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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手?欧阳盆栽
1.
我是欧阳盆栽,我是个杀手。 杀手宰人,天经地义。 但很抱歉,我这个杀手似乎当得并不称职。 不称职,指得并非我杀人的技巧不够高明,如老爱在天台上放枪的「鹰」。也不是说我杀人的技术不到发展个人风格的程度,如总是想完成目标最后一个愿望再杀死对方的「G」。或是欠缺杀人背后的高尚动机,如不由自主想杀掉家暴者的吉思美------老实说这个部份最是累赘。 是的,身为一个杀手,我并不杀人。 一次也没有。 唯一能确认我真的够资格拥有杀手抬头的,并不是我的名字登录在国际杀手公会的名册(并没有那种东西!),而是得靠抽屉里那几份散乱的「蝉堡」。 所谓的蝉堡,是一份连载小说。杀手专属的连载小说。 据说不论在世界哪个角落,杀手每完成一次任务,就会收到一份蝉堡,有时用牛皮纸袋装,有时用塑料袋,有时则用旧报纸像包油条一样折覆好。说起来神,蝉堡就像锁定杀手后脑勺的不限里程导弹,不管这个杀手把自己的行踪藏得多么隐蔽都拿蝉堡没辄,该拿到的就是会拿到,而且没有人抱怨。因为这东西乱有意思,像是嵌在报酬里的一份似的。所以没有杀手真的害怕为什么自己会收到这种东西,或询问该去哪里退订。 说蝉堡是连载也怪,但我每次拿到的章节都次序紊乱,前文对不上后文,还得自己花心思整理。因为工作关系,我认识几个杀手同业,一问之下大家拿到的蝉堡都是断断续续、前后倒错。大家都很有耐心地玩起了小说拼图。 有个杀手叫豺狼,他妈的这家伙杀人如麻,拿到的蝉堡之多恐怕居所有杀手之冠,但豺狼还是没遇上结局终章。我猜根本没有蝉堡结局这回事。如果有,说不定作者就是死神,当你看到结局的时候大概也没剩多久就会断气了罢。 所以看不到结局就看不到结局,没什么大不了。依我的状况,看得到其他杀手看不到的好东西才真是没道理。如果有天真出现了结局,凭我,准能问到手。 离题了。 你一定想问,为什么身为一个杀手,我竟不好好杀人? 每个人走错了第一步,就很难矫正自己的毛病。 六年前我犯的错,就是跟第一个目标太过接近。2. 我得提提我师父。 河堤上,师父的手指夹着第六根烟。 「对付目标,最要紧的不是没营养的快、狠、准,而是笑脸迎人地靠近目标,当目标的朋友,当目标的兄弟,当目标的情人,等到目标毫无防备的时候...唰地轻轻绊他一脚,让他的脸被迎面而来的车轮给碾去。碰!那便大功告成!神不知,鬼不觉。这是第二等境界。」我师父是这么说的。 「那最高境界呢?」我问。谁都知道此时应该接这句话。 师父嘴角微开,一缕淡淡的白雾不疾不徐地飘出。就像一幅高深莫测的山水。 师父冷冷地笑,故意用阴森的语调说:「如果你够本事,那时你还可以领到目标的保险金,定存,甚至是所有的遗产。」 「哇!」我张大嘴巴。这个答案实在是太迷人了。 「哇什么?这年头不管做什么事,站在金字塔顶尖的,讲的都是货真价实的技术。拿着枪到处乱轰杀人的,终究是劳力阶级....??坦白说,给了随便一个臭小鬼一把枪,臭小鬼也会杀人啊!这种不分你我都可以办到的事,怎么会有技术在里头?用舌头,用交情,用拥抱宰人的,才是技术的核心,就是knowhow啦懂不懂!」师父抽烟,抽很凶。 据师父说,他的脑子里有一个专门消化尼古丁的鬼地方,尼古丁一进去,就会被某种酵素给溶解,转化成骗人的灵感。所以不抽烟就骗不了人。 一骗就是一条命。 「听起来真麻烦。」 我是这么想的,但没有说出口。因为师父跟我一样,都是没有天分当杀手的人,只是硬要当! 我们的腕力不够,开枪手会抖,手一抖子弹就会拐弯,谁都杀不死。更别提拿刀了,万一被对方一个擒拿手抢走了家伙,我可没李连杰的功夫。又尤其我超怕痛又跑得慢,逃得不够快迟早把命送掉。 所以我们只好依赖其余的才华杀人。 例如,人性。 师父杀人的模式很简单:混熟,逮机会,用日常死亡的方式让目标进棺材。 其中第一步骤最难,因为每个目标的生活圈都不一样,个性,工作,家庭都不同,要无端端混进目标的身边绝不容易,更何况混进可以轻松杀死他又不留痕迹的距离。 完成了第一步,事情就成功了九成。至于你偏好将目标推下楼,推到快车道,开瓦斯,拆掉他的跑车煞车,甚至干脆制造一场家庭小火烧死他,都是次要的收尾部份。有时随兴出手,有时还真得抓好时机,但都不是难事。 「最经典的一次,就是我发明了一个新兴宗教,骗得目标整个深信不疑,最后自己含干电池上吊自杀,还将他唯一一栋房子跟一辆破车留给了我。不过目标期待的外星人天神并没有来接他,而是几个脸色很臭的殡仪馆人员。」师父得意洋洋,左眉上的痔用力跳动。 他最爱提这件事了,绝不腻,重复叙述的时候也不会偷懒少讲一个字。 即使如此,我总是装出一副极为佩服的表情,毕竟做出那种屌事,真的需要别人好好夸赞一番。师父又没别的说话对象------没有道德负担又深知诀窍的人少之又少。 对杀手来说,低调不只是王道,还是不得不遵守的圭臬。 「说真格的,要赚这种死人钱,可快可慢,快的时候不见得就比较了不起。我说过了,要快,哪有子弹来得快?有时候你就是忍不住想问问自己,到底还能跟目标熟到什么程度?可以骗得让目标去做什么荒谬到笑死人的事情?是不是可以跟他熟到,即使将整个杀人计画和盘托出,目标还会死心塌地为你去死?这就是最高境界之上的最最高境界啦!」师父笑得眼睛都瞇成了线,眼角旁的鱼尾纹深陷进灵魂里。 「果然是师父。」我答,眼神肯定闪动着异采。 然后,师父会看着河面上的蜻蜓交配,假装若有所思。 师父很喜欢装作若有所思。 「多想事情,少开口。一开口就要骗人,真的是很累,要省着点用。我说你这兔崽子,看看师父,师父不说话装想事情的样子,是不是比起说话的时候更神他妈的诚恳有学问?」师父说。 退休后,师父可以不杀人,但还是没办法戒掉骗人。要他诚实过日子简直跟不抽烟同样困难。 于是师父当了诈骗集团的首脑,骗钱是辅,骗人是真,偶而兼差教教后进,大家都叫他「骗神」,这可是宗师地位。 资质高点的小骗子,师父便教他做杀手。脑袋稍微不灵光的,师父才唤他做诈骗集团,搞刮刮乐还是报税还是假电话绑架。不同层级。 我是师父亲传的第七名弟子。其余之前的六个弟子在付清一笔可观的学费后,就陆续被师父给推下楼,死得不能再死,而且保险受益人都是师父。师父是怎么办到的,我不会好奇。凡宗师都会留一手。至于我那六个无缘见到的师兄姐是犯了什么忌被师父暗算,我也没想过要问。 肯定是太笨。 我找不到更好的答案。 说不定我问了反而会死。每件事都有它的代价,这是师父教我的、最重要的事。比起什么杀手的三大职业法则跟三大职业道德,都还要实在的东西。 「只是常常,我们看不到事情之后的代价。但你做了,就要承受。天经地义。你骗得过两千三百万人,却过不了自己这关。这就是业。」师父少有的严肃表情。 此时师父会停止抽烟个十几分钟,看着自己曲折交叠的掌纹发愣,整个人像个干瘪的气球,不住往骨子里凹陷、崩塌。某个东西突然在瞬间泄出师父的身体似的无精打采。 「骗你的啦,哈哈!」师父再度点起香烟的时候,龇牙咧嘴的笑脸,彷佛刚刚的失神只是场戏谑自己的表演。 上上个月,我听说师父得了肺癌,不过他还是停不住抽烟。他说,不抽烟,没灵感,没灵感人生就绝对完蛋。他自信连死神都能骗过。 如果我可以熬过今天晚上,我就有机会看见骗神跟死神之间的对决结果吧。
3.
暂且将我师父搁下,回到我说的「错误的第一步」。 承袭我师父的谆谆教诲,跟接下师父留下的旧客户旧口碑,以及最重要的,接收师父的旧人脉旧资源,我开张营业,做起智能型杀手的勾当。 第一件案子的雇主,是黑道榜中榜里排行第三的冷面佛老大。 我们约在死神餐厅。 「杀了他。」然后是一张照片。 冷面佛老大这种身分当然不是自己出面,而是底下的小弟打理,叫小刘哥。 小刘哥在师父退休前合作过两次,结果当然是双方愉快。这次找上我,也是托了师父的福,给新人一个机会。 工作关系,我学过一点面相方便办事。我拿起照片,上面是个年约二十初岁的小毛头,左看右瞧,在略懂面相的我来看,这孩子实在不像是个年纪轻轻就应该被宰掉的人。 「照片后面有他的电话跟住址,看起来很好杀吧?事实上这种事我们自己干也行,只是------你知道的,老大有时只是玩玩,要叫弟兄冒险做事,实在是---还是交给你们专家。」小刘哥耸耸肩,神色间也颇不以为然。 「声」为开口之初,「音」为停口之后的余韵。声音在相学上最是关键紧要,高明的相士只要闻声便能推断一个人的富贵、贤愚、贫贱、吉凶、祸福。小刘哥的声音语未尽而音先绝、尾音不聚,言未止而气已散,典型的当不了家,一辈子跟班命。 「没问题。」我说,收起照片。 接单杀人,如果还要多废话就不必当杀手啦!至于他是怎么惹上冷面佛老大的,此刻也不忙问,因为我终究会在跟他装熟的过程明白这点。 「你真上道,跟你师父一样都是爽快的人。」小刘哥随口赞道,也是语多不诚。但我可以理解,毕竟坐在这两个位子上的人干的都不是什么好勾当。 我切着牛排,只想结束这场透过死亡的饭局。小刘哥也一样,公事谈完了,就只剩下索然无味。只是我俩盘子里的牛排都还剩一半,可有得熬。 师父说得对,当两人没什么话可聊却又不得不一起做些什么的时候,最容易从「没话找话」的语句里套出想要的各种答案,或关系。 于是我闷声不管,任由小刘哥在接下来的十七分钟里,不由自主地聊起他小时候干了哪些坏事,后来加入黑社会的过程,替冷面佛老大负责的业务,整天幻想要上的小明星等等。到了第十八分钟,我们好不容易吃光了眼前的东西,我也对小刘哥的人生有了初步但也足够了的了解。如果要偷偷杀掉他,我只需要再多三天的时间。 「小刘哥,有件事我不明白。」我说,吃着甜点。 「请说?」 「虽然我师父是个中好手,但不见得要找我师父做事啊。我跟我师父都属于细嚼慢咽型的,换句话说就是拖拖拉拉,怎么比得上像是杀手G、或是豺狼、或是西门那样速战速决的好手?」 虽然答案我早知道。但必要的时候让对方回答一些他很了的问题,对方会觉得自己很行。当对方觉得自己很行的时候,就会对他能帮得上忙的人产生好感。
行为心理学有份统计说,有百分之七十二的人,在人际关系处于上风时容易对处于下风的人产生同情性的好感。 我没理由杀小刘哥,不过随时练习套交情也不坏。 「杀人不见得赶时间啊!」小刘哥笑了,说:「难杀的目标有难杀的杀手做事,你们也有你们的市场嘛。有时候老大想杀一儆百,做事的时候就要干得有声有色,恨不得其它人不知道目标是被杀手做掉的,这样才有警惕作用!」 看我不说话,小刘哥继续道:「但大多数的时候,要宰人就只是不爽再看见这个人而已,其它的能低调就低调,谁也不想多惹事嘛你说是不是?」 「所以死掉的效果才是重点?」 「没错。而你师父最厉害之处,就是警方在处理目标死亡案件时都当成不幸的意外或自杀,压根没人想到是买凶杀人。这样很好啊!用的手段可是很了不起哩!省下大家去警局做笔录的时间。」小刘哥翘起二郎腿,竖起廉价的大拇指。 「过奖。这事交给我,包他死得没人过问。」我微笑。 「你行的,有你师父挂保证嘛!这是前金,说好的一半。」小刘哥起身,拍拍我的肩膀,笑笑:「事成另一半我会直接汇进你户头,就这样。」 走了。 我一个人在位子上看着照片,翻过去,打了通电话。4.
