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earance
第一回 林边各显奇能 红叶舞西风,秋已深。 飞瀑之下,枫林之旁,激流之中一方巨石之上,孤鹤般立着一个白衣人。 白衣如飞雪,这个人的一头散发亦是白雪般飞舞在西风中。 他一头白发,眉毛亦根根发白,可是脸上却连一条皱纹也没有,根本就看不出有多大年纪。而双颧额高耸,两颊如削,容貌峻冷而肃杀,肌肤简直就像是死鱼肉似的,一丝血色也没有,那嘴唇亦不例外,犹如冰封过一样,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铅白色。 最诡异的却还是他的眼睛。 那双眼睛狭而长,竟然完全是眼白,冰石似的,彷佛已凝结。 在他的左手,握着一柄长逾七尺,名副其实的长剑。 有道是一寸长,一寸强,但剑长七尺,连出鞘也大成问题。 这个人用一柄这么长的剑,若不是装腔作势,故作惊人,拔剑必定其快如闪电,剑术也必然独创一格,不比寻常。 激流撞击在巨石上,水珠飞溅,西风急吹,满山的枫叶血雨般“簌簌”飞落。 衣袂在舞风,散发在飞扬,天地间,一切彷佛都在动的状态中。 只有那个白衣人,一动也不动,彷佛与巨石化为一体,远看来,却像是一团烟雾静止的烟雾。 风一吹,却像要散为千丝万缕。 他的眼始终大睁,冰石一样的眼珠毫无生气,一点神采也没有。 谁也想不到,像这样的一双眼睛,竟然会射出闪电一样凌厉的光芒。 目光一闪,白衣人身形亦动,一声裂帛破空声响,人亦如闪电一样射出! 那枝七尺剑的剑鞘同时短了三尺。 剑鞘没有断,只是笔直地没入石中三尺,白衣人身形同时笔直射入半空,剑随亦出鞘,人与剑剎那间合成一道飞虹,射向三丈外一片飞舞在西风中的红叶! 剑长七尺,三丈距离一瞬即至,剑尖从那一片红叶当中穿进,穿透青锋三尺! 那一片红叶只是普通的树叶,这一剑如此迅急,红叶竟然没有被剑风激飞,就只有一个解释──剑实在太快! 所以在红叶还未被剑风激飞之前,已经被剑尖剌入,穿透! 剑剌入三尺,突然又抽出,剑锋完全从叶上脱出的时候,白衣人身形已倒飞回激流之上,凌空落下来! 他双脚不偏不倚,正好立在原来的位置,右手仍握在剑柄上,剑却已入鞘。 他凌厉的目光亦敛去,木立如故,就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风仍在急吹,那一片红叶仍然飞舞在急风中。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突然随风吹过来,道:“只不过三月,四弟的剑术想不到竟精进如斯!”阴柔的语声,彷佛很遥远,又彷佛就在咫尺,语声落处,一个人风一样掠过林梢,落在激流畔,身形竟犹如落叶一样飘逸轻盈。 他身材高瘦,一身灰衣,就像是半截枯竹。 身形凌空未落,他鸟爪似的右手一探,将那一片红叶挟在食中指之间。 那一片红叶也竟然没有被他的身形带动,他身形着地,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就像是一片飞絮,幽然飘落在地上。 在着地之前,他身上每一分每一寸的肌肉都彷佛在动,一直到着地,那种动才静止,这个人也才令人有真实的感觉。 他的年纪看来已很大,一脸的皱纹,须发灰白而疏落,根根可数。 白衣人看着他着地,才说出一句话:“大哥的轻功又何尝不是?” 灰衣人一笑,手一扬,那一片红叶又从他的食中指之间飞出,飞舞在空中! 实时数十点寒芒一闪,才飞起的那一片红叶又落下,落向旁边一方巨石,那上面,赫然已插着七七四十九支紫蓝色牛毛一样的钢针! 一个风华绝代的女人同时从枫林中走出来,一身彩衣,七色缤纷。 她的年纪看来好象已不小,但又好象并不大,身材适中,体态动人,眉梢眼角,风情万种。 她走得不怎样快,腰扭得却很厉害,纤腰一束,看来随时都好象会断折,可是她虽然这样扭动,始终都没有断下来。 这是折腰步,她梳的也正是坠马髻,看着她,就不难令人想起后汉梁冀那个善作媚态,颠倒众生的老婆。 她的一只右手正在轻掠被急风吹乱了的秀发。 纤纤素手,光洁如羊脂白玉,就正如她的容貌、体态一样充满了诱惑,若不是目睹,又有谁会相信那片红叶上的七七四十九根见血封喉,夺魄勾魂的毒针,竟就是由这只手发出来的? 一扬手,毒计暗器便骤雨一样射出,疾劲如发自机簧,这种发暗器的手法与暗器的本身一样不可思议。 灰衣人目光落在那一片落叶之上,忽然叹了一口气,道:“可惜──”“可惜什么?”那个女人一眨眼睛,笑问,笑语声与她的体态同样迷人。 “七七四十九根钢针全射在一片飘飞中的树叶上,无一落空,这种暗器手法,相信谁也不能否认是一流的暗器手法。”灰衣人目光仍留在那一片落叶之上,道:“却只是一叹而已,距离登峰造极的境界,还有一段路。” “要补充什么?” “变化!”灰衣人目光从落叶离开,道:“七七四十九根钢针最少也要蕴藏七种变化。” “七种变化是不是太多?” “不多──”灰衣人目光转落在那个女人脸上,道:“在你的暗器射到之前,我的身形最少也能够五变,比起武当派的『梯云纵』虽然还不如,但已足以闪开你射来的暗器,还你致命的一击。” “轻功如大哥高明的人幸好不多,武当的『梯云纵』以找所知,已经失传。” “以我所知却没有!”灰衣人目光如鹫:“最低限度,我就已看过一个精通『梯云纵』的武当派弟子。” “莫非就是那武当长青?” “正是那青松道人。”灰衣人又叹了一口气,道:“『梯云纵』乃是武当七绝之一,又怎会如此轻易失传?” “一手七暗器据说也是。” “是的!” “比起我的满天花雨又如何?” 灰衣人反问道:“你是否也能够一手同时发出七种形状不同、重量不同的暗器,那七种暗器又能够同时击中目标?” “一手七暗器就是这样的一种暗器手法?” 灰衣人无言领首。 那个女人亦沉默了下去,一丝笑容却也都没有了。 石上那个白衣人眼中又射出了闪电一样的寒芒,忽然问道:“武当的两仪剑法也有方才我那一剑的迅速、准确?” “迅速准确得多。” “大哥所说的都是事实?”白衣人冷笑。 灰衣人没有回答,只是笑一笑。 白衣人看在眼内,面色更苍白,也就在这个时候,枫林中又响起了一个声音:“只不知武当的开山刀是否也有我这奔雷刀的威力?” 声落人现,一个红衣纠髯大汉大踏步从林中走出来。 他身材魁梧,犹如半截铁塔,右半边身子赤裸,倒提着一把斩马长刀。 寒光一闪,长刀急落,雷霆响声中,正斩在石上那一片被剑洞穿、又钉满了毒针暗器的红叶上! 红叶也没有被刀风激飞,在刀下齐中一分为二,那方巨石亦同时分为两半! 红衣大汉咆哮一声,回刀指天,他的咆哮声亦犹如雷霆一样,震人心魄。 灰衣人目光一落,道:“好刀!” 红衣大汉大笑。 灰衣人却又道:“大哥只希望你每一次要斩杀的敌人,都像这方石一样。” “什么意思?” “立在那里,等着你一刀斩下来!” 红衣大汉一ㄘ牙,旋身突然向那个灰衣人连砍十三刀! 那个灰衣人彷如未觉,可是刀一到,他枯瘦的身形便飘飞,连闪十三刀,一掠三丈,落在激流中另一方巨石之上。 红衣大汉没有追击,一反手,“夺”地将刀插在地上。 “十八年──”灰衣人仰天突然叹了一口气,这片刻间,彷佛已苍老了很多。 那个身穿彩衣的女人追问道:“我们的身手此十八年之前如何?” “好得多,可是与我的理想,仍然有一段距离,就说三妹你──”灰衣人目光一转,道:“仍然没有信心将那一袭彩衣卸下来。” “我本来就喜欢穿著美丽的衣裳。”那个女人笑着道,笑得却有些勉强。 红衣大汉接上一句道:“大哥莫忘了三妹是一个女人,爱美岂非本就是女人的天性?” “而且一身彩衣,七色缤纷,对手一见,难免眼花撩乱,暗器正好乘机出手。” 灰衣人又叹了一口气,道:“这却也无疑提醒敌人小心暗器。” 他目光一转,话又接上道:“这些年来,我知道大家都很刻苦,江湖上,现在能够敌得过我们的人,相信已不多。” “这还等什么!”红衣大汉挺起了胸膛。 灰衣人一笑,道:“这一次若是再失败,我们以后只怕都没有机会的了,有句话,我本该留在心中,却是又如骨在喉,不吐不快!” “那就吐出来好了。” “凭我们的武功还不足以纵横天下!”灰衣人的笑容很苦涩,道:“我们无疑都已尽了心力,武功只是到这个地步,已不关苦练与否,只因为我们的武功本就是即使再练下去,也不会再有什么进展。” “那么大哥的意思……” “也许我们该学习一下别人的──”白衣人很少说话,这时候突然开口道:“武当派的七绝是不是最为适合?” 灰衣人点头。 彩衣女人又笑了起来,道:“只可惜我们的年纪已实在太大,而且即使我们有这个诚意,又不惜拜在武当门下,也只是一厢情愿,人家绝不会答应。” “那该怎样?”红衣大汉急问道。 “要学习别的门派的武功,以我所知,最少有七百种方法。” “不错──”白衣人接问道:“大哥这样说话,相信已经想到了一个最好的方法了。” 灰衣人点头道:“这个方法不是我想出来的,这之前已经有人用过。” 其它三人剎那间彷佛想起了什么,耸然动容。 “有过一次的失败经验,应该不会再重蹈覆辙。”灰衣人显得有些感慨。 白衣人忽问道:“我们之中,谁做这件事合适?” “谁也不合适。”灰衣人目光再转,道:“我们的年纪已实在太大,而且凭我们的身份,也咽不下这一口气。” 白衣人白眉一扬,若有所悟地道:“大哥是要他?” 灰衣人一笑,道:“你说他是不是最合适、最理想的人选?” 白衣人领首。 彩衣女人媚眼一瞟,“格格”娇笑道:“他实在也是一个很聪明的孩子。” “最少比我要聪明。”红衣大汉居然这样说。 “既然大家都不反对,事情就这样决定了。”灰衣人语声一落,身形一动,一缕轻烟般,竟然逆着倒泻下来、天河一样的那条瀑布飞掠上去。 红衣大汉将刀从地上拔出的时候,那个彩衣女人已经不知所踪。 “有趣有趣!”他纵声大笑,连声大呼,大踏步往来路走回。 白衣人目送红衣大汉背影消失,一翻腕,将剑鞘从石上拔出,身形接展,飞越激流,掠入枫林深处。 那块巨石实时四分五裂,散落在激流中,激起了无数水花! 水花消逝的时候,一切又恢复正常。 西风却更吹急了。 清晨,晓色未散,朝雾仍浓。 二十七峰在朝雾中迷离,天柱峰更就仰不见颠,整座武当山如人间仙境。 一声钟鸣,山回谷应。 在武当山来说,这一声钟鸣,就是表示这一天的开始。 钟鸣不绝,一声紧接一声,朝雾渐淡,彷佛为钟鸣声击散。 诵经声在紫霄殿消散的时候,武当派弟子亦已经齐集在广场上,练他们要练的武功。 吆喝声此起彼落,一群武当弟子赤裸着上身,在练他们的拳术。 他们的动作与呼喝声同样整齐。 再过十数丈,一道高墙的前面,千数个武当弟子在打点暗器。 一个高而瘦的汉子在他们后面逡巡,他的一双手臂同样枯瘦,手掌却阔大得有异常人。他就是武当派年轻一辈中,轻功与暗器练得最好的姚峰。 高墙的前面三尺,插着一个人形的木靶,上面已钉着几枚暗器。 姚峰走过最左边的一个弟子,脚步一顿,身形暴射,手一挥,“飕”一飞刀从手中飞出! 刀直飞向那个木靶,疾劲至极。 “叭”的一声,刀飞封在木靶上,整个木靶片片碎裂! 那些武当弟子都应声抬头,都为之一惊。 更惊的却是离木靶丈许,靠墙站着的那个人。 清晨的山上无疑是比山下寒冷,可是还不是穿棉袄的时候,那个人的身上却穿著厚厚的好几件棉袄,甚至手脚亦用厚布缠着,连头也没例外,只露出一双眼睛,最怪的,却是他上身前后都挂着一块大铁板。 他应声回头,眼旁的肌肉一跳,眼珠子几乎瞪了出来。 姚峰实时道:“练暗器非独要准确、巧妙,而且还要疾劲。” 目光一转,盯着靠墙站着的那个人道:“轮到你了。” 那个人浑身一震,道:“我?” 姚峰暴喝道:“还呆在那里干什么?” 那个人目光闪动,终于俯身捧起了一块木靶。 姚峰半身一转,接着挥手道:“击鼓!” 那边的树下放着一个牛皮大鼓,一个赤着上身的武当弟子双手各执木棍,用力地击下。 “砰”的鼓一响,那个人便自一跳。 他一跳一跳地跳出来,跳到那块为飞刀击碎了的木靶旁边,双脚便似乎软了。 姚峰随即大喝一声:“开始!” 语声一落,那十数个武当弟子立时将手中暗器射出去。 “笃笃”声立时大作,有些暗器钉在木靶上,有些往那个人身旁射去。 他们的暗器各异,身形、手法也不同,或拧腰,或蹲身,或凌空拔起,但看来都不大准确,捧着木靶的那个人看来随时都会有可能为他们射杀在暗器之下。 幸好他穿的衣服够厚,前胸后背要害还挡着老大一块铁板。 他当然不是一个疯子,却简直就是一个活靶。 在练习暗器来说,活靶无疑是比死靶困难,死靶练好了,才有资格练活靶。 那些武当子弟已经有了这个资格,却还是第一次练活靶。 对他们这实在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对那个拿木板当活靶的人来说,却就无趣得很了。 那个击鼓的武当弟子也不知是否故意与他为难,越击越急。 “咚咚”鼓声中,活靶左右急急地移动,那七个武当弟子的暗器也就更快、更密了。 快密且强劲,却不准,“当当当”七声,七支透风镖先后打在铁板上。 “笃笃笃”之下,活靶的左肩随即又插上三支袖箭。 这一阵“当当笃笃”之声,听来居然还悦耳,击鼓的不由失笑。 那些弟子亦笑了起来,暗器齐发,目标却都变成了那个活靶。 叮叮当当之声立时大作。 活靶也看出是故意如此,外露的双睛现出了怒光,脚步一顿。 “你们这算作什么?”活靶这句话才出口,一蓬暗器就飞来。他双手一沉,忙将木靶挡住了面门。 那些暗器竟然一支也没有射在木靶之上,全都以他为目标。 叮当之声不绝于耳,暗器射在铁板之上溅开,打在他身上的,却都钉在衣服之上。 击鼓的大笑,道:“谁叫你停下来的,再不走,保管将你射成个刺猬!”说着鼓棍一阵急擂。 那七个弟子应声暗器乱飞。 活靶又慌忙奔跑起来,这一次他跑得特别快,可是那些暗器还是乱落在他的身上。 那七个弟子的暗器手法在这片刻之间,竟然会变得如此笨拙,这当然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他们练的分明已不是木靶,而是人靶。 叮当声响中,嬉笑此起彼落。 姚峰非独没有喝止,而且大笑起来。 活靶眼中的怒光更盛,突然大叫一声,举步冲上前,一直冲到姚峰的面前。 “不干了!”他气冲冲地将木靶摔在地上,反手撕下了缠在头上的厚布。 厚布后是一张很年轻的脸庞,不太英俊,却绝不难看。 他的头发已经被汗水湿透,豆大的汗珠正从额角滚下,这个天气穿著这许多衣服,实在不好受。 他一脸怒意,盯着那七个练暗器的弟子,冷不防姚峰夺过一根鼓棍横里挥来,击在他胸前那块铁板之上。 “当”一声巨响,活靶吓了一跳,众人却失声大笑。 棍一挑,接着指着活靶道:“云飞扬,你说不干什么?” 活靶穿著虽然很滑稽,模样却一点也不滑稽,就像是他的姓名一样。 “不干这暗器把子!”他吼叫道。 “你不干谁干?” “这个我不管。”云飞扬随即解下那两块铁板。 “你忘了二师兄怎样吩咐了。” “二师兄只是吩咐我捧着木靶帮助你们练习暗器,不是吩咐我做你们的暗器把子。” “人有错手,暗器偶然打在你的身上,在所难免。” “你们是故意尽将暗器往我身上招呼,莫以为我瞧不出。” “好,你是决定不干了?” “不干!”云飞扬转身便要走。 姚峰一偏首,那些弟子立时拥上前,将云飞扬围起来。 云飞扬霍地回过身来,道:“要怎样?” “好哇,小杂种,倒要看你凭什么这样子神气?”一个弟子伸手便要揪住云飞扬。 云飞扬面色一变,道:“你叫我什么?” “小杂种!”那个弟子一把揪住云飞扬的胸襟,道:“难道叫错了?” 云飞扬面色一变再变,正要发作,姚峰已接上了话:“你不干,大家练不成暗器,二师兄怪责下来,有你好看的。” “我这就去找二师兄说清楚。” “好,大家一起去,莫教这小子搬弄是非,将责任推在我们头上。” “去!”那个揪住云飞扬胸襟的弟子便待举步,云飞扬实时一拨他那只手,道:“先放手!” 那个弟子应声松手,却反手一巴掌掴在云飞扬的脸上,道:“在这里,谁让你大呼小喝!” 云飞扬面色大变。 正当此际,一个声音突然从旁传来,道:“你们有暗器不练,吵吵闹闹在干什么啊?” 众人应声望去,一个魁梧的大汉正从那边走过来,正是他们要去见的二师兄谢平。 云飞扬立即奔上前道:“二师兄……” 谢平目光一落,一皱眉道:“又是你闹事?” 云飞扬回手一指后面众人道:“他们几个人……” 话才说到一半,他的手已被谢平拍回,接叱道:“无礼!” 云飞扬抚着被拍痛了的手,道:“他们……他们……” 谢平又打断了他的话,道:“他们在欺负你,是不是?” 云飞扬点头,还未说什么,谢平已抬手给了他一巴掌,道:“你算是什么东西,他们为什么要欺负你?” 云飞扬被打得怔在那里。 谢平“哼”了一声,道:“每天总要听你好几次这种话,难道整个武当山的人都跟你作对?” 云飞扬没有作声。 谢平这才问那些师弟,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才掌掴云飞扬的那一个抢着开口道:“我们方才好好地在练习暗器,这小子突然大发脾气,竟然将木靶掷下,说要不干了。” 谢平目光落在那个木靶上,转问云飞扬道:“是你将这个木靶掷掉的?” 云飞扬嚷起来道:“他们尽将暗器往我身上招呼,根本不管那个木靶……” “所以你将它掷掉?” 云飞扬方待分辨,谢平已接上道:“他们的暗器若是全都能准确射在木靶上,根本就用不着再练了。” “可不是嘛!”姚峰插口道。 “住口!”谢平喝住了姚峰,回问云飞扬道:“这你又不干,那你又不干,你到底要干什么?” 云飞扬一咬嘴唇道:“我上武当山来,是要学武当派的武功。” “练武功先要打好基础,你现在做的,就是基础的功夫。” 云飞扬哑口无言。 “在这里谁不经过这个阶段?” “他们只是几个月,我却是几年了。” “那是什么原因,你应该清楚。”谢平一仰首,道:“武当乃名门正派,来历不明的人,又岂有资格学习武当派的武功?” “小杂种,听到了没有?”众人哄然大笑了起来。 云飞扬怒形于色,胸膛不住地起伏,但终于还是隐忍下来,这样的话他已不是第一次听到。 “以我看──”谢平盯着云飞扬,倏一声冷笑,道:“你还是先弄清楚自己的父亲是哪一个,否则即使老死在武当,也是这样子。” 云飞扬垂下头去。 谢平摸了摸胡子,道:“你既然不喜欢做活靶,若是一定要你做,那是欺负你,好,不做就不做。” 击鼓的嚷起来道:“没有了活靶,如何练下去……” “谁说没有?” “他不做……” “你做!”谢平一指那个击鼓的,转对姚峰道:“你来击鼓怎样?” 姚峰点头,击鼓的苦起了脸庞,却又不敢反对,云飞扬看在眼内,心头大乐,几乎要笑了出来。 谢平的目光,转回道:“至于你──”“我可以帮一把,将地上的暗器拾起来。”云飞扬抢着回答。 谢平一笑道:“你不是说不干了吗?” 他笑得好象有些不怀好意,云飞扬看得出,方要说什么,谢平已接上道:“那边打理猪舍的长工家人办喜事,要下山几天,我正在头痛找谁去接替他的工作,打理那些猪仔。” 众人听到这里,又哄然大笑,云飞扬却呆住,讷讷道:“我……” “你放心。”谢平又一笑道:“那里保管没有暗器向你的身上招呼。” 云飞扬一张脸不由红到了脖子。 谢平接着挥手道:“跟我来!” 他方待起步,云飞扬突然又冒出了一句:“我要见执法长老!” 谢平脚步一顿,浓眉一扬,道:“哦?” 击鼓的立即上前道:“二师兄,他是不服你,我们教训他一顿!” 谢平伸手一拦,道:“退下!”转向云飞扬道:“好,只是你别后悔!” 云飞扬话已出口,就是后悔,也已无用,谢平是怎样的性子,他又岂会不清楚。 谢平也没有再说什么,举步走上前,连头也不回。云飞扬还在踌躇,众人已一拥而上,推着他向执法堂那边走去。 执法堂在偏殿一例,地方虽然并不大,气氛却是非常严肃,终日烟香缭绕,严禁出入。 粉白的照壁上写着武当派的十大戒条,看到了这些戒条,武当弟子相信谁都难免会心惊胆战。 那两个执法长老也是两个看起来很严肃的人,他们都是当代武当掌门的师弟。 赤松年纪比较大,已接近五十,气势也是在苍松之上。 他的身材不怎么高,但也算魁梧,不怒时两只眼已犹如铜铃般,一怒之下,就更吓人,那声音简直就像是打雷一般。 苍松比赤松矮一些,也瘦一些,眼睛细小,声音也远较赤松弱,笑起来就更是“唧唧唧唧”的,不但没有威严,反而令人有诙谐的感觉。 他也有自知之明,所以在执法堂中,总是让赤松说话,万不得已才插上一句。 云飞扬来到执法堂前就已经有些后悔,看见这两个执法长老,就更恨不得踢自己一脚,可是谢平已经走进去,他也只有硬着头皮走进去。 那几个武当弟子一拥而入,却立即被赤松喝住道:“你们干什么?” 他们尚未回答,一旁苍松已“唧唧”地笑应道:“当然是来瞧热闹的了。” “有什么好瞧的?”赤松瞪眼道:“都给我滚出去!” “滚出去!”苍松帮腔。 众人虽然不愿意,也不敢抗命,忙退出堂外,却又左右散开,躲在走廊,张头探脑地偷窥。 赤松没有再理会他们,转问谢平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平手一指云飞扬道:“弟子方才吩咐他捧木靶帮助几个师弟练习暗器,有些暗器失准,击在他的身上。” 赤松目光转向云飞扬,“哦”了一声,道:“又是你?” 好象他现在才看清楚那是云飞扬。 “我……”云飞扬抓着头发,也不知该说什么。 “你叫云飞扬,是不是?”赤松眼睛瞪得更大。 云飞扬正要回答,赤松已拍案大骂道:“怎么你就是喜欢给我们添麻烦?” 云飞扬被骂得怔住,赤松接着喝一声道:“跪下!” 云飞扬只有跪下。 赤松这才回问谢平道:“你方才说到哪里了?” 苍松替谢平回答道:“他说到有些暗器失准,落在云飞扬身上。” “这是事实。”谢平沉声强调。 云飞扬身上仍穿著那几件厚厚的棉袄,那些暗器还没有完全清除。 赤松目光一转,道:“人有错手,马有失蹄,就是我放暗器……” 苍松旁边忙推了赤松一把,赤松语声一顿,接上的已不是方才要说的,而是道:“一万次之中,也难免会有一次失手。” 苍松接道:“就是掌门大师兄,也不敢自夸已练到万无一失的地步。” “可不是嘛!”赤松嘉许地一拍苍松肩膀,转向云飞扬道:“你听到了,像我们这种老手亦偶有错手,何况那些小子。” 谢平接道:“这还是他们暗器的第一课。” “那失手更就理所当然。”赤松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云飞扬几遍,道:“你好象没有伤在暗器之下。” 云飞扬点头。 赤松一皱眉道:“这你还走来执法堂干什么?” 谢平抢着替云飞扬回答道:“他认定那是我们有意为难,我们争执起来,他一怒将木靶扔掉。” 赤松一声轻叱道:“大胆!” 谢平接道:“他说要不干,若是一定要他干,传到掌门那里,还以为是我们欺负他,反正那边猪舍的长工休息,猪仔也需人打点,所以弟子索性就让他过去。” 赤松听到这里,捋须大笑,连声道:“好主意,好主意。” “他却是不服,坚持要来执法堂。” 赤松笑容一敛,瞪着云飞扬道:“不肯苦练武功……” “罪犯武当派戒条第二条──”苍松随即用手指指着戒条的那面照壁。 “唆弄是非──”“第六条。”苍松对那些戒条简直滚瓜烂熟。 “以下犯上。” “这是第九条。” “三罪俱发,本该将你逐下武当山──”赤松语声一顿,一沉道:“但念你年幼无知。” 云飞扬一直都没有分辩,这时候叹了一口气,应道:“弟子知罪,愿往猪舍。”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赤松一拂袖道:“去──”云飞扬苦着脸,退了出去。 赤松转向谢平道:“像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以后你最好少来麻烦我们。” 苍松接道:“我们已经够忙了。” “是极是极──”谢平几乎忍不住笑出来。 “退下──”赤松再拂袖。 猪舍是什么味儿,云飞扬其实已经心中有数,这之前他虽然没有打点过猪舍,却已不知多少次走经该处。 今天的猪舍却好象特别臭。 他几次捏着鼻子,但最后还是要放开手,他的鼻子一向不大灵,今天却例外。 就是他的“耳朵”今天也似乎变得特别敏锐,那些猪仔也不知对他表示欢迎,还是特别与他过不去,嚎叫不绝。 扑鼻的恶臭,刺耳的嚎叫,云飞扬实在吃不消。看他的样子,好象随时都会昏倒在地上,可是他始终没有。 这就连他自己也觉得奇怪。 最后他决定还是先将那些猪仔赶进河里洗刷干净。 河水本来清澈得很,那些猪仔一下去,就弄得浑浊不堪。 流水清凉,微风带来远山木叶的清香,那些猪已不像方才那样不停地嚎叫,臭味亦没有方才那么臭,云飞扬精神大振。 他伸了一个懒腰,方待替那些猪仔洗澡,就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他最喜欢看见的人。 那个人远在河对岸的山坡上,穿著一身淡黄色的衣裳,青绿丛中,就像是一朵方开的黄菊,一动,都像是化成了一只蝴蝶。 云飞扬浑身立时活力充沛,反手抓了抓脑袋,连声道:“过去过去!”将那些猪赶向对岸。 他的语气并不凶,对于那些猪,忽然有了很大的好感。 若是没有那些猪,他要到那边去,就要另外找一个借口。 山坡上只有伦婉儿一个人。 她是武当山上唯一的女弟子,也是最受宠的一个,那并非完全因为她是一个女孩子。 她的娇憨天真,还有她的善良,都是她惹人喜爱的地方。 在云飞扬的心目中,她更就是整个武当山唯一的好人。 也就只有她,不但没有欺负、为难云飞扬,很多时还加予援手,替他说话。 她还很年轻,才只十七岁,可是她的武功,在年轻一辈的武当弟子中,仅次于白石,谢平,程方远,金展鹏,姚峰五个师兄,那除了她有一个好师父,自幼就开始练功,还因为她的专心与勤奋。 每天她都练功,风雨无间,天气晴朗的日子,多数在户外,就正如今天。 轻巧的身形,纯熟的剑法,美妙的姿势,每一个动作,都像是舞蹈。 微风轻吹,秀发飘扬,展动的衣袖就像是蝶翅。 云飞扬已看呆了眼睛,冷不防伦婉儿身形一转,便到了他藏身的树后,一声娇叱,一剑刺来! 云飞扬惊呼尚未出口,剑已在他眼前三寸停下,剑上的寒气尖针一样利入他的眉心。 他打了一个寒噤,脱口一声道:“剑下留情!” 伦婉儿剑指着云飞扬道:“你鬼鬼祟祟地躲在这里,打什么主意?” 云飞扬手搔着后脑道:“看你练剑。” 伦婉儿一震剑锋道:“你知道偷学武功要受什么惩罚?” “我是见你聚精会神地练剑,生怕惊着你,才一旁躲开。” “还不承认,我跟执法长老说去,让他们问你。”伦婉儿说得似乎很认真。 云飞扬立时慌起来,不住摇手道:“我现在已经够惨的了,婉儿姑娘你再去说一说……” “你现在怎样惨了?”伦婉儿反问。 云飞扬一怔道:“我……我……我没有怎样。” 伦婉儿目光一转,道:“那边的猪怎样了?怎会赶到这里来了?” “是我赶来的。”云飞扬苦笑。 “怎么你赶起猪来了?” “赶猪的那个长工家里有喜事要回去,找我们商量,看谁肯顶替几天,这种事又有谁愿意干,只有我来了。”云飞扬一面想,一面说,虽只几句话,已几乎累出一头大汗。 伦婉儿笑问道:“你们是好朋友?” “交情还算过得去。” “这样说,你这个人实在也很够义气的。” 云飞扬不由自主地挺起了胸膛。 “方才你去执法堂,就是跟赤松、若松两位师叔商量这件事的?”伦婉儿接着竟然这样问。 云飞扬一听,一张脸立时红到脖子那儿,恨不得地上有个洞,一头钻进去。 伦婉儿看着他,眨了眨眼睛,道:“什么时候你学会了说谎?” 云飞扬苦笑,眼珠子一转道:“我……我还是回那边去……” 他方待举步,又给伦婉儿叫住道:“你还没有回答呢。” “我……我……”云飞扬抓着头发,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说话。 伦婉儿叹了一口气,道:“你知道被说破了难为情,以后就不要说谎了。” 云飞扬只有点头。 “平日我是怎样跟你说的?”伦婉儿却是摇头道:“只要你争气一点,就不会给师兄他们羞辱了,对不对?” 云飞扬勉强一笑道:“其实这也算不了什么,想当年,韩信受胯下之辱,后来还不是贵封为大元师?” “你就是这样。”伦婉儿一再摇头。 云飞扬挺起的胸膛早已经缩了回去,又抓抓后脑勺,道:“我还是走了的好。” 伦婉儿又好气又好笑,方待说什么,九下钟声突然划空传来。 云飞扬一呆。 “警钟!”伦婉儿黛眉一皱。 云飞扬目光一转道:“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 “有人要闯山!”语声甫落,伦婉儿身形一动,疾掠了出去。 “婉儿姑娘──”云飞扬急唤。 伦婉儿回头一瞥,道:“快将猪赶回去!”身形却不停。 三个起落,伦婉儿已掠下了山坡,飞燕般往山下掠去。 轻柔的秋风,轻柔的阳光。 石阶上的露水已干透,叶尖上的露珠仍晶莹欲滴。 阳光下,那块象征武当派威严的解剑岩就像是巨人一样兀立在上山的石阶旁。 在解剑岩之前现在也有一个人巨石一样立着。 这个人年纪应该在三十岁前后,浓眉细眼,扁鼻厚唇,相貌可以说也很丑陋,身材矮胖却并非痴肥,一身锦衣,不怎样整齐,头发亦有些散乱,令人感觉一种野兽的骠悍,一股难以言喻的粗犷。 一群武当弟子挡在这个人前面,四个道士正被同门扶开去,肩上都带着剑伤。 武当弟子无不怒形于色,锦衣人眼中却充满了不屑,他衣衫华丽,手握的一柄剑镶嵌着七色宝石,亦价值不菲! 霍地一个中年道士越众而出,剑一震,沉声喝道:“武当玉石敬领高招!” 锦衣人目光一转道:“石字辈的,应该不会令我太失望!”剑一引刺前! 玉石冷笑,挑剑急封,当一声,两剑交击,锦衣人手腕一翻,又是两剑剌出。 刺到一半,两剑已变成八剑,玉石连接八剑,已被迫退一步。 锦衣人旋即抢攻,眨眼之间,剌出三十六剑,又将玉石迫退好几步。 他左右脚忽然左弓右箭,忽然左箭右弓,身形变化,与剑法同样灵活。 三十六剑刺过,三十七剑紧接剌出,玉石一剑方接下,三十八剑已闪电刺到,封架已不及,又急退一步。 剑势不绝,追击,玉石连换了七个姿势,竟然都摆脱不了锦衣人的长剑,第八个姿势方展开,手腕一凉,已被锦衣人的三寸剑尖压在上面。 锦衣人一声:“弃剑!”手中剑已顺着玉石手臂连敲了三下。 玉石整条右臂立时都麻木,“叮当”一声,剑终于脱手坠地。 锦衣人并不追击,大笑道:“亦不外如是。” 玉石惊怒交集,众武当弟子兵刃早已经出鞘,这下再也按耐不住,一起围上前去。 实时一声暴喝道:“住手!”两个人从山上如飞赶至。 一个是谢平,另一个是中年道士,四四方方的一张脸,神情肃穆,也就是武当派掌门青松座下的大弟子白石。 锦衣人目光落在白石脸上,一扬眉道:“你又是──”“武当白石!” “青松的大弟子?” “施主……” “公孙弘!” 白石似有所忆,面色微变,道:“无敌门白虎堂堂主?” “正是!”公孙弘微笑,不可一世。 无敌门威震江湖,声势早已凌驾九大门派,他就是无敌门门主独孤无敌的大弟子,气焰自然亦甚盛。 白石沉声接着问道:“施主不远千里而来……” “奉师命,将两份礼物送上武当给青松!”公孙弘一抖外罩披风,露出手奉着的一个锦盒,那上面压着一张大红帖子。 他直呼青松,众人都勃然大怒,谢平脱口一声:“放肆!” 白石却转向众人叱道:“人家送礼物到来,我们怎能够这样无礼?” 玉石急忙分辨道:“师兄有所不知,这位施主一定要带剑上山,叫我们怎能不阻止?” 白石“哦”了一声,转向公孙弘,道:“过就是施主的不对了。” 公孙弘目光落在解剑岩上,道:“岩前解剑,是武当派的规矩?” 白石正色道:“自三丰祖师开山,武当派便有这条规矩。” 公孙弘点头,忽一笑道:“可惜这只是武当派的规矩。” “入乡随俗,入境问禁。” “我七岁学剑,十二岁仗剑杀人,纵横江湖十七年,用的就是这柄剑!”公孙弘剑压眉心。 白石道:“贫道也看得出这是一柄好剑!” 公孙弘冷笑道:“这么多年来,除了我师父,没有人能够要我将这柄剑留下。” 一顿,又接道:“这次我出使武当,又是代表天下第一的无敌门,所带的任何一样东西,都是代表无敌门的威信与尊严。” 白石沉声道:“武当派也有武当派的威信与尊严。” “若是我一定要带剑上山?” “就等如与整个武当派为敌。” “无敌门与武当派,三百年来,一直就是敌对的。”公孙弘大笑道:“师命难违,礼物非送上山不可,剑吗,却是一定不会留下。” “施主一意孤行,贫道无话可说。”白石手一挥,道:“布阵。” 七个道士一旁闪出,身形迅速变换,将公孙弘围在正中。 公孙弘目光一闪,道:“武当派的北斗七星阵?” “正是!”白石退下。 公孙弘大笑挥剑道:“宝剑无眼!” “施主亦请小心!”白石面寒如水。 语声甫落,一声龙吟,七道士剑一起出鞘! 七个道士动作迅速而整齐,只看这拔剑的动作,便知道这七人久经训练,早已有了默契。 公孙弘应声目光一落一寒,那一脸不屑之色逐渐消失。 七个道士右手握剑,左手一提剑诀,目光齐落公孙弘脸上。 目光凌厉,七个道士的太阳穴俱都高鼓,内功精湛,绝无疑问。 公孙弘目光一扫,冷笑,“飕”的一声,剑一抖。 七个道士一领剑诀,长剑亦同时展动,平肩指向右方。当中道士一声“无量寿佛”,接道:“七星剑阵,七剑齐施,阁下一人,贫道师兄弟也是七人齐上。” “七星剑阵,名震武林,公孙弘早就有意见识一下!”语声一落,公孙弘人剑急上! 七个道士齐宣“无量寿佛”,人剑齐展。 衣袂声响中,各自移前七尺,已将公孙弘困在阵中。 公孙弘只觉剑气萧森,眼前人影闪动,一个道士彷佛变成七个。 他暴喝震剑,寒光飞闪,一剑化八剑,“八方风雨”,分从八个方向削出! “铮铮铮铮”七声金铁交击声响,七个道士即接了公孙弘一剑,公孙弘向东南方的一剑却削空。 他身形立展,欺向东南方,哪知道才欺出半丈,人影一闪,两个道士已出现眼前,双剑交剪刺至! 公孙弘长剑左挑右抹,接下了刺来的长剑! 双剑一二三变,一变急一变,公孙弘再接下其余的两变四剑,身形已被迫回原位! 两个道士并没有追击,身形交错,方位剎那间互易。 其余五个道士亦同时变了方位。 “七星剑阵果然名不虚传!”公孙弘剑护胸前,旋身一转。 他看准角度,剑方待剌出,一个声音已划空传来,道:“掌门有命,来使上山,不得阻拦。” 第一个声音甫落,第二个声音接起,第三个声音已经非常接近。 白石立时喝一声道:“停!” 七个道士身形一顿,长剑立即入鞘,白石接着摆手道:“施主请!” “不打了?”公孙弘按剑冷笑。 “掌门有命,岂敢不从。” 公孙弘剑入鞘,道:“有机会我再领教你们的七星剑阵。” 七个道士一声不发,白石亦不语,举步向前引路。 第二回 接见无敌使者 公孙弘也没有再说什么,大踏步继续往前行,众武当弟子跟了上去。 又一声钟响,实时从山上传下。 正午,偏殿中灯火辉煌,香烟缭绕,气氛异常的严肃。 对门正中,是一座神坛,迷离在缭绕香烟中,神坛之前,左右各立着两个老道士,须发俱白,年逾七旬,那是武当派的四大护法长老。他们过去,左是赤松,右是苍松,六人都俱一声不发,赤松不在话下,就是苍松也扳起了脸庞,装出了一副凛不可犯的神态。 偏殿中只有这六个人。在殿外却聚着无数武当弟子,分列石径两旁,虽然这么多人,都紧闭嘴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公孙弘从当中走过,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看情形就像是只等一声令下,便一起动手,将之剁翻。 公孙弘居然面不改容,腰身始终标枪般挺直,走过石径,步上石阶。 白石始终在前面替他引路。 他人如其道号,四匹方方的一张脸,轮廓鲜明,就像是用一块石头雕刻出来,神态举止也稳重如石。领着公孙弘来到偏殿门前,一侧身,摆手道:“请!” “青松就在这里头等我?”公孙弘仍然傲态毕呈。 白石眉一扬,沉声道:“请!” 公孙弘仰天长笑,举步跨进去。 这时偏殿中仍只得那六个人,神坛前那个蒲团仍然空着,公孙弘一步跨进,六个人十二道目光就像箭一样射在他身上。 他若无其事地走至殿堂正中,目光落在那个空蒲团上,随即问道:“青松何在?” 四大护法长老齐宣“无量寿佛”。 赤松却一瞪眼,吆喝道:“无礼!” 公孙弘大笑道:“客人已进来,主人仍然未现身,岂非更无礼?” 苍松右眉一扬,右眼一瞪,道:“我派掌门何等身份,肯接见你,已是你莫大的荣幸!” 公孙弘仰面大笑,洪亮的笑声响彻殿堂,梁上的灰尘也被震得“簌簌”飞落。 赤松怒形于色,苍松双眉左一扬右一扬,四个护法长老却又齐宣一声:“无量寿佛!”公孙弘的笑声竟就被这一声“无量寿佛”压下去。 也就在这时,云板声响,一声:“掌门到!”步履响处,两个手执云板的小道士从殿后转了出来,随即左右退开去。 脚步声接着又响起,两个人的脚步声,却有三个人从殿后转出来。 当先是一个全真羽士,一身鹅黄色道袍,步履如流水行云,超然出尘,一些烟火气味也没有。他眉长过目,直鼻,五绺长须配合得恰到好处,已有些灰白,脸上也已有些皱纹,年纪应该在六十前后,却丝毫老态也都没有。在他的身后又跟着两个小道士,左执尘拂,右捧宝剑。 四大护法长老赤松、苍松一见合掌欠身,公孙弘虽然还是第一次见面,看情形,亦知道来的就是当代武当掌门青松。 青松也就在那个蒲团上盘膝坐下来,两个小道士随即分立在左右。 公孙弘看着青松坐下,嘴角绽出了一丝冷笑,道:“你就是青松?” 护法长老皆皱眉,赤松随即一声暴喝道:“大胆狂徒──” 青松扬手截住道:“少安毋躁。”转向公孙弘道:“贫道就是青松,来使──” “公孙弘!” “无敌的首徒!” “我们没有见过面。” “没有。” “你却是知道有我公孙弘,看来武当派表面上虽然不问江湖上的事情,实则并非如此。” 青松淡然一笑,道:“武当派与无敌门,世代成仇,武当虽然罢休,却是欲罢不能。” “其实这也是简单,只要武当派臣服无敌门,一切岂非就迎刃而解?” “无敌门退出江湖,却是更简单。” “笑话!”公孙弘一挥右手,道:“无敌门在江湖上现在正如日当天,与武当派的龟缩山中,又岂相提并论。” 青松毫不动气,只是问道:“无敌派你来,就是要你说这些的?” 公孙弘摇头,左手一沉,将锦盒递向青松,道:“雁荡一战,距今已又十年。” 青松眼帘微垂。 “二十年前杀虎口一战,你败在家师手下。”公孙弘趾高气扬地道:“十年前雁荡之战又败一次,这件事,相信你还没有忘记。” “武当、无敌,十年一战。”青松语声沉静,道:“现在距离十年之期尚有三月。” “可是到现在,武当派还没有任何的表示。” “无敌的耐性以贫道所知一向都很不错。” “问题在武当派这十年以来都不敢过问武林中的事情,一派衰落迹象,家师实在怀疑,武当派是否还敢再应战。”一顿,公孙弘才接下去道:“所以特别吩咐我走此一趟。” “带来这些话?” “还有两样东西。”公孙弘右手取过压在锦盒上的大红帖子,道:“一是战书!”语声甫落,右掌一挥,那张大红贴子“飕”地刀一样向青松迎面飞去! 青松一抬手,“哧”地就将那张帖子夹在食中指之间,那张帖子犹自猎猎地不停震动。 公孙弘目光一寒,道:“果然不愧为武当派的掌门。” 青松手一翻,将帖子抖开,那上面,用金漆写着两行字。 ──九月初九卯末辰初 ──东岳观日峰玉皇顶 公孙弘道:“九月初九,家师一定驾临东岳,至于你可以来也可以不来。” 青松“哦”了一声。 公孙弘右掌落在锦盒之上,道:“除战书之外,家师还准备了这个锦盒。”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个锦盒上。 公孙弘右掌一牵,揭开盒盖,放在盒中的竟然是一件女人用的红肚兜。 四大护法长老勃然大怒,赤松的眼珠几乎已瞪出眼眶,苍松咬牙切齿,双手握拳,已好象随时都准备扑出。 青松修养即使再好,这时候亦不由生出了怒意,双眉一扬,目光暴射。 那两道目光简直就像是两柄利剑。 公孙弘与青松的目光接触,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神态语气却没有变动,道:“你若是不敢前去,干脆就解散武当派,穿上这件红肚兜,从此退出江湖!” 赤松大喝道:“住口!” 苍松一个箭步抢出,道:“师兄,这小子肆无忌惮……” 青松挥手截住苍松的话,盯着公孙弘道:“帖子贫道已经收下,至于那件红肚兜,有劳带回去。” 公孙弘冷冷一笑道:“你还是考虑清楚好。” 青松淡应道:“以贫道看,这一定不是无敌的主意。” “你在说什么?” “无敌睥睨天下,叱咤风云,一代枭雄,自有一代枭雄的心胸,又怎会想出这种小家子气的主意来?” 公孙弘怔在那里,半晌才开口道:“好,有你这番话,肚兜我带走,只是重九之会,观日峰不见人到来,这件肚兜,还是会再送来武当。” 语声一落,“拍”地将锦盒阖上,转身举步。 四大护法及赤松、苍松齐皆变色,青松的面色亦一沉,突喝一声道:“站住!” 公孙弘已走出三步,应声停下,却不回头,道:“我奉家师之命,前来送信,现在责任已了……” 青松截口道:“要来就来,要走就走,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武当山!” “就是无敌亲临,也不敢在武当山上如此无礼。” “家师也许比我更无礼!”公孙弘霍地转身。 四大护法的右手已在剑柄之上。 公孙弘目光一扫道:“要动手?哈!你们尽管一起上,公孙弘今日就是万剑穿心,伏尸武当山上,也不会开口求饶。” “两地交兵,不斩来使!”青松的语气态度异常冷静。 “那待要怎样?” “你于解剑岩前,不肯解剑,直闯武当!” “剑现在仍在我腰间。”公孙弘一拍腰间长剑。 “解剑规矩,乃是本派开山祖师订下,数百年来无人非议,也无人不遵守。” “现在我已经带着剑上来了。” “所以你虽然代表无敌门,代表独孤无敌,贫道也只在偏殿接见。” “谁管你们这许多规矩。”公孙弘一仰脸,道:“你叫我留步,就是要告诉我这件事。” “贫道还要亲自将你的剑在这里解下来。” 公孙弘“哦”的一声,手落在剑上,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一个活人若是为一条死规矩变成死人,你以为这个活人是不是一个聪明人?” 青松很冷静地道:“小心,我现在就将你的剑解下!” “利剑无情,人有错手,还是你老人家小心一点的好!”公孙弘“呛啷”拔剑出鞘! 青松的身子实时从蒲团上飞起来,飞向公孙弘,双膝竟然仍交盘在一起。 公孙弘身形亦动,一剑疾刺了出去。 剑疾如流星,直刺向青松的小腹,青松若是原势飞前去,一定被这一剑穿腹而过。也就在剎那间,青松的身子突然凌空倒翻,头下脚上! 剑从他的头下三尺刺空,公孙弘剑势立变,追着青松的身形,连刺十二一剑! 他剑快,青松身形更加快,凌空一翻,落在他身后!公孙弘的反应也算敏锐,第十四剑仍还当头削下! 青松左手中指如剑,实时划在公孙弘的右腕上,公孙弘剎那间如遭电殛,右手一麻,剑势一顿! “叮”一声,青松的中指接着一屈一弹,弹在剑锋上! 那柄剑立时像长了翅膀一样,飞离公孙弘的右手,飞上半空! 接着,公孙弘觉得腰带一紧,目光落处,剑鞘已经被青松解下。 青松的身形不停,离地三尺,倒飞而回,那剑鞘往上一挑,正好迎着凌空落下的长剑! “呛”的一声,那柄剑不偏不倚,正好就落在鞘内,青松身形一顿,也正好落回蒲团上,盘膝如故,彷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身形的迅速,出手的敏捷,目光的锐利,判断的准确,简直就不可思议。 公孙弘当场目瞪口呆。 