那顶碗一般的毡帽,满头的白发。
现在卓慕秋看清了他那张脸,满脸的皱纹,跟鸡皮似的,可是气色挺好,脸色很红润。
这些卓慕秋都没在意,他只在意老头儿那双眼神,头一眼看得他一怔,他只觉得老头儿的眼神好熟悉,好熟悉,而且让他觉得有一种亲切感,可是就是想不起老头儿这双眼神像谁的。
“怎么?年轻人!我脸上有花么?我又不是大姑娘,小媳妇,能丌出朵什么来?”
卓慕秋倏觉失态,赧然一笑道:“我觉得老人家的眼神好熟,好像我那位朋友或者是亲人,可是我就是一时想不起……”
老头儿笑了:“年轻人!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我就算是你的邻居吧!要不然就是咱们有缘。”
老头儿挺会说话,谈吐也不俗。
卓慕秋道:“容我请教,老人家是当今的那一位?”
老头儿白眉微微一皱道:“怎么,又把我当成了武林人?”
卓慕秋道:“或许现在不是,但我敢断言老人家当年必是,而且是位高人。”
老头儿又笑了,没承认,也没否认,道:“我这个姓很怪,只知道汉代有那么一个大臣跟我同姓,别的我再也没听说过了……’卓慕秋道:“老人家复姓第五?”
老头儿一点头,笑道:“对了,我复姓第五,单名一个公字,年轻人!你听说过么?”
卓慕秋道:“这三个字如果是老人家的真名实姓的话,我确实没听说过。”
老头儿不高兴了,怫然说道:“年轻人!姓名赐自父母,岂能乱改。书有未曾经我读,事无不可对人言,我为什么要改名换姓?年轻人!人与人相处,首先要讲求一个诚字,然后才能谈到其他……”
卓慕秋不敢再听下去了,忙道:“老人家别在意,是我失言。”
这位第五公也有点倚老卖老,“嗯”地一声道:“这还差不多。
年轻人,对人以诚,这是做人的起码条件。当然,那也要分对谁,这年头儿人心险恶,有时候也确实需要逢人只说三分话,不可尽掬一片心,不过你我就不同了,我没你好惦记的,你也没我好惦记的,萍水相逢,只在一个缘字,我有什么好瞒你的,又为什么要瞒你?” 卓慕秋道:“老人家说得是,我知道……”
第五公一点头道:“难得,这年头儿勇于认过的人也不多,有些人明知道自己是错了,但却死不承认,任它错了下去,错只可有一,不可有再,更不可有三,要是明知道错而任它一错再错下去,这个人就完了……”
第五公这些话都很浅显,而且也都是常听说的,可是出自他嘴里,听进卓慕秋耳朵里,感受却不相同。
身周这些人,包括他自己在内,犯过错的人很多,但任它错下去的人也不少。自己犯过错,这错虽然已经改了,可是因错所铸成的错却已是无法补救,无法挽回了。
只听第五公道:“有人因错铸错,等到他幡然醒悟时,错已铸成,无法改变,无法挽救,因而引恨终生,永沦痛苦深渊,他颓废,沮丧,不振作,其实那有什么用……”
卓慕秋心里震动,两眼猛睁,道:“老人家……”
第五公像没看见他那异样表情,也没听见他说话,道:“大丈夫要拿得起,放得下,断不可经不起打击,一仆不起,一蹶不振。
更不可辜负父母养育之恩,辜负一身绝学,终日以酒浇愁,对花悲叹,那算不得男子汉,大丈夫,昂藏七尺,鬓眉男儿。生于当世为的不是某一件事,某一个人,他为的是浊世,为的是苍生……”
卓慕秋何止惊骇,简直颤抖,道:“老人家,您……”
第五公道:“卓三少,我说的是你。”
卓慕秋道:“多谢老人家明教,只是老人家怎么知道……”
第五公道:“卓三少,我知道的事不止一桩,我知道你当年为什么离家,我知道你当年为什么远赴大漠,我也知道今天你为什么来到‘剑庄’五十里内,只是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还忘不了一个已经嫁了人的女子。”
卓慕秋两颊又泛起了酡红,沉默了一下道:“老人家,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第五公道:“我知道,你给与那位姑娘的情爱太深……”
卓慕秋道:“老人家既然不是世俗中人,我也不必再隐瞒什么,我一生之中只爱过这么一个女子,而且是我头一次爱的一个女子——”第五公叹了口气,道:“一生中只有一次情爱,是最珍贵的,最深刻的,要是有二次三次,也就不那么珍贵,那么深刻了。三少是个重情感的人,奈何那位严姑娘已嫁作他人妇,三少这么折磨自己有什么用?”
卓慕秋道:“老人家,这是人之常情,任何人都免不了的。过一个时期也许就会淡忘了,至少我希望我能逐渐淡忘——”
第五公摇头说道:“那不容易,除非三少能有第二次,甚至于第三次情爱。只是三少能有第二次,第三次情爱么?”
卓慕秋唇边掠过一丝凄凉笑意,摇摇头,道:“恐怕不可能,在情这一方面,我的心已死,意已冷。”
第五公道:“那么三少就不可能把这一生中唯一的一次情爱逐渐淡忘,它会随时随地啮咬三少的心。”
卓慕秋道:“我也明知道,老人家!可是我没有办法。”
第五公道:“严姑娘的转变对三少影响太大了。她要是知道她的转变对三少会有这么大的影响,也许她会比三少更痛苦!”
卓慕秋道:“也许。我并不希望她知道,她有家有丈夫,我不能为她增添烦恼,她需要全心全意去照顾她的丈夫。”
第五公道:“可是三少今天这到儿来,已经在她七八年平静的生活中,放下了一颗石子。”
卓慕秋道:“老人家既然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进入‘剑庄’五十里内,就该知道我是不得已,只此一次,绝不会再有第二次。”
第五公道:“三少今后还会来的。”
卓慕秋道:“不会了,绝不会。”
第五公笑笑说道:“我认为三少今后还会再来,几次我不敢说,但至少会有一次。三少可愿跟我打个赌?”
卓慕秋目光一凝,道:“老人家究竟知道什么?”
第五公道:“我知道三少在‘剑庄’还有未了之事。”
“听老人家的口气,‘魔刀’西门厉似乎是某个人的化名。”
第五公道:“不但是某个人的化名,而且是某个人的化身,这个人在武林中很有一点名气,而且是个众所周知的正派人物,我要是现在揭穿他,不但三少不会相信,放眼天下武林,也不会有一个人相信,说不定还会指我用心叵测,含血喷人。”
卓慕秋道:“这么说,我知道这个人。”
第五公道:“三少当然知道,否则他不会那么怕我当着三少扯掉他那块覆面之物。”
卓慕秋道:“单凭嘴说,老人家怕我不相信,那么既有这让我亲眼可见的机会——”
第五公道:“我当时所以没扯下他那覆面之物有三个原因,第一,三少当时醉眼模糊,看不真切;第二,目前尚非其时;第三,我并没有把握扯下他那覆面之物。原因虽有三个,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最后一个。”卓慕秋呆了一呆,道:“老人家没有把握扯落他那覆面之物?”
第五公摇摇头,笑道:“我不但没有把握扯落他那覆面之物,甚至于一旦拼斗起来我也没有把握必胜,除非我能在五十招之内唬住他,要不然只一过五十招,落败的十有八九是我。 这是因为年纪的关系,一个上了年纪,筋骨渐硬,血气衰退的人,是永远无法跟正在壮年,精力充沛,血气旺盛的人比的,这道理三少应该明白。一般人总以为于习武一途,年纪越大,功力越深厚,那是不正确的,人毕竟是血肉之躯,功力受本身体质的影响,精力不够,血气衰退,一旦拼斗起来,力不从心,绝对难以持久!”
卓慕秋点了点头,由衷地道:“老人家高见。”
这位神秘老人,不知道他的一身所学是否确如他所说:五十招之后便不是“魔刀”西门厉之敌,不过由他这精鉴的见解来看,可知道他确实是个不凡人物,至少在当年曾经叱咤风云纵横一时过。
第五公道:“要以年纪论,三少可以跟他一拼,不过三少失于心地颓废沮丧,他却占了杀气四溢,锋芒毕露的便宜。三少自此要是不先振作起来,恐怕不是他的对手。”
卓慕秋道:“老人家,我不承认我沮丧颓废。”
第五公道:“至少三少心里难忘那一个情字,情之一字让三少分了心。‘魔刀’西门厉就不同了,他还没碰见让他分心的事,他只处心积虑,一心一意地要杀三少,要谋求能一举取了三少性命的方法。三少那大漠迷城之行,就是他要杀三少的一个方法——”
卓慕秋道:“老人家,那张柬帖是下给我哥哥的。”
第五公摇摇头道:“不,三少,那张柬帖是在下给你的,柬帖上的名字虽然写的是令兄卓大少,那张柬帖乃是下给你的——”
卓慕秋讶然说道:“老人家这话——”
第五公道:“他邀约的要是三少自己,三少未必会去,可是他邀约的是令兄卓大少,三少就一定会去。他摸清了三少的性情跟为人,也了解三少对兄长的友爱,迷城之计本是他十拿十稳的一着,也是他最厉害的一着,可惜他自己没能去,要不然只怕九年后的今天你绝回不来。”
卓慕秋道:“老人家知道他没有去?”
第五公道:“我当然知道,那是因为我知道他是谁。要是三少也知道他是谁的话,事先也就可料定他绝不会到‘白龙堆’去,因为只要他一到‘白龙堆’去,就等于自己伸手扯去了覆面之物。”
这话卓慕秋懂。那就是“魔刀”西门厉虽是某个人的化身,可是他却不能分身,只要一到大漠去,中原武林的正派人士也势必会少一个,只要稍加留意中原武林之中除了他“神剑”卓慕秋之外还有谁也到大漠去了,那就不难知道“魔刀”西门厉是谁了。
照这么看,“魔刀”西门厉似乎已呼之欲出——只听第五公笑道:“三少不要费心思去想了,三少绝想不到的。”
绝想不到那也就是绝不可能会想到的人。
会是谁?只听第五公又道:“三少,时候不早了。你虽然酒已醒了,但心身却是够疲乏的,请早点歇息吧。我这座茅屋不算小,多住一个人绝不会嫌挤,明天一早三少不是还要到老太爷坟上看看去么?很可能,‘魔刀’西门厉就会在那儿等着你。早点睡可以养养神,体力不够是无法拼斗抗敌的。”
卓慕秋一怔,道:“怎么?老人家!他知道我要到先父的坟上去,他也知道先父安葬在什么地方?”第五公道:“三少,老太爷的埋葬处并不是一个秘密,为什么他不知道,连我都知道。三少既然回来了,焉有不到老太爷坟上去的道理,不是明天便是后天,绝不可能过几天再去,更不可能等以后有空再来,这是任何人都可以推测的。”
卓慕秋沉默了一下,道:“刚才老人家曾经认定‘魔刀’西门厉那张帖子是下给我的,并不是下给我哥哥的,照这么看,他要杀的只是我——”
第五公道:“不错,事实如此。令兄卓大少不会妨碍他的事,也不会招致他的杀心,那是因为令兄卓大少是一个体弱多病,柔软懦弱的人,也不足为患。”
卓慕秋听了这话皱了眉,他在想——“究竟他妨碍了西门厉什么?他那一点招致了西门厉的杀心?为什么西门厉处心积虑,非杀他不可?”
这位自称第五公的神秘老人,究竟是什么人?自己切身的事,他为什么知道那么多,那么详细?第五公站了起来,道:“三少!请安歇吧。我这住处有两个卧房,咱们一人睡一间。我这个人一向随和,可是偏有这么一个怪癖,不喜欢跟别人睡在一间屋里,那怕是我那老伴在世的时候也不例外,我怕闻别人的臭脚,怕别人打鼾,哎呀,其实——”
笑笑又说道:“我也怕别人忍受不了我的臭脚,忍受不了我咬牙打鼾。”
卓慕秋忍不住笑了。在这一刹那间,他什么都没想,可是他脑海里仍浮现一个人影,一个倩影。
第五公转身进了左边那间屋,棉布帘一阵动荡之后静止了,看不见第五公了,也听不见那间屋里有什么声息了。
卓慕秋现在开始想了——第五公不愿跟别人睡一间屋,怕闻人脚臭,怕听人咬牙打鼾,也怕别人闻臭脚,怕别人听咬牙打鼾声。
当然,那是讹词,是假的。
第五公有不愿意让人知道的秘密。
这才是真的。
这位神秘老人究竟有什么不愿人知的秘密?卓慕秋没去窥探,连想都没去想。
既然是秘密,那就不愿意让他自己之外的第二个人知道;既然不愿意让人知道,又何必去窥探,去想?自己不也有不让人知道的秘密么?当然,已经让人知道了,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外面一定很冷。
寒夜,北风,遍地积雪,怎么不冷?屋里有火盆,要比外面暖和得多,至少不会比外面更冷。
卓慕秋人永远不会觉得冷,冷的只是他的心。
不知道是因为屋里有火盆,还是因为第五公刚才那一番话,卓慕秋的心似乎没那么冷了。
可是他自己知道,他的心永远不可能完全暖和起来,除非那是不可能的。
灯焰在跳动,屋里很静,第五公不知道睡着了没有,没听见他咬牙,也没听见他打鼾。
外头更静,连一点声息都听不见。
风好像已经暂时停了。
雪不知道是不是还在下?今天是除夕;顶多再过一个时辰就是大年初一了。
每逢佳节倍思亲,他思谁?大年初一,逢人便拱手贺喜。他又跟谁拱手贺喜?卓慕秋的心又冷了。
他又想起了第五公那双让他感到熟悉,觉得亲切的眼神。
那双眼神究竟应该是属于谁的,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见过?他应该是属于一个自己极熟悉,又曾长时间跟自己在一起的人的。
自己最熟悉的是谁,曾跟自己长时间在一起的人又是谁?佟福?对!佟胡子佟福。佟福就有这么一双眼神,永远那么亲切,永远充满了关怀。
想到佟福,卓慕秋的心又开始疼了,他想咳嗽,可是又怕吵了第五公,他忍住了。
佟福如今在积雪下,在冰冷的泥土中,陪着他的只是那棵柳树的老根。
他为自己而死,死得那么悲惨。
佟福也会武,而且允称高手,在当今武林中很有点名气。
可是佟福的一身所学绝不会那么高,高到能架住“魔刀”西门厉的锐利刀锋。
第五公怎么有着一双跟佟福一模一样的眼神?
口 口 口
一大早,卓慕秋就醒了。他根本没进屋里睡,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在桌上睡着的。桌上的灯还亮着,灯油快燃尽了。从左边那间屋里传出来的鼾声震耳。
第五公说的话似乎不是讹词,不是假话,任何人跟他睡在一起都难免受不了,除非有人打算睁着眼听上一夜。卓慕秋吹熄了灯,站起来走过去开了门。外头已经很亮了,这时候他才发现第五公的住处有多偏僻。
映人眼帘的,有山,有树林,有旷野,可就没有人烟,连那人走的路都看不见。 第五公确不是一个普通人,他要是普通人,单这吃就是一大难题。
屋前是花圃,屋左是菜园,菜能吃,但却不能当饭吃,尤其这时候天寒地冻,菜园里连片菜叶都看不见,只有一层厚厚的积雪,他吃什么?第五公说的对,他今天应该到坟上去看看。
第五公甜睡正酣,不便叫醒他。
听听那鼾声,似乎第五公一时半刻还不会醒。
不必等他醒,像第五公这样的人也不会计较这个。
他在火盆里拣起了一根没燃尽的树枝,在桌面上写了几句话,然后带上门走了出去。
口 口 口
卓慕秋走了,鼾声也停了,第五公从左边那间屋走了出来,一点也不见龙钟老态。他看了看桌上的字迹,随手把它抹了去,然后他转向被卓慕秋带上但没闩的屋门,扬声道:“难为了你在外头守了一夜,屋里暖和,进来坐坐吧!”
只听屋外响起个钢冷话声:“第五老儿,你好厉害,人言姜是老的辣,一点不错,看来那卓慕秋比你差多了。”
砰然一声,两扇屋门似乎被一阵强劲的风撞开了。
“魔刀”西门厉就站在屋前两三丈处,仍蒙着面。
“好和气啊!”第五公一屁股坐在当门的一条板凳上,道:“孤苦伶仃,我只有这么一座茅屋,要是坏了它,你可赔不起啊!”
西门厉冷笑道:“休说是一间茅屋,就是连云的高楼我也能赔上个七八十来座。”
第五公道:“我知道你有钱,而且富可敌国。可是在我眼里那连云的大楼,宏伟的广厦,远不如我这座茅屋,山野孤寒可以抗节敏思,料事竭理,广宅高楼,席丰履厚,反而会让油腻了心窍,做出丧心病狂的败德之事。”
西门厉身躯震动了一下道:“骂得好!第五老儿,你知道我是谁,是不是?”
第五公道:“当然,要不然我也不骂你了。” 。
西门厉冷笑一声道:“你可以装神扮鬼骗骗卓慕秋,可是你骗不了我,说!你究竟是谁?”
第五公摇摇头,道:“说出来会吓坏了你,不说也罢。”
西门厉道:“西门厉有一颗铁胆——”
“铁胆?”第五公笑道:“算了吧!你在外头守了一夜,卓慕秋在这儿,你不敢靠近我这座茅屋一步——”
西门厉哈哈大笑道:“我怕卓慕秋——?”
第五道:“你不怕卓慕秋,可是你怕酒醒之后的‘神剑’卓三郎跟我联手,对吧?”
西门厉不笑了,冰冷说道:“第五老儿,毕竟他有走的时候。”
第五公道:“是啊!现在我落单了!”西门厉道:“你曾对卓慕秋说过,五十招之后你便绝不是我的对手——”
第五公冷冷说道:“我那句话是对你说的,不是对他说的,要不然今天早上我怎么能够见到你。”
西门厉道:“这么说你是有意诱我留下来?”
第五公道:“以你看呢?”
西门厉道:“你诱我留下来干什么?”
第五公道:“要背着卓三少劝你几句,你可愿听?”
西门厉道:“你说说看。”
第五公道:“打消你那嫉妒、贪婪之心,否则你会死无葬身之地,什么也得不到。”
西门厉仰天大笑,茅屋晃动,积雪蝶的落了一地……
“我会死无葬身之地?谁能杀得了我?”
第五公冷冷说道:“‘神剑’卓慕秋。”
西门厉道:“卓慕秋?你也知道,他不是我的对手,他难以忘情,我心中毫无杂念。”
第五公道:“你别忘了,他有一本‘血花录’。”
西门厉道:“‘血花录’?他得不到‘血花录’的。”
第五公道:“是因为你杀了他那忠仆佟福,使得他无从去找寻那册‘血花录’?”
西门厉突然向后退了一步,道:“第五老儿,你怎么知道—一”
第五公笑笑说道:“世上没有我不知道的事,尤其对你,我可是了若指掌。”
西门厉道:“老匹夫,你究竟是什么人?”
第五公道:“我刚才不是说了么,说出来会吓坏你,所以不说也罢!”
西门厉沉默了一下道:“老匹夫,你让我莫测高深,也惶惶不安。”
第五公道:“我知道的太多了,是么?”
西门厉道:“不错!你知道的太多了。”
第五公道:“打算杀我灭口?”
西门厉道:“我正有这个打算!”
第五公道:“那么,来吧!我如今落了单,正是你下手灭口的绝佳时机,你还等什么?”
西门厉道:“不忙,且让你多活片刻,我还有几件事须要弄清楚。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第五公道:“说穿了不值一文钱,佟福佟胡子告诉我的,我到‘无人渡’打算买杯酒喝的时候他还没死,尚有一口气——”西门厉笑道:“第五老儿,你少在我面前来这一套,我蒙着面佟福那老奴才绝认不出是我,也绝不会想到是我。”
第五公道:“有一件事恐怕你不知道,人到了快要断气的时候,他的一切都是超人的,无论是感觉、视觉、听觉都是神而奇的——”
西门厉冷笑说道:“我一向不信怪力乱神——”
第五公道:“话是我说的,你信不信在你,不过我可以告诉你,确是佟福在临死之前认出了你。”
西门厉道:“让你姑妄言之,就算是佟福临死之前认出了我是谁,为什么你却不肯告诉卓慕秋?”
第五公道:“理由我昨儿晚上已告诉卓慕秋了,你也该听见了。现在我告诉他,他绝不会相信,一个不好说不定你还会反咬我一口,何如让他自己去发现,去证实?”
西门厉道:“你若不告诉他,他永远不会知道我是谁!”
第五公摇头说道:“你错了!纸包不住火,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迟早会知道你是谁的。你太阴,也太狠了,老天爷也不会放过你的。我希望你听我的劝告,悬崖勒马,及早回头,要不然——”
西门厉道:“我会死无葬身之地,什么也得不到?”
第五公道:“你知道,古来有几个嫉妒、贪婪、阴狠的人得过好下场的?”
西门厉道:“我不信这个,错也不在我。”
第五公道:“错不在你?你扪心自问,卓慕秋是怎么对你的———”
西门厉道:“他怎么对我都枉然,除非——”
倏地住口不言。
第五公道:“除非什么?”
西门厉道:“除非他死,那样可以永绝后患,免得夜长梦多。
否则我受不了,任何人都受不了。”
第五公冷笑说道:“你受不了?你怎不想想,卓慕秋是怎么受的,他受的难道不比你更甚更多?”
西门厉道:“你错了!卓慕秋虽然身受的比我多,可是他比我幸福,我宁可跟他换换。” 第五公冷笑道:“真要换成他是你,你是他,你绝对受不了他所忍受的。这是一个人的天性使然,是丝毫无法勉强的。”
西门厉道:“你究竟跟卓慕秋什么关系,这么帮他说话?”
第五公道:“我受佟福临死前重托,要代他找你索仇。”
西门厉道:“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出来杀我?”
第五公摇头说道:“我不杀你。我曾经立过誓,要是我能再次现身于世,我绝不杀生,两年之内不沾一点血腥。记得卅年前我被困被一处山腹中,一如幽冥地府,暗无天日,我勉强支持卅年,眼看活不了,谁知一次地火喷射,冲破山石,竟把我震了出来,上苍赐我不死,我二次现身于世,自然要遵守我的誓言——”
西门厉道:“你既然立下这么一个誓言,又怎么能替佟福报仇?”
第五公道:“我不杀你,卓慕秋可以杀你。我只处处护着他,时时给他机会去发现你,他终会知道‘魔刀’西门厉是谁,他终会杀了你。可是你若接受我的劝告,悬崖勒马,及早回头,那又另当别论——”
西门厉冷笑道:“那佟福之仇不是报不成了么?”
第五公道:“佟福是忠仆,也算得一代仁人,他临死之前说过这么一句话:假如你能消除你的嫉妒与贪婪,悬崖勒马,及早悔悟,他可以白死!”
西门厉道:“佟福会是这么个人——?”
第五公道:“你想不到吧?比你强多了!”
西门厉冷笑一声道:“要我消除嫉妒与贪婪不难,除非卓慕秋他自绝在我面前。”
第五公双眉一耸,目中倏现厉芒,道:“天作孽,犹可为,自作孽,不可活!暮鼓晨钟难警执迷之人,佟福可以一条命换取你的嫉妒贪婪,你却无动于衷,不知惭愧悔悟,狼子野心,毫无人性。
你终会被你那阴狠、冷酷的天性毁灭的!”
西门厉冷笑说道:“且看有朝一日谁毁了谁吧!第五老儿,你不要跟我废话了,你曾经立过不杀生的誓言,可是?”
第五公道:“不错。不过你别打如意算盘。我虽然不能杀你,可是我是有自卫防身之能,你也伤不了我。要没有这把握的话,我也不会受佟福之托,代他出头了。”
西门厉笑道:“那就试试吧!”
提着他那柄带鞘的怪刀迈步逼了过来,一步一个深深的脚印,显然他已凝足了雷奔电掣。
第五公坐在那条长板凳上一动没动,道:“我要提醒你一句,我不能杀你,可是我能伤你,甚至可以废去你一身借以为恶的功力。”
西门厉听若无闻,毫不理会,仍然一步一步地逼了过来。
第五公身躯挪动了一下,右手向后探,去抓他那根拐杖。
高手对峙,丝毫分神不得。这就是分神,这也就是破绽。
没见西门厉动,他已然欺到门口,寒光电闪,他那柄怪刀也已出了鞘,那锐利的刀尖也已递到了第五公的咽喉。
他不愧有“魔刀”之称,快,而且狠。
以使刀论,恐怕当世之中挑不出第二个比他更快的人了。
他所以被称“魔刀”,就是因为他快,他狠,而且他走的是冷肃路子,刀一出鞘,肃杀之气逼人,先使人胆寒三分。
当世之中擅刀的人不少,可都远不及他“魔刀”西门厉。
第五公似乎已经准备好了,西门厉刀到,他左手抽起了身下的长板凳,往上一迎。
西门厉那把刀锋利无比,一条长板凳应刀而断,整整齐齐地被砍为两截。
在西门厉的锋利怪刀下,那条长板凳虽然跟豆腐般,可是这一迎之势,也阻碍西门厉的刀势顿了一顿。
这一顿,为时极其微少,可是对一个高手来说,已经够了。
第五公右手抓住了他那根拐杖,翻腕抡了过来,直迫刀锋。
“当”地一声,西门厉退出了茅屋,第五公也往后微退一步, 人靠在了身后的桌子上,很快地站稳了。西门厉没再扑出第二刀。
因为第五公已把他那根拐杖横在了胸前。
西门厉没动,第五公也一动不动。
两个人静静的对峙着。
西门厉在找第五公的破绽,那怕是一丝丝。
第五公却把一根拐杖横在身前,凝立不动,防守得滴水难进,天衣无缝。
半晌过去,西门厉那覆面物之后滴下了几滴晶莹的东西,那是汗珠,天寒地冻的时候,他居然会流汗。
第五公一动未动,眼也都没眨一下,跟尊泥塑木雕的人像一般。
突然,西门厉开了口:“老匹夫,你这是什么武功?”
第五公淡淡说道:“说出来你会胆战心惊,这乃是‘血花录’上的武功。”
西门厉一怔:“‘血花录’?”
黑影一闪,第五公一根拐杖已经递到了他胸前,离他心口要害还不到一寸:“不错!你给我退后。”
一失神间已被人所制,西门厉心胆欲裂。他明白,即使他再快,抬刀封架也绝来不及,只他一动,那根拐杖拐头便会点上他心窝。以现在的情势论,他绝快不过第五公的。
他只有一条路可走,马上后退。
他想退,可是旋即他笑了,道:“我差点忘了,你是不杀生的。”
第五公淡然说道:“我不杀生,我可以力出三分,震伤你的内腑,让你十天半月不能妄动真气。”
西门厉身躯一震,突然飘退,立落一丈之外,厉声道:“老匹夫,出来!”
第五公道:“佟福临时之前把‘血花录’交给了我,唯一的条件就是要我代他报仇,要我代他照顾卓慕秋。”
西门厉笑着说道:“我说你怎么会救卓慕秋,怎么会替佟福报仇,原来是有代价的。”
第五公笑笑说道:“人嘛!活在世上不为名便为利,总是有所贪图的。要是没有贪图我干什么这么卖力?这么冷的天,吃饱了饭蒙头缩在被窝里睡大觉不挺好么?就拿你来说吧,你这么做不是也是有所贪图么?”
西门厉道:“我有什么贪图?”
第五公哼哼两声道:“以我看你的野心可大得很哪!你要霸占别人的爱侣,别人的产业,进而想卷席天下武林,称霸宇内。”
西门厉身躯一抖,道:“老匹夫——”
第五公截口说道:“我这话是一针见血,入木三分,字字都击中了你的要害是不是?不必再多说什么了!要是没别的事,我劝你还是赶快回去吧,要不然万一让人发现——”
西门厉接口说道:“让谁发现?我放心得很,除了那贱女人之外别人无从接近我,也无法发现什么。”
第五公道:“你以为我指的谁?”
西门厉道:“我当然知道。我可以告诉你,那贱女人已经到东山墓地去等卓慕秋去了。”
第五公“哦”地一声道:“你怎么知道她到东山去等卓三少去了?”
西门厉冷笑一声,道:“这太简单了,我对她也了解得太深刻了。只要卓慕秋活在这世上一天,她是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见他面的机会的。她既然知道卓慕秋要到东山去扫墓,焉有不三脚并成两步,赶快跑到那儿去等他的道理?”
第五公道:“你是个聪明人,照这么说,恐怕你也是抓住这机会出来的。”
西门厉道:“老匹夫,你说着了。” 第五公微微一笑,摇着头道:“这我就不懂了,你是个嫉妒心非常强烈的人,你既然明白知道她是去私会卓三少去了,为什么你还能安安稳稳地待在这儿?”
西门厉目闪厉芒,阴阴一笑道:“这就是你不了解我的心性为人了,我就是这么个人。她跟卓慕秋去私会,我当然嫉妒,我恨不得把他两个人绑在一处乱刀砍成肉酱。可是,另一方面,我又想让她去跟他私会,我躲在一边看,那样我会觉得全身热血沸腾,像燃烧一样,使我感到有一种生平从未有过的快感。”
这是什么心理?第五公听得呆了一呆,道:“你这叫什么——”
西门厉阴阴一笑道:“你是你,你不是我,是永远无法体会我这种感受的。”
第五公没说话,默默地逼视着西门厉,两眼之中射出一种令人难以言谕,也令人难以意会的异彩。
这种异彩能让人不安,也能让人心悸。
西门厉一双目光中掠过一丝疑惑光彩,道:“老匹夫,你这么瞪着我看什么意思?”
第五公没说话。
西门厉话声提高了一些:“老匹夫,你聋了么?”
第五公仍没说话,两眼中那种让人不安,让人心悸的异彩却越来越盛,越来越盛。
西门厉身不由主地往后退了一步,道:“老匹夫,你,你想干什么?”
第五公突然长叹出声,两眼之中那种异彩也随之敛去,道:“我只有一句话,你若不悬崖勒马,及时醒悟,总有一天会亲手毁了你自己。”
西门厉仰天纵声长笑,裂石穿云,直逼长空:“老匹夫,闷了半天,你只有这么一句话?”
第五公缓缓道:“你有病,赶快求良医诊治,要不然你会死在这种病上。”
西门厉怔了一怔,旋即阴笑道;“我有病?谁都知道我有病,我这病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这有什么稀罕?”
第五公摇头说道:“我说这种病你自己无从发现,而且也不是普通的病,一经发作,你不但会害别人,也会害你自己。”
西门厉哼哼冷笑说道:“我不信。即使是我有病,那也是我自己的事,用不着你操心——” 第五公突然嗔目喝道:“你害你自己我可以不问,你害别人,我却不能不管!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之后要是你还没有求医诊治……”
威态忽然一敛,神色有点黯然道:“那时候,我为了更多的人,说不得我只好下煞手了。”
西门厉目中厉芒暴射,大笑说道:“老匹夫,你想杀我?”
第五公道:“你以为我杀不了你么?”
一步逼出门外,右手曲起中指,“拍”地—声弹了出去,劲力之强,绝无仅有。
西门厉大吃一惊,鬼魅一般身形横飘,—下闪出了七八尺远近,惊喝道:“老匹夫,你———你——”
第五公道:“我只是要你知道杀你不过是举手之势。要不想死在我手下也可以。从现在起,找个人迹难到的地方住下,不许再踏入武林一步,要不然下回再让我碰上,就是你的死期临头,滚!”
西门厉目光中厉芒连闪,厉笑说道:“老匹夫,你这是痴人说梦。我要是一旦雌伏不就什么都完了?你打得好算盘啊,休想!下次咱们再碰头,且看看是谁死谁活?”
腾身侧射,破空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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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五 章 望着西门厉那渐走渐远的身形,第五公脸上抽搐,喃喃说道:“孽!孽!种豆得豆,种瓜得瓜。这是你始料未及的.你平平静静的走了,你可知道‘剑庄’,为人世留下了什么?”
这个“你”,不知道第五公指的是谁。只是他脸罩着一层浓浓的阴霾。
口 口 口
这是一座不太高的山。
这座山上没什么林木,可是看上去它苍翠一堆,碧绿欲滴,那是因为满山遍野长满了花草。
这座山很大,山并不高,可是它占地很广,而且山的深处有不少的溪涧,纵横交错,曲折幽深。
让人总觉得它阴森森的;到山上走走还可以,往里去就望而却步,裹足不前了。
站在这座山的西麓,远望,几里之外座落着一片小镇,小镇的东南方,有一片占地相当广的大庄院。
居高临下看,这片庄院里林木森森,浓荫蔽天,那茂密的枝叶之中,偶尔几角飞檐狼牙,应该是亭、台、楼、榭,一应俱全。
这座山的西麓上,有一座大冢,这个大冢像是新营不久,土色还是新的,高高的石阶,冢前石人石马,看上去相当的气派。
只是坟前石案上空空的,连一点香灰都没有,看来这座巨冢 有很长一段时间没人祭扫了。
在这座冢前,站着个白衣少妇,冰肌玉骨,清丽若仙,她消瘦,但瘦不露骨,站在这暮色低垂的山麓上,纵然她穿的是一身狐裘,也令人有不胜单薄之感。
看样子她似乎真有点冷.一张娇靥白白的,那吹弹欲破的娇嫩,如何经得起这刀儿一般的寒风施虐?她有点憔悴,眉锁轻愁,感染得这山麓一带的气氛,隐隐令人窒息。
寒风吹动她的衣裳,她没动。
一双蒙上薄雾般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望着石阶下那条不窄的登山石板路,怔怔的。
看神态,她好像是在等待什么,那种久等不至,凄凉哀愁的丝丝神色,望之能令人一掬同情之泪。
真的,她那模样儿,就是铁石人儿看了也会心酸。
忽然,她神色一动,娇靥上飞快地掠起了一丝喜色,溯雪散去,郁气冰消,她那张娇靥上马上就有了血色,红红的。
山下,登山路的下端,有个人影在动。
看不清是怎么样一个人,可是看得出他是在往山上走。
白衣少妇有一份惊喜,也有一分羞怯,她没敢多往山下看一眼,连忙闪身躲在了左近一尊石人后。
很快地,那个人登上了山麓,一转眼工夫,他又遍踏石阶,来到了这座巨冢之前。
他是个英挺洒脱的黑衣客,他有着一付颀长的向材,不胖,也不瘦。
长眉,细目,胆鼻,方口,只可惜那张脸过于苍白了些,一双嘴唇也显得过薄了些。
尤其让人皱眉的,是他那眉宇间透着一股冷肃的煞气,让人觉得他的冷漠比刀一般的寒风还冷十分。
不过他有一种折人的气度,这种气度是天生的,也很难在几个人身上找得到,让人一见便暗暗心折,他站得很英挺,比冢前那几尊石人还要挺,他给人一种坚定感,往冢前一站,就跟冢前多了座山似的。
他也给人一种超拔感,好像这世界上只有他一个人似的。
他在冢前站了一站,目不斜视,但却说了这么一句话:“我代人送信来了,卓少夫人请出来相见。”
那尊石人后走出了白衣少妇,她满脸是惊讶之色,望着黑衣客,道:“恕严寒贞眼拙,阁下是——”
黑衣客倏然一笑,露出了好白好白的一口牙齿,目光缓缓移注,投射在白衣少妇那张清丽如仙的娇靥上:“少夫人虽然不认得我,我却认得少夫人,这就够了。”
不知怎地,他那双目光带着一种奇异的光彩。让人无法形容,难以言谕,只觉它深得像浩瀚的大海,深不见底,而且它有一种感人的魔力,无论是谁,只要目光跟它一接触,马上就会情不自禁,身不由主被它整个儿地吸了去。 白衣少妇马上就发现他这双异于常人的目光了,她有着一刹那间的迷茫,然后神情微微震动了一下,忙把目光移了开去,“那么阁下刚才说代人送信——”
黑衣客一双目光仍然紧紧盯在白衣少妇的娇靥上,缓缓道:“是的,我受人之托,给少夫人带个口信儿来。”
白衣少妇目光一凝,突然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忙又把目光移向一旁,道:“阁下受谁人之托?”
黑衣客唇边掠过一丝奇异笑意,道:“那就要看少夫人是在这儿等谁了。”
白衣少妇脸色微微一变,道:“恐怕阁下误会了,我是来扫墓的。”
黑衣客轻“哦”了一声道:“既然是这样,我带来的这个口信儿,只好原封不动地再带回去了。”
转身就要走。
黑衣客似乎是有意拖刀。
白衣少妇竟经不起这个,忙招手叫道:“慢着。”
黑衣客那薄薄的双唇,又掠过了一丝奇异的笑意,缓缓转过身来,道:“少夫人还有什么见教?”
白衣少妇没敢正视他的两眼,道:“阁下究竟是那一位?怎么称呼?”
黑衣客道:“这很重要么?”
白衣少妇道:“我认为我应该问问,阁下岂不也应该让我知道一下么?”
顿了顿,缓缓说道:“我复姓西门。单名一个厉字,人称‘魔刀’。”
白衣妇美目一睁,不由退了一步,顿时忘了那双目光的怪异,霍地转过脸来,惊声说道:“怎么?你……你就是‘魔刀’西门厉。”
西门厉含笑说道:“少夫人也知道西门厉么?荣幸得很。”
白衣少妇刹时恢复了平静,一恢复平静她马上就想到了那双奇异的目光炫人,忙把脸偏向一旁,道:“我听说阁下,也久仰阁下是一个凶残暴戾的人物。”
西门厉道:“是么?我如今站在少夫人眼前,少夫人看像那样子么?”
白衣少妇道:“人不可貌像,外貌祥和,内藏奸诈,长得凶恶却生就一付菩萨心肠的人比比皆是。”
“不错。”西门厉一点头,笑笑说道:“就拿少夫人来说吧,少夫人国色天香,风华绝代,看上去冰清玉洁,凛然不可侵犯,谁又知道少夫人会背自己长卧病榻,终年为病魔缠身的丈夫,跑到东山西麓来私会情人。”
白衣少妇勃然色变,惊怒喝道:“住口,你胡说什么——”
西门厉倏然一笑,笑得狡黠,笑得阴鸷,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纸终是包不住火的,我是不是胡说,少夫人自己心里明白。”
白衣少妇花容失色,娇躯倏颤,戟指叱道:“西门厉,你,你,你——”西门厉含笑说道:“少夫人,我怎么?”白衣少妇没说话,霍地转过身去要走。
西门厉及时说道:“少夫人不要那口信了?”
白衣少妇已然走出了几步,闻言脚下不由顿了一顿,但只是顿了一顿,并没有停下来。 西门厉微微一笑,又道:“少夫人或许可以不要那口信,但总该不会不顾情人的性命吧?”
白衣少妇身躯一震,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转过身来道:“他,他怎么了?”
西门厉道:“少夫人,他是谁?谁又是他?”
白衣少妇娇靥煞白,冰冷说道:“你用不着这样,我也无须隐瞒什么,我跟卓慕秋之间是清白的。”
西门厉倏然一笑道:“有夫之妇撇下需人伺候的丈夫不管,跑到这东山西麓僻静处来私会情人,而且不关心自己丈夫的死活,只关心自己情人的安危,若说清白,实在令人难信。”
白衣少妇颤声说道:“信不信在你,我也没有跟你多解释的必要。我仰不愧,俯不怍,心安理得,毁誉褒眨,一任世情。”
西门厉一笑说道:“看来夫人是意激情热,什么都不顾了——”
“你住嘴。”白衣少妇厉喝一声,道:“你,你,你——”
突然转趋平静,缓缓说道:“我既然仰不愧,俯不怍,毁誉褒眨,一任世情,又何必计较别人怎么看,怎么说。”
西门厉道:“说得是,既然豁出去了,又何必去计较世人之指责与飞短流长。”
白衣少妇听若无闻,道:“告诉我,卓慕秋怎么样了?”
西门厉道:“卓慕秋是个好人,他是个罕见的美男子,也是个罕见的奇男子——”
白衣少妇仍像没听见,冷冷说道:“告诉我,他怎么样了?”
西门厉道:“记得当日我下帖邀约卓大少远赴大漠‘白龙堆’前古迷城作生死决斗,卓慕秋他背着卓大少接下帖子,代替卓大少前往‘白龙堆’,差点把命丢在大漠。对卓大少,他可以说是仁至义尽,难怪卓大少对他这么好,你这么关心他的安危。”
白衣少妇听得一怔,道:“怎么说?你曾经下帖邀约卓大少远赴大漠作生死决斗——”
西门厉道:“不错。”
白衣少妇道:“卓慕秋他背着卓大少接下了帖子,代替卓大少前往——”
西门厉道:“也不错,难道说贤伉俪一点都不知道?”
白衣少妇道:“我夫妇真不知道。怪不得他当日突然离家出走,一去多年,渺无音讯——”
西门厉摇头说道:“卓慕秋替卓大少远赴大漠作生死决斗,贤伉俪居然一点也不知道,这真是——”
一顿,话锋忽转,道:“少夫人可知道卓慕秋他为什么这么做?”
白衣少妇脸色忽然一变,迟疑了一下,摇头说:“我……我不西门厉道:“我可以告诉少夫人,那一方面固然由于他手足情深,明知卓大少长年跟病魔搏斗,身子虚弱绝不是我的对手,而最主要的还为了少夫人你,少夫人你既然心有所属,他宁愿牺牲自己,成全他人。” 白衣少妇娇躯一阵剧颤,哑声道:“你说的这……这些都是真的?”
西门厉道:“卓慕秋跟我是敌非友,尤其他这一趟‘白龙堆’,命大不死,已成了我的生死大敌,我没有理由帮他说话。再说卓慕秋的心性为人,少夫人你知道得最清楚,真与不实,少夫人自己应该明白。”
白衣少妇一个娇躯颤抖得更厉害,喃喃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是我负了他,是我负了他——”
目光忽然一凝,道:“那么你为什么下帖邀约卓大少作生死决斗?他跟你何仇何怨?”
当白衣少妇神情悲痛,喃喃自语的时候,西门厉目闪异彩,唇边也再度掠过一丝奇异笑意。
如今白衣少妇突然作此一问,西门厉那目中异彩与唇边笑意一时俱敛,摇头说道:“谈不上仇,也谈不上怨。‘剑庄’以剑术傲夸天下,我西门厉以刀法称霸当今,我要看看是‘剑庄’卓家的剑术强,还是我西门厉的刀法高,而最主要的———”
顿了顿道:“还是我不甘心让卓慕岚这位‘剑庄’的继承人名利双收。我所说的利,是指少夫人这位当世称最美的人,我认为卓慕岚乃是一个病夫,不应同时享有盛名与美人,当世之最与当世之美,应该同时属于我‘魔刀’西门厉!”
白衣少妇美目转了一转,道:“这么说,你是垂涎卓慕岚的所有?”
西门厉道:“那不能叫垂涎,当世之最,当世之美,属我‘魔刀’西门厉,乃是理所当然的事。卓慕秋懦弱退让,我西门厉却不甘雌伏,不甘拱手让人,也没有那么好的度量。”
白衣少妇道:“事实上‘剑庄’卓家的剑术,仍是当世称最,我也已经是卓慕岚的妻子,‘剑庄’卓家的少夫人了。”
西门厉淡然一笑道:“我知道,这完全是卓慕秋一手坏了我的大事。要不是他,卓慕岚早已骨抛大漠,不复存在了,自然少夫人你也就是我‘魔刀’西门厉的了。”
白衣少妇道:“你要知道,情之一事丝毫勉强不得的,即使这世上没有卓慕岚这个人,你也无法得到我。”
“不然,少夫人。”西门厉摇头说道:“卓慕秋对你如何,你对卓慕秋又如何,而如今你却是卓慕岚的妻子,不是卓慕秋的伴侣。”
西门厉的每一句话都像针,尤其甚锋针,像刀一般的锐利,一下扎在白衣少妇的心坎上。
白衣少妇几乎受不了这无形的一刀,暗暗忍不住呻吟了起来,这呻吟她以为只有她自己才听得见。
孰知西门厉听得清清楚楚,西门厉他不是用耳朵,而是用那玄奥的心灵感应。他自己递出一把锋利的刀,刺的是别人的心房,这一刀下去,别人的感受如何,他焉有不知道的道理?他似乎喜欢欣赏别人的痛苦,看着别人的痛苦,他会产生一 种莫名其妙的快感。
当白衣少妇心灵滴血,暗暗呻吟的时候,他却暗暗在笑,笑得很愉快,就好像他那一刀正扎在仇人的心房上一样。
“所以,”他开了口,平静而缓慢地道:“你这种行为,在别人看来是不能饶恕的,别人会叫你为荡妇,骂你为淫娃,把一切坏字眼都加诸在你头上。
可是在我看来,你这种行为却是可以原谅的,虽然嫁给了卓慕岚,你的心却交给了卓慕秋,而且卓慕岚以一个虚弱多病之躯,在自卑的心理下对你仅是一种占有,而卓慕秋却以他的一腔热血洒在了你身上,这么一个人,这么一番深情,若是得不到一点抵偿,那实在太不公平了。”
白衣少妇像是从恶梦中惊醒了过来,惊恐地挣扎着叫道:“不!我爱的是卓慕岚,我爱的是我的丈夫——”
西门厉笑笑道:“你绮年玉貌,正值青春,卓慕岚却是个只比死人多口气的人,他无法满足你的任何需求,甚至你有时想去游游山,玩玩水,都无法陪你,因为他离不开他那张病榻,而卓慕秋就不同了——”
“不,”白衣少妇颤声叫道:“我是卓慕岚的人,就算我是爱着他。”
西门厉望狡黠地看着她,似笑非笑地道:“那么你今天到这‘东山’西麓来,又是为了什么呢?”
白衣少妇道:“我只是向卓慕秋解释——”
西门厉道:“解释什么?解释为什么没有嫁给他,告诉他知他过迟?”
白衣少妇黯然点头道:“是的。”
西门厉一笑道:“你人已经是卓慕岚的了,并且一再表示深爱着卓慕岚,这种解释,岂不嫌多余,而且也没有解释的必要。”
白衣少妇口齿启动了一下,却没能说出话来。
西门厉微微一笑,又道:“你不必再多说什么了,那更嫌多余。不管你怎么说,你可以瞒任何人,但却瞒不了我——”
白衣少妇像一个受了惊吓,受了伤,无路可退的小鹿,面对着这只凶恶的巨兽,她准备奋力抵抗,不再示弱,不再退让了,她冰冷说道:“瞒不了你又怎么样?”
西门厉摇头笑道:“不怎么样。你爱卓慕岚也好,爱卓慕秋也好,那只是你们三个人之间的事,跟我无关,我能把你怎么样,又有什么权利干涉你一—”
白衣少妇轻轻喘了一口气。
西门厉却不让她有喘息的机会,话锋忽转,道:“不过我要告诉你,卓慕岚得了你的人,卓慕秋得了你的心,他而今可以说幸,也可以说不幸,因为他两个得的都不够完全。而我不同,我要兼得,也就是说我既要从卓慕岚手里夺过你的人,也要从卓慕秋手里夺过你的心,让他们两个都尝尝那痛苦、那羞辱的滋味。”
白衣少妇往后退了一步,道:“你能得到我的人,能得到我的心?”
西门厉微一点头道:“我有把握,我已经掌握住你最大的弱点了。”
白衣少妇凄然冷笑,道:“我刚说过,但得仰不愧,俯不怍,毁誉褒眨,一任世情。你要是认为我有什么把柄落在了你手里,你可以拿它来要挟我,那你就错了。”
西门厉笑了,笑得很阴,道:“众口可以铄金,唇舌可以杀人,卓慕岚爱你,但他却是个多疑善嫉,我只消让他知道你把心交给了卓慕秋,他得到的只是一个躯壳,一具皮囊,我就可以毁了你们的婚姻,毁了你,世界虽大甚至于让你没个容身之地;人们或能容一个杀人放火的强盗,但绝容不了在一双亲兄弟间周旋的荡妇淫娃,这就够了。”
白衣少妇机伶一颤,挣扎着叫道:“我不怕,我是清白的。”
西门厉脸色一寒,眉宇间那肃煞之气大盛,冰冷的说道:“你心里只一天有着卓慕秋,你便不能清白。”
这一刀正刺了白衣少妇的要害。
她忍不住呻吟一声,娇躯也为之晃动了一下。
突然,西门厉又笑了:“不过你可以放心,我不会用这种手法得到你。我要是在把你造成一个荡妇淫娃的情形下得到你,那会让世人笑我西门厉拾人弃妇没骨气。我要用另外一个方法得到你,我要你在不知不觉间,情不自禁地把你的人跟你的心一起交给我。”
白衣少妇气怒冷笑,道:“你这是痴人说梦——”
西门厉摇头说道:“不,一点也不,我现在就能得到你的人——”
白衣少妇往后便退,惊声说道:“你,你想干什么一—”
西门厉一笑摇头,道:“西门厉不是那种人,要是的话我早就得到你了。我要让你心甘情愿的自动献身,就凭我现在掌握着卓慕秋,掌握着卓慕秋的性命。”
白衣少妇猛然想起那个“口信”,大惊失色,道:“他,他现在怎么了?”
西门厉决然—笑,缓缓说道:“昨天晚上他在一个小摊儿喝酒,卓慕秋本有干杯不醉之量,可是他心里有事,在这种情形下喝酒最容易醉人,结果他真醉了,直到现在还没有醒。所以他今天不能到这‘东山’西麓来,见他那长眠在这座巨坟里的生身之父。”
白衣少妇突然逼前了几步,道:“你,你说他落在了你手里?”
西门厉笑笑说道:“他烂醉如泥,睡在我的床上,推都推不走。”
白衣少妇花容失色,颤抖着叫道:“我……我不信。”
西门厉道:“信不信那还在少夫人。其实那也容易,少夫人可以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回去带卓慕秋一只手来,他的手少夫人不会陌生,是不?”
“不!”白衣少妇机伶一颤,叫道:“你,你让我看看他——”
西门厉道:“可以,不过我要先问少夫人一句,我要以卓慕秋的性命为要胁,要少夫人你宽衣解带自动献身,少夫人你肯是不肯?”
白衣少妇两片失色香唇颤抖,翕动了几下,却没能说出话来,她流了泪,接着她双手捂脸,低下头去。
西门厉唇边掠过笑意,接着说着:“这头一步,可以说我已经得到少夫人的人。当然,我用这种手法得到了少夫人,少夫人你一定会对我恨之入骨,恨不得啖我之肉,寝我之皮,在这种情形下,要想同时得到少夫人的心,那是绝不可能的。不过至少在我得到了少夫人的人之后,少夫人是不能再回到卓慕岚身边去了,而且少夫人也绝不会再想见卓慕秋了,在这时候,少夫人可是落了单,完全孤立了,无家可归,甚至根本就无处可去——”
白衣少妇猛摇玉首,煞白的娇靥上满是泪渍,冰冷说道:“谁说我无处可去?”
西门厉倏然一笑,道:“少夫人的意思我懂,只是少夫人心里还惦念着卓慕秋,少夫人还有更重要的事。一个情字最折磨人,少夫人在没见着卓慕秋没对他解释个清楚之前,我有把握,少夫人绝不会走上那条路去。”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西门厉似乎对她知之颇深,每一句话都是针对她的弱点而发,每一句话也都不偏不斜地正击中她的要害,她完完全全地受限制于人,她还有什么力量抵抗,又还有什么话可说?不,她还是要挣扎,还是要抵抗,她道:“我迟早会见着卓慕秋的,你也永远无法得到我的心。”
西门厉笑笑说道:“少夫人只一天不见着卓慕秋,便一天不会走那条路,这一点关系着我的成败,相当重要。
卓慕秋控制在我手里,我怎么会让少夫人见着他?我要让少夫人无家可归,无处可去,也不能走上那条路,不但独孤,而且枯寂,悲痛,愁苦,在悲惨下过那一天天的日子,这时候我就可以接近少夫人。
少夫人或许会避我,躲我,但只要少夫人多看我一眼,我便多一分成功的机会。到那时,少夫人对我的怨恶仇恨之心,会一次一次的由浓转淡,由深变浅,最后由恨转爱,终于把心又交给了我。”
白衣少妇悲怒笑道:“你这是痴人说梦——”
西门厉摇头说道:“不是的,少夫人,这是实情话。少夫人只要自问为什么一直躲避我的目光,不敢正视我的两眼,就可以知道我所言不虚,不是痴人说梦了。”
白衣少妇脸色猛地一变,道:“你,你会什么邪术——”
西门厉摇头说道:“那不能称之为邪术,我也不会什么邪术。
我本是魔道中人,我是个魔中之魔,我的刀法被人称为‘魔刀’,我练的武功也本就邪而不正,甚至我的血液里也充满了一个魔字,因之我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魔力,当我显露它的时候,当某个人有懈可击的时候,他绝对无法抗拒——”
白衣少妇道:“你认为我有懈可击?”
西门厉微微一笑道:“少夫人你把人交给了卓慕岚,把心交给了卓慕秋,意志不坚,方寸早乱,邪而不正,当然是有懈可击,而且像你这种人最容易中魔。”
白衣少妇道:“我,我不信。”
西门厉含笑说道:“那容易,少夫人可以看我一眼试试。假如你是圣洁的,你是正直的,你根本不会为我的魔力所惑,根本也就不怕我这一双眼,甚至觉得我这双目光跟常人没什么两样。假如你的目光跟我的目光一经接触,你会心乱,怯懦,不安,那就是你邪而不正,不够坚贞,不够圣洁,无法抗拒我的魔力,无法不在我的魔力下低头。”
白衣少妇忙把目光转移得更远,道:“我……我……我不愿意看你这种邪恶的人。”
西门厉笑了,笑得狡黠,笑得阴鸷,笑的得意:“少夫人,这已经能证明了,我有十成把握得你的心,你绝对无法抗拒。”
白衣少妇神色突然一冷,道:“我可以把我这双眼剜掉。”
西门厉摇头说道:“不会的,少夫人,在你没见着卓慕秋之前,你绝不会这样做,因为你要看看多年不见的心上人成什么样子,是胖了还是瘦了,是不是比以前成熟了,是不是比以前更俊了,这是每一个有情人所企望的。”
的确,是这样,白衣少妇自问确是这样,在没见着卓慕秋之前,她绝不能没有双眼,他要看看他现在是什么样子?那怕只是那么一眼。
难道这就是意志不坚,这就是邪而不正,这就是不贞?她知道,她跟卓慕秋之间是清白的。
如果只因为她嫁给了卓慕岚,心里仍难忘卓慕秋,甚至于仍爱着卓慕秋就是不贞的话,上天对人是太残酷了,至少对她是太残酷了,连暗藏这么一点私情的权利都没有。
她嫁给了一个只有手足之情而没有爱情的人,为了他可怜,为了他需要她照顾,在她原本就是一种最大的牺牲。
而这种牺牲换来的原该是上天的怜悯,无穷的后福。谁知道她这种牺牲换来的却是一生的悲惨痛苦,让世人难容,让世人垢骂,最让世人不齿的——不贞。
她知道她是个外柔内刚,意志坚定的女儿家,要不然她当初不会作那女儿家最大牺牲。
然而这种牺牲现在却成了她的弱点,成了任何人可以抓住的把柄。
上天对她岂不是太残酷了么?西门厉笑了:“少夫人,现在我可以说已经是兼得鱼与熊掌了,至少少夫人你应该相信我有十成的把握,轻而易举。”
白衣少妇在心里痛苦的呻吟,痛苦的悲号,冷酷的说,实在使她没有一点抗拒之力,没有一步退身的余地,连一点反抗,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西门厉又笑了:“少夫人,我现在就要得到你的人了,你预备怎么办?是挣扎抗拒,还是乖乖的顺从,任我宰割,任我摆布。”
白衣少妇身躯泛起了一阵剧动,突然把煞白的娇靥一仰,闭着一双美目,不言不动。
泪水无声地滚下来,滑过那煞白冰冷的娇靥,无声地垂落在她的襟前。
西门厉笑了,两眼之中那种奇异的光彩大盛,他伸出了手,缓缓地伸向白衣少妇一寸一寸地往前递。
冷酷的现实逼人,就是白衣少妇在天涯海角也逃不过,躲不了,何况是这近在眼前,有限的距离。
终于,西门厉的手落在了白衣少妇的娇靥上。
白衣少妇的身子又泛起了一阵剧颤,两排长长的睫毛抖动了一下,泪水滚出来的更多。
她没动,也没反抗,等待命运之神降给她的恶运,任凭那命运之神把她玩弄在股掌之上。
西门厉的手掌在那煞白,冰冷的娇靥上停留了一下,然后顺着她的面颊滑落在那欺雪赛霜,羊脂白玉般娇嫩无比的粉颈上。
她机伶一颤,喉头也微微动了一下,但她人仍没动。
她根本也没打算动,没打算抗拒,因为她知道那是白费,她无法逃脱命运之神的手掌,是她自己用一条无形的绳索把她捆得紧紧的。
西门厉的手微微用了力,她微有窒息之感,因之头也不由扬得更高了些,她希望西门厉的这只手再用些力气,就这么一下把她勒死。
但是西门厉没再继续用力,西门厉的意思似乎只想让她把脸扬得更高些。
忽然,她觉得一个热忽忽的东西靠近了她的脸。
她知道那是什么。
她也知道接着要降临的是什么。
在这时候,她心里升起了一丝躲避,一丝抗拒的意念,可是这时候已经无法抗拒,无法躲避了,而且这一丝抗拒,一丝躲避的意念很快也就消失了。
也就在这一丝丝要消失的一刹那之后,她心里突然又升起了一个奇异而又可怕的念头。
她认为她不贞,她是个荡妇淫娃,她应该接受上天的惩罚,接受命运之神的宰割。
她应该让西门厉摧残她,应该让西门厉蹂躏她,也唯有西门厉的这种摧残与蹂躏才能解她心灵上的枷锁。
就因为有了这奇异而可怕的念头,她突然又觉得西门厉这个人并不凶恶,也不是那么个该痛恨的人,相反地,她却觉得他懂得女人,觉得可爱。
就在这一刹那间,她渴求西门厉给她摧残,给她蹂躏,甚至于希望西门厉不拿她当人的疯狂摧残,恣意施虐,这样可以使她把积压在心中多年的一股郁气尽量发泄出来。
她忍不住呻吟,自动地把身子靠了过去。
就在这时候,她忽然觉得那热忽忽的东西离开了她的脸,接着,抓在她脖子上的那只手也松了。
她一怔,忍不住张开了眼,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尽管泪眼模糊,但她已可以很清楚地看见西门厉。
西门厉嘴角含着一丝笑意,那笑意是轻蔑地。
她错愕,她诧异,当她把这种错愕跟诧异流露在脸上的时候,西门厉开了口,话声是那么冰冷:“少夫人,现在让我告诉你,卓慕秋并没有在我手里。”
她猛然一怔,道:“你,你说什么?”
西门厉缓缓地说道:“我说卓慕秋并没有落在我手里,我甚至于连现在他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她定了神道:“这么说刚才你是骗我——”
西门厉含笑点头,道:“是的,一方面我是要证明我能轻易地得到少夫人,另一方面我要看看少夫人能为卓慕秋作多大的牺牲,对卓慕秋的情爱到底有多深。”
她有着一刹那间的错愕,旋即她道:“这么说,你并不是真想得到我。”
“不!”西门厉摇头说道:“我想,我当然想。像少夫人这样风华絕代,国色天香.才貌双全的女红妆,我若说不想据为已有,那是自欺欺人,更何况我要先在这方面击败卓慕岚跟卓慕秋兄弟。”
她诧异道:“那么你为什么拆穿你自己的谎言,告诉我卓慕秋不在你手里?”
西门厉倏然一笑道:“夫人认为我不该在这眼看就要得到少夫人的当儿,自己拆穿自己的谎言是不是?”
她那煞白的娇靥猛然一热,忙摇头说道:“不,我只是不明白——”
西门厉微微一笑道:“我可以让少夫人明白,我只是不愿意在此时此地得到少夫人。山麓、坟墓、雪地寒风,一点风流情趣也没有,这种蚀骨销魂的缠绵绝不该在此时此地。我要在获得少夫人一颗芳心的同时,在有情有爱的情形下得到少夫人的人。”
她忍不住冷笑说道:“你该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只要卓慕秋不在你手里,你就没有办法胁迫我——”
“不然,少夫人!”西门厉笑笑摇头说道:“人的心跟一池水一样,是经不起一颗石头的投掷的。一颗石头投下去就会荡起涟漪,只要有那么一个开始,它便久久不能平静。在它没平静的时候接连不断地投下石头,那涟漪会越来越大,遍及整个池面,酝酿成大的波浪。 今天我的目的仅止于此,而事实上我也已经达到了我第一步的目的——”
她道:“你认为这有用?”
西门厉道:“少夫人可以自问,我有使少夫人不可抗拒的魔力,在这种魔力下少夫人会变得一次比一次身不由主,情难自禁,无法控制自己。”
她知道,他说的是千真万确的实情实话,刚才自己的心湖不是曾经一度起了波涛么?尽管现在这波涛已经平息了,可是似乎已经留下了痕迹,突然间,她又觉得西门厉卑鄙,阴狠,可恶。
她咬了咬牙道:“我只觉得你卑鄙,阴狠,可怨。”
西门厉笑了:“少夫人只要有这种感觉,我的目的便算达到了。以前少夫人对西门厉毫无印象,现在心里将已经有了西门厉—这个人,想忘都忘不了。我了解女人,尤其了解少夫人这种心灵苦闷,带着枷锁的女人,你越觉得卑鄙,可怨,就越情不自禁,身难自主,不信请少夫人自己往后看。”一拱手,道:“告辞,异日再图后会。”
他转身走了,步下石阶很快地消失在登山道上,是那么潇洒,那么飘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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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六 章 她心中泛起了恨意,从未有过的强烈恨意。
她恨西门厉羞辱了她。
她恨上天对她这么刻薄,这么残酷。
她恨命运之神居然给她安排了这么一个悲惨凄楚的命运。
她恨——她恨——她心颤抖,人颤抖,那丰满温润的香唇,几乎让她咬出了血,她掩着脸狂奔而去。
口 口 口
严寒贞带着重重的心事,悲痛地,哀怨地回到了剑庄。
“剑庄”跟外面一样地有未溶的积雪。
可是她却觉得“剑庄”比外面暖和得多。
要是能不出去,她宁愿从今后一步不出“剑庄”。
回到了“剑庄”,就像一只受惊的小鸟回到了暖巢,回到了母亲的护翼下,她想放声痛哭,可是她哭不出声,也没有眼泪。
而事实上她是不敢出声,只有让眼泪往肚子流。
世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了!”
口 口 口
她轻轻地推开了精舍的两扇门,一阵暖气跟一阵浓浓的药味迎面扑来,暖气固然让人舒服,连这中人欲恶刺鼻的药味,她闻起来也是清香而温馨的。
这间精舍小巧而雅致,座落在“剑庄”后院那一片森森的林木之中,左临水榭,右有假山,相当的清静幽雅。
精舍里的摆设很考究,一桌一几都是名贵的紫檀木制成的,只是那紫檀木的茶几上放的不是精美的茶具,而是散发着药味的药锅,还有用来喝药的一个碗。
西墙根香起全室,北墙下牙床玉钩,床上静静地躺着一个华服客,年纪在卅上下。
虽然他盖厚厚的锦被,只露着上半身半躺半坐地靠在叠得高高的枕头上,可是看得出他有一付颀长的身材。
长得很俊逸,有几分像卓慕秋,只可惜他的脸色太苍白了,几几乎没有一点血色,人也显得很虚弱,远不如“神剑”卓慕秋健壮。卓慕秋虽然也带着几分病态,可要比他好得多。
严寒贞推门的时候,他睁开了一双眼,目光是那么的涣散无神,没有一点光彩,他开口问了一声,话声也是那么的有气无力:“谁呀——”
严寒贞像做了什么亏心事,愧羞,不安低低地应了一声:“是我,慕岚!”
卓慕岚突然有了无限的力气,两眼猛地一睁道:“寒贞!”
仰身便要坐起。
严寒贞急步走到床前去,伸手按住了他,是那么的轻柔:“别动,慕岚,好好躺着——”看了茶几一眼,道:“药吃过了么?”
“吃过了。”卓慕岚道:“我不喜欢他们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晃得我心烦,可是偏偏你又不在——。”
严寒贞道:“我出去了一下,是我吩咐他们伺候你吃药的。”
卓慕岚道:“你上那儿去了,一去这么久,差点没把我急死,盼死。”
严寒贞不敢正视那双无神的目光,尽管它无神,在严寒贞看来却比刀还锐利几分,她低着头道:“我出去随便走走,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两枝早开的梅花,也好折几枝插在花瓶里,给咱们这间屋里点缀点缀。”
“真的!”卓慕岚有了点精神,两眼睁大了些,唇边有了丝笑意,脸上也有一丝儿红意。
“咱们这间屋实在该添点生气了,死气沉沉的,还一天到晚弥漫着药味儿,长住在这间屋里的人,没病也会闷出病来。找到了么?”
严寒贞嫣然一笑,带点羞愧,也带点凄楚道:“你没见我两手空空的么?”
卓慕岚哑然失笑,旋即说道:“说真的,你也应出去走走,一天到晚老在这间屋里伴着我,真能把人闷坏了,要真把你这个没病的人闷出病来,我会心疼死。”
严寒贞更羞更愧了,微微低下了头,道:“别这么说,慕岚,我不该陪你么,我不陪你谁陪你。你的身子一天不见好,我就该一天衣不解带的伺候你。”
卓慕岚道:“我的病一好你就不管我了么?真要那样的话,我宁可病一辈子,一辈子躺在床上。”严寒贞忙道:“别说傻话,我是你的妻子,这辈子是你的人,我会陪你一辈子,伺候你一辈子——”
卓慕岚笑了,道:“我说着玩儿的。你是我的爱妻,又不是丫头下人,我怎么能让你伺候我一辈子——”
伸手抓住了严寒贞的柔荑,深情地道:“来,寒贞!坐下来,坐在这床沿上,让咱们夫妇聊聊。”
他把身子往里挪了挪。
严寒贞温顺地坐了下去,将身子紧紧地靠着卓慕岚的身子。
卓慕岚突然想起了什么,目光一凝,道:“寒贞!你的手怎么这么凉,跟冰似的?”
严寒贞像是躲什么,轻“哦”一声道:“外头冷——”
卓慕岚眉锋微微一皱,道:“你也真是,明知道外头冷,为什么不多穿件衣裳?下回再出去可千万记住多加件衣裳,别冻坏了,别让我心疼。”
严寒贞头垂得很低,轻轻点了点,道:“谢谢你,慕岚,我知道你对我好——”
“瞧你说的?”
卓慕岚又道:“你是我的爱妻,我不对你好对谁好,我不对你好谁又对你好?”
这是一句很平常的话,也充满了深情,但严寒贞却觉得它像针,扎得她心疼。
卓慕岚忽然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寒贞!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觉得很矛盾,我认为该让你常出去走走,但却又怕你离开我,不愿意你出这间屋一步,这也许是我自卑心理的作祟,我怕你会突然离我而去。就拿今天来说吧,你从没有出去这么久过,我真担心你会不回来了——”
眼圈一红,居然泪光闪动,要掉泪。
严寒贞的心一阵揪动,忙道:“慕岚!你怎么有这种想法?说这种话?我是你的妻子,今生今世是你的人,我怎会离你而去——”
卓慕岚摇摇头,道:“你不知道,寒贞,有时候,我觉得你还年轻,我这么久病不愈,一个活死人般,长久这么羁绊着你不是办法,一天到晚在你眼前的是病人、药锅,连鼻子里闻到的都是药味,生活苦闷死板,一点乐趣都没有,更别说什么幸福了。
我不能耽误你的青春,你这一辈子,你原该是属于慕秋的,我恨不得马上寻求解脱,成全你跟慕秋——”
严寒贞心头颤抖,忍不住叫出了声:“慕岚,别说了,我不许你再说了。你怎么能有这种念头,说这种话——”
卓慕岚摇摇头,道:“寒贞,我知道你对我的一番深情,我知道你不会嫌我,可是我要说的这些话非说完不可,这些话在我心里积压得太久了——”
严寒贞颤声叫道:“慕岚——”
卓慕岚摇摇头,道:“听我说,寒贞,你一定要让我把它说完——”
顿了顿道:“我刚才告诉你,我很矛盾,我真的很矛盾。我有时候会有刚才那种想法,可是有时候我却觉得你应该属于我,因为世上没有一个会比我更爱你,比我更需要你,我要你只属于我一个人,永远伴着我关在这间充满了药味的小屋子里,我活着你也活着,我死了你也得死,甚至你跟个下人说话,我都会嫉妒,要是你有一天离我而去,我,我,我——”
他身子突然起了颤抖,两片干枯苍白的嘴唇翕动着,却没说出话来,泪水夺了眶,泉涌一般出来。
严寒贞心痛如裂,再也忍不住了,悲叫一声:“慕岚我以后再也不离开你了!”
转身扑在卓慕岚身上,失声痛哭。
卓慕岚俯身抱住了她,两个人哭作了一团。
严寒贞是个有血,有肉,有情感的人,否则她当初不会作那么大的牺牲;而在作了最大牺牲之后又难以忘情于卓慕秋,她如何受得了这个。
她感动,她也羞愧。
她庆幸自己有这么一个深爱她的丈夫。
她也谴责自己那种心灵上的不贞。
半晌过后,先住声收泪的是卓慕岚,他满面泪渍地托起严寒贞那满是泪渍的娇靥,道:“别哭了,寒贞,都是我惹你难受。”
严寒贞哭着摇头道:“不,慕岚,我不是难受,我是高兴,我是惭愧。你对我一番深情,这是世上每一个女儿家所企求的,而我这个做妻子的却每疏于照顾你——”
卓慕岚道:“别再说了,寒贞!你还要怎么照顾我?过着苦闷枯寂的日子,没有乐趣,更谈不上幸福,端汤送药,嘘寒问暖,衣不解带,世上还有比你更周到,更体贴的妻子么?”
严寒贞还要再说——卓慕岚一只手已按在她那两片香唇之上,道:“不许再说了,寒贞,让我给你擦擦眼泪,咱们谈点别的。”
他温柔而体贴地擦干了严寒贞脸上的泪渍,忽然说道:“对了,慕秋有消息么?找着他了没有?”
严寒贞摇摇头,道:“闵总管已经四下派人去找了,到现在还没有回话——”
卓慕岚摇了摇头,勉强笑笑说道:“我看不用找了,像慕秋这么个人,像他那种身手,要是不愿意回‘剑庄’来恐怕谁也找不到他,就算能找到他也是白费。
他那个倔强脾气你我还不知道么?唉!总而言之一句话,是我这个做哥哥的对不起他。”
卓慕岚语出无心。
但严寒贞却觉得这句话像把刀,毫不留情地一下刺在了她心上,她道:“应该怪我导致你们兄弟不和,是我害了慕秋。当初我要是不到‘剑庄’来,什么事都没有。”
卓慕岚急了,两眼一睁,道:“寒贞!你怎么能这么说?”
严寒贞道:“我说的全是实情实话,要不然你们兄弟俩联剑执掌‘剑庄’门户,谁还敢正眼看‘剑庄’一下?”
她这句话是有所指的。
可是卓慕岚没听懂,他长年卧身病榻,休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连这座小屋也难得跨出一步,自然是不会知道外面的情形。
他摇摇头,悲苦笑道:“我那里配跟慕秋联剑执掌‘剑庄’,像我这么一个比死人多口气的人,又能干什么?慕秋一手剑术深得老人家真传,放眼当今恐怕也挑不出几个对手,只要他肯回来,有他一人足够了,我么,把这老人家遗留下来的基业交给他,咱们再搬出‘剑庄’,找个远离尘世的地方终老斯乡去。那种清静恬淡,寄情山水的日子一直是我所向往的,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实现,有没有机会实现了。”
严寒贞道:“只要你愿意,怎么不能?”
卓慕岚道:“真的能么?”
严寒贞道:“当然能,你我找一片山林,盖两间茅屋,筑一圈竹篱,前面种花,后头种菜,养些鸡鸭,放放牛羊,洗衣裳,做饭,粗的活儿我都会……”
卓慕岚一点头道:“我知道,你人聪明,又天生一双巧手,论女红,没人比得上你,只是那粗活儿该是我这个男人家的。”
严寒贞道:“不行!你得养病,养身子。”
卓慕岚道:“我能老这么病着,老躺在床上,靠妻子养活,让妻子伺候么?”
严寒贞一点头道:“对,说不定那种地方,那种日子有益你的身子,等你的病好了,身子复原了,你干你的,我做我的,虽然布衣蔬菜,倒也清甜可口,闲来时我陪你游游山,玩玩水,吟吟诗,填填辞,喝喝酒,下下棋……”
卓慕岚笑了,笑得相当爽朗,道:“这几样里面,恐怕只有一样酒我可以跟你比个高下…”
严寒贞凝了他一眼,风韵天生,娇态毕露,嗔道:“行了,谁不知道你卓大少满腹经纶好才华……”
卓慕岚咧嘴一笑,道:“说真的,我这块材料,也只有舞舞文,弄弄墨罢了,别的我还能干什么……”
目光忽然一凝,嘴角含着一丝神秘笑意,道:“什么都齐了,只欠一样。”
严寒贞道:“什么?”
卓慕岚凑近她耳边低低说了两句。
严寒贞娇靥上突然泛起两片醉人羞红,叱道:“跟你说正经的,你偏没正经。”
卓慕岚道:“谁说的,此乃人之大伦,世上还有比这更正经的事么?”
一阵激动,他突然拥住了她。
严寒贞一惊大羞道:“不行,你的身……”
余话还没出口,她的嘴就像被什么堵住了。
突然,她挣扎着又说了一声:“门还没闩……”
卓慕岚喘着道:“天都大黑了,这时候谁会到这儿来?”
可不,天早就大黑了,屋里没点灯,不是两个人坐的近,恐怕谁也难看见谁了。
没听见严寒贞再说话。
只听见卓慕岚呓一般地在说些什么……
天黑,风大,在这夜静的时候刮得呼啸作响,鬼哭一般。
这种天不会有月,可是地上还有少部份积雪,有雪的夜晚便不会太黑,更不会黑得看不见东西!”
“东山”西麓那座巨冢前,插了几枝香,放了一束鲜花,风太大,蜡烛没办法点,只有放在那儿意思意思了。
冢前站着个白影,是个人,这个人穿着一身白衣,他站在那座黑忽忽的巨冢前,相当明显,老远就可以看见他,他静静地站在那儿,低着头,似乎在默悼。祭坟扫墓的事不少见,在这时候祭坟扫坟却不多见。
他站在这儿似乎有一段不短的时候,那几枝线香都快点燃一半了。
在这当儿,除了他被风吹得狂飘,还有拍拍作响的衣袂外,一切都是静的,甚至于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几条黑影也是静的。
他没动一动,那几条黑影也没动一动。
过了一会儿,白衣人缓缓抬起了头,目光在那巨冢上停留了一下,然后缓缓移动投射在山下不远处那座黑忽忽一片的大庄院上。
他的目光在那座大庄院上停留了很久。
当他的目光停留在那片大庄院上的时候,他那略嫌苍白的面颊上,不带一点表情,可是他那双眸子却像突然间蒙上了一层薄雾似的,由明亮、清朗而转为黯淡。
当他的目光从山下那座庄院上移转到那座巨冢上,投下最后一瞥的时候,他突然开口说了一句话:“别在这儿,跟我到东麓去。”他迈了步,缓缓地往东行去。
他身后那几条黑影电一般的闪动,由聚而散,一个起落之后 又落回了泥地上,原是在他背后的,现在变成两个在他身前,两个在他身后。
他脚下只顿了一顿,但没停,一顿之后他仍往东行去。
前面的两个黑影忽然动了一动,两个人手里各多了一样东西,一样似乎会见风长,原没见有什么东西,一霎眼间多了长长一杆,足有鸡蛋般粗细,竟然是一杆枪。
白衣客像没看见似的,仍在往前走。
忽然,他身后那两个动了,电一般的一闪,直向他后背射到,两人手里黑忽忽的两样东西,看不清楚究竟是什么。
白衣客脚下仍没停,但当那两个人扑近他身后的时候,他背后像长了眼,他抬起了手,从腰间往后一挥,一道光华暴长,“扑”,“扑”两声,身后那两条人影暴退。
落地再看,他两个胸前衣裳破裂,迎风狂飘。
白衣客手里多了一样东西,亮亮的,短短的,跟一泓秋水似的,是把剑,是把短剑。
前面突响起了一声沉喝:“‘神剑’果然名不虚传。”
那手握大枪的一个,把枪往地上一顿,然后单臂前递,那原本一个的枪尖变成了无数个,电一般地飞向白衣客前胸,没有一处大穴不在笼罩之下。
白衣客抬手出剑,那锋利的剑尖灵蛇一般往那无数个枪尖之中点去。
只听“唷”地一声,枪尖由无数个变成了一个,一下缩了回去,持枪的那个黑影也为之退了一步。
白衣客冷哼一声道:“金如风,这就是你的‘杨家枪’?”
话声充满了轻蔑。
持枪的那个陡然一声厉喝,双手持枪,跨前一步,忽,忽,忽一连递出三枪,枪枪灵蛇般,一枪枪勾魂锁喉,上、中、下三路无不在威力笼罩之中。
白衣客沉腕出剑,一连三剑,头两剑轻松地封住了对方的攻势,第:剑逼偏对方的大枪,人欺进,短剑贴着枪杆前滑,连人带剑直扑了过去。
剑已比枪短了不少,短剑比大枪更短,兵器一寸短便一寸险,可是白衣客虽然使的是短剑,却未见吃亏。
吃亏的却是持枪那人,枪在一定的距离对敌时甚见威力,最忌讳的就是让人逼近,一旦让人逼近,一杆大枪不但成了没用之物反而成了个累赘。
事实上的确如此,如今持枪那人一杆大枪便无法一下掉转枪头收回来。
持枪那人大吃一惊,抽身要退,可是白衣客动作太快,一连{剑,两剑封架,一剑进击,快捷如电,几乎是一气呵成,根本不容稍退,第三剑逼开大枪贴着枪杆前滑,只不过一闪,那一柄短剑便已递进了他的咽喉要害。
眼看他的咽喉就要被那锋利的短剑割断。
就在这时候,短剑剑尖一顿,撤然一泻而下,白衣客跟着一闪退了回去。
持枪那人怔在了那儿,站在那儿一动没动,也不知道是吓呆了还是已经没命了。上身一件衣裳由领子到下摆跟解了扣子似的,全敞开了。整个胸膛露了出来。好好的,连一点皮都没有破。
剑术造诣的深浅就在这儿,难在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多一分,开膛破肚,血溅尸横,少一分连个扣子都割不掉。
刹时间,四个人没一个敢再动。
白衣客缓缓垂下了剑,冷冷说道;“我要是加一分力,你四个中就要有三个躺在这‘东山’东麓的雪地上,我看你四个该知足了……”
顿了顿道:“卓慕秋已不是以前的卓慕秋了,我不愿意多造杀孽,我杀单擎天是迫不得已。记住,以后别再找我了,要不然你们‘十三魔’就会一个连一个地从武林中除名。修为不易,能在武林中活几十年更不容易,从现在起,为你们每个人的今后多想想!走吧。”
四个人没一个人说话,默默地转身要走。
“慢着。”卓慕秋突然又开口说道;“让我问问你们,你们怎么知道我会到这‘东山’东麓来?”
沉默了片刻,那使鞭的一个开了口:“自然是有人告诉我们。”
卓慕秋道:“是谁告诉你们的?”
使鞭的那人道:“‘魔刀’西门厉。”
卓慕秋一怔,旋即点了点头道:“原来是他,你们在什么地方碰见他的?”
使鞭的那人道:“从这儿往东走,三里外有一片疏林,有一围竹篱,一间茅屋,就在那儿,那儿就是‘魔刀’西门厉的住处。”
卓慕秋道:“谢谢你了,你四个是有意让我找他去。”
使鞭的那人道:“我四个杀不了你,但‘神剑’对‘魔刀’,你‘神剑’可不一定能占得便宜,讨得好去。”
卓慕秋微微点了点头道,“也许。”
提着那柄短剑,缓缓往东行去,越走越远,越走越远,终于消失在东麓夜色中。
使鞭的那人道:“他去了,没想到他真会去。”
对面两个之中,那左边一个道:“没听西门厉说么,他跟他是冤家对头,只要一个知道另一个在那儿,一定会找上门去。”
使鞭的那个道:“他去了,咱们怎么办?跟去给他收尸去?”
对面两个中那左边一个道:“西门厉说得好,他们两个中总要倒下一个的,那没倒的一个,自会替倒下的一个收尸,用不着咱们插手。”
“不错,自有我替他收尸,用不着你们插手。”
一个阴森冰冷话声起自巨冢之后。
随着这阴森冷冰的话声,那座巨冢之后鬼魅一般地走出一个人来,正是“魔刀”西门厉。
四个人一怔,使鞭的那个忙道:“卓慕秋找你去了。”
西门厉陪笑道:“我知道,我有十成把握,只要你们告诉他那地方,他一定会去。”
使枪的那人道:“那么你怎么到这儿来……”
西门厉摇头说道:“今夜我不想跟他碰头。”
使鞭的那人道:“这么说,你是有意让他扑个空。”
西门摇头说道:“不!他不会扑空。”
使鞭的那人讶然说道:“他不会扑空?”
西门厉道:“是的,他不会扑空,我担保他绝不会扑空。”
四个人面面相觑,可是谁都摸不清是怎么一回事?其实,又何只他四个摸不清楚!口 口 口灯点起来了,不过灯焰压得很低,很小。
虽然是一灯如豆,但在这么深的夜,这么小的一间屋子里,已经是够亮的了。
是该把灯点起来,这时候灯下看人,益显醉人,那风光是旖旎的,是最动人的。
锦被里,绣花枕上,人儿两个。
卓慕岚满脸是汗,脸色更苍白了,脸向上躺着,眼闭着,不住的喘着。
严寒贞静静地躺在他的臂弯里,乌云蓬松眼儿眯,娇靥上一抹酡红,鲜艳欲滴,是那么娇懒无力。
小屋春暖,灯焰乱跳,除了灯焰在跳动之外,一切都是静的,像暴风雨过后那一阵沉寂般的静。
一堵墙隔开了两个世界,外头是那么冷,里头是那么暖和。
良久,良久,卓慕岚已经平静了些,他先开了口:“寒贞!你伸个手,把抽屉里中的那个药瓶递给我。”
严寒贞没说话,一双美目仍闭着,从锦被里伸出一只粉臂,像凝脂,又像白玉,缓缓地伸出去,摸索着拉开了床头那张小桌子的抽屉,摸出了一个小白玉瓶,又缓缓地缩了回去,把小白玉瓶递给了卓慕岚。
他显得很虚弱,直似连那一个小白玉瓶都拿不动一般。
拔开了瓶塞,卓慕岚倒出两颗赤红的药丸投进了嘴里,慢慢地嚼了嚼咽了下去,然后把那小白玉瓶塞在了枕头下,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慕岚!”严寒贞梦呓般地开了口,话声好低好低,低得几乎只有她自己才听得见;“在你的病没曾好,身子没曾复原之前,我不许你再……”
“不!不行!”卓慕岚摇了头,嘴角含着一丝笑意,话也说得有气无力:“什么我都能够听你的,唯独这件事,我不能听你的。”
严寒贞睁开双眼,两排长长的睫毛眨动了一下,很快地她又把眼闭上了:“咱们都还年轻,来日方长,你不能不顾你的身子……”
卓慕岚道:“不要紧,你不见我吃了药么?”
严寒贞道:“这不是办法,你这是饮鸩止渴。”
卓慕岚道:“我知道根本的办法是赶快把病治好,把身子赶快养好。可是你知道,当一个人真渴的时候,那怕是碗穿肠毒药,他也会迫不及待的一口气喝下去……”
严寒贞虚弱地摇摇头,道:“不行,我不能让你这样糟蹋自己的身子,你是我的丈夫,你是我唯一的亲了,我还要你呢。我刚说过,咱们都还年轻,来日方长,人应不是为床第间的片刻缠绵活着,一时的小不忍说不定会落个遗恨终生。你爱我,你该为我保重。”
卓慕岚道:“我知道,寒贞!可是我有一个很奇怪的想法,人总是人,人毕竟是血肉之躯,你是个健健康康的人,而我却为病魔缠身,长卧病榻。你的日子已经够苦的人,我怕你有一天会忍受不了这种苦日子……”
严寒贞猛然睁开一双美目,道:“慕岚!你这话什么意思……”
卓慕岚道:“别生气,寒贞!我说的是实情实话。我知道你,我知道你可以苦自己,为了我你可以牺牲一生的幸福,甚至于牺牲一切。可是我……这也许就是我的自卑作祟,我太爱你,我不能没有你,我怕失去你……”
严寒贞脸上那抹酡红消失了,一刹间她的脸也跟卓慕岚的脸一样的苍白:“慕岚,你的意思我懂,你把我当成了什么样的人?当初我所以嫁给你是为情为爱,并不是为别的。要是的话我不会选择了你。夫妻关系是靠深厚的情爱维持的,并不是靠床第间的片刻缠绵来维持的……”
卓慕岚道:“我刚才不是说过了么?我知道你,可是我怕……
寒贞,你不能了解一个自卑的人……有时候我恨不能自己寻求解脱,可是有时候的想法连我自己都觉得害怕,我要是有一天会失去你,不如我现在就把你杀了,这样你就永远只属于我一个人了。”
严寒贞颤声说道:“慕岚!你怎么会变得这个样子,你什么时候……”
卓慕岚叹了口气道:“寒贞!你不知道,早在当年你选择我做你的终身伴侣时,我就有了这种想法。不过我一直把它深藏心底,没让你知道……”
严寒贞唇边掠过一丝抽搐,颤抖着叫了一声:“慕岚……”
突然把头埋在枕头里,没听见她的哭声,只见她香肩耸动,一个娇躯颤动得厉害。
有情有爱的日子不怕苦。 可是做丈夫的有这么一个不正常的心理,做妻子的迟早会受不了的。至少在这种折磨,这种煎熬下,她的心理也会慢慢的变成不正常。
要说不正常的话,他们这种结合早就不正常。
只消仔细一想那后果,任何人都会觉得可怕。
口 口 口
踏着泥泞,顶着风,卓慕秋慢慢地往前走着。
手里提着他那柄短剑,握得紧紧的。
他要不惜一切拼了“魔刀”西门厉。
不只是为他自己,“魔刀”西门厉只要存在一天,“剑庄”便永无宁日,他那兄嫂也永无法过一天安静生活。
他知道,要是那一天西门厉找上了“剑庄”,他那虚弱的兄长一定会伤在西门厉的刀下。
夜色虽然黑,可是地上有雪,他不愁看不清楚。
默计路程,他走了差不多已经三里了,眼前就是一片疏林,光秃秃的枝桠在寒风中抖索、挣扎,不知道再挨多少个苦难的日子才能挺直地站立着,不知道再挨多少个苦难的日子才能不再遭风雪的袭击。
不管多少个日子,它得支撑,得坚强地支撑,要是在这时候倒了下去,就永远没办法再见着早春的阳光。
这片疏林依着一片山坡,林后的那座山没多远,可是挺陡,挺险峻。
稀疏疏的一片树林,从树林的这一边,一眼可以看到树林的那一边。
山坡上,有一座屋顶还有一两片积雪的小茅屋,围着一圈竹篱。
虽然小了些,但是它座落在一个避风的所在,尽管孤独,可是它很宁静。
那纸糊的窗棂上透着灯光,让人看在眼里,心里会产生一种暖和感,也产生一种向往。
尽管它小,尽管他孤独,对一个无家可归的人来说,它却是无限温馨的一个所在。 看看这座茅屋,想想片刻之后将要在这儿展开一场艰苦惨烈的搏斗,将要使一人溅血,一人横尸,卓慕秋不禁有点不忍。
卓慕秋已然穿过了那片疏林,再走两三丈便抵达茅屋之前。
茅屋里仍是静悄悄的,听不见一点声息。
再大的风。凭“魔刀”西门厉的一身修为,断不会听不见有人走近了这座茅屋。
那么为什么茅屋里一点动静没有,灯仍亮着?卓慕秋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十三魔”中金如风等四人让自己到这儿来找西门厉,无可讳言地是想借着西门厉那把“魔刀”除去自己。
西门厉既然选择在这个地方跟金如风四人碰面,那是有意让他们知道他的住处。
西门厉为什么这样做?那无非是想借金如风四人之口,把自己引到这儿来,也就是说西门厉料准的自己必来。
西门厉既然料准自己必来,那当然是一定有所准备,有所戒备。
那么茅屋里这寂静,这灯光——卓慕秋停了步,如今的距离还在茅屋两丈以外。
他摒住呼吸,凝神在听。
呼吸声虽然小,可是对西门厉这一个功力高强的高手来说,不足以掩住他的行动。
卓慕秋缓缓地在呼气,五十丈内没有一点动静。
茅屋近在三丈以内,自然也没有动静。
卓慕秋甚至没听见任何动物的呼吸声,包含了人的呼吸在勺。他有点诧异,带着诧异他迈了步,直向茅屋逼了过去。
茅屋的两扇门,竹篱的两扇柴扉,都关着。不知道茅屋那两扇门是不是已经上了闩,竹篱这两扇柴扉是虚掩的。
卓慕秋经验历练两称丰富,为防西门厉在竹篱两扇柴扉上施手脚,他没有用手去推,提起掌中短剑,用剑尖点向了两扇柴扉。
“吱呀”一声,两扇柴扉开了。
这一声“吱呀”,在这么深的雪夜里,在这避风的所在,听起来声音特别大,特别刺耳。
卓慕秋眉锋一皱,他不愿意让这声门响为自己招来突如其来的猝袭,以短剑护住周身要穴,提一口气,—点脚便到了茅屋门前,短剑向前一递,剑气所至,砰然一声茅屋两扇门豁然大开,他连人带剑扑了进去。
也只不过是砰然一响,接着什么动静都没有了。
茅屋一明一暗,外头这一间算厅堂,除了一张桌子外,别的什么都没有。
桌上点着一盏灯,灯蕊老长,由于没有人修剪,直冒黑烟。
里头那间是卧房,一张桌子一张床。
床是张木板床,被子弄成个被窝筒,可是里头并没有睡人。
桌子紧挨着床头,上头也放着一盏灯,也是灯蕊老长,直冒黑烟。
卓慕秋只一眼便已作了这种判断。
西门厉上那儿去了?他不在这座茅屋里么?不!在!在那儿!卓慕秋突然右臂上举,向着屋顶刺出一剑。
一声金铁交鸣,一声轻笑,茅屋里多了一个人。
西门厉从屋梁上落了下来,落在茅屋门口,正堵住门,他那把刀横在胸前。俊逸,惨白,冷肃的一张脸上流露着一种诧异的笑意?“果然不愧‘神剑’,换个人谁也无法一剑把我逼下来。酒醒了么?”
卓慕秋站在桌子边,掌中短剑前指,剑尖指的是西门厉的眉心,他缓缓说道:“西门厉!你要想知‘剑庄’的剑术跟你‘魔刀’的刀法孰强孰弱,如今是一个合适而公平的机会。”
西门厉突然一声轻叹,道:“物是人非事事休,未语泪先流!休说是人非了,就连那物也不属于你了,你何必一再强替别人出头?”
卓慕秋脸上掠过一丝异样神情,道:“我虽已经不是‘剑庄’的人了,可是我姓卓还是永远不会改变的!”
西门厉沉默了一下道:“平心而论,我本不想跟你为敌,甚至我还替你抱不平,你那哥哥霸占了‘剑庄’产业,夺去了你的爱侣————”
“住口!”卓慕秋陡然一声冷喝,一剑刺出。
西门厉没有出手,飘身退出了茅屋。
卓慕秋一步跟了出去,又是一剑递出。
西门厉一闪退又躲了开去,道:“卓慕秋!干嘛这么大火气,我还有话说。”
卓慕秋收剑不攻,冰冷说道:“翻弄口舌,这岂是丈夫行径?”
西门厉道:“我知道,我说的是实情实话,你那哥哥如今正拥美人高卧,你却徘徊在寒风雪夜里,无家可归——”
卓慕秋道:“那是我卓家的事,用不着你操心。”
西门厉道:“我只是为你不平,替你难受——”
卓慕秋举起掌中短剑。
西门厉连忙改口说道:“好!好!好!从现在起,我不再提你的伤心事就是,咱们谈点别的吧——”
卓慕秋目光一凝,道:“西门厉!你把我引到这里来,意欲何为?”
西门厉倏然一笑,道:“你到这儿找我,又是为了什么?”
卓慕秋动了动掌中短剑,道:“为了‘剑庄’的将来,特来跟你作殊死一搏。”
西门厉道:“这不就是了么。我把你引到这儿来,当然也就是为了杀你!”
卓慕秋道:“那么你为什么避不交手,一再翻弄口舌——”
西门厉道:“你想知道原因,我可以告诉你,第一,我在这儿等你,远不如你上门找我煞气来得重,我要避一避你的锐锋,等你煞气略消,气躁心浮时再出手——”
卓慕秋道:“我不是个没经验的生手,恐怕你这番心思要白费了。”
“等等再看吧!”西门厉笑笑说道:“第二,我要劝你几句,希望你能够冷静的想一想,殊死搏斗不是闹着玩儿的,两个人之中一定要有一个倒在地上才能罢手,你要是没把握杀了我,最好别逞强代人出头,在没动手之前离开这儿还来得及——”
卓慕秋看了他一眼道:“你处心积虑要杀我。如今我来了,你难道会让我走么?”
西门厉道:“我当然会放你走,不过我是有条件的。”
卓慕秋道:“你有什么条件?”
西门厉道:“你人可以走,把你的短剑留下来。”
卓慕秋倏然一笑道:“我明白了。我把短剑留给你,就等于我已在你‘魔刀’之下低了头,你可以拿着我这把剑,向天下武林证明我败在了你手下,可是?”
西门厉道;“不错!你说得对,我正是这个意思,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
卓慕秋笑容一敛,道:“你告诉我放下这把剑之后,你还找不找‘剑庄’的麻烦?”
西门厉“哼”地一声,道:“我要是答应你从此不犯‘剑庄’,你可以在我面前低头,是不是?”
卓慕秋毅然点头,道:“不错!”
西门厉眉锋一皱,道:“我懂了,你那兄长霸占了‘剑庄’基业还夺了你的爱侣,对你是既不仁,又不义,你为什么一再为他————”
卓慕秋道:“毕竟他是我的一母所生同胞亲兄弟,再说是我当年不辞而别,离家出走,如今不愿回‘剑庄’去,并不是他不仁不义。我哥哥虽然会武,可是他长年为病魔缠身,身子虚弱,生就一付棉软心肠,连只鸡都不敢杀,他算不得武林中人,他要过的只是与世无争,清静平淡的日子,所以我不愿有人打扰他们,更不愿意让他们投入武林是非漩涡。要是竟然有那避不掉的麻烦,我愿以一身当之。”
西门厉纵声大笑说道:“卓慕秋!你的牺牲是够大的,可以当那两字‘情圣’而无愧。 你那哥哥霸占了你该有一半的产业,夺了本该完全属于你的美人,到头来你反而愿意舍命,去卫护他们过那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甜美日子,度量之大,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实在令人敬佩得很,要是让你那哥哥知道当年跟如今的这几件事,他应该羞煞愧死。让我告诉你吧! 你那当年的爱侣,自摇身一变而成为你的嫂子之后,对她的丈夫是情深爱厚,如胶似漆,白天依偎暖室,夜晚枕上成双,享尽鱼水之欢,尝遍闺房之乐,早就把你忘得一干二净——”
卓慕秋冰冷说道:“既为夫妇,本应如是。你说完了么?”