目标有个看起来很会念书的名字,叫明贤。 花了一个月,我就成了明贤最好的朋友。 明贤只有一只手,高职毕业后就考上公务员,在乡公所上班,二十二岁,老实人,没混过黑道,沾都不沾。两个月前明贤用贷款买了一台车,当作。这就是他倒霉的地方了。买了车之后,年纪轻轻的明贤就从两只手变成一只手。 「怎么断的?」我看着明贤,他醉了。 「被砍的。」明贤边醉边哭,边哭边醉。 被砍了活生生的一只手,可不是伐木工人干的。 是冷面佛老大。 明贤因为新手驾车,在加油站一个煞车距离没搞清楚,不慎撞到排在他前头、正在加油的凯迪拉克轿车。轿车里,坐的正是冷面佛老大。 「那只是轻轻撞一下!我发誓,只是轻轻撞一下!」明贤哭得难以自己。 明贤的手表习惯带左手,现在左手被丢到垃圾筒,他只好将手表戴在右手上,不习惯也得习惯。这可真是千惊万险,明贤在哭的时候仍不忘强调这一点。 轿车后头被轻轻碰了一下,冷面佛老大当时只是摇下车窗,笑笑说没事,天真的明贤松了一口气。但当天晚上,几个黑帮小弟闯进明贤他家,当着他爸妈的面把明贤押走。几个小时后明贤就躺在医院的急诊室,左手「无端端」消失。 至于为什么明贤要将这件惨事说成「千惊万险」? 「他们把我揍了一顿后,逼问我平常用的是左手还是右手,我骗他们说是左手,于是他们才把左手给剁了下来------要不然我还得习惯用左手拿笔啊!」
明贤大哭,半张脸贴在酒吧台上,左边的衣袖空荡荡地垂下。 「太残忍了,简直没有人性。」我叹气,真心真意。 我理清楚了。 这的确是冷面佛老大的作风。稍有不顺,就毁了那个人的人生。因为一件小事断了人家一只手还不够,还小心眼地派了小弟观察明贤,于是发现明贤私下竟是个道地的右撇子,冷面佛老大觉得受骗,一个震怒就下了格杀令。 好个震怒------有些人你花一辈子都惹不起。 如果我愿意,等一下载着醉得不成人形的明贤回家的路上,可以有一百种让他死掉的方法。理由都具备了:我成了个该死的残废,跟其它人其它事都无关。 我又叹了一口气。 「那么,将来你打算做什么?」我帮明贤把酒杯斟满,示意干杯。 「还能做什么?根本没有女人会跟一个残废在一起。我的人生----只要还可以活着就很满足了------像这样,偶而喝个酒------」明贤一饮而尽。 一个踉跄,终于完全趴倒在桌台上,不省人事。 「不好意思,这是我的职业。每一行有每一行的规矩。」我拍拍明贤的背,将他握紧酒杯的手打开,把酒杯拿下。 我是真的于心不忍。 明贤是个老实人。酒吧一步都没踏进过的那种。今晚还是我提议,藉我生日的因头骗他到海边的酒吧喝个痛快。这间酒吧没有监视器,来的路上的监视器我都事先研究过,全都完美地避开。 神知鬼觉,但人就查不出端倪来了。 我搀扶着失去意识的明贤,慢吞吞离开烟雾弥漫的酒吧,走到车上。 关门,旋转钥匙,发动引擎,打开冷气。
我载着一具即将成为尸体的醉鬼。然后慢慢寻找广播频道,看能否来上一段可以让心情保持稳定的音乐。 「那么------」 我陷入道德上的重大焦虑。 这并不是一个杀手该有的反应。但师父教我怎么骗人,装熟,以及怎么不留证据地宰人以及让他自己宰掉自己,就是没告诉我为什么一个人被我杀死的时候,我如何能不内疚。 说真格的,虽然花了一个月跟明贤混熟,但我并没有把他当作是朋友。毕竟我是专家,骗人的专家,我在做事的时候可是耍玩着心理学等伎俩,明白得很,没有踰越了界限。 但,杀了一个不是朋友的「人」,就是让我觉得怪怪的。更真切地说,非常难受。难受得我只好一直踩着油门,不敢停下来。 这家伙,不管是不是我的朋友,他妈的真是超倒霉。莫名其妙在不对的时间跑去加油,接着就弄丢了一条大好左手。但代价还不只如此,几个月伤口结痂出院后,有个穷极无聊的黑道老大还要他的小命。 真倒霉。 真的是超倒霉。 「有人一生下来,他妈的就是为了倒霉吗!」我喃喃自语,油门越踩越深。 更倒霉的是,这件事还他妈的扯到我。好端端身为一个杀手,竟然要为了一点芝麻蒜皮的鸟因头替自己开张大吉。 冷面佛老大是黑道里有名的七天一杀。有时欠他高利贷只要拖过一天,也不必计利息,他随便找个理由就可以把小老百姓给干了。死在他的手中,根本不需要象样的理由。 人命真贱,老天没眼。 我越想越气。混蛋,师父教了我许多技术课,却忽略了杀手道德教育。马的或许我根本不够资格宰掉另一个人------做人不该是这样,杀人也不该是这样。 等等,杀手道德教育?5.
我的脑中浮现出每个杀手都需要牢记的三大法则: 一,不能爱上目标,也不能爱上委托人。
二,不管在任何情况下,绝不透露出委托人的身分。除非委托人想杀自己灭口,否则不可危及委托人的生命。
三,下了班就不是杀手。即使喝醉了、睡梦中、做爱时,也得牢牢记住这点。 我放松油门,车速在滨海公路的夜风中缓了下来。
然后,我想起了杀手的三大职业道德,可说是内规。 一,绝不抢生意。杀人没有这么好玩,赚钱也不是这种赚法。
二,若有亲朋好友被杀,即使知道是谁做的,也绝不找同行报复,也不可逼迫同行供出雇主的身分。
三,保持心情愉快,永远都别说「这是最后一次」。这可是忌讳中的忌讳,说出这句话的人,几乎都会在最后一次任务中栽觔斗。 「只要不违反法则就行了吗?」我靠着边线停下车。 熄掉引擎,下车点了根烟,心中盘算着该怎么利用师父留下的资源去干这档事;该找谁,不该找谁;找了谁之后又该说什么话,或者该给哪些好处去交换。以及最重要的,这么干的结果。 每件事都有它的代价。 我最不想要的代价,就是死。如果我可以不死,那就什么都好谈。 靠着车门,我审慎思考了许多可能。许多状况。反复推敲。 烟在我的手指上虚伪地燃烧着里头的尼古丁,我一口都没去抽它,放任它自生自灭。我并没有烟瘾,事实上我只在跟目标混熟的过程中有需要才抽烟。但我相信养成一些看起来可以帮助思考的习惯,对脑袋灵光的自信是非常有用的。
「一点烟-->脑袋变灵光」的公式,反射制约地镶在身体微薄的记忆里。 原本只是猎猎作响的海风,不知不觉间凉了起来,大概降了一度吧。
少了城市上空横七竖八的天线,海边的天空看起来特别大,深墨色的蓝自没有边际的海平线往上渗透,直到我点了第四根烟的时候,竟笑了出来。我觉得自己是个不错的人,感觉很好。 「我懂面相,你不是早死的命。」我看着兀自在车子里呼呼大睡的明贤。 不过别误会了,我不是说我心地善良。他妈的一个杀手哪来的心地善良,我只是承受不起那种「自己为了钱什么都做得出来」的感觉。要赚钱,不当杀手也可以办得到。当杀手,是为了别的。师父是为了实践自己的骗人技术。 我呢?我当杀手是为了什么? 用脑袋杀人需要技术。用脑袋救人却假装杀人的技术,只怕远远胜过前者。 听起来真棒不是?技术中的技术。 明贤终于醒转,他的头似乎因不习惯宿醉疼得厉害,还想干呕。但我可管不了这么多。 我把他拉出车外,用带着寒意的海风最有效率地吹醒他,然后严肃地告诉这个没了一只手的倒霉鬼,我是个杀手。 倒霉鬼整个人都醒了。 「依照规定,我不能透露是谁雇我杀你。毕竟这种事你们自己都能清楚大概,不是吗?告诉我,明贤,你想在二十一岁的时候就死掉吗?」 倒霉鬼当然不想,害怕到全身发抖,两只眼睛一直不敢直视我。 如果我现在突然大叫,他准尿出来。 「很好,刚刚好我也不想杀你。但是相对的,这个世界上,每件事都有它的代价。」我诚恳地拍拍他的肩,但很快就收手,保持一个让他安心的距离。 我开始一场我生平最棒的演讲。 曾经有个读大学、辩论社的朋友跟我说,他发现在辩论赛的时候,无论自己多么雄辩滔滔,终究无法真正说服对方辩友。「但我们可以感动他。」他说。 但对我,对明贤而言,光是感动还不够。 我得让他打从心底了解自己的处境,最坏的状况,以及我们的胜算。拿到明贤对我的绝对信任,我才能将我所有的筹码都堆上,帮助他。 我花了半根烟的时间解除他的恐惧,花了一根烟让他知道我可以为他做什么,以及他自己该怎么配合,然后花了两根烟,让他对「照做的话就不会死」这关键的一点,确信不疑。 虚与委蛇、油腔滑调是没用的,诚恳才是一个骗子最大的本事。 当我在骗人的时候,用的是百分之百的诚恳。当我在救人的时候,我用的是百分之两百的诚恳,因为我得使我自己都一并相信我嘴巴里说的东西。 「从现在起,你已经不存在了。为了安全起见,你的家人也要接受这一点。等到过了几年,我确定雇主得了失忆症或根本就翘毛的话,我就会通知你的家人跟你连络。」我踩熄最后一根烟。 明贤露出难过又挣扎的表情,眼泪变得很重,重到眼眶无法含住。 从此他就是另一个人,叫张重生,姓不变,算是我对传统习俗的让步。 「记得吗?每件事都有它的代价。」我伸出手。 明贤也伸出他唯一的右手,但愣了一下。 我伸出的是左手,所以不太搭嘎的两只手尴尬地晃在半空。 同时,我俩都笑了出来。 「活着,就有希望。恭喜你了张重生!」 拥抱。6.
我先安排即将叫张重生的张明贤先回家多跟家人相处,然后开始找人。 首先是全叔。 有人喜欢拼图,有人喜欢拼布,全叔则是个在台北第一殡仪馆,负责拼凑车祸尸体的快手,据说不管是多么零碎的尸块到了全叔手上,都能在三小时之内嵌凑出一个人样。 全台湾每个月平均有十七具无名尸,大部分都是老人,男女比例2:1,货源充足,死法各有巧妙。无名尸最后被家属认领回去的比例很低,在冰柜里躺太久了,最后不是送去医学中心给大体解剖,就是烧掉了事。 全叔是个哑巴,跟哑巴说话得用两种语言。 我跟全叔说道理,说得通的全叔就点点头,说不通的我就塞点钞票,全叔还是点点头,非常明理。然后全叔给了我一条没有头的无名尸,据说是在一场车祸里搞丢了脑袋。
那样正好。 「全叔,你他妈的够意思,以后我死了我也指明要你。」我赞道。
「......」全叔。 接着,我找了黑心但跟钞票很有义气的保险业务员「陈缺德」,替「张明贤」保了一份寿险,受益人则填上并不存在的「张重生」,一串我刚申请的手机门号黏乎其后。 「不会弄出事吧?」陈缺德冷笑。
「妈的怎么可能!」我哈哈一笑,将一束钞票塞进陈缺德的手里。 张重生不存在,没关系,找对了魔术师就能变出象样的兔子。
我跟在户政事务所当主任的老同学「金丝眼镜仔」套了三天交情,顺便把他那河东狮老婆在宾馆偷汉子的针孔照片送给他,希望他了解友情的真谛。 金丝眼镜仔看了照片后喜极而泣,这下他总算可以大方离婚------然后不付一个子儿。
大笑大哭一阵后,金丝眼镜仔忙问我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你说的?」
「我说的!」 但听了我想要他帮忙的事后,金丝眼镜仔严辞拒绝,并说只要合法的事他一定帮忙帮到底,这件事恕难从办。 我没说话,只是拿了一个牛皮纸袋给他。金丝眼镜仔打开牛皮纸袋,里头是他花钱找援助交际的几张模糊照片,跟一张光盘------里头有比照片更多的东西。 「她花名小娴,本名叫李樱娴,今年刚考上高中,十五岁。」我点了根烟,递给脸都煞白了的金丝眼镜仔。 我不必提醒我的老同学台湾的法律长什么模样,他只是颤抖地抽着烟,闭着眼睛想事情。我没有打扰他,毕竟每件事都有它的代价,我不能逼他,也不想逼他。我只是在适当的时候,轻轻推了他一把。 第三天,张重生从魔术师的帽子里跳出来,变成一个活生生的人,有个虚构的父母双亡的家庭,还有残障抚恤金可以领到死。 万事皆备,只差一场车祸。 我打点好警局里的两个个性垃圾但数钞票绝不手软的警察后,说也奇怪,没有头的张明贤就驾驶着刚买不久的新车以低速撞上一颗大树,车子油箱破裂起火燃烧,一个大爆炸,失去头的张明贤很遗憾没办法解开安全带,就这么从无头鬼烧成焦炭鬼。 不幸中的大幸,死者有几张证件没有化成灰,警方就依据这微薄的线索通知家属,然后趁着家属悲痛欲绝,将无头焦尸送往台北市第一殡仪馆------交由全叔处理。 警方背书,保险金没什么窒碍就下来了,远在花莲的受益人张重生也因此有了一笔不小的金额计画他的人生,还足以支付我帮忙打理这一切的必须金额,跟些许我推辞不掉的酬金。 就这样,我「杀」了第一个目标。 一周后,我的银行户头涌进了杀人的尾款,信箱出现一份编号NO.44的蝉堡。 这就是我入行错误的第一步。 7.
现在你明白了,他妈的我入错了行。 我就是没办法杀人,我很确定。因为我接到了第二张照片后,还是无法狠下心把照片里的女人给推下楼。 快速交代一遍。那女人叫她小莉好了,平常在中山北路的酒店上班,但下了班就是雇主免费打炮的情妇,而这位雇主整天光说要离婚跟小莉远走高飞,他妈的每个情妇都信这一套,小莉也不例外。直到某一天雇主的老婆继承了一笔远房亲戚的大笔遗产(我想知道的事就会知道),于是雇主深怕小莉这位婚姻第三者会纸包不住火让他富有的老婆发现,干脆透过酒店围事的小弟找上了我,先下手为强,来个杀人灭口。 「要不要由我出面跟小莉好好沟通,我保证她绝对不会再去找你。」
「不,我看还是杀了她。」
「相信我,我......」
「杀了她。」 我搞不懂为什么非得靠杀人解决事情,混蛋,王八蛋,这个社会是不是疯了?
有些雇主硬是比我们当杀手的还要变态。先不管人命在宗教上或道德上有什么意义,靠,这女人可是你睡过一千多次的「人」耶!你到底有没有把她当作个「人」来看啊?为了一笔老婆刚继承的一箱钞票,就可以买凶杀了这个跟你相好千次、让你抱怨老婆有多黄脸婆的「人」,真的是王八蛋大吉! 于是我很无奈,无奈到我在十楼天台跟小莉谈心的时候,没把她推下楼当超人,而是跟她坦承一切。照样,我用我的诚恳跟谋略搞定了所有事,换来她一个痛哭失声的拥抱。 两个月后,无名尸少了一具,保险金多了一笔,名字销去一记,最后这世界又多了一个新的名字。 不再叫小莉的小琦,被我安排到台南的小卡拉ok当摸摸茶伴唱,用保险金买了间舒服的小套房,日子过得挺好。这是我唯一感到欣慰之处。 整件事让我觉得,自己像个人。还真他妈的很有意义的活着。 8.