剎那间,他突然一身冷汗湿透,对方武功的高强,实在大出他意料之外。 对方若是存心要取他性命,无疑易如反掌,弹腕夺鞘,剎那间最少已可以令他死上三次。 不但他惊讶,就是四大护法与赤松、苍松,亦同样惊讶。青松的身手,一样在他们意料之外。 “拿回去!”青松随即将夺来的剑拋回。 公孙弘慌忙接住,剑上一股内力冲来,当场就震退一步。他那张脸已钻成紫酱色,瞪着青松,道:“好,公孙弘今天总算领教过武当派掌门的武功。” 青松挥手道:“你现在可以下山了。” 公孙弘也知道一时轻敌,才会败得这么惨,但亦不能不承认对方的武功,实在远在自己之上。 他仍然瞪着青松,半晌才应道:“姓公孙的技不如人,无话可说,至于……这柄剑──” “剑”字出口,他右手猛一挥,“飕”的一声,那柄剑脱手飞出,飞向左面墙壁上。 “夺”的一声,剑鞘直插入墙内半尺,剑锋竟然没有震出剑鞘外。 “就留在武当。”公孙弘一字一顿,道:“终有一天,姓公孙的再闯上武当,将剑拿回去!” 语声一落,转身举步,头也不回,奔向殿外。 青松没有再喝止,目送公孙弘离开,静坐如山,面寒似水。 山后比山前寂静。 山后是武当派的禁地,一条白石经由山前绕过来,径尽头,是一片竹林。 风吹过,竹涛一阵又一阵。 青松走在石径上,心情亦犹如竹涛一样起伏不定。 竹林中也有一条小径,前行数丈,就看见一道短墙。 迎着小径,有一道月洞门,那上面的一块扇状横匾,却写着“妄入者死”四个字。 青松在月洞门前停下脚步,望了那块横匾一眼,才再举步走进去。 短墙下仍然是竹林,小径再前行数丈,隐约看见一座小石屋。 那座小石屋深藏在竹林当中,门户紧闭,当前三级青石级之下已长满青苔。 青松沿着小径一直走到石屋门前。 竹林清幽,竹涛击中,偶然有几声鸟喧。 青松仰天望一眼,走上石阶,屈指在石门之上叩了三下。 “进来!”一个声音在屋内传出来,并不响亮,却是非常清楚。 青松伸手将石门推开,一股令人极不舒服的臭味迎面扑来,他若无其事,举步走进去。 石屋内异常昏暗,左右虽然有两个窗口,窗前却都指着一道石屏风,空气虽然流通,光源已被隔断。 对门石壁之下,有一张石床,盘膝坐着一个老人。那个老人须发俱白,纠结在一起,也不知已多久没有梳理,一身灰布衣裳,亦是骯脏不堪。 他面容瘦削,身子亦一样,但仍然可以看得出,骨节奇大,有异常人。 他背靠着后面的右臂,眼帘下垂,整体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懒惰意味,似乎边带着三分病态。 青松反手将石门关上,朝着老人一欠身。 老人眼盖一头,一笑道:“是你。” “青松拜见师兄。” “我们师兄弟之间,又何须如此多礼?坐──”青松在床前石凳坐下。 “方才我还以为是什么人,身子竟然如此轻盈,叩门声响,我才发觉。” 青松摇头道:“师兄见笑。” 老人目光落在青松的脸上,道:“你的脸色不大好。”一顿接问道:“莫非山上发生什么事?” “方才无敌派人送来战书。” “无敌门独孤无敌?” “正是。”青松的语声沉下来,道:“无敌、武当势成水火,一直以来,却都是我们武当派主动约战,只有这一次例外。” 老人沉思了一下,道:“你是担心这其中有诈?” “独孤无敌心高气傲,相信不会诡计取胜,而且二十年来,我两次败在他手下,他实在犯不着使诈,也不会等到二十年之后的今日。” “那就是表示,对于这一战,他成竹在胸。” “此外必定还另有阴谋。”青松叹了一口气,道:“近年来,无敌门一直在招兵买马,扩张势力,前前后后已经吞并了不少帮会。” “没有人过问?” “没有,如今少林已中落,哦嵋亦一样人材凋零,所谓九大门派,已经有名无实了。” “所以就只有坐视其势大?” “无敌当然也清楚,这一战,只怕是计划一统武林的第一步。” “以你的意思?” “一战之外,别无他途。” “你来找我──”“只是想清楚无敌所练的灭绝魔功的威力。” “据知近这十年来,你一直苦练不懈,本门武功,相信已臻化境。” “无敌若是十年前的无敌,我自信必胜。”青松叹了一口气,道:“十年后的今日,无敌当然亦远胜当年。” “十年前你战败回来,曾与我详细讨论过那一战。” “师兄当时肯定,无敌的灭绝魔功已练至第五重的境界,十年后的今日,应该已练至第六重,甚至第七重、第八重。” 老人忽然一笑道:“无敌门的灭绝魔功,从来没有人练至第七重。” “哦──”青松显然是有些怀疑。 “夏侯天聪这个人你是知道的,他是无敌的师父,聪明绝顶,十四岁已练全无敌门武功,十九岁已能将灭绝魔功练至第六重,可是到他八十岁逝世的时候,亦只是第六重而已。” 青松沉吟道:“无敌却是在四十岁才能够练到第五重。” “所以现在无敌的灭绝魔功,最多亦只能够练至第六重而已。” “第六重的威力又如何?” “你来见我就是要清楚这件事情?” 青松点点头。 老人突喝一声道:“接住!”一手抄过放在床头的一柄古剑,掷向青松。 青松探手将剑接下。 老人接着喝一声:“拔剑!” “呛”的一声,剑出鞘,一股森寒的剑气立时蕴斥整个石室。 老人目光落在剑上,漫吟道:“易有太极,是生两仪--”青松左手一提剑诀,身形立即展开,人动剑动。 剑风呼啸,人剑剎那间合成一体! 一刺三十六剑,再刺七十二剑,青松浑身上下,都裹在剑光中,剑已化无形,人亦变得朦胧了,彷佛凄迷在一团雾气之内。 老人的衣衫亦被剑风激得猎猎飞舞,他目不转睛,嘴角悠然绽出了一丝笑意,右掌忽落,刀一样将长衫一角削下来,接着一扬,飞向青松! 那一角衣衫竟犹如利剑一样,曳着“哧”的一下急激至极的破空声! 青松剑势未绝,那一角衣衫本有巴掌大小,可是一飞近剑光,就消失不见,竟然被剑气绞得粉碎。 老人看在眼里,纵声大笑! 青松笑声中收剑,渊淳岳峙,不过一剎那,竟能够由极动变成极静。 老人大笑不绝,青松随即双手捧剑,走到床前,道:“师兄──”“好──”老人笑声一顿,道:“这十年以来,你就是不说,我也看得出你实在已下过一番苦功,两仪剑法练到你这个地步,以我所知,还只得你一人。” 青松未答话,老人话已接上,道:“无敌的灭绝魔功,即使已练到第七重,也不是你的对手。” 青松半信半疑。 老人看得出,遂道:“师兄的为人如何,你应该清楚,现在也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是──”青松垂下头。 “无敌的灭绝魔功若是仍然在第六重的阶段,这一战你可以轻易取胜,就是已进入第七重,除非你大意疏忽,否则要取胜也应不成问题。” “小弟一定会小心谨慎。” “你本来是一个小心谨慎的人。” 青松惭然道:“这是小弟与无敌的第三次决斗……” 老人突然大吼一声,道:“万念纷纭是为心魔,高手对敌,功力,招数,天时,环境,信心都会影响胜负,你未打先怯,已经输一筹,你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青松不觉汗颜。 老人声音一柔,道:“这一战,你放心去好了。” 青松终于吁了一口气,道:“是──”老人的性格他事实清楚得很,现在的确也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所以他终于放下心可是在他离开石室的时候,心头仍笼罩着一重阴影。 驱也驱不散的阴影。 也许就因为他先后已败在独孤无敌手下两次。 午后。 阳光更轻柔,风也是,却已经足以吹皱池面。 这是天柱峰上的一个天池,不太阔,当中建了一座精致的水轩,相连着九曲飞桥,也是青松常来的地方,很多时,他就是在轩中召见弟子,接见来自远方的朋友。 很多重要的事情,都是在这座小轩之内解决。 离开了那座石屋,青松就走向这个天池,在途中,已传下他的命令。 所以他才在小轩坐下来,赤松、苍松与四大护法长老便已走来。 还有他的五个得意弟子──白石、谢平、金石、玉石、姚峰。 白石始终还是那个样子,稳如山,静如石。 谢平半敞着胸膛,结实的肌肤在阳光下闪着古铜色的光泽,他行动一向势如奔马,脾气亦有若霹雳一样。 玉石是比较接近青松的一个。 姚峰身材高瘦,好象随时都会被风吹起来,五人之中,轻功也是以他最好。 金石与白石表面上似乎是同一类人,看来也像山,也像石。 赤松、苍松先进入小轩。 青松轻叹了一口气,目光落在二人脸上。 二人好象有很多话要说,都还未开口,青松已开口道:“这两天本座就要启程前去观日峰。” 一顿,又道:“这一去最少也要两个月,本座请你们到来,就是要商量一下,在本座离山之后,山上的诸般问题。” 赤松、苍松对望一眼,赤松道:“小弟认为总该有一个人暂代师兄的位置。”。 苍松接道:“不错,山中不可一日无主,立一个代掌门实在是有此必要。” 青松点头道:“两位师弟以为由哪一个来做比较适合?” 赤松、苍松立时都紧张起来,赤松抢着道:“当然是要一个年纪、辈份都相当的人比较适合。” 苍松忙接道:“小弟却认为,要打点那么多的事情,一定要一个年纪比较轻的人才有足够的体力、魄力应付一切。” 赤松道:“小弟认为还是老成一点的好。” 苍松忙又道:“还是魄力最要紧。” “老成好!” “魄力要紧!” 青松一笑,道:“两位师弟不必争执,各有道理,老成、魄力同样要紧,白石为人老成持重,又年轻力强,应该就是最合适的人选了,是不是?” 赤松、苍松脱口道:“白石?”齐皆怔住。 青松道:“白石经验也许不足,但有两位师弟一旁协助,应该不成问题。” 赤松、苍松齐声道:“师兄──”青松笑着截口道:“本座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人可以代替白石。”接着便摆摆手,道:“没有其它事,你们可以退下了。” 白石等五人这时已陆续进来,赤松、苍松无奈退下。 过了九曲桥,赤松再也忍不住,嘟喃道:“分明早就已安排妥当,却故意要找我们商量。” 苍松哼了一声,道:“老奸巨滑!” 赤松道:“都是你,怎么也要与我争着做代掌门,否则,又怎会这么容易给他弄出一个白石来?” 苍松闷哼道:“你怎么也不让我?” 两人随即又争执起来。 黄昏。夕阳无限好,云飞扬走在夕阳之下,一点也不觉得好。他是从猪舍那边回来,疲态毕露,垂着头,走得并不快。 疲倦的,其实是他的心,强烈的疲倦,难以言喻的疲倦。 那种疲倦就像是毒药一样,在侵蚀他的脊髓,他虽然有些精神恍惚,却没有走错路,绕过后殿的高墙,走向自己的房间。 才踏进院子,他就给几个人截住,那正是早上以暗器寻他开心的几个。 他发觉的时候,一头已几乎撞上挡住路中心那个人的胸膛,总算及时收住了脚步。 那个人却立即捏住了鼻子,叫道:“好臭!” 云飞扬一怔。 一人接着问道:“你从哪里回来,怎么这样臭?” 云飞扬没精打采地应了一声:“猪舍──”“我还以为你掉进了毛坑。” 云飞扬闷哼一声。 “猪舍的滋味怎样?”另一人接问道。 云飞扬也懒得回答,绕路走开,却立即被那个人拦下来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 “要知道还不简单,你又不是不知道猪舍在哪里。”云飞扬没好声气地道。 那个人“哦”的一声,望一眼其余同伴,道:“你们看,我们的云大少爷去了猪舍回来多么神气。” 旁边一人笑问道:“这么臭的人,让他走进来,有谁受得了?” “不让他进来,师父说不定又会怪责我们欺负他,你们说这该怎么办?” 一人立即嚷起来道:“我们索性做好事,去替他洗刷干净。” “好主意!大家先上去,替他将衣服剥掉。” 其它人应声一涌而上,前后左右,有的拉住云飞扬双手,有的将云飞扬抱一个结实,当然还有一个去剥云飞扬衣服。 云飞扬实在忍无可忍,体内的怒气就像是一桶火药,突然爆炸! 他大叫一声,用力一挣,抱着他、拉着他的人立时东倒西侧,跌跌撞撞地飞跌出去,飞跌在地上。 “好小子,居然有几斤呆力。”一个人好容易爬起来,抚着摔痛了的屁股,在他旁边的一个,头上更就起了一个瘤。 云飞扬瞪着他们,怒气仍未消。 “就算他天生神力,也不是我们的对手。”另一个跟着爬起身子,振臂大呼道:“儿郎们,索性揍他一个狠狠的,让他知道我们的厉害!” 众人轰然应了一声,便要冲过去。 “什么事?”一个声音实时在月洞门外传来。 是女孩子的声音。 武当山中就只有伦婉儿一个女孩子,在月洞门外走进来的也果然就是伦婉儿,她杏眼圆睁,瞪着那几个在摩拳擦掌的师兄弟。 她当然看得出那些人在准备欺负云飞扬。 那些人看见伦婉儿出现,不由怔在那里。 “怎样了?”伦婉儿双手叉腰,道:“你们又在欺负云飞扬。” “师妹,是小……是他……” “你是说他欺负你们?”伦婉儿瞪着那个师兄,道:“亏你还说得出口,你们十几个,他只是一个,又不懂武功,如何去欺负你们,我倒要问问师叔──”众人傻了眼,其中一个急嚷道:“师妹,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还是不要去骚扰师父他老人家。” “再说,师父他老人家现在的心情不大好。” “可不是嘛,我们不过是开着玩的,师妹又何必这样认真?” 对于空虚小师妹,众人显然都有些敬畏。 伦婉儿看了他们一眼,走到云飞扬身旁,柔声问道:“你又怎样了?有没有受伤啊?” 云飞扬感激地望着伦婉儿,讷讷地道:“我没有……” “这件事……” “我也有些不是,就这样算了吧。”云飞扬垂下头。 “你不用害怕他们。” 云飞扬只是摇头。 伦婉儿转瞪了众人一眼,道:“你们还不走,难道还要等机会欺负他?” 众人脸一红,相顾一眼,一哄而散。 伦婉儿目送他们远去,叹了一口气,道:“怎么他们老是欺负你?” 云飞扬苦笑道:“我也不知道。” “也许就是你好欺负。”伦婉儿忽一皱鼻子,道:“你怎么这样臭。” 云飞扬只有苦笑道:“谁叫我整天跟那些猪混在一起呢。” 伦婉儿又一皱鼻子,道:“这种事本不该你来做的。” “嗯──”云飞扬也不知怎样说。 伦婉儿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事,道:“我得走了。” “嗯──”云飞扬摸着后脑勺。 “他们若是再来欺负你,告诉我!”这句话说完了,伦婉儿便自转身,飞燕一样向来路掠去。云飞扬很想叫住她,话到了咽喉,又咽了回去,剎那间,心头也不知什么滋味。 他呆了一会,嗅了嗅自己的衣衫,嘟嚷道:“不错,打理猪舍这种事不是我做的,我上武当,不是为了学看猪、喂猪的!” ──我要找主持,问一个清楚明白! 他啊叫在心中,放步奔出,奔向青松居住的地方。 这时候,夜色已降临。 夜色未浓,云房的灯火已燃亮。 窗外有几簇芭蕉,早已被西风吹绽,摇曳在夜风之中,是那么苍凉。 夜色虽未浓,夜空看来却更遥远。 青松的目光也很遥远,彷佛已陷入沉思之中。他双手却抚摸着一块玉佩。 那块玉佩其实就只得一半,犹如半边缺月,是齐中分开。断口很整齐,是上佳透明绿玉,灯光映像下晶莹透切,那上面刻着一只凤鸟,头上仰,翅半展,纹理精细,神态活现,栩栩如生。 他抚摸玉佩,似乎并不是一种无意识的动作。 看来他现在沉思的事情就是关系这半边玉佩。 云飞扬终于奔到了青松居住的云房前面,看样子他就要冲进去,可是还未到门边,他的脚步便已经缓下,走到了门边,更就像瘫软起来。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会感觉恐惧。 本来他满腔怒火,现在那股怒火竟不知道已去了什么地方。 他不由自主地在廊上逡巡起来,时间越久,那种恐惧就越浓。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小道士捧着一个木盘从那边走廊走过来,木盘放着碗筷,还有几只盖着的碟子。 云飞扬一眼瞥见,已有了主意,忙迎了上去。 “长清哥。”云飞扬堆着一脸笑容。 小道士长清看了云飞扬一眼,道:“哦!是你?” 云飞扬手一指那个木盘,道:“是师父的晚膳?” “你这是明知故问。” 云飞扬傻笑。 “暧,别挡着路。”长清一呶嘴。 “我……” “你怎样了?” “这个木盘……” “要偷吃,你不要命了。” “你别误会,我是想替你,将这个木盘送进去。”云飞扬慌忙解释。 长清看着他,忽然一眨眼睛,道:“你是不是有话要跟师父说,又不敢进去。” “就是这意思。”云飞扬不由赞上一句,道:“难怪师父说,年轻一辈最聪明的就是你。” “少拍我马屁!”长清虽知道是马屁,仍觉得受用至极。 云飞扬遂伸出双手,但长清却将木盘移开,道:“嘘!你要对师父说哪一个的坏话?” “哪一个的坏话都不说。” “哦!那我要对师父说什么?” 云飞扬一摊,没有回答。 “不说就拉倒!” “我是要问师父为什么……”云飞扬只有直说:“只让我做活靶子,尽给师兄们出气。” 长清看着他,摇头道:“你也是怪可怜的,好,我就帮你这个忙。” 云飞扬又伸出双手。 “你可要小心说话,莫要连累我。”长清一再叮嘱。 “放心,你看我也不是那种人。”云飞扬接住了那个木盘。 “看来的确不像是,却也莫要忘记我曾经帮过你这个忙。” 云飞扬一叠声道:“当然了。” “其实这也是废话。”长清一派老气秋的样子,道:“所谓施恩莫望报,再说,你不给我添麻烦,已经是无量寿佛,报答自然就免提。” 云飞扬苦笑。 长清终于将木盘放下,云飞扬接下这个木盘,脚步反而轻松起来。 “我现在进去了。”滴溜溜一转,捧着木盘,走向云房。 长清真还够朋友,走过去替他敲了一下门户。 “门没有关着。”房内传出青松的声音。 长清伸手一堆门,云飞扬立即走了进去。 青松仍站在西窗下,背向灯火。 他好象知道是什么人进来,头也不回地吩咐道:“放在桌上就可以了。” 云飞扬将木盘在桌上放下,也就呆在桌旁。 青松眉一扬,道:“你出去。” “主持──”云飞扬终于叫出声。 青松有点意外,终于转身,目光落在云飞扬脸上,道:“是你?” “弟子云飞扬拜见主持。” “长清呢?” “他有些不适,所以我……” “方才我见他还生龙活虎,飞扬──年轻人什么不学,竟然学说谎,并不是一件好事。” “弟子知罪。” “你有话要对我说进来就是,用不着找借口,找长清帮忙。” “弟子以后不敢。” “是了,你到底有什么话一定要跟我说。” “弟子……弟子……” “说就说,吞吞吐吐,像什么?” 云飞扬一咬牙,道:“师父,我实在受不了。” “你是说哪一方面?” “就拿练功方面来说,怎么总是要我拿着那个木靶子跑来跑去?”云飞扬双手一摊,道:“这倒还罢了,那些暗器不射向靶子,却老是朝我身上招呼,若不是我做好了准备,今天便已难逃劫数,死在暗器之下了。” “你现在不是仍活得很好。” “那是我的运气还不错,一个人的运气可不是永远都那么好。” “你的意思是……” “要公平,不能够厚此薄彼。” “武当派中,一向公平。” “却是除了我之外,就没有第二个活靶。” “也许是谢平一时疏忽,你应该去找他说清楚。” “还说呢,今天早上我一说,活靶是不用做了,却要我去看猪、赶猪、喂猪。” “你别看其它的师兄弟现在很舒服,你做的工作他们哪一个没做过,可是他们都没有你这么多话。” 云飞扬摇头道:“主持你有所不知,弟子已受尽委屈……” “我什么都知道。”青松语音安详。 一顿,接着又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劳其筋骨……” “恕弟子不懂。”云飞扬一再摇头。 “简单来说,这一切都是学习武当派武功必经的途径。”青松的语声始终那么安详,接道:“就说做活靶,是训练一个人应变……” 云飞扬截口道:“看猪、赶猪、喂猪又训练什么?” 青松一笑不语。 “还要叫我小杂种,诸般侮辱又训练什么?”云飞扬越说越气。 青松的脸上仍然有一丝笑容,却已显得有些勉强,道:“以后我会吩咐他们在说话方面小心。” “师父,我看你老人家以后还是看稳一点。” “他们并不是小孩子,而且每一个都循规蹈矩,没有什么不妥。” “没有什么不妥?”云飞扬手一指青松,道:“这方面主持你就没有我清楚了,就说执法堂赤松、苍松两位师叔,便已是外和心不和,暗地拉拢人手,倘若师父你有什么三长两短,武当派一定四分五裂……” “住口!”青松突喝。 “我是为了武当设想……” 青松笑容一敛,道:“我只是知道一件事情。” “是什么事情?” “你只是个下人。”青松一字一顿地接道:“武当派怎样也好,都用不着你饶舌。” 云飞扬整个人呆住,那副表情,像就被青松在小腹上重重地打了一拳。他实在想不到青松竟然会这样说,可是他又不能不承认,青松所说的实在很有道理。 “这里没有你的事了。”青松接着喝一声道:“出去!” 云飞扬只觉得一股气直冲咽喉,闷哼一声,转身奔了出去。 奔出几步,却又觉得这样离开实在太无礼,脚步一顿,霍地回过身来,一抱拳,道:“师父,弟子告退!” 然后才转身继续奔出。 青松看着云飞扬的背影消失,嘴角又绽出了一丝笑容。 是苦笑,遂又陷入沉思中。 夜已深。 云飞扬在床上辗转反侧,思前想后,始终都睡不着。 只要一张眼,他彷佛又看见那些师兄弟轻蔑的嘴脸,彷佛又听到那些极尽侮辱的话。 他不由双手抱着脑袋,整个身子都蜷缩起来。 小室简陋,那张木床当然也不会太舒服,云飞扬却已习惯,只是今天所发生的事情实在不少,他受的侮辱也实在太多。 没有灯光,从窗外潜心进来的月色,冷得就像是水,就像是冰。 风吹萧索,吹来了远处的更鼓。 二更鼓响。 “二更!”云飞扬就像是中了箭的兔子一样,突然从床上跳起来。 一滚身,脚沾地,随即将鞋子穿上,再一动,人已经掠至窗前。 他的动作突然变得如此灵活。 窗外无人,院中死寂,这时候,绝大多数的人已经在梦中。 他仔细看了一眼,闪身到门边,轻轻将门户推开,肯定了没有人,才蹑足闪出门外,反手将门关上。 然后他穿过院子,往后出走去,他居住的地方本就偏僻,一路走去,都再没有其他房间。 院子再过,是一片小松林。 走过了这片松林,就是崎岖的山野。 没有路,对于云飞扬来说,却并无影响,他走在乱石草丛中,脚步始终那么轻快。 他翻过了这一片乱石草丛,是一片平坦的草原,云飞扬吁了一口气,身形突然展开,箭一样向前掠去。 他的双脚彷佛并没有沾地,身形简直就像是凌空从草地之上掠过。 但武当派年轻一辈之中,以姚峰的轻功最好,但他现在若是在一旁看见云飞扬的身形,一定会大吃一惊,一定会承认,年轻一辈之中轻功最好的并不是自己,是云飞扬! 云飞扬哪来这一身卓越的轻功? 夜风吹急,云飞扬犹如御风飞行,身形飞快! 掠过草原,再穿过一条崎岖的山路,越过一片浓密的杂木林,在一片空地之上,云飞扬终于收住脚步。 那片空地也有数亩方圆,三面树木,一面断崖,说秘密,实在是一个很秘密的地方。 云飞扬脚步一顿,突然发出一声长啸,身形徒然往上拔起来,一拔竟然有三丈,掠上了一株大树的横枝上。 他脚一勾那条横枝,以那条横枝为轴,“霍,霍,霍”一连三个风车大转身,身形才“呼”地飞离! 凌空又是三个翻滚,他的身形才着地,落在那片空地的正中。 他的拳脚随着展开,猫窜狗闪,兔滚鹰翻,身子灵钻,细胸巧,鹞子翻身,跺子脚,轻捷而迅速。 若说他完全不懂武功,竟然就是日间饱受侮辱,饱受欺凌的那一个云飞扬,又有谁相信? 月正在中天 凄冷的月光下,云飞扬的双拳彷佛化成千百招,风声呼啸,衣袂激荡。 他练得很起劲,到他停下的时候,一身衣衫已经汗水湿透。那满腔悲愤,满腔屈辱,亦彷佛已随汗水流尽。 他坐了下来,用力地喘息。 喘息声远传数丈,传入了一个人的耳里。 那个人身材高疲,一身黑衣,整个头亦用黑布袋笼着,只露出一双眼睛。 这双眼睛现在正瞪着云飞扬,他也正向云飞扬走去。 身形飘忽,起落无声,这个黑衣人简直就像是一个幽灵。 现在岂非也就是幽灵出没的时候? 云飞扬背向着那个黑衣人,只顾喘息,并无所觉。 突然有所觉,他“霍”地回头,那个黑衣人距离他已不过七尺,他一呆,脱口道:“是师父!” 他的一身武功,毫无疑问,就是传自这一个黑衣人。 黑衣人目光一垂,道:“你很累?” 他的声音与他的身形一样飘忽,听来不怎样真实。 “不累。”云飞扬立即摇头。 “我老远已听到你的喘息声,再说,不累又怎会我到了你身后已不过七尺你才发觉。” 云飞扬方待回答,黑衣人又道:“来的若是你的敌人,你就是有十条命,现在只怕已死光!” 他虽然是在责怪云飞扬,声音并没有任何变化,是那么平淡,是那么单调。 云飞扬口吃地道:“我……” 黑衣人打量了云飞扬一眼,道:“是不是又吃了什么人的亏。” “不就是那些武当子弟,老是拿我寻开心。”云飞扬的怒气又来了,他道:“总有一天,我要叫他们知道厉害。” 黑衣人没有作声。 云飞扬越说越气,道:“我就是不明白,青松那个老头儿打的是什么主意,既不肯收我这个徒弟,知道我受尽侮辱,又没有什么表示。” “也许他还不知道。” “总之不收就算了,他教出来的徒弟,也不见得本领有多大,我发力一挣,他的几个徒弟就变成滚地葫芦──”说到这里云飞扬才发觉说漏了嘴,语声一顿,诚惶诚恐地望着那个黑衣人,道:“我只是将他们扎脱,并没有施展出一招半式。” “我只希望你牢记答应过我的条件──在武功未练成之前,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有一身武功。” “弟子时刻记在心中。”云飞扬这句话出口,不禁心头一凛。 当时若不是伦婉儿经过,继续下去,他实在不敢肯定会不会闯出祸来。 “不识武功装做识武功,固然不容易,识武功装做不识武功,却更是困难。”黑衣人一沉声道:“但你既然答应我,就必须遵守诺言。” “好几次我实在忍不住,想揍他们一个落花流水,只是想起师父你的话,才忍气吞声,没有与他们计较。” “你若是武功未有所成,被武当派的人发觉,一定会追问你的武功来历,结果实在不堪设想,轻则将你逐下武当山,重则挑断你的手筋脚筋,将你的武功完全毁去。云飞扬耸然动容。”你当然知道,我并非危言耸听。“云飞扬点头。”我希望你是真的明白。黑衣人仰天叹息道:“凭你现在的武功,纵然被发现,要闯下武当无疑不成问题,只是你以后,也就休想再学得我的一招半式了。” 云飞扬拜倒地上,他眼中虽然充满了疑惑,却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黑衣人语声一转,柔声问道:“你还累不累?” “不累,”云飞扬霍地跳起来,连翻了两个筋斗。 “很好!”黑衣人点头,身形一动,掠向旁边的树林,一瞬间,又掠了回来,双手之中已多了一大捆松枝火把,还有一支丈八的缨枪。 “接住!”他将缨枪拋向云飞扬,遂探怀取出了一个千里火,迎风闪亮,迅速燃着了那捆松枝火把的一端!然后他就将那些火把向云飞扬拋过去,一支紧接一支,剎时间,火把漫天飞舞。 云飞扬缨枪急展,弹出一团团枪花,将飞来的火把挑飞上半天。 七七四十九支火把飞舞半空,蔚为奇观! 火把飞起又落下,云飞扬缨枪急又将之挑起来,四十九支火把此起彼落,交织成一道火网。 云飞扬也就飞跃在火网之中,身形不停,枪势不绝! 火光闪亮,眩人眼神,差一点的人,只看这火光,眼光就花了,何况还要将落下的火把在着地之前挑回半空中? 这不但要目光锐利,定力过人,身手还要相当敏捷。 云飞扬居然能够应付得来,却似乎也很吃力。 一支火把终于失落在地上,云飞扬缨枪急救,顾此失彼,到他将这支火把挑回半空,已失分寸,已又有三支火把失落地上。他慌忙抢救,哪知道他的心越急,缨枪就越发失准,失落地上的火把就越多。 黑衣人看在眼内,忽然叹了一口气,身形接着展开,一阵急风似地绕着云飞扬一转。 火网剎那间消散,黑衣人回到原来位置,那七七四十九支火把却都已在他双手之中。 火把仍在燃烧,使得他看来,就像是一个浑身在发光的怪物。他身形一顿,双手突然一挥,捧着的四十九支火把一起飞上了半天,流星般四散。 “飕”的他身形再动,手一探,已将云飞扬那支缨抢夺过来,旋即倒退回凌空急落的火把下。 “哧哧哧”一阵乱响,无数枪花绕着它的身子弹出来! 落下的火把剎那间又飞上半天,漫空飞舞,又组成一道火网。 黑衣人缨枪在火网中闪起了一道枪网,枪无虚发,火把久久无一落下。 云飞扬呆在一旁,一脸的惶恐之色。 这几年以来,每一夜二更过后,他都来到这里苦练武功,风雨无歇。 黑衣人有时来,有时不来,每一次都是黑布蒙面,到现在为止,云飞扬还没有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 他既不知道黑衣人的来历,也不知道黑衣人为什么要教他武功,只知道,黑衣人的确出于一番诚意,所教的,也是上乘的武功。 每一夜的时间并不多,他的辛苦可想而知,可是他忍受得住。他上武当,原就是为了要练成一身武功,要出人头地。 但由于他的出身,他一直只能够做一个下人。 第三回 败北返武当 这几年以来,云飞扬学不到武当派的一招半式,反而跟随黑衣人在这里,练成了一身绝技。 黑衣人所教的到底是哪一门派的武功他完全不知道,黑衣人也没有提及。 所以他始终还是认为,黑衣人的武功虽然高强,未必是名门正派。 也所以对于武当到现在他仍然存着万一的希望。 深山大泽,卧虎藏龙,可是在武当派的根据地武当山之中,竟然潜伏着一个黑衣人这样的高手,实在就不可思议。 黑衣人枪势忽一变,一枪剌出,哧地就将一支火把刺灭! 七七四十九枪,火网消散,火把尽灭,变成七七四十九支松枝落下。 他反手将枪插在地上,盯着云飞扬道:“无论你是学习什么,要成功,就要下苦功,绝不能分心,绝不能!” 云飞扬垂着头,不敢作声。 “跟我来。”黑衣人转身举步,走向左面的树林。 云飞扬只有跟在后面。 走到那边树林,前面是一面断崖,一条飞瀑天河般泻下,月光下水花犹如珠玉。 飞瀑下有一方巨石,在水流冲击之下,兀立不动。 黑衣人手指那方巨石,道:“坐上去!” 云飞扬张大了嘴巴。 “坐上去,”黑衣人语声一沉。 云飞扬苦笑道:“那岂非要像那方巨石一样,要承受瀑布当头冲击。” “我正是要你的意志,练到好象那方巨石一样,坚定不移,上去!” 云飞扬硬着头皮掠向那方巨石! 瀑布轰轰发发地泻下,静夜中更觉惊心动魄。 一接近,那种声响简直就震耳欲聋,云飞扬剎那间什么都听不到,头顶一迎着那股急激泻下的瀑布,眼前不由就一黑,几乎给那股瀑布撞得昏过去。 他虽然没有昏迷,一脚才踏上那块巨石,就一个筋斗,给那股瀑布撞得从石上滚下来。 那块巨石长年在瀑布冲击之下,已变得光亮如镜,滑不留足,瀑布下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水潭,云飞扬直沉到底,很快又浮起来,已喝了好几口水。 黑衣人目光冷酷,语声更冷酷道:“再上去。” 云飞扬一咬牙,再次掠上那方巨石,哗啦一声,又给瀑布撞了下来。 他并没有就此罢休,第三次掠过去,但立即又坠下来。 黑衣人忽然道:“意存丹田,以神贯气,随屈就伸,柔中有刚!” 瀑布虽然轰轰发发,可是他说的每一个字都能够清楚传入云飞扬的耳里。 云飞扬倾耳细听,若有所思,又茫然不知所以,方待问,黑衣人身形已飞雁般掠出。 他身形飞快,眨眼已不见。 云飞扬目送他消失,呆了一会,身子忽然一沉,整个人都没入潭水之下!到他冒出来的时候,他神志已经完全清醒,然后他又掠到那方巨石。 这一次他的身形并不急速,却也不缓慢,就像是奇迹一样,这一次他居然没有被瀑布撞飞,居然已能够在那方巨石之上盘膝坐下来。 拂晓。 是七日后的拂晓,武当山钟声大作,一声紧接着一声。 钟声迥荡,响彻云霄,凄迷在群山的朝雾,亦彷佛被钟声摧散。 也就在绵绵不绝的钟声中,青松头戴紫金冠拜倒在大殿正中。拜倒在武当开山祖师,三丰真人的圣像之前。 一拜再拜三拜,青松整衣起立,左面一个护法长老立即奉上武当的镇山宝剑,右面另一个护法同时奉上一个紫檀木盘子,上放一个紫金盥,左右还有两只精巧的金猊盥中盛着清水,猊中烧着檀香。 青松盥中净手,再以檀香将手熏干,才接过放在黄绫上的镇山宝剑。 仪式简单而隆重。 青松双手捧剑,终于走出了香烟缭绕的大殿。 所有的武当弟子都齐集在殿外,分成两行,一望竟彷佛无际。 青松缓步走下了殿前石阶,两个中年道上随即跟在他身后。 他们一个号木石,一个号铁石,都是青松的得意弟子,也就是这一次追随青松下山,负责侍候青松的人。 木石背负着一个狭长的包袱。 青松只带去这两个人,认为这已经足够。 钟声不绝,三人从两列武当弟子中走过,从容不迫。晓风萧索,天地苍凉。 云飞扬没有在大殿那边,钟响的时候,他已经置身猪舍。 从猪舍下望,遥遥可以看见通往山下的石级。 他总算看见青松三人,沿着石级往山下走去! 疾风吹,吹乱了他的头发。 他仲长了脖子,极目望去,心中不由暗自祷告。 青松虽然一向令他很不开心,可是在这个时候他仍然暗替青松祝福。 这就连他自己也觉得奇怪。 毫无疑问他本来就是一个心地很良善的人。 山下亦有武当弟子在恭送。 马匹早已准备好,青松三人上鞍开鞭,走上了征途。 晓色已消散,天地仍苍凉。 黄昏。 市镇已在望,青松却在路旁一间小屋之前勒住了坐骑。 不是他下山之时的坐骑,十七日以来,他们的坐骑已经换了三次。 铁石、木石一策马紧跟在青松之后,看见青松停下,忙上前。 “师父,市镇就在前面不远。”铁石言下之意,不难明白。 “那个市镇已入于无敌门的范围,若是要安静,还是不进去的好!” 马匹早已准备好,青松三人上鞍开鞭,走上了征途。 “我们索性就在这户人家借宿一宵。”青松“唰”地滚鞍下马。 铁石、木石亦忙掠下来,铁石脚步一急,抢在青松的前面,伸手往门上叩去。 门须臾打开,出来的是一个老婆婆,老得只剩下两颗门牙。 她容貌慈祥,笑容更慈祥,看见青松三人,微感错愕道:“三位道长……” 青松合掌接上口道:“老人家,贫道三人想借宿一宵,不知道是否方便?” 老婆婆忙道:“道长太多礼了,老婆子受不起,请进来。”她一面让开,一面接道:“这里就只得我们夫妻二人,哪有什么不方便。” 青松赔笑道:“如此,贫道打扰老人家了。” “哪里话。”老婆婆踏着碎步走向那边的房门,道:“三位道长先在厅子里坐坐,老婆子这就去吩咐当家的打点。”一顿,又道:“马匹就留在天井里好了!” 青松回头吩咐道:“铁石,你照顾马匹,木石,你看有什么可以帮一下那位老人家的。” 铁石应声接过缰绳,木石反手掩上门户,走了过去! 进门是一个小天井,左边是厨房,右转是一个小厅子,厅左右各有一个房间,是一般人家结构。 左面房间内,一个老公公正从床上下来,看见老婆婆那般兴奋,奇怪地问道:“是什么人来了?” “三个过路的道长。” “陌生人?” “我就从未见过了。” “看来还是要去说一声,前些时,无敌门有命令下来,一看见陌生人就要去报告。” “算了,你这把老骨头,还跑来跑去干什么,那只是三个道士,又不是什么江湖汉,倒不如省些气力,去招呼客人,我们这个窝,已很久没有客人来了。” 老公公笑笑道:“说不定那三位道长还懂得指点迷津,看出我什么时候、又如何才能转运。” “就是转头就天降横财,你这把年纪,也享不了多少,别再想了,还不去收拾一下那边的房间。” “这就去了──”他们的语声并不响亮,在门外的木石却全都听得清楚,倒退回青松身旁道:“师父,这里已经是无敌门的范围了。” “何足为奇?”青松负手在厅中,忽然叹了一口气,道:“今夜,我们还是安静不了。” 木石一怔道:“他们不会去通告的。” “只可惜,我们已经在无敌门的监视中。” 木石不明白,青松实时回头望门那边,三下敲门声实时传来。 青松吩咐一声道:“铁石开门。” 门打开,四个红衣汉子当门而立,一见铁石即问道:“青松道长可在此?” “贫道在这里。”青松缓步跺出了厅外。 那对老夫妇已闻声走出来,一见那四个红衣汉子面色大变。 青松实时回头一揖,道:“惊扰两位老人家实在很过意不去!” 那对老夫妇如何还说得出话来。 一个红衣汉子接道:“贵客光临,有失远迎,接待不周,尚祈恕罪。” “言重!”青松上前,铁石、木石,护在左右。 “前面水云镇五福客栈内已经为三位道长准备好美酒上素,还准备了三间上房,敝门水云镇分舵上下一百七十二人,亦已在镇口恭候多时。” 青松淡然一笑,道:“贫道三个自然不能够让贵舵上下等得太久,铁石──”铁石立即走过去拉马。 那四个红衣汉子也有马骑来。 两个随即纵身上马,喝叱一声,策马在前引路。 这时候黄昏已逝。 夜色越深,灯光就越明亮。 百数十盏灯笼,分成两列,由五福客栈一路排列到镇口。 灯光明亮,长街犹如白昼! 那百数十个无敌门弟子一式红衣,腰挂钢刀,手执灯笼,立在长街两旁。 他们一个个挺胸凸肚,立得笔直,一语不发。 灯光下红衣如血,他们的眼瞳也彷佛已充血。 天地静寂,长街无声。 未入市镇,已见灯光。 那两列灯光,就像是两条发光的巨蛇,黑夜中彷佛已张开了血盆大口,只等青松三人投进来。 “师父你看!”铁石举手指向市镇那边。 木石接上口道:“无敌门好大的派头,这绝无疑问,是做给我们看的!” “有日无敌到武当,我们弄个更大的排场,让他知道我们武当的气派,只在他无敌门之上。” 青松只是淡然一笑。 三骑终于走在长街上,“的得”蹄声,敲碎了长街的静寂。 “呛”的百数十个无敌门弟子突然拔刀出鞘,一声吆喝。 刀光如云,红衣如铁,吆喝声却像是霹雳一样。 灯光纷摇,一时间彷佛就天崩地裂。 铁石、木石勃然变色,青松却始终若无其事。 刀出鞘,一照面,“呛”地又入鞘,动作划一,显然已久经训练。 这到底是致礼还是示威,当然就只有无敌门的弟子才清楚。 青松这才单掌靠前胸,诵一声“无量寿佛!” 神态安详,语声平静。 夜未深,房中灯未消。 精致的房间,明亮的灯盏。青松独坐灯旁,手抚那半边玉佩。 凤刻仍然在佩中,也当然不会破佩飞出,翱翔在九天。 青松目光落在佩上,却有一种凤欲飞的感觉,他的神色很奇怪,好象是考虑着一件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站起身子,移步到窗前。 窗户半开,下望长街,有几个无敌门的弟子在浚巡。 青松的在窗前出现,立即就引起他们的注意,先后抬头望上来。 青松随即将窗关闭,走回窗旁,将灯火吹灭。然后他身形一动,掠到另一面窗户之旁。 这个窗户之外,是客栈的后院,也有无敌门的弟子在来回逡巡。 青松算准了距离,身形一动,一缕轻烟般掠出,掠过后院,落在靠墙的一株丹桂上。没有人发觉。 丹桂飘香,青松身形再动,带着丹桂的余香消失在迷蒙夜色中。 夜更深!新月一钩,斜挂天际,月色流如水,凉如水。 青松的身形亦水流一样,飘逸无声地掠至那道高墙下。 四丈高墙,月色下更显得高拔! 青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身形直往上拔起来,他轻功虽好,但要一口气,拔上四丈高,亦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他拔起了三丈,身形一顿,却在未下沉之前剎那间,他的右脚尖已点在左脚背之上,竟然又现向上拔起了一丈多高来,一翻,就上了墙头。 这就是武当七绝之一的──梯云纵! 高墙内花木扶疏,是一个精致的院子,一边竟然还有一个小小的池塘。 水平如镜,院静无声。 池塘畔,有一座两层的小楼,上层现在仍然有灯光! 窗纸被灯光映得雪白,那之上,有一个女人的投影。 一个长发披肩的女人,那个女人的影子在窗纸上彷佛已经凝结,雪白的窗纸,孤独的黑影,看来是那么美丽。 美丽而凄凉。 青松掠上墙头,就看到了窗纸上那个孤独而美丽的影子,他彷佛也感到了那份孤独,那份凄凉,忽然发出了一声叹息。 深沉的叹息声中,他身形犹如轻烟一样掠下高墙,掠过花木,贴着水面掠过那个池塘,落在小楼下。 楼中人毫无所觉,影子一动也都不动! 青松仰望着窗纸上的影子,探怀取出了两校铜钱。 他稳定的手竟然微微颤抖了起来。 什么事令他如此紧张? 手终于恢复稳定,青松手一扬,两枚铜钱飞上了半天,“叮”地一撞又分开,各划了一个半弧,“笃笃”地嵌入窗楼之内。 “叮”的那一声之中,窗纸上的影子一颤,“笃笃”声响之后,已移近窗前,手抬起,又放下。 青松看在眼内,身形欲动。 一个幽怨的女人声音实时从楼内传出来道:“你来了?” “我来了。”青松叹了一口气。 “我还以为你已经忘记了这个地方了呢!” “怎么会?” “可是你到今夜才再来。” “这为了什么,你应该明白。” “我实在太明白了。”跟着是一声冷笑。 青松垂下头,道:“我知道,实在太对不起你……” “你今夜到来,就是要告诉我这句话吗?” 青松无言。 女人幽地地叹了一口气,道:“很多事我都知道。” “九月初九之后,无论如何,总该有一个了结了。” “你有几分把握。” “十分。”青松的语声充满了信心。 “然后又怎样?”女人问道:“你放下武当,不做武当的掌门?” 青松点头道:“也应该放下了。” “然后呢?” “我没有忘记答应过你的事。” “你真的没有忘记?” “时刻在心中。” 女人忽然笑起来,笑得是那么凄凉。 青松怔住。 “可惜──”笑声终于停下! “可惜什么?” “你还是忘记了一件事。” “什么事?” “你忘记了我已经等了你多少年?” 青松又怔住。 “算了。”女人又叹了一口气,道:“反正我都已经准备忘记这件事了。” “你……” “我们都已经太老了,又何必太认真呢?” 青松沉默了下去。 “话虽说十分,其实这一战你也不是很有把握。” 青松目光一闪,道:“何以见得?” “你若是自负必胜,又怎会先到此地来?” 青松哑口无言。 “不管怎样,我都希望你能够平安回武当。” 青松忽然问道:“这些年来,你日子过得可好?” “很好。” 青松讷讷地接问道:“我可否进来。” “你还有很多话要跟我说?” “很多──”“不说也罢。” “难道──你就不想见我一面?” “相见真如不见。” “见又何妨?” “不见又何妨?” 青松无言。 “你也该懂了。”女人语气更冷淡。 青松沉默了下去。 那个女人亦没有再说什么,影子又凝结在窗纸上。 月冷无声,夜静无声。 时间在消逝,月更西,夜色却更浓。黎明之前,也是一夜最黑暗的时刻。 院子里雾气深重,青松的衣衫已被雾水打湿。 他看着窗纸上的影子,虽然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我要走了。”他终于说出这句话。 “本就该走了。” “相信很快就会再来。” 女人没有作声。 “孩子怎样了?”青松忽然问。 女人的影子一震,语声也颤抖起来,道:“很好。” 青松叹息道:“你真的不肯让我见一见面?” “我是怎样的人你应该清楚。” 青松沉声叹息,身形一动,衣袂声一响,掠过水池。 影子没有动。 青松掠上墙头,回望小楼,窗户仍紧闭,影子也始终不动。 他终于死心,叹息声中消失在高墙之外。 也就在这个时候,那边花径上花叶一颤,一个人一步跨出。 是一个高大的男人,一身衣衫亦已被雾水湿透,站在花木之后,显然已有相当时间了。 青松却竟然没有发觉。 这个人的武功当然已臻化境,忍耐力更可怕! 九月初九。 黎明。 东岳泰山。 “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是孔夫子的话。 杜甫亦有诗,道:“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小。” 泰山一直就是崇高与伟大的象征。 中天门再过,是一道很宽,却并不很陡,数达六千七百的石级,犹如云梯一样,廷伸到青天外白云里。 白云中一道红墙,还有一道黄门,那就是有名的南天门。 到了南天门,玉皇顶就很接近的了。 日未出。 天风呼啸,绝顶严寒! 