西门厉道:“说完了。我想问你,难道你能无动于衷,难道你能忍能受?”
卓慕秋道:“你只告诉我一句话,你能不能不犯‘剑庄’?”
西门厉道:“不忙,让我再告诉你一件事——”
卓慕秋道:“什么事?”
西门厉道:“别看你那嫂子如今跟你那哥哥像两块揉在一起的蜜糖似的,分都分不开。你哥哥毕竟虚弱病躯,精力有限,有一天你那嫂子会为她自己的人去打算,一旦她有苦闷日子过的时候,她会难耐寂寞,背弃你哥哥,来个红杏出墙——”
卓慕秋举起了掌中短剑,道:“西门厉!没想到你是个毫无丈夫气概的碎嘴子,你是跟我放手一搏,还是爽爽快快的答我问话?”
西门厉目中厉芒一闪,道:“我可以放过你哥哥你那嫂子,不过得让他们让出‘剑庄’!”
卓慕秋摇头说道,“那办不到。‘剑庄’是卓家祖上留下来的基业,谁也不能出让它!”
西门厉道:“你不是要你的兄嫂过那与世无争,清静平淡的日子么?我愿意把这一片山坡地跟这座小茅屋让给他俩,这里有山有水,可以栽花,也可以种菜——”
卓慕秋道:“祖上留下来的基业,就是敌国之财富,也是不易不换的。”
西门厉道:“有件事恐怕你还不知道。”
卓慕秋道:“什么事?”
西门厉道:“‘剑庄’的主人原来姓西门,并不姓卓。‘剑庄’并不是你卓家祖上遗留下来的,而是你父亲从姓西门的人手里夺过去的。”
卓慕秋倏然一笑,道:“照这么说,‘剑庄’原该是你西门厉的?”
“不错广西门厉道:“我就是西门家的后人。”
卓慕秋淡然一笑道:“普天之下,举世之中,谁不知道‘剑庄’卓家——”
西门厉道:“只有你那父亲知道‘剑庄’本不是卓家的——”
卓慕秋道:“我父亲已经过世了。”
西门厉道:“所以说死无对证,害得我西门家有冤没处诉。也 幸亏他死得早,要不然这报应将不会只落在你兄弟头上了。”
卓慕秋摇摇头,道:“你不必再说什么了,动手吧!只要你今 夜能让我倒在这片山坡上,‘剑庄’就是你了。”
西门厉微一点头,道:“说得也是。不过我想兵不刃血就把你放倒在这片山坡上。”
卓慕秋道:“那恐怕办不到。在没有分出胜负之前,你我的机会是各占一半。”
西门厉摇头笑道:“不!跟你说了半天话后的如今,我可以说我已经有了十成把握,掌握了十分取胜的机会,你要是不信的话,你可以略略运气试试。”
卓慕秋疑惑地暗暗运了运气,不运气还好,一运气之后,顿觉真气受阻,血脉不畅,身上有点酸软无力之感。
他心头猛地一震,脸色也为之一变。
西门厉笑了:“怎么样?是不是你连那一半机会也没有了?”
卓慕秋刹时恢复平静,他知道这时候再想闭穴已经是来不及了,心里急躁徒然使情形更糟,他极力保持着平静,缓缓说道:“西门厉!你在什么时候做的手脚?”
西门厉阴阴一笑,道:“我只不过在那两盏灯的灯油里放了些东西——”
卓慕秋突然想起茅屋里那两盏灯,乏人修剪,灯蕊老长,直冒黑烟,他心里不由又震动了一下,道:“西门厉!你在油灯里放了什么?”
西门厉摇头说道:“告诉你未必知道,那是一种失传已久的东西,不,应该说那是一个从来没有人到过,在虚无缥缈的地方的一种特产,你听说过‘海角红楼’?”
卓慕秋心里猛又是一震,道:“这么说你用的是‘龙涎香’?”
西门厉一怔,旋即笑道:“你的胸蕴不差,居然一听‘海角红楼’,就马上能联想到‘龙涎香’——”
卓慕秋道:“你既然能有‘龙涎香’,就该是‘海角红楼’中人。”
“这个——这个你就不用管了,是与不是,如今对你来说,那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了。要紧的是我现在挥刀进击,你连个还手之力都没有!”
卓慕秋淡然一笑道:“世人知道‘海角红楼’的不少,但知道它在什么地方的却没有一个,此时此地我卓慕秋能遇上个来自‘海角红楼’的人,可谓福缘深厚,荣幸之至。现在我也知道‘海角红楼’为什么不让世人知道它在什么地方,为什么近百年来它的人只有一个你出现在武林中了,因为他们惯用鬼魅技俩,根本就见不得人。”
西门厉笑了,笑得好阴:“骂得好。骂得好。骂是既不痛又不痒,我不在乎,你尽管骂就是了。等你骂痛快,骂够之后我再把刀插进你的心窝里去。”
卓慕秋没再骂,冷哼一声,突然抖手挥出一剑。
西门厉仍不敢硬碰,一惊之后连忙闪身飘退。
卓慕秋抓住这个机会,强提一口气,直往山坡上扑去。
西门厉一怔,旋即怪笑说道:“我说你怎么还能出手,原来是如此啊!卓慕秋!你是走不了的。”
刀往前一递,腾身掠起,连人带刀化为匹练一条寒芒,直往卓慕秋后背射去。卓慕秋真气受阳。血脉不畅。大大地影响下他的轻功身法,他还没掠出两丈便觉真气不继,浑身酸软地一下落了地。
脚刚沾地,还没站稳,背后金刃破风之声袭到,没奈何,暗一咬牙,极力又提一口真气,霍然旋身,一剑挥出。
“当”地一声,西门厉连人带刀硬被他这一剑之威震了回去,而卓慕秋自己却再也站立不稳了,两个踉跄之后一下坐在了泥地上。
只见西门厉目闪厉芒,满脸杀气,狞笑一声道:“卓慕秋!中了‘海角红楼”龙涎香’之后还能出手的,你算是头一个。可惜你妄动真气只能加速‘龙涎香’在你血脉中的运行,并救不了你的命。”
抬手出刀,举步逼了过来。
卓慕秋暗一咬牙,要支撑着站起来,奈何他浑身酸软,脑中昏昏,再也用不上力了。
西门厉逼近了,脸色狰狞可怖,道:“卓慕秋!别怨我,你那死去的父亲作的孽,西门家的这笔血仇,我只有从你身上讨回来。”
举刀就要挥下。
就在这时候,一个清脆娇美的话声起自十余丈外:“在这儿了。”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西门厉脸色陡然一变,翻腕收刀,鬼魅—般地腾掠而去。
卓慕秋强支撑着往语声传来处望去,只见十几丈外一条娇小红影像随风飘动一般地冉冉飘了过来。
他只看出那是穿一身红的女子,那女子飘行之间足未沾地,接着他就再也支持不住,只觉眼皮重逾千斤,两眼一合,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口 口 口
“魔刀”西门厉静静地站立在黑夜寒风中。
他面前是密林一片,密得几乎透不进一点风去。
他面对着树林,两手直直地垂着,那把“魔刀”已归了鞘。
这么深的夜,这么冷的天,他站在这片树林前干什么?刀儿一般的寒风吹动着他的衣角,他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脸上没有一点表情,跟尊石像似的。
突然,他两眼之中闪漾起一种异样光彩,那似乎是一种惊惧神色,好像密林之中,有什么毒蛇猛兽要出来似的。
其实,“魔刀”西门厉又何惧什么毒蛇猛兽。应该是比毒蛇猛兽还厉害,还凶恶的东西。至少它凶恶厉害的程度能让“魔刀”西门厉畏惧。
就在这时,密林里传出一个冰冷话声,那话声不像出自人口,而像发自冰窟,听进耳朵里,能让人机伶伶打个寒颤:“你要见我?”果然,西门厉机伶伶打了个寒颤,头一低,恭谨说道:“是的,属下有要事禀报少教主。”
林中人道:“什么事?说吧。”
西门厉道:“禀少教主,‘海角红楼’的人出现了。”
密林中“哗”地一声枝叶响,林中人惊声说道:“怎么说?‘海角红楼’的人出现了?”
西门厉道:“回少教主,是的。”
林中人道:“在什么地方?”
西门厉道:“就在小山坡上那座茅屋前。”
林中人道:“这么说你没能杀死卓慕秋?”
西门厉道:“卓慕秋中了‘龙涎香’之后,经属下一阵拖延,他已不支倒地,属下正要把少教主的宝刀插进他的心窝要害,‘海角红楼’的人适时出现,属下只有舍了卓慕秋,赶快回来报与少教主知道。”
林中人冷然说道:“白费了我一番心血——”
西门厉机伶一颤,头垂得更低:“属下该死。”
林中人道:“你本就该死。你可知道卓慕秋是我唯一的劲敌,是我唯一的障碍?”
西门厉道:“属下知道。无如属下怕‘海角红楼’的人一旦发现‘龙涎香’之后,会很快地找到卓不凡——”
林中人道:“卓不凡已经死了,而且已经人了土。”
西门厉道:“属下知道,只是‘剑庄’永远是存在的。”
林中人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我明白了,你是害怕‘海角红楼’的人找上‘剑庄’,坏了我的大事?”
西门厉道:“是的,属下正是这个意思。”
林中人冷冷一声道:“那么你为什么不在把我的刀插进卓慕秋的心窝之后再回刀自杀,这样卓慕秋死了,我的障碍除了,‘魔刀’西门厉死了,那使用‘龙涎香’的人也死了,一点线索没有,‘海角红楼’的人何处再找‘剑庄’去?”
西门厉道:“这个——,属下没有想到——”
林中人冷冷一声道:“你一时疏忽,却很可能导致我多年的心血完全付诸东流,卓家的人我不过只逼死了一个卓不凡,其他的人还在,东西到现在还没有找到,你说叫我拿什么回去见老教主?”
西门厉颤声说道:“属下知罪,属下该死。”
林中人话锋忽转,道:“你怎么知道那人是‘海角红楼’的人?”
西门厉道:“属下看见一个女子,那女子穿着一身红,直向茅屋奔来,她足不沾地,随风飘行,口中并呼‘龙涎香’——”
林中人诧声说道:“‘海角红楼’一直在虚无缥缈之间,没人知道它的所在,近百年来也只有卓不凡一人去过。卓不凡逃回来之后,也一直没见‘海角红楼’的人追来找他,怎么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了‘海角红楼’的人——”
西门厉道:“照这么说来,那红衣女子确是‘海角红楼’的人了。”
林中人道:“照你的描述,那女子的穿着跟轻功身法,以及她口中频呼‘龙涎香’,确像是卓不凡所说‘海角红楼’的人。”
西门厉道:“那么少教主打算怎么应付?”
林中人道:“那女子一定会看见卓慕秋,她不会见死不救,救了卓慕秋之后,一定会从卓慕秋口中获知那使用‘龙涎香’的人;为防她把握这条线索追查‘龙涎香’的来处,我只有咬牙斩断这条线索,我的意思你明白么?”
西门厉机伶暴颤,道:“回少教主,属下明白。只是少教主斩断这条线索之后,那‘魔刀’西门厉——”
林中人道:“‘魔刀’西门厉从此便算死了,不久之后另一个比西门厉还要厉害的人会出现在武林之中。”
西门厉一躬身,道:“是!”
密林之中射出一道光华,一闪没人了西门厉的胸膛,西门厉身躯一震,往后退了一步。
林中人道;“你还有一盏热茶的工夫,去吧!找一个合适的地方。”
西门厉头没抬,颤声说道:“谢少教主慈悲。”
转身飞掠而去。
密林之中,这时响起了一阵冰冷阴森、慑人心神的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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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七 章 卓慕秋有知觉了。
第一个知觉是眼前有光。
第二个知觉是鼻端闻见一股淡淡的幽香。
第三个知觉是四肢仍然酸软无力。
他猛然睁开了眼,所看见的,使他陡然一惊。
他置身在小茅屋里的那张床上,和衣躺着,连鞋都没脱。
桌上的灯还亮着,只是已经没有先前那袅袅上冒的黑烟了。
床前站着一个身材姣好动人的红衣女子,额上一排整齐的刘海儿,挽了两个髻,看上去年纪不大。
这么一个身材姣好动人的女子,应该有一张面目姣好,容俏颜丽的脸才对。
可是卓慕秋看不见她的脸,因为她的脸被一张银色的面具遮住了,这张银色的面具眉目口鼻俱全,隐隐约约地可看出她那张脸的轮廓。
只是一看上去,银白色的一张脸,太可怕了。
她就站在床前,—双黑白分明,水汪汪的眸子紧紧地盯着卓慕秋,一眨不眨,明明看见卓慕秋醒过来了,却像没看见一样。
卓慕秋很快地定了定神,忍不住开了口:“姑娘——”
红衣女子开了口,话声冰冷,不带一丝生人气息,要不是她有一付动人的身材,一双黑白分明水汪汪的眸子,单听她那冰冷的语气,卓慕秋绝不相信她是个人:“别跟我说话。我家姑娘马上就到,你可以跟我家姑娘说。”
一句话刚说完。屋外响起了几声极其轻微的异响,让人说不出,也听不出那是什么声音来。
可是这几声极其轻微的异响刚传进茅屋,那红衣女子马上又开了口:“我家姑娘到了。”娇躯一闪,灯焰晃动,人已掠了出去。
转眼间,四外一中,进来了五个,刚才那红衣女子是左边头一个,其他的三个尽管或燕瘦,或环肥,唯打扮装束都跟她一模一样,要不是有燕瘦环肥之别,让人很难分出刚才那红衣女子究竟是那一个来。中间那一个就跟那四个不同了。
她虽然也戴着一张银色面具,但却是云髻高挽,环佩低垂,一身红色宫装。
她的身材更见美好,让人有增一分则长,减一分则短,增一分则胖,减一分则瘦之感。 严寒贞已然是世间少有十全十美的美人,可是论身材,她却不能不稍让眼前这位红衣人儿。真要说起来,严寒贞要略嫌清瘦些。
卓慕秋想坐起来,奈何浑身酸软无力,难动分毫。
红衣人儿头一眼看见卓慕秋,一双明眸之中刹时闪漾起一种带几分惊讶的异样光彩,可是这带几分惊讶的异样光彩几乎没在她那双明眸之中停留,很快地就消失了。
左边一个红衣人儿开了口,话声轻柔,清脆甜美,跟刚才跟卓慕秋说话的语气,完全判若两人:“姑娘!就是他。”
红衣人儿一双清澈、深邃的目光凝聚在卓慕秋脸上,良久才说了一句:“那暗施‘龙涎香’害你的人是谁?”
居然也是冰冷不带一丝生人气息。
卓慕秋道:“姑娘是‘海角红楼’的人么?”
红衣人儿冰冷说道:“我在问你,答我问话!”
卓慕秋道:“姑娘不该作此一问。”
红衣人儿道:“我怎不该作此一问?”
卓慕秋道:“世上只有‘海角红楼’才产‘龙涎香’,也只有‘海角红楼’的人会施‘龙涎香’这种百毒霸道的东西,所以我认为姑娘该自问,不该问我。”
红衣人儿道:“我明白了,你认为那暗施‘龙涎香’害你的人是我‘海角红楼’的人?”
卓慕秋道:“不错,我刚说过——”
红衣人儿截口说道:“你的话固然不错,可是你的判断错了。”
卓慕秋道:“是么?”
红衣人儿道:“你对‘海角红楼’知道多少?”
卓慕秋道:“不多。”
红衣人儿道:“那就难怪了。你可听说过‘海角红楼’里都是女子,没有一个男人?”
卓慕秋一呆,道:“不错,经姑娘这么一说,我相信那个暗施‘龙涎香’害我的人,果然不是‘海角红楼’里的人。”
红衣人儿道:“恐怕你也不知道,‘龙涎香’在‘海角红楼’只把它当药用,我们‘海角红楼’的人每天都需服用它,用它来使我们的容颜姣好,使我们的肌肤白晰娇嫩,从不用它来害人的——”
话锋忽转,道:“我说的太多了,我不该告诉你这些的。现在你可以告诉我,那暗施‘龙涎香’害你的人是谁了吧?”
卓慕秋迟疑了一下道:“姑娘是不是要找他?”
红衣人儿道:“不错,我要找他,这个人不但偷走了‘海角红楼’一瓶‘龙涎香’,而且跟我‘海角红楼’有很大的冤怨,我们‘海角红楼’的人这次打破数百年来祖先遗留下来的禁令,到中原来,就是为了找他,不想才走到这儿就闻见‘龙涎香’散出来的特有香味。我要你告诉我他是谁,什么地方可以找到他?”
卓慕秋摇摇头,道:“姑娘原谅,我不能告诉姑娘他是谁。”
红衣人儿怔了一怔,道:“你不能告诉我他是谁?为什么?”
卓慕秋道:“就因为他跟‘海角红楼’有冤怨,同时也是我的仇敌。”
红衣人儿道:“既然他是你的仇敌,为什么一一”
卓慕秋道:“就因为他也是我的仇敌,所以我不能告诉姑娘他是谁。”
红衣人儿道:“我明白了,你是怕我杀了他。”
卓慕秋道:“我倒不是怕姑娘杀了他,他是个魔道中的人物,凡属卫道之士都该杀他,也都可以杀他——”
“那就怪了,既然是这样,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卓慕秋道:“他要不是跟‘海角红楼’有冤怨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告诉姑娘他是谁。”
红衣人儿“哦”地一声道:“我明白了,你是不愿意让我从你嘴里知道他是谁,因为他跟‘海角红楼’有冤怨,你不愿意落人话柄,不愿意让你的仇故说你出卖了他,对么?”
卓慕秋道:“尽管我要是告诉姑娘他是谁,并不是一般人所想像的那种出卖,可是我不显意背这个名,我不愿意玷辱我的先人,我的亲人;我也不愿意让他更恨我,为我的亲人招麻烦。”
红衣人儿道:“我可不管你有多少理由,我却只要你告诉我他是谁。”
卓慕秋道:“我话说得已经够明白了,姑娘何必再问我。”
红衣人儿那一双清澈、深邃的目光,忽然变得很凌厉,充满了冷肃煞气,像两把霜刃一般:“你要知道,他可以杀你,我也可以杀你。”
卓慕秋淡然说道:“我已经考虑到后果了。只要姑娘不是从我嘴里知道他是谁的,我死之后他就是找我亲人的麻烦,手下也会留些情。”
红衣人儿道:“这么说你不怕死?”
卓慕秋道:“我要是怕死,不就早告诉姑娘了么。”
红衣人儿冰冷一笑道:“我还没碰见过一个不怕死的人。当年你们中原武林有一个人误入‘海角红楼’,据他说他是中原武林挺有名气的人,可是他却是个最怕死的人——” 卓慕秋淡然一笑道:“姑娘!怕死不怕死,跟名气的大小并没有关系。一个低贱的人他可能天生一付铁铮硬骨头。
高官显爵 富贵中人,或者是武林中人尽皆知的人物,却不乏那些畏死怕事的没骨气懦夫。
再说一个人怕死也不见得就有损他的人格,有损他的志节;有的事可以死,有的事不可以死,并不能因为某个人有一次怕死就否定了他的人格,他的一生。”
红衣人儿道:“这么说你现在能死,可以死?”
卓慕秋道:“我不愿意娇情,要能不死最好;真要无法幸免,那也无所谓。”
红衣人儿笑了,笑得冰冷,道:“这么说你也怕死?”
卓慕秋道:“怕死与不愿意死的不同,只在各人的看法。姑娘要是以死来要挟我的话,我能不惜死。”
红衣人儿道:“我就偏不信。”抬手向卓慕秋心口拍去。
那只手,不胖不瘦,修长,欺雪赛霜,根根如玉。
她这一掌拍得很缓慢,尽管再缓慢,可是由于双方的距离有限,一转眼工夫也就到了卓慕秋的胸口。
卓慕秋两眼一闭,神色泰然安详。
眼看红衣人儿一只玉手就要拍上卓慕秋的心口,突然她停住了,距卓慕秋的心口不过毫发。
她冰冷说道:“我再给你个机会。”
卓慕秋道:“谢谢姑娘,姑娘尽管下手就是。”
红衣人儿忽然高声说道:“你这个人真是——人没有不为自己的,你怎么偏偏为别人?”
卓慕秋道:“人与人之间不尽相同,人心之不同也各如其面。
别人有别人的想法,我有我的想法。我认为一个人活在世上要是事事都为自己打算,都为自己着想,远不如多为别人着想些来得有意义,如此而已。”
红衣人儿道:“可是一——你要知道,‘海角红楼’的人把你从死亡边缘救了出来,总算对你有恩。”
卓慕秋道:“这我承认,我可以用别的办法报答,今生如果没机会,我可以候诸来生。”
红衣人儿厉声说道:“你真不肯说?”
卓慕秋道:“我这个人向来说一句是一句,从无更改,姑娘不必多问了。”
红衣人儿冷哼一声,掌心便要吐力。
蓦地里,一阵步履声传了过来。
这阵步履声忽重忽轻,忽有忽无,很不规则,就像一个喝醉酒的人在奔跑一样。
红衣人儿闻声刚一怔,她左边那两名红衣少女已然掠了出去,奇快。
转眼工夫那救醒卓慕秋的红衣少女已然折了回来,手里拿着一柄带血的匕首,道:“姑娘!是使用‘龙涎香’那个人,可是他已经没救了。”
卓慕秋闻言不由一怔。
红衣人儿霍地转过身去道:“你说什么?”那红衣少女道:“他心口插着这柄匕首跑到这儿来,可是刚到山坡下便已气尽力竭摔倒在地上了。”
卓慕秋听得心头连震,暗道:这是谁杀了西门厉,“这又是谁能一刀插在西门厉的心窝要害上——”
红衣人儿霍地转了过来,目光如两把霜刃,逼视着卓慕秋道:“你知道是谁杀了他么?”
卓慕秋摇头说道:“我不知道。不过据我所知,这世上能杀他的人不多,能一刀插在他心窝要害上的人更少。”
红衣人儿道:“他的武功很高么?”
卓慕秋道:“他是魔中之魔,高手中的高手。”
红衣人儿疑惑地望着卓慕秋,道:“他既然有那么好的武功,为什么还要先用‘龙涎香’暗算你?”
卓慕秋道:“这个——也许是想省点力气,省点事吧?先用‘龙涎香’制住我,然后在我不能抗拒的情形下一刀毙命,不是既省力又省事么?”
红衣人儿道:“不是吧?”
卓慕秋道:“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理由。”
红衣人儿道:“是不是你的一身武功比他还要高?”
卓慕秋摇摇头道:“我不敢这么说。事实上他虽然是我的仇敌,我却从来没有正式跟他交过手。”
红衣人儿道:“你既然是他的仇敌,他既然先用‘龙涎香’制住你,想来你的一身武功也不弱,至少跟他该在伯仲之间,要不然就是你危言耸听,再不就是你高估了他。”
卓慕秋道:“也许是我高估了他——”
“不,不会。”红衣人儿道:“他既是你的仇敌,你怎么会连他的武功高低都不知道——” 卓慕秋道:“就是因为我只知己,不知彼,要不我怎会中了他的暗算?”
红衣人儿说话之间目光转动,一直在卓慕秋身上打量着,像是想从卓慕秋身上看出些什么。
忽然,她一眼瞥见了放在卓慕秋身子内侧的那把短剑,目光一凝,倏现异彩,道:“这是谁的兵刃?”
卓慕秋神情刚一震,那红衣少女已然说道:“就是他的。”
红衣人儿双目之中异彩更盛,转眼凝注在卓慕秋脸上,道:“我听说中原武林有一个号称‘神剑’的人,他用的就是这么一把剑。”
卓慕秋道:“姑娘!这种剑算不得什么名贵,世上并不是没有第二把。”
红衣人儿方待再说。
忽见那红衣少女把那柄带血匕首凑近灯光,叫道:“姑娘!匕首把手上刻的有字。”
红衣人儿锐利目光一凝,落在那柄匕首把子上。
她看见了,匕首把子上果然镌刻着字迹,那是三个字:“第一刀”!她当即冷冷说道:“看来他是死在一个‘名’字之下。”
卓慕秋道:“姑娘!是谁杀了他?”
红衣人儿缓缓转过身去,道:“第一刀。”
卓慕秋呆了呆,道:“第一刀?”
红衣人儿道:“不错,第一刀。你听说过么?”
卓慕秋道:“现在我可以告诉姑娘了,此人是刀中之最,‘魔刀’西门厉。论刀法,他的刀法诡异快捷。为当世之最,我还没听说过有那一个在刀法上强过他的。”
红衣人儿道:“事实上他却死在这‘第一刀’之手。”
卓慕秋道:“姑娘是认为西门厉为盛名所累——”
“应该是。”红衣人儿道:“此人称‘魔刀’,杀他的人是‘第一刀’,他不是死在一个‘名’字下是什么?我想不出还有别的原因了。”
卓慕秋道:“或许,此人不愿西门厉仗刀为恶,所以挺身卫道”
——”
红衣人儿道:“我不能说没这个可能——”
顿了顿道:“我娘没骗我,中原武林中能人不少。我娘说得更对,中原武林人心阴诈,到处充满血腥,到处充满仇恨——”
卓慕秋道:“令堂的看法太过偏激了。无论什么地方,都有它美好的一面,也都有它丑恶的一面。”
红衣人儿两眼忽现厉芒,道:“你敢说我娘的不是?”
卓慕秋道:“那我不敢,只是我说的实情实话。”
红衣人儿哼了一声道:“要说我娘的看法偏激咎在你们中原武林。要不是你们中原武林,‘海角红楼’不会落成今天这个样儿,我娘的性情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儿了。我娘以前对人是顶和善的,把什么人都当成好人——”
忽然改口说道:“我说的太多了,我不该跟你说这么多。你体内的‘龙涎香’药力已然消散了,我所以救你,只为了找寻‘龙涎香’的来处,要不然凡是你们中原武林的人,休想我对任何一个伸援手。你无须把它当成一种恩惠。也不必耿耿于怀。”
话说到这儿,她转身要走。
卓慕秋适时叫道:“姑娘!”
红衣人儿转回身来道:“你还有什么事?”
卓慕秋道:“我刚才听姑娘说,‘海角红楼’所以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令堂的性情所以变得这么偏激,其咎在中原武林?”
红衣人儿冷然说道:“不错,这话是我说的。”
卓慕秋道:“姑娘刚才又说,凡是中原武林的人,休想让姑娘对任何一个伸出援手?”
红衣人儿道:“不错,这话也是我说的。怎么,你要为中原武林打抱不平么?”
卓慕秋道:“我要先听听,中原武林究竟什么地方得罪了‘海角红楼’,使得姑娘对中原武林怀着这么大的仇恨。”
红衣人儿道:“这是我‘海角红楼’的事,跟你无关。”
卓慕秋道:“姑娘别忘了,我也是中原武林里的人。”
红衣人儿两眼之中冷芒一闪,道:“你真要听?”
卓慕秋道:“姑娘对中原武林怀着很深的敌意与仇恨,我忝为中原武林一介武夫,我认为我应该知道一下。”
红衣人儿道:“知道了又如何?你能为中原武林赎罪,还是能——”
卓慕秋截口说道:“姑娘!要是中原武林真的有什么对不起 ‘海角红楼’的地方,这只该是中原武林的某些人,不会是整个中 原武林,是么?”
红衣人儿道:“不错,事实如此,我不能否认。”
卓慕秋道:“当初有什么对不起‘海角红楼’的地方的,既不 是整个中原武林,而只是中原武林的某些人,那么,由我来为中 原武林的某些人赎罪,姑娘应该不会满意,对不?”
红衣人儿道:“冤有头,债有主,‘海角红楼’不是个不讲理的地方,‘海角红楼’的人,也不是不讲理的人。”
卓慕秋道:“既然冤有头,债有主,‘海角红楼’不是个不讲理 的地方,‘海角红楼’的人不是不讲理的人,姑娘又怎么好仇视整个中原武林,对中原武林的每一个人都怀着敌意?”
红衣人儿怔了一怔,两眼之中忽然暴射厉芒,厉声说道:“你叫住我,就是要跟我卖弄你那张利口么?”
卓慕秋道:“姑娘!我这张嘴不是利口,我也无意卖弄,理就是理,无需滔滔雄辩,也是放之四海而皆准。”
红衣人儿冷笑一声道:“可是我娘说,中原武林里没一个好人,有的只是口蜜腹剑,忘恩负义,阴险奸诈的小人。”
卓慕秋道:“姑娘!我不能不承认中原武林里有这种人,而且我还要说这种人不少,只是,那绝不是全部。”
红衣人儿道:“我说中原武林里都是口蜜腹剑,忘恩负义,阴险奸诈的小人!”
卓慕秋道:“姑娘你不能诬蔑整个中原武林。”
红衣人儿道:“我偏要这么说,你怎么样?”
卓慕秋淡然一笑道:“我是中原武林里的人,我是个讲理的人,我知道‘海角红楼’要不是有什么悲惨的遭遇,令堂不会如此,姑娘也不会这样,我若为护卫中原武林的声誉拔剑而起,那等于是袒护少数的恶徒,使得‘海角红楼’对中原武林的误会越来越深。所以,我不会怎么样,也不敢贸然怎么样。
我只要姑娘告诉我,中原武林究竟那些人对不起‘海角红楼’,那些人究竟是怎么的对不起‘海角红楼’,只要曲在他们,我这中原武林的一介,愿意把他们揪出来交给姑娘,任凭姑娘把他们带回‘海角红楼’处置去——”
红衣人儿冷冷说道:“那用不着。我‘海角红楼’并不是没有人,而且我已经带着人找到中原来了。”
卓慕秋道:“我有这番心意,姑娘要是不肯接受,那也只有任凭姑娘了。”
红衣人儿道:“从前的‘海角红楼’是只有施舍,没有收受;现在的‘海角红楼’是既不施舍,也不收受。”
卓慕秋道;“那,任凭姑娘了。现在请姑娘告诉我——”
红衣人儿一点头。道:“好吧,我告诉你——”
那双虽然锐利,森冷,但却清澈深邃的目光,突然之间变得迷潆了,就像蒙上了一层薄雾似的。
她接着说道:“十八年前,有一个中原武林人误人‘海角红楼’之前受了伤,也中了一种很歹毒很霸道的毒,误入‘海角红楼’之后便不支倒地,奄奄一息——”
卓慕秋道:“这个人是——”
红衣人儿冷然说道:“等我把‘海角红楼’的遭遇说完之后,我自会告诉你。”
卓慕秋碰了个软钉子,没说话,也没在意。
红衣人儿道:“当时‘海角红楼’楼主之女救了他,花了整整三个月的工夫治好了他的伤,祛除了他中的毒,并也整整花了三个月的工夫伺候着他,端汤送药,衣不解带。‘海角红楼’在世人眼中是个神秘的地方,也是一个外人的禁地,这个人所以受到那位姑娘的这般对待,我不能不承认那位姑娘怀有私心——”
卓慕秋口齿启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红衣人儿跟没看见一样,话锋微顿之后接着说道:“据说那个人丰神秀绝,人儿盖世,是当世难觅其二的美男子。
‘海角红楼’的每一个人都不曾跟外界接触过,尤其是男人,再加上那位姑娘认定他误入从来没有人到过的‘海角红楼’是一种缘份,就情不自禁的对他一见倾心,等他伤愈毒祛之后,花前月下,俪影成双,给那女儿国一般的‘海角红楼’平添了不少动人的绮丽风光。
事实上‘海角红楼’楼主之女跟这个人,一个是人间绝色,一个是盖世美男,也确是天造一双,地设一对的璧人,‘海角红楼’的楼主有意招他为乘龙快婿,他也愿意长留‘海角红楼’,做楼主的坦腹东床,可是——”
她一双目光突然变得凌厉逼人:“就在‘海角红楼’上下张灯结彩,准备喜事的时候,他突然不辞而别,偷偷离开了‘海角红楼’——”
卓慕秋忍不住问了一句:“这是为什么?”
红衣人儿道:“他留了一封信,信上说,他在中原还有妻儿,他不能长留‘海角红楼’。”
卓慕秋呆了一呆,道:“原来如此。只是.既是他在中原已有妻儿,就不该点头答应‘海角红楼’这一门亲事。”
红衣人儿水冷说道:“可是他答应了,他不但答应了,而且还骗了那位姑娘的身子——”
卓慕秋神情为之一震。
红衣人儿道:“他走后不到一个月,那位姑娘发现自己有了身孕,悲痛之余加悲痛,‘海角红楼’的楼主被活活气死。姑娘她带着悲痛,怀着羞惭还要料理乃母的后事,这种身受你应该可以想像得到——”
她那双目光更见凌厉,却也出现了闪漾的泪光。
卓慕秋沉默了一下道:“此人薄情负心——”
红衣人儿道:“他的罪过又岂是薄情负心四个字所能概括的?从那时候起,那姑娘变了,‘海角红楼’也变了,十八年来一直凄凄惨惨,听不见再有人唱歌,也听不见一声欢笑;那位姑娘也被折磨得不成人形,长年卧在病榻之上,泪尽血光,两眼失明,不过近四十岁人,老得却像五六十岁!这都是他的罪过,虽万死不足以赎,你说,其曲在谁?”
卓慕秋毅然说道:“这件事要真如姑娘所说——”
红衣人儿厉声说道:“难道你不信?”
卓慕秋道:“姑娘!我毕竟是个局外人,现在听的也只是姑娘一面之词。”
红衣人儿目中厉芒稍敛,道:“一面之词怎么样?”
卓慕秋道:“这件事要真如姑娘所说,当然其曲在他,其罪过万死不足以赎。无如——”
红衣人儿道:“无如什么?”
卓慕秋道:“害那姑娘的,毕竟只是他一个。”
红衣人儿道:“可是他却是中原武林的人。”
卓慕秋道:“他也只是中原武林中的一个。”
红衣人儿冷笑道:“有一个已经害得‘海角红楼’这样儿了,要多几个那还得了?”
卓慕秋沉默了一下道:“姑娘!以他当时的处境,也很为难。”
红衣人儿道:“他有什么好为难的?”
卓慕秋道:“他在中原已有妻儿,不负那位姑娘就要负他的妻儿,不负他的妻儿就要负那位姑娘——”
红衣人儿道:“他当初就该明说,不该骗了那位姑娘的心,更不该骗了那位姑娘的身子。”
卓慕秋道:“我要说句话,姑娘一定不爱听。”
红衣人儿道:“什么话?”
卓慕秋道:“不管那个人的罪过有多么大,他还算是个有良心的人。”
红衣人儿两眼之中厉芒暴射,道:“你怎么说?他害得‘海角红楼’这样儿,他还算个有良心的人?”
卓慕秋道:“姑娘!他没有负他的妻儿。”
红衣人儿道:“可是他负了‘海角红楼’那位姑娘,害得那位姑娘生不如死,受那痛苦煎熬十八年。”
卓慕秋道:“姑娘!站在‘海角红楼’的立场,我不否认他该死。”
红衣人儿:“幸亏你说了这句话,你要是再有一句帮他的话,我就会把你杀死在这儿!”
卓慕秋道:“姑娘!我是第三者,我是站在不偏袒任何一方的公正立场说话,姑娘要杀我我也只有认了,我不能因为姑娘要杀我而稍微动摇我的立场。”
红衣人儿道:“你的立场还算公正!”
卓慕秋道:“谢谢姑娘。姑娘要认为我的立场还算公正,那么就请姑娘消除对整个中原武林的敌意。”
红衣人儿冷然摇头,道:“这我办不到。‘海角红楼’悲惨十八年,我不能在一天之中因为某个人的一句话就把这深仇大恨一笔勾销。”
卓慕秋道:“姑娘的仇恨只是一个人种下的,姑娘要仇恨也应该只仇恨一个人,”
红衣人儿摇头说道:“你不必再说什么了。无论你怎么说也改变不了我的心意的,除非你能让时光倒流,让‘海角红楼’回到没有受害以前那样——”
卓慕秋道:“这个我无能为力,但我有这个心。”
红衣人儿冷然一句:“那你就少说话。”
卓慕秋沉默了一下道:“姑娘找着那个人了么?”
红衣人儿道:“还没有,我刚到中原来。”
卓慕秋道:“这人姓什么?叫什么?那门那派的弟子——”
红衣人儿道:“他说他复姓西门,单名一个飘字。当然,这三字姓名很可能是假的。”
卓慕秋沉吟说道:“西门飘?我不知道中原武林中那时有个叫西门飘的人。”
红衣人儿道:“我不说了么?他这三字姓名很可能是假的!”
卓慕秋道:“那么他的像貌特征——”
红衣人儿道:“我不知道,我没有见过他,只是听我娘说他丰神秀绝,人儿盖世,在他左乳下有颗红痣。”
卓慕秋微微一怔,也有点窘,道:“怎么?姑娘所说的那位姑娘就是——”
红衣人儿吸了一口气,道:“就是我娘。我那一生悲惨、可怜的娘!”
卓慕秋道:“这么说那人就是姑娘的——”
红衣人儿水冷截口,道:“仇人!”
一念误,一行非,导致父女成仇,骨肉相残,这是人世间的大悲剧。
卓慕秋心神震动,沉默了良久才道:“照姑娘这么说,要想在茫茫人海中找这个人恐怕不容易——”
红衣人儿道:“并不怎么困难。他临走的时候偷了‘海角红楼’一瓶‘龙涎香’,‘海角红楼’的人对‘龙涎香’的感受最为敏锐,在很远的地方就能闻到‘龙涎香’独特的香味,我只要找寻‘龙涎香’的所在——”
卓慕秋道:“事隔十八年了,难道他不会把‘龙涎香’丢弃——”
红衣人儿道:“‘龙涎香,是世上最奇特的一种药材,它能生人也能死人,除‘海角红楼’外举世难求。他好不容易得到一瓶‘龙涎香’,绝不会轻易丢弃的。”
卓慕秋道:“姑娘已经找到那施‘龙涎香’的人了——”
红衣人儿摇头说道:“这个人不是,年纪不对。我要找的那个人年纪应该在四十上下。”
卓慕秋呆了一呆,道:“那么,姑娘,西门飘这三字姓名不是假的。”
红衣人儿道:“何以见得?”
卓慕秋道:“这个人复姓西门,单名一个厉字——”
红衣人儿两眼奇光暴射,道:“你是说,西门厉是西门飘的后人?”
卓慕秋道:“事关重大,我不敢轻易下断语,只是,西门厉有‘龙涎香’——”
“是了!”红衣人儿颤声道:“西门厉一定是他的后人,要不西门厉何来‘龙涎香’?对!就是这样,我终于找到了——”
倏地住口不言,目光一凝,注着卓慕秋又道:“你跟西门厉有仇?”
卓慕秋道:“谈不上仇,不过是一个‘名’字累人而已。”
红衣人儿道:“你知道他住在什么地方?我是说他的家——”
卓慕秋道:“姑娘!我只知道西门厉是个来无踪,去无影的人物,恐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住在什么地方。”
红衣人儿道:“你真不知道么?”
卓慕秋道:“我犯不着欺骗姑娘,也没这个必要。”
红衣人儿吸了一口气,一点头,道:“好吧!我相信你——”
两眼之中突现惊人煞气,也充满了仇恨,道:“只要他在这附近,我就能找到他,走!”
一声“走”,灯影闪动。再看时,红衣人儿跟那四个红衣少女俱已不见了踪影。
口 口 口
卓慕秋原本仰起了身子,现在又躺了下去。
他在想刚才那红衣人儿,也在想“魔刀”西门厉。
多少年来,“海角红楼”一直是个充满神秘,逗人遐思,令人向往,却又令人害怕的地方,没人知道它的所在,没人知道它是什么样儿。
想不到西门飘是个幸运儿,他头一个找到“海角红楼”,进入“海角红楼”,自己则是第二个见着“海角红楼”中人的人。
西门飘碰到的,是这个逗人遐思,令人向往的地方,又有那人间绝色的似水柔情,算得上是艳遇。
自己所面对的,是一张银色的,可怕的面具,听见的是冷冰冰不带一丝生人气息的话声,这又叫什么遇?
都是一个人,西门飘为什么那么幸运?自己为什么那么不幸?西门飘是幸运的,到头来却招来杀身之祸。
自己是不幸的,一条命却在人家手中找了回来。
究竟是西门飘幸运?还是自己幸运?西门飘究竟是怎么样一个人?他不得而知。
不过从西门厉的武功跟心性看,西门飘的武功绝不会低,心性也好不到那里去。
“海角红楼”是个没有男人的地方,等于是个女儿国,而且那些女儿个个是人间绝色。
为什么“海角红楼”的女子个个皆人间绝色?这谜底揭开了,因为她们经常服用“海角红楼”那神奇的特产“龙涎香”。
“海角红楼”都是女人没有男人,为什么她们能代代延续不绝,这至今仍是一个谜,一个无从打听,也不敢打听的谜。
西门厉突然死了,死在“第一刀”手下。这“第一刀”又是何人?难道真如那位红衣人儿所说,为争一个“名”字?不管是为什么,打从骗他离家,陷他于前古“迷城”之中,等他好不容易脱出前古“迷城”回来的时候,又挑拨“霹雳斧”呼延明,在半路上截杀他的“魔刀”西门厉终于死了!可以说他的强敌已除,对头已没,从此再不会有人时刻来找他的麻烦,再不会有人时刻来威胁着剑庄的安全了。
不管西门厉是死在谁手里,这总是一件可喜的事。
想到这儿,卓慕秋如释重负般地长吁了一口气。
仰躺了一会儿之后,他缓缓坐了起来,在他的感觉里,现在他跟没中“龙涎香”之前一样,体力恢复了,头不晕了,身子也不酸软了。
他下了床,试着动了动四肢,的确,那“龙涎香”之毒已然尽祛了。藏好了他那柄短剑,熄了桌上的灯,迈步走了出去。
夜色寂寂,黑黝黝一片,看不见一个人影。
廿多丈外泥地上,有一团黑影,那是西门厉静静地躺在那ㄦ。
片刻之前的“魔刀”西门厉还是那么倨傲凶残,不可一世的,片刻后的如今的西门厉,却成了一具躺在寒风里,泥地上的死尸!盛衰何常,强弱安在?纵有盖世之武功又如何?卓慕秋从西门厉尸体边走过,看也没看他一眼。
其实,他该看看他的!
口 口 口
五个红衣女子,在夜色里飘行着,足不沾地,跟五个幽灵似的。
突然,她五个停在一片密林之前,左前方那个红衣少女开了口。
“姑娘!就是这儿了!”
红衣人儿没说话,在夜色里迎风默立了片刻之后,才道:“西门厉确曾到这儿来过,不但‘龙涎香’的气味到这儿就闻不见了;而且地上还有很明显的脚印,脚印来回两趟,来的时候浅,去的时候深,足见西门厉是在这儿受创的,也就是说他走这儿碰见了那个‘第一刀’——”
右前方那红衣少女道:“姑娘!这儿并没有第二个人的脚印。”
红衣人儿道:“第一刀’的脚印该在眼前这片树林里。”
前圆两个红衣少女闪身欲动。
红衣人儿淡然一声:“慢着!”
两个红衣少女即收势停身不动。
红衣人儿玉手双扬,两线极细的银光从她那一双玉手之中飞出,电射人林,密林之中立即响起一阵“沙”“沙”异响,跟有着无数的虫蚁在啮咬树叶似的。
没一刻,那阵异响静止了,密林里归于寂然一片,红衣人儿道:“进去吧!”
两个红衣少女离地飘起,只一闪便双双没人了密林之中。
转眼工夫之后,她两个一前一后地从密林中掠了出来,落地施礼,左边一个道:“禀姑娘,树林里确有一双脚印。”
红衣人儿道:“来去的方向是——”
左边那红衣少女道:“没有来去的方向,只有一双浅浅的脚印,似乎也是御风飞来的,好像在树林里停了一下之后又御风飞走了。”
红衣人儿道:“他能杀了西门厉,应该有这种功力。不管他是怎么来去的,找他!一定要找到他,他可能知道什么地方可以找到西门飘。”
左边红衣少女恭应了一声道:“婢子有一点不明白——”
红衣人儿道:“什么?”
左边那红衣少女道:“西门厉在受创之后,为什么又跑回了那座小茅屋之前?他是看见婢子之后匆忙逃跑的,照这么看,他知道婢子是‘海角红楼’的人,怕跟婢子碰面;既然这样,婢子以为尤论如何,他绝无再跑回来之理。”
红衣人儿呆了一呆,道:“对!你很细心,这是为什么——”
右边那红衣少女道:“有可能是为灭口吧?”
红衣人儿目光一凝,道:“你是说那‘第一刀’是西门飘?”
左边那红衣少女道:“是的,姑娘!”
红衣人儿道:“你是说西门飘下手灭口,西门厉受创之后怀着你既不仁我也不义之心带着重伤跑回茅屋前,想告诉咱们些什么?”
右边那衣少女道:“西门厉看见小萍之后心生畏惧,跑到这儿来找西门飘报信,西门飘为防咱们找到西门厉,让咱们经由西门厉找到他,下手灭口这是有可能的。”
红衣人儿道:“确有可能。只是你别忘了,西门厉是西门飘的后人,虎毒不食子,西门飘怎会杀自己的儿子?”
右边那红衣少女道:“姑娘,咱们不知道西门厉是不是西门飘的后人,咱们所以说西门厉是西门飘的后人,只是根据他们两个人同姓,还有西门厉怀有‘龙涎香’这两点所作的臆测,是不是?”
红衣人儿呆了一呆,道:“小娥,你是说西门厉不是西门飘的后人?”
右边那红衣少女小娥道:“婢子不敢说不是,只敢说可能不是。”
红衣人儿沉吟未语。
眼前那片密林中,小萍跟小娥刚才进去过,红衣人儿也曾施放过一种霸道的暗器袭击过,已经证实里头没人的,突然传出个低沉话声:“小娥姑娘错了,西门厉确是西门飘的儿子,而且是独子。”
小萍跟小娥一惊霍然旋身,双双就要往密林里扑。
红衣人儿冷然喝道:“不许妄动。”
小萍跟小娥立即刹住扑势,但已双双玉手探腰,各自掣出了一双寒光四射的短小软剑,只要红衣人儿让她两个行动,她两个能马上人剑合一闪电般地扑射人林。
红衣人儿抬眼凝住,冷芒外射,冰冷说道:“你是何人?”
人影一闪,密林中连枝叶也没有拂动一下,密林外已多了个人,那是个有着一付硕长身材,像貌相当俊逸的黄衣老者,他不但长眉凤目,黑髯五绺,长得相当俊逸,而且飘逸潇洒,气度不凡,俨然当代大家。
他一出林便拱起双手,道:“姑娘,老朽复姓司马,单名一个操字,自号‘第一刀’!”
红衣人儿怔了一怔,道:“原来你就是‘第一刀’!”
司马操道;“是的。老朽这‘第一刀’自号,自知过于托大了些,但老朽这‘第一刀’自号只是针对‘魔刀’西门厉这‘魔刀’二字取的,如今‘魔刀’西门厉已死,老朽这‘第一刀’自号自然就随之取销。”
红衣人儿道:“你能杀了‘魔刀’西门厉,这‘第一刀’名号可以当之无愧。”
司马操摇头说道:“姑娘过奖了。老朽并非好名之人,对武林中为争名夺利而起的纷争甚为厌恶,‘魔刀’西门厉已死,老朽不愿也不敢再称‘第一刀’,免得那争名夺利的纷争有一天降临到老朽身上。”
红衣人儿道:“听你的口气,你所以杀西门厉,并不是为了一个‘名’字之争。”
司马操摇头说道:“当然不是。老朽并非好名之人,对武林中为争名夺利而起的纷争尤其厌恶,怎么会为一个‘名’字之争杀西门厉。”
红衣人儿道:“那么你杀西门厉为的是什么?”
司马操双眉微扬,毅然说道:“老朽忝为武林一介,每每以武林安危为己任。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未尝不可以说武林宁乱,匹夫有责;老朽看不惯他父子今天害这个,明天害那个的狠毒作风,凶残心性,故而奋起杀之。有道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红衣人儿截口说道:“这么说,你是卫道除魔?”
司马操道:“说卫道除魔那太大了些,也太堂皇了些;老朽不敢说是邪魔凶徒,人人得而诛之,老凶是看不惯他父子那狠毒作风,凶残心性。” 红衣人儿深深一眼道:“阁下以武林之安危宁乱为己任,除魔卫道又不愿居功,侠义心肠,坦荡胸襟,实在令人钦敬。”
要按红衣人儿那种中原武林没好人的看法,以及那种嫉“男”如仇的性情,她是不会说这种话的。
无如司马操杀的是西门飘的独子,暗暗已博得了她的好感。
司马操淡然一笑道:“老朽做的是该做的事,尽的是一个武林人的本份与天职,怎么敢当姑娘这侠义心肠,坦胸荡襟,令人钦敬十二个字。”
红衣人儿沉默了一下道:“听阁下的口气,似乎对西门飘父子的作为相当清楚。”
司马操微一点头,道:“不错,这个老朽倒敢说当之无愧。老朽对他父子的作为,可以说是了若指掌。”
红衣人儿道:“据说西门厉来无踪,去无影,不但功智两高,而且行动神秘闪烁,武林中没有几个人知道他跟西门飘的关系。”
司马操摇摇头道:“姑娘这话只适用于别人,不适用于老朽。”
红衣人儿道:“阁下这话——”
司马操道:“放眼天下武林,唯独老朽对他父子了若指掌。”
红衣人儿道:“别人都对他父子不甚了了,何以阁下——”
司马操倏然一笑,道:“老朽并不是有通天彻地之能的神奇人物,说穿了不值一文钱,姑娘可知道,当年武林之中有一个人见人怕,人见人恨的神秘组织‘天魔教’么?”
红衣人儿微一点头,道:“我听说过中原曾有这么个组织,‘天魔教’中人人有一身诡异武功,也可以说是一种左道旁门的邪异武功,来无踪,去无影,神出鬼没,心狠手辣,只是它早在廿年前便已支离瓦解,销声匿迹了。”
“不错!”司马操点了点头,道:“姑娘可以说对‘天魔教’知道得相当清楚。老朽可以告诉姑娘,西门飘便是‘天魔教’的教主,老朽则是‘天魔教’的总护法。”
红衣人儿怔了一怔,轻轻“哦”了一声。
司马操接着说道:“姑娘一定很奇怪,西门飘既是‘天魔教’的教主,老朽既是‘天魔教’的总护法,为什么会以下犯上,杀了身为少教主的西门厉,是不是?”
红衣人儿道:“不错,我正想问——”
司马操倏然一笑,笑得有点勉强:“老朽早在‘天魔教’创教之当初便加入了‘天魔教’,那时候老朽还不了解西门飘的心性和为人,也没想到‘天魔教’后日会有那种倒行逆施,令人发指的作为,等到老朽跟西门飘相处日久,渐渐明白时,老朽已身陷罪恶深渊,无力自拔。
就在这时候,卫道人土群起围剿‘天魔教’,‘天魔教’邪难胜正,支离瓦解,西门飘潜逃无踪,临走却以一种无名毒药把老朽坑在‘天魔教’里代他受过,因之‘天魔教’被灭后,老朽被诸大门派囚禁在‘峨嵋’金顶达十年之久,直到十年前,由于有人认出老朽不是西门飘,才把老朽开释,放了出来红衣人儿截口说道:“阁下下得‘金顶’之后,一定会遍访宇内,找寻西门飘的踪影。”
“那是当然。”司马操两眼之中腾射仇恨与杀机,道:“不提西门飘不仁不义,也不谈他害老朽遭诸大门派囚禁于罡风凛烈,夏则炙热难当,冬则奇寒彻骨的‘峨嵋’金顶达十年之久,单数他以往的罪孽,老朽就该代天下武林伐诛。”
红衣人儿道:“结果阁下在这儿碰见了西门厉?”
司马操道:“不是碰见的,是找到的。不瞒姑娘说,老朽已在这一带守候整整百日了,由于他行踪飘忽,奸滑机警,直到今夜才让老朽等着——”
红衣人儿道:“恭喜阁下,贺喜阁下,我也为天下武林喜,为天下武林贺。”
司马操道:“谢谢姑娘。”
红衣人儿道:“阁下可知道西门飘现在何处?”
司马操道:“自然知道,姑姑娘也要找他是不是?”
红衣人儿微一点头,道:“不错!我也要找他。”
司马操道:“老朽适才在树林里听见了。老朽无意窃听姑娘的谈话,还请姑娘谅宥。”
红衣人儿道:“好说,阁下可否——”
司马操截口说道:“老朽只听见姑娘要找西门飘,却不知道姑娘为什么要找西门飘?”
红衣人儿当即毫不隐瞒地把告诉卓慕秋的故事又说了一静静听毕,司马操义愤之情形于色,双眉高扬,冷笑一声道:“原来如此!西门飘他罪上加罪,死有余辜。
姑娘,令堂被他欺瞒了,说什么不敢愧对远在中原的妻儿,他只是野心不死,心性未敛,企图潜回中原收拾残局,卷土重来;实际上他在掌‘天魔教’的时候,广纳武林中知名之荡妇淫娃,早就弃他的妻儿于不顾了。”
红衣人儿一双美目之中射出悲愤仇恨杀机,道:“那么他更该死!”
司马操道:“老朽早在当年便已经听说过世上有一远离尘世,不纳俗人的神秘仙境‘海角红楼’,奈因福薄缘浅,未能一谒,不想多年后的今天,无意中邂逅姑娘几位‘海角红楼’来人,实在荣幸,也足偿生平夙愿了。”
红衣人儿道:“阁下无须客气。‘海角红楼’也是个世俗所在,只因‘海角红楼’都是红粉女儿,不便轻纳外人而已——”
顿了顿,道:“请阁下——”
司马操一抬手,道:“老朽适才说过,邪魔凶徒,人人得而诛之。只要是诛除邪魔凶徒,谁下手都是一样,无须姑娘开口,老朽自当为姑娘带路,直抵西门飘藏身之处。西门飘藏身之处离此不远,盏茶工夫之后便可抵达,姑娘请跟老朽来吧。”
话落,他转身要走。
红衣人儿突然一抬皓腕,道:“阁下请慢走一步。”
司马操转回身来道:“姑娘还有什么教言?”
“岂敢,”红衣人儿道:“我有几件事不明白,正想请教。”
司马操道:“请教不敢当,姑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尽管问就是,老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红衣人儿道:“我刚才曾往树林中施放‘海角红楼’的独门暗器,这种暗器颇为霸道,一经施放,十丈方圆之内绝不可能再有生物,一个对时之内,那十丈方圆之内,任何生物沾上无救,阁下怎么——”
司马操道:“姑娘是问老朽,既然隐身林内,怎么能安然无恙是不是?”
红衣人儿道:“正是。”
司马操笑笑说道:“姑娘!这片密林不只十丈大小,而且适才出林的时候,是由树上来的,并没有沾地。”
红衣人儿道:“原来如此。幸亏这片密林不只十丈大小,阁下也机警小心,要不然我的罪过就大了——”
顿了顿,道:“我要请教阁下的第二件,是西门厉在受创之后,为什么不奔向西门飘藏身处去求援,却——”
司马操道:“姑娘!西门厉知道老朽是谁,但他并不知道老朽已然侦知了乃父的藏身处,他怎么能带着伤去求援把老朽引了去?再说他有个强敌还在那片山坡下,他眼看就要死了,岂肯让他的强敌活在世上,所以他是从那片山坡下来的,受创之后又奔回了那片山坡下,奈何他真气不继,无法支持那么远,那儿又有姑娘几位在。”
红衣人儿沉默了一下道:“我最后要向阁下请教的,是阁下既然知道了西门飘的藏身处,为什么不径去找西门飘,却先向他的儿子下了手?”
司马操笑了笑,道:“姑娘这你就不知道了。西门飘早在三年前练功不慎走火人魔,四肢僵硬,已是废人一个,杀他根本不费吹灰之力;但他那独子西门厉却深得他的真传,一身功力更青出于蓝,西门飘能活到如今,一方面固然由于他藏身处十分的隐密,让人想像不到,另一方面也由于他这位有‘魔刀’之称的独了的全力守护。要不先杀西门厉,绝难进入西门飘的藏身处。所以老朽不得不先除去这个大障碍。好在以西门厉的所作所为,也死有余辜,多他一个不如少他一个——”
红衣人儿微一点头,道:“我明白了麻烦阁下。指引路径吧。”
司马操道:“姑娘随老朽来。脚下请千万放轻些,西门飘虽然四肢僵硬,但他那敏锐的听觉犹在,万一让他发觉了警兆,他是会嚼舌自绝的。”
话落,转身腾掠而去。
当他转过身的时候,他那唇边浮现起一丝怕人的诡异笑意。
可惜红衣人儿五人在他的背后,看不见。
这位曾经自称“第一刀”的司马操,似乎有一身高深莫测的功力,他腾掠驰行之间始终潇潇洒洒,从容不迫。
红衣人儿看在眼里,心中了然,她相信“魔刀”西门厉确是死在此人手里。
事实上她并没有错。
司马操也没有骗她,“魔刀”西门厉的的确确是死在他手里:司马操是位高手。
“海角红楼”的这几个,也都具有一身难测深浅的功力。
双方驰行都够快的,没出一盏热茶工夫便驰抵一座小山之下,司马操停也没停地便循登山之路掠了上去。
转眼工夫之后,司马操突然停下了。
红衣人儿抬眼一看,只见眼前黑忽忽的一堆,依稀可以辨出那是一座坟墓。
这座坟墓相当高大,简直跟帝王的陵寝差不了多少,可是由于夜色太浓,却看不清墓碑上写的是什么字。
红衣人儿忍不住诧声叫了一句:“阁下——”
司马操急忙以指压唇,轻“嘘”一声,然后指了指那座大冢,低低说道:“就在这儿。”
红衣人儿呆了一呆,低声问道:“在这座坟墓里?”
司马操道:“姑娘!这不是一座普通的坟墓,这座坟墓里有纵横交错的十几条甬道,底下是空的,方圆有好几十丈大小,可以容上百人。”
红衣人儿道:“西门飘就躲在这座坟墓里?”
司马操摇摇头道:“不能说坟墓里,应该说在坟墓底下。”
红衣人儿有点怀疑,目光一凝,道:“阁下没弄错么?”
司马操脸色一整,道:“老朽犯不着欺骗姑娘。姑娘请跟老朽来看看这个,就可以知道真假了。”
转身绕墓行去。
小萍跟小娥双双转眼望向红衣人儿,红衣人儿微一点头,小萍跟小娥立即迈步跟了过去。 这座坟墓的确是够大的,走了四五十步才算绕到了墓后。
墓后是一片约达半人高的野草杂树丛,紧挨着一块山壁。
司马操俯身拨开了一片野草,一块五尺见方的石板立即呈现眼前,石板边上有几行很清晰的脚印。
他指者那些脚印道:“姑娘请看这些脚印,是不是能够证明有人从这儿进去?”
有脚印自然能证明有人在这儿走动过。
而这地方紧挨着一块山壁,无路可走,自然表示这地方有一处秘密的进出口。
有秘密的进出口,又有脚印,自然就能证明有人经常从这儿进出。
红衣人儿凝目良久始道:“这儿是这座坟墓的进出口?”
司马操站起身来道:“不错,姑娘!进出口就在这块石板下,老朽曾不止一次跟踪西门厉到这儿,可是一到这儿他便失去了踪影。老朽在最近一次跟踪之后,挨近此处拨开野草,一眼便看见了这块石板。老朽小心翼翼地把石板掀开了一条缝儿,石板下是个有石梯的黝黑洞穴,而且还隐隐约约地听见有两个人的话声由下传出。”
红衣人儿道:“两个人的话声?”
司马操道:“一个是西门厉的话声,至于那另一个话声,老朽虽然多年未见西门飘了,但一听就可听出那是西门飘的话声。”
红衣人儿沉吟未语,旋即俯下身去,伸手一只欺雪赛霜的纤纤玉手抓住了石板边上的一个铁环,只见她轻轻一提便把那块石板掀开了一条缝。
司马操目中奇光飞闪,道:“姑娘好神力,铁拳伏虎,纤手御龙,此言果然不错。”
红衣人儿没答腔,只顾凝神听下面的动静。
从那个缝儿里,可以看见石板下确有一个黑黝黝的洞穴,隐隐可见一道石梯蜿蜒下伸。
只见下面静悄悄的,什么也听不见。
红衣人儿静静放下石板,道:“阁下,这个洞有多深?”
司马操摇头说道:“老朽没下去过,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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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八 章 红衣人儿目光一凝,道:“阁下既然没下去过,怎么知道下面有十几条甬道之多?”
司马操突然笑了,道:“看来姑娘还是不放心老朽。也难怪,咱们萍水相逢,缘悭一面,彼此谁也不知道谁,姑娘自不会轻易相信老朽的话……”
红衣人儿没接口,没说话。
司马操话锋微顿之后,接着说道:“姑娘是因为不知道这座坟墓里埋葬的是谁,如若姑娘知道长眠在这座坟墓之下的是谁,姑娘也会认为这座坟墓下必有交错纵横的十几条甬道。”
红衣人儿道:“这座坟墓里埋葬的是那一位大人物?”
司马操道:“说他是大人物可真一点也不为过。姑娘可知道中原武林中有座名传遐迩,威震天下的‘剑庄’?”
红衣人儿道:“我知道。对中原武林这座‘剑庄’,我是仰名已久。怎么,这坟墓里莫非埋的正是‘剑庄’的什么人么?”
司马操道:“这座坟墓里,埋的是‘剑庄’的庄主卓不凡。”
红衣人儿突然轻轻地叫了一声。
司马操忙问道:“怎么了,姑娘?”
红衣人儿刹时恢复平静,微一抬头,道:“没什么,我刚才已碰见那有‘神剑’之称的‘剑庄’卓二少卓慕秋了。”
司马操道:“不错,姑娘。在那座小茅屋里的就是‘神剑’卓二少卓慕秋,他是卓不凡的第二子。”
红衣人儿道:“原来这座坟墓是‘剑庄’庄主卓不凡的……”
司马操道:“姑娘现在是否认为卓不凡这座坟墓之下……”
红衣人儿目光一凝,道:“卓不凡的坟墓,为什么非有纵横交错的十几条甬道不可?”
司马操道:“姑娘,‘剑庄’不但是武林大家,而且是当世之中有数的豪富,同时它树敌良多,个个都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
红衣人儿道:“阁下是说‘剑庄’卓家的人怕人盗墓,怕仇人掘坟?”
司马操一点头,道:“正是,姑娘。所以卓家的人不得不在墓底营造纵横。交错的甬道,把卓不凡的棺木以及陪葬之物安放在中央最难走到的地方。”
红衣人儿道:“既然是这样,他们干脆封死了这座坟墓不更妥当么,为什么还在这儿留下这么一处进出口?”
司马操道:“便利卓家的人偶而前来查看啊。要是不留这一处进出口,万一卓家的人怀疑有人盗墓掘坟,想下去查看,是不是有什么损失,岂不是要自己挖墓掘坟么?那不但不容易,而且会惊动人……”
红衣人儿只觉司马操这种解释有点牵强,可是一时里却也觉得司马操这种说法是理,沉吟了一下道:“这么说,这座坟墓底下有交错纵横的甬道,只是阁下的推测?”
司马操道:“不错,是老朽的推测。看情形老朽这推测恐怕不会错。”
红衣人儿道:“以阁下看,西门飘会藏在这座坟墓底下的什么地方?”
司马操道:“这就难说了。以常情说,他应该藏在最隐秘,人迹难到的地方。只是这座坟墓是卓家人营的,西门飘是不是能找到最安全的地方还很难说;同时西门飘不是个傻子,既发现这处进出口,他也会想到卓家人有偶而前来查看的可能,要照这么看,他不该躲在最隐秘难找的地方。不过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只要能找遍墓下每一个角落,不怕找不到西门飘。”
红衣人儿沉吟了一下,忽然俯身抓住铁环,掀起了那块石板,但是她站在洞口前并没有动,并没有马上下去。司马操一双目光从她脸上掠过,落在那黝黑的洞口里道:“不管怎么说,老朽是个男人,还是让老朽为几位带路吧。”
他迈步要往下走。
红衣人儿怔了一怔之后开口说道:“怎么,阁下也要下去?”
司马操回身说道:“姑娘几位不下去,老朽也要下去。姑娘怎么忘了,老朽也是来找西门飘的,咱们双方分头找,找着他的机会也应该大一点。”
红衣人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那么,阁下先请!”
司马操没再说话,一步踏上那蜿蜒下伸的石梯往下走去,洞里黑暗异常,司马操走下去没几步,便成了一个若有若无的黄影。
红衣人儿一递眼色,小萍、小娥双双当即跟了下去。
洞里的确是够黑的,一下洞便有伸手难见五指之感,而且越往下走越黑,不但黑,还有点冷意。
司马操没说话,红衣人儿唯恐惊动西门飘,也没敢说话,只能凭敏锐的感觉跟前面司马操保持了一丈左右距离。
有眼不能视物,在这种地方纵有再好的目力也派不上用场,脚下走得自然是相当的慢。
摸索着往下走了约莫十来丈,红衣人儿突然觉得前面司马操停下来了,她不知道司马操为什么突然停了下来,也没敢贸然开口问。
等到她走近两三尺的地方,忽听前面黑暗中司马操低低说了话:“姑娘!老朽刚想起来,西门厉下来探视西门飘的时候,手里也擎着火;事实上他对这墓道不熟,不拿着火恐怕会摸错路。
既然他能拿火,咱们为什么不能?”
红衣人儿道:“说得是,阁下有火么?”
司马操道:“老朽身边带有几只火摺子,姑娘几位可有——”
红衣人儿道:“我们身边没带火,但却有可以代替火,光亮不逊于火摺子的东西,阁下只管打着火摺子往前走吧。”
司马操道:“老朽遵命。”
只听“叭”地一声轻响,火光一闪,司马操手里已多了一只火摺子。
火摺子的光亮没多大,但在此时此地已不啻一盏照明大灯,光亮已经是相当够大,相当够明了。
有火照着自然便能看见事物了。
只见几人的停身处已是石梯的尽头,眼前一条甬道蜿蜒前伸,深不知有几许,也不知道到什么地方。
甬道赫然是一块块青石砌成的,不但洁净,居然还干燥异常,一点潮湿感也没有。
司马操打着了火摺子,红衣人儿并没有拿出所谓可以代替火,光亮不逊于火的东西。
司马操却也没有问,打着火摺子之后,他立即往前行去。
红衣人儿带着四名红衣婢女迈步跟了上去。刚才她跟司马操保持一丈左右距离,如今她却是紧随司马操身后,或许是想借点“光”。
甬道深处仍是静悄悄的,听不见一点声息。
顺着甬道的蜿蜒之势前行约莫七八丈,一条甬道忽然一分为二,两条甬道同样地过丈便拐了弯,仍然无法看出那一条甬道多深,那一条甬道通到什么地方。
司马操停了步,道:“姑娘!看来这是咱们分手的地方了。”
红衣人儿一边走一边早就盘算好了,一路所经并没有什么惊险的地方,也没有石门一类可以封死甬道的东西,即使眼前这位司马操有什么叵测的居心,只要能熟记走过的路,退出去就不是什么难事,到了出口处,区区一块石板也无法把她五个封在这座坟墓里。
再说眼前这位司马操也没有理由坑害她五个,除非他就是西门飘。
可是他要是西门飘的话,又怎么会下毒手杀害西门厉呢?
话又说回来了,他如果真是西门飘,他有杀害西门厉之能,自然也有对付她五个之力,又何必把她五个骗到此处来?司马操话落,红衣人儿接了口:“阁下说得是,分头找寻着西门飘的机会大些,而且也可以节省时间。眼前两条甬道,阁下请任选一条吧!”
司马操道:“不,还是由姑娘先选吧!”
红衣人儿没客气,当即说道:“对咱们这些没有来过此处的人,那一条都一样,我选右边这一条。”
司马操微一点头,道;“姑娘说得是,咱们都没下来过,谁知道走那一条可以找到西门飘?姑娘既选了右边这一条,老朽就只有走左边这一条了。老朽跟姑娘先约定个信号,无论谁找到了西门飘,凝力在石壁上敲击三下。地下敲击,容易传音,只要不出这些甬道,应该可以听得见,这样可以免得另一方再费时费事地找下去,也可以借敲击之声赶来会合。言尽于此,老朽这就告辞了。”
一拱手,转身向左边那条甬道行去。
司马操举着他那火摺子渐去渐远,终于拐过弯不见了,眼前马上又是漆黑一片。
但这片漆黑不过一刹那间,旋即这甬道分岔口又亮了起来,比刚才司马操在的时候还要亮。
红衣人儿玉手里多了一样东西,那是颗拇指般大小的珠子,七亮也就是从那颗珠子上发出来的。
显然,那是颗奇珍异宝“夜明珠”。
小萍跟小娥双双望着司马操拐过弯去不见,两个人收回目 光—起凝注在红衣人儿脸上。 小萍道:“咱们能再往里走么,姑娘?”
红衣人儿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本来就是一件冒险的 事。我想过了,或许会有惊,但不至有险。”随即那颗夜明珠递了过去,道:“走吧!”
小萍接过那颗夜明珠,一手擎珠,一手持剑,跟小娥双双凝 神迈步在前开道,往前走去。过一丈多拐了弯,眼前甬道忽然又一分为二。
小萍跟小娥呆了一呆,立即停了步,小娥道:“怎么走没多远 又分了岔!”
红衣人儿也觉意外,但她马上就恢复了平静,道:“没听司马操说了这座墓底下的甬道,本来就是纵横交错的,要是笔直一条那么好走,怎么能防人盗墓掘坟?” 。
小萍道:“姑娘!咱们走那一条?”
红衣人儿看了一下方向,左边这一条似乎是通往墓底中心的,她当即说道:“咱们走左边这一条试试,不行再折回来走右边。
这一条。”小萍跟小娥双双答应一声,立即仗剑往左行去。
左边这一条甬道并没有大的弯曲,但是才走不到两丈远近,另一条甬道把这条甬道一截为二横在眼前,这一来眼前顿时成了三条路。
小娥一皱眉道:“又来了,搞什么鬼嘛?”
红衣人儿凝目在三条甬道内各自望了一阵,然后说道:“咱们仍选左边这一条。”
所谓左边这一条,也就是横在眼前这条甬道往左直伸的那一段。
小萍道:“姑娘!咱们老往左走,说不定待会儿会跟司马操碰在一起。”
红衣人儿道:“不能说没这可能,只是想想地上这座坟墓座落的方向,像是往左走才能到墓中心。”
小萍道:“您认为西门飘会藏在墓中心么?”
红衣人儿微一抬头,道:“难说。司马操刚才分析过,他分析得非常对,要以隐秘论,西门飘应该藏在墓中心,可是为防盗墓的人发现,他似乎又不会藏在墓中心;在这种地方找一个人,恐怕只有碰运气了!”
说着话已毫无惊险地又走出了两丈远近,忽然两扇石门出现在明亮的珠光下。
小萍抬剑一指,忙道:“姑娘快看!”
红衣人儿早在石门出现在珠光下的当时,便已看见了,她示意小萍跟小娥停步,然后凝目仔细打量。
女儿家毕竟是女儿家,纵然一路至今没什么凶险可言,当眼前环境有变化的时候,她仍要小心谨慎地观察一阵。
这座石门共是两扇,关得紧紧的,不留一丝缝隙。门上一对铁门环,都生了锈,看上去每一扇都有半尺厚薄。
看了一阵之后,她道:“只不知道卓不凡是什么时候去世,什么时候下的葬。”
小萍道:“怎么?姑娘!”
红衣人儿道:“卓不凡要是刚下葬不久,这座坟墓似乎不可 能是他的,你不看门上那铁门环锈得很厉害?”
小萍怔了一怔,道:“这么说那个老东西骗了咱们?”
红衣人儿摇头说道:“我还不敢这么说。要是卓不凡下葬已经很久了,门上的铁门环当然会锈。”
小萍道:“咱们忘记问他卓不凡是什么时候下葬的了。”
红衣人儿摇摇头道:“问他也没有用。他要是存心骗咱们,根本就不会说实话。”
小萍道:“那么依您看,这究竟是——”
红衣人儿道:“我刚才说过,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本来就是一桩冒险的事,既来之,则安之。我也想过了,除非他是西门飘本人,或者是西门飘一路的人,要不然他没有理由骗咱们。再说他既能杀害西门厉,就有对付咱们的能力,也用不着非把咱们骗到这儿来不可。”
小萍道:“即便是他存心把咱们骗到这儿来也不要紧,一路至今,咱们也跟他分手不少时候了,婢子没发现什么凶险,也没有发现有什么可断咱们退路的设置与埋伏。”
红衣人儿微微点了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眼前,恐怕咱们走错了。”
小萍道:“怎么见得?姑娘!”
红衣人儿一双清澈,深邃而又柔和的目光,落在那两扇石门上,道:“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扇石门根本就没开过,即或开过,开过的次数恐怕也不多。西门厉是经常下来探视西门飘的,西门飘若是藏身在这扇石门后,这扇石门怎么会不经常开启?”
小萍道:“那么这扇石门后又是什么地方?”
红衣人儿摇摇头,道:“这就不得而知了。”
小娥道:“那么,姑娘!咱们退回去试试另两条路。”
红衣人儿道:“不忙,我要看看这扇石门后是什么地方,你们两个往边儿上站站。”小萍跟小娥依言退向两旁。
红衣人儿抬皓腕,出玉手,轻飘飘一掌向那扇石门拍了过去。
没有劲气,也没有罡风,那两扇石门却应掌动了一动,立即向里开启了一条几寸宽的缝儿。
缝儿不够宽,加之小萍手上擎着颗“夜明珠”,光亮近在身边,不能聚光远射,所以无法看见门后的事物。
不过有一点使得红衣人儿略略放了点儿心,那就是石门开启之后,并没有发现机关消息一类突如其来的凶险,也没有发现人为的猝袭。
红衣人儿当即抬手又拍了一掌,经过这第二次抬掌一击,两扇已然开启了数寸宽一条缝的石门开大了,虽不能说是全开,但至少已半开了。
“夜明珠”的光亮射了进去,隐隐约约地可看出石门那一边比石门这一边宽阔多了,似乎石门后是一间相当大的石室。
红衣人儿竭尽目力往石门里面暗中凝注了片刻,然后说道:
“走!咱们进去看看!”
小萍,小娥立即举起短小软剑护住前身要害,迈步行了过去。
轻易而毫无惊险地进入了石门,两扇石门并没有像想像中那样突然砰地一声关得死死的,反之,前后静悄悄的,一点动静也没有。
动静是没有,如今在夜明珠光亮的照射下,眼前的事物可以看得很清楚了。
石门的这一边,的确是一间很大的石室,圆形的,平顶,连身后这扇石门算上,周围共有八个门。
石室的正中央,是一个石砌的高台,近丈高,在台上放着一具石棺。
石棺两边放着男女各四共八尊石像,石棺的两头儿放着两盏石雕的灯台。
除了这些,别的什么也没有了。
红衣人儿四下扫视了一遍,然后说道:“他骗了咱们,这座坟墓不是卓不凡的。”
小萍一怔忙道:“怎见得?姑娘!”
红衣人儿抬手指了指,道:“你们看这男女各四八尊石像,尊尊形像带有古意,绝不是近年雕琢的。而且石棺两端的长明灯也已熄了不少日子了。以我看这座地下坟冢的营建日期,至少还在五十年前,怎么会是卓不凡的坟冢?”
小萍两眼精芒一闪道:“好个老东西,姑娘!她这是什么用心?”
红衣人儿道:“这就很难说了。不过比较明显的一点是他有意把咱们骗到这儿来,这地方不是卓不凡的坟冢,他知道坟墓里有交错纵横的十几条甬道,也可以证明他曾经下来过。”
小萍惊声说道:“这么说他是——”
忽听身后那扇石门的那一边传来一声轻笑:“看来姑娘现在是明白了!”
红衣四婢霍地转过身后,石门那一边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唯独红衣人儿仍面向石棺,背对石门没动,她平静的道:“不错!我现在明白了。”
司马操在石门那一边带笑说道:“奈何太迟了!”
红衣人儿道:“是么?”
“怎么不是?”司马操笑道:“你看见了么?这间石室周围共有八处门户。”
红衣人儿身躯微微一震,道:“看见了,那是按照八卦排列的。”
“对了!”司马操笑道:“你是个相当聪明的姑娘家,只一点就透。这八处门户是乾、坎、艮、震、巽、离、坤、兑,无论走那个门,进去都容易,但再要想出来,恐怕就难了。”
红衣人儿道:“我不信区区一座‘八卦’阵式能难住我!”
“姑娘!”司马操笑道:“这可不是一座寻常的‘八卦’阵式啊!这座地下坟冢营建于整整一百年前,设计这座地下坟冢的人,是当时的一代怪杰鬼才,有‘再世诸葛’之称的大风鉴钟离权。到现在整整一百年了,还没有人敢轻易进入这座地下坟冢之中——”
红衣人儿道:“我是近百年来进入这座地下坟冢的头一个?”
“不错!”司马操笑道:“你也是近百年来困死在这座地下坟冢中的头一个;不,应该说你主婢是近百年来困死在这座地下坟冢里的头五个。”
红衣人儿道:“你有把握这座八卦阵式一定困得住我主婢?”
司马操道:“光凭嘴说没用,你何妨试试。”
红衣人儿道:“我总是要试的。只是在我没试之前,我要问你几句话。”
司马操道:“我说过,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问吧!”
红衣人儿道:“我跟你何仇何怨?”
司马操道:“你不是要找西门飘么?”
红衣人儿道:“你就是西门飘?”
司马操道:“不,我不是。我原以为西门飘早在廿年前就死了,现在我才知道我错了,西门飘还活在世上,只是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而已。”
红衣人儿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司马操道:“我不是对你说过么,西门飘是‘天魔教主’。廿年前,那些自命正派侠义的人士群起围剿‘天魔教’,‘天魔教’寡难敌众,支离瓦解,无一噍类,尸伏遍野,血流飘杵,惨不忍睹,我以为西门飘已死在当时。谁知你告诉我西门飘在十八年前误入过‘海角红楼’,由于这一点,足证西门飘并没有死在那些自命侠义之士围攻‘天魔教’的当时。你给了我一线希望,从现在开始,我要开始找寻西门飘了,说到这儿,我应该谢谢你——”
红衣人儿道:“这就是你谢我么?”
司马操道:“很抱歉,你要找西门飘,我也要找西门飘,可是我不能能让你找到他。”
红衣人儿道:“所以你把我诱到这儿来困住我?”
司马操道;“不错,我正是这个意思!”
红衣人儿道:“为什么你不愿意让我找到他?”
司马操道:“你对西门飘充满了仇恨,找到他之后非杀他不可,是不是?”
红衣人儿道:“事实如此,我不愿否认。我恨不得食他之肉,寝他之皮!”
司马操道:“别忘了,你是西门飘的女儿。”红衣人儿身躯泛起了一阵轻颤,道:“我没有他这个父亲!我只有母亲!我母亲被他害得太惨了!”
司马操道:“不管怎么说,他总是你的生身之父,你总是他的亲骨肉。做父亲的再不好,做女儿的怎可冒大不韪妄言弑父?”
红衣人儿道:“你的口气已经变了,变得跟刚才判若两人,你不说西门飘死有余辜么?”
司马操道:“人总是会变的,也应该在必要的时候善于变,我要不这么说,你怎么会跟我到这地下坟冢里来?”
红衣人儿道:“这么说,你找西门飘的目的,并不是要杀他?”
司马操道:“当然不是。”红衣人儿道:“你跟西门飘有什么渊源?”
司马操道:“关系很亲密,渊源也相当深。至于我跟他家竟是什么关系,有什么渊源,原谅我不能告诉你。”
红衣人儿道:“这就不对了。你既然跟西门飘有很亲密的关系,相当深的渊源,你怎么会杀西门厉?”
司马操道:“谁说我杀西门厉了?”
红衣人儿道:“这么说西门厉不是你杀的?”
司马操道:“不,那个人是我杀的,可是我杀的那个人并不是西门厉。”
红衣人儿怔了一怔道:“他不是西门厉?他是谁?”
司马操道:“愿意替西门厉死的一个下人。”
红衣人儿道:“谁的下人?”
司马操道:“自然是西门厉的下人。”
红衣人儿两眼奇光一闪,道:“我明白了,你是西门厉。”
司马操一笑说道:“我没说错,你的确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子。”
红衣人儿银牙一咬,道:“你是西门飘的后人,西门飘的独子。”
司马操道:“不错,现在你明白了,是不?”
红衣人儿道:“你所以以人代死,是绝我找寻‘龙涎香’之路——”
西门厉道:“也为把你骗下这座古墓。”
红衣人ㄦ道:“西门厉!这就不对了。”
西门厉道:“怎么不对了?”
红衣人儿道:“自从当年正派侠义群起围剿‘天魔教’那时候起,你就没见过西门飘,是不是?”
西门厉道:“不错,怎么样?”
红衣人儿道:“西门飘是在误入‘海角红楼’之后才窃得‘龙涎香’的,既然你在当年正派侠义联合围剿‘天魔教’之后就没见过西门飘,你何来‘龙涎香’?”
西门厉的话声静寂了一下,然后突然厉声叫道:“对!是他!我没有料错,好个匹夫——”
红衣人儿讶然说道:“你在说什么,是谁——”
西门厉话声忽转沮丧,变得有气无力,道:“姑娘!你我都不用再找了,我父亲已经不在人世了。”
红衣人儿一怔道:“怎么说?西门飘怎么又不在人世了?”
西门厉道:“我父亲如若还在人世,这‘海角红楼’的特产‘龙涎香’,怎么会落在别人手里?”
红衣人儿道:“别人?谁?不是你——”
西门厉道:“不是我,我也是从别人手里得来的。”
红衣人儿道:“你是从谁手里得来的?”
西门厉狞声说道:“就是那‘剑庄’庄主卓不凡老匹夫。”
红衣人儿怔了一怔,讶然说道:“你是从卓不凡手里得到‘龙涎香’的——”
“不错。”西门厉道:“那是他的珍藏。”
红衣人儿道:“既是他的珍藏,又怎会落在你这个外人手里?”
西门厉道:“这个你就不必管了,反正我是从‘剑庄’得来的‘龙涎香’没有错。”
红衣人儿忽然轻笑一声道:“你这’么说,是你绝我找寻西门飘之念是不是?”
四门厉道:”信不信在你。他是我的父亲,他要是还健在,我绝不会甘冒大不韪说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红衣人儿道:“为救他一命,即使他不死,甘冒大不韪又何妨?”
西门厉冰冷说道:“姑娘!说句话你也许不信,只要我‘魔刀’在这世上一天,任何人都别想伤害我的父亲。”
红衣人儿道:“你是说你的武功高过我?”
西门厉道:“‘魔刀’西门厉,在当世之中不作第二人想。”
红衣人儿道:“‘神剑’卓慕秋呢?他怎么样?他又是当世之中的第几人?”
西门厉道:“或许他为当世之中的第二人。”
红衣人儿道:“既然你的一身所学高过他,为什么不光明正大地面对面跟他放手一搏,却背后施暗算,以‘龙涎香’害他——”
西门厉道:“兵不厌诈,假如我能兵不刃血,不费一点真力就把他放倒在脚下,那不是更好么?”
红衣人儿道:“你是这么说么?”
西门厉道:“这是实情实话,信不信那还在你。一个人要想长存于武林中称尊称霸,单靠武功是不够的,心智要占一半还多。
卓慕秋的心智不如我,纵然他的一身所学跟我难分上下,可是加上心智,他就只有退居第二。”
红衣人儿道:“这也许是实情实话,有道是‘兵在精而不在多,将在谋而不在勇。’有一身好武艺充其量只能做个百人敌,但若有好武艺再加上好智慧,就能做个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万人敌。”
西门厉道:“这一点你算是说对了——”
红衣人儿忽话锋转道:“听你的口气,你似乎是个孝子。”
西门厉道:“那倒也不敢当。我从记事时起就没见过我的父亲,谈不上有什么亲情,只是骨肉至亲,父子天性,我不能让任何人伤害我的父亲。你若能消除对他老人家的仇恨,我对你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也是一样。”
红衣人儿沉默了一下,旋即说道:“人死一了百了。他既然已经死了还谈什么仇恨?纵然我难消除满腔的仇恨,又能如何?”
西门厉道:“那么你在这儿委曲些时日,等我杀了卓慕秋,夺得‘剑庄’之后再来带你们出去。”
红衣人儿道:“你为什么要想杀‘神剑’卓慕秋,为什么要夺取‘剑庄’?”
西门厉狞声说道:“不该么?卓不凡杀了你我的父亲。”
红衣人儿道:“卓不凡已然入了土。”
西门厉道:“他是入了土,但父债子还,这笔血债自然就该落在卓慕秋兄弟的头上。” 红衣人儿道:“那么我跟你要杀卓慕秋,要夺取‘剑庄’有什么关系?”
西门厉道:“当然有关系,你是唯一知道西门厉没死的人。”
红衣人儿道:“西门厉是死是活,又跟你要杀卓慕秋,夺取‘剑庄’有什么关系?” 。
西门厉道:“关系大得很。卓慕秋他会提防西门厉,绝不会提防任何一个别人。我只要顺利杀了卓慕秋,便能轻易夺取‘剑庄’,到那个时候,‘剑庄’门前那块匾就要换上一方了。”
红衣人儿道:“我明白了,你是怕我告诉卓慕秋你没死。”
西门厉道:“不错!我的确有这个顾虑,也不能不防。”
红衣人儿道:“卓家是我的杀父大仇,你我是同父异母的兄妹,我会么?”
西门厉道:“那很难说。我无法知道你是不是确实消除了对他老人家的仇恨,尽管你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我也不愿冒这个险,只有让你在这儿委曲些时日了。等我杀了卓慕秋,夺得‘剑庄’之后,我一定来带你出去就是。”
红衣人儿道:“我们五人在这儿待些时日不要紧,可是我们五人的吃喝——”
西门厉道:“那不要紧,你不必担心,我会按时给你们送吃唱来。万一我有事不能来,我也会派人来,绝不会让你们饿着、渴着就是。”
红衣人儿沉默了一下,微一点头道:“好吧!说不得我也只有听你的了。”
没听西门厉接口说话,身后那扇门外静悄悄的。
红衣人儿霍地转过身来。
小萍上前一步道:“姑娘!他走了。”
红衣人儿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小娥道:“西门飘真死了么?”
红衣人儿道:“事隔十八年了,很难说,也许是真的。”
小萍道:“可惜卓不凡已经死了,不然咱们问问他就知道西门飘的生死了。”
红衣人儿道:“卓不凡已经死了,可是还有卓慕秋兄弟在,问问他们兄弟,他们兄弟也许知道卓不凡珍藏的‘龙涎香’是怎么来的!”
小萍一点头道:“对!咱们这就去找卓慕秋去。”
迈步就要往外走,可是她刚迈出一步,便突然停住了。
红衣人儿正要拦她,见状遂改口问道:“怎么了?小萍!”
小萍站着没动,两眼直楞楞地望着那扇开启着的石,门,诧异欲绝地叫道:“怪了?姑娘!婢子刚迈一步,却就看不见那扇石门了。”
红衣人儿身躯—震,道:“小萍!你看见的是什么?”
小萍道:“石壁!一堵石壁,没有门。”
红衣人儿两眼之中闪漾起一种异样精光,看了那扇石门一眼,道:“你再退回来看看!”
小萍依言退回了原处,刚退回来她便叫道:“婢子看见石门了,姑娘!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红衣人儿道:“这就是‘八卦’阵式的奥妙所在。小萍!你现在再试试看,我叫你怎么走你就怎么走,只要你能走出这扇石门去,咱们就不会困在这儿了。” 小萍道:“姑娘!您让我怎么走?”
红衣人儿道:“你再往前迈一步!”
小萍依言迈出一步,道:“姑娘!婢子又看不见那扇门了。”
红衣人儿道:“我知道,现在你所看见的只是一堵没有门的石壁是不是?你别去管它,只管往前走,笔直地往前走!”
小萍当即笔直地往前走去,从她站立处到那扇石门不过七八步距离,一转眼工夫也就到了。
可是就在她还差两步便要到达门边的时候,她实在走歪了,斜斜地往右偏走。
红衣人儿忙叫道:“小萍!你走歪了,往左!”
小萍立即停了步,道:“婢子走歪了?没有啊!”
红衣人儿道:“你只管听我的就是,往左一点!”
小萍答应一声,立即往左偏去。可是她偏得太过了,仍没能对着那扇石门。
红衣人儿忙道:“太过了,往右一点!”
小萍当即又往右偏了过来,却仍是太过了,又过于偏了右。
试了好几次,小萍的方向始终没有办法对准那扇石门。
小娥等三个都看直了眼。
红衣人儿颓然一叹道:“小萍!别试了,退回来吧!”
小萍答应一声退了回来,低着头,一句话不说。
红衣人儿轻轻一叹道:“我也是,要是那么容易出困,西门厉怎么也不会把咱们诱到这儿来了。”
小萍猛然抬起玉首,道:“姑娘!咱们真要被困在这儿了么?”
红衣人儿点了点头,道:“恐怕是。”
小萍道:“这‘八卦’阵式怎么这么奥妙,婢子明明是走直的,怎么始终对不准方向——”
红衣人儿道:“这就是奇奥绝学之所以称为奇奥绝学的道理所在,当初诸葛武侯仗着这种八卦阵式,克敌致胜,无往不利,‘再世诸葛’钟离权的摆阵虽然不能上比诸葛武侯,但他胸罗渊博,所学极广,确也称得一代鬼才怪杰,他摆出来的阵式,自然不是常人所能破的。”
小萍冷哼一声道:“以婢子看这是一种骗人的障眼法。”
“不!小萍!”红衣人儿摇头说道:“休要小视了眼前这座‘八卦’阵式,这是一门奇奥博大的高深学问。”
小娥道:“姑娘!咱们真出不去了么?”
红衣人儿道:“以我看咱们是真出不去了。”
小娥道:“那咱们怎么办?”
红衣人儿摇摇头道:“除了等西门厉愿意救咱们出去的时候来带咱们出去之外,没有别的办法。”
小娥道:“您相信他真会来带咱们出去么?”
红衣人儿道:“目下咱们也只有相信他了,不相信又能如何!”
小萍道:“姑娘!万一他,他不来带咱们出去呢?”
红衣人儿道:“那咱们就要一辈子困在这儿了,除非忽然有奇迹出现。”
小萍没再说话,缓缓低下头去。
红衣人儿怜惜地看了她一眼,道:“小萍!你害怕,是么?”
小萍摇摇头,道:“婢子不怕死,死了不足为惜,只是姑娘——”
红衣人儿道:“咱们虽然有主婢之分,可是咱们的命都是一样的,我的命不比你们的命贵,你们的命不比我的命贱。”
小萍道:“姑娘!咱们不能当真一辈子困在这儿,总要想个法子才好,楼主长年卧病在床,要是您——”
红衣人儿淡然一笑道:“如今还说这个干什么?楼主也知道,咱们这一趟到中原来,凶险原在意料中。”
小娥道:“或许他真会来带咱们出去。”
小萍道:“你怎么知道他真会来带咱们出去?”
小娥道:“从他的口气里可以听出来,他对西门飘相当顾念,而姑娘总归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
“不要说了!”红衣人儿截口说道:“他就是真会来带咱们出去,我也不领他这个情。我自己知道,我对西门飘的仇恨无法消除,他害楼主害得太惨了!”
小娥没敢再说下去,低下头去没说话。
就在这时候,一声幽幽轻叹传人五个人的耳中。
小萍一怔,道:“小娥!是你么?” 小娥忙摇头说道:“不是我,我正想问—一一”
红衣人儿已转过了身,一双目光紧紧盯在放在高高石台上的那具石棺之上。
小萍又复一怔,惊叫说道:“姑娘!是——”
红衣人儿摇手示意小萍噤声,那清澈、深邃、柔和的目光,突然间变得森冷逼人,望着那具石棺冷然说道:“什么人躲在石棺里?”
那具石棺里寂然无声,没有一点反应。小萍只当是红衣人儿听错了,她刚要开口说话。
红衣人儿冷笑一声,道:“我素不信怪力乱神之说,你要是再不说话,我可要毁去这具石棺了!“只听石棺里传出个幽幽话声:“姑娘!你这是何苦?”
小萍,小娥四个听得情不自禁往后退了一步。
红衣人儿站在原处没动,冷然说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躲在这具石棺里?”
石棺中那幽幽话声道:“姑娘不必问我是什么人,其实我是什么人,我自己也忘了。姑娘几位不是要出去么?我有办法让几位脱困。”
小萍一喜忙道:“你有什么办法?”
红衣人儿抬手拦住了小萍道:“你我素昧平生,你为什么肯帮助我?”
石棺中那幽幽话声道:“这也许是同病相怜吧。我长年住在这地底之下,深知不见天日的痛苦——”
红衣人儿截口说道:“你为什么长年住在这地底之下?”
石棺中那幽幽话声道:“我跟诸位不同,诸位是被逼无奈,我则是出诸自愿。”
红衣人儿道:“你既然深知不见天日的痛苦,为什么还要自愿住在这地底之下?”
石棺中那幽幽话声道:“这是我的事,姑娘!”
红衣人ㄦ道:“我知道这是你的事,可是我想知道一下。”
石棺中那幽幽话声道:“姑娘!你要原谅,这是我的秘密,我打算让它永远埋藏在我心中。不使人知。”
红衣人儿道:“这么说你是不肯说?”
石棺中那幽幽话声道:“是的,姑娘!”
红衣人儿道:“为什么?你有不得已的苦衷?”
石棺中那幽幽话声道:“可以这么说。”
红衣人儿道:“既然你有不得已的苦衷,那就算了。谁都有个不得已的苦衷,我不能勉强,也不该勉强——”
石棺中那幽幽话声道,“多谢姑娘!”
红衣人儿道:“你告诉我,你是今人还是古人?”
石棺中那幽幽话声笑笑说道:“姑娘!彭祖寿登八百,那只是传说,也是无稽之谈。人生七十古来稀,一个人能活上百岁,已经是很少很少,很难得,很难得了。”
红衣人儿道:“这么说,你是今人?”
那幽幽石棺中话声道:“我是今人,也可以说我是古人。”
红衣人儿道:“这话怎么说?”
石棺中那幽幽话声道:“一个人长年住在地下,睡在棺中,那不是——”
红衣人儿道:“可是你还能说话,还活着。”
石棺中那幽幽话声道:“所以说我既是今人,又是古人。”
红衣人儿道:“你是今人中的那一个?”
石棺中那幽幽话声道:“姑娘就不必费心了。我刚不是说过了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准了———”
红衣人儿道:“那么你站出来让我看看,也许我能帮你想起你是谁来。”
石棺中那幽幽话声道:“不必了,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姑娘不会认识我的。”
红衣人儿道:“也许我认识。”
石棺中那幽幽话声道:“不会的,绝不会!”
红衣人儿道;“你这么有把握么?”