我想你一定可以理解这种复杂的感觉,这也是我将这封信交给你的原因。我跟师父一样聪明,一样爱骗人,一样会将手边的种种资源运筹帷幄到极致,但到了最要紧关头的时候,我跟师父完全是两种人。 别搞错,我并不是认为师父是个冷血的坏蛋,师父不过是忠于自己的职业。杀手杀人,天经地义,任何人都可以理解。问题出在我自己怯懦,没种,或是哪里出了毛病,总之我就是没办法在跟另一个人混熟后,将对方送上西天。 我得花时间谈谈第三个case,依旧是很平民化的单。 雇主是一个在中学校长,目标则是一个自己开诊所的肠胃科医生,都是高级知识分子。一个高级知识分子之所以要杀死另一个高级知识分子的理由,比起一个小混混在路边摊喝酒时不意瞥见另一个小混混正在打量他,于是只好杀死对方一样,并没有高明到哪里去------理由都不象样。 这位中学校长某天因为腹痛难耐,揣着下腹搭出租车冲到肠胃科医生的诊所进行治疗,医生研判是急性盲肠炎后立刻全身麻醉动刀。结果不幸的,这个中学校长并没有打听清楚。 这个肠胃科医生有个怪僻,他酷爱在手术台解决他该做的手术后,顺便检查一下病人的麻醉状况跟------他的生殖器。如果这个病人有包皮过长的毛病,勤劳的医生便会义不容辞地拿起酒精棉沾上碘酒,来回涂抹昏迷病人的龟头,然后切掉它。 等到中学校长苏醒后一小时,校长终于在厕所中放声惨叫,并久久无法置信。
「不另外收费,做功德嘛。」医生笑着解释,一副我人真好的模样。 这算什么?你想这么说是吧。是啊,没来由地给割掉包皮,真的是莫名其妙。
而且中学校长都已经五十几岁了,这种突如其来未经同意的手术根本就是羞辱他,我能理解。中学校长大怒之余,却发现自己在手术前慌乱签的同意书中,第一行就是斗大的「本人同意在经过医生的专业判断后,同时进行包皮切割的手术」。这下可好,但这东西若打起官司,还有得拼,只能说是五五波。 「杀了他!」中学校长愤怒地拍桌。 此时我已经不太想挣扎了。这算什么?明明就可以走法院路线解决这件事的,大家都是文明人,偏偏要搞这种人间蒸发的黑暗步数。 我原本以为校长的怒气只是暂时的,但过了三天致电给他,他买凶杀死医生的意念只有更加强烈的份,还强调他的下体因为失去包皮变得十分敏感,一碰到内裤就很想死,走路的姿势畸形到学校老师都在背后嘲笑他。 「我说,杀死他!」中学校长关掉电话。 我对人性算是彻底失望了,唯一对人性的希望还得着落在我自己身上。 在两个礼拜的哥儿们相处里(唉,这工作真麻烦,期间我同样失去了包皮),我了解到这位酷爱免费替病人割包皮的肠胃科医生,他妈的人真的很有趣,虽然他的妻子受不了他的有趣在结婚第二个月就离婚,但这完全无损他对割包皮的热情。 割包皮不只是医生的义诊项目,也是他人生最大的乐趣。他的房间里有三只大玻璃瓶,里头的福尔马林泡着数以千计的包皮,载浮载沈地十分壮观,全都是患者不小心在其它手术中顺便被割走的身外之物。 「天啊,没人告过你吗?」我感到一阵晕眩,连忙坐下。 「没啊,有的还很感激我呢。何况要是有人不高兴,我都直接赔钱了事。你知道的,搜集邮票要花钱,搜集古董更要花钱,我搜集包皮,也没抱着免费搜集的意思。嘻嘻,你看,这个就是你的包皮,我认得出来!」 你说,这种人你还跟他计较做啥?他根本就活在自己打造的包皮星球。 有天深夜我们在一间日本料理店买醉,我假装是乡里调解委员会的成员,有次随口提起中学校长那件事,包皮医生(我最后为他取的绰号)也愿意提出二十万块的民事和解,只是气急败坏的龟毛校长不愿意接受。 「这件事让我很内疚,差点就想结束营业退休算了,也反省了一下自己是不是脑袋有了毛病。幸亏,幸亏老弟你及时来割了包皮,让我想起了割包皮的种种快感,来!敬你一杯!」包皮医生举杯,半醉了。 「敬包皮。」我苦笑,真拿他没办法。 最后我揭露自己的杀手本色,然后又是一场精彩绝伦的演讲。 虽然包皮医生一开始并没有办法想象到底是谁要杀他(记得吗?法则二,任何情况下我都不能透露委托人是谁),不过在他疑神疑鬼想到两年前一个扬言要杀掉他的竹联帮老大的事(理由不外是,手术醒来,包皮突然被割掉了!),还有更多年前几件不甚愉快的医疗纠纷。包皮医生似乎陷入苦思,犹豫着什么。 「我想说的是,我不会杀掉你。但在我一走了之以后,你一定会死在第二个杀手底下。相信我,这个世界上还有上亿条大好包皮等着你的解放,你不能光站在自己的立场去想这件事,还得想想包皮的感觉。」我说,一饮而尽。 我成功了。不,包皮成功了。 纵使行医这些年因为乱割包皮致使民事赔偿花了几百万,但自己开业的包皮医生还是存下为数颇钜的一笔钱,足够他一路割到一百八十岁。所以包皮医生很热情地将一场诊所大火的保险金受益人改成我的名字,让我受宠若惊。 全叔那边搞定后,我透过菲律宾的损友为包皮医生取得一份新的华侨身分,还附有完整的学经历,让包皮医生可以在菲律宾行医济世,再接再厉割他妈的包皮。 一年后,我接到包皮医生从马尼拉寄来的明信片,里头说他现在在一间乡村医院专司割包皮,来者不拒,收费低廉,每天都喀喀喀割到手软,手术的方式也时不时推出崭新的创意,跟两人同行一人免费的噱头。最重要的,他壮观的收藏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飙升。 「ps:亲爱的朋友,最后我想问的是,在我某天过世之后,你是否愿意继承我美不胜收的收藏?」信末,他这样写道。 那一瞬间,我几乎要感动落泪。混蛋,我觉得自己他妈的是个人。 不过我还是拒绝了,在房间摆满包皮这种事超越了我的底线。 9.
说到收藏,我非常喜欢收集小盆栽,所以我将自己的杀手代号起名叫欧阳盆栽,装他妈的可爱。至于为什么要用欧阳起头,则是一种对复姓的单纯偏执,觉得他妈的比较屌,就跟另一个杀手西门差不多的道理。 不同于其他杀手的调调,在研判过我的工作并不具有特殊危险性,没必要东躲西藏后,我在台北某处买了一层小公寓,在房间里头养了几个小盆栽。 我喜欢收集小巧的盆栽,但并不是疯狂地搜购。这种东西都很便宜,没什么好抢购或比价竞标的。因此我只是随兴养了两百多盆,什么都种,用我自己的分类方式散放在房子里处处阳光可及的地方。 稍且离题一会儿。 干我们骗术这行的,什么书都得看,毕竟你不晓得下一个要混熟的目标是哪一种人,如果对方是个沈迷物理研究的老教授,就算不懂量子力学,他妈的我至少要懂得怎么问量子力学的问题让对方侃侃而谈。多看书算是一种知识上的投资,不坏,我还挺乐在其中。有个文化人类学的研究让我印象深刻,翻书讲给你听,说不准你可以把它写进你的小说里当个有趣的典故。 多布岛(Dobu Island)是新几内亚东南方丹特尔卡斯托(d'Entrecasteaux)群岛中的一个岛屿,多布族是西北美拉尼西亚族群中分布最南端的民族之一。
由于多布岛是个资源非常贫瘠的烂岛,各村落之间经常因争夺资源处于敌对的状态,惯于忌妒、猜疑、排外,他们没有酋长,没有政治组织可言,严格来说多布社会没什么合法性的观念。为了稀少的资源,多布族人人互相敌视、互相诈欺,并使这两种特性成了多布社会里公认的「美德」。 笨蛋在多布族里被认为是活该,脑袋没有竞争力的人不足同情。在多布社会,一个人必须借着欺瞒诈骗,才能获得成功,受到赞誉,他们的文化也的确提供了种种方法与机会,多布人的生活完全以实现一些「把对方骗得死死的」这样的动机为目标。 骗术是王道,多布人如果想伤害别人,绝不冒险向对方公然挑战,更好的策略是故意奉承对方,加倍表现友善的态度。多布人相信在亲密的情况下施行巫术,将更具效力,因此耐心等待最好的时机包含在骗人的技术内。即使是夫妻之间也是尔虞我诈、至死方休。也就是说,师父到了那种地方就会成为人人景仰的神。而我则会成为第一个酋长。 重点来了,非常喜欢骗人的多布族的民族性也反应在种植山芋上。山芋是多布族人主要的农作物,夫妻各用自己的巫术咒语使山芋成长,好笑的是,他们将山芋当作人看待,且跟他们一样多疑。所以多布人会刻意保留一部份的山芋不施咒,但会当着这些未施咒的山芋,对着其它的山芋念快快成长好收成的咒语,如此一来,没被施咒的山芋就会忿忿不平,认为没受到主人的善待,于是出现「就算没有你的咒语,我偏偏要长得比有施咒的要快」的想法,并努力成长好教偏心的主人大吃一惊。欲擒故纵。 当一个民族连植物都想骗的时候,身为一流骗徒的我也不禁肃然起敬。 看了这个人类学研究个案后,我他妈的很感兴趣,于是在栽种盆栽的时候也使上了一点技巧。例如我将五种不同品种的黄金葛,三盆放在一起,让他们有惺惺相惜的感觉,另一盆孤立在阳光底下,最后一盆放在阳光晒不到的阴暗处。
摆的角度正好让这三组黄金葛能够看到彼此生长的状况,看是不是某盆会有「奋发向上」的动力,或是某盆因为室友都是不认识的植物而导致自己觉得自己是畸形,死掉算了的情况。 又例如,我会故意忘记替某一盆玫瑰浇水,却不忘天天道歉。故意在必须自行捕食蚊虫的猪笼草面前,固定将我抓到的小虫放进它旁边的捕蝇草里。故意整天跟种辣椒跟种花生的盆栽聊天说话,甚至起名字等等。总之,我乐在其中。
所以我常常用心观察这两百株盆栽的生长状况,与推敲他们的心情,作弄他们跟鼓励他们,恩威并施。 但关键时刻,靠的还是诚恳。信不信,我曾经靠着诚恳的沟通,让一盆生病垂死的西洋甘菊不再赌气,活转过来! 这些小家伙绝大部份都生长得挺好,无论如何我这个主人花在他们身上的心思可真不小。如果他们长得太大,我就会开车上阳明山,将他们栽在适合的地方。孩子长大了,就该给他们更好的土跟阳光,以及最重要的,新的人生。 我他妈的啰唆,跟想太多。但我的生活就是这样------人总得唠叨自己些什么。 10.
当了杀手却没好好做事,我觉得很内疚。 虔诚的基督徒将每次所得的十分之一捐献给教堂,当作赎罪。身为一个杀手,我选择将每次假做事真放人的所得十分之一,捐献给月的猎头网站。月每次杀的人都有我的一份,次数多了,我也可以分享到参与感跟必要罪恶似的制约。 我固定捐献给月的正义,也跟月交了朋友,两人有时会在网络上聊天,交换蝉堡的电子扫描文件。我们尊重彼此的隐私,并没有刺探对方什么。但月是一个极其聪明的人,我认为他隐隐约约猜到我的行事风格。 有「骗神」称号的师父何等聪明,很快就知道我在乱搅和,但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颇有深意地笑笑,嘴边的烟雾将他半张脸埋在深不可测的屏障后。 师父的毫不表态让我反而深感愧疚。我是师父的闭门弟子,也是唯一的弟子,有了一身骗人骗上西天的本领,却没有师父的辣手风范,让我没有脸面见师父。好一阵子我都忙着救人跟作弄盆栽,不敢去找师父聊天泡茶。 过了几年,我接到的单子越来越多,我「杀」的人也越来越多。 就社会学的角度,从近年来买凶杀人的原因的结构性转变,可以发现这个社会已经病入膏肓。一般民众买凶杀死另一个平民的例子不胜枚举,虽然冷面佛老大交下来的无厘头单子还是占了多数。 你问我,难道没有目标拒绝我的建议,硬是想跟之后的杀手拼拼看的吗? 有,大概有四个。跟我的演讲好不好没有直接相关,而是他们放不下的事情我也背不起,只能请他们保重。之后这四个人有三个还是被下一个杀手给干掉,活下来的那个,是因为他抢时间雇了几个杀手,将他怀疑是雇主的人通通干掉,乱枪打鸟,还真的让他蒙对了------每件事都有它的代价,买凶杀人也被杀手杀死,我一点也不会同情。 其余的,都在我东拼西凑的虎胆妙算团队,努力运筹帷幄下活了下来。不痛快,但比死好。 「每一行,都有每一行的灵异事件。」师父说过:「干我们这一行的,碰到的怪事特别多。这个时候就意味你到了思考退出的分水岭。」 果然,我终于遇到非常扯的一件事。 「这次老大想杀死这个女人,又要麻烦你了。」小刘哥将照片递给我的时候,我简直没把口中的茶水给喷出。 是小莉,不,现在她叫小琦------那个我放过的第二个目标,现在理应在台南的小卡拉ok店陪唱陪睡的小妞,怎么他妈的又成了待宰之人? 狡猾如我巧妙地掩饰刚看见照片时的震惊,只是这次我直接问了小刘哥,冷面佛老大要杀死小琦的原因。 「说来真惨,老大去台南玩女人时叫了两个小姐到饭店陪睡,这个女人就是其中一个。后来在房间老大做到一半的时候,这个小琦突然笑了出来,老大跟以前一样当场没有发作,但就是把她排上了七日一杀的单子上。」 玩女人------冷面佛是不太可能到小卡拉ok搞摸摸茶那套,所以叫女人应该从大酒店开叫。混蛋啊,我再三嘱咐小琦不可以到大酒店上班,免得警方临检多,假身分曝露惹祸上身。听这情况,小琦似乎没有我想象中的安分。 「等等,突然笑出来?」我问。 「是啊,老大那天喝太醉了,好象举不太起来------」小刘哥说了几句就发觉自己太多话了,于是住嘴。 但小刘哥忍俊不已的表情,已经透露出这件事根本没有转圜余地。 「所以,小琦就他妈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多问一句,回想小琦在还是小莉时候的个性。是有可能。 「总之这件事麻烦了,我想这女人应该很好杀吧?哎哎每次我将这种很好赚的钱推给你,心里就不是很滋味。说真格的,要不是觉得被警方查到的后果我承受不起,我还真想自己干这一票。」小刘哥将装了前金的牛皮纸袋推给我。 我点了一下,数目没错。 「我专业,应得的。」我将照片收起。 11.