苍松之下,一方巨石之上,立着一个白衣老道人,背负着一个狭长的包袱。 绝峰上就只有他一个人。 ──武当青松! 急风吹起了青松的衣袂,吹起了他的五络长须,他看似便要被风吹去,可是始终兀立如山。 他的眼帘低垂,忽然暴张。 绝峰下实时宿鸟惊飞,十丈外另一方巨石之上神奇般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宿鸟惊飞未落,那个人缓缓地转过了身来。 卧蚕眉,丹凤眼,顾盼生成,金红色的披风猎猎地迎风飞扬,不可一世。 ──独孤无敌! 四道目光剑一样在半空交击,青松不动,独孤无敌也不动。 另不过剎那间,两人的眼睛与身躯彷佛都凝结成冰石,剑一样的四道目光就像是尖端与尖端两两相抵,又功力相当,停留在半空。 东方远处波层云浪里,实时隐隐露出一线线金光。 线线金光渐渐变成半圆形,再变成一颗火珠,圆而红,随着白的云层,绿的波层,渐渐地滚动,渐渐地升起,滚着,升着,荡漾着,色彩越来越鲜明,鲜红得像玛瑙、珊瑚、胭脂,终于由半圆形变成一个整圆形,冲破了白云,脱离了碧海,昂然升腾上天空。 泰山观日出,是如此壮丽迷人,青松与独孤无敌却始终一点也不为所动。 风在吹,衣袂在飞扬。 旭日照耀下,独孤无敌右手那根精钢龙头拐杖亦闪出灼目的光芒,彷佛亦有了生命。 独孤无敌面正向东方,目光与日光同样夺人,倏地一动,嘴唇接着一颤,第一个开口道:“十年了。” 青松“嗯”地淡应了一声,冰石一样彷佛已凝结的眼睛开始融化、身躯开始溶解。 “想不到十年后的今日,天下英雄,还是只得你与我。”独孤无敌长长叹了一口气,道:“今日一过,相信我就更感寂寞了。” “我也同意。”青松亦自叹了一口气,道:“高处不胜寒,一个人到了某一个地步,难免就会感觉到寂寞。” “不管怎样,无敌门与武当派的恩怨,到今日今时,亦应该有一个了结了。”独孤无敌一顿,忽然问道:“青松,武当派的事情你交待清楚没有?” “没有──”“不要紧,一切都有我,你放心。” “武当数百年基业,没有青松,一样会发扬光大。”青松的语气始终那么平淡,继续道:“倒是无敌门,独孤儿一旦不在,只怕会不可收拾。” 独孤无敌一怔,破声大笑道:“好,想不到十年不见,道兄的口齿竟然变得如此凌厉,只不知,武功方面又如何?” 青松很冷静地道:“独孤兄要清楚还不容易?” 独孤无敌目光一闪,道:“也是时候了。” “独孤儿面东背西,正对旭日,还是先换一个方位。” “现在却是吹西风,我面东而立,可以借助风势,算起来没有吃亏。” “既然你我都没有占对方便宜,就这样好了。”青松接道:“请!”手一翻一挥,背负包袱“呼”地飞出,正挂在旁边那株苍松离地丈许的一截断枝之上。 “飕”地包袱脱开、落下,里头是一幅宽大的牛皮,横穿著枪、棍、刀、剑四种兵器,还有一支精钢打成的管子。 独孤无敌龙头拐杖立时往下一沉,脚下巨石片片碎裂,乱石飞激中,他魁梧的身形冲天而起,飞舞在半空! 青松手一探,右手拔出了横穿在反套上的缨枪,左手同时拔出了那支钢管。 两下一接,六尺缨枪立时变成了丈三,青松身形亦凌空飞起来! 枪与杖半空交锋,“叮”的一声,两人凌空落下,青松缨枪弹出了一团枪花,直取独孤无敌的咽喉! 独孤无敌龙头杖一绞,将缨枪撞开,青松缨枪势子却未绝,喝叱声中,毒蛇一样,连连标向独孤无敌的咽喉! 独孤无敌身形迅速变换,枪尖就差那半寸,始终刺不到他的咽喉! 三十六枪刺尽,青松暴喝一声,红缨激扬,先扰无敌眼目,抢尖急震,再点独孤无敌咽喉。 “叮叮叮叮”十七下急响,枪尖都点在龙头之上,青松的出手虽然快,独孤无敌的应变也绝不慢。 枪势已落,杖势未绝,“神龙摆尾”,扫开缨枪,龙头杖反守为攻,横扫青松的中路。 青松轻叱一声,身形凌空,缨枪急落,当头插下,无敌龙头杖急一沉,突然暴退。青松右脚着地,身形随即又弹起,欺前两丈,缨枪急刺无敌咽喉。无敌剎那间一声暴喝,龙头杖疾扫出去。枪与杖迅速交击,枪尖两尺方从龙口刺过,铿的一声已然相撞。一蓬火星闪逝,枪被撞开半尺,龙头杖咬着枪杆直上,直取青松前锋手!青松急退,无敌紧追。一退再退,青松武当绝技梯云纵展开,抽枪,挥手,飕地缨枪飞射无敌的咽喉,既急且准。无敌道一声:“好!”身形一闪,枪从颈旁飞过,“夺”地插入旁一块山石之内,直没两尺。 青松身形又凌空而起,喝一声:“小心暗器!”浑身上下突然闪起了一蓬光芒。 七种暗器每种九支从他的双手连珠飞出! 他一手七种暗器,左手五扬,右手四翻,身形九变,七九六十三支暗器分从九个不同的角度射出,将独孤无敌整个身子都笼罩在暗器之下。 破空之声暴响,夺人心魄。 青松身形动作未绝,凌空三个翻滚,一百八十九支暗器紧接着飞射。 无敌简直就像是笼罩在一蓬光亮的的雨点之下,他暴喝,纵身,手一掠,外罩金红色的那袭披风云般卷出,“呼”的一声,迎向射来的光雨。 二百五十二支暗器飞出三丈之外。 他大笑道:“青松,你可想到我有这一招。” 青松没有应声,身形凌空落下,手一探,已将皮套上那根双节棍取出。 短棍长只一尺八,长棍却在八尺之外,是一罕见的奇门兵器。 长棍飞扫,短棍巧打,青松迅速攻出了一百八十招,却也只是一百八十招,双节棍便已被无敌的龙头杖震断。 青松立即弃棍取刀。 武当开山刀劲而狠,一招十三式,一共七七四十九招。 青松人刀飞舞,六百三十七刀一气呵成,急斩无敌,刀势急处不但不见刀,连人也都被刀光淹没。 无敌龙头杖接一刀,破一刀,虽然被迫退十步,但刀势一顿,龙口已咬在刀锋之上。 “喀”的一声,刀锋中断,青松剑出鞘,武当两仪剑施展,一道剑光飞虹般射向无敌。 无敌的神色一直很轻松,这时候终于变得很凝重。 青松脚踏九宫八卦,剑走阴阳,轻盈处如流水行云,刚烈处却犹如暴雨疾风。 无敌龙头杖配合身形变化,“叮叮”声响中,连接青松三十剑。 青松剑势由缓而急,一柄剑彷佛化成千百柄,再化成一团灼目的光芒。 那片刻之间,青松竟剌出三百剑之多,无敌都一一接下。 两人的额上都已冒出了汗珠。 那一团光芒由迷蒙变成清晰,由一团而合成一股,突然像一道闪电似的,疾击向前去。 无敌眼一眩,持杖双手已感到尖针一样的剑气刺进来。 他双手终于弃杖,“叮”的一声,那根龙头杖被剑挑飞,横飞上半天,落下,直没入土中两尺。 剑光与剑势同时一弱,也就在剎那间,无敌双手一拍,将青松那柄剑夹在双掌中。 剑光立敛,剑势亦停顿,青松左手一抬,往剑柄上搭下,双手捧剑刺前。 几乎同时,无敌浑身的衣衫徒然鼓起来,那一头长发亦如刺猬般扬起,浑身的肌肉彷佛也都在发胀,面目也彷佛因此而变易。 变成了第二个人。 他的肤色亦转成了赤红色,浑身的血液看似就要从所有的毛管涌出来。 青松都看在眼内,看得很清楚,面色突然变得异常的苍白。 “灭绝魔功第八重。”它的语气简直就像是呻吟。 无敌一声:“不错!”双掌一夺,青松手中剑再也把持不住,脱手飞出。 无敌同时松掌,剑从他颈旁飞过,夺地插入他身后一株松干上,直没入柄。 青松身形同时欺前,双掌疾击! 无敌的双掌及时迎上,“噗噗”地两声异响,无敌连退三步,青松却整个人倒飞出丈外。 无敌的面色更红,青松的面色却犹如纸白。 两人的衣衫都已被汗水湿透,身形仍然都很稳定。 青松除了面色苍白之外,看来并无任何不妥,无敌却已在喘息,却也是他先开口道:“青松,要不要再比下去?” 青松冷冷地道:“不必了,是胜就胜,是负就是负。” 无敌点头道:“好。”反手一挑,将插在松干上那柄剑挑向青松,道:“你的剑。” 青松抬手接下。 无敌接着挥手道:“道兄请,请珍重。” 青松回剑入鞘,一声不发,往山下走去,腰身仍挺得笔直。 无敌目送青松,目光一动,脚步横移,走到龙头杖旁,伸手握住了那根龙头杖,然后就沉默了下去。 山风仍急吹。 阳光更耀目。 米 南天门外,守候着的铁石、木石,还有无敌门独孤无敌的大弟子公孙弘,护法千面佛,寒江钓叟以及百数十个无敌门的弟子。 那些弟子俱都一身黑色劲装疾服,站在那里,一声不响,显然久经训练,但从神态亦可以看得出都有些紧张。 铁石、木石、公孙弘、寒江钓叟、千面佛亦不例外。 云深雾重,他们根本看不到玉皇顶上青松与独孤无敌的一场恶战。 却总算听到叱喝声。 现在连这叱喝声也已经没有,他们的目光都集中在上山的那条路上。 时间在静默中飞逝,他们终于看见一个人走下来。 ──武当青松! 铁石、木石喜形于色,那些黑衣人的面色却变得很难看,公孙弘浓眉紧皱,寒江钓叟的面色已犹如白纸。 千面佛算是最镇定的一个。 公孙弘看着青松,突然咬牙,看似便要有所动作,却终被千面佛一伸手按住。 公孙弘回顾千面佛,千面佛只是一摇头,目光是那么镇定。 青松一直走向铁石、木石,二人如梦初醒,一起迎上前去,道:“师父──”“走!”青松只说出这一个字,脚步不停,走向那条长达六千七百级的石阶。 铁石、木石一脸疑惑之色,又不敢多问,只有紧随在后。 走下了一半的石阶,铁石回头望去,南天门已隐约在白云中,他再也忍耐不住,方待问,一个霹雳似的声音却突然从山上传下来。 “青松──”是独孤无敌的声音,道:“再给你两年,两年之内,武当再无人能将我击败,两年后的今日我就亲自上武当山,灭你武当派。” 语声轰轰发发,山野林间回声激荡。 铁石、木石一听,面色大变,青松实时身形一栽,一口鲜血喷出。 石阶被鲜血溅红,青松的面色却已犹如白纸。 铁石、木石左右忙上前扶住。 “师父──”“走──”青松的语声微弱。 一阵欢呼声,在青天外白云里爆发。 “唯天为大,如日方中。” 山回谷应,尽是无敌门之口号。 欢呼声远传数十里,独孤无敌在欢呼声中飞马回到了总坛。 他已换过了一袭新衣,一袭新的金红色披风,威风八面地走过大堂,在照壁前一张兽皮椅子上坐下来。 照壁上画的是一条翻腾在风雨中的孽龙,狰狞而威武。 大堂虚悬着血红色的幔幕,两行兽皮椅上坐着无敌门的四大护法,七堂堂主。 无敌门门主以下,设有四大护法,都是武林中的高手。 千面佛擅易容,精暗器,一根禅杖曾经横扫北五省。 九尾狐人如其名,诡计多端,却是一个阴阳人。 万毒仙翁一身俱毒,寒江钓叟一根鱼竿,飞钓杀人于三丈之外。 这四个人任何一个都足以独当一面,独孤无敌能够令他们臣服,实在不简单。 四大护法外尚有外三堂,内五堂,外三堂之下,有舵主,香主,分驻在各地。 江湖上,可以说绝对没有任何一个帮派能够与无敌门相提并论。 无敌门现在亦真的一如其口号── 唯天为大,如日方中。 独孤无敌坐下,挥手,大堂内外帮众的欢呼声便迅速地停下。 外三堂鸽堂堂主立即上前,道。“禀门主,青松一行三人的行踪,已在属下严密监视之中。” 公孙弘接道:“我堂下所有杀手亦已准备妥当,一有命令,立即就可以出动,击杀青松。” 独孤无敌“唔”了一声,道:“鸽堂堂主──” “在──” “传我血手令,所有无敌门弟子沿途不得骚扰青松三人,如有违背者,以门规处置。” “是。”鸽堂堂主虽然这样应,却一脸疑惑之色。 其它人也不例外。 公孙弘抢着问道:“师父。” 无敌截口道:“我不想乘人之危。” 寒江钓叟随即道:“门主真是宅心仁厚,气量过人。” 万毒仙翁亦道:“武林霸主不愧武林霸主──”无敌笑笑道:“还有,这两年之内,我准备闭关练功,这期间所有人等,不得招摇生事。” 众人亦只有应是。 无敌笑容不减,接道:“大家现在可以出去了,其它的事情,今夜席间我再与大家细说。” 他的笑语声始终那么平淡,谁也猜不透他现在打的是什么主意。 众人却都听得出,无敌需要安静一下,一个个告退,只有公孙弘留下。 公孙弘随即走到无敌座前,道:“师父,你时常称赞弟子在无敌门中资质最高,说来惭愧,很多事弟子都不明白。” 无敌目光一落,道:“为师没有错赞你,最低限度,你都听得出为师不是言不由衷。” 公孙弘道:“弟子愿闻其详。” 无敌沉吟道:“青松被我以灭绝神功击伤内脏,纵使有灵丹妙药,亦不过苟延残喘而已,不足为虑,所以为师故作大方──再说,观日峰一战,为师亦受了一点内伤。” 公孙弘惶然道:“师父,你──”“不要紧,休息一个半月,相信就可以完全痊愈。” “青松那个牛鼻子……” “他武功的高强,确在你们的意料之外。” “既然现在他身受重伤,我们何不乘胜追击,杀上武当山,斩草除根,免留后患?” “为师与青松十年一战,三战三胜,都没有乘胜追击武当派,你可知何故?” “恕弟子愚昧。” “只因为武当山还有一个燕冲天。” “燕冲天?他……” “是青松的师兄,二十年之前便已被称为武当第一高手,据知,一直都在武当后山,苦练武当七绝的天蚕诀。” “天蚕诀?” “如果你不是善忘,应该记得我曾经告诉过你,无敌门的先几代,都是败在武当的天蚕神功之下。” 公孙弘点点头,道:“那青松……” “他始终没有练成。”无敌沉吟着道:“看来那天蚕神功,并不是任何人都可以练习,但燕冲天苦练二十年,纵使未完全练成,亦不是青松可比。” “那燕冲天一日不死,我们岂非就一日不能够独霸武林。” “这只是两年之间的事情。” 公孙弘不明白,无敌随即解释道:“两年之后,我的灭绝神功相信已可以突破第九重,达到本门先代从来没有达到的境界,就是燕冲天,亦难逃一死。” 语声一落,无敌右掌一沉,在他椅旁的一张几子便“哗啦”一声被击得粉碎。 公孙弘方待说什么,无敌已问道:“是了,内五堂方才怎么只见四堂,银凤堂堂主又怎样了?” 公孙弘叮喘着道:“她……” “还在生气?” 公孙弘点头,无敌却大笑起来。 门紧闭,那上面嵌着一只银凤,在阳光下闪闪生辉。 独孤无敌才将门推开,一柄柳叶刀就迎面射来,他眼明手快,一扬便已将飞刀夹在食中指间。 “好快的飞刀。”他笑着走进堂内。 堂中只有一个女孩子,一个美丽而英武,带着几分冷傲的女孩子。 她双手玩着三柄飞刀,盯着独孤无敌,嘴唇抿成一条线,一声也不发。 无敌一直走到那个女孩子面前道:“今日每一个堂主都来祝贺我,怎么就是你这个银凤堂主不来?” 女孩子仍不作声。 “还在生爹的气?”无敌又问。 那个女孩子也就是他的独生女儿独孤凤。 “我怎敢。”独孤凤仍在把玩着飞刀,道:“比武都过去了,谁还将这事情放在心上。” 无敌看着独孤凤,忽然叹了一口气,道:“爹不带你去,是对这一战并无必胜把握,万一战败,难保你就会有什么损伤。” 独孤凤听到这里,再也恼不下去,拋下飞刀,上前牵住了无敌的臂膀,道:“爹,你没有受伤吧?” “一点儿内伤,算不了什么。” “真的不要紧?” “爹什么时候欺骗过你?” “那可好──”独孤凤突然拉着无敌到堂中桌旁,道:“爹,你坐下。” 无敌诧异地道:“怎么了?” 独孤风随即双手一拍,四个婢女应声从内堂转出,各捧着佳肴美酒。 无敌先是一愣,接着大笑道:“好女儿,原来你早就吩咐人预备了酒菜,欢迎爹回来了。” 独孤凤噗哧笑道:“我早就知道,爹是绝不会打败的。” 无敌大笑不绝。 酒斟下,独孤凤举杯道:“爹,这一杯祝你乘胜追击,消灭武当派。” “好。”无敌一笑,痛尽杯中酒,忽有所感,道:“凤儿,你自小都只是关心武林中的事,其它的事难道没有想过?” “其它事?什么事?” “譬如说你的终生……” 独孤凤咬着嘴唇,不作声,无敌接下去道:“十八岁了,怎能够只顾练武,无敌门下这么多……” 独孤凤冷傲地道:“我谁也瞧不上眼。”随即温柔地一笑,道:“有爹你伴着我就够了。” 无敌一笑道:“可惜,这两年之内,爹不能再陪伴你了。” “为什么?”独孤凤一惊。 “爹只是要闭关苦练两年。” “那……” “你以后就不要再这样任性了。” “以女儿的武功,才不怕什么人呢。” “又来了。”无敌摇摇头,道:“你武功虽好,经验还是不够,我就是担心你闯出祸来,所以已经吩咐了弘儿以后小心照料你。” 独孤凤立时露出不悦之色。 看样子,她对于公孙弘似乎并没有多大好感,无敌却又不知道。 夜未深,屋内仍然有灯光。 人马都俱已疲倦,青松、铁石、木石三骑又来到那个农家之前。 青松的面色犹如白纸,已实在支持不下去了,铁石滚鞍下马,道:“师父,我们就在这户人家借宿一宵好不好?” 青松无力地点头,铁石方待敲门,“依呀”一声,门已经在内打开,那个老公公探头出来,一见是青松三人,一呆,便亦将头缩回去。 铁石忙上前道:“这位老人家……” 老公公应又不是,不应也不是,怔在那里,老婆婆接着亦出来,亦怔住了。 铁石接道:“家师伤病在身不宜赶路,夜色又已深,想借宿一宵……” 老公公口吃地道:“三位道长,我们穷苦人家的处境,你们也应知道了。” 老婆婆接道:“说实在的,我们不敢收留三位在这里住宿,就这样,我煮些粥给三位食了,三位休息一会之后再上路。” 铁石沉吟,木石回答道:“也好,劳烦两位老人家了。” 老公公看看老婆婆,看看青松,终于将门打开。 铁石、木石忙扶了青松下马。 这户农家与青松他们离开之时并没有任何的不同,只是心情已完全两样。 那一对老夫妇实在不知道青松他们到底是什么身份,一起躲进了厨房内。 青松盘膝在一角,半晌才张开眼睛。 铁石、木石侍候在一旁,看见青松眼睛张开,木石忙问道:“师父,怎样了?” 青松吁了一口气,道:“调息一会,已经好了很多。” 语声未了,两声闷哼,突然从厨房那边传来,青松面色一变,霍地站起,铁石一声:“木石,你照顾师父,我过去看看!”第一个掠出! 青松、木石亦随后追了出去。 粥已沸,“噗噗”的在响。 那对老夫妇却不能再作声了,都已变成了死人,血从他们的咽喉流下,那上面,穿了一个洞。 铁石剑出鞘,直冲进去,看见那对老夫妇,不由得怔在当场。 青松、木石紧追着进来,木石目光及处,猛一声惊呼道:“师父,你看!” 青松循指望去,那边的墙壁上,钉着一尺许宽阔的白布,上印着一只血掌。 “血手令!”青松目眦欲裂,身子颤抖了起来。 铁石道:“这不是无敌门杀人的标识吗?” 青松点头,面色更难看,紧握的双拳,指节发白。 正午。 这时候是醉仙楼生意最好的时候,人声嘈杂,可是青松三师徒一走进来,就迅速静下了。 每一个人都以奇怪的目光望着他们。 铁石自顾走到柜台的面前,坐在柜台后面的店老板疑惑地望着他道:“三位,那边有空的座位……” 铁石道:“我们是来投宿的。” “欢迎──”老板一面将账簿摊开,道:“请问──”“我们是武当弟子……” 铁石话才说到一半,那个店老板“啪”地已忙将账簿合上,赶紧道:“小店已经客满,三位请到别间。” 铁石冷笑道:“我们可不是白住的。” 老板赔着笑脸,道:“小店真的已经客满……” 话还未完,店门外蹄声暴响,一个黑衣人策马从门外奔过! 黑衣人张弓搭箭,坐骑驰过的剎那间,手一松,“飕”的一支箭射出! 那支箭连着一方白布,“夺”地飞插在大堂正中横匾下,白布扬开,出现了一只血手印! 满堂客人应声望去,齐皆变色,不约而同,推椅而起,外奔了出去,不到片刻,已走得八八九九,最后,只剩下一个人。 那是一个富家公子装束的少年,衣饰华丽,只是放下杯,向青松这边望来。 他长非常英俊,诧异中仍然不失镇定。 这边店老板连声嚷叫道:“你们还没有付钱,怎能够这样一走了之。” 他当时叫不住那些客人,也拦阻不了,嚷叫一会,转顾青松三人,又不敢发作,苦着脸道:“这一次,可给你们三位武当弟子累死了。” 青松感慨至极,铁石、木石面色铁青。 老板顿足道:“你们说,叫我怎么好啊!” 一个声音实时在后面响起,道:“张老板,你何必这样紧张!” 老板应声望去,便要发作,但看见是那个少年,忙又咽了回去,苦笑道:“傅公子,你有所不知,他们这一走,我便血本无归了。” 那位傅公子淡然一笑,道:“都算在我账上。”探袖取出了一大锭银子递上前去。 张老板欲接还拒,道:“傅公子,这怎么可以?” “小意思。”傅公子索性就将那锭银子塞进老板手中。 张老板不觉将银子握紧,只恐丢掉似的。 傅公子接道:“劳烦你替这三位道长打点一下。” 张老板立时苦起了脸,讷讷道:“傅……公子……” “是银子不够……” “不──”张老板目光转向那块印上血手印的白布,道:“我们做生意的苦处,傅公子也都明白的了。” 青松转到这里,一旁插口道:“这位公子的好意,贫道师徒心领了。”转而吩咐道:“铁石、木石,我们走!” 铁石、木石扶着青松立即就转身举步。 那位傅公子追出门外,道:“三位道长请留步。” 青松停步,缓缓地转身道:“未知这位公子……” 傅公子恳切地道:“道长,我看你有病在身,倒不如到我家中歇息一下。” 青松沉默了下去,铁石插口道:“傅公子,你难道没有看到那血手令?” 傅公子点头道:“我知道,那是无敌门的标记。” “公子难道不怕无敌门?” “先父乃朝廷命官,我家在附近,也总算有些体面,相信无敌门也不敢如此猖獗,犯到传家头上。” 铁石、木石不由得点头,青松道:“傅公子……” 第四回 无敌查伪令 “在下傅玉书,道长叫我名字就成了,尚未请教三位的法号。” 青松道:“贫道青松--”铁石接道:“家师乃武当派掌门。” 傅玉书“哦”一声,惊喜道:“原来是一代武林宗师青松道长,失敬了,失敬,言重--”青松忍不住咳起来。傅玉书上下打量了青松一遍,道:“道长病势只怕不轻,应该从速医治。” 青松淡然一笑,道:“生死由命。” 傅玉书沉吟着道:“这附近有一位神医墨无愁--”木石若有所忆,道:“是不是那位人称一帖回人的墨无愁。” 傅玉书道:“不错,去找他一看,一定可以药到病除。” 青松苦笑。 墨无愁的医庐在镇东一条小溪旁边,外表看来,是有些破落,那块横匾亦好象摇摇欲坠。 铁石看在眼内,不由嘟嚷道:“这位神医的生意看来不大好。” 傅玉书笑笑道:“墨大夫医者父母心,对贫苦人家,据说一向都是赠药施救,又哪里还有余钱修茸门面。” 铁石一听,面庞一红,转过话题道:“傅公子跟墨神医一向有来往?” 傅玉书摇头道:“在下自幼练武,身子一向都很好,只是家中下人不少都幸赖墨神医妙手回春。” “公子原来也是一个练家子,不知道又是学自哪一门派?” “哪一门派的武功都学。” “这个也成?”铁石奇怪。 “在下的武功,乃是学自家中护院,他们哪一个门派的都有。” “哦,原来如此。” 说话间,三人已穿过院子,来到医庐的大堂前面。 一路走来,都听不到丝毫人声,傅玉书不觉诧异道:“听下人说,这医庐平日热闹得很,怎么今天会如此静寂?” 铁石道:“不会是每天都有那么多人病的,这倒好,家师用不着久候。” 这句话说完,他们已走上石阶。 大堂门半掩,铁石鼻子一皱,忽然道:“不对,血腥味!” 傅玉书面色一变,与铁石双双上前,将门户踢开,青松、木石亦赶紧上去。 他们的鼻子并没有问题,那的确是血腥味,医卢大堂横七竖八倒着十多具尸体,从衣着看来,都是一般的穷苦百姓。 墨无愁纵使真的一帖回春,药到病除,对于这些来求诊的病人现在当然亦束手无策。 药医不死病,这些都已是死人。 墨无愁也是一个死人,就倒在木案旁边,右手尚按着一个端正人的脉门。 他的眼瞪大,花白的胡子染满鲜血,脖子已经被割断! 从他的死状看来,竟然是被人一击夺命。 他的左臂仍然搁在木案上,左手抓着一块白布,上印着一只触目的血掌。 “血手令!”铁石咬牙切齿,傅玉书看来已被惊呆,木石虽沉着,看见死了这么多的人,亦不由变了面色。 青松的面色更难看,胸膛不住地起伏,气息急速,浑身都在颤抖。 “独孤无敌,你……你未免欺……欺人太甚!”青松的语声激动至极,猛一口鲜血喷出,眼前一黑,终于昏了过去。 铁石、木石忙将青松扶住,乱成一团。 黄昏已逝,夜色未浓。 傅家庄内到处都已燃着了灯笼火把,照耀得光如白昼,几个护院武师带着四个一组手执钢刀的家丁在来回逡巡。 庄院之内,亭台楼阁,鳞次栉比,画栋雕梁,花木扶疏,一看就知道是大户人家。 那些护院武师显然都还未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无不在尽量表现自己的能耐,指指点点,要那边如何,这边又如何,意气风发。 他们只当是要防御那儿的鼠辈窃贼,若是知道要防御的乃是无敌门的人,纵然不开溜,相信也绝不会像现在这么神气。 其实傅玉书并没有说清楚,也许他根本就没有将无敌门放在心上。 客房中,青松仍然未醒转,铁石、木石守候在一旁,忧心忡忡。 华丽的客房,精致的美点,铁石、木石吃不下去,目光总是停留在青松脸上。 傅玉书也就在客房中来回跺步,那一份关切焦急,并不在铁石、木石二人之下。 木石间中替青松推拿,但青松始终没有反应。 汗从木石的额上滴下,停下手,又叹了一口气,傅玉书看在眼内,脱口道:“两位也不必担心,令师功力深厚,只要在这里静养一个时期,相信就会复原。” 木石转首道:“只是麻烦了施主。” “两位又客气了。”傅玉书方待再说什么,门敲处,一个娇嫩的声音传来,道:“夫人到!” 傅玉书忙上前将门拉开,一个雍容高贵的中年妇人在两个小丫环的陪伴下走了进来。 “娘亲--”中年妇人看着傅玉书,有点紧张地问道:“玉书,你吩咐所有护院家丁全院戒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傅玉书讷讷地道:“娘亲不必担忧,孩儿人不过以防万一。” 中年妇人目光转向青松三师徒,道:“这三位又是……” 傅玉书道:“他们都是武当派的道长,武当名门大派,他们都是好人。” 中年妇人径自行到青松的榻前,俯首细意端详了青松一会,道:“这位老道长莫非有重病在身。” 铁石、木石合十领首,传玉书随应道:“不错,所以孩儿才一定要他们留下。” “玉书,你可有请大夫替这位老道长诊治?” “病势如此沉重,一般大夫只怕无能为力。” “这附近不是有位神医墨一帖……” 傅玉书嗫嚅地道:“孩儿已吩咐了人去请墨神医了。”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玉书,这件事你可要亲自小心打点。” “孩儿知道。” 钻石、木石不由上前,合十道:“施主大恩大德,贫道师徒没齿难忘。” “两位道长言重了。”中年妇人转而吩咐道:“玉书,你好好照顾客人。” “是--”傅玉书欠身道。 中年妇人一再吩咐小心,这才转身外出。 两个小丫环紧随在后,玉书也送出房门外。 他目送中年妇人去远,方待回房,眼旁已瞥见一个中年家丁,穿过月洞门,向这边奔来。 那个家丁一直走到玉书面前,喘着气,道:“公子--”傅玉书道:“你四周看过了。” 家丁点头,道:“庄外并没有任何可疑之人。” “很好--你先休息一下,然后随同张武师小心巡视庄内的各处门户。” “小人知道。”家丁转身使待奔出,傅玉书突叫住:“慢着。” “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方才可有人走近你身旁?” “没有,公子这样问……” “那你背后的血手印是怎样来的?” “血手印?”家丁大惊,想转脖子往后望,他当然看不到,傅玉书却看得很清楚,在他后背的衣衫之上,有一个血红色的掌印。 他目光一闪,就吩咐道:“你不要声张,快回去换过衣服,记着这件事对什么人也不要说,尤其是那三位道长,还有吩咐各人加紧戒备,谢绝探访。” “小人明白!” “快去--”傅玉书回头望去,房门并没有人,忙催促那家丁离开。 却不知,铁石、木石都已经将话听在耳内,从门缝中看到了。 两人面面相觑,木石不由低声问道:“师兄,你说这应该怎么办?” 铁石双眉深锁,道:“师父昏迷未醒,妄动又恐加重伤势。” 他叹息未已,傅玉书已推门进来,看见铁石、木石在那儿叹息,道:“两位,令师的……” 铁石道:“家师还没有醒来。” 木石接道:“傅施主,我们这一次只怕要连累府上了……” “道长--”“血手印在贵仆的背后出现一事,我们已知道。” 傅玉书急道:“莫要让令师知道,他重伤末愈,不能够再受刺激了。” “可是……” “我这就派人去与官府联络,总不信,无敌门敢将我们传家怎样!”傅玉书说罢,放步急奔了出去。 木石目送傅玉书,赞叹道:“好一个见义勇为的青年人。” 铁石道:“我们可得要有个打算。” “还是等师父清醒再说。” 夜渐深,青松终于在昏迷中醒转,挣扎着坐起身子,铁石、木石忙扶住左右。 青松张目四顾,哑声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铁石道:“就是傅公子家中客房。” 青松叹息道:“这个青年人实在宅心仁厚。” 铁石苦笑道:“他们一家人都是非常好心,就是这样,弟子才怕……” “到底出了什么事?” 钻石嗫嚅道:“没……没什么……” 青松暴喝道:“说!”铁石无奈道:“血手令已经在傅家庄之内出现!” 青松变色,一掌“叭”的击在旁边案上,咬牙切齿,道:“独孤无敌,哼--”血气一上涌,青松不由又咳嗽起来,木石叹了一口气,道:“师父,你千万保重。”铁石接着问道:“我们现在应该怎样?” 青松斩钉截铁地道:“立即离开传家,”米傅家庄大堂这时候晚膳方开始,男女老幼十多人有说有笑,看来傅玉书一直将事情隐瞒得很好。 也就只有他显得有些神不守舍。 传家虽然是大富人家,上下之间并没有什么拘束,相处得非常融洽,气氛非常之愉快。 所以青松三师徒看在眼内,离开傅家庄之意也就更坚决。 傅玉书看见他们,忙离座迎前,道:“老前辈怎么不好好地休息一下,在下早已吩咐了仆人准备斋菜送去。” 青松摇头道:“贫道乃是来辞行的。” 傅玉书一怔道:“哦--”傅夫人立即上前,道:“这位道长,你有病在身,还是不宜于行动。” 青松合十道:“夫人的好意,贫道师徒心领了。” 傅玉书急道:“老前辈……” 青松道:“血手令的事情,贫道已经知道了。” 傅夫人奇怪地间道:“什么血手令?” “娘亲,那是一些宵小无聊的玩意,不必理会。”傅玉书转向青松,道:“老前辈放心……” “老前辈你不必理会那些人,他们若是胆敢闯进傅家庄,我傅玉书第一个就不与他们客气。”傅玉书显得很激动。 青松感慨地道:“无敌门的手段,施主不是不知道,贫道更清楚,去意已决,施主不必多言。” 傅玉书沉默了下去! 实时“当当当”三下钟声划空传来,一种凄厉的语声接呼道:“丧钟三响,鸡犬不留!” 青松面色大变,霍地回首望去,堂外夜空,突然悠悠升起了三盏白纸灯笼。 语声凄厉如鬼哭,那三盏白纸灯笼更就像飘浮在半空。 惨白的灯光,黑夜中看来尤其恐怖。 傅夫人亦看出有些儿不妥,急问傅玉书道:“这可是什么意思?” 铁石替傅玉书回答道:“是表示无敌门的人,随时准备杀进庄院来,血洗这座庄院。” 傅夫人再问道:“玉书,玉书,到底是不是?” 傅玉书不能不点头,傅夫人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道:“玉书,这……这如何………是好?” 傅玉书突然叫起来道:“我们可以从夹壁中离开这庄院。” “夹壁?”青松诧异。 “先祖乃兵部侍郎,一生忠直,惹怒了不少权贵,为防不测,所以建有夹壁,接连着一条地道,可通到我家一座空废的庄院。” 青松尚未有所表示,一个护院武师已经奔进来,禀告道:“公子,庄院外出现了不少黑衣人,看情形,已经将庄院重重围困。” “知道了。”傅玉书面色铁青。 “公子,我们……”护院的声音与身子都在头抖,已没有最初时那种威风。 他们本是江湖人,看到了那三盏白灯笼,听到了那三下催命的钟声,已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们当然也知道无敌门手段的毒辣。 傅玉书接道:“吩咐各人不得外出,将门户紧闭,齐集这里来。” 护院应命急奔而去。 这时候厅中各人都惊惶起来。 “噗噗噗”三下异响,夜空中那三盏白灯笼突然破碎,流星般四射。 青松看着一声叹息道:“太迟了。” 傅玉书道:“那么,我们立即动身,由夹壁离开。” 青松摇头道:“没有用,无敌门既然已包围这座庄院,即使是有夹壁可以使用,只怕亦难逃他们的监视,除非--” “除非怎样?” “为今之计,施主立即带家人从夹壁离开,贫道三师徒则由正门冲出,引开他们的注意。” “老前辈--” “就这样!” “在下怎么能够由得老前辈你们冒这个危险?” “贫道亦不能太自私,为一己生死,连累施主一家老幼。” “老前辈乃武当一派之尊……” “不必多言!”青松语声决绝! 傅夫人一旁插口道:“玉书,我们真的不能够留下?” “娘亲,还是暂避一时。” 一个老仆人接着问道:“公子,我们怎么办?” 另一个又问道:“要不要收拾细软?” 傅玉书勉强镇定,大声道:“不必了,大家立即跟我走!” 青松按着吩咐道:“铁石、木石,我们走吧!” 三人一起拔剑,冲向堂外。 傅玉书一见忙呼道:“老前辈--”青松厉声道:“事急燃眉,你们快离开!”头也不回,脚步如飞。 铁石、木石左右相随,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傅玉书一顿足,忙带家人离开。 女人的尖叫声,孩子的哭嚷声,乱成一片。 傅家庄大门外一片静寂,竟然一个人也不见。 月光洒落在长街的青石板之上,是那么凄冷。 青松仗剑冲到长街上,披了一身的月光,振剑大呼道:“无敌门的人,都给我滚出来!” 语声一落,脚步声,衣袂声暴响,无数黑衣人手执兵器从各处暗角涌出来。 青松剑一抖,便待冲上前去,胸膛猛一阵剧痛,不由又停下! 那些黑衣人立即冲杀过来,迅速将青松三师徒围困当中。 铁石、木石双剑齐施,左右护住青松! 木石出剑狠辣,铁石势如雷霆,咆哮声中连斩数人,血溅道袍。 青松振起精神,飕地一剑剌出,刺入一个黑衣人的咽喉之内。 他虽然身受重伤,内力衰弱,但招式仍在,一剑剌出,刺的正是那个人的空门所在,一剑夺命! 他接呼道:“冲过去!”飕飕两剑,又将两个黑衣人刺杀在剑下! 这个老道士终于被迫出了怒火,追出了杀机,一剑在手,毫不留情! 那些黑衣人竟然悍不畏死,越来就越多,排山倒海般冲前! 青松大叫,长剑硬将一个黑衣人斩成两半,踏着尸体杀上,铁石、木石双剑亦极尽狠辣,一左一右,剁翻了数人,紧护着青松! 鲜血飞激,溅湿长街的青石板,三人的道袍很快便已被溅红! 那些黑衣人疯狂冲杀,血雨纷飞中,终于将青松三师徒分成了三堆围攻。 铁石、木石浴血苦战,拚命想向青松靠近,但怎也冲不出那些黑衣人的包围! 他们实在担心青松支持不下去。 青松的内脏剧痛如绞,咬着牙支持下去,剑势却已渐弱! 他的剑一剌出,立即被挡住,已发挥不出两仪剑的威力! 包围圈逐渐缩小,兵刃暴雨般斩下,青松虽然目光锐利,经验丰富,判断准确,但内力不足,不时的剧痛影响更大! 汗从他的额上不停地滚落,他尽管将砍来的兵刃都挡开,身形已踉跄不稳。 又一刀砍下,青松勉力一剑挡开,倒退了一步,咽喉一甜,一口鲜血吐出! 第二刀又砍下来,眼见便要将青松伤在刀下,“飕”的一声,一枪横来,将那一刀撞过了一旁! 青松回头一望,傅玉书手执缨枪,凌空落下,护住青松。 “傅公子──”“他们都已安全离开了!”傅玉书缨枪一展,哧地将一个黑衣人刺杀抢下,一面大呼道:“我们冲出去!”缨枪连刺! 鲜血溅湿红缨,枪势也不弱,眨眼又给他刺倒两人! 铁石、木石这时终于靠近来,护住青松,铁石接着呼道:“我们两人断后,傅公子立即与家师离开!” 傅玉书当机立断,一声“好”,挺枪往前冲,铁石、木石左右齐上,硬生生地杀开一条血路! 青松在犹豫,木石急催促道:“师父,你快走!” 铁石道:“这些人武功不高,我们很快就会追上来!” 青松终于一点头,仗剑追上傅玉书,那些黑衣人吼叫着冲上前,但都被铁石、木石截住。 傅玉书没有后顾之忧,一枪开路,大喝声中连刺倒七人,疯狂地奔前! 青松仗剑再斩两人,已与传玉书会合于一起,傅玉书回头一望,道:“老前辈,我们往东走!” 青松道:“好!”又一口鲜血吐出,脚步亦一栽。 傅玉书急忙一把扶住。 青松喘息道:“不必……” 傅玉书不管,缨枪如龙,“哧哧哧”刺倒三人,扶着青松拚命往前奔! 那些黑衣人果然武功有限,终于被他们杀开一条血路。 冲出了街口,再转一个弯,已没有人拦阻他们,也没有人随后追来。 青松与传玉书方吁了一口气,傅家庄那边就传来了一声惨叫声,片刻又是一声。 青松立即就听出那是铁石与木石的惨叫声,面色大变,身形终于一顿。 傅玉书立觉有异,道:“老前辈……老前辈……” 青松沉声道:“铁石、木石已完了。” 傅玉书一怔,青松说话已接上道:“对方只怕已来了高手。” 他的目光转落在傅玉书面上,断然道:“快走!” 傅玉书忙问道:“要不要回去……” 青松凄然一笑,摇头道:“生死由命,也许他们注定丧命今宵。” 傅玉书尚在犹豫,青松已放步奔出。 青松的判断并没有错误,那边确实是来了一个高手。 这个高手出现的时候,铁石、木石已将那些黑衣人迫退,准备抽身离开。 铁石一声:“师弟,走!”话出口,一道剑光就向他飞过来。 漆黑的剑光,毫不起眼,但却急如闪电。 没有衣袂破空声,铁石发觉的时候,剑距离他的咽喉已经不足三寸。 铁石惊呼,偏首急避,可是仍然快不过那柄剑,“哧”的一声,那柄剑就从他的左颈利入,右颈穿出,将他的惨叫声迅速刺断! 血如箭标出,剑迅速抽出,是一支锥子一样,长达四尺的长剑,握于一个头戴竹竺的黑衣人的右手之中! 竹竺低压眉际,看不见黑衣人的面目,他的剑一抽出,立即转刺向木石! 铁石连人带剑打了一个转,仆倒在地上的同时,那个黑衣人已向木石连刺二十三剑! 木石看见铁石被杀,目眦欲裂,接下对方二十三剑,立即疯狂攻杀! 他年纪、次序都在铁石之下,武功却是在铁石之上,只可惜苦战下来,气力已消耗不少。 那个黑衣人仍然被他迫退七步。 木石大呼道:“偿命来!”人剑急扑,追斩那个黑衣人! 那个黑衣人再退一步,剑一震,封住了木石的剑! 木石一震反削,竟从黑衣人剑下脱出,反削黑衣人面门! “噗”的一声,竹笠被削成两片,飞激入半空,黑衣人藏在竹笠下的面目立时就毕露无遗。 那是一张空白的面庞,没有眼睛、眉毛、鼻子,只是一片令人心寒的空白。 木石几曾见过这样的人,一怔,脱口道:“你──”也就在他这分心一怔的剎那间,无面人的剑,已经无声地剌入了他的心胸,锥心的刺痛,木石忍不住一声惨叫,拽着一股血跌跌撞撞地倒退了几步,终于倒仆在地上。 无面人缓缓地转过半身,空白的面庞在月光下闪起了一抹冷芒。 血从锥子一样的剑尖摘下,在石板之上滴碎。 他双臂一振,身形陡地飞起,蝙蝠般掠上传家前门的滴水飞檐,飞入傅家庄之内。 那些黑衣人随即冲向傅家庄,喊杀连天! 江流呜咽,朝露未散,望不到对岸,却绝对可以望到江水。 青松、傅玉书立在望江亭之内,目光都不在江面,傅玉书频频往来路望夫,青松则仰首向天! 晓风吹飘着青松的发须,他半谜着眼睛,忽然发出一声微喟道:“天亮了。” 傅玉书脱口道:“怎么还不见他们到来?”语声嘶哑。 “你就是约了家人在这座望江亭汇合的?” “周围二十里,也就只有这一座望江亭。”傅玉书急切地往回望。 车声缓缓地传来,却是从他所望的相反方向而来。 车声辚辚中,几辆载着棺木的木头车由远而近,从望江亭旁驶过。 十数个汉子赤露着上身,这个时候仍汗流浃背,一个生意人装束的中年胖子在旁边,不停地催促那些汉子用力将木头车推动。 青松、傅玉书相顾一眼,青松眉宇间一片忧虑之色,傅玉书终于忍不住走上前去。 走向那个中年胖子,道:“这位大老板,这么多棺材?” “这还用问,当然是死得人多。”中年胖子的心情显然非常之好! 傅玉书不由紧张起来,问道:“莫非是瘟疫?” “好象是寻仇,那边镇上有家人一夜之间被人杀了一个精光,官府替他们收殓,害得我要夤夜到邻镇抢购棺材。” 青松听说,不安地走了过来,傅玉书追问道:“是哪一家人这么不幸?” “听说是姓傅的,官宦人家之后,大概是作孽太多,被人家漏夜寻仇。”胖子一摇头,接着笑道:“这倒是便宜了我,想不到我这个卖棺材的,居然会有棺材不够应用。” 胖子笑着,忙又追上前去。 傅玉书面色苍白,怔愣在那里,他的双手握拳,眼中有泪,放步便欲奔出去。 青松一把忙拉着傅玉书的肩膀,道:“你要到哪儿去?” “我要回去跟无敌门的人拚命。”傅玉书咬牙切齿,放步冲上前。 青松更用力,硬将傅玉书拉住,道:“你这样回去只是送死。” 傅玉书嘶声道:“我不怕死。” 青松沉声道:“可是你这样死了,传家便后继无人,这血海深仇又由谁报?” 傅玉书如遭雷殛,跪倒在地上。 “你冷静一下,想清楚!” “我……”傅玉书泪眼望天,转望向青松,茫然地问道:“老前辈,你教我应该怎样?” 青松看着傅玉书,一字字地道:“先跟我回武当山再说!” 傅玉书没有反应,好一会才站起身。 凄冷的晓风中,两人终于举起了脚步,沉重地走上前。 又是黄昏,古剎苍凉。 大殿中烟香缭绕,一片静寂,只有青松一个人。他跪倒在坛前,面容与语声同样沉重。 “观日峰一战,弟子无能,又败在独孤无敌手下,有辱师门,特来请罪……” 他的语声传不到殿外,赤松、苍松的语声,却传进聚在殿外的众武当弟子耳中。 赤松说的当然不是同情的话,道:“这次,武当派什么面子都给他丢光了。” 苍松接着道:“可不是,这已是他第三次败给独孤无敌。” 赤松冷笑道:“看样子还伤得不轻,一会给他配药,份量最少也要加多一倍。” 那些弟子听着有些面露悲愤之色,有些垂头丧气,当然还有一些幸灾乐祸。 谁都看得出,已经是人心惶惶。 独孤无敌三败青松,无敌门现在如日中天,会不会又像前两次那样,对武当不了了之,是难以预料的。 霹雳一声,一方巨石在半空中碎裂,四面激射! 竹涛声尽被这一声掩盖。 青松枯竹一样站在竹林之旁,衣衫亦被劲风激起,神情既惊又喜。 碎石飞扬中,露出了青松呼为师兄的那个老人,赴战前那一天,青松进石屋去见他的时候,他卧在石床之上,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现在却生龙活虎。 只一掌,他就将那块桌面大小,异常坚硬的石头击碎成千百片,这种内力的修为,就是青松也自叹不如。 他凌空落下,飞扬的白发悠悠平复,目注青松,道:“我这一掌的威力与独孤无敌的灭绝魔功第八重功力发出的那一掌比较,怎样?” 青松沉吟道:“师兄这一掌,该胜半筹。” “这就是说,独孤无敌还不是我燕冲天的对手了。”老人大笑了起来,他竟然就是独孤无敌最避忌的一个人,也因为有他在武当山,独孤无敌虽然三败青松,始终没有对武当派采取进一步的行动。 从燕冲天这一掌看来,亦难怪独孤无敌如此避忌。 燕冲天大笑着又道:“再看我这一掌又如何?”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手背上一条条青筋突起来。 他的面庞开始涨红,陡然一青,整个身子就颤抖了起来。 青松看在眼内,知道不妥,惶惑地望着燕冲天道:“师兄,你怎样了?” 燕冲天满头冷汗涔涔而下,猛一声怪叫道:“气死我了。”转身往那小石屋奔回去。 青松上前欲扶,却被燕冲天推开,剎那间,他突然发觉,燕冲天推开的手竟然与一般人无异。 那一堆不但推不开青松,反而被青松的内力震开。 石屋内仍然是那么阴暗,燕冲天跌跌撞撞地来到床前,颓然坐下,一声不发。 青松追入,方待进门,燕冲天已怒道:“你看见了,我的内力就是这样,时有时无。”他激动的情绪逐渐平静下,痛苦的喃喃道:“也不知什么原因,自从练了天蚕神功之后,就变成了这样子。”燕冲天的语声接近呜咽,青松怔立在一旁,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去安慰燕冲天燕冲天苦笑着接道:“天蚕诀,这一次真是作茧自缚,早知如此,不练也罢。” 青松茫然脱口,应道:“难道真是天亡武当?”血气一涌,面色一变,咳了一声。 燕冲天看着青松,道:“你伤得很重。” 青松点点头,道:“最少一半经脉已经断散,功力只有四成。”他说着忍不住沉声叹息。 燕冲天不悦地道:“叹息又有什么用。” 青松沉默了一下,燕冲天亦无话可说。 