石棺中那幽幽话声道:“那当然,我并不认识姑娘,便连见也没见过。”
红衣人ㄦ道:“你看得见我么?”
石棺中那幽幽话声道:“看不见,虽然石棺盖有一点缝隙,可是我是躺着的,当然看不见姑娘。”
红衣人儿道:“那么,你又怎么知道不认识我,甚至连见也没见过我呢?”
石棺中那幽幽话声道:“姑娘不是从‘海角红楼’来的么?我连‘海角红楼’都没去过,又怎么会认识姑娘,见过姑娘?”
红衣人儿沉默了一下道:“不管你怎么说,我要你站出来给我看看!”
石棺中那幽幽话声道:“我不能,姑娘!即使我有这个心也不行,因为我长年住在地下,衣裳都烂了,现在是身无寸缕,赤身露体,姑娘叫我怎么见人?”
红衣人儿道:“你不必拿这个难我,我不信!”
石棺十那幽幽话声道;“我说的是实情实话,姑娘要是不信,我就莫可奈何了。” 红衣人儿道:“我既然是不信,我就要逼你出来了!”
石棺中那幽幽话声道:“姑娘这是何苦?你我远无怨,近无仇,而且我还要帮助姑娘脱困,姑娘怎好逼我出丑?”
红衣人儿冷笑一声道:“我从不欠人家的情,也从不相信世上还有这么好心的人。”
石棺中那幽幽话声道:“姑娘的念头太偏激了,那儿没有好人?世上的好人毕竟要比坏人多得多。”
红衣人儿道:“那是你的看法,我不这么看,你也不必再多说什么了。你要再不出来,我就要毁掉这具石棺了!”
话落,抬皓腕,扬起了纤纤玉手。
石棺中那幽幽话声轻轻一叹道:“姑娘这是何苦?姑娘要是自信能毁去这具石棺,请尽管出手就是。”
红衣人儿冷笑一声道:“这具石棺要是钢铸的,我或许无能为力,毁不了它。它既是一具石棺,我不信毁不了它。”
扬掌向放在高台上的那具石棺拍了过去。
她一掌拍出,未见劲气,也未见罡风,可是行家都知道,她这种掌力是属于阴柔的,柔能克刚,这一掌虽然未见劲气,未见罡风,可是它的威力是相当惊人的,足以粉碎这具石棺。
理当如此,无奈事却不然,她一掌拍出,那阴柔的掌力很快的击中石棺,石棺却是好好的,休说让石棺应掌粉碎了,便连石屑也没掉一粒。
红衣人儿身躯微震,一双美目之中奇光暴闪,道:“原来你是个内家高手,怪不得你那么笃定那么稳,你再试试我这第二掌!”
皓腕双抬,两掌拼举,一扬拍出。
这一回她用的是双掌,威力自然比前次倍增。
威力倍增归威力倍增,可是她掌力击出之后,石棺却仍是好好的,便连动也没动一动。
红衣人儿怔住了,暗暗好不震惊。她自信这双掌拼举的一击,就连自夸为当今第一人的西门厉也不敢轻膺锐锋,而石棺中这人却能让她的掌力消弭于无形,丝毫起不了作用。
半晌,她才惊声叹出一句:“你,你究竟是谁?”
石棺中那人轻轻一叹道:“姑娘的掌力好不惊人。幸亏是我,要换个别人,别说护不住这具石棺,就是连人也必定要毁在姑娘这千钧重杵般一击之下。”
就在这一句话声中,红衣人儿已恢复平静,冷然说道:“答我问话,你究竟是今人中的那一个?”
石棺中那人叹道:“姑娘这是何苦?我既不愿说,姑娘又何必非问不可?姑娘刚才也说过,人都有个不得已的苦衷,不能勉强,也不该勉强。”
红衣人儿道:“你,你不会是西门飘吧?”
石棺中那人倏然失笑说道:“自然不会。那怎么会?西门飘早就死了。”
红衣人儿道:“你怎么知道西门飘早就死了?”
石棺中那人道:“不是刚才把诸位骗到这儿来的那一位说的么?”
红衣人儿道:“你也知道西门飘这个人么?”
石棺中那人道:“怎么不知道?当然知道!论起来西门飘跟我是同一辈子的人,当年‘天魔教’纵横武林,睥睨宇内,西门飘可是个不可一世的人物——”
红衣人儿道:“你相信西门飘已经死了么?”
石棺中那人道:“我相信,我当然相信,别人不知道我知道。
西门飘不可一世,仗一身诡异武功天不怕,地不怕,但他只怕卓不凡;因为卓不凡有一套绝学,恰巧是西门飘一身诡异武功的克星。”
红衣人儿轻“哦”一声道:“有这种事?你对卓不凡知道得相当清楚?”
石棺中那人道:“不错,我了解卓不凡,跟了解西门飘一样的深。”
红衣人儿深深看了那具石棺一眼,像问话,又像自语地道:“难道你会是卓不凡?”
石棺中那人失笑说道:“卓不凡已经死了不少时日了,姑娘既不相信怪力乱神之说,又怎么会相信死人复活,白骨生肉———”
红衣人儿道:“你究竟是谁?”
石棺中那人话声忽然转为低沉,道:“姑娘!我是谁并无关紧要,要紧的是姑娘应该赶快脱困——”
红衣人儿道:“我并不急于脱困。到了能出去的时候,西门厉自会来带我出去的。”
石棺中那人道:“姑娘相信他会带诸位出去么?”
红衣人儿道:“难道你不以为他会来带我出去?”
石棺中那人道:“或许他会,只是那要等他确知姑娘对他父亲已消除了仇恨之后;奈你仇恨深藏心中,他无法确定姑娘对他父亲是否会完全消除仇恨。至于姑娘是不是愿意,是不是能完全消除对西门飘的仇恨,姑娘应该比我更清楚,更何况西门厉阴狠毒辣,生性多疑,比他的父亲有过之无不及——”
红衣人儿道:“你的意思是不是说,西门厉根本不会放我几个出去?”
石棺中那人道:“不错,姑娘!我是这么看的,而且我自信有十分把握!”
红衣人儿沉默了一下道:“那么我只有求助于你了,你还肯帮我的忙么?”
石棺中那人道:“我为什么不肯帮姑娘的忙——”
红衣人儿道:“我这么对你,你还肯帮我的忙么?”
石棺中那人“哦”地一声笑道:“这个姑娘放心,我不会在意的。再说姑娘并没能奈何我,也没能毁去我这个住处。”
红衣人儿道:“你是真要帮我脱困,没有其他的原因么?”
石棺中那人道:“姑娘!一个人活在世上,念头不能那么偏激,要不然的话,日子会很不好过的。”
红衣人儿微一点头,道:“好吧!我就领你这份情了。只是在我没离开这儿以前我要问你一句——”
石棺中那人道:“姑娘要问我什么?”
红衣人儿道:“为什么你不愿意到地面上去?你明知道这种不见天日的日子痛苦,你也尝尽了这种痛苦——”
“姑娘!我刚才不是对你说过了么,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红衣人儿道:“我本不愿勉强,也自知不该勉强,可是现在我想知道一下,究竟为什么?”
石棺中那人沉默了一下之后,突然说道:“好吧!我告诉姑娘。早年我做错了两件事;就因为我做错了两件事,使得我永远受制于人,不能抬头,也自知罪孽深重,羞于见人!”
红衣人儿道:“你做错了两件什么事,使得你永远受制于人,不能抬头,也自知罪孽深重,羞于见人?”石棺中那人道:“姑娘原谅,我只能告诉姑娘这么多了。”
红衣人儿道:“以你的一身绝学,我以为当今天下任何人也制不住你——”
石棺中那人道:“姑娘!我等于是受制于我自己。没听我说么,自知罪孽深重,羞于见人。凭我这身所学,我可以天不怕,地不怕,但是我受不了自己良心的谴责,也受不了羞耻两字的折磨。总括一句,姑娘!人是不能走错一步的,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这该是我这个人的最好写照了。”
红衣人儿微微点了点头,道:“好吧!我不问了。请告诉我,怎么个脱困法?”
石棺中那人道:“这座八卦阵式确实出自钟离权之手,也的确奇奥博大,变幻无穷。但再高明的阵式也会有一处弱点,这道理就跟练‘金钟罩’、‘铁布衫’的人永远有一处练不到,也足以致命的一样,只要看准了弱点的所在往上一碰,这高明的阵式便马上瓦解,形同虚设了——”
红衣人儿道:“这八卦阵式的破绽所在在什么地方?”
石棺中那人轻轻一叹,道:“我在这座地下坟冢的八卦阵中住了不少时日,我所以选上这么一处所在,是因为能保护我不受任何人的骚扰,不知道的人找不到这座地下坟冢的出入口,知道的人纵然找得到这座地下坟冢的出入口,他绝不敢贸然进入这座八卦阵里。
当初钟离权所以摆下这座八卦阵,为的也是保护这座地下坟冢,而如今为了救几位脱困,我也只有忍痛舍弃我这举世难觅其二的绝佳住处,咬牙破坏钟离权这座足以夸傲百年万世,后无来者的奇奥博大阵式了。
姑娘!请凝六成掌力,把石棺下这座石台的四角毁掉——”
小萍没等红衣人儿动手,也没等红衣人儿开口,闪身掠了过去,连扬玉手一口气把石台的四个角全拍碎了。
石棺中那人又轻轻一叹道:“行了。八卦阵式已破,今后它再也困不住人了。任何人也可随意进出这八处石门了。几位请吧!”
红衣人儿道:“我虽然不知道你是谁,可是我会永远记住,在这座古墓下,石棺中有一个救过我的人的。”
石棺中那人道:“我是一个永远难见天日的人,姑娘如愿记住我,不如记住我几句话。”
红衣人儿道:“什么话?你说吧,我洗耳恭听,永远记在心里就是。”
石棺中那人道:“慈悲之心,生生之机。春风育物,朔雪杀生。
君子之心,雨过天晴。冤仇宜解不宜结。圣贤讲究一个恕字,一个做错事而悔悟的人,最渴求的无非是宽恕两字——”
红衣人儿两眼奇光一闪,道:“你——”
石棺中那人道:“我是一个做过错事而知道悔悟的人,我最能体会一个做过错事而知道悔悟的人的心。”
红衣人儿美目中奇光敛去,道:“你的话我愿意牢记。可是你知道有些人做错的事是无法宽恕的。”
石棺中那人道:“姑娘!一个做错事而知道悔悟的人,他所受自己良心的谴责已经够他受的了,也胜过一切的惩罚。”
红衣人儿沉默了一下,旋即毅然说道:“你的话我愿意牢记,可是若要我消除心中的仇恨,我却做不到。”
石棺中那人一叹说道:“非姑娘忍心,实乃天意耳。姑娘请吧!”
红衣人儿没再说话,默默地转过身去。
小萍跟小娥急不可待地双双迈步往那门扇启着的石门行去,她两个犹不相信只毁去那石台的四个角便能破去眼前这奇奥博大的八卦阵式。
可是她两个一经迈步之后便马上深信不疑了,尤其是小萍,她刚才迈一步便看不见的石门,如今迈了两三步仍然清晰地呈现眼前。
她忍不住叫了一声:“姑娘!好妙啊!”
红衣人儿没答腔,两眼直直地前望着行出了那扇石门。
刚走出石门还不到十步,她突然停了下来,道:“不对!他听见我跟西门厉的交谈,知道西门飘做过什么事,只是他怎么知道西门飘悔悟了?”
小萍,小娥双双一怔,道:“对呀!他好像在帮西门飘求情似的,他怎么知道西门飘已经悔悟了?”
红衣人儿两眼奇光暴闪,转身扑了回去,奇快。
小萍,小娥等四婢跟着扑进,石室带来了光亮,借着夜明珠的光亮看,那具石棺盖仍盖得好好的,只是静悄悄的,没听见石棺里那人说话。
红衣人儿两眼奇光闪漾,望着那具石棺道:“我又回来了,我来问你一件事!”
没听石棺里那人答话。
小萍突然说道:“姑娘!他说过要忍痛舍弃这一住处的!”
红衣人儿闪身扑过去掠上石台,伸手推开那石棺上的棺盖。
小萍跟着掠到,把夜明珠举近了些,一看之下,她差点没吓得叫出声来,要不是手抓得快,她可能掉下石台去了。
石棺里直直地躺着一具整齐而森白的骨架,那里有人?定过神来之后,小萍强忍惊骇叫道:“姑娘!这,这是怎么回事儿—一”
红衣人儿伸手摸了摸那具白骨,道:“刚才的人,现在他已经走了!”
小萍道:“姑娘怎么知道刚才有人?”
红衣人儿道:“这具白骨触手微温,足证刚才有人在这具石棺里躺过。”
小萍迟疑着探手棺内摸了摸,可不?那具白骨温温的,并不是冰冷冷的。
红衣人儿抬眼四扫,道:“就这一转眼工夫,他能跑到那儿去?又是从那儿走的?”
的确,这间石室就这么大,别无藏身之处,另七扇石门都关得好好的,刚才也没听见一点动静。
要是石棺中那人跟她们走同一扇石门出去的,甬道只有一条,一定会碰上的。事实上她五人没走几步便折了回来,而且来势飞快,别说人了,她们便连一个人影也没看见,足证石棺中那人不是走这扇开启着的石门出去的。
那么?另七扇石门关得好好的,没有一条缝隙,他是从那儿走的?小萍道:“姑娘!他是不是西门——”
红衣人儿目中奇光又闪,道:“不管是他从那儿走的,这地下坟冢的进出口却只有一处,咱们快走!”
话落,带着小萍,小娥四婢飞一般地掠了出去。
她主婢五人走了。
刹时之间,这座地下坟冢里又是一片伸手难见五指的黑暗。
但在这伸手难见五指的一片黑暗里,却响起了一声充满悲伤与忧虑的轻轻叹息。
可惜红衣人儿主婢五人没听见。
她主婢五人听不见了,因为这时候她五人已经快到那唯一的进出口了。
石棺里那人刚才躲到那儿去了?这恐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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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九 章 春天是明朗的。
彤云密布,飘雪的日子过去了。
天空里一碧如洗,万里无云,鸟语花香,蝴蝶儿成对儿地在花间飞舞。
卓慕秋的心情就跟春天一样,开朗的。
“魔刀”西门厉死在一把匕首之下,从此“剑庄”没有仇敌,没有麻烦了。
尽管他心灵的创伤是永远无法痊愈的,但那是他能忍受的,他唯一不能忍受的是有人要夺取卓家的基业,伤害他的兄嫂。当初他就是为这才远赴大漠,代兄应西门厉决斗之约的。
人心情开朗的时候,兴致一来,往往想喝杯酒,甚至于想作豪饮。
卓慕秋就是这样,他坐在这个卖酒的小摊儿上,手里举着一杯酒,心情是平静而轻松的。对他来说,酒多少还带点苦涩,但已不若以前那么苦涩了。
路上驰来了一辆马车,高篷,单套,华丽异常,蹄声得得,乾声辘辘。
卓慕秋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只看了一眼,当他看了一眼,收回目光,转回头的时候,他皱了眉。
卓慕秋永远是最具吸收力的,连马车都能吸住,当马车驰到他身后的时候,车篷里突然传出个娇滴滴的话声:“停一停!”
马车在卓慕秋身后停下了。车篷掀处,一位千娇百媚的宫装人儿下了地。
她,不但脸蛋儿长得好,就是身材也是女人中少见的,任何人见了她都会打心里叫一句:这才是女人!她纤腰款摆,风摆柳一般地到了卓慕秋身侧,拧身抬腿,迈过了那条长板凳坐在了卓慕秋身侧。
当她抬腿的时候,裙脚一滑,露出一条晶莹、白晰、圆润、羊脂般的玉腿。虽然仅只是一闪便又隐人了衣裙内,但是“叭”地一声,那卖酒的切菜的一把刀掉在了地上,那卖酒的跟让人点了穴似的,两眼发直,目瞪口呆。
多亏老板娘帮了忙,在他大腿上拧了一把才替他解开了穴道。
千娇百媚的宫装人儿可没在意,她连看也没看那卖酒的一眼,却瞟了卓慕秋一眼,道:“想喝酒为什么不到我那儿去?”
卓慕秋淡然回了一句:“谢了!只要是有酒的地方,那儿不一样?”
宫装人儿脸色微微一变,道:“你也不怕我伤心难受么?走!到我那儿喝去,我那儿有酒有莱,还有一个永远不能忘情的我!”
卓慕秋没说话,两眼直望着手里的半杯酒。
宫装人儿身子往前一倾,胳膊肘放在卓慕秋的左肩上,而吹弹欲破,千娇百媚的娇靥凑近了卓慕秋的耳边,轻轻说道:“别看了!酒在这儿是苦涩的,在我那儿是甜的。温香软玉,鬓影钗光,玉手把盏,我那儿喝酒是一种享受,别人求也求不到,只有你——”
锁魂蚀身的亲昵姿态,荡气回肠的耳边轻语。那卖酒的直咽口水。
卓慕秋却跟截木头似的,丝毫无动于衷,他没躲,两眼仍望着手里那半杯酒,像是在对那半杯酒说话:“你知道我想喝酒?”
宫装人儿嫣然一笑,娇媚横生,看得那卖酒的恨不得一刀劈了他的老婆,叫声:“我去!”
只听她道:“能让我们卓三少想喝酒的时候可不多,是不?我们卓三少坐上卖酒的摊儿,不是想喝酒是什么?过去的总该让它过去,该忘的也早该把它忘了,跟我走吧!三少!在这个时候只有我能安慰你!”
卓慕秋缓缓转过了脸,两张脸之间仅仅能容下一根头发,他望着宫装人儿那一双能吞噬人的水灵妙目道:“你真想请我喝一杯?”
“难道有假?”宫装人儿一双柳眉跳动了一下道;“要不要我把心挖出来给你看看?打从上一回你从我那儿走了之后,我朝也盼,夕也盼,无时无刻不在盼着你——”
卓慕秋放下手中半杯酒,宫装人儿一双妙目之中闪过一丝动人的异彩,收回了她那根嫩藕般的胳膊。卓慕秋丢下了一块碎银,站了起来,宫装人儿跟着站起。
可是当他两个转过身的时候,卓慕秋突然一声苦笑,道:“我原是想跟你去的,可是现在,我恐怕得先赴另一个约会了。”
眼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人,那是个面目冷肃,身着一袭洒脱青衫的年轻人。
宫装人儿讶然说道:“他是——”
卓慕秋道:“‘十丈飞红’!”
宫装人儿脸色陡然一变道:“‘十丈飞紅’,我久仰了。你跟他结有梁子?”
卓慕秋笑笑说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宫装人儿柳眉一扬道:“什么事儿都得分个先来后到,是不?”
十丈飞红突然开口说道:“我这个约会早就跟他订下了!”
宫装人儿倏然一笑,娇媚横生,道:“这是你说的,我并不知道,是不?”
十丈飞红道:“你是不知道,你根本就不配知道!”
宫装人儿笑得更娇媚了,“哟”地一声,道:“说话干嘛这么横呀!我没想到十丈飞红会是这么个横人。卓慕秋已点头答应赴我的约了,他现在可是我的客人,放不放他,那要看我!是不是?”
十丈飞红转望卓慕秋,冷冷一笑道:“阁下真是好艳福,但是你谅必不会让一个女子代你出头吧?”
卓慕秋淡然一笑道;“阁下但请放心,卓慕秋还不是那种人。
就在这儿么?”
十丈飞红道:“这儿是客商过往,俗人不断的大路。”
卓慕秋道:“那么在那儿?”十丈飞红道:“跟我来就是!”
背着手转身行去。
卓慕秋迈腿要跨过长板凳。
宫装人儿一把抓住了他,道:“你真要去?”
她那一双妙自中所流露的,能让铁石人儿心软。
但是卓慕秋的心却比铁石人儿还硬十分,道:“你听见了!我不能落人这么一个话柄,而且你也不是他的对手!”
宫装入儿道:“你忍心让我再尝一次失望——”
卓慕秋道:“不必失望,只要我不死,三天之内我一定到你那儿去就是。”
轻轻拿开宫装人儿的手,跨过长板凳跟了过去。
宫装人儿忙道:“别忘了三天之内,我会守在楼上等你!”
宫装人儿一双妙目之中突然出现懔人的杀机,望着十丈飞红的背影,碎咬贝齿,狠声说道:“该死的十丈飞红!”
口 口 口
这儿是一片山坡地,两边都有树林,中间是一片草地,对面是一条小小的飞瀑,景色清幽而美。
十丈飞红停步在山坡地上转回了身,道:“这儿很好,宁静得很,不怕别人打扰。”
卓慕秋看了他一眼道:“你先我一步占了地利!”
十丈飞红冷冷扫了他一眼,道:“艳福似乎永远跟你有缘。你的病好点儿了么?”
卓慕秋道:“谢谢你的关注。从大漠回来,路上受了一点儿风寒,算不得什么大病,早就好了。”
十丈飞红道:“那么我来得不能说不是时候——”
卓慕秋点了点头,道:“你来得是时候。只是你我之间这场拼斗,最好能避免!” 十丈飞红目光一凝,道:“你我之间这场拼斗最好能避免?为什么?”
卓慕秋道:“阁下,你我都算得眼下武林中的一流高手,高手过招,迅捷如电,两个人一旦交上手,除非分出胜负高下,否则的话任何一方要想全身而退,那是叫绝不可能的事,我不愿意伤在你手下,我必然会全力施为——”
十丈飞红道:“我所以要找你拼斗,就是要跟你分出个胜负高下,也就是要凭真才实学,全力施为,你要不全力施为,我胜之不武——”
卓慕秋道:“我要是全力施为,胜的一方就不会是你了。”
十丈飞红道:“那也一样。只要你真的能胜过我,我低头认输就是。”
卓慕秋摇头说道:“可是我不愿伤你。你替我埋葬了卓家忠仆,我欠你的情。”
十丈飞红道:“这恐怕由不得你。我既然有跟你分个胜负高下之心,就非跟你分出个胜负高下不可,除非你愿意承认不是我的对手!”
卓慕秋淡然一笑道:“我把这个‘名’字看得很轻淡,我愿意承认不是你的对手。” 十丈飞红怔了一怔,道:“这么说,你愿意承认不是我的对三?”
卓慕秋道:“是的。我愿意承认不是你的对手!”
十丈飞红目光一凝,缓缓说道:“你要知道,一旦你承认不是—丈飞红的对手,你在武林中就永远抬不起头来。”
卓慕秋道;“这一点我很清楚:不过我能不在乎。”
十丈飞红两眼之中突现寒芒,凝注在卓慕秋脸上一眨不眨,良久良久,那逼人的寒芒才渐渐敛去。他吸了一口气,点头说道:卓慕秋!你不愧是‘神剑’,不愧是当今的第一人——”
顿了顿道:“我不妨告诉你,我今天现身找你拼斗,其用意并不真在拼斗——”
卓慕秋呆了一呆道:“怪了,你找我拼斗的真正用意并不在拼斗,那是为什么?”
十丈飞红缓缓说道:“卓慕秋!红粉佳人,都是祸根,重则丧命,轻则伤身!”
卓慕秋倏然而笑,道:“原来如此!谢谢关注,这一点我很清楚。”
十丈飞红道:“在情场上的经验,你远比我丰富,可是往往当局者迷。你要多珍重自己,以便对付你的强敌对头。”
卓慕秋道:“我的强敌对头?你是指——”
十丈飞红道:“‘魔刀’西门厉!”
卓慕秋讶然说道:“你知道‘魔刀’西门厉是我的强敌对头?”
十丈飞红道:“武林中奔走多日,我不但知道‘魔刀’西门历是杀害你卓家忠仆的凶手,也知道你跟他有过三番两次的拼斗。”
卓慕秋道:“那么你就应该知道‘魔刀’西门厉已经死了。”
十丈飞红道:“‘魔刀’西门厉死在那自称‘第一刀’的一柄匕首下,可是?”
卓慕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不错!阁下耳目之敏锐,令人佩服。”
十丈飞红微一摇头道:“我要告诉你,‘魔刀’西门厉并没有死,死的并不是‘魔刀’西门厉!”
卓慕秋为之一怔,道:“阁下怎么说?‘魔刀’西门厉并没有死,死的并不是‘魔刀’西门厉?”
十丈飞红淡然点头,道:“不错!”
卓慕秋道:“那么,就阁下所知,死的是谁?”
十丈飞红道:“死的只是‘魔刀’西门厉的一个卖力卖命,到最后甚至不惜替他死的可怜爪牙。”
卓慕秋疑惑地望着十丈飞红道:“阁下,是这样么?”
十丈飞红淡然一笑道:“你太小看西门厉了。你‘神剑’卓慕秋都有九条命,‘魔刀’西门厉的命又怎会只有一条!”
卓慕秋两眼忽地一睁道:“照这么说,那自称‘第一刀’的人,就是——”
十丈飞红道:“那才是真正的‘魔刀’西门厉。以‘龙涎香’害你的那个西门厉,只是他的爪牙假扮的。”
卓慕秋一怔道:“阁下,你似乎知道的不少。”
十丈飞红道:“当然,只比你多,不比你少。”
卓慕秋看了看他,道:“阁下似乎是个有心人。”
十丈飞红道:“无他,我敬你是个真英雄而已。”
卓慕秋道:“夸奖了,我当不起阁下这真英雄三个字。”
十丈飞红道:“你要不是真英雄,我也不会管你的闲事了。”
卓慕秋沉默了一 下,道:“这我就不懂了。既然两门厉有心要杀我,他又为什么不肯自己出手——”
十丈飞红道:“他分不开身。事实上他派个爪牙角色的人,就险些要了你的命。”
卓慕秋脸上一热,道:“这是我经验不够,疏于防范——”
十丈飞红道:“经验不够未必,当今第一人‘神剑’卓三少的经验还不够,世上那一个人还敢说经验够?疏于防范倒是真的,鬼蜮伎俩是层出不穷,防不胜防的。从今后你更要小心了,西门厉已死,那西门厉以外的人,任何一个可能要了你的命!我这话你懂么?” 卓慕秋神情一震,道:“多谢阁下,我懂。这么说西门厉所以找人替死,完全是为便于对付我?” 十丈飞红道:“也为对那‘海角红楼’找寻西门飘之念。”
卓慕秋目光一凝,道:“西门厉真是西门飘.的后人?”
十丈飞红道:“西门厉是西门飘的独子,但他却不是西门飘抚养长大的。”
卓慕秋“哦”地一声道:“西门厉不是西门飘抚养长大的,那他是谁抚养长大的?”
十丈飞红望着卓慕秋道:“我不能告诉你,纵然告诉你你也不会相信。”
卓慕秋讶异地看了他一眼道:“阁下不能告诉我,纵然告诉我,我也不会相信,为什么?”
十丈飞红道:“不为什么,只为想让你自己去拆穿西门厉的假面具,去发觉他的真面目。”
卓慕秋道:“阁下是说,我所见的不是西门厉的真面目?”
十丈飞红道;“可以这么说。不过要是说西门厉具有双重身份,更来得恰当。”
卓慕秋道:“他具有双重身份哕”
十丈飞红道:“他不但具有双重身份,而且有两个姓名,可是他这双重身份跟两个姓名都是真实不假的。”
卓慕秋道:“这种人倒不常见——”
“的确,”十丈飞红道:“武林中具有双重身份跟两个姓名的人不少,可是这些人的身份、姓名总有一个是假的;唯独西门厉这个人的双重身份,两个姓名都是真实的。”
卓慕秋道:“阁下对西门厉似乎知道的不少。”
十丈飞红道:“可以这么说。因为我是局外人,我花费了一段很长的时期细心观察过,而你却是个当局者。”
卓慕秋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十丈飞红道:“不错,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卓慕秋道:“那么我请教,西门厉的另一身份,另一姓名究竟是谁?他跟我卓家究竟有什么仇怨??十丈飞红道:“我只能告诉你,西门厉所以要杀你,是为要夺取‘剑庄’;他所以要夺取‘剑庄’,其原因绝不只是为了一个‘名’字,他跟你卓家另有仇怨。至于他跟你卓家究竟另有什么仇怨,他的另一身份另一姓名是谁,我不能告诉你——”
卓慕秋道:“你知道?”
十丈飞紅道:“我知道,不过我还没有十分把握!”
卓慕秋道:“所以你不愿意告诉我?”
十丈飞红点了点头道:“不错!这是个主要的原因。西门厉的另一身份非同小可,我要是没证没据便随便指他,万一被他反咬一口,我就别想在武林中立足了。”
卓慕秋道:“这么严重么?”
十丈飞红道:“不只是我,你也一样。我现在告诉你,你绝不会相信;即使你会相信,在没证没据的情形下去找他,只要被他反咬一口,你‘神剑’再响亮的名号也在武林中无法存身。”
卓慕秋沉默了一下道:“那么,依你看我该怎么办?”
十丈飞红道:“如今西门厉可以化身千百,也随时可以出现你的身侧,你要把警觉提到极限保护自己不受伤害。另一方面你要凭你的智慧跟一身高绝所学尽量地去搜集证据,只要有了确切的证据,西门厉他再狡猾也无法遁形。”
卓慕秋道:“我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如何去搜集证据?”
十丈飞红道:“我打个比方你听。要是你吃的是公门饭,今天有个人被杀了,你能马上知道是谁行的凶么?”
卓慕秋道:“我又不是大罗金仙,怎么能马上知道——”
十丈飞红道;“这就是了!要是这件案子交给你去办,你如何地拿凶手法?”
卓慕秋道;“自然是先找线索。”
十丈飞红道:“这就对了!先找线索,然后再一步一步地求证,只要搜齐了证据,那怕西门厉他能飞上天去。”
卓慕秋道:“看来阁下很帮我的忙!”
十丈飞红道:“至少我不是害你。”
卓慕秋道:“那么你为什么举刀斩断了你这条线索?”
十丈飞红道:“因为我没有确凿的证据,所以我明明知道也不能告诉你。”
卓慕秋道:“这倒是一件十分扎手的案子,即使让公门中的名捕来办,恐怕他也要皱眉摇头了!”
十丈飞红冷冷看了他一眼道:“这件事关系着你今后的安危,也关系着‘剑庄’的存亡,希望你不要玩笑视之!”
卓慕秋神情一肃道:“我不敢,阁下!对阁下这份情谊,我也感激!”
十丈飞红神色稍缓道:“我现在告诉你一条明白西门厉跟你卓家恩怨,侦知西门厉的另一身份,另一姓名是谁的捷径——”
卓慕秋精神一振,道:“谢谢阁下,我洗耳恭听。”
十丈飞红道:“令尊葬在东山之上,可是?”
卓慕秋道:“不错!阁下也知道——”
十丈飞红截口说道:“离令尊坟冢约莫十丈之遥处,有一座十分高大的坟冢——” 卓慕秋道:“那是一座许多年前的古墓。”
十丈飞红道:“这座古墓之后,紧挨着一块山壁。山壁之下,乱草丛中有一块石板。掀开这块石板,有一个洞穴可以进入通这座古墓地下坟冢的十几条甬道——”
卓慕秋听得好不震惊,忍不住截口说道:“阁下怎么知道?”
十丈飞红冷冷说道:“别打岔,听我说!”
卓慕秋窘迫地应了一声,道:“阁下请说。”
十丈飞红道:“这座地下冢坟之中,住着一个人,这个人不但熟知西门飘跟‘海角红楼’之间的恩怨,据我所知,他也知道西门厉跟你卓家的恩怨,你只要能够找到他问一问——”
卓慕秋忍不住又问了一句:“阁下,这个人是谁?”
十丈飞红冷冷看了他一眼道:“我原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可是经过一番查证后,我知道这个人是谁了;只是事关重大,我不能告诉你,其实我告诉你你也绝不会相信!”
卓慕秋皱了眉。
十丈飞红接着说道:“我说的是实情实话,无意卖关子,你不必皱眉。你见着这个人后,他自会告诉你他是谁,或许用不着他告诉你你就会知道他是谁——”
卓慕秋道:“阁下怎么知道那座古墓底下住着这么一个人?”
十丈飞红道:“很简单,我曾经跟‘海角红楼’来的那几位下去过。”
卓慕秋怔了一怔,讶然说道:“阁下跟‘海角红楼’来的那几位下去过?”
十丈飞红道:“那一位面见‘魔刀’西门厉死了之后,‘海角红楼’的那位姑娘,为找寻西门飘,借‘龙涎香’独特香味之助找到一片密林前,化身‘第一刀’司马操的‘魔刀’西门厉自林中走出,佯称知道西门飘的藏身处,把那五位骗到了那座古墓下多年前‘再世诸葛’钟离权所摆设的八卦阵中困住了她们,西门厉却没想到那座古墓下住着那个人,结果那个人毁了那座八卦阵,救出了那五位——”
卓慕秋道:“有这种事!西门厉要是西门飘的后人的话,‘海角红楼’来的那位姑娘就是他的同父异母妹妹,西门厉他怎么会——”
十丈飞红道:“因为那位姑娘不肯宽恕西门飘,无从消除她心中对西门飘的仇恨,西门厉不愿她有朝一日伤害了他的父亲。”
卓慕秋道:“何以见得那人熟知西门飘跟‘海角红楼’之间的恩怨?”
十丈飞红道:“这从他说话的口气中可以听得出。”
卓慕秋道:“那么那个人很可能是西门飘?”
“不,”十丈飞红摇头说道:“他绝不是西门飘。我已经查证过了,我有十分证据证明他不是西门飘。不过‘海角红楼’的那位姑娘却误当他是西门飘。”
卓慕秋道:“那么他是——”
十丈飞红道:“因为他的口气之中曾为西门飘求过情。”
卓慕秋道:“那他就可能是西门飘。”
十丈飞红道:“绝不是。”
卓慕秋道:“别人还有谁会替西门飘求情?”
十丈飞红道:“那就很难说了,也许他欠过西门飘什么。”
卓慕秋道:“他欠过西门飘什么?”
十丈飞红道:“我只是这么猜想,中不中却不敢说。”
卓慕秋吸了一口气,摇头说道:“想不到西门飘跟我卓家的恩怨这么复杂,牵涉得又是这么广!”
十丈飞红道:“西门厉跟你卓家之间的恩怨看似很复杂,牵涉的也很广,其实关键只在于一个人。”
卓慕秋道:“那一个人?”
十丈飞红道:“古墓下那个人会告诉你。”
卓慕秋沉吟了一下,道:“不管怎么说,阁下帮了我的大忙,找应,该谢谢阁下。好吧!我现在就到那座古墓下去一趟!”
一抱拳,他就要走。
十丈飞红一伸手道:“慢着!我不敢说那个人还在那儿。万一那个人又不在那儿了,你可以到适才那位痴心人儿那儿去一趟,或许你在她那儿能发现什么。要是你找着了古墓下那个人,他告诉你的已足够你打破疑团的了,那位痴心人儿那儿你就不必去了!”
卓慕秋呆了一呆,苦笑说道:“这件事是我的事,我知道的却比阁下所知道的少得可怜!”
十丈飞红道:“那也没什么,只因我是个旁观的有心人而已。
现在我不妨告诉你,你中了‘龙涎香’之毒的当时,就是‘海角红楼’的那几位没适时出现,西门厉也杀不了你——”
卓慕秋一怔,旋即肃然抱拳道:“谢谢阁下!”
十丈飞红接着说道:“唯一令人扼腕的是当时你仍在昏迷中,后来‘海角红楼’的那位又缠着你,让人没办法找你一块儿去当场截住那位货真价实的西门厉去!”
卓慕秋又复一怔,旋即说道:“我仍表感激。这件事是我的事,阁下帮的忙已经够多了,剩下的还是让我自己来吧。坐享其成太不像话,也会于心不安。”
一抱拳,转身行去。
看看卓慕秋走远了,那片树林里走出了个人来,是那位神秘老人第五公。他来到十丈飞红身侧,凝望着卓慕秋的背影,轻叹一声道:“可怜的三少爷,我真怕让他知道真象,可是又不能不让他知道。一次打击已够他受的了,他何堪再有第二次打击!”
十丈飞红道:“老人家!这件事的真象他迟早总会知道的,何如干脆告诉他?”
“不行,哥儿!”第五公微一摇头,道:“要能告诉他,我早告诉他了。要能告诉他,我也用不着跟哥儿你合演这出戏了。这件事非同小可,一定得让他自己去发现真象。”
十丈飞红道:“我好几次忍不住想告诉他,可是话到嘴边又都及时咽了下去。老人家!您真有远见,卓家这场变故,果然让您料着了——”
第五公吁了一口气,道:“不瞒哥儿说,打从卓庄主当年带那个女人进门,我就已看出‘剑庄’已种下祸根。儿子不是自己亲生,难得不会有贰心的;只是这个女人的儿子怎么又变成了‘天魔教主’西门飘的儿子,我就不明白了。
也不知道卓庄主当年知不知道这个女人的来路。唉!总而言之一句话,是孽,是劫数,要怪也都怪卓庄主一人。
日子过得好好的,纳什么妾!娶什么小,现在眼看这创之不易的基业就要毁在当年种的这祸根上了!”
十丈飞红道;“卓三少是个性情中人,一次打击已使他摇摇欲坠,一旦他发现了这件事的真象,我担心他会受不了。”
第五公老脸上泛起一阵轻微抽搐,道:“我也知道。可是这也是没法子的事。现在只有希望三少他能够坚强些了。”
十丈飞红道:“当然这个也很难说,平时看似软弱的人,一旦碰到了什么事,他会表现得十分坚强。可是平时看似相当坚强的人,一旦碰上了什么事,却表现得相当软弱。也许卓三少是前者。”
第五公叹了口气道:“但愿如此了!”
十丈飞红道:“老人家!接下来该怎么办?您吩咐吧。”
第五公目光一凝,道:“哥儿!那座古墓底下的那个人,真是——”
十丈飞红道:“我是经过查证的,老人家!”
第五公道:“卓庄主过世那么久了,你怎么会想到——”
十丈飞红道:“事先我并没有想到古墓下那人是卓庄主,这是后来我无意中发现的。有条甬道尽头有个洞,我一时好奇进洞看了看,没想到那个洞竟通卓庄主的长眠处,而且我发现卓庄王的棺木是空的——”
第五公一阵激动,鬓发俱颤,道:“真要这样的话,那算是老天爷有眼了。古墓下那人要真是卓庄主,我倒是应该赶快见见他——”
十丈飞红道:“老人家是打算……”
第五公道:“我要问问他,这件事该怎么办?”
十丈飞红道:“这件事应该怎么办,是个摆明着的事,老人家何须问他?”
第五公双眉耸起,目闪寒芒,摇头说道:“哥儿不知道,这口气憋在我心里好久了,我不惜以下犯上,也要问问他当年为什么对卓三少那么苛刻。”
十丈飞红道:“老人家!或许卓庄主耳根软了些,是听了他那位如夫人的枕畔细语。”
第五公点头说道:“我知道都是那个女人搞的鬼,只是卓庄主他也未免太过了些。卓三少毕竟是他的亲骨肉,现在他总该知道谁好谁坏了。”
十丈飞红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老人家不必再去当面质问卓庄主了,以我看卓庄主已经相当后悔了。”
第五公哼地一声道:“现在后悔有什么用?”
十丈飞红目光一凝,道:“老人家!卓庄主曾经对‘海角红楼’那位姑娘说,他当年做错过两件事,因而受制于人,永远不能抬头,也羞于见人。老人家可知道卓庄主何指?”
“一件恐怕指的就是纳妾娶小,如今他知道当初不该弄那么一个女人进门了。那女人妖里妖气,媚在骨头里,当初我一眼就看出她是个祸根,果真不错——”
十丈飞红道:“老人家!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尤其到了中年,人届中年,膝下犹虚——”
第五公道:“即使是要纳妾娶小,也应该找一个出身良好,家世清白的正经女人,他怎么偏偏——”
十丈飞红道:“也许卓庄主当初并不知道。”
第五公冷哼一声道:“谁知道他当初知道不知道!”
十丈飞红道:“老人家意气用事了?”
第五公似乎也觉过了些,沉默了一下道:“哥儿!你不知道当初卓三少他过的日子,卓庄主简直就把他当成了眼中钉,三少他天性至孝,要换个别人早就没法忍了!”
十丈飞红有意地移转话题,道:“老人家!那第二件错事是——”
第五公摇头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或许他指的是当初不该对他那亲骨肉那么苛刻。”
“那么这一步走错,受制于人,永远难以抬头,羞于见人,该是指——”
第五公冷冷说道:“眼前这不就是了么?当初娶错了二房,种下了今天这个祸患,害得自己的亲骨肉进不了‘剑庄’,甚至眼看连创之不易的基业都要变成人家的了——”
十丈飞红道:“老人家!那或许会难以抬头,羞于见人,但并不至于受制于人,是不?”
第五公呆了一呆,道:“哥儿是说——”
十丈飞红道:“除非卓庄主有什么的把柄落在人家手里,要不然的话凭他的身份地位,绝不会轻易受制于人,是不是?老人家!”
“那么这纳妾娶小——”
十丈飞红道:“老人家!纳妾娶小是平常事,这算不得把柄!”
第五公道:“他苛刻三少爷——”
十丈飞红道:“宠妾爱小,冷落大房,虽然卓夫人后来总算为卓庄主生了个儿子,没断他卓家的香烟,但先人为主的观念,再加上卓二夫人年轻漂亮,工心擅媚,使得卓庄主永远无法回心转意。这种事,世上也不只一桩,也算不得什么把柄。”
第五公道:“那……别的我就想不出来了——”
十丈飞红道:“还有,老人家可知道卓庄主当初究竟是怎么去世的么?”
第五公道:“这个……那时候我已不在‘剑庄’了,不大清楚,不过听说是因病去世的。”
十丈飞红道:“老人家是听谁说的?”
第五公道:“听严姑娘说的。自从三少远赴大漠,代他那位哥哥赴那位‘魔刀’西门厉之约后,严姑娘经常去看我,当然,严姑娘也是为看看三少回来没有。”
十丈飞红沉默了一下道:“恐怕严姑娘也被蒙在了鼓里。”
第五公目光一凝,道:“哥儿的意思是说,卓庄主不是因病亡故?”
十丈飞红道:“事关重大,我不敢下断语,不过照情形看,听卓庄主的话意,他不该是真正因病亡故。”
第五公双眉一扬,鬓发皆动,道:“我早就有点怀疑。如今听哥儿这么一说,足见有这种怀疑的不止我一个人。”
十丈飞红道:“老人家!根据我的推测,当初卓庄主所以亡故,原因可分三种。”
第五公呆了一呆道:“根据哥儿的推测,当初卓庄主所以亡故的原因可分三种?”
十丈飞红微一点头道:“不错。最有可能的,也是我根据卓庄主的话意所作的头一个推测,卓庄主是被人囚禁在那座地下古墓之中,由卓庄主长眠处通那座地下古墓的那个洞,是预先留下来的。”
第五公摇头说道:“哥儿这头一种推测似乎不大可能。”
十丈飞红道:“老人家有何高见?”
第五公道:“他们没有理由囚禁卓庄主于死地,反正是神不知,鬼不觉,这样也可以轻易夺得‘剑庄’基业而永无后患。再说,西门厉曾把‘海角红楼’那主婢五人诱进了那座地下古墓里去,足见西门厉并不知道那座地下古墓里有人,更不知道那人就是去世很久的卓庄主。”
十丈飞红沉吟了一下,点头说道:“老人家说的确实有理,照这么看,我这头一种推测的确不可能。那么现在请老人家听听我这第二种推测——”
顿了顿,道:“老人家,我这第二种推测,卓庄主是诈死。”
第五公道:“他诈死的用意何在?”
十丈飞红道:“祸患已成,日益滋大,他自己无力消弭,只有暂时躲灾避祸,等候卓三少从大漠归来。”
第五公道:“照这么说,他已经洞悉奸谋了?”
十丈飞红道:“当然,要不然他不会这么做。”
第五公冷笑一声,道:“要是卓三少被‘魔刀’西门厉困死在大漠那座前古迷城里回不来了呢?他现在知道他这个亲骨肉好了,也得求助于他这个亲骨肉了。”
十丈飞红道:“老人家认为我这个推测可能不?”
第五公微一点头道:“哥儿这第二种推测有道理。只是,他老躲在那座地下古墓里不出来,怎么知道卓三少回来没有?”
十丈飞红道:“老人家!他在没有得到卓三少确实已从大漠回来的消息之前,他又怎么敢出来?”
“不然,哥儿!”
第五公微一摇头道:“他要是真为等卓三少的话,他应该知道卓三少已经从大漠回来了。”
十丈飞红讶然说道:“老人家这话——”
第五公道:“卓三少天性至孝;卓庄主以前或许糊涂,可是在他诈死之前他就应该知道了,对不?”
十丈飞红道:“不错——”
第五公道:“那么他就该知道卓三少只要还能回来,回来之后一定会听说他去世的消息,也一定会先到他坟上去看看去,对不?” 十丈飞红两眼一睁,道:“我明白了。他既然等的是卓三少,就会每日伫守在他那坟墓里等待卓三少前去烧纸致祭。而事实上卓三少已经到他坟上去过了,是不是?老人家!”
第五公微一点头,道,“不错,哥儿!我正是这个意思。”
十丈飞红皱眉沉吟了半天才道:“那……或许是他错过了卓三少到他坟上去的时候,再不就是他另有等待。”
第五公道:“哥儿以为他还等什么?”
十丈飞红道:“等他该出来的时候。除了这两点原因,我想不出还有别的了。”
第五公想了想道:“哥儿那第三种推测是——”
十丈飞红道:“卓庄主是被他们害死的,可是他们并没能够真正置卓庄主于死地,等到入土下葬之后,卓庄主又醒转复苏了。”
第五公双眉微耸,点头说道:“这也正是我所怀疑的。我认为这一种比前一种可能性更大。他们要想夺取‘剑庄’,势必得先除去卓庄主。
卓庄主因为自己无力对付他们,不敢让他们知道他没死。‘剑庄’出了这种惨事丑事,他心里悲痛引以为羞,所以一直没出那座地下古墓;纵然知道亲骨肉没死回来了,也羞于再见这个亲骨肉——”
十丈飞红道:“真要是这样的话,他迟早会出来的,他绝不会甘心于自己的被害,基业的被夺,否则他何如自绝在那座地下古墓里?”
第五公点头说道:“哥儿说的是。照这么看,卓庄主是被他们害死的了!青竹蛇儿口,最毒妇人心,西门厉今天之所以这样,一定是那个女人没死之前教唆好了;而西门厉不念卓庄主养育之恩,先害卓三少,后害卓庄主,进一步地更要夺取‘剑庄’基业!足证狼子野心,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儿子!
当世称最,武林共尊的‘剑庄’濒临衰败边缘,眼看要毁于这一念之误!这能怪谁?要怪也只有怪这位卓庄主了!”
十丈飞红道:“老人家!现在再谈怪谁,不但已经迟了,也无济于事。”
第五公沉默了一下,点头说道:“哥儿说得也是。我实在气不过,这口气也憋了多年——只希望三少这趟去能见着他!三少这趟去只要能见着他,‘剑庄’马上就能得救了。”
十丈飞红道:“老人家!邪不胜正,天理永在,公道自在人心。
即使卓三少这一趟见不着卓庄主,这当世称最,武林共尊的‘剑庄’也不会沦人魔掌的。卓三少迟早会查知真象,迟早会重回‘剑庄’的。”
第五公道:“谢谢哥儿了。其实,三少他即使能重回‘剑庄’又能怎么样?基业是保住了,可是严姑娘——”
他脸上掠过了一丝抽搐,道:“迟早这又是一桩惨剧,这是无可避免的。”
十丈飞红道:“老人家!世间事十九如此。”
第五公道:“可怜的只是三少,在家的时候没能得到什么,他孝而悌,到头来却仍是什么也没得到!”
十丈飞红想了想,摇头说道:“老人家!有一点我始终不明白,也想不通。卓庄主既然已洞悉奸谋,险些连命都丢了,为什么还会代西门飘求情?”
第五公沉吟说道:“西门厉是西门飘的后人,卓庄主又有代西门飘求情之意,这……会不会是他当初——”
突然住口不言。
十丈飞红道:“老人家以为是怎么回事?”
第五公道:“西门厉就是西门飘的儿子,那么那个女人就该是西门飘的老婆,是不?”
十丈飞红两眼一睁道:“老人家是说卓庄主当初夺了西门飘的妻子,现在心生愧恨,所以他代西门飘求情。”
第五公苦笑一声道:“似乎只有这样,是不是?哥儿!”
十丈。飞红迟疑了一下道:“要真是这样的话,咱们就不能过于责怪西门厉母子了。”
第五公猛一抬头道:“不!我看不是这么回事。以我看那个女人根本就不是什么三贞九烈的正经女人,她进卓家做小,分明是她自己愿意的。不错,确是她自己愿意的。她进了‘剑庄’之后一天到晚涂脂抹粉,拣好的穿,那有一点悲痛忧愁像——”
十丈飞红道:“可怕就可怕在这儿,一个心智深沉的人,是绝不会轻易显露她心里的好恶爱恨的。”
第五公摇头说道:“不,哥儿!我怎么也不会相信是这么回事——”
十丈飞红道:“要是的话,这件事应该发生在西门飘误入‘海角红楼’之后。”
第五公双眉一扬,道:“哥儿!你相信是这么回事么?”
十丈飞红道,“老人家!不管怎么说,我是个局外人,第三者,我的看法自然要较老人家客观一点。护主之心,人皆有之,卓庄主再不对,再不好,他毕竟是老人家之主人。这也是人之常情——”
第五公不安地把目光移向一旁,道:“哥儿!,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卓庄主不该是这种人,我宁可相信是西门飘夫妻施展阴谋想要夺取‘剑庄’。”
“老人家!我说过,这也是人之常情。”
第五公口齿启动,想再说些什么。十丈飞红突然问道:“老人家!卓二夫人当初进‘剑庄’的时候,是一个人还是——”
第五公道:“当初她进‘剑庄’的时候只她一个人,西门厉是她进‘剑庄’八九个月之后生的。”
十丈飞红道:“那么老人家怎知道他不是卓庄主的亲骨肉?”
第五公道:“当然不是!要是的话岂会谋害自己的生身父?要是的话他也不会起名叫西门厉了。”
“卓二夫人已经过世了,是不是?”
第五公道:“早就死了,死了差不多有七八年了,我还嫌她死得迟呢!”
十丈飞红道:“老人家!卓二夫人葬在什么地方?”
第五公道:“也在东山,离卓庄主的坟不远,哥儿问这……”
十丈飞红道:“我只是希望卓二夫人健在,恐怕我这个希望渺茫得很。”第五公一双老眼刹时睁得老大,道:“哥儿是说——”
十丈飞红道:“我希望卓二夫人也是诈死,可是我又想不出有使卓二夫人诈死的理由。”
第五公摇头说道:“不会的,哥儿!她不可能诈死。有好的吃,有好的穿,‘剑庄’之内俨然是她当家主事,她怎么会要诈死?又为什么要诈死?”
十丈飞红道;“所以说我想不出有使卓二夫人诈死的理由。”
第五公仍摇头说道:“不会的,哥儿!绝不会!”
十丈飞红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道:“老人家!今后咱们该怎么办?”
第五公不安地笑笑说道:“哥儿你本来是个局外人,第三者——”
十丈飞红道:“老人家何必说这些?当初我带着重病扑到了老人家那里,要没有老人家的救治,武林中早就没有我十丈飞红这个人了。再说我也敬重卓三少是个顶天立地的奇男子,孝子仁义的大英雄,我应该对老人家有所报答,也愿意为卓三少尽点心力,可没有勉强我。事实上到现在为止,武林中也还没有一个人能勉强十丈飞红做什么的!”
第五公道:“不管怎么说,哥儿你这心意我感激。等到水落石出,真象大白之后,三少他也会谢你——”
十丈飞红淡然一笑道:“老人家!我不求这个。”
第五公道:“我知道哥儿也是个顶天立地的——”
十丈飞红道:“老人家!别再多说了。今后该怎么办,老人家吩咐吧!”
第五公不安地笑笑说道:“那我就不再客气了。请哥儿仍代我跟着三少,暗中照顾一下。”
十丈飞红道:“老人家呢?”
第五公双眉轩动了一下道:“我打算到‘剑庄’走一趟去。”
十丈飞红怔了一怔道:“老人家要到‘剑庄’去?”
第五公一双老眼之中闪过两道逼人寒芒,道:“当初我把那册‘血花录’交给了严姑娘,现在想想很不妥当,万一要是让他知道‘血花录’在严姑娘手里,后果将不堪设想!我必得早他一步把‘血花录’要回来,要不然无以对三少。”
十丈飞红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老人家!尽管有些事情无法避免,可是——”
第五公道:“哥儿!这是个釜底抽薪的办法,是不?”
十丈飞红道:“我不能不承认这是个釜底抽薪的办法,只是老人家要考虑到,您这么做等于是置严姑娘于死地。”
第五公道:“我想通了。与其让她整天跟他在一起,不如让她早一天解脱。哥儿!我这是为她好,将来她也只有死路一条,何必让她多受蹂躏?”
十丈飞红沉默了一下道:“老人家既然决定这么做了,我也就不便再多说什么——”
第五公一抱拳道:“那么,哥儿!我告辞了。”
腾身而起,飞射不见。
十丈飞红望着第五公远去,神色忽然为之一黯,自言自语的说道:“她该是世上最可怜的女人了!”
掉头疾驰而去。
口 口 口
夜是宁静的。
“剑庄”的夜更为宁静,静得带点惊人的阴沉。
在那间琉璃灯柔和灯光照射下的精舍里,严寒贞正坐在书桌前,桌上摊着雪白的素笺,素笺上已然写上了几行字迹;严寒贞那欺雪赛霜。柔若无骨的玉手里,握着一管狼毫,人则望着面前的纱窗出神,像是在想什么的样子。
她比前些日子的气色好多了,娇靥上有了本该有的红润,人也丰腴多了,充份地流露着醉人的少妇风韵。
正在她握笔凝思的时候,精舍的两扇门被轻轻的推开了,第五公轻得像一缕烟似的飘进了精舍。
严寒贞眉梢儿,眼角儿马上浮起动人的娇媚,她没回头,却带笑开了口:“回来了?害我一阵好等,你也真忍心。快来帮我续一句。”
第五公瞅着她,两眼之中闪漾起一种异样光彩:“严姑娘!不是大少爷,是老奴。”
严寒贞霍地转过身来,脸色陡然一变,那一管狼毫“叭”地一声摔在了桌上,正好掉在素笺上,刹时素笺黑了一团。她圆睁美目,惊声说道:“你,你是谁——”
第五公上前一步,恭谨躬下身去,道:“严姑娘不认得老奴了,请看看老奴这只手。”
他左手往前一伸,手背向上,手心向下,手背上一个制钱般大小伤疤,看样子像是烫疤。
严寒贞突然站了起来,脸上飞快地掠过一丝惊喜神色,轻叫说道:“你,你是佟福——”
第五公道:“严姑娘还没忘记老奴手上这块烫疤,记得这还是当初严姑娘撞翻了老奴捧的茶盘,让刚沏好的热茶烫的。”
严寒贞似乎没听见第五公的话,直盯着第五公那张老脸道:“你,你怎么变成这付模样?”
第五公道:“老奴易了容,化了装,为的是瞒三少爷。”
严寒贞一怔道:“为瞒慕秋?为什么要瞒慕秋?”
第五公道:“严姑娘!这件事说来话长——”
严寒贞忽然说道:“对了,我竟然忘了让你坐了,有什么话你先坐下来说。”
第五公道:“谢谢您,在您面前那有老奴的座位?老奴一向站惯了,也不敢在‘剑庄’多作停留——”
严寒贞道:“不要紧,你只管坐,我让你坐的。我留你多坐会儿。老庄主已经过世了,你不必再顾忌什么了。”
第五公微一躬身道:“谢谢您,老奴还是站着的好。”
严寒贞微一皱眉道:“佟福!你怎么突然跟我变得这么生份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 第五公道:“严姑娘!请您听老奴说正事要紧,您何必计较这个?”
严寒贞看了他一眼,道:“好吧!你说吧!”
第五公道:“严姑娘!您请坐!老奴不敢让您陪老奴站着。”
严寒贞迟疑了一下,没说话坐了下去。
容得严寒贞坐定,第五公这才说道:“老奴自从三少爷离庄之后,便在河边盖了一幢茅屋,开了一家小酒馆儿,这您已是知道的——”
严寒贞点头说道:“这我知道。你不愿意在‘剑庄’待下去,可是慕秋又不愿意让你跟他到大漠去,你只有开那么一家小酒馆儿,一边谋生渡日,一边等慕秋回来。”
第五公道:“再一方面也因为那册‘血花录’在老奴身上,老奴怕引人觊觎,让人夺了去,所以不敢到处走动,开那家小酒馆也为掩人耳目。”
严寒贞道:“我没有想到这一点。你不是把那册‘血花录’交给我了么?”
第五公道:“那是以后的事。老奴想想仍觉不妥当,所以才把那册‘血花录’交给了您。幸亏老奴把它交给了您。”
严寒贞美目微微一睁,道:“怎么?难道有人知道你藏着那朋‘血花录’,找你去了?”
第五公吸了一口气道:“有一个自称‘魔刀’西门厉的人找到了老奴,他要那册‘血花录’老奴自然不肯给他,当然更不会告诉他老奴已把‘血花录’交给了您——”
严寒贞惊讶说道:“‘魔刀’西门厉不就是约慕秋往大漠决斗的那个人么?慕秋已经去了大漠,他怎么还在中原?”
第五公一双目光凝注在严寒贞那清丽娇美,成熟风韵醉人的娇靥上,缓缓说道:“严姑娘恐怕还不知道,要不是老奴说,恐怕严姑娘永远也不会知道,这本是‘魔刀’西门厉玩的一套阴谋手法。他下帖约的本是大少,他明知道三少不会让体弱多病的大少远赴大漠跟人决斗去,他故意把帖子投到三少手里,结果三少自己去了。三少是代大少去的。”
严寒贞听了这话之后应该很震惊,很激动,可是理虽如此,事却不然,她没有震惊,也没有激动,只淡淡地轻‘哦’一声道:“有这种事,怎么没听慕秋说啊?”
第五公两眼之中掠过一丝诧异神色,道:“严姑娘!您是知道三少的心性为人的,他既然有心代兄赴约,怎么会让大少跟您知道?”
严寒贞道:“慕秋他真是,好歹也该让我们知道一下,我们还以为他仍是脱不了好动爱斗的老毛病呢!”
第五公双肩一耸道:“严姑娘!三少他或许好动,但绝不是个动辄拔剑的人。”
严寒贞点了点头道:“现在我知道了,将来我们得好好儿谢谢他——”
第五公淡然说道:“那倒不必。三少代兄赴约,完全是因为他天性孝悌,也不愿让严姑娘与大少揪心,当然并不希望谁怎么谢他。三少要是真希望谁谢他的话,他早就回‘剑庄’来了。”
严寒贞目光一凝,娇靥上微现讶异之色,道:“慕秋不回‘剑庄’来,不愿意跟我们见面,就是为这么?”
第五公淡淡说道:“大概是吧,这总是个原因。”
‘严寒贞道:“慕秋也真是!自己弟兄一家人,不让谢就不让谢吧!干嘛不回‘剑庄’来,也避不跟我们见面哪——”
顿了顿,话锋忽转,道:“听你的口气,好像西门厉所要对付的根本就是慕秋,而不是慕岚了!”
第五公道:“可以这么说。西门厉他打如意算盘,打算把三少困死在大漠前古迷城里,然后他就可以轻易夺取‘剑庄’了。”
严寒贞道:“事实上慕秋去后,‘剑庄’好端端的并没有什么动静啊!”
第五公道:“那是因为三少命大,并没有死在大漠那前古迷城里。其实,‘剑庄’在三少去后并不是没有动静,只是严姑娘没留意罢了。”
严姑娘道:“你是说‘剑庄’有动静,我没有留意?慕秋去后‘剑庄’有什么动静?我一直住在‘剑庄’,要是‘剑庄’有什么风吹草动,我怎么会不知道?”
第五公鬓发微动,道:“严姑娘!庄主不是过世了么?”
严寒贞呆了一呆,道:“你说这就是——难道说这是西门历——”
第五公道:“严姑娘!三少不在‘剑庄’,这样庄主就成了西门厉夺取‘剑庄’唯一的障碍了。”
严寒贞圆睁美目,道:“不会吧?佟福!庄主过世的时候,慕岚跟我都随侍左侧,而且庄主是病了很久一阵子之后才去世的,怎么可能是西门厉——庄主一步也没出过‘剑庄’,西门厉要害庄主非先潜进‘剑庄’不可,而事实上——”
第五公道:“严姑娘!事实上西门厉一直在庄主身侧。”
严寒贞脸色一变惊声说道:“佟福!你是说——”
第五公高扬双眉,鬓发皆动,道:“老奴斗胆,‘魔力’西门厉就是大少。”
严寒贞神情为之一震,她没说话,凝望着佟福良久之后才突-然开了口,语气出奇的平静,轻淡:“你知道了?”
第五公为之一怔,旋即睁大一双老眼,道:“怎么?您,您也知道了?”
严寒贞淡淡说道:“我早就知道了。早在慕秋离庄远赴大漠的当初我就知道了。而且后来慕岚自己也告诉了我。”
第五公一下子怔住了,他诧异欲绝,震骇已极,久久方道:“老奴没想到!老奴做梦也没想到——”
严寒贞忽然一笑,道:“我并不算很傻,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人,我等于是在‘剑庄’长大的,‘剑庄’的大小事,我什么不知道?”
佟福鬓发俱颤,激动地道:“您是怎么发现的?”
严寒贞笑了笑,道:“我跟他弟兄俩太接近了,比起来在慕秋离庄的时候,我跟慕岚更为接近,只要你跟一个人很接近,即使他再会掩饰,你也多少会发现他一些秘密的。
慕岚没病,他的病是假的,慕秋接帖之后代他远赴大漠,慕秋自以为除了你之外别人都不知道,孰不知这件事我也知道,而且我偷偷看过那张帖子。
慕秋粗心,可是我一眼便认出那帖子上的字迹和慕岚那么接近,整天陪着他,伺候他,他的笔迹我还认不出来么——”
第五公道:“那——严姑娘!那您怎么一直没说?也没告诉庄主?”
严寒贞道:“慕秋孝而悌,他有这番心意,我不能毁了他这番心意,是不是?我也希望慕秋的这番心意能感动慕岚。先前我并不知道慕岚并不是庄主的亲骨肉,我只当他是为了嫉恨慕秋,有意把慕秋调开——”
第五公颤声说道:“结果庄主却死在了他手里!”
严寒贞目光一凝,道:“这不能怪他,要怪只能怪庄主自己。”
第五公一怔道:“严姑娘!您这话怎么说?”
严寒贞道:“我不知道庄主跟他的父亲‘天魔教主’西门飘是什么关系,他也没告诉我。我只知道庄主当年乘西门飘不在家的时候夺取了西门飘的妻子,那时候西门飘的妻子已有了身孕,可是庄主不知道。等到庄主把西门飘的妻子带进‘剑庄’,生了慕岚之后,庄主却把他当成了亲生——”
第五公道:“这些话是谁告诉您的?”
严寒贞道:“慕岚!也就是‘魔刀’西门厉。庄主夺了他父亲的妻子,也就是他的母亲,甚至还涉嫌杀了他的父亲;你想,西门厉长大之后能不报复么?这仇恨任谁也忍受不了!”
第五公目光一凝,道:“您早就知道他是‘魔刀’西门厉?”
严寒贞道:“不错。”
第五公道:“您也知道他害了庄主?”
严寒贞道:“佟福!我懂你的意思。可是你也该知道,他是我的丈夫,而且错不在他。”
第五公脸色连变了几变,道:“严姑娘!老奴只当您完全蒙在鼓里,老奴也绝没想到您会说这种话——”
严寒贞道:“佟福!我是他的妻子,他是我的丈夫,我这么做这么说有什么不对?”
第五公道:“严姑娘!庄主待您不薄,一直把您当成他亲生的女儿;再说庄主为了大少对三少那么苛刻——”
严寒贞截口说道:“我知道庄主待我很好,也一直视我如亲生,可是过错在他,他造下的罪孽,我不能拦人报仇。至于后者,那错不在我,也不在慕岚。”
第五公直楞楞地望着她道:“老奴没想到您会变成这样!老奴怎么也没想到您会变成这样!您可知道?西门厉现在无时无刻不在找机会,设陷阱,谋杀害三少爷?”
严寒贞道:“他是我的丈夫,他的一举一动我自然清楚。”
第五公道:“您能坐视他杀害三少爷而不闻不问?”
严寒贞倏然一笑,笑得十分轻淡,道:“这也没什么不对的。
我现在已是他的人了,我只认他,别的谁都不认。再说,卓慕秋也算是他的仇人,是不?”
第五公脸色大变,怒极而笑,道:“我可没想到严姑娘是这么个人。‘女人心,海底针。’可真一点不错!我为三少呼屈,我为三少不值!他为你远赴大漠,他为你不回‘剑庄’,却没想到你竟——”一顿,话锋忽转,道:“怎么说我也是个上了年纪的人,余话我不便出口了,你既然变得这么绝情无义,我也不愿再说什么了,请把‘血花录’还给我——” “血花录’?”严寒贞道:“我早就把它交给慕岚了。”
第五公脸色大变,惊得退了一步,道:“怎么说?你,你把‘血花录’也交给了他——”
严寒贞道:“瞧你说的,干嘛这么大惊小怪呀!他是我的丈夫,我不给他给谁?听说谁得了那册‘血花录’,谁就能成为天下第一人,他是我的丈夫,我当然希望有一天池能成为天下第人,难道这也错了么?”
第五公突然流出两行老泪,颤声说道:“严寒贞!你害了卓家,你害了三少爷,你也害了天下武林!怪只怪卓家人当初都瞎了眼——”
严寒贞轻抬皓腕,摆摆手,道:“事到如今,你也不必再说什么了,你快走吧!他快要回来了。要是等他回来碰见了你——”
第五公鬓发猛张,目眦欲裂,怒笑说道:“你以为我怕他么?我不妨告诉你,为了暗中照顾三少,那‘血花录’上所载武学,我也习了两页,当今武林之中,那‘魔刀’西门厉怕的就是我这个化名第五公的佟福。”
严寒贞一怔,道:“原来你就是那个第五公,啊!不错!我听他提起过你,他对你的确很头痛。只是那是以前,现在不同了。你要知道,他不会放着那册能使任何人成为武林第一人的‘血花录’不用的,他也习了‘血花录’上所载武学,而且习得比你还多,只等他习完‘血花录’上的武学,他就是天下第一人了——”
第五公脸色大变,身躯剧颤,抬手戟指严寒贞,口齿启动,只是说不出一句话来,突然猛一跺脚,转身一阵风般扑了出去。
严寒贞笑了,笑得有点异样。
她脸上那奇异的笑容还没有完全消失的时候,灯影一闪,精舍里又进来个人。
严寒贞笑容一凝,狠道:“你难道就不怕死——”
只听那人带笑说道:“贞妹!是我。”
严寒贞一怔凝目,这回她看清楚了,那人不是去而复返的第五公,是卓慕岚。
如今的卓慕岚跟以前的卓大少完全判若两人,他雄姿英发,神采飞扬,以前隐藏着的现在完全显露了出来,眉宇间洋溢着一股子阴鸷,煞气逼人。
严寒贞呆了一呆,立即站了起来,道:“原来是你回来了,我还当是——”
卓慕岚笑笑说道:“那借尸还魂,挺会瞒人的老奴才佟福?”
严寒贞复又一怔,道:“怎么?你看见他了?”
卓慕岚笑笑说道:“我回来半天了,见他在这儿没进来,我躲在外头看看他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严寒贞瞟了他一眼,道:“也听听看我这个做妻子的对你忠实不忠实,是不是?”
卓慕岚笑容一敛,道:“贞妹!你怎么好这么说?你是我的妻子,我不相信你相信谁?你把人都给了我,还有比这更好的证明么?这话让我伤心——”
严寒贞腰肢一拧,整个儿的如柳娇躯偎进了卓慕岚的怀里,含笑柔声说道:“你啊别伤心,逗着你玩儿的,你就那么不解风情么?”
卓慕岚两眼忽现异彩,那两道目光跟烈火一样,倏然笑道:“谁说我不解风情?我可自认是这世界上最解风情的人。”
一双手搂着严寒贞的腰肢,另一只手则向严寒贞那丰满诱人的酥胸伸去。
严寒贞抬手在他那只手上轻轻拍了一下,叱道:“别胡闹!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下人们都还没睡呢。人家等你老半天了,只等你回来给人家续上两句,谁知道你一回来就没正经!”
卓慕岚微一点头,笑道:“好!就让我给你续上两句。”
把那只伸向严寒贞酥胸的手改往书桌上伸去,他并没有去抓那管狼毫,却冲着那盏玻璃灯突然曲指一弹。
刹时,精舍里一片漆黑。
只听严寒贞半惊带嗔,却含着无限娇媚的轻轻叫了一声:“死鬼!你——”
没听完她的余话,她的余话被卓慕岚那一阵得意的轻笑掩盖住了。
“剑庄”的夜好静。
口 口 口
浓浓的夜色笼罩着“剑庄”。
也一样地笼罩着“东山”。
卓慕秋从那座古墓的出口走了出来,他没有找到十丈飞红告诉他的那个人,心里不免有点失望。
不过他知道十丈飞红并没有骗他,因为他在那座地下古墓之中看见了那座已毁去的八卦阵,也看见了那石台毁了四个角,而且那座地下古墓的八卦阵式之中,还飘散着一种淡淡的幽香,足证“海角红楼”那位姑娘确实到这座地下古墓来过,也足以证明地下古墓中那人救了她,助她脱了困。
他在那地下古墓唯一的出人口外站了一会儿,然后飘身走了。
他刚走,另一条矫捷人影从不远处一片草丛后窜起,一闪便没人了那个出入口内。
片刻工夫之后,那人出来了,是十丈飞红。
他站在那出人口外怔怔地喃喃说道:“奇怪,他上那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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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十 章 天快亮了。
在天快亮的时候,夜色显得更浓。
在这时候应该是个没灯的时候。
可是在这座小楼里却亮着灯。
这座小楼里的灯光是一夜没熄,抑或是楼中人早起刚点上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这座小楼建筑得非常精致,也显得小巧玲珑。
没有一片瓦,没有一块砖,完全是竹子搭盖成的。
它旁依着一座林木茂密,树荫极浓的小山,连那靠着山壁,完全罩在树荫下的楼梯都是竹子编札而成的。
楼外围着一圈竹篱,竹篱里有一块花圃,花儿一朵一朵的开着,都是异种。
卓慕秋站在竹篱外看了一阵,看眼神,他像在回忆着什么?这地方这座小楼对他来说,并不陌生。
以前他来过,不但来过而且是楼头常客,经常来这儿喝喝酒,下下棋。
任何人都会把这儿当做一处销魂蚀骨的温柔乡;可是卓慕秋却不同,他始终没把自己陷在这儿,也没把自己忘在这儿。
看了一阵之后,他抬手在那两扇朱柴扉上轻轻敲了两下,在这夜静的当儿,这两声显得特别响亮。
“谁呀!这么晚了还来吵人?”
应该说这么早才对,除非她一夜没睡。
话声是个清脆的女子话声。
话声刚起的时候,是在小楼的楼下,等到说完了这句话之后,话声却已到了两扇朱红的柴扉后。
两扇朱柴扉呀然一声开了,当门而立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一身淡绿裤褂整整齐齐,连头发都没乱一根,只是一脸的倦意跟一脸的不耐烦神色。
卓慕秋含笑说道:“小青!还认识我不?”
小姑娘美目猛地一睁,倦意跟不耐烦之色全没有了,一只手飞快地掩上了她那小嘴儿,道:“哎哟!卓三少,是您哪!姑娘说过您会来的,可没想到您会来得这么快!”
卓慕秋道:“来得快还不好么?”
小姑娘小青往里一侧身道:“您快请进来吧!”
卓慕秋说了声:“谢谢”,迈步进了竹篱。
小青接着说道:“您请楼下坐会儿,我上去通报一声去。”
卓慕秋道:“怎么?我来还要先行通报么?什么时候兴起的规矩?”
“您要是白天来,当然用不着通报,可是现在什么时候,能让我们姑娘披散着头发,衣衫零乱,脂粉不施地见您么?”
卓慕秋笑了:“几年不见,你越发地会说话了。”
小青道:“您坐会儿啊。楼下有茶,您自己倒吧。”
头一低,像一只凌波乳燕似的转身掠上了竹梯。
小楼里,春意盎然。
那张美妙的纱帐低垂的牙床上,静静地躺着那位宫装人儿。
她现在没穿那袭宫装,不但没穿那身宫装,就连内衣也没穿,那鲜红的兜肚搭在床头一张椅子上。
她,只在腰间搭着一角棉被,上半身跟下半身都露在外头,隔着纱帐可以一览无遗。
她,一头亮丽的秀发蓬松着,枕畔钗儿横,隐透脂粉香,娇靥上红红的,显似春潮未退,美目闪着,酥胸均匀地起伏着,娇慵无力,睡得正香甜,那双修长,圆润,没有一点瑕疵的羊脂般玉腿,一条微曲,一条直伸。
单看这春色无边的睡态,就难怪任何人把这座小楼当做销魂蚀骨的温柔乡。
卓慕秋没把自己陷在这儿,没把自己忘在这儿,应该是个惹人恼火,让人恨得牙痒痒的木头人。
小青飞一般地掠到床前,掀开纱帐,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猛然一阵摇,急道:“姑娘!醒醒,快醒醒,他来了!”
她娇慵地伊唔两声,长长的两排睫毛一阵抖动,然后皱着眉睁开了眼,含混道:“死丫头!干嘛跑来吵人,你明知道我刚——”
小青忙道:“姑娘!他来了!”
她妙目微睁,目光一凝,道:“他?谁呀?”
小青道:“卓慕秋。”
她猛然一惊,睡意全消。道:“死丫头你怎么不早说,人呢?”
小青道:“我让他在楼下坐坐,上来给您送个信儿。”
她挺身坐了起来,道:“快把衣裳给我!”
小青动作飞快,转身抓起兜肚塞了过去。
她的动作也不慢,转眼工夫就披着一件蝉翼般轻纱晚装下了床,一边往妆台走一边道:“我梳梳头,你去请他上来吧!”
小青答应一声,转身下楼而去。
她到了妆台前,对镜随便梳理了几下头发,然后走到旁边衣柜前,打开衣柜,她要拿出一件衣裳,可是她一双眸子转了几转之后,又把那件衣裳放了回去,仍穿着她身上那件等于没穿的蝉翼般轻纱晚装。
竹梯一阵响动,先进来的是小青,卓慕秋跟在小青身后。他进来了,却跟个没事人儿似的,对那若隐若现,玲珑诱人的胴体,连看也没看一眼。
他望着她那张红晕已退的娇靥含笑说道:“我来得太唐突,吵了你的觉了。”
她妙目一瞟,娇媚无限的嗔道:“我还会跟你计较这个?我这儿你随时都能来,只有你!坐吧。”
卓慕秋笑笑说道:“我至感荣宠。”
随着她的手势坐了下去。
小青看了她一眼,道:“卓三少如今可算得稀客,准备些酒菜去。”
小青答应一声,扭头下去了,当她的目光跟她这位主人的目光相对的时候,她那双大眼睛里闪过一丝丝奇异的色彩。
酒菜都是现成的,小青准备起来方便得很。
小青在楼下厨房里切了几味酒莱,她拿一把银壶盛酒,酒满盛一壶,然后她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白瓷瓶,打开瓶塞,从瓶里倒出一颗豆般大小的赤红药丸,两根水葱般玉指拈着,就要往壶里放。
从背后伸出一只手,一下抓住了小青的手腕。
小青吓了一大跳,手一震一松,那颗赤红药丸掉在了地上。
她吓得要叫,可是背后伸来的另一只手掩住了她的嘴,同时,她背后响起个低沉而有力的话声:“你敢叫一声,我就让你永远躺在这儿!”
掩住她嘴的那只手松了,可是那另一只手仍抓着她的手腕,她的身子被扳转了过来。
小青看见那个人了,那个人就站在她眼前,一身黑衣,很年轻,长得也很英俊,并不惹人讨厌。
她凝望着他道:“你是谁?”
那年轻黑衣客道:“卓慕秋的朋友,真正的朋友。”
小青道:“敢到这儿来的人,不应该是无名之辈。”
那年轻黑衣客目光炯炯,逼视着小青,一眨一眨,小青只觉得他那双目光像把刀,逼得人透不过气来。
他道:“我姓金,叫金羽。”
小青两眼一睁,道:“十丈飞红?”
十丈飞红道;“不错!”
小青道:“难怪你敢到竹楼来!”
十丈飞红道:“竹楼并不是什么龙潭虎穴。”
小青道:“在你十丈飞红眼里也许不是——”
看了抓在她手腕上的那只手一眼,道:“你是男人,我是女人。放开我!”
十丈飞红笑了,是冷笑:“玉姬的侍婢还怕这个么?”
小青一跺脚道:“你,你这个人好可恶,赔个不是会怎么样,会少块肉么?”
十丈飞红道:“我从不跟人赔不是,也从不对人低头,尤其是——”
小青两眼瞪道:“尤其什么?”
十丈飞红脸色一怔,道:“姑娘,卓慕秋的安危掌握在你手里,耽误一刻他便——”
小青眉梢儿一扬,道:“十丈飞红,算你厉害。她一双手十个指甲里藏有剧毒,只让她抓破一点皮,半个时辰之内断肠封喉。”
十丈飞红吁一口气,道:“好厉害,好阴毒,姑娘!酒菜让我拿上去,你打算怎么办?”
小青摇摇头,道:“别,还是让我拿上去吧,你跟在我后头上去。”
十丈飞红道:“姑娘非上去不可么?”
小青眨动了一下大眼睛,道:“你那么关心我的安危么?”
十丈飞红看了她一眼,道:“姑娘!你还小!”
小青道:“我或许比你小了两岁,可是我懂的不比你少。”
十丈飞红看了那只银壶一眼,道:“姑娘,喝了这种酒之后,是玉姬害人的最好时机,可是不喝这种酒,她照样也能找机会害人。”
小青瞟了他一眼,道:“你是个正人君子;可是你别弄错了,我也不是像楼上那个女人一样的女人。”
端起酒菜走了出去。
十丈飞红皱眉摇头,迈步跟了上去。
楼上,玉姬跟卓慕秋仍对坐谈笑着,玉姬很安份,坐在那儿连移动都没移动过。
小青进门便道:“姑娘!三少有位朋友来了。”
卓慕秋转脸问道:“谁?”
十丈飞红一步跨了进来,道:“卓三少!是我。”
阜慕秋怔了一怔,道:“阁下——”
玉姬也有着一刹那间的错愕,可是旋即她便又笑吟吟地站了起来,望着十丈飞红道:“这位不是——”
十丈飞红淡淡然道:“我姓金,单名一个羽字。”
玉姬“哦”地一声轻呼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十丈飞红’,更是稀客,快请坐!”
十丈飞红老实不客气地走过来坐在卓慕秋的身侧,道:“我跟卓三少不打不相识,一打打成了好朋友,听说三少到姑娘这儿来了,姑娘这儿一直是我向往的地方,可是我却始终不得其门而人,今夜沾卓三少的光,赶来叨扰一杯,也顺便为阻三少赴约事来赔个不是。”
玉姬娇笑说道:“别说你金大侠和卓三少已经成了好朋友,即便不是,大名鼎鼎的‘十丈飞红’莅临,我也毋任欢迎!都成了自己人了,还说什么赔不是?金大侠见外,我也不敢当——”
向小青一抬手,道:“小青!菜摆过来,斟酒!”
小青走过来摆上了酒菜,酒壶是银的,酒杯是玉的,筷子是象牙的,玉姬这儿的应用杂物相当讲究。
小青斟上了三杯酒,玉姬水葱般两根玉指提起了面前酒杯,那勾魂荡魄的水灵眸子一转,含笑说道:“深夜客来,竹楼生辉,我敬二位这头一杯。”
卓慕秋有点迟疑。
十丈飞红却笑道:“三少!玉姬姑娘这儿的酒,可不是容易喝着的,别人求还求不到呢,我沾光不少干这头一杯了。”
他抓起酒杯,一仰而干。
他喝得点滴不剩,卓慕秋又怎好不喝,他只有含笑举杯,也来个尽饮。
一杯饮毕,十丈飞红一双目光转到那张纱帐仍垂的牙床上,笑问道:“想必三少吵了玉姬姑娘的觉了?”
玉姬瞟了卓慕秋一眼,娇媚一笑道:“卓三少是我的鬓眉知己老朋友,以前常到我这儿来坐坐,最近大概是忙了些,再不就是有了新人忘了旧人,很久没来了。我可真是盼还怕盼不着呢,那怕吵了什么觉?”
十丈飞红哈哈笑道:“三少的福气真是令人羡煞妒煞。”
卓慕秋一时摸不透十丈飞红突然赶来的用意何在,想问又不便问,只有笑笑说道:“金兄见笑了。玉姬姑娘交游甚阔,鬓眉知己遍天下,那在乎卓慕秋——”
玉姬“哎哟”一声道:“三少!你可别没良心哪。我认识的人虽然不少,可是我的心里却只有三少你一个呀!”
十丈飞红大笑说道:“三少!听见了么?这种事儿可冤枉人不得,玉姬姑娘情有独钟,心有所属,三少你怎么忍心?”
玉姬幽怨地瞟了卓慕秋一眼,道:“说得就是嘛,三少一颗心顶硬了。”
十丈飞红笑道:“玉姬姑娘却又冤枉三少了。三少刚才那句话里,多多少少带了点儿醋意,他怕的是玉姬姑娘你因为他不常来而对他情淡心转,其实这也难怪,普天之下仰慕玉姬姑娘绝代风华天香国色的人,多得不可胜数——”
玉姬看了他一眼截口说道:“金大侠这是捧我了。别说没有这种事,就是有,我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任他弱水三千,我也只取一瓢饮——”
十丈飞红拊掌笑道:“好一个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任它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伊人情重,堪爱堪怜,三少还有什么话说?”
玉姬扬了扬眉,娇靥上掠过一片幽怨神色,轻说道:“我蒲柳之姿,承卓三少看得起,我万分感激。只要卓三少别有了新人忘了旧人;我就知足了。”
十丈飞红两眼一睁,道:“听见了么?三少,玉姬姑娘这儿的酒已经是相当香醇的了,玉姬姑娘的情意却比这酒还要浓,连我这局外人都为之感动不已。三少要是有一天薄情负心忘了玉姬姑娘,别怪小弟我头一个不依,又要跟三少大打出手了。”
卓慕秋笑了笑,没说话。他明白,三个人有一对半在演戏,他能说什么?十丈飞红忽然抓起面前酒杯,一仰而干,道:“好了,久别相思难耐,两位相聚不易,我不敢夹在中间大煞风景,这就告辞。”
卓慕秋为之一怔,不由看了他一眼。
玉姬忙叫道:“金大侠——”
十丈飞红脸色一怔,道:“玉姬姑娘!我还有话说。”
玉姬讶然看了十丈飞红一眼,道:“金大侠请说,我洗耳恭听。”
十丈飞红道:“好说。我与其说还有话说,不如说有件事要请玉姬姑娘帮个忙——”
玉姬微微怔了一怔道:“金大侠有什么要我效劳的,请吩咐就是,只要我做得到,我无不全力以赴。”
十丈飞红道:“我先谢谢了。这件事对玉姬姑娘来说,是件轻而易举的事,只看玉姬姑娘肯不肯了。”
玉姬道:“金大侠,我刚说过,只要我做得到,无不全力以赴。”
十丈飞红道:“我有个至交好友,年前身罹奇疾,四肢瘫痪,不能行动,群医束手,药石罔效,卧身病榻,吃喝均需由人伺候,痛苦异常——”
卓慕秋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玉姬却忍不住插口问道:“这是什么病,这般厉害?”
十丈飞红摇摇头道:“以前没有一个人看得出来,我足迹遍天下,遍访世上名山大泽之余,最近好不容易找到一位久隐于山—林中的良医,经过他一番诊断之后,才知道我那位朋友是中了一种奇毒;他既然看得出病因,自然便能下药,如今药是有了,只是药引难求——”
玉姬“哦”地一声道:“我明白了,金大侠敢是要在我这儿求药引?”
十丈飞红一点头,道:“正是,玉姬姑娘!”
玉姬表现得相当慷慨大方,当即说道:“金大侠要什么只管说,只要我这儿有的,金大侠尽管拿去就是。”
十丈飞红道:“玉姬姑娘生就一付热心肠,令人好生感激。据那位大夫说,需要用阴人身上的两样东西做为药引——”
玉姬笑了,她的笑永远是那么娇媚动人:“难怪金大侠要找我。需要女人身上的那两样东西做为药引,金大侠只管说就是。”
十丈飞红道:“我想向玉姬姑娘求十根秀发,十片指甲。”
玉姬笑道:“我还当是什么呢,别的不能给,头发跟指甲还不能给么——”
十丈飞红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伤,有的人——”
玉姬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种事别人不愿意,我还求之不得呢。小青!你拔下十根头发,剪下十片指甲包好——”
十丈飞红道:“玉姬姑娘!这位姑娘年纪太小不行。据那位大夫说,必得,必得——玉姬姑娘!有句话我不便出口。”
玉姬道:“都是自己人,金大侠有什么话难以启齿的,只管说就是。”
十丈飞红迟疑了一下道:“姑娘原谅。那位大夫说,必得在妇人身上求取这两样东西。”
玉姬怔了一怔,道:“原来——金大侠怎会知道我已经不是——”
十丈飞红看了卓慕秋一眼,道:“这个——”
窘迫地笑了笑,住口不言,没再说下去。
卓慕秋被他看得脸上猛然一热。
玉姬笑了,笑得娇媚,也略带点儿羞涩,飞快地瞟了卓慕秋一眼,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道:“既然这样——好吧,小青,拿剪刀来。”
她居然答应了,而且这么容易,这使得十丈飞红微微一怔,也不禁暗暗怀疑小青告诉他的是否属实。
小青脸上也浮现一丝儿错愕神色,可是她旋即转身走向床后,转眼工夫之后,她拿出一把利剪递向玉姬。
玉姬接过利剪,当即拉散一绺秀发,数了一把,一刀剪下,把十根头发往桌上一放;她就要去剪指甲,忽然,她脸色一变,抬眼凝望十丈飞红,笑问道:“金大侠!是那位名医让你求妇人的头发跟指甲做药引的?”
十丈飞红一看她的脸色,再一听这问话,心里就明白了几分,小青说的是真不假,这位蛇蝎美人刚想起指甲不能剪,他这里开口便要答话。
小青那里突然说了话。
“是我,姑娘!”
玉姬转望小青,嫣然一笑道:“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没想到你有这么好的医术,也没想到你还有济世救人的好心肠——”
小青扬了扬眉道:“我早就有济世救人的心肠,只可惜没碰见一个想治他自己的病的。”
玉姬道:“现在总算让你碰见了一个。小丫头!你要再忍些时日,我会分你点好处的。”
小青脸一红,道:“我跟你不一样——”
她这句话没说完,玉姬突然冲她扬了手。
玉姬的动作相当快,可是她没能快过十丈飞红,十丈飞红隔着小方桌倾身探掌,他那只手已落在玉姬的皓腕上。
玉姬一惊色变,道:“金大侠!你这是干什么?”
十丈飞红没说话,冷冷地望着她,五指微一用力,玉姬那只手里一连掉下了四五根银光闪亮的东西,那是些比绣花针还要细小的钢针。
四五根钢针都掉在一盘卤肉里,小青扬了扬眉道:“这盘卤肉现在能毒死上百个壮汉。”
十丈飞红道:“那么我现在就让她先尝一块。”
另一只手抓起面前那只象牙筷子挟起了一块卤肉,抬腕直向玉姬那诱人的香唇边递去。
玉姬脸色大变,连忙偏头。
十丈飞红手里那双象牙筷子却跟着递了过去。
玉姬拼命地转头别脸躲避。
十丈飞红却把那块卤肉直往她唇边递。
玉姬一只皓腕挟在十丈飞红手里,她躲的地方是有限的,当十丈飞红掌中一双夹着有毒卤肉的象牙筷子逼得她没地方可躲时,她颤声叫了出来:“三少——”
十丈飞红冰冷说道:“卓三少是你要杀的人,要不是我及时出现,要不是小青姑娘天生一付菩萨心肠,卓三少今天非死在你这张勾人魂,摄人魄的牙床上不可。”
玉姬嘶声叫道:“小青她胡说。”
十丈飞红道:“你让她在酒里下媚药,这是我亲眼看见的。你那指甲里藏有剧毒,只抓破人一点皮,被抓的人便活不过半个时辰。在杀人之前还要销魂一番,你这种女人世上恐怕找不出第二个来,你比蛇蝎还毒三分。”
玉姬道:“我这双手指甲里本就藏有剧毒,我是用来对付那些想强占我的人的——”
十丈飞红道:“谁?西门厉么?”
玉姬娇躯一抖,道:“西门厉?我见也没有见过他——”
十丈飞红道:“不会吧!卓三少迟来了一步,要是早了他就能在你这座小楼上看见一对一丝不挂,缠在一起的无耻狗男女了!要是来得再早一点,也就是你驱车相邀的时候,他更可能碰上被杀之险。”
玉姬道:“十丈飞红,你可别无中生有,含血喷人!”
十丈飞红道:“据小青姑娘说,西门厉刚走。”
玉姬突然发了泼,道:“她放屁,这个吃不着馋得慌的丫头,她会烂嘴烂舌头——”
卓慕秋忽然开了口说道:“金兄!放了她。”
他的神色跟语气是那么平静。
十丈飞红一扔筷子松了手。
玉姬没敢转过脸来,另一只手握着她那被抓过的腕脉,轻轻地揉着。
卓慕秋吸了一口气道:“玉姬!不管怎么说,你我总算得老朋友?”“是啊!”玉姬霍地转过脸来,一双妙目中泪光闪动,带着无限的委曲,楚楚动人。
“咱俩是什么样的朋友?我人没给过你,可是我的心早就给你了,你想我会——”
卓慕秋道:“我相信今后你不会了。”
“今后?”玉姬一怔,睁大了一双妙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卓慕秋淡然一笑道:“我都不计较,你又何必计较那么多。告诉我,什么地方可以找到西门厉?”
玉姬两串晶莹珠泪夺眶而出,带雨的梨花一般,一对眸子直楞楞地望着卓慕秋:“三少!连你也不相信我?”
卓慕秋道:“告诉我!什么地方可以找到西门厉?”
玉姬泪如泉涌,哭得好伤心。
“三少!早在当年我就把心交给了你,只要你愿意,我随时可以把人交给你。我一颗痴心,一片深情,没想到连你也不相信我!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抓起桌上的利剪,直向心窝扎去。
十丈飞红像没看见一样,一动没动。
卓慕秋一惊,就要抬手。
小青适时说道;“我最了解她,三少!她不会的:”
玉姬脸色大变,刹时变得狰狞可怖,跟厉鬼似的,戟指小青厉声叫道:“死贱货!怎么说我总算待你不薄,你,你,你,我就是要死也非先杀了你不可!”
霍地站起来就要扑小青。
十丈飞红跟着站了起来,横跨一步挡在小青身前。
玉姬她没有扑小青,突然丢下利剪,转身一头扑上了她那勾人魂,摄人魄的牙床,趴在床上号啕大哭。
卓慕秋皱了皱眉,缓缓的站了起来,冲十丈飞红一抱拳,道:“谢谢金兄。我已经欠金兄太多了,以后的事还是让我自己来吧。”
他转身往外行去。
十丈飞红道:“三少请等等,咱们一块儿走。”
转身跟了上去。
小青呆了一呆,忙叫道:“十丈飞红!你等等我!”
玉姬又哭了,翻身坐了起来,脸色煞白,脸上布满了泪渍,望着那扇门,一双带泪的妙目之中射出两道怕人的异彩。
口 口 口
十丈飞红一直皱着眉头,最后他实在忍不住了,转脸望着小.青道:“你这样跟着我算怎么回事?”
小青眨动了一下大眼睛道:“我不跟着你跟谁?我年纪这么小,又是个女孩子家,难道让我一个人在江湖上流浪不成!你忍心么?你放心么?”
十丈飞红苦着脸道;“小青!我—直是一个人——”
“我知道。”小青道:“就因为你是一个人我才跟着你,不多我一个,是不?我跟你做个伴儿不挺好么?”
十丈飞红眉锋皱深了三分,沉默了一下道:“小青!你有亲人没有?”
小青摇摇头道:“没有,要有我也不会非死皮赖脸地非跟着你不可了。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求人,求人让我在后头跟着,羞都快羞死了。”
小青不但是个有心人,而且还真是个聪明的姑娘。
十丈飞红无可奈何,转脸前望,道:“三少——”
卓慕秋停步回身,含笑说道:“能得相逢总是缘,解铃还得系铃人。这个忙我帮不上,小青姑娘也未必愿意跟我。”
小青眨眨眼,倏然而笑,道:“三少说对了,我还真不愿意跟您。”
十丈飞红转过脸叫道:“小青!你别跟我开玩笑好不?”
小青道:“谁跟你开玩笑了。你看我像是在跟你开玩笑么?亏你还是个昂藏七尺的鬓眉大男人呢,肩膀软得连一点小事都担不起来。”
十丈飞红吁了一口气,柔声说道:“小青!我不是担不起事的人,要知道你还小——”
小青道:“就是因为我小,所以我才需要个人照顾。要是像玉姬那么大,我那儿不能去?谁不能跟?再说,我总会长大的,是不?”
十丈飞红又皱了眉,道:“小青——”
小青柳眉一紧,跺了脚:“我羞都快羞死了,你还让我怎么说?”
十丈飞红双眉也为之一扬。
小青走近一步,胸一挺,脸一扬,道:“你打好了,你骂好了,我不在乎,也都能受。不管怎么说,我是跟定了你了,由你看着办好了。”
十丈飞红泄了气,无可奈何地摇了头。
十丈飞红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连“神剑”卓慕秋,“魔刀”西门厉这种人物他都敢斗一斗,可是他就是吃不消小青这一套。
卓慕秋笑着说了话:“我看还是由我来说句公道话吧。小青姑娘说得不错,她现在年纪小,需要人照顾,将来也总会长大的;那么金兄何不照顾她些时日,等她长大后再让她走——”
小青哼了一声,冷冷说道:“等我长大之后,他就是跪着求我我都不会留下。”
十丈飞红苦笑一声,耸耸肩,没说话。
小青明眸一转,小嘴唇儿边掠过一丝笑意,道:“不管怎么说,我该谢谢三少!”
卓慕秋道:“那倒不必了。我只希望你能赶快长大,能早一点离开十丈飞红,也免得让他受罪。”
十丈飞红又苦笑了,笑得比刚才还要苦。
卓慕秋笑了笑冲十丈飞红抱起双拳,道:“金兄现在有伴儿了,不需要再跟我一块儿走了。就此别过,咱们有缘再谋后会。”
他转身要走。
一条人影飞掠而至,疾射落在前面。
卓慕秋凝目一看,他马上认出是那位曾经救过他的神秘老人第五公,他忙抢前一步向第五公抱拳说道:“老人家别来无恙!”