这真是太荒谬了。有人被杀死一次,然后还要再被杀死一次的吗?这种事偏偏发生在我身上,也只能发生在我身上! 省略掉装熟的过程,我这次的任务显然轻松多了。我打算打开天窗说亮话,火速把这件事解决。 我直接开车到台南,打了一通电话就找到了小琦。 「直接上来吧,我还要三个小时才上班呢。」小琦刚睡醒的声音。 其实我心里还蛮恼怒的,明明再三提醒过的事情却还是忍不住要犯,搞得现在又要演一场戏,换另一个身分。何苦来哉? 社会学里有个理论,在人际信息发达的现代社会里,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最多只隔了六个人的距离。也就是说,如果你想跟汤姆克鲁斯攀关系,只要找对了朋友,这位朋友的亲戚的朋友的朋友的亲戚的朋友,就可能是汤姆克鲁斯极亲密的朋友。这个人际理论听起来很好玩,我实验过几次,大多能在第三个或第四个朋友间就找到我跟原本是陌生人的目标的联系。 为什么提这个理论?因为我他妈的很焦虑。 一个人换了另一个身分活在同一个世界里,人际关系链断了一次,不管多么安分守己的人,人际链必定又会重生了一次,「两个人」的人际链一旦以复杂的几何图形嵌挂在一起,「被发现是同一个人」的机率就会大增,所以我都再三提醒那些死又重生的目标活得低调些,毕竟剩下的人生是捡来的,决不要想着引人注目。 而小琦,哎,这女人死了一次,现在又得再死一次,人际关系就会有三层!三层!更何况小琦的职业让她的交际圈比一般人要复杂,这次又扯到冷面佛老大的黑暗势力,下一次重生有九成不能再重操旧业。他妈的真的是替我找麻烦,这次硬搞下去,一旦被发现,我就得跟一个奉命要宰掉我的杀手决胜负。 妈啦!那样的话我可九死无生。 小琦住在位于第七层的小公寓,电梯坏了(我看也没好过),我没有选择只好气喘吁吁爬上去。住这么高倒是错得厉害,如果有恩客要上楼打炮,走到了脚也软了,小琦还得花一番工夫才能提振恩客的雄风。 七楼到了,我走到小琦家门口,整个愣住。 小琦家门口是个小走廊,走廊上有个小阳台,阳台摆满了十几株小盆栽。 午后的南台湾阳光毫不吝啬地洒落在这些小家伙的身上,蒸散他们叶面上残余的水珠。仔细听,彷佛可以听见这些小家伙轻轻呼吸的声音。 我记得,小琦是个非常懒惰的女人。 一个懒到,决不会想要惹事的女人。 现在她开始在照顾小盆栽了。 我按门铃。 「门没锁。」小琦的声音。 我转开门把,走进一个以Kitty猫为主题布置的小套房,一片粉红色的世界。 Kitty猫的热水壶,Kitty猫的绒布地毯,Kitty猫的浴帘,Kitty猫的床头灯,Kitty猫的置物柜,Kitty猫的鞋架,Kitty猫的CD收纳盒,Kitty猫的体重计...... 「喝咖啡?」小琦穿著Kitty猫的连身睡衣,捧着刚刚泡好的三合一即溶咖啡。 「嗯。谢谢。」我说,接过咖啡。当然也是Kitty猫的印花马克杯。 但我找不到地方可以坐,除了梳妆台前面的小椅子,但小琦正好就站在那边。 「坐床啊,别在意。」她说。 「打扰了。」我有些拘谨地坐在床缘。 我的气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消了。是因为爬楼梯太累的关系?还是看见阳台上快乐的小家伙?还是因为咖啡的味道其实还不错?还是因为这房间里,有股淡淡的女人香味------ 我保持微笑的沉默。因为我刚刚闷在肚子里的一番话,全都得靠一股气将它们排泄出。而现在,马克杯里细碎的咖啡泡沫依着杯缘,静静地思考它们的即溶人生。 「不是单纯来看我的吧?」小琦站在镜子前,开始梳理她的细长秀发。 透过镜子,小琦的眼睛看着坐在床上的我。 我摇摇头。 「我猜也是。你一次都没有来看过我。」小琦说,但声音并没有抱怨的意思。 但的确,刻意跟重生之后的「目标」保持距离,是我的行事风格。应该说,人会理性分析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不是「已经可以了」,我不例外。我认为我已经做到了我能尽力的部份,至于重生者之后是不是过得好,就不是我应该关心的范围。最好的做法莫过于保持距离------我太清楚我自己。我不想让这样的事成为我的负担。 「过得好吗?」我问。虽然已经不重要了。
「五年了,这五年就像是捡到的,怎么说都很好。」小琦的眼睛闪动着。12.
那几天我们天天做爱,房间里每个两只脚可以撑着的地方我们都搞过了。小琦不上班,我也没有急着要杀谁,就这么荒唐了一个礼拜。 另一方面,我气若游丝打了好几通电话安排小琦的死,然后他妈的再制造一个新的名字。 「这次妳想叫什么?」 「不知道。你说呢?」 「妳自己取吧,自己取的比较有意思。」 「不要,我要你给我。」 「------」 我随兴在我的脑袋里逛了一圈,迸出了一个很普通的名字。 「小敏。敏感的敏。」 「嗯,小敏。过敏的敏。」 我们用激烈地拥吻庆祝这个新名字。好不容易因过度缺氧双唇分开,小敏用我看过最动人也最诚恳的眼神,看着我。 「我没有办法不爱上,给了我两次名字的男人。」她说。 我很感动。虽然是我应得的。 每件事都有它的代价。 也许我又杀又救了这么多人,就是为了这一天。命运上的,精彩的偶然。 据说人只要活过象样的一天,就可以干坐着等死。朝闻道,夕死可以,就是差不多的意思。但拥有了小敏一个礼拜,我只想一辈子都跟这个女人在一起,死掉的话一切救没有意义了。在她的面前我没有秘密。我不需要秘密。 然后小敏跟我说,在她还叫小莉的时候,就已经偷偷爱上我了。 「真的?」 「真的------你的手在摸哪?」 起先,只是单纯的因为把命留下来的感激,于是当小莉变成小琦的时候,小琦便开始研究如何栽种植物。在我刻意跟她混熟的日子里,她听过我聊起我很喜欢跟小盆栽说话的癖好,而那时我还没落脚,没有固定的住所,只是象征性地养了十几盆在租来的公寓里。 我送了两盆小家伙给她。一盆辣椒。一盆仙人掌。 无厘头地养着辣椒跟仙人掌,倒也养出了一点想法。小琦心想,或许有一天可以送我几只她精心栽养的小盆栽,当作是谢礼。于是她一脱个性上的疏懒,天天花心思照顾这些小家伙。 「跟另一个人培养同一种嗜好,是非常危险的恋爱信号。」我说,心理学。 「可不是。尤其一直等不到你的出现。」 是的,我越不出现,小琦就越无法中断对小盆栽的浇养,也拥有越来越长的,对我的思念。从单纯的感激,养成了爱------小琦就这样,莫名其妙爱上了一直没有出现的我。 听起来很玄,不过爱情有一千零一种的经历方式。相信就会成真。 「但妳这么懒,养这么多不同的小盆栽又这么烦琐。」 「喜欢一个人,就要偶而做些你不喜欢的事。」 是啊,多么浅显易懂的道理。充满了爱的句子,外表总是稀松平常的。 一个月后,小琦死了。死因是遭不知名的酒店客人用硫酸毁容,一时想不开、悲愤地从天台跳楼自杀身亡,唯一的善行是留下一笔寿险给来自印尼的华裔表妹。小琦死的模样之粉身碎骨,包准经过的路人天天做恶梦,就连全叔也只是随便用袋子包一包就烧掉。 至于小敏则搬进了我的公寓,与两百多只小盆栽同居。 我们花了一点钱动了一些整型手术,让小敏变得更漂亮,漂亮到拥有另一个名字也不奇怪,如此一来就可以拥有更多的行动自由。 小敏当然不必去那种场所上班了。我不是看不起烟花女子,但烟花女子欠的是钱,而不是欠干。我赚的钱够花,又都是良心钱,所以小敏只要跟我一起把盆栽养好就是了。 「如果妳想开个店或什么的,就去做吧。只是生意别搞得太有声有色。」我说,怕小敏无聊。 事实上小敏也很难无聊,因为忙着懒。 我这份工作有的是时间,不工作的时候我懒得出门,因为腿软。费神又费力地做爱后,我们总是窝在家里看一整天的DVD,或是浇他妈的一天的水。 「我们生个宝宝吧?」 「杀手跟妓女生的东西,一定很妙。」 「东西?别这么说,我还没听过哪个被我杀死的家伙咒我生的儿子没屁眼呢。」 「而且包皮也有人订走了,喀擦。」 你说,这个女人是不是棒透了?是不是跟我天生一对?他妈的我说是。这种问题都要你同意了才作数,才是真正的蠢。 然后,我考虑起退出杀手这行的可能。 13.
一旦抱存着「退出」这两个字,我对每一次接单杀人都格外地珍惜。 半年内,我的思虑达到前所未有的缜密。 我比之前都要更勤快接单,布置一切的手法也越来越精巧,重生的品质有时居然也比目标先前烂活着的时候还好。 请原谅我无法在这里将详细的秘诀和盘托出,但他妈的,我真的是个奇才。 这段时间我宰七生七。
一个错上了老大女儿的白烂混混。
一个把集资购买的中奖乐透彩卷弄丢了的健忘妇人。
一个出卖收贿派出所长官的正直警察。
一个黑吃黑赌场却失手露馅的过气老千。
一头被丈夫遗弃的五十岁河东狮。
一个枪拿不稳、误杀自己堂口弟兄的小混混。
一个老是在深夜唱那卡西吵死邻居,在里民大会中无异议通过将被人间蒸发的破嗓臭老头。 全都是白烂。
「但白烂还不构成一个人消失的理由------但白烂两次就很难说了,加油。」
我说,藉此勉励重生后的他们。
这就是我对于他们来说,苟延残喘的意义。 14. 「永远别说这是最后一次。不吉利。厄运不会在这个时候敲门。」
师父的嘴角流出浓雾,高深莫测地说:「它会在背后偷偷推你一把。」 在我有了退出杀手这行的想法后,我硬着头皮去找师父。师父现在已是肺癌第三期,距离死神的锋口只有短短几个月的踱步。 为了「骗过死神」,师父花了大把钞票住进医院的心脏血管科的加护病房(而不是他妈的安宁病房或癌症病房!),并且换了两次名字。但师父的烟还是照抽不误。一个人病到这种地步还坚持自己的路,我无法置喙。 此时身体虚弱的师父已经与轮椅合而为一,就像蜗牛得背着个壳走动。我推着轮椅,与师父到医院的顶楼天台呼吸新鲜空气。 顶楼视野极好,风很大,可以让师父手上的烟多少烧得快些。 「我知道,我得完成我最后的制约。在那之前,我还是会恪守我杀人的本分。」我说,蹲在师父脚边,抬起头,看着高高在上的师父。 「你那也叫杀人?哈!」师父笑了出来,皱纹挤在眼角下。 「真的很抱歉,让你失望了。希望你骗过死神后还有时间收新的徒弟------真正会杀人的那种。」我苦笑,但没有真的抱歉。 师父莞尔。 很久很久,我们师徒俩只是各想各的事,不说话。 风在大厦顶楼间来回吹袭,那低沉刮徊的声响替代了很多东西。 「欧阳啊,你的制约是什么?」师父没有看我。 「从你手上赢得骗神的称号,或者------」我没有看师父。 「?」 「杀了你。」 师父笑了出来,我却没有笑。 「你说谎的时候,有个破绽你自己并不知道。」 「只要你不告诉赌神,我就有机会赢他。」 师父愣了一下,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有那么一瞬间,就因为师父露出这种表情,我心里升起一股快感。 「有那么惊讶?」我抬头。 「小子,你这一注下得太大。」师父叹气,嘴角却流露出骄傲的上扬。 是啊,是不小。 杀人虽然也是一种职业,但我们所做的事毕竟见不了光,算是在黑暗界里打算盘。所以有些从前辈门不断传下来的告诫、穿凿附会的传说、绝对不能触犯的禁忌,数不胜数,有人信有人不信,如果照单全收就太累了。 但杀手的三大法则与三大内规被所有同行奉行,就变得他妈的邪门。 每个杀手在执行第一次任务之前,就要跟自己约定「退出的条件」,只要满足了这个条件,届时不想干了就能全身而退。 我退出杀手这个职业的制约,就是「在赌桌上,用骗术赢走赌神的钱」。 很无厘头吧?但也不是毫无道理,只能说太过自信。 当初师父会走上职业杀手这条路,就是因为师父在年轻时一场风云际会的赌局里,与「那个男人」较量扑克牌时输光了家当。从此师父只能成为一个老千,也愿意只成为一个老千,然后目睹那男人拿走「赌神」的桂冠。 师父不管再怎么骗,脑袋再怎么灵光,都改变不了那个男人在赌桌上,神乎其技的快手,与犀利如针的双眼,与君临天下的气势。 赌神与骗神,就像光与影的王者。但后者永远只能栖伏在黑暗里。 「所以,你现在要去找赌神了吗?」 「不,我还不够格。」 「喔?」 「如果我连这点都不明白,那就更没指望赢他了。」 师父点点头,默认了我之不如赌神。 「我来找师父,除了是想跟师父说声他妈的抱歉,主要是想听一个故事。」 「喔?」 「师父,你是怎么退出杀手这一行的?」 「我早就知道你会问我这个问题。怎么?觉得有什么参考价值吗?」 「听听不坏。马的,我承认我很好奇。」 我笑,师父也笑了。 师父点燃一根新烟,用焦黄的指甲小心翼翼夹着,含在嘴里,深深吸了一口。 然后半张脸又隐藏在白浊色的烟气中。