好一会青松才开口道:“两年之内,除非另有奇遇,不然,我的功力最多只能够恢复七成,如今看来,就只有从本门众多弟子之内挑选六个有潜质的分授以六绝,要他们勤加练习,一年之后,到他们都有所成,再加婉儿,合成北斗七星阵,或可以对付独孤无敌,这是没有办法之中的办法。” 燕冲天一想,击膝道:“好,好,好办法。” 青松沉吟道:“只是六绝从来都只传掌门一人……” “事关武当派存亡,不能顾虑这许多了。” “既然师兄都不反对,那就这样进行了。” 实时脚步声从门外传来,青松一皱眉,燕冲天却若无其事,接着一声敲门声,燕冲天漫不经意地道:“进来。” 一个人应声推门进来,手捧着一盘饭菜,正是云飞扬。 看见青松也一呆,忙道:“主持。” 青松淡应一声,云飞扬又道:“弟子不知主持在这里,这就去拿份饭菜来。” “不必──”青松挥手。 云飞扬只有退出,退到门外,就听到燕冲天道:“这小伙子的资质,实在不错。” 云飞扬不由就在门旁边停下来,倾耳静听。 青松领首,却不作声,燕冲天接着问道:“怎么你不收这个弟子?” 青松踌躇着,终于说出来道:“这是因为他的出身有问题。” “什么问题?” “他是跟母姓,连父亲是哪一个也不知道。”青松叹息道:“二十年前那件事,师兄相信是没有忘记。” 燕冲天点头,青松接下去道:“那件事之后,师父立例,一定要身世清白的人,才可以收归门下。” 燕冲天道:“不错,但现在正当用人之际,而且,这个小伙子住在这里已多年,一直都不见有什么不妥,这样好不好?我负责──”青松沉吟道:“只怕赤松、苍松两位不会同意。” 燕冲天闷哼一声,道:“这两个老杂毛,管他们那许多,他们若不是服,叫他们来见我。” 青松无奈地道:“我就考虑一下──”门外云飞扬听到这里,喜形于色,抓着头,不觉往林外走去。 出了竹林,他再也忍不住笑出来,放步疾奔出去。 风吹萧索,今天的武当山显得特别苍凉,那些武当子弟一个个都没精打采。 伦婉儿也不例外,云飞扬看着她的时候,她正在别院的花径悆踽踽独行。 云飞扬老远看见,忙奔过来,到他走近了,伦婉儿才觉察,回头看见云飞扬连跑带跳的模样,不由莞尔一笑。 “婉儿姑娘!”云飞扬嚷着脚步更加快。 伦婉儿应声停下了脚步,云飞扬一口气飞步奔到伦婉儿身旁,急不可待地道:“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主持准备收我做徒弟了。” 伦婉儿一愕道:“哦?” “是真的!”云飞扬兴奋地抓住了伦婉儿的手,伦婉儿一呆,将云飞扬的手甩开,云飞扬不以为意地道:“说不定明天就会宣布了。” 伦婉儿听着也替云飞扬高兴,道:“那你以后就要争气了。” 云飞扬连连点头,也就在这个时候,白石引着傅玉书从旁边转出,走向这边来。 傅玉书显得很憔粹,白石亦因为知道青松又败在独孤无敌手下,神情也颇为忧郁。看见云飞扬,白石立即停下脚步,道:“小飞,我还在到处找你,原来你在这儿。”云飞扬兴奋地迎上前去,道:“大师兄可是有什么事要我做?” 白石转向傅玉书道:“这位傅公子,你知道了。” 云飞扬点头道:“在大殿那边,见过一面。” 白石接着吩咐道:“你快去外院收拾好一个房间,好给傅公子休息。” “这个容易。”云飞扬一偏身,道:“傅公子,这边请!” “有劳!”傅玉书目光转到伦婉儿脸上。 伦婉儿目光与傅玉书相触,娇黡不由一红,垂下头来。 云飞扬实时一声:“不敢当,请!”引着傅玉书往前走去。 走了几步,云飞扬又回过头来,煞有介事地道:“是真的!” 这是对伦婉儿说的,白石却以为说给自己听,接着问道:“什么真的假的?” “没……没什么。”云飞扬对着伦婉儿笑笑,忙又走上前去。 伦婉儿亦自一笑,这一笑犹如春花盛放,傅玉书看在眼内,不由得一呆,然后才跟上前去。 白石看见云飞扬、伦婉儿都笑得这样开心,亦是有些儿奇怪,脱口问道:“师妹,小飞这样高兴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说是师叔要收他做徒弟。” “这种话我也不知听他说过多少次了。”白石一声冷笑道。“我看他想学武功已想到快要发狂。” “其实他这个人也没有什么不好。”伦婉儿目露同情之色。 白石不能不承认,目送云飞扬去远,一再地摇头。 收拾好房间,云飞扬还冲了一壶茶。 才取过杯子,傅玉书已伸手接下,道:“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都是一样!”云飞扬将茶斟下。 “不敢当!”傅玉书显得彬彬有礼,神情却落落寡欢。 云飞扬只觉得这个人还算对胃口,因此说话也就多了,续道:“这一次,师父幸得你帮忙。” 傅玉书苦笑,心事重重,云飞扬忙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千万要节哀顺变,总之,我们武当派一定会替你复仇的。” 傅玉书只是苦笑。 云飞扬又道:“武当武功天下第一,一个无敌门我们真不放在眼内,你尽管放心。” 傅玉书感激地道:“云兄的一番好意,傅玉书感激不尽……” “你叫我小飞就成了。” “不敢。”傅玉书转而问道:“是了,我初来乍到,这儿的一切规矩完全不懂,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要云兄你说一声。” “又来了。”云飞扬想想,道:“特别的规矩可就没有,只是师兄弟很喜欢开玩笑,可不要放在心上。”心念一动,突然转而望向窗外,道:“我差一点忘记了跟你说,后山那边是禁地,千万不要进去。” “嗯。”傅玉书不由望向那边。 “我也就住在那边下院。”云飞扬手指向东面,道:“有什么需要,你在那边叫一声,我听到后,就会过来的。” 傅玉书点头,云飞扬随即告退。 送走了云飞扬,傅玉书便自凭窗呆望。 夜色已深沉。 第二天早上,云飞扬推门走出来,简直就像是另外一个人。 新的衣服,新的鞋袜,就连头发也梳理好,用一条新的头巾束起来。 这也是他唯一的一套新衣服、新鞋袜,一直藏在箱底下,到今天才拿出来。 较早的时候,已经有消息,青松要所有的武当弟子在今天早上到大殿集合,宣布一些重大的事情。 云飞扬可就想不出除了挑选弟子传六绝之外,还有什么事情比宣布收自己做徒弟还重大。 他一路走去,胸挺得很高,神气得很,遇到那些武当弟子,再不是绕路走开,反而打招呼。 这消息亦已传开,众人看见他这般模样,亦不由半信半疑。 来到了大殿门外,云飞扬的神态便转为庄重,看看后面跟来的几个武当弟子,忙偏身,道:“几位师兄,先请。” 那几个正在窃窃私议,听到招呼,其中一个忙回答道:“还是你先请。” 云飞扬神态仍然那么庄重道:“岂敢,几位师兄先请。” “今天该是你先请。”其它人齐声附和。 云飞扬看见各人对自己如此礼貌,心头大乐,不再推辞,大踏步走了进去。 大殿中,武当弟子已到得差不多,大都显得有些颓丧。 赤松、苍松在团团打转,看来已有些不耐烦。 傅玉书亦在其中,云飞扬看见,向着傅玉书点头笑笑。 傅玉书点头回礼,笑容却有些苦涩,心情显然还是不大好。 伦婉儿亦已到来,就站在那边不远,本待走过去,但一想,又停下,先与伦婉儿交换了一个笑容。 其它武当弟子的目光差不多都集中于云飞扬脸上,云飞扬的身子也就挺得更直了。 实时云板声响,众人立刻肃静。 不久,白石伴着青松走了出来,众人忙施礼,青松盘膝坐下,挥手。 白石退过一旁,青松目光从众人面上转过,半垂,他的脸色苍白,微露病态。 一会他才开口道:“中原武林,一直平安无事,但自从无敌门扩张,已再无宁日,武当派与无敌门世代成仇,更就是无敌门第一个要摧毁的目标。” 话说到这里,那些武当弟子已大半变色,青松一顿,接下去道:“九日初九,本座第三次赴约又战败,独孤无敌扬言两年之内,我派再无人战败他,便率众直闯武当山。” 赤松再也忍不住,插口问道:“那么我们……” 青松自顾说下去,道:“独孤无敌的灭绝魔功,已练至第八重,目前还不是我派任何一人能够应付的,是以本座昨天与燕师兄商议结果,决定先选取武德兼备弟子六人,各习武当六绝之一,同心合力,以抗无敌。” 众人立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青松接口道:“这六人一定要全心苦练,明年的今天,本座将集在此处一试高下,武功最高的一个即为本派第十九代掌门人。” 赤松、苍松冷冷地相顾一眼,欲言又止,其余人仍在交头接耳,傅玉书茫然站在那里,云飞扬胸膛挺得更高,有意无意地拉拉衣服。 青松脸色凝重,接着呼道:“白石。” 他的语气虽然虚弱,却显得异常的坚定。 白石自一旁走出,在青松座下跪倒。 “传两仪剑!”青松一字一顿。 “谢平,传霹雳掌。” “姚峰,传暗器飞云纵。” “玉石,传双节棍。” “金石,传开山刀。” 随着青松的喝声,谢平、姚峰、玉石、金石一一上前跪倒在青松面前。 赤松、苍松的面色却越来越难看,云飞扬也就更紧张了。 青松目光一转,环视众人一眼,才接下去道:“第六个比较特别,本座已经考虑了很久,他并非武当子弟,但由于为人正直,与本派关系亦深,加上资质甚高,所以本座决定将他收为关门弟子,传他锁喉枪的绝技。” 语声一落,众人的目光立即都转向云飞扬,剎那间云飞扬只觉得喉干火燥,紧张得要命。他挺着胸膛,只等青松宣布,偶尔偷望一眼伦婉儿。 青松接着呼道:“傅玉书!” 云飞扬立时如被一桶冷水迎头淋下,他身后武当弟子之中立时有人冷笑出来。 傅玉书应声,镇定地来到青松身前跪下。 云飞扬脚步同时往外移,胸膛缩回,头已垂下,有生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这样难堪。 青松的语声,犹如利箭一样直贯他的胸膛,道:“本座传你锁喉枪,希望你好自为之,莫要辜负本座对你的一番期望。” 这番话云飞扬现今当然已知道只是对傅玉书说的。他不想退出殿外,可是双脚欲如拖千斤铁链,很难移动一步。 青松随即道:“除了他们六人,其它同门现在可以离开了。” 众人应声往外而走,年轻的,对白石六人都投以羡慕的目光。 赤松、苍松的面色却是难看至极。 走出了大殿,赤松再也忍不住,咒骂道:“完全都是他教出来的弟子,我们的一个都没入选。” 苍松点头道:“这算是什么,混帐,混帐。” “我们怎样也要他还一个公道。”赤松口虽这样说,脚步却继续移动。 云飞扬也加入群中,垂头丧气,看见伦婉儿更就慌忙垂下头,出了大殿,他就往外奔,远离众人。 夜夜风冷,密林中那片空地上,云飞扬缨枪飞舞,苦练不休。 他的眼中怒火飞扬,枪势狠辣,“夺”的一声一枪刺于一棵树干之上,一拉,那棵树干便齐中断下。 云飞扬的怒火亦似乎因此一泄,反手将枪倒插在地上,转而问道:“师父,武当六绝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武功?” 黑衣人负手站在一旁,道:“你问这干什么?” 云飞扬直言道:“我是要知道,现在我学的这一身武功,与武当派的六绝,可有得一较?” “你又在胡思乱想了。” 云飞扬摇头道:“那个青松,我真的不知道他为什么那样讨厌我。” 黑衣人毫无反应。 云飞扬接道:“一直以来,我还以为是赤松、苍松两个老道士跟我作对,到现在才知道是青松。” “哦?” “昨天我送饭给燕冲天,听得很清楚,燕冲天都说我资质很不错,可以造就,又肯去说服赤松、苍松,要青松收我为徒,哪知道,青松却宁可选取刚上山的那个傅玉书。” 黑衣人沉默下去。 云飞扬又道:“我不是讨厌那个傅玉书,只是实在气不过青松。” 黑衣人沉吟着道:“你也用不着灰心,我教你练的武功,总之,绝不在武当六绝之下,只要你肯下苦功,迟早一样会出人头地。” 云飞扬看着黑衣人,情绪终于稳定。 黑衣人也不再说话,挥手。 云飞扬一咬牙,手一探,将枪拔出来,枪势再展开。 同一天,无敌门总坛内出现了三幅血手令,那分别是从青松投宿的那一户农家,墨无愁的医庐,还有那间酒楼处得来。 血手令被悬在大堂左面的墙壁上,大堂中,聚着无敌门的四大护法,五大堂主,他们的目光都落在那三幅血手令之上,面色都非常难看。 公孙弘突然拍案站起身子,大骂道:“真不知哪一个有老虎胆,竟然假造血手令,冒充我们无敌门杀人!” 独孤无敌曾经传下血手令,吩咐无敌门的人沿途不得骚扰青松,无敌门的人又有谁敢违背这个命令。 青松却不知道有这一回事。 消息传到无敌门的人耳中,立即追查究竟,可疑的人一个都找不到,只找到三幅伪造的血手令。 整个无敌门都为之震动,无敌门成立以来,还是第一次发生这种事情。 独孤凤比公孙弘更生气,冷笑着接道:“一定是武当派的仇家看准了这个机会袭击青松,却嫁祸于我们。” 公孙弘点点头,道:“藏头缩尾的,连身份也不敢表露,相信也不会有什么本领。” 独孤凤冷冷地道:“不管怎样,这件事我们一定要查清楚,将冒充我们的人找出来。” “这个当然。” 四大护法之一的千面佛接问道:“要不要让门主知道?” 公孙弘摇头道:“师父在闭关练功,还是不要去惊动他老人家。” 独孤凤哼了一声,道:“怕什么?你不去我去。” 公孙弘忙唤住道:“师妹!这些小事没有必要惊动到……” “小事?”独孤凤盯着公孙弘道:“有人冒认我们无敌门还说是小事。” 公孙弘苦笑道:“师妹,这件事情还是由我先下山一查究竟,找不到,再作打算如何?” 独孤凤目光一转,道:“我也去。” 公孙弘一怔,面露难色。 那四个护法相顾一眼,还未来得及表示意见,独孤凤已娇嗔道:“你去得,怎么我就去不得?” 公孙弘怔在那里。 独孤凤看见他不作声,一顿足,道:“若是你不让我去,以后你也莫要再见我了。” 语声一落,一顿足,便要离开,公孙弘忙叫住道:“师妹──”“怎样了?” “你去也成,但一路上必须要听我的话,不能独自走开生事。” 独孤凤想一想,终于点头,这个机会她已经等了很久,独孤无敌一向就不许她单独外出。 外面的世界,在独孤凤来说大都很新奇,所以一路走来,他们都走得并不快。 公孙弘百般迁就,一些也不敢逆意,他为人虽凶,但是在独孤凤的面前,却驯如恙羊。 日丽风和,这是第五天的正午,他们走在东平镇的胃石板大街上。 大街上人声嘈杂,正有人迎亲。 第五回 血洗无敌分舵 新郎骑着马走在前面,后面是花轿,在喜乐声中,兴高采烈地走向镇外。 长街左右聚着不少人在瞧热闹,几个黑衣人汉子也聚在其中,而且开始向花轿接近。挡在他们前面瞧热闹的人纷纷被推开,有些待要发作,但一看清楚是这些人,慌忙都避开。 新郎一直都没有在意,忽然发觉,脸色也有些变了。 为首一个黑衣汉子越众走出,上下打量了那个新郎一眼,大笑起来道:“你们看这个新郎长得多么难看。” 后面其它黑衣汉子亦自大笑,一人道:“男以才为貌,样子就是丑一些,也不成问题,女人刚好就相反。” “你们猜,这个新娘子美不美?” “要是美怎肯嫁这么难看的男人?” “我就说一定很美,俗语也有道,巧妇常伴丑夫眠。” 另一人笑嚷道:“到底怎样,过去一看不就清楚了。” 众黑衣汉子哄然涌上前去,推开轿旁的丫环,将布帘掀起来。 新娘惊呼,黑衣汉子大笑,众人都敢怒不敢言。 “还是你说得对,只有这么难看的女人才肯嫁那位仁兄。” 哄笑声中,众黑衣汉子往一旁走去,站在那边的人忙散开,就只有独孤凤、公孙弘两个人例外。 独孤凤冷冷地看着那几个黑衣汉子,公孙弘知道独孤凤是什么性子,心里亦有了主意,并没有劝独孤凤走开。 那几个黑衣汉子立即注意到独孤凤。 “看,这个美多了。” “若是她肯做我的新娘子,就是命短三十年也甘心。” “能够一亲香泽我就心满意足了。”说这话的黑衣汉子半身立即欺过去,冷不防独孤凤伸脚一勾,砰地跌倒在地上。 其它人哄然大笑,那个黑衣汉子却勃然大怒,跳起身子,大喝道:“好丫头,大爷你也敢暗算?”手一翻,一柄解腕尖刀已在握。 独孤凤冷笑,公孙弘两步走上,挡在独孤凤的面前,其余黑衣汉子这时候也看出眼前这一对男女不简单,亦围了过来。 他们的腰间全都插着刀,一人朝公孙弘一挥手道:“朋友,这儿没有你的事。” 公孙弘还未回答,一人已接上口道:“看清楚才好动手。”往腰间一抹,将一个铜牌送到公孙弘的眼前。 铜牌上刻着“无敌”二字,那人接着又道:“我们是无敌门的人,聪明的,你就将这个女的留下,快离开这个地方。” 公孙弘目光落在铜牌之上,面色一沉,长吟道:“唯天为大,如日方中!” 那几个黑衣汉子一呆,一个道:“原来是自己人。” 另一个却道:“先看他们的信物。” 公孙弘徐徐取出随身玉牌,向着那几个黑衣汉子。 那是一块透水绿玉,也刻着无敌二字,在二字之下,却多了一条猛虎。 那几个黑衣汉子一见,面色惨变,相顾了一眼,不约而同地一起跪到在地上,一个接着呼道:“属下有眼无珠,不知道堂主大驾光临,斗胆冒犯……” 公孙弘收回玉牌,冷声道:“你们都是十三分舵的人?” “是──”为首黑衣汉子语不成声,道:“堂主恕罪……” “你知罪?” “堂主饶命。”黑衣汉子一起叩头“好。”公孙弘一挥手道:“你们先回去,今夜子时我们会到十三分舵一趟。” “堂主──”公孙弘别过头去,独孤凤一声冷笑,什么也不说,自顾往前去。 那些黑衣汉子目送二人走远,一头冷汗涔涔而下,面色无不苍白如死。 “我们应该怎样?” 为首黑衣汉子惨笑不语。 精雅的酒楼,精致的酒菜。 独孤凤怒气已全消,细意品尝,道:“这地方的酒菜还不错,就是太嘈杂。” 在他们右面不远,就有两个劲装疾服的中年汉子正与两个女人据桌大嚼,那两个女人娇笑不绝,看装束,也不像正经人家。两个中年汉子尽管说话粗鄙,她们也毫不在乎,而且边听得很有趣。 其它的客人也一样在高谈阔论。 唯一与这间酒楼相衬的反倒是独孤凤、公孙弘二人。 公孙弘尽在陪着小心,独孤凤好一会才有一句话,总是爱理不理的。公孙弘也不敢太噜嗦,唯恐独孤凤不悦。 他的思想一直没有停顿过,一双眼不时左顾右盼,是希望能够找到一些有趣的话题,逗得独孤凤高兴。 所以那两个童子一进来他便发觉。那两个童子眉清目秀,一身锦衣,一捧剑,一捧琴,到一副座头之前,将琴剑一旁放下,其中一童立即卸下背着的一个小包袱打开。 那里面是一方锦盒,另一童随即取出一块白布来,小心地抹拭着桌椅。一个店小二走了过来,看见这样子,怔住在那里。 公孙弘亦觉得奇怪,不忘告诉独孤凤道:“师妹,你看那两个童子。” 酒楼中亦有不少客人被那两个童子的举止吸引。 个童子旁若无人,将桌椅拭抹干净,接着将一方锦绣铺在椅子上,肃立在一旁。 众人不由窃窃私议起来,也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白衣青年从门外走进来。 那个青年英俊潇洒,锦衣鲜明,一尘不染,神态从容,缓步走到两童当中那张铺上锦绣的椅子旁坐下。 他目不斜视,对众人的注视完全都没有理会,彷佛根本就没有看在眼内。 掌柜的一看这个气势,慌忙走过来,挥手令小二退下,亲自招呼道:“这位公子──”白衣青年冷傲地瞟了一眼,没有理会。 在他右边的那个童子随即吩咐那个掌柜道:“拿几式你们这儿最好的酒菜来。” 另一个童子跟着接道:“记着,要干净。” 掌柜一呆,忙回头吩咐一个小二,道:“快给客人准备碗筷酒杯。” 一个童子截口道:“不用。” “我们有。”另一童子接着将锦盒打开,从中取出一副银打的酒杯、碗筷,接用一方丝巾抹干净。 掌柜的看着实在不是味道,赔笑退下去。 那边的两个中年汉子亦看在眼内,一人嘟囔道:“做作。” 在他旁边的那个女人却道:“你看不过眼?” “这样做作简直就不像一个男人。” “管他像不像男人,有钱又潇洒,还有气派,你怎么不学学人家?”那个女人欣赏地瞟着白衣青年。 中年汉子一听,拍案大怒,道:“要我学他,是他给你钱,还是我!” 那个女人只是娇笑。 另一个中年汉子笑顾同伴道:“你何必生气,要他不潇洒,还不简单。” 那个在发怒的中年汉子如何听不出来,大笑道:“好,反正我就是瞧不惯这种人。” 两人先后站起来,向那个白衣青年走去。 自衣青年一直都似乎没有在意,这时候忽然呼道:“七宝!” 在他右边那个童子应声立即上前,截住了那两个中年汉子,道:“我家公子请你们离开这地方!” 两个中年汉子勃然色变,一个冷笑道:“你这是吩咐我们?” 另一个手指自己的鼻子,道:“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 七宝没有理会,白衣青年实时一声道:“六安!” 另一个童子遂上前,道:“现在要你们滚出去了。” 两个中年汉子勃然大怒,齐喝一声,左右上前,一取七宝,一取六安。 他们显然都在拳脚方面下过一番苦功,一拳击出,声势也甚吓人。 七宝、六安却都不放在心上,面无惧色,两人的身形俱都轻捷非常,一拧让开,接着又上,同时一招“凤凰单展翅”,一托那两个中年汉子的双手,右掌接切对方肋下! 他们的年纪虽小,但武功内力,以至临敌经验却实在不错,左掌用的是巧劲,四两拨千斤,竟然都将对方的双手拨开,右掌亦竟然齐都正切在对方的肋下。 那两个中年汉子本来还不致这样不济,一招失手,但一来轻敌,二来亦有些醉意。 七宝右脚接着一拨,对方从他的头上翻过,双掌再一登,那个人便飞出了丈外。 六安同时“跌步鸳鸯连环脚”将对方踢出去。 那两个中年汉子看见两个童子已这样厉害,哪里还敢再生事,连滚带爬,慌忙外溜。 七宝、六安两个童子也没有追赶,一抖衣衫,径自回到白衣青年的左右。 所有人的目光立时都集中在这主仆三人的身上,惊讶之声此起彼落,那两个女人相顾一眼,就移步走过来,一脸的媚态。 他们还未走近去,已经被七宝喝住:“站着!” 那两个女人齐皆一怔,一个笑问道:“好孩子,你家公子高姓大名?” 另一个却趁机会移向白衣青年。 青年实时一声冷笑道:“滚开!”一拂袖,一声“忽哨”破空而响,一股劲风涌出。 那个女人惊呼未绝,身子已被震开,跌跌撞撞地倒退回原位。 另一个女人看在眼内,面色亦变,强笑了一下,不等七宝出手,已慌忙退下。 白衣青年冷冷接道:“女儿家拋头露面,也不会好得到哪里去。” 他没有看错,那两个的确是两个妓女,可是这句话转入独孤凤耳里,一股怒火,立时冒起来。 这时候他们已经结账准备离开。 独孤凤目光一落,脚尖轻轻地一拨,旁边的一个唾壶立即向前,迎向一个妓女方要踩下的一脚! 那一脚便踩在唾壶的边缘上,妓女惊呼,唾壶却飞向那个白衣青年。 青年背后如长眼睛,右手轻描淡写地一拂,便将唾壶接下。 众人又是一呆,随即大笑。 青年这才发觉接下的是一个唾壶,衣袖已被弄污,他面色大变,七宝忙过来,将唾壶接下。 独孤凤的怒火总算减去,走出酒楼门外,仍然听到笑声。 她终于笑了出来,公孙弘一旁看见独孤凤这样高兴,亦心头大乐。 他看着看着,竟然看呆了。 独孤风的笑容也实在娇俏动人。 有星,有月。 夜深风急,野草萧瑟,平日就已经静寂的荒郊,夜间更犹如鬼域。 距离市镇虽然就只有半里,这附近一带一般人一向都视为畏途。 乱葬岗也就在这附近,稍过有一幢庄院,破破落落,月夜下更彷佛透着几分阴森鬼气。 这座庄院的前身据说是一座义庄,本来还有一个老仵工住着,但因为闹鬼,也给吓跑了。 那个老仵工据说还因此一病不起,一命呜呼。之后庄院就一直丢空,又出过几件怪事,就是日间,也没有人敢到。 独孤凤、公孙弘今夜却就在这个时候到这座庄院的门前。 风吹如泣,独孤凤不由心寒起来,表面上却仍然装作若无其事。 公孙弘没有在意,拾级走上门前石阶,忽吟道:“唯天为大,如日方中。” 大门应声“依呀”地打开,两个白衣人左右站在门内,面色亦苍白犹如死人。 一股阴风彷佛同时迎面扑来,独孤凤不由打了一个寒噤。 两个白衣人遂齐声道:“恭迎大小姐,公孙堂主驾临。” 公孙弘挥手,道:“引路。” 两个白衣人转往内走去,火光闪处,各自燃亮了一盏白纸灯笼。 灯光凄迷,人犹如幽灵,飘向前去。 走过院子,前面一道门打开,又两个白衣人手掌灯笼恭迎左右。 门后是一道长廊,左三右四倒悬着七个黑衣汉子。 那七个黑衣汉子都是日间闹事,企图调戏独孤凤的人,现在俱都已双眼翻白,昏迷过去,也不知已被倒悬在那里多少时间了。 独孤凤看在眼内,发出了一声冷笑,继续前行。 长廊尽头是大厅,不等他们走去,大门已大开,一个中年锦衣人大踏步迎出来,道:“十三舵舵主童标恭迎大小姐,公孙堂主,有失远迎,尚祈恕罪。” 公孙弘挥手,与独孤凤走进去。 这一路走来,到处颓垣断壁,完全就不像是住人的地方,但进入这个大厅,却是布置得非常华丽。 灯火辉煌,一百多个无敌门弟子分列左右,看见独孤凤二人进来,都跪倒在地上。 大厅正中已安排好两张铺上大红缎子的椅子,童标肃请二人上座,退过一旁。 独孤凤目光一转,落在童标的脸上,忽然问道:“这附近的兄弟都是由你管辖的?” 童标惶恐道:“属下管教无方,致令开罪了大小姐、公孙堂主……” “你也知道?”独孤凤又一声冷笑。 童标额上冒出了冷汗,道:“今日闹事的人已按照门规处置,尚请大小姐、公孙堂主息怒。” 独孤凤只是冷笑,公孙弘接着问道:“有关冒充我们中人追杀青松一事,调查得怎样了?” 童标总算放下心来,道:“属下已经吩咐所有兄弟全力追查,只是到现在为止,仍茫无头绪。” 公孙弘面色一沉,道:“总坛九月中发出的血手令,收到了没有?” 童标刚放下的心又悬起来,道:“已收到了。” “怎样吩咐?” 童标张大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说。”公孙弘断喝。 “两年之内,不得招摇生事,违令者死!” “既然总坛已经有命令下来,何以你仍然不约束十三舵属下?” 童标汗落如雨,道:“都是属下平日太过放纵,堂主海量包涵。” 公孙弘板着脸,接着问道:“本门规则第十九条是怎样说的。” “有……有违血手令者,死……”童标面如土色,语不成声。 “第二十一条?” “以下犯上者,死!” “第二十四条?” 童标浑身颤抖,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公孙弘喝问道:“纵容属下,又该当何罪?” 童标头抖得更厉害。 公孙弘拍案道:“该当何罪!” “死……”童标跪倒地上,不住地叩头道:“属下知罪,求堂主高抬贵手……” 公孙弘冷冷地道:“十年来,你先后曾经协助扫荡皖北十三寨,连云三十六剑,出生入死,对本门也有不少建树,只是近年以来不加检点,屡犯错误,几经劝戒,仍然不知悔改,功过早已相抵,这一次实在罪不可恕,但念你追随门主多年,再饶你一次!” “多谢堂主!”童标喜极忘形,便待站起身子! 公孙弘又道:“死罪虽免,活罪难赦。” 童标慌忙又叩头。 公孙弘接着喝道:“执法何在?!” 两个白衣人惶恐地走出来,跪倒在童标身旁,公孙弘一字一顿道:“断左掌!” “是!”白衣人长身而起,一只手一挥,一条绳子从袖中飞出,套住了童标左腕,身形紧接拔起来,连人带绳子从头顶横梁掠过,接着一拉,童标双脚立时离地,被拉上了半天。 另一个白衣人一把飞斧接着出手,“飕”的一声,横飞半空,斩在童标左腕上。 斧过腕断,童标身形直落,断腕血如潮涌,已痛得浑身冷汗直冒,仍强忍跪倒,道:“多谢堂主的不杀之恩!” 独孤凤看着,有些不忍,别过脸去。 公孙弘冷冷地道:“快下去!” 童标这才敢用衣袖将断腕包起来,两个白衣人左右齐上,将童标扶下,其它人等只看得心惊肉跳,一声也不敢发出。 公孙弘接着唤道:“副舵主。” “朱猛在!”一个彪形大汉越众而出,跪倒在地上。 “派两个人将童标送回总坛,这儿暂时由你来负责,等候总坛的命令。” “是!” “由现在开始,小心注意往来人等,遇有可疑的,立即报告上去。” “是!”朱猛又叩头。 独孤凤实时想起一事,道:“有一个人颇为可疑,就住在兴隆客栈。” “哪个人……” “身穿白衣,看似世家子弟,带着琴剑二童。”公孙弘接道:“你们去弄清楚他的底细。” “是!”朱猛当然唯有应命。 独孤凤要他们注意的也就是那个白衣青年,看来余怒仍在。 不过那个白衣青年也确实可疑。 白衣青年这时候正端坐在兴隆客栈的房间内,在他的身旁只有七宝一个童子! 门开处,六安领着一个中年胖子走进来。 “公子,这位就是兴隆客栈的赵老板。”六安一旁让开。 青年目光落在赵老板面上,森寒如剑,道:“很好。” 赵老板忙问道:“不知道公子有何吩咐?” “我想向你打听一件事。” “知无不言。” “峨嵋双秀哪里去了?” “什么?”赵老板看来听不懂。 “就是今年六月七日入住这间客栈的两个女孩子,一个姓丁,一个姓孙。” 赵老板似乎想起什么,面色开始变。 “她们入了这间客栈之后,就没有离开,我想知道她们的下落。” 赵老板咽着口水,道:“我……我……我……” “你是这里的老板,当然不会不清楚的。” “我……不能说。”赵老板额上开始冒汗。 “为什么?” “我若是说出来,给他们知道了,一定会杀死我。” 青年冷冷地一笑,七宝、六安两个童子立时一起欺身过去,各自拔出了一柄短剑,架在赵老板的双肩上。 青年这才道:“你现在若是不说,立即就得死!” 赵老板面色惨变,七宝、六安将他推到墙上,双剑的寒气,尖针一样利入了他的脖子。 他忙嚷起来道:“我……我说!” “她们怎样了?” “都死了。” 青年面色一变,但很快又恢复正常,冷冷地问道:“是怎样死的?” 赵老板口吃地道:“无敌门的人,将她们先奸后杀……” 青年的面色难看至极。 赵老板叹了一口气,道:“听说是她们先开罪了无敌门的人……我看见她们死得那么惨,实在不忍心,又不敢张扬,唯有将她们葬在后院,棺材还是我买的。” 青年沉声道:“带我去!”一拂袖。 七宝、六安二童忙将剑移开。 后院的一丛花树后,果然有两个坟墓,青年木立在坟前,一声不吭,七宝、六安看来亦十分伤感。 赵老板站在他们身后,扶着一个店小二,想到当日的哦嵋双秀的惨状,亦有些难过。 一阵嘈杂的人声忽然由外面传来,十数个黑衣人一涌而入。 为首一人大呼道:“唯天为大,如日方中!” 随后人旋身掠上墙头,振声接呼道:“本人在此行事,闲杂人立即离开。” 赵老板与那个店小二一听,忙找路开溜,立即给为首的那个黑衣人截下来,道:“赵老板!” “什……什么事?” “你们这里是否住进了一个白衣青年──”话才说到这里,他已经看见站在那里的青年与七宝、六安,立时转向那边道:“好,你们都在这里。” 青年冷笑道:“好得很!” “喂!你是什么人?来这里干什么?说!” “我姓管,管中流──”青年很镇定地道:“来这里,是要被你们!” 语声一顿,手一挥,呼道:“剑!” 七宝忙将剑捧上,管中流拔剑出鞘,道:“一个也莫教走了。” 七宝、六安双顾一眼,身形齐起,短剑出鞘,疾往外掠去。 为首那个黑衣人一声“小心”才出口,管中流已一声暴喝,人剑合成了一条直线,飞虹般射出。 黑衣人抽刀急封,才抽出一半,“夺”的一声,剑已经利入胸膛! 他瞪着一双眼,一会才惨叫一声,彷佛根本就不相信那是事实。 管中流出剑拔剑,一股血箭从那个黑衣人胸膛射出,赵老板那边一见,双眼翻白,立时昏过去! 扶着他的那个店小二双脚也软了,抱着赵老板,一起变作滚地葫芦。 管中流拔剑又剌出,又是“夺”的一声,另一个黑衣人胸膛溅血倒下! 他长剑接转,笔直削下,“唰”地将身旁另一个黑衣人当头劈开两半! 那些黑衣人几曾见过这么狠辣的剑法、这么凶悍的人,惊呼声中,慌忙开溜。 站在墙头上的那个黑衣人走得最快,哪知道身形才掠下,管中流已凌空飞身一剑刺来! 他双脚着地一出,“噗”地就倒下,背后已多了一个剑洞。 管中流人剑飞身杀回,左一剑,右一剑,“唰唰”声响中又有两人伏尸地上。 对方的武功距离实在太远,就是那两个童子,也不是他们所能够抵挡的。 七宝、六安挡住了去路,将要逃走的人都赶了回来,十四个人冲进来,不到半盏茶光景,已只剩下了一个,那个黑衣人不等剑刺到,已贴着墙壁,瘫软下去。 管中流的剑没有刺下,只是祗着那个黑衣人的咽喉,问道:“你们的巢穴在什么地方……” 黑衣人咽喉“喀喀”作响,随时都像要昏迷过去,但居然始终没有昏倒。 “在……在……”他却是语不成声。 管中流接道:“带我去。” 黑衣人惶然点头,七宝、六安立即上前,左右抓住了那个黑衣人的肩膀。 管中流将剑挑起,月光下,一缕鲜血顺着剑脊淌下来。 苍白的月色,火红的鲜血,管中流的眼瞳也彷佛有火焰燃烧起来。 夜更深,无敌门的十三舵中灯光通明。 独孤凤、公孙弘已离开,副舵主朱猛正在与几个心腹在喝酒。他等了这么多年,才等到今天,才得到这个肥缺,这无论如何,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情。 却仍然等到独孤凤、公孙弘去远,吩咐了人到兴隆客栈查察,他才吩咐准备这一桌酒菜。 现在他已经有了几分酒意,所以外面的厮杀声在他听来,也觉得不怎样真实。 其它人反而立即发觉不妥,一人道:“朱老大,外面好象有人在打架。” 朱猛立即拍案子大骂道:“什么人这么大胆,拿进来让我教训他一顿!” 话还未完,“轰隆”一声,大门片片碎裂,管中流当门而立。 朱猛的酒意当场被惊散,脱口道:“是谁?” “哦嵋管中流!”管中流声到人到剑到,匹练似的剑光夺人眼神。 朱猛大惊,长身一翻,“唰唰”两声,眼角已瞥见了两个手下血溅在管中流剑下。 “拿刀”朱猛大吼,他平日本来刀不离身,但做舵主,没有个人替自己拿刀,总觉得不够派头。 替他拿刀的那个大汉的酒量却不太好,现在已经醉得斜卧在一旁的椅上,虽然还不致不省人事,反应已没有那么灵敏。 一会他才应道:“刀来了。”捧着大朴刀走向朱猛。 朱猛急不可待,伸手急去拿刀,他的手还未伸到,那个大汉已溅血倒下。 朴刀亦呛啷坠地。 朱猛掠身急去抢,剑光已入目,急闪,“噗”的一声,额上一撮乱发已被削去。 管中流长剑毫不留情,追杀上前去。 朱猛已吓出一身冷汗,酒意全消,左闪右避只顾去抢兵器。 他终于从兵器架上抢到了一把关王刀,只可惜,就在他刀在手的剎那间,管中流的剑已刺了他的眉心。 无敌门的人,看见朱猛也被刺倒,那还不大乱,四下逃命! 七宝、六安已等在门外,虽然年纪轻,剑法也颇为辛辣,先后砍倒不少人。 管中流剑下更不留情,就像是斩瓜切菜似的,那袭雪白的披风已经被溅上无数点鲜血。 鲜血如春花盛放,而无敌门的人,却触目惊心! 冒着热气的沸水,宽大的木桶,管中流浸身木桶中,只觉得前所未有的舒服。 溅满了血花的那裳披风,悬在他对面的墙壁上。 管中流的目光突然凝结,吁了一口气,道:“好美的血!” 琴剑二童侍候在一旁,却看不出血美在哪里。 “没有什么事,比杀人更痛快的了。”管中流的语声简直就像在呻吟。 七宝、六安相顾一眼,没有作声。 管中流随即放声大笑起来。 赵老板却就笑不出来了,后院死了那么多无敌门的弟子,他实在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 他慌得要命,所以第二天,店小二去找他的时候,是在床底下将他找出来的。 店小二语不成句,他不耐烦,跟着那个店小二来到后院,看究竟之后,又昏了过去。 哦嵋双秀的坟墓之前,多了好一些香烛,还有数个人头。 鲜血淋淋的人头。 独孤凤、公孙弘这时候并骑奔在镇东十里外的一条小道上。 风吹舞着披风,阳光轻柔,独孤凤已完全忘记了昨夜的事情,粉脸含笑,策马如飞。 公孙弘看见独孤凤这样,心情就更开朗。 长空万里,白云如飞絮。 叮当铃声忽起,一只白鸽掠空飞过,公孙弘应声抬头望了一眼,脱口道:“是我们的信鸽。” 话还未完,叮当铃声又起,又一只白鹄从后面飞来。 公孙弘一皱眉,突然取出一个铜哨子,吹了几下。 那只白鹄立时转向他们飞投下来,公孙弘一面接在手中,一面道:“一定发生了事情。” 他随即从鸽腿缚着的铜管抽出了一张字条,摊开来一看,面色就大变。 独孤凤急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啊?” 公孙弘道:“十三舵被挑,我们所有弟子无一幸免!” “什么?”独孤凤亦自变色。 “我们快赶回去一看究竟!”公孙弘急勒转马头。 尘土一阵飞扬,双骑原路奔回。 “是哪一个做的!”公孙弘间这句话的时候,与独孤凤已置身兴隆客栈内。 公孙弘一把当胸揪着个赵老板,大声喝问。 赵老板牙关打战,好容易才道出几个字:“他叫做管中流。” “管中流?”公孙弘接着问道:“是什么样子?” “很年轻,穿著一身白衣服,带着两个童子,叫什么……什么七宝、六……” “是不是七宝、六安?” “是……” “这个人是不是有洁癖,吃东西也要换上自己携来的一套碗筷。” “是……”赵老板看来已随时都会昏过去。 “原来又是他!”独孤凤咬牙切齿! “现在他去了哪儿?”公孙弘又问。 “据说是往枫林渡去了。” “枫林渡乃是去武当的必经之地,难道这个人竟然是武当派的人?” 独孤凤道:“即使不是,也必是上武当山去的。” 公孙弘沉吟道:“师父不是吩咐了寒江钓叟在附近监视武当派的动态了吗?” “是这样吩咐的。” “我们立即飞鸽传书,叫寒江钓叟在中途拦住!” “好!”独孤凤立即往外奔,公孙弘追前一步,突然又回头,盯着赵老板道:“老板,我们现在只管听你的,若是有半句虚言……” “要你像那个茶壶一样!”独孤凤在门外应声回头,手一挥,“哧”的一把柳叶飞刀飞向赵老板身旁桌上放着的那个茶壶。 寒光一闪,茶壶一分为二,飞刀去势不绝,夺地插在床上。 赵老板一惊,又昏迷过去。 江流滔滔。 已近黄昏,未到黄昏。 一个戴着竹笠的老渔翁坐在江边的一块大石上,垂竿独钓。 竿是墨绿色,钓鱼竿比一般的粗上很多,在斜阳下闪动着白芒。 筐中无鱼,老渔翁面目在竹笠阴影中,看不清是否已感到失望,他的一双手却仍非常稳定。 一叶轻舟顺流而来,管中流独立在舟首,好象在欣赏着两岸风光。 七宝、六安坐在中间,对于坐船似乎还不怎样习惯,后面是一个渔家,一支长竿催舟前行。 舟荡过,老渔翁双手陡动,竿扬处,鱼钩拽着丝线从水中飞出,“飕”的一声,钩在舟尾木板上! 那叶轻舟的来势,立时停顿,老渔翁双臂接竿,竿弓起,那叶经舟竟硬硬被他拖近岸来。 他钓的其实并不是鱼,是人。 操舟的渔夫大惊,七宝、六安看见管中流若无其事,也只是回头看着老渔翁。 舟已经靠近岸边,管中流身形终于拔起,凌空猛一翻,落在老渔翁身边。 他神态自然,竟然还带着一丝微笑。 七宝、六安相继上岸,掠到管中流身旁,管中流的笑容更盛。 老渔翁并没有偷袭他们,一收鱼钩,缓缓地转过半身。 管中流这才道:“有劳你老人家。” 老渔翁“哦”的一声,道:“你知道老夫是哪一个。” “以鱼钩钓竿为兵器,除了湘江渔隐,还有谁?” “湘江渔隐算是什么东西?”老渔翁语声不悦至极,道:“用鱼钩钓竿做兵器的,谁说只得他一人?” “本来还有一位寒江钓叟。”管中流冷笑道:“但是以他老人家的身份,又怎会呆坐在岸边等我?” “好小子,好利的嘴巴!”老渔夫霍地取下大竹笠,露出苍苍白须、白发,一张刀刻一样,满布皱纹的脸,道:“我就是寒江钓叟!” “真的是你老人家?”管中流佯作惊讶道:“恕晚辈失礼,不知道你老人家有何指教?” “管中流!”钓叟暴喝道:“你挑我无敌门十三舵,杀我无敌门的弟子,老夫现在就要与你算清楚这笔账!” “老人家是无敌门的人?” “不错──唯天为大,如日方中!” “敢问老人家,在无敌门中,身居何职?” “护法!” “这晚辈就不明白了。”管中流冷冷一笑道:“老前辈享誉江湖数十年,以老前辈的声名地位,又怎会屈居人下,沦落为护法?” “少废话!”钓叟一沉脸。 “杀无敌门弟子,有你老人家出面,不知道杀了你老人家,独孤无敌会不会找我算账?” “好大的口气,怪不得无敌门的弟子,你也敢杀!” “护法一样敢!” 钓叟怒极反笑道:“好,今日我老人家非要好好教训你一顿不可。”一扬钓竿。 管中流手随一伸,道:“剑!” 七宝剑立即递上。 钓叟身形一展,呼道:“这边来!”一掠三丈,落在岸边一块空地之上。 管中流剑出鞘,紧接着掠向前,左手一提剑诀,道:“请!” 钓叟喝叱一声,鱼钩立即飞过去,“飕飕飕”三声,连钩管中流三处要害。 这是外门兵器中的外门兵器,敢用这种兵器的人,内外功夫当然都登峰造极。 管中流也知道这个人二十年前便已经独据一方,武功高强,不敢大意。 他身形轻捷,剑势却激烈,“叮叮”声中,接钓叟三钩,回攻了一剑。 剑未到,鱼钩已从他额后钩至,钓竿接着一挑,插向管中流胸膛。 管中流偏身让颈后一钩,剑一斜,“叮”地封开来竿。 钓叟身形转一转,鱼丝飕一转,缠向管中流脖子,竿随又连戳管中流十七处穴道。管中流闪来竿,让鱼丝,哧啦一声,披风已经被鱼钩钩破! 他毫不动容,脚步飞快移动,哧哧声响中,身外披风又被钩破了数处。 钓叟大笑道:“今天我老人家非将你撕成肉片不可!”笑声中,钩、竿、丝一起发动!管中流亦动,身形在竿影中飞舞,连接一百二十七招,左掌一挥,已将披风卸下,迎向来钩。 “猎”的一声,披风被钩飞半空,管中流人剑如飞虹,乘机飞取钓叟!钓叟一抖抖不开披风,竹竿急插管中流咽喉! 管中流一剑封住,“叮”的一声,剑竟然削之不断,他也听说过钓叟所用钓竿乃北海阴沉竹,坚硬如铁,剑一削,与身形同时翻动,毒蛇一样缠着竿削前。 钓叟急退,管中流紧追,轻功竟不在钓叟之下。 一退再退,仍然摆脱不了管中流削向手腕的剑,钓叟终于变了面色。 他猛地怪叫一声,身形斜飞而出。 管中流紧追不舍,钓叟一退数丈,已到了江边,身形不停,没入水中。 “噗”的一声,钓叟在水中一没无踪。 管中流冷笑一声,人与剑停下。 也不过片刻,江中“通”的一声,钓叟飞鱼一样从水中飞出来。一个起落,钓竿往水面一插,钓叟身形又起,接连又三个起落,终于掠上了对岸。 管中流破声大笑道:“江湖上徒负虚名的人未免太多,无敌门护法如此,希望武当派的弟子不要令我太失望。” 他竟然真的是要去武当派,但又到底为了什么?难道他就是要挑战武当派的弟子吗? 夕阳仍未下,武当山上六绝石室中,白石、金石、玉石、谢平、姚峰、傅玉书仍然在苦练。 他们每人独据一石室,六座石室绕成一个半弧形,石室的出口都向着青松。 青松在石室外的一个石室中,盘膝坐在一个木制的大八卦上。 那个大八卦可以团团移动,青松只须手往旁一按,便可以转过第二个方向。 他盘膝坐在那里,间中方张开眼睛一望,然后就转一个方向,从他的神态看来,对于这六个弟子的进展,甚为满意。 六个弟子都赤着上身,汗流浃背,但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白石、谢平、金石、玉石、姚峰一片忠心,势与武当共存亡,傅玉书身负血海深仇。 喝叱声不绝,远传出石室之外。 云飞扬从石室外走过,听到喝叱声,脚步已放缓。 他听着不由自主蹑足走上前去。 两个武当弟子守在石室门外。 云飞扬一眼瞥见,已有分寸,转走向那两个武当弟子,未等他走近,一个武当弟子已喝止道:“站着!” 另一个接着问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送茶水给练功的六位师兄。”这倒是实话,他继续道:“两位师兄守在这里这么久,相信也很累很渴了。” 一个武当弟子道:“所以最好就别忘记我们的一份。” “这当然──”云飞扬放下手捧木盘,那上面放着几只杯子,一壶茶。 他取过两只杯子,交到那两个武当弟子手上,再替他们各斟了一杯茶。 茶色苍翠,芬芳扑鼻。 两个武当弟子一看已知道是好茶,再一跃,更就心旷神怡。 “好茶。”一个脱口赞道。 “这是雨前龙井,师父平日拿来奉客用的。”云飞扬接将着木盘捧起来。 “怪不得这么好喝。”两个武当弟子呷了一口,不由都各自吁了一口气。 “雨前龙井不愧是雨前龙井,生津解渴,与一般的确大有分别。” 