第五公须发一动,楞楞的突然跪了下去,颤声说道:“三少!是老奴。”卓慕秋正待躲避,闻言不由一怔。
就在他这微一怔神工夫,跪在他面前的第五公,已经变了一个人,长眉细目,黑髯如漆。
卓慕秋两眼猛地一睁,失声叫道:“佟福!怎么是你——”
佟福道:“三少恕罪,老奴不得已。当日老奴是诈死的,为瞒西门厉,也为暗中照顾三少。是金哥儿帮了老奴的忙。”
卓慕秋霍地转过脸来道:“金兄,是你——”
十丈飞红截口说道:“佟老人家也是我的救命恩人。当日我带着重病摇摇晃晃地到了‘无人渡’,倒在佟老人家酒馆儿门口,佟老人家救了我。可巧这时候西门厉前来强索‘血花录’,佟老人家受他一掌诈死,要我代他留在无人渡等候三少自大漠返来,这样暂时可以摆脱西门厉的骚扰,也可以让佟老人家有足够的时间练那‘血花录’头三页上所载的奇绝武学,以便后日帮三少对付西门厉——”
卓慕秋扶起了佟福,道:“佟福!你可害我好难受了一阵子。”
佟福道:“老奴该死!?卓慕秋道:“对我,你不该说这种话。我一直拿你当我的长辈。”
佟福道:“您这是折老奴——”
卓慕秋道:“你不该这么说。遍数‘剑庄’,对我好的只有两人,一个是我娘,一个是你。我娘过世了多年,你也照顾了我多少年,你我之间不该有主仆之分。你健在,我还能看见你,上天对我已经是相当恩厚了!”
佟福老泪夺眶,道:“三少!您这么说,叫老奴怎么受得了?老夫人待老奴恩重如山,老奴虽结草衔环也不足言报——”
卓慕秋伸手抓住了佟福的手,道:“别说了,佟福!只你健在,西门厉加诸于我的,我可以忍受。走吧!咱们远离这个地方,找个人迹罕至的地方清静渡日去。”
佟福怔了一怔道:“三少!‘剑庄’——”
卓慕秋淡然说道:“他居长,‘剑庄’本该是他的,我无意跟他争。”
佟福两眼猛睁,道:“三少!您,您知道了——”
卓慕秋道:“只能说我想明白了。前前后后这么多年,我还想不明白么?”“三少!您可知道严姑娘已经变了心?”
卓慕秋目光一凝道:“严姑娘已经变了心?”
佟福道:“老奴刚才跑过一趟‘剑庄’,她早就知道真象了,而且处处护着他——”
卓慕秋“哦”地一声,笑着:“我还以为大嫂她对大哥变了心呢!原来——你也真是,她是他的妻子,她不护他护谁?”
佟福道:“您可知道他不是庄主的亲骨肉?”
卓慕秋道:“这是你错了!佟福!我才不是庄主的亲骨肉呢。”
佟福一怔道:“三少您怎么说!?您不是——”
卓慕秋道:“这还是我娘临去世之前告诉我的。姨娘生了大哥之后,我娘备受冷落,她老人家逼于无奈才偷偷出庄抱了一个回来的,这件事只有娘跟我知道——”
佟福诧异欲绝,道:“三少!这,这怎么可能——”
卓慕秋道:“佟福!这是千真万确的实情。”
佟福定了定神道:“可是三少您不知道,大少也不是庄主的亲骨肉!”
卓慕秋看了佟福一眼,道:“你怎么知道大少爷不是庄主的亲骨肉?”
佟福老脸上闪过一丝抽搐,道:“这件事老奴略知一二,说来说去只怪庄主千不该万不该当年又娶了二房……”
“我娘没有为卓家生下一儿半女,庄主唯恐绝了卓家的香烟,只有娶了姨娘,这也是人之常情。”
佟福道:“话是不错,这种事古来也不少见,只是要纳小也得找个好人家的姑娘,而庄主带回来的却是……”
卓慕秋目光一凝,道:“佟福。”
佟福道:“三少,老奴说的是实情实话,本来老奴身为下人,是不该诉说主人的不是的,可是这件事事关重大,也是明了眼前这件疑案的关键所在,老奴不得不说。” 卓慕秋沉默了一下道:“你说吧。”
佟福道:“老奴原不知道二夫人是什么出身,可是老奴知道当年庄主把二夫人带进剑庄的时候,二夫人是带着身孕进门的,因为二夫人进卓家之后不到九个月便生下了大少……”
卓慕秋道:“听我娘说,当年庄主是在离家半年之后才带着姨娘回来的,有这回事么?”
佟福道:“是的,三少,那一回庄主离庄确实整整半年,其实半年还算是少的,在那回离庄之前,曾经有一次一出去就是年把!”’卓慕秋道:“这个我知道,庄主当年经常出门,一年总有八九个月不在家,据说,主要的还是因为我娘无所生……”
顿了顿,道:“或许,姨娘在没进卓家之前就怀了大哥,是庄主带她回来的,那次庄主离家整整半年,并不是没可能她怀的是庄主的亲骨肉,是不?”
佟福道:“这个老奴曾经想到过,那么大少既是庄主的亲骨肉,二夫人也知道这件事情,为什么大少在庄主过世之后突然成了西门厉?”
卓慕秋道:“那不过是他的化名,既是化名么,还不是随便找几个字……”
“不,三少。”佟福道:“化名虽然是随便找几个字,可是老奴以为大少这西门厉三个字并不是他的化名,而是他的本名。”
卓慕秋目光一凝,道:“西门厉三个字是大少的本名?你这话……”
佟福道:“你可知道当年武林中有个神秘组织‘天魔教’?”
卓慕秋道:“听说过,怎么?”
佟福道:“天魔教’的教主,复姓西门,单名一个飘字。”
卓慕秋神情一震,道:“西门飘是‘天魔教’的教主?”
佟福道:“不错,这也就是‘海角红楼’那位姑娘千里迢迢,远来中原要找的人。”
卓慕秋一怔道:“怎么,你知道……”
佟福道:“不敢瞒您,眼下武林中这些事,老奴了若指掌。”
卓慕秋道:“那,你提‘天魔教’西门飘是……”
佟福道:“当年的西门飘精擅刀法,一把刀神鬼莫測,不但快捷而且狠毒辛辣,跟庄主在剑上的造诣可以并称,而如今的西门厉也精擅刀法,号称‘魔刀’,同时老奴亲耳听见有人称他少教主,根据以上这两点,老奴敢断言,大少纵不是西门飘的后人,也必跟西门飘有极其深厚的渊源。”
卓慕秋微一摇头,道:“佟福,这就不对了。”
佟福道:“三少,怎么不对了?”
卓慕秋道:“大少是在剑庄出生的是不?”
佟福点头道:“不错,这是实情。”
卓慕秋道:“那么,西门飘呢,大少是在‘剑庄’出生,在‘剑庄’长大的,并没有跟西门飘在一起,他那里学来西门飘的刀法?”
佟福道;“而事实上,大少就是西门厉,西门厉就是大少,这您是知道的,而西门厉精擅刀法,号称‘魔刀’:这您也是知道的……”
卓慕秋道:“我知道,他精擅刀法,可并不一定就是西门飘当年仗以纵横睥睨的刀法。”
佟福道:“话是不错,只是有一点您没有想到,诚如您所说,大少是在‘剑庄’出生,在‘剑庄’长大的,咱们‘剑庄’以‘剑’为名,庄主的剑术独步宇内,那么,大少那快捷,狠毒又辛辣的刀法是从那儿学来的?”
卓慕秋呆了一呆,瞿然点头,道,“不错,这一点我确实没想到,对啊,大少的刀法,是从那儿学来的,是什么人传授的?”
佟福道:“以老奴看来,大少的刀法是在‘剑庄’里学成的,但却不是经过庄中什么人传授的。”
卓慕秋微愕说道:“你的意思是……”
佟福道:“而是二夫人藏有一册西门飘的‘刀法’,在大少长大之后暗中交给大少研习,除了这没有别的可能,您想,当年庄主曾打算把他的剑术一并传授给大少跟您,二夫人却以体弱为由,不许大少学剑,恐怕打从那时候起,二夫人就有了异心,把那册刀法暗中交给大少。”
卓慕秋沉吟说道:“姨娘藏有一册西门飘的刀法……”
佟福道:“三少,这是十分可能,除了这也没别的可能。”
卓慕秋点了点头,道:“照这么说,他有八分可能是西门飘的后人,怪不得他藏有‘海角红楼’的‘龙涎香’,这我就不懂了,庄主是个很精明的人,也精明了大半辈子,怎么是不是自己的亲骨肉都不知道……”
佟福道:“三少,这并不是不可能的,像您,您说您是夫人抱回来的,而这件事只有夫人跟您知道。”
卓慕秋点了点头,道:“你说的对,或许……”
佟福道:“或许庄主知道大少不是他的亲骨肉也未可知?”
卓慕秋摇头说道:“不会的,佟福,庄主是不能忍受这个的……”
眉锋一皱,接道:“要照这么看的话,姨娘原该是西门飘的什么人,庄主怎会把她带进了‘剑庄’,事先庄主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佟福道:“这恐怕就要去问庄主了。”
卓慕秋沉默了一下,缓缓说道:“奈何庄主已经过世了,要不然这件事定可问个明白。”
佟福口齿启动了一下道:“三少,老奴怀疑庄主仍健在。”
卓慕秋一怔,道:“佟福,你说什么?”
十丈飞红突然说道:“三少可还记得我让三少去找的那位地下古冢中的……”
卓慕秋霍然转注,道:“金兄,难不成那就是……”
十丈飞红道:“佟老人家跟我只是这么推测,却不敢断言,不瞒三少说,那座地下古冢有个洞通卓庄主的长眠处,我看得出,那个洞并不是原有的,而是后来被人挖的,而且我也到卓庄主的长眠处去看过,土里埋葬的只是一具空棺。”
卓慕秋一阵激动,道:“这么说庄主并没有……为什么他们告诉我庄主已经过世,而且安葬在东山……”
佟福道:“三少,以老奴看,庄主定是发现了大少的阴谋,却无法制止,因而诈死避难等候三少自大漠返来,便是大少用心歹毒害了庄主,而吉人天相,庄主在人土之后又苏醒了过来。”
卓慕秋扬起了双眉道:“孰可忍,孰不可忍,他夺我爱侣,念在二十年手足之谊我可以忍,他夺取‘剑庄’,看在寒贞的份上,我也可以让,然而,不管庄主是不是他的生身父,对他毕竟还有二十多年养育之恩……”
佟福道:“三少,严姑娘已经不是以前的严姑娘了。”
卓慕秋目光一凝,道:“你最近见过她么?”
佟福须发微动,道:“不敢瞒三少,老奴刚从‘剑庄’来。”
卓慕秋脸上突然掠过一丝异样神色,沉默了一下道:“她最近怎么样?”
佟福冷笑一声道:“她过得很惬意,可比三少您惬意得多,当年,您为她两个远赴大漠,差点没能回来,回来之后又常惦记着她,她全都忘了,如今她心里只有那个西门厉……”
卓慕秋道:“这是应该的,她是他的妻子,他是她的丈夫,夫妻之间就该这样,要是夫妻双方心里还有别人,还成什么夫妻,又像什么话?”
佟福道:“三少,你怎么还……”
卓慕秋道:“佟福,我说的是实情实话。”
佟福道:“她要不知道大少就是‘魔刀’西门厉还有可说,她现在明明知道大少就是多年来一直阴谋加害您的‘魔刀’西门厉了……”
佟福遂把夜入“剑庄”,会见严寒贞的经过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卓慕秋久久没有说话。
佟福道:“三少,您听老奴劝说一句,不值得。”
卓慕秋就像没听见似的,缓缓说道;“这件事让我自己来处理,我要先找到庄主……”
佟福迟疑了一下道:“三少,您一个人恐怕应付不了他。”
卓慕秋脸上没有一点表情,道:“你是说,我不是他的对手。”
佟福道:“以前他绝不是您的对手,可是现在……现在……”
突然身躯一矮,跪了下去,道:“三少,老奴该死。”
卓慕秋一怔,忙伸手扶起了他,道:“佟福,这,这是……怎么回事,我是不是他的对手,跟你有什么关连?”
佟福低着头道:“三少可知道,老奴在‘无人渡’留有一张图,告诉三少老奴已经把那册‘血花录’交给了严姑娘代为保管……”
卓慕秋道:“这个我知道,怎……”
忽地神情一震,道:“她把‘血花录’给了西门厉了?”
佟福点了点头道:“老奴夜入‘剑庄’,一方面固然为告诉她这件事的真象,另一方面也为找她索回那册‘血花录’,谁知……
老奴该死,当初老奴要不把那册‘血花录’交给她,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么。”
卓慕秋倏然一笑,道:“她可是真护她的丈夫啊!”
佟福道:“三少,老奴……”
卓慕秋伸手拍了拍他,摇头说道:“不要紧的,‘血花录’上所载武功奇奧博大,不是任何人都能参悟的,大少固然是个相当聪明的人,可是短时间内他不可能参悟多少,也不可能有多大的进境,在这时候跟他放手一搏,应该还来得及。”
佟福猛然抬头,道:“三少,老奴有个不情之请。”
卓慕秋道:“别跟我客气,咱们之间过于客气了会显得生份,有什么事你说就是。”
佟福一脸郑重神色,缓缓说道:“让老奴先试试他究竟已经参悟了多少。”
卓慕秋笑了,又伸手拍了拍他,道:“佟福,谢谢你的好意,我心领,我刚说过,这件事让我自己来处理!”
佟福道:“三少,‘剑庄’的安危存亡完全系于您一身,您不能轻易涉险!”
卓慕秋还待再说。
十丈飞红突然说道:“三少跟佟老人家聊聊吧,我还有别的事,要先走一步了。”
卓慕秋忙道:“金兄只管请,鼎助之情,容我后谢。”
十丈飞红笑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换了三少是我,三少也不会袖手旁观,你我虽然相交日浅但却一见如故,三少说这话就见外了,告辞了,异日再谋后会。”
冲卓慕秋跟佟福一抱拳,转身而去。
小青道:“十丈飞红,你别想甩了我。”
飞步赶了上去。
卓慕秋笑了,摇摇头,道:“这位姑娘也真是,其实也难怪,十丈飞红确是英雄豪杰。” 佟福望着十丈飞红的背影,老脸上泛起一种异样神情,道:“至少他是相当知机的人!”
卓慕秋收回目光落在佟福脸上。
佟福道:“也难怪,他跟咱们并没有深交,老奴救过他的命,他也帮过老奴的忙,彼此谁也不欠谁的。”
卓慕秋道:“佟福,你这是什么意思?”
佟福道:“他迟不走,早不走,偏偏在听说西门厉拿到了‘血花录’之后走,这您还不明白么。”
卓慕秋摇头说道:“佟福,别冤枉他,十丈飞红虽然是个介于正邪之间的人物,行事但凭自己的好恶,但他却是个有血性的性情中人。”
佟福道:“老奴并不怪他,他也不欠咱们的,咱们没理由勉强他帮咱们去拼命去,老奴只是觉得,这年头儿的人,未免过于现实了些。”
卓慕秋笑笑说道:“其实,人又那一个能不为自己?别过于苛求,人家帮了这么多忙,咱们应该知足了,今夜要不是他,我很可能伤在白娘子那尖尖十指,一双玉手下,夫复何求?我相当感激了。” 佟福看了他一眼道;“打从在‘剑庄’的时候一直到现在,您永远待人宽厚,永远会为别人着想。”
卓慕秋又笑了笑道:“别净在这儿站了,到你那儿坐坐去吧,也好商量商量怎么能先找到庄主。”
佟福恭应一声道:“老奴前头带路了。”
一躬身,腾掠而去。
口 口 口
桌上放着一壶酒,一双筷子,一只酒杯,一碟下酒的小菜——两块既干又硬的豆腐干,可以数出来有多少颗的花生米。
小屋子里很静,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屋子是座小茅屋,一明一暗,暗的那一间垂着一块布帘,明的这一间算是厅堂,摆设简陋,屋角还放着一袭蓑衣。
小青睁着一双黑白分明、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十丈飞红,一只手在玩弄着桌上的花生皮,道:“这是你的家么?”
十丈飞红倏然一笑道:“武林中有几个有家的,你看我像有家的人么?”
小青道:“那么这儿是什么地方,谁的家?”
十丈飞红喝了一口酒,道:“这儿住着一个孤苦伶仃的老农,他害了重病,我从这儿路过,他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我埋了他,于是这儿就成了我的暂时栖身处。” 小青四下看了看道:“怪不得这儿阴森森的,原来这儿死过人。”
十丈飞红道:“世上这么多间房子,那一间房子里没死过人?”
小青道:“白娘子玉姬那竹楼就没死过人。”
十丈飞红道:“那你为什么不回到竹楼去。”
小青翻了他二眼道:“别惹我伤心好不?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没良心哪,人家什么都不要,宁愿跟你……”
十丈飞红道:“跟个没良心的,你这个赌注下得太大了,而且非输不可。”
小青道:“我可没跟你逗着玩儿!”
十丈飞红举起了酒杯,望着杯里的半杯酒,道:“我说的也是实情实话。”
小青道:“你是存心让我断肠,白娘子那儿虽然没死过人,可是她那座竹楼里比北邛山还要阴森,因为进进出出的都是些鬼。”
十丈飞红浅浅喝了一口,两眼又落在酒杯里,道:“卓三少跟我也是鬼么?”
小青。道:“卓三少不是,你是,要不我怎会让你迷了心窍。”
十丈飞红没有一点反应,跟没听见似的。
小青眉梢儿一扬,道:“你就只认酒杯么?”
伸手便抓。
十丈飞红有意无意地往后仰了仰身,小青那一抓恰好落了空,他眼皮也没抬,道:“你这话要是迟说几年,我的感受或许会有所不同。”
小青霍地站了起来,绷着脸道:“你现在有什么感受?”
十丈飞红举了举杯,道:“跟这杯里的酒一样,入口的时候是辛辣的,但下喉之后却让人浑身舒服乐淘淘的。”
小青笑了。满意了?带点娇羞含嗔地白了他一眼道:“讨厌!”
她又坐了下去,探着身子,距离得十丈飞红近了些:“你很喜欢喝酒么?”
十丈飞红笑笑放下酒杯,道:“你看我像个老于此道的人吗?”
小青点了点头道:“有点像,有人说,要不会喝酒,身上要没有汗酸味儿,就不是男人。”
十丈飞红摇摇头,捏一颗花生来放进嘴里,道:“你错了,我身上有汗酸味儿,却是头一回喝酒。”
小青眨动了一下大眼睛,道:“你这是头一回喝酒我不信?”
十丈飞红目光一凝,道:“你连我的话都信不过,为什么还要跟着我?”
小青道:“看不出你还挺会说话的,好吧,我信,只是,你以往都不喝酒,今天为什么特意既买酒又买菜。”
十丈飞红举杯又喝了一口,脸上的神色像在受什么罪,道:“壮壮胆。”
小青一怔,笑了:“壮胆?你怕什么?怕屋里这股子阴森?”
十丈飞红道:“白娘子的竹楼我都去过了,生平见过的死人也不少。”
小青睁大了眼,道:“那你是怕什么,怕我?”
十丈飞红道:“你会比竹楼玉姬白娘子可怕么?比起来,白娘子可说是我生平所见最善良的人。”
小青道:“这就怪了,那你究竟是怕什么?”
十丈飞红摇头说道:“我并不早怕什么.我要去办件事,觉得我的胆气还不够,听说酒能壮胆,所以我要喝点儿。”
小青笑了:“你这个人真是……你要去办件事?你要去办什么事?”
十丈飞红倏然一笑道:“打鬼,你信么?”
小青摇了头,但旋即她又点了点头,道:“我信,我可不敢说不信了。”
十丈飞红笑笑说道:“听说鬼气阴森,青面獠牙,长发披散,七窍流血,好可怕,我能不先喝点儿酒壮壮胆么?”
小青眉锋一皱,道:“讨厌,你究竟要去干什么嘛?”
十丈飞红“咦”地一声道:“你不是信了么,信了怎么还问……”
小青道:“你别让我着急好不,我真急了可是会哭的。”
十丈飞红摇摇手说道:“你千万别哭,我这个人天不怕,地不怕,就见不得女人家哭。”
小青道:“那你就赶快告诉我。”
十丈飞红摇头说道:“我什么都能告诉你,唯有这件事不行,不过等我办完事回来,我要是还能回来。我一定会告诉你。”
小青睁大了美目道:“你要是还能回来?什么意思?”
十丈飞红道:“这件事很危险,你想嘛,打鬼的事还能不危险么。”
小青道:“既然你明知道危险,为什么还要去……”
十丈飞红道:“我这个人就是这脾气,越是危险的地方我越想去,越是危险的事,我越争先跑头一个,要是一辈子都平平稳稳,庸庸碌碌的,那多没意思。”
小青皱皱眉,道:“别跟我开玩笑好不?”
十丈飞红道:“我这个人从不跟人开玩笑,这次尤其正经。”
小青急了,道:“你究竟是要……”
十丈飞红道:“我说过了,等我办完事后我自会告诉你,只要我还能回来。”
小青道:“那你把我带到这儿来干什么?”
十丈飞红道:“是我带你来的么?”
小青道:“人家跟你说正经的,你怎么……你在前头,我在后头,就是你带我来的。”
十丈飞红一点头道:“好吧,就算是我带你来的,那么,你赌一赌自己的运气,我去办事,你在这儿等我,三天,三天之内我要是回来了,算你运气好,我照顾你一辈子,要是过了三天我还没回来,那么,离开这儿,另外找照顾你的人去,好不?”
小青脸色变了一变,道:“我怎么知道到时候你是不能回来,还是不愿回来。”
十丈飞红吸了一口气,道:“我拿十丈飞红这四个字担保。”
小青没说话,一颗深邃清澈的大眼睛紧紧地盯着他,半天才道:“我有点明白了,信不?”
十丈飞红道:“你明白什么了?”
小青道:“我有点明白你要去干什么了。”
十丈飞红“哦”地一声笑笑说道:“那最好,省得我告诉你了。”
小青眨动了一下美目,道:“你跟卓慕秋有多少日子的交情?”
十丈飞红微微一怔,道:“没几天。”
小青道:“犯得着么?”
十丈飞红神情一震,道:“小青,你是个聪明的女孩子,交情的深浅不在认识的日子多寡,有的人一见如故,有的人处了好些日子也谈不拢。”
小青道:“你许他为知己!”
十丈飞红道:“主要的还是因为我敬重‘神剑’卓慕秋,他待人永远宽厚,永远会为别人着想,那么我又为什么不能为别人做点事。”
小青道:“你要知道,这不是别的事。”
十丈飞红道:“我很清楚。”
小青道:“你舍得么?”
十丈飞红道:“我看得很淡,要不然我也不会喝这杯酒了。”
小青沉默了一下道:“我不拦你,可是,我要告诉你我非跟你不可,从现在起我就是你的人了,你能回来,我跟你一辈子,你要不能回来,我会给你戴孝,为你守一辈子。”
十丈飞红道:“你年纪还小。”
小青道;“我还能不知道我自己有多大年纪么,我比谁都清楚,不过我愿意为你虚渡年华,我愿意为你守一辈子,又没有谁勉强我。”
十丈飞紅道:“你跟随竹楼玉姬不少日子,白娘子她算得上是一个高手,你应该知道,对敌过招,厮杀拼斗,不能疏神分心,心里也不能有一点事,最好胸无牵挂,毫无顾虑!”
小青道:“我知道,可是我不能作违心之论,也说不出口!”
十丈飞红摇摇头,道:“要是这样我恐怕就回不来了。”
“不,”小青摇头说道:“你一定会回来,你得把西门厉的武功深浅带回来,你也怕耽误我一辈子,欠我太多,不是么?”
十丈飞红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道:“小青,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功力的深浅是丝毫无法勉强的,高手过招相差一发便足以致命,对西门厉,老实说我没有把握。”
小青道:“我知道,有把握也不会喝这杯酒壮胆了,不过我心理有这么一个预感,你一定会回来,因为西门厉在毫不知情,而你是存心找他的,你有杀气,他没有,这,他就稍逊你一分,胆气也要比你弱一分,尤其为朋友两肋插刀,赴汤蹈火,你有一腔正气,他有的是一股邪气,你知道,邪永远难以胜正。”
十丈飞红看了她一眼,道:“谢谢你,但愿如你所说。”
他推杯站了起来,道:“我要走了,小青,别让我有牵挂。”
小青摇摇头,道:“不行,我不能作违心之论。”
十丈飞红目光一凝,刹时间两眼之中涌出一种极其复杂,令人难以言喻,也难以意会的神色。
半晌,两眼之中那种异样神色忽然敛去,他缓缓说道:“你自己找吃喝吧,天黑之后紧闭门窗亮着灯,这一带有狼群。”
转身行了出去。
小青站了起来,但没动,也没说话,容得十丈飞红走远.她那双大眼睛之中突然挂落两串晶莹珠泪。
口 口 口
小青是个会武功而又聪明的姑娘,她把茅屋打扫了一下,虽然摆设还是那么简陋,可是每一角落都却点尘不染,让人有一种改头换面的感觉。
除了特别懒的女孩子之外,女孩子家都有一种“理家”的天性,也似乎天生有这种爱好。
小青不但把屋子打扫得千干净净,而且把摆设换了一个地方,换了一个样子,尽管它还是那么简陋,却又给人一种清新之感。
装酒的瓷瓶子里,还有一点酒,小青把它倒了,改装了半瓶水,插了枝屋外摘来的野花。
她把这座小茅屋当成了自己的家,当成了自己跟十丈飞红的新居。
十丈飞红告诫她,晚上紧闭门窗亮着灯,因为这一带有狼群,她利用白天找了不少的枯枝,打了不少的飞禽走兽,这,够她跟十丈飞红吃用好些日子的了。
这两天来她是够忙的,也够累的,唯一的一件衣裳上挂落了好几个口子,脸上手上,胳膊上时常可以看见有片黑灰,找块破布包着头发,俨然已为人妇。
忙、累、狼狈,可是看着眼前这些成果,至少心里是舒服的。
现在,只等十丈飞红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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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十丈飞红回来了。
可不是么,远近一阵阵凄厉难听的狼嚎之外,还夹带着一种由远而近,像是步履声的异响。
只不过两天,小青好像一下子长大了许多,也成熟了许多,这时候灯下看她,那成熟的美醉人。 她难掩兴奋,难忍喜悦,一下子扑了出去,门口挂着那块布帘儿被撞得起老高。
她急不可待地开了两扇门。
今夜微有月色,清冷的月光下并没有看见一个人,只有几头磷火也似的绿光,拖着几个灰灰的身躯向这边飞扑而来,那是狼。
小青一惊,连忙关上了门,转个身躯靠在门上,摸摸心口,心跳得好厉害,长这么大头一回看见狼,吓死了。
这么说不是十丈飞红回来了,是狼群在附近徘徊。
她有点失望,心头也飞快地浮现一丝恐惧之感,她好像脱了力似的又走回屋里去,一只手无力地掀开了布帘儿,突然,她一怔,一双目光落在床上。
她那双大眼睛越睁越大,越睁越大,最后,她开口了:“你,你床沿儿上,坐着个人,赫然竟是竹楼玉姬白娘子。
她,脂粉未施,苍白的脸色中泛点青,好难看。
她坐在那儿一直望着小青,没动也没说话,小青这么问她,她开了口,带着笑开了口:“怎么,我不能来么,哎哟,是了,我不该打扰你小两口的燕尔新婚是不,嗯,不错,新婚燕尔,正是其甜如蜜的时候,这时候要来个不速之客插上一腿,那实在是够恼人,只是,你放心,我不会夺了你的去,你那个十丈飞红也未必对我感兴趣,怎么样,初为人妇的滋味如何?”
她说了这么多,小青像没听见,直楞楞地望着她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白娘子笑指后窗,道:“那扇窗户你没关好,风一吹就开了。”
小青往后窗瞥了一眼,的确,后窗虚掩着,不过她记得刚才关得好好的,她目光往下一垂,道:“月夜故人来,难得,你坐坐,我给你倒碗茶去。”
她转身要走,可是一阵香风她那左腕上已落上了一只手,一只柔若无骨,但却是冰冰凉凉的手。
白娘子站在她身边笑道:“既是故人干嘛这么客气,你这一走可把我害惨了,连倒杯茶都要自己动手,你在的时候不觉得,你不在就全显出来了,小青,一日不见如三秋,咱们可有九秋不见了,来,咱俩坐下聊聊。”
那只手没带什么劲儿,可是当世之中没有一个比小青更清楚白娘子一身轻功跟那付狠毒心肠的,小青没敢挣扎,只有乖乖地任她牽到床边坐下。
两个人坐下之后,白娘子松了手,笑吟吟地四下看了看,说道:“你这儿真不赖,小是小了点儿,可是挺温暖的,其实刚成亲的小两口儿要那么大的地方干什么,我以为应该是地方越小越好,最好小的跟被窝儿一样,小两口儿脸对脸,肉儿贴肉儿,那才够甜蜜,那才够消魂是不?”
小青淡淡地说了一句:“我跟他还没成亲。”
白娘子一怔,道:“你跟他还没成亲,那是为什么,让我看看……”
她伸手托住小青的下巴,把小青的脸扬了起来,小青没奈何,明知一身所学差她太多,只有由她了。
看了一阵之后,白娘子道:“嗯,可不还是处子身?我刚才没留意,小青啊,既然你打算跟他了,就赶快跟他成亲,还等什么?”
小青道:“不等什么,他上城里买东西去了,晌午去的,大概快回来了,洞房里总不能没点儿喜气,是不?”
“对,”白娘子一点头,笑道:“是该添点儿新东西,至少绣花枕头跟龙风蜡烛得买一对,我来得可真是时候,正好赶上喝你们一杯酒!”
小青忽然一笑道:“说不定我还要分你一杯羹,一对绣花枕上枕三个头呢。”
白娘子一怔,旋即伸手在小青粉颊上拧了一下,吃吃笑道:“小青,你可真好,不瞒你说,我心里正惦记着呢,一张床上睡三个,风流情趣够消魂,只是太便宜他了……”
小青笑了笑,道:“别说了,我不比你,究竟我的脸皮儿还嫩些,他快要回来了,你不知道他的脾气,他要是见你在我们屋里,他会不高兴的,咱们还是外头坐吧。”
她要站起。
白娘子伸手搭在了她香肩上,一张白里泛青的脸靠得她近近地,吃吃笑道:“真是啊,才不过三四天,你就把他的脾气摸得那么清楚了,小青啊,你可真行啊,简直青出于蓝,让我自叹不如了。”
小青道:“心有灵犀一点通,刚见到他对我就知道他是个怎么样的人了,他嫉恶如仇,对恶人,手下向不留活口!”
“哎哟,小青,”白娘子娇态毕露地一只手捂上心口:“干嘛说这个呀,怪吓人的,今天是你们俩的好日子,洞房花烛,春宵一刻无价,说这些多不吉利啊。”
小青道:“见多了,也习惯了,身在武林也随时有杀身之祸,还怕什么不吉利。”
白娘子道:“话可不是这么说啊,小青,毕竟他还在外头没有回来,你可是不能不为他着想啊。”
小青笑笑说道:“不要紧的,他这个人什么没见过?再说他也快回来了。” 白娘子目光一凝,笑吟吟地道:“小青,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武林中人不是常说么,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走多了黑路,总会遇见鬼的。”
小青表面上很平静,可是心头却不由地跳了几下,她笑笑说道:“不谈这些了,怪吓人的,正如你刚才所说,今天是我跟他的好日子,说这些不吉利。”
“哎哟,”白娘子娇笑说道:“刚才还不怕,怎么现在又怕起来了?”
小青道:“还不都是让你吓的……”
话锋忽转,道:“你从那儿来呀,从竹楼么?”
“不。”白娘子两眼之中泛现一种令人难以言喻的异彩,摇摇头,道:“我已经搬了,你走之后我一个人住在竹楼里别扭死了,你知道我一向茶来伸手,饭来张口惯了,身边不能片刻没人侍候。”
小青轻“哦”一声道:“竹楼让它空着岂不可惜,你搬到那儿去了?”
白娘子叹了口气,道:“我啊,别看世界这么大,想找个地儿住还真不容易,我懒得多跑,也不愿意抛头露面到处去,好在我跟西门厉还有一段交情,我搬他那儿住去了,他那儿地方大得很,也不多我一个,他那个如花似玉的娇妻也不嫌我,正在求人的时候,有这么一个地方住,我已经很知足、很知足了。”
小青的一颗心又跳动了几下,道:“这么说,你是从西门厉那儿来的?”
白娘子道:“是啊,我在西门厉那儿……对了,你不提我还忘了呢,你看我的记性有多坏,你刚才说十丈飞红上那儿去了?”
小青的一颗心往下一沉,道:“他上城去买东西去了,怎么了?”
“怎么了?问得好。”白娘子吃吃笑道:“小小年纪就学会了说谎骗人,你说他上城里买东西去了,怎么我在西门厉那儿碰见了他?”
小青眨动了一下大眼睛,道:“他上西门厉那儿去了?不会吧,他明明告诉我是上城里买东西去了,事实上我们这间屋的确需要买点儿东西。”
白娘子道:“那是我冤枉了你,许是他临时拐了弯儿。”
小青微一点头道:“也许,只是,他拐到西门厉那儿去干什么去了?”
白娘子摇了摇头,道:“那谁知道,他两个在外头,我在里头,他们两个都说了些什么,我一句也没听见,反正他两个说没两句话就打了起来,十丈飞红名不虚传,不愧是个厉害人物,他那‘十丈飞红’好生了得,可惜……”
她突然住口不言。
小青表面上仍很平静,可是一颗心已提到了腔口:“怎么了,你怎么不说了?” 白娘子摇摇头,道:“我怕你心疼难受受不了。”
小青淡然一笑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再说我还没嫁给他,就算他死了,我也可以站起来走我的,你刚才说过,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江湖生涯刀口舐血,江湖人那一个不是随时有杀身之险?就算他这次没死在西门厉刀下,将来还不知道会死在谁手里呢,所以不要紧,你说吧!”
“对,天下的男人多得是。”白娘子突然笑了,笑得好怪:“这一点你倒是跟我一样,拿得起,放得下,既然这样,那我就说了,可惜他仍然不是西门厉那把‘魔刀’的对手,他败了。”
小青的心抖了一下,道:“西门厉的刀法素称毒辣,十丈飞红一定败得很惨。”
白娘子道:“可不是么?真让你说着了,他身上中了多少刀我没能数清,不过我清清楚楚地看见西门厉在他脸上划了三刀。”
无论是身上,或者是脸上,西门厉的刀不是砍在了十丈飞红,而是砍在了小青的心上。
小青道:“他的脸毁了!”
白娘子道:“当然了,脸上挨了三刀还能不毁?只是毁不毁对 他来说已经无关紧要了!”
小青道:“他死了?”
白娘子道:“还能不死,一个人能挨多少刀啊,西门厉的刀法素称毒辣,你是知道的,每一刀都有相当的份量,每一刀指的都是致命的要害。”
小青笑了,道:“还好我没嫁给他,要不然才成亲不就守了寡了么,我这么年轻,以后的日子叫我怎么过?”
白娘子道:“说得就是啊,这不怪,那也不怪,要怪只能怪十丈飞红他薄福,消受不起你这个小新娘。”
小青道:“他死了,我也用不着再在这儿待下去了,这间屋,我白收拾了,你坐坐吧,我要走了!”
她要往起站,她相信白娘子说的话是真的,因为白娘子知道十丈飞红去找西门厉了,十丈飞红要是没死,白娘子绝不敢到这儿来,更不敢大模大样地登堂人室。
她也知道,十丈飞红既然死了,白娘子既然来了,这位貌比鲜花,毒赛蛇蝎的竹楼玉姬的来意不想可知,尽管她明知道不是白娘子的对手,可也不愿任凭白娘子的摆布,因为那比死还让她难受。暂时,她只有让眼泪往里流。
可是,白娘子的一只手又搭上了她的香肩,这时候她觉得白娘子的手更凉了。
小青是个聪明的姑娘,她永远是机灵的,她知道,要想这么走她永远无法走出这间屋,冒个险,孤注一掷也许可以。
她曲起左肘,猛力一肘往白娘子胸腹之间撞去。
她料想,距离这么近,白娘子又不一定有提防,这一撞一定能使白娘子捂着肚子躺老半天。 纵撞不着白娘子,也许能让白娘子搭在她肩上的那只手挪下来。
理确如此,她想得也很好。
无如,理虽如此,事却不然。
世间违人愿之事也十有八九。
小青一肘撞出手,却正撞在白娘子的另一只手里,同时,白娘子那搭在她肩上的一只手也五指张开,扣住了她的“肩井”要穴。
立时,小青的左半边身子就跟放在了烙铁上一样,疼痛难当,小青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白娘子笑了,笑得狰狞:“你少跟我来这一套,也不想想你这一套是从那儿学来的,现在你还能跑到那儿去。”
小青道:“我的命是够苦的……”
白娘子吃吃笑道:“可不么,做了不少日子的丫头,自命清高,好不容易攀个人跑了出来,那知这个人是个没福气的短命鬼,你却又落进了我手里,小蹄子,看看现在还有谁给你撑腰?”
笑着,说着话,她一双手十个指头渐渐收紧了。
小青又呻吟了一声,倒在了床上。
白娘子笑得更狰狞了,望着小青道:“小蹄子,你害苦了我,不但坏了我的大事,还在一旁冷言冷语地奚落我,我非好好整你不可。”
她松了抓在小青“肩井穴”上的那只手,抓住了小青的秀发,揪起了小青的头,猛力往床板上撞去,一连撞了好几下。
床板够硬的,可是毕竟铺着褥子,小青的头不怎么疼,可是晕得厉害。
小青不是不想挣扎,奈何一只左肘控制在白娘子手里,两处穴道受制,她根本无力挣扎。
白娘子道:“小蹄子,你不浪么,我让你嫁不了人,你不是冷言冷语地奚落我么,我让你一辈子说不出话来,你不是仗着这张脸攀男人么,我让你变得跟厉魂一样不敢见人,只要是你身上有的,我都把它毁了,然后我把你从窗户丢出去,那些个饿狼,可是最喜欢吃细皮嫩肉了,现在咱们由上而下慢慢来。”
她一张五指箕下,抓住了小青的脸,那长长的指甲眼看就要扣进了小青的肉里。
可怜小青左半身被制,人又被撞得差不多晕过去了,一点挣扎的力量也没有。
就在这时候,白娘子听见后窗传了一阵异响,其声咻咻,像是有人在喘大气。
她一惊回头,只见后窗上露着一个狼头,两眼发绿,舌头老长,一双前爪搭上窗户框上。
白娘子双眉一扬道:“原来是你这畜生,吓了我一跳。”
那只手离了小青的脸,在头上拔下一根簪儿,扬手便要打出。
忽然那只狼惨嚎一声,一颗狼头爬在窗户框上不动了。
白娘子一怔凝目,这时候她看见狼头上多了一样东西,不,应该说嵌着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闪闪发亮的铜环,上头还系着一块红绸——十丈飞红?白娘子霍地站了起来,可是她扣在小青左肘上那只手并没有松开。
旋即,后窗外传来一声轻哼。
白娘子陡然一惊,松了小青,一阵风般冲出了屋,随即厅堂屋两扇门响了一声。
十丈飞红回来了。
白娘子绝不相信十丈飞红会回来。
可是,“十丈飞红”明明白白地嵌在那颗狼头上,后窗外也曾传来一声轻哼。
十丈飞红是怎么回来的,白娘子没有多想,她不敢多待一会儿,因为她怕透了十丈飞红。
白娘子走了。
小青躺在床上没有动。
也没见十丈飞红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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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小青醒过来了,后脑有点疼,头还有点晕晕的,左肘跟左肩疼得更厉害。
可是她没顾那么多,翻身坐了起来,屋里已没了白娘子的踪影。
她闪身扑了出去。
屋门关得好好的,而且从里头闩上的。
这是怎么回事?白娘子是从那儿走的?又为什么突然走了?小青站在门边直发怔,她突然想起了后窗。
她闪身折进屋里。
后窗也关得好好的,只是里头没上闩。
照这么看,白娘子是从后窗走的。
放着大门不走,她为什么走后窗出去?一定是她发现了什么,走得那么匆忙,而且惊走她的一定来自前头,所以她急急从后窗跳了出去。
那么,是什么惊走了这位毒如蛇蝎的白娘子?小青凝神听了听,她听见后窗外有一阵阵的异响,啧喷、格,格地,一时也听不出来那是什么声音。
她轻轻地走了过去,想把后窗格开一条缝儿看看,那知后窗虽然虚掩着却推不动。
像是从外面上了闩,可是她明明知道窗户外头没办法上闩。
她稍微用了点力,两扇窗户动了动,可是没开。
小青暗暗好奇怪,一咬牙,猛一用力。
两扇后窗豁然开了,一样黄黄的,红红的东西“当”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小青一怔低头,她看见了,那是十丈飞红的“十丈飞红”,上头还扎着一个纸卷。 小青浑身的血液猛然往上一涌,猛然一阵激动,俯身抓起了“十丈飞红”。
这时候,她全明白了,十丈飞红回来了,是十丈飞红惊走了白娘子,是十丈飞红从外头以“十丈飞红”钉住了两扇窗户,怕的是那些饿狼跳进屋里伤了她。
可是十丈飞红现在在那里?她知道,十丈飞红已经走了,因为他要没走他一定会在她眼前。
他为什么走了,既然能回来为什么还要走?白娘子说他身中无数刀伤,脸上也挨了三刀,那应该成了个厉鬼般人了,他怕吓着她,也不愿以这么一付模样伴她一辈子?
白娘子说他已经死了,事实上身中那么多刀伤,也绝不可能再回来,他怎么又回来了?又怎么能回来?他为朋友,用他最大的忍耐,超人的毅力走了回来,把西门厉的功力深浅,参悟“血花录”上所载武功的多寡送了回来。
那么,西门厉的功力深浅,以及他参悟“血花录”上所载武功的多寡在那里?小青流着泪,以颤抖的手拿了那个纸卷展了开来。
纸上,用朱笔,而且用血,用血画着一个人,一个人的正面跟背面,还有左右两侧。
这个人身上用血点着好多的点儿,有的点儿大,有的点儿小,另外还有几个“X”记号。
小青没有心情去数那人像身上一共有几个点儿,一共有几处“X”记号,她只知道那点儿很多,“X”记号也不少,她也知道那每一个点儿跟每一处“X”记号,都代表一处刀伤,十丈飞红自己身上的刀伤。
小青的心不只是碎,而且在滴血,她一直流泪,一直发抖,她想放声大哭,可是又哭不出声来,她想叫,可也叫不出声来。
那一处处的刀伤不是在十丈飞红身上,而是在她身上,现在,这里感觉更清晰,更明显了。
突然,小青转了身,迈了步,她一手拿着十丈飞红,一手拿着那张纸缓缓走了出去,脸上没表情,两眼发直,长发披散在肩上。
这时候的她不像一个人,像一个幽灵,像一具行尸。
走出了卧室,出了茅屋,月色仍是那么清冷,把她的影子长长拖在地上。
这时候不见狼群,月色下只有小青一个,还有那随着她移动的影子。
渐渐的,小青走远了,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终于消失在那茫茫的夜色里。
口 口 口
天快亮了!天快亮的时候,夜色比这漫漫长夜的任何一刻都要黑。
小青仍在缓缓地向前走着。
她的姿态没有一点改变,脸上也没有一点改变,泪水一直没停。
幸好,这时候并没有行人。
就是天亮之后,这一带恐怕也不会有人迹,因为这一带是没有人烟的荒郊旷野。
小青踢碎了数不清的露珠,踩倒了数不清的小草,她的鞋湿了,裙脚也湿了,可是她一点也不觉得。
突然,小青面前多了个人,清瘦的脸,颀长的身材,脸色有点苍白,穿着一袭黑衣。
小青像幽灵,这个人更像幽灵,他来得无声无息。
小青像没看见她,仍在往前走。
那个黑衣人一双阴鸷而锐利的目光先看了看小青,又落在小青的一双手上,突然间,他的目光显得更锐利,更阴鸷了。
小青仍然茫无所觉,转眼间就走到了黑衣人跟前。
黑衣人抬起了手,伸手向小青右手里那张画着人像的纸条抓了过去。
就在这时候,小青突然惊觉了,她停了步,拿纸的那只手跟着一偏,黑衣人顿时抓了个空。
黑衣人为之一怔,旋即笑了:“小青,你的身手不错啊。”
小青木木然道:“西门厉!”
黑衣人道:“十丈飞红人相当的聪明,也相当的够义气,等到我回到了庄里,我才想起他来得突兀,同时我也怀疑他别有用心,等我再出庄看时,地上只有一滩血,他人已经不见了,身中我九十九刀,他居然还能不死,居然还能爬起来走路,想想连我都有点害怕,若是他迟个一年半载来找我,我一定不是他的对手,可惜,他来早了。”
小青道:“毕竟他已经试出你有多少,是不?”
西门厉道:“话是不错,只是我要问一问,那有什么用?”
小青道:“怎么没用,你有多少现在都在我手里。”
西门厉道:“可也等于是在我手里,十丈飞红白跑了一趟,多挨了九十九刀,他太傻了,世上再找不出第二个像他这么傻的人了。”
小青道:“你认为他傻?”
西门厉道:“难道你不认为他傻?”
小青点了点头,道:“不错,他傻,他实在太傻了,傻得可怜。”
西门厉道:“既然你也认为他傻,为什么你不拦着他?”
小青道:“他是他,我是我,我又不是他的什么人,我凭什么拦他,他又怎么会听我的。”
西门厉道:“我为他不值,也为你惋惜,你可知道,他既然把他受伤的部位记明在这张纸条上,足证他能活的时间已不足将他受伤的部位告诉某个人了,至少那表示他不会再来找你了。”
小青微微点了点头,道:“我很清楚,他身中那么多刀伤,已经不成人形,或许他活不了多久,再不就是他自惭形如厉鬼,羞于见我。”
西门厉道:“一个十丈飞红已经为证实我的武功深浅落得如此下场,你是个聪明的女孩子,应该不会愿意再有第二个人落得这般下场吧。”
小青道:“十丈飞红已经离我而去,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我随时随地可以死。”
西门厉笑笑说道:“你要是死了,不也保不住这张图么,同样是保不住这张图,何必白白牺牲一条性命。”
小青道:“我是死是活,对你并无关紧要,是不?”
西门厉微一摇头,两眼陡现淫邪奇光,道:“不,我不愿意让你死,你是个处子之身,肌肤细嫩,长得也相当好,我想把你手里那张图夺过来,然后再占有你的身子,你要是死了,这两样我只能得到一样,那会是件美中不足的事。”
小青脸色一变,旋即又恢复平静,道:“你想占有我的身子?”
西门厉微一点头道:“不错,看你的年纪,看你的体态,那应该是相当销魂的,男女间事你早就想了,是不?”
小青道:“跟随白娘子这么多年,耳濡目染,就是个三岁孩童也懂,何况我这个年纪。”
西门厉笑了,笑得更见淫邪:“那是最好不过,跟随白娘子这么多年,耳濡目染,你应该已经知道个中滋味,这对你我都有好处,这地方荒无人烟,细草如茵……”
小青倏然一笑,截口说道:“你不怕吗?”
西门厉微微一愕,道:“怕?我怕什么?”
小青道:“你有一个如花娇妻,又有一个精擅狐媚的情妇……”
西门厉“哦”地一声笑道:“你说她们俩啊,这一点你大可不必为我操心,她们俩俱是一般地宽怀大度,我那娇妻能容得白娘子,足证那睡榻之侧她愿意分一席之地,白娘子愿做我的情妇,越证她也不是个动挑抢酸的醋坛子!”
小青往西门厉身后看了一眼,道:“谁说的,白娘子已经是妒火满面了。”
西门厉一怔,很自然地扭头往后望去。 小青趁这千载难逢的不再良机,三把两把把那张纸扯了个粉碎,等到西门厉发现背后没人,猛悟上当,再回过头来的时候,他要夺的那张图,已然成了纷纷坠地的纸屑。
他一怔,怒喝说道:“小青,你……”
小青笑了,道:“鱼与熊掌你只能得一,美中不足,令人扼腕。”
西门厉两眼暴射厉芒,可是突然他笑了:“这诚然是件美中不足的事,诚然令人扼腕,只是,小青,这么一来,你又拿什么交给卓慕秋去?”
小青一怔,旋即脸色大变,慌忙蹲下身去抓那些纸屑。
西门厉衣袖一扬,地上那些纸屑应势飞起,满天花雨般,飘扬得到处都是。
小青不抓了,她缓缓站了起来,直楞楞地瞪着西门厉,两眼欲喷出火来。
西门厉阴笑说道:“小青,说来我该谢谢你!”
小青突然厉声说道:“西门厉,我就是死为厉鬼也不会饶了你。”
随着这句话,她唇边渗出一缕鲜血,顺着嘴角流了下来,接着,她身躯泛起一阵轻颤。
西门厉笑容倏地凝注,一步跨到,伸手捏住了小青的两腮,小青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嘴,满嘴是血,一涌而出,她两眼直瞪着西门厉,神色怕人。
西门厉两眼厉芒暴射,道:“不识抬举,不知好歹贱丫头,你居然……”
手猛然一推,小青砰然摔倒在地上,她合上了一双大眼睛,没再动一动。
西门厉望着地上的小青,一脸狠毒地狞笑,说道:“十丈飞红啊十丈飞红,这可都是你惹来的。”
话落,身躯微闪,幽灵一般地消失不见了。
这荒郊旷野,只有小青静静地躺着,伴着那到处都是的纸屑。
草地上有血,她衣裳上有血,她唇边也有血。
天又黑了,清冷的月光又洒在了大地上。
佟福住的那间茅屋前,从两个不同的方向同时射落两个人,那是卓慕秋跟佟福。
佟福落地躬身,道:“三少,您也回来了。”
卓慕秋脸上有点疲累神色,点了点头,道:“有点蛛丝马迹么?”
佟福脸色有点凝重,他摇了摇头,没说话。
卓慕秋微微吁了一口气,道:“进去吧,明天再说!”
他迈步要往茅屋走,佟福突然伸手拦住了他,两眼直望着座落在十几丈卟的小茅屋。
小茅屋里亮着灯。
卓慕秋转眼望向佟福,然后循佟福所望也望向小茅屋,忽地,他一怔。
佟福道:“三少,咱们是一早出去的。”
卓慕秋扬了扬眉,道:“不知道那位贵客来过了?”
佟福道:“您说来人已经走了?”
卓慕秋道:“要没走,他不会还任灯亮着,只是走的时候不熄灯,这等于告诉咱们有人来过了,我一时想不出这是什么意思?’佟福冷哼了一声,腾身扑了过去。
卓慕秋唯恐佟福有什么失闪,立即跟了过去。
佟福在两丈外刹住扑势,然后一步一步地行向茅屋。
卓慕秋紧跟在他身后迈进。
到了茅屋前一丈处,佟福突然停了步,抬手一指向两扇屋门点了过去。
砰然一声,两扇屋门应指大开,灯焰一阵晃动,却不见茅屋里有任何动静,事实上茅屋里此时看到的地方,不见一点异状,只有桌上那盏油灯下压着张纸。
佟福跟卓慕秋都看见了,但都没有立即扑进去。
佟福道:“这叫什么?明人不作暗事?”
卓慕秋笑笑说道:“不是有人下战书来了,就是有人下帖请咱们吃饭来了。”
话声中,他身躯疾闪,电一般地扑了进去,即使里头有人,也是迅雷不及掩耳,措手不及。
卓慕秋停在桌前,一动不动。
佟福紧跟着掠进来,先扑进东屋,然后由东屋扑向西屋,最后,他停在卓慕秋身边,道:“三少,您没说错,人已经走了。”
卓慕秋道:“灯油里没掺‘龙涎香’。”
佟福伸手向灯下那张纸抓去。
卓慕秋抬手拦住了他,道:“鬼蜮伎俩,防不胜防,小心点为上。”
他功凝右掌,一只肉掌刹时成了铁掌。
他挪开了油灯,伸两指拾起了那张纸。
那张纸对摺着,他把它翻了开来,只一眼,他怔住了。
佟福站在他身侧,看得一清二楚,也跟着怔住了。
那张纸上,画着一个人的前后左右四面,是用树枝燃过之后画的,人像的四面点着大大小小不少的点儿,还有几处“X”记号。
突如其来的这么一张人像,难怪他两个会怔住。
半晌,佟福首先定过神来,叫道:“三少,这算什么?”
卓慕秋两眼凝住在那张人像上,缓缓说道:“我数过了,这个人像的前后左右四面,共有九十九处记载,九十九处记号中,有八十八处是穴道,另十一处是人身主要的经脉所在。”
佟福凝目看了看,微一点头道:“嗯,不错,这十一个‘X’记号,正是人身十一处主要经脉所在,只是,三少,这是谁压在这儿的,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卓慕秋没说话,缓缓坐了下去,他皱了一双眉锋,两眼始终没离开那张纸。
佟福跟着坐了下去,他直望着卓慕秋,也没再说话。
良久,良久,卓慕秋突然开了口:“八十八处穴道,十一处经脉,这是每一个练武的人都知道,要说是谁把这八十八处穴道,十一处经脉探出来告诉咱们,那似乎是太多余了……”
佟福道:“这倒像一个初练武功的人用的认穴图。”
卓慕秋摇摇头,道:“无论学什么,都是由浅而深,由易而难的,一个初练武功的人,不可能一下认这么多穴道,三五个月之间能熟记认准二三十处穴道,已经是很不错,很不错的了,再说一个初练武功的人,大都是先认人身前后两面的穴道。”
佟福道:“那么这是一个老手的认穴图。”
卓慕秋道:“老手还用得着认穴图么?”
福佟道:“老奴是说,他是一个已经能熟记,能认准人身前后两面穴道的人……”
卓慕秋道:“既然能熟记,能认准人身前后两面的穴道,何用再标出来。即使是,他为什么要把这张图送到咱们这儿来,这任何人都看得出,他是有意送到咱们这儿来的。”
佟福道:“这个老奴就不知道了。”
卓慕秋忽然目光一凝,望着佟福道:“以你看,这要是有人要告诉咱们某人在对敌时出手的部位,是不是有可能?”
佟福神情一震,两眼倏睁,道:“您是说西门厉……”
卓慕秋道:“你不是正想先试试西门厉究竟参悟了多少‘血花录’上所载武功么?却就在这时候,有人送来了这么一张……”
佟福在桌上轻拍一掌道:“有点像,只是这是谁……谁知道咱们想先试试西门厉究竟参悟了多少‘血花录’上所载武功?”
卓慕秋道:“你在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几个人听见,是不?”
佟福道:“老奴说这话的时候,是没几个人听见,可是……”
神情忽又一震,急道:“您是说十丈飞红……”
卓慕秋道:“我怀疑是他,事实上他一听说你有意先试试西门厉究竟已经参悟了多少‘血花录’上所载武学之后,他就带着小青走了。”
佟福一双老眼瞪得老大,道:“这,这,这,会么,三少?会是他?”
卓慕秋道:“我不敢断言,不过我始终认为他是一个外冷内热,为朋友两肋可以插刀的性情中人,而且你有这意思只有他跟小青知道,你说这话的时候,也只有他跟小青在!”
佟福须发皆动,苦笑一声,道:“这么说,老奴倒是错怪了他,没想到他会是这么一个有心人……”
一顿接道:“三少,照这么看,他已经跟西门厉朝过面,动过手了。”
卓慕秋唇边掠过一丝抽搐,道:“他何止已经跟西门厉朝过面,动过手了,只怕他已经伤在了西门厉刀下。”
佟福霍地站了起来,道:“三少,您,您怎么说?”
卓慕秋道:“西门厉的刀法举世无双,十丈飞红虽然功力一流,身手了得,却绝不可能连挡他九十九刀。再说一个人也不可能在毫无痕迹可寻的情形下清清楚楚的连记九十九刀,如果我没有料错的话,十丈飞红身上至少中了西门厉五十刀以上……,佟福机伶寒颤,倒抽了一口冷气,失声说道:“至少五十刀以上,那,那还成人形,还活得了么……”
卓慕秋微一摇头道:“五十刀是五十刀,但是否刀都砍得很深,伤得很重,那就很难说,尽管西门厉的刀法举世无匹,可是十丈飞红也不是一个毫无招架之力的庸手,不以身喂刀无法记住西门厉的出手部位,以身喂刀他也不会让西门厉伤得他太重!”
佟福道:“可是他失的血……”
卓慕秋轻轻一叹,道:“只怕也够他受的了。”
佟福道:“这,这,他怎么会是这么个人……”
卓慕秋道:“他太不该了,不该让我欠他这么多。”
佟福突然须发暴张,浑身俱颤,一张桌子也被他抓得木屑纷落,格格作响:“好个狠毒的东西,有朝一日……”
忽然一怔,道:“三少,您说这张图是谁送来的?”
卓慕秋道:“当然是十丈飞红!”
佟福道:“可是地上怎么没见有血迹呢?”
卓慕秋呆了一呆道,“那就是小青了,要是小青,那就表示他失血过多,不能动弹了!”
佟福又是机伶一颤,叫道:“三少,咱们该赶快找他去,小青一个人照顾不了他。”
卓慕秋点了点头,道:“是该赶快找他去,只是得你去,我不能去,西门厉是个绝顶聪明的人,要是让他省悟了十丈飞红的用意,十丈飞红为我作了这么大的牺牲,我不能辜负了他这番好意。”
佟福道:“您的意思是要……”
卓慕秋道:“我这就找西门厉去。”
佟福道:“您—个人……”
卓慕秋道:“事实上咱们势必得分出一个人找十丈飞红去。”
佟福沉默了一下,陡然扬眉,道:“那么老奴这就去找他去。”
他转身要走。
卓慕秋伸手拦住了他道:“慢着,你翻阅过‘血花录’,也学过‘血花录’上的武功,依你看西门厉可能参悟了多少?”
佟福想了想,道:“老奴跟十丈飞红动过手,也跟西门厉挑斗过,当时他们两个都不是老奴的对手,而十丈飞红的一身所学,只不过较西门厉略逊半筹,如今以十丈飞红身上所中的至少五十刀来看,只怕西门厉已经参悟了‘血花录’上所载武功的四咸到五成,老奴已经不是他的对手了,甚至普天之下也很难找出他一个对手来。”
卓慕秋轩了轩眉,道:“那么我只有仗着这张图取巧了,你走吧。”
佟福口齿启动了一下,道:“三少,您千万小心,‘剑庄’的安危存亡,系于你一身。”
卓慕秋微一点头道:“我知道,武功固然是克敌致胜的要素,但克敌致胜并不是全靠武功,你走你的就是。”
佟福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突然转身扑了出去。
卓慕秋凝目看了那张图——阵,然后双手一合一揉,那张纸为之粉碎,跟着,他站了起来……
口 口 口
这条小溪原是很清澈的,清澈得可以见底。
可是现在它不清澈了,因为水里飘着一缕一缕的血丝。
这缕缕不绝的血丝,是从上游飘下来的。
要找这缕缕不绝的血丝来处,自然该往上游找。
往上游看,看不见什么。
往上游找,只需走四五十丈远近,便能在那半人高的草丛里看见一个人。
一个血人。
这个人上半身浸在水里,那缕缕不绝的血丝就是被水从他身上冲下来的。
他浑身上下几几乎无一处完肤,看不出他穿的是什么衣裳,因为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寸地方没有血。
他,一只手在岸上,另一只手浸在水里,随水飘动着,人却一动不动,看样子像个死人,即使不是个死人,也是个昏过去离死不远的人。
他身上的伤皮肉外翻,每一处都像小孩儿嘴似的,血流得那么多,离死还能远到那儿去?突然,他动了一下,身子抖动了一下,浸在水里的头也微微抬了一下,可是并没有离开水。
这要让任何人看见,绝不相信是他自己在动,因为任何人都不相信他还会动,他还能动。
可是转眼工夫之后,他又动了一下,这回是抬起了头,而且是抬离了水面。
脸仍向下趴俯着,没再动,他像在凝神听什么?就在这时候,一阵辘辘车声和得得蹄声由远而近。
他猛然翻身跃起,想必是牵动了浑身上下的伤,他呻吟一声砰然又趴了下去,幸好身下是一堆草,要不然这下子非摔个结实不可。
趴是趴下了,可是他的脸已经仰了起来,胆小一点的看见他这张脸准会吓晕过去。
他那张脸上,不多不少三道刀伤,一道由左眉斜斜划向右下,横过鼻梁一直到左颊,一道由右眉上斜斜划向左下;横过鼻梁一直到左颊,另一道横在额上,除了还能看出眼鼻口在那儿外,简直已不成人形。
鼻梁上开了花,两眼暴出,皮肉外翻,被水浸得都发了白,好难看,好吓人。
他吃力地伸出一只手,拨开草丛往外看。
他看见了一辆单套高篷马车,黑马车,黑马车车辕上高坐着的那赶车的,也是浑身上下一身黑。
车篷遮得密密的,车里坐的不知是什么人,也不知道装的是什么?赶车的年纪不大,二十多岁年纪,肤色黝黑,浓眉大眼,一脸的冷肃之气逼人。
他腰里还别着一把雪亮的斧头。
浑身是伤的这个人为之一怔。
忍不住脱口说了一声:“怎会是他……”
他这里话声未落,那里赶车的黑衣人一收缰,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而且那赶车的黑衣人转脸往这边望了过来,两道锐利眼神逼人。
浑身是伤的这个人一震,连忙趴了下来。
趴归趴,他还是从草缝儿里往外看看。
他看见了,他看见那赶车黑衣人跃下车辕冲车篷一躬身,转身往这边掠了过来,疾若鹰隼。
他一惊,忙探怀摸出一物塞在了草丛里,跟着人趴了下去,闭住了气息。
他塞在草丛里的东西,是个系着红绸的铜环。
他刚静伏不动,那赶车黑衣人已来到近前,拨开草一眼便看见了他。
赶车黑衣人并没有吓得昏了过去,他只不过怔了一怔,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便转身又掠了回去。
浑身是伤这人身上带着“十丈飞红”,当然他就是十丈飞红。
十丈飞红缓缓睁开眼又往外看去。
这一看看得他一怔,那刚走的赶车黑衣人到马车前躬个身,停了一停,居然又一躬身腾身折了回来。
他忙又趴了下去。
赶车的黑衣人到了,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随又把了把他的腕脉之后,竟然俯身抱起他往马车掠去。
十丈飞红暗暗好不诧异,心想:这是干什么,莫非耍我不成?“霹雳斧”呼延明什么时候也发了善心了……
他这里心念转动,“霹雳斧”呼延明已掠到了马车前,一躬身道:“禀城主,人已带到。”
十丈飞红听得一怔,暗道:城主?这是什么城主,能让不可一世的“霹雳斧”呼延明躬身哈腰,恭恭敬敬,跟个奴仆下人一样?只听车马里传出一个沙哑艰涩话声:“我说那来的一阵血腥味儿,原来是这个人,他伤得好重啊!”
呼延明道:“回城主,此人伤得是不轻。”
车里那人道:“还活着是么?”
呼延明道:“回城主,此人鼻息已无,但脉搏尚存。”
车里那人“哦”地一声道:“认得他是中原武林中的那一个么?”
呼延明道:“回城主,此人看来颇为面善,但属下却一时看不出他是谁来。”
车里那人哼哼两声道:“此人在中原武林中必是个人物,别的不说,单看他这份忍耐,这份毅力就非常人能及,内功修为也相当惊人,稍微差一点的人,受这么伤的人早就死了,他居然还能支持到如今,看看他身上有没有带什么东西。”
呼延明道:“回城主,属下看过了,此人身上空无一物。”
他一句一个回城主,对车里那人当真是十分恭敬。
只听车里那怪人诧声说道:“这就怪了,他是眼下中原武材中的那—个……”
只听呼延明道:“禀城主,看这伤人的手法,颇似城主当年……”
车里那人道:“不,你看错了,这人受的是刀伤,不是剑伤,看这伤人的手法,颇似我当年手创那套‘龙蛇十八式’刀法,取龙之腾跃矫捷,取蛇之灵活阴毒,这套刀法兼具刚柔,世所罕匹,只是看这伤人的手法,却又较我当年的一身修为高出许多,刀刀不偏不差,恰到好处,称得上刀中之至高至大,我没想到中原武林中竟还有这种人在?”
呼延明道:“即使有这种人在,论刀法,恐怕他也不是城主的对手。”
车里那人道:“那不见得,我原挟一颗纵横睥睨的野心而来,如今却令我有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山还比一山高之感,不管怎么说,我绝不能让伤他那人存在,要不然我这把刀就称不得天下第一刀了。”
呼延明道:“那么咱们那里找那伤人之人?”
车里那人道:“你好糊涂,只要能救醒这个人,还能不知道伤他的是谁,何处能找到那个人么。”
呼延明一欠身道:“是:属下糊涂。”
车里那人突然叹了口气道:“把他拖上车来吧,我救他不但为的是要找那伤他之人,也为四字同病相怜,当年有一个我身受那么重的剑伤,毁了容貌,不成人形,想不到二十年后的今天,竟又有一个人遭遇跟我一样,可怜啊可怜,可恨啊可恨,我自己要报这个血仇,也要为他索还这笔血债,抱他上来吧。”
这一番话听得十丈飞红心中狂跳,他心想:看呼延明对他那份恭敬,听他那种颇为自大的口气,此人一身功力绝不等闲,尤其可观的应该是他那套“龙蛇十八式”的刀法,而且此人心胸狭窄,不能容物,有意要除去伤自己那人,西门厉不也以刀法见长么,有朝一日若是让他两个刀对刀的拼上一阵,岂不是很有意思……”
心念转动间,人已被呼延明抱上了马车,马车里虽然比外头暗,但并不是暗得看不见东西。
就在这时候,耳边传来一声轻轻呼叫:“好怕人的一张脸!”
十丈飞红几几乎同时从心里也叫了一声:“天啊,这还是人么?”显然,两个人都觉得对方“像貌”怕人。
车里坐着一个人,穿一袭宽大的黑袍,很瘦,因之也显得那件黑袍特别大。
头上,长发披散,雪白雪白的一头长发。那张脸,疤痕纵横,赤红赤红的,嘴歪眼斜,没鼻头,要不仔细看,简直分不清五官。
那件黑袍的下摆更见宽大,把他两条腿都罩了起来。
一双手臂缩在宽大的袖子里,也几几乎让人看不出里头是否有手臂在。
十丈飞红猜一定有,至少该有一只手臂,要不然他怎使刀?呼延明把十丈飞红放在那白发黑袍怪人身侧后,立即退了回去,而且又掩上了车篷,旋即,车轮转动,马车又往前驰去。
那白发黑袍怪人突然自右衣袖中伸出了一只手,一下按住了十丈飞红心口上。
十丈飞红并不是真的人事不省,他马上就觉得一股炙热的气流传进了心窝,浑身的痛楚立即就减少了不少。
这白发黑袍怪人好精湛的内功修为。
十丈飞红不但震动,简直惊骇。
惊骇归惊骇,可是他不能这么赖着不醒,他先呻吟了一声。
他这里一声呻吟,马上又觉得那股热流增强了不少,一进心口就跟成千上万的小蛇一样,顺着血脉往他四肢百骸乱窜。
他知道,到了该睁眼的时候了。
他睁开了眼,适时耳边传来了白发黑袍怪人的沙哑艰涩话声:“年轻人,别动,我在给你疗伤。”
十丈飞红不得不看他一眼,不得不吓得发出一声惊呼。
白发黑袍怪人适时又说了话:“你看我怕人是不?年轻人,你自己该知道,你比我好看不到那儿去。”
十丈飞红抬手要往自己脸上摸。
白发黑袍怪人及时喝道:“别动,年轻人,刚才不告诉过你么,我在给你疗伤!” 十丈飞红忙又把手垂了下去,道:“我的脸……”
白发黑袍怪人叹了口气,道:“其实,你又何必摸,你自己受了些什么伤,难道你自己不知道?”
十丈飞红道:“我,我记得脸上让人砍了三刀。”
白发黑袍怪人道:“这不就是了么,一张脸能有多大的地方,让人在脸上砍了三刀,那张脸还能好看么?”
十丈飞红道:“这么说,我的脸已经毁了?”
白发黑袍怪人微一点头,道:“我不瞒你,瞒你也没有用,你迟早会知道的,你现在这张脸跟我这张脸差不多,不过将来好了之后,可能会比我这张脸好看一点儿。”
十丈飞红沉默了,没再说话。
他心里的感受,只有他自己明白。
其实,别人也应该不难明白。
西门厉的这一阵砍杀,使他完全变了个人,从今后谁也说不出来他就是十丈飞红了。
真要说起来,肉体上的痛楚他还能忍受,使他难以忍受的,是心灵的创痛,他从此失去了小青。
他从此失去了一个爱他,他也爱的人。
他不能否认,第一眼他便喜欢了那个女孩子,茅屋独处时,他的情焰更高更烈更盛。
先前他认为她还小,及至茅屋独处,他才发现她已经长成了,她的人,她的思想都已经成熟了,甚至于比他还成熟。
因之,他使得自己忍人所不能忍,受人所不能受,支撑着没在西门厉刀下断魂丢命,为了重回到小青身边。固然,他忍人所不能忍,受人所不能受,也是为了把自己的伤势告诉卓慕秋,可是他不能否认也是为小青。
然而,他没想到,西门厉在他脸上也砍了三刀。
只听那白发黑袍怪人道:“年轻人,何须如此?一具皮囊而已,我跟你的遭遇一样,但是打从当时到如今,我又让自己活了二十年。”
十丈飞红没马上接口,半晌之后他才道:“老人家,我也会让自己活下去的。”
“老人家?”白发黑袍怪人道:“年轻人,你以为我多大年纪了?”
十丈飞红道:“这个……我请教。”
“这才是,”白发黑袍怪人道:“无论什么事,都要先弄个清楚,年轻人,我今年才不过四十来岁,还不到五十。”
十丈飞红着实地怔了一怔,不由地往白发黑袍怪人那一头披肩的白发看了一眼。
白发黑袍怪人马上就发觉,哼哼两声道:“我明白了,你是看我长着这么一头白发才称我一声老人家的,是不是?年轻人,我这头白发不是老白的,而是急白的。”
十丈飞红一怔,暗道:急白的?只听人常说急能把一个人的头发急白,却没有想到真有这种事……
他这里心念转动,白发黑袍怪人已接着说道:“你不信么,你可听说过,伍子胥怕过不了昭关,一夜之间鬓发俱苍,他只不过急了一夜,一夜之间把头发胡子都急白了,何况我整整急了二十年?”
十丈飞红迟疑了一下道:“什么事让阁下整整急了二十年?”
白发黑袍怪人道:“二十年前,我的遭遇跟你一样,可是我还不及你幸运,受伤之后我被困在一个地方,想出出不来,因之我急了二十年,结果把一头黑发全给急白了。”
十丈飞红看了他一眼道:“阁下被困在了什么地方一困整整二十年?”
白发黑袍怪人沉默了一下道:“年轻人,那地方你不会知道的,你我同病相怜,告诉你也无妨,那地方远在大漠‘白龙堆’,是一座城,一座前古迷城!”
十丈飞红听得心里一跳,他记得他听佟福说过,卓慕秋当年赴“魔刀”西门厉之约,就是往大漠前古迷城,使得卓慕秋差一点没能回来的,也是大漠那座前古迷城,而且听佟福说,那座前古迷城里,有个可怕的怪人。
难不成佟福所说,卓慕秋所遇的那个可怕的怪人,就是眼前这白发黑袍怪人么?他心中念转,口中却道:“大漠‘白龙堆’,这地方我听说过,可是大漠‘白龙堆’有座前古迷城,这我就不知道了!”
白发黑袍怪人道:“何止你不知道,放眼当今,知道大漠‘白龙堆’有座前古迷城的人,也不过三几个人而已。”
十丈飞红道:“顾名思义,这座城大概是迷城前古,既称迷城,它自然是跟座迷阵……”
白发黑袍怪人冷哼一声道:“何止是跟座迷阵一样,那里头的一草一木无不按照九宫八卦排列,无不暗含生克妙理,奇奥博大,变化无穷,要不然它岂能困得住我?”
听口气,这白发黑袍怪人的确是相当自负。
十丈飞红道:“前古迷城既是这么一座城池,阁下一困也困了整整二十年,那么二十年后的今天,阁下又是怎么脱困的呢?”
白发黑袍怪人吸了一口气道:“说来话长了,年轻人,我就长话短说吧,我这个赶车的,就是他帮我脱出了困我整整二十年的前古迷城,提起我这个赶车的,他可是中原武林大有来头,威名赫赫的一个人物,‘霹雳斧’呼延明,你可听说么?”
十丈飞红心想:何止听说过,我一眼就认出他来了……
心里这么想,嘴里却惊呼一声道:“原来是‘霹雳斧’呼延明啊,我久仰,我久仰……”
目光一凝,道:“‘霹雳斧’呼延明确是我们中原武林威名赫赫,不可一世的人物,他居然肯充任阁下的车夫,足见阁下的身份……”住口不言,没再说下去。
他想弄清楚这白发黑袍怪人究竟是当年怎么一位人物,可是他不便直问,因为有些当年有过惨痛遭遇的人忌讳这个,他这么问,问得够技巧,也不着痕迹。
只听白发黑袍怪人道:“年轻人,你想知道我是谁,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物?是不是?那么让我告诉你,二十年前的我已经死了,不提也罢,二十年后今天的我,是大漠‘白龙堆’前古迷城的城主,你要是愿意,可以称我一声城主,我左右已经有一个人了,他是我的车夫,是我的仆从,也是我的侍卫,总而言之一句话,现在的他一身兼数职,我需要什么,他就是什么,今后我还会不断地广纳中原武林好手作为我的部下,我都有适当的职位给他们,现在他们跟随我左右,将来武林一统,论功行赏,他们一个个都有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
十丈飞红听得心里跳了好几跳,心想:此人好大的野心啊,刚脱困出来,死里逃生便想席卷武林、称霸天下!只听白发黑袍怪人冷哼一声道:“其实,早在二十年前这天下武林便该是我的,要不是那阴狠卑鄙的无耻匹夫——”
倏地住口不言。
十丈飞红看了他一眼,试探着问道:“二十年前害城主的那个人么?”
白发黑袍怪人目闪厉芒,冷然点头,道:“不错,就是他。”
十丈飞红紧跟着问道:“他是……”
白发黑袍怪人目光一凝,道:“年轻人,我的事已经告诉了你不少了,你的事到如今还只字未提,不管怎么说,是我救了你,你总不能让我对你一无所知。”
十丈飞红暗道:此人颇机警,也很狡猾,不是个好对付的人,看来今后得小心点儿……
心里这么想,嘴里说道:“城主,我不愿意提起我的过去。”
白发黑袍怪人道:“年轻人,你我俱是伤心断肠人,真要说起来,我的遭遇比你更惨,我都能二十年活得好好的,你还有什么可讳言的!”
十丈飞红道:“城主,我不只是失去了一个我!”
白发黑袍怪人道:“你还失去了什么?父母?妻儿?”
十丈飞红微微摇了摇头,道:“我的父母已经过世多年了,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成亲,一个在江湖上过日子,讨生活的人,在没有一点成就及足以保护妻子的能力之前,是不敢轻言成家的!”
白发黑袍怪人道:“我明白了,你是指情人,是不是?”
十丈飞红道:“我不知道能不能称她为情人,要说她是我的红粉知己,应该更恰当一点。”
白发黑袍怪人道:“她长得很美,是么?”
十丈飞红道:“那是当然,不过更重要的是她人很好,她有更美好的内在。”
白发黑袍怪人哼地一声道:“我却以为世上的红粉蛾眉,找不出一个比二十年前的一个女子更美,更好的了。”
十丈飞红轻“哦”一声道:“看来城主也跟我一样,她是……’白发黑袍怪人那满是疤痕的丑脸上闪过一丝抽搐,道:“她是我的妻子。”
十丈飞红一怔道:“看来城主早在二十年就成了家。”
白发黑袍怪人道:“我何只已经成了家,当时我的妻子已经怀了身孕,仔细算算她怀的不管是男是女,现在也都跟你差不多大了,我离家的时候,我的妻子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十丈飞红道:“那么城主的夫人现在……”
白发黑袍怪人道:“我离开前古迷城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赶回家看我的妻儿,我的家还在,可是人已经不见了,事隔二十年,不知道她是不是还在人世!”
说着话,他两眼之中闪漾起泪光,看来他夫妻情爱甚笃,至少他深爱他的妻子。
十丈飞红心里禁不住为之一阵恻然,暗暗一叹,道:“物是人非,妻离子散,人生之悲惨莫过于此,城主的遭遇果然比我还惨。”
白发黑袍怪人道:“刚才你说,一个江湖人在江湖上过日子,讨生活,要是没一点成就,没有保护妻子的能力,不敢轻言成家,早在二十年前我已经有了相当的成就,也有了足抵半个武林的势力,奈何我不但没能保护自己的妻子,便连自己也没能保住……”
十丈飞红方待再说。
白发黑袍怪人目光一凝,话锋忽转,道:“怎么谈着谈着又谈起我来了,年轻人,当着我,你不该讳言你的过去,告诉我,你是现下中原武林中的那一个?”
十丈飞红心里转了一转,道:“城主,我一身所学不算差,可是我没有什么名气,城主在大漠二十年,恐怕不会知道我……”
白发黑袍怪人道:“不要紧,我有个熟知中原武林巨细的人。”
十丈飞红知道他指的是“霹雳斧”呼延明,心想:就是因为你有个熟知中原武林巨细的人,我才不能对你说实话……
他道:“恐怕‘霹雳斧’也不会知道我,他威名赫赫,怎会知道我这个无名小卒,城主,我姓于,单名一个金字。”
白发黑袍怪人道:“于金,呼延明,你听说过么?”
只听呼延明在车外应道:“回城主,属下没听说过,也不知道中原武林有这么个人。”
十丈飞红道:“城主,我没说错吧?”
白发黑袍怪人眉锋微皱,道:“你说你一身所学不算差?”
十丈飞红道:“或许是老王卖瓜,自赞自夸……”
“不,”白发黑袍怪人道:“别的我还没见过,你的内功造诣我已经很清楚了,确实不差,不但不差,而且几乎跟呼延明不相上下,只是像你这么个人,怎么会没名气!”
十丈飞红道:“城主,我有一身不俗的所学,也在江湖上走动过不少日子,却只跟人拼斗过一次,就是使我受这么重的伤的这一次。”
白发黑袍怪人倏然而笑:“你这是出师不利。”
十丈飞红道:“可以这么说。”
白发黑袍怪人看了他一眼,道:“年轻人,这就不对了,你要是初初踏上江湖路,或许会只跟人拼斗过一次,你既然在江湖上走动过不少日子,又怎么会只跟人拼斗过一次,江湖可不是个饶人的地方。”
十丈飞红道:“这个我只要略作解释城主就不会认为不对了,就因为我有一身不俗的所学,没有名气,所以我想一举成名,要想一举成名,跟些一三流的角色斗早没有多大效用的,必须找个有名气的一流高手斗斗,只能一举斗败他,马上就能震动整个武林,如此一来还怕不能一举成名么,就因为这,虽然我在江湖上走动的日子不少,可是我尽量避免跟那些二三流的角色朝面,甚至于我躲他们,避他们,只找那有名气的一流高手,好不容易我找到了——个,结果……”
苦笑一声,住口不言。
白发黑袍怪人摇头说道:“年轻人,你错了,不但错而且大错特错,厮杀拼斗胜负之数固然取决于所学的深浅,但经验也是不可或缺的,甚至可以说胜负之数有一半决定在经验两字,以你的内功造诣看,你这一次的拼斗十有八九是输在这两字经验上,而不是所学不如人,你应该多找二三流的角色拼斗,尽量吸取经验……”
十丈飞红苦笑一声道:“我要是早有个人指点不就好了么?”
白发黑袍怪人道:“年轻人,你现在碰见我,还不算晚,只要你愿意,不出半年工夫,我保证你可以洗雪前耻,报此大仇,一举成名。”
十丈飞红道:“城主的意思是……”
白发黑袍怪人道:“得能相逢便是缘,何况你我同病相怜,不瞒你说,我刚才也告诉过你,我现在需要人手,急需要好手来增加我的实力,一个人是不足以言一般武林的,说得明白一点,我助你洗雪前耻,报此大仇,一举成名,你帮我横扫中原,一统武材……”
十丈飞红他早在头一次表示需要人手,准备广纳中原武林好手的时候就有点心动了,此刻他立即截口说道:“那求之不得,只是我怕能力薄弱,坏了城主的大事。”
白发黑袍怪人摇头说道:“不会,只要你愿意跟我,你的内功造诣就是最佳保证。”
十丈飞红道:“可是到现在为止,我还不知道城主……”
白发黑袍怪道:“还不知道我究竟是谁?是不是?”
十丈飞红道:“事实如此,我不愿否认,城主也未必会喜欢有一个浮虚不实的部属。”
“说得好,”白发黑袍怪人一点头道:“我需要的是忠贞不二的部属,既经点头跟随我,不能后悔,也不能有二心,一旦背叛了我,就要接受严厉的处分,虽然我救了你,尽管我爱惜你这个人才,可是我不愿拿所谓恩惠勉强你,你可以三思而后行,不愿意跟随我,等你伤好一点之后尽可以下车走你的路,你要是愿意跟随我,现在要为我卖力卖命,可是我保证将来有你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一旦你点了头,我马上告诉你我是谁,来中原的另一个 目的是什么……!”
十丈飞红道:“就算是我贪图那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吧。”
白发黑袍怪人目光一凝,道:“你这意思是说你愿意跟随我?”
十丈飞红道:“是的,城主,我不会说好听的,但能保证自己一诺千金,虽死不移。”
白发黑袍怪人突然从他心口上收起手掌,改掌为指,连点他周身十八处大穴,然后自怀里摸出一个白瓷瓶,拔开瓶塞,道:“瓶子里装的是前古迷城的一种奇异石粉,较诸一般所用的金创药灵验千百倍,我这身伤就是这种石粉治好的。从现在起,你是我的人了,我拿这种石粉治你的伤,三天之后,我保证你又是生龙活虎的一个。”
他从白瓷瓶里倾出一种白里带黄的粉末,撒在十丈飞红每一处伤口上。
十丈飞红只觉每一处伤口奇凉无比,浑身上下一点痛楚也没有了,他忍不住诧异地望了白发黑袍怪人摇头说道:“这不是药,是一种石粉,是前古迷城里那一块块细长的白石头磨成的,我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我猜那石头或许不是石头,而是一种兽骨,埋在地底下千百年以后,变成了石!”
十丈飞红道:“前古迷城是个可怕的地方,想不到那儿却有这么好的东西,当今几个大门派的密制伤药也不过如此。”
白发黑袍怪人哼地一声道:“当今几个大门派的密药,论灵验,恐怕还比不上它。”
十丈飞红道:“城主,我不言谢了。”
白发黑袍怪人把白瓷瓶揣进了怀里,沉默了一下,然后缓缓说道:“于金,你听着,对外,我是前古迷城的城主,对内,我也是前古迷城的城主,不过我要告你们三个字,西门飘。”
十丈飞红一怔,道:“西门飘,当年天魔教主?”
西门飘目光一凝,道:“不错,你知道……”
十丈飞红道:“何止我知道,普天之下,那个不知道?‘天魔教’黑白丧胆,‘天魔教主’威名远震,在江湖上走动这么多日子,我只是听人偶而提过,‘天魔教’虽然早就解散了,可是人们仍谈虎色变,余悸犹存,没想到我竟为当年的‘天魔教主’所救,进而投身当年的‘天魔教主’麾下,好大的造化啊。”
西门飘道:“于金,你说的这些话都是真心话么?”
十丈飞红道:“城主,我已经点了头,还会有二心么。”
西门飘微一点头道:“但愿你不会,现在仔细听着,我告诉你我重人中原的几个目的,第一,找寻我的妻儿,第二,找寻当年害我的仇人,第三,一统武林,称尊天下。”
十丈飞红道:“城主找寻妻儿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西门飘淡然一句:“既点头跟随我,你应该改改口了。”
十丈飞红明白他何指,当即改口说道:“城主找寻夫人的事,属下已经知道了,可是城主的仇人是……”
西门飘两眼之中掠过一丝仇恨的杀机,连十丈飞红都看得暗暗一懔:“你受的是刀伤,我受的是剑伤,我的仇人是个使剑的,精研剑术的人,二十年以前,他的剑术跟我的刀法并称于世,他姓卓,他叫卓不凡!”
十丈飞红心头猛震,刹时他全明白了,而且西门飘妻子的下落他也知道了,他忍不住脱口叫了一声。
西门飘目光一凝,道:“你知道卓不凡这个人?”
十丈飞红强忍震惊,心里转了几转,才道:“知道啊,属下怎么不知道?其实不止属下一人知道,城主试问‘霹雳斧’,他一定也知道“剑庄”卓家……”
两门飘道.“不错,呼延明告诉过我了。”
十丈飞红道:“他既然告诉过城主“剑庄”卓家,就该也告诉城主这趟中原回来晚了。”
西门飘微一点头,道:“他告诉过我,卓不凡已经死了,不过那不要紧,早在三年前有一个姓卓的年轻人找到前古迷城去,使的一手好剑,他说他是赴人之约去的,我怀疑他是卓不凡的后人,受卓不凡之差,到前古迷城去杀我以绝后患的,当时我把他诱进前古迷城困住了他,谁知他命大造化大,没几天工夫就让他摸清路程逃了出去,后来呼延明又找到了前古迷城,经他证实我的怀疑并没有错,那姓卓的年轻人确是卓不凡的后人……”
十丈飞红道:“城主指的恐怕是有‘神剑’之称的卓慕秋。”
西门飘点头说道:“不错,就是他,有其父必有其子,据呼延明说,他跟他死去的爹一样,冷酷、残忍、卑鄙、毒辣。”
十丈飞红道:“青出于蓝,冰寒于水,卓慕秋在剑术上的造诣以及他的名气,远比那已然作了古的‘剑庄’庄主卓不凡为精为大。”
西门飘冷冷一笑道:“三年前在前古迷城他却伤在了我掌十丈飞红道:“当然,他跟城主这成名早在二十年前的老一辈人物又不能同日而语,属下指他剑术造诣精湛,名气大,只是以眼下一般年轻俊秀而论。”
西门飘冰冷一笑,没说话。
十丈飞红道;“不知道城主是不是知道,卓不凡的后人并不只卓慕秋一个。”
就在这一刹那间,西门飘像完全变了个人,满脸的伤疤泛红,两眼之中暴射冷酷凶残神色,道:“我知道,那是最好不过,杀一个我还嫌抵不过卓不凡欠我这笔债呢!”
十丈飞红道:“城主,不是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剑庄’能搏得今日这等地位,并不是只靠卓家父子三人,‘剑庄’里养着不少高手壮士,单凭眼下咱们三个人……”
西门飘道:“我知道,三五个不足以彻底毁灭‘剑庄’,更不足以成大事,我早有安排,‘剑庄’是卓家的基业,跑不了,卓不凡这两个后人也不愁会飞上天去,我要先找一个人,一离开前古迷城,呼延明就给我推荐这个人……”
十丈飞红道:“这个人是谁……”
西门飘道:“十丈飞红金羽。”
十丈飞红一怔道:“十丈飞红金羽,城主找他干什么?”
西门飘道:“有呼延明在左,有十丈飞红在右,如今又加上一个你,区区‘剑庄’就不在我眼里了。”
十丈飞红沉默了一下道:“城主,据属下所知,十丈飞红这个人生性刚直怪异,恐怕不容易收服……”
西门飘道:“以你看,十丈飞红比呼延明如何?”
十丈飞红又沉默了一下,道:“一时瑜亮,难分轩轾。”
西门飘微一点头,道:“倒是持平之论,只是,以‘霹雳斧’呼延明这种向不服人的人尚且服服贴贴的追随我左右,收服十丈飞红又会难到那儿去,你看着好了,我自有一套御人之能,要不然我又凭什么要席卷武林,称尊天下。”
十丈飞红道:“十丈飞红这个人行踪飘忽,怕不好找……”
西门飘哼地一笑道:“除非我不找他,我既然要找他,就自有办法让他自己跑到我面前来。”
十丈飞红道:“属下恭祝城主马到成功。”
西门飘道:“一旦我收服了十丈飞红,我就要他跟呼延明充我左右二侍,而你,我预备把你调为先锋……”
十丈飞红道:“多谢城主恩典。”
西门飘忽一凝目,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找的那个一流好手是谁?”
十丈飞红心里一跳,道:“城主是指伤属下的这个人?”
西门飘道:“不错,他是当今中原武林中的那一个?”
十丈飞红所以没即时回答,反问了他一句,就是为思索怎么回答这个辣手的问题。
他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就在这两句话之间,他已盘算好要怎么回答了,当即他道:“此人号称‘魔刀’,刀法快捷毒辣,鲜有敌手,年纪在三十岁上下。”
西门飘道:“他没名没姓么?”
十丈飞红道:“当然有,只是属下不知道他姓什么,叫什么。”
西门飘道:“有人知道么?”
十丈飞红道:“大概有,恐怕不多。”
西门飘忽然扬声说道:“呼延明,你知道么?”
呼延明在车辕上应道:“回城主,属下知道此人;‘神剑’、‘魔刀’、‘霹雳斧’,他排名犹在属下之上。”
西门飘道:“我问的是他姓什么,叫什么?”
呼延明道:“他复姓西门,单名一个厉字。”
西门飘忽地一怔,道:“他复姓西门,也以刀法见长,而且他防人的手法颇似当年手创的‘龙蛇十八式’,难道说是他……”
十丈飞红截口说道:“城主怀疑他是令郎?”
西门飘点点头说道:“不错。”
十丈飞红吁了一口气道:“希望他不是。”
西门飘目光一凝,道:“希望他不是?于金,你这是什么意思?”
十丈飞红苦笑一声道:“他若是城主的令郎,不但我这笔血责索还无望,便连我这条命……”
西门飘“哦”、“哦”两声道:“我明白了,‘魔刀’西门厉要是我的儿子,你就成了我儿子的仇人了,你怕我杀了你,是不是?”
十丈飞红苦笑说道:“属下正是这个意思。”
西门飘微一摇头,道:“你错了,于金。”
十丈飞红微微一怔,道:“属下错了?难道城主不会……”
西门飘摇头说道:“我不会杀你,因为你不是他的对手,受害的是你不是他,他既然没受到任何伤害,你跟我之间没有任何仇怨可言,再说现在还不知道他究竟是不是我的儿子。”
十丈飞红暗暗吁了一口大气,道:“城主恩怨分明,丈夫胸襟,令人敬佩,只是万一将来证实他确是城主的儿子呢?”
西门飘道:“我暂时不传你武功,以‘魔刀’西门厉的刀法看,我若不传你武功,你永远不可能是西门厉的对手,既然你永远不可能成为他的对手,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至于将来,万一证实了他是我的儿子,他要怎么样对付你,那就是他的事了,你就是想躲也躲不掉。”
十丈飞红听得心神撼动,暗道:“毕竟一家人没有不护一家人的,你心肠也够狠毒的……”
心里这么想,嘴里却道:“属下这条命是城主赐的,等将来万一证实‘魔刀’西门厉确是城主令郎之后,只要他想杀属下,属下把这条命交给他就是。”
西门飘目光一凝,道:“真的么?”
十丈飞红道:“属下现在说这话,自是很难取信于城主,好在属下躲也躲不掉,城主何妨到时候再看。”
西门飘两眼之中闪过一丝碧绿光芒,道:“我这个人性情很怪,到时候要是你真能这么做,也许我不会让他杀你。”
十丈飞红道:“多谢城主恩典。”
西门飘道:“你谢得早了些,等到了时候你再谢我也不迟!”
十丈飞红道:“不管怎么说,城主恩怨分明,丈夫胸襟,现在留属下一条命,属下仍然感激不尽。”
西门飘没再答话,扬声说道:“呼延明,听你刚才的口气,那‘神剑’卓慕秋排名犹在‘魔刀’之上。”
呼延明在车外应道:“那时候确是如此,不过世间事变化相大,各人的进境也因天赋而有所差异,现在究竟是不是还这样,那就很难说了。”
西门飘道:“嗯,这倒是不失为实情实话,呼延明,你可知道那‘魔刀’西门厉住在什么地方,经常在那一带出现么?”
呼延明道:“这个属下不敢说,西门厉是个极其神秘的人物,居无定所,行踪飘忽,令人难以捉摸,城主莫非要找他?”
西门飘道:“正是,我本来打算先找到‘十丈飞红’金羽,把他收服在身边,然后再去‘剑庄’找卓不凡的后人的,可是我现在改变了主意,我要先找‘魔刀’西门厉,只要他确是我的儿子,他就强过‘十丈飞红’多多,到时候我父子联手,再加上一个呼延明,何愁不能索还血债,夷平‘剑庄’尸十丈飞红心里猛然一揪,道:“城主的主意固然好,而‘魔刀’西门厉也确实强过‘十丈飞红’多多,只是,‘魔刀’西门厉并不容易找……”
西门飘倏然一笑,他的笑永远带着冷意,而且看起来怕人,他道:“你怕西门厉见着你之后会杀你?”
十丈飞红道:“属下确有这个顾虑。”
西门飘道:“你不是说为报我救命之恩,愿意把命交给他么,既然是这样,你还有什么好怕的。”
十丈飞红道:“属下确有说过这话,只是万一跟城主没有渊源……”
西门飘道:“那你可以大放宽心,现在你是我的人,要是西门厉不是我的儿子,我绝不让他碰你一下。”
十丈飞红道:“谢谢城主,那属下只有听天由命了。”
西门飘忽然扬声说道:“呼延明,沿途打听‘魔刀’西门厉的行踪,务必在短期内找到他。”
呼延明恭应一声,随听一声鞭梢儿脆响,马车加速往前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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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剑庄”是安宁的,永远是安宁的。
可是恐怕这是最后的一刻安宁了。
过了这一刻,“剑庄”就不会这么安宁了。
不,还是会安宁的,不管怎么乱的局面,将来总有一天会归于安宁的,只是那一天在什么时候到来就没人知道了。
此刻,“剑庄”里的树是安宁的,因为现在没有风,一点儿风都没有。
此刻,“剑庄”的人是安宁的,因为夜已经很深了,人都睡了,“剑庄”的人,多少年一直睡得很安宁。
“剑庄”那宏伟宽敝的大门前,静静的趴着一只狗,此刻也很安宁,因为“剑庄”四周一点动静也没有。
这只狗是只黑狗,遍体没有一根杂毛,很大,卧在那儿跟条牛犊子似的。
这么一只狗看门,应该胜过三五个壮汉。
奈何,这最后的一刻安宁很快的就过去了。
“剑庄”目前出现个人,不知道他从那儿来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只知道他的来临驱走了“剑庄”那最后的一刻宁静。
那只黑狗抬起了头,两眼好亮,喉间发出一声低吠,箭一般地窜了出去,直扑那个人。 任何人都看得出它是窜出去扑人的,可是等它扑到那人腿旁的时候,它突然停住了,低着头不住地在那人腿上来回闻,旋即,它摇了尾巴。
那人伸出了手在它头上轻轻地拍了两下,带着爱怜:“老黑,‘剑庄’已经变了,只有你没有变。”
他迈步往“剑庄”走去,那只大黑狗紧跟在他身后。
他刚到“剑庄”门口那两盏大灯照射的灯光下,从“剑庄”里越墙窜出一条人影,疾若鹰隼般落在他身前,截住了他的路。
那是个身穿黑衣的中年汉子,长剑一横,道:“那条路上的朋友夜闯‘剑庄’?”