15. 她是个没话说的好女人。 奶大,腰细,腿长。能袖善舞,风姿绰约。 而且还是个超会赚钱的酒店妈妈桑。 我奉了对头酒家的单,要取她的性命,因为她实在是太会招徕客人,更是小姐心中的好大姊。门庭若市,酒色生香,附近三间酒店的小姐又一个一个跳槽到她那里。爱煞她的人多得挤过一条街,有理由要她死的人可也不少。 老样子,我假装是个情场失意的中年古董商,到她的酒店买醉。 才跟她装熟到第五天,她就被我拐上了床。要知道,这位妈妈桑可不是用一箱钞票就可以抱上床榻的女人,我几乎是倾囊而出。销魂的滋味让我差点就爱上了她。 后来,我们同居了一个月。 那阵子我们醒来就是搞,搞完了吃,吃完了再搞,然后当然是搞到想睡了。我说这种生活非常充实,她也说她爱死了这种日子。
「你能理解吗?」 「能。」 但我还是得杀她。 因为我是个杀手。 就在一天,我们又搞得连床都差点爬不上去,我暗暗下定决心,不能再拖下去了,再拖下去,我肯定会因为搞同一个女人太多次而爱上她。 计画很简单。我打算在她熟睡后,用瓦斯泄出让她舒舒服服地上路。粉红色的皮肤会很适合她。 但就在我们呼呼大睡前,她贴心地温了一杯热牛奶给我,我笑笑喝了。 「你打算今天晚上就做事,对吗?」 她一副慵懒迷死人的样。 我愣住了,妈的这娘门儿居然识破了我的身分。 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可能? 「你刚刚喝下去的那杯牛奶有毒。不过别问我,我不知道还有多久药力会发作,但你可以开始说些贴心的,道别的话了。因为我没有解药。」 她叹气,眼睛里闪动的泪光不像是假。 听到她这么说,我心里反而踏实。至少,我不必杀她了。 一个杀手如果临死前都还在坚持什么杀手的本分,就实在太悲哀。人都要翘毛了,还要带另一个人走,称不上是职业道德,只是过度寂寞。寂寞到很变态。 我松了口气。 「怎么?」 「杀手杀人,天经地义,最后的下场是被干掉,也是天经地义。」我躺在床上,点了根烟。「而且这个月活得很够本,没什么好抱怨的,老天爷待我不薄。」 「你不问我,我是怎么知道的。」 「不问。」 她将眼泪擦去,挤出一个笑,将她的美腿盘起,坐在我脚边。 「你说梦话。」 「不可能,这点我训练过,非常确定我连说梦话都在骗人。」 她没反驳,只是看着我抽烟,一双眼睛充满了连我都猜不出的表情。 说真的,我没有怨她。 本件事都有它的代价。 今晚她如果不杀了我,我肯定将她变成一具粉红通透的尸体。 我失败,代价不是我死去,而是她活了下来。 这是她的本事,我的代价。 「当杀手真的这么有趣?还是这种钱非常好噱,又可以到处上床?」她低头,看着她漂亮的指甲。 我最爱吸吮她的指甲。长度适中,白皙的甲色透着淡淡的粉红,美女的表征。 她总是很惊讶我喜欢帮她搽指甲油,老被我小心翼翼为她涂上指甲油的模样逗得咯咯发笑。她认为这不是一个大男人应该做的事。 「钱早就赚饱了,只是还没达到我当年许下的约定,所以没想过要退出。」 「不吉利?」 「不吉利。但现在的状况也好不到哪去,哈。」 我说,摸着肚子,想着那药不知道还有多久才会开始烧灼我的胃。 她将我手上的烟拿走,自己抽了起来。 「你不当杀手的约定是什么?」 「如果我的骗术到了,若我承认自己是杀手,并坦白将杀死对方的计画告诉目标后,对方竟会无愿无悔自己杀死自己的境界,我就不需要干这一行了。」 「不需要?」 「我杀人,只是用最激烈的方式证明自己的骗术,而不是喜欢杀人。」 「从来------就没出现过这种人吗?」 「哈。怎么可能?」 我说,起身亲了她的鼻子一下,然后走下床,穿起外出的衣服。 「做什么?」她不解。 「帮妳省下搬尸体的工夫哩。」我套上鞋子。 我的胃开始有些烧灼感,但并不强烈。粗率地估计,我至少还有十五分钟的时间可以走到大街上,静静坐在消防栓上抽根烟,寂寞但满足地死去。 适合我的死法。 「走之前,可以再帮我搽上指甲油吗?」她说,伸出修长的美腿。 我摇摇头。请原谅我想静静享受孤独的一根烟的时间。 缓缓拉开门,我一脚踏出这胡天胡地的美人窝。 「你爱我吗?」她依旧坐在床上,秀发如瀑。 「我很庆幸,今晚在美梦中死去的并不是妳。」我绅士地微微鞠躬,微笑关上门:「晚安,亲爱的。」 没有更好的回答了,我想。 我不疾不徐下楼,免得血行加速了毒药的发作。一边点燃手中的烟,口哨吹着我最熟悉的How wonderful you are。 走出她的公寓,轻徐的晚风没有将我的脚步留住。 我随兴走到附近一处公园,想个地方坐,发现一个用纸箱盖住自己的游民蜷在长椅上,脚边还有个空。 我坐下,爽朗地看着天上的星星,无可避免地回忆自己的一生。 从少到老,能用骗的,我绝不用努力换取。考试无一不作弊。当兵装病验退。靠诈赌赢得巨富。虚设人头公司脱手获利。在赌桌上失去了面对阳光的机会,走进了歌颂黑暗的死亡荫地。杀了六十四个人,自己成了第六十五个。 「简单易懂的骗徒人生。」我这么批注,觉得还不错。 从口袋摸出一张假名片,我将这句话写在上头,希望能作为墓志铭。 手中的烟不知不觉烧尽,胃的烧灼感却没有加剧。 相反的,那烧灼感越藏越深,不知道是不是渐渐痲痹了,还是要接着再其它的部位发起不同的化学反应?总之,暂时死不了。 刚刚已将人生想过一遍,据说人死的瞬间还会回光返照,将自己的过往快速倒带一次。所以总是是两次,真是要命。我竟等得有些无奈。 至少还可以再抽一根烟。 我从怀里掏掏摸摸,努力找出一根干瘪压坏了的烟。 看着夹着烟的焦黄手指,我想到了她。 如果她不是我的目标,只是单纯的我的女人,我的人生又会看见什么风景呢?
我笑了出来。那风景我光是想象片刻,就觉得非常饱满。 ------早知道可以撑这么久,刚刚就帮她搽指甲油了。 「真可惜。」 我打开打火机,拨转火石。 喀擦。 火光瞬炬一线,一个奇异的感觉射进我的瞳孔。 胃已经不疼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凉意从背脊直渗而上。
「很难受吧?」我叹气。没有别的可能了。 「何止。」师父很平静。 等到我用最快的速度跑回公寓,冲上楼的时候,她已经没有了气息。 床头有瓶空无一物的安眠药,她睡得很熟,悬晃在床缘的手指,还轻轻夹着沾满指甲油的小刷。 刚刚门根本没锁。她一直在等我回来。 她一直在等我,发现我的胃痛只是廉价的戏弄。 她一直在等我,发现她对我的爱,已经到了即使我想杀她,她也愿意无愿无悔地死去的地步。只要我不再当杀手,她什么都愿意牺牲。 只要我对她之于我的爱,有一丝一毫的信心,我就可以及时回到她的身边,将她十万火急抱进急诊室催吐、洗胃----最后解除我的制约,饱满我剩余的烟雾人生。 我呆呆看着她熟睡的模样,脑中只有一个空白的念头。 ......我没有帮她搽指甲油。
16. 「我也会说梦话。」 「嗯。」 「我说梦话的时候,同样也在骗人。」 「很好。」 我看着师父。他比起十五分钟前,似乎又要更苍老一些。 「但我在小敏身边睡觉,说梦话的时候,没有说过假话。」我耸耸肩:「后来我上网查了一堆心理学跟梦解析的资料,那些东西告诉我如果跟非常信任的人一起睡觉的话,脑波会非常平静,睡得比平常更沉。我猜,这就是我在小敏身边说梦话一点也不假的原因。」 「但我显然不够信任那女人。」师父莞尔。 「不见得,应该说那女人玩得有些过火了。每件事都有它的代价。」我提醒。 「每件事都有它的代价。」师父苍老地笑了。 突然,我也明白了。 全都豁然开朗,空气一下子清爽了起来。 「所以,师父,你根本就知道我不适合干这行。」我恍然大悟。 「错,错之极矣。你非常适合啊臭小子。我身上的债,全仰仗你帮我还清了。」师父得意地笑了,瞬间又年轻了十岁。 原来,在我之前的几位师兄姐,之所以被师父给一一推下楼惨死,不是因为他们骗术不到家,而是他们的骗术只有一个残酷的单面向。 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骗术杀人,翻手活命。 师父教授我人性四年、骗术一年,却没有跟我多说什么。身为骗神的师父,早就看穿我的个性,深知我对人性的忍耐极限。 他只是教,然后等。 骗惨了我。 「他妈的,我真的没办法青出于蓝。」我失笑,好险我还蛮有幽默感的。 师父抖弄眉毛,神色飞扬。看得我的心情也跟着开朗了起来。 「从刚刚到现在,我都没有咳嗽吧?」师父将只剩微光的烟屁股丢下楼。 「是挺神奇。」我承认。 「我觉得,我快骗过「祂」了。」师父的手指放在唇边,细声道。 「小心祂不让你死于肺癌,而是他妈的其它病。」我推着轮椅,是该让师父回心脏科的病房休息了。 「人不能太贪心,骗过死神一次就很了不起了。」师父闭上眼睛。 「才怪,以前的师父会说,当骗子就是要贪心,不贪心怎么当骗子?骗过死神一次是很屌,但唬弄死神两次,那就是经典了。」我说,拍拍师父的肩膀。 「师父,你负责骗赢死神,我负责骗垮赌神,就这么约定。」 「就这么约定。」 17. 就在去医院探望师父的一个礼拜后,我已透过关系取得了丽星油轮限定乘客身分的赌赛票。过两个礼拜,我就会以一个百货业小开的身分登上油轮,在公海上与赌神用扑克牌一决胜负。 是的,我对师父撒了谎。 虽然我不认为我的「赌术」可以在几呎间的桌子上骗赢赌神,但骗术有精妙之处,也有它的气魄。最后将筹码一股脑推出去的动作,所需要的心理素质绝不只是单纯的、理性分析后的结果。 我暗中搜集了赌神所有可能被查到的资料。他的成长背景,念过的学校,被当过的科目,背弃过的朋友,受过的帮助,交往过的女人,偶而赌输一两局时各家的握牌状况,丢筹码加注时的表情录像带等等。 对我这种骗徒来说,事先搜猎目标的信息极为重要。但如果我想进入另一个境界,我就必须很清楚,统计归纳后的资料结晶,在我与赌神实际决胜负的时候可能完全翻盘,而这种瞬间崩裂的逆击将对我造成无法挽回的心理创伤。 赌神之所以为赌神,除了他的眼力与快手,更重要的是他在最关键时刻完全不可捉摸,对手先前所得到的「赌法侧写」,将变成困惑对手的迷雾。 闭上眼睛,我常推演着各种状况。 我的脑中已经存盘了几个对决模式的方案,但我相信一定会遇着所有方案都失效的绝境。那无妨,我拥有可和骗术与之抗衡的自信,我信任自己能够在那个时候想出第一千零一个妙到颠毫的出牌方式。 为了放轻松,我在搞累时也会请小敏跟我玩牌。 我费了很大的精神才教会小敏「诡阵」的玩法。 抱歉,我忍不住想提提「诡阵」这只有真正赌术行家才了解的东西。 在以前还是以扑克牌「梭哈」决胜负的国际赌赛,许多赌术行家纷纷栽在运气不佳,或是筹码先天不足的情况。虽然「梭哈」还是拥有许多的技术层面在里头,但非技术因素的干扰还是太多,使得财大气粗的赌客明显占了优势,往往最后诞生的赌神,根本就是个拥有半个国家的巨贾,或是运气好到恰巧拿了副打死福尔豪斯的同花顺。 所以名为「诡阵」的新玩法出现了。 「诡阵」包含的战术应用、牌型变换、逻辑推算、与心理技术,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境界,这个境界强悍到,只有最厉害的赌徒(或者数学家)才有资格、才有能力参与其中。 怎么说?如果你看了以下的规则如果不晕头的话......