云飞扬立即把握机会道:“两位师兄只管慢慢品尝一下,我这就送茶进去。” “好──”那两个弟子只顾喝茶,赞不绝口,云飞扬手捧木盘,当中走过,他们都没有理会。 云飞扬心头大喜,方待推门走进去,其中一个弟子已然想起来,“霍”地回头,喝一声:“站在那里。” 云飞扬一呆,那弟子探手一把抓住他的衣领,道:“要进去偷看?没这么容易。另一个弟子亦走了过来,道:“一杯雨前龙井就想收买我们?” “看你这个人表面老实,骨子里原来也狡猾得很,可惜你遇上我们。” “别费心思了,茶我们替你打点,快回去烧。”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一个接下云飞扬手捧的木盘,抓住衣领的那个手一挥,云飞扬立时飞了出去。 河水清澈,看着河中自己的倒影,云飞扬非常之感慨。 他实在不明白,青松对自己的成见怎么会这样深。 晚风吹来远山森叶的清香,清澈的河水中清楚看见,一条大鲤鱼正向这边游来。 云飞扬眼珠一转,忽然露出了一丝笑容,四顾无人“飕”地一探手,就将那条鱼一把抓住。 “婉儿,我抓到了一条大鲤鱼!”他脱口大呼,拔步奔出去。 伦婉儿并不在那附近,当然听不到云飞扬的叫声,事实上她根本就不知道云飞扬对她的感情。 夜色渐浓。 小院中寂静无人,云飞扬双手捧着一个小瓦罐,悄然穿过月洞门,走到伦婉儿的房间门前。 他放轻脚步,在房门左右徘徊了好一会,腾出一手要拍门,还未拍着,却又缩回放下。 看他的样子,非常之懊悔,手抬起又放下,放下又抬起终于还是没有拍下去。 又呆了一会,他才有了主意,俯身将瓦罐放在门前,吁了一口气,倒退了两步,转身便要离开。 一转身,他就看见了一个人,当场就目瞪口呆。 那个人正就是伦婉儿,站在他身后不远的花树丛中,云飞扬竟然完全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到来的。 她奇怪地望着云飞扬道:“你放这个瓦罐在我门外干什么?” 云飞扬双颊发热,讷讷道:“听……听说你有些不舒服,不想吃饭,所以我煮了一些粥给你……” “你真关心我。” 云飞扬心头大乐,道:“婉儿姑娘,你就乘热吃……” 伦婉儿含笑点头道:“给我拿进去,好不好?”接着上前将门推开。 云飞扬当然说“好”,捧起小瓦罐走了进去,放在桌上。 伦婉儿实时问道:“是了,方才你怎么鬼鬼祟祟,想拍门又不拍门呢?” 云飞扬一某,红着脸,道:“我……我是没有面目再见你……” “哦?” “早些时,我对你说,主持要收我做徒弟,结果没……没有,我想你一定又认为我说谎。” “小飞,你是怎样的人,我是明白的,若要怪,只怪你运气不好。”伦婉儿反而安慰他。 云飞扬听着心情顿开。 伦婉儿接着将瓦罐盖揭开来,道:“这么多,我一个人怎么吃得了,你也吃一点好不好?” “我……” 第六回 宾主争上阵 “你若是不吃,我也不吃了。” “我吃我吃……”云飞扬慌不迭点头,忙替伦婉儿盛了满满的一碗。 伦婉儿吃了一口,不由赞道:“好鲜甜。” “当然了,我用一条大鲤鱼煮的。” “是真的?”伦婉儿嫣然一笑,道:“太辛苦你了。” 云飞扬看见伦婉儿这样开心,不由大乐。 粥在笑声中吃光,云飞扬本以为太多,现在反而又嫌不够了。 他只希望能够逗留多一会,所以收拾起东西来,也是慢吞吞,毫不着急。 夜色这时候已深沉。 “铮琮”的弦声忽然响起来,彷似近在咫尺,又像远在天外。 弦声一入耳,伦婉儿就变得更开心,她本来在帮忙云飞扬收拾东西,也是一面在笑语,这时候笑语声一顿,动作却快起来。 云飞扬并没有在意。 “就放在这里,让我替你洗干净。”伦婉儿看已经收拾妥当,便这样说。 “不用不用。”云飞扬当然摇头,才将瓦煲捧起来,伦婉儿已往外走。 云飞扬只有跟着。 弦声争琮不绝,非常悦耳,伦婉儿走出房间,也似为弦声吸引,显得有些儿精神恍惚。 她接着对云飞扬道: “那我也不送你回去了。” 云飞扬连声道:“不必了。”方待要再说什么,伦婉儿已举步走上前去。 走出了院子。 ──她急着去哪儿? 云飞扬方在奇怪,就看见一样东西从伦婉儿身上掉下来,连忙叫住:“婉儿姑娘──” 伦婉儿忙应一声道:“我们改天再好好地设一谈。”一转消失。 云飞扬听说又是一怔,才又举步走过去。 一个香囊弃在那边的地上,云飞扬绝对肯定,那是伦婉儿之物,一向随身携带,珍如拱璧。 ──她看得这么重要,怎会这么轻易失落在地上? ──莫非是有意留给我? 云飞扬欠身拾起香囊,又怔在那里。 弦声来自一株古松之下。 星光凄冷,古松苍劲,盘膝坐在古松之下的傅玉书,看来更加上潇洒脱俗。 一张五弦古筝放在他身前一方大石之上,他双手悠然抚筝,彷佛亦沉醉在琴声中。 伦婉儿蹑足走至,一声不发,只恐惊扰傅玉书。 傅玉书却仍然发觉伦婉儿到来,弹着筝突问道:“师妹,你来了。” 伦婉儿微笑应道:“师兄,继续弹下去。” 傅玉书一笑,弦声“铮琮”不绝,伦婉儿在这边一方石坐下,倾耳静听,很快就陷入忘我之境。 看情形,她已不是第一次听傅玉书弹筝,而且边显然发生了很大的兴趣。 傅玉书目注伦婉儿,双手不停地拂动,曲调始终未乱,他在这方面的造诣无疑甚高。 古筝的曲调犹如清溪水流,所有的疲倦、忧郁彷佛已经被弦声滤尽。 曲尽处,傅玉书神采更飞扬,伦婉儿却似未觉。 傅玉书笑问道:“师妹,这曲子你觉得怎样?” “很好。”伦婉儿如梦初觉。 傅玉书接道:“你喜欢就最好。” “怎么?你是奏给我听的?” 傅玉书无言领首,伦婉儿的脸颊不由红起来,低声道:“师兄,你文武全才,真是了不起。” “又说这些了。” “是啊,师兄,什么时候,你教我奏这个?” “你真的要学?” “当然是真的,你说啊,什么时候才开始教我?” “现在怎样?”傅玉书说得很认真。 伦婉儿不暇思索,立即点头,急步走过去。 傅玉书起来让开,伦婉儿在石前坐下,双手按在弦线之下,问道:“是不是这样?” 傅玉书摇头,俯身一手轻按在弦上道:“看稳了。” 两人的距离已非常接近,傅玉书已嗅到发自伦婉儿身上的淡淡幽香。 他的手一拨,“铮琤”的一声,心弦亦震荡起来。 伦婉儿依样画葫芦,又是“铮琤”的一声,却是那么的低沉无力。 她不由抬头望去,就发觉傅玉书正在注视着自己。 四日交投,伦婉儿娇靥一红,垂下了头,轻声道:“怎么你弹的我就是弹不出来。” “因为你的左手姿势虽然正确右手却弄错了,应该这样。”傅玉书轻轻捉住伦婉儿的右手。 伦婉儿没有作声,也没有挣开,一张脸已红到脖子上去了。 傅玉书看不到,却感到伦婉儿的手在微微地颤抖。 “铮琮”又一响,终于拨出了那一声,傅玉书接问道:“是不是?” 伦婉儿无言领首。 房中一灯如豆,云飞扬手抓着香囊,呆坐在床沿,只顾回想着方才伦婉儿吃粥的情形。 他的脸上有笑容,笑得却像个白痴。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从回忆中醒过来。 对周围望了一眼,倏地跳下来。 他东翻西找,终于找到了文房四宝,磨了满满的一砚墨汁之后,又呆在桌旁。 他眉头深锁,好容易才展开笑脸,随即挥笔疾书,字写得居然还很不错。 灯更淡,地上遍是一团团的废纸,云飞扬写了又改,改了又丢了,丢了又写,足足花了半个多时辰,才写好他要写的那封信。 他将墨渍吹干,摇头摆脑地读了几遍,才将信折起来。 看看香囊,再看看那封信,他终于有了分寸,将那封信再一折,小心翼翼地塞进香囊内,又呆在那里。 他的目光逐渐迷蒙,倏地一笑,手执香囊,往外就走。 才走到门前,又停下,伸手掩住了心胸。 “怦怦”心跳声可以清楚地听到,他果在那里想了一会,将香囊往怀中一塞,霍地转身回奔到床前,俯身从床下抓出了一坛酒,将盖子扳开,捧起来,仰首痛快地喝了几口。 酒珠溅湿了他的衣襟,他完全没有在意。 几口酒喝下,他的脸颊已发红,也不知是因为心情太兴奋还是酒力已经发作。 “砰”的一声,他将小酒坛放在桌上,立即冲前推开门,故步疾奔了出去! 一口气奔到伦婉儿房门外,云飞扬脚步“霍”地一顿,定神住四周一望。 一咬牙,他探怀取出那个香囊,本待冲上去,结果却还是蹑着脚步走上门前石阶。 房中有灯光透出,云飞扬在站前打了一个转,却走下石阶。 他张口欲呼,话到了咽喉,又咽了回去,那样子,比方才送粥来的时候还要紧张。 因为他现在送的是一封情书。 他绕着院子打转,倒希望伦婉儿又像刚才那样,在自己身后出现,省却那许多麻烦。 他打着转,忽然听到了脚步声。 ──果然又在后面来了。 脚步一顿,他装作若无其事地踢着脚,等到脚步声在身后停下,才回过头去,道:“婉──” 一个字出口,他整个人就一呆,双手忙往后一缩。 站在他身后的不是伦婉儿,而是赤松。 赤松的鼻梁正在抽动。 云飞扬傻笑,双手将香囊藏在背后。 “你在干什么?”赤松终于提出了质问。 “没什么──赏……在赏月……”云飞扬吱唔以对。 “混账,今天是初一,哪来月赏。” 云飞扬一呆,抬头望去,天上果然就只是星光闪烁。 赤松鼻翅又一阵抽动道:“你喝过酒吗?” “我……我……” “你收着什么东西在身后?”赤松探头望去。 云飞扬慌忙回避道:“没……没……没收着……” “拿来!”赤松暴喝,伸手,目光如雷。 云飞扬无奈将香囊交出来。 “一个香囊?”赤松随即发现那封信,道:“这又是什么?”说着将信抽出来。 云飞扬大惊失色。 “三更半夜,满身酒气,手执香囊,行动鬼祟。”赤松接着喝问道:“一定是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 “我……我没有……”云飞扬一急,说话也不清楚了。 “没有?”赤松手指香囊,道:“那这个香囊,是谁的?” 云飞扬说既不是,不说也不是,并不知如何是好,傅玉书已伴着伦婉儿走了进来,看见两人的情形,加快了脚步。 云飞扬更惊慌,赤松亦回头望去,伦婉儿一见奇怪道: “师叔,怎么我的香囊会在你那儿?” “是你的?”赤松一怔,手指云飞扬道:“那你得问他,我是在他的身上搜出来的。” 伦婉儿“哦”的一声,望向云飞扬,云飞扬只有苦笑。 “里头还有一封信。”赤松接将信一抖。 “这封信不是我的!”伦婉儿奇怪至极。 “那又是谁的?”赤松将信抖开来,目光一落,道:“信末的署名──云飞扬!” 他瞪着云飞扬,云飞扬几乎没有昏过去。 “玉书看他为的什么──”赤松将信递给傅玉书。 傅玉书接过,道:“婉儿妹──”只读了三个字,就皱起眉头。 赤松一呆,道:“读下去!” “一日不见,如隔三冬……” 伦婉儿听不懂,云飞扬却急如热锅上的蚂蚁。” “玉书,你到底读什么?有没有读错?”赤松亦眉头大皱。 弟子只是信上写什么就读什么。 赤松将信取过来一看,转过时到云飞扬手中道:“你来读!” 云飞扬接信在手,尴尬至极,也不知如何启齿。 “读!”赤松暴喝。 云飞扬硬着头皮,读出来:“婉儿妹,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赤松恍然大悟,哈哈大笑道:“哦,原来是一封情信。” 那一边伦婉儿却红了脸庞,怒瞪了云飞扬一眼,飞步疾奔了过去,冲进房间,“砰”地将房门关上。 云飞扬惶恐地望着那扇关上的房门,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傅玉书走了过来,道:“云兄,时间不早了,你还是回去睡觉吧。” 云飞扬当然听得出傅玉书在帮忙自己,一点头,便待转身举步却立即被赤松喝住,道:“走得没那么简单。” “长……长老……”云飞扬内心慌了出来。 傅玉书亦急了起来,道:“师叔,这件事……” 赤松冷笑道:“交给掌门师兄,看他怎样处置了。” 云飞扬一听,面色大变,豆大的冷汗滚滚落下。 灯光苍白,青松苍白的脸颊却升起一抹红晕,显得生气至极。 傅玉书看在眼内,不敢作声,赤松却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道:“师兄,你可要好好地教训一下你的人。” 青松反而冷静下来,目注云飞扬,沉声道:“飞扬,不问自取,是为贼也,屡犯规条,非要重罚你不可。” 云飞扬垂下头。 “由明天开始,罚你担水一年。” “多谢主持……”云飞扬反而喜出望外。 “不要太欢喜,本座是要你由山下水井担上来。” 云飞扬傻了眼,由山下到山上,要走多远,他当然心中有数,就是空着身子,也得冒出一身汗,何况还要担着两桶水? “还有。”青松正色道:“一路担水,一路背诵本派戒条,让你稳记在心,知所悔改。” 云飞扬只有点头。 “还有──”青松意犹未尽。 云飞扬却骇出了一身汗,道:“主持,你老人家开恩……” 青松一扬手中信,自顾道:“看你错字连篇,实在有失我武当派体面。” 云飞扬惭愧地垂下头,青松转向傅玉书道:“玉书,为师想你平日抽暇教他念书写字,你意下如何?” 传玉书不暇思索,道:“弟子亦早有此心,只是……” “只是怎样?” “弟子恐怕有负师父所托。” “你是说他不堪造就?” “非也,飞扬兄天资聪敏,只是师父罚他每天担水,经年累月,难保心疲力倦,无意向学……” “你的意思是……” “求师父将罚期缩短。” “你说的也有道理。”青松沉吟了一会,道:“那为师也就网开一面,改罚他担水一月。” “多谢师父!”傅玉书一堆云飞扬。 “多谢主持。”云飞扬不忘一句:“多谢傅兄。” 赤松却闷哼一声。 “去!”青松接着挥手,那封信在他手中落下,未及地,已片片碎裂。 晓风吹开了朝雾,也吹起了管中流那袭披风,七宝、六安手捧琴、剑,紧伴左右。 他们已经在武当山下。 仰首望去,武当山凄迷在朝雾中,气势非凡。 “近山远水千里画,洞天福地四时春──”管中流着着淡然一笑,道:“武当山人称武林圣地,果然是一处好地方。” 六安却前望,道:“公子,前面有几条小路,不知道哪一条才是上武当山去的,”管中流道:“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六安道:“问谁?” 管中流目光一转,云飞扬担着两桶水,从那边路口转出来。 他一面前行,一面沉吟道:“第一条,尊师重道,第二条,苦练功夫,第三条,锄强扶弱……” 他也不知道已念上多少遍,语声已有些含糊。六安急步走过去,追上云飞扬,云飞扬竟无所觉。 六安再追上,一转,拦住云飞扬前面,云飞扬一怔,让开。 六安喝问道:“你,我问你,上武当山走哪一条路?” 云飞扬没有理会,自顾道:“第一条……”语声含糊,六安还未听清楚,云飞扬又道:“第二条……” 六安喝问道:“到底是第一条,还是第二条?” “第三条……” 六安“哦”的一声,呼道:“公子,他说武当山该走第三条。” 管中流点头,举步,云飞扬这时候才如梦初觉,急嚷道:“是第二条才对!” 管中流冷然一笑。 六安这边却跳起来,道:“你方才又说第三条?” “我……”云飞扬才说出一个“我”字来,六安已大骂道:“我们面前你也敢胡说八道。”突然起一脚,将云飞扬担着的一桶水踢翻。 管中流急喝道:“六安!” “公子──” 云飞扬只道管中流要教训六安,哪知道管中流却道:“平日我怎样教训你的,应该要自顾身份,何必与下人争执?” 云飞扬只听得怔立在当场。 缭绕青烟中,青松看来更显得憔悴。 白石将管中流引至,退过一旁,管中流看青松那样,又添了几分傲气,却仍然一揖到地,道:“哦嵋弟子管中流,奉家师之命,前来向前辈请安。” 青松双目半闭,这时候微一张,道:“贫道最后一次与一音道兄在黄山论道,到现在已经十有二年,令师别来无恙。” “家师清健如昔。” “不知道这一次一音道兄要贤侄来有何指点?” “不敢。”管中流缓缓地将头抬起,道:“家师得悉前辈与无敌门独孤无敌决斗,为独孤无敌暗算受伤,着令晚辈携来本派九转金丹,抑或有助……” “贫道并非受暗算,玉皇顶一戟,乃为一场堂堂正正的较技。” 管中流“哦”了一声,道:“这样说,独孤无敌的武功实在非同小可了?” 青松“嗯”地淡应一声。 管中流自负地道:“晚辈降魔卫道的责任看来实在不轻。” 青松淡然一笑,白石双眉轻蹙,管中流接着将一个小匣子奉上。 青松目光一落,道:“峨嵋九转金丹,乃江湖中人梦寐以求的灵丹妙药,贫道受之不起。” “晚辈下山之前,家师千叮万嘱,吩咐晚辈必须将金丹送到前辈这里,前辈若是不肯收下,叫晚辈如何回去复命?” “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有劳贤侄,代我多谢一声令师。”青松接着呼道:“白石──” 白石应声上前将小匣接下。 管中流笑道:“晚辈边有几句话,如骨鲠在喉,但是说出来,又恐怕冒犯。” “武当哦嵋,向来犹如手足,贤侄有话,不妨直说。” “武林中每当论剑,都一致推举武当两仪,天下第一。”管中流盯着青松,道:“这十年以来,晚辈苦练哦嵋落日偿还法,却自学其中并无任何破绽可寻,所以一直以来,都想找机会上武当,领教一下两仪剑法,今日身在武当……” 青松截口道:“各家剑法,均有长短,只视乎学剑人的造诣。” 管中流道:“晚辈却认为剑法原就有优劣之分。” “一音道兄的落日偿还法,得自哦嵋独臂神尼的真传,乃剑术中之极品,即使平日没有事,贫道亦非对手,何况贫道如今尚带病在身?” “前辈……” 白石欠身道:“家师已经说得很清楚了,管施主……” 管中流白了白石一眼,道:“自古有言,名师出高徒,武当派弟子众多,其中想必已经有尽得真传,前辈倘若是不便,不如就由贵派弟子来赐教……” 白石身子一轩,一步跨出,立即被青松喝住道:“不得对贵客无礼。”接着向管中流道:“练武之道,在乎强健体魄,只求胜负,不准误入魔道。” “只是──” “白石──”青松又呼道:“好好地招待客。”又向管中流道:“武当山上,值得浏览的地方不少,贤侄不远千里而来,不妨多留几天,好让贫道一尽地主之谊。” “好。”管中流冷冷一笑。 第七回 勇救闯山人 武当山上风景的确极佳,但在管中流看来,却总不是味道。 他到武当来,根本就没有游览意思。 七宝、六安也看出管中流心情不大舒畅,不敢作声,只是紧跟在后面。 走过了九曲桥,管中流忽然停下了脚步,道:“七宝、六安!”他背负双手,并未回头。 “公子──” “你俩看武当山景色与哦嵋山有何不同?” 七宝、六安交换了个目光,七宝道:“武当山地势险峻,壮观有余,却秀气不足,不似峨嵋山秀气冲天,集天地精英。” 管中流满意地微笑,正当此际,一个声音道:“峨嵋弟子的确秀气有余,就是英气不足。” 谢平、姚峰、金石、玉石、傅玉书等应声从管中流身后树丛中走出来。 管中流听若罔闻,背立如故,彷佛根本就没有那些人的存在。 谢平等了一会,喝问道:“你就是峨嵋弟子管中流?” “不错!”管中流仍然不回头。 谢平冷笑道:“武当门下谢平,想向阁下讨教几招!” “哦?” “方才有人说,峨嵋落日剑法独步天下,今日若不来见识一下,亦禾免虚度此生。” “可惜我的剑已经留在解剑岩。”管中流仍然背着身。 姚峰道:“我着人去替你拿上来。” 管中流实时回转身来,道:“不用了,兵器无眼,武当、峨嵋同气连枝,还是点到为止!” 语声一落,身形随拔,一拔丈高,一翻腕,已然将一根树枝拗在手中,道:“我就以这根树枝领教几位高招。” 谢平怒道:“树枝?” 管中流笑道:“哈!以枝代剑,何足为奇?” 传玉书“哦”了一声,道:“管兄未免太自负。” 管中流目光一转,道:“树枝在我手中不下于精钢长剑,傅兄千万要小心。” 谢平闷哼一声,游身上前,双掌一合一分,霹雳声响,疾攻向管中流! 管中流树枝连挑,封掌、截筋、斩脉,用的果然是剑招,且毒辣至极。 谢平喝叱连声,以攻还攻,双掌霹雳声响不绝,气势慑人! 树枝刺空,“哧哧”作响,一声裂帛,已刺破谢平一角衣袖! 谢平沉着应战,钻手灵蛇掣动,便要夺树枝,管中流剑走轻盈,却瞬息让开。 “夕阳斜照!”管中流轻喝一声,树枝一招七式,一式七变,攻向谢平! 谢平走式“天龙卸甲”,再变“玉女穿梭”,眼前突然一花,右肋一痛! 剎那间,管中流的树枝已点在谢平的右肋之上!谢平脸色大变,急退一步,方待再攻,管中流树枝已垂下,淡笑道:“谢兄,你败了。” 谢平脸色一变再变,咬牙退下,旁边傅玉书立即欺前,道:“在下傅玉书,领教管兄高招!” “我来!”姚峰却抢在前面,金石、玉石也不怠慢。 管中流大笑道:“好,一起来,省得一个个打发!” 这句话犹如火上加油,群情更汹涌,实时风声暴响,白石凌空落下,一声道:“住手!” “大师兄──”白石冷静地接道:“家师在大殿恭候,有事奉商,管兄,请。” 管中流一笑,将树枝拋下,左六安,右七宝,跟着白石,一起往大殿内走去。 谢平一众面有余怒,抢在前头。 大殿中酒筵已开,菜虽然是素菜,酒却是好酒。 青松坐在上首,白石侍候一旁,赤松、苍松列席左右,再过去是六绝的其它弟子。 管中流席设白石对面,两童肃立于一旁,一脸的轻视之色。 青松只等管中流坐好,轻呼道:“谢平──” “弟子在──”谢平垂头丧气,左右各人都噤若寒蝉。 “是谁叫你这样无礼?” “弟子一时气忿,得罪贵客,甘受惩罚。” “那边不快过去向管兄赔罪?” “师父──”“快去。”青松脸色一沉。 谢平硬着头皮走过去,抱拳道:“谢平无礼,冒犯管兄,倘祈恕罪。” “不敢当。”管中流回礼,笑顾青松道:“果然是名门正派。” 众人怒形于色,青松却毫不动容,道:“方才听劣徒说,被贤侄一招『夕阳斜照』击败,贤侄果然已尽得哦嵋派落日剑法精髓,可是喜可贺。” 管中流一笑道:“精髓不敢说尽得,但也接近,『夕阳斜照』这一招,七式七变,晚辈亦总算兼顾得到。” 青松亦一笑,道:“劣徒以『天龙卸甲』来接,也并无不可,但接一招『玉女穿梭』却是大错,败于贤侄剑下,一半可以说是咎由自取。” 管中流一蹙眉道:“不用『玉女穿梭』又该用什么呢?” “该用『朝阳式』,上攻贤侄的将台穴。” “那晚辈破以『金鸟西坠』,避上路,回斩他腰腹!” “朝阳式的作用,正是要贤侄施展那一招『金鸟西坠』。” “哦?!”管中流连声冷笑,神情却已变得紧张。 青松接道:“到时只要踏辰位,化掌为指,点贤侄期门,再点下曲池,贤侄又将如何?” “辰位,期门,曲池……”管中流满头冷汗纷落,道:“这个……” “到时贤侄手中树枝,非要脱手不可了。” “没有可能,既然点辰位,又怎能攻期门、曲池?” “贤侄可要一试?” 管中流以行动答复,身形一动,翻过酒席,落在殿内。 青松笑笑,缓步跟出,管中流只等青松走至,一声:“得罪了!”左手拇、食、中三指一捏剑诀,右手食、中二指并合如剑。 青松悠然道:“请!” 管中流轻叱道:“夕阳斜照!”右手食、中二指如剑刺前! 青松走“天龙卸甲”,接变朝阳式,上击管中流将台。 管中流急变“金鸟西坠”,背松口吟道:“踏辰位,小心期门,曲池!”语声一顿,从不可思议的方位点出,正点在管中流曲池穴上! 管中流整条右臂顿时一麻。 众人看到这里,齐声喝采,管中流却呆住。 青松背负双手,道:“十二年前,贫道与一音道兄黄山论剑,也是以此变化为难,一音道兄当时却是以『落霞与孤鹜齐飞』一招还击,破贫道朝阳式。” 管中流面色一变,道:“『落霞与孤鹜齐飞』是落日剑法最后的三式变化之一。” “不错,贤侄莫非尚未学会?” “正是──”管中流汗流浃背。 “山外有山,量小易溢,贤侄好自为之。”青松语重心长。 “佩服,佩服。”管中流接着又摇头道:“可惜可惜。” 青松错愕。 “晚辈佩服的是武当派剑术果然天下第一,可惜的却是──”管中流一顿,环视各人道:“武当弟子都未能学得到前辈的武功多少,只怕今后后继无人。” 众武当弟子又是一呆,青松的面色亦沉下,若有同感,一声轻叹。 管中流缓步回位,饮下了第一杯酒。 黄昏已逝,乌云浓霾。 风渐急,一片山雨欲来的迹象。 云飞扬做妥了一切的工作,立即飞奔向傅玉书居住的地方,平日这时候,傅玉书一定于房中等候他,教他诗书写字,可是现在他们推门一看,傅玉书并不在。 ──去了哪里,云飞扬正在奇怪,“铮琮”声入耳。 ──原来在那边院子弹筝。 心念再一转,云飞扬向筝声来处奔去。 他果然看到了傅玉书,弹筝的却是伦婉儿,两个人并肩坐在树下,唧唧哝哝的,也不知在说什么。 云飞扬看着,实在不是味道,只得回身走去,傅玉书已看见他,起来招呼道:“飞扬兄。” “傅大哥。”云飞扬只有停下。 伦婉儿亦站起来,看着云飞扬,突然冷冷地道:“不用担水了?” 云飞扬垂下头,道:“担完了,我是来跟傅大哥念书的。” 伦婉儿转望傅玉书,道:“我真是不明白,为什么你要替他求情,若是我,还要请师父重罚,最少要担水十年!” 云飞扬苦笑道:“婉儿你……” 伦婉儿冷然截口道:“别叫我,我恨死你了!” 云飞扬嗫嚅道:“为……为什么?” “谁叫你连我的名字也写错。”伦婉儿转身就走。 两人都欲追,相顾一眼又停下。 云飞扬苦笑道:“傅大哥,你们还是继续练筝去好了。” 傅玉书尚未答话,一声旱雷落下来。 旱雷未绝,怪叫声就划空传来。 那也不知道什么叫声,凄厉恐怖,一叫之下,风云也彷佛要为之变色。 傅玉书一惊道:“什么人来了?” 云飞扬却很镇定道:“那只是寒潭传出来的叫声,没什么。” “寒潭?”傅玉书很奇怪。 “傅大哥,你难道不知道这儿后山有一个寒潭禁地?” “不知道。”傅玉书追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后山那边有一个寒潭,冰冷彻骨,锁着一个人,浑身白毛,我们这儿都叫他老怪物。” “老怪物?” “听说他锁在那里已经多年,只因为偷学武当绝技,失手被擒,被挑断六筋,用铁链锁进寒潭。” 傅玉书呆在那儿,云飞扬无意着了他一眼,道:“你是不是在听着我说?” 傅玉书惊醒,慌不迭地点头道:“怎么不是,说下去。” 云飞扬接道:“每当一下雨,寒潭水涨,他就会被浸起来,所以一听到雷响,他就会吓得没命地大叫。” “那浸在水中,是必很痛苦的了。” 云飞扬点头道:“主持吩咐过,任何人都不能够走近寒潭,违令者重罚,只有我例外。” “哦?”傅玉书诧异。 云飞扬笑道:“我不给他送饭,他早就死了。” “你负责这个工作。” “每十天一次,山洞内寒冷,所以也不会变坏。” 傅玉书目光又转向那边,忽然一怔,道:“那边有人。” 云飞扬转头一望,果然看见一条白影向后山掠去。 傅玉书皱眉道:“好象那个管中流,莫非听到了怪叫声,要过去一看究竟?” “这得阻止他!”云飞扬冲口而出。 傅玉书身形一展,急掠向前去。 白影果然是管中流,几个起落,停在后山一丛花木之前。 “──分明由这边传来,再前去看看。”管中流自语道。 他方待动身,傅玉书已如飞掠至,远远就叫道:“管兄请留步!” 管中流看着傅玉书掠至,道:“怎么了?” “这边是本派禁地。” “禁地?” “即使本派弟子,也不许进入,管兄请回。” 管中流冷冷地盯着傅玉书,看似将要发作,但终于忍下来,冷笑道:“好一个名门大派,原来还有这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 “管兄请回。”傅玉书仍保持冷静。 管中流闷哼一声。 “擅闯禁地,格杀勿论──乃是家师吩咐,弟子不敢有违。” 管中流没有作声。 云飞扬这时候奔过来,看见果然是管中流,又怔住。 管中流只是冷瞟了云飞扬一眼。 实时暴雷暴响,又一声怪叫从树林深处传来。 三人一呆,管中流又冷哼一声,霍地转身离开。 夜愈深,雨愈大。 闪雷奔雷,彷佛天翻地覆。 云飞扬灯下苦读不已。 在那边客房,管中流独坐椅上,似乎在闭目养神。 霹雳一声,他霍地起立,移步窗前,将两扇窗户推开来。 窗外雨势滂沱。 傅玉书已经在床上,眼睛张着,望着窗外的夜雨辗转反侧。 闪电一亮,清楚地照亮了他一脸的烦恼之色。 又一道闪电照亮了武当后上。 一条人影冒雨飞掠在后山小路上,闪电一亮的剎那间,他身形不觉一缩,闪进一株大树后。 到闪电消逝,那条人影又掠前,掠向禁地寒潭那边。 同一时,武当山外十里的小道上,公孙弘、独孤凤两骑冒雨狂奔。 清晨,雨已停下。 殿后的一个秘室中白石捧上了九转金丹,青松从容地接过,道:“峨嵋九转金丹,不是一般药物可比,对为师的伤势,不无帮助。” “是,师父。”白石退过了一旁。 “在我闭关疗伤期间,武当一切事务,就由你负责了。” “师父放心。” “你赤松、苍松二位师叔,心胸狭隘,一定不服你。”青松一沉声,道:“不过你也不可太忍让,他们有不是之处,亦不妨出声。” “弟子知道。”白石犹疑。 “出去吧!”青松挥手。 白石告退,到了门外,立即吩咐四个随来道士,道:“师父闭关期内,所有人等,不得骚扰,你们二人一组,要日夜紧守着门户。” 四个道士,一起合十称是。 接近中午,树叶经雨水洗刷,更苍翠,泥土未干透,有些枝叶仍然滴水。 白石在秘室门外转了一趟,方待往偏殿,钟声就传来。 旁边一个弟子奇怪问道:“大师兄,这钟声……” “是有人闯山的钟声,我们下山去看看。”白石飞掠奔出。 才奔出大殿,一个弟子已气急败坏地奔上来,一见白石,脚步加快,叫道:“大师兄──” “谁闯山?” “无敌门的人。”弟子忙禀道:“一个就是上次闯上的无敌门使者公孙弘,还有一个据说是独孤无敌的爱女独孤凤。” 白石一皱眉道:“只来了两个?” “只有两个。” “这一次不知又是什么事了。” “赤松师叔已带人下去阻截。” 白石双眉更加深锁,傅玉书、谢平、姚峰、金石、玉石,这时候亦奔过来。 傅玉书忙问道:“要不要给师父说一声去?” “师父在闭关养伤,没有必要,不要惊动他老人家了。”白石目光一扫,道:“几位师弟,我们去!” 众人齐应一声,紧随白石奔下。 阳光下,解剑岩屹立不倒,岩下却已倒下了几个武当弟子,都被打伤了臂膀,兵器尽脱手。 公孙弘、独孤凤继续往前闯,独孤凤手执鸳鸯双刀,公孙弘已换过一对日月轮。 七个道士堵在他们之前,欲动未动,赤松已带着他的十几个弟子赶至,老远就大喝道:“什么人大胆闯山。” 独孤凤目光一转,问道:“师兄,那是谁?” 赤松自应道:“武当赤松。”当中奔出来,一见公孙弘,大笑道:“又是你,怎么?没剑用,上武当拿剑?” 公孙弘大怒,独孤凤接着问道:“青松是你的什么人?” “是掌门师兄,现正在闭关,眼下武当一切大小事务,都由我打点。” 公孙弘一扬日月轮,道:“那我就先杀了你!” 赤松一惊,忙道:“你是贫道师兄手下败将,贫道不屑与你交手!” 一顿,接着呼道:“叫那个女的上前来受死!” 独孤凤双刀一展,立即掠上前来,双刀演起了两团刀花,疾刺了过去! 赤松剑慌忙出鞘,大喝一声,一剑疾刺前,一式居然有七变! 叮叮当当一阵金铁交击声响,独孤凤身随刀走,刀在身前,急如疾风烈火! 赤松连接几招,不禁有些心寒,再接几招,便已有了分寸。 他武功虽然比不上青松,但却有自知之明,一看出形势不对,立即就安排后路了。 他再接三剑,急退三步,突喝道:“停!” 独孤凤一怔,冷笑道:“哼!不敢再战了。” 赤松冷然道:“贫道是什么身份,岂能够与你这般女子交手!” 独孤凤冷笑道:“这可由不得你!”纵身疾刺了过去! 赤松再退三步,独孤凤紧追不舍,赤松属下弟子左右齐上,公孙弘却已经有准备,一腾身掠上,日月轮一分,“叮叮当当”乱响中,将那些长箭一起对开。 一声暴喝及时划空传来:“住手!” 白石声到人到,奔马一样,奔至公孙弘、独孤凤二人面前道:“两位施主,有话好说。” 公孙弘打量了白石一眼,冷笑道:“久违了!” “原来是公孙兄──” “我还没有忘记你就是白石,是青松首徒。” “阁下这次又闯上武当……” “是要向武当派要人!”公孙弘一伸手。 “谁?”白石有些儿诧异。 “管中流!” 白石更诧异,管中流与七宝、六安实时从一旁树木丛中走出来,道:“是谁要找我!” 公孙弘目光一转,道:“果然就是你。” 独孤凤接道:“哦!你就是那个管中流了?” “不错。”管中流淡然一笑,道:“有何指教?” “我问你,为什么要杀我们无敌门十三舵的人?” “这件事的始未,两位应该清算。”管中流冷冷地仰首向天。 独孤凤回望公孙弘,道:“师兄──”管中流沉声道:“我只是要你们无敌门十三舵的人血债血偿。” 独孤凤冷“哼”一声,道:“赶尽杀绝,你的手段亦未免太绝了。” “这笔账,无敌门一定要与你算清楚。”公孙弘日月轮怒指管中流。 “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们少给武当派添麻烦。”管中流冷傲至极。 公孙弘上下打量了管中流一眼,道:“好,看在你也是一条汉子的份上,你自己了断吧!” 管中流大笑道:“凭你们,想动我?” 公孙弘、独孤凤怒形于色。 管中流接道:“待我将你们都一起抓起来,再找独孤无敌问罪。” “大胆!”独孤凤双刀一分,一跃上前。 白石一伸手,道:“且慢!”转向管中流,道:“阁下是武当派的贵客,现在仍然在武当山上,这件事应该由武当派来解决!” 目光再转向独孤凤、公孙弘,白石脸色、语声同时一沉,道:“两位擅闯武当,可是欺负武当派没有人?” 独孤凤一声冷笑,道:“青松重伤在家父手下,现在仍然未痊愈,武当派还有什么人?” “还有我们。”白石语声更沉。 “你们?”公孙弘大笑道:“谁将你们放在眼内?” 众弟子勃然大怒,白石却毫不动容,冷静地回过头来,吩咐道:“设剑阵。”七个中年道士应声掠出,分立七星方位。 公孙弘目光一扫道:“七星剑阵?我早就想领教了。” “上次掌门师兄有令下来,是你走运。”赤松插口,老气横秋。 公孙弘在笑。 赤松笑着接道:“你两个闯得出这七星剑阵,人,交给你们。” 公孙弘目光一寒,道:“你作得了主?” 白石插口道:“师叔……” 赤松一拍心胸,道:“七星剑阵,所向无敌,怕什么?答应他们!” 公孙弘转望向独孤凤,独孤凤冷冷地道:“好,我们就闯武当派这个七星剑阵。” 赤松追问道:“如果闯不过又怎样?” 独孤凤一沉声道:“任凭处置。” 公孙弘压低嗓子道:“师妹,不能够轻视他们。” 独孤凤面露不屑之色,道:“这七个道人有何了不起。”双刀一分,疾劈了几刀! 七个中年道士身形游走,“呛啷”声响,七剑出鞘。 寒光闪处,七剑已然将独孤凤、公孙弘二人围困在当中。 七剑剎那间彷佛化成千百柄剑,寒光闪烁,夺人眼目。 公孙弘嘶声暴喝,日月轮一转,当先迎上去,“飕飕飕”一阵急响。 轮光如飞雪,与剑光交击,“铮铮”声不绝。 日月轮原是奇门兵器,封锁刀剑,本来就易如反掌,可是这一阵交击,却一剑也没有被轮齿锁住。 七个道士轮流接下了公孙弘的双轮疾击,再接下独孤凤的双刀。 刀、轮一停下,七剑亦停下,刀、轮一动,七剑亦疾变。 独孤凤、公孙弘刀、轮齐展,连冲几次,仍然困在剑网之中。 两人的身形陡合,独孤凤奇怪地问道:“怎么会这样?眼前分明是一人,剎那间却有七柄剑刺来。” 公孙弘忙道:“这个七星剑阵乃是武当派镇山之宝,若是随便就可以冲出,又怎会那么有名。” “我可不相信这个阵能够困得住我们。”独孤凤目光凌厉,道:“师兄,我们分前后奔力冲杀出去。” 公孙弘点头。 两人再相望一眼,身形霍地一起展开,疾往前激杀。 日月轮滚转,鸳鸯刀飞舞,“叮当”声暴响! 光影闪动,无数道闪动的银线交织在一起,突然一散。 公孙弘、独孤凤竟然被迫回原位,七个道士身形迅速一转,齐齐诵一声:“无量寿佛,善哉!” 独孤凤闷哼,公孙弘面色铁青。 七个中年道士,身形再展开,七剑作龙吟。 剑气萧索。 秘室中,炉烟氤氲,气氛却是异常静寂。 九转金丹的药力已化开,青松盘膝云床之上,亦已入定。 无论秘室外发生了什么事情,现在他都已不知道了。 现在除非是有人破门而入,直接威胁到他的生命安全,否则他都绝不会有所反应了。 秘室的石门厚逾三尺,要在外将它弄开,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如此他又怎会不放心。 剑势不绝,一道剑网被击散,又一道剑网迅速地织成。 一道又一道剑网单向公孙弘、独孤凤。 两人虽然立即就能够将剑网击散,却不能够冲出七星剑阵。 众武当弟子已先后赶到,在阵外观看,一个个全都紧张得很。 苍松是最紧张的一个,来回逡巡,看见一道道剑网迅速被破去,也有些心惊肉跳。 看见伦婉儿在那边,他心念一动,忙故步走过去,道:“婉儿──”伦婉儿奇怪地问道:“什么事?” “无敌门这两个人看来真不简单,再下去,只怕不难被他们闯出七星阵来。” “赤松师叔说不会。” “他懂得什么?”苍松放轻声音,道:“我看你不如去找你师父来一看。” “这……”伦婉儿狐疑。 “最低限度你也将这里的情形跟他说一声,看他又有何良策。” “也好。”伦婉儿想想,终于举步。 燕冲天却是一点也不着急。 待伦婉儿说完了,他才开口道:“你放心,七星剑阵七七四十九式,前二十八式其实只是耗敌气力,后二十一式才是真正的杀着。” 伦婉儿道:“可是现在……” “他们绝对闯不出来的。”燕冲天说得很肯定,续道:“当年独孤无敌的师父夏侯天被困阵中三日,才勉强闯出,来人只是独孤无敌的两个弟子,凭什么闲得出来。” 伦婉儿尚在怀疑,燕冲天已不悦道:“连师父的话,你也不相信?” “不敢──”伦婉儿也不敢多说。 “像这些小事情,哪用得着这样子大惊小怪。”燕冲天挥一挥手,道:“你还是出去,瞧热闹好了。” 伦婉儿只有点头。 七星剑阵,这时候的确热闹得很,独孤凤、公孙弘连冲数十次,结果仍然被困在剑阵之内。 两人终于停下来。 公孙弘到底有些江湖经验,道:“师妹,看情形他们是要消耗我们的气力。” 独孤凤不作声。 “我们还是暂时停下来,看清楚其中变化,再看如何冲出去。” 独孤凤无言领首。 七个道士的攻势亦停下,按剑各守方位。 夜渐深,武当弟子燃起了无数灯火。 独孤凤、公孙弘仍然被困在七星剑阵中,他们由静而动,由动而静,先后已经七次。 可是他们始终都看不透七星剑阵的变化,始终都冲不出去。 公孙弘一身衣服汗水湿透,在阵中盘膝坐下,独孤凤背着他,坐在相反的方向,一头秀发亦有些零乱。 七个道士亦盘膝坐下,剑放在膝上,目光却盯着独孤凤、公孙弘二人。 风在吹,火光在摇曳,九个人却一动也不动。 火光照不到半山上的树丛,从那里居高临下,却清楚地可以看到七星剑阵的情形。 枝叶分处,一个人探头出来,竟然是武当派的掌门人青松。 青松双眉深锁,若有所思。 他绝对可以堂堂正正地站在剑阵外指挥七星道士攻击,可是他现在却躲在这树木丛中偷窥。 这到底又为了什么? 独孤凤到底又忍不住站起身来,眉宇间仍然透着傲意。 公孙弘亦急忙站起身,道:“师妹。” “师兄,我就不相信,被不了这个七星剑阵!” “还是不要白费气力了,这个七星剑阵变化多端,我们根本看不透。” “那你的意思──” “别管破阵了,还是看如何闯出这个七星剑阵,暂离武当。” “也好。”独孤凤终于同意,双刀一展。 七道剑光同时一闪,七个道士已经站起身来,蓄势待发。 独孤凤、公孙弘齐喝一声,一起前闯,但三步抢出,立即倒退,反向后突围。 那七个道士视如不见,剑一动,立即就贯成了一气,七道剑光飕飕地刺射前去。 独孤凤冷不提防,小腿已吃了一剑,怒极再闯,双刀飞舞。 公孙弘日月轮急抢在前面。 铮铮金铁交击声之中,两人又被截下来。 独孤凤大感气馁,公孙弘浓眉紧皱,双轮一挫,护住独孤凤退下,沉声道:“师妹,我们不能再浪费气力了。” 独孤凤闷哼。 “再这样下去的话,只怕我们挨不到天亮。” “天亮又怎样?” 公孙弘苦笑,剑阵外赤松实时冷嘲道:“公孙堂主,怎么不攻了?” 公孙弘怒瞪着赤松。 赤松接着又问道:“独孤小姐,怎么还不赶快破我们的七星剑阵?” 独孤凤只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赤松自顾道:“你们两个作恶多端,七星剑阵就是你们的葬身之所。” 苍松接上口道:“不过两位请放心上路,武当弟子一定会超度你们。” 众弟子大笑了起来。 独孤凤目光一扫,冷冷地应道:“你们也不用得意,今夜我独孤凤就是死在七星剑阵中,只要我爹带人杀上来,你们也未必活得下去。” 赤松、苍松当场呆住,众弟子亦彷如被当头浇了一勺冷水,全都静寂下来。 苍松低声道:“这两个,一个是无敌首徒,一个是无敌独生女儿,若是都死在这里,无敌的确绝不会罢休。” 赤松青着脸,道:“说不定不等两年立即就杀上来,那可就惨了。” 苍松道:“那就叫他们快住手。” 赤松苦笑道:“你忘了这个剑阵一过七式,便是不可收拾,至死方休。” 苍松怔住道:“这个……必死无疑。” “你是说他们?” “说我们。”苍松苦着脸。 “无敌门那两个人若是死在七星阵中,你以为会有什么结果?” 问这句话的却是那个黑衣人。 在他的面前站着云飞扬,汗流披面,方练完武功。 周围静寂,半山的火光绝对照不到这里,声音也绝对传不到这里。 相距实在太远了。 云飞扬很奇怪黑衣人突然这样问,仍应道:“武当派与无敌门世代成仇,哪一方死几个人本来都没有多大影响,不过,这两个人的身份特殊,若是真的死在武当派七星剑阵之中,独孤无敌只怕不会轻易罢休。” “不错。”黑衣人冷冷地接道:“说不定独孤无敌还会提前闯上武当山。” 云飞扬道:“武当派好些弟子都是这样想的。” “以目前武当派的力量,仍然不足够对付独孤无敌,何况无敌门人多势众,若是杀来,武当派难保不就此覆亡。” 云飞扬皱起眉头,道:“可惜我的武功、经验都不足,又不能显露出来。” 黑衣人只是看着云飞扬。 “但我到底都是在武当山长大的,坐视不管,心里总是不安乐,偏就是起不了作用。” “谁说的?”黑衣人语声一沉,道:“飞扬,这其实就是你一显身手,拯救武当的机会。” “哦?”云飞扬一脸疑惑之色。 “只要你掌握机会,击破七星剑阵,就可以将无敌门的人救出来。” “为什么我要救无敌门的人?”云飞扬追问。 “要阻止事情变化下去,就只有这样做。” “不错──” “其次,也可以藉此机会一试你的武功!” 云飞扬听到这里,立时兴致勃勃,道:“好,我去!” “记着,以他们两人的武功,到了第四十式『银河饮恨』,就会被七剑分尸,所以你必须在这一式施展之前将他们救出来,而且要护送他们离开武当山。” “这又是……” “他们已负伤,难保有人乘此机会加害,对武当一样不利。” “这也是。”云飞扬连连点头。 “现在,我先教你如何破北斗七星剑阵。” 云飞扬有些疑惑地目注黑衣人,这师父武功知识的广博,的确在他意料之外。 黑衣人若无其事,随便拾来了七白二黑九块石头,以白石头布成北斗七星阵,将两块黑石围于当中,一面道:“北斗七星阵又叫天罡剑阵,乃是以天上北斗七星方位排列,再配合阴阳变化而成。” 云飞扬目光落在石上。 “这七星都有名字,由左边起数,是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瑶光,一至四是斗魁,又叫璇玑,五至七是斗柄,或者叫做玉衡。” 云飞扬聚精会神,一点也不敢大意。 “枢为天璇为地,玑为人,权为时,玉衡为音,开阳为律,瑶光为星成斗状排列,居阴布阳,变成阵,就犹如常山之蛇,击首尾应,击尾首应,击其中则夔尾呼应,到最后一个变化,枢璇相合,天地交往,就是玉石俱焚,万劫不复之势。” 黑衣人一面说,一面将白石移动,从他的动作看来,对于北斗七星阵的变化简直滚瓜烂熟。 曙色终现,鸡啼声中,云飞扬一身黑衣,正在用一条黑布将自己的脸庞裹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 他忽从床下取出一剑,闪身到窗前。 天地逐渐光亮,火把虽然未熄灭,已变得很淡。 没有人理会那些火把,目光全都集中在七星剑阵上。 独孤凤、公孙弘仍然在剑阵中,两人都显得很疲倦,那七个道士也一样。 七个道士已负伤,只是公孙弘、独孤凤比他们伤得更重。 若单打独斗,七个道士没有一个是他们的对手,甚至围攻而只要没有摆成七星剑阵,也一样不是! 