那人停了步,缓缓说道:“何武,不认识我了?”
那中年汉子目光一凝,陡地一怔,脱口叫道:“三少,是您哪。”
抢前一步躬下身去,咧嘴笑道:“瞧我这双眼,该挖了去了,还不如老黑呢,我进去报个喜信儿去。”
他要转身。
卓慕秋伸手拦住了他,道:“何武,别惊动太多的人,禀报大少—声,我要在这儿见他。”
何武怔了一怔,道:“您要在这儿见大少?您不进去?”
卓慕秋摇摇头,道:“夜太深了,我不愿意惊动太多的人。”
何武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迟疑了一下,道:“那……您请在这儿等等,我这就进去禀报大少去。”
他转身腾掠而起,飞—般地掠进了“剑庄”。
无怪乎“剑庄”处在这险恶的江湖中,多少年来一直能那么安宁。
卓慕秋抬起一双眼,他在打量“剑庄”,打量“剑庄”的夜色,打量属于“剑庄”的一切。
“剑庄”的这一切,对他本该是最熟悉,最亲切不过的,可是他现在却觉得“剑庄”的这一切对他似乎已经陌生了。
而且这种陌生的感觉很清晰。
突然,隆隆声响,“剑庄”的两扇大门开了,卓慕秋忙一定神,凝目望了过去。
他自己知道他是干什么来的,只踏进了“剑庄”范围一步,他便不能有一点疏神。
“剑庄”里飞一般地掠出两个人来,卓慕秋可以看得很清楚,一个是何武,一个是总管闵天铎。
闵天铎当先掠到,一躬身急急说道:“三少,您回来了?”
卓慕秋抬手说道:“闵总管少礼,我是来见大少的。”
闵天铎道:“老奴听何武说了,大少请您进去。”
卓慕秋道:“怎么,他不出来见我?”
闵天铎那张紫脸上掠过一丝黯然神色,道:“大少的病这些日子又重了些,行动不方便,所以……”
卓慕秋扬了扬眉,微一点头,道:“好吧,我进去见他。”
闵天铎忙一躬身道:“老奴带路。”
转身往“剑庄”行去。
卓慕秋迈步跟了上去。 西门厉托辞不出,他并不在乎西门厉在“剑庄”里设有什么埋伏。
进了“剑庄”大门,闽天样忽然后退了一些,道,“三少,太少的病一直没有起色,反而越来越重,少夫人虽然才慧过人,但毕竟是个女流,您该回来了。”
卓慕秋道:“我也许明天就回来了,也许我永远不回来,我能不能回来只看今夜我跟大少见面的情形怎么样……”
闵天铎道:“老奴斗胆,大少本就软弱,现在又在病中,您多少迁就他点儿。”
卓慕秋淡淡一笑,道:“我知道。”
闵天铎道:“谢谢您,老奴感同身受。”
“剑庄”里本来已经熄了灯,现在灯又已经点起了不少盏,尤其是后院,灯光几几乎上腾云霄。
到了后院门口,闵天铎停了步,一躬身道:“大少在后院等您,老奴不陪您进去了。”
卓慕秋点点头道:“谢谢你了。”
毅然迈步走了进去。
后院里,灯光到处,如同白昼,在那美景如画的后院水榭旁亭里,站着个无限美好的白色人影。
卓慕秋只一眼便心头震动停了步,一时间万念齐涌,五味皆陈。
他这里刚停了步,凉亭里传来了那甜美柔婉话声:“三少么?请过来坐吧。”
卓慕秋猛吸一口气平静了一下心神,迈步走了过去,他到了亭子外,严寒贞又说了句:“三少请进来坐吧。”
卓慕秋道.“谢谢。”
迈步进了小亭。
严寒贞瘦了不少,也憔悴了不少,她以前不施脂粉,现在却浓妆艳抹,然而浓妆艳抹却掩不住她那消瘦跟憔悴。
卓慕秋有一种异样的感受,叫是他脸上义汉露出一丝丝。
严寒贞一双目光直在卓慕秋脸上转,在她的目光里很难看出什么,她脸上堆着笑,笑得很爽朗:“三少出远门的时候,我没能见着三少,三少回来之后,我仍没能见着三少,算算总有好些日子没见三少了。好么?”
卓慕秋避开了她那双目光道:“谢谢,我很好,贤伉俪也好。”
严寒贞道:“谢谢三少,我们夫妻都好,请坐。”
卓慕秋道:“我不坐了,我是来见大少的。”
严寒贞道:“我听他们说了,三少有什么事儿么?”
卓慕秋扬起了两眉,道:“假如我说我是来找西门厉的,您就知道我的来意了。”
严寒贞“哦”地一声,忽然笑了:“这么说,三少都知道了。”
卓慕秋道:“无论什么事,瞒人只是一时,不可能永远瞒人……”
严寒贞道:“三少来得不巧,他不在家。”
卓慕秋目光一凝,道:“他不在家?”
严寒贞道:“打晌午就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卓慕秋道:“可是刚才闵总管告诉我……”
严寒贞截口说道:“闵总管进来通报,我告诉他大少这一阵子病又重了,不便行动,想请三少进庄见面。”
卓慕秋道:“是么?”
严寒贞道:“我把后院的灯都点起来了,就是为告诉三少,这后院除了我之外再没有第二个人,其实我用不着这样儿……”
浅浅一笑,接道:“以他现在的一身所学,他用不着躲任何人。”
卓慕秋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受往上一冲,道:“那是,‘血花录’上的武功旷古绝今,只要能参透四五成,便当世罕匹、鲜有敌手。”
严寒贞倏然一笑道:“佟福好快的嘴啊。”
卓慕秋道:“当初我离家的时候,是我把‘血花录’托付给了他,如今他自然应当把‘血花录’的下落告诉我。”
严寒贞道:“那么,人没有不向着自己人的,他是我的丈夫,我一辈子的依靠,我当然应该把‘血花录’交给他,也请三少原谅!”
卓慕秋道:“好说,这也是人之常情,假如我是夫人,我也会这么做。”
严寒贞道:“三少能曲谅,那我就安心了。”
卓慕秋道:“没有什么让夫人不安的,请夫人告诉我,他到那儿去了?”
严寒贞摇头说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最近这阵子他经常不在家,一个月总有二十多天住在外头,据我所知他在外头有不少女人,不是武林名女,便是青楼名妓,他经常住在她们那儿,今天晚上究竟在那一个的香闺里,我就不知道了。”
卓慕秋听得脸色连变,严寒贞把话说完,他却淡然一笑道:“他好大的艳福,夫人好大的度量。”
严寒贞道:“这也没什么,女人家总该懂个三从四德,他要娶几个小的回来还不是一样,不如让他在外头胡闹去,好在也只是逢场作戏,闹一阵子之后他自会倦的,我深爱着他,只要有他一颗心就行了,逼得他急了他连心都给了别人,那我的损失不就太大了么,以后的日子叫我怎么过?”
卓慕秋道:“我还不知道西门厉是这么个风流的人呢。”
严寒贞嫣然一笑道:“他可真是个天生的风流种子,到处留情,他也确有他迷人的地方,那些个女人,其实连我也是一样,只要能得着他的人,就是为他死都心甘情愿。”
卓慕秋道:“这我倒不知道……”
严寒贞抬手轻理云鬓,风情万种,道:“那是因为三少是个男人。”
卓慕秋的脸色有点白,道:“夫人真不知道他现在在那里?”
严寒贞道:“难道我还会骗三少不成?他今东明西,早上是一个,到了晚上又是一个,我怎么会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卓慕秋笑笑说道:“他的艳福令人羡煞……”
严寒贞道:“这—点三少比起他来是差点儿,他能让人一见他就如醉如痴的,好像他有一种别人所没有的魔力。”
卓慕秋吸了一口气,转眼四下一扫,道:“我很久没有回‘剑庄’了,这儿的一切都快陌生了,我想到处看看。”
严寒贞点点头说道:“可以,当然可以,我夫妇毋任欢迎,请!”
她含笑轻举皓腕。
卓慕秋迈步出亭。
“剑庄”的一草一木没有一点改变,生于此,长于此,卓慕秋回到了自己的家,自是熟悉每一个角落,在严寒贞的陪同下,他走遍了后院的每一处。
没有,真的没有,大少卓慕岚确实不在家。
看完了最后一个地方,严寒贞含笑说道:“我没有骗三少吧?”
她直截了当,卓慕秋干脆地挑明了,他扬着眉道:“以后的日子还多,他躲过今天,不见得永远能躲过以后。”
严寒贞淡然一笑道:“三少,一个已参透‘血花录’四五成的人,是用不着躲谁的,真要说起来,我倒不希望三少能找着他,毕竟咱们也在一块儿相处过一段日子,而且处得很好!”
卓慕秋怒火往上一冲,道:“谢谢夫人,一个人练就再好的武功,他不可能没有弱点,一旦相遇,鹿死谁手还难说呢。”
严寒贞道:“我只是站在朋友的立场,对三少作个忠告,三少真要非找他不可,我也不便阻拦,时候不早了,我不留三少了。”
卓慕秋脸一白,道:“我正要告辞。”
一抱拳,转身往外行去。
只听严寒贞在身后说道:“三少走好,我不送了,三少来得突然,我没招待,也请三少别介意!”
卓慕秋应了一声:“夫人太客气了。”
却没回头,脚下也没有顿一顿。
出后院,他碰见了闵天铎,闵天铎趋前问道:“三少,见着大少了么?”
卓慕秋含笑说道:“见着了。”
闵天铎忙道:“您二位怎么说的?您什么时候回来?”
卓慕秋道:“闵总管,我明白你的心意,只是这件事急不得,我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闵天铎呆了一呆道:“怎么说,您总有一天……”
卓慕秋截口说道:“闵总管,我有句话,不知道你愿不愿听。”
闵天铎神色一肃,道:“三少但请吩咐,老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卓慕秋道:“没那么严重,我只是告诉你,眼下的‘剑庄’已经不是以前的‘剑庄’了,能早一天离开,最好早一天离开!”
闵天铎猛然一怔道:“三少这话……”
卓慕秋道:“闵总管不必多问什么,别的我不便说,闵总管看着我长大的,跟我的长辈没两样,我不愿见总管把一世英名断送在眼下这座‘剑庄’里……”
闵天铎忽然转趋凝重道:“三少,您不说属下不便提,自庄主去世之后属下就觉得‘剑庄’有点不对了,这种感觉不是身在‘剑庄’的人觉不出来,好像有什么大灾祸要降临一般,不过属下可以告诉三少,属下当年蒙老主人收进‘剑庄’,委以重任的当儿,属下已经把这一生一世交给了‘剑庄’,虽赴汤蹈火、粉身碎骨在所不辞,休说属下今生今世不会离开‘剑庄’一步,就是属下有离去的意思,属下也要等大少康复,三少回转之后!”
卓慕秋一阵激动,却很快地转趋平静,道:“闵总管忠义,‘剑庄’存殁俱感既然这样.我就不便再说什么了,临别一句,闵总管以后凡事多小心,倘有灾祸,但求自保,别的闵总管就不用管了。”
话落,转身往外行去。
闵天铎怔了一怔,迈步跟了上去。
卓慕秋道:“夜已深了,闵总管不必送了。”
闵天铎道:“休说夜深,就是上刀山属下也要送送三少,今夜属下送三少出去,属下希望能尽快地再迎三少回来。”
卓慕秋忍不住一阵激动,道:“我不会让闵总管失望的,我走了。”
腾身飞掠而去。
闵天铎恭谨躬下身去:“属下恭送三少。”
口 口 口
在“剑庄”里,卓慕秋忍住了,出了“剑庄”,卓慕秋实在忍不住了,一口腥热的鲜血冲口喷出,身躯也为之一晃,他连忙站稳了。
一口血喷了出来,心里舒服多了。
他该把这口鲜血喷在严寒贞脸上的,可是在她面前,他不愿示弱,更不愿让她知道他心灵受创。
女人变了心,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的。
以前,怪他年轻不懂事,怪他不会表达自己的情意,表现得跟没根的浮萍似的,让人抓都抓不住。
可是现在呢?怪谁?或说错已铸成,回头已迟。
但是她不该明知道卓慕岚就是西门厉,还像以前那样对他,甚至于有点故意刺激卓慕秋,表现得前后判若两人。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长圆,谁叫这无情的恨事落在了他头上?天意么?命么?这段情,毁在他自己当初无知,跟西门厉的狠毒用心上。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里舒服多了,可是脸仍然是那么苍白。
严寒贞提过武林名女、青楼名妓,附近的武林名女,他只知道一个,竹楼玉姬白娘子。
青楼名妓,他也知道一个,色艺双绝,丽质较白娘子犹胜几分的苏曼云。
他不知道严寒贞的话是真是假,一个男人,在有了严寒贞这种娇妻之后,还会去拈花惹草,这实在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可是他要试试自己的运气。
倘若是真,夫婿如此,严寒贞居然毫不在乎,难道西门厉具有一种魔力,让这些女人情愿为他死?他又吸了一口气,腾身掠起,飞射不见。
口 口 口
这是一座大院子里的一座精雅小楼。
偌大一片院子里都熄了灯,唯有小楼上仍透着微弱的灯光,卓慕秋就站在这座小楼头,面对着两扇虚掩着的房门。
房里,传出一阵阵的呻吟!女子的呻吟;还有那轻微的牙床玉钩声。
那女子呻吟声虽然低微,可是站在房门口清晰可闻,梦呓一般,轻轻地直叫着:“慕岚,慕岚,你害死我了,慕岚……”
一声声,一阵阵,再加上那牙床玉钩,任何人都会马上想到一件事。
卓慕秋苍白的脸上有了点红意,可是他的两眼更红。
人到了门口,等于欺近了身边,西门厉居然茫然不觉,足见他是如何的沉醉。
卓慕秋冰冷开了口:“西门厉,出来咱们见见。”
说话的人近在咫尺,按说屋里的人绝不会听不见。
然而,那一声声,一阵阵依然,那牙床玉钩之声也没有停歇,卓慕秋双眉一扬,抬手一掌便劈了出去,砰然一声,门开了,灯光外泻,房里的情景清清楚楚。
房里很凌乱,像是多少日子没有收拾一样。
乱归乱,可是仍不失豪华、气派。
红毡铺地,牙床玉钩,床头一盏琉璃灯,灯焰压得低低的。
床在动,低垂的纱帐在动,一对玉钩抖动,碰在两旁那木架上,声音好清脆。
床上睡了个人,怀里抱着一团,在辗转,在呻吟,一声声,一阵阵。 卓慕秋怔了一怔,一步跨了进去。
他看得更清楚了,床上是个女子,头发蓬散着,脸色苍白,两眼都凹了进去,憔悴得几几乎不像样儿了。
她抱的是一只绣花枕,嘴里仍不住地轻唤慕岚。
卓慕秋认得出,床上女人就是色艺双绝、名闻遐迩,多少人以斗量金而不得一亲芳泽的名妓苏曼云。
卓慕秋头一次见她的时候,她国色天香、艳光照人,如今却变成了这个样儿。
卓慕秋只觉一阵寒意倏遍全身。
想当初,鸨儿侍候,跟捧凤凰似的。
看现在,却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锦上添花比比是,雪中送炭有几人?卓慕秋定了定神,走近去掀开纱帐,探手一摸,苏曼云头上好烫,他明白了,垂手一指点了下去。
苏曼云不动了,阉上眼睡着了。
卓慕秋掀开了被子,他心头一震,忙又把被子盖上了。
苏曼云只穿着亵衣,昔日的玲珑胴体,如今只剩如柴瘦骨,昔日的晶莹肌肤,如今却是蜡黄一片。
卓慕秋盖上了被子,可是旋即他又把被子掀开了,先点苏曼云身前六处大穴,然后出掌按在苏曼云胸腹之间。
他明白,苏曼云害的是心病,药石罔效,他此举只是在阻止她病势恶化,免受熬煎,使她清醒清醒而已。
盏茶工夫之后,苏曼云憔悴的脸庞上有了血色,额上也现了汗,卓慕秋垂手一指点下,很快地拉上了被子。
苏曼云的两眼翕动一下,突然张了开来,目光一直,面泛惊喜,挺身抓住了卓慕秋苦道:“慕岚,慕岚,你来了,你可来了,我就知道你会来的,慕岚,你可知道,我好想你,我真是想死你了……”
卓慕秋心里一阵难受,道,“苏姑娘,我是卓慕秋,不是卓慕岚!”
这一句话就像一声雷,马上把苏曼云震醒了。
苏曼云平静了,也不说话,瞅着卓慕秋一直看,好半天才叫了声:“卓三少。”
她刚才像充满了一身力气,就在这一刹那间,似乎她那一身力气已然用尽了,一松卓慕秋,突然躺了下去,两眼一闭,豆大的晶莹珠泪从眼角滑了下来。
卓慕秋看得心里又一阵难过,道:“苏姑娘,慕岚没来过么?”
苏曼云那失色、干枯的香唇泛起一丝凄凉苦笑,道:“没有,他好久没有来了,大半是他那位如花似玉的娇妻绊住了他……”
卓慕秋道:“我到‘剑庄’去找过他了,他不在家。”
苏曼云两眼猛睁,道:“怎么说,三少,他不在家?”
卓慕秋道:“‘剑庄’的人是这么说的,事实上我也没能在‘剑庄’找到他。”
苏曼云身躯泛起了一阵轻颤,道:“有了新人忘旧人,他变了,好一个痴情女子,好一个负心汉,苏曼云是够可怜的,为了他,我落到如今这个地步,他若有情有义倒也罢了,可是他……”
美目一闭,两串晶莹珠泪又挂了下来。
卓慕秋沉默了一下道:“苏姑娘,他还有别人么?”
苏曼云闭着眼哑声道说:“早就听人这么说了,我不相信,我也没问他,如今看来,是一丝儿也不假了,城里有家酒馆,名儿挺雅,叫‘品香小筑’,女掌柜是个新寡的文君,丽质天生、风姿绰约,城里的人趋之若鹜,每日车水马龙、座无虚席;他常爱往那儿跑……”
卓慕秋:“‘品香小筑’?我怎么没听说过?”
苏曼云道:“听慕岚说,你离家好几年才回来,是么?”
卓慕秋道:“是的,我离开‘剑庄’快三年了,最近刚回来。”
苏曼云道:“那你怎么会知道,这家‘品香小筑’还是一年多以前开的。”
卓慕秋轻“哦”一声道:“那就难怪了,你以为他现在……”
苏曼云道:“九成九在那儿,其实也难怪,年轻轻的没了丈夫,有几个守得住的,慕岚现在继承了‘剑庄’,人又长得英俊潇洒,尤其他温柔体贴,深解风流情趣,任何一个见了他都会情不自禁,何况一个年轻轻的寡妇,我虽不愿妄自菲薄,可是跟一个少妇比,我不得不自认还差点儿!”
卓慕秋道:“姑娘也不必自艾自怨,男女间的情爱系于一个‘真’字上,不够真实,经不起考验的情爱,并不足珍惜。”
苏曼云两眼中的泪水往外一涌,两排长长的睫毛上挂满晶莹的泪珠,她道:“我也知道,可是我把一切都交给了他,到现在我还深深的爱着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阅人良多,可是第一眼就情难自禁,也许前生我欠他的,这是孽不是情,我不计较他跟任何人在一起,只要他能抽出空来看看我,我就是死……”
喉头像被什么堵住了,她没能再说下去,珠泪泉涌,成串地落下,绣花枕湿了两大片。
卓慕秋暗暗叹了口气,道:“苏姑娘,我有几句话,不知道你信不信!”
苏曼云道:“三少请说,我洗耳恭听。”
卓慕秋暗一咬牙道:“卓慕岚是个具有双重身份的人,他是‘剑庄’的卓大少,可是他不是我爹的亲骨血,他是当年‘天魔教主’西门飘之后,当他以卓大少的身份出现时,他是温柔体贴的卓慕岚,可是当他以另一身份出现后,他却变成阴狠毒辣的恶魔‘魔刀’西门厉!”
苏曼云突然睁开眼笑了,道:“三少不必安慰我了,他就是个吃人的罗刹我也爱他,我是个青楼妓,可是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我从没把自己当成一个青楼妓,他要是个恶人,我这个人们眼中的坏人,不正好跟他配一对儿么?”
卓慕秋正色说道:“苏姑娘,我说的是实情实话,他不是卓慕岚,他是‘剑庄’的大仇人。”
苏曼云目光一凝,道:“三少,我说句话你可别生气,慕岚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只要是提到三少你的,没有半个字不是说你好的,做哥哥的如此,三少这做弟弟的怎好这样?”
卓慕秋怔了一怔道:“他说我好?”
苏曼云道:“我当着灯说话,信不信全在三少。”
卓慕秋苦笑一声道:“他当人说我好,我背地说他是个恶魔,这么一来我岂不是成了卑鄙小人?”
苏曼云道:“我不敢,我也绝没那意念,我只希望三少别再用任何话试着安慰我了,无论他是个怎么样的人,我都爱他。”
卓慕秋道:“苏姑娘的痴情足以感天地,泣鬼神,希望他收收心就此回头,苏姑娘歇着吧,我告辞了。”
苏曼云道:“病躯在床,三少原谅我没招待,也忘了谢谢三少救醒了我。”
卓慕秋道:“你我可以说是老朋友了,姑娘不必客气,还请保重,也希望姑娘能把这段情化为过眼云烟。”
苏曼云道:“谢谢三少,我恐怕办不到。”
她既然说了这种话,卓慕秋还有什么好说的?以严寒贞为例,可以证实“卓慕岚”对女人确有一手。
他勉强笑笑道:“姑娘歇着吧,我走了。”
他要转身。
苏曼云适时开了口:“三少是不是要到‘品香小筑’找他去?”
卓慕秋迟疑了一下道:“不瞒姑娘,我是准备去一趟。”
苏曼云道:“三少帮我带句话可好?”
卓慕秋道:“姑娘请说,只要他在那儿,话我一定带到。”
苏曼云道:“我先谢谢三少,请三少告诉他,我等他到天亮,无论如何都要请他来跟我见一面……”
卓慕秋道:“姑娘……”
苏曼云凄然一笑道:“三少不同常人,应该知道心病还需心药医,假如没有心药,是治不了我的病的。”
卓慕秋心里一阵难受,热血上涌,陡扬双眉,道:“姑娘放心,天亮之前无论如何我要找到他,无论如何要他来见姑娘一面就是。”
转身往外行去。
只听苏曼云在身后颤声说道:“不管三少能不能找到他,三少这番成人之美的君子心意,无论苏曼云为人为鬼都一样地感激。”
卓慕秋心如刀割,好不难受。
情之一事是微妙的,魔力之大无可伦比,古来多少人为它活、为它死、为它笑、为它哭。
苏曼云是个名妓,是个奇女,这份痴情足以感动天、足以泣鬼神。
这份情要是放在任何一个别人身上,那一定是只羡鸳鸯不羡仙的一对。
奈何她爱上的是个不该爱的人。
天意如此?造物弄人?
口 口 口
“品香小筑”恰如这四个字,美而雅。
朱门玉阶,飞檐琉璃瓦,前面是店面,后面是住家。
住家处一个小院子,小巧玲珑爱煞人。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个小院子里、亭、台、楼、榭一应俱全,要什么有什么。
那座小巧精雅的小楼,静静地座落在夜色中,昏暗的灯光透着纱窗,带着多少逗人遐思的绮丽。
卓慕秋望着那扇透着灯光,但不见成双的人影儿,也听不见一点声息的纱窗,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
他轻轻地咳了一声,扬声发话:“不速之客求见‘剑庄’卓大少。”
小楼上马上有了动静,先是那昏暗灯光一闪而灭,继而一阵噫嗦响,门开处,楼头那一对朱栏后出现了一个身穿雪白衣衫的颀长身影,正是“剑庄”卓大少卓慕岚。
今夜微有月光,卓慕秋有着超人的目力,他可以看得很清楚,如今的卓慕岚脸上红红的,跟带着酒意一般,丝毫不见病容,而且两道锐利的眼神逼人。
他怔了一怔,有着一刹那间的惊愕,旋即,他笑了,笑得十分爽朗:“我当是谁,原来是你,惊人好梦,扰人酣眠,罗帐锦衾春意浓,窗前栏后长夜寒。慕秋,你太煞风景太恼人。”
卓慕秋道:“我自知孟浪冒失,还望大少与女主人多多谅宥。”
卓慕岚目光一凝,道:“你的消息好灵通啊,你是听谁说我在这儿的?”
卓慕秋道:“城里的人都知道卓大少生性风流,弃枕畔娇妻于不顾,到处结交美红颜……”
卓慕岚眉宇间泛起一片冷肃之气,道:“你到‘剑庄’去过了?”
卓慕秋道:“不错,没得大少允许,我在这里先道个歉。”
卓慕岚道:“‘剑庄’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你道个什么歉,寒贞她怎么了?”
卓慕秋道:“她说你不在,而且说一个月至少有二十天不在家住!”
卓慕岚道:“这倒是实情,我看她都看腻了。”
卓慕秋道:“是么?”
卓慕岚道:“你应该相信我这句话。”
卓慕秋道:“我深信不疑,因为你根本就没爱过她。”
卓慕岚笑道:“别这么说,她要是听见会伤心死。”
卓慕秋道:“她用不着听见什么,她身受的已经够多了。”
卓慕岚耸耸肩,道:“奈何她还是爱得我要死要活的。”
卓慕秋道:“这一点我倒是很佩服你。”
卓慕岚道:“何不说你嫉妒我?”
卓慕秋道:“你认为我嫉妒你么?”
卓慕岚道:“我碰见过的人没有—个不嫉妒我的。”
卓慕秋道:“或许我是唯一的例外。”
卓慕岚道:“恐怕你还有点气恨,气恨我用情不专,气恨我害了不少人。”
卓慕秋道:“这一点你倒是说对了。”
卓慕岚哈哈一笑道:“你替她们不平,严寒贞曾经背弃了你,白娘子曾经想杀你……”
卓慕秋道:“我不怪她们,反之我同情她们,因为她们不知道已经被人骗去了一切将来是个什么悲惨下场。”
卓慕岚摇摇头,笑道:“你错了,这一点你没看对,即使是讣她们现在为我死,她们也会愿意。”
卓慕秋心里明白,他也相信,这是不折不扣的实话。他道:“楼上那位呢?”
卓慕岚道:“也一样,不信我可以叫出来让你当面问问。”
卓慕秋道:“那倒不必……”
人影儿一闪,一个雪白娇小的人影儿出现在卓慕岚身边,那是个身材娇小玲珑、胴体不胖不瘦、成熟风韵醉人的少妇,她美艳,还带着三分娇媚。
卓慕秋看得清清楚楚,刚出来的时候,她冷得像是一块冰,而卓慕岚就像一团火,她一挨近他,她便被溶化了。
娇靥上的神色是那么柔顺,娇慵无力地偎在卓慕岚臂弯里:”这是干嘛呀,三更半夜的。”
卓慕岚不看卓慕秋了,低头望着她,话说得无限温柔,无限体贴;“告诉你外头凉……”
“谁说的,”那娇俏少妇仰着脸道:“跟你在一块儿,靠在你怀里还怕冻着我么。” 卓慕岚紧了紧胳膊,一切柔情蜜意尽在不言中,他向着卓慕秋抬起了手:“这是‘剑庄’卓三少,‘神剑’卓慕秋。”
娇俏少妇轻轻地‘嗯’了一声,她没看卓慕秋,好像有卓慕岚在身边,她对于世界上的——切事物都不屑一顾似的。
卓慕秋没在意,他不愿跟她计较这些,他道:“听说‘品香小筑’的女主人,是个国色天香的美艳女多娇,今夜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娇俏少妇脸色陡地一寒,道:“这个人说话怎么这般轻薄,他是你的……”
卓慕岚道:“‘剑庄’卓三少,他也是个风流的多情种,往后多认识认识他,你就不会见怪了。”
随即抬眼望向卓慕秋,道:“你这么晚来找我有什么事儿,快说吧,别耽误我太多,要不这样吧,有什么话等明天我回庄之后再说!”
卓慕秋道:“要能等明天,今夜我就不会找到这儿来了。”
卓慕岚“哦”地一声道:“你有什么急事儿么?”
卓慕秋道:“彼此心照不宣,我不愿惊了别人,你跟我到外头谈谈去吧。”
卓慕岚突然笑了,道:“我没想到你有找我的勇气,其实,你早就该来找我了,从这儿往东走不多远有片空地,这时候不会有人,你到那儿等我去,我随后就到。”
卓慕秋没说话,转身走了。
他知道卓慕岚一定会来,因为他知道卓慕岚绝不会躲他。
果然,他刚到那片空地上,卓慕岚就像鬼魅一般地跟着掠到了。
这片空地不小,方圆足有十几丈,三面有树,一面空着,地相当平坦,月光照在上头发白。
他两个隔一丈对立着,两个人之间有着一刹那间的静默,然后,卓慕岚又开了口:“刀我没带来,‘品香小筑’那种场合不适宜带兵刃,你的剑也没带来吧。”
卓慕秋道:“你知道我用的是把短剑,藏在身上一点也看不出来,不过我可以不用。”
卓慕岚道:“那……拳掌相搏没有什么意思,这样吧,我折一段树枝代刀,你折一段树枝代剑,这对你我都不是难事,一段树枝在你我手里,也跟刀剑没两样,你的意思怎么样?”
卓慕秋道:“我没有意见,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
卓慕岚没再说话,腾身飘起直往场边那几棵树扑去。
卓慕秋同时行动,转眼工夫两个人各折了一段树枝回到了原处,卓慕秋折的树枝粗些,卓慕岚折的树枝细些,而且还带着枝叶。
乍看上去,似乎卓慕秋占了便宜,其实行家一看便知,占便宜的是卓慕岚,柔能克刚,细树枝自然较粗树枝柔软一点,而且韧性也较大,尤其那些枝叶更能扰乱对手的耳目。
这点小地方显出了卓慕秋的仁厚,也显出了卓慕岚的阴险。
卓慕岚带笑开了口:“‘剑庄’的卓大少跟卓三少夜静更深的在城里见死活,要让人家看见了,一定会以为咱们是在争遗产,传扬出动,那是个大笑柄。”
卓慕秋淡然说道:“‘剑庄’已然遭人大笑柄了,何在乎多留一个?”
卓慕岚微一点头:道:“说得也是,你我什么都别说了,动手吧。”
他举起了那段树枝,那段细树枝微微地向前弯着。
卓慕秋手里的树枝还垂着,道:“在动手之前,我要问你几件事?”
卓慕岚道:“你问吧,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卓慕秋道:“你是西门飘的后人?”
卓慕岚微一点头道:“不错。”
卓慕秋道:“你确知你是西门飘的后人?”
卓慕岚道:“当然,毫无疑问!”
卓慕秋道:“当日你母亲跟我爹到‘剑庄’来,是怎么一回事?”
卓慕岚双眉一扬,眉宇之间立现杀机:“这件事说来话长,提起来也叫我切齿痛恨,我不愿意细说,否则你就没有机会再问我什么了,我可以这么告诉你,卓不凡害死了我爹,夺了我娘,把我娘带到了‘剑庄’,仇从这儿起,怒从这儿生,你明白了么?”
卓慕秋道:“我爹害了西门飘,夺了你母亲?你凭的是什么……”
卓慕岚道:“我娘亲口告诉我的,这应该不会假。”
卓慕秋道:“你母亲凭的又是什么?”
卓慕岚厉声说道:“我母亲凭的是她的身受。”
卓慕秋道:“不要轻动怒火,你我心平气和谈谈,假如你跟我之间没什么仇怨,我愿意把‘剑庄’送给你。”
卓慕岚“哦”地一声,狐疑地看了卓慕秋一眼,道:“严寒贞呢?”
卓慕秋淡然一笑,道:“你小看我了!”
卓慕岚冷笑一声道:“你有一付宽阔胸襟、仁厚心肠,奈何我跟你卓家间的仇怨是铁一般的难解——”
卓慕秋截口说道:“慢说这句话,无论什么事都要有个真凭实据。”
卓慕岚摇头冷笑道:“迟了,我娘过世了,你爹也死了。”
卓慕秋道:“有件事你可知道?”
卓慕岚道:“什么事?”
卓慕秋道:“西门飘曾在海角红楼待过一阵子,他欺骗了人家的感情然后逃之夭夭,算算时间,那时候我爹正在回家途中,他怎么可能……”
卓慕岚道:“我知道了,海角红楼的人又到了中原,那是我爹个人的事,我不便过问,可是据我的推测,你爹害我爹是在我爹离开‘海角红楼’之后!”
卓慕秋道:“何以见得?”
卓慕岚道:“你知道‘龙涎香’?”
卓慕秋道:“当然知道,我领教过它的厉害。”
卓慕岚道:“你可知道‘龙涎香’出在‘海角红楼’?”
卓慕秋道:“我知道,早就知道了。”
卓慕岚眉宇间又现冷肃杀气:“你可知道,我那儿来的‘龙涎 香’?”
卓慕秋道:“应该是西门飘给你的。”
卓慕岚冷笑一声道:“偏偏我是无意中在卓不凡的卧室里得来的!”
卓慕秋呆了一呆,旋即淡然而笑:“‘剑庄’卓家不可能有这东西。”
卓慕岚厉声说道:“恨只恨卓不凡早死了一步,没办法让你当面问他,恨只恨我当时心虚胆怯,没敢问他这‘龙涎香’是从那儿来的!”
卓慕秋道:“照你的说法,‘龙涎香’是我爹从你爹手里夺来的?”
卓慕岚道:“当然,要不然卓不凡他何来‘龙涎香’?”
卓慕秋沉吟了一下道:“你说‘龙涎香’是你在爹的卧室无意中得来的,这是你的说法,事实上我无法查证,不过据我所知我爹跟你爹素昧平生,也毫无怨仇……”
卓慕岚冷笑一声道:“你可知道,武林有些事不必仇怨?”
卓慕秋道:“你是指……”
卓慕岚道:“我爹的刀法跟卓不凡的剑术当时并称于世,事实上我爹的刀法却在你爹的剑术之上,武林也都人人先论刀后沦剑,这就够了。”
卓慕秋道:“你错了,卓家没有那种人!”
卓慕岚厉声说道:“你卓家没有那种人,难道说我西门家有那种人不成?这你不承认,那你也不承认,那么你说你爹是为了什么杀害我爹?”
西门厉一向阴,阴的人大半遇事都很沉得住气,可是他现在居然说话跟小孩儿一样,可见他心里是多么气忿。
卓慕秋看了看他,道:“我爹是怎么死的?”
卓慕岚道:“怎么死的,他知道他罪大恶极,他知道他报应临头,用这个法子先躲了,明白了么?”
卓慕秋道:“不是你害死的么?”
卓慕岚突然笑了,笑得好阴,笑得好不得意:“你想我会让他安安稳稳,痛痛快快的自己死么?”
卓慕秋很平静,平静得出奇:“你是怎么害死我爹的,能说给我听听么?”
卓慕岚笑道:“当然可以,这有什么不可以的,我要杀他,可是不能露一点破绽,留一点痕迹,要不然闵天铎是个行家,他会看出来的,事情一经张扬,我不但没办法获得严寒贞,甚至根本没办法再在‘剑庄’待下去,所以我只有在他每天的吃喝里下了一种慢性的毒药,一天夺去他一部份生命,让他在不知不觉中慢慢的死,跟害病一样,这样连他自己都觉察不出来……”
卓慕秋道:“够了,你不必再说下去了,我再问你一件事,当年邀你前往古迷城决斗的那张帖子,是你……”
卓慕岚笑笑说道:“是西门厉下的帖,卓慕岚帮他送的,满意么?”
卓慕秋点了点头,道:“我很满意,不管我爹有没有害你爹,你害了我爹是你亲口承认的,别的我都能忍,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这件事我不能忍,你我两人间的仇怨已经结下了,除了放手一搏之外别无他途,不过最后我要求你一件事……”
卓慕岚哈哈一笑道:“没想到有‘神剑’之称的卓三少也有求人的时候,你要求我什么事?”
卓慕秋道:“无论如何,这只是你我两家之间的仇怨,闵天铎跟其他的人都不是你我两家的人……”
卓慕岚一点头,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答应你绝不多伤害无辜就是,可是要是他们逼我,那又另当别论。”
卓慕秋道:“只要你答应不多伤无辜,那已经是你最大的仁慈了,我不便再奢求什么,言尽于此,我心里的疑问已明,要说的话也说完了,你发招吧。”
卓慕岚目光一凝,道:“你让我先发招?”
卓慕秋道:“不错,这无关礼让,只是我的一个习惯。”
卓慕岚摇摇头道:“你这个习惯不怎么样,让人生气。”
树枝往前一递,那树枝的嫩梢儿电一般地点到,完完全全是一招凌厉的刀法招式。
卓慕秋抬手便要出招,突然间他想起了一件事,后退半步躲开卓慕岚这凌厉的一招,道:“慢着,我还有话说。”
卓慕岚沉腕撤招,道:“昂藏须眉七尺躯,怎么这般婆婆妈妈,你刚才不是说你的话已经说完了么?”
卓慕秋道:“我刚想起了一件事……”
卓慕岚道:“你的事未免太多了点儿,什么事,说吧。”
卓慕秋道:“苏曼云病重,天亮之前希望你能去见她一面。”
卓慕岚呆了一呆道:“苏曼云病重,你是从她那儿来的?我明白了,‘品香小筑’这地方是她告诉你的,女人心,海底针,我只不过几天没到她那儿,她就变了心巴不得别人杀了我,婊子无情……”
卓慕秋冷喝说道:“住口,苏姑娘对你情深义重,只为你喜新厌旧,薄情寡义,她病得只剩奄奄一息,你还忍心……”
卓慕岚笑道:“我的心不像你那么软,要像你那么软的话,卓不凡养育我二十多年,我的仇就别报了,我也不会像你那样懂得怜香惜玉,要不然我也不会有那么多枕畔知己了,她是死是活那是她的事,我去不去看她那是我的事,一样也跟你无关,你别听评书落泪,替古人担忧了,接招。”
挥动树枝攻了过去。
卓慕秋纵身飘退数尺,道:“西门厉,你且慢出手。”
卓慕岚一收树枝,停住了收势,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卓慕秋道:“你我之间这场拼斗可以改期易地,苏姑娘对你情深义重,她现在奄奄一息,盼只盼你能去看她……”
卓慕岚轻笑一声道:“卓慕秋,你未免太啰嗦了。”
挥起树枝又攻了过去。
卓慕秋再度纵身飘退,叫道:“西门厉……”
卓慕岚阴阴一笑,道:“卓慕秋,大半你是自知不是我的敌手,有心来个缓兵之计吧。”
卓慕秋双眉为之一扬,倏又淡然说道:“就算我是自知不是你的敌手……”
卓慕岚笑道:“那么我不能容你施这缓兵之计。”
抖起树枝攻了过来,刷刷刷一连三下,攻的全是卓慕秋要害重穴。
卓慕秋情知“魔刀”西门厉冷酷无情,不是单凭唇舌能劝得了的,遂不再说话,挥起树枝迎了上去。
高手过招,迅捷如电,一转眼工夫两个人已互换十招,“魔刀”西门厉把一套刀法全融贯在一根树枝上,一根树枝跟一把刀毫无二致,挥动之间,威力无伦,别说是树枝本身了,就是树枝带起的劲风都呼呼逼人。
卓慕秋只觉所受的压力大增,西门厉较诸异日的西门厉,功力增加不只一倍,心知这都是因为他习了“血花录”上所载武功的缘故。
如今西门厉只习了几成“血花录”上所载的武学,一身功力已然那么怕人,倘若再稍假以时日,放眼当今那里还有西门厉的敌手。
好在,卓慕秋是当今武林数一数二的高手,知己知彼能百战百胜,他已经知道了西门厉的招式路数,这无形中等于也增加了他的功力。
所以,四十招过去,他不但未露败象,反而隐隐抢至机先,占了上风。
西门厉为之惊了心,他知道他自己习了“血花录”上所载武学,功力倍增,他却不明白卓慕秋习了什么宝录秘芨,居然也功力倍增,丝毫不亚于他。
他不心惊还好,这一心惊分神,马上乱了章法,机先全失,使得卓慕秋占尽了上风。
卓慕秋是当今数一数二的高手,焉有不知道把握机会的道理,当下轻啸一声,树枝挥动,刷刷刷一连攻出三招九式,逼得西门厉连连后退。
西门厉何止心惊简直惊骇,厉啸一声,抢步扑上,一根软树枝灵蛇一般,左右闪动,上下翻飞,满天尽是枝影,立即罩住了卓慕秋,只听“噗”地一声,卓慕秋左臂被枝梢扫了一下,衣衫破裂一条口子,再差一发便伤着了肌肤。
西门厉一击奏效,心中一块大石往下一落,轻笑一声刚要说话,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只觉眼前一花,卓慕秋掌中那根树枝灵活如蛇,比电还快,只一闪便从他挥出的满天枝影中穿过,一下便抵在了他的咽喉上。
他魂飞魄散,心胆欲裂,机伶一颤,抽身要退。
卓慕秋已脚下移动,一步跨前,掌上用三分力,西门厉只觉喉头一阵奇痛,使得他不由闷哼出声,垂下掌中树枝。
卓慕秋一根树枝抵在西门厉的咽喉上,停招卓立,威态逼人,冰冷说道:“西门厉,我是不是你的敌手?”
西门厉惊骇已极,他实在想不透卓慕秋何来这等功力,竟能胜过他,他睁大了一双眼望着卓慕秋,说不出一句话来。
卓慕秋冷笑一声道:“不要以为你拥有那册‘血花录’,习了‘血花录’上所载所学便可天下无敌了,要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一山还有一山高……”
西门厉倏然定过神来,强笑说道:“卓慕秋,我想不到你这么行,是我低估了你,你若知道不是我的对手,又怎么敢来找我,胜强败弱,杀剐由人,卓慕秋,你打算对我怎么样?”
卓慕秋一双剑眉高高扬起,道:“我只要力加一分,把这根树枝往前一送,你跟我卓家的恩怨就全消了,你也永远别想再霸占‘剑庄’了!”
西门厉勉强一笑道:“卓慕秋,你漏说了一点。”
卓慕秋道:“什么?”
西门厉道:“你的旧日情人也守了寡了。”
卓慕秋脸色一变,唇边掠过一丝抽搐,道:“用不着跟我提她,她已经不值得我顾念了,你要是想以她来打动我的心,企图让我饶你一命,那你是痴人说梦。”
西门厉咧嘴一笑道:“是么?”
卓慕秋两眼倏现杀机,道:“你要不要试试?”
西门厉脸色飞快一变,道:“生死相关,我不愿意冒这个险。”
卓慕秋冷笑一声道:“我还当你多狠呢,原来你不过是个杀起人来凶狠,死到临头胆怯的懦夫。”
西门厉嘿嘿一笑道:“倒不是我杀起人来凶狠,死到临头胆怯,我只是为你着想。”
卓慕秋道:“你只是为我着想?你为我着想什么?”
西门厉道:“看来你是忘了,你要是杀了我,你就食言背信了。”
卓慕秋道:“你何指,我曾经说过不杀你么?”
西门厉笑笑说道:“你没有说过不杀我,从来没有,只是你答应过苏曼云,找到我之后告诉我她病重让我去看看她,是不?”
卓慕秋呆了一呆,道:“不错,我确实答应过苏姑娘……”
西门厉笑道:“这就是了,你要是杀了我,我还怎么去看她?难不成你想让阴魂去探病?子不语怪力乱神,你读的是圣贤书,想必你不会相信,也不该相信这一套?”
卓慕秋冷笑一声说道:“西门厉,你少在我面前耍奸滑,事实上你喜新厌旧,早就把她置诸脑后……”
西门厉嘿嘿—笑道:“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现在我已被她的真情感动,于心不忍,想去看看她了,人心总是肉做的,更何况我跟她有过一段情,也跟她有过肌肤之亲,怎么办?你还杀我不?”
卓慕秋没说话,目中一双威棱凝望在西门厉脸上良久,才缓缓说道:“你真打算去看她?”
西门厉道:“当然是真的,死跟去看她,这两样比起来,任何人都会毫不犹豫地选后者,是不?”
卓慕秋微一点头,道:“好吧,你虽是当世的恶魔,我‘剑庄’卓家的生死大仇,可是我不能失信于一个情痴病重的女流,我陪你去。”
西门厉一怔道:“怎么说,你陪我去?”
卓慕秋点头说道:“不错,我陪你去,这样也好让苏姑娘知道一下,我答应她的事我已经做到了。”
西门厉看了看卓慕秋,突然笑了:“有人说,听人家的绵绵悄话,看人家亲热缠绵,是会耳朵疼,会害眼疾的。”
卓慕秋扬扬眉,道:“你放心,我会站在楼外等你的。”
西门厉道:“那跟让我一个人去有什么两样?”
“自然不同,”卓慕秋道:“我闭你两处穴道,让你无法逃跑!”
西门厉脸色一变,道:“卓慕秋,你不是这么阴的人吧!”
卓慕秋冷笑一声道:“对你这种阴狠凶残的人,即使阴一点又何妨?”
西门厉道:“假如我答应去看苏曼云,这场拼斗可以改期易地,这话可是你说的?”
卓慕秋点头说道:“不错,这话确是我说的,无如你我已经拼斗过了,而且已分出了胜负,正如你适才所说,胜强败弱,杀剐由人,现在么,你只有由我了!”
西门厉勃然色变,,目闪凶光,厉声叫道:“卓慕秋,你……”
卓慕秋掌中树枝落下,闪电般在西门厉胸前点了两下,道:“西门厉,你不必再说什么了,走吧。”
西门厉脸色铁青,狰狞已极,两眼凶芒暴射,像是恨不得生吞了卓慕秋,但是他并没有动,片刻之后,他脸上的铁青突然转为煞白,头一低,转身行去。
卓慕秋丢了手中的树枝,迈步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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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苏曼云那小楼上仍透着微弱的灯光。
一近小楼,仍可听见苏曼云那低低的呻吟,跟梦呓一般的话声。
西门厉像没听见一样,低头就往楼上走。
卓慕秋伸手拦住了他,道:“你听见了么?”
西门厉冷然说道:“我又没聋。”
卓慕秋道:“好好的待她,好好的安慰安慰她!”
西门厉冰冷地看了他一眼,一句话没说,转身往楼上行去,走了两步,他突然回过身来道:“你就站在楼下不上去么?”
卓慕秋冷冷说道:“我怕害眼睛耳朵疼。”
西门厉道:“你不怕我跑了么?”
卓慕秋道:“你跑得了么?”
西门厉倏然一笑道:“那可难说啊。”
扭头行了上去。
卓慕秋听得登登楼梯响,听见了开门声,也听见了苏曼云激动地直叫慕岚。
片刻前还在昏迷中的苏曼云,这时候似乎已经清醒了,她激动地直叫“慕岚”的话声仍像梦呓一般,可是现在的梦呓已跟适才的梦呓大不相同。
卓慕秋也听见了,西门厉很温柔、很体贴,的确说了不少安慰话。
纱窗上映着人影儿两个,两个人影儿几乎成了一个,然后,相拥着缓缓倒了下去。
那些个话声,由高变低,由清晰又转变得隐约难辨,终于寂静一片,什么也听不见了。
卓慕秋一直默默地站在楼下,这时候他扬声发了话,道:“你那两处穴道一个时辰之后不动自解,我走了,明天夜深时,你我‘剑庄’后门外再见。”
他走了,当真地走了。
英雄气概,豪杰胸襟。
他却不知道,这时候苏曼云睡得很香甜,怀里抱的只是她那满布泪痕的绣花枕头。
口 口 口
严寒贞静静地躺在床上,一双美目望着帐顶,是那么失神,已然洗尽脂粉,而略显苍白、憔悴的娇靥,神色木木然,没有一点表情。
突然,两扇门开了,一阵风吹了进来,吹得几上的灯火为之一黯。
严寒贞马上变了个人,娇媚、柔婉,挺身下地,跑着投进了西门厉的怀中,仰着脸道:“慕岚,你回来了,可没让我揪心死,慕秋找你去了,碰见他没有?”
西门厉抬手推开了她,冷冷说道:“碰见了,怎么没碰见,你的旧日好情人,差一点没要了我的命!”
他走过去坐在了床上,几近粗暴地道:“把门关上。”
严寒贞两眼睁得好大,直楞楞地望着他,抬手关上了门,道:“怎么说,他差一点要了你的命?那怎么会?你不是习了‘血花录’上……”
西门厉一巴掌拍上床沿,道:“不提‘血花录’还好,提起来我恨不得撕了它,辛辛苦苦,不眠不休地钻研了那么多日子,结果……”
又一巴掌拍上床沿。
严寒贞惊楞地走了过来,拉过一把椅子在他对面坐下,道:“究竟是怎么回事,说给我听听好不?”
西门厉道:“还有什么好说的,败了就是败了!”
严寒贞欠身把椅子拉往前些,突然间变得更见柔婉,道:“慕岚,我是你的妻子,只有我能替你分惊担忧,你有什么话不告诉我告诉谁?”
严寒贞的话声不但温柔,而且十分娇美,令人心旌动摇,荡气回肠,就是铁石人儿也无法抗拒。
西门厉没说话,沉默了一下才道:“是这样的,他先到苏曼云那儿找我……”
他把跟卓慕秋拼斗的经过,从头到尾一丝儿也没隐瞒地说了一遍。
显然,他并不怕严寒贞知道他在外头拈花惹草,另有女人。
静静听毕,严寒贞道:“他既然闭了你两处穴道,你是怎么回来的?”
西门厉倏然一笑,笑得颇为得意,道:“我习了‘血花录’上所载武学,穴道虽不能移位,但却能以真气鼓起肌肤护穴,他以为他点了我两处穴道,其实他根本没能闭住我的穴道。”
严寒贞道:“那你当时为什么不再跟他……”
西门厉道:“再跟他什么?明明白白地我不是他的对手,我还敢再跟他怎么样?好汉不吃眼前亏,我只有乖乖地听他的了。”
严寒贞道:“他呢,他现在在那儿?”
西门厉道:“还在苏曼云那贱货楼下。”
严寒贞一惊忙道:“万一要让他知道你跑回来了……”
西门厉阴阴一笑道:“这一点你大可以放心,这种事儿他怎么会跑到楼上看看去?他既然不能跑到楼上去看究竟去,就只有在楼下干守着了,当然,他迟早会发现苏曼云抱的只是个枕头,可是到那时候他再想找我……”
哼哼一笑,住口不言。
严寒贞似乎放心了,沉吟说道:“这就怪了,你怎么会不是他的对手……”
西门厉道:“还不是那册‘血花录’……”
“不,毛病不会出在‘血花录’上,”严寒贞摇头说道:“‘血花录’是人人皆知,人人梦寐以求的武学宝典,只参悟了‘血花录’上所载武学,便可天下无敌,称尊宇内,这是任何人都知道的,即使‘血花录’上所载武学是套骗人的东西,你本身的所学跟他也在伯仲间,断断不可能这么轻易地败在他手下。”
西门厉道:“那我就不明白是什么道理了,反正,我不是他的对手是事实,也许他有什么奇遇,学了比‘血花录’上所载武学还要高,还要奇绝的武功!”
严寒贞忽然冷笑一声道:“以我看不是这么回事儿。”
西门厉目光一凝,道:“那么你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严寒贞道:“还记得十丈飞红跑来找你拼斗,让你拿他试招这件事么?”
西门厉呆了一呆,旋即摇头说道:“你的意思我懂了,只是这么回事,十丈飞红沾血画下的那张图已经被我自小青手中夺下毁了……”
严寒贞冷笑一声道:“看来这是你糊涂,小青本身就够机灵的,跟着白娘子这么多年,还怕不学得更鬼更滑吗?焉知她不是已把那张图熟记脑中,然后故意冒杀身之险把那张图送到你面前来,让你自己亲手把它毁了,以免除你防范之心?”
西门厉呆了一呆,脸上变了色,良久方道:“是这样么,那丫头会这么鬼么?”
严寒贞冷冷一笑道:“你可是从门缝儿里瞧人,把人都瞧扁了,难道这世上只有你一个富心机,有心智不成?有道是:‘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卓慕秋既知己又知彼,焉有不胜的道理?”
西门厉脸色煞白,睁大了一双眼,道:“经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我跟他拼斗的时候攻势相当凌厉。一招一式无不是我那‘龙蛇十八式’刀法揉合了‘血花录’上所载的武学,可是都被他——化解了去……”
严寒贞道:“这不就是了么,卓慕秋他分明知己知彼,他是怎么能知彼的?毛病除了出在那张图上之外,还有别的么?”
西门厉两眼暴射凶光,霍地站了起来。
严寒贞忙站起拦住了他:“慕岚,你要干什么?”
西门厉狠声说道:“那贱丫头既能重给一张图交给卓慕秋,当日她分明是诈死,我去找她生劈了她去。”
严寒贞道:“你又糊涂了,你怎么知道她不是先绘下一张图交给了卓慕秋,然后才故意跑到你面前来的?”
西门厉为之一怔。
严寒贞接着说道:“即使她是诈死,凭你现在已被人尽知深浅,而且已被挫败过一次的一身所学,你还能往外头跑么?”
西门厉显然乱了方寸,刹时间像个泄了气的皮球,道:“那,那你说我该怎么办?躲着不出去?那不是办法,卓慕秋会找上门来的,再说我也不能这么示弱!”
严寒贞道:“大丈夫能伸能曲,有道是:‘君子报仇,三年不晚。’就暂时躲躲他又何妨,只要你能把‘血花录’上所载武学全部参透,卓慕秋自然得乖乖躺在你脚下,又何况一个差卓慕秋八丈远的鬼丫头小青。”
西门厉道:“你的意思是……”
严寒贞把一个诱人的娇躯贴了过去,贴在西门厉耳朵上低低说了一阵。
静听之余,西门厉一双眼瞪得好大,听毕,他笑了,一只手搂住了严寒贞的纤腰,另一只手在严寒贞脸蛋儿上轻轻拧了一把:“我的亲亲,还是你行。”
拧严寒贞脸蛋儿的那只手滑了下来,落向严寒贞那成熟而丰满的酥胸。
严寒贞抬手抓住了那只手,脸红红的往几上呶呶嘴,轻轻说道:“傻子,灯还亮着。”
西门厉两眼陡现异彩,那是难以抑制的欲火,他抬手一弹,灯灭了,小屋里刹时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了。
口 口 口
这是一座八角小亭。
名虽小亭,亭子可不小。
要以八仙桌来计算的话,亭子里足能摆上五张八仙桌。
亭子里有两个小摊儿。
一个卖酒,一个卖茶。
卖酒的也好,卖茶的也好,老板是一个人,一个人做两种生意,而且是就地取材,不怕风吹雨打太阳晒。
亭子里摆着五六张小方桌,小方桌周围摆着四张高板凳,两张桌子已经坐上了客人,客人共是六个,都是女的,而且年纪都不怎么大。
这六位女客一个是独自一个人,另五个是一伙。
那位单身女客穿一身雪白的裙褂儿,艳得醉人,美得迷人。
那五个一伙的都穿红色宫装,一个个身材都十分美好,只是脸上都蒙着一块轻纱,令人难窥庐山真面目,不过隐隐约约地可以看见一点脸部的轮廓,五张脸的轮廓都长得很好。
她五位唯一的不同处在她们的发型,有四位前头梳刘海儿,后头双髻高挽,斜斜地插着一枝凤钗。
这身装束,这身打扮,很惹眼,可是那白衣女子也好,卖茶酒的老板也好,始终没正眼看过她五位一下,想必是久走江湖,知道这个忌讳。
六位女客两桌.两张桌子上摆的各有不同,那位白衣女客桌上是一壶酒,两碟小菜。
那五位红衣女客桌上摆的则是一壶茶,五只茶杯。
两桌六个人都自己喝自己的,谁也没看谁一眼。
突然,那云髻高挽的宫装女子,抬眼往远处看了一眼。
接着,那单身的白衣女客也抬起了眼,她看的方向正是适才那云髻高挽的官装女子所看的方向。
那个方向出现一个小黑点,这小黑点移动的非常快,越来越大,看清楚了,那是一辆高篷黑马车,风驰电掣般,不过一转眼间已带着震耳的辘辘车声与骤雨般得得蹄声驰近了小亭。
突然,白衣女子站了起来,扬着玉手冲马车叫了一声:“呼延明!”
赶车的正是“霹雳斧”呼延明,他转眼一看,立即收缰停住了马车,道:“我当是谁,原来是白娘子,久违了。”
白娘子笑吟吟地道:“可不是许久不见了么,这—回你上那儿去了,条条路上看不见你的人影,下来喝两杯吧!”
呼延明摇头说道:“不了,我还有事儿。”
“哟,”白娘子瞟了他一眼道:“老朋友了,怎么这些日子不见,就变得生份起来了,难道还要我过去搀你下来不成么?”
呼延明道:“不是生份,我真是有事……”
忽听车里传出了西门飘的话声:“一路到如今,难得遇见几个朋友,你就下去坐坐吧,也好顺便打听打听咱们要找的人。”
十丈飞红在车里可揪紧了—颗心,可是他又不能拦阻。
呼延明恭应一声跳下了马车。
白娘子可诧异地直往马车上看,容得呼延明走近,她低声问道:“呼延明,你什么时候当了人的车把式,车里是那位大人物啊?”
呼延明笑笑说道:“说来话长,坐下再说吧。”
他坐了下去,白娘子要来一付杯箸给他倒了杯酒,呼延明喝了一口酒之后才道:“车里是我的主人,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
白娘子眉锋一皱道:“你怎么雷声大,雨点儿小啊,这用你说,我还不知道车里坐的是你的主人?我是问他是谁?你‘霹雳斧’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怎么会……”
呼延明截口说道:“我再告诉你一点,他是个远比我来头大的人物,要不然我呼延明不可能做他的车把式为他赶车,是不?”
“废话,”白娘子柳眉一竖,轻轻地嗔叱了一声,道:“我还不知道他远比你来头大?我是问……”
呼延明道:“你最好别再问了,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
白娘子眉锋皱深了三分,一点头道:“好吧,我不问了,谁叫咱们是老朋友,多少日子没见面,一见面就闹别扭未免说不过去,不过我要告诉你,你用不着这么神秘兮兮的,迟早我会把车里的那位摸的一清二楚。”
呼延明笑笑说道:“那是你本事大,你打听出来的,不是经由我嘴里说出来,跟我没关系。”
白娘子狠狠地看了他一眼道:“那么你这一回都跑那儿去了,这总可以说吧?”
呼延明倏然一笑,举杯喝了口酒道:“白娘子的心智不亚往昔,我要是告诉你我这一回在那儿,不就等于告诉你车里那位是谁了么?”
白娘子脸一红,咬牙轻骂,娇媚毕露:“死鬼,你可是学机灵了……”
呼延明笑了。
白娘子话锋忽转,道:“那么,我刚才听车里那位说,要你顺便打听个人,这……”
呼延明一点头道:“这能说,跟人打听人还不能说,那还打听什么?”
白娘子道:“说得就是嘛,那,车里那位让你打听的人是谁呀?”
呼延明道:“神剑’,‘魔刀’,‘霹雳斧’,我打听的是那中间一个!”
白娘子道:“西门厉?”
呼延明点道说道:“不错。”
白娘子眨动了一下美目道:“打听他什么?”
呼延明道:“打听他行踪何处!”
白娘子道:“打听他行踪何处?干什么?”
呼延明看了她一眼,道:“这我也不能说。”
白娘子柳眉一竖,道:“姓呼延的,别忘了你是打听人的,这不能说,那也不能说,既然什么都不能说,那你何必找人打听?老实告诉你,我知道西门厉的行踪,放眼当今也恐怕没人比我更清楚,你不告诉我为什么找他,你就另问高明去?”
呼延明目光一凝,道:“你知道西门厉的行踪?真的?”
白娘子道:“骗你干什么,我告诉你个地方,你要在那儿找不到西门厉,可以唯我是问!?呼延明沉默了一下,微一点头,道:“白娘子,我算是服了你,你可比往昔刁多了,好吧,我告诉你,有人怀疑西门厉是昔日‘天魔教主’西门飘的儿子,我这位主人急着找他,就是为了看看他究竟是不是西门飘的儿子。”
白娘子说道:“是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他是不是西门飘的儿子,跟你这位主人有什么关系?”
“是这样的,”呼延明道:“‘魔刀’西门厉以刀法着称,他要是西门飘的儿子,他的刀法就是正宗的‘龙蛇十八式’我这位主人也擅刀法,而且早就想见识见识这套‘龙蛇十八式’,你明白了吧?”
白娘子的一双目光投向那停在几丈外的马车,然后又从那辆马车上移注到呼延明脸上,深深一瞥,旋即点头说道:“是这样么?那你这位主人为什么不直接找西门飘?”
呼延明道:“这位‘天魔教主’早在十几年前就失踪了,要是你能告诉我他现在什么地方,我这位主人当然愿意直接找他。”
白娘子没说话,沉默了片刻之后突然说道:“告诉你那位主人,到‘剑庄’去找吧,找卓慕岚要西门厉,绝错不了。”
呼延明怔往了,道:“找‘剑庄’卓慕岚要西门厉?你……”
白娘子道:“我仍是那句话,绝错不了,要是有一点差错,你可以唯我白娘子是问!”
那五位红衣女客站起来出亭而去。
呼延明诧异欲绝地望着白娘子,方待再问。
只听车里传出了西门飘的话声:“呼延明,够了,走吧,欠这位姑娘的这份情,容我异日再行偿还!”
呼延明恭应一声,向着白娘子一抱拳,道:“咱们后会有期。”
腾身一掠上了车辕,抖缰挥鞭,赶着马车疾驰而去。
望着那飞也似远去的马车,白娘子那娇艳欲滴的娇靥上,浮现起一丝懔人的森冷笑意,道:“西门厉,是你不仁,别怪我不义!”
她丢下酒资,站起来追马车去了。
西门厉怎么得罪了她?大半是为那一个情字。
古来这个“情”字救过不少人,可也害过不少人。
口 口 口
马车往前疾驰。
十丈飞红一颗心揪得紧紧的。
这是上“剑庄”找西门厉去,除非到时候他不下车,要不然非被西门厉一眼认出他是谁来不可。
再等西门飘跟西门厉父子相认,他这条命又要交到姓西门的手里了。
难不成他该死在姓西门的刀下?他这里心念转动,正在思忖对策。
只听西门飘开口问道:“呼延明,你知道不知道去‘剑庄’的路?”
呼延明在车外应道:“去‘剑庄’的路属下是知道,只是属下有一点不明白?”
西门飘道:“为什么上‘剑庄’找那卓不凡的儿子要西门厉?”
呼延明道;“正是。”
西门飘那里迟疑着尚未说话。
十丈飞红心里忽然一动,忙道:“这不难明白,只要略为想一想当年,也就不足为奇了。”
西门飘转眼望向了他,道:“只要想一想当年就不足为奇了?你这话什么意思?”
十丈飞红道:“请问城主,城主当年是受了谁的害?”
西门飘道:“卓不凡那匹夫啊。”
十丈飞红道:“这不就是了么,当年卓不凡害了城主,而如今卓不凡的儿子又要害城主的后人,这不就很明白了么?”
西门飘两眼精芒一闪,道:“你说卓不凡的儿子要害西门厉,那西门厉确是我失散多年的爱子?”
十丈飞红道:“属下是这么推测,不过属下这推测却是根据事实,以属下看必然是西门厉知道他是城主的后人,必然知道卓不凡当年害了城主,当他挟怒往‘剑庄’找卓不凡的后人寻仇的时候,失陷在‘剑庄’,落进了卓不凡后人的手里!”
西门飘道:“西门厉怎么知道他是我的后人,又怎么知道当年是卓不凡害了我。”
十丈飞红道:“城主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这前因后果别人或许不知道,夫人总不会不知道吧?”
的确,十丈飞红这推测的的确确合情合理,对一个不明内情的人来说,也的确只有这一种可能。
西门飘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但两眼之中的绿光却为之大盛,只听他冰冷的说道:“呼延明,‘剑庄’离这儿还有多远?”
呼延明在车外应道:“回城主,约莫还有十几里路。”
.西门飘道:“我限你在太阳偏西之前赶到。”
呼延明恭应一声,听得皮鞭几声脆响,马车顿时又快了不少。
十丈飞红心念转动之间又道:“要是属下的推测不错的话,稍时到了‘剑庄’找卓慕岚要人的时候,城主还不能报出姓名,让卓慕岚知道城主是谁呢。”
西门飘扭过头来,那两眼绿光直盯在十丈飞红脸上,道:“怎么?”
十丈飞红道:“城主请想,要是让卓慕岚知道城主是谁,他会把西门厉交出来吗……”
西门飘冷哼一声道:“我不怕他不交,他若是不交出西门厉来,我夷平他的‘剑庄’,杀他个鸡犬不留。”
十丈飞红道:“恕属下直言一句,城主这是意气用事,要是让他知道城主就是当年的‘天魔教主’西门飘,他马上会想到城主是为寻仇而来,交不交出西门厉,他‘剑庄’的命都是一样,既然这样,他何必交出西门厉来,再说他要是以西门厉为胁,城主投鼠忌器,又能拿他‘剑庄’怎么样,岂不是白跑一趟?以属下看白跑一趟还算事小,打草惊蛇让‘剑庄’有了准备,把西门厉移往别处,或者是做出点更狠的,那才算事大。”
西门飘静听之余,两眼绿光连闪,他没说话,直点头,过了一会儿才道:“对,对,想不到我救你救对了,或许是我这一念仁慈,上苍给我的报偿,让我得了你这么一个富心智的下属,只要你的推测没错,只要我能从卓不凡的后人手里救出我的儿子来,我马上擢你为我的侍卫统领,他日我再收有人手,一概归你指挥归你管。”
十丈飞红道:“谢谢城主恩典,只是属下不敢奢求这么多,但求能保住一命,属下也就知足了。”
西门飘自然明白他何指,道:“这个……好,既然你为救我的儿子尽过心,尽过力,我的儿子又为什么不能给你这个报偿,你放心,我绝不会让我的儿子再动你就是。”
十丈飞红道:“谢谢城主,属下会感激城主一辈子。”
口 口 口
呼延明车赶得不错,尽管马车奔驰如飞,坐在车里却是觉不出有什么颠晃。
半晌过后,只听呼延明在车外说道:“禀城主,已经看见‘剑庄’了。”
西门飘的两眼之中腾起了懔人的杀机,道:“看看还有多远?”
呼延明道:“不到半里……”
西门飘道:“于金刚才说的话,你都听见了么?”
呼延明道:“回城主,属下都听见了。”
西门飘道:“记住,只许说我是‘白龙堆’前古迷城的城主,不许说出我是当年的‘天魔教主’西门飘,好,现在把马车缓下。”
呼延明恭应一声,马车立即减速慢了下来。
西门飘道:“于金,你熟知‘剑庄’么?”
十丈飞红心想:应该可以算得上熟知了……
、心里这么想,口中应道:“属下知道‘剑庄’,也知道‘剑庄’卓家名满天下,可却从没来过‘剑庄’,甚至连‘剑庄’门朝那个方向开都不知道,城主不知道,‘剑庄’的规矩大着呢,闲杂人等一向不许近‘剑庄’百丈……”
西门飘道:“那么我的座车已进入‘剑庄’百丈之内,为什么不见有人喝止?”
十丈飞红呆了—呆道:“这个属下就不清楚了!”
嘴里虽然这么说,心里却不禁暗想:对啊,这辆马车已然进入了“剑庄”百丈内,为什么不见有人现身阻拦,莫非卓慕秋已把西门厉杀了,真要是这样的话,那可真是大快人心,一了百了,自己这身伤也没有白受……
可是转念一想,又觉不对,即使是卓慕秋借着那张图占了上风,杀了西门厉,卓慕秋必然会回到“剑庄”,如今这辆马车直闯“剑庄”百丈,“剑庄”也一定会有个人现身问问。
他这里正自心念转动,百思莫解。
只听车辕上呼延明恭声道:“禀城主,‘剑庄’已经到了。”
随着他这句话,马车也停下了。
西门飘道:“庄外有人么?”
呼延明道:“回城主,没看见有人。”
西门飘冷哼一声道:“庄门呢,是关着还是开着?”
呼延明道:“回城主,庄门关着。”
西门飘转望十丈飞红道:“你看这是怎么回事儿?”
十丈飞红比他还纳闷,摇摇头,道:“属下不敢说……”
心里忽然一动,道:“会不会是卓慕岚知道城主还健在,他怕城主到‘剑庄’来找他,已经跑了。”
西门飘摇头说道:“不可能,当今世上除了你跟呼延明之外,不可能再有第三个人知道我还在!”尸十丈飞红道:“那属下就不知道……”
西门飘冷哼一声道:“呼延明,你下去看看,必要的时候用你那把利斧劈开他的庄门。”
呼延明刚恭应一声,忽又听他一声沉喝:“站住。”
一阵衣袂飘风声掠了出去。
想必是呼延明有所发现扑了过去。
西门飘伸手撩开了车篷,他看见了,十丈飞红也看见了,马车停的地方就在‘剑庄’那大门口,十丈飞红远远站在庄西围墙下,他身前站着五个红衣女子。
西门飘怔了一怔道:“这是谁,是‘剑庄’的人么?”
十丈飞红心里一跳道:“属下不清楚。”
他知道眼下五个红衣女子是什么人,他听佟福说过,可是为了怕稍时“海角红楼”的这五位找上西门飘,说出到“剑庄”来的原因时,惹得西门飘动了疑,所以他干脆来个不知道。
只听西门飘道:“要是‘剑庄’的人,她们怎么这种打扮,要不是‘剑庄’的人,她们到‘剑庄’来干什么……”
他这里话声未落,呼延明那里已跟五个红衣女子动上了手,一名前梳刘海儿,后挽双髻的红衣少女香袖飘扬向着呼延明拂了过去。
呼延明纵身倒退。
西门飘两眼绿芒一闪,冷哼说道:“没用的东西,手使一把利斧,却连个女子的衣袖都不敢碰,于金,跟我下去。”
未见他作势,他已然身躯飘起,平平地射出了马车,如鸟飞行般向着呼延明那边直掠过去。
十丈飞红这些日子来在车中经西门飘的每天擦药,一身伤势已好了十之八九,他本想赖在车上不下去的,可是现在西门飘召他同行,他不得不下去,只好钻出马车掠厂过去。
这时候西门飘已然掠近,只听呼延明喝道:“城主小心,她们擅施毒。”
西门飘掠势……顿。立即落在地上,敢情他有腿,不但有腿,而且一双腿既瘦且长。
西门飘那张脸吓人,十丈飞红这张脸也好看不到那儿去,只听适才那攻呼延明的红衣少女一声惊叫,立即退了回去。
西门飘冷哼一声道:“老夫是人,又不是鬼,你怕什么?”
转眼望向呼延明,道:“怎么回事,她们是干什么的?”
呼延明微一躬身道:“回城主,属下还没问清她们的来路,不过她们是从‘剑庄’里翻墙跳出来的。”
西门飘立即转望那五个红衣女子,一双冰冷阴森懔人的目光落在那云髻高挽红衣女子的覆面轻纱上,道:“看样子你像是个头儿。”
那云髻高挽红衣少女冷然说道:“不错,她四个是我的侍婢,怎么样?”
西门飘道:“那最好不过,你既是她们的主人,老夫就找你说话,答老夫问话,你们是干什么的?”
那云髻高挽红衣少女道:“你们又是干什么的?”
西门飘道:“老夫‘白龙堆’前古迷城的城主,这两个是老夫的左右。”
十丈飞红真恨不得说声:“我们这位城主就是前‘天魔教主’西门飘。”
云髻高挽红衣少女道:“‘白龙堆’前古迷城?我怎么没听说过有这么一个地方?”
西门飘冷冷说道:“那是你孤陋寡闻,答老夫问话,你们是干一名后挽双髻的红衣少女突然说道:“我们不管你是什么的的城主,你对我们姑娘说话最好客气一点儿……”
西门飘两眼绿芒暴射,直逼了过去,道:“你一个丫头角色,不配老夫动手,要不然……”
那云髻高挽红衣少女道:“要不然怎么样?”
西门飘道:“要不然老夫就一掌毙了她。”
那云髻高挽红衣少女冷笑一声道:“好横啊,你试试看。”
适才那后挽双髻的红衣少女道:“婢女听说只有吃过人肉的人两眼才会发绿,他吃过人肉,而且八成儿是横人肉,怎么不横!”
西门飘怒哼一声,衣袖一抖,拂了过去。
他内功造诣惊人,这一拂之势威力千钧,一片排山倒海般劲气向着后挽双髻的红衣少女扫了过去。
那云髻高挽红衣少女冷冷一笑,也抖袖飘扬迎着西门飘这一拂之势拂了一拂。
呼延明忙叫道:“城主,小心毒!”
西门飘一个身躯突然横移三尺,他躲开了云髻高挽红衣少女的一拂,那后挽双髻的红衣少女也同时躲开了他一拂。
西门飘躲开一拂之后冷然说道:“当世之中擅于用毒的没几家……”
云髻高挽红衣少女道:“在这仅有的几家之中,应以‘海角红楼’为最。”
西门飘两眼厉芒一闪,旋即呆了—呆道:“你们是‘海角红楼’的人?老夫怎么没想起你们是‘海角红楼’的人……”
话声忽转冰冷道:“你‘海角红楼’的人素来不进中原,如今你们不但进了中原,而且跑到了‘剑庄’来,你们是来干什么的?”
那云髻高挽红衣少女道:“是谁定的规矩,我们‘海角红楼’的人不许到中原来?又是谁定的规矩,我们‘海角红楼’的人不许到‘剑庄’来?难道只许你们来,不许别人来?”
西门飘猛吸一口气道:“小姑娘,你最好客客气气,老老实实地回答老夫的问话……”
那云髻高挽红衣少女道:“要是我不客气,不老实呢?”
西门飘道:“那是你逼老夫动手……”
“逼?”云髻高挽红衣少女冷笑一声道:“说得好,刚才我这侍婢也逼你动手了么?自己对人这么横,却叫人对你客气,你通不通礼数?”
西门飘纵横半生,何曾受过这个,尤其是让一个年轻轻的女孩子家当面奚落。
可是他却忍了,十丈飞红心里明白,他是怕“海角红楼”那防不胜防,使得武林中人谈虎色变的“毒”。
西门飘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点点头,道:“好,小姑娘,算老夫理曲,现在老夫客客气气地问你,你们到‘剑庄’来是干什么的?”
那云髻高挽的红衣少女道:“这还差不多,我们到‘剑庄’来是来找卓慕岚要西门厉的。”
十丈飞红心里一跳,暗道:行了,开了头了。
呼延明脸色为之一变。
西门飘呆了一呆,道:“你们也是到‘剑庄’来找卓慕岚要西门厉的?”
那云髻高挽红衣少女道:“不错,不行么?”
西门飘道:“你们到‘剑庄’来找卓慕岚要西门厉是为了什么?”
十丈飞红暗道:看不出这老儿倒挺镇定,挺会装的。
那云髻高挽红衣少女道:“这个么,私事,不足为外人道。”
西门飘道:“这么说你是不肯说。”
那云髻高挽红衣少女道:“可以这么说。”
西门飘道:“小姑娘,老夫现在可是客客气气地问你话。”
十丈飞红心想:还问什么,你不比谁都清楚?云髻高挽红衣少女道:“我非得什么都告诉你不可么?”
西门飘道:“老夫也是来找卓慕岚要西门厉的,既然也有别人要找卓慕岚要西门厉,老夫不能不问个清楚。”
云髻高挽红衣少女道:“你是来找卓慕岚的,我也是来找卓慕岚的,我都没有问你为什么找卓慕岚要西门厉,你又为什么要问我找卓慕岚要西门厉的目的何在?”
这位姑娘词锋相当犀利,既然怕毒,西门飘就不能让双方在言谈之间弄僵,他只有移转话锋问道:“你进过‘剑庄’了,是不?”
云髻高挽紅衣少女道:“不错,事实上你这位下属也看见我从‘剑庄’里出来的!”
西门飘道:…你找到卓慕岚了么?”
云髻高挽紅衣少女摇摇头,道:“没有。”
西门飘道:“他不在庄里么?”
云髻高挽红衣少女道:“大半是的,要不,我怎么会找不到他。”
西门飘道:“他上那儿去了?”
云髻高挽红衣少女道:“你问我,我问谁?你想知道他上那儿去了,不会进去问他卓家的人么?”
西门飘道:“你问过他们卓家的人么?”
云髻高挽红衣少女道:“我想问,可是我没办法问。”
西门飘惑然说道:“这话什么意思?难道谁不让你问,难道他们听不懂你的话?”
云髻高挽红衣少女道:“我告诉你,你可别害怕,卓家的人都死了,没一个活口。”
十丈飞红心头猛地一震,一声惊呼几几乎脱口而出。
西门飘呆了一呆,脸上马上变了色,道:“怎么说,卓家的人都死了,没有一个活口?这是谁……”
云髻高挽红衣少女道:“想知道是谁下的毒手,你进去问问他们吧,也许你能让他们开口说话,我是没那个能力,我还有别的事儿呢……”
扭过头去道:“小萍,咱们走吧。”
她迈步要走。
呼延明一横利斧拦住了她,道:“慢着。”
云髻高挽红衣少女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还不能走么?”
呼延明冷笑一声道:“半日前我跟人打听西门厉行踪的时候,你们也在那座亭子里,当我问出何处可找到西门厉的时候,你们马上离桌出亭走了,如今你们又先我们一步抵达‘剑庄’,‘剑庄’的人却又没剩下一个活口,现在想想实在让人动疑。”
西门飘脸色又是一变道:“呼延明,你怎么说?当时她们也在那座亭子里。”
呼延明道:“回城主,是的!”
西门飘两眼绿光暴射,直逼云髻高挽红衣少女道:“小姑娘,你怎么说?”
云髻高挽红衣少女道:“我怎么说?八成儿你们以为卓家的人是我杀的,我这么说,我进去的时候他们已死了快一天了,你相信么?”
西门飘冷笑一声道:“这是假不了的,呼延明,你进去看一看去。”
呼延明恭应一声,腾身掠进了“剑庄”,转眼工夫他又从“剑庄”里掠了出来,一躬身道:“禀城主,卓家的人是中毒死的……”
西门飘两眼绿光暴射。
十丈飞红暗道:卓家的人是中毒死的,那不是卓慕秋下的手,卓慕秋不会用这种手法,他也不会滥杀卓家的人。
只听呼延明接着说道:“只是,卓家这些人确实死了有一天了。”
西门飘为之一怔。
云髻高挽红衣少女冷然说道:“听清楚了,我或许说话虚而不实,你们这位下属说话应该实而不虚。”
带着四个侍婢袅袅行去。
十丈飞红心里好急,他真想叫一声:“别走,西门飘就在你眼前!”
可是这一声他却喊不出来。
他并不是怕死,十丈飞红不是个怕死的人,他要贪生怕死,也不会把生死置于度外,跑去探西门厉的武功深浅以及招式路数了。
他只是怕“海角红楼”这五位奈何不了西门飘,而且旁边还有个在当世之中名列第三的“霹雳斧”呼延明,万一“海角红楼”
这五位奈何不了西门飘,那岂不是功亏一篑,白赔上一条性命。
“海角红楼”的五位走了,西门飘没动,当然,十丈飞红更不会动。
半晌,才听西门飘道:“这是谁下的毒手……呼延明,你认识卓慕岚么?”
呼延明道:“属下认识,那些僵直的尸体里没有卓慕岚!”
呼延明这个人不怎么样,当初他曾经为严寒贞抱不平,在半路上截卓慕秋,现在他却反过来帮西门飘找卓慕岚的麻烦。
只听西门飘颤声说道:“可曾看见‘魔刀’西门厉?”
虎毒不食子,即使是再残暴的人,他也会爱护他的骨肉的。
呼延明道:“属下虽没见过‘魔刀’西门厉,可是看‘剑庄’里那些僵直的尸体,属下敢说里头没有一个是‘魔刀’西门厉。”
西门飘道:“你是凭什么……”
呼延明道:“西门厉号称‘魔刀’,大凡这种高手都有一种懔人的杀气跟不同常人的气度,而‘剑庄’里的那些尸体个个都是庸俗之辈,所以属下敢说西门厉没在里头。”
事实上呼延明说的不错,大凡这种人都有一种逼人的杀气,就是死了也一样,尤其被人毒死是凶死,临死以前一定有挣扎,当他挣扎的时候,那股子杀气—定会聚于眉宇之间,人死了,这股子杀气是一时半会儿不会消散的。
—刹时间西门飘像变得十分软弱,他轻轻“哦”了一声,点着头,道:“那就好……”
呼延明道:“城主,现在……”
西门飘道:“自然是找卓慕岚!”
呼延明道:“以属下看,与其毫无线索,茫无目的地到处找,不如在‘剑庄’附近守候个一两天。”
西门飘微楞说道:“守候个一两天?守候什么?”
呼延明道:“找线索,守候那可疑的人。”
西门飘两眼绿芒一闪,道:“我被困在迷城这么多年,武功虽然因祸得福,有所精进,可是这心智却变迟钝了,于金不错,看来你也不错,好,我就听你的,姑且在这‘剑庄’附近守候个一两天。”
话落,抬眼四下扫视。
十丈飞红知道他在看什么,上前一步道:“城主,这‘剑庄’附近没有绝佳的藏身地,大半这是卓不凡当初盖这座‘剑庄’时,为防外人潜进‘剑庄’,把附近一带可资掩蔽身形的东西除掉了,以属下看咱们不如索性进‘剑庄’里守候去,城主也可以有个歇息地儿。”
西门飘一点头道:“好主意,走,呼延明把车赶进去。”
他腾身掠起,先近了“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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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夜,子时。
一条颀长的黑影出现在茫茫的夜色里。
他洒脱而缓缓地走着,腰间悬挂着一口长剑。
子时正,他恰好到了“剑庄”后门。
“剑庄”今夜是那么的寂静,静得跟死了一样。
卓慕秋站在“剑庄”后门外,静静地守候着,表面上,他显得很平静,可是“剑庄”给与他的心灵创伤,是永远也无法平复的。
他又一次地来到“剑庄”,他生于“剑庄”,长于“剑庄”,只是此刻的“剑庄”在他眼里却是陌生的。
“剑庄”的夜色是那么静,静得出奇,静得让卓慕秋心里起了疑。
“剑庄”虽不是什么龙潭虎穴,但它名震遐迩,它所以名震遐迩,是因为“剑庄”的人,人人都有一身很好的武功,一流的高手,他并没有掩蔽自己的身形,是散步也似明明白白地走着来的,都逼到了“剑庄”后门,“剑庄”里怎会一点动静都没有。
突然间,卓慕秋脑海里泛起一个念头。
西门厉跑了,带着他那娇妻跑了。
并不见得是怕,而是识时务,好汉不吃眼前亏。
明知不敌,何必作无谓牺牲?
西门厉虽是卓慕秋的仇敌,可是卓慕秋相信西门厉并不是怕他,因为他知道西门厉的深浅,他知己知彼。
他认为西门厉是个智者。
他挟着搏胜余威而来,杀气正浓,锐气正盛,这种气势不可轻攫,所以西门厉避了,是暂时的,也是一种战术,一旦等他杀气消敛,锐气衰减,他不用找西门厉,西门厉自然会出现在他眼前。
他确信西门厉是暂时的避开了,而且把“剑庄”的人都带走了。
严寒贞或许知道西门厉为什么避开,只不知道西门厉对闵天铎编的是什么理由。
纵虎归山,后患无穷,他知道,西门厉只躲过这一次,再来时必然挟千钧之威,而且在出手的招式上也一定会有所改变,到那时候他十之八九不会是西门厉的敌手,他现在觉得昨天不该放了西门厉改订今夜之约,可是他并不后悔。
现在他唯一该做的,就是趁这机会求自己剑术上的精进,他担心那是白费,因为西门厉握有一册“血花录”,不过他是不得不尽心力。
他向着那静静矗立在“剑庄”内的飞檐狼牙投过一瞥,转身要走。
蓦地,一声冰冷沉喝从“剑庄”里传了出来:“你还想走么,站住。”
“剑庄”里,电一般地冒起了两条黑影,半空中疾射,双双落在了卓慕秋面前,一个是“霹雳斧”呼延明,一个是十丈飞红。
十丈飞红跟呼延明一见卓慕秋,俱都一怔,显然两个人隐在“剑庄”里虽都看见后门口来了人,可都没想到来人会是卓慕秋,十丈飞红一怔之后,马上就开始盘算他该怎么做。
只听呼延明冷笑说道:“原来是阁下你啊,真没想到,真没想到。”
卓慕秋一见两人,心里的诧异比两人犹甚,他绝没想到“剑庄”里头还有人,而且呼延明竟然会到“剑庄”里。
他觉得呼延明身旁这个满脸伤痕,面日全非的人看上去甚为眼熟,可就一时想不起在那儿见过。
这时候他也没工夫多想了,当即说道:“我也没想到你‘霹雳斧’会在‘剑庄’里,你不是到‘大漠’去了么,什么时候回来的?”
呼延明冷冷说道:“回来些日子了,说起来我还得感谢你,我这一趟到前古迷城倒是因祸得福!”
卓慕秋道:“是么?”
“怎么不是?”
十丈飞红插了嘴,道:“‘霹雳斧’已蒙我家城主收在身边,现在是我家城主的车前侍卫,今非昔比,你要小心了。”
他这是提醒卓慕秋。
卓慕秋一怔道:“城主,那位城主?”
十丈飞红道:“自然是前古迷城的城主,你见过,并不陌生!”
卓慕秋“哦”地一声,转望呼延明道:“我没想到阁下曾几伺时居然成了前古迷城里那个怪人的车前侍卫,‘霹雳斧’居然也会向人低头……”
呼延明冷然说道:“这没有什么,我家城主修为高深,功参造化,我不是敌手,理应臣服,再说我家城主跟你卓家有血海大仇,我也正不满你这个卓家后人的心性为人,可说是情投意合,同仇敌忾,所以……”
卓慕秋道:“呼延明,你我之间并无过节,所谓不满我卓慕秋的心性为人,只怕是你误信别人谣言,误中……”
呼延明冷笑一声,道:“我又不是三岁孩童,岂会轻易相信谣言,你把爱你良深的严寒贞丢在‘剑庄’里不管,在外头跟一些连青楼妓女都不如的贱女人鬼混,这总是实情。”
卓慕秋摇摇头道:“呼延明,你不明白内情,这件事也不是三言两语所能解释清楚的……”
呼延明道:“你不必多费唇舌,我不听,你的所作所为人所共知,问遍武林那一个不知道卓三少天生情种,风流成性,那一个不知道你卓三少沾尽胭脂,到处留情……”
“好了,好了,呼延明,”十丈飞红突然说道:“净说这些有什么用?你认为是事实,他说是误会,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何时算了?城主还在里头等咱们呢,说正经事吧。”
卓慕秋听得一怔道:“怎么,前古迷城里那个怪人也到中原来了。”
十丈飞红道:“卓三少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霹雳斧’是我家城主的车前侍卫,他现在人在‘剑庄’之后,我家城主又岂会远在大漠里?不妨告诉你,我家城主不是别人,他就是昔日‘天魔教’的教主西门飘,也就是‘魔刀’西门厉的生身之父,你听明白了么?”
卓慕秋听得心神连震,点头说道:“原来如此,怪不得西门历当日把我骗到前古迷城去……”
十丈飞红道:“你冤枉西门厉了,西门厉当日只知道前古迷城里住位武功奇高,性情怪异的奇人,并不知道那就是他的父亲,他只以为他的父亲早在当年已死在令尊手下,我家城主原也不知道他的妻儿还在人世,这趟到中原来只是为找令尊雪报当年之仇,到了中原之后才知道中原有个‘魔刀’西门厉。”
“不,”呼延明道:“中原有个‘魔刀’西门厉,是我在前古迷城告诉城主的,城主这趟到中原来,主要还是为的找寻失散多年的妻儿,既然到中原来了,卓不凡当年谋害城主的血仇当然也要报上一报。”
十丈飞红道:“反正城主这趟到中原来是为寻找妻儿,也是为了报仇,卓慕秋,当年在前古迷城里是你命大没有报出你的姓名,要不然早在当年你就死在前古迷城里了,我家城主听说西门厉为令兄卓慕岚困在‘剑庄’里,所以兼程赶到‘剑庄’来,那知赶到‘剑庄’之后,‘剑庄’已生变故,屋里伏尸处处,独不见令兄嫂跟西门厉的踪影……”
他这是指点卓慕秋,既然西门飘听说西门厉被卓慕岚困在“剑庄”里,不妨将计就计,索性把卓慕岚跟西门厉当成两个人,把这件事推到卓慕岚身上,让他们来个自相残杀,也是告诉卓慕秋“剑庄”已生故变,并不是西门飘干的,不必为这件事跟西门飘纠缠。
奈何卓慕秋一时没听出他来,而且一听“剑庄’’发生变故,伏尸处处,就听不下去了,当即惊声截口说道:“慢着,慢着,你说‘剑庄’发生了变故,伏尸处处?”
“是啊,”十丈飞红道:“这些人是中毒身死的,独不见令兄嫂跟西门厉的踪影……”
卓慕秋机伶一颤,闪身就要往“剑庄”闯。
十丈飞红横身拦住了他道:“慢着,你要干什么?”
卓慕秋道:“我要进去看看,不行么?”
十丈飞红道:“进去看看当然可以,我家城主正愁找不着他仇家的后人呢,只是我家城主现在‘剑庄’里,‘剑庄’已算不得你卓家的了,必须等我们进去通报后才能容你进去,呼延兄,进去为他通报一声!”
呼延明没想到那么多,他做梦也没想到这位于金别有用心,当即腾身掠进了“剑庄”。
十丈飞红把握这不再良机,忙压低话声道:“三少,是我,金羽,请盘算一下,能应付就进去,否则就赶快走!”
卓慕秋猛然一怔,刚要说话。
人影一闪,呼延明已从“剑庄”里掠了出来,冷冷说道:“进去吧,我家城主等着你呢。”
卓慕秋把要说的话又咽了下去,望着十丈飞红脸上的伤痕,心里一阵刺痛,他二话没说,迈步往“剑庄”那两扇后门行去。
十丈飞红冷笑一声道:“咱们城主自到中原以后还没试过刀呢,卓不凡虽然死了,找他的后人也是—样,呼延兄,咱们看好了他,别让他临时生怯意跑了。”
他迈步跟了过去。
呼延明当了真,也紧迈一步跟了上去。
卓慕秋到了两扇后门前,伸掌震开了两扇门,一步跨了进去。
进后门再看,“剑庄”后院里亭台如昔,景色依旧,只是黑忽忽的,没点一盏灯一片火。
在靠西那一座朱栏碧瓦的八角小亭,孤伶伶地坐着个人,只这么一个人,为“剑庄”后院,凭添了懔人的寒意跟逼人的杀机。
这个人,长发,黑袍,疤痕纵横,丑陋可怕的一张脸,卓慕秋一眼便看见了,也一眼便认出正是他在大漠前古迷城所遇,差点没把他困在前古迷城里的那个残暴凶狠,武功奇高的怪人。
他看见西门飘,西门飘也立即把一双惨绿目光投射过来。
卓慕秋走得很慢,右手垂在剑柄附近,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
他到了小亭前,十丈飞红跟呼延明就站在他身后,一个在左,一个在右,没有往前去。
卓慕秋在小亭石阶下停步,望着西门飘,淡然开口说道:“我没想到你就是当年的‘天魔教主’,‘魔刀’西门厉的父亲西门飘。”
西门飘冷冷说道:“我也没想到你就是那无耻匹夫卓不凡的孽种,要不然当日我说什么也不会让你逃出前古迷城去。”
卓慕秋道:“先父已然过世,对一个已经入了土的人,嘴上不必太损,不管你跟先父之间有什么仇怨,我一概接下,无论动什么,我也一概奉陪,我只希望你不要再口出恶言,那有失你‘天魔教主’的身份。”
西门飘两眼绿芒暴射,霍地站了起来。
十丈飞红及时说道:“城主,他那个兄长的去处,咱们还不知道呢。”
西门飘缓缓坐了下去,道:“今夜我必杀你……”
卓慕秋道:“我看得出,你的杀机已经达到了极限。”
西门飘微一点头道:“你既然明白就好,先把你兄长的去处告诉我。”
卓慕秋道:“你以为他带走了西门厉?”
西门飘道:“不错,难道不是?”
卓慕秋道:“你听谁说西门厉人在‘剑庄’?”
西门飘道:“一个女子……”
呼延明道:“竹楼玉姬白娘子。”
卓慕秋倏然一笑道:“失宠人的报复,白娘子的心胸何其这般狭窄,心肠何其这般狠毒?呼延明,她怎么告诉你的?”
呼延明道:“她说只到‘剑庄’问问卓慕岚,就能找到西门厉。”
卓慕秋道:“话是不错,她告诉你的也是实情,只是你没能明白她的意思,找卓慕岚问问就能找到西门厉是不错,西门厉原在‘剑庄’也不错,只是卓慕岚并没把西门厉困在‘剑庄’里,实际上卓慕岚跟西门厉是一个人!” 呼延明跟西门飘俱都为之一怔。
呼延明叫道:“怎么说,卓慕岚就是西门厉……”
十丈飞红“哈”地一声道:“卓慕秋,难怪我这位呼延兄不满你的心性为人,你果然满嘴里嚼舌头胡说八道,卓慕岚叫卓慕岚,西门厉叫西门厉,姓名不同,长得也不一样,他们两个怎么会是一个人,想护自己的兄长也不是这么个护法的!”
西门飘一点头道:“原来如此……”
卓慕秋当即把卓慕岚为什么会是西门厉的原因,以及如何发现卓慕岚就是西门厉的经过颇为详尽的说了一遍,最后说道:“我说的是实情实话,信与不信那就在你了。”
十丈飞红站在他身后不但诧异而且着急,卓慕秋把话说完,他刚要接口。
西门飘抬手拦住了他道:“于金,你等会儿再说,让我问他几句……”
一顿接问道:“你说卓不凡本有原配,你那姨娘是卓不凡一次远行之后带回来的。”
卓慕秋道:“不错。”
西门飘道:“当时你那姨娘可怀有身孕?”
卓慕秋道:“她一定是没进‘剑庄’之前就怀了身孕,而且不是卓家的骨血,要不然她不会告诉她的儿子他应该姓西门不姓卓,更不会让他杀害自己的生身父。”
十丈飞红道:“卓慕秋,你知道,报复是不择手段的。”
“我知道,”卓慕秋道:“可是那样将来终会毁了她的儿子,毕竟她的儿子体内有她一半骨血。”
十丈飞红一时没能答上话来。
西门飘道:“于金,他说得对,这件事我清楚,当年我离家的时候,我那爱妻已经有了身孕。”
转望卓慕秋道:“你说当日把你骗到前古迷城去的,是西门厉?”
卓慕秋道:“不错!”
西门飘道:“你说西门厉夺了你的爱侣?”