诡 阵 基础规则: 1.参赛者四人,决胜负的规则以「梭哈」为基础。 2.拆开全新的四副牌,去除八张鬼牌,再经过彻底洗牌后,由四位参赛者随机选出五十二张牌,最后再加入两张鬼牌。共计五十四张牌。(也就是说,里头可能有十六张七,或十六张老K,如此类推。) 3.每个人都可以从废弃的牌堆里,挑选十张观看。玩家得以自行决定要不要跟其它玩家公开分享这些信息,但不能私下交换情报。(也就是说,你至少可以知道哪十张牌不在「诡阵」之中。也由于每个人得到的信息不一样,所以掌握的信息筹码也不同。) 4.鬼牌可以当作任何一种牌型,不限花色大小。 5.拥有鬼牌的玩家可以放弃使用鬼牌的权力,强制命令特定玩家必须换掉某一张特殊指定的牌,透过发牌员重发(此权力包括换掉底牌)。此时用掉鬼牌的玩家则亦由发牌员手中取得新的一张牌(这种权力必须在最后开牌前使用,若执行强制换牌,则有跟注到底的义务)。 6.拥有两张鬼牌的玩家,可以提出中止该局比赛,筹码则如数归还所有玩家。 7.虽以梭哈的方式逐一发牌、叫注(鬼牌直接叫注),但每一次发牌员发牌给玩家时都必须盖住牌,供玩家先行检视。玩家在盖牌情况下可彼此交易该张牌。 8.玩家在交易盖牌时可以指定特殊玩家(也可以公开叫嚷,由其它玩家自行决定要否进行交易),亦可限定需要的花色,但不能限定来牌的大小。 9.一张盖牌仅能交易一次。底牌不能交易,因为底牌象征玩家的本运。 10.此局结束,继续以同样的五十四张牌接着玩下一局,并不重新拆新的四副牌重新挑选。同样的,摆在玩家面前的十张密牌也不做更换。 胜负规则:
由于「诡阵」使用的牌型迥异于一般的五十二张牌,相同的牌极多、或有些牌根本就被抽光并不存在,所以在细部的规则里也做了有趣的调整。 1.五张相同数字的牌,称为「连环马」,连环马胜过任何一组同花顺。 2.数字相同的连环马对决时,比如遇上了五张J对上五张J,则视手中五张J的花色相同最多者赢。四张黑桃J胜过三张红心J加一张黑花J,以此类推。 3.最强的牌是四张相同数字又相同花色的牌,再加上一张鬼牌,所以等于五张相同花色又同数字的梦幻组合,称为「钩镰枪」。若三张相同数字又相同花色的牌,再加上两张鬼牌的话,也是「钩镰枪」。 4.牌型的意义大过于机率。也就是说,即使诡阵会遇上同样花色却一样的数字牌组合成的牌型,但彼此在较劲胜负时,仍以叫得出来「最大的名称」为基础,不以实际机率发生的大小为准,因为实际的出现机率在诡阵的玩法下根本不可测知。(举例来说,三条赢得过任何同花色组合的双对。但若同样都是福尔豪斯 ,则接着比较花色的统一性。若福尔豪斯都是同样花色,或是带头的三张牌同样花色,则牌型大过普通的福尔豪斯,不管后者在数字上有多大,但在规则上,同色福尔豪斯仍输给任何一种铁支。) 合法的违规:
1.玩家须将私自观看用的十张牌好整以暇放在面前,但可以在其它玩家都没有发现的情况下,冒险用快手替换掉手中竞局用的牌。该局结束后,此违规并不回溯。 2.如果玩家指控另一玩家作弊换牌,发牌者将封牌,并调阅监视录像带检查是否有违规情事。 3.如果违规属实,该作弊玩家须将手中剩余的一半筹码,送给发现的玩家。若违规非真,指控作弊的玩家须将手中剩余的一半筹码,送给被指控的玩家。 4.以任何方式在牌面偷偷做记号都是被允许的,除非遭到检举确定,发牌员得须更换新牌。 防富条款:
所有人的筹码都相同,不得自场外自行添进筹码。
禁止无限制提高加注,最高加注为底金的十倍。
局数条款:
以不吉利的「十三」为决胜负的总局数。
若玩家在十三局前就将筹码用罄,则须立刻退出。
若现场还有自愿的第五人,则可在玩家退出时携带新的筹码加入未结束的牌局。若没有自愿者,则由剩余三人继续竞赛。
正式赌神赛的死亡条款:
十三局结束,拥有最多筹码的玩家者胜,最输的玩家必须当场饮弹自杀。
由于最输家的代价是死,所以某程度上可避免串通作弊的状况。
最胜者,赢得赌神桂冠。 简简单单,十三局的「诡阵」有多厉害? 诡阵第一次在世界赌神大赛登场时,前前任赌神高进在最后三局狂输不已,被逼得举枪自尽,结束他爱吃巧克力的一生。 第二年,非常喜欢用特异功能偷换底牌的赌圣,也因为在第十一局承受不了压力,借故如厕尿遁,从此不知所踪,再没变过一张牌。 诡阵的恐怖之处,在于没有人可以在一开始就知道大家赌命在玩的牌是哪些,信息最快必须在第五局之后才会出现些端倪,但遇到两个以上很会隐藏信息的行家,有时到了第十局所有人才大致了解牌局的内容。 要是有玩家利用快手在其中一局盗换了眼前的废牌,那么牌局的内容就又会改变。一遇到有人用鬼牌出些花招,简直就是要命的疑神疑鬼。若「钩镰枪」出现,几乎就意味着其它人心理素质开始崩溃的起点。 没有人确定「诡阵」是谁发明出来的,所以在高进死后,什么「诡阵是来自地狱的玩法」、「不祥的游戏」、「死者的灵魂将永远困在诡阵的困惑里」的怪异谣言都跑出来了。 一般的赌场根本不碰「诡阵」,也碰不起,太花脑筋了。但去除掉死亡条款的诡阵赛却在菁英赌徒或高级学术圈间颇为盛行,有个在拉斯维加斯赢得诡阵赛美洲冠军的新兴赌王,竟是所有赌徒都料想不到的,还在麻省理工数学系念书的十八岁天才男孩。 「赌」的境界因为诡阵玩法的出现,进入了另一个「全技术」的奇妙空间。
(此间缺少一章,原网站上找不到)
我们可怜的床,弹簧终于坏了。 小敏躺在发出吱吱尖锐声的床上,双脚轻踢着空气「踩脚踏车」,据说是女人用来瘦小腿的简单运动。我试着做过几分钟,一点都不简单,他妈的女人真的可以为了瘦小腿忍受脚快抽筋的痛苦。 我坐在沙发上看着录像带,那是两年前在雅加达举办的亚洲赌王诡阵赛的公开转播画面。这几天我几乎都尽可能调来、买来、骗来我所知道的各种诡阵赛的录像,这些画面上并不会显示四个玩家各自拥有的十张废牌的内容,所以我正好练习猜。 小敏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我聊天,并不会打扰到我。或者应该说,就算打扰到我的思考,也是我必须尽早习惯的情境变量。 「你赢了赌神后,接下来想要做什么啊?」小敏问我。 「不知道。我现在就去想那些未必会发生的事,肯定会先输在那张桌子上。」我说,手指轻扣下巴。 「那么,你赢了赌神后,要做什么啊?」小敏啧啧。 「当赌神啊。」我开玩笑。 「当赌神太招摇了,还是继续当你的小骗子比较幸福啦。」小敏咯咯笑。 「我同意。坦白说诡阵赛输掉的代价实在太大了,这不是人类能够连续蝉联冠军的比赛。我只想赢赌神一次。赢他就可以了,排名第二或第三也没有关系。」我说,吐吐舌头。 录像带播到最后,一个玩家写完遗书后,便在赌桌上开枪自杀。配合玩家居高不下的脑压,血喷得非常壮观。 他妈的,真的是够变态的游戏。 我的手机震动,一看,是冷面佛老大专属的简讯来源。 「又要做事了。」我皱眉。 「不是再过两个礼拜就要比赛了?」小敏提醒。 「我了,所以我并不打算接这个案子。但我他妈的得亲自跑这一趟,告诉那个杀人魔老大转单才行。」我起身,吻了小敏的额头。 理由并不需要太累赘,就告诉小刘哥我最近手上的案子很多(反正他也不会白目到问我手上到底有什么案子),没办法再新接一个就是了。
按照惯例,两个小时后,我走进死神餐厅接单。 让我微感惊讶的是,与我接头的并不是小刘哥,而是一张大约三十五岁的陌生脸孔。男人,厚唇,浏海盖到了细长的眼睛。 「你好,我是冷面佛老大新的代理人,我叫绅豪,绅士的绅,豪迈的豪。从现在起由我负责中介给你的单子。」男人微笑伸出手,我礼貌性地握了握。 「怎么,小刘哥被换掉了吗?」我问,只是好奇。 「是这样的,与以前不同,原因必须现在就告诉你。挪,这是你这次的任务。」
绅豪一脸严肃,将牛皮纸袋递将过来。 我打开,里面的照片让我大吃一惊。 他妈的,这不就是小刘哥吗? 「小刘这次闯祸了。」绅豪平静地说。 「怎说?」我知道小刘哥一辈子不成气候,但没算到他会倒霉致死。 「上个星期老大有一批粉从东港上来,价值三千多万。结果消息走漏,被海巡给抄了。小刘负责的,该他倒霉。」 「这种见不得光的事本来就很有风险。」 「这点老大也知道,除了要他自己剁掉左手小指外也没再多责备什么。但问题出在,我调查出来是小刘偷偷报的警,而警方也如他的意抄了他的货。所以------」绅豪叹气。 「我懂了。但小刘哥并没有让所有的货让警察抄个干净,而是私吞了大部分的粉,让冷面佛老大误以为所有的货都教警察给没收了。有了警察背锅,如此一来小刘哥就可以私下变卖那批粉获利。」 「没错,小刘这次玩得太过火。无论如何老大都要他的命。」 我一凛。这事的确无可挽救。 「既然要杀鸡儆猴,怎么会找上我这种神不知鬼不觉的骗杀专家?」 「因为你认识小刘,杀起来或许比较方便,不是吗?只是老大要你在推他下火车、推他下楼或是使出什么手段前,用冷淡的语气告诉他一声:冷面佛老大叫我问候你。然后记住他的表情跟我回报就行了。」 「但冷面佛老大不想让所有人都知道,背叛他的下场就是死?」 「比起杀一儆百,老大更介意别的帮派知道他的属下竟敢黑吃黑他,简直就是耍他猴戏,不把他放在眼里。你该知道,老大最痛恨的,就是失面子。」绅豪两手一摊。 「的确。」我露出犹豫的表情。 现在我该怎么办?告诉他我现在很忙没办法接这个单?或是更妥善地,告诉他这个目标跟我有些关系,我还是不忍心下手------这个理由也是合情合理,只要我在离开死神餐厅后,把嘴乖乖闭牢就是了。 但我实在无法眼睁睁,看着小刘哥就这样被自己的老大给做掉。 「怎么?看你表情不对,是下不了手吗?」绅豪直截了当。 「不,我只是在盘算,最近我手上的单子挺多,再卡上小刘这一个我该怎么做事------幸好我跟小刘早就混熟,不然这个单子我今天无论如何都会推辞掉。」我说,半真半假。 「是,如果由你出手,对他肯定是出其不意。老大喜欢这样。」 「嗯,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我起身,两人再度握手。 「等等。」绅豪突然有些扭捏。 「?」 「如果以后你的面前出现另一个人,塞给你一张牛皮纸袋,里头是我的照片,你会怎么做?」喔,原来如此。 「我们只有一杯茶的交情,但我跟小刘则有十三杯。然而小刘还是跟阎王有约,没得取消。」我笑笑,不去注意绅豪脸上刻意装出的镇定表情。 我走出死神餐厅,心中已经有了定数。 小刘哥因为黑吃黑而必须死,就黑道的道德伦理上绝对没有转圜的余地,简单说就是死也活该。 但我认识他,一个永远翻不过身的小弟命可怜虫,大概在冷面佛底下也混得不很舒坦,才会想挺而走险吧。管他的,多可怜多情有可原等等都不是理由。真正的理由是我不想他这样就死了,天杀的只因为我「有其它的事要忙」! 再度认清自己无可奈何的个性,未尝不是好事。 我搁不下这件事,尽管与赌神的诡阵之战已经没剩几天了,但仗着我与小刘哥先前的些许交情,处理起小刘哥的事应当加倍顺利才是,或许我仅需要帮他规划新的人生起点,省略下最麻烦的说服那部份。 在街上刻意多绕了两圈后,沉淀好几句该说的场面话,我打了电话给小刘哥,跟他约在他家楼下转角的三妈臭臭锅店见面。 那里人多,可以让他安心,我的能力他很清楚。
19. 小刘哥的脸孔看起来很苍白,不断四处张望的眼睛底下绷着好些紧张情绪,似乎知道此时此刻我为什么坐在他的对面。 我点的东西不多,因为我想只有我一个人吃得下。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我很清楚区区断了一根手指,不能摆平老大心中的怒火------」小刘哥看着几乎没有动过的汤锅,放在桌上还包裹着纱布的残手,明显还在颤抖着。 切下小指赔罪,马的日本黑道那套也不必这么进口吧。 我不接话,夹起在海鲜锅上载浮载沉的油豆腐,沾了点豆瓣酱,咬进嘴里的时候不由自主想起了周董那首上海1943。 「其实我根本就是被陷害的,我帮老大下过这么多单,难道还不知道老大的脾气吗?私吞老大的货这种事我根本想都没想过,还被逼得自己砍了根手指道歉!欧阳!你告诉我!你相信我会做出这么愚蠢的事吗!」小刘哥用的字越来越激动,但语气却越来越萎靡。 他很清楚,真相到底是长什么德行根本不重要。冷面佛老大又可曾在我这边下过一份象样的单?没有,一件都没有。 「这年头大家都喜欢说:出来跑的,随时都要准备还。但我很不服气,从头到尾我都没有害过人,我对老大一直都是忠心耿耿------」小刘哥握紧筷子,气到连尾音都在发抖。 这段话见鬼了的错误百出。 小刘哥帮他们家老大下单这种事就已经够他下地狱了,「奉谁的令」这种理由根本不是借口------每个人都有逃走的机会,只是大家都乐于选择在老虎旁边当鬃狗分点残羹肉屑,战战兢兢却又他妈的自以为乐在其中。 出了事很正常,但鬃狗总是有话说的。 「小刘哥,我没意思杀你。」我耸耸肩,剥起虾子。 小刘哥惨然摇头:「别以为你刻意带我到人这么多的地方我就会大意,在这种地方下手,任谁都会觉得是个意外------等到我信任你的时候,我的命也就送了。省省吧!」 「我知道,所以你一口都没有动。不过我劝你还是多吃点,免得你跑路起来没有力气。」我说,虾壳一片片躺在桌上。 嘴里含着虾肉,我随手在小刘哥的汤锅里夹起一片蛋饺。虽然不可能就此取信于他,但做了比不做好。 「跑路?你要我跑?然后呢?在我后面阴我一把?」小刘哥的鼻孔喷出气,额上盗汗,眼神激动。 「如果我真要杀你------算了,其实我的本事也不大,但至不济也应该可以帮助你逃走。是的,逃走,你没听错。」我啃_蛋饺,此时越是若无其事的模样越是诚恳,而不是步步逼近地掏心掏肺。 小刘哥越一直无法冷静下来,他的汗水越来越没有节制地表露他内心的恐惧,眉心,鼻头,眼角全都是斗大的汗珠。 「你一直都是用这种方式杀人的,对不对?」小刘哥深呼吸,还是不信。 也难怪。我是用骗术当招牌的杀手,他非常清楚。 「为了钱,我可以就么把你杀掉?」我两手一摊。 「你以为我跟其它人一样,那你就大错特错了。」小刘哥瞇起眼装狠。 唉,没想到要打动这个旧识是最困难的。我看着小刘哥手中紧紧握住的筷子。如果此时筷子冷不妨朝我的脖子一刺,我可能得唤老板叫救护车。 「如果我们之间的友情说服不了你,是的,那也很正常,事实上我们之间的确 没有友情,只是他妈的认识。」我换了个冷静的分析角度,说道:「但你既然很清楚冷面佛老大的作风,就该知道如果我失败了,接下来要对付你的杀手就不是我这种货色的家伙。你会死,而且是零零碎碎的死。」 我说完,小刘哥手中的筷子也不再颤抖了。 他只是茫然地看着我,处于无法信任却又过度无助的状态。 「不吃的话就走吧,我的时间宝贵,想跟我谈的话就跟着我走,想跟下一个杀手一决生死的话,就走你的吧。我会去跟雇主报告我下不了手,就这么简单。」
我淡淡一笑:「没有人规定杀手一定要接下单子。」20. 五分钟后,我起身付帐,然后离开臭臭锅店。 小刘哥没有跟着我离开,但我的脚步刻意放慢,等待他从后面追赶上的急促步伐。我了他,他会跟的。 你或许会想问我,为什么我不跟他挑明了说,我以前接他的单根本就没有杀过人,而是一屁股在救?或许这么做会很有效,是很好的做事方法。
但不是好的做人方式。 别人放心将他们关键的死而复生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交托给我,是我的职责,也是我的荣幸,他妈的不是让我拿来交易下一桩信任用的。每一个我过手的单,最后都是一座座必须重新低调建立自己人生的孤岛,我一个字都不能透露,免得有任何意外鲸吞了他们苦苦蜷缩的新人生。 我慢条斯理走在他熟悉的巷道里,吹着口哨,想着就算小刘哥不肯跟上也罢,反正我的职业又不是菩萨,救人总有个限度,不能勉强对方,更不能勉强我自己。
「欧阳!」 果然。 我停下脚步,微笑慢慢回头。 但小刘哥不只是跟上,他的手里还多了一把枪,对着我,上膛。 我愣了一下。 人啊,真是没办法整个摸透。尤其是对方已经濒临极限的时候,可能完全变成一个你不认识的混蛋。 此时有点不妙,附近的环境还真是没什么人,入夜了的冷清。 「你到底在搞什么鬼!」小刘哥激动大吼:「是想骗我进小巷子,然后勒死我对不对!告诉你我不会上当的!不会上当的!」 我屏息以待,在冷静的呼吸间判断着小刘哥会不会开枪。 会? 小刘哥平举起手,用枪管瞪我。 不会? 「你先上路吧!」小刘哥咬牙大哭,扣下板机。 我大吃一惊,只听见子弹在我的耳际呼啸而过的吹响,然后是来自后脑的巨大爆碎声。水泥墙上的石屑喷在我的后脑勺上,我慌乱蹲下。 「混蛋!这算什么!」我在地上打滚,急急忙忙找了个垃圾桶当掩护。 我的耳朵还在嗡嗡鸣震,刚刚反射性瞬间压低脖子,让整条颈筋都在痉挛。 「我叫你去死!」小刘哥的脚步逼近,声音凄厉。 我脑袋一片空白,坦白说那一瞬间我整个人都断线了。小刘哥这王八蛋竟然真的开枪!要不是他枪法逊毙,我现在就双手捧着自己的脑浆发呆了。 「等等!听我说!」我大叫,一手抱头,一手在上衣口袋里乱掏。 每件事都有它的代价。
我从没杀过人。
被人杀死这种代价,我确信不能接受。
在这种节骨眼,我发颤的手竟想点烟,潜意识底大概认为一点了烟,我就能想出解决困境的方法似的。 「你说得够多了!」小刘哥边走,又开了一枪。 子弹擦过我头顶上的金属垃圾桶,那尖锐的声音再度中断了我的思绪。 也中断了我手中的烟。 「你这王八蛋看不出来我想要帮你吗!」我害怕大叫。 小刘哥不再咆哮,他已经走到我的身旁,冷冷看着蜷蹲在垃圾桶后面的我。 枪管冒着焦烟,我闻得到。 我愣愣地看着小刘哥,这种生死一瞬的时刻我还真没遇过。 「对不起。」小刘哥的眼神却是另外三个字。 他扣下板机。 21.完
我死了。
子弹从我的脑中心穿了进去,死得非常彻底。
一瞬间,我的背脊生出了翅膀,发出白色的光。
"是因为我做了太多好事,所以上天堂变成了天使吗?"