但一成七星剑阵,七个道士的功力便能够聚合起来,公孙弘、独孤凤当然就抵挡不住。 他们也看不透剑势的变化,到现在仍然冲不出来。 七星剑阵的攻势却是越来越凌厉。 旭日东升,阳光从山缺那边射过来,七个道士迅速变换方位,走马灯般转动。 阳光射落在剑锋上,剑光绚烂夺目。 独孤凤、公孙弘只觉眼前剑芒飞闪,已分辨不出七个道士的方位。 也就在这个时候,数丈外一簇枝叶陡分,出现了黑衣蒙面的云飞扬。 外露的那一双眼睛已充分表现出他内心的紧张。 他胸膛起伏,握剑的手背青筋蚓突。 剑阵外的白石也显得很紧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突呼道:“银河饮恨!” 七个道士应声身形一顿,七剑一引,幻起七道夺目的光华,一清道飞射前去。 公孙弘一声“小心”,日月轮一分,挡在独孤凤身前。 云飞扬应声拔剑,弓身便欲扑出去,也就在这剎那间,霹雳一声,暴喝突然划空传来。 “住手!” 云飞扬立时如遭雷殛怔住在当场。 七个道士亦怔住,剑光飞散,公孙弘、独孤凤不由地相望一眼,一脸尽是诧异之色。 其它人也不例外,一起循声望过去。 青松就立在那边的绝壁上,风吹衣袂飘飞,人像要随风飘去。 他随即大喝道:“撤剑阵,放来人下山!” 众人齐傻了脸。 云飞扬几乎忍不住叫出来。 苍松那边一把抓住自己的发髻,道:“放他们下山?” 赤松却振声叫起来,道:“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绝壁上青松面寒如冰,一拂袖,飞仙般地消失。 独孤凤、公孙弘不敢怠慢,立即趁这个机会掠出七星剑阵,那七个道士只有干瞪着眼睛。 公孙弘护着独孤凤,一面催促道:“快走!” 剑阵外的那些武当弟子虽然千万个不愿意,亦只有让路。 赤松、苍松只气得没有吐血,赤松一顿足,大声道:“我们一起上山去问个明白!” 话声一落,脚步立展,群情汹涌,纷纷举步,追了上去。 钟声回荡。 大殿内一片静寂,除了钟声外,听不到其它的声响。 所有武当弟子都集中在殿堂内,目光都集中在上座的青松身上。 青松盘膝蒲团,眼帘低垂。 也不知过了多久,青松才张开眼睛,赤松再也按奈不住,忿忿地问道:“掌门师兄,无敌门那两个人眼看死定了,怎么你反而要撤剑阵,让他们离开?” 苍松接上口道:“这样做,传出去,江湖上的朋友一定会说我们武当派胆小怕事,以后就算无敌门的人不来,其它门派的人只怕亦会上武当山生事。” 赤松随着又道:“这一次师兄如果没有一个完满的理由解释,只怕难以服众。” “不错!”苍松一脸嘲弄之色。 青松目光如闪电,落在赤松、苍松的脸上,道:“这一次,我们并没有弟子死亡,教训他们一顿就算了。” 赤松闷哼道:“要来就来,要走就走,以后还有人尊重我们武当派吗?” “别人尊重我们武当派,并不是完全因为我们的武功,还因为我们能够以德服敌。” 苍松冷笑道:“我就以为这是示敌以弱。” 赤松点点头,道:“师兄,自从你掌门以来,我们武当派真是一天比一天衰弱。” “以两位师弟的意思,此次应该怎样呢?” 青松显得异常的冷静。 “干脆将那两个无敌门的人击杀剑阵内。” 赤松这句话出口,苍松立即表示赞成道:“应该如此!” 青松接着问道:“六绝弟子武功未练好,无敌若是因此倾巢来犯,两位师弟又以为我们应该怎样去对付?” 赤松、苍松一呆。 “小不忍则乱大谋。”青松叹了一口气,目光一扫,忽然问道:“管中流又哪里去了?” 傅玉书应声道:“师父,是不是要找他来一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青松点头,堂中姚峰立即道:“不用找了,方才我看见他带着两个童子匆匆下山去了……” 苍松哼了一声道:“不告而别,这个人好没规矩。” 赤松心头徒然一动,低声道:“你说他会不会去追那两个无敌门的人?” 苍松目光一亮,道:“极有可能。” “他们两个被困在阵中那么久,又身负重伤,一定不是姓管的对手。” “不错。”苍松的语声更低沉,道:“青松一定看准了这一点。” “嗯,好一个一石二鸟之计。” “这个老狐狸,莫说不厉害。”苍松瞟着上座的青松,手掩着半边嘴,只防声音外泄,传入青松耳中。 青松并没有理会他们,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风吹急,两匹健马缓缓走在小路上,独孤凤勉强支持,已无力将马放快。 公孙弘策马紧跟在独孤凤,仍不住回头张望。 没有人随后追来。 走出了小路,独孤凤呼了一口气,挺起腰,咬牙切齿地道:“始终有一天,我要血洗武当山。” 公孙弘催骑上前道:“这个仇当然要报,下一次再上武当,就见一个杀一个,一把火将武当山烧为平地。” 独孤凤闷哼一声,回顾一眼,道:“怎么一路上,都不见我们的人接应?” 公孙弘苦笑道:“你忘了叫他们江边等候?” 独孤凤又是闷哼一声。 转过了山坡,远远已可以看见江水滔滔,一艘三桅大船泊在江边的树下。 公孙弘催骑越前,向那边奔去。 他认出那是无敌门的船,却奇怪怎么没有人守望,没有人迎上前来。 马奔到江边,公孙弘目光及处,不由得目瞪口呆。 独孤凤策马追上前来,一面咒骂道:“他们要死了,一个守望的人也没有。” 公孙弘面寒如水,忽然戟指道:“师妹,你看。” 独孤凤已看到,一个无敌门的弟子倒吊在船桅上,迎风不住地摆动,不时撞上了船桅,发出一下下啪啪声响。 公孙弘随即滚鞍下马,奔过去。 一块跳板由船舷伸至岸边石上,跳板上倒着几具尸体,仍然在滴血。 跳板下的水面已经被染红。 船舷上亦挂着好几具尸体,那绝无疑问,都是无敌门的弟子。 公孙弘心情激动,奔上跳板,也就在这个时候,“叮咚”一下琴声突然划空传过来。 琴声来自岸边的小树林,树林前面却一个人也都没有。 公孙弘急退至独孤凤身旁。 “是谁杀我们无敌门的弟子。”独孤凤喝问。 没有人回答,琴声不绝,充满杀伐意味。 独孤凤冷冷地跃下马,拔出鸳鸯双刀,公孙弘一声:“小心!”挡住独孤凤身前琴声越来越急激! 独孤凤怒喝道:“滚出来!” 琴声急拨,陡停,两个童子,一个捧剑,一个捧琴,从林中转出来。 那是七宝、六安,管中流接着现身,背负双手,仰眼望天,既高傲,又潇洒。 “是你?!”公孙弘面色骤变。 “不错!”管中流眼仍望天。 “我早就想到一定是你。”公孙弘握着日月轮的双手一紧。 “两位不是要找我算帐吗,现在已远离武当,大可以在此算清楚了。” 独孤凤冷笑道:“乘人之危,这就是所谓名门弟子。” “对你们这些邪魔外道,又何须谈什么武林规矩?”管中流目光落在独孤凤脸上。 “说得好听。” “不管怎样也好。”管中流一顿,道:“今天我是绝不会放过你的了。” 独孤凤一振双刀,道:“管中流,莫以为我们负伤,就可以占便宜了。” “你们可以两个人一起上。”管中流一伸手,道:“剑!” 七宝将剑献上。 独孤凤冷哼一声:“杀你,我一个已经足够。” 她身形方动,公孙弘已抢在她前面,飞身掠向前去。 管中流一声冷笑,一纵身,犹如天马行空,再一翻,落在公孙弘面前! 公孙弘日月轮一撞,“铿”的一声,一起切向管中流的要害! 管中流长剑左挑右抹,喝叱声中,一连十九剑,将公孙弘逼退了十步,道:“还是一起上的好!” 独孤凤怒喝抢前,鸳鸯刀齐出,公孙弘只恐独孤凤有失,日月轮疯狂向管中流攻过去。 他们若是没有受伤,合两人之力,绝对可以击败管中流,但现在,受伤已不轻,再加上被困七星剑阵一昼夜苦战,实在已接近筋疲力竭。 所以管中流以一敌二,仍绰绰有余。 他一剑飞舞,身形如穿花蝴蝶,左拒右挡,仍能够反击! 百招未过,他已将独孤凤二人迫得只有招架余地,剑势再一转,化“夕阳斜照”,一剑斜刺向独孤风的肋下。 这一招谢平也招架不住,独孤凤现在在这种情况下更就招架不了。 公孙弘一眼瞥见,奋不顾身,急迎上前去! “哧”的一声,剑尖直剌入公孙弘右肩三寸,公孙弘闷哼一声,右手日月轮呛啷一声坠地。 他左手日月轮立即反削向管中流,却随便一剑,管中流便已将之震开,左掌接着一穿,击到公孙弘胸膛之上,只震得公孙弘口吐鲜血,连退出半丈! 剑势接着一引,刺向独孤凤咽喉。 独孤凤鸳鸯刀左七右八,连劈十五刀,仍然不能够将剑势封开。 剑犹如飞虹,直刺向咽喉要害! 公孙弘抢救已来不及,独孤凤亦封挡不开,千钧一发! “飕”的一剑突然旁来,不偏不倚将管中流那剑接下,“叮”地又封住外门! 第八回 追踪复追踪 管中流一惊回头,就看见一个黑衣蒙面人,他见过云飞扬,却怎也想不到这个黑衣蒙面人就是云飞扬。 云飞扬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中充满了一种难以形容的狂热,紧盯着管中流。 管中流勃然大怒,上下打量了云飞扬一眼,道:“你是什么人?” 云飞扬几乎忍不住说出自己姓名来,但结果还是没有作声! 管中流暴喝道:“说!” 云飞扬沉声道:“无名小卒,说你也不知。” “藏头缩尾,看你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最低限度我不会乘人之危。” 管中流更怒,剑出如闪电,疾向云飞扬攻去,云飞扬见一剑破一剑! 独孤凤、公孙弘看在眼内,惊讶至极,他们实在想不到,竟然会有人及时到来抢救。 “那可是我们的人?”独孤凤低声问公孙弘。 “不像。”公孙弘亦是大惑不解,道:“再说,若是我们的人,他也用不着蒙上脸庞。” “嗯。”独孤凤黛眉轻蹙道:“那会是什么人?” “不是我们认识的,就是管中流认识的,所以他才要将脸庞蒙上,恐怕被认出来。” “可是,他为什么要救我们?”独孤凤想不透。 公孙弘同样不知道,摇头苦笑。 说话间,云飞扬、管中流二人已对拆了一百招之外,云飞扬最初还有些来手来脚,现在已能够充分地发挥出来。 他越战也就越兴奋,出手也就越快,接连三百六十剑,竟然将管中流迫入江边树林中。 管中流怒极反笑,喝叱声中,落日偿还法施展至极限,“夕阳斜照”急刺云飞扬肋下! 云飞扬剑一转,竟然是“天龙卸甲”之势,接着变“朝阳式”上击管中流将台穴! 管中流看在眼内,面色大变,手中剑下意识,变“金马西坠”。 云飞扬接踏辰位,剑竟然刺管中流期门、曲池穴! 管中流怪叫一声,身形拔起,剑已经脱手,他眼急手快,脚一挑,左掌立即将那柄剑接下来,反削向云飞扬的面门! 裂帛一声,云飞扬蒙面的黑布立即被挑飞,左边面颊上亦被削出了一道血痕。 他的剑势并未绝,剎那间已抵住管中流的咽喉之上! 管中流所有的动作立即停顿,面色惨变,盯着云飞扬,道:“原来是你?” 云飞扬的剑并没有刺进去,他实在无意要杀人,亦因面目露出来,变了面色。 他傻笑,应道:“就是我!”一抖腕将剑收回! 管中流只气得浑身颤抖,突然大笑起来,道:“武当山果然是卧虎藏龙,想不到我管中流,今日竟然败在一个无名小卒的剑下!” 云飞扬笑道:“这只是侥幸。” 管中流闷哼道:“那就是我倒霉了。”反手一剑突然割向自己咽喉。 云飞扬也算手急眼快,及时一剑将管中流的剑震开。 管中流大怒道:“你这是作甚?” 云飞扬一摊手,道:“没有什么。” “我生死与你何干?” “怎么不相干,我从来都没有杀过人,你这样死了,叫我怎过意得去呢?” 管中流怒叱道:“你到底是不是学剑的?” “当然是……” “那你应该知道我现在的心情是怎样痛苦。” 云飞扬一呆,道:“你又没有受伤,怎会痛苦?”反手摸着自己脸颊上的伤口,道:“倒是我,现在觉得痛了。” 管中流气得几乎没有昏过去,道:“够了,你就是打败了我,也用不着说这种风凉话。” 云飞扬听不明白,看着管中流道:“我时常听人说胜败乃兵家常事,怎么你看得这样要紧?” 管中流到现在总算看得出云飞扬并不是有心戏弄他。 云飞扬接道:“你现在又不是七老八十,只要你下苦功,将来一样有机会打败我。” 管中流一咬牙,道:“好,我一定下苦功,不过,你一定要珍重。” “放心了。”云飞扬完全听不出管中流说话的意思。 “我再来的时候,找不到你,或者你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一定比现在更难受。” 语声一落,管中流身形猛向上拔起来,掠上树梢。 云飞扬抓了一下脑袋,道:“这个人的话真是莫名其妙。” 管中流的语声接着传来:“七宝、六安,我们走!” 脚步声接着从后面传来,云飞扬急忙拾起那块黑布,胡乱将脸庞蒙上。 走过来的正是独孤凤、公孙弘,公孙弘摇摇欲坠,独孤凤也好不到哪里去。 公孙弘走到云飞扬身后,喘着气,道:“朋友,多谢相救。” 云飞扬对这个人根本没有好感,道:“不用多谢我!这不是我的心意。” “那是……” “问这许多干什么?” “尚未请教高姓大名?” “你少说一句成不成?” “朋友……” “别叫得这么亲热,我不跟你这种人交朋友。”云飞扬一点也不客气。 公孙弘不由闷哼一声,也就在这个时候,身后独孤凤“咕咚”一声,昏倒在地上。 云飞扬急忙走过去,细看了一会,吁了一口气,道:“原来是失血过多。” 霍地一望公孙弘,道:“你过来!” 公孙弘早就想走过来,却举步艰难,其实他的伤势比独孤凤还要重,只是内功很好,勉强支持不倒。 他拖着脚步,好容易走近去。 云飞扬一探手,将他的衣袖撕下,替独孤凤裹住伤,一面嘟嚷道:“连师妹都保护不了,还做什么师兄!” 公孙弘一口气直冲咽喉,闷哼一声,亦昏迷了过去。 午后,一辆木头车辚粼在路上辗动! 公孙弘已醒转,坐在木头车的一侧,独孤凤在另一侧,仍然昏迷。 云飞扬一边推着车子,一边哼着小调,一副悠闲的样子。 公孙弘却焦急得要命,忍不住又催道:“朋友,请你推快一点,好不好?” “要快你来推!” 公孙弘忍着气道:“我是担心我师妹的伤势……” “担心什么?”云飞扬自顾在哼着小调。 前面已看见市镇,再过十数丈,这边树林闪出一群黑衣人,一起迎上前来,当前的却是扎着一条红色的抹额。 云飞扬一呆,公孙弘却喜开于色,脱口道:“好了,接应我们的人来了。” 云飞扬哼一声,停下木头车子。 那群黑衣人来到木头车前看见公孙弘、独孤凤那样子,无不诧异,但仍然纷纷施礼,红巾扎额的那一个,随即道:“第八舵香主姜平拜见大小姐,公孙堂主。” 公孙弘还未回答,后面云飞扬已接口道:“你们既然已有人接应,我可要走了。” 说走就真的放下车子要走,公孙弘急喝道:“请留步。” 云飞扬脚步一顿,道:“还有什么事?” “朋友到底高姓大名?” “问这干什么?” “不问清楚,将来如何找得到朋友你呢?” “你是要报恩?”云飞扬摇摇手,道:“不用了,有道施恩不望报……” “救命之恩,当然非报不可。”公孙弘语声一沉,道:“但,朋友你对我的诸般侮辱,我也一样要报。” 云飞扬一怔,道:“那我就更不能说出来。”霍也转身,急掠而去。 公孙弘冷冷目送,也没有再叫住云飞扬。 夕阳漫天。 云飞扬大汗淋漓,仰天望了一眼,脱口惊呼道:“这样晚了,不成,得抄小路赶回去了!” 一转进小路,变幻身形,立即如离弦箭矢,飞射向前去。 黄昏逝去,夜色来临。 武当山饭堂内乱成一片,少了一个云飞扬,没有人烧饭,饿着肚子那还不吵吵闹闹。 “整整一天了,那个云飞扬到底飞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给我们欺负得大惨?跑掉了。” “很难说。” “这小子在的时候,倒不觉得怎样,一不在,就是千万个不方便。” “可不是,见到他讨厌,不见又心挂挂的。” “倒不如我们到处去找找他。” “你们去好了,天知道他是不是已死了。” “别这样心黑。” “就是死了也不足为奇,这么多年来,几曾见过他,整整一天不见人?” “是了,平日他最喜欢到什么地方?”问这句话的是傅玉书。 “最喜欢去天湖那边网鱼。”伦婉儿回答。 “那我们就去那边找找。” 伦婉儿当然同意,其它几个师兄弟亦跟了出去。 这些话云飞扬都听在耳里,他也就躲在饭堂之外,正不知如何进去,才能够避免众人打骂。 现在他总算想到了办法。 湖水清澈,云飞扬四顾无人,立即蹑足走进湖里。 然后他就听到了众人的呼唤声,连忙将身子浸进在水中。 所以等到众人来到湖边的时候,他已经浑身湿透,在湖中半沉半浮。 伦婉儿第一个发现,惊呼道:“啊!你们看!” 姚峰随即道:“这小子,早叫他别到此处玩,一个失足便会送命,喏,就是不听我的话。” 另一个武当弟子却道:“你们说他会不会是一时想不透,投水自尽?” “胡说。”谢平怒叱道:“湖水这么浅,就是自杀,也会到别处去。” “那是水鬼找替身。” “瞎扯!”谢平大叫道:“先将他救上来再说。” 说话间,傅玉书已涉水走了下去。 他迅速走近,抱起了云飞扬,谢平那边接着问道:“死掉了没有?” “还有气!”傅玉书急步上岸,道:“只是擦破了面颊。” 众人忙迎了过去。 夜已深,云飞扬已被众人抬进房间,换过一身衣服,放在床上。 他仍然装作昏迷未醒。 众人已散去,只剩下傅玉书、伦婉儿,傅玉书盯着云飞扬面颊的伤口,一脸的疑惑之色──奇怪,这显然是剑伤。 傅玉书已看出来,却是没有说出来,伦婉儿看见传玉书呆愣在那里,老是不作声,奇怪地道:“傅大哥,你怎样了?” 傅玉书摇头道:“没什么。” “我看你也饿了。”伦婉儿温柔地道:“我去煮些东西给你吃。” 傅玉书道:“我与你一起做。” “你也懂?” “不懂你可以教我。” 两人相顾一眼,傅玉书站起身子,与伦婉儿并肩走了出去。 门才一掩上,云飞扬已经张开眼睛,本来他非常开心,现在他却又有些闷闷不乐。 伦婉儿、傅玉书的笑语声继续传进来。 夜更深。 密林中的空地上,黑衣人幽灵一样木立,静听云飞扬诉说与管中流交手经过。 云飞扬说到得意的地方,不由眉飞色舞,先前的不愉快,已完全拋诸脑后。 黑衣人黑布蒙面,看不着他的表情变化,只是偶然一点头。 一直到云飞扬将话说完,黑衣人才开口道:“你的悟性很高,所以能够击败管中流,我很开心。” 云飞扬听了更开心。 黑衣人走上前两步,突然一摇头,道:“但是你有一个缺点,以后必须改正。” 云飞扬“哦”了一声,黑衣人接道:“就是你的心不够狠。” “何以见得?” “你的心若是够狠,就应该不会让管中流再将剑取到手,就不会让他在你脸上划一剑。” “这只是轻伤。” “管中流的功力若是再稍高一些,那一剑,绝对可以将你的头劈开两半。” 云飞扬耸然动容。 “记着,不管怎样,敌人就是敌人。”黑衣人一字一顿地道。“出手要快、要狠、要准,心剑合一,不能有丝毫顾虑。” “弟子谨记在心。” “好,今夜你自己继续练习昨夜我教你破解北斗七星剑阵的步法。” 云飞扬点头。 黑衣人突然回头,目光一闪,同林子那边掠去。 一进入林中,黑衣人目光更凌厉,冷冷地四顾,好象发现了有什么不妥。 “难道我听错了。”黑衣人沉吟,实时“吱”的一声,一只猴子从他的面前跃过。 “原来是一只猴子。” 黑衣人身形再动,往林外掠去,瞬息消失在来路乱石丛中。 又过了一会,一个人又从林中一株树后闪身出来。 傅玉书。 傅玉书一脸疑惑之色盯着黑衣人离开的方向,眼睛一眨也都不眨。 这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躲在这里教云飞扬的武功? 傅玉书实在想不透。 “轰隆”一声,半空突然落下了一个旱雷,接着又一个,天地都为之震动。 傅玉书目光一闪,转向另一个方向掠去。 旱雷一下接一下。 凄厉的惨叫声旋即响起来,震撼了武当后山,傅玉书身形如箭,迅速向后山掠去。 霍地一道银蛇在空中闪逝,雷声又响,与怪叫声混合在一起,震人心弦。 傅玉书身形不停,继续向前面掠去,穿过了一条崎岖的小路,来到了一道天堑的边缘,转向右行。 再过十来丈,一道简陋的吊桥横架在天堑之上,摇曳在夜风之中。 傅玉书回顾一眼,身形飞燕般掠起,在吊桥上一个起落,掠到天堑另一面。 那边树木丛生,乱石丛中有一条小路,傅玉书沿着小路前行,对于周围的环境,显然非常熟悉。 再前行,道路更崎岖,树木丛中,一丝丝雾气无声地在飘浮。 没有虫声,鸟声也没有,那种静寂已接近死亡。 再前行,连树木也没有,只见怪石嶙峋,雾气却更浓了。 嶙峋怪石中出现了一个山洞,傅玉书脚步不停,直往山洞内走进去,随即探怀取出了一个火折子晃亮。 火光照亮了山洞,在山洞的四壁,赫然铺着一层薄薄的冰霜,壁顶更就有一条小小的冰柱垂下来,在火光照耀下,闪动着异光。 前行约莫三丈,出现了一潭水,一缕缕白烟在潭面上滚动,就像是整潭的潭水都已被煮沸了一样。 傅玉书欲知道那其实是寒气,他亦已感到寒意侵人,犹如尖针一样。 四壁都浸在潭水中,接近水面的地方长满了一种奇异的青苔,每面洞壁之上都嵌着一盏长明灯。 那灯光虽然并不明亮,但已经可以照亮整个寒潭。 在寒潭当中,有一方两丈方圆的岩石,突出水面,约莫有两尺。 一个衣衫一丝丝,一缕缕,浑身长满了白毛的白发的老人蹲坐在岩石之上。 那个老人的脸上亦长满了白毛,皱纹深陷,犹如一道道刀刻。 他的四肢全都被铁链锁上,双脚更只见白骨,目光落在潭水上,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 这就是武当弟子口中的老怪物,被锁在这里已有二十多年。 每当雷雨,潭水上涨,淹过了那块岩石,他的下半身就难免被浸在潭水中。 所以对于雷声他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雷声一半,就会忍不住嘶声叫起来。 傅玉书看到了这个老怪物,眉宇间却露出了愁苦之色。 他吹灭了火折子,方待跃过去,一声旱雷,又在洞外响起来。 老怪物应声浑身一震,大叫了起来,手舞足蹈,状若疯狂。 凄厉的嘶叫声,在洞内迥荡,惊心动魄。 旱雷一声又一声,老怪物嘶叫不绝,拽着铁链,不停在石上打滚,显得痛苦至极。 傅玉书听着,眼中泪光闪动,一纵身,跃到潭中那方大石上,扳住了老怪物的双肩。 老怪物继续嘶叫,猛地一振臂,将傅玉书拋开。 傅玉书就地一滚,又扑了上去,与老怪物纠缠了起来。 老怪物拚命挣扎,嘶声狂叫,傅玉书好几次被拋开,但随即又扑回,他终于伸手扳开了老怪物的嘴巴,将一颗药丸实时丢进去。 老怪物总算安静下来,他虽然没有再挣扎,口中却发出“荷荷”之声。 又过了一会,“荷荷”之声才停止,老怪物喘息着坐起来,望着傅玉书道:“你来了。” 傅玉书听到这句话,才舒过一口气,道:“孙儿来迟,要爷爷受苦了。” 他们竟然是爷孙关系。 傅玉书到底是什么人? 老怪物伸手抚丰傅玉书的脸颊,道:“玉书,你比上次来的时候已瘦了很多。” 傅玉书抓住老人的手,道:“爷爷,我会照顾自己的,放心。” “不错,你已经长大成人了。” “日子过得真是快……” “快?”老怪物大骂道:“一点也不快,每天我都是坐在这里,对着这潭水。” 他恨恨地接骂道:“燕冲天这个恶贼,始终有一天,我要将他碎尸万段。” 傅玉书手按老人肩膀,道:“爷爷,有这么一天的,你就快可以出去了。” “出去?”老怪物目光落在已成白骨的双脚上,道:“出去又有什么用,我……这双脚……” 老怪物语声激动,突然笑起来,这笑声难听至极,也不知是哭是笑。 傅玉书忙道:“爷爷,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我们已找到万年续断。” “什么?万年续断?”老怪物突然怪叫起来,抓住傅玉书双手乱摇道:“啊!是真的?” “真的。” “没骗我?” 傅玉书摇头道:“万年续断很快就会送来,到时候,爷爷你断去的筋脉就能够重接。” 老怪物一面听一面笑,笑着突然又哭泣起来,道:“你们欺骗我,只不过要我不用那么难过。” 傅玉书恳切地道:“是真的,爷爷,他们在大理一个深谷中找到,已飞马赶送前来。” 老怪物看着傅玉书,终于相信,喜出望外,傅玉书接道:“我接到消息,总管已经在途中。” 老怪物突然又狞笑起来,道:“好,燕冲天,你的死期快到了。” 傅玉书连忙道:“爷爷,你一定要忍耐。” “我……我会忍耐的。”老怪物若有所思道:“是了,玉书,今夜怎么雷响了这么久你才到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我方才跟踪一个神秘的黑衣人。” “怎样神秘?” “这个人黑衣蒙面,似乎每天深夜都在一个深谷,教一个下役练习武功。” “练习得怎样了?” “只怕在孙儿之上。” 老怪物一呆,道:“嗯!那个下役叫什么名字?” “云飞扬。”傅玉书一顿,道:“就是平日送食物来给你的那个小子。” 老怪物“哦”了一声。 “那个黑衣蒙面人,也许就是青松。”傅玉书沉吟,道:“只有他才能够教出云飞扬那样的武功。” “青松是一代掌门,似乎用不着出此手段。” “那难道是燕冲天?” “不要在我面前提这个人了。”老怪物脾气又来了。 傅玉书连声道:“好,不提不提。” 老怪物平心下来,目光忽一亮,道:“难道是无敌门的卧底?” 午前。 万里无云,江心静寂,一艘三桅大船停在江心,桅上一面白布旗迎风飘展。 布旗上有一个血掌印,这艘船应该就是无敌门的船。 这是事实,无敌门四大护法之一的寒江钓叟,盘膝正坐在船篷上,手中一面阴沉竹,也不知在钓什么。 晴空中一点阴影迅速飞近,铃声由低而高,钓叟阴沉竹陡抖,“飕”的一声,竹竿系着的鱼钩拽着鱼丝飞入半空。 鱼丝一掷,已将信鸽缠住,钓叟手一探,接鸽在手,接着从言鸽腿上缚着的铜管中抽出一卷纸条来。 钓叟接着挥手,信鸽“啪啪”地飞上半天,迅速飞去。 纸条一摊开,钓叟的神态便紧张起来,身形“飕”地一翻,穿窗掠进了船舱内。 独孤凤就坐在船舱之中,伤势已经痊愈。 公孙弘却仍然坐在床上,未能移动。 “信鸽传来了什么消息?”独孤凤立即问道。 钓叟将字条呈上,一面道:“已经查到冒充无敌门追杀青松的那些人下落。” 独孤凤细看一眼,又给公孙弘一看再看,沉吟道:“看来我们得派人赶去五福客栈部署一切。” 钓叟道:“老夫去走一趟。” 独孤凤道:“我也去。” “师妹……”公孙弘才叫了一声师妹,独孤凤已截口道:“你伤势未愈,就留在船上好了。” 公孙弘苦笑。 钓叟笑望了他一眼,道:“放心,我会小心照顾小姐的了。” 公孙弘只有点头。 五福客栈是一间大客栈,兼营酒楼,客似云涌。 钓叟与独孤凤并没有找座位,直接来到掌柜的面前,钓叟掌一翻,一个上刻“无敌”的金牌往掌柜的眼前一晃,“唯天为大”。 “如日方中。”掌柜低应一声,道:“天字第三号房间!”接着又一声:“张保。” 一个精悍的店小二飞快走过来。 “带这两位客官到天字第三号房。” 张保恭谨欠身道:“两位请。” 房间在二楼,窗外望长街,非常宽敞,已经有两个锦衣人守候在内。 房门掩上,两个锦衣人忙一起上前,道:“第十二分舵舵主林成,副舵主沈武见过小姐、护法。” 独孤凤淡应一声,钓叟忙问道:“事情怎样了?” “两位先上坐。”林成忙将两张椅子移近来。 沈武随即将两卷画轴送上,在桌面上摊开,那上面各画着一个相貌装束完全不同的中年妇人。 林成接道:“事发后,我们抓住了附近的九十七家二百四十七人回去查问,从他们的叙谈中,我们用拚图的方法,拚出了这一幅画像。”手指左面那幅画像。 独孤凤道:“这个是什么人?” 林成手指着画像的脸,道:“这是傅玉书真正的母亲,真正的傅夫人。” 独孤凤接着问道:“那一个又是……” “就是被杀的那一个,我们派人夤夜挖坟开棺验尸,再将她的容貌画下,给抓来的邻人辨认,却认出是傅家的老婢。” 独孤凤目光落在傅玉书母亲的画像上,道:“只怕这个也未必是真的。” “这所谓真假,乃是指青松进入之前,在众人眼中的傅夫人。” 独孤凤点头。 林成接道:“这个傅夫人,也大成问题。” 沈武接取来另一卷画轴摊开。 那这上写满了蝇头小字,沈武读出来:“根据探子徐天报告,已未年六月初六,首先发现此人在云龙镇大街出现,当时采购了很多猪仔,所以在意!” 独孤凤领首道:“说下去。” “根据探子王杰的报告,同年八月十二,曾发现此人在青梅镇采购大量布匹,又根据探子蔡兴报告,在第二年,三月初九,此人曾经在百家集出现,当时却是在订购大量兵器。” 独孤凤连连点头道:“这个人的确大有问题。” 钓叟接问道:“还有什么证据?” 沈武取出几张单据,道:“这些是那几间长生店的单据,报曰傅家买去大小棺材五十九口,但根据我们的人开棺验尸结果,只有五十具尸体,而且全都不是平日在傅家出入的人。” “还有!”林成接道:“假血手令所染的血手已证实为利源染料店制造的染料,已查出在事发之前三个月,傅家曾派人购去三桶。” 沈武补充道:“事后我们在傅家搜获一桶,另两个空桶深埋在地下。” 独孤凤赞道:“这件事你们做得很好,回去我会向爹说的,论功行赏。” 林成、沈武大喜,一起欠身,道:“多谢小姐。” “那,现在他们的人呢?” “在对街宝芝药材店。”林成走过去,将一扇窗户推高。 独孤凤、钓叟走近去,只见对街是一间不大不小的药材店,横匾一面,上书宝芝二字。 沈武一旁道:“这间药店我们已监视了差不多两个月。” 独孤凤道:“可有什么可疑的人出入?” “每隔七天,就必有一个神秘人物出现!” “说清楚。” “那个人头戴竹笠,深盖到下颔,唯恐被别人看到本来面目,每一次进出,都是空着双手,可能是一个重要的人物。” 钓叟问道:“你们有没有采取什么行动?” “但恐打草惊蛇,只是派了两个兄弟在门外监视。” “那个神秘人物什么时候会再来?” “今天。” “立即吩咐,加紧监视。”钓叟急下命令。 林成、沈武应声忙退出。 药材店外异常的平静,靠墙的左面有一个相士,正在替一个路人指点迷津,右面稍远的墙下,挨着一个小贩,一个不在意,扁担竟掉在地上。 他遂拾起来。 店内更平静,一个老人坐在柜台后,正在整理着一些药材。 一个灰衣人从右面街道上走来,笔直地走进药材店内,头上戴着一顶奇怪的竹笠,深盖至下颔。 这是林成沈武所说的那个神秘人物,也正是率众攻打傅家庄,击杀铁石、木石于剑下的那个怪物。 老人慌忙迎出来,道:“请,请,请进内堂。” 那个人一声不发,径自走进去。 “就是这个人?”独孤凤凭窗偷窥,追问。 “不错,就是他。”林成急应。 “安排好了没有?” “已经安排妥当!”林成一握拳,道:“随时都可以动手了。” “不用急。”独孤凤冷笑道:“他们已经在我们包围之下,再看看。” “好!”钓叟并不反对,林成、沉武当然就更加无话可说。 事实上,药材店外,无敌门的人已经埋伏好,只要一声令下,便立即可以发动攻势。 药材店的内堂一片阴暗,十多个人侍候在四周,望着那个灰衣人,一声不发。 灰衣人来回浚巡,彷佛在考虑什么。 众人目光都落在灰衣人的身上,跟着他来回移动。 “你们也实在太不小心了。”灰衣人脚步一顿,突然说出这样的一句话。 也就在这个时候,药材店外抬来了一顶轿子。 精致的轿子,由四个大汉抬着,直抬进药材店之内。 柜台的老人一见,面色大变,急迎了出来。 轿子里的到底又是什么人? “我们……”众人都一呆。 “我们这个地方已被人侦破,你们竟然还懵然不知。”灰衣人语气充满怒意。 众人又一呆,你眼望我眼。 “现在,这个地方已在敌人地监视之下。” “不可能。”一个中年人抢着道:“我们的行动,一直都很秘密,极尽小心。” “就是怕百密一疏……” “不见得……” 灰衣人冷笑。 “不知道是什么人告诉总管……” “就是在我们店外那个相士,和那个卖水果的小贩。” “他们已经在那儿摆设了差不多两个月。” “这即是说他们已监视了我们差不多两个月了。” “他们可不见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太特别了。”灰衣人连声冷笑道:“相士卜的是诸葛神数,该用五个铜钱,可是他方才只用四个,由此得知,根本就不在算命。” 一顿,接着又道:“至于那个小贩,扁担掉在地上竟发出金铁之声,而且有裂缝,其中必暗藏兵器。” “还有,”一个女人的声音在门外传进来,道:“对面五福客栈亦有人在监视。” “那顶轿子里的又是什么人?”独孤凤奇怪。“不知道,”林成摇头道:“以前没见过那顶轿子的出现。”钓叟沉吟道:“可能是上边的人来了吧。” 独孤凤冷然领首。 语声一落,门一开,一个女人走了进来。 那个女人风华绝代,一身彩衣缤纷,梳的是坠马髻,走的是折腰步,姿态迷人至极。 在她的右手,托着一个小小的锦盒。 众人一见,都全变了脸色,灰衣人亦忙一欠身。 彩衣女人一声娇笑道:“向我们这边所有的窗户全都半开半闭,这其实不难看得出。” 彩衣女人将锦盒交给灰衣人,又一笑道:“你应该知道怎样做。” 灰衣人点头。 彩衣女人随即转身举步,反手将门掩上! 灰衣人实时拔剑,飕的一声,刺入了一个中年人的咽喉! “总管──”众人大惊失色。 灰衣人出剑不停,哧哧破空声响中,又杀了五人。 其余的慌忙拔出兵器,灰衣人视若无睹,剑一引,又刺入另一个人的眉心。 血雨激飞下,又有两人眉心被刺中,惨叫着倒下。 灰衣人长身暴射时,一人震开窗户,才纵身欲出,已经被灰衣人的剑刺入了后脑。 灰衣人翻身接着一剑,将一人的头斩飞,再一剑,刺入最后一个人的心房。 鲜血染红了内堂的地面,灰衣人连声冷笑,意犹未尽。 人却已给他杀尽。 轿子从药材店内抬出,原路抬回去,那个老人随即将门户关闭。 独孤凤看在眼内,黛眉轻蹙了起来。 钓叟亦皱眉道:“这件事不妙。” 独孤凤沉吟着吩咐道:“四护法,你立即去追踪那顶轿子,尽可能,查出他们的巢穴所在。” 钓叟一点头,倒掠了出去。 独孤凤接着吩咐道:“其它的人随我攻进去。”鸳鸯刀出鞘,穿窗跃下。 沈武、林成左右相随,一着地,把手一招,埋伏在四周,以及假扮茶客的无敌门弟子一起抽出暗藏的兵器,向药材店那边冲过去。 店门已紧闭,内里一点声息也没有,独孤凤一声:“破门。”左右无敌门弟子齐上,利刀齐下,迅速将门户破烂。 林成接着扬手,一双流星锤脱手激射,飞撞在店门之上! “轰轰!”两声,店门被撞碎,倒了下去。 林成、沈武双双抢入,就看见那个老人坐在当门墙壁之下,眉心一道血口,犹在淌血。 独孤凤一声:“闯!”当先直闯向店后堂,林成、沈武唯恐有失,急护左右。 后堂内尸横遍地,血流成河,令人鼻酸。 独孤凤四顾一眼,顿足,道:“对方是发现了我们的监视,一个活口也不留。” 语声未已,惨叫声已传来。 独孤凤回身后奔,冲出店外,只见长街上倒着好几个无敌门的弟子,相士小贩,更就身首异处,十数丈之外,一个灰衣人正与两个无敌门的弟子战在一起。 灰衣人出剑迅速,独孤凤才起步追过去,那两个无敌门的弟子已经被他斩杀剑下。 独孤凤咬牙切齿,飞步追上前,林成、沈武紧追在后面。 灰衣人继续前奔,头也不回,长街上路人鸡飞狗走,乱成一片。 出市镇,入荒郊,进树林。 独孤凤已经追到,一长身,鸳鸯刀雪花一样凌空飞滚过去。 灰衣人连接两刀,身形一偏,竟就踩着一株大树干,疾往上走去。 独孤凤凌空挥刀,疾斩了过去。 灰衣人身形急翻,从独孤凤头上滚过,独孤凤双刀急展,唰的一声,将灰衣人头戴的竹笠砍下。 竹笠下一张空白的脸庞,没有眉毛、鼻子、嘴唇,所有的五官,全都没有。 独孤凤一瞥见,心头一凛,脱口惊呼了一声。 无面人实时身形急拔,掠上了一株树干,破空声响中,迅速消失在枝叶深处。 独孤凤仰眼上望,阳光似箭般从枝叶缝间一支支射下,不见无面人的存在。 沈武、林成相继追到,林成急问道:“小姐,让他逃了?” 独孤凤冷然领首,目光一凝,突然问道:“路上可遇上四护法?” 沈武、林成齐皆摇头。 独孤凤冷冷地道:“他路上必然会留下记号,你们分头找找看。” 林成脱口道:“小姐是否担心四护法会有危险?” 独孤凤不觉点头。 寒江钓叟这时候正在三里外的一个树林内,那顶轿子就在他前面数丈之处。 四个大汉越跑就越快,完全就不像抬着有人的轿子,直走进树林深处。 枝叶疏落,树林深处一样有阳光,也像箭一样从枝叶间射落。 雾气萧森。 钓叟借树干掩护追踪上前,行动极小心,一双眼盯牢那顶轿子。 地上积满了落叶,钓叟脚步起落,仍没有发出多大声响,那一身轻功,可见得非常人可比。 再前行数丈,那四个大汉突然将轿子放下,身形接着展开,弃轿向前面掠去。 钓叟看在眼里,奇怪至极,他的身形一动,又越前丈许,闪身在一株树干的后面。 那顶轿子一点异样也没有。 树林深处雾气更浓,没有飞鸟稠啾声,一片接近死亡的静寂! 钓叟身形一闪再一闪,再越前丈许,可是仍看不到那顶轿子有任何反应。 他的身形陡然拔起来,天马行空一样横过轿顶,阴沉竹一拂,“唰”的一声,那顶轿子的轿顶已被他卷飞。 轿子内仍没有反应。 凌空翻身落地,他手中阴沉竹一探,直穿入帘子,插入轿子内。 帘子被霞碎,阴沉竹犹如标枪。 剎那间,钓叟陡然一呆,接着转身,惊望四周。 轿子并没有人在内,是一顶空轿子! 银铃一样的一阵娇笑声实时划空传来,飘忽不定。 钓叟仰眼上望,阳光在枝叶缝间闪烁不定,突然风声急起,一道彩虹从东面的一蓬枝叶中射下来。 钓叟目光一闪,心头一凛。 彩虹没有消散,那确实是一个身穿彩衣的女人,也正是钓叟在跟踪的人。 她本来坐在轿里,不知何时已离轿匿在树上。 凄迷雾气中,她更加显得诱人。 钓叟盯着她,眼睛一眨也不眨,眼睛中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彷佛已知道这个彩衣女人的来历! 彩衣女人娇笑着,一拢秀发,道:“十多年不见,想不到你还是这个急性子。” 钓叟一声不发,指甲却暗中不停在钓竿上移动,在钓竿之上划下了几道白痕。 “怎么,现在又会无火气了?”彩衣女人娇笑着移前一步。 钓叟不由自主倒退了一步,道:“你还没有死?” “你很想我死?”彩衣女人的笑容一敛。 “想极了。”钓叟陡然向上拔起来,那根阴沉竹造的钓竿直插彩衣女人的咽喉,“忽哨”一声,钓钩拽着钓丝半空划了一个弧,反钩向彩衣女人的脑后。 彩衣女人身形亦动,犹如一道彩虹般从钓竿钩中飞上半天,从钓叟头上弧形掠过。 钓叟反应敏锐,喝叱一声,钓竿上插,钓钩急钩向彩衣女人的后颈! 一钩不中,钓丝立即反卷,缠向彩衣女人的双足! 彩衣女人身形之迅速灵活,简直令人匪夷所思,剎那间,已落在钓叟身后,霍地一转身,数十点微弱的寒芒分从她双袖、头发、嘴唇中射出! 那是一根根细小的毒计,犹如漫天花雨! 钓叟也不慢,急转过身子,寒芒已飞射到来,他钓竿不及施展,纵身急闪! 才拔起丈许,无数的寒芒已封在他身上,他颀长的身子立时虾米一样弓起,凌空猛一下抽搐,疾跌了下来。 他的面部肌肉亦同时痉挛起来,嘶声惨叫,手中的钓竿“夺”地插在地上,就抱着钓竿倒了下去。 只不过片刻工夫,他的脸庞已变成紫黑色,七窍亦同时黑血迸流。 彩衣女人看着钓叟倒下,发出了一阵得意的笑声。 她的容貌美丽,体态动人,笑声亦如银铃一样清脆悦耳,现在看来、听来,却是难以言喻的恐怖! 她迷人的双瞳亦彷佛充满了妖气。 她笑着移步上前,探袖取出一个小小的玉瓶,将一种淡青色的液体倾注钓叟的身上。 一阵白烟“滋滋”地冒起,钓叟身上的衣服一片片腐烂,肌肉亦消蚀。 白烟越来越浓郁,彩衣女人就像一只彩蝶般在白烟中飘飞。 到白烟消散的时候,钓叟已化成一滩血水。 第九回 野心图继位 风吹萧索,阳光从枝叶缝间偏移,林中的雾气已消淡。 “簌簌”枝叶声响中,独孤凤双刀砍开一条路走进来,林成、沈武紧随在后面。 钓叟在来路上每隔丈许就留下暗记,所以他们终于还是找来了。 “轿子在那里!”林成老远看见就叫了起来。 “奇怪!”独孤凤脚步却一顿。 沈武亦奇怪道:“怎么轿顶没有了?” 独孤凤喃喃地道:“他们一定曾经在这里大打出手。”双刀接着一分,蹑足走上前去,林成、沈武相顾一眼,大喝一声,一起扑上,双刀齐落,“唰唰”两声,硬将那顶轿子斩开几片。 轿内当然没有人。 独孤凤目光一转,落在插在地上那根钓竿上,脱口一声轻呼道:“钓竿。” 林成应声回头望去,道:“那不是四护法的兵器吗?” “可不是嘛。”沈武皱眉道:“四护法视这根钓竿有甚于自己的性命,怎会将钓竿留在这里?” 独孤凤没有作声,目光落在钓竿旁边那滩血水上。 那滩血水仍然未干透,风吹过,散发着一阵难以言喻的恶臭。 独孤凤一皱鼻子,走过去拔起了那根钓竿,仔细地检视起来。 “小姐……”林成走过来,道:“你看这是……” “四护法相信已经殉职。”独孤凤目光一落,道:“这滩血水……” “这滩血水莫非就是四护法……”林成、沈武不由得膛目结舌。 独孤凤亦打了一个寒噤。 沈武接着问道:“谁有这种本领?” 独孤凤目光转落在钓竿上面,道:“答案相信就在这几道白痕之内。” “小姐可看得出是什么意思?” “看不出。”独孤凤黛眉轻蹙,道:“这是一个雨字。” “雨?” “雨到底是什么意思?”独孤凤仰眼望天。 又是一阵风吹过,“簌簌”地吹下了雨珠来,几点吹落在独孤凤的脸上。 独孤凤以手抚脸,有点儿茫然。 “雨!”同样一个字出自无敌门的其它三个护法口中,神态语气却完全两样。 他们看到钓竿上的白浪,立即就变了面色,九尾狐握着钓竿的那只手更颤抖起来。 千面佛随即叹了一口气,道:“若没雨,就难怪老四会死在她的手上了。” 独孤凤再也忍不住,追问道:“雨到底是什么人?” “碧落赋中人。”千面佛的面色更难看。 “碧落赋……” “尔其动也,风雨如晦,雷电共作,尔其静也,体像皎镜,是开碧落……”千面佛的语声亦颤抖起来,道:“古老相传,武林中有一群人,武功高强,绝非一般人所能够匹敌,因为他们都是来自碧落,都是天仙谪降凡尘,所用的,已不是武功那么简单。” “是真的?”独孤凤有些疑惑。 千面佛一笑道:“当然不是,无论是什么事情,一流传开来,难免就会与事实不符,何况还传了那么多年!” 一顿,接着又道:“他们却真的取名碧落赋中,有风雨雷电,以风袖、雨针、雷刀、电剑纵横江湖,却仍得听命由天,唯天命是从。” “天又是怎样的一个人?” “天就是天帝,武功据说在风、雨、雷、电之上,有日后,有夜妃,有月女星儿,可惜是一代不如一代,由正而邪,二十年前更是妄想称霸江湖,被江湖中人群起而攻。” “结果怎样?”独孤凤追问。 “是他们胜了,但随即又败在门主手下。” “你是说我爹?” “不错。”千面佛目光暴盛,续道:“这一败之后,他们便消声匿迹,传说则是逃进了一个叫做逍遥谷的地方。” “逍遥谷?” “这个名字也是他们改的,大有逍遥法外之意。”千面佛苦笑道:“这也许未必是一个舒服的地方,但秘密则是秘密至极,最低限度,到现在为止,我们仍然查不出来。” “我们有人在查?怎么我完全不知道?”独孤凤微露不悦。 “说起来,在十年之前,我们便已经差不多放弃追查了,之后只是例行公事,相信也没有人真正去执行。”千面佛又叹了一口气,道:“一个失踪了十年的门派,无论是谁,也会淡忘的。” 独孤凤不能不同意。 千面佛接道:“雨这一次地出现,从种种迹象看来,只怕是另有阴谋,看来逍遥谷的人,已蠢蠢欲动了。” “那么我们应该怎样?”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千面佛的脸上,千面佛抚着光头,道:“门主现在仍然在闭关之中,贫僧认为暂时还是静观其变得好,老二,你怎样说?” 九尾狐点头道:“我的意思也是等门主出关再行定夺。” 独孤凤冷笑道:“难道这件事就此作罢了吗?” 九尾狐连忙解释道:“当然不是,问题在对方明显的并无意思与我们正面冲突,甚至不惜将药店的手下完全杀掉,不留活口,而我们又找不到他们的巢穴所在,即使要采取行动也不知道从何处着手。” “对!”千面佛抚着光头的手顺着脸庞一捋,道:“目前我们要做的,应该是通知各地分舵,要他们一方面小心戒备,一方面暗中调查逍遥谷的所在,他们既然已有人现身江湖,我们应该就能够找到一些线索。” “找到了又怎样?” “看能否追查到逍遥谷,待门主开关,一举歼灭!” 