卓慕秋道:“那已经算不得什么了,那种女人不值得我爱。”
西门飘道:“你说西门厉夺了你家的‘血花录’?”
卓慕秋道:“不错。”
西门飘道:“你说西门厉杀害了你的父亲,夺了‘剑庄’?”
卓慕秋道:“不错!”
西门飘道:“你说你不是西门厉的对手?”
卓慕秋道:“那是因为他夺去了我那册‘血花录’,使得他武功精进,刀法更见凌厉,要不然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西门飘突然仰天桀桀大笑,裂石穿云,直逼夜空,不但刺耳难听已极,而且震得小亭摇晃,震得呼延明跟十丈飞红的衣衫簌赣直响。
这一阵笑威势惊人,卓慕秋虽然未为所动,也禁不住为之暗暗心惊。
这一阵笑,足足持续了有一盏茶工夫,笑声落后,西门飘连眼泪都流出来了,只听他道:“好,好,真不愧是我西门飘的儿子,不但功高无敌,而且足智多谋,简直是青出于蓝,让我这做老了的自叹不如,杀了卓不凡,还在卓不凡的后人身上大肆报复,卓不凡当年夺了我的爱妻,我的儿子却夺了他儿子的爱侣,甚至还夺了他的基业,使得他卓家的后人,一无所有,好,好,简直是太好了……”
说着说着他又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他忽然目光一凝,不笑了,望着卓慕秋道:“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甚至列举事实来证明卓慕岚就是西门厉?”
卓慕秋淡然说道:“很简单,我不愿眼见你骨肉相残。”
西门飘听得一怔,道:“你不愿眼见我骨肉相残!你要知道你我两家有仇……”
“不错!”卓慕秋道:“我父亲害了你,你的儿子害了我的父亲,甚至杀我‘剑庄’的人,夺我卓家基业,你我两家是有仇,但我以为报仇……”
西门飘道:“你不屑用这个办法。”
卓慕秋道:“那我倒也不敢说,只是我不喜欢用这个办法,而且我这个人恩怨分明,我父亲害了你,父债子还,你可以找我,你的儿子害了我的父亲,我只找他……”
西门飘道:“我的儿子报仇,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卓慕秋道:“毕竟他杀害的是我的父亲,父仇不共戴天,我找他也应该是天经地义的事!”
西门飘阴阴一笑道:“今夜在‘剑庄’里你碰见了我,你要代卓不凡还我这笔债,你还能去找我的儿子么?”
卓慕秋道:“那要等我败在你手下之后再说,你要是杀了我,卓家就没人了,你儿子欠卓家的债自然也就了了!”
西门飘一点头道:“说得是,这倒也是正经,只是,我要是杀不了你,你就能杀了我的儿子么?”
“那很难说,”卓慕秋道:“你的儿子虽然武功精进,刀法更见凌厉.在今后我还没跟他碰面的这些日子里,也许我的剑术也去有所精进,再说决胜负辨雌雄,并不完全取决于武功一途,对两个武功差不多的人来说,天时,地利,甚至于决斗当时各人的心情,精神,斗场中的一草一木都有很大的关系,你是一教之主,威名多年,浸淫武学也有不少时日,这你该懂?”
西门飘道:“你要知道,我的儿子也懂这个,他不会给你机会的。”
“不见得,”卓慕秋道:“事实上我跟他订有今夜之约,他却避开了。”
西门飘脸色一变道:“这是为什么?”
卓慕秋道:“我不能告诉你,我不能让你的儿子太了解我。”
西门飘两眼绿芒忽盛,他又要往起站,而且顺手抓起了放在他身边的一把带鞘大刀。
卓慕秋视若无睹,道:“你说我父亲害了你?”
“不错,”西门飘的起势顿了一顿道:“他把我诱进前古迷城,在我脸上留下这么多伤疤,几几乎使我不成人形,害得我困在前占迷城整整二十年……”
卓慕秋道:“我父亲为什么害你?总有个理由!”
西门飘咬牙狞笑道:“当然有,我那爱妻姿容绝代、国色天香,他久图染指,奈何我夫妻情爱甚笃……”
卓慕秋道:“你夫妻情爱甚笃?”
西门飘道:“当然……”
卓慕秋淡然一笑道:“你夫妻既然情爱甚笃,你怎么还跑到海角红楼去骗人?”
西门飘一怔道:“你说什么?谁跑到‘海角红楼’去骗人?” 卓慕秋道:“我说的是谁,你应该明白。”
西门飘睁大了一双绿睛,道:“我?我跑到‘海角红楼’去骗人?你听谁说……”
卓慕秋道:“来自‘海角红楼’的人说的,这还会有错么?”
西门飘叫道:“来自‘海角红楼’的人?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连‘海角红楼’在那儿都不知道,而且我在前古迷城一困整整二十年,怎么会跑到‘海角红楼’去骗人,我是怎么个骗人法,我骗了谁了?”
卓慕秋淡然一笑道:“我没想到‘天魔教主’还擅于此道,你要是能粉墨登场,一定能成为名角!”
西门飘霍地站了起来,厉声叫道:“你,你竟敢无中生有,血口喷人,你非给我说个清楚不可,说,给我说。”
卓慕秋笑笑说道:“也许你的忘性比记性大,好吧,我就说绐你听听,也好让天下武林知道一下你夫妻是怎么个情爱甚笃法。”
他把听自那位红衣人儿的,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他这里话声方落,那里西门飘一掌拍下,一个石凳硬被他——掌拍得粉碎,他神色怕人,哇哇叫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好匹夫,你害了我,还冒充我名跑到‘海角红楼’去骗色骗情.你……”
皋慕秋冷然截口说道:“西门飘,怎么说?”
“我怎么说?”西门飘戟指叫道:“我说那个跑到‘海角红楼’去骗色骗情的是你那死鬼父亲无耻的卓不凡老匹大。”
卓慕秋冰冷说道:“西门飘,你那儿子可是使用过‘海角红楼’特产密藏的‘龙涎香’害过我。”
西门飘道:“你,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当年我被害的时候我那儿子还没出世,如今我刚到中原,还没跟我那儿子见过面,即使我偷了‘海角红楼’特产密藏的‘龙涎香’,我怎么交给他……”
卓慕秋听得一怔,旋即说道:“或许是你的妻子交给你的儿子的。”
“你混帐。”西门飘叫道:“我恨不得鞭卓不凡的尸,生劈了你,我要是做了那种事,还敢把从‘海角红楼’偷来的东西交给我那爱妻么,那是不打自招,我连带都不会往家里带……”
卓慕秋道:“或许尊夫人胸襟超人,度量特大……”
“放屁,”西门飘破口骂道:“我先劈了你再去挖卓不凡的墓。”
他闪身扑了出来,同时大刀出鞘,寒光—闪,疾卷卓慕秋。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西门飘这一刀威力千钧,较诸号称“魔刀”的西门厉有过之无不及,连站在卓慕秋身后的呼延明跟十丈飞红都觉得刀风逼人,隐隐令人窒息,心中一懔,双双急忙往后退去。
这一刀是劈向卓慕秋,威力所指也是卓慕秋一身,卓慕秋当然更能觉出这一刀的威力是多么大,他不敢怠慢,也不敢轻忽大意,早在西门飘闪身出亭刀刚出鞘时已把长剑握在手中,他振腕出剑挥出,一片剑气迎了上去—只听“当”地一声大震,火星四下激射,西门飘的大刀不过在半空里顿了一顿。
卓慕秋的脚下不稳,往后退了一步,掌中的长剑也荡向一旁。
可是卓慕秋毕竟是有“神剑”之称的一流高手,他立即拿桩站稳回剑守住门户。
尽管他震颤,他心惊,可是这时候已不容他再想别的了,来不及了。
高手过招,迅捷如电,他这时候要是稍一分心,就绝难挡西门飘的第二刀。
十丈飞红看出了,暗扣了一把暗器,打算必要的时候不顾一切出手,先让卓慕秋脱了身以后再说。
西门飘一声怪笑划空而起:“什么‘神剑’?原来不过尔尔,就凭这种身手还想找我的儿子索债,你拿命来吧!”
说话间他第二刀已然随手挥出。
当然,这一刀较前一刀更具威力,更见凌厉。
就在这时候,前院方向那漆黑的夜空里突然传来一声沉喝:
“打!”
在场的几个人都有绝佳的目力,尽管夜色很黑,却都能看得清清楚楚,随着这声“打”,一丝乌光从喝声传来处射到,直奔西门飘左“太阳穴”。
这一着心眼手法都可称绝佳。
袭的是西门飘的左太阳穴,使得西门飘强敌当面不敢用右手刀去挡,既不敢用右手刀去挡就只有用左手了。
不错,西门飘用的是左手,他左手一扬便把那丝乌光抄了下来。
那丝乌光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西门飘也没摊开手来看,那丝乌光甫一入握,他怔了一怔,继而两眼绿芒暴闪,脸色大变一声厉喝:“原来你……” 只见他连人带刀腾空射了过去,一闪便没入了前院方向那漆黑的夜色中。
接着,前院传来了一声厉啸,由近而远,尾音拖得长长的。
呼延明定了定神,腾空而起,追了过去。
十丈飞红没动,他怔怔地道:“西门飘被引走了,这是谁?”
卓慕秋呼了一口气,回剑归鞘,道:“不知道,至少这人的身法不弱。”
不错,要不然他在前院就会被西门飘追上。
十丈飞红道:“只不知道他打的是什么暗器,看来他意不在伤人,只在引走西门飘,或许他明知伤不了西门飘,所以他取西门飘左太阳穴,使得西门飘不敢用右手刀去挡,非用左手去接不可。”
卓慕秋摇摇头道:“我也没有看出那是什么暗器,不过听西门飘那句话,似乎他知道是谁,而且跟那个人很熟,要不然不可能暗器甫一人握就马上知道是谁!”
十丈飞红道:“听喝声,那个人是男的,年纪也不轻,而且他对西门飘比三少你对西门飘还重要,要不然西门飘不会马上舍了三少如飞赶去。”
卓慕秋点点头道:“我也这么想,只是我想不出他是……会不会是佟福?”
十丈飞红摇摇头,道:“对西门飘来说,佟老人家绝不会比三少重要,我倒不怀疑是佟老人家,我怀疑会是令尊!”
卓慕秋怔了一怔道:“金兄,你真以为家父仍健在?”
十丈飞红道:“事实上令尊那坟之中只埋着一具空棺木,令尊要已故世,他怎么会不在陵墓之中?”
卓慕秋沉默了一下,然后缓缓说道:“金兄,以你看,家父有理由仍健在么?”
十丈飞红道:“当然有,或许令尊早就洞悉西门厉的奸谋,因之西门厉没能害死他,要不然就是令尊洞悉西门厉奸谋之余,自觉无法逃避,不得已只有诈死!”
卓慕秋道:“以你看,西门飘对‘海角红楼’事的辩解可信么?”
十丈飞红目光一凝,道:“三少可要我实话实说?”
卓慕秋道:“我们之间的交情不平凡,金兄为我可以身试西门厉之刀,你我算得上是生死之交,金兄说话不必有任何顾忌。”
十丈飞红道:“那么我就直言了,以当日西门飘之妻被令尊带来‘剑庄’,以及令尊洞悉奸谋一再容忍,甚至诈死逃避这件事看,我以为西门飘的话可信。”
卓慕秋呼了一口气道:“我也这么想,严寒贞当初移情,有一半应该说是家父一手促成的,他处处护着西门厉,甚至逼得我在‘剑庄’待不下去,想必早在那时候他已为西门厉所胁!”
十丈飞红道:“可能!”
卓慕秋冲他一抱拳道:“金兄为我以身试西门厉之刀,我欠金兄的情太多,今生难以为报,容来生结草衔环……”
十丈飞红道:“三少这叫什么话,人生在世至少要做一件有意义的事……”
卓慕秋摇头说道:“金兄不必再说什么了,金兄适才未随西门飘去,想必已打算就此离开西门飘,小青怀着一颗悲痛的心正在到处找寻金兄,她情真而痴,金兄不该辜负,言尽于此,就此告辞。”
他一抱拳,转身要走。
十丈飞红忙道:“三少要到那里去?”
卓慕秋脸上掠过一种异样表情道:“找西门飘!”
他没多说什么,只这么一句,转身行去。
十丈飞红没动,也没说话。
卓慕秋走得不见了。
十丈飞红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大叫一声:“三少不可!”
他腾身就要追。
夜空中适时传来一个苍劲话声:“老弟那里去?”
一条人影疾射落地,拦在十丈飞红身前,是佟福,他一双目光紧盯在十丈飞红脸上,道:“老弟,卓家欠你太多了。”
十丈飞红道:“老人家不必再说什么了,快跟我一起追三少去。”
佟福神色一紧道:“三少怎么了?”
十丈飞红当即把他随西门飘来到“剑庄”,卓慕秋无巧不巧跟西门飘见了面,动手时有人暗中出手引走西门飘,救下卓慕秋的经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佟福道:“老弟是怕三少不是西门飘的对手?” 十丈飞红道:“三少固然不是西门飘的对手,但更糟的是三少根本不打算出手。”
佟福怔了一怔道:“老弟这话……”
十丈飞红跺脚说道:“我这么说老人家还不懂么,错在卓庄主,卓庄主如今仍健在,以三少的心性为人断不会再找西门厉索仇,三少身为人子,自不能让卓庄主去偿还这笔血债,卓家除了卓庄主便只有三少他一个人,父债子还,卓家欠西门家的这笔债只有由三少一个人去还了,既然是还债,三少他岂会动手?”
佟福听完了这番话,脸色变了,他沉吟着道:“以三少的心性为人,恐怕老弟十有八九料对了……”
抬眼凝注,道:“老弟,西门飘往那个方向去了?”
十丈飞红抬手往前一指道:“正面,只不知道会不会改变方向?”
佟福道:“麻烦老弟先赶去,尽可能地阻拦三少,我还要办点别的事,随后就赶去。”
十丈飞红道:“那么事不宜迟,我先走了。”
他腾身掠起,如飞而去。
佟福目视十丈飞红离去后,一闪也不见了。
口 口 口
天快亮了。
在天快亮那一刹那间,大地上最静,也最黑。
这座山静静地矗立在黎明前的黑暗中,空中没有风,山上的草木跟死了一般,一动不动。
只有一丝丝声响,其声淙淙,想必是从山上流下的山泉。
一条人影势若奔马驰到了山脚下,他停住了,是西门飘,他提着他那把大刀,满脸的懔人杀气。
他停在脚下,急促地转头四下看,最后他蹲下去在地上找寻。
另一条人影如飞掠到,是“霹雳斧”呼延明,他一到便道:“城主,人呢?”
西门飘没理他,一个劲儿地低头在地上找寻。
呼延明情知他是把人追丢了,当下又问道:“城主看见他往这儿来了么?”
西门飘突然大刀一挥,怒声说道:“别吵我,你就只会站在那儿说话么?”
呼延明吓了一跳,忙抽身飘退躲开了西门飘这一刀,他没敢再问,他知道西门飘找的是那人的足迹,当即也弯下腰,低下头帮着找了起来。
找着找着西门飘突然怒哼一声,—刀劈了出去,砰然—声,左近一块大石头应刀为二,火星四射,碎石乱飞。
呼延明心头刚一震,西门飘人跟疯狂了一般,呼喝着挥动大刀,到处一阵乱砍,一时砂飞石走,树折草偃,刀风呼呼,好不惊人。
呼延明心神狂震,不敢立身近处,忙退出三丈以外。
半晌之后,天亮了,西门飘也停下了,他脸煞白,地上却一片狼藉,令人触目惊心。
只听西门飘狠声说道:“好匹夫,好匹夫,你跑不了的,你跑不了的……”
呼延明怯怯地问了一句:“城主看见他从这儿来的么?”
“废话,”西门飘抖手又劈出一刀道:“他要没往这儿来,我往这儿跑干什么?”
呼延明道:“城主追的那个人是……”
西门飘须发暴张,咬牙说道:“卓不凡那无耻匹夫。”
呼延明听得猛然一怔,叫道:“卓不凡,城主没有弄错吧?”
西门飘—抖手,黑忽忽的—物落在呼延明脚前,那是个其色乌黑,不知是何物打造的扳指,他道:“这是那匹夫当年从不离身的东西,也是他当年行走武林的唯一信物,你拿起来看看。”
呼延明俯身拾起了那个扳指,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扳指面上还刻的有字,仔细看看是三个篆字:“剑庄卓!”
这已能证明确是卓不凡的东西。
呼延明抬眼说道:“只凭这个扳指,城主就认为那人是卓不凡?”
西门飘道:“那匹夫的‘神龙身法’,当年冠绝宇内,要不是他,我不曾追了近百里仍把人追丢了,有此一桩再加上这个扳指,我可以断定是他。”
呼延明大惑不解地道:“可是谁都知道卓不凡已经故世……”
“那是假的,连我都险些信以为真,不是他串通了他的儿子以诈死蒙骗世人耳目,便是连他的儿子也被蒙在了鼓里,哼,哼,我的儿子就在他那‘剑庄’里,杯弓蛇影,危机四伏,他随时随地有杀身之险,在这种情形下他只有以诈死来逃避我儿子那复仇之手,要不是眼看我就要把他的孽种劈在刀下,他还不露头呢,我看他能躲到那里去,我先劈了他再回去找他那孽种。”
天虽然还没有大亮,但远近的一草一木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就在这时候,左边不远一处山腰里突然传来“哗喇”一响。
西门飘须发一张,大叫一声:“好匹夫。”
挥着大刀扑了过去。
呼延明怔了一怔,忙跟了过去。
进山细看,好大好深的一处山洼,长满了半人高的野草,夹杂着一株参天的古木。
在这种地方找个人不容易,况且这种地方定然是狐兔一类的野兽出没无常,适才那一声并不见得就是人。
刚才那“哗喇”一声确是从这个山洼里传出的是不错,可是只刚才那么一声,如今却寂静异常,连一点风吹草动都没有。
呼延明皱了皱眉道:“城主,我看……”
他这个“看”字甫出口,正前方不远处那半人高的野草中又传来“哗喇”一响,这一声比刚才那一声要轻微得多,若有若天的,没有敏锐的听觉绝听不出来。
不幸的是西门飘跟呼延明都是一流身手,都有敏锐的听觉,尤其是西门飘。
西门飘目中绿芒疾闪,冷哼一声扑了过去。
就在他腾身疾扑的同时,连呼延明都清楚地看到,正前方那片半人高的野草丛中冒起了一条瘦削的灰色人影,一掠好几丈,随即又一头扎进了野草丛中。
事实已经证明,始才弄出两次声响的是个人,不是狐兔一类的走兽。
西门飘激动得须发暴张,眉宇间杀机懔人,厉啸着挥刀追了过去。
他两个一口气追进了近五十丈,眼前豁然开朗,一个大池塘呈现在眼前,水色清碧,游鱼可数。
池塘后临一块长满了青苔、奇陡如削的峭壁,一道细小的山泉从峭壁上挂下泻人池塘之中激起了涟漪跟水花,景色优美,但是太静了。
探幽揽胜的人都爱静,西门飘跟呼延明不是来探幽揽胜的,对他两个来说,静并不是一件好事。
四下看看,不见适才那灰衣人的踪影。
难不成两个人追过了头,那灰衣人仍躲在野草丛中。
西门飘怒挥一刀,就要转身。
突然,池塘里传来一声轻响,一阵砂石从峭壁上落下来掉进了池塘里,激起了无数个涟漪。
西门飘猛然抬眼,池塘两边长着几棵大树,枝叶横伸两相连接,跟个伞似的遮在池塘上空。
这片枝叶截断了人的视线,使人无法再往高处看。
可是任何人都能想到,要上峭壁顶去,这几棵树跟那密遮在池塘上的浓密枝叶是捷径。
西门飘没有迟疑,他看准了最近的一棵树腾身窜了上去。
果然,他跟呼延明由这棵大树跟那片浓密的枝叶,轻易地登上了峭壁。
虽然那片浓密的枝叶峭壁的顶端还有两三丈高矮一段距离,但任何一个练武的人都可以从这片浓密的枝叶上一跃而上。
峭壁顶端是片砂石地,人落脚边上一定会碰下一些砂石,就是西门飘跟呼延明也不例外。 登上峭壁顶上看,一片砂石地临着半边山,山壁上有几个黑黝黝,深不知有几许的洞穴,山壁的两边都临着断崖,无路可走。
这情形够明显的。
西门飘冷哼一声道:“这些穴洞不知道有没有相连,我进去搜,你在外头守着,只一见那匹夫出来,马上出声招呼我,听清楚了么?”
呼延明微一欠身道:“属下听清楚了。”
随即探手腰间拔出了他那把雪亮的利斧。
西门飘转望山壁,暗暗冷笑:“看你这匹夫还往那里逃。”
他迈步逼了过去。
刀抱在胸前,他身上跟刀身上都透射出懔人的杀气。
他刚迈出去一步。
蓦地,一个低沉话声从正前方一个洞口中透传而出:“西门飘,你站住。”
西门飘须发一张,目闪厉芒,没答理,依然迈步逼了过去。
那话声接着又道:“西门飘,我有意偿还当年旧债,想跟你谈谈条件,你要是不停步,我可要改变心意,从山那边的出口走了!”
西门飘冷笑一声道:“无耻匹夫,到现在你还耍奸滑,山那边要有出口,你岂会留在洞里等我?”
那话声道:“西门飘,你错了,当年你我刀剑并称,难分轩轾,这二十年来,固然你负志报仇,在那前古迷城之中苦练刀法,可是我为了防你复出也用功甚勤,我的一身修为也胜过往日一筹,如今你我仍是难分高下,我并不怕你,不信你可以试试看。”
这话声甫落,正前方那洞口之中忽然冲出一股劲风,直向西门飘撞去。
西门飘是个大行家,焉能看不出这股风的强弱?心头一懔忙移步横跨躲了开去,那股劲风擦身而过,带起—片砂石冲下崖去。
只听那洞中人道:“西门飘,如何?”
西门飘一时没敢再往前走,事实证明洞中人一身修为确比昔年更胜一筹,跟他日下一身功力也的确难分高下。
他一双绿睛转了转道:“你既然不怕我,为什么打出你那扳指之后扭头就跑?”
洞中人轻轻一叹道:“那是因为我不愿见我的儿子,昔年的一切已经被你当场拆穿,我还有什么脸见他,倒不如让他认为我已经不在人世。”
西门飘道:“你也知道羞耻么?”
洞中人道:“羞耻之心人皆有之,当年一念之误铸下大错,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西门飘道:“后悔两字救不了你!”
洞中人道:“我并没有打算自救,否则我也不会留在这儿等你了。”
西门飘冷笑一声道:“别人不知,我深知你的为人,你休要在我面前耍奸猾,既然你一身修为犹胜当年一筹,你又为什么还死躲我的儿子?”
洞中人叹道:“西门飘,我连你都不怕。又怎会怕你的儿子,虽然他不是我的亲身骨肉,但我跟他的生身母总有几年夫妻情,而且他也是我一手抚养长大的,对他,我多少也有些父子情。
我不忍再伤他母子,可是,我也没办法阻止他母子那日渐伸向我复仇之手,不得已,我只好出此下策,原以为我一死便可恩怨俱消,谁知人算不如天算,老天爷他也不放过我,就在这时候你从前古迷城脱困来到了中原,要在我的亲骨肉身上索还我欠你的债,我要是真死了便罢,我既然还在人世,就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儿子来替我偿还这笔见不得人的肮脏债,所以我把你引来这人迹罕至的地方跟你谈谈。”
西门飘道:“你要跟我谈什么?”
洞中人道:“我跟你谈谈条件,我自己偿还这笔拖欠近二十年的旧债,你父子放过我的亲骨肉,远离我‘剑庄’……”
西门飘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你还跟我谈什么条件?”
洞中人道:“西门飘,话不是这么说,固然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可是好死不如苟活着,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万物之灵的人?我若是赖债不还,跟我还号称‘神剑’的儿子联了手,一旦并斗起来鹿死谁手还未可知,你说是不是?”
西门飘不知在想什么,没搭理,也没说话。
洞中人又道:“西门飘,你可以想一想,我偿还了你的债,我儿子的爱侣也已为你那儿子所夺,你父子俩并不吃亏,放着顺顺当当的债不要,你为什么非逼我赖债不可?”
西门飘忽地一声冷笑道:“话倒是一番甚为动听的好话,只是我若是点了头,你能信得过我么?”
洞中人道:“借你适才一句话,别人不知道你,我对你知之甚深,你这个人虽然杰桀凶残,阴狠毒辣,但却素重一诺,只要你点个头,我绝对信得过。”
西门飘沉默了一下,忽然一点头道:“好吧,看在你抚养我那儿子长大成人的份上,我答应你。”
洞中人一叹说道:“不管怎么说,我总是感激你这千金一诺,还有,西门飘……”
西门飘怒声说道:“你还有什么条件?”
洞中人道:“你给我个全尸,我自己出洞从崖上跳下去!”
西门飘怔了一怔道:“你要我给你个全尸,让你自己从崖上跳下去?”
“不错,”洞中人道:“只是你可以放心,这儿地近峰顶,崖上距崖下至少也有百丈高低,就是铁打的金刚,铜浇的罗汉也能摔得扁扁……”
“不行”,西门飘突然摇头说道:“这个我不能答应,就是上下高低有千万丈我也不能答应你。”
洞中人讶然说道:“西门飘,这是为什么?”
西门飘厉声说道:“当年你把我丢在前古迷城中的时候,是怎么对付我的,不必看我身上,看看我这张脸,难道你忘了么?”
洞中人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之后始长叹一声,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一报还一报,我想占个便宜,你却不愿吃亏,这样吧,西门飘,十刀是死,一刀也是死,我求你把乱刀改为一刀,你怎么下手都可以,行么?”
西门飘迟疑了一下道:“这我勉强可以答应……”
“西门飘,我再说声谢,”洞中人说了这么一句,随着这一句,正前方那洞口之中缓步走出一个瘦削、清癯、长眉凤目,鼻直口方的灰衣老者,他神色肃穆,脸上不带—点表情,望着西门飘道:“西门飘,这是你我二十年来头一回面对面,当年你我总是朋友一场,我问你一声好!”
西门飘须须颤动,目眦欲裂,没说话。
灰衣老者又道:“西门飘,你太激动了,怎地还不如我?近四十年的修为了,连这点定力都没有么?”
西门飘突然威态一敛,吐气出声,道:“看来到如今我还是不如你。”
灰衣老者道:“事到如今还计较这个干什么,强也好,弱也好,一死就什么也没有了。”
转身往崖边行去。
西门飘急忙掠过去横刀拦住了他道:“卓不凡,你要干什么,刚才说好了的……”
灰衣老者淡然说道:“西门飘,你别紧张,这地方是当年教祖的丹炉所在地,我不敢渎冒,只有请你移至崖边挥刀,这样我的尸身可以坠落崖下,不污此处寸土。”
西门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闪身退向一旁。
灰衣老者迈步向前行去,一直走到了崖边,他面向我,背向里,双手往后一背,道:“西门飘,你下手吧。”
西门飘没有犹豫,提着刀走了过去,他走得很慢,一步—步的,每一步似乎都重逾千斤。
灰衣老者连头都没回,风过处,须发衣袂齐飞扬,令人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他很泰然,很安详,这表示他的心境也很平静,平静得等待着解脱那一刹到来。
西门飘的步履之间也越来越沉重,那砂石地上都现出了一个一个的脚印。
他两眼之中的绿光越来越盛,眉宇间的杀气也越来越浓,甚至他那把刀上都透出了懔人的杀气。
一个普通人到了要杀人的时候都会这样,何况西门飘这么—个凶人!这情景连利斧之下劈过不少人的呼延明都觉得心悸而不敢直视。
西门飘到了灰衣老者身后,他冰冷说道;“卓不凡,你还有什么话说么?”
灰衣老者道:“你记住,卓不凡已偿还了拖欠近二十年的旧债,从今后你父子不许再动卓家任何一人!”
西门飘道:“我答应过你了,只要你姓卓的不再犯我父子,我父子绝不再动你姓卓的任何一人,还有么?”
灰衣老者道:“要是你那儿子不听你的呢?”
西门飘道:“我今天怎么杀你,将来我怎么杀他。”
灰衣老者道:“我毫无牵挂了,你动手吧。”
西门飘缓缓举起了掌中刀。
灰衣老者仍然一动不动,连眼都没闭。
突然,西门飘大喝一声:“卓不凡,我许你是个英雄!”
他这里刀光一闪,连站在远处的呼延明都看得清清楚楚,灰衣老者一颗头颅离颈飞起,连同身躯一起往崖下落去,连血都没喷,可见西门飘这一刀是多么的快!西门飘刀垂下了,刀上没有一点血迹,他站在崖边一动不动。
呼延明闭上了眼,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
突然,西门飘的话声在他跟前响起:“呼延明,你听我说。”
呼延明连忙睁开了眼,西门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到了他眼前,他忙道:“城主吩咐。”
前后不过片刻,西门飘似乎苍老了许多,他摇摇头道:“不用再称呼我城主了,从现在起,我还你自由之身,我这就离开这儿找我的儿子去,找着我的儿子之后,我父子要同时从武林中退隐,从今以后,西门家的人永不在武林中出现,你可以走了。”
他腾身往下掠去。
呼延明发了一会儿怔,也跟着掠了下去。
他不明白一代凶人的“天魔教主”西门飘,为什么会有这种突变,他也不为自己恢复了自由之身后多么欣喜,因为当初西门飘并没有强迫他追随左右,是他自愿的,正像他自己所说的,他跟西门飘是同仇敌忾。
可是他不否认西门飘这还他自由之身来得恰是时候,因为他现在已经明白了个中恩怨,对卓慕秋已毫无敌意,不但没有丝毫敌意,反而对卓慕秋却有点歉疚。
他跟在西门飘之后,刚出了山洼,迎面来了一个人正是卓慕秋,西门飘看也没看卓慕秋一眼便飞驰而去。
卓慕秋倒为之一怔,他刚要说话,呼延明已到了他跟前,道:“三少不用叫他了,他跟卓家的恩怨已然了了。”
卓慕秋神情为之一震,道:“阁下这话……”
呼延明当即把崖上所见说了一遍。
他这一说不要紧,卓慕秋没把话听完,就转身绕山驰去。
卓慕秋刚走,十丈飞红跟着来到,问明原由之后也大惊失色地急忙扑去。 呼延明迟疑了一下竟跟了过去。
口 口 口
呼延明起步最慢,他当然最后赶到,他赶到的时候,卓慕秋跟十丈飞红双双站在一片乱石嶙峋大谷地里,身左便是那块断崖。
他两人身前,两滩血肉,一大一小,除了那袭灰衣跟鞋袜之外,其他的都变了形,什么也辨不出来了。
卓慕秋缓缓跪了下去,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十丈飞红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臂,道:“三少,请节哀。”
于金竟然跟卓慕秋那么熟,呼延明忍不住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十丈飞红发现了,但他这时候没心情解释,他也认为没解释的必要。
过了一会儿,卓慕秋缓缓站了起来,转身望向呼延明,道:“阁下适才所说的,都是阁下亲眼所见?”
呼延明一点头道:“不错,我始终站在左近,以往是我愚昧误解三少……”
卓慕秋微一摇头,道:“事到如今阁下也用不着再说这些了,我本来是来找西门飘代父还债的,没想到却迟来了一步,致使家父自己……”
呼延明道:“三少,连西门飘都称许卓庄主是位英雄。”
卓慕秋道:“他这么守诺重信,他也不差。”
十丈飞红道:“呼延兄,西门飘真答应从此不动卓家任何人?”
呼延明道:“这一点似乎用不着置疑,他刚才临走的时候不是碰见三少了么,他并没有拦住三少,脚下便连停也没停一下,这已经能够证明他的确是个很重信诺的人,其实卓庄主也深知他重信诺,要不然卓庄主怎么会跟他谈这个条件?”
十丈飞红摇摇头道;“我没想到西门飘会是这么个人,他既然有从此退出武林之诺,想必也是一言如山似鼎,照这么看西门跟卓家的恩怨确实已经了了,天下武林也从此可以安静了。”
呼延明道:“三少也可以回去重建‘剑庄’了。”
卓慕秋没说话,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十丈飞红望着卓慕秋道:“三少重建‘剑庄’,倘需人手,佟老人家跟我义不容辞。”
呼延明看了十丈飞红一眼道:“于金,你跟三少似乎很熟?”
卓慕秋道:“何止很熟,我跟他是生死之交,他对卓慕秋恩比山高,德比海深……”
他把十丈飞红义薄云天,为他以身试西门厉之刀的经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呼延明悚然动容,冲十丈飞红肃然抱拳说道:“于兄,小弟一向看轻了你,没想到于兄你是这么一位舍身全交的义人,使得小弟我敬佩之余倍感羞愧……”
“阁下,他不姓于,也不叫于金,他姓金,他叫金羽。”
呼延明两眼一睁道:“十丈飞红?”
卓慕秋微一点头道:“正是。”
呼延明道:“金兄,你瞒得人好苦。”
十丈飞红勉强笑笑说道:“小弟不得已,还望呼延兄谅宥。”
呼延明道:“说什么谅宥,小弟对金兄你只有敬佩,金兄你可以称得古今第一义人,这种朋友我要交,金兄要是不嫌弃,咱们这就重新订交。”
十丈飞红道:“‘霹雳斧’当今高人,呼延兄折节,是小弟我的荣幸。”
呼延明上前一把抓住了十丈飞红的手道:“金兄,你就别臊我了,往金兄你面前一站,小弟我只有自惭渺小之感。”
十丈飞红道:“人之相交,贵相知心,好朋友之间用不着客气,三少要重建‘剑庄’,我敬邀呼延兄……”
呼延明不等十丈飞红把话说完,便立即接口说道:“金兄,小弟我义不容辞。”
卓慕秋呼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多谢二位雅意,我心领……”
呼延明道:“三少不要客气,我们闲着也是闲着。”
卓慕秋摇摇头,道:“不瞒二位说,我已经不打算再回‘剑庄’了,不管先父当初对我怎么样,不管他当年造了多么大的罪孽,也总是我的生身之父,而且他已经以血偿债,恩怨两消,我预备收拾他老人家的骸骨衣冠之后立即退出武林,找一个偏僻清静的地方终老斯乡,伴着他老人家静静的渡过以后的岁月。”
十丈飞红跟呼延明听得俱都为之呆了一呆。
呼延明道:“三少怎么好在这时候忽萌退意?‘剑庄’是卓家的基业……”
卓慕秋道:“我并不是现在忽萌退意,早在我从前古迷城脫困时我就有意退出武林,奈何那时候我不能不回到中原来看看,现在事已了了,我已经无牵无挂,了无心事了,至于‘剑庄’,它的确是卓家的基业,也是先父当年胼手胝足好不容易才创立的,可是它早在先父偿债那一刹就从这人世消失了,‘剑庄’已不复存在,还有什么可重建的?”
呼延明道:“三少,‘剑庄’……”
卓慕秋道:“如今的‘剑庄’只是一片废墟,如同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一样,是不足珍惜的了。”
呼延明口齿磋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十丈飞红这时候点了点头,缓缓说道:“也许三少是对的,这个武林也实在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不如找个清静的地方,希茅蔬淡,伴那山水林木无忧无虑地过一生!”
呼延明目光一凝,道:“怎么,难不成金兄……”
十丈飞红淡然强笑道:“我正有此意,奈何还有件俗事未了,一时半会儿我还离不开这个武林。”
呼延明诧异地望着他“哦”了一声,没说话。
卓慕秋缓缓转过路去走向那两滩模糊一片的血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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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卓慕秋把自己的—袭长衫脱了下来,包起了那支离破碎的骨骸跟那件让血染红了的灰衣跟鞋袜。
十丈飞红跟呼延明静静的站在一旁看着,没帮忙。
这种事只有让卓慕秋一个人去做,别人不能帮忙。
卓慕秋左手提着那血迹斑斑的“小包袱”,右手提着他那把跟随了他多年的长剑,黯淡的目光在十丈飞红跟呼延明两人脸上扫了一下,缓缓地说道:“二位珍重,或许将来咱们还有再见之期。”他要走。
十丈飞红道:“三少不等佟老人家了?”
卓慕秋微微一怔道:“他也会到这儿来么?”
十丈飞红当即把碰见佟福的经过说了一遍。
听毕,卓慕秋摇头说道:“我不等他了,他为卓家忙碌了大半辈子,如今也该坐下来安安静静的歇歇了,日后金兄要是碰见了他,请代我致个意。”
说完了这话,他走了,他看上去很泰然,也很安详,但他那颀长的背影,总给人—种凄凉的感觉。
伟人从此逝,江海庆额生,一代“神剑”就这么走了!十丈飞红跟呼延明默然地望着卓慕秋远去,心里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受。
这种感受很清晰,但两个人都说不出来那是什么,只知道心口闷闷的。
口 口 口
十丈飞红坐在山脚下等佟福。
呼延明没走,陪着他等。
可是佟福没来,一直到天黑还没见他来。
可能他被什么事儿绊住了!其实,对佟福来说,世界上应该没有比拦卓慕秋代父还债这件事更重要的事了。
那么他为什么不来呢?谁知道?
口 口 口
这是另一座山,另一座不知名的山。
山下有片枫林,一条清澈的小溪从枫林里流出,缓缓地流向了远处。
它不知道从那儿来,也不知道它要往那儿去。
枫林边,有一座新盖的小茅屋,很小巧、很玲珑的房子。
茅屋门口有一条青石铺成的小路,直通小溪边。
枫叶如火,连小溪里的水都被染红了。
严寒贞蹲在小溪边弯着腰洗衣裳。
她永远是那么娇艳。
女人最怕年华早逝,最怕老。
可是严寒贞不怕,她似乎永远不会老。
她只有越变越成熟,越变越动人。
难道说她吃了什么长生不老药?世上该没这种药。
当年秦始皇曾命徐福渡海求长生之药,结果徐福一去不回,秦始皇死了,徐福自己也死在东洋。
历来当皇帝的都想永远的坐在那张龙椅上,要想永远坐在那张龙椅上只有一个办法,长生不老、青春永驻。
历来的皇帝十有八九都曾遍求术士练长生之金丹,可是历来的皇帝没有一个能活到如今的。
打古至今,在传说中只有一个人长寿,一个人不死,彭祖寿登八百,嫦娥永驻广寒。
只是,谁也不能证实彭祖寿登八百,谁也没亲眼看见嫦娥永在广寒。
在另一种传说里,有一种让人脸红的法儿可以让男人或女人青春永驻,不易衰老。
只是会这种法儿的人不多,而且男人要想青春永驻不衰老,看上去永远像二十许人,就非得害一个女人不可,同样的,一个会这种法儿的女人要想青春永驻不衰老,她也非得害一个男人不可。
严寒贞蹲着身,弯着腰在洗衣裳,她永远是那么娇美艳丽,看上去永远无忧无愁。
住在这种地方,一如神仙中人,又有什么值得她忧愁的?溪水缓缓的往东流。
一片片火一般的枫叶也随着水往东流去。
西门厉从茅屋里走了出来,打了个呵欠,伸了个懒腰,四下看了看,道:“这地方真不错,比卓家‘剑庄’强多了!”
严寒贞没回头,道:“是么。”
西门厉带着笑走了过来,道:“这地方要是没有你在,可就比任何地方都差了。”
严寒贞嗔道:“贫嘴;”
西门厉到了她身后,腰里往下一弯,两只手从她胁下穿过到了她胸前,跟着他探过头去,脸贴上了她的脸。
严寒贞那一双眉梢儿上倏即泛起一丝儿春意,扬起湿淋淋的手扳开了西门厉的手,粉颊上红红的,嗔道:“把你的爪子拿开,让人家看见多不好。”
西门厉笑道:“让人家看见?谁?这一带百里以内除了咱们夫妻俩之外还有谁?”
严寒贞道:“你是眼大无神,这儿还有两个人在,你就没看见,低头往下看看。”
西门厉低头往下一看,可不?溪水里还有两个人在呢,他笑了,仰起头哈哈大笑道:“原来你是说他们俩呀,我不怕……”
“怕”字甫出口,他笑声突然敛住,低头又往水里照照,抬手摸了摸脸,道:“我的脸怎么那么红?”
严寒贞没在意,道:“怎么不红,枫叶火也似的,连溪水都被染红了。”
西门厉一怔笑了,他笑声刚白脸上浮现,一眼又瞥见了他眼前那只手,他又一怔,道:“我的手怎么也红红的?”
不错,他的手也泛着红,那点红意来自肉里。
严寒贞似没在意,道:“谁叫你筑庐在枫林之旁?”
西门厉摇头说道:“不,寒贞,你脸上手上怎么不红?”
严寒贞在水里照了照,道:“谁说的,好像也有一点儿。”
西门厉道:“不,寒贞,我看得清清楚楚,你身上没有。”
说着,他看看另一只手,另一只手也透着红意,他忙解开了衣裳,低头一看,身上赫然也泛着红意,他道:“寒贞,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严寒贞转过身站了起来,伸出那欺雪赛霜、晶华如玉的柔荑在西门厉胸前那泛红的肌肤上摸了摸,道:“怪了,你喝酒了么?”
西门厉道:“没有啊,就是喝了也不应该这样啊,我以前又不是没喝过酒。”
严寒贞道:“那……你是不是吃了什么……”
西门厉道:“我吃了什么?咱们俩吃的喝的都一样,要是因为吃了什么身上泛红,你身上也应该……”
“傻子!”
严寒贞白了他一眼道:“人跟人不一样,就拿酒来说吧,有的人喝一杯脸就会红得跟关公似的,有的人喝个几斤都面不改色!”
西门厉道:“是这样么?”
严寒贞道:“不是是什么?一定是!”
西门厉呼了一口气,笑了,道:“吓了我一跳……”
严寒贞白了他—眼嗔道:“瞧你那个胆小的样儿,那像是睥睨纵横杀人不眨眼的‘魔刀’西门厉?你不知道,在我看你这样红得还挺好看呢。”
西门厉道:“真的么?”
严寒贞道:“怎么不真?瞧你这一身红,红得逗人。”
说着说着她娇靥为之一红。
她娇靥这一红不要紧,红得西门厉一阵激动,伸手把那成熟动人的胴体搂进了怀里,道:“待会儿再洗,好不?”
严寒贞的娇靥更红了,道:“不,大白天的,像什么样子……”
她拧身要挣出西门厉怀抱。
西门厉却拦腰把她抱起,转身往茅屋行去。
严寒贞急了,又踢又捶的,叫道:“放开我,放开我,衣裳流走了!”
西门厉哈哈一笑道:“这时候还管什么衣裳,休说是一件布衣裳,即使是绫罗绸缎又能值几何,只别把你流走就行了。”
他腾身一跃扑进了茅屋,只听见他笑,没再听见她叫。
一阵风过,吹落了好多的枫叶,这回真把溪水都染红了。
只这么一阵风过,然后这一带就恢复了宁静。
枫叶没再落。
溪水静静的流。
良久,良久,蓦地,—声大叫划破了宁静,茅屋里一阵风般冲出个人来,一个浑身上下红得像血似的个人,只一闪就变成了个红影,又一闪就跑得不见了。
茅屋里又出来了个人,是严寒贞,她手扶着门框,娇慵无力,不胜疲累,乌云蓬松,衣衫零乱,衣襟放开着,雪白的酥胸露出一大块。
她好像不觉得,脸上木木然没有一点表情,一双黯淡无神的目光直楞楞地望着那“红人”的逝去处。
半晌,她那失色的香唇边泛起了一丝令人心酸的笑意,她喃喃说了一句:“慕秋,我总算对得起你了。”
她缓缓地出了茅屋,缓缓地进入了枫林,像个幽灵似的。
茅屋前又归于宁静。
茅屋前刚归于宁静。
红影随风飘到,那血一般的红人又回来了,他疯狂似的冲进了茅屋,转眼间又从茅屋里冲了出来,喉咙里发出一声声吼叫,那不像人声,简直就是野兽的咆哮。
他的确像个疯狂了的野兽,他三拳两脚就把茅屋捣塌了,他还不肯罢休,又在已然塌了的茅屋上一阵跳,一阵跺,茅屋顶被跺得粉碎,碎草四射,尘土激扬。
他转过身,严寒贞洗的那件衣裳还在溪边,他一阵风般扑到溪边抓起衣裳就要扯,溪水里出现了一个血一般的倒影,他厉啸一声把刚抓起的衣裳往小溪里一丢,转身如飞驰去,一转眼工夫便成了一个淡淡的红影。
又归于宁静了,可却是一片狼藉。
前后没多大工夫。
谁会想到差别会那么大?
口 口 口
一座小草棚搭在路边阴凉下。
里头有酒,也有菜。
卓慕秋坐在一张桌子后,他面前摆着两样卤菜,那“小包袱”
就在桌子上,外头已多了一层油布。
酒还没来,卖酒的站在酒坛旁,一手拿壶,一手拿勺正在舀酒。
草棚子里一阵风般冲进来个人,是个穿粗布衣裤的年轻汉子,他劈手夺过了卖酒的手里的酒壶,一口气咕噜咕噜的灌了下去。
壶里的酒没了,他拿壶的手垂了下去,酒顺着他嘴角往下流,他脸煞白,直喘,胸口一起一伏的,一双眼珠子直直的,不知道在看谁。
卖酒的定了定神,劈手一把夺过了空酒壶,骂道:“大狗子,你疯了。”
大狗子像从睡梦中被人叫醒了一般,开口说了话:“吓,吓死我了……”
卖酒的道:“谁吓你了?你差点没把我吓着,你是怎么了,发什么疯?”
大狗子道:“爹,我,我看见个……个人,不,不是人,是,是个怪物……”
卖酒的目光一凝,道:“怪物?你在那儿看见了怪物?”
大狗子道:“我,我刚……刚才不是到……到高梁地撒……
撒尿去了么,尿着……尿着听见对面呼……呼地直……直响,我,我还当是谁,谁在里头睡觉……打呼噜呢,抬眼—看,您,您猜我看见什么?”
卖酒的道:“我怎么知道你看见了什么,八成儿是你看见鬼了!”
“鬼?”大狗子机伶一颤道:“不,不是鬼,是人,不,不是人,是个怪物,浑身上下跟活剥了皮似的,血红血红的好吓人,他还冲我瞪眼呲牙呢,差点没把我的魂儿吓没了,我扭头就跑了回来。”
卖酒的看了看他道:“大狗子,你偷喝了酒没有?”
大狗子忙摇头说道:“没,没有,谁说我偷喝酒了。”
卖酒的道:“你既然没偷喝酒,怎么说酒话,光天化日那来的怪物,我在这儿卖酒这么些日子了,怎么我就没看见过什么怪物。”
大狗子伸手抓住了卖酒的道:“不,爹,我说的是实话,要不我怎么会吓成这样子……”
卖酒的道:“那……八成儿你看花了眼了。”
大狗子道:“没有,爹,我没看花眼,咱们别在这儿卖酒了,还是回城里去吧。”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卖酒的一巴掌挥了过去,打得大狗子人一晃,他拧着大狗子低低说道:“你嚷嚷什么,幸亏现在客人少,要是人多你这一嚷嚷,往后我还做不做生意了?不做生意吃什么,都饿死?”
大狗子苦着脸道:“爹,我说的是实话,我……”
“少废话了,”卖酒的沉脸叱道:“还不快把酒给客人拿过去。”
他舀好了一壶酒顺手递了过去。
大狗子接过酒壶走向了卓慕秋,手脚都在发抖,不听使唤。
好不容易挨到了卓慕秋桌前,把酒在桌上一放,陪上个勉强的笑,哈个腰要走。
卓慕秋叫住了他,道:“小兄弟,你刚才看见什么了?”
大狗子要说话,卖酒的一步跨了过来,陪笑说道:“这位客官,您别听他的,他没事儿净爱瞎胡扯,他不想在乡下待,想回城里去,老是编故事吓我,您可别听他的……”
转身一推大狗子,道:“去,去,躲一边儿去,明儿个你就给我回城里去,待在这儿净帮倒忙,这回如你的意了吧。”
大狗子带着满脸委曲走开了。卖酒的又冲卓慕秋哈个腰,陪个笑也退走了。
大狗子把卖酒的拉了一旁,低低说道:“爹,我真……”
卖酒的沉脸喝道:“别说了行不行,你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你要再敢多说一句,现在就给我回城里去。”
大狗子没敢再吭气儿了,他倒不是不想回城里去,他是不敢一个人走这段路,卓慕秋听得清清楚楚,可是他装作没听见。
他相信大狗子不是说瞎话,也不是像卖酒的所说为了想回城里净编故事吓人,看大狗子刚才吓得那个样子,一定是看见了什么。
光天化日之下那来的鬼怪?鬼怪也都是无稽之谈。
他认为大狗子可能看花了眼,看见个穿红衣,又以红巾蒙面,或者是戴有红色面具一类东西的人倒是真的!那么,穿红衣,又以红巾蒙面,或者戴有红色面具一类东西的人,躲在高梁地里干什么,必然是有所图谋,而且是不能让人看见的图谋。
他留了意,人坐在草棚子里喝酒,一双锐利的目光,却盯在棚子对面路那边那一大片高梁地里。
高梁地里高梁棵一根根老高,长得也很密,风过处沙沙作响,很难看出什么。
他的酒喝完了,连一点淡淡的红影都没看见,他想大狗子刚才看见的那红衣人,可能已经跑了。
他是个江湖人,他熟知江湖,有见不得人图谋的江湖人,只一被人撞见他的好事,就会马上转移阵地。
他会了酒帐出了棚子。
他走了一段路,然后绕到了高梁地后。
高梁地后有一条小溪,水色清碧可以见底,一片片枫叶随水飘流着,他没有留意这些,他用长剑拨开高梁棵走了进去。
他走了没几步便发现地上有几对湿湿的脚印,没有穿鞋林的脚印。
长这么大他还没看见过光着脚往外跑的人。
那倒不是说世上没有光着脚往外跑的人。
据他所知,有三种人会光着脚往外跑。
一种是南荒的土人,他们没有穿鞋的习惯,长年光着一双大脚丫到处跑,登山也好,涉水也好,都是光着一双大脚丫。
一种是种田的庄稼汉,可是庄稼汉只有在下田的时候才光脚,而且这是高梁地,不是麦田或着是稻田,用不着光脚。
第三种人是疯子,疯子没有意识,休说是不穿鞋袜,就是不穿裤子他也敢到处跑。
照大狗子的说法,他看见那人从头到脚一身红,嘴里呼噜呼噜的,还冲他直咧嘴,直呲牙。
如今再看看这没穿鞋袜的脚印,九成九,大狗子是碰见了疯子。
卓慕秋笑了,他摇摇头走出了高梁地。
小溪里片片红叶随水飘流,另外还飘着一件衣裳。
粉红色的,是女人的衣裳。
八成儿是上游那个洗衣裳的女人不小心,让衣裳随水飘走了。
真是太不小心。
要是个有婆家的,回去非被公婆骂不可。
要是个还没出嫁的姑娘,也少不了挨爹娘数说一顿。
怕的是有婆家的碰见个恶婆婆,说不定为这件流失的衣裳能逼她跳井,逼她上吊。
卓慕秋又摇了摇头,要走。
可就在这时候,他看见那件粉红的衣裳上绣着一朵花,一朵梅花。 一件衣裳算不了什么。
一朵绣的梅花也算不了什么。
可是,一朵梅花绣在衣裳上,那就不寻常了!对卓慕秋来说,那是太熟悉,太熟悉了。
他清晰地记得,严寒贞身上穿过这么一件衣裳。
严寒贞人本来美,穿上这件衣裳的时候更美。
他还记得,他夸她像一朵雪里寒梅,清奇艳丽,香意沁人,第二天,严寒贞就在这件衣裳上绣了一朵梅花。
他用长剑挑起了那件粉红色的衣裳,绣梅花的部位右襟上,连部位都不错。
他挑着那湿淋淋的衣裳往上游看。
他只看见了一座山,别的他什么也看不见。
他想顺着这条小河找上去。
他几度举步,却又几度迟疑。
他是否该再去找严寒贞。
严寒贞是否还值得他去找她。
自然,答案是否定的。
可是有一点使他担心,严寒贞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她跟西门厉在一起,西门厉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他曾经跟竹楼玉姬白娘子过往甚密,可是他把白娘子弃若敝履。
他也曾经跟苏曼云,新寡文君葛天香有过山盟海誓,最后他也把她们丢弃在脑后。
怎见得他不会丢弃严寒贞。
—个男人要是变了心,昔日他爱过的女人在他眼里就值不了一文,甚至能变成他的眼中钉。
突然间,卓慕秋腾身直往上游掠去。
口 口 口
小溪汨汨地流着。
枫叶一片片的飘着。
卓慕秋看见了那片枫林,也看见了那座被毁的茅屋。
一条碎石小径正对着的溪边,有一块发白的大石头,石头旁边放着一根棒锤。
他自信找对了地方,可是他没看见一个人。
那座被毁的小茅屋,使他心底泛起了一丝不祥。他挑着那件衣裳,踏着那条碎石小路缓缓地走了过去。
他没发现别的什么,只看见了几双穿鞋袜的脚印。
那疯子到这儿来过。
一个疯子对付得了严寒贞,可绝对付不了“魔刀”西门厉那么一个凶人。
难道说西门厉真变了心,撇下严寒贞走了,那个疯子闯到这儿来毁了这儿的一切。
这一切当然包括严寒贞在内。
卓慕秋放下了左手的油布包袱,也把那件湿淋淋的衣裳放在了地上。
长剑出鞘,他运剑如飞,转眼工夫把那一堆碎草断木都挑开了。
一个小家庭该有的东西他都看见了。
只没看见人。
人到那儿去了?让疯子掳走了,洗衣裳的时候让疯子掳走了。
卓慕秋下意识地抬眼四下看。
最后,他的一双目光落在了那片枫林里。
他走了过去。
口 口 口
停车坐看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金陵”栖霞”的枫材是有名的。
这片枫林也不错,长得挺密、叶大,完整而且干净,不带一点尘埃。卓慕秋站在枫林的正中央。
他面前有一座坟墓。
这座坟墓刚营不久,土色还是新的。
墓前矗立着一方墓碑。
一般的墓碑都是石头的,这方墓碑却是一块木牌。
墓碑上写的有字,是用鲜血写的,可见立这方墓碑的人,当时是多么的悲痛。
墓碑上写的是:“亡妻严寒贞之墓”。
既称亡妻,立墓碑的人自然是严寒贞的丈夫。
严寒贞的丈夫是谁?自然是西门厉。
严寒贞死了,卓慕秋也认为她死了,不死怎么会埋在坟墓里?从这方墓碑看,西门厉并没有变心,而且还深爱着她,要不然他不会为她营墓,不会为她立碑。
只是,有两件事卓慕秋并不知道。
第一、西门厉现在已经不是西门厉了,可以说西门厉已经不存在这个世界上了。
原来的西门厉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人见人怕,甚至于连他自己都怕他自己的怪人。
武功虽在,人已变形,毫无人性、尝杀、残暴,等于是一个怪物,一个野兽。
西门厉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这秘密只有严寒贞一个人知道。
第二、严寒贞是一个人走进这片枫林的,没人知道她是否活着或是已经死了,即使西门厉能找到她,也绝不会再认识她,又怎会为她营墓?起先,西门厉还有些意识,他也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要不然他不会有一度折回来找严寒贞,没找着严寒贞拿茅屋泄愤,甚至要撕碎严寒贞的衣裳。
奈何,这种意识现在已经不复存在了。
卓慕秋默立墓前良久,他捡了几片枫叶放在了墓前,以红叶代鲜花,尽他最后一点心意,然后,他向着那座新坟,那墓碑投下最后一瞥,默默地往外行去。 他又出了枫林,走到那座已毁的茅屋前,俯身拿起了地上的油布包袱,他走了,没再回头。
口 口 口
卓慕秋走远了。
枫林里那座新坟前,多了两个人,一男一女。
男的是个身穿灰衣,身材瘦削,五十多岁年纪的老者。女的赫然是严寒贞。
两个人都望着枫林外,只听那灰衣老者轻叹一声道:“寒贞,你这是何苦?”
严寒贞脸上没有表情,缓缓的说道:“我伤透了他的心,他一定很恨我,干脆让他恨我一辈子,这样对他对我都好!”
灰衣老者道:“你看看墓前这两片红叶,他未必恨你。”
严寒贞香唇边浮起一丝令人心酸的笑意,没说话。
灰衣老者又道:“你为卓家牺牲得太多了,不管怎么样,我会把你当成卓家的人。”
严寒贞摇摇头,道:“谢谢您,伯父,我不会计较这个的,我自小是个孤儿,您收养了我,抚育我长大成人,我已经很感激了!”
“不,寒贞,”灰衣老者道:“无论如何,这件事我会让慕秋明白的。”
严寒贞霍地转过身来,道:“不,伯父,您不能,我求您,您要是这么做等于害了我,也害了慕秋。”
灰衣老者脸上掠过一丝抽搐,道;“我欠你良多,也欠慕秋良多,我一身罪孽,自己没有勇气去偿还,却让你们一个个地为我牺牲,我怎么能……”
严寒贞道:“伯父,您别这么说,慕秋身为人子,他为您的事尽心尽力是应该的,至于我,我这么做并不为谁,而是为了我自己,说得大一点,我也是为世上的女儿家,西门厉毁了我,我不能让他再去毁别人。”
灰衣老者摇摇头,道:“寒贞,我心里明白,我比谁都明白,慕秋是我的儿子,可是我不配做他的父亲,只有我欠他的,没有他欠我的,他没有义务管我这件事,他要是不管,我绝不会怪他不孝,心里也会好受—….”
“伯父,”严寒贞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事情已经过去了,您又何必再过于自责,再说,您已经死在西门厉手底下一回,也算能偿还他西门家的债了!”
灰衣老者道:“事实上我现在还活者……”
严寒贞道:“恕我直说一句,您现在的这条命是我给您的,您并不欠西门家什么,当初您救了我,十几年后的今天我救了您,您不欠我什么,我也不再欠您什么……”
灰衣老者苦笑说道:“可是你的一生幸福……”
严寒贞道:“那是我的事,我遇人不淑,害我的是西门厉,我为了不让世上的女儿家跟我的命运一样,所以我毁了他!”
灰衣老者道:“寒贞,他还有救么,还有办法使他恢复本来么?”
严寒贞摇摇头道:“我没有办法,恐怕任何人也没有办法,习‘血花录’到了某一境界一定会这样,武林中人人都以为‘血花录’是册武学宝典,谁得了它谁就能够称霸天下,事实上他们都不知道,一旦开始研习‘血花录’上武功,便永远不能再近女色,恐怕连慕秋都不知道。”
灰衣老者讶然说道:“寒贞,要是你今天不说,连我也不知道,你不谙武学,也没学过武,你怎么知道?”
严寒贞道:“您忘了那册‘血花录’是谁带进‘剑庄’的了?”
灰衣老者怔了一怔道:“对了,你不说我都忘了,这册‘血花录’原是你家的东西,只是你那时候那么小,怎么知道……”
严寒贞道:“我母亲临终前把这册‘血花录’交给了我,同时她老人家告诉我,她不希望我研习这册‘血花录’上的武学,因为我要是研习了‘血花录’上的武学,我一辈子就不能嫁人,将来我要是把这册‘血花录’交给了那个男人,我就不能嫁给他,要是我打算嫁给他,就别把这册‘血花录’给他!”
灰衣老者点头说道:“原来如此,想不到要研习这册‘血花录’上的武学,还有这种禁忌尸严寒贞目光一凝,道:“您刚才问有没有办法使他恢复本来,是……”
灰衣老者道:“当年的—切你都知道了,是我欠西门家的,西门家并没有欠我什么……”
严寒贞微一点头,道:“我明白您的意思,您已经不再欠西门家什么了,这件事是我跟西门厉之间的事,他害了我,我不能不在他身上施报复,他也害过不少的女儿家,我不能让他再去害人,请您相信,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西门厉,他是天生的一个凶人,性情狠毒残暴,无论对他怎么好都换不了他的心!”
灰衣老者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道:“也许你说得对,我已经拿一条命偿了这个债,我不再欠他西门家什么,真要说起来,西门厉抢走了我的贤孝儿媳,杀害了跟随我多年的弟兄,只有他西门家欠我的,只是,寒贞……”
顿了顿接道:“西门厉现在变成了这个样子,已经没人性,完完全全成了个野兽般的怪物,他不是照样会害人么?”
严寒贞一双美目之中闪漾起一种怕人的异样光彩,道:“不会的,他的武功已经在慢慢消失了,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成为一个寻常人,到那个时候他就只会躲人,绝不敢再害人了。”
灰衣老者道:“那……在他的武功还没有完全消失之前……” 严寒贞道:“伯父,这一点我也想到了,只是您想想,他改变成这样以前他也会杀人,在那种情形下杀人,谁也克制不了他,而且他害的人要比现在多得多,是不?”
灰衣老者默然了,现在他确信,严寒贞这么做,无论从那个角度看,都算得上是慈悲的。
忽然,他神色一懔又开口说道:“照这么说,他将来的下场……”
严寒贞缓缓说道:“他害过不少人,偿一条命又算得了什么,要是他没变成这个样子,也绝不会管别人是个什么下场。”
灰衣老者一怔又复默然,半晌之后才道:“寒贞,你难道不打算再见慕秋?” 严寒贞道:“伯父,严寒贞已经不在人世了,阴阳隔绝,人鬼殊途,我怎么能再跟任何人见面。”
灰衣老者叹道:“我本来打算让你给慕秋带句话的,如今只有算了。”
严寒贞道:“您打算让我给慕秋带的什么话?”
灰衣老者道:“我不再欠西门家什么,可是另一笔债我不能不偿还,让他不要找我,不要管这件事!”
严寒贞道:“无论什么恩怨,总要做个了断的,我不便说您,只是,您要真有意偿这笔债,又何必让慕秋知道?”
灰衣老者呆了一呆,唇边浮起了一丝异样笑意,微一点头说道:“你说得对,我要不让他知道,他又从何管起,那么,寒贞,我该走了,你打算……”
严寒贞摇摇头,道:“您不必管我,我自有我的去处,在您临走之前,我只要求您一点,永远别让慕秋知道这件事的真象,为我,也为他。”
灰衣老者凄然笑道:“傻孩子,我还有机会告诉慕秋什么吗?”
严寒贞香唇启动了一下,然后说道:“凡事不能不作万一的打算,您说是不?”
灰衣老者没说话,一双目光凝注在严寒贞脸上,目光中包含着一种令人难以言喻的神色。
严寒贞道:“伯父,我求您!”
灰衣老者道:“我一身广积罪过,但我却认为这件事是我所做的最残酷的事……”
严寒贞道:“至少我会感激您!”
灰衣老者须发皆动,微一点头道:“好吧,我答应你,孩子,你太可怜了,来生我会报答你的。”
他身躯一闪,这枫林里马上就只剩下严寒贞一个人。
她缓缓转身,把一双目光投注在墓前那两片红叶上,两眼之中升起了一层薄雾……
口 口 口
顺着这片枫林外这条小河再往上去,小河穿过了两片树林,又来到了一处山脚下。
这处山脚下没有枫林,也没有茅屋,只有几个黑黝黝的洞穴。
这一带没有住家,也没有人烟,只住着一个年轻轻的姑娘,这个年轻的姑娘就住在这些洞穴里。
她并不是茹毛饮血的野人,茹毛饮血的野人穿着不是这个样子。
她穿的那件衣裳质料挺好,是缎子的,恐怕还是大绸缎庄买来的。
衣裳质料不错,是蓝色里,深蓝,只是已经破了,好些地方都破了,下摆扯得—条一条的,都毛了,袖口也破了,右边那一只袖子都破得露出了胳膊,嫩藤般的一段粉臂露在外头,而且衣裳上脏兮兮的,好像很久没洗了。
她那一头青丝也披散着,长长地垂在肩上,显然她是没梳理。
倒是脸上干干净净的,洞外就是小河,还能不洗脸!脸上干净是干净,只是脸色有点苍白,本来也是,住在这种地方吃不好,喝不好,脸色那能不苍白?不知是谁家的姑娘,一个人跑到这儿睡,许是无家可归的可怜人,要不就是没生在好人家,受不了逼害跑出来的。
看是人有幸有不幸,这么一位姑娘要是生长在好人家,怕不是千金大小姐一个?吃喝都得自己动手,没有那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命。
洞口用几块石头搭了一座土灶,火正旺,一根树枝穿着一个暗红色的东西,正在烤,姑娘她坐在灶前不住地转动着那根树枝,不知道她烤的是什么,倒是挺香的。
吃喝一顿不容易,姑娘聚精会神地烤着那块暗红色的东西,生怕烤焦了。
烤焦了难以下咽事小,好不容易得来的一顿吃糟塌了事大,姑娘一双大眼睛紧紧地盯在那块东西上,一眨不眨,连别人到了她身后她都不知道。
这个到了她身后的,也是位姑娘,穿一身雪白的衣衫,年纪比她大些,长得很美,还带点儿媚。
这位白衣姑娘不知道从那儿来的,反正现在是站在这位蓝衣姑娘身后,而且那诱人的香唇还挂着一丝森冷的笑意。
突然,这位白衣姑娘开口说了话,话声娇滴滴的。煞是好听:”这是什么啊,山鸡吧,怪不得这么香。”
蓝衣姑娘吓了一大跳,整个人从土灶上窜了过去,一直窜出丈余才落地,半空中她已经转过了身,落地后脸色为之大变,失声说道:“是你!”
“不错,是我,”白衣姑娘笑吟吟地望着她道:“难得你还认得我,好久不见了,你好么?”
蓝衣姑娘惊声说道:“你,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我呀,”白衣姑娘指了指烤的那只山鸡,吃吃一笑道:“我的鼻子好,我是闻见香味儿找来的,刚才我问你好,看来我是多余一问,有烤山鸡吃,日子一定很惬意,早知道你在这儿我早就跑来跟你做个伴儿了……”
她伸手拿起那把穿鸡的树枝,就近鼻前闻了闻,“嗯”了一声道:“真香,我正觉得饿呢,有酒没有?倒一杯给我,幕天席地,烤野味下酒,人生难得几回……”
翘着小手指,伸出水葱般两根指头就要去撕,只一碰她便缩了回来,“哟”地一声道:“还挺烫的呢,只好凉凉再吃了。”
她手一松,那只烤熟了的山鸡掉在了地上,沾满了土,她却连看也没看一眼地望着蓝衣姑娘笑道:“小青,来,咱们先聊聊,不管怎么说,咱们总是主婢一场,以前那段日子里,咱俩也一直处得很好,是不?过来呀,怎么,许久不见就生分了不成?”
小青已经定过了神,趋于平静,眼见刚烤好的一只山鸡硬被糟塌了,两眼之中立即冒出了怒火,冷冷说道:“白娘子,你的心肠仍是那么毒,我看你是不会改了。”
“改什么呀?”白娘子含笑说道:“又为什么要改,我倒是挺欣赏自己这付心肠的,没听人家说么,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刺,两者不为毒,最毒妇人心,咱们女人家反正已落下这个名儿了,何必要改,你说是不?”
小青道:“你要这样下去,总有一天……”
白娘子摇摇头道:“我不在乎,真要到了那一天,我也值得了,吃喝玩乐,那一样我也没少过,还有什么不值的,倒是你,跟着我的时候,吃也没好吃,喝也没好喝,玩也没好玩,乐也没好乐,现在更惨,你看看你这付模样儿,真让人心疼,那十丈飞红也是,既然要了你就该好好儿的养活你,至少嘛也该有个饱暖,现在可好,把你弄得衣难蔽体、三餐不继、蓬头垢面跟个灶下婢似的。连一个老婆都养不了,这种男人,还有什么用?偏你要跟着他!燕尔新婚都这个样,要再等几年怕不非把你折磨死不可……”
小青冷冷说道:“你说完了没有?”
白娘子道:“小青,我看着心疼,有话不能不说,怎么说我总是你的娘家人,不!他人呢?还是让他出来见见我!”
小青道:“我不愿意让你诬蔑他,宁愿告诉你实话,你不必有什么顾虑,我没跟他,根本就没跟他在一起。”
白娘子一怔,讶然说道:“你没跟他?根本就没跟他在一起?这是为什么?你不就是为了他才离开我的么?是他嫌你,不直欢你,还是……”
小青道:“他说我的出身太好,他高攀不上。”
白娘子脸色一变道:“他这是什么意思,小青啊,咱们可是正正经经居家过日子的人啊,他十丈飞红又有什么了不起的,还不是天生的坏胚贼种,小青,别难过,这口气让我给你出!”
“心领了,”小青冷冷一笑道:“我宁愿受这个气,要是再跟你在一起混下去,恐怕我到青楼去人家都嫌我烂。”
白娘子脸色当真地一变,但她旋即笑了,笑吟吟地道:“小青,没想到这些日子不见,你可真学了本事了,连骂人都不带一个脏字儿,既然这样那我就不便再说什么了,我要看看,我要看看你的胆究竟大了多少。”
她拧身缓步逼了过去。
小青明知道不是她的敌手,到底怕她,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去。
白娘子吃吃一笑道:“别想跑,小青,你用不着跑,你自己也知道,除非你现在长了翅膀,要不然你绝跑不掉的,我现在突然改变了心意,你不是说你到青楼去人家都会嫌你烂么?我倒要试试,我废了你一身武功,然后再把你卖到妓院去,看看人家会不会嫌你,我越想越觉得这主意好,这么—来你不是吃喝玩乐都有了么……”
她嘴里说着话,脚下不停地向着小青逼了过去。
小青也不停地往后退着,她心里怕,也气,她咬着牙说道:“你别想再害我,我跑也许跑不了,可是到了必要的时候我能死,我能嚼舌……”
“好啊,”白娘子娇笑说道:“那最好不过了,长这么大我还没看过人家嚼舌呢,你嚼吧,我看着呢,你要真嚼了舌,那倒省了我的事了。”
话声方落,她脸色突然大变,跟着就停了步,一双水灵灵的桃花眼,瞪得圆圆的望着小青身后,目光之中充满了惊骇。
小青微微一怔,旋即停步冷笑说道:“我小青不傻,你那一套我见多了,还跟我施诈,我不会上你的当的。”
她说完了这番话,白娘子突然往后退了两步,然后一转身如飞掠去,一转眼工夫就跑得没了影儿。
小青怔住了,她不明白白娘子怎么会突然跑了。
起先她以为白娘子是对她施诈,骗得她一扭头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扑过来制住她。
可是施诈的人不会突然跑了啊。
难道她身后真有什么不成。
小青刚想到这儿,忽觉背后鼻息咻咻,那股热热的气息都吹到了她脖子后头。
她猛一惊,霍地转过身去。
她看见了,就在她眼前。
她眼前站着个赤身露体血一般的“红人”,头发,五官无一不是红的,简直就让人分不出那是眼睛那是鼻子来,那张怕人的脸只差几寸便碰着了她的脸。再胆大的人也见不得这个,何况小青这个女儿家。
小青连那声惊叫都没来得及叫出口便吓昏了过去,娇躯一晃倒在了地上。
那血红的怪人瞪着一双红睛直直地望着小青。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咆哮般声响,俯下身,弯下腰,一双血红的手落在了小青那雪白的粉颊上。
看样子他要扼死小青,他要杀害这可怜的姑娘。
可怜小青躺在地上人事不省,一点儿也不知道。
突然,那血红的怪人停了手,转头一望,一双目光落在土灶前地上那只烤熟了的山鸡上,然后他直起腰走了过,从地上抓起那只山鸡一口咬了下去。
他吃起来连撕带扯,像极了野兽吃食,他不管什么土不土、脏不脏,没多大工夫便把一只挺肥的山鸡吃了个净光,连骨头都嚼了。
饥饿的野兽最危险。
伤人的也大半是饥饿的野兽。
假如你碰见一只吃饱了的野兽,其危险性要比你碰见一只饥饿的野兽要小得多。
小青的运气不错、命也大,她不该死。
她先起碰见的是只饥饿的野兽,可是这只饥饿的野兽在要伤她的时候看见了别的东西,扑过去吃饱了。
也可以说小青的心不错,好人是该有好报的,好人要是遭了恶报,那天道就不公平了,也没人一天到晚吃斋念佛行善事了。
树枝不能吃,那血红的怪人吃了一只肥山鸡后,随手把那只穿鸡的树枝扔了。
他转过身,一双怕人的目光又落在了小青身上。
他又走近了小青,俯下身把小青抱了起来,然后缓步向他来的方向行去。
一个人不管是吓昏了也好,气昏也好,在旁边手忙脚乱的朋友总希望他能快点醒过来。
假使小青这时候有朋友在,他绝不会希望小青醒过来,相反的,他会祷告上苍,让小青多昏一会儿。
小青这时候没朋友在,不过还好,她并没有醒。
口 口 口
西门飘站在那座已经毁了的小茅屋前直发呆。
他不知道是听谁说的,他的儿子跟他的儿媳妇住在这儿,可是他来迟了一步。
他已经到那片枫林去过了。
无论是谁,他要是到这儿来找人,他一定会到那片能藏人的枫林里去看看。
他判断,儿媳妇去世了,儿子伤心之余葬了爱妻,毁家离开这伤心地了。
尽管西门飘来迟了一步,没能找到他分别二十年的儿子,可是有一点使他很欣慰。
这一点连卓慕秋当日到这儿的时候都没发现。
那倒不是卓慕秋粗心大意,而且他那时候没心情去留意别的。
西门飘在那片枫林里发现,一百零八棵枫树每一棵都有着数不清的刀痕。
当然,那表示他的儿子曾在这片枫林内苦练刀法。
他是个大行家,从这一百零八棵枫树上的无数刀痕看,每一个刀痕的深浅都一样,是割透了横枝,没伤着一点木质。
枫林一百零八,分散得很广,练刀时必须腾跃纵扑,腾跃纵扑的搏杀间力道能捏得这么准,刀法不到炉火纯青境界是做不到的。
别的事物都可以假,唯有武学一点是假不了的。
从这一百零八棵枫树上的刀痕看,西门飘认为他儿子的刀法已炉火纯青。
他自己浸淫武学,在一把刀上下功夫卅多个寒暑,他在刀上的造诣虽然敢夸无敌,但却算不得炉火纯青。
有子如此,做老子的心里能不欣慰?西门飘呆呆地站在那座已经毁了的茅屋前,心里恨只恨他来迟了一步。
突然间,他有些惊觉,他听见一阵步履声从小溪的上游传了过来。
因为那片枫林挡着,他只听得见步履声,却看不见人,他转过了身,一双锐利目光逼视枫林旁那条小溪的弯曲处。
步履声渐渐近了。西门飘一双眼眨也不眨。
步履声终于到了枫林旁那条小溪的弯曲处。
西门飘看见了,他看见一个浑身血红,寸缕未着的可怕怪人,怀里抱着个昏迷不醒的蓝衣女子。
西门飘的胆不能算不够大,可是他也看得心头—惊,因为他以前没见过这种怪人,便连听也没听说过。
这时候那血红的怪人也看见了他,突然停了步,一双血红的 目光直望着西门飘。 西门飘没动,他在想这个浑身血红的怪人是那儿来的,怀里抱着这么一个昏迷不醒的女子是怎么回事。
突然,那血红的怪人脚下移动,似乎要往后退。
西门飘还没有想明白,不过他认为至少那个蓝衣女子是个人,跟他是同类,这就跟看见一只野兽嘴里咬着人一样,不能不救。
他人离地飘起,电一般地扑了过去。那血红的怪人也够机警的,转身奔去。
他跑得相当快,奈何他不及西门飘快,西门飘只两个起落便已越过他,拦住了他的路。
那血红怪人,倏然收身停步,向着西门飘怒目而视,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咆哮般声响。
这一声野兽咆哮般声响,使得西门飘马上做了这种判断,他判断这血红的怪人是个人,但生出来的时候,就是这么一个吓人的模样,他的父母不敢要,把他弃诸于荒郊旷野,他命大未死,为野兽所饲养,他吃兽奶长大,过的是野兽生活,终日在山林间跟野兽为伍,完全脱离了人的世界。
那么,这么一个人,尤其是一个女子落在了他手里,其危险是可想而知的,更该救。一念及此,西门飘抬手一指点了过去,他是一流高手中的一流,出手不能说不够快。
可是那血红的怪人应变也相当快,一闪身便躲向一旁,向着西门飘又是一声咆哮。
这,看得西门飘为之一怔。
他是个识货的大行家,马上看出这血红怪人的闪身一躲,居然是武学中的上乘身法,这使得西门飘马上又做了另一种判断。
完全脱离人的世界,自小在山林间与野兽为伍的一个人,断不可能会武。
这个人可能后来为那个武林人物收服,为那个武林人物养在了身边,只有在这种情形下他才会武。
既然是人养的,这个血红的怪人就一定懂人语。
西门飘望着他说了话:“你把这个人放下,我不伤害你。”
那血红的怪人却又冲他咆哮了一声。
西门飘当即又道:“我的话你听得懂么,把你怀里的姑娘放下,我不伤害你。”
那血红怪人一连几声咆哮,脚下移动往后退去。
西门飘道:“你要是不把你怀里的姑娘放下,你走不了的。”
随话他举步逼了过去。
那血红怪人忽然把怀里的蓝衣女子放在了地上,冲着西门飘扬起双手,连连呲牙咆哮,作势欲扑。
这一姿式,也完全像一个练家子的架式,唯一跟练家不同的是,练家子不会连连呲牙以张声势。
西门飘越发肯定这个怪人学过武了,也越发肯定这个怪人是那一个武林人物豢养的,当即他又说道:“你既跟人学过武,就不会听不懂我的话,你不是我的敌手,我不愿意伤害你,你还是赶快走吧!”
那血红怪人似乎没听懂西门飘的话,不过他看西门飘已经停步不前,所以他也垂下双手没再跃跃欲扑,转身就要去抱那蓝 衣女子。
西门飘一见怪人垂下双手,只当怪人听懂了他的话,再一见怪人转身又要去抱地上的蓝衣女子,这才明白怪人刚才所以垂下双手,收住扑势,是因为见他没再往前逼。
蓝衣女子已不在怪人怀里,不必有什么顾忌,要救人此正其时。西门飘既然想救人,自不肯放弃这机会,当即抬手一指点了过去。
他的指风强劲,带着异响,怪人立时有所惊觉,连忙闪身躲向一旁,用的身法跟刚才一样。
西门飘身随意动,看准了这个好机会,容得指风逼得怪人从旁边一躲,他电一般地掠过去抱起地上蓝衣女子又退了回去,一进一退间势若奔电,让人连阻拦的念头都来不及转。
西门飘心知这么一来非激怒怪人不可。
果然,他退回原处,怪人便连连几声咆哮舞着双手扑了过来,狰狞凶恶已极,似乎已“兽”性大发了。
西门飘着实是不愿伤他,倒不是因为他是个罕见的怪人,而是西门飘眼见卓不凡慷慨赴死伤在他刀下之后,他已有所感触地消除了杀心,要不然就是再有十个怪人也早躺在他刀下了。
西门飘没有用刀,挥出一掌劈了过去。
那怪人的身法很灵活,似乎也看得出西门飘掌力强劲不能硬接,当即一闪避过,一阵风般到了西门飘身侧,双掌直往西门飘左肋抓去。
西门飘知道怪人可是相当机警他没想到怪人一旦动起来会这么快,而且一双手掌也带着逼人的劲气。
他心头一震,脚下往后滑步,避过怪人那双掌一抓,扬掌截向怪人双臂。
怪人哮咆一声,这回没闪没躲,扬起左手抓向西门飘腕脉,右手则抓势不变,直袭西门飘面门,一招两式,快捷而凌厉,完全是一流高手的威势。
西门飘陡然一惊,忙又往后退去。
怪人却不肯放过他,低吼一声跨步追了上去。
西门飘不愿伤他,加之怀里还抱着个一昏迷中的蓝衣女子,行动自然不及空着手方便,一连几招,他不但没能逼退怪人,反而被怪人逼得连连后退。
西门飘心惊之余不由倏生几分怒气,让怪人一扑,以掌代刀,“龙蛇十八式”刀法用在了掌上,奇快无比,功凝六成的一掌闪电挥了过去。
这一掌奏了效,砰然一声,正击在怪人左胸之上,怪人一口鲜血喷出,踉跄往后退去,退了五六步才站稳。
西门飘道:“我再说一句,我不愿伤你,你可不要再逼我。”
那怪人两眼暴射凶光,直楞楞地望着西门飘,一动不动,一缕鲜血挂在唇边,由于他浑身血红,也分不清那是血,还是他的西门飘不敢大意,单臂功凝,以防怪人再行扑击。
可是,怪人两眼之中的凶光突然收敛了,而且退了几步,转身要走。
西门飘心中微松,及时又道:“你要是能听得懂我的话,告诉你的主人,我叫西门飘,他可以找我。”
怪人转付身去本来是要走的,听得西门飘这句话却突又停了步,他缓缓转回了身,一双眼睛睁得老大。
西门厉毕竟还有些意识在,这三字西门飘似乎使他的灵智震动了一下。
可惜,他那灵智只是震动了一下,对他并没有什么多大的帮助,也只不过使他停步回过了身而已。
旋即,他又转身走了,不,不是走,是奔跑,相当快,连头都没回。
亲骨肉见面不相识,已经是一件令人悲痛的事了。
亲骨肉见面之后,居然动起了手,做老子的把失散多年、遍寻未获的儿子当成了怪物,而且还把他打伤了,那更是一件令人悲痛的事。
这件令人悲痛的事将来不知道还会怎么演变。
这件令人悲痛的事将来也不知道会如何收场。
口 口 口
西门飘把了把腕脉,脉还在跳动。
他把小青轻轻地放在了地上,然后在小青后心上拍了一掌。
小青醒了过来,一声尖叫这时候才冲出了口。
西门飘吓了一跳,道:“小姑娘,你不用怕了,那个怪物已经被我赶走了。”
小青霍然转过了身,这才发现身旁站着个人,这个人在她眼里并不比那血红怪人好看多少,她吓得又一声尖叫翻身滚了出去,滚出数尺外一跃而起。
西门飘呆了一呆道:“小姑娘,你还会武啊。”
小青惊声问道:“你,你究竟是……”
西门飘道:“小姑娘,不要怕,我是人,刚才是我救了你。”
不错,小青已看出他是个人来了,虽然他脸上伤痕纵横、丑陋怕人,可是他明明白白的是个人。
刚才那血红怪人就不同了,简直就不像人。
她微微定了定神道:“是你救了我?”
“是啊,”西门飘道:“是我赶走了那个怪人,把你救了下来,那个怪人当真是相当可怕,要不是我打伤了他,他还不肯走呢。”
小青的惊魂渐渐定了,一半也因为眼前这个是人的怪人说话和气得很,看来他长得虽然很丑陋,很可怕,人倒是蛮祥和的,小青看了看他道:“谢谢您,老伯伯!”
小青人长得很美,本就惹人喜爱,这一声老伯伯更是悦耳动听、甜美已极。
西门飘那张丑脸上有了笑意,道:“别客气,小姑娘,人那有见危不救的,要是我被那怪物抱着走,你看见了也一定会想办法救我,是不是?”
小青一听说“抱着走”,忙抬眼四下看了看,这才发现自己已经不在“自己家”门口了。
她看见了枫林,也看见了那座已毁的小茅屋,道:“老伯伯,这是什么地方?”
西门飘神色一黯,道:“这儿原是我儿子跟我儿媳的住处!”
小青“哦”地一声忍不住又向那座毁了的茅屋望了过去。
西门飘道:“我是到这儿来找我儿子的,没想到我来迟了一步,我的儿媳已经死了,我的儿子也不知道那儿去了!”
小青呆了一呆,回过头来柔声说道:“老伯伯,您别难过,您会找到您的儿子的。”
西门飘一阵激动,道:“谢谢你,小姑娘,你真好,幸亏我在这儿多待了一会儿看见了那怪物,像你这么一个好姑娘,怎么该遭难?”
西门飘困在前古迷城近二十年,也隔绝了人世上的温情,自前古迷城脱困之后又是满腔的仇恨,他一直没有机会接触到人性的善良一面。
二十年来头一回碰见这么一位美丽温柔的好姑娘,头一回接触到人世间的温情,他怎么能不激动?小青道:“我该谢谢您,老伯伯您才是个好人,好人不会寂寞,好人也会有好报,所以我说您一定会找到您的儿子。”
西门飘呆了一呆道:“小姑娘,你说我什么,你说我是好人?”
小青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西门飘突然仰天大笑,震得空山回音,枫叶簌簌而落。
小青看得暗暗诧异,道:“老伯伯,您笑什么?”
西门飘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笑得直喘,道:“我活了这么大岁数,倒是头一回听人说我是个好人。我很高兴,也觉得可笑……”
小青眨眨大眼睛,道:“可笑?有什么可笑的,难道您不是个好人?”
西门飘道:“以前不是,以前从没人说过我是个好人,可是以前我也没做过什么坏事,现在是了,现在有人说我是个好人了,而且我的的确确做了好事了。”
小青道:“那么我没说错,您还是个好人,看人只能看后半截,不能看前半截,您说是不?老伯伯?”
西门飘笑了道:“小姑娘,你真会说话,也真可人,我是该救你,我要没救你我的罪过就大了,小姑娘,您姓什么叫什么啊?”
小青道:“老伯伯,我叫小青。”
西门飘道:“小青?这个名字很好听,你别是‘白蛇传’里的那个小青吧!”
小青笑了,多少日子她都没笑过了,她头一偏道:“老伯伯,我要是‘白蛇传’里的那个小青,你害怕么?”
“害怕?”西门飘笑着摇头说道:“我不害怕,我怎么会害怕,你长得这么好,会说话又可人……”
“老伯伯!”
小青眨眨眼道:“您可不能以貌取人啊,长得好的人不一定心好,心好的人不一定长得好,您说是不是?”
西门飘点头说道:“话是不错,只是也有那长得好的心肠也好,长得不好心肠也不好的,是不是?”
小青也笑了,她确认眼前这个可怕的老人是个慈祥的老人,那张丑陋的脸并不是天生的,而是外力加诸于他的,照这么看,他一定有一段惨痛的遭遇,她要问问,她打定了主意要问。
西门飘只看得见她笑,却看不见她心里在想什么,话锋微顿之后道:“小姑娘,小青,我应该叫你小青了,小青,你家住在那儿,怎么会被那怪物……”
一句话触中了小青的心事,小青脸上的笑容很快的消失了,道:“老伯伯,您看我像个有家的人么?”
西门飘被问得呆了一呆,他看得出,的确,眼前这位可人的姑娘,不像个有家的人,有家的人不是这个样子的。
他道:“小青,你的家怎么了,亲人呢,也没亲人了么,告诉我,要是谁毁了你的家,杀了你的亲人,我代你报仇。”
小青忽然心里一动,她想编一套谎话用这个老人去对付西门厉,可是继而一想,她不知道眼前这位老人是不是西门厉的对手,而且她也不忍欺骗一个救过她的善良老人,她当即摇摇头道:“谢谢您,老伯伯,您有这心意我已经很感激了!”
西门飘道:“怎么,小青,你不愿让我代你报仇?”
“那倒不是,”小青摇头说道:“连我也不知道我的家怎么了,我还有没有亲人,我自小就当丫头,起先我小不懂事,等我长大之后懂事了,我发现我跟的那个人不是好人,所以我就离开了她!”
西门飘道:“你跟的那个人怎么不好?她打你骂你虐待你?”
小青道:“那倒没有,真要说起来她待我倒是不错,只是她不是个正经人,甚至帮坏人害好人,您说她是个好人么?”
西门飘一点头道:“不错,帮坏人害好人的人,的确不是好人,这种人甚至比坏人还可恶,小青,你离开她得对,出污泥而不染,可见你是个好姑娘,让人喜爱,也让人佩服。”
小青道:“老伯伯,您夸奖了,我不敢当。”
西门飘道:“别跟我客气,小青,真的,我一见你就喜欢你,也许咱们老少俩有缘……”话声微顿,若有所感地接着说道:“不知道我那儿媳是不是也像你一样的讨人喜爱,希望她不像你这么讨人喜爱,最好她惹人讨厌,要不然我会伤心难受的。”
小青眨眨眼道:“老伯伯,您说您迟来一步,没见着您的儿子?”
西门飘点点头道:“是的。”
小青道:“那您怎么知道您的儿媳已经没有了?”
西门飘道:“小青,你跟我来。”
他转身往枫林里行去。
小青是个聪明的姑娘,心窍儿玲珑剔透,她一见西门飘往枫林里走,马上就猜到西门飘一定在枫林里看见了什么,要不然他绝不会知道,也不会说他的儿媳已经死了。
虽然她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可是她还是跟了过去,因为她想看看这位和善而可怜的老人到底看见了什么。
口 口 口
西门飘走到了那座新坟前,抬手一指,道:“小青,你看。”
小青看见了,她看见了那座新坟,也看见了那方墓碑,她怔住了。
“亡妻严寒贞之墓。”
她知道“剑庄”里有个严寒贞。
她也知道严寒贞是“剑庄”卓大少卓慕岚,也就是“魔刀”西门厉的娇妻。
难道说世上有两个同名同姓,都叫严寒贞的女人?难道说这座新坟里埋的严寒贞,就是“剑庄”里的那个严寒贞?难道说眼前这个和善可怜的老人会是西门厉的父亲?不,也有可能是卓三少卓慕秋的父亲,因为这块墓碑也有可能是卓慕秋立的,不能说没这可能。
小青定了定神道:“老伯伯,您的儿子跟儿媳就住在这儿么?”
“不,”西门飘摇头说道:“他们刚迁到这儿来不久,他们原住在‘剑庄’,知道‘剑庄’么?”
小青心头一震道:“我听说过,只是您的儿子跟儿媳放着好好的‘剑庄’不住,怎么跑到这荒山野地来……”
西门飘摇摇头道:“小青,这件事不是一言两语所能说得清的。”
小青沉默了一下道:“老伯伯,我听说‘剑庄’的主人姓卓……”
西门飘点头说道:“不错,‘剑庄’的主人姓卓。”
小青眨眨大眼睛,道:“据我所知,这位严姑娘是‘剑庄’卓大少的夫人。”
西门飘目光一凝,道,“小青,你知道得不少啊……”
小青心里下意识地一惊。
西门飘却接着说道:“嗯,我忘了,你会武,你也是武林中人,武林中人有那个不知道‘剑庄’卓家的?小青,我不相瞒你,事到如今也无须瞒你,也许你已经知道了,卓慕岚就是我的儿子,可是我不姓卓,他原来也不姓卓……”
小青大惊,脱口叫道:“那么你是西门厉的……”
突然想起了这话不该,她连忙住口不言。
可是已经迟了,西门飘已经清清楚楚地听见了,他微一点道:“不错,我是西门厉的生身之父,你的确知道得不少。我叫西门飘,你听说过么?”
小青好不心惊,可是她是个聪明的姑娘,她知道这时候她不能不保持镇定,她勉强一笑道:“‘剑庄’卓家的事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了,武林之中谁不知道,只是我却不知道西门厉还有老伯伯您这么一位父亲。”
西门飘叹了口气道:“知道这件事的原本不多,连我的儿子恐怕都不知道他的生身之父还在人世!”
小青“哦”了一声道:“是么?那怎么会?”
现在她不敢多说话,甚至不敢作明显的问话。
她原已确认这位老人是个和善的好人,现在她也把原先的确认推翻了,连犹豫都没犹豫。 西门飘摇摇头道:“这件事说来话长,你不明白西门家跟卓家的仇怨,你要是知道你就不会这样问了。”
小青道:“武林中只知道‘剑庄’的卓大少具有双重的身份,他既是‘剑庄’的卓大少,又是‘魔刀’西门厉,只知道卓大少夺了卓三少的爱侣,杀害了卓老庄主,但却都不知道究竟为了什么?”
西门飘目光一凝,道:“你想知道么?”
小青心理一惊道:“那看您愿不愿意说了,不过我认为您该说一说,因为西门厉所以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在,可是大家不明白个中的道理之前,一定会把不是都推在西门厉的身上……’西门飘突然笑了,他道:“小青,你很会说话,的确是个很会说话的姑娘,你何不干脆明说你好奇,你想听听?”
小青娇靥微红,赧然一笑道:“老伯伯,您好厉害!”
西门飘笑道:“岂不闻姜是老的辣?要知道,我过的桥比你走的路都多,你这点小心眼儿还能瞒得过我……”
笑容微敛,接着说道:“小青,我老实告诉你,我西门家不在乎世情之毁誉褒贬,不过,你既然想听,我愿意告诉你,只是,你现在已经知道我是谁,难道你就不怕我么?”
小青心里一连跳了好几跳,她摇摇头道:“我不怕,我为什么要怕?您的儿子固然是个很让人怕的人物,可是您是您,您的儿子是您的儿子,何况您刚才还救过我,是不?”
西门飘哈哈一笑道:“小青,你的确是个很可人的姑娘,我这一趟总算没白来,不管你说的是不是实话,我都爱听,来,咱们俩就在这儿席地坐下,让我慢慢的说给你听。”
他伸手拉住小青。
小青脸上一点儿也没露怕色,而且很温顺地跟着他坐了下去。
坐定,西门飘把卓不凡害他,冒充他到“海角红楼”去骗色骗情以及夺他爱妻的经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小青听毕,小青只说了这么一句话:“老伯伯,您说的话要是真的,那就是卓不凡的不是了,令郎西门厉杀害了他,而且夺了他儿子的爱侣,这无可厚非。”
西门飘道:“我说的都是真的,卓不凡当着我的面也都承认了,当时‘霹雳斧’呼延明也在场,他可以作证。”
小青怔了一怔道:“卓不凡当着您的面承认了,卓不凡不是已经……”
西门飘摇摇头,把卓不凡诈死避仇,他来中原之后从白娘子口中得知西门厉在“剑庄”,他误以为卓慕岚又要害他的儿子,当即赶往“剑庄”相救,无巧不巧碰上了卓慕秋得知真象,卓慕秋愿代父偿债,正在危急时卓不凡打出斑指引走了他,以及卓不凡如何还债,如何跟他谈条件的经过又说了一遍。
小青一直在静静的听,可是她的心神却是禁不住连连震撼,西门飘把话说完,她几几乎要叫出声来,而毕竟她忍住了。
小青不是个不明善恶是非的人,要不然她不会毅然离开“竹楼玉姬”白娘子,她不会冒死故意撞到西门厉面前去,让西门厉搜出十丈飞红以鱼肉之躯换来的那张图。
听完了西门飘这番叙述,她这么想:假如西门飘这番话属实,那的确是卓不凡的不是,“剑庄”的这位主人该死。
而事情有“霹雳斧”呼延明为证,西门飘的话应该不假。
卓不凡曾经先后两次陷害西门飘,而且是夺人之妻,无怪乎“魔刀”西门厉会这么施报复。
西门厉报的是父仇、母恨、父被害,母被夺,这个仇恨谁能忍得下?现在,小青的想法又有所改变了。
西门飘还是一个和善而又可怜的老人。
她认为,西门飘、西门厉父子没有错,卓慕秋也没有错,错的只是卓不凡一个。 只因为当年卓不凡那一念之误,一行之非,二十年后的今天,腥风血雨一场,他偿债固属应该,失了基业也不算什么,拖累得儿子失了爱侣,铸恨终生,“剑庄”的那些人个个惨死,这都是卓不凡多添的罪过。
小青沉默了半晌之后,轻轻地叹了口气:“老伯伯,辨别好人坏人可真不容易啊,到现在我才知道,令郎‘魔刀’西门厉的所作所为并不为过。”
西门飘拍了拍她的手,道:“谢谢你,小青,仇已经报了,我也已经心灰意冷了,我本打算找着我的儿子儿媳之后,劝他俩跟我一起离开武林,谁知道……”
叹了口气接着说道:“看样子我又要在武林中多待些时日了。”
小青反手抓住了西门飘的手,道:“您放心,老伯伯,我还是那句话,您一定会找到他的。”
西门飘凝望着小青,一双老眼之中突然泛起了泪光,道;“打从武林中有‘天魔教主’那一刻一直到现在为止,世上从没有人,敢近我,你是头一个,我纵横武林、睥睨宇内,到头来我得到了什么?”