我看着渐渐发光的身体,越来越白。
"不是的。"天上传来一股巨响。
我抬头,问道: "我觉得我的身体越来越轻,越来越扁.....好神奇的感觉..." "是的,恭喜你投胎变成好神奇的好自在超级翅膀卫生棉。"上天。
"好高兴喔。"我闭上眼睛,张开翅膀。 好人有好报,好自在关心你。 十五分钟前的电话。
"刀老大,不好意思,我们是好自在公湿。"
"冲虾小?我这个人是不用好自在的,再会推销的没有用啦!我也没有女朋友,别叫我买给不存在的东西(怒)"
"不,是这样的,我们刚刚在三分钟前得知你要贴故事结局......"
"对啦,这就是爱台湾啦!"
"是这样的,我们想用星巴克妹的班表跟你买下今晚的广告时间。"
"......关我屁事。"
"给阿财的。"
"好吧,那也没办法了。今天就给你们包下来吧。" 就这样,大家请关心阿财。
杀手?欧阳盆栽 0 1 End 21.(完) 子弹插中我的眉心之际,我无可奈何地发动了我的替身能力。 "白金之星。" 时间停止流动的空白,我慢条斯理移动距离我额头不到一公分的子弹,将子弹转了个弯,对准小刘哥的心脏。 "这是你自找的,action!" 我点了根烟,火光一瞬,子弹静静地穿进小刘哥的心脏。
我没有别的选择,只能遗憾地看着小刘哥倒在地上,眼睛瞪大看着我。 "我叫欧阳盆栽,我是个杀手,一个不杀人,可是却强到哭巴的杀手。"
承太郎,关心您。 21. 是的我他妈的没死。 现在我正带着用枪顶着我背脊的小刘哥,无奈地走下出租车。 过几分钟我们就会来到我家,那个摆满盆栽跟藏着个漂亮女人的公寓。 「就是这里吗?」小刘哥紧张兮兮地东瞧西瞟,生怕有人埋伏。 「你有种一点好不好,手上有枪的是你不是我。」我淡淡响应。 我被押着慢慢上楼,小刘哥继续保持他歇斯底里的紧张。我心中念着跟我不熟的阿弥陀佛,暗自祈祷他不要突然一个踉跄或喷嚏,就把板机给我按下去------ 我说过了,干杀手这一行的,总会遇上邪门的事。 半个小时前,小刘哥手中的枪不晓得是粗制滥造的黑心牌手枪,还是哪里出了毛病,总之子弹突然卡在膛线上,板机扣不下去。 小刘哥皱起眉头,正要继续尝试对我开枪时,怕死的我终于招了。 现在我站在门铃前,再过几秒,我就得让小刘哥看看曾经是小琦的小敏还活得好好的,让他明白我所说的都是真的,我就是他妈的那种不务正业的杀手。 我按下门铃,小敏开的门。 「不好意思,带了个不受欢迎的客人回家。」我无奈摊手。 小刘哥狐疑地打量着曾些微整型过的小敏,眼睛慢慢瞪大,唔地点点头。 到了此时还真不由他不信。 发觉到我被一把枪给顶着,小敏也吓到了,手忙脚乱地开门让我们进屋。 「这混蛋就是冷面佛老大的手下,现在则被冷面佛自己下了单待宰。我说要帮他,他不信,还想杀了我,他妈的只好让他过来亲自看一看妳。」我说,回头瞪着小刘哥手上那把讨人厌的枪,坐下。 小刘哥回过神来,似是松了一大口气,将枪关上保险,放回怀中,跟着坐下。 我倒茶,心中不断大骂。小敏则不敢说话,坐在离我们很远的床上。 早知道小刘哥会失常到这种地步,我绝对不会接下这个单子,让他自己用他手上的枪把事情做个了结就是。 一想到他真的对我放枪,我现在却更得救他,我就一肚子不爽。 「对不起,我------我竟然对想要帮忙的你开枪------」小刘哥一脸愧色,我拿起桌上的纸巾丢了过去,让他把脸上的大汗擦一擦。 「只有道歉还不够,首先,你得认清你的状况。你下半辈子不能再当黑道,要老老实实地靠其它的本事活下去。你会失去很多,但会留下性命。我的做法很复杂,但只要你够信任我,接下来------」我开始长达两小时的无奈解说。 小刘哥闭上眼睛,不断地叹气,肚子里闷着块狗屎不停发酵发臭似的。 曾几何时以为能够靠苦熬跟拍马屁当上某个堂口的老大,专管一间酒店或赌场都好------现在却得在菲律宾、或是中南美小岛做出萎缩的人生选择。 但没有办法,我他妈的一直重复强调,每件事都有它的代价。 「总有一天,冷面佛老大会死。那时我会通知你。」我拍拍他的肩。 「我真的很不服气------」小刘哥看着小茶几上的仙人掌盆栽,流下泪。 送走好不容易定下神的小刘哥,我突然觉得很累。 这种事以后说不定还会发生------不,肯定会继续发生。 我是说,在生死之间的巨大压力与道德抉择,我真的无法承受。 只要我还是杀手的一天,我的命就不可能像一般人一样好好地走在人行道上。不管我杀不杀人,我永远都会像个瞎子,逆向走在快车道上寻找走失的导盲犬,那般险象环生。 泡在澡缸里,我只露出一双眼睛一只鼻子。 「我觉得,你一定赢得了赌神。」小敏坐在浴缸旁,捧着香精,缓缓倒下。 「怎么说?」我欣赏着小敏的小腿。那线条真是百看不腻。 「今晚会发生这种事,一定是老天爷在提醒你,你累了,所以应该退出了,因此小刘哥是你最------」小敏幽幽地说。 「不要说那句。总之,我会搞定,用很愉快的心情。」我用力打断小敏的话。 小敏笑了出来。 「笑什么?」 「你看起来没有很愉快啊。」 「唉,那怎么办?」 「只好帮帮你啰。」 小敏笑嘻嘻踏进浴缸,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就不是我该告诉你的了。 我现在闭上眼睛,就会看见那一夜旖旎的情色,闻到她的气味。
我愿意将我一天的精力花在床上,其它事什么也不管,为了她。
我愿意将跟盆栽说话的时间通通都空下,只是浇水,为了她。
我愿意将我的生命当作筹码,跟赌神一较高下,为了她。 但现在,那个她已经不在了。 22.
写到这里,我全身抖得像片枯掉的树叶。 我看着键盘上的双手,他们从来没有这样,无法停下来的发抖与麻木。 不是因为看到那一幕的恐惧,而是没有出口宣腾的愤怒。 然后,眼泪就无法忍受地流下。 第二天我出门还DVD影片,顺便买两个便当回家,小敏就只剩下一口气,安安静静躺在我们的床上。正对她的电视开着,播着HBO的影片。 小敏眼睛呆呆地看着前方,我走到她的电视前,她才勉强看见我终于回来了。 房间一片刻意破坏的狼藉凌乱,一半以上的盆栽都给砸毁,但这些都不重要。血从小敏的两只大腿内侧不断泌流出来,湿了半张床单。 我深呼吸,暗中祈祷检视伤口,然而两条腿动脉都给整个砍断翻出,没得救,即使身边正好有最专业的急救团队都只能束手无策。但行凶的做手,却又刻意用塑料绳缠绑住她的大腿,生怕我回来看不到小敏最后一面似的。 不是专业杀手做的事。标准的,黑帮份子复仇式的杀戮。 「我回来了。」我镇定地轻拍小敏的脸。 「幸好你出去了------」小敏勉强挤出个微笑。 「没这种事,都是我不好。」我吻了一下她的脸,苍白,透着冰冷。 「我跟你说,这半年,都是我多活的。」小敏歪着头看我,生怕我哭。 「哪的话,在遇见妳之前,他妈的我这辈子不算做过爱。」我哈哈。 「好想喔------」小敏嘟嘴。 「好想再做一次吗?」我开玩笑,作势要解开裤子皮带。 「好想看你赢赌神的样子喔。」小敏幽幽说道。 我没有哽咽,只是露出理所当然的愉快表情。欺骗是我的专长。 我们就这样若无其事地聊天,从盆栽到做爱,然后是我该穿哪一套西装上丽星邮轮比较帅气等等,直到小敏说她有些累了,我才将我的手臂伸向她的后颈当枕头,让她安安稳稳地歇息。 「我爱妳。」 我看着模糊的天花板。一瞬间,两只耳朵都充满了温热的泪水。 我没有杀过人。一个也没有。 但那些都不重要了。 当时我压根一点都不想报仇或逃走,只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身体一直往床底下陷,陷,陷,最后连呼吸都感到悲伤的多余。 有几分钟,我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好久,直到手机铃响,我才从随时都可以死去的情绪中醒转。 「欧阳,我是小刘。」 你去死。但我没说,只是听。 「很抱歉,我必须这么做才能交换冷面佛老大的原谅,重新回到组织。」 你去死。我的眼泪震动起来。 「欧阳,你不是正好逃过一劫,而是我决定放过你一马,是我叫那些人趁你出门的时候再进去做事的。你知道,我是个很重感情的人,你昨天这样对我,我一直记在心头。」 「------」 「如果你还有以前该杀而没有杀的人的下落,还请你告诉我,我好向冷面佛老大交差。我可以力保你不死,而且不需要用另一个身分活着。」 「------」 电话那头开始沉默,我也不可能回话。 事实上我的眼前一片漆黑,团团怒火在我的脑袋里激烈燃烧。 一分钟后。 「我了解。但就像你教我的,每件事都有它的代价。如果你不肯透露其它人的消息,我也不会勉强,但你必须在三天之内离开台湾,从此不能回来。你决定好了吗?」小刘哥重又开口。 「小刘,你说的是真的吗?」 我冷冷问道。 「欧阳,托你的福,我活着,以后也会活得挺好;托我的义气,你只是死了个女人,现在我们算是扯平。三天,是我约束手下最大的极限了。你这六年来也该存了不少钱,逃到哪里都能过好日子,不是吗?从现在起,用尽你所有的本事,逃走吧。」 「你以为,你这样做冷面佛就真的会放过你?」 「我没有选择。」 不,你有。 「我需要向你道谢吗?」 「不必,我们是朋友。」 我挂上电话。 我看错了一个人。 跟一个人走得太近,在极端的情境下,我丧失了最冷静的判断力。 小刘哥背叛了我,而他给我的回报,竟是放我一条生路。 逃是一定逃的------但,你一定要死!23.