独孤凤沉默下去。 一个雨,轻易便将寒江钓叟化为一滩血水,她虽然江湖经验仍然不足,也可想象得到逍遥谷的人的厉害。 一个时辰之后,百数十只鸽子从无敌门的总舵之内飞出来。 铃声叮叮当当,鸽翅“啪啪”作响,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充斥长空。 铃声由近而远,直至消失,数十骑快马接着从无敌门的总坛内奔出来。 那都是无敌门的秘使,都是经过严格训练,擅于调查、收集消息的探子。 对无敌门来说,逍遥谷的威胁目前更有甚于武当派,从那些秘使的出动,已可以看得出他们对逍遥谷的重视。 在独孤无敌未开关之前,无敌门的确也不适宜采取任何过激的行动。 也因为没有人能够承担得起这么重大的责任。 秘使再配合各地分舵的人力,这一次的搜索,与二十年之前,当然就不能够相提并论。 也当然更彻底,却只是一种备战的行动而已。 至于总坛之内,警卫当然更加森严。 武当山也一样,由山下至山上,设置了十几间草寮,每间草寮都驻有四个武当弟子,分两批彻夜逡巡。 可惜他们的武功都实在有限,既没有发现云飞扬深夜练武的秘密,也没有发现傅玉书的偷访寒潭。 武功好的人,要避开他们的注意并不是一件怎样困难的事情。 就正如今夜。 夜未深,月未圆。 暗淡的月光照耀下,傅玉书穿过走廊,来到房门之前。 他才将门推开,就感觉身后有人在接近,脚步立时停顿:“谁?” “我!”一个人随即从他身旁掠过,掠进了房间之内,傅玉书一声不发,跟着跨进去,反手将房门掩上。 那个人已经在桌旁坐下,一身灰衣,头上一顶老大的草笠,低盖至下颔,竟然就是逍遥谷那个无面人的装束。 语声也一样,道:“放心吧,没有人发现我。” 傅玉书吁了一口气,道:“你怎么偷上来的?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无面人点头,竟然称呼傅玉书:“公子──” 傅玉书身形倏地一动,掠至窗旁,将窗户关上,两盏灯笼旋即在窗外闪过。 傅玉书仍等了一会,才道:“可以说了。” “无敌门已经发现了我们冒充他们的人,追杀青松这个秘密。” “哦?”傅玉书有些诧异。 “有消息,他们甚至已暗中开棺验尸,并且抓去了你家附近所有人家查问。” “果然不简单。” “我们联络用的那间药材店已经被侦破,所幸发觉得早,他们又未摸清楚我们的底细,没有派来更多的高手。” “听你这样说,已经发生冲突了?” “嗯──”无面人阴森一笑,道:“而且三谷主还杀了他们的护法寒江钓叟。” “杀得好!”傅玉书沉吟道:“我想他们还不会立即对我们采取报复行动。” “因为我们一直都掩蔽得好,他们未必知道是我们下的毒手,况且独孤无敌现在仍然在闭关苦练。” 傅玉书摸摸下巴,道:“可是那万年断续……” “已经带来了。” “好,爷爷近来不停追问我,有时我真的不知道怎样答复。” “也难怪老主人,被困寒潭这么多年了,没有希望倒还不怎样,既然有,又哪能不焦急。”说着,无面人探怀取出一个锦盒。 傅玉书接过打开一看,一阵异香扑鼻,忙盖上,随从怀中取出了一张字条:“这儿有一个叫做云飞扬的杂役,身世看来不简单,字条上写的是他的一些资料,你着人去查清楚他的底细。” “这个交给我好了。” “还有,以后我们不要在山上见面,每月的初一、十五我下山会你。” “好!”无面人将字条接下,道:“没有其它的事了?” “没有了。”傅玉书转身将房门拉开,看清楚左右都没有人,才偏身。 无面人立即从傅玉书身旁掠了出去,一缕黑烟以的,迅速消失在黑暗之中。 傅玉书将门掩上,再将那锦盒打开,满意地连连点头。 老怪物也满意至极,万年续断的药力已开始发散,清凉透骨,他终于享受到二十多年来,从未有过的舒服。 所以他的语声也柔和起来,道:“你以后要特别小心,这儿没有一个是好人,若是发现了你的秘密,那你就麻烦了。” “爷爷,你放心,一切会小心的。”傅玉书看见老怪物那样,亦安心不少。 “外面的情形怎样了?” “已布置妥当,只得爷爷你离开寒潭,就可以采取行动。” “那只怕还要一年半载。” “很快就过去了。” “不错,不错!”老怪物“呵呵”大笑道:“我教你的武当六绝,练得怎样了?” “一有空闲就苦练,在爷爷离开寒潭之前,应该就可以了。” “那就要加倍努力。” “孙儿知道。” “最重要的还是得想办法学成武当派的第七绝──天蚕诀。” “这最成问题,以孙儿所知,就只有一个燕冲天懂得这一绝,可是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见过他一面。” “燕冲天──”一听到这个姓名,老怪物的怒火就上升。 “六绝弟子之中,孙儿排名最末,天蚕诀却是要掌门继承人才能够传授。” “不学天蚕诀,休想打败独孤无敌,那我们就休想出头了。” 傅玉书沉默了下去。 老怪物手抓着那堆乱草一样的头发,道:“应该有办法的,你再想想。” 傅玉书霍地抬起头来,道:“那个伦婉儿或者可以利用。” 老怪物冷哼一声,道:“那个女娃子有什么用?” “她是燕冲天的徒弟,可以利用她接近燕冲天。” “我看你是色心大动……” 傅玉书摇头。 “最怕你真的喜欢上那个女娃子,连家仇都拋诸脑后,只顾得谈情说爱。” “不会,孙儿这次上武当,目的就是想打听爷爷的下落,将爷爷救出去。” 老怪物一声冷笑,道:“你记得最好。” 傅玉书沉吟不语。 “你跟那个女娃子很好?” “可以看得出,她是越来越喜欢我,再过些时日,就可以利用她接近燕冲天了。” “好,你认为这样可行,就照做算了。”老怪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反正我的筋骨也需要一段时间治疗,短期内不能有所作为。” 傅玉书无意与老怪物的眼睛相触,不由心头一凛。 老怪物的眼睛半瞇起来,看来很遥远,却是凶毒至极。 时间也就在平静之中飞逝。 这当然是一种表面上的平静,武当山表面上再没有任何的事情发生,无敌门也停止了扩张势力,逍遥谷更就像没有存在的一样。 这一段时间之内,云飞扬在黑衣人的指导之下,武功突飞猛进,书亦读了不少,就是再写信也没有白字了。 他当然没有再写信给伦婉儿,他看出伦婉儿、傅玉书越来越亲近。 六绝弟子在青松地督促之下亦日趋成熟,其中傅玉书又得老怪物暗中将当年偷练的六绝相授,武功已凌驾于其它五人之上了。 老怪物的筋骨也开始续接上了,但每当雷雨之夜,仍然不由得发狂大叫。 那种畏惧已根深蒂固。 伦婉儿对傅玉书的感情亦已经长了根,对云飞扬她只是怜,对傅玉书却是爱。 她当然不知道傅玉书的真正身份。 不知道这是一个陷阱。 花落花开,在武当山上,景色随着季节显著地在变易。 只有燕冲天居住的地方,无论什么时候看来,好象都差不多。 当然,在春末夏初,周围那些竹树都会特别青绿。 燕冲天却没有在意,事实他终年难得踏出那间小石室一次。 他仍然在练天蚕诀,也始终练不好。 可是他并没有放弃。 石室明亮,应该是正午,燕冲天盘膝在榻上,眼帘低垂。 “咚咚”的有人在外敲门,燕冲天彷如未觉,毫无反应。 门再敲。 燕冲天终于一扬眉,睁大眼,不耐烦地暴喝道:“还在敲什么,进来就进来!” 门应声推开,进来的竟然是伦婉儿,她道了一声:“师父……” 燕冲天那一脸的不耐烦之色剎那间一扫而空,道:“啊,是婉儿,怎么这么久不来见师父?” 伦婉儿走过去,在榻旁坐下,替燕冲天倒了一杯茶,捧上去。才道:“师父要练功,婉儿怎么敢时常来打扰?” 燕冲天呷了一口茶,道:“你就是借口多多。” 伦婉儿羞怯她笑笑。 垂下头,彷佛有话要说,却又不知道怎样说。 燕冲天看在眼内,奇怪地探问道:“看你神神秘秘的,到底要跟我说什么?” 伦婉儿咬了咬嘴唇,忽然问道:“师父,我今年多大了?” 燕冲天一呆,道:“怎样了?” “不要管,先答我。”伦婉儿娇憨地推着燕冲天。 燕冲天皱着眉,屈指算了下,道:“十七,是十七。” 伦婉儿娇嗔地道:“十八了。” “我……”伦婉儿欲言又止,脸颊忽然红起来。 “啊,是十八。”燕冲天抓抓脑袋,道:“你自己清楚,怎么还要来问我。” 燕冲天又是一呆,笑着问道:“你是不是要来告诉我,你要嫁人了?” “师父──”伦婉儿更娇羞。 燕冲天哈哈大笑,追问道:“那个男孩子是哪一个?” “姓傅的,是掌门师叔的关门弟子。” “哦?”燕冲天笑着接道:“你们什么时候成亲?” “哪有这么快,婉儿还……还没有答应……” “点头有多大困难?”燕冲天大笑道:“你不是要找师父做主的吧?” “师父不给婉儿作主怎么成?” 燕冲天大笑道:“你喜欢就成。” “婉儿想让师父先见见他。” “啊,要师父帮你,这容易,你什么时候带他到来?” “他……现在就等在门外。” “这儿是禁地──你忘了?”燕冲天佯板起脸。 伦婉儿竟然这才想起,一惊,道:“师父,这……你说……” “这一次当然就算了。”燕冲天又大笑,道:“看你啊,想嫁想成这样子。” “师父!”伦婉儿顿足。 “还不快请他进来。” 伦婉儿举步又停下,道:“师父,一会他进来,你……你可不要那么凶。” “怕我吓走他?” 伦婉儿羞笑。 燕冲天大笑摇头道:“看,养大了的女儿就是人家的,未过门,就已经这样帮着他了。” 伦婉儿更羞,转奔了出去。 燕冲天呵呵大笑。 傅玉书等在石室之外,双手捧着一大包东西,一脸的焦急之色。 他绝不怀疑伦婉儿对他的感情,可是等着仍然不由紧张起来,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燕冲天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对于这件事又将会采取什么态度?是否这样就可以学得到天蚕神功? 一连串的问题从傅玉书的脑海闪过。 也就在这时候,云飞扬捧着饭菜走进来。 傅玉书没有察觉,云飞扬一眼瞥见,却吓了一跳,慌忙上前道:“傅大哥──”傅玉书应声回头,笑了笑。 “你在这里干什么?”云飞扬急问,腾出一手拉住傅玉书的右臂。 “我……”傅玉书欲言又止。 “还在我什么?我不是跟你说过,这里是禁区,给发现了,要挑断六筋。”云飞扬强拉傅玉书走。 傅玉书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如何解释,伦婉儿实时推门出来,一见娇叱道:“小飞,你要拉他到哪里去?” 云飞扬压低嗓子,急呼道:“婉儿姑娘,别这样大呼小叫,傅大哥不知道这儿是禁地,错走了进来……” 傅玉书只有苦笑,伦婉儿又好笑又好气,叱道:“是我带他来见师父的,谁要你多管闲事?” 云飞扬一愕,看看伦婉儿,看看傅玉书,终于松开手。 傅玉书略整衣衫,伦婉儿随即一牵他的衣袖,道:“跟我来。” 云飞扬捧着那饭菜,怔立在那里。 伦婉儿脚步一顿,回头道:“饭菜交给我就可以了。”也不待云飞扬答话,已将那盘饭菜接了过来。 云飞扬呆望着两人走进去,心头实在不是滋味,他抓着脑袋,并没有离开,就等在室外。 燕冲天的目光就像是两道闪电,傅玉书实在有些心虚,与燕冲天的目光一接触,垂下了头去。 他却装得是那么自然,看来是那么有礼。 伦婉儿急忙一牵他的衣袖,道:“快叫师伯呀。” “弟子傅玉书,向师伯请安。”傅玉书一揖到底。 燕冲天上下打量着傅玉书,开心地点头,道。“不错,不错。”转望伦婉儿道:“有眼光。” 伦婉儿羞红了脸。 燕冲天指一指旁边的椅子,道:“坐!” “弟子不敢。”傅玉书接着奉上那个布包,道:“弟子带了一些吃的来,希望师伯喜欢。” 燕冲天接过,打开,道:“呵,凤凰卷,好,好!” 伦婉儿、傅玉书相视一笑,燕冲天目光一转,道:“你知道我喜欢吃这种东西?” 傅玉书尚未回答,燕冲天又问道:“你怎会知道?是婉儿跟你说的?” 傅玉书点头,燕冲天接问道;“她还告诉你一些什么?” 伦婉儿背过身子,傅玉书一见,更就说不出话来。 燕冲天随即转过话题,道:“你来武当多久了?” “一年多了。” “哦!”燕冲天顿有所悟,道:“你就是当日拚死救出青松的那个年轻人。” “师父一派之尊,又是名门正派中人,弟子焉能见死不救?” “好!干得好!” “师父……”伦婉儿偷眼望了望燕冲天。 “着急什么?”燕冲天呵呵大笑道:“你们的事,我绝不反对,反正武当派已很久没办过喜事了。” 伦婉儿由心地笑了出来,傅玉书亦松了一口气。 燕冲天接口竟然道:“那你们就择吉成亲好了。” 伦婉儿反而一呆,傅玉书亦大患错愕,道:“师伯你……” “我这个人就是这样,要嘛不说,一说就要做,婉儿,你先去请你师叔来。” 伦婉儿由脸颊羞红到脖子,道:“哦!” 傅玉书忙道:“师伯,这件事可否迟些时候……” 燕冲天立现不悦之色,道:“为什么?” “弟子仍有孝在身。”傅玉书垂下头去。 “这也是。”燕冲天脸色缓和下来,道:“那就先下文定吧。” 傅玉书这一次不能不点头,燕冲天又吩咐道:“婉儿,还不去请掌门师叔。” 伦婉儿带羞瞟了傅玉书一眼,走了出去,傅玉书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呆立在那里。 燕冲天沉吟片刻,突然问道:“你入门最后,那应该就在学六绝之中第六绝──锁喉枪了?” “是!”傅玉书承认。 “学得怎样了?” “已能够得心应手,只是总觉得内力不足,发挥不出其中的威力。” “难得。”燕冲天点点头。 傅玉书只道是称赞自己,倒有些不好意思,哪知道燕冲天还有话,道:“难得你肯为婉儿放弃做掌门的机会。” 傅玉书听着实在不是味儿,却居然还能够笑出来。 武当山上的确已很久没有办过喜事,所以消息一传开,立时都哄动起来。 青松也高兴得很,并不反对在过文定的那一天弄一席丰富的酒菜,让大家高兴一下。 最无趣的,相信就是云飞扬了。 酒筵中的欢笑声传出老远。 云飞扬听得并不清楚,他已远离殿堂,但纵然轻微,听入耳中亦难免有刀割之感。 他坐在后院的石阶上,无意识地撕着那片片落叶。 青松来到了他的身旁,他也不知道,一直到看见青松停在面前的双脚。 他这才抬起头来,见是青松,一呆,道:“主持──”青松的脸色非常苍白,道:“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不进去高兴一下?” 云飞扬茫然地摇头,苦笑道:“我坐在这里很好。”反问道:“主持,你怎么又这样快走出来?” 青松方待回答,面色突然又一变,一个踉跄,手扶住旁边一株树干,满头冷汗,滚滚淌下。 云飞扬看在眼内,忙站起身来。 青松嘴唇一阵颤抖,终于忍不住,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云飞扬大惊,转身便欲找人来,却立即被青松喝止道:“不要张扬,扶我进房间去……” 他的语声微弱,脸白已犹如白纸。 就因为感觉不适他才中途退席。 在榻上卧下,青松的脸色才稍微转好,但仍然苍白得很,气弱神虚。 云飞扬一直陪伴左右,直到青松开口道:“你可以出去了。”才退了出去。 这边他退出,那边傅玉书就走了过来,进入后院月洞门,但因为云飞扬是绕过回廊离开,所以并没有碰上。 他来到门前拳手轻敲了一下,并没有回音,再敲了三下,才听到青松一声:“进来!” 傅玉书推门走了进去。 青松盘膝坐在云床上,看见进来的是傅玉书,也有些错愕,道:“你怎么不留在那边?” “弟子见师父中途退席,好象不大舒服,所以先走来一看。” “哦!”青松忽然叹了一口气。 傅玉书诧异地望着青松,道:“师父何以叹息?” “为师是叹息武当派后继无人。”青松脸色、神态同样沉重。 “弟子不以为。” “自三丰祖师创派,每一代都有一个出类拔萃的弟子,就是这一代──”青松又叹息一声。 傅玉书更觉奇怪。 “你的几个师兄不是资质平庸,就是……总之难成大器。” “师父,以弟子所见,几位师兄都是气宇非凡,又焉会难成大器?” “你与他们相处的日子到底还少,就说你的大师兄白石,就温厚有余,机智不足,二师兄谢平,又脾气暴躁,不分轻重,三师兄金石,则墨守成规,不知变通,玉石优柔寡断,姚峰轻佻浮躁,总归一句话,都不是理想的继承人。”青松目光落在傅玉书脸上,道:“只有你,为师对你一向都寄望甚深,以天份来说,你是在五个师兄之上,也是最适合的继承人选,如果你去学天蚕诀,说不定能练成天蚕功,与无敌一较高低,将武当派再发扬光大。” 傅玉书听到这里,不由得暗暗高兴。 青松又道:“可惜你有婚约在身,不能做掌门,武当派的规矩,却是必须掌门人才能够学天蚕诀。” 傅玉书一怔,额上冒出了冷汗,沉吟着突然道:“若是如此,弟子宁可解除婚约。” 这一次反而是青松一怔,道:“怎么你的主意变得这样快?” 傅玉书垂下头去,道:“身为武当派的弟子,本该以武当派为重。” 青松大为感动,无言领首。 傅玉书的语声更激动,道:“况且弟子家仇未报,实在应该拋下儿女私情。” “玉书,为师总算没有看错人,若是每一个武当派弟子都像你,众志成城,又哪怕衰亡?” 青松又叹了一口气,道:“只是如此一来,对婉儿就未免太不公正了。” 傅玉书只有叹息。 青松沉吟着又道:“这件事我要再三考虑,你也回去慎重地考虑一下。” 傅玉书退后一步,一拜退下,剎那间,心情混乱到极点。 五月十四,也就是傅玉书与伦婉儿过文定的第二天。在武当派来说,这是一个最重要的日子。 早课之后,青松在大殿召集所有的武当弟子,宣布已决定下任掌门的人选。 依次是白石、谢平、傅玉书、金石、玉石、姚峰。 白石、谢平、金石、玉石、姚峰,都没有异议,但叫到傅玉书的名字,武当派的所有弟子都为之一愣,赤松、苍松立即就提出反对。 “傅玉书是俗家弟子,又有婚约在身,虽然说第三个才到他,又何来资格继任掌门?” 青松只是叫傅玉书将自己的志愿说出来。 “为了武当派,还有一家的血海深仇,若是要弟子接任掌门,弟子亦只好解除婚约,再出家入道。” 既然傅玉书这样说,赤松、苍松只有同意。 到离开大殿,赤松、苍松却仍然心有不忿,傅玉书则显得有点儿失魂落魄,事实上他对于伦婉儿也真的已经生出爱意。 到这个地步,更就不知道如何解释。 对于傅玉书的决定,老怪物并不满足,只听到一半便已经暴跳如雷,道:“燕冲天那个老匹夫不肯教你天蚕功?” “就是他要教也不成,武当派有一条规矩,必须掌门人才能够学习天蚕诀。” “要做掌门人还不容易,六绝我已经暗中传与你,凭你现在的武功有谁是你的对手?” “可是,师父在今天早上宣布,已选出继承人,我只是名列第三,要白石、谢平死去,才能够接任。” 老怪物立时大笑起来,道:“那你就杀掉他们好了。” 傅玉书如梦初醒,眼中突然露出了杀机。 “快去,快去!”老怪物连声催促。 “爷爷,这件事却也不能够操之过急啊。” “为什么?” “因为尚未能够查出云飞扬的身世,不知道传他武功的是什么人?”傅玉书沉吟再三,道:“在这个疑团尚未解决之前,还是不要轻举妄动,况且,爷爷双脚又未痊愈。” “到底查得怎样了?”老怪物既泄气,又不耐烦。 “明天就是十五,孙儿到山下走一趟,说不定已有消息。”傅玉书仍然能够保持镇定,老怪物连声闷哼,又无可奈何。 五月十五,午后,阳光不怎样猛烈,无面人老装束走在镇外的小路上。 在无面人身后约莫十丈之外,追踪着十四个无敌门的弟子,全都是一般衣着,毫不起眼,再而分成七拨,交替追踪上前。 无面人若无所觉,只顾前行,走向一间破落的寺院。 寺院已经废弃多年,到处都是颓垣断壁,长满了野草。 无面人从野草当中走过,走进大殿。 蛛网封尘,大殿之内亦是破落不堪,一半的瓦面甚至已塌下。 无面人在殿堂前停下,才停下,衣袂声急响,一个人从瓦面缺口跃下来。 无面人一点不为所动,一欠身,道:“公子。” 那人正是傅玉书,一脸的不悦之色,道:“你今天来迟了。” 无面人摇头道:“无敌门的人到处都是,要摆脱他们的追踪实在不容易。” “你已经摆脱了?”傅玉书冷笑。 “没有。”无面人摇头。 “十四个人追踪你到这里来,你可知道?” “我最后决定这样做。” “哦。”傅玉书甚为奇怪。 “我是有意引他们到来,让公子一试六绝的威力!”无面人干笑一声,道:“反正这个地方以后已用不着了,就此放弃未免又可惜一些。” 傅玉书剑眉一挑,大笑道:“好,现在我的心情的确不大好,很想找些人发泄一下。” 无面人也不多说,身形一长,掠上了瓦面缺口,一闪就不知所踪。 傅玉书冷然一笑,一手抄起旁边的缨枪,放步向殿外走去。 十四个无敌门的弟子,这时候已有十个溜进来,四面八方,每一个都很小心。 他们的目光都盯着那边的大殿,彼此之间,亦保持密切的联系。 虽然小心,但由于人多,其实他们都同有很多顾虑。 他们看到了傅玉书从殿门走出,都不由一呆。 “这不是方才那个人。” “那必是一伙。” 两个无敌门的弟子才说出这两句话,寺外惊呼声突起,留在外面接应的四个无敌门弟子束手束脚地先后飞进来。 他们显然都不是出于自愿,一个个跌进草丛中,急急地站起来,无不是一脸惊惶之色,他们虽然没有摔伤,却显然已吃惊不少。 潜伏在寺内那十个无敌门弟子亦大吃一惊,方想跳出来,傅玉书缨枪已一抬,厉声道:“所有的无敌门弟子都给我滚出来。”他缨枪直指向那些人藏身的地方。 那些人看见还是自己方面的人多,相顾一眼,纷纷现身,为首的一个大喝一声:“并肩一起上,干掉这厮!” 语声一落,长刀纷纷出鞘,十四个人齐冲上前,将傅玉书围在当中。 傅玉书面无惧色,缨枪一引,道:“小心了。” 为首的冷笑道:“你是逍遥谷的人?” “不错!”傅玉书并不否认。 “放下武器,随我们回去见舵主。”为首的眼看以十四对一,胆力大壮,说话也变得嚣张起来。 “你们还想有命回去?”傅玉书冷笑,身形一欺,缨枪挽了一个枪花。 两个无敌门弟子急不可待,挥刀疾冲了上去,傅玉书身形同时迎前,缨枪其急如闪电,一连两枪,哧哧两声,都正刺那两个人的咽喉。 那两个人惨呼一声,仰天倒下。 其它人大惊,也就在剎那间,傅玉书缨枪脱手,“夺”地反掷进身后一个人的胸膛。 鲜血怒激,那个人仰天疾倒了下去,其它人这一次反而大喜,挥刀一起冲杀上前。傅玉书身形实时一欺,右手已抓住枪尾,一把长刀迅速斩于枪杆之上,顺势削向傅玉书握住枪尾的右手。 刀削空,傅玉书手中却已多了一柄剑,那柄剑也就是从枪杆内拔出来的。 剑光一闪,一个人头飞上半天,傅玉书左一剑,右一剑,又将两人刺杀剑下。 他左手随即又抓住枪杆,一摔一抖,留下了枪尖,变成了一根铁棍。 剑“夺”地又穿透一个人的小腹,傅玉书没有拔剑,左手棍一反,右手接从另一端拔出了一把长刀来。 刀光如匹练,连斩三人,脱手飞出,再杀一人,棍一折成两截,飕的一声,就击碎了另一个人的头颅。 十四个无敌门的弟子就这样只剩下了两个,那两个如何还敢再留下来,身形飞退,分向两个方向急掠开去。 傅玉书一声冷笑,两截棍一挑,棍端寒芒飞闪,射出了无数暗器。 左面那个无敌门的弟子陡不提防,被暗器打在腰背之上,立时惨呼倒地。 右面那个身形更急,奔至墙下,纵身急掠上去。 傅玉书身形亦动,双袖鼓风,凌空猛一翻,已远掠三丈,左脚往右脚背一点,再掠两丈,正好落在墙头上,双掌同时击出,这正是武当派的梯云纵。 那个无敌门的弟子身形未稳,傅玉书双掌已到,“叭叭”两声,都击在他的背上。他一口鲜血喷出,身形倒飞了出去,脊骨已尽碎。 傅玉书一个倒翻,掠回院内,无面人挟着那个中掌毙命的尸体亦掠了进来,大笑道:“武当派的六绝果然不凡。” 傅玉书心胸亦一开,放声大笑起来。 无面人迅速一转,将傅玉书那支枪变化出来的兵器一一拾起,以布抹干净,又一一嵌回,交给傅玉书,道:“这支缨枪变化多端,更加厉害。” 傅玉书笑道:“只是麻烦一些,可惜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无面人道:“这已经很不错了。” 傅玉书这才问道:“是了,我叫你查探云飞扬的身世,怎样了?” “根据公子给我们的资料,云飞扬有一个外公住在洛阳,但我们在洛阳调查所得,只知道他是二十三年之前搬来,至于从何处搬来,亦一无线索,我们的人留在附近又调查了五个月,发觉他的口音,家居一切,甚至衣服,都与一般的洛阳人无异,一直到今年端午,才从他们食用的粽子发现那是地道的湖州粽子,于是立即派人到湖州调查。” “又有何发现?” “湖州姓云的人原来并不多,我们总算找到他的好几个亲戚,转而打听到他以前曾做过户部侍郎,因为女儿与一个外甥有染怀孕,那个外甥又出家入道,不得不迁出湖州,以避人闲话。” “他那个外甥……” “姓羽,双名万里”傅玉书一听面色一变,无面人接道:“羽万里就是现在武当派掌门人青松!” “那是说,云飞扬是青松的儿子。” 无面人点头道:“说不定,那个黑衣人就是青松。” 傅玉书倒抽了一口冷气。 第十回 毒手暗频施 “师父,你到底要到哪里去?” “哪儿该去,就去哪儿。”黑衣人沉下声音道:“如果你还念师徒之情,希望你答应我两件事。” “师父请吩咐。” “第一,以后更加要苦练,第二──”一顿,黑衣人才接下去,道:“要尽力帮助武当,不能够与武当作对。” “是──”云飞扬仍然忍不住追问道:“师父,为什么你要我这样做。” “不必多问。” “那师父以后……” “若是有机会,我一定到来探你。” “师父──”云飞扬悲从中来,道:“你教了徒儿这么多年,请受徒儿三拜。” 黑衣人不置可否,云飞扬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头,再抬起头来时已经热泪盈眶。 黑衣人一再叹息道:“飞扬,你好自为之,一有机会,就到无敌门去找──沉曼青。” 夜已深,丛林中那片空地之上,云飞扬在黑衣人地指点之下又苦练剑术。 剑光飞闪,黑衣人一声轻叱,剑亦出鞘,欺上前去,刺向云飞扬,一刺就十八剑。 云飞扬有守有攻,连接十八剑,黑衣人一挽剑花,第十九剑接着剌出。 剑刺到一半,“铮”的一声,突然齐中断下来。 两人的动作不约而同都停顿,黑衣人呆望着手中断剑,忽然叹息一声,道:“剑在人在,剑亡人亡,这柄剑跟了我这么多年,想不到今夜竟断为两截,你我的缘份,只怕也已到此为止了。” 云飞扬立时紧张起来,道:“师父,若是你离开,以后就没有人再教我练武了。” 黑衣人摇头道:“我要教你的,都已经够了,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你我始终难免一别。” “可是……” “痴儿──”黑衣人又一声叹息。 “师父,你到底要到哪里去?” “哪儿该去,就去哪儿。”黑衣人沉下声音道:“如果你还念师徒之情,希望你答应我两件事。” “师父话吩咐。” “第一,以后更加要苦练,第二──”一顿,黑衣人才接下去,道:“要尽力帮助武当,不能够与武当作对。” “是──”云飞扬仍然忍不住追问道:“师父,为什么你要我这样做。” “不必多问。” “那师父以后……” “若是有机会,我一定到来探你。” “师父──”云飞扬悲从中来,道:“你教了徒儿这么多年,请受徒儿三拜。” 黑衣人不置可否,云飞扬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头,再抬起头来时已经热泪盈眶。 黑衣人一再叹息道:“飞扬,你好自为之,一有机会,就到无敌门去找──沉曼青。” “沉曼青?”云飞扬方待追问,黑衣人已飘然退开。 夜更深,青松的静室之外人影一闪,一缕轻烟似从半开的一道窗门掠进去。 这是一个不容易为人发现的角度,如此深夜,也应该不会有人到静室附近。 那个人不是别人,就是青松,一身淡黄色道袍,与平常的打扮无异。 房中没有灯,青松消失在黑暗之中,窗户亦无声地关闭。也就在这个时候,傅玉书从墙下一丛花木中矮身闪出来。 入夜之后,他一直就藏身在哪里,一声也不发,也不动。 在此之前,他已经好几夜藏身在那里,更早之前,他亦经弄清楚青松一个月之中,总有十来天深夜离开静室。 他要知道青松是否在静室之内很简单,一个武学上的难题便可以让他试出来。 深夜拍门,毫无反应,已足以证明,至于青松习惯由哪一个方向离开,更就不难找到。门户窗户关闭,就只有那一个窗户半开或虚掩,还不是由那儿进出嘛。 一次也许是巧合,但接连几次,傅玉书现在已经完全肯定黑衣人就是青松的化身。 至于青松为什么要这样做,傅玉书亦想象得到,自从老怪物偷学武当六绝,被发觉挑断六筋,囚在寒潭之后,武当派就订下了一条规矩,一定要身世清白的人才可以收归门下。 青松既不能认云飞扬这个儿子,云飞扬就只得从母姓,一个连父亲是谁也不知道的人,当然就说不上身世清白,所以尽管云飞扬乃是出青松亲自带上武当山,也不能够成为武当派弟子。也所以,青松只能够暗中教云飞扬的武功。 他若是露出本来真面目,云飞扬一定会查根问底,还有其它更多的麻烦。 这所以青松必须蒙上脸庞。 出了静院,傅玉书立即向后山奔去。 周围一片死寂,夜风吹冷,傅玉书的额头亦有汗珠摘下。 这到底是冷汗还是热汗? 寒潭中没有昼夜,雾气迷蒙,傅玉书进去的时候,老怪物正坐在石上发呆。 一听黑衣人就是青松,老怪物几乎跳起身来,道:“这个老鸡毛也真风流。” “爷爷,这件事……” “斩草除根,连云飞扬也杀掉。” “孙儿也是这个意思。”傅玉书一脸阴森之色。 “那你就快去结果白石、谢平。” “只是,爷爷你的脚。” 话还没完,老怪物突然站起身来,一脚踢出,傅玉书冷不防,竟被踢翻地上。 他反而高兴,嚷起来道:“爷爷,你的脚原来已经好了。” “已好了八九分。” “好,那孙儿就赶紧采取行动,让他们一试锁喉枪的厉害。” 老怪物脸色一变,道:“你千万不要用锁喉枪。” 傅玉书一呆,随即醒悟道:“那是会引起别人怀疑,好,那我就以两仪剑对付白石,以霹魔掌对付谢平!” “好聪明的孩子,还有,做掌门不能够有婚约缠身,若是伦婉儿那个丫头死缠不休,不答应解除婚约,连她也杀掉!” “爷爷……”傅玉书面有难色。 “怎么?”老怪物一瞪眼,道:“不舍得杀掉这个女人。” 傅玉书点头承认。 “你忘了武当与我们傅家的仇恨?” “孙儿记得。”傅玉书沉痛地跪下,道:“只是,孙儿实在不忍心……” “你就忍心让爷爷不能报仇雪恨。” “爷爷,放过婉儿……” “好,既然你不忍心,爷爷就成全你们。” 傅玉书喜出望外,尚未来得及多谢,老怪物突然反手将铁链绕在自己的脖子上,傅玉书急忙制止,用力扳开老怪物双手,嘶声大叫道:“爷爷,你千万不要这样,千万不要自杀,孙儿答应你老人家……” 语声未已、傅玉书已经涕泪纵横。 老怪物缓缓地松开铁链,道:“这才是『无毒不丈夫』。说到女人,天下多得是,爷爷离开了这个鬼地方,替你找一千个、一万个!” 傅玉书没有作声,呆在那里。 伦婉儿的倩影剎那间又涌上心头,却迅速碎成千万片。 夕阳西下。 傅玉书、伦婉儿喂倚在柳荫下,伦婉儿忽然取出腰佩的那个香囊,道:“傅大哥,这香囊我自小就带在身上,现在送给你。” 傅玉书接过香囊,心头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实时一个旱雷,凌空落下,傅玉书浑身一震,不由又想起寒潭中受苦的祖父,眼瞳不觉露出了一丝杀气来。 伦婉儿没有在意,又轻呼一声,道:“傅大哥,你喜欢不喜欢?” 傅玉书充耳不闻,伦婉儿偷眼一望,道:“傅大哥!” “什么事?”傅玉书如梦初醒。 “你在想什么?” “我……我……”傅玉书心念一转,道:“我在想,你送这个香囊给我,我也不知道该送你什么。” “我什么也不要。” “这样好不好,明天我下山,买一些衣料给你。”话说到一半,傅玉书好象才想起一件事,道:“不成,师父有命令,任何人如无要事不得下山。” 伦婉儿一笑道:“那我跟师叔说一声说是我的主意,跟你一起去,他定会答应。” 傅玉书一笑,道:“也好,顺带买一些我们两口子将来合用的东西。” 伦婉儿娇喂道:“谁与你两口子了”说着轻搥了傅玉书的肩头一下,既娇憨,又可爱。 傅玉书的笑容不由僵在脸上。 镇上很热闹,傅玉书牵着伦婉儿在街上走了一趟,果然买到了很多东西。 有伦婉儿喜欢的小巧玩艺,有傅玉书挑的一匹绸缎,一个玉雕的月老,一个小酒壶,还买了几个粽子,一笼颜色非常美丽,不知名的两只雀鸟。 再在镇上的酒家吃了一些东西,傅玉书才建议回去,反倒是伦婉儿有点儿意犹未尽。 他们上到半山那道溪流的时候,云飞扬正在替猪群洗澡,汗流浃背。 伦婉儿看着他实在觉得可怜,一牵傅玉书衣袖,道:“傅大哥,你看,小飞他多么辛苦。” “实在太难为了他。”傅玉书表面同情,心底却冷笑。 伦婉儿缓步上前,抽出了一方绣帕,道:“小飞,你休息一下,先将汗擦干。” 云飞扬抬首看了一眼,摇头道:“不用了。”抬手以衣襟将汗擦掉。 伦婉儿又将手上的粽子拿了一只出来,道:“那你吃一只粽子好不好?我知道,这是你喜欢吃的。” 云飞扬终于伸手接过道:“谢谢你,婉儿姑娘。” 这句话才出口,那个粽子便已给傅玉书抢回道:“这个粽子,你吃不得──”云飞扬、伦婉儿都为之一呆,伦婉儿追问道:“傅大哥,为什么……” 傅玉书思想敏锐,立即就有了借口,道:“婉儿你有所不知,小飞流了这么多汗,再食粽子,岂不是更口渴?” “这也是。”伦婉儿没有想到其它。 “还是吃几个水果好。”傅玉书随即从竹筐中拿出几个水果塞进云飞扬手中。云飞扬也没有想到那许多,接下来,道:“傅大哥,你们对我太好了。” 傅玉书只恐再生事端,虚应了两句,忙与伦婉儿离开。 支开了伦婉儿,傅玉书小心将房门关好,将窗户也关上,取过一方黑布在桌上摊开,才将粽子解开来。粽子内裹着的竟然是火药,难怪他怎么样也要抢回来。 月老像中也一样载满火药,小酒壶,以至绸缎中那块木板子也一样。 傅玉书将火药倒下,用黑布包起来,放在一个抽屉中锁上,才松过口气。 “第二步计划,可以进行了!”傅玉书双手握拳,眼瞳中又露出了杀机。 拂晓,朝雾未散。 飞瀑之下,更就是水珠飞溅,一片迷蒙,白石坐在飞瀑前的一方巨石上居然亦有几分仙气。他练习了一会吐纳,精神百倍,剑柄在握,方待练剑,就看见傅玉书远远走过来。 傅玉书远远就已招呼道:“大师兄,你早!” “早!”白石奇怪道:“这么早你来这里……” “是因为知道大师兄习惯在这里打坐嘛。” “这里的环境适合练习吐纳。”白石追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说来话长。”傅玉书纵身跃过去。 白石下意识移开三尺,傅玉书正好落在他身旁,剎那间,他的剑已出鞘,闪电一样刺进白石的小腹。 白石一惊,但仍未乱,身形倒翻,一股鲜血像飞蛇一般从小腹射出,洒落在石上。 “你疯了!”白石脚步猛一下踉跄。 “我若是疯了,怎能够剌出这一剑,重伤大师兄?”傅玉书冷笑。 白石左手掩住小腹,右手拔剑,道:“说!为什么?” “为了做掌门!”傅玉书剑一引,身形蓄势待发。 白石满头冷汗纷落,道:“想不到我们一场师兄弟,你竟然下得了这个毒手!” “哦!那小弟就以剑送大师兄上路,大师兄学的是剑,死在小弟剑下,也该认命了。”傅玉书剑一挽,竟然是两仪剑的开手式。 白石一见,面色一变,道:“两……两仪剑法!” “不错!”傅玉书人剑一起射向前去,凌空接连剌出了三剑,果然是两仪剑法的招式! 白石既是惊,又是急,剑急展,疾迎了上去! 他用的当然就是两仪剑法,纯熟俐落,可是傅玉书两仪剑法的纯熟,竟然不在他之下。 白石只接了六十剑,手中剑便已被挑飞,他的内力,本来只有在傅玉书之上,但小腹刺痛如绞,一口真气根本就提不起来,傅玉书剑势不绝,一引,斜刺入白石的心房,再一绞一挑。 白石一声惨呼,当场气绝,尸身顺剑飞下了那方大石,坠进水中,随着水流漂下。 傅玉书知道那之下有一个水潭,武当派弟子习惯在那里洗濯衣服,白石的尸体一定会很快被发现。 所以他并没有逗留,剑在水里一转,洗去了剑上的血渍,身形接着往来路上掠回剑上洗下的那一缕鲜血迅速在水中漂散。 黄昏,偏殿中一片阴森,香烟缭绕。 白石尸体就放在殿中的一副棺材内。 棺材四周聚满了武当派的弟子,个个一脸悲愤之色。 尸体在正午被发现,整个武当派都为之震动。 乱了大半天,到现在各人的心情仍然未完全平静。 白石虽然耿直,但对一般师弟都很爱护,人缘甚好,所以他的死,大多数的武当弟子都很痛心。 最痛心的,当然就是青松,他反复检视了白石的伤势几遍,长眉深锁,始终未开口。 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吩咐各人小心,然后就带着沉重的心情走出了偏殿。 众弟子也陆续散去。 夜渐深。 烛火飘闪,偏殿中更阴森。 偌大的偏殿就只剩谢平一人,他与白石同时拜在青松门下、交情深厚,所以留下来守夜。 棺盖未盖上,白石冷然卧在棺材中,面色犹如白垩,双睛微睁,眼瞳已没有神采,只有一种令人看来心寒,一种死亡的光泽。 他坐在一根柱子旁边,间或也会站起来,走过去一看白石遗容一点也没有恐惧。 他一向都不以为死有什么可怕,尤其是,他一向尊重白石。 这时候他已经有些疲倦,才闭上眼睛,又被“依呀”一声惊动。 急风一阵吹入,烛影摇曳,谢平应声回首望去,什么也看不见,只是那本来关上的窗户已经开尽。 “这阵风,怎能够吹得开那两扇窗户?”谢平嘟嚷着转身走过去。 由窗口外望,不远处的树下生着一堆火,有两个武当弟子正在闲聊。 他仍然纵身,越窗掠出。 窗外走廊两边,都没有人踪,那两个武当弟子只顾闲聊,甚至不知道他的出来。 他苦笑一下,转向大门走去。 剎那间,烛火“噗”地熄灭,谢平只觉得眼前突然一暗,心头一凛,身形自然一闪,掠进了一根柱子后。 他的眼睛迅速已能够适应,借着从窗外透进来的灯光,小心地观察周围。 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异,可是到他望向棺材那边,却看到了一双脚。 棺材放在两张长凳子之上,那双脚敢就出现在凳底下。 谢平心中冷笑,身形陡动,疾掠了过去,左手一探,就抓着其中的一只脚,便将那个人拖出来,右拳一翻,便待印下。 “大师兄!”他突然脱口一声惊呼。 给他拖出来的那个人竟然就是白石,也难怪谢平诧异。 就在他诧异的这一瞬,傅玉书从棺材中长身扑出,双掌一起印在谢平的胸膛之上。 “噗噗”两下异响,如中败革,谢平完全没有闪避的余地,这实在太意外。 那一瞬,他亦已看出袭击自己的人是傅玉书,脱口道:“是你?” 两个字出口,他最少被轰飞半丈,一口鲜血喷出,打了一个旋子,才能够将身形稳定。 傅玉书从棺材中纵出,笑问道:“二师兄,小弟的霹雳掌练得怎样了?” 谢平想说话,但一口气却憋在咽喉之上。 他张口,又一口鲜血喷出,怪叫一声,飞扑上前,才扑到一半,傅玉书已一掌印在他的咽喉之上! 他的咽喉与语声,一起被切断,烂泥一样倒下去。 傅玉书手一摸谢平的尸体,一声冷笑,身形倒退,在黑暗之中消失。 两个武当弟子总算听到谢平的怪叫声,道:“那好象是谢老二的叫声。” “过去看看!”另一个立即抽出刀,向偏殿冲过去。 “怎么偏殿之内,烛火完全熄灭?” “一定有问题。”这句话出口,两个武当弟子的脚步不约而同地停下。 偏殿之内实时亮起来,两个武当弟子更大感踌躇,却幸好就在这个时候,金石、玉石巡到。 金石立即问道:“什么事?” “二师兄方才好象发出了一声怪叫。” “那还不进去一看究竟?”金石立即进去,一面叫道:“二师兄!” 没有回答,进去一看,金石、玉石齐皆面色惨变,那两个武当弟子更就惊呆在当场。 偏殿中烛火又已高燃,白石的尸体,竟然坐在谢平原来坐的地方。 金石急奔到棺材旁边,探头一望,又吓了一跳。 谢平竟然就卧尸棺材之内。 “快去请师父!”金石大呼,那两个武当弟子急忙奔了出去。 青松迅速赶至,面色难看至极,在他到来之前,钟声已大鸣,武当弟子不用吩咐,手执兵器,纷从四面八方冲出,七八个一组,开始四面搜索。 青松、苍松亦很快来到,在青松进入偏殿不久,傅玉书亦带着两个武当弟子匆匆赶入。 青松铁青着脸,掀开谢平的胸襟,就看见了两个掌印。 那两个掌印紫黑色又像是被什么烧红了的东西烫在那之上。 “霹雳掌──”青松由心底发出一声呻吟。 众人都齐皆一呆,青松摇摇头,道:“白石乃是被人以剑斜利入左脚乳下三寸,直透进心房,那分明就是我们武当派两仪剑杀人的特征。” “师父已经说过了。”金石咬牙切齿道:“用剑的死在剑下,用掌的则被掌击杀,那么……” “对方的目的乃是在我派的六绝弟子。”青松的脸色更加难看,道:“而且还通晓我派的六绝武功。” 玉石吃惊地问道:“那会是谁?” 青松没有回答,沉吟了一会,突然手指着傅玉书,道:“傅玉书──”傅玉书大吃一惊,道:“师父,我……” 青松截口道:“凶手下一个要被的对象就是你,由现在开始你必须加倍小心。” 傅玉书后背冷汗直淌,面色惨白,道:“弟子不怕死,正好趁这个机会替两位师兄报仇。” 这句话说得实在慷慨激昂,青松既爱又怜,叹了一口气,道:“凭你的武功,还不是凶手的对手。” 傅玉书垂下头去。 青松接着又道:“白石的武功,在你们六人之中最高,可是仍死得毫无声息,谢平在偏殿之内,只要一叫,其它弟子就会赶到,可是连叫也都来不及,就丧生对方掌下,可见凶手武功的可怕。” 众人面面相觑,青松还道:“所以,由现在开始,玉书、金石、玉石、姚峰,你们四人必须聚在一起,相互照应,以免落单,又遭暗算。” 四人应声道:“是。” 青松的目光转回谢平的尸体上,不禁又一声叹息,玉石实时道:“师父,你看二师兄的右手好象拿着什么。” 青松目光一紧,俯身探手,将谢平的右手扳开,那里面是一块撕下来的衣角。 看到了这块衣角,青松的双眉皱得更深。 姚峰一旁摇头细看了一会,脱口道:“这种布料好象是下人穿的。” 金石接口道:“难道凶手化装成下人混进来了?” 青松沉吟道:“不管怎样也好,你们四人都必须加倍小心。”一顿,又吩咐,道:“就留在白石那间静室好了。” 傅玉书领首道:“大师兄那静室环境简单,容易防范,的确是最理想的地方。” 青松道:“门外要加强守卫,不分昼夜,绝对不能疏忽。” 众弟子齐应一声。 青松目光又从傅玉书四人脸上掠过,一再叮嘱道:“千万记着,要互相照应,一直到找出凶手。” 四人一起点头,傅玉书不忘道:“师父,你自己也要小心保重。” 青松淡应一声,缓步踱了出去。 夜更深,青松手捏着那块衣角,独坐在云房之内,思潮起伏。 ──凶手所用的乃是武当的六绝武功,谢平被杀的时候,飞扬在我的监视之下,不可能是他。 ──除了我与燕师兄之外,还有谁懂得六绝。 ──难道是锁在寒潭之内的那个老怪物? 此念一转,青松霍地张开眼睛,长身站了起来。 寒潭之内,老怪物这时候亦是盘膝而坐,却是在提气练功,已进入忘我之态。 青松若是这时候进来,老怪物未必会察觉,看见老怪物这个样子,以青松的经验,一定会发觉老怪物大有问题。 可惜他进入寒潭的时候,老怪物已练功完毕,而且察觉有人进来。 他本来以为傅玉书,但一想傅玉书应该不会在这时候进来,脚步声亦不一样。 再仔细一听,老怪物变了面色,赶紧将诸般杂物收藏起来。 那都是傅玉书平日买来孝敬他的东西,吃的,消闲解闷的,幸好并不多。 他随即放松身子,躬着腰卧下,间或发出一两声呻吟。 然后他就看到了青松,剎那间,他实在惊讶至极。 青松已经有十多年没有来这个地方了,不过他还是立即就认出来。 对青松、燕冲天两人他已经刻骨铭心。 ──青松为什么突然来到?莫非玉书事机不密,露出了破绽。 一想到这里,老怪物心头一阵焦躁,可是并没有表露出来! 被囚在寒潭二十多年,他已经学会忍耐。 青松也就在寒潭对岸停下脚步,目光闪电一样射向卷伏在潭中石上的老怪物。 他深锁的双眉仍未开,眼瞳中充满了疑惑,充满了悲愤。 老怪物忙将眼睛也闭上。 