一脸黯然之色住口不言。
这时候要是有人说:这就是“天魔教主”西门飘,只怕谁也不会相信。
难怪,西门飘现在只是一个满怀凄凉的可怜老人!小青忽然问道:“卓不凡偿还了他对你欠了近二十年的债,死在了您的刀下,这,卓慕秋知道么?”
西门飘道:“他会知道,我离开那座山的时候正好他赶去,呼延明就在我身后,他会告诉卓慕秋的。”
小青道:“你想,卓慕秋会找您寻仇么?”
西门飘道:“谁知道,他要是个明理的人,他就不该找我,真要说起来,我没再找他,已经是他的便宜了。”
小青倏然一笑道:“我说句话您可别生气,您要是个明理的人,您也不该再找他。”
西门飘笑了,点点头道:“说得是,小青,你说得是,我不但不生气,反之我倒很高兴,毕竟有人敢当着面说我了。”
目光一凝,道:“小青,他要是来找我呢?我该怎么办?我听你一句!”
小青眨了眨美目,道:“您真听我的?”
“当然,”西门飘道:“要不然我怎么会问你?”
小青道:“您不后悔?”
西门飘一摇头道:“不后悔,你就是让我死在他的剑下我都愿意。”
小青美目一瞪道:“真的么?老伯伯?”
西门飘毅然点头道:“真的,我从来没碰见过一个对我这么好的人,我也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人……”
小青叹了口气道:“老伯伯,您要是知道我是为什么离开了我的主人,您要是知道我曾经帮卓慕秋对付过令郎,恐怕您就不会喜欢我了。”
西门飘目光一凝,道:“你曾经帮卓慕秋对付过我的儿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小青?”
小青当即把她为什么离开白娘子,十丈飞红怎么为卓慕秋以身试西门厉的刀,她怎么冒死去找西门厉的经过,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西门飘忽然摇着头笑了:“好个于金,好个于金,他冤得我好苦,我说嘛,凭他的心智跟武功,不像个藉藉无名、默默无闻的人,原来他就是……我到处找十丈飞红,却没想到十丈飞红就在我身边……”
小青听得心头一阵猛跳,急道:“老伯伯,他冤得您好苦?十丈飞红就在您身边,究竟是怎么回事,老伯伯?”
西门飘神色一肃道:“他虽然骗了我,可是我不怪他,反之我还敬重他、佩服他,能跟他在一起这么些日子,我也深感荣幸,小青,你好眼光,你没看错人,我向不轻许,今天我却要许十丈飞红是世间第一条奇男子,第一个大英雄!”
小青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您倒是快说啊。”
西门飘当即把他如何救十丈飞红,十丈飞红如何诈称于金骗他的经过说了一遍。
小青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惊喜说道:“真的么,老伯伯,他,他现在在那儿?”
西门飘摇头说道:“记得我追赶卓不凡的时候他没赶去,后来我离开那座山的时候碰见了卓慕秋,却没看见他,我不知道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小青两眼含泪,激动地道:“不管他在那儿,我一定要找到他,就是走遍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他。”
西门飘猛一点头道:“对,小青,你应该找到他,无论如何你也该找到他。”
小青目光忽然一凝道:“只是,老伯伯,您真认为是他么?”
西门飘道:“错不了的,孩子,他说过,他是伤在西门厉的刀下,而且,你刚才告诉我他姓什么叫什么?”
小青道:“他姓金,单名一个羽字。”
西门飘道:“这就更不会错了,他告诉我他叫于金,你试把于金两个字颠倒过来看看,不正是金羽么!”
小青笑了,带着眼泪笑了:“这么说果真是他了,这么说果真是他了,老伯伯,谢谢您救了他,您救了他又救了我,这恩……”
“别提什么恩,孩子,”西门飘拍拍她的手,含笑说道:“将来只请你老伯伯多喝两杯就够了。”
小青笑了,脸上红红的,那甜美,那娇羞之态好不动人!西门飘本就喜欢她,这一来更是爱煞了她,伸手又抓住了小青的手,激动地道:“孩子,我要是有你这么一个女儿该多好,卓不凡要是迟害我几年,我也许会有一个女儿……”
小青目光一凝,道:“老伯伯,这样好不?我自小是个孤儿,既没爹又没娘的,您要这么喜欢我,我就拜在您的膝下,您愿意要不?”
西门飘大喜,猛然一阵激动,道:“固所愿也,未敢求耳,孩子,我求之不得,那有不愿意要的道理,咱们一言为定……”
小青道:“光说不行,得行大礼!”
她翻身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
西门飘大为激动,旋即仰天哈哈大笑,笑得老泪都流出来了,他一边举袖抹泪一边说道:“我太高兴了,我太高兴了,从现在起,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了!”
小青道:“您连您的亲生儿子都不要了?”
西门飘目光一凝,毫不迟疑地道:“儿子与干女儿之间要是只能要一个,我只要你不要他。”
小青道:“谢谢您的好意,我可不敢让您不要您的亲生儿子。”
西门飘忽地赧然一笑道:“孩子,别的什么都不用说,我这个干爹现在可拿不出什么见面礼来……”
“不要紧,您以后再补好了。”
西门飘道:“现在你干爹寒伧,见面礼暂且不谈,将来我一定补上一份重重的,现在我先陪你找我那人间奇丈夫的干女婿去,走,孩子,咱们走。”
他站起来把小青拉了起来。
小青忙道:“干爹,别忘了,您还有个亲生儿子。”
“忘不了的,”西门飘道:“咱们找两个,既找我那干女婿,也找我那亲儿子,看看咱们先找着谁,走。”拉着小青往枫林行去。
小青好高兴,心上人有下落了,又拜了这么一位干爹,从今后再有十个白娘子怕也不敢惹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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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刚下过一场雨,地上都是泥泞,经常要在外头跑的人,没有一个不怨天的。
雪刚溶过没多少日子,地上的泥刚干没多久,又下什么雨?可也有喜欢这场雨的?这场雨把草木的嫩叶冲得更见碧绿,让人看着心里说不出的舒服。
雨是停了,可是瓦上还在滴水。
卓慕秋坐在这座小亭子里,一双目光呆呆地望着亭外,那碧绿的一片使他沉闷的心情多少有了点儿舒服,多少开朗了点儿:这一带很空旷,看不见人烟。
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卓慕秋现在喜欢清静,并且不带一点儿吵杂。
他一个人坐在这座亭子里,静静地看着檐上的滴水,看着那碧绿的一片,心里舒服。
突然,他的眼角余光瞥见个白色的人影,是个人。
卓慕秋很自然地转头望了过去,一看之下,他一怔!那是个女人,穿白衣的女人,只是那身白衣已然湿透了,紧紧地裹在她那成熟而玲珑娇美的胴体上,美好的曲线显露无遗,那酥胸、那柳腰、那圆圆修长的一双腿……
她一头秀发散披在肩上,发梢儿还在往下滴水。
她那张俏丽但如今看来苍白吓人的脸上是湿的,她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肤都是湿的。
两排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几颗晶莹水珠,那双本来娇媚、充满让人不可抗拒热情的目光,现在是那么黯淡,那么失神,笔直地前望着,眸子不转一转,眼也不眨一眨。
她垂着双手,绥慢地往前走着,一双绣花鞋上满是泥泞,连衣衫下摆都沾上了泥泞。
让人看着心疼,她却没低头往下看一眼。
似乎,走在泥地里的不是她,而是别人。
卓慕秋认识她。
她曾经也是西门厉的情妇,而且是西门厉甫结的新欢,“品香小筑”的女掌柜,新寡的文君葛天香。
一个刚死了丈夫的女人,即使她天生是个荡妇,在短时间内她也会顾忌着别人的目指,就是想干什么,也得背着人。
葛天香不是这样,她是个新寡的文君,但却明明白白,大大方方地把西门厉留在她那过夜,而且打得火热。
这就让人不能不佩服她是如何地敢做敢为,西门厉的手腕又是多么地高明。
前后相隔没几天,那天晚上葛天香是那个样儿,如今的葛天香却是这个样儿。
即使是这个样儿她依然动人,这是任何人都会承认的。
卓慕秋不由自主地愣了起来,他奇怪,他诧异。
“品香小筑”的女掌柜怎么会跑到这荒郊野地来,怎么不找个地方避避雨?是为了思念西门厉,还是一个人到荒郊野地来碰见了什么事,出了什么差错。
她衣裳虽然湿透,但却还是好好的,没有一点破,不像是遇上了什么事,出了什么错差。
那么是……
卓慕秋这里心中念转,葛天香已然走到了小亭前。
她并没有停下的意思。
似乎也没看见卓慕秋。
卓慕秋想叫住她,可是话到嘴边他又咽了下去。
事实上葛天香真没停,也像真没看见他。
她仍继续缓步地往前走,那双失神的眸子也转动都没有转动一下。
她走过了小亭。
可是就在她刚走过小亭的时候,她突然停下来,缓缓转过了身,一双黯淡的目光落在了卓慕秋脸上。
她开了口,话声冰冷,完全失去了昔日的娇媚:“你是个人么?”
卓慕秋怔了一怔点头说道:“不错,我是人。”
葛天香道:“你看见一个人么,‘剑庄’的卓大少?”
卓慕秋心头一震,暗道:果然又是为了西门厉,西门厉啊,你的魔力真不小,害人可也不浅啊……
葛天香道:“你怎么不说话,你看见他了么?”
卓慕秋忙道:“没有!”
葛天香“哦”了一声,充满了悲伤,道:“那我到别处找他去,他究竟上那儿去了,我找了他好久了。”
说完了这句话,她转身要走。
卓慕秋脱口叫道:“葛姑娘!”
葛天香停了身,又转了回来,道:“葛姑娘?葛姑娘,你是叫我?”
卓慕秋点头说道;“是的。”
葛天香道:“你认识我?”
卓慕秋道:“葛姑娘忘了?我在‘品香小筑’跟姑娘见过一面,我叫卓慕秋,姑娘不认得我了?”
葛天香苍白而冰冷的脸上没有一点儿表情,道:“‘品香小筑’,卓慕秋,‘品香小……’噢,我想起来了,你是‘剑庄’的卓三少,是不?”
卓慕秋道:“不错,姑娘,我就是卓慕秋。”
卓慕秋很为她高兴,她还记得他,足见她的灵智还有点清楚。
葛天香道:“我记得那天晚上是你到‘品香小筑’去叫走了慕岚,是不?”
卓慕秋道:“不错,姑娘……”
葛天香突然叫了起来:“把他还给我,你把他还给我……”
她叫着向小亭里奔了过来。
卓慕秋怔了一怔道:“葛姑娘……”
葛天香刚才走的时候很慢,现在跑起来却很快,卓慕秋刚叫一声“葛姑娘”,她已奔进了小亭,伸出两只手抓向卓慕秋。
卓慕秋忙抬双手抓住了她的胳膊,道:“葛姑娘,你……”
葛天香一边挣扎,一边叫道:“放开我,把他还给我,放开我,把他还给我……”
卓慕秋道:“葛姑娘,你听我说……”
葛天香像没听见他的话一样,似是一边挣扎一边叫。
卓慕秋没再说话,也没松开她,任她挣扎任她叫。
过了一会儿,葛天香的挣扎跟呼声都渐渐的低弱了,她突然低下头哭了起来,她哭着说道:“你为什么带走了我的慕岚,为什么,为什么,你为什么心这么狠……”
卓慕秋呼了一口气,道:“葛姑娘,你能不能冷静冷静听我说?”
葛天香道:“你要说什么,你叫走了慕岚,狠心拆散了我们俩,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卓慕秋道:“葛姑娘,你先请坐下歇歇再听我说,好不?”
葛天香没说话。
卓慕秋扶着她坐了下去,这时候他才发觉她一双胳膊冰凉,初春的天气本来就够冷的,更那堪一场雨把衣衫淋得湿透!卓慕秋脱下了自己的衣裳给她披上。
葛天香猛抬头,长发甩了卓慕秋一脸水,道:“你这是干什么?”
卓慕秋道:“葛姑娘,你的一身都湿透了,天气冷,不加件衣裳会着凉。”
葛天香道:“都是你拆散了我们俩,要不是你拆散了我们俩,我也不会这个样子,你还管我着凉不着凉。”
卓慕秋坐了下去,道:“葛姑娘,我找他是因为我有不得已的苦衷,要不然我绝不会在那个时候跑到‘品香小筑’去找他。”
葛天香道:“你有不得已的苦衷?你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卓慕秋沉思了一下道:“葛姑娘可知道他是个有妻室的人?”
葛天香道,“我知道,他告诉过我,怎么样?”
卓慕秋道:“葛姑娘可知道他还有别的红粉知己!”
葛天香道:“这个我也知道,他从来不瞒我什么,我愿意,我自己愿意,我也从不计较他这些。”
卓慕秋道:“葛姑娘可知道他根本不是‘剑庄’的卓大少,他别有身份?”
葛天香呆了一呆,道:“他根本不是‘剑庄’的卓大少,他别有身份。”
卓慕秋道:“不错,他根本就不是‘剑庄’的卓大少。”
葛天香突然笑了,笑得很怪,道:“你别是想骗我吧。”
卓慕秋道:“我知道姑娘爱恋他很深,我本不愿告诉姑娘,可是事到如今我不能不告诉姑娘!”
葛天香没说话,沉默了半晌始道:“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居然相信了你的话,这么说,他是冒充‘剑庄’的卓大少?”
卓慕秋道:“不能说他冒充,只能说他具有双重身份。”
葛天香道:“他具有双重身份?你这话……”
卓慕秋只有把两家结怨的经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葛天香在静听卓慕秋叙述的时候,人显得很激动,可是在她听完卓慕秋这番叙述之后,她却变得很平静,静得跟一泓不扬波的池水一般,她缓缓说道:“原来这件事源于近二十年前,这么曲折,这么复杂,只是,不管他是卓慕岚也好,他是西门厉也好,他人总是一个并不是两个,是不是?”
卓慕秋微一点头道:“不错,这是事实。”
葛天香抬手理了理垂在脸上的头发,一个动人的女人,她的一举一动永远是动人,她道:“那就不要紧了,我只把他当成卓慕岚就行了。”
卓慕秋道:“姑娘对他情真而痴,我不敢拦阻姑娘,可是我要告诉姑娘,以他的身份跟性情他并不适合姑娘,苏曼云苏姑娘就是一个最佳例证。”
葛天香道:“我也知道,可是我不计较,将来要有什么,我也情愿忍受!”
卓慕秋忍了又忍,可是他还是没忍住,道:“姑娘,要有什么,似乎已经不必再等将来了。”
葛天香道:“你是说他已经抛弃了我?”
卓慕秋道:“姑娘是个明白人,应该不需要我再说什么。”
葛天香摇摇头道:“我却认为他是逼于情势,没办法到‘品香小筑’去找我,一旦这逼人的情势过去之后,他会告诉我的,我是怎么对他,他是怎么对我,只有我跟他清楚。”
卓慕秋暗中一咬牙,道:“葛姑娘,你现在已经很清醒了,我要劝你几句,长痛不如短痛,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葛天香摇摇头道:“来不及了,我已经陷溺得很深了,我也没有回头的意思,因为我深信他不会不要我。”
卓慕秋道:“姑娘,对西门厉,你了解得没我深。”
葛天香突然又笑了,笑得好怪:“那不见得,他身上那儿有颗痣,那儿有个疤我都知道,你知道么?”
卓慕秋心头一震,一时没能答上话来。
现在他知道了,葛天香的平静跟她说话的有条有理,并不表示她人已经清醒,那只是一段时间的平静,仅仅是平静而已。
葛天香忽然又一笑道:“说起来很奇怪,在我们认识的前后,我简直变成了两个人,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说不上个理由来,你知道,我的丈夫刚死不久,并没有什么难耐的寂寞,我自问算得上个贞妇,在我丈夫过世的那一天,我曾经发誓要为我丈夫守一辈子,那知他到‘品香小筑’来了一趟之后,情形就变了,我无法抗拒他,尤其是他那双目光,我怕看,可又想看,当天晚上他就留在了‘品香小筑’,自此以后我变成了个荡妇,我爱他,爱得他发狂,我不能片刻没有他,只一眼看不见他我就会想他,你想,我又怎么能忍受这么久没见他,也许,我前世欠他的……”
卓慕秋暗暗直皱眉,道:“姑娘……”
葛天香忽然又笑了,望着卓慕秋一双目光里含着奇异的光彩:“其实,我现在没有他也不要紧,听他说你也是个风流的情种,他是个男人,你也是个男人,跟你在一起,跟他在一起又有什么两样,你说是不是?”
这话听得卓慕秋心头一连震动了好几下,他知道,她平静的时刻已经过去了,马上又要发作了。
果然,他刚想到这儿,葛天香已站了起来,笑着道:“我好冷,你搂着我好不好,我记得那天他对我极尽挑逗之能事,你也是个风流情种,你怎么道貌岸然,一本正经的,是看不上我还是装的,用不着装,我已经失了节,跟了一个男人了,何在乎多跟一个……”
她向卓慕秋扑了过去。
卓慕秋忙站了起来道:“姑娘……”
葛天香忽然间娇媚横生,道:“这儿又没人,荒山野地的,怕什么?”
她伸出一双胳膊就要去抱卓慕秋。
卓慕秋情急没奈何,一指点了过去。
葛天香应指而倒,他还怕摔着她,伸手扶住了她。
就在这时候,一声冷喝遥遥传了过来:“住手。”
卓慕秋一怔循声望去,只见远处五个红衣女子随风飘了过来,势如奔电,来势极速,转眼间已到近前。
卓慕秋一眼就认出那是曾经救过他的“海角红楼”那位姑娘跟她四名侍婢。
他当即把葛天香扶坐下来,转向亭外一抱拳道:“姑娘!”
那宫装红衣人儿仍是戴着银色面具,让人看不见她的庐山真面目,也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可是,她那一双充满了愤怒、鄙夷、不齿的冰冷目光却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这,看得卓慕秋心里一连跳了好几跳。
只听宫装红衣人儿冰冷说道:“当初我瞎了眼,救错了你……”
卓慕秋心里又是一跳,心知这误会大了,忙道:“姑娘误会了……”
宫装红衣人儿冷笑一声道:“你还狡辩,我看得清清楚楚,你制了她的穴道。”
卓慕秋道:“我是制了她的穴道不错,那是因为……”
宫装红衣人儿道:“我知道,那是因为她要呼叫,她要抗拒,你也未免太胆小了,这一带荒山野地、渺无人烟,她呼叫也好,抗拒也好,还能把你怎么样么?”
卓慕秋苦笑说道:“姑娘奈何不等人把话说完,我认识这位姑娘,她姓葛,原是城里‘品香小筑’的女店东,只因遭人遗弃,受了刺激,精神错乱发了疯,跑出来到处寻找那个人,却错把我当成那个人,我没奈何这才制了她的穴道。”
宫装红衣人儿静静听毕,冷冷一笑道:“是这样么?”
卓慕秋道:“我没有必要欺骗姑娘,我也不是姑娘所想的那种人。”
宫装红衣人儿冷笑一声道:“说得好听,你敢不敢解开她的穴道让我问问她?”
卓慕秋眉锋一道皱:“姑娘,她精神错乱,人已发了疯……”
宫装红衣人儿道:“即使她真精神错乱发了疯,你总不能老这么制住她的穴道吧,是不是?解开她的穴道让我问问她,她要 是真精神错乱人发了疯,错把你当成了那遗弃她的人,对你有所 纠缠的话,我会代你制她的穴道,行不?”
卓慕秋没奈何,只有解开了葛天香的穴道。
他原以为解开了葛天香的穴道之后,葛天香会像刚才一样地站起来扑向他,对他有所纠缠。
那知葛天香穴道一经解开却望着他笑了:“卓三少,好好的你制我的穴道干什么?”
敢情她这时候又好了。
她这一好不要紧,卓慕秋却听得眉锋为之一皱。
只听宫装红衣人儿冷笑说道:“她并没有把你错当成谁是不是?”
卓慕秋道:“姑娘,她时好时坏,现在又清醒了!”
葛天香道:“你说谁时好时坏?这几位姑娘又是谁呀?”
宫装红衣人儿道:“你先别管我是谁,让我问你几句话,你认识他么?”
葛天香道:“认识啊,怎么不认识,他是鼎鼎大名的‘剑庄’车三少啊,怎么了,有什么不对么?难道姑娘不认识他么?”
宫装红衣人儿道:“我见过他,但并不认识他,我庆幸我不认识他……”
顿了顿道:“你身上穿的这件衣裳是不是他的。”
葛天香道:“是啊,这又有什么不对了……”
倏然一笑,娇媚无比地看了卓慕秋一眼道:“我们这位卓三少是位风流情种,最温柔体贴,最懂怜香惜玉了,是不是?”
卓慕秋好不着急,叫道:“姑娘……”
只听宫装红衣人儿一声冷笑道:“他刚才为什么制你的穴道,是不是他要犯你?”
“他要犯我?”葛天香抬手一指,差点没碰着卓慕秋的鼻子,她笑了,笑得咯咯的,笑得前俯后仰,笑得花枝乱颤、娇媚横生:“姑娘,你误会了,不是这么回事……”
卓慕秋心里为之一松。
只听葛天香接着说道:“是我自己愿意的,我们卓三少是个风流情种,像我这样的女人喜欢的就是通晓风流情趣的人,姑娘你看,这儿荒山野地、渺无人烟,不是个挺好缠绵地方么?可惜姑娘几位来得不是时候……”
卓慕秋刚松的一颗心又为之一紧。
他知道要坏事了。
果然,宫装红衣人儿冷笑一声还没有说话,却听那叫小萍的红衣姑娘冷笑说道:“姑娘,您还是救错人了,既是周瑜打黄盖,咱们管得岂不是多余,婢子看着恶心,咱们走吧!”
宫装红衣人儿冰冷地看了卓慕秋一眼,道:“你没说错,天下乌鸦一般黑,世上的男人都够丑恶的。”
带着四名侍婢转身驰去。
卓慕秋大急,急叫道:“姑娘……”
葛天香格格娇笑说道:“三少,您叫她干什么呀,她走了不是更好么?”
卓慕秋听得清清楚楚,那叫小萍的姑娘说了一声:“无耻。” 卓慕秋苦笑一声道:“姑娘,你害苦了我了。”
葛天香笑声一敛,道:“我害苦了你了,难道我说的不是实话么?”
卓慕秋苦笑一声,没说话。
葛天香“哦”地一声道:“我明白了,那位姑娘是你的红粉知己,是不是?”
卓慕秋摇头说道:“不,那倒不是,她救过我,我只跟她见过一面!”
葛天香道:“原来是这样儿呀,那有什么关系,误会就让她误会好了,无耻?什么叫无耻,这种事……”
卓慕秋生怕她再说下去,忙道:“事已至此,姑娘不必再说什么了,姑娘一身都湿透了,要不赶快换换衣裳会冻出病来的,还是让我送姑娘回去吧。”
“回去?”葛天香眨了眨美目道:“你要送我回那儿去?”
卓慕秋道:“当然是送姑娘回‘品香小筑’去。”
葛天香吃吃一笑,摇头说道:“不行,我不能再回‘品香小筑’去了,‘品香小筑’已经不是我的了,我早就把它卖给别人了!”
卓慕秋怔了—怔,旋即说道:“姑娘别说笑话了……”
“说笑话?”葛天香道:“你不信?我要出来找慕岚,没法照顾生意,其实慕岚不到我那儿去,我也没有心思再去照顾生意,不如把它卖了,卖了几百两银子我也都给了别人了,你要是不信可以跟我进城去看看!”
听她这么一说,卓慕秋不能再把它当成疯话了,他苦笑一声,默然未语。
葛天香看了看他道:“你为什么一定要送我回去?”
卓慕秋道:“姑娘是个有病的人,一身衣裳又湿透了,这儿地处荒野,渺无人烟,我总不能把姑娘一个人放在这儿!”
葛天香道:“怎么,你要走?”
卓慕秋道:“我只是到这亭子里来避雨的,现在雨已经停了……”
葛天香道:“这不是很好办么,有什么好为难的?你把我带在身边,让我跟着你走不就行了么?”
卓慕秋忙道:“那怎么行?”
“不行么?”葛天香道:“那也好办哪,别管我,你走你的,我活也好,死也好,碰见好人也好,碰见歹人也好,反正也不关你的事,是不?”
她这么一说卓慕秋可就更不好撇下她一个人走了。
卓慕秋苦笑一声,默然未语,但旋即他心里一动又道:“姑娘,你还有什么亲人么?”
“亲人?”葛天香笑了笑道:“我只有一个亲人已经入了土了,别说我没有别的亲人,就是有,像我还这么一个失了节的寡妇,谁还会收留我,不指着鼻子骂我笑我,吐我一脸唾沫就算是好的了。”
这是实情实话。
也足见她人清醒的时候很明白。
卓慕秋除了苦笑之外还能说什么。
他做梦也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葛天香,要没碰见她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么?他已经碰见了她,而且她已经精神错乱发了疯,时好时坏的,他又怎么能不管她。
正如她所说,万一她要是碰见什么坏人,出点什么差错,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在道义上良心上,他脱不了责任,岂不要愧疚一辈子!只听葛天香道:“咦,你怎么还不走啊,雨停了半天,待会儿要是再下起来,你可就走不成了,眼看天就要黑了,你赶快走吧。”
的确,天色已经暗了,是快要黑了。
“待会儿天一黑,又在这荒郊野地……”
卓慕秋暗一咬牙道:“姑娘,你真的没有别的去处?”
葛天香道:“我骗你干什么,其实有没有去处并不关紧要的,刚才我不是说了么,你不要管我,只管走你的……”
卓慕秋苦笑一声道:“姑娘不必再说什么了,走吧。”
“走吧?”葛天香一双美目一下子睁得老大,道:“三少的意思是……”
卓慕秋道:“姑娘,何必让我再说什么?” 葛天香神情一喜道:“我这里谢谢三少了,从今后,无论天涯海角,我都会跟着三少,侍候三少!”
卓慕秋道:“我不敢当,不瞒姑娘说,我不能让姑娘长久跟着我,我还有我的事……”
葛天香目光一凝,道:“那么三少的意思是……”
卓慕秋道:“我可以暂时跟姑娘做个伴,等姑娘找到了去处之后我再离开姑娘。”
葛天香神情一黯道:“原来如此,我还当……”
凄然一笑接道:“我是一个寡妇,又曾跟一个有妇之夫厮混过一阵,像我这种人还能奢求什么,又敢奢求什么?只是,三少,万一我永远找不到去处呢?”
卓慕秋怔了一怔道:“这个么,姑娘年纪还轻,总会找到个合适的去处的。”
葛天香道:“三少的意思是……”
卓慕秋道:“请恕我直言,在本地,或许有很多人不谅解姑娘,可是换一个地方也许有人能不计较这些,江湖险恶,姑娘年轻轻的一个妇道人家,像这样流浪下去总下是办法,何如……”
他迟疑了一下,住口不言。
葛天香道:“何如趁年纪还轻,赶快找个人嫁了?是不?”
卓慕秋脸色一整,道:“不瞒姑娘,我正是这个意思。”
葛天香凄婉一笑道:“三少,我是个失了节的寡妇,名声狼藉得很,即使换个地方能瞒住别人,可总骗不了我自己,再说我已经把我的人,我的心全交给了卓慕岚,不,应该说是西门厉,其实他叫什么名字无关紧要,我只知道是他也就够了。”
卓慕秋道;“这就是了,姑娘既然恋西门厉这么深,长久跟着我这算什么?”
葛天香摇头说道:“我不敢要求长久跟着三少,我也没这个意思,诚如三少所说,我是西门厉的人,老跟着三少算什么,西门厉是三少的仇家,三少不但没义务照顾我,甚至可以鄙视我,我只是求三少大仁大义可怜我,在我没找到西门厉之前照顾我一个时期,要不然万一我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永远也见不着他了,我倒不是怕死,我只是怕永远见不着他。”
卓慕秋听得既感动又惋惜,他目光一凝道:“姑娘还要找西门厉?”
葛天香一点头道:“是的!”
卓慕秋道:“姑娘有没有考虑过,到时候万一他不要姑娘,姑娘怎么办?”
葛天香摇头说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因为我深信他不会抛弃我。”
卓慕秋道:“他是个有妇之夫,姑娘有没有想过,万一他要是因为姑娘舍弃了他的结发妻,姑娘等于是拆散……”
葛天香道:“这一点我想过,我知道我不该,甚至我当初也知道不该让他接近我,可是我无法抗拒,如今也已不可自拔,万一他要是为我舍弃了他的妻子,我也只有说声歉疚,其实,她不该过份悲伤难过,西门厉既能为一个别的女人抛弃她,足见西门历爱她爱得不够深,也不够真,要是我,我就不会有什么悲伤难受。”
卓慕秋沉默了一下缓缓说道:“也许姑娘说对了,西门厉根本就没有真心爱过她,要不然他不会有了她之后还在外头到处留情……”
吁了口气道:“感情一事第三者本不该过问,甚至没有插嘴的余地,既然姑娘爱他这么深,我也不便再说什么,只希望他对姑娘是真情真意,要不然苍天也不会饶他……”
点点头道:“好吧,冲着姑娘这份情,我陪着姑娘找他就是,一直到找到他为止!”
葛天香一阵激动道:“谢谢三少,我永远感激,他要知道三少是这么个人,他也不该再跟三少为仇。”
卓慕秋道:“姑娘不必再说什么了,咱们走吧,姑娘一身都湿透了,得赶快找个地方把衣裳烤干,要不然姑娘是会生病的。”
他提起他那油布小包袱缓步出亭而走。
葛天香跟上一步道:“三少,咱们上那儿找他去,您知道他在那么儿?”
卓慕秋迟疑一下,遂把小溪边,枫林旁所见告诉了葛天香,最后说道:“现在我也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不过他是当今武林中数一数二的人,总会找到他的。”
葛天香静静听毕,瞪大了一双美目道:“怎么说,三少,他的妻子已经故世了?”
卓慕秋道:“是的。”
葛天香道:“三少可知道她是怎么死的么?”
卓慕秋摇头说道:“我不知道,我没能看出来。”
葛天香没说话。
卓慕秋道:“这对姑娘来说,也许是一个好消息。”
葛天香脸上的神色很复杂,她道:“我也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当然,没了竞争对手对我来说总是一件好事,可是我也为她难受,真的三少,他的心里也一定不会好受。”
卓慕秋没说话。
葛天香低低说道:“三少不相信我么?”
卓慕秋摇头说道:“那倒不是,我是第三者,局外人,相信如何,不相信又如何!”
葛天香口齿启动,欲言又止,终于没说话。
口 口 口
天黑了,下雨的日子天黑得早。
卓慕秋看见暮色中前面近半里处座落着一座庙宇,他道:“天黑了,这一带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有在前面那座庙里借宿一夜了。”
葛天香道:“只不知道庙里的和尚们愿不愿意!”
卓慕秋道:“出家人讲求的是慈悲、方便,应该不会不愿意。”
说着话,很快地到了庙前,卓慕秋四下一打量道:“这是座天主的庙,不愁有人不让咱们借宿了。”
这座庙三面长满了杂草,庙门前是一片砂石地,庙门口的石阶上也长了几根杂草。
门头上的匾额没了,不知道这是座什么庙,两扇庙门油漆剥落,一片片的惨白。
四边庙墙还是好的,可是墙头上都长了草。
两扇庙门开着,里头黑忽忽的。
葛天香皱着眉,脸上流露着一丝恐惧神色道:“三少,这座庙能住么?”
卓慕秋道:“行路在外,只有处处将就,总比露宿郊外要好得多。”
他迈步往庙门行去。
葛天香怯怯地紧跟在他身后。
进了庙门,网结尘封,卓慕秋在前开路,挥动着手往里走,到了院子里再看,这座庙规模很小,除了一座不大的正殿跟两边两间厢房外,别的就没地方了。
葛天香忍不住叫道:“三少……”
正殿里忽然窜出几条黑影,影儿一溜烟般没了。
葛天香吓得差一点没叫出声来,靠近卓慕秋一步急道:“三少,那是……”
卓慕秋道;“荒郊破庙,狐鼠一类在所难免,姑娘不必害怕。”
他迈步往正殿行去。
葛天香急忙跟了上去,她不住地四下看,满脸恐惧神色。
有些女人怪得很,在别的地方胆大得愧煞须眉,可是在这时候这地方,她胆子却小得芝麻粒似的。
进正殿,正殿里尘土厚积,到处是鸟兽的毛、鸟兽的粪,简直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神座上的神像没有了,只剩下两块脏兮兮的布幔,神案上香炉倒了,烛台剩了一个,神案旁边堆着一小堆枯树枝,树枝旁有一堆灰烬。
卓慕秋道:“姑娘,咱们并不是头一个在这庙里过夜的人,以前在这儿住过的人留下了一堆没用完的枯枝,正好派上用场。”
他走过去从神座上扯下一块布慢,布都烂了,他用那块布幔挥了挥神案前地上的尘土,挥出一块干净地方来,又扯下一块布幔铺在了神案前,然后拿过几把枯枝来在神案前升起了火,道:“姑娘可以把衣裳脱下来烤烤干,我到外头站站去。”
他站起来要走。
葛天香忙道:“三少别走,我不要烤衣裳。”
卓慕秋道:“姑娘要是在此时此地受了风寒生了病,那我可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姑娘不必害怕,我就在门口。”
他转身走到门口站在了石阶上。
他背着手看着院子里的夜色。
这座庙里的夜色当然是十分宁静的,他只听得见背后火烧枯枝那阵阵轻微的“劈拍”声,还有一阵短暂的悉悉嗦嗦声。
卓慕秋眼望着院子里的夜色,脑海里涌起了卓家跟西门家的这段恩怨,影像最清晰的是严寒贞。
想起了严寒贞,他心里不免又是一阵刺痛,同时他心里也浮起一丝不齿与悲愤。
只是这不齿与悲愤的意念在他心里停留的时间很短暂,因为另一个意念很快地就取代了它。
那另一丝意念是宽恕,人都死了,他觉得他不该再跟一个死去的人计较。
想到了这儿,他心情为之平静不少。
忽听身后传来葛天香一声惊恐的尖叫:“三少,快看,庙门……”
卓慕秋定定神,凝目一看,他心头为之一震。
庙门里不知何时进来个人,一个全身赤裸血红的怪人,正瞪着炯炯两眼望着他。
卓慕秋忽然想起了酒棚子里那个叫大狗子的年轻小伙子所见,他道:“姑娘不要怕,请把衣裳穿上别动。”
只听葛天香道:“我已经穿好了。”
卓慕秋道:“那么姑娘请坐下别动。”
那血红怪人忽然迈步向正殿走了过来。
慕天香急道:“三少,他过来了。”
卓慕秋道:“不要紧,有我在这儿他进不来的。”
说着话他双臂已凝聚了真力。
那血红怪人走得很慢,似乎想进入正殿又对卓慕秋有所顾忌。
卓慕秋开口说道:“你不犯我,我不犯你,你要是听得懂我的话就别过来,赶快出庙去。”
那血红怪人像没听见似的,仍然一步一步地向着正殿逼进,他一步步间虽然很缓慢,可是这座庙本身不大,院子更小,他走没几步便逼近卓慕秋身前一丈内。
卓慕秋抬起了右掌,道:“你要是再逼近,我可要出手了。”
他扬掌向最下头一级石阶劈去,掌力所及“叭”地一声那级石阶被击碎了一块,碎石四射激扬。
那血红怪人停了步,望着卓慕秋发出一声低吼。
乍看他是让卓慕秋这一掌的威势吓住了,其实卓慕秋明白,他看得也很清楚,血红怪人两眼之中流露着的不是畏惧神色,而是愤怒光芒,他一条右臂当即加了几分真力,把功力已经提聚到了七成。
他道:“我不愿意伤你,希望你……”
“你”字甫出口,那血红怪人大叫一声扑了过来,双手扬起,直抓卓慕秋。
正殿里的葛天香发出了一声惊骇尖叫。
那血红怪人跟没听见一样,扑近卓慕秋之后右掌忽然下降,双掌一上一下袭向卓慕秋。
卓慕秋猛地一怔,抖掌挥了出去。
砰然一声那血红怪人跄踉暴退,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可是他旋即翻身爬起,一阵风般跑了出去。
卓慕秋怔在那儿,满面的讶异神色。
只听葛天香的惊恐话声在他身后响起:“三少,他跑了。”
卓慕秋倏然定过神来,诧声说道:“怪了,怪了……”
“是啊,”葛天香已经到了他身边,挨得他好近道:“世上竟会有这种怪物,吓死我了。三少,说不定不只他一个,咱们还是赶快离开这儿吧。”
卓慕秋摇头说道:“姑娘,我不是说这……”
葛天香道:“那您是说什么?”
卓慕秋道:“他居然会武,而且用的是‘血花录’上武学!”
葛天香听得一怔道:“怎么说,三少,他会武?”
卓慕秋道:“他刚才抓我时候的那一扑,用的就是武学招式,而且是‘血花录’上的武学招式。”
葛天香道:“‘血花录’?什么是‘血花录’?”
卓慕秋道:“就是我跟姑娘提过的那册武学宝芨!”
葛天香道:“就是您告诉我的那册武学宝芨,您不是说那册武学宝芨经由严姑娘的手给了西门厉了么?”
卓慕秋微一点头,道:“不错,而且据我所知当世之中,只有两个人习过‘血花录’上的武功,一个是西门厉,另一个是……”
葛天香怔了一怔道:“那刚才那个怪人怎么也会‘血花录’上的武功!”
卓慕秋道:“这就是我所以叫怪的道理所在,据我所知当世之中‘血花录’只有一册,也只有西门厉跟我熟知的另一人习过‘血花录’上武功,只是另一个人的修为没有西门厉那么深,现在这怪人居然也会‘血花录’上武功,不过他会的只是招式,却没有内力,所以他无法发挥‘血花录’上武功的威力……”
葛天香神色一动,急道:“三少,会不会是西门厉教他的?”
卓慕秋微一点头道:“不能说没有这个可能,只是这个人究竟是什么?是人还是兽?要说他是人他却带着兽性,要说他是兽他却明明是个人,西门厉从那儿找来这么一个人,又为什么把‘血花录’上武功传授给他?”
葛天香好像没听见这些,她伸手抓住了卓慕秋的胳膊,道:“三少,您看,从这个怪人身上能不能找到西门厉?”
她能想到这一点,足见她的病并不怎么重,现在有个人陪着她,安慰她,似乎也使她的病越来越轻了。
卓慕秋呆了一呆,一双目光落在院子里,院子里有几个颇为清晰的泥脚印,他道:“姑娘想得好,的确有这个可能。”
葛天香道:“咱们现在就跟他去好不好?”
卓慕秋转过脸来望着她道:“姑娘,从这个怪人身上找西门厉虽说甚有可能,但并不是一定能够找到,而且现在天已经黑了,路不好走,况且天这么黑连路都看不见,怎么去找脚印……”
葛天香道:“我知道,可是现在要不找,万一到了夜里下一场大一点的雨把脚印打没了,咱们不就不能找了么?”
卓慕秋道:“话是不错,只是夜色这么黑……”
葛天香道:“三少身上不是有火种么,咱们用里头这些树枝绑—个火把,举着照路不就行了么?”
卓慕秋道:“姑娘,火把要沾过油才能点得久,要不沾油有一点风一吹就灭,只怕还没出庙就要灭上好几回,那怎么行!”
葛天香有点急了,道:“那怎么办?三少总要想个办法啊,三少一天到晚在江湖上走动,见识多,懂的也多,总能想出个办法来吧?”
卓慕秋摇摇头道:“姑娘,此时此地,唯一的办法是要等到明天,别的没有一点办法。”
葛天香—听这话更急了,道:“万一半夜下场雨……”
卓慕秋抬眼看看夜空,乌云已经开了,有几个地方已经露出了碧空,他道:“天已经晴了,应该不会下了。”
葛天香也往上看了看,道:“三少,天有不测风云,看现在的样子像是要放晴了,可是谁知道到了夜里……”
卓慕秋道:“姑娘,这个谁也不敢担保。”
葛天香急得皱起了一双蛾眉,模样儿煞是动人,道:“那……
三少……”
卓慕秋道:“多少日子都过了,姑娘又何必急这一时。”
葛天香道:“我倒不是急这一时,要是没有一点希望倒也罢了,可是现在明明有了希望却不能……”
卓慕秋忽然说道:“姑娘,这样好不,咱们耐心等一会儿,今夜或许有月,等月亮出来后咱们再出去试试,只有一点光亮,凭我的目力就不难找到脚印。”
葛天香迟疑了一下,点点头道:“说不得也只好这样了。”
显然,她对卓慕秋的这个办法并不十分满意,可是一时间又没有更好的办法,没奈何之下只有点头了。
卓慕秋道:“姑娘白天累了一天了,等一下还不知道要走多远才能找到那个怪人,也许要翻山,也许要涉水,姑娘还是进去坐下来闭一会眼养养精神吧。”
葛天香仰起娇靥赧然一笑道:“我跟着三少已经是个累赘了,还要给三少添这么多麻烦,真不好意思。”
卓慕秋微微一笑道:“姑娘不必客气,我也希望姑娘能赶快找到西门厉,我所以答应跟姑娘做伴,为的也就是帮姑娘找西门厉,我何尝愿意放过任何一个希望,好人既然做了,我会做到底的!”
葛天香深深盯一眼道:“三少真是个好人,也是个难得的君子,以前我还当三少是个……”
倏地住口不言低下头去。
卓慕秋淡然一笑道:“姑娘请进去坐吧,夜里冷,火快灭了,姑娘可以再加上几根树枝,一方面可以取暖,一方面也可以照亮。”
葛天香转身走了进去,刚走两步她又停步转过了身:“三少怎么不进来。”
卓慕秋没回头,道:“我在这儿站会儿,马上就进去!”
葛天香没再说话,向着卓慕秋那颀长背影投过奇异一瞥,转身又走了进去。
口 口 口
天已经黑透了,忽然之间也冷了许多。
卓慕秋转身进殿就在柱子旁坐下,上身往柱子上一靠闭上了眼。
葛天香正在拨弄着火,她看了卓慕秋一眼,迟疑着叫了一声:“三少。”
卓慕秋睁开眼望了过去。
葛天香倏然一笑,笑得有几分不自在,道:“我没什么事,我只是问问三少刚才在想什么?”
卓慕秋道:“刚才,什么时候?”
葛天香道:“三少还没进来之前!”
卓慕秋轻“哦”一声道:“没什么,我在想那个怪人!”
葛天香眨动了一下美目道:“想那个怪人?”
卓慕秋道:“我在想他究竟是人还是兽,他要真跟西门厉有关系,西门厉把旷绝奇奥的‘血花录’上武功传授给他用意又何在?”
葛天香道:“三少想出来了么?”
卓慕秋摇摇头道:“也许他是介于人兽之间的一种人兽!”
葛天香两排长长的睫毛翁动了一下道:“介于人兽之间的一种人兽?什么叫介于人兽之间的人兽?”
卓慕秋有些话不便出口,摇摇头道:“我只是这么想,我也说不上来!”
葛天香看了他一眼道:“三少是说他的父母有一个不是人?”
卓慕秋沉默了一下,点点头道:“可以这么说。”
葛天香道:“三少胸罗渊博,世上有这种半人半兽的东西么?可能么?”
卓慕秋道:“传说倒是有,可是那只是传说,姑娘该知道,传说是不可靠的,倒是有一种情形可能,而且合情合理!”
葛天香道:“什么情形?”
卓慕秋道:“有些人家往往会产下怪婴,包括长得样子怪,或者是四脚残缺,五官不全,这种怪婴,往往会让人视为不祥,为父母者一狠心之下就会把这种怪婴弃诸荒野,有些个怪婴命大有了奇遇,为某种野兽衔回抚养,一旦长成之后,就成了这种介于人兽之间的人兽,他是人,可是吃兽奶长大,长年跟野兽为伍,举凡吃喝行动都跟野兽一样……”
葛天香忍不住道:“您刚才那个怪人会是这种人兽么?”
卓慕秋道:“不能说没这个可能。”
葛天香道:“他浑身上下怎么会是红的?跟剥了皮似的?”
卓慕秋道:“或许就是因为这个样子当日才遭他父母抛弃。”
葛天香道:“真要是这样的话,那倒是怪可怜的,不管长得什么样子,毕竟是十月怀胎的亲骨肉啊!”
卓慕秋道:“话是不错,以常情而论,做爹娘的心肠未免狠了一点,可是这种做爹娘的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尤其是怀胎十月做娘的,她更舍不得把自己甫自呱呱堕地的儿女弃诸荒郊让他自生自灭,可是这种怪婴一旦长大成人,街坊邻居人人视为怪物,或走避,或指鼻、或嘲笑、或辱骂,甚至就不跟他这一家往来,再甚一点还可能逼他一家搬走,到那时候做爹娘的,或者是对他个人,都是一种莫大的痛苦……”
葛天香点头道:“三少说得是理,在这种情形下,为人父母的的确很为难……”
顿了顿,话锋忽转,道:“那么,以三少看,西门厉是从那儿找来的这种……”
卓慕秋摇摇头道:“这就要当面去问西门厉了,这个怪人究竟是不是跟西门厉有关系,目前还很难下定论,不过有一点我可以确定,这另一个习过‘血花录’武功的人,他绝不会把‘血花录’上武功传授给这么一个怪人,即使会,他也不敢放他出来扰人。”
葛天香道:“或许他是自己偷偷跑出来的?”
卓慕秋摇头说道:“姑娘,据我所知,他绝不会把‘血花录’上武功随便授人,更不会传授给这么一个怪人。”
葛天香道:“三少这么有把握?”
卓慕秋点头说道:“是的,因为我熟知这个人,熟得不能再熟了。”
葛天香娇靥上泛起一丝兴奋神色道:“这么说这个怪人确跟西门厉有关系了!”
卓慕秋看了她一眼,淡然说道:“站在姑娘的立场上,固然希望他跟西门厉有关系,可是站在我的立场上却不希望他跟西门厉有关系。”
葛天香微愕说道:“为什么,三少?”
卓慕秋道:“我熟知西门厉的心性为人,我也知道这种怪人泰半身有异禀,力大身轻、耐饥耐寒、机警敏锐、凶暴残忍,要是西门厉把得自‘血花录’上的武功传授给这怪人,要这怪人代替他出现在武林之中,那后果是非常可怕的。”
葛天香眨动了一下美目道:“会这样么?三少!”
卓慕秋道:“姑娘当然不会同意我这种说法。”
葛天香道:“不,三少,我知道西门厉这个人邪而不正,要不然他不会具有那种令人不可抗抵的魔力,要不然他也不会接近我这个寡妇,我甚至知道我这是在错下去,有点像饮鸩止渴,可是我无力自拔。”
卓慕秋怔了一怔,不由为之动容。
葛天香接着缓缓说道:“不瞒三少说,我对西门厉了解的程度,并不下于三少,他的身体里好像有一种魔血,简直就是恶魔的化身,他这种人是永远没办法变好的,我敢说他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卓慕秋道:“姑娘既然明知道西门厉是这么个人,还要去找他,那不是太不智了么?”
葛天香浅浅一笑,笑得有点凄凉,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我前辈子欠了他的。”
卓慕秋暗暗一叹,默然未语。
爱情的力量固然是无可比拟的,可是他知道,葛天香跟西门厉之间并不是爱情,而是孽,甚至可以说是罪恶。
葛天香又道:“以前我认为他最好,凡是跟他作对的都是世上的恶人,现在我才知道,他才是世上的一大恶人,凡是跟他作对的都是好人,可是我还这么迷恋着他,这不就是我前辈子欠他的么?”
卓慕秋仍没说话,他能说什么,葛天香把话说得很明白,她不是执迷不悟,而是不克自拔,这种后果是可怕的。
只听葛天香问道:“三少,月亮出来了么?”
卓慕秋站起来走了出去,站在殿门口往夜空看了看道:“要是姑娘还没有改变心意的话,现在可以走了!”
葛天香站起来走了过来,道:“我没有改变心意,三少不也想赶快知道究竟么?”
卓慕秋回身走进殿里,把火弄灭之后又走了过来道:“姑娘,咱们走吧。”
葛天香点点头,当先走下了石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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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出了庙,卓慕秋凝目四下看了看,泥地上的脚印很容易分辨,那怪人光脚没穿鞋,那光脚脚印遥遥指向了西。
卓慕秋看了一阵之后道:“姑娘请跟在我身后。”
他迈步往西行去。
两个人跟着泥地上的脚印找,一路往西,从初更一直走到天透亮,现在可以看得更清楚了,那清晰的脚印仍笔直往西,眼前是一片荒郊旷野,雨后的草木绿油油的,那小草尖端还挂着一颗颗的水珠,一切都是清新的,让人看着心里好舒服。
忽听葛天香道:“三少,歇会儿好吧,我走不动了。”
卓慕秋停步回身一看,只见葛天香满脸疲累神色,恨不得找块干地坐下去,她脸色发白,丰润的香唇有点发青,他皱皱眉道:“恐怕姑娘还有点冷,是不?”
葛天香赧然一笑道:“昨天还挺热的呢,想不到下了一阵雨之后变得这么凉。”
卓慕秋当即把他的长衫脱下递了过去,道:“姑娘披上,将就将就吧。”
葛天香不好意思接,可却又受不了冷,她迟疑着道:“那怎么行,三少呢?”
卓慕秋道:“我是个练武的人,不怕冷。”
葛天香满含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道:“三少真好,谢谢您。”
她接过了卓慕秋的长衫披在了身上。
卓慕秋回身往前望去,只见正西半里许处有一座大山,郁郁苍苍,高可摩云,他道:“说不定咱们恐怕还要往山里去!”
葛天香道:“是么,三少以为他住在山里?”
直慕秋1苜:“我是这么想,山里比较隐密,也人迹少到!”
葛天香一双美目像蒙上了一层薄雾似的,望着那座山道:“希望他就在这座山里。”
过了一会儿之后,卓慕秋道:“姑娘现在觉得好点儿了么?”
葛天香赧然一笑道:“真不好意思,咱们走吧!”
卓慕秋转身往前行去。
到了山脚下,天已大亮,那双脚印清晰地往山口里延伸进去,卓慕秋回身说道:“姑娘要不要再歇会儿?”
葛天香的神情有点激动道:“不必了,谢谢三少,咱们快走吧。”
她脸上的疲累之色比刚才还要浓,卓慕秋知道她是急着想赶快找到西门厉,他不便说破,便道:“姑娘,咱们离目的地越近,处境也越险,我无法预料将会发生什么事,西门厉要是真在这儿,一旦找到他之后我跟他可能还会有一场搏斗,到时候还请姑娘小心自己。”
葛天香美目—睁道:“三少要跟他搏斗?”
卓慕秋道:“只能说他或许会跟我搏斗,不过卓家跟西门家已恩怨俱消,我会尽量想办法避免的,只是他是不是会跟我一样我就不敢说了。”
葛天香道:“三少放心,我会拦他的,他可能会听我的。”
卓慕秋道:“但愿他会听姑娘的。”
转身往山口里行去。
进山口,一条两块山壁夹成的狭窄小路绕山往后,走完这条小道,眼前忽然开朗,脚印也同时没了踪影,断了。
卓慕秋抬眼四下打量,只见眼前是一大片洼地,三面临山都是浓密的森林,中间有一个水色清碧的小池塘,满眼苍翠,好清幽的地方。
葛天香忍不住道:“三少,这地方好美!”
卓慕秋忙以指压唇,示意葛天香噤声,他凝神仔细听了——阵,然后低低说道:“怪了,脚印到这儿就没了,那怪人应该在这儿,怎么这一带没有一点动静?”
说着说着他一双目光又落在那最后一双脚印上,那最后一双脚印仍然相当清晰,附近丈余内也仍是泥地,除非那怪人走到这儿突然腾了空,要不然绝不可能不留下脚印。
想着想着他的目光又落在离那最后一双脚印两尺外的一棵大树卜,脚印直指着大树,树干上有几处泥迹,他心里一动抬眼往上看去。
树不怎么高,但枝叶却相当浓密,树顶紧挨着一堵石壁顶端,高矮约有四五丈,他恍然大悟道:“姑娘,他经由这棵树上石壁顶去了。”
葛天香是个聪明人,经卓慕秋这么—说,她马上就明白了,她也知道卓慕秋说得不错,当即一皱眉道:“这不是存心难我么,我怎么上去?”
卓慕秋一想也是,他可以轻易经由这棵大树上石壁顶去,却 叫葛天香一个女人家怎么爬树?
他道:“也许还有别的路可以上去。”
他抬眼四下看去,找了半天,他发现并不是没路上去,可是 比这条路难走,他收回目光道:“姑娘,看来只有这条路还好走 些。”
其实用不着他说,葛天香也看出来了,她苦笑一声,道:“说 不得也只有勉力试试走这条路了!”
卓慕秋迟疑了一下道:“干脆这样吧,姑娘请闭上眼。”
葛天香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口齿启动,欲言又止,旋即闭上了一双美目。
卓慕秋上前一步拦腰把她抱了起来,腾身往树上掠去。
葛天香吓了一跳,差点没叫出声来,当她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之后,她心定了,任凭卓慕秋抱着,一动不动,可是她知道,她一颗心跳得厉害,脸上直发烫。
卓慕秋不愧是当今的一流好手,抱着个人全不当回事,两个起落已登上了石壁顶,把葛天香放了下来,葛天香娇靥红红的看了他一眼道:“谢谢三少,多亏三少想出了这好主意,要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上来呢。”
卓慕秋道:“事非得已,还请姑娘谅宥。”
他嘴里说着话,两眼却凝望着不远处一块插天峭壁下的人高洞穴,砂石地上一对的脚印直往那个洞穴里延伸。
葛天香也看见了,忙道:“三少,难不成这个洞穴就是……”
卓慕秋道:“姑娘请紧跟在我身后!”
他双臂暗凝真力,迈步走了过去。
葛天香不敢怠慢,急迈一步跟在了卓慕秋身后。
卓慕秋一直逼近洞口两丈处才停了步,他提气扬声说道:“洞里有人么,请出来答话。”
洞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动静。
葛天香忍不住也叫道:“岚风,我来了,我是天香,你在里头么?”
洞里依然是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动静。
葛天香诧声说道:“三少,洞里不会没人吧?”
卓慕秋道:“姑娘,咱们是跟着脚印找到这儿来的,照地上这些脚印看,至少那怪人该在洞里!”
葛天香道:“那……对了,三少,会不会这个洞另有出入口,他们从那一边跑了?”
卓慕秋呆了一呆道:“这个洞另有出入口倒是有可能,只是以我看西门厉并不在这儿!”
葛天香道:“何以见得?”
卓慕秋道:“西门厉听得出我的话声,他要是在这儿的话,他一定会出来,绝不会从另一处出人口跑掉。”
葛天香道:“也许他怕您!”
卓慕秋微一摇头道:“他不怕我,他从没有怕过我,倒是我曾经怕过他……”
顿了顿道:“姑娘请紧跟在我身后,咱们进洞看个究竟去。”
他迈步向洞口行去。
葛天香紧跟在他身后,不敢远离一点。
两个人进了洞,卓慕秋双臂凝足了真力以防不测。
洞很干燥,也很干净,笔直地进去丈余后忽然左弯,拐过这个弯,卓慕秋一眼便看见两三丈处果然另有一个出入口,洞口比适才进来处略微小了一点,只有半人高,两头都透光,难怪洞里不暗。
靠左边洞壁另有一个圆形的洞口,走过去一看,这个洞有底,方圆不过丈余,洞里有一片干草,像是有人在上头睡过,地上丢着不少鸟兽的皮毛跟骨头,还有一片片的泥迹,洞壁上画满了画,卓慕秋一时没顾得细看,道:“姑娘,那怪人是住在这个洞里不会错了,照这个洞里的情形看,这儿只住着一个人,姑娘看,那干草只有一片,地上的脚印也只有那怪人的……”
葛天香道:“西门厉呢?”
卓慕秋摇摇头道:“这就不知道了!”
葛天香道:“那怪人既然跟西门厉有关系,他怎么会一个人住在这儿?”
卓慕秋进洞拾起一根兽骨跟一块鸟兽的皮肉,看了看之后道:“看情形这些鸟兽是让人生吃了,西门厉固然凶狠,可是他不该是生吃鸟兽的人,从这一点也可以证明这个洞里只住着那怪人一个人。”
葛天香:“三少,那怪人那儿去了?”
卓慕秋道:“或许他发现咱们在跟踪他,他进洞之后停都没停就跑了,再不然就是我刚才在洞外发话把他吓跑了!”
葛天香忽然指着洞壁道:“三少,您看这些画,会是那怪人画的么?”
卓慕秋抬眼一看,这才发现那些画很怪,是用石块画的,跟小孩儿淘气乱画的一般。
画的固然不好,可是却能清清楚楚地看出画的全是女人,没有一个须眉男子。
更怪的是那每一个女人不是心口上插着一把刀,便是脖子扼着一双手,等于是一付杀人画,行凶图。
葛天香讶然说道:“三少,这是谁画的?”
卓慕秋道:“这洞里只住着那怪人一个,除了他应该没有别人。”
葛天香道;“不会吧,三少,他怎么会画画?”
卓慕秋道:“他会武,又怎么不会画画。”
葛天香呆了一呆道:“那……他画的这是什么,怎么都是女人,而且每一个女人不是被人杀死就是被人扼死?”
卓慕秋摇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葛天香道:“西门厉究竟上那儿去了,他要根本不在这儿,他会在那儿……”
卓慕秋道:“我现在有点怀疑我想错了。”
葛天香道:“什么,三少?”
卓慕秋道:“或许那怪人根本就跟西门厉扯不上关系……”
葛天香道:“三少不是说那怪人会‘血花录’上的武功么?”
卓慕秋苦笑一声道:“怪就怪在这儿,简直把我搞糊涂了,要说西门厉根本就跟他扯不上关系,他偏偏会‘血花录’上的武功,要说西门厉跟他有关系,他又不该一个人住在这儿……”
葛天香道:“三少会不会看错了,也许那怪人只是胡乱挥手……”
卓慕秋摇头说道:“但愿我是看错了,而事实上我明知道绝不会看错,西门厉曾是我的生死大敌,他所用的一招一式给我的印象最为深刻!”
葛天香道:“那……会不会是三少所说的另一个人?”
卓慕秋摇头说道:“不会的,姑娘,虽然会‘血花录’上武功。的,举世之中只有西门厉跟我所熟知的那另一人,可是现在仔细想想,那怪人用的不仅的‘血花录’上的武功,而且还是西门厉惯用的招式。”
葛天香道:“要照三少这么说,那怪人还是跟西门厉有关系?”
卓慕秋苦笑说道:“事实如此,我不能不承认!”
葛天香道:“那西门厉究竟是……”
一阵风过吹得地上鸟兽皮毛满地乱飞。
葛天香忽一皱眉道:“这是什么气味,三少闻见了么?”
卓慕秋点点头道:“我闻见了,或许是没吃完的鸟兽扔在洞外腐烂了!”
葛天香掩鼻说道;“这气味闻得让人恶心。”
卓慕秋神色忽然一动道:“洞外或许另有藏身的地方,咱们出去看看去。”
他转身出洞,往丈余外那半人高的洞口行去。
葛天香寸步也不敢稍离地紧跟在他身后。
洞矮人高,得弯着腰往外走,卓慕秋刚到洞口,一阵臭得令人作恶的腐尸味由下而上随风钻人鼻中,他很自然地低头往下看去,一看之下不由心神猛震,脸色大变。
洞外是一片谷地,这个洞口离地丈余,就在这洞口下,紧贴着石壁放着十几具人尸,居然全是女尸,尸体都肿了烂了。
只听身后葛天香捂着鼻子道:“怎么了,三少,看见什么了么?”
卓慕秋不愿意让她看见这怕人的景象,转过身来道:“咱们还是从来处出去吧。”
葛天香微愕说道:“这儿怎么了?下不去?”
卓慕秋道:“等出去之后我再告诉姑娘。”
葛天香诧异地看了卓慕秋一眼道:“三少,到底是……”
卓慕秋道:“姑娘,现在别问,等出去之后我自会告诉姑娘。”
葛天香好不诧异,但她没再问,转身行回去。
刚出洞,她回身便问:“三少,到底是怎么回事?”
卓慕秋道:“那怪人杀了不少人!”
葛天香一怔道:“那怪人杀了不少人?在那儿?”
卓慕秋道:“就在刚才那边洞口下,十几具尸首都在那儿。”
葛天香美目一睁道:“这么说咱们闻见那气味……”
卓慕秋点了点头。
葛天香“哇”地一声忙捂住了嘴,差点没吐出来。
没看见都这样,要是看见了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过了一会儿之后,葛天香好点儿了,她抬眼望着卓慕秋道:“三少,是不是西门厉也……”
卓慕秋摇头说道:“姑娘误会了,我所以不让姑娘看,是怕姑娘看了害怕,那十几具尸首都是女尸,那怪人怎么杀得了‘魔刀’西门厉?”
葛天香美目一睁道:“那十几具尸首都是女尸,三少,那个洞里的画……”
卓慕秋点点头道:“现在我也明白他为什么画的尽是女人,而且每一个女人都是凶死了,原来他杀了那么多女人!”
葛天香惊异地道:“三少,他为什么光杀女人,这是什么道理?”
卓慕秋一双剑眉高高扬起道:“或许他天生的淫恶,再不他就是受人指使!”
葛天香脸色一变道:“他受谁指使?西门厉?”
卓慕秋道:“他要是跟西门厉有关系的话,西门厉就难辞其咎。”
葛天香没有说话,脸色更见苍白,过了一会儿才道:“三少,您看他到底跟西门厉有没有关系?”
卓慕秋道:“要以他在那座破庙扑我时所用的招式看,我敢断言他跟西门厉一定有关系。”
葛天香道:“您不是说这洞里只住着那怪人一个么?”
卓慕秋道:“姑娘,西门厉是个武功极其高强的人,他可以随时来去,不留丝毫痕迹,他也是个极其聪明的人,他不会让人轻易找到他的,错非是我,换个人也绝看不出这怪人跟西门厉有关系,就算有谁蹑怪人之后来到此处发现此一惨象,他一定会把罪过加在那怪人头上,姑娘想想看是不是?”
葛天香口齿启动了一下道:“三少是说,西门厉指使那怪人把女人掳来此地供蹂躏?”
卓慕秋道:“除了这一点之外,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用意。”
葛天香沉默了一下道:“您看会不会是那怪人自己……”
卓慕秋点点头,道:“当然也有此可能,不管怎么说,这种事我不知道便罢,既然已经知道了,我就不能不管……”
葛天香神色一紧忙道:“三少的意思是要……”
卓慕秋道:“他要是受人指使,那他是为虎作伥,助纣为虐,这些女人如果是他一个人杀害的,他的罪过更大,我要先除去他,以免再有女子受害。”
葛天香道:“万一他要真是受了西门厉的指使,三少除去他之后,是不是还要进一步地再找西门厉呢?”
卓慕秋道:“那是当然,还要请姑娘原谅,尽管我卓家跟他西门家之间已恩怨俱消,可是这种伤天害理,令人发指的事我不能不管,不论我是不是他的敌手,我都要尽可能地阻止他再去害人!”
葛天香沉默了一下缓缓说道:“三少言重了,说什么原谅?三少慈悲胸怀、侠义心肠,不顾己身之安危要阻拦恶魔行凶害人,对三少我只有敬佩,纵然我对他很迷恋,可是我也不能让他这么害人……”
卓慕秋道:“我要做的是侠义本份,说什么敬佩,倒是姑娘深明大义……”
葛天香苦笑一声道:“别说了,三少,我知道我把自己交给了一个怎么样的人,也知道将来会有个什么样的收场,有道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看来人,尤其是一个女人,是不能有一步走错的,三少打算上那儿找他去,怎么个找他法?救人如救火,迟一刻便可能多害一条命,别耽误了。”
卓慕秋沉吟了一下道:“我打算先除去那怪人,那边洞口下是泥地,我相信一定还有足迹可寻……”
葛天香道:“那咱们就再折回去。”
卓慕秋目光一凝道:“姑娘……”
葛天香道:“事到如今我也不怕什么了,我知道我是个累赘,可是已经到了这儿,三少总不能把我一个人撇在这儿,我要跟三少一块儿去,我虽然是个弱女子,到了必要的时候我也许能帮三少个忙。”
卓慕秋倏然一笑,点头说道:“姑娘说得是,走吧!”
口 口 口
洞口离地丈余高,葛天香下不去,只有让卓慕秋抱着她飞身而下。
落在谷地里之后,卓慕秋回身指着洞口下道:“姑娘请看。”
葛天香看见了,十几具女尸横七竖八地躺在山壁下,有的穿着衣裳,有的赤身露体,罗刹屠场般惨不忍睹。
葛天香跟卓慕秋如今是站在风头上,闻不见腐尸臭味,葛天香道:“三少可曾看过她们是怎么死的?”
卓慕秋道:“跟画上的一样,有的脖子上有扼痕,有的心口有个洞。”
葛天香道:“好大的罪孽啊。”
卓慕秋低头看了看地上的脚印道:“姑娘,咱们走吧,不管咱们是否能找到那个怪人,咱们势必得在天黑之前离开这座山,要不然会连个过夜的地方都没有。”
两个人顺着一双双的脚印往前走,葛天香道:“三少,以我看想找这个怪人并不难。”
卓慕秋道:“何以见得?”
葛天香道:“他毫无心机,丝毫不知道掩蔽自己的行踪,只要顺着他留下的痕迹找,何愁找不到他?”
卓慕秋点点头道:“姑娘高见,这件事让人纳闷。”
葛天香道:“什么事让三少纳闷?”
卓慕秋道:“以西门厉之聪明,他怎么会找这么一个毫无心机的人授以旷绝古今的武功供他驱策,像这么一个人又怎么能记住那奇奥无穷的‘血花录’武学?”
葛天香呆了一呆道:“的确,这不能不说是件不令人纳闷的怪事,难道西门厉有什么奥妙的方法不成?”
卓慕秋道:“也许,西门厉聪明绝顶,这是无可否认的事实。”葛天香忽然凝目前望道:“三少,您看那是什么?”
卓慕秋慌忙抬眼前望,只见十多丈外身上有一团毛茸茸的 东西,卓慕秋目力过人,一眼便看出那是一只野兔,已经死了的 野兔,他道:“那是只兔子,死兔子。”
葛天香道:“死兔子?是……”
卓慕秋道:“走近看看就知道了!”
两个人加快步,走了过去。
走近一看,只见那只野兔侧卧着,背上有血迹,那是致命伤的所在。
卓慕秋看了看之后道:“恐怕不是那怪人,像是被什么东西咬死的。”
说着他左右看了看,果然,地上有几处走兽的爪痕,有几分像狼爪,他当即说道:“没错,姑娘,这只野兔是让狼咬死的。”
葛天香也看见那几处爪痕了,她道:“既是狼咬牙的,狼为什么不把它吃了,或者是把它衔走?”
卓慕秋道:“许是狼刚咬死这只野兔,就被那怪人从这儿经过,吓得丢下猎物跑了。”
葛天香道:“要照这么看,恐怕那怪人已经知道有人在后头追他了!”
卓慕秋道:“何以见得?”
葛天香道:“他要不是走得匆忙顾不得,现成的一顿美味为什么不要?”
卓慕秋摇摇头道:“姑娘错了,狼什么都吃,牙有剧毒,凡是狼咬过的东西都带着毒,生活在山野间的人都知道,即使别的飞禽走兽也知道,那怪人介于人与兽之间,一天到晚隐于山林之间,巢栖而居,茹毛饮血,焉有不知道的道理?”
葛天香点点头道:“原来如此,跟三少在一起,真增了不少见识尸卓慕秋道:“姑娘好说,常在江湖走动的人都要多学多记,因为日常所见的每一件事,无论大小都跟自己有关,往往多学一样可以救自己一命,别在这儿耽搁了,咱们走吧。”
葛天香深深地看了卓慕秋一眼,一双美目之中泛起一种令人难以言喻的异样神色。
口 口 口
两个人顺着脚印往前找,渐渐的,太阳已到了正当中,却还没有走出这片谷地,这片谷地的确不小,可是两个人走得也太慢了。
卓慕秋越走越着急,心想:像这样走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追上那怪人?除非那怪人停在某处不走了,要不然只怕永远别想找到他。
心里虽然着急,可是嘴上又不便说,也不便催葛天香走快一点,他知道,以一个不会武的寻常女人家来说,葛天香走得已经够快了。
就在这时候,葛天香突然一声苦笑停了下来,道:“三少,您走吧,别管我了。” 卓慕秋一怔停步,心里马上泛起了一丝不安,心想:莫非葛天香已经看出来他在着急了? 只听葛天香又道:“像这样走什么时候才能找到那怪人,我真是个累赘,三少,真的,您走吧,别管我了。”
这么一来,卓慕秋反倒不好意思再着急了,甚至觉得对她有点歉疚,他柔声说道:“姑娘别这么说,处在这荒山野地里,我怎么能把姑娘一个人撇下?那何如当初我别让姑娘跟我?”
葛天香目光一凝道:“三少,说真的,您急不急?”
卓慕秋倏然一笑,点头说道;“有点。”
葛天香苦笑说道:“也难怪您着急,迟一刻就可能会让他多害一条命,我真是个累赘,这怎么办?我恨不得插翅能飞,早知道我当初也习武了。”
卓慕秋道:“姑娘,现在急也没有用!”
“我知道,三少,”葛天香道:“我已经下定决心了,三少,您走吧,我不走了!”
看她那副可怜的模样,卓慕秋怎么忍心真把她一人撇在这儿,再说于情于理都不容许他这么做,他道:“姑娘,咱们走得那怕再慢,总比站在这儿不走要好,这样吧,咱们先走出这片谷地再说,出了这片谷地之后,找户人家跟他们打个商量让姑娘在他们那儿歇歇,等我找到那怪人除去他之后再来接姑娘,好不?”
葛天香沉默了一下道:“事到如今也只好这样了,千不该,万不该,当初我不该非让三少跟着我不可。”
她迈步要走,一步刚刚迈出去,她突然皱眉娇呼一声“哎哟”,脚下为之一软,娇躯为之一晃。
卓慕秋眼明手快,一把扶住了她道:“怎么了,姑娘?”
葛天香眼泪都要流出来了,道:“不瞒三少说,我走得两腿酸疼,脚底下都磨了泡了。”
卓慕秋心往下一沉,忙把她扶到附近一块干净大石头坐下,蹲下身子伸手就要去脱葛天香的鞋。
葛天香脚往回一缩,忙道:“三少,您要……”
卓慕秋道:“我看看姑娘的脚伤得怎么样。”
葛天香马上红了脸,道:“别,三少,脏。”
卓慕秋目光一凝,正色说道:“姑娘,你既然敢跟卓慕秋一块儿走,想必信得过卓慕秋的为人,姑娘不要把脚底下磨个泡当小事,万一弄破了水泡,脏东西跑进去一红一肿,荒山野地没有药物,那麻烦可就大了,真要到了那时候,姑娘就会寸步难行。”
葛天香倏地低下了头,低低说道:“我知道,三少,那……让我自己脱!”
她低着头脱了鞋,也脱了袜子。
葛天香的人美,脚也美,圆润光滑,白嫩如玉,好美,好动人,再加上她那付娇羞模样,简直动煞人。
卓慕秋似乎不懂得欣赏,伸手抓住了那段圆滑光润的脚脖子,葛天香红到耳根,娇躯泛起了一阵轻微颤抖。
卓慕秋似乎根本不觉得,他往葛天香脚下一看就皱了眉,真有个泡,好大的一个泡,就在大脚趾底下。
他看了看之后松手说道:“好了,姑娘穿上鞋袜吧。”
葛天香忙把鞋袜穿了上去,半天抬不起头来。
卓慕秋站了起来,吁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姑娘不能再走了。”
葛天香低低说道:“所以我说三少自己走,别管我。”
她话声方落,卓慕秋一步跨前伸手抱起了她。
葛天香一惊,很自然地忙伸手搂住了卓慕秋的脖子急道:“三少,您要……”
卓慕秋道:“姑娘别动,我要跑了。”
话落腾身,脱弩之矢般往前奔去。
卓慕秋不愧是当今数一数二的高手,固然葛天香体态轻盈没多重,可是怀里抱着个人总够受的,而他却能飞跃奔腾,速度不减。
葛天香急道:“三少,这怎么行,您快停下来放下我!”
她叫她的,卓慕秋两眼前视,执拗不理。
葛天香又叫了几声,卓慕秋就是不理她,没奈何,她也只有不叫了,她看了卓慕秋一眼,忽然把脸贴在卓慕秋胸前,她的娇靥又红了。
温香软玉在抱,尤其葛天香这么个美女人,这么一个丰满成熟的胴体,任何人也会心动。
而,卓慕秋他定力超人,他就能无动于衷。
怎见得他无动于衷?葛天香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跳得很厉害,她却听不见卓慕秋心跳得有多厉害,外表能假,这假不了。
轻功身法是要快得多,没一刻工夫已出了谷地,卓慕秋就抬眼四下一看,不由暗暗叫苦。
谷地外是一望无垠的荒郊旷野,什么都有,就是看不见有一户人家,他不由怔在了那儿。
葛天香这时也看见没有人家了,她娇靥上犹带着三分红晕道:“放下我吧,三少,我自己能照顾自己。”
卓慕秋没理她,牙一咬,眉一扬,转身又驰进了谷地。
葛天香怔了一怔道:“三少,您这是何苦?”
她把脸往卓慕秋胸前一贴,没再说话。
口 口 口
天渐渐黑下来了,那怪人的脚印还在往前延伸,卓慕秋抱着葛天香循足迹翻过了一座山来到了一片山坡下,天已经黑透了,不容易看见足迹了。
正好,紧接着山脚下就有一座小茅屋。
卓慕秋四下看了看之后,抱着葛天香走了过去。
葛天香也看见那座小茅屋了,她道:“三少这是……”
卓慕秋道:“不知道,进去看看再说。”
小茅屋的门虚掩着,卓慕秋抬脚一碰门就开了,门开处,卓慕秋看得一怔。
小茅屋只一间,隐隐约约地可以看见里头有张床,是一根根的木头捆成的,还有张桌子跟椅子,也是用一根根的木头捆成的,桌子上居然还立着半截蜡烛。 葛天香讶然说道:“三少,这儿有人住过!”
卓慕秋道:“不错,但至少现在没有人。”
他走进去把葛天香放在了床上,道:“姑娘先坐下歇会儿。”
葛天香道:“万一人家来了怎么办?”
卓慕秋道:“到时候再说吧,不管有没有人来,咱们总得在这儿过一夜,有这么个好地方,谁肯轻易放过?”
他坐了下去,取出火种点着了那半截蜡烛,然后又走过去把门关上,屋里有了亮好多了。
他看了看葛天香道:“姑娘现在觉得怎么样,好点儿了么?”
葛天香含笑说道:“好多了,还能不好,倒是把三少给累坏了。”
卓慕秋笑笑说道:“还好!”
葛天香没说话,一双美目紧紧地盯在卓慕秋脸上,半晌过后,她忽一摇头道:“三少真让我佩服。”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听得卓慕秋微愕说道:“姑娘这话……”
葛天香道:“我不敢说我长得多么好,可是我敢说在咱们这种情形下任何一个男人都会情不自禁,而三少居然能无动于衷。”
卓慕秋淡然一笑道:“我也是个男人,在这种情形下要说我能无动于衷,那是欺人之谈,只不过我的定力比别人好一点而已!”
葛天香道:“这么说三少还是动心了。”
卓慕秋道:“事实如此,我不能不承认。”
葛天香深深一眼道:“三少真够直。”
卓慕秋笑笑说道:“这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我不是上人,只要我能不逾礼也就行了!”
葛天香道:“三少把这个礼字看得很重,是么?”
“那当然,”卓慕秋道:“要不重这个‘礼’字,天下就乱了,但并不全然,世上规范人心的除了这个‘礼’字外,该还有别的东西。”
葛天香道:“道义?”
卓慕秋道:“也是一桩。”
葛天香道:“要是两厢情愿呢?”
卓慕秋看了她一眼道:“那另当别论,不过对姑娘不合适。”
葛天香道:“因为我是西门厉的女人?”
卓慕秋道:“可以这么说。”
葛天香眨动了一下美目道:“要是从现在起,我不再是西门厉的女人呢?”
卓慕秋淡然一笑道:“姑娘,卓慕秋的心已经死了,只有一个人知道。”
葛天香道:“要是我不计较,我很知足呢?”
卓慕秋道:“那姑娘是糟塌自己!”
葛天香道:“三少,我现在不求什么,也不敢,我有耐心等!”
卓慕秋道:“西门厉呢?姑娘打算把他置于何处?”
葛天香道:“也许我中的邪,着的魔已经被三少所蕴含的正给消除了。”
卓慕秋倏然一笑道:“姑娘把卓慕秋看得太高了!”
他站起来往门边行。
葛天香忙道:“三少要干什么?”
卓慕秋转过脸来笑道:“我饿了,只怕姑娘也早饿了!”
葛天香微微一怔,旋即笑道:“可不,经三少这么一说,我马上就觉得饥肠辘辘了,现在要有整只牛我也能把它吃个干净。”
卓慕秋笑笑说道:“这儿恐怕找不到牛,只有找只野兔什么的塞塞牙缝。”
他拉开门要往外走。
葛天香忙道:“三少,等等,我怕。”
卓慕秋含笑说道:“姑娘不用怕,我不会远离的,万一有点什么动静,我马上会赶回来,当世之中还挑不出几个比我快的。”
他迈步走了出去。
葛天香马上掀起了一颗心,卓慕秋在她身边的时候,她觉不出什么,卓慕秋一旦离开了她,她马上就觉得恐惧、害怕,而且这种感觉非常的强烈。
孀居多年,她也没觉出什么,可是她现在清晰地觉出一个女人是没办法离开男人的,尤其是卓慕秋这种男人。
她往里挪了挪身,把一双腿缩在了床上,她怕床下会伸出一双手把抛拉下去,两眼直直地望着门外,只盼卓慕秋能赶快出现在她视线里。
她自己都觉得奇怪,以前她从没有怕过,现在却怕得厉害,以前从未有空虚的感觉,现在她却觉得像置身在一个没有人的世界里。
突然,卓慕秋出现在了门口,一手提着一只野兔,一手提着一只山鸡。
她突然涌起了一股需要护卫的强烈冲动,忘了腿酸,忘了脚疼,跳下床扑了过去。
卓慕秋—怔道:“姑娘,你……”
葛天香带着一阵香风扑进了他怀里,搂得他紧紧地,颤声说道:“三少,我好怕,我好怕,别再离开我,千万别再离开我……”
她先是把脸贴在卓慕秋怀里,继而抬起了头,仰起了脸,一双美目中泪光惨然、泫然欲泣。
卓慕秋没说话,他的目光跟葛天香的目光接触在了一起,葛天香的一双美目中射出了异采。
卓慕秋丢下了野兔和山鸡,一双手轻轻地搂住了葛天香,葛天香的身躯泛起了轻颤,她梦呓也似地把刚才的感受告诉了卓慕秋,最后说道:“三少,我不是朝秦暮楚的女人,只是我现在清醒了,真的清醒了,我分得出善恶了,我分得出什么是情,什么是孽了,从现在起让我离开西门厉,永远跟着你,好么?”
卓慕秋轻轻吁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姑娘,不瞒你说,我的情爱已经给了一个人,这对你是不公平的。”
葛天香道:“我知道,我不计较,我也不配计较,只能永远跟你在一起我就知足了。”
卓慕秋天生一付侠骨柔肠,对这,他何忍拒绝?同时压在他心底的一团火也压得太久了,此时此地他再也压不住了,他是人,毕竟不是超人。
他没说话,可是他紧了一双手。
葛天香低下了头,把脸紧贴在卓慕秋胸前,泪无声流下。
她曾跟西门厉厮守过一段日子,那段日子不愁吃,不愁穿,腿不酸脚也不疼,在当时,她认为是最美好的。
可是现在,她却觉得那段日子远不如这一刻来得美好,虽然现在只是一刻,她却觉得这一刻所感受的要比那一段日子多得多!过了一会儿,还是卓慕秋先开口说了话:“信不信,你脚底下那个泡已经破了。”
经卓慕秋这么一提,葛天香果然觉得鞋里湿湿的,她连忙抬起了头,两排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道:“真的,怎么办?”
卓慕秋把她抱起走进来放在了床上,道:“把鞋袜脱下来,有一夜工夫差不多也就干了。”
葛天香很听话,也怀得很,经过这么一刻之后,她好像也不那么避讳了,当即脱下鞋袜自己一看,水泡没了,真破了,她道:“三少,到了明天真能好么?”
卓慕秋道:“不好也差不多了,只要干了就不碍事了,只记住别碰它。”
他转身过去拾起那只野兔和山鸡,身边有剑好办事,就在床前剥去皮毛,又劈了一根木头升着火烤了起来。
烤不到—会儿香味儿就出来了,葛天香道:“好香,简直令人垂涎。”
卓慕秋笑笑说道:“饥不择食,饿的时候什么都是好的,要在以前,只怕你绝不会吃这种东西。”
葛天香道:“倒不是不会吃,是不敢吃,君子远庖厨,像这样血淋淋的宰杀,吓都吓坏了,还敢吃;”
又过了一会儿,两样都烤好了,卓慕秋撕下两只兔腿,一人一只吃了起来,葛天香居然吃得津津有味。
吃了几口之后,她忽然笑道:“这两天罪是够我受的,可却是我一生之中最值得回忆的,将来等老掉牙之后,想想这段日子,那是最甜蜜也不过的了。”
两个人就这么吃着聊着,一会儿工夫一只野兔跟一只山鸡只剩了一堆骨头。
找了块破布,两个人擦了擦手,卓慕秋道:“饱了么?”
葛天香美目一瞟,娇媚横生,道:“还能不饱,一只兔子等于全让我一个人吃了,我现在有点怀疑刚才我是怎么吃下去的,这要在平时非吓坏人不可,这么能吃的女人谁敢要啊,那养得起呀。”
卓慕秋也笑了。
半截蜡烛点不了多久,到了该灭的时候它灭了。
卓慕秋没让地上的火灭,一方面为了有个亮光,另一方面也好取个暖。
他管添火,让葛天香睡,葛天香不肯睡,硬要陪着他,可是过没多大工夫,她却靠在墙上睡着了,也难怪,毕竟她太累了,她没有跑惯,那撑得住?卓慕秋又把自己的长衫脱下来盖在了她身上。
之后,他就坐在椅子上怔怔地望着睡梦中的葛天香。
他不知道他怎么会默许葛天香永远跟他在一起的。
可是至少他现在发现了葛天香是善良的,也发现了葛天香许多优点,一个好姑娘该有的她都有。
甚至他觉得她比严寒贞强,因为她分得清善恶,分得清什么是情,什么是孽,她懂得选择,她觉得比西门厉强,比西门厉好。
他不计较她的过去,他只认为从现在起该把原该给与严寒贞的全给与她。
突然,葛天香笑了,那是泛自香唇边的一丝笑意,虽然仅只一丝丝,但美、甜、而且充满了满足与欢愉。
想必,她在做着一个甜蜜的梦,而她这个梦却是真实的。
天亮了,卓慕秋一夜没合眼,他不忍叫醒葛天香,可又不能不叫醒她他站起来走到床边轻轻地摇了摇她道:“天香,天香,天亮了,该醒醒了。”
葛天香轻轻地“唔”了一声,转转身,又睡了,也许是屋里一夜没断火,暖和,她脸色红红的,好美。
卓慕秋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粉颊。
葛天香两排长长的睫毛略一眨动,睁开了眼,卓慕秋轻轻地拧了拧她的粉颊,含笑说道:“别贪睡了,天都亮了!”
葛天香美目一睁道:“天都亮了,真的?”
卓慕秋道:“难道还骗你不成?你自己看看!”
葛天香转眼看了看窗户,旋即一皱眉挪身过来抱着卓慕秋,把一颗乌云玉首埋在卓慕秋怀里道;“我不管,我好累!”
卓慕秋轻轻拍了拍她,刚要说话,葛天香一眼瞥见自己身上的长衫,猛抬头道:“是你给我盖上的?”
卓慕秋道:“不,是它怜香惜玉,怕冻着你,自己飞到你身上去的。”
葛天香满含深情一眼道:“慕秋,你真好!”
卓慕秋道:“穿上鞋袜下地吧,试试看脚还疼不疼了。”
葛天香这才想起了自己的脚,道:“让我先看看。”
忙挪离卓慕秋,看了看自己的脚,一夜之间那个破了的水泡已经干了,她一喜道:“慕秋,干了。”
卓慕秋道:“那就差不多了,穿上鞋袜下地试试看吧。”
葛天香很快地穿上了鞋袜,小心翼翼地下了地,踩了踩之后,她眉锋微微一皱道:“还有点儿疼。”
卓慕秋道:“多少总会有一点儿的,顶多再有一天就好了。”
葛天香忽然目光一凝,“咦”地一声道:“慕秋,桌子呢?”
可不,昨儿晚上还好好的一张桌子,现在居然没有了。
卓慕秋含笑指了指地上那还带着余火的一堆灰烬,道:“在这儿。”
葛天香美目一睁道:“好哇,你把一张桌子劈成柴火烧了,万一屋主在咱们没走之前来了,看你拿什么赔人家?”
卓慕秋笑笑说道:“屋主若是有情人,他应该不会计较这些!”
葛天香娇媚地看了他一眼刚要说话,忽然一怔急道:“一张桌子都烧完了,你,你一夜都没睡?”
卓慕秋道:“我要是睡了,谁来添火给你取暖!”
葛天香一阵激动,一个如棉娇躯马上又投进了卓慕秋怀里,道:“慕秋,你真好,我这是几生修来的福气?”
卓慕秋含笑说道:“欣赏一夜美入睡姿,我的福气也不错。”
葛天香猛抬玉首道:“你,你还贫嘴,也不怕我心疼。”
卓慕秋抬手捧住了那张美艳的娇靥,正色说道:“别这么说,天香,你那么看重我,我就应该对你公平些,就应该处处照顾你,现在什么都别说了,整整衣衫,咱们该走了。”
葛天香美目涌泪,点点头,把身上的长衫拿下披在卓慕秋身上,就在这时候,卓慕秋忽一凝神道:“别出声,有人来了。”
葛天香一怔,急低低说道:“怕是屋主来了!”
卓慕秋一步跨过去爬在门缝上往外看去,一看之下,他猛然一怔,站在那儿半天没动。
葛天香看出他神情有异,忙走过去问道:“怎么了,慕秋,是谁?”
卓慕秋霍地转过身来,两眼睁得老大,满脸诧异欲绝神色道:“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我看花了眼了不成?”
葛天香道:“究竟怎么了,慕秋,是谁呀?”
卓慕秋目光一·凝道:“天香,是我爹!”
葛天香听得一怔忙道:“是老人家,人呢?”
卓慕秋道:“过去了,他走得很快。”
葛天香道:“过去了?你怎么不叫他老人家啊?”
卓慕秋苦笑说道:“我忘了,你没看见我都楞住了么?”
葛天香着急地道:“我知道你楞……”
忽然一怔道:“慕秋,你说你刚才看见谁从这间茅屋前过去,老人家?”
卓慕秋道:“是啊。”
葛天香道:“你不是说老人冢为偿还西门家的债,已经伤在西门飘刀下么?”
卓慕秋道:“是啊,要不我怎么会楞在那儿忘记叫了呢?”
葛天香道:“你没看错么?慕秋。”
卓慕秋道:“自己生身父还会看错么?”
葛天香娇靥上也泛起了诧异欲绝神色,道:“有这种事?这就怪了……”
看了卓慕秋长剑旁那个油布包袱一眼道:“刚才从这间茅屋前经过的要是老人家的话,那你这个包袱里的骨骸又是谁……”
忽然一凝目光道:“慕秋,难不成老人家并没有伤在西门飘刀下?” “不可能,”卓慕秋摇头说道:“‘霹雳斧’呼延明亲眼看见的,我爹要是没伤在西门飘刀下,西门飘岂肯善罢甘休,再说我明明在崖下发现了老人家的遗体……”
葛天香道:“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不成刚才从茅屋前过的那个,是什么人假扮冒充的?”
卓慕秋双眉一扬道:“不管怎么说,咱们追上他看看就知道了,走,咱们先把这件事弄个清楚去。”
他转身就要去开门,忽一凝神道:“又有人来了!”
葛天香忙道:“会不会是刚才……折回来了。”
卓慕秋道:“不,不是,是从刚才那人来的方向来的,好快。”
说着,他趴在门缝上往外看去,一看之下他又一怔,脱口叫道:“十丈飞红?”
只听屋外有人说道:“里头是那位……“卓慕秋豁地拉开了两扇门,茅屋前几丈外站着个人,可不正是“十丈飞红”金羽。
十丈飞红一怔说道:“三少!”
腾身掠了过来,道:“三少怎么会在这儿,这位是……”
卓慕秋道:“这位是葛姑娘,我为什么在这儿待会儿再告诉金兄,金兄这般匆忙是……”
十丈飞红道:“在这儿碰见三少那最好,我告诉三少件怪事……”
卓慕秋截口说道:“金兄看见家父了?”
十丈飞红一怔,旋即说道:“正是,我正在追卓庄主,敢情三少也看见了?”
卓慕秋当即把刚才看见乃父从茅屋前掠过的经过说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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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静静听毕,十丈飞红道:“既然三少也看出那人是卓庄主,足见我并没有看错,我是在十几里外看见卓庄主的,我当即就跟了过来,我怕让别人听见,又不敢叫,一路上我还怀疑是不是我眼花了呢。”
卓慕秋道:“金兄能解释这是怎么回事么?”
十丈飞红道:“当日我比三少晚一步赶到那座山下,三少要是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的话,我就更不知道了。”
卓慕秋道:“西门飘被困前古迷城近二十年,这仇恨他也隐忍了近二十年,他的凶狠我在前古迷城领教过,他既然脱困来到中原寻仇,断无轻易放过家父的道理,而事实上我也在那断崖之下收拾了家父的遗体,照这么看家父确已伤在西门飘刀下是不会错的了。”
十丈飞红道:“那么眼下这个人……”
卓慕秋道:“我怀疑是有人假扮冒充的。”
十丈飞红怔了一怔道:“三少怀疑是有人假扮冒充?可能么?”
卓慕秋道:“事实上你我都知道家父已伤在西门飘刀下,而片刻之前你我也都看见了家父。”
十丈飞红皱眉说道:“这真是怪事,三少以为那假扮卓庄主之人用意何在?”
卓慕秋扬了扬眉道:“恐怕是想让西门飘折回头来找我。”
十丈飞红微微一怔道:“想让西门飘折回来找三少?那怎么会,要是卓庄主仍健在,西门飘他只有找卓庄主的道理……”
卓慕秋道:“要是这位卓庄主在武林中出现了一下就不见了,不少人看见了他,可是西门飘却找不着他,到那时候金兄以为西门飘会找谁?”
十丈飞红脸色一变道:“可是西门飘自己应当知道……”
卓慕秋道:“至少他会找我问个究竟,我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岂肯轻易放过我?制住小的不愁引不出老的来,在这种情形下他必然会先对付我!”
十丈飞红点点头道:“三少这说法令人无从反驳,三少以为那人是谁,他跟三少有什么仇怨呢?”
卓慕秋道:“跟我有仇怨的人没几个,西门厉,他用不着这么做,也不会这么做,除了西门厉之外就只有‘十三魔’了。”
十丈飞红道:“三少是指在‘无人渡’斩杀‘大力魔’单擎天之事?”
卓慕秋点点头道:“之后我又伤了他们之中的几个。”
十丈飞红沉吟说道:“照这么看确有可能,只是我怎么不知道‘十三魔’中有那一个精擅易容化装之术?”
卓慕秋道:“现在不必管这些了,咱们站在此处推测总难有个确切定论,他是谁,究竟用意何在,只追上他看一看就可以明白了……”
十丈飞红道:“三少说得是,我这就去……”
卓慕秋忙道:“慢着,金兄,这件事交由我来办,我想以另一件事麻烦金兄……”
他把古庙碰见那血红怪人,山洞外惊见女尸,他怀疑与西门厉有关,以后他一路追踪至此的经过略略地说了一遍,最后说道:“我无法兼顾,想以这件事麻烦金兄,金兄尽可以先除去那怪人,但请不要跟西门厉碰面……”
十丈飞红听得圆睁双眼,好生诧异地道:“竟有这种事,那我非见识见识不可,三少只管放心,我自知不是西门厉的敌手,我会见机行事的,我这就告辞,异日再谋后会。”
他一抱拳,要走,忽一凝神,道:“三少,葛姑娘,我说句不该说的话,还请三少原谅,要是三少仍以追踪那怪人的方法,追这位身法不俗的练家子恐怕永远无法追上。”
葛天香点点头道:“金大侠说得好,我也自知是个累赘,可是一时间我没有去处……”
十丈飞红道:“我有个朋友住在离此地不远的一个小镇上,假如葛姑娘愿意,三少不反对的话,我可以先把葛姑娘送到那里去暂住几天。”
葛天香道:“那是最好不过,只是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十丈飞红道:“姑娘放心,要是不方便我也不会代主邀客了。”
葛天香转望卓慕秋道:“那就这样了,等些时候你事了再去接我。”
卓慕秋点点头道:“为今之计也只好如此了,你就在金兄那 位朋友处打扰几天吧,事了之后我会马上赶去接你!”
转望十丈飞红道:“金兄,那小镇叫什么镇,金兄那位朋友贵姓,怎么称呼?”
十丈飞红道:“‘巴家镇’孙伯能!”
卓慕秋道:“莫非‘八卦刀’?”
十丈飞红道:“正是。”
卓慕秋道:“请金兄代为致意,容卓慕秋异日登府面谢,我先走一步了。”
他心中有点难舍,但却不愿让葛天香看出,话落抱拳,闪身扑进茅屋,再出来时一手剑,一手包袱,飞射而去。
葛天香比卓慕秋还难舍,美目涌泪,眉宇间满是依依之情。
十丈飞红看得清楚,口虽不言,胸中雪亮,道:“葛姑娘,时候不早了,咱们走吧,这时候动身赶到‘巴家镇’正好可以赶上一顿午饭。”
葛天香微微点了点头道;“有劳金大侠了。”
口 口 口
小青望着脚上那沾满了泥泞的一双鞋直皱眉,一边跺脚,一边嗔道:“干爹,都是您,偏要走这条路,瞧,人家一双鞋弄得这么脏,跺都跺不掉!”