两天了。 有个叫泰利的强烈台风扑上台湾。 这个台风带来十年罕见的十七级飓风,风速强到雨量根本就追不上。 我看着碰碰震动不已的窗外,雨水以我前所未见的横向姿态在大楼间狂扫而过,白色的雨波一荡一荡的,透过狂风嚣张的模样看清楚这个台风的生命力。 我将手伸出去,雨水真稀薄,却都狂乱地以高速飞撞。 几只不知所以然的纱窗张牙舞爪在半空中吹浮着。 断掉的缆线在空中飞舞,其中一条时不时殴打着我眼前的窗户,随时都会将玻璃给扫破。 突然一阵暴响,电线杆上冒出青色的火花。 收音机里中广新闻传来:「泰利台风行径诡谲多变,因为地形阻挠,结构遭破坏,台风分裂为两个中心,低层中心早上7点半已经从宜兰花莲之间登陆,不过,结构遭到破坏成了热带低气压,高层中心在台中外海,形成副低气压中心持续西北前进, 预计要到傍晚过后,台湾才会逐渐脱离暴风圈。泰利狂扫台湾一整夜,上午的台北雨势减弱,不过,阵阵强风还没有减缓的趋势??」 遇上了耸拔的中央山脉,连台风都分裂了。 而我的人生差不多,也面临一分为二的痛苦状态。 我打了通电话给几乎每个杀手都拥有名片的「尸体处理人」。 我没有特别交代尸体处理人该怎么料理小敏的尸体,毕竟人都死了,剩下的残余我并不特别看重,我只是不想跟警方交涉、徒给自己麻烦。小敏可能被草率地火化,然后骨灰被作成教室用的粉笔;或是被倒进绞肉机里碾成狗罐头里的营养成份;或是被横七竖八埋在深山里的枯树下。 我不知道。 我只是给了双倍的钱,暗示尸体处理人这不是一具「被杀死的目标」,而是一具需要多留点心的死人,希望尸体处理人能善待些。 然后我将所有的盆栽打包,租了一台小货卡载到阳明山山区,分门别类择土栽种。我晓得,不管这些小家伙觉不觉得跟我这个主人说话很有趣,让他们的根回归到大自然的泥土,他们绝对更高兴。 「从今以后,就得靠自己用力的活下去。」我平静地将泥土拍实。 归还了货卡,我离开了危险的故居,换了几台出租车绕了几圈,确定没有人跟踪我后,我就找了一间破乱的汽车旅馆窝着。 我无法停止地看录像带,一卷看完又推入一卷,完全没办法停下来。然而,我的眼睛看着电视屏幕上的诡阵赛记录,脑子却崩成了两块,矛盾地彼此嘶咬,
发出野兽的痛吼声。 我故作轻松,洗澡,叫东西吃,睡觉,做梦,看录像带。然后写这封信给你。 我现在正看着镜子,我的模样看起来像是刚刚去了一趟地狱,而且还没回过神来。但我接着要去的地方,比地狱还要可怕。而且连个名字都没有。 明天早上十点,丽星邮轮就会拉起沉重的锚,驶向世界赌神大赛的海。 「好想看你赢赌神的样子喔。」小敏说这句话的模样,让我不能自己。 我从不后悔我救了这么多人,也没对割掉包皮的事耿耿于怀。 但我现在好想杀人。 从来我就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但如果我整天瞎忙着救一些白烂的代价,竟是身边爱人的惨死,上面还有人管吗?如果上面没有人管,是不是下面也没有人管?做尽坏事的人根本就不会得到报应吗? 我想杀死小刘哥,想杀死冷面佛老大。 他妈的我倒是很愿意承认,就算真的有地狱报应这种事,我还是很想在现在就杀死他们。报应存在与否,根本无关紧要。 我的意志坚定,为此我很快就弄来了一把枪,两颗手榴弹,还有三十六颗子弹------如果我有幸全都用完的话。 你一定在笑,毕竟我的确不是那种拿惯枪的杀手。我攒下的钞票大可以聘雇一个可靠的同行,甚至是万无一失的杀手G ,让那些真正杀过一堆人的真正专家,去宰掉他妈的我想杀的那两个人渣,让他们领教死亡的悲惨颜色。 但我不爽别人帮我动手。 若由我自个儿动手,用我擅长的「骗术」慢慢观察机会,就时间上太匆促,在客观条件上也同样窒碍难行,尤其是小刘哥与冷面佛都知道我有杀死他们的理由,我完全无法靠近。 我不是神,也不是师父,我深知身为一个人的无奈与极限。 但报仇的真正意义,在于痛苦得以沸腾的过程,而非模棱两可的结果。真正去计较胜算的话,一开始我就应该逃,逃得远远的,而不是坐在这里写信。 杀手是不懂报仇的。 我不让死神用任何方式惦量我的命,我不屑。 此刻沉默地拿着枪的我,并不是一个杀手的身分。 今晚,我是小敏的男人。 「喜欢一个人,就要偶而做些你不喜欢的事。」这是小敏说的,牢记在我心里的话。 是的,我很乐意用不是我的风格,不是我的算计,就这样大大方方地冲进冷面佛戒备重重的豪宅,把所有的子弹用罄,双手拉开手榴弹保险,跟这两个人渣一起变成热腾腾的肉屑。 最佳的状态下,我还可以带着半条命抢登上丽星邮轮,浑身是血地坐在诡阵四方桌上,好好地赢赌神一把,完竟小敏的心愿,解除我的杀手制约。 就这么干! 九把刀,看出来了吧?这是我最后写的信,一个杀手他妈的讽刺人生。 如果第二天没有在报纸社会新闻的头版上,看见冷面佛跟那背信忘义的人渣的死讯,那就是我翘毛了。据说你最近在写关于杀手的小说,希望这封信能够让你有些启发,迸点灵感什么的,只要记得将其中几个相关人物的名字换一换就行。你了的,我没什么可失去的,我的人生在三天前就已繁花落尽,请你保护我曾经救过的人,那点小小的卑微存续。 风歇了,全世界的雨同时落下。 该死的出租车已经在对街等着了,闪着黄灯催促着我的枪。 每件事都有它的代价。 怕死的我很高兴,某一天我终于发现有个代价比死还更不想遇到------就是我为了活下去,竟可以丢弃我身上除了命之外的所有东西。 那样我根本不是一个人,更不会是小敏的男人。 我很乐意就这样死去。 END,欧阳 九把刀,后记 很羡慕,欧阳盆栽能找到一个可以为她而死的女人,然后义无反顾实践他的爱情。很老套,但这就是男人的浪漫。真的非常非常的,非常的羡慕。 就在我接到这封电子信件后,正好是凌晨四点。 泰利台风的中心已经移往大陆,留在台湾的,只有让大地同声的滂沱大雨。 我并不抽烟,我总认为在手指间夹上一根烟是个很多余的动作....??至少不符合我个人的人体工学。但我还是撑起歪歪斜斜的黑伞,走到楼下街角的便利商店买了一包烟,用火柴点上一根插在桌上的黄金葛盆栽里,遥祭着一位素未谋面的,从不杀人的杀手。 人生不是曲折离奇的小说。 我想这位来不及交的朋友,此行是凶多吉少了。我所能做的,也不过就是用我的键盘,将他委托的故事重新改写一遍,将他「每件事都有它的代价」那句话的精神,带进我与读者间的文字对话里。 然而过了五个礼拜,在一场于交通大学演讲过后的读者咖啡聚中,我从一个担任赌局发牌员的新读者那里,听到了一个惊异非常的真实故事。 那故事发生在台风过后的大雨天。 一艘开往公海的豪华邮轮上,一个从未在行家赌博界崭露头角的新面孔,穿著染血的白色西装,带着满箱钞票与债卷,面无惧色,以令人啧啧称奇的干扰战术在三十九局诡阵初赛中赢了二十一局,取得坐在当世赌神面前,互赌性命的疯狂资格。 接着,牌桌上的四人展开了一场神乎其技的对决。
「最后,那个男人赢了吗?」我问出口的时候,声音都在发抖。 「------」发牌员莞尔。
那个没有人看过的新赌客,牌技虽好,但决称不上顶尖。相对的,新赌客的思路却极其狡诈,不断用远交近攻的来回纵横法,邀集另两个行家共同利用鬼牌恶意破坏掉赌神手上的牌,在搭配拒绝与赌神进行交易的孤立策略,让赌神从第八局以后就在三打一的情况下,一路吃别到底。 你猜对了,新赌客根本志不在获胜,他的敌人只有赌神一个,他所有的牌都在用力拉扯赌神的气运,错乱赌神运牌的「呼吸」。 到了最后一局,新赌客与赌神并列最后。赌神的筹码略胜新赌客,但谁多输了这一把,几乎就得把命留在海上。 到了此时,新赌客只说了一句话,就让其它已不需要靠最后一局分出胜负的两名行家盖牌退出,让整张赌桌只剩下赌神与他两人。 赌船的气氛变得非常诡谲,因为新一届的赌神已经提前产生,但所有围观的宾客依旧屏气凝神,将所有的注意力放在这倒数最后两名的赌客生死对决,彷佛赌神易主并不是么重要的事。
「他们手上的牌你还记得吗?」我热切地问。
「怎会忘记?」发牌员耸肩。 赌神的牌:黑桃7,黑桃7,方块K,黑桃5,底牌则是一张可变换成任何一张牌、或强制更换对手任一张牌的鬼牌(当然那时除了赌神自己,谁也不知道他的底牌是鬼)。 新赌客的牌:黑桃6,红心7,方块8,黑桃9,跟一张谁也看不穿的底牌。 牌面上,拥有鬼牌的赌神必然将鬼牌当作黑桃七,所以最大的状态是「黑桃同色七,三条」。然而新赌客却拥有压倒三条的「顺子」的可能。也就是说,万一新赌客的底牌是机率最大的5...... 原本心高气傲的赌神,是不可能相信新赌客的底牌会让他的牌凑成顺,但桌上这由四副牌共同随机筛选后的诡阵牌,玩到了最终局,大家对牌的内容已经了然于心。 虽然能让新赌客凑成顺的「10」只有1张,但已经确定这副牌「5」非常的多,至少有十二张------然而放弃看牌的其它两名玩家合计却只拿了两张,扣掉赌神的一张黑桃5,还有惊人的九张没有出现。 新赌客的底牌,是「5」的机率不小。 「牌面我大,筹码五注。」新赌客面无表情,将最高注限的一半推到前面。 高大的赌神瞇起眼睛,以君临天下的气势打量着新赌客无底洞似的眼神。 如果这一把不跟,那就是新赌客赢走桌上筹码。计算起来,两人手中的筹码将一样多,届时进入延长赛,依照规则将由两人再单挑最后一局。 这个局面,当然新赌客也很清楚。 甫获得新任赌神桂冠的诡阵参赛者,忍不住咕哝起来:「如果你真是顺子,怎么只喊十注?你错估了赌神不可能被唬倒的精神力。」他叹气,因为他能够赢垮赌神,百分百并非技胜一筹,而是全仗大家同舟共济扰乱赌神的运牌,至于策划者正是这位不知名的新朋友。如果可能,他希望举枪自尽的人是赌神,而不是这位奇特的盟友。 新赌客毫不回避赌神的眼睛,缓缓道:「因为我知道他拿的是鬼牌。」 牌桌上,一张鬼牌都没有出现。 听到此句,赌神一笑:「就算我拿的是鬼牌,也未必相信你是顺子。」 「你可以不信,但我没看见你把筹码推出来。」新赌客冷笑:「我花了十二局在动摇你的运,而你这把却跟定了。不跟,你就等着在延长赛把自己的脑袋轰掉吧。」 没错,下一场未必能拿到决定八成胜负的鬼牌。赌神这把赢面居大,可说是跟定了。如果放弃不跟,真实状况却是自己该赢未赢,等于是断了自己的气,那是赌的大忌。 问题是怎么个跟法? 赌神深呼吸,将底牌翻出,果然是鬼牌。 此时赌神的身影突然拔升巨大了起来,斜斜地压向赌桌的另一端。
那是无懈可击的赌魄,刺探着新赌客的瞳孔反应。 新赌客沉稳道:「我听过一句话。要成为英雄,就得拿出象样的东西。」 「不,你不是。」赌神睥睨。 「------」 「如果你真有你说的气魄,就该自信如果你被换了牌,还是会换到顺子,那么你就该气焰嚣张地把十注筹码都推出。你很怕我踢掉你的顺,骗不了我。今晚我受够了你的气,没理由让你活着下船。」赌神淡淡说道,将五注筹码推前,然后翻手,又加码了十注。 赌神丢出鬼牌,说:「我跟,再加十注。然后我要用鬼牌踢你的方块8。」 新赌客脸色不变,任由发牌员将他的方块八抽走。 他不得不跟。不跟,输了这一把,代价就是死。 发牌员各自补了一张牌给用罄鬼牌的赌神,与被强制换牌的新赌客。 赌神补进了一张黑桃5,所以牌面上是7、5双对。依旧非常强势。 而新赌客则补进了一张黑桃6,底牌在未掀开的情况下,最大的牌面是同色6单一对,仍旧输给了赌神的双对。 新赌客微笑,掀开底牌。
胜负揭晓。
方块6。 「同色6三条,大过你的双对。」新赌客微笑。 原来,新赌客利用这副诡阵5很多的特质,伪装成顺子,欺骗赌神拆掉强牌同色7三条,去毁掉新赌客自己区区的同色6一对。为的是什么?为了获得「再进一张牌」的机会------买6,买9,买鬼牌。而新赌客,就这么千惊万险地蒙到了6。 有那么一瞬间,赌神面无血色,却又旋即回复神采。 然而这场赌局最精彩的部份,竟是从结束的那一秒才开始。 「你把你的所有身家都输光在这张桌子上,就为了这最后的骗局。了不起。」赌神微笑,举起放在桌上填满子弹的手枪。 不愧是一代宗师,愿赌服输。即使输掉的东西,再也没机会赢回来了。 「在你扣下板机之前,请听我说几句话。」新赌客点了根烟。 新赌客此话一出,赌神当然也想听听这位工于心计,把把欲置他于死地的陌生对手到底想说什么,于是将手枪放回桌上,深呼吸。 所有原本开始鼓噪的围观人群,全都静了下来。 「赌神,这辈子你可曾爱过一个女人。」新赌客看着赌神的眼睛。 「是。」赌神的眼睛苍老,却闪闪发光。 「请你,代替我杀了冷面佛。」新赌客微笑,竟举起赌神刚刚放下的手枪。 赌神睁大眼睛,错愕看着新赌客扣下板机,沸腾的鲜血飞溅在自己脸上。 量他纵横一生,却不曾见过这种怪诞的急转直下。 新赌客砰然倒下,斜斜的身体撞在地板上,太阳穴兀自冒着刺鼻的烟。 发牌员、警卫、船医一齐冲上前,在慌乱中遗憾地确认了新赌客的心脏停止跳动。奇变陡生,全场面面相觑,接着陷入一片哗然。 看似与赌神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新赌客,最后竟为了让赌神活下去,牺牲了自己的生命------只为了一句不知道会不会被承认的话。 赌神叹了一口,很长的气。 「赌了这么多年,我明白在场有许多我的敌人。」
赌神看着地上的尸体,平静地拿起手机说道:「但我想说的是,各位若愿意与躺在地上,这位莫名其妙家伙交个来不及的朋友,请将身上的手机丢到这海里。」 不到一分钟,船上所有人的手机都落进烟雨蒙蒙的公海里。 这算什么? 我说不上来。我想应该说是一种,只有赌客才能体会到的义气吧。 在任何消息都还来不及从邮轮上传回台湾陆地的时候,赌神当着所有人的面,打了七通电话,每一通电话都意味着大笔大笔的钞票瞬间烧尽。 赌船开始新赌神的加冕仪式,却没有人击杯交谈,大家都异常的沉默。 两个小时后,旧任赌神的手机铃响。 冷面佛在三温暖里胡天胡地时,被三个顶级的职业杀手轰得支离破碎,结束了他七日一杀的邪恶人生。 全场欢声雷动,举杯洒酒入海,一敬那位不知名的怪异赌客。 「真是好一场,神乎其技的赌局。」我热泪盈眶,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