青松打量了几遍,身形突起,飞掠过水面,落于潭中的石上,老怪物的身旁。 老怪物只当作不知道,偶尔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身子也微微地在颤抖。 他装得实在很像。 青松瞧不出破绽,又移前一步,抄起锁着老怪物的那条铁链。 老怪物这才张开眼睛,以一种既痛苦,又呆滞的目光望着青松,好象根本就认不出青松是什么人。 他挣扎着爬起身子,呻吟着伸手去拉青松的衣衫,那只手就像是全无气力似的,不停地在颤抖。 青松实时一拂袖,“叭”的一声,落在老怪物的面颊上! 老怪物那边面颊立时红起来,整个身子接着翻了一个筋斗,重重地摔过一旁。 青松存心一试,那一拂所用的力并不轻。 老怪物不但没有提聚内力,而且完全放弃抵抗、闪避,摔的这一跤也实在够他受。 他痛极而呻吟,挣扎着坐起身子又倒下,看来更加虚弱。 青松盯牢了老怪物,但,看不出有什么不妥,眼瞳中疑惑之色更浓。 他终于举起脚步,身形一拔,掠回寒潭对面,往洞外走去。 老怪物仍然在石上挣扎、呻吟。 青松走了几步,偷眼一望,才再次往外走,脚步不停。 老怪物的眼中立时射出了怨毒之色,可是并没有坐起身子,继续呻吟、挣扎。 青松却并没有离开,转过弯角,就闪身躲在一侧,偷窥老怪物的举动。 老怪物的机心却只有在青松之上。 差不多一盏茶之久,青松才离开,很放心地离开。 也就因为放心,他没有再特别谨慎行动,更没有掩饰脚步声、衣袂声。 老怪物听在耳内,嘴角露出了冷笑,眼曈中却露出了得意之色。 像他这样聪明的人,现在当然已猜到青松何以有此行,一再相试,目的又何在了。 离开了寒潭,青松很自然地走访燕冲天。 一听到这个消息,燕冲天勃然大怒,拳一落,又一张几子被他击碎。 到青松告诉他白石的死因,他就由愤怒转变为惊讶,道:“什么,白石是死在武当的两仪剑法之下?” “伤口可以肯定是用一柄薄半分,宽两分的剑削出来,只有我们武当派的两仪剑才是这样子。” 燕冲天摇头道:“巴山回风舞柳剑,以我所知,也是差不多。” “伤口在心房偏左半寸,又是由上削下去,武林中,只有我派两仪剑法『倒转阴阳』才会是这样杀敌。” “也许……” “即使白石的死是巧合,那么,谢平他……” “谢平又是怎样死的?” “是死在掌下,肋骨未断而内腑尽碎,伤痕成紫黑色,极似被火烫过。” “那不是我派六绝之中,霹雳掌的特征吗?” “正是!”青松沉痛地点头。 “岂有此理!” “六绝除了我们师兄弟二人之外,就没有第三一个人懂的了,所以……”青松欲言又止。 “所以怎样?”燕冲天连声催促道:“快说!” 青松沉痛不语。 “看你吞吞吐吐的,是要惹我生气?”燕冲天大骂。 “不敢。”青松苦涩地一笑,道:“小弟有一个疑问,但说了出来,又恐师兄你不快。” “我现在已经够不快了。”燕冲天一再催促道:“快说快说!” “小弟只是想一问,不知道会不会是有人──在师兄这儿学得六绝?” 燕冲天暴怒,道:“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不知道武当的规矩,只有掌门人与掌门指定的人才可以学六绝,怎会胡乱将武当派的六绝传给外人?”他跳起身来,戟指青松道:“谁若暗中将六绝私授外人,必死在六绝之下!” 言出无意,听者有心,青松不由一呆,道:“师兄息怒,小弟的意思只是……” “只是什么?”燕冲天怒瞪着青松。 “臂如说,有没有可能,师兄练六绝的时候,给别人暗中偷窥学会?” “哼!你以为有人能够瞒得过我的耳目?” “如此……” “我看你还是少在我身上花工夫,要查,去查别的人。” “是。”青松只有点头。 “譬如说──”燕冲天目光一闪,道:“囚在寒潭那个老匹夫。” “小弟来此之前已去看过他,虽然还未死,已只剩下半条人命。” “哦!”燕冲天抓着脑袋道:“除了这个老匹夫,还有什么人?” “小弟仍然是茫无头绪。” “那你还呆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去查出来,难道还要等六绝弟子再死掉一个两个?” 青松叹了一口气,道:“六绝弟子眼看已有所成,就死去二人,一年后独孤无敌杀上武当,真不知道如何抵挡,难道武当一脉,就断送在我的手上?” 燕冲天听说,亦感触至极。 两人面面相觑,心情俱都沉重至极。 一夜过去,并没有其它事情再发生。 傅玉书四人没有入睡,一直就盘膝坐在白石的静室外厅之内。 接下来整整一天,他们都没有踏出静室,也没有人进白石的房间。 对于这个大师兄,金石、玉石、姚峰都有一种深厚的敬畏。 傅玉书可没有。 他虽然必须借助白石的房间才能够进行下一步计划,但唯恐令人生疑,还是静下来。 金石、玉石、姚峰当然不会怀疑傅玉书,所以尽管傅玉书显得心不在焉,坐立不安,也只当他是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没有想到其它。 好容易才待到黑夜降临,傅玉书终于安静下来,金石三人反倒开始紧张。 门窗虽然都关闭,外面又有武当派的弟子不停地在守望、逡巡,但凶手武功那么厉害,又怎由他们不紧张。 所以门一被推开,除了傅玉书,其它三人都立即紧张得抓住了兵器。 进来的却是青松。 “师父──”四人忙站起来行礼。 “也太难为你们了。”青松无限的感触。 “要师父牵挂,弟子于心不安。”傅玉书亦表现得很感慨。 青松目光落在傅玉书面上,道:“玉书,有些话我要跟你说,你来!”举步走进白石房间。 傅玉书心头忐忑,又不敢不从,跟了进去。 青松随手将门掩上。 “不知道师父有何吩咐?”傅玉书忍不住问。 “你的两位师兄,白石、谢平都已经去世,掌门一位,就该由你来继承了。” “弟子恐怕不能够胜任。”傅玉书口中是这样说,心中却乐极了。 “只是婉儿方面,最是为难。”青松叹息。 傅玉书亦垂下头去。 “这方面你最好早些跟她一说,好好地开导她一下,以免他日正式宣布,她受不住这个打击。” “弟子知道。”傅玉书的头垂得更低。 “只是这件事,你考虑清楚。”青松一再叹息,道:“婉儿方面千万谨慎,费些唇舌。” 傅玉书亦自叹息道:“弟子一切会小心的了。” 青松也没有多说什么,转身举步,拉开了门,走了出去。 傅玉书没有跟上,那片刻,他的心情确实很复杂、很混乱,但目送青松走出,就稳定下来了。 他随即探怀取出一块长只三寸的人形木板,一块竹片,接将那块人形的木板嵌在竹片之上,再将竹片插入桌面缝隙,然后用一条绳子将竹片缚上,拉紧成弧形。 绳子紧贴着蜡烛拉过,到蜡烛烧至那儿,就会将绳子拉断,竹片弹起来,烛火就会将竹片上人形木板的影子映在那边窗纸之上。 那就像一个人倏地在房间内出现,企图破窗而出,突施袭击一样。 在此之前,傅玉书已经反复试验过多次,甚至连烛光燃烧的时间亦都已计算妥当。 迅速弄好了这些,傅玉书立即往外走,他当然没有忘记,装出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他当然装得很像,事实上他的心事的确也很多。 青松在房外厅子,不忘吩咐金石、玉石、姚峰三人小心照顾傅玉书。 三人也不是呆子,多少亦已想到青松找傅玉书是什么一回事,都感慨万分。 金石道:“师父尽管放心,有我们一旁守护,绝不会让凶手再得手。” “切切谨慎。”青松再三叮嘱。 傅玉书这时候走了出来,反手将门关上,举止显得有些呆滞,看来心情甚为沉重青松看在眼内,不禁摇头微喟,往外走去。 四人欠身相送,并无说话。 他们目送青松离开,又坐了下来,金石、玉石想安慰傅玉书几句,又不知如何启齿,姚峰亦只有呆笑。 傅玉书垂着头,一声不发,心中却在默数。 到七百之数,他才抬头起来,忽然道:“三位师兄可有听到什么?” 姚峰道:“你是问师父方才对我们说什么?” 金石接道:“也没有什么,只是叫我们小心着你的安全。” 玉石叹息道:“老弟,这次也实在委屈你了。” 傅玉书苦笑,道:“我是问三位师兄有没有听到那种奇怪的脚步声。” “哦!”金石一怔。 “方才小弟好象听到有人以轻功在瓦面上走过。” “是吗?”金石立时紧张起来。 姚峰却笑道:“怕不是一只猫儿。” 玉石亦笑道:“凶手哪有这么大的胆子。” 傅玉书尚未答话,白石那个房间的窗纸之上突然人影闪动! 金石面向那边,立即警觉,马上长身而起。 傅玉书实时一声:“小心!”手一抄缨枪,身形如箭般射出! 黑影仍留在窗纸之上。 “哗啦”一声,窗棂尽碎,傅玉书夺窗而入,枪一探,已经将烛火刺灭,左手接着将竹片等物塞入腰带内,同时甩出了几颗黑丸子。 “噗噗”几声,丸子在地上碎裂,散出一股浓烟来。 他右手缨枪接刺在桌椅上,右脚一扫,又将一张茶几踢翻! 那听来简直就像是他与人在房间内大打出手一样。 金石三人只恐傅玉书有失,相继冲上前,玉石、姚峰亦夺窗而入,金石冲到门前,一脚将门踢开,开山刀护身,疾冲了进去。他们冲进去的时候,整个房间已经浓烟密布。 浓烟中傅玉书反手一枪刺在自己的左肩上,再一挑,发出了一声惨呼,身形随即疾往上拔起来,掌一翻,击碎了一大片瓦面! 瓦砾灰尘飞扬,傅玉书身形落下,伏地一滚,将缨枪弃过一旁,再发出一声呻吟。 金石、玉石、姚峰完全看不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却听得魄动心惊,金石一面拂袖,希望拂去那些浓烟,一面振声大呼道:“傅玉书,傅师弟!” 傅玉书嘶声接道:“在这里。” 金石摸索走上前去。 也就在这个时候,守卫在门外那些武当弟子纷纷冲了进来。 浓烟却涌了出去。 玉石、姚峰的视线逐渐清晰,急呼道:“快将所有的窗户打开。” 众武当弟子应声忙去打开窗户。 浓烟终于散尽,金石、玉石左右扶着傅玉书,在一张云床上坐下。 姚峰遂将金创药拿来。 他们替傅玉书包扎好伤口,青松、赤松、苍松亦先后赶到。 伦婉儿也赶到了,看见傅玉书受了伤,花容失色,忙分开那些武当弟子,上前去扶住傅玉书,关心地问道:“傅大哥,怎样了?” 傅玉书摇头道:“没什么,只是中了几枚暗器,肩头又被刺伤。” 金石插口道:“看伤口,是枪尖插入挑出来,伤傅师弟的那个人无疑就是以枪为武器。” 傅玉书道:“不错,而且用的是我练的锁喉绝命枪法,幸好我早有防备,及时闪开了咽喉要害。” 青松追闻言,问道:“那是怎样的一个人?” “黑衣蒙面,只露出一双眼睛。” 金石接道:“我们只看见了他的影子映在窗纸上才发觉。” 玉石亦道:“当时傅师弟立即破窗冲进去!” 青松道:“你们也应该进去助玉书一臂之力。” 傅玉书道:“几位师兄都已进来。” 金石道:“可惜当时烟实在大浓,根本看不清楚,又恐误伤了傅师弟,不能不小心。” 青松道:“那些烟又是怎么回事?” 傅玉书道:“他一击不中,立即拋出几颗黑色的丸子,那几颗丸子在地上爆开,就散发出那股浓烟来。” 青松道:“然后又怎样?” “他发出七种暗器,跟着拔起身子,撞碎了头顶瓦面,一闪不见。” “七种暗器?” “那绝无疑问,是一手七暗器的暗器手法。”傅玉书额上冷汗纷落,道:“只不过……不过……” “不过什么?” “暗器上淬有毒药!”这句话出口,傅玉书的头一栽,就昏倒当场。 青松一惊,撕开傅玉书的胸襟,只见他左肩仍在冒血,却变成了紫黑色。 青松急将扎住伤口的布条撕开,只见枪伤之旁,另外有几个针洞,附近的肌肉已肿胀起来,呈现一种诡异的铁青色。 金石探头一望,变色道:“我们替傅师弟包扎伤口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青松眉头一皱,道:“好厉害的毒药暗器。” 伦婉儿大惊,问道:“师叔那怎么是好?” 青松道:“我们既然不清楚这是什么毒药,唯一的办法,只有用内力将毒药迫出来。” 伦婉儿立即道:“我来……” “你的内力不成!”青松摇头。 “师叔……” “我内伤未愈,亦是心有余,力不足。”青松苦笑。 伦婉儿呆在那里,眼泪流下,金石脱口道:“师父,那么,傅师弟岂非凶多吉少?” 青松当机立断,道:“立即将他送到后上燕师叔那儿!” 伦婉儿破涕为笑,道:“我怎么就是忘了师父?” 青松看在眼内,心头一凛。 金石、玉石等将傅玉书扶了出去,伦婉儿当然亦紧跟着。 青松没有随去,徘徊在白石的房间之内。 赤松、苍松亦在房间之内东张西望,苍松正值巡山之责,不停地替自己说话,道:“没有可能会让人走进来,我已经吩咐弟子将这个地方包围得像铁桶一样。” 赤松冷笑道:“事实摆在眼前。” “那他的轻功一定已臻化境。” “可是他却不敢冲出房间外面,可见得还不是他们四人联手之敌。” 青松彷如没有听到,自顾踱步。 一个弟子走了进来,禀告道:“师父,山下弟子送来消息,并无发现任何的踪迹。” 青松吩咐道:“叫他们加紧防备,不可松懈。” 弟子告退,姚峰接着进来禀告道:“事发之后,外面的弟子亦不见有人离开。” 青松“嗯”一声。 苍松忽然手一指头上瓦面,道:“那儿有血渍。” 青松应声出去,果然看见缺口的边缘沾着一些血。 赤松立即道:“所以说玉书临敌经验不足。” 苍松追问道:“何以见得?” “其实他已经刺伤凶手,否则缺口又怎会有血渍留下?” 青松心头一动。 第十一回 逆徙暗弒师 苍松道:“可能当时烟很浓,看得不清楚。” 青松若有所思,问姚峰道:“事发之前,可曾听到什么声响?” 姚峰道:“傅师弟听到好象有人在瓦面上走动,我们都毫无所觉,还笑说可能是一只猫。” “哦!”青松又沉默下去。 苍松道:“凶手不但轻功好,而且身手很敏捷。” 青松反问道:“何以见得?” 苍松道:“我问过那些弟子,都是事发之后才将那些窗门打开来,但凶手一定由其中一道窗户进入这个房间,反将窗户关好闩上。” 赤松道:“他其实不用多此一举。” “你又有所不知了,这一来,那些浓烟才不会散出房外。” 赤松连连点头道:“如此说来,凶手的心计还缜密至极,早就想到一击不中,应该如何掩护自已撤退。” 苍松却摇摇头,道:“这你又错了,我说他应该将窗户也打开,乘着浓烟往外涌出开溜。” 赤松笑道:“他轻功那么好,哪用得着这样?” 他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青松表面虽然毫无反应,其实每一句都听得很清楚。 现在他沉思着的就是这些事情。 血由黑而紫,由紫而鲜红,暗器与毒药都已被迫出来。 傅玉书昏迷未醒,伦婉儿扶着他的肩膀,既害怕又焦急。 暗器只是一般的暗器,并没有任何特别的记号,傅玉书在进行这个计划的时候,每一个细节都已经考虑到了。 他进行这个计划,只是要消除别人对自己的嫌疑,白石、谢平先后被杀,若是他一点事也没有,不免令人奇怪,那对于他日后的举动,难免就会有影响。 现在他也真的是昏迷过去。 燕冲天终于收回双掌,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滚滚而下。 他的真气虽然是时有时无,但驱毒疗伤这种事情,还难他不倒。 那种毒药也只是比一般的剧烈一些。 伦婉儿忙将金创药洒在傅玉书的伤口之上,再替他将伤口裹好。 青松就在这时候进来。 燕冲天没有理会,半靠着闭目养神,显得很疲倦。 青松急上前问候,道:“师兄,你觉得怎样?” 燕冲天微一摇头,淡淡应道:“不碍事。” 青松目光转落在傅玉书的脸上,双眉深锁在一起。 伦婉儿忙道:“师叔,玉书他没有危险的了。” 青松淡笑。 傅玉书终苏醒过来,神智仍不太清醒,张开眼睛,勉强看清周围环境,目光转落向青松道:“师父,辛苦你老人家了。” 伦婉儿立即道:“是我的师父替你将毒迫出来的。” 燕冲天笑骂道:“小家子气,是谁有什么分别?” 伦婉儿娇笑。 青松忽然问道:“玉书,凶手穿破瓦面逃出去,你可曾追上。” 傅玉书无力摇头,伦婉儿遂替傅玉书将衣服拉上,那上面,赫然带着蜘网灰尘。 青松漫不经心地将蜘网以指甲挑起来,沉吟不语。 燕冲天缓缓地张开眼睛,一挥手道:“你们可以将他带走了。” 青松接唤道:“金石、玉石。” 金石、玉石将傅玉书扶了出去,伦婉儿亦忙自向燕冲天告辞。 燕冲天只是笑,伦婉儿的脸反而羞红了。 青松待他们离开,才一旁坐下,道:“师兄……” 燕冲天截口问道:“玉书这孩子以前学的是哪一派的武功。” 青松一怔,道:“据说,是家里的护院教的。” “难得。”燕冲天甚感开心,道:“你总算没有看错人,收了这个徒弟。” 青松道:“哦!” “这孩子悟性甚高,此前我与他谈到武功方面,都能够对答如流,举一反三。” 燕冲天笑笑,道:“想来教他的那些护院,只怕也不是等闲之辈。” “何以见得?” “方才我以内力替他将毒药迫出,发觉他体内亦有一股甚强的内力在游窜,可见他在内功方面亦有相当造诣,就是不懂得运用,否则就凭他那股内力,运用得宜,不用别人帮忙,自己亦可将所中的毒药迫出来。” 青松没有作声。 燕冲天自顾接道:“武当一派,将来说不定就是由他来发扬光大。” 青松只是淡然一笑。 对于傅玉书他终于动了疑心。 六绝弟子接连三人伤亡,武当山上当然人心惶惶。 赤松、苍松也不例外,一想到他们也是“松”字辈,在武林派中也甚有地位,说不定会成为凶手杀害的对象,不禁都由心寒了出来。 却就在他们商量如何应付之际,伦婉儿、金石、玉石带着几个武当弟子,抱着傅玉书走了进来,在当中放下。 赤松、苍松大惊失色,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伦婉儿道:“傅师兄中了凶手的毒药暗器,师叔说师兄弟保护不了,所以送来两位师叔这里,请两位师叔小心保护。” 赤松、苍松听说一呆,苍松脱口一声:“什么,要我们保护?” 赤松亦不禁惊呼道:“凶手若是不肯放过他,我们岂不是首当其冲?” 金石道:“以两位师叔的武功,一定可以应付得来。” 赤松、苍松白了金石一眼,没有作声。 伦婉儿道:“我去拿被褥来。”说着,退了出去。 金石、玉石他们亦相继退出,苍松一把将赤松拉过一旁,道:“这一次就是不给杀死,也得给吓死了。” “凶手不来则已,否则你我只怕一样性命难保。”赤松亦一样苦着脸。 “那你说我们应该怎样应付?” “怎样,总不成跟青松说我们怕死,叫他将人搬回?” “不成,那一来以后我们还有脸面留在武当山上吗?”苍松不住地摇头。 “你明白就好了。”赤松勉强挺起胸膛,道:“我们现在就只有希望凶手伤了人就算,不要再找傅玉书麻烦。” “只有这样希望了。” 伦婉儿拿了被褥,离开了傅玉书的房间之后,又有一个人从回廊转过来,推门走进去。 那是青松。 将门掩上,青松开始在房间内搜查。 他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地方,也没有找到任何可疑的东西。 那个本来藏放火药的抽屉,现在亦空无一物。 火药已经在老怪物的手上,他将火药分别放入一条条短短的竹筒中。 这些火药并不足以炸平武当山,然而却足以炸碎相连着寒铁链的那块石头。 那块石一碎,老怪物便可以恢复自由逃出生天。 他筋骨已续回,一恢复自由,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这个人现在亦简直犹如一桶火摇─足以炸毁武当山的大桶火药。 这桶火药什么时候才爆炸? 傅玉书终于能够坐起身子,他倒是希望继续昏迷下去,那最低限度,用不着抵受赤松、苍松两人的喋喋不休。 两人是在重复自己的推测,傅玉书越听越心惊,他忽然发觉,自己留下来的破绽实在太多了。 苍松看见他没有反应,忍不住问上一句,道:“你说我们的推测怎样?” “很合理。”傅玉书强笑。 “可惜你师父就是将我们的金石良言当作废话。” 傅玉书剑眉轻蹙。 “像我们这样的聪明人,其实并不多。” “不错。”傅玉书索性灌米汤,道:“弟子当初一见两位师叔,就知道两位师叔是了不起的人物,果然无论大小事情,两位师叔都是别具慧眼,与众不同。” 赤松、苍松大乐,苍松更走了过去,一拍傅玉书的肩膊,道:“好,好,够眼光,有前途!” 傅玉书冷笑在心中。 子夜时分,云飞扬又在密林中那片空地上苦练青松教他的六绝。 他到现在为止,仍然不知道黑衣人的身份,甚至不知道青松也就是他的父亲。 黑衣蒙面的青松站在一旁,来回地踱步,心绪显得不怎样安宁。 云飞扬练罢了剑,青松突然道:“看来你们武当派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那个凶手的武功很高强,连白石、谢平、傅玉书都不是他的对手。” 青松点头道:“不难想象。” 云飞扬目光一转道:“是了,师父,以你那么好的武功怎么不插手,助武当一臂之力。” “可是我……” “以我推测,这个凶手除了武功高强,对武当山上的情形还了如指掌,只怕就潜伏在武当弟子之内。” “什么?”云飞扬一惊。 “在武当山上你只是一个下人,又从来没有显露过武功,这个凶手一定不会在意。” 云飞扬点头。 “凶手要杀的,都是学六绝的人,傅玉书只是受伤,凶手未必会就此罢休。” “现在有赤松、苍松两位长老……” “这两位长老,你该知道,都只懂得装腔作势,实际上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师父,真的……” “除了你,还有谁有这个份量?你害怕?” “不!”云飞扬立即挺起胸膛。 所以到了第二天,云飞扬大清早就出现在赤松、苍松居住的“退思堂”之外。 他提着一壶烧好了的水,根本就用不着再找理由,敲门进去。 傅玉书看见进来的是他,不由心头一凛,表面上却装作若无其事。 云飞扬一面冲茶,一面打招呼,道:“傅大哥,你的伤怎样了?” “好多了。”傅玉书淡应,官在不想再多说什么。 伦婉儿跟着走了进来,手中提着傅玉书与她在山下市镇买到的那笼鸟。 那两只小鸟在笼中上下地跳跃着,婉转几声啁啾,也甚动听。 伦婉儿在床边坐下,将鸟笼往桌上一放,道:“师兄,你要这笼鸟干什么?” 傅玉书一笑,道:“你不在的时候,就让它们伴着我,听它们歌唱,总好过听两位师叔的喋喋不休。” 伦婉儿叹哧失笑。 云飞扬听说亦笑起来,赤松、苍松也就在这个时候回到退思堂,看见三人笑得那么开心,信口问道:“什么事这么好笑?” “没有──”伦婉儿忙收住了笑声。 云飞扬忙上前施礼,苍松即问道:“你进来干什么?退思堂也是你来的地方?” 傅玉书道:“他是进来冲茶的。” 云飞扬遂一举手中茶壶,还未开口,苍松已问道:“冲好了没有?” 云飞扬点头,苍松立即一拂袖,道:“那还不快出去,去──”云飞扬忙退了出去。 伦婉儿忍不住道:“三师叔,你怎么这样凶,连我也给你吓了一跳。” 苍松一捋山羊胡子,道:“这不是凶,是威!” 云飞扬并没有被苍松的威慑服,离开了又回来,一天之内,就是冲茶也冲了差不多十次。 不但傅玉书看出不妥,就是赤松、苍松也怀疑起来。 他们却想不透云飞扬在打什么主意。 ──难道青松已对我怀疑,派云飞扬到来监视我? 傅玉书不由生出这个念头。 待赤松、苍松走进房间休息,支开了伦婉儿,傅玉书忙自衣带中取出一卷字条,方待将字条缚鸟腿上,眼旁又瞥见房门一开,是苍松走出来。 傅玉书急忙将字条握在掌心之内。 苍松看了傅玉书一眼,奇怪道:“你抓着这只鸟干什么?” 傅玉书应声道:“逗它玩。” 苍松摇头道:“这么大的人了,还在玩这种孩子的玩意,像我们,在棋盘上动脑筋才是。” 赤松亦推门出来,道:“是谁在棋盘上动脑筋?” 苍松道:“当然是我了,难道你以为是玉书──他啊,就只懂得逗鸟玩。” 赤松目光一转,落在鸟笼上,道:“这种乌有什么好玩的,在哪儿买的?” 傅玉书道:“山下的市镇里。” “多少钱?” “只不过一两银子。” “一两,怎值得这个价钱?”赤松摇头道:“这种鸟唱得既不好,颜色又不够美就是送给我,我也不要。” 傅玉书苦笑。 赤松接着又道:“在买之前你应该先请教一下我。” 傅玉书尚未回答,苍松已插口道:“你也懂这门子学问?” “怎会不懂?” “却是从没有听你提及。” “你以为我是那种人,懂什么就忙着告诉别人,也不管对方懂得有多少。” 苍松立即问道:“那你说,这种是什么鸟儿?” “应该就是画眉。”赤松皱起眉头。 “应该?”苍松冷笑道:“其实你也不敢肯定。” “不是画眉又是什么?” “翡翠。”苍松又冷笑一声,道:“少在我面前吹大气,我懂得养鸟的时候,你还未懂得走路呢。” “翡翠──”赤松亦冷笑道:“那还是第一次听到有这种鸟,你说懂,那你告诉我,这种乌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苍松一呆,他其实也是信口开河,只不过看出赤松不是真的懂。 赤松遂道:“说不出?” 苍松闷哼一声,道:“这种鸟没有什么不好,就是不会飞。” 赤松大笑道:“哪有不会飞的鸟。” “你不相信可以一试。”苍松仍然嘴硬。 赤松一声“好”,立即走过去,傅玉书一看大急,忙按住鸟笼,道:“这笼鸟我已经送了给师妹,若是飞掉了如何交待?” 苍松道:“既然是婉儿的,那……” “心虚了?”赤松笑出来。 苍松哪肯服输,道:“我只是怕开罪婉儿,骂我们为老不尊。” “那容易,飞掉了,赔回她就是。” “好!”苍松硬着头皮走过去。 “那间鸟店就只有这两只。”傅玉书大急。 赤松笑道:“那也很容易,将门窗关上就是了。” 也不待傅玉书答话,径自走过去将窗户关上,苍松没有动手,瞪着一双眼,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赤松一一将窗户关上,立即走到鸟笼前,一面还对傅玉书道:“玉书,你来给我们作证。” 傅玉书焦急万分,却又无计可施,眼巴巴地看着赤松将鸟笼打开,伸手进去将那两只鸟先后抓出来,放在桌上。 那两只鸟大概还未习惯,在桌上东张西望,跳几步,又停下。 苍松看着,放下心头大石,大笑道:“是不是?它们只会跳,不会飞。” 傅玉书心头更焦急,便待伸手去将鸟抓回笼,却给赤松按着,道:“再看!” 话口未完,那两只鸟已振翼飞起来。 傅玉书失声道:“不好──” “不用怕,门窗都关上,飞不掉的。”赤松笑望着苍松,得意至极,苍松却完全不是味儿。 门外实时传来伦婉儿的声音,道:“光天化日,关着门干什么?” 傅玉书急嚷道:“不要进来,不……” 门已经被伦婉儿推开,那两只鸟儿旋即往门外飞了出去。 伦婉儿一眼瞥见,一呆道:“谁放走了我养的鸟儿?” 傅玉书不由手指着赤松。 赤松大窘,道:“我们只是,只是……” 伦婉儿一跺脚,道:“我不依,你们快替我找回来。” 赤松尴尬至极,道:“好,好,明天我们下山去给你买……” “我要那两只──” 赤松一摊双手,迁怒苍松道:“都是你,硬说那种鸟不会飞。” “我的确见过有些,有些不会飞……”苍松仍然不服输。 两人遂又吵起来,伦婉儿眼圈又红了,傅玉书看在眼内,亦不知如何说话。 云飞扬却就在这下子走了进来,一双手各抓住一只鸟儿,竟就是飞走了的那两只。 赤松、苍松看见,齐皆一怔。 云飞扬一直走至伦婉儿身前道:“婉儿姑娘,这是不是你养的?” 伦婉儿连连点头,破涕为笑,接过来,放进鸟笼内,道:“谢谢你……” “幸好正撞在我身上,下次可要小心了。” 伦婉儿瞪了赤松一眼,赤松偏开脸,立即迁怒云飞扬道:“你又进来干什么?出去,去!” 云飞扬慌忙退下。 苍松追上两步,正想借这个机会外溜,却被赤松截下,道:“你输了,怎样罚,你自己说……” 苍松心念一转,道:“胡说,你输了。” “那两只鸟儿……” “若是真的会高飞,又怎会落在云飞扬的手中?” 傅玉书听着心头猛一动。 破落的古剎殿堂中,烧起了一堆火,无面人倚着旁边的一根柱子,呆望着那堆火,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夜空中忽然传来了飞鸟振翼声,剎那间,一只飞鸟向那堆火投下来。 无面人及时一把抓住,随即在鸟腿上解下了一卷字条,抖开来。 字条上写的字并不多,无面人面上目光一寒,手一搓,将字条投入火堆。 字条迅速地化为灰烬,无面人接一挥手,鸟飞入夜空。 他的人亦像飞鸟一样掠起来,掠上了墙头,消失在迷蒙夜色中。 伦婉儿这时候亦已发觉不见了一只鸟儿,追问傅玉书。 “我是看见它们弄了一身的灰尘,想替它们抹干净,哪知道一个疏神,就给飞掉了一只。”傅玉书望着伦婉儿,一脸歉意。伦婉儿嘟着小嘴,道:“我不依……” 赤松一旁插口道:“那也是天意,终于还是飞掉了。”转向苍松道:“怎样?” 苍松忙岔开话题,道:“婉儿不要生气,我罚玉书弹琴赔罪。” “该罚。”傅玉书忙将琴取过。 伦婉儿看见傅玉书这样,再也气不起来,道:“要我从未听过的才可以。” 傅玉书当然同意。 “叮咚”琴声远传户外,云飞扬挨着墙壁,坐在院外,也听得很入神。更远处,无面人已换过一身黑衣,用黑布蒙上面庞。 他的装束与青松传授云飞扬武功的时候完全一样。 然后他就向退思堂这边走来。 他的脚步放得极轻,对于周围的环境显然也很熟悉,所以,很快就找到了云飞扬。 琴声未绝。 云飞扬忽有所觉,往东面一望,就看见了那个黑衣蒙面的无面人。 “师父”一声几乎出口,无面人实时手一扬,一根树枝穿著一张字条,就向云飞扬飞过去。 云飞扬一手抄住,目光自然的一落。 ──三更老地方。 字条上只有这五个字,云飞扬看着一呆,再望向那边,无面人已经不知所踪。 师父从未这样的给我消息,一定有要事。 云飞扬怔在当场。 一曲终尽,傅玉书双手在余音中停下来。伦婉儿如梦初醒,赤松、苍松大声叫好,也确实是好。 又过了一会,伦婉儿忽然走过去提起那个鸟笼来,道:“傅大哥,剩下这一只孤苦零仃的,不如将它也放掉,让它们在外成双作对,好不好?” 傅玉书实在想不到伦婉儿竟然会提出这个要求,也亏他人急智行道:“不好。” “为什么?” “你不知道飞走的那只是雄的,雌的留在这里,雄的一定会飞回来。” “会这样?” “你难道没有留意,它们平日是怎样恩爱?” 伦婉儿摇头道:“看不出……” “当然了,你年纪还小。”苍松插口道:“说起来,那种鸟飞得也不慢……” 赤松截口道:“你现在承认那种鸟会飞了?” 苍松一呆道:“你先别打岔,我是奇怪,云飞扬怎能够将它们抓起来。” 傅玉书把握机会,道:“也许他的轻功很不错。” “云飞扬哪懂得轻功。”赤松立即反对,道:“他只懂烧饭。” 苍松道:“可是,不懂又怎能够一手一只抓住那两只鸟儿?” 伦婉儿摇头道:“他若是懂轻功,平日也不会被师兄弟欺负了。” 苍松道:“这叫做深藏不露。” 赤松道:“我说他不懂。” “懂,一定懂!”苍松一口咬定,再也不肯服输。 “两位师叔用不着争吵,要清楚,只要一试他就成。”傅玉书眼转一转,道:“反正他就在外面,整天都没有离开。” “如何试?”赤松追问。 “这简单。”苍松瞇起了眼睛,道:“我这儿就有一个好办法,只是要委屈一下婉儿。” 伦婉儿听得直眨眼睛。 云飞扬仍然挨坐在墙下,眼帘已垂下,却未入睡。 一声叱喝突然传来,道:“是什么人?” 云飞扬猛吃一惊,跳起了身子,探头往退思堂那边望去。 声音是那边传来,也不难辨得出是苍松的声音。 退思堂那边的灯火实时完全熄灭。 伦婉儿的尖叫声接着响起来。 兵器交击声,桌椅倒地声,傅玉书与苍松的大喝声接起。 云飞扬大惊,身形急向退思堂那边掠去。 他心切伦婉儿的安危,身形其急如箭矢,两个起落,已落在退思堂门前,双掌一合一印,霹雳威力立现! 轰的一声,门被震开,他夺门而入。 房中没有灯光,但有从窗外透进来的月光,这对云飞扬来说已足够。 他在黑夜密林中练功,有时就只有借助天上的月色星光,一双眼特别尖锐。 傅玉书倒在地上,伦婉儿畏缩一角,两个黑衣蒙面人手执利剑,看似就要斩下去,但都被云飞扬的窜入惊动,一起回过头来。 云飞扬大喝道:“什么人?胆敢闯进武当山杀人!” 黑衣人不答,身形暴展,双剑齐动,一起向云飞扬刺过去! 云飞扬不暇思索,双掌一错,迎上前去!两个黑衣人在剑上似乎亦下过不少工夫,左刺三十六,右刺四十三,剑光如飞蝗! 云飞扬身形飞闪,竟在双剑中游走自如,猛拍出几掌,霹雳声大作,反而将那双剑对开去! 一个黑衣人霍地伏地一滚,剑横削云飞扬的双脚,云飞扬的双脚一蹬避过,右脚一沉,竟就将那柄剑踩在脚下! 那个黑衣人慌忙拔剑,但是拔不动,另外一个黑衣人一剑慌忙抢救,迎面“哧哧哧”三剑,急刺云飞扬眉心、人中、咽喉! 云飞扬双掌啪啪啪声响,一拂、一托、一拍,竟就以双掌接下那三剑! 三掌都正中剑脊,这一份目光的锐利,出手的敏捷,判断的准确,实在惊人。 两个黑衣人俱都一呆,云飞扬脚一挑一踢,立即将攻向下盘那个黑衣人连人带剑踢飞! 那个黑衣人虽然闪避,及时将力道卸开,仍变成滚地葫芦。云飞扬身形接从剑光中欺入,右掌压住了当前那个黑衣人的右腕,左掌一抄,便将那个黑衣人当胸抓住! “大胆,倒要看你是什么人?”语声一落,云飞扬右掌一翻,硬将那个黑衣人蒙面的黑布撕下。 黑布后面的,赫然是赤松的脸庞。云飞扬这一惊非同小可,一松手,连退七步。 赤松却迫前,另一个黑衣人这时候亦自撕下蒙面黑布,正是苍松,一面冲上前,一面大喝道:“这一次你还不上当!” 云飞扬这时候总算知道原来是一个陷阱,不由又退了几步,他望向伦婉儿,目光既惶惑又伤感。 伦婉儿没有作声,已经被云飞扬过人的武功惊呆。 傅玉书在地上站起身子,也没有任何的表示,赤松、苍松没有理会他们,只管迫向云飞扬。 云飞扬转身急奔! “不要走!”赤松大喝着追上前。 “看你走到哪里。”苍松亦追了上来。 傅玉书、伦婉儿起步追出去的时候,三个人你追我跑地离开了院子。 赤松、苍松的呼喝声仍不断传来。 傅玉书看了伦婉儿一眼,道:“师妹,我去助两位师叔一臂之力,你立即赶去召集其它的兄弟!” 伦婉儿芳心大乱,果然领首,同另一个方向奔出,傅玉书往前走了几步,却改向相反的方向掠出去。 现在他总算已揭破云飞扬一身武功的秘密,更恶毒的阴谋立即紧接进行。 夜已深,一灯如豆,青松仍未睡,独坐在灯下,手抚着那块凤珏。 一种不祥的感觉充斥心头,青松不由自主地站起来,将锁打开,拉开了床侧的抽屉。 那之内放着一袭黑衣。 东面窗户实时一开,三支透风镖疾射了进来! 青松耳听风声,身形一闪,镖从旁飞过,都钉在墙上! 窗外同时黑影一闪。 青松很自然地将凤珏往黑衣上一放,将抽屉推上,身形一转穿窗掠了出去! 窗外是一片竹林,一个黑衣人穿林而进,青松紧追在后面。 达林莫入,青松却偏入,耳听衣袂声响,紧追不舍。 出竹林,黑衣人接着向后出掠去。 从身形看来,他就是那个无面人,青松当然一点印象也没有。 无面人一身轻功修为,当然比不上青松,但青松暗疾在身,功力已大打折扣,所以反而让无面人始终领在他之前。 两人迅速地飞掠前去。 云飞扬也始终走在赤松、苍松的前面,他要将二人拋离实在轻而易举,可是他没有。 他已经方寸大乱,一慢,就给赤松抄小路截住,道:“还走?快跟我去见主持。” 苍松接着追至,道:“你这个小子,也可谓阴毒极了,一身武功,竟然装作完全不懂,你说,哪儿学来的?” 云飞扬没有说。 赤松道:“先别管他那许多,抓他见主持再说。” “我……我不能去见……”云飞扬结结巴巴,连话也说不清楚。 “你不去,我们抓你去!”赤松一把抓过去。 云飞扬一闪避开,道:“我……我哪僮武功……若是懂还留下来干什么?” “凶手就是你!”赤松一戟指,道:“留下来,就是要杀人!” “人不是我杀的。”云飞扬急忙分辩。 “不是你是谁?”赤松又一把抓去,仍是给云飞扬闪开他冷笑道:“还说你不懂武功,不懂你如何闪避得了。” 苍松接着喝问道:“快说,谁教你这一身轻功,说!” “是……是我自创的。”云飞扬说话更乱。 “自创?又不见我们自创,看你是绝不肯招认的了!”苍松大吼一声,扑了过去云飞扬双足一蹬,从苍松头上掠过,一个翻滚着地,拔步又走。 赤松、苍松狂追。 无面人终于停下。 竟然就停在密林中那片空地上,青松越追心头就越疑惑,这下再也忍不住,喝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与你一样,都是神秘的黑衣人。” 青松一凛,立即又定下来,道:“你可知擅闯武当山,乃是死路一条。” “知道。” “你这是明知故犯。” “正如你一样,在这里违背戒条,以黑衣人的身份教云飞扬武当派的六绝。” 青松的面色沉下道:“你待要怎样?” “只是想领教领教一下武当派掌门的绝技。” “杀我门下弟子的是你?” “不是。” “还要否认?” “说老实话,你又不相信,只好由你了。” “你的来意只是那么简单。” “绝不简单!”无面人冷笑道:“你今夜若是败在我剑下,只有死路一条。” 青松冷笑道:“你用剑,懂剑?” 无面人不答,一翻腕,抽出那柄锥子一样的长剑,道:“请!” “请先拿下蒙面的黑布!” “有这个必要?”无面人连声冷笑。 “本座有一个习惯,不杀见不得人的鼠辈。” “我也有一个习惯,要对手死也不知死在何人剑下,要对手死不瞑目!”语声一落,无面人剑与人成直线,飞射向青松,一剑十三式,无一式不毒! 青松剑亦出鞘,两仪剑法展开,全身剎那间裹在绵密剑影中! 双剑铮铮的交击,片刻间,交换了二百七十三剑,青松突冷笑道:“你的剑术并不好。” 黑衣人冷笑道:“天下剑术,首推武当的两仪,像我这种雕虫小技,自然难入名家法眼。” “你却是敢来惹我。” “只因为我知道你有伤在身,纵然剑术天下无双,亦难以发挥其中威力。” 青松面寒如水,剑出不停,寻隙抵暇,一心将黑衣人尽快击伤剑下。 可惜他内力已只得原来四五成,实在不能够完全发挥两仪剑法的威力,有几剑本该斩杀黑衣人于剥下,就因为那寸许之差,不能够成功。 所以他的心情难免就有些恶劣,已经施展得不甚完整的一套两仪剑法,已自难免有了破绽。 黑衣人瞧不出来。 傅玉书却瞧得出,他现在就藏身密林之内,已蓄势待发。 若是他出手,与黑衣人双斗青松,绝无疑问就稳操胜券。 他仍然在等。 在等适当的时机降临。 赤松、苍松继续纠缠不清,以云飞扬的武功,要杀他们并不难。 可是他始终没有下杀手,甚至给这两个老道士吵得头昏脑胀,方寸大乱。 他再三叫两个老道士作罢,两个老道士却无论如何也要云飞扬跟他们回去见青松。 也就因为看见云飞扬手忙脚乱,使他们完全忘记了方才在退思堂内轻易被云飞扬击倒的情形。 平日云飞扬被欺负惯了也未尝不是一个原因。 “两位长老,就这样放过我成不成?”云飞扬甚至在恳求。 赤松、苍松无动于衷,道:“不成,一定要抓你回去。” “那……那我只好就……” “就怎样?”赤松不由得心头先寒。 云飞扬并没有出手还击,只是身形突然一急,蝴蝶穿花一样脱出两个老道士的包围,然后就像是长了翅膀的鸟儿一样,疾往外飞出去。 赤松、苍松狂追。 云飞扬越飞越快,越飞越远,片刻就已将赤松、苍松完全摆脱。 今夜也有月,也有星。 掠上了一个山岗,云飞扬仰天一望,一跺脚,道:“糟,快三更了。” 他的身形遂又展开,向那边掠去。 那边青松与无面人仍然在恶战,青松明显的已经内力不继,开始往后退。 这个人实在城府深沉。 再刺一百七十三下,无面人已将青松迫退两丈,迫到一株大树的前面! 接下七剑,青松后背已撞上树干,无面人眼看机不可失,奋力一剑疾刺了过去! 青松不得不硬接,双剑交击,内腑立时被霞得一阵翻腾,吐了出一口鲜血。 无面人剑再飞旋,猛一绞,“铮”的一声,两柄剑一起脱手,飞上了半天。 青松身形欲起,内腑一阵剧痛,又停下来。 无面人“一鹤冲天”疾掠起来,手一探,又将剑接回,飞鸟般俯冲向青松! 剑如一张发光的渔网撤下,青松却双掌一拍,便将剑夹在双掌之间! 剑尖距离青松的咽喉不过三寸,无面人喝呢声中,双手运劲,猛向前刺去。 青松双掌突然赤如朱砂,就像是两块钢板一样,无面人竟然无法将剑刺前一分! 双方就这样僵持起来,无面人外露双睛凶光毕露,青松的额上大汗淋漓。 猛一声暴喝,青松双掌夹着那柄剑,连踏前三步,疾一挥,竟然将无面人连人带剑震飞! 也就在这一剎那间,傅玉书自后掩上,双掌闪电般印在青松的后心之上! 青松发觉要闪避已经不及,五脏猛一阵翻腾,身子被震得向前冲出一丈,张嘴又一口鲜血喷出! 无面人倒冲而回,剑再刺青松心胸! 青松双掌陡合,又将那柄剑夹在双掌之间,傅玉书迅速欺上前去,又两掌拍出! “叭叭”两声,青松后背又挨了两掌,面色已犹如金纸,双掌一松,剑立即刺入了胸膛! 青松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惨呼,身子一旋,仰倒在地上! 傅玉书与无面人不约而同,齐松了一口气。 一阵衣袂破空声实时传来,傅玉书与无面人相顾一眼,身形急动,倒掠进入林中。 他们方在树木丛中消失,云飞扬就掠进林中空地,目光一落,当场一呆。 然后他非常突然地冲上前去,一把将青松抱起来,连声急呼道:“主持!主持!” 青松勉强睁开了眼睛。 “主持,你怎样了?” 青松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嘴唇颤动,似要说什么,云飞扬迫不及待地追问道:“主持,是谁下的毒手,将你伤成这样?” 云飞扬虽然仍不知道青松就是自己的父亲,就是平日教自己练武的那个黑衣人,但是剎那间,却感觉一阵难以言喻的亲切,难以言喻的悲伤。 “飞扬……”青松终于说出来道:“在我房间……” “在你房间怎样了?” “凤……凤珏……” “凤珏?”云飞扬大惑不解。 “放……在……抽屉内……”青松强忍最后一口气,道:“飞扬,你……你要………勤……勤奋练功──”声音徒然一高一沉,青松的头一侧,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主持!主持!”云飞扬脱口狂呼。 声音激荡,一直传出老远。 他叫了几声,听不到青松回答,就怔在当场。 也就在这时候,在他的来路上,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他听得很清楚,却没有任何表示。 若换是平日,他只怕早已拔步开溜,但今夜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太急速,使他的心情完全没有静止的时候,青松的死更使他大受刺激。 脚步声渐近,一点点火光随着脚步声迅速移来,云飞扬仍然没有理会。 他终于放开青松的尸体,站起身子,果然倒退两步,衣衫已染满鲜血。 火光这时已将周围照耀得光如白昼。 一群武当弟子手执火把疾走了进来,当先是伦婉儿、金石、玉石。 “小飞,你在这里干什么?”伦婉儿第一个开口。 云飞扬应声回头,张大嘴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伦婉儿目光转落在青松的尸体上,脱口发出了一声惊呼,其它的武当弟子亦看见,无不大惊失色,纷纷涌上前去。 “师父!师父!” “主持!” 呼唤声此起彼落,乱成一片,伦婉儿霍地一抬首,盯着云飞扬,目光充满了愤怒,道:“小飞,你怎么下这个毒手?” 所有目光立时都转投在云飞扬面上。 云飞扬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一双手下意识抹在衣服上,他的一双手全都染满了鲜血,在衣服上抹下了两片血痕。 伦婉儿缓缓地站起身子,戟指云飞扬道:“你实在太令我失望了。” “这不关我的事。”云飞扬倒退一步,慌不迭地摇手。 金石接着叱道:“云飞扬,这种事你也做得出来!” “把他抓起来,依门规处置!”其它武当弟子一起嚷起来,吵成了一片。 云飞扬双手乱摇,道:“你们听我说!” 金石截口道:“不用说了,跟我们回去。” 云飞扬方在犹疑,