小青这些日子以来,跟着西门飘可算享尽了福,西门飘对她视若己生,爱煞了她,嘘寒问暖的,照顾得无微不至,除了还没有找到十丈飞红是块心病之外,小青可以说是无忧无虑什么都不愁,她胖了,变得更娇艳了。
西门飘望着她那带撒娇模样,哈哈笑道:“傻丫头,下过一场雨,那一条路不湿,那一条路上没有泥,别心疼,干爹买双新的赔你,外加一套新衣裳,行了吧?”
小青不皱眉了,道:“上那儿买?”
西门飘抬手往前一指,笑道:“瞧你急的,喏,那不是个市镇么?既然到了市镇还愁没地方买鞋买衣裳?待会儿咱们先去买衣裳,然后再找个地方好好吃喝一顿解解馋,好不?”
小青道:“好是好,只是您馋我可不馋。”
西门飘伸手在小青粉颊上轻轻拧了一下,道:“小丫头,你是一点儿亏也不肯吃啊,别的都是假的,只有一样是急要的,待会儿进了市镇以后你可千万小心点儿,最好能紧紧揪住干爹的胳膊……”
小青眨了眨美目,微愣说道:“干什么?”
西门飘道:“这么标致的大姑娘他们那看见过,万一他们—拥而上把你抢走了,可叫我这个做干爹的怎么办?”
小青娇靥微红,倏然而笑,花朵儿绽放一般,握起粉拳在西门飘肩上捶了一下道:“干爹坏死了,您看着自己的干女儿好,別人可不见得看得上眼。”
西门飘两眼一睁道:“谁说的,那个敢挑我的干女儿一点儿我一刀劈死他让他重回娘胎换双眼珠去。”
“天哪,”小青道:“就冲您这么凶,别说抢了,谁敢近接我啊。”西门飘笑了。
说来也怪,西门飘自从见着小青之后,简直就变了一个人,看他这样一会儿说笑,一会儿逗乐的,谁会相信他就是昔日杀人不眨眼的一大魔头“天魔教主”西门飘?这也许是缘份,小青有降龙伏虎之能,真说起来比当世第一的“神剑”卓慕秋都行。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有道是:“春风育物,朝雪杀生。”在小青这么一个聪慧可爱的美姑娘面前,就是块顽石也会点头。
爷儿俩说笑间已进市镇,镇不小,可是快晌午了,已近饭时,街上的人并不怎么多。
西门飘先带着小青找了一个卖鞋卖衣裳的地方,这条街都是卖鞋卖衣裳的,尽可以挨家挑,挨家选。
西门飘“求好心切”,一家不中意,带着小青拐进另一家,另一家不中意再换一家,一连换了三四家才看上了眼。
那年头做生意的都和气,即使心里有点不痛快,冲着西门飘那张脸,手里那把刀,谁也不敢让心里那点不痛快跑到脸上去。
小青在试鞋试衣裳,西门飘跟掌柜的聊上了:“掌柜的,你们这个镇叫什么镇啊?”
那掌柜的忙陪着笑脸道:“巴家镇,您老是初来?”
西门飘“嗯”了一声点头道:“巴家镇,那想必住的都是姓巴的?”
掌柜的道:“以前是这样,五十年前这儿住的都是姓巴的,后来经过连年的灾乱,不少外地人搬到了镇上来,现在只要是‘百家姓’的姓,这儿恐怕都有。”
西门飘一边点头,一边直“嗯”,“嗯”,目光却投向了刚从里头走出来的小青。
掌柜的忙道:“这位是您老的掌珠?”
西门飘点着头又“嗯”了两声。
掌柜的一扬拇指道:“您老好福气,像这样标致的姑娘,我们这儿还没见过。”
西门飘一听这话高兴了。
正巧这时候伙计来算帐,西门飘不但没还价,居然一锭银子丢了下去。
西门飘本不是个小气人,凡事只要为小青他更大方,有谁要夸了小青,他把心掏出来都行。
这位掌柜的说的固然是千真万确的实话,可也相当会做生意!西门飘跟小青在大街上一路走,无论到那儿都招惹了不少目光,固然小青美得迷人,穿的又是身新衣裳,佛要金装,人要衣装,新衣裳衬托得她更美,她的美也把那件新衣裳带了起来,难免会招人目光,可是西门飘跟小青走在一起,太不相称也是原因之一。
西门飘似乎不觉得,大摇大摆的好不得意。
小青心里有点明白,她暗暗代西门飘不平,也暗暗代西门飘难受,但她却挨得西门飘更近,因为她知道西门飘有一颗善良的心,更知道西门飘对她是多么好。
爷儿俩谈笑间进了一家酒楼,西门飘大摇大摆地直上二楼,伙计不敢怠慢,哈腰陪笑直往里让,西门飘却看中了一付靠窗的座头,走过去一屁股坐了下去。
一坐下他便冲伙计摆手说道:“不要问我们吃什么,拣你们拿手的往上端就是。”
伙计答应一声哈腰退去。
小青皱眉却着道:“干爹,两个人能吃多少,点两个菜就够了。”
西门飘一摆手道:“你不用管,干爹出了名的能吃,有干爹在别愁吃不了,多少日子没好好吃喝了,好不容易碰上这么一个好地方,要不好好吃上一顿解解馋,怎么对得起这张嘴跟这座五脏庙?”
小青道:“您轻点儿好不?都让人家听见了!” ’“怕什么?”
西门飘一睁眼道:“我花的是自己的银子,又不是别人的,我爱怎么吃就怎么吃,就是把盘子碗都吃下去,谁又管得着?”
小青无可奈何地笑了。
小青那里刚皱眉而笑。
西门飘目光忽然往楼外一凝,急道:“丫头,快看,那不是……”
小青忙转头望向窗外街心,她神情猛地一喜,霍地站了起来,急道:“是他,干爹,是他!”
十丈飞红跟葛天香正从街心过来,两个人不住地谈笑着,十丈飞红还指指点点的。
西门飘道:“我叫他!”
说着他扬手就要叫。
小青忽然按住了他的手道:“慢着,干爹,他身边那个女的是谁?”
西门飘有心逗逗小青,一咧嘴道:“八成儿这小子有了新人忘了旧人了。”
小青的脸色马上就变了,道:“可不是么,瞧他多高兴,两个人多亲热。”
“是啊,”西门飘可没看见小青的脸色,道:“他就不知道我这个干女儿为了找他,都快把腿跑断了。”
小青突然转身飞掠,从楼后扑去。
西门飘一怔,这才明白闯了祸了,站起来就要追,可巧这时候伙计端着酒莱过来,西门飘一下碰个正着,“哗喇”一声,酒菜全翻在了伙计身上,那伙计“哎哟”一声倒了下去,就这么一耽搁,小青已从楼后掠了出去。
西门飘急了,那还顾得伙计,提着刀纵身追了过去。
他出了酒楼,小青已没了影儿,他好不着急,三不管地往前便追。
他以为小青没他的脚程快,转眼工夫就能追上小青,那知追出了两三条街却仍不见小青的踪影。
他真急了,一跺脚窜上了附近一处老高的屋背,四下里一看,他看见了,小青已出了镇,在往西狂奔。
他心里松了些,猛提一口气行空天马般追了过去。
小青的脚程当然不如西门飘,更何况西门飘是使尽身法的一阵急追,在离小镇里许外的地方他追上了小青,劈手一把抓住了小青。
小青猛地一挣,叫道:“您别管我,让我走!”
西门飘道:“怎么,丫头,干爹又没有得罪你,你连干爹也不要了。”
小青一听这话不再挣了,霍地回过身来扑进西门飘怀里痛哭失声。
西门飘忙了手脚,活了这么大年纪,他还没碰见过这种事,一时急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道:“丫头,丫头,别哭,别哭,你听我说,是干爹我逗着你玩儿的,谁知道是不是这回事……”
“怎么不是?”小青霍地后退一步,满脸泪痕地哭着说道:“您没看他有多高兴,他跟那个女的有多亲热,不是这回事还能是那回事,那女人妖里妖气的,一看就知道不是个好东西,他现在有了新人了,他好高兴,他可知道我为他……”
一跺脚道:“我好冤啊,让我死了算了。”
捂着脸又哭了起来。
西门飘上前一步手抚上了她的香肩,道:“丫头,你能不能住住声,听干爹说两句!”
小青猛然抬起头来道:“您要说什么,还有什么好说的,他已经变了心了……”
“小青,”西门飘整了整脸色道:“你听我说,他曾经为了卓慕秋这个交往没多少日子的朋友,能以身子去试我那儿子的魔刀是不是?”
小青睁着泪眼道:“是啊,只是这跟眼前这件事有什么关系?”“何只有关系,”西门飘道:“关系大得很呢,姑娘,他对朋友都那么讲义气,怎么会是个无情无义的人?你说是不是?”
小青道:“干爹,您还要帮他说话……”
西门飘摇摇头,缓缓说道:“我这是以事论事,作持平之论,作最客观的分析,也是干爹被困前古迷城近二十年里悟出的做人道理,任何一件事,冲动不得,必须要能冷静,能冷静才能作客观的分析,要不然会做错很多事,冤枉很多人,干爹以前就做错过很多事,冤杀过很多人,后悔都来不及!”
小青道:“那咱们刚才看见的……”
“不错,咱们看见他有女同行,可是丫头,你知道那女的是他什么人,跟他是什么关系,你全不知道,只是凭自己一时冲动所做的推测,只是听我逗你玩儿的随口瞎说了那么两句,事实上你只是站在远处看,并没有走进去探个究竟,是不是?干爹给你举个例子,有个人生性谨慎,有人指着远处一只羊问他那只羊是什么颜色,那只羊是白色的,可是他却说,看这半边是白的,这固然过了些,可是这个人够谨慎,他一生绝不会做错事……”
小青道:“那您说我该怎么办?找他问个明白去。”
“对,”西门飘一点头道:“应该这样,干爹陪你去,要是他真变了心,用不着你说话,自有干爹给你出气,我把他们两个都劈了,行不?”
小青点了点头。
西门飘道:“那咱们现在就走!”
他转身要走,小青忽然伸手拉住了他,说道:“干爹,等等。”
西门飘回过身道:“怎么了,丫头,还等什么?”
小青迟疑了一下道:“要怪只能怪那个女人,我就看她不顺眼,妖里妖气的准不是好东西,他真要变了心也是她迷的……”
西门飘怔了一怔道:“我懂了,要劈劈她,别劈十丈飞红那小子对不对?”
小青一点头道:“嗯,我就是这意思。”
西门飘强忍笑意,看了看她,没说话。
小青娇靥突然一红嗔道:“您笑什么?”
西门飘道:“我笑了么,丫头,我想笑,还没敢笑呢。”
小青娇靥猛然又是一红,红云都泛了耳根。
就在小青娇羞欲滴的当儿,忽然一阵断断续续的哭声随风飘送了过来。
西门飘微微一怔,轻“咦”一声道:“谁在哭啊,好悲痛的哭声。”
小青也听见了,凝神听了听,转眼望向远处那一脉青山的山脚下道:“好像是从山脚下传过来的。”
西门飘也听出了,点点头道:“嗯,不错,是从那边山脚下传过来的,许是谁家……”
忽又听一阵锣声传了过来,锣声敲得相当急。
西门飘双眉一竖道:“不对,不像是谁家死了人,恐怕那边出了什么事,像是闹强盗,或者是失了火……”
小青忙道:“咱们看看去。”
西门飘道:”丫头,咱们的事儿……”
小青道:“去看看再折回来也来得及,万一要是闹了强盗,失了火什么的,咱们也可以帮帮忙,救救人。”
西门飘一点头道:“丫头,只冲着你这颗善心,苍天也不会对你太薄的,咱们走。”
拉着小青腾身扑了过去,去势如飞。
飞驰中,小青望着山脚下那一带道:“干爹,不像是失火……”
西门飘道:“不错,失火该有上窜的火苗,至少也该有烟。”
小青道:“那就是闹了强盗杀了人,咦,怎么也听不见锣声了?”
可不,那急促的锣声就刚才那么一阵,现在一声也听不见了。
锣声都听不见了,不过那哭声还有,越来越清晰。
山脚离刚才两个人站立处不过半里许,两个人一阵急赶,没多大工夫已然清楚地看见山脚下有个小村落,十几户人家,稀稀落落地散布在山脚一带,有山有水,满眼青翠,倒是个挺清幽的地方,不要说住了,看着都让人舒服。
两人驰抵山脚下再看,家家户户都关着门,一个人影也看不见,空荡荡的,而且也静得很,除了那让人听来心酸的悲痛哭声外,什么也听不见。
西门飘道:“这是怎么回事,人呢?”
小青四下看了看道:“干爹,也不像是闹强盗的样儿嘛。”
西门飘道:“不是闹强盗,也不是失火,只是照眼前这情形看,刚才这儿出了什么事是不会错的,要不然怎么家家户户都关着门,没一个人出来,走,咱们找户近一点的人家问一问去。
他拉着小青往左行去,左边五六丈外有户人家,门前有几棵树,屋后有一湾小溪,几只白鹅在碧波里荡漾,悠然自得,乐趣无穷。
离那户人家还有丈余远,西门飘跟小青便看见里头有人爬在窗户洞里往外偷看着,可就没见有人开门。
西门飘道:“丫头,你走近些叫门吧,干爹这付模样不受欢迎,比强盗还吓人。”
小青道:“他们可不知道您有一付菩萨心肠!”
她走近了些扬声叫道:“里头有人么,请出来一位,我父女是过路,想打听件事儿。”
她叫她的,里头明明有人却没人答应。
小青又把刚才的话说了一遍,却仍听不见有人答应,她忍不住走了过去,刚走到那两扇门前面,她听见了,里头有人不住地念佛,“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降魔伏妖弥陀菩萨”地念个不停。
小青又好气又好笑,心想:这倒好,敢情把我父女当成妖怪了,我父女真要是妖魔鬼怪,你们这两扇门挡得住么,她抬手敲了门,道:“你们弄错了,我父女不是妖怪,是人,跟你们一样是人,我父女是过路的,听见这儿有人敲锣又有人哭,过来看看是什么事儿,开开门吧,说不定我父女能帮你们的忙。”
屋里仍没人答应,可是转眼工夫之后她听见了步履声,有人往门口走了过来,就在这时候,屋里有人说话了,是个女人话声,带着颤抖:“孩子他爹,不能开门,妖怪会变人形……”
随听一个苍老话声道:“我知道妖怪会变人形,要是妖怪的话早就进来了,咱们这两扇门那挡得住。”
说着话人到了门口,门闩响了两声门开了,开门的是个身穿粗布衣裤老头儿,屋里地上跪着个老妇人,两手里捧着一串念珠,两眼闭着,脸都白了。
老妇人身旁跪着个年轻小媳妇,怀里紧紧地搂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儿,两眼睁得老大,满是惊恐神色,小青看得直皱眉。
只听那瘦老头儿道:“姑娘,你们是……”
小青抬眼望着瘦老头儿道:“老人家不用怕,我们不是妖怪,是人,我们刚才从远处过,听见你们这儿有人敲锣又有人哭,以为这儿发生了什么事,赶过来看看,谁知到这儿一看,家家户户都关着门,连个人影都没有,所以才到您这儿来问问,老人家,你们这儿刚才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呀?”
瘦老头儿忙道:“姑娘不知道,我们这儿刚闹了妖怪,出了人命,东边王家的闺女让妖怪害死了,硬是让妖怪扼着脖子扼死了,脖子上还留的有一圈青手印呢。”
小青道:“有这种事,怎么知道人是妖怪害的?”
瘦老头儿道:“有人亲眼看见的,那妖怪本来要把王家闺女带走的,大家这么一嚷一叫,那妖怪丢下王家闺女就跑了,听铡那妖怪浑身上下血红血红的,好吓人啊。”
小青听得心头一震,立即想起了她碰见的那个血红怪人,奶忙道:“老人家,可知道那妖怪往那里去了?”
瘦老头儿抬手一指道:“有人看见那妖怪跑进山里去了。”
小青道:“谢谢老人家,我父女这就到山里看看去,只要能找到那妖怪,一定把他除去,请老人家告诉邻居一声,万一他要是再跑村里来,让大家一起敲锣,我父女听见会尽快地赶回来捉的。”
话落,她转身要走。
瘦老头儿心还挺好的,忙道:“姑娘,你们只两人……”
小青倏然一笑道:“谢谢老人家,您不用担心,我父女要是沒有除妖的本领也不敢往山里去了,老人家记住我的话,万一妖怪再跑到村子里来,别忘了敲锣!”
她转身走了过来,只听见瘦老头儿在她身后直应好。
到了西门飘跟前,小青道:“干爹……”
西门飘道:“不用说了,我都听见了,幸亏那天让我碰见了,要不然你这条小命早就没了,想想怪吓人的,走吧,咱们这就进山去,说什么也要找到他把他除去,不能让他再害人了!”
老少俩当即往里行去,靠里紧挨着山脚,从家家户户门口过,家家户户都有人爬在门缝上或者是窗户洞上往外看。
小青道:“这些人也真是,一有事只知道往家里跑,大门一关,头都不敢抬,真要来了妖怪有用么?”
“也难怪,”西门飘道:“那东西连咱们看着都有点怯,何况是他们,有事往家里躲,这也是几十年来老祖宗传下来的,一代教一代,谁都是这样,除非那没家的可怜人,想躲还没门可进呢!”
口 口 口
说话间老少俩已抵山脚下,刚下过雨,土松泥软,西门飘一眼便看见山路口有几双清晰的脚印,他垂手一指道:“这就是了,没错,那东西是往山里去了,丫头,你跟在干爹身后走。”
西门飘一步当先跨上了登山路,他两眼前望,看着那往上延伸的一双双脚印。
小青不怕,可免不了有点怯,她紧紧地挨着西门飘,两手还抱着西门飘一条胳膊,看看地上的脚印,她道:“干爹,那东西究竟是……这分明是人的脚印嘛!”
西门飘道:“这东西恐怕是一种兽人。”
小青道;“兽人?人就是人,兽就是兽,什么叫兽人?”
西门飘道:“所谓兽人,就是一种介于人兽之间的东西,说他是人,他却带着兽性,说他是兽,他又分明是个人,那是因为他原是人,可是自小跟着野兽长大,所以他是人带着兽性,而且力大身轻!”
小青道:“干爹,世界上真有这种东西么?”
西门飘道:“傻丫头,眼前不就是一个么?”
小青道:“您确知道那东西是兽人?”
西门飘摇摇头道:“事实上除了兽人之外,我想不出别的。”
说话间老少俩已抵半山,那脚印忽向左折,到路旁一片草丛前不见了。
西门飘停了步,一双目光凝望着那片草丛,一语未发。
小青指指那片草丛低低说道:“干爹,他躲在这片草丛里么?”
西门飘摇摇头道:“恐怕他只是从这儿过,你看,有的草都倒了。”
小青看见了,的确,草丛中有不少草都倒了,不是东倒,便是西歪,隐隐地成了一条踩出来的路。
她道:“那咱们怎么办,也从草丛里走?”
西门飘道:“那倒用不着,跟我来。”
一拉小青,腾身掠起,直上一处高坡,高坡上停身,居高临下看草丛,草丛里那条被踩出来的路跟条蛇似的,蜿蜒曲折直逼一片密林。
西门飘皱皱眉道:“那东西进树林里去了。”
小青道:“恐怕难找了。”
西门飘道:“不见得,他就是跑到了水晶宫,我也非下海把他揪出来不可,走。”
一声“走”,他拉着小青腾身又起,两个起落之后,便停在那片密林外,他凝目往密林中望去。
小青道:“干爹,他躲在暗处,咱们是在明处,能冒然去闯么?”
西门飘道:“不要紧,他全身血红,难以掩蔽,只有一点动静咱们就能发现他,等我找着了他留下的痕迹再说。” 小青突然往下一指道:“这不就是他留下的痕迹么?”
可不,西门飘脚下就有一双脚印。
西门飘也看见了,道:“可不,我净往远处看,忘子近处了,真是舍近求远,丫头,照这么看,那东西确实进了这片树林了!”
小青眼尖,接着又在进林丈余处发现一双脚印,那双脚印不怎么清楚,而且只有一半,另一半在枯叶上,根本就看不出来。
她抬手一指道:“干爹,您看,那不又是一双么?”
西门飘点点头道:“我看见了,那东西有可能会躲在树后,你要小心了。”他迈步进了树林。
小青紧迈一步跟进了树林。
西门飘可是相当够小心的,他一方面找那怪人的躲处,另一方面还要护着小青,他把那把大刀横在胸前,两眼从身前不住搜寻,一双耳朵却在凝神倾听四边的动静。 小青紧紧跟在西门飘身后,一双目光不住地四下扫视。
突然,前面不远处一处大树后窜出一物,林里光线暗,看上去黑忽忽的。
西门飘应变极快,沉喝一声,大刀出鞘,一刀挥了出去,刀光闪处,刀芒暴涨,只听一声怪叫那东西倒了下去,原来那是一只山猫,被西门飘一刀拦腰劈成两截。
小青手抚心口道:“您连声招呼也不打,吓了我一跳。”
西门飘道:“丫头,你自己要小心,我护着你,你自己也提防着些,兽人力大身轻,行动如风,真要是他躲在暗处偷袭,我可不 一定来得及招呼你。” 小青道:“您别吓人好不。”
西门飘道:“小青,我说的是实话,不是存心吓你,万一你让 他抓在了手里,我投鼠忌器,一时半会儿可不一定救得下你。”
小青皱皱眉道:“瞧您说的,我那会那么倒霉。”
西门飘道:“丫头,凡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小心为上,不可 不防。”
小青不是轻忽不当回事,她是真怕,她见过那怪人吓人的样子,万一真要让他抓了去,别说她动手了,吓也让她吓个半死,她忙道:“您放心吧,我知道了。”
说话间老少俩已然深入密林,越走越深,光线也越来越暗,西门飘越发地小心,他没有再把刀归鞘,索性把它横在了胸前。
小青忽然说道:“干爹,您说那兽人学过武,是人豢养的?”
西门飘道:“不错。”
小青道:“您看这情形他像学过武么?”
西门飘道:“看什么情形?”
他虽然跟小青说着话,可是耳目始终没有松懈。
小青道:“您说他力大身轻,又说他学过武,既然这样,他怎么会在地上留着这么深的脚印呢?”
西门飘呆了呆,一时没能答上话来。
小青接着又道:“这东西不比人,要是能学武他一定通灵,既是通灵,他一定会料到村里的人一定会到山里来找他,既是这样,他早怎么会在一路上丝毫不知掩蔽的留下痕迹?”
西门飘道:“那,也许他不懂这些,正如你所说,他究竟跟人不一样。”
小青道:“他既然不懂掩蔽行踪,那时咱们就大大有利了!”
西门飘道:“是这样,要不然咱们还真不容易找到他。”
—小青道:“您看他这是回到豢养的人身边去么?”
西门飘道:“可能,不过也有可能他是偷跑出来的!”
小青道:“希望他这是回到豢养他的人身边去,这样咱们可以一逮两个,连那豢养他的人也一并找到。”
西门飘道:“怎么,小青?”
小青冷哼一声道:“什么东西不好养,偏偏养着这么一个害人的东西,这个人准不是什么好东西,干脆连他一块儿除,免得他以后再养别的东西害人。”
西门飘道:“你这么想么,小青?”
小青道:“难道您不这么想?”
西门飘道:“不,你怎么想,干爹也怎么想,只要你认为是坏人,干爹绝不会把他当成个好人,只能找到他,干爹一定把他劈在刀下,行不?”
小青道:“我并没有冤枉他,事实上那东西已经害了一个人,而且害的是姑娘,从小带大那容易啊,让他一下就给害了,人家招他惹他了?”
西门飘:“说得是,想想的确让人气恨,你放心,丫头,要是那豢养他的人纵容他,那个该死的人是死定了,要是他是偷偷跑出来的,干爹也要问那豢养他的人个疏于看管之罪,一条命给他拿去半条。”
说话之间眼前忽然一亮,原来密林已经到了头了,密林紧接着一个狭窄的谷口,两边石壁老高,中间一个只容两人并肩进出的通道,通道间是泥地,脚印清晰得很。
小青忙道:“干爹,边东西进谷去了。”
西门飘道:“我看见了!”
老少俩出了密林刚要进入谷口。
西门飘忽然听得一丝异响由头顶半空中传下,抬头一看,只见一块大石像陨星般从半空中落了下来,正瞥见左边那块石壁顶端有个红影一闪。 他大吃一惊,连忙拉着小青退进了密林里躲在一棵大树后。
砰然一声,地动山摇,砂飞石走,稀泥四溅,声势好不惊人,连那棵大树都被震得直晃。
西门飘目中绿芒一闪道:“是那东西躲在石壁顶砸咱们,走,咱们上去找他去。”
他拉着小青从密林里绕向左边那块石壁后,几个腾跃便已翻上石壁顶端。
到了石壁顶端一看,他不由一怔,石壁顶端方圆丈余,不算小,可是那里有人?不但没人,石壁顶端光秃秃的,连根草都没有,也没有藏身之处。
西门飘恨得一挫牙道:“好狡猾的东西,咱们仍是迟了一步。”
小青道:“您没看错,干爹?”
西门飘道:“怎么会看错,好端端的一块大石头难道会自己掉下来么,我明明亲眼看见红影一闪……”
小青忽然低着头叫道:“干爹,您看这脚印?”
可不,她脚前正有一双脚印,脚印是湿的,还带点泥,若有若无,不细看看不出来。
西门飘道:“干爹没看错吧,他跑不远的,咱们站在这儿居高临下,容易看见他。”
话是不错,而事却不然,西门飘放眼四下眺望,却没看见那怪人的踪影,不但没有那怪人的踪影,便连一点红色的东西都没看见。
正眺望间,忽觉小青扯了扯他的衣裳,还听小青低低说道:“干爹,您快听。”
西门飘忙道:“听什么?”
小青往下呶呶嘴道:“下来,您听听下头树林里是什么声音。”
西门飘忙垂下目光凝神一听,他听见了,一阵沙沙声响从密谷林里往上传了过来,响声越来越近。
西门飘忙道:“有人在树林里?”
小青道:“是那东西么?”
西门飘冷哼一声道:“除了他还有谁,咱们就站在这儿等他,只他一出林,干爹就给他来个迅雷不及掩耳的凌空下搏,人绝逃不过干爹这一刀!” 说话间那阵沙沙异响已近林边,转眼工夫之后树林里走出个人来,是个人。”
小青两眼猛地一睁,急道:“怎么会是他……”
西门飘也为之一怔道:“是啊,怎么会是他?他到这儿来干什么?”
从树林里走出来的那个人赫然是十丈飞红。
西门飘话锋一顿,立即叫道:“金羽,我在这儿。” 十丈飞红倏然停步抬起了头,西门飘跟小青都看得清楚,十丈飞红先是一怔,继而那张伤痕纵横的丑脸上掠起了一片难以言喻的惊喜神色,扬声叫道:“小青。”
西门飘道:“你在那ㄦ等着,我们马上就下来。”
他扯扯小青道:“这叫做误打正着,该相逢的时候躲不掉的,下去吧,丫头,咱们也好问问他去。”
小青没出声,娇靥上一阵红一阵白的,那表情让人说不出是悲是喜。
西门飘知道她的感受,也明白她为什么犹豫,没再说话,拉着她掠了下去。
从密林里出来到了石壁下,十丈飞红带着强笑一躬身道:“城主。”
西门飘一摆手,冷冷说道:“我不稀罕你这勉勉强强不由衷的一礼,你冤得好我苦啊,我到处找十丈飞红,你却告诉我你叫于金,缩在我身边一声不吭,我救了你的性命,你就这么报答我么?”
十丈飞红期期艾艾地道:“城主,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西门飘道:“你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只因为你身上这些伤,是我儿子那把刀造下的?”
十丈飞红道:“那倒也不是,事实上我告诉过城主,我这身伤是西门厉造成的,我之所以不愿意让城主知道我就是城主要找的十丈飞红,那是因为我不愿让城主拿十丈飞红当杀卓家人的工具。”
“好话,”西门飘道:“毕竟我已经把卓不凡伤在我这把刀下。”
十丈飞红道:“我知道,城主这一刀很让我佩服。”
西门飘道:“当然,我的刀法向来干净俐落。”
十丈飞红道:“我是指城主对卓家人只使了一刀!”
西门飘呆了呆道:“原来如此……”
倏然一笑道:“不瞒你说,你这身伤也很让我佩服,我没有救错你,也不枉认识你一场,从现在起,你不必叫我城主了,我西门飘已然重起炉灶另开张了,过来见见,这位是我刚收的干女儿。”
十丈飞红听得一怔道:“怎么说,她是您的……”
西门飘当即把无意中救了小青的经过,以及他跟小青一见投缘,他非常喜爱小青,也受小青不少影响的情形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最后说道:“我本来是要封刀退隐的,可是我这个干女儿情痴得可怜,她要遍踏天涯寻找我那未来的干女婿,我这个做干爹的只好陪着她了,现在总算好不容易地碰上了,我那干女婿却连叫也不知道叫我一声,我这个做干爹的心里真不好受。”
十丈飞红静听之余两眼瞪得老大,他简直不敢相信西门飘会有这种转变,听到最后,他红了脸,咧嘴一笑道:“看来我得重新见个礼……”
说着他就要躬身,西门飘忽然伸手一拦,道:“慢着,说归说,我得先看看你配不配做我的干女婿……”
十丈飞红讶然说道:“您老这话……”
西门飘道:“我问你,在‘巴家镇’里跟你在一块儿的那个女的是谁?现在她那里去了?”
十丈飞红一怔道:“怎么,您在‘巴家镇’看见我了?”
西门飘道:“可不是,那时候我跟这个干女儿正在一家酒楼上,我这个干女儿一气之下转身就跑,害得我追了好一阵,追上了,我这个干女儿却抱着我放声痛哭,也难怪,她受苦受罪到处找你,一见你却见你跟个年轻的女人在一块儿,两个人有说有笑,还挺亲热的,她那能不伤心,那能不生气?”
小青低下了头。
十丈飞红静静听毕,忙转望小青,柔声说道:“小青,你误会了,那位葛姑娘是卓三少的朋友,卓三少有事不能带葛姑娘同行,所以我把葛姑娘带来‘巴家镇’,让葛姑娘暂住在我一个朋友家……”
西门飘道:“小子,可是真的?”
十丈飞红道:“老人家,十丈飞红这四个字虽然算不了什么,可却是我用血汗换来的,我愿意用这四个字担保。”
西门飘马上转望小青道:“听见了么,丫头,我说嘛,对朋友都这么讲义气的人,怎么会对你无情无义?”
冲十丈飞红咧嘴一笑道:“小子,你合格了,见礼吧。”
十丈飞红忙冲他一躬身道:“干爹。”
西门飘哈哈大笑道:“好,好,小子,你听着了,不管怎么说,我是小青的娘家人,不是她的婆家人,我现在把小青交给你了,往后你要是敢有一点亏待她,哼,哼,小子,我可是头一个不依,有你小子好受的。”
十丈飞红正色说道:“您放心,我不敢说让小青怎么过好日子,可是我会尽心尽力的爱他,照顾她。”
西门飘满脸欣慰色,一点头道:“这就够了,朴实无华,我也爱听。”
一推小青道:“丫头,云消雾散了,过去说几句知己话。”
小青羞红满面,嗔道:“您这是怎么了。”
西门飘耸耸肩道:“谁知道我这是怎么了,多事!”
小青笑了,红着脸笑了,十丈飞红也笑了,可是旋即敛去笑容道:“小青,我倒有几句话要跟你说!” 西门飘道:“你们聊聊,我到处看看去。”
他转身要走。
“十丈飞红忙道:“您別走,我跟小青说的不是什么别的话……”
他望着小青道:“小青,现在是我们当日离开你去会西闩厉之后头一次见面……”
小青望着他道:“你的意思我懂,可是我也要告诉你,干爹已经告诉过我你的伤势是怎么个情形,我并没有改变我找你的初衷!”
西门飘“哦”了两声道:“小子,原来你要说的是这个啊,你大可以放心,她都不嫌我这个丑干爹,又怎么会嫌你这个丑情郎?”
十丈飞红想笑,但他没笑,望着小青道:“小青,我很感激。”
小青道:“你用不着这么说,在我眼里你是这世界上最完美的人!”
西门飘不禁为之动容,一扬拇指道:“对,丫头,好话,我以能有你这么个干女儿为喜!”
小青望着西门飘道:“干爹也是这世界上最仁慈,最好的人。”
西门飘哈地一声道:“怎么又弄到我头上来了,行了,丫头,你们俩有什么话以后再说吧,以后有的是机会,现在咱们先办眼前这件事要紧,再迟那东西就跑没影儿了,现在咱们又多了个帮手,该更好找他了……”
十丈飞红道:“您老人家跟小青找的是那怪人?”
西门飘道:“你怎么知道?对了,你小子也跑到这儿来,莫非也是为找那怪物?”
十丈飞红道;“是的,我跟着那怪物的脚印找到山脚下那个小村子里,听村里的人说有位老者跟位姑娘已经先进山来找了,我急忙赶了来,可是我没想到是您跟小青。”
西门飘道:“这么说你不是听说那怪物在那村子里害了人才找来的。”
十丈飞红道:“我是受卓三少之托从别处就着手了,卓三少跟葛姑娘本在追踪这个怪物,可是卓三少临时碰上了别的事没法兼顾,所以他把这件事交给了我,听卓三少说这怪物专害妇女,已经害了十几个妇女了……”
西门飘讶然说道:“这怪物专害妇女,已经害了十几个妇女了?卓慕秋他怎么知道……”
十丈飞红当即把卓慕秋跟葛天香在那处合地里的所见说了一遍,一直说到他碰见卓慕秋,他没提看见卓不凡事,他不敢说,他不知道说了之后西门飘会是怎么个情形,会有一个什么样的后果。
静静听毕,小青头一个高扬柳眉说了话:“好一个该遭天打雷劈的东西,我还以为这是他头一回害人呢,却没想到他造了那么多罪孽已经害了十几个,女人跟他有什么仇,什么怨,难道他就不是女人生……”
倏然住口不言,旋又望着西门飘道:“干爹,咱们绝不能让他再多害一个人,要不然那就是咱们的罪孽了。”
“说得是,丫头。”
西门飘两眼绿芒连闪地点头说道;“你干爹当年也杀过不少人,可从没害过一个妇女,不只是那怪物,连那豢养他的匹夫我也要一刀劈了他。”
小青道:“一刀劈了他都嫌便宜!”
十丈飞红看看她,又看看西门飘道:“您怎么知道这怪物有人豢养的?”
西门飘道:“怎么;你不知道?对了,你没见过那怪物怎么会知道,那怪物会武,不是人豢养的他怎么会武?” 十丈飞红道:“这么看卓三少并没有看错!”
西门飘道:“怎么,卓慕秋也看出那怪物是人豢养的了?”
十丈飞红道:“卓三少跟那怪物搏斗过,卓三少知道他会武!” 西门飘道:“两个人都作这种看法,那这种看法就不会错了,走吧,找他去吧,咱们来个一逮两个,还得快;可别让他回去通了风,报了信,小子,我做开路先锋打头阵,你在后头:陪着丫头,我先走了。”
他可是说走就走,腾身—掠跃过了那块大石头。
小青深深看了十丈飞红一眼,包含了无限情意,道:“咱们也走吧。”
十丈飞红点点头,四道目光交接处,一切尽在不言中,双双腾身跟了过去。
进了谷口,眼前是个狭长的谷地;只见西门飘在十几丈前腾跃起落着,往里找,十丈飞红低低说道:“小青,刚才我没好说,据卓三少说;这怪物跟西门厉有关系。”
小青美目一睁道:“真的,何以见得?”
十丈飞红道:“据卓三少说,这怪物用的是‘血花录’上的招式,而‘血花录’已经由严姑娘之手给了西门厉,也就是说举世之中只有西门厉‘血花录’上的武功。”
小青道:“三少恐怕忘了吧,佟老人家也会‘血花录’上的武功啊。”
十丈飞红道:“三少提过佟老人家,只是他说佟老人家不可能豢养这种凶物,这一点你我都能信得过,再说佟老人家所学‘血花录’上的武功没有西门厉深厚,最重要的一点是卓三少发现那怪人所用的招式,完全是西门厉惯用的招式。”
小青道:“有这种事,这么说这怪物是西门厉豢养的?”
十丈飞红道:”以西门厉的心性为人看,他倒是有可能豢养这种凶物让他出去害人!”
小青道:“为什么这怪物专害妇女,难道这也是出诸西门厉的授意。”
十丈飞红道:“要是这怪物确是西门厉豢养的话,他专害妇女当然是出诸西门厉的授意。”
小青道:“西门厉跟女人有仇么,女人是招他了还是惹他了!”
十丈飞红道:“提起了女人,我倒想起了那位卓少夫人严姑娘,会不会因为某种原因使得西门厉恨她,因而迁怒于别的女人?”
小青道:“不可能,严姑娘已经死了,干爹带我去看过她的坟,墓碑还是西门厉立的呢,他怎么会恨她,像她那种女人,西门厉喜欢怕都还来不及呢。”
十丈飞红呆了呆道:“怎么,严姑娘已经死了,真是啊,想不到她会死得这么早,卓三少要是知道,说不定也会难受一阵的!”
小青冷笑说道:“我要是卓三少就不会难受,而且还会拍手大叫死得好呢。”
十丈飞红摇摇头道:“小青,你不是不知道卓三少的心性为人,我敢说他心里从没有生点恨意……”
一顿忽然改口说道:“这些事都不要紧,要紧的是眼前这件事,万一这怪物真是西门厉所豢养的,待会儿一找到了西门厉,你看怎么办?”
小青缓缓说道:“没什么不好办的,我很知干爹的心性,即使这怪物是西门厉豢养的,干爹也一样会劈了他。”
十丈飞红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道:“小青,你对他当真……”
小青正色说道:“我可以告诉你,我所以认在他膝下,先前只是为了伺机化解他跟卓家的仇恨,甚至想办法挑起他父子火拼,现在我很惭愧,我认为我不该有这种念头,他老人家太好了,要不要让我做个比喻下个许诺的话,我说他老人家是个正人君子,那卓不凡是个卑鄙小人。”
十丈飞红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小青,你是个很聪明的姑娘,我相信你的眼光,那么,以你看该不该把这件事告诉他老人家?”
小青想了一想之后,道:“应该告诉他老人家,好让他老人家心里有个准备,让我来告诉他老人家吧。”
双双加速身法赶了过去,可巧这时候西门飘正停身在谷底一个开阔的缺口处,四处打量着,两人只两个起落便赶到了西门飘身边。
小青道:“怎么了,干爹?”
西门飘摇摇头道:“麻烦了,足印到这儿断了。”
小青低头一看,可不,身后尺余处还有足迹,一到这开阔的缺口处就看不见了,她迟疑了一下道:“那咱们就歇会儿再找吧。”
西门飘目光一凝,道:“是不是丫头累了?”
小青摇摇头道:“累倒不累,只是我有件事情要告诉您!”
西门飘有点疑惑,看了她一眼道:“什么事,丫头?”
小青道:“您知道不知道您的儿子学过‘血花录’上的武功?”
西门飘道:“不知道,他那来的‘血花录’?”
小青就把“血花录”的来由,以及如何经由严寒贞之手,给了西门厉的经过说了一遍。
西门飘道:“原来如此,夺人爱侣,厉儿的做法未免过了些,但和卓不凡夺我爱妻的情形一比,也不算太过,丫头,你忽然告诉我这个,是……”
小青道:“卓三少跟那怪物搏斗过,据卓三少说,那怪物跟他搏斗时用的是‘血花录’上的武学招式,甚至用的是‘魔刀’惯用的招式。”
西门飘目光一凝道:“你是什么意思,丫头,难道你是说那豢养这个怪物的人是我的儿子?”
小青道:“干爹,卓三少以为很有这个可能。”
西门飘道:“那么你告诉我这件事的用意是……”
小青道:“我想让您心理先有个准备。”
西门飘脸上浮现起一片难以言喻的神色,微微点了点头道:
“丫头,你的意思我懂,我知道该……”
目光忽又一凝,道:“丫头,刚才你说的那册东西叫什么?‘血花录’?”
小青道:“是的,您知道这册‘血花录’么?”
西门飘脸色陡然一变,一袭衣衫无风自动。
小青上前一步,柔声说道:“干爹,我知道您听了之后心里会很难受,可是为了让您心理先有个准备,我又不能不告诉您!”
西门飘马上转趋平静,摇头说道:“不,丫头,你应该告诉我,正如你所说的,不能不让我心理先有个准备,你没有错,错只错在……”
他吸了一口气,忽转话锋,缓缓说道:“据我所知,‘西天竺’有一册武学宝典,也叫‘血花录’,那册‘血花录’上所载武学奇奥博大,跟中原武学完全不同,只要能把这种武学参透十之八九,便可天下无敌,只是练这种‘西天竺’武学有一种禁忌,那就是不管你以前如何,一旦学成之后,永远不能再近女色,要不然的话……”
倏又改口说道:“后来怎么样我不大清楚,反正是不大好就是了,不知道这册‘血花录’,是不是我所知道的‘西天竺’那册武学宝典。”
小青道:“这我就不清楚了!”
她转望十丈飞红道:“你知道么?”
十丈飞红道:“我也不知道,我连见也没见过这册‘血花录’!”
西门飘道:“你跟我那厉儿交过手,你该知道他的武学走的是什么路子?”
十丈飞红沉吟了一下道:“我只觉得他出手的一招一式飘忽不定、变化无穷,根本就令人无法躲,无法防,别的我没觉出有什么怪异之处。”
西门飘脸上飞快地掠过一丝抽搐,道:“听你这么说,我也没办法肯定这册‘血花录’究竟是不是‘西天竺’那册武学宝典,不管了,反正我知道厉儿他学过‘血花录’上所载武学,有可能是豢养那怪物的人就行了,走吧,咱们继续找那怪物去?”
他迈步要走。
小青走近他一步道:“干爹。”
西门飘收势没动道:“你还有什么事?丫头!”
小青道:“以我看那怪物是自己偷跑出来的,错不在豢养他的人。”
西门飘道:“他总有个疏于看管之罪。”
小青道:“疏于看管罪不至死,罚罚他也就够了!”
西门飘两眼之中绿芒暴闪,望着小青道:“孩子,你有一付悲天悯人的菩萨心肠,奈何有些事情是无法挽回的,现在什么都不用说了,现在帮我找那怪物的去向吧。”
他抬眼往四下里望去。
小青跟十丈飞红互望了一眼,也开始找了起来。
过了片刻之后,西门飘忽然说道:“在这儿。”
小青跟十丈飞红双双走子过去。
只见西门飘指着缺口处谷壁道:“你们看,那怪物从这儿上去了。”
小青跟十丈飞红抬眼一看,只见那处谷壁陡势不大,斜斜上升,隔几步便是一个碗口大的洞穴,那最下头的两个洞穴口上有泥迹,往上去就没有了。
十丈飞红道:“不错,看样子是从这儿上去了……”
他抬眼上望,只见壁顶是一片平地,后头连着山峰,他道:“只怕往上去就难找了,石头地不容易留下脚印。”
西门飘道:“上去看看再说,你们俩仍走后头,小心他自你上头扔石头下来。”
他大袖一展,身躯拔越,飞鸟也似地往上掠去。
小青跟十丈飞红双双跟了上去,十丈飞红低低说道:“小青,你看老人家真舍得对西门厉下手么?”
小青道:“你难道听不出来么,还要他老人家怎么说?”
十丈飞红沉默了一下道:“只不知道这个‘血花录’是不是老人家所说的那册‘西天竺’武学宝典,犯了老人家所说的那种禁忌,会有什么的后果。”
说话间两人已翻上那片平地。
这片平地不怎么大,说它是块平地,不如说它是块石头,寸草不生,一点泥砂都没有,挺光滑,挺平坦的,后头紧临着一座山峰,郁郁苍苍,林木满山。
西门飘不在平地上,不知道跑那儿去了。
两个人不由俱是一怔,小青道:“他老人家那儿去了?”
十丈飞红竭尽目力四下看,山峰上林木茂密,很难看出什么,他道:“许是老人家上峰上去了。”
小青道:“真是,也不等等咱们,让咱们往那个方向找……”
话声未落,忽然右前方山峰下一片林木中掠出个人来,正是西门飘,只见他一招手道:“我在这儿。”
小青当先掠了过去,嗔道:“您上那儿去了,害得人家一阵好找?”
西门飘摇摇头道:“丫头,别发脾气了,麻烦事来了,咱们这一趟是白跑了。”
小青道:“怎么,找不着了?”
西门飘道;“找不着倒还好,明知道他往那儿去了,却过不去才急人呢,你们两个跟我来看看。”
他转身又进入了那片林木之中。
小青跟十丈飞红跟着走了进去。
走完这片密可遮日的林木,眼前忽然开朗,小青跟十丈飞红看得也双双一起怔住。
原来这片林木边上紧临着一条山涧,深不见底,宽窄至少也在二十丈以上。
三人立身的山涧这一边紧临着一片密可遮日的林木,山涧对岸的那一边,也临着一片浓密高大的古森林,里头黑忽忽的,再好的目力也难望进一丈去。
从山涧的这一边到对岸,原有一条藤桥可行,而如今这条藤桥却垂在这边山涧下,显然是有人从那一边把它斩断了。
难怪西门飘说这一趟恐怕要白跑了,隔着一条宽窄在二十丈以上的山洞怎么过去?就是有再好的轻功也难以飞渡。
十丈飞红定了定神道:“您老人家看见那怪人过去了么?”
西门飘指指地上道:“你看这脚印!”
十丈飞红低头一看,紧挨着涧边,那藤桥的插桩系藤处,果然有一双十分清晰的脚印。
他吁了一口气,摇摇头道:“这么看来这一趟真要白跑了!”
小青忽然说道:“干爹,您看见他过去了么?”
西门飘道:“那倒没有,不过这脚印……”
小青道:“这么说您也没看见是他砍断这条藤桥的了。”
西门飘道:“那当然,我没看见他过桥,怎么会看见他砍断这条藤桥?”
小青道:“干爹,我敢说藤桥绝不会是他砍断的,他要是有这心眼儿的话,他也不会一路留下脚印,让人跟着找他了。”
西门飘脸色忽然一变。
十丈飞红呆了一呆道:“那是西门厉!”
小青道:“有这可能,不过我但愿是另一种可能!”
十丈飞红道:“你但愿是另一种可能?另一种什么可能?”
小青道:“那个地方人迹罕至,这条藤桥乏人照顾,长年的风吹雨打太阳晒藤子已经腐朽,他掉到涧下去了。”
十丈飞红忙探身往下看去,下头雾气腾腾,什么也看不见。
西门飘倏然一笑,笑得好怪:“小青说得是,我也带望是这一种可能,这么二来就用不着我动手了,他也可以赎了罪求得解脱。”
十丈飞红摇摇头道:“这种可能性不大。”
小青道:“怎么见得?”
十丈飞红抬手往对岸一指道:“你看,桥断的地方恰好是在那一头,那这么巧就从那一头断了,一条腐朽的藤桥,它有可能从任何一个地方,最可能的是那儿吃重从那儿断……”
小青道:“话是不错,可是山林之间不乏野兽,万一有些野兽在那一头拴桥桩上磨过牙啃过呢,藤子被啃得只剩一半,人往上一走,不从那头断从那儿断?” 十丈飞红呆了一呆道:“这倒也不无可能,现在只有这么两种可能,只要那怪物确曾踏上了这条桥,那么这条藤桥不是被西门厉砍断以绝退兵,便是桥忽然而断,把那怪物摔了下去。”
西门飘道:“以我看十有八九是后者。”
十丈飞红道:“何以见得十有八九是后者?”
西门飘道:“只有这点就够了,西门厉他没有理由躲咱们是不?他既然学过‘血花录’上武功,放眼当今,谁还是他的对手,以他的心性为人,他早就迎过来对付咱们了!”
十丈飞红道:“可是他始终没露过面。”
西门飘道:“那也许这怪人跟他没关系,再不就是他一直不在附近!”
十丈飞红道:“要照卓三少的说法,他不可能跟西门厉没关系。”
西门飘道:“卓慕秋他看的事都对么?”
十丈飞红道:“这我倒不敢说,我也不是这意思,不过卓三少他是有所根据,并不是无的放矢。”
西门飘道:“那么你说西门厉为什么一直没露面?道理何在?”
十丈飞红道:“也许正如您老人家所说,他一直不在附近,或者是……”
他迟疑了一下。
西门飘却问道:“或者是什么?”
十丈飞红道:“或者是这册‘血花录’就是您所说的那册‘西天竺’武学宝典,他不知道学成之后会有什么禁忌,无意中犯了禁忌,使得他受到了什么伤害,像走火入魔,或者是功力减退了,因之他一直不敢露面……”
西门飘神情连连震动了几下,冷哼一声道:“你小子别自作聪明了,要是这册‘血花录’就是‘西天竺’那册武学宝典,一旦犯了禁忌恐怕连命都保不住,他还能把‘血花录’上的武学传授给那怪物。”十丈飞红呆了呆道:“是这样么,老人家!”
西门飘脸上掠过一种异样表情,道:“难道我还会骗你不成,我虽然不太清楚犯了那种禁忌的后果,可是我听说一旦犯了那种禁忌之后,后果极为可怕,这世界上还有比死更可怕的么?”
小青摇摇头道:“那不一定,干爹,对一个练武的人来说,走火入魔或者是失去了一身功力远比死来得可怕。”
西门飘道:“谁说的,好死不如赖活,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咱们听说过有不少练功不慎走火入魔的,却没听说过有那个练功不慎走火人魔之后自绝寻死的。”
这是实情。
小青一时没说出话来。
十丈飞红迟疑了一下道:“老人家,我有个推测不知道能不能——”
西门飘道:“你又有什么高见?”
这句话多少带点奚落。
可是十丈飞红没在意,他道:“这册‘血花录’就是您所说的那册‘西天竺’武学宝典,西门厉无意中犯了禁忌,受到了某种伤害,所以他迁怒于妇女,可是他自己因为某种原因而无法露面,所以他把‘血花录’上武功传授给这个怪物,令这怪物四出杀害妇女泄愤……”
西门飘只听得脸色连变,他还没表示意见,小青那里已先说了话,一点头道:“对,这个推测不一定必中,可是离咱们所知道的已经相当近了!”
西门飘没说话,过了半天他才缓缓说道:“这件事暂时搁下不谈,我先问问你俩,以你们俩看,那怪人是到了对岸了,还是掉到洞底去了?”
小青道:“要照他的说法的话,那怪物十之八九是掉到洞底去了,西门厉既然没办法露面,他就不可能跑到这儿来砍断藤桥。”
西门飘望着十丈飞红道:“你是怎么看的?”
十丈飞红道:“小青的看法很合理,我的看法跟她一样。”
西门飘道:“那么我再问你两个一句,那怪物掉到了洞底,还能活得了么?”
小青道:“要没有别的意外,一定活不了,就是铜筋铁骨也非摔个粉碎不可!”
西门飘转望十丈飞红的:“你呢,你怎么说。”
十丈飞红有点诧异地看了西门飘一眼道:“小青说的是理……”
西门飘吸了一口气道:“怪人死了,西门厉的杀人工具没了,他自己也没办法再害人了,看在我的份上,让他在山林之中自生自灭,行不?”
十丈飞红跟小青俱是一怔,他们俩没想到西门飘会说出这么一句几近恳求的话来,可是他们俩都知道,这是父子亲情,任何人也免不了,这不能怪西门飘。
两个人沉默了一下,小青先开了口:“干爹,您忘了,刚才我是怎么说的了?”
西门飘脸上掠过一丝抽搐道:“孩子,你有一付菩萨心肠,我这个做干爹的很感激,你尽可以放心,只要有我这个老头儿在一天,我绝不会让他再害人,他要是敢再造一点罪,我会亲手毁了他。”
小青道:“您不用再说什么了,时候不早了,咱们该往回走了,要不然天黑之前咱们出不了山!”
西门飘点点头道:“说得是,咱们走吧。”
老少三人出了山,日头偏西,天已经快黑了。
十丈飞红道:“咱们到‘巴家镇’去待一宿吧,折腾大半天肚子也饿了,先进镇去吃点东西再说。”
小青道:“干爹看怎么样?”
西门飘点点头道:“好固然是好,只是干爹不准备跟你们俩一块儿走了,现在已经找到十丈飞红了,我也该把你交给他了。”
小青呆了一呆忙道:“不,干爹……”
西门飘伸手拍了拍她,含笑说道:“傻孩子。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就是亲生的爹娘也没办法跟你一辈子,何况我这个干爹?你们有你们的将来,干爹还有干爹的事儿,只要你心里有我这个干爹就行了,不必一天到晚跟着干爹。”
小青低下头没说话,过了一会儿等她再抬起头时,她一双美目之中已然泛起了泪光,她道:“那……您要上那儿去?”
西门飘道:“孩子,你是知道的,干爹还有一桩心事,不管怎么说,他总是我的亲骨肉,我不能不管他,也不能不防着他万一再害人。”
小青道:“这么说,您还进山去?”
西门飘道:“不一定,他并不一定在山里,也并不一定在这座山里!”
小青道:“为什么您不让我们俩跟您一块儿……”
西门飘道:“世界上没这个理,孩子,你能老跟着我么?我刚才不说了么,我有我的事,你们有你们的未来,我不愿意打扰你们,你们最好也别管我,咱们将来自会有见面的机会的……”
小青还待再说。
西门飘又拍了拍她,道:“孩子,别再说了,时候不早了,也别再耽搁了,不听父命就是不孝,这句话在你我之间也用得上,快走吧。”小青口齿启动,欲言又止,突然流落泪珠儿两行,跪下来恭恭敬敬地拜了下去。
西门飘忙伸手扶起两个,连道:“你这是干什么,你这是干什么……”
说着说着,他眼里也有了泪光,摆摆手道:“走吧,走吧,快走吧。”
小青头一低,要走。
十丈飞红忽然伸手拦住了小青,道:“慢着,小青,我还要跟老人家说几句话!”
西门飘眉锋一皱道:“小子,你怎么比小青还啰嗦。”
十丈飞红道:“干爹,这事我本来不打算说的,可是我觉得我还是该让您知道一下……”
西门飘道:“小子,什么事这么一本正经的?”
十丈飞红道:“我要先问问您,当日您刀伤卓不凡的时候,您有没有面对面的见着卓不凡?”
西门飘呆了一呆道:“小子,你这话什么意思,当然看见了,要不然我怎么会知道他是卓不凡。”
十丈飞红道:“你跟卓不凡近二十年没见面了,您仍能确认他是卓不凡?”
西门飘呆了一呆道:“小子,你是怎么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十丈飞红道:“您请答我问话。”
西门飘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道:“岁月无情人已老,可是卓不凡就是烧成灰我也能认得,几十年之中人固然会变,可总不会变得全走了样!”
十丈飞红道:“现在我要告诉您,前几天我碰见了另一个卓不凡。”
西门飘为之一怔,道:“怎么说,前几天你碰见了另一个卓不凡?”
十丈飞红一点头道:“不错,不瞒您说,卓三少就是为这件事赶去查明究竟了。”
接着,他把追赶卓不凡,碰见卓慕秋的经过概略地说了一遍。
听毕,西门飘沉默了一下才道:“小子,你把这件事告诉我,目的何在?”
十丈飞红道:“我怕有卓三少的仇家存心不良,假扮卓不凡在武林中出现,使得您老人家误以为卓不凡未死,转找卓三少……”
西门飘倏然而笑道:“小子,你马上就是我的干女婿了,居然还胳膊肘往外弯……”
十丈飞红要说话,西门飘抬手一拦道:“你不用说什么,只管放心,我只知道卓不凡已伤在了我刀下,即使再有十个卓不凡也不关我的事,这答复你满意么?”
十丈飞红忍不住一阵激动:“您真是天地间第一人,卓慕秋要是知道,他会永远感激您的,您请多保重,我跟小青告辞了。”
一躬身,带着小青走了。
西门飘口齿启动,欲言又止,他没说话,也没动,站在那儿望着十丈飞红跟小青远去,突然间,他的脸上掠起了一片阴霾、浓浓的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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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卓慕秋一路飞驰,穿过无数的田野,翻过无数个山头,只是,他前面看不见一个人影。
他曾经怀疑他追错了方向,也曾经几次改变方向。
他所看见的那个人不比那血红怪人。
那血红怪人在一路上留下了清晰的脚印。
可是他所看见的那个人轻功身法不俗,一路之上没留下任何可寻的痕迹。
他又翻过了一座山,天已经黄昏了。
忽然,他看见前面不远处一片树林中有条人影闪了一闪,他心头一阵猛跳,加速身法扑了过去。
树林到了,他三不管地闪身扑了进去,一进树林,他怔住了。
树林里确实有人,不但有人,还不只一个人。
一共五个,赫然是“海角红楼”那主仆五人。
可真是冤家路狭!那主仆五人本在地上盘膝坐着,卓慕秋一闯进树林,红衣人儿也为之一怔,旋即霍地站了起来,冰冷说道:“你到这儿来干什么,出去!”
卓慕秋定了定神,窘迫地一抱拳道:“我追一个人,没想到是姑娘几位在这儿……”
红衣人儿道:“我几个之中有你追的人么?”
卓慕秋忙道;“没有,我追的是……”
红衣人儿抬手往外一指道:“不用再说了,出去。”
卓慕秋有点气,可是人家到底救过他,他不能跟人家翻脸成仇,他忍了忍,转身要走。
一条纤细红影飞射入林,居然又是一个婢女打扮的红衣少女。
那少女落地躬身道:“禀姑娘,婢子来此途中碰见一个自称偿债的人,他已到‘海角红楼’偿债去了,让婢子禀报姑娘一声!”
卓慕秋听得心里一跳,一时没迈步。
只听那红衣人儿道:“偿债人,是西门飘?”
那红衣少女道:“他没告诉婢子姓名!”
那红衣人儿道:“既是偿债人,就该是西门飘,别人谁也不欠‘海角红楼’的债,他既然去了‘海角红楼’,我就用不着再在中原武林待下去了,咱们这就赶回去,走。”
一声“走”,她当先往林外掠去。
五名红衣少女跟着飞掠出林。
卓慕秋迟疑了一下,跟着掠了出去,叫道:“姑娘!”
红衣人儿充耳不闻,依然如飞前驰。
卓慕秋猛提一口气,人如脱弩之矢般掠过去拦住了红衣人儿道:“姑娘。”
红衣人儿硬生生收势停身,怒声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卓慕秋道:“我要跟姑娘谈一谈那偿债人的事!”
红衣人儿道:“偿债人关你什么事?”
卓慕秋道:“这件事一时说不清楚,说了姑娘也未必相信,只请姑娘容我跟姑娘到‘海角红楼’去……”
红衣人儿冷然说道:“你凭什么到‘海角红楼’去?”
卓慕秋道:“姑娘,我有我的理由,我的理由等我到海角红楼之后,姑娘自然就会明白。”
红衣人儿道:“要是我不让你去呢?”
卓慕秋道:“姑娘原谅,我是非去不可,姑娘要是不让我去,我会跟在诸位后头,除非姑娘自信能甩掉我。”
红衣人儿冷笑一声道:“你卓三少本事大,我们没你跑得快,甩不掉你,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像你这样的人,你要不怕死你就跟我来吧!”
她向着卓慕秋掠了过去。
卓慕秋只当她是当真答应让他去“海角红楼”了,忙侧身让路,张口刚要谢。
那红衣人儿到了他身旁,迅然一扬皓腕,冷笑说道:“你这辈子休想进‘海角红楼’!”
卓慕秋闻见了一股淡淡的幽香,心里明白刚要叫糟,可是要躲、喘息,已经来不及了,只是脑中一昏,眼前一黑,跟着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口 口 口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又有了知觉,只觉脸上跟身上凉凉的,他忙睁眼一看,眼前漆黑一片,敢情天已经黑了,而且夜已经很深了,脸上、身上都是雾水。
当然,这当儿“海角红楼”的那几位早就不知道走到那儿去了。
他苦笑了一声站了起来。
他心里很着急,他认为去“海角红楼”偿债那人,必是他看见过,十丈飞红也看见过的那位像极了他父亲卓不凡的人。
根据那个人要去“海角红楼”偿债这件事看,他相信那个人就是他的父亲卓不凡。
可是那个人要真是他的父亲卓不凡,那死在西门飘刀下的又是谁?这,他怎么想也想不通。
尽管他知道当年事错在他的父亲,可是身为人子毕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去偿债而不闻不问。
他有心代父偿债,所以他刚才要到“海角红楼”去,奈何红衣人儿不让他去,如今他根本不知道“海角红楼”在何处,去硬是去不得,甚至连打听都没处打听,急有什么用。
他缓缓转眼四顾,四下黑漆漆的,只有左前方里许处有一点闪动着的灯光,他迟疑了一下,迈步走了过去。
那点灯光看似在里许外,或更远了些。
灯光来自一座小山下的一片竹林里。
这片竹林依山面水,离竹林不远处有—湾清流,上头有座小桥,地方相当清静幽雅。
卓慕秋缓步走过小桥,缓步走人竹林,当他进入竹林,看清那灯光的来源时,他连忙停了步。 竹林里有—小片院落,红墙绿瓦,大门口挂着一盏灯,上头写了个“佛”字,灯光照亮了门上的横额,横额三个字,写的是“紫竹庵”。
尼庵所在,一个大男人家,三更半夜地怎么好往这儿跑,他转身要走。
忽然,庵左竹林内走出两名灰衣云鞋的比丘尼,一人手里提着一盏灯笼。
两个比丘尼年纪差不多,前面一个略大两岁左右,像貌平平,后头一个略小两岁,却是国色天香、清丽若仙。
卓慕秋一下看直了眼,他两眼睁得老大,满脸是惊异之色,一直到前面比丘尼推开了“紫竹庵”门要往里走的时候,他才突然如大梦初醒般定过神来,忙叫道:“两位,请等等。”
他飞身掠了过去。
两个比丘回头一看立即看见了他,那美比丘脸色一变,但刹时间又恢复正常。
那年纪略长比丘深深看了卓慕秋一眼,单掌立胸,微一欠身道:“施主这么深夜莅临‘紫竹庵’不知有什么见教?”
卓慕秋忙答一礼道:“我想跟这位师太说几句话,不知可方便?”
年纪略长比丘讶然望向身侧美比丘。
美比丘低低说道:“师姐请先进去吧,我随后就进去。”
那年纪略长比丘也没说什么,欠身一礼,转身先行进了“紫竹庵”。 美比丘容得年纪略长比丘进庵后,抬眼凝目道:“施主有什么见教?”
卓慕秋扬了扬眉道:“师太是否认得我?”
美比丘微一摇头道:“贫尼悟因,贫尼自问不认识施主。”
卓慕秋道:“我不信世上有这么像的人。”
悟因道:“皮囊耳,像如何,不像又如何?”
卓慕秋道:“师太……”
悟因道:“只怕施主是认错人了?”
卓慕秋脸上掠过一丝异样神色道:“许是,我打扰了,抱歉。”
他欠身一礼,转身要走。
只听身后传来悟因话声:“施主请留一步。”
卓慕秋停步回身道:“师太还有什么事?”
悟因往地上指了指道:“佛门弟子,六根清净,所见所闻也许比世俗中人多一些,贫尼有几件事奉告,施主可愿席地坐坐。”
卓慕秋心头跳动了一下道:“很乐于从命。”
当即盘膝坐了下去。
悟因也盘膝坐下,就坐在卓慕秋对面,道:“施主贵姓。”
卓慕秋忙道:“不敢,卓,卓慕秋。”
悟因目光一凝道:“莫非‘剑庄’卓三少!”
卓慕秋神情一震道:“师太……”
悟因微一点头,含笑说道:“贫尼乃是佛门中人,但时常听人说到‘神剑’,侠义无双,我久仰,而且钦佩得很!”
卓慕秋好生诧异地看了悟因一眼,道:“多谢师太夸奖。”
悟因道:“施主客气。”
卓慕秋忍不住又道:“师太真不认得我?”
悟因淡然一笑道:“都是从一个地方来的,也都要往一个地方去,认识不认识有什么两样?”
卓慕秋道:“师太……”
悟因道:“贫尼长得很像施主认识的一个人,是不是?”
卓慕秋道:“是的。”
悟因道:“施主认识的那个人,现在何处?”
卓慕秋道:“死了。”
悟因道:“这就是了,既然施主认识的那个人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施主怎么好见着一个像她的人就怀疑是她……”
顿了顿道:“施主并没有告诉贫尼她是谁,但是贫尼知道谁是她,她满身的罪孽,已求得解脱,施主何必再去扰她?”
卓慕秋神情,大急一震道:“你……”
悟因微一欠身道:“施主,贫尼悟因。”
卓慕秋住口不言,神情相当激动,良久,良久才趋于平静,微一点头道:“好,悟因就悟因吧,师太有什么事要告诉我,我洗耳恭听。”
悟因道:“第一件我要告诉施主的,就是希望施主从今后别再打扰一个无牵无挂、心境平静的人,因为她已经死了。”
卓慕秋道:“第二件事呢?”
悟因道:“第二件我要告诉施主的,就是令尊并未伤在西门飘刀下。” 卓慕秋道:“这个我知道,前不久我远远看见过家父,但不知那伤在西门飘刀下的又是……”
悟因道:“他一念动天地,一行泣鬼神,英灵应已列仙班……”
卓慕秋道:“师太,他究竟是……”
悟因道:“施主这些口子来可曾见着佟福?”
“佟福。”
卓慕秋心神猛震,身躯离地而起,砰然又落了下去,他心胆欲裂,颤声说道:“你,你怎么知道?”
悟因道:“佛门弟子出家人,六根清净,能见人所不能见,闻人所不能闻。”
卓慕秋道:“会是他,会是他……”
悟因道:“可怜的老人家,可敬的老人家。”
卓慕秋微一点头道:“的确,可怜,可敬……”
悟因道:“令尊是往‘海角红楼’偿债去了,解铃还得系铃人,欠人家的终归是要还的,希望施主不要拦他。”
卓慕秋摇头说道:“谢谢师太,我不会拦他的,我的父亲已经死了。”
悟因微愕说道:“施主怎么说?”
卓慕秋道:“我的父亲已经死了。”
悟因脸上掠过一丝异样神色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佟老人家在天之灵也可以得到安慰了。”
卓慕秋道:“卓家父子欠他的,一生一世也还不完。”
悟因微一摇头道;“施主有此一念,佟老人家已经很感安慰了!”
卓慕秋道,“师太还有别的事要告诉我么?”
悟因道:“有,西门厉练功不慎,走火人魔,已经不久于人世了。”
卓慕秋目光一凝,道:“师太知道?”
悟因道:“贫尼要是不知道,也就不会说了。”
卓慕秋道:“师太可知道他现在何处?”
悟因道:“贫尼不清楚。”
卓慕秋道:“师太是不愿相告,还是真不知道?”
悟因道:“贫尼是真不知道。”
卓慕秋道:“那么我请教师太,一个全身赤红的人状怪物,是否跟他有关?”
悟因微一点头道:“这个贫尼知道,不错,跟他有关。”
卓慕秋道:“那个怪物是他养的?”
’ 悟因道:“贫尼只能告诉施主,那个怪物和西门厉有关。”
卓慕秋道:“这个我知道,我是问……”
悟因道:“贫尼也知道施主要问什么,可是贫尼只能告诉施主这么多。”
卓慕秋沉默了一下道:“师太刚才告诉我,西门厉练功不慎、走火人魔,已不久于人世?”
悟因点点头道:“是的,这是实情,从今后施主可以放心了,再也不会有人谋夺卓家的‘剑庄’了。”
卓慕秋淡然一笑,摇头道说:“我打算让‘剑庄’就这么空着……”
悟因目光一凝道:“怎么,施主不要‘剑庄’了?”
卓慕秋道:“不错,打起初我也没把‘剑庄’当成我的。”
悟因道:“总是令尊创之不易的基业啊。”
卓慕秋一笑站起道:“多谢师太,师太要没有别的事,我要告辞了。”
悟因跟着站起,道,“施主请便,贫尼别的没什么事了。”
卓慕秋一句话没再说,施一礼转身而去。
悟因道:“贫尼送施主!”
双胸合什,微微躬下身去。
卓慕秋没回头,脚下也没停,道:“夜深露重,师太请回庵去吧,卓慕秋一切都明白了。”
悟因道:“谢施主,愿佛祖庇佑施主。”
转身进庵而去。
卓慕秋没再说话,渐渐地消失在竹林外夜色中。
口 口 口
“巴家镇”是个不算小的镇。
镇上百来户人家,占地相当大。
卓慕秋一大早进了“巴家镇”,这当儿“巴家镇”大部份的人都还在睡梦之中,偌大一个镇上,很难看见几个人。
卓慕秋怕“八卦刀”孙伯能家还没起,不愿意一大早跑去打扰朋友,所以就在一家客栈门口的小吃摊儿上坐了下来,要了一碗豆浆,两套烧饼油条,准备吃过早饭等天大亮之后再去孙伯能家。
正吃喝间,客栈里出来一男一女两个人,是十丈飞红跟小青,他两个一眼就看见了卓慕秋。
小青一怔脱口叫道:“卓三少!”
卓慕秋闻声抬眼,先是一怔,继而站起来道:“小青,你怎么会跟金兄……”
十丈飞红道:“三少,这儿谈话不方便,等我买点吃的,咱们进去谈去。”
他匆匆忙忙买了几套烧饼油条,又偕同卓慕秋进了客栈,二进后院一间屋里坐定,十丈飞红道,“咱们边吃边谈,三少刚才也没吃好,再吃点儿。”
十丈飞红跟小青坚让,卓慕秋不好不吃,只得陪着又吃了点儿,吃完后,小青倒了两杯茶,道:“听他说三少追卓庄主去了,追上了么?”
卓慕秋微一摇头道:“没有,虽然没能追上,但我已确知他是家父!”
十丈飞红道:“他真是卓庄主?那么伤在西门飘刀下的是……”
卓慕秋心里一阵刺痛,缓缓说道:“那是佟福。”
十丈飞红脱口叫道:“佟老人家,这……这怎么可能……”
卓慕秋道:“佟福精擅易容化装之术,只要是他见过的人,他就能装扮得唯妙唯肖!” 十丈飞红惊诧欲绝,道:“这……这……这……三少怎么知道是佟老人家?”
卓慕秋迟疑了一下道:“我碰见了一个朋友,是我这个朋友告诉我的。”
小青道:“三少的朋友是谁?”
卓慕秋微微摇头说道:“二位不认识。”
十丈飞红道:“三少这位朋友,他怎么知道伤在西门飘刀下的是佟老人家?”
卓慕秋摇头说道:“我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她没有告诉我,我也没问,不过我确信她说的没有错,好些天来,咱们不应该见不着他,而事实上咱们确实没见着他。”
十丈飞红点头说道:“对,佟老人家早就来找咱们的,但是……”
突然流下两行眼泪,头一低,住口不言。
卓慕秋道:“金兄,我那位朋友还告诉我,家父往‘海角红楼’偿债去了,这件事必须他自己了断,希望我别拦他,我对我那位朋友说,我认为我的父亲已伤在西门飘刀下,英雄地了断了卓家跟西门家之间多少年来的一段仇怨,我没有理由再去管别人的事。”
十丈飞红猛然抬头道:“三少这是什么意思?”
小青一旁说道:“傻子,你怎么连这都不懂,佟老人家代主偿债,三少已把佟老人家当成了自己的父亲。”
十丈飞红悚然动容,“哦”地一声肃然说道:“三少令人敬佩!”
卓慕秋微一摇头道:“金兄,令人钦佩的不是卓慕秋。”
十丈飞红摇头说道:“不,三少令人钦佩,佟老人家更是武林中的神!” ·卓慕秋—点头道:“金兄说的对,他老人家确是武林中的神,至少是我卓家人心目中的神。”
十丈飞红道:“记得在‘无人渡’旁,我跟他老人家做过一阵子伴,后来也经常跟他老人家在一块,我这辈子没白活。”
卓慕秋道:“他老人家给予我卓家的,卓慕秋今生今世难以报答!”
十丈飞红又低下了头。
小青也缓缓低下头去。卓慕秋倏然一笑道:“不谈这些了,谈谈二位,金兄是怎么碰见小青的?”
十丈飞红抬起了头,把他碰见小青的经过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卓慕秋不禁为之动容:“原来西门飘竟是这么个人,看来我卓家欠他良多。”
小青道:“我义父实在是个好人,他老人家貌恶心善,就拿他已知卓庄主还在人世而不再计较这件事来说……”
卓慕秋道:“侠义肝胆、超人胸襟,当之天地间第一人而无愧。”
十丈飞红道:“我也这么说。”
小青道:“谢谢三少!”
卓慕秋忽然含笑说道:“对了,我还没有给二位道喜呢。”
小青娇靥为之一红。
十丈飞红窘笑说道:“谢谢三少,等我们找好了住的地方之后,再请三少去喝一杯。”
卓慕秋道:“无论在那儿,我一定到。”
十丈飞红道:“谢谢三少,三少还没到‘八卦刀’家去过吧?”
卓慕秋摇头说道:“还没有,太早,我怕吵人!”
十丈飞红道:“三少什么时候也请我们喝一杯。”
卓慕秋心底泛起了一种只有他自己能体会的异样感受,笑笑说道:“二位放心,真到了那一天,还能少了二位的!”
十丈飞红笑道:“那我们也等着了。”
卓慕秋笑了笑,没说话,但旋即目光一凝,道:“听金兄刚才说,那个怪人掉到山洞底下去了?”
十丈飞红道:“有可能,以当时的情形看……”
卓慕秋截口说道:“当时的情形,金兄刚才说过了,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我现在要问金兄几句话,请金兄—一据实答复我……”
十丈飞红疑惑地道:“三少这是……”
卓慕秋道:“西门老人家可是认为那怪物已摔落洞去,必死无疑。”
—卜丈飞红道:“是啊,不只他—个人这么想……”
卓慕秋道:“我是问,西门老人家是不是有指引二位往那怪物必死的这种可能上想……”
十丈飞红讶然说道:“三少这话……”
小舌道:“三少的意思我懂,现在想想,他老人家确实是这样,好像是生怕谁不相信怪物死了似的。”
卓慕秋道:“谢谢姑娘,西门老人家说过,怪人已死,西门厉已无杀人的工具,看在他的份上,让西门厉在山林中自生自灭,是不?”
十丈飞红道:“是的,这是父子亲情,任何人也免不了!”
卓慕秋道:“西门老人家也说过这句话,只有他在一天,他绝不会让西门厉再害人,西门厉要是再造一点罪,他会亲手毁了西门厉。”
小青道:“不错,这话是他老人家说的,我相信……”
卓慕秋截口说道:“姑娘,这不是相信不相信的事,请听我说,二位跟西门老人家是在那座山边分的手。”
小青道:“是啊!”
卓慕秋道:“西门老人家所以没跟二位一起走,是因为想念亲骨肉,他不能不管西门厉,也不能不防西门厉再害人,可是?”
小青道:“是啊,三少,您问这些……”
卓慕秋道:“西门老人家告诉二位,‘西天竺’有一册武学宝典,它叫‘血花录’,谁能参透上载武学,谁就能天下无敌,但是练这种‘西天竺’武学有一种禁忌,一旦习成之后,永远不能再近女色,否即那后果极为可怕,是不是?”
小青道:“是啊,我干爹是这么说的。”
卓慕秋道:“二位,我不知道那种后果可怕到什么程度,可是我确知西门厉因练功不慎走火入魔,我甚至知道他是犯了这种禁忌造成了可怕的后果……”
十丈飞红道:“三少怎么知道西门厉是……”
卓慕秋道;“我那位朋友告诉我的。”
十丈飞红一怔道:“三少那位朋友?他又怎么知道……”
卓慕秋点头说道:“她知道,我相信没有人会比她清楚,我曾经问她,那怪物是不是西门厉养的,她说不是,只告诉我那怪物跟西门厉有关系,既然她是知道而不肯告诉我,西门老人冢既知道‘血花录’的出处,也知道‘血花录’的禁忌,不可能不清楚误犯了禁忌之后的后果如何,除此以上数点,再加上我对那怪物的观察,我怀疑那怪物就是西门厉!”
十丈飞红一怔道;“三少怎么说?”
小青睁大了一双美目:“三少,您,您……”
卓慕秋道:“二位都见过那怪物,以二位的观察,加上刚才我所问的那些个,二位是不是也跟我持同样看法?”
十丈飞红跟小青都没说话。
两个人的脸色连连变化。
过了一会儿,十丈飞红突然站了起来:“对,三少说的对……”
小青一抬手道:“不对,要是那怪物就是西门厉的话,他为什么会犯禁忌,咱们都很明白,他恨那严寒贞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在杀了她之后为她营墓立碑。”
卓慕秋道:“要照姑娘的说法,即使那怪人不是西门厉,西门厉也应该清楚自己为什么走火人魔,他既杀了严寒贞,又怎么会为她营墓立碑?”
小青呆了一呆道:“对啊,照这么看,为严寒贞营墓立碑的根本就不是西门厉。”
十丈飞红道:“只有在一种情形下可能是严寒贞先死了,当时西门厉还没有走火人魔……”
小青道:“严寒贞是怎么死的,要照你这么说,西门厉并没有杀她,她是自己兆的,当时西门厉还没有走火入魔,也就是说他还没有发现自己将要遭遇危难,所以他为严寒贞营墓立碑,当时他对严寒贞并没有一点恨意,及至他……”
卓慕秋一叹截口说道:“二位都不必再作什么推测了,这件事我最清楚,严姑娘不但为武林除了大害,而且也为她自己报了仇、雪了恨,这话二位明白么?”
十丈飞红跟小青四目齐睁,急道:“三少,您怎么知道?”
卓慕秋道:“我昨天夜里碰见了她。”
小青尖叫道:“三少昨天里碰见了她?在什么地方?”
卓慕秋微一摇头道:“她不希望世人再去打扰她,不说也罢。”
小青目光一凝,道:“我明白了,三少您真好胸襟,也天生一付悲天悯人的菩萨心肠,在她死后还……”
卓慕秋淡然一笑,道:“从姑娘这里可以想到,严姑娘为挽救这场武林浩劫,做的是多么成功,好在她也并不求人谅解,计较世情之毁誉褒贬,要不然她也不会为自己营墓立碑了。”
小青诧声叫道:“怎么说,那营墓立碑的是她……”
卓慕秋道:“小青,这件事如今无关紧要,要紧的是咱们必须赶快找到西门老人家,别的都不要紧,要是让他亲手毁了自己的儿子,那可是天地间一大悲剧。”
十丈飞红跟小青都为之一惊,急道:“三少,您看他真会……”
卓慕秋道:“不了解西门老人家的人,会担心他救他的儿子,然后父子俩联手复出,而我却不这么想,我只担心他会亲手毁了他的儿子。”
十丈飞红跟小青对望了一眼,十丈飞红一点头道:“三少说的不错,咱们快走吧。”
他拉着小青站了起来。
口 口 口
三个人出了客栈,十丈飞红跟小青在前带路,直往跟西门朝分手处那座山下奔去。
三个人的身法都够快,没多大天工便已驰抵跟西门飘分手处,十丈飞红道:“三少,就是这儿了。”
小青道:“咱们别耽误了,进山去吧。”
十丈飞红道:“你没听老人家说,他不一定进山么?”
卓慕秋道:“西门老人家当时是怎么说的?”
十丈飞红道:“临分手时,小青问他是不是要进山找西门厉去,他说不一定,他认为西门厉并不一定在山里。”
卓慕秋道:“西门老人家是怕二位回过头去找他,西门厉在这种情形下一定是住在山里,咱们进去找他老人家去吧。”
小青道:“我带路,咱们到那条断藤桥那儿去,他老人家一定在那儿。”
她腾身掠起往山上扑去。
十丈飞红可不敢让她一人走单,忙飞身跟了上去。
他两个在前带路,约莫顿饭工夫之后便到了山洞的这一边,也就是那断藤桥的所在地。
抬眼远眺近看,四下里没有一点风吹草动,别说人了,就连只飞禽走兽也没有。
小青指指垂在崖下的断藤桥道:“昨天我们就找到这儿,您看,就是这条桥。”
卓慕秋沉吟了一下道:“二位以为那怪物掉下去了?”
小青道:“以我看这条藤桥绝不是那怪物自己砍断的,他要有这种心眼儿,他就不会一路留下脚印了,怪物曾经走上这条藤桥,桥又不是怪物自己砍断的,那么,除了掉下去之外,似乎没有别的可能。”
卓慕秋往下看了看,涧下云雾潆漫,看不见底,他道:“我想下去看看去,二位请在这儿等我一下,或者是听我的招呼再下去!”
小青道:“三少下去干什么?”
卓慕秋道:“那怪物要是掉了下去,尸体一定在下头,即使尸体没了,多少也能找到一点血迹,下去一趟就知道那怪物的死活了。”
他不等小青跟十丈飞红再说话,矮身攀着藤桥坠了下去。
卓慕秋发现洞壁上长满了青苔,也有不少从洞壁缝隙中长出来的树,有大有小,相当多。
藤桥不过二十多丈长短,到了藤桥的尽头,卓慕秋已置身于云雾之中,往上看,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了,倒是往下看,隐隐约约可以辨出离涧底还有一段高度,恐怕也有一二十丈。
他试着松了藤桥落在一棵横枝的松树上,然后一棵一棵的往下落,居然让他到了涧底。
人到涧底,眼前开朗,云雾在头顶弥漫,眼前却一点云雾也没有。
涧底高低不平,怪石到处,杂草遍生,往两头看,山涧相当长,两头看不见底。
身前不远处石头上有一只不太明显的鞋印。
对面涧壁底下有一个黑漆漆的人高洞穴。
别的再也难看见什么了。
卓慕秋看了一阵之后,仰脸扬声发话:“二位,请下来吧。”
没多久,上头云雾中落下一人,是小青,接着十丈飞红也下来了。
小青四下看看道:“这山涧好深,好怕人哪。”
卓慕秋指着不远那双鞋印道:“二位认得这双鞋印么?”
小青凝目一看,马上叫道:“干爹……”
十丈飞红也看见了,微一点头道:“不错,三少,是西门老人家的鞋印。”
卓慕秋道:“足证西门老人家下来过,他的心思跟咱们一样。”
小青道:“那么现在他老人家那儿去了。”
她不住地四下看着。
卓慕秋道:“请二位帮忙再找找看,有没有西门老人家的鞋印。”
三个人当即分开来四下找去,小青往对面走,卓慕秋跟十丈飞红往两边去。
找着,找着,忽听小青叫道:“三少,这又有一双。”
卓慕秋跟十丈飞红忙走了过去,两个人马上看见了,小青面前有一小片砂泥地,上头有一双浅浅的鞋印。
十丈飞红抬眼前望道:“照鞋尖指的方向,老人家似乎往对面去了。”
卓慕秋道:“多看看再说。”
三个人又分开往前找,没再看见鞋印,这当儿三个人已到了山洞的这一边,那个山洞近在眼前,山洞很浅,有一道石洞斜斜向上。
十丈飞红道:“看样子这道石洞通崖上,老人家会不会从这儿上去了?”
卓慕秋道:“不能说没有这个可能!”
他随话信步往洞里行去,刚跃进洞里,他一眼又看见了一双鞋印,他当即回身说道:“这儿又有一双鞋印,照这么看,西门老人家确是从这儿上去了。”
十丈飞红跟小青双双赶了过来,看了看那双鞋印之后,十丈飞红道:“三少,咱们是不是也要上去?”
卓慕秋还没说话。
小青已然说道:“三少,您看那怪物……”
卓慕秋抬手外指道:“你看,方圆十丈内,那里有怪物掉下来的迹象,西门老人家不也往上找去了么?”
小青皱皱眉道:“这就怪了,藤桥既然断了……”
卓慕秋道:“二位刚才下来时可曾留意那两根藤绳的断痕?”
十丈飞红呆了一呆道:“那倒没有,三少有没有看过?”
卓慕秋点头道:“我发现那两根藤绳绝不是因为年久腐朽,经不起重断的,那两根藤绳相当结实,是被人用利器砍断的。”
小青道:“人?”
卓慕秋道:“禽兽不会施力气。”
小青道:“这么说还是西门厉斩断藤桥,为断追兵之路,他只有忍痛牺牲了那怪物。”
卓慕秋道:“要照姑娘的说法,西门厉跟那怪物还是两个人!”
小青点点头:“我就是这意思。”
卓慕秋迟疑了一下,点点头道:“但愿姑娘的看法对。”
忽听崖上传来一声厉啸。
卓慕秋忙道:“可是西门老人家?”
小青道:“不是。”
卓慕秋道:“咱们快上去。”
当先跃上石级往上奔去。
小青跟十丈飞红不敢怠慢,急急双双跟了上去。
这道石级果然是通崖上的,崖上的出口是一个藏在草丛里的地穴也似的洞。
三个人走完石级,从地穴也似的洞口中钻出到了崖上,置身处正在古森林旁,面前是山涧,身后是密不见底的丛林。
小青道:“刚才啸声像是从丛林里传出来的!”
十丈飞红望着丛林,皱了皱眉道:“只不知道是在那个方向?”
卓慕秋凝神听了一阵,没有再听见什么,他刚要说话,忽见林深处冲天飞起一群鸟雀。
小青一喜道:“人在那儿了。”
闪身扑进了树林里。
—卜丈飞红唯恐小青有什么失闪,忙跟了过去。
三个人两前一后往林深处扑进,看看已近适才鸟雀惊飞之处,忽听一阵异响传了过来,格格地,像是什么折断了似的。
十丈飞红忙一拉小青缓下身法慢慢向前挨去。
又往前走了几丈之后,三个人都看见了,地上一条丈余长的大蟒蛇,正卷着一只鹿,那鹿已经不动了,蟒蛇张着血盆大口要吞鹿,但鹿头上有角,它却难以下口。
小青低低说道:“原来是这东西捕食,我还当……”
忽见那条大蟒蛇向这边望了过来。
卓慕秋忙道:“二位小心,它已经发现咱们了,鹿难下咽,它势必换猎物不可。”
说话间那条大蟒蛇已把斗般一颗蛇头高高扬起。
卓慕秋忙道:“留神,它要……”
“它要”两字刚出口.那条大蟒蛇的身子突然一直,死鹿飞出 了老远,蛇头已到三人近前。
小青吓得连忙躲闪。
十丈飞红扬掌便往蛇头拍去。
卓慕秋同时出手,捞起—根树枝点向大蟒蛇的七寸。
大蟒蛇头—偏,躲过了十丈飞红的一掌,却没能躲过卓慕秋那一树枝。
一根树枝到了卓慕秋手里何异刀剑?“噗”地一声,树枝扎进了蟒蛇的七寸,腥血四洒,那条蟒蛇一声怪叫掉头往林深处窜去,带着一阵腥风,转眼就不见了。
小青花容变色,抚着心口道;“吓死我了。”
十丈飞红道:“三少,只怕它活不了多久了。”
卓慕秋丢掉树枝点点头道:“不错,它伤中要害,而且伤得不轻。”
忽听又是一声异啸传了过来。
三个人忙凝神一听,这回都听出是由正前方林深处传过来的。
卓慕秋喝一声“快”,三个人立即循声扑去。
三个人的身法不能说不快,可是当三个人到了适才那异啸响起处再看,却是什么也没看见。
小青忍不住诧声说道:“怪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十丈飞红道:“三少,这两次啸声究竟是不是人发出来的?”
卓慕秋摇头说道:“我不敢说。”
忽然凝目望着不远处一棵大树,道:“二位请看,那边树干上有血迹。”
十丈飞红跟小青转眼一看,三个人腾身掠了过去,到了近前,十丈飞红伸手在血迹上沾了一下,就近鼻子一闻,道:“好腥,只怕是刚才那条蟒……”
小青忽然抬手往右一指道:“那条蟒在那儿。”
卓慕秋跟十丈飞红循指望去,可不,一棵大树下草丛里露着一段蟒蛇的尾巴。
十丈飞红要过去。
卓慕秋伸手一拦道:“别忙,让我先试试它死了没有。”
他拾起一块石头扔了过去。
石头正砸在那条蟒蛇身上,那条蟒蛇却没动一动。
卓慕秋道:“死了,没想到死得这么快。”
十丈飞红脸上浮现一丝疑惑色,迈步走了过去。
他隐人了—一棵合围大树后,转眼工夫之后他又从那棵大树后现身走了回来,道:“我原也认为它不会死那么快,三少,蟒头碎了,是被人用重手法拍的。”
卓慕秋神情为之一震,但没说话。
小青急道:“一定跟刚才那啸声有关。”
卓慕秋一抬手道:“两位请凝神听一听。” 十丈飞红跟小青忙凝神倾听。
他两个听见了,一阵沙沙异响渐去渐远,渐去渐远,仍在正前方林深处,像是有人踩在枯枝败叶上似的。
小青急道:“会不会是干爹?”
十丈飞红摇头说道:“不像,他老人家脚下没那么重。”
小青美目一睁道:“既不是干爹,那就一定是……”
卓慕秋道:“咱们追过去,脚下请尽量轻。”
他当先扑了过去。
越往里进树林越密,眼前也越暗,路也就越难走。
边往里扑进边凝神听,那沙沙的走路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三个人好兴奋,但脚下谁也不敢有一点大意。
往里扑进着,突然……
三个人眼帘中映人了一个红影,就在几丈外。
小青差点没叫起来。
转眼工夫之后,更近了,也看清了,正是那血红怪人,卓慕秋忍不住为之一阵激动。
就在这当儿,古森林已到尽头,前面又见天光。
忽然,林外多了个人,赫然竟是那西门飘。
小青低低叫道:“干爹。”
那血红怪人也发现林外有人了,突然停了步。
卓慕秋低低说道:“二位小心,它会往回跑。”
只听西门飘在林外道:“厉儿,你不认得我么?我是你爹西门飘!”
卓慕秋道:“我并没有猜错。”
十丈飞红跟小青双双脸色大变,小青忍不住叫了一声。
这一叫不要紧,那怪物扭头看了一眼,侧转身往一旁奔去,去势若飞。
西门飘先是一怔,继而大叫一声:“厉儿。”
飞身追了过去。
十丈飞红道:“小青,你坏了大事了。”
小青道:“我一听他就是西门厉,没能忍住。”
卓慕秋道:“这也是人之常情,别说了,咱们也快进去吧。”
三个人说走就走,立即追了过去。
可是就在这两句话工夫刻,那怪人跟西门飘已都走得看不见踪影了。
小青比谁都着急,她道:“他们往那儿去了!”
十丈飞红道:“要看见了不就好了么,唉,好不容易刚找到……”
小青道:“别急我了好不?我又不是故意的。”
十丈飞红道:“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可是……”
卓慕秋道:“金兄,行了,咱们的身法不比他慢,还愁找不到他们?”
十丈飞红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道:“三少,我倒不是怪小青……”
卓慕秋忽然脸色一变,急道:“停身。”
十丈飞红忙收势停身,抬眼望去只见又回到了那山涧边,西门飘与那怪人就在林外,西门飘站在近树林这一边,那怪人则站在断崖那边。
那怪人不住扬手冲西门飘低吼。
西门飘却一动未动,只听他道:“可怜的厉儿,我知道你不认识我,可是我知道是你,我是你的生身父,我不能让你这样痛苦下去,厉儿,过来,这世界上只有我是真疼你、爱你……”
卓慕秋道:“二位千万别动,那怪物一定受了惊,他很可能会往山涧里跳。”
小青忙点头说道:“我知道,我知道。”
只听西门飘又道:“过来,厉儿,让爹带你离开这儿,免得你控制不住自己,时常跑出去伤人。”
他往前走了一步。
那怪人忙往后退了一步。
小青吓了一跳。
西门飘道:“厉儿,我叫你过来,你没听见么?”
说着,他迈步又要往前逼。
卓慕秋突然发话说道:“老人家,使不得,你这是逼他往下跳。”
西门飘马上停了步,厉声喝道:“你是何人?”
卓慕秋道:“在下卓慕秋。”
西门飘似乎怔了—怔:“卓慕秋?”
小青忙道:“干爹,卓三少是跟我们——块儿来的。”
小青这女子话声似乎对那怪物有所刺激,只见他转向这边吼了一声。
西门飘道:“小青,我就知道是你这丫头,你不要说话,以免刺激他发了凶性。”
小青碰了十丈飞红一下,十丈飞红忙道:“老人家,您是不是能往后站站?”
西门飘道:“往后站站?什么意思,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他……”
十丈飞红道:“我知道,可是您这样子很可能把他逼跳下去。”
西门飘道:“那是我的事,不要你们管。”
卓慕秋道:“老人家,他总是您的儿子。”
西门飘—袭衣衫无风自动,道:“不错,他是我的儿子,可是他现在还是我的儿子么,他被你卓家人害成了这个样子……不再找你们卓家人已经是天大的便宜了,你这个姓卓的最好不要再说话了。”
卓慕秋道;“老人家……”
西门飘厉声说道:“你还要再说,不错,他夺了你的爱侣,夺了你卓家的基业,可是你有没有想到,是谁害了他的父亲,谁从他父亲身边夺去了他的母亲,一报还一报,错只错在你父亲—人,却让我的儿子受这种折磨,这不是太不公平了么?”
卓慕秋道:“老人家,西门厉不是卓慕岚,把他害成这样的也还不能算是卓家人,在那人来说,这也是一种报复,而且也是为挽救武林一场浩劫,因为令郎并不因为已夺下‘剑庄’而感到满足!”
西门飘说道:“你胡说。”
卓慕秋道:“老人家,我说的是实情实话,不信你可以问你的义女小青跟十丈飞红金羽。”
十丈飞红道:“老人家,卓三少说的是实话,要不然我怎么会以身试西门厉之刀,助卓三少对付他,小青也是为义助卓三少差点丧命在西门厉手中。”
西门飘冷笑说道:“你们说的都好听,照这么说是我的儿子罪有应得,我不该怪你卓家人?”
卓慕秋道:“事实如此,老人家。”
西门飘道:“那么你那父亲卓不凡呢?”
卓慕秋道:“他已然伤在老人家的刀下。”
西门飘怒声说:“你还想骗我,那个人根本不是卓不凡!”
卓慕秋道:“我无意欺骗老人家,我只是敬那伤在老人家刀下的人为父,他以家父的名义偿债,我就该把他当成我的父亲,尽一份人子之孝。”
西门飘呆了一呆道:“有这种事,你要把那个人当成你的父亲?”
卓慕秋道:“以老人家看我,该不该?”
西门飘“嗯”了—声道:“不错,该,你说的对,你卓家已经不欠我什么,我儿子被害成这样子,那是另一回事儿,真要说起来,倒是我西门家欠了你卓家的!”
卓慕秋道:“老人家,话倒也不必这么说,事到如今,也用不再说这些了……”
西门飘道:“那么,你跟小青他们俩跑到这儿来干什么?”
卓慕秋道:“我不忍看老人家伤害自己的骨肉……”
西门飘仰天悲笑:“难得你有这么一番心意,那么你教我个办法,你说我该怎么办?让他继续四出害人,等到他武功消失之后死在别人手里?”
卓慕秋一时没答上话来。
事实上他只不愿西门飘伤害自己的亲骨肉,可是他却没考虑到这一点。
只听西门飘又道:“虎毒不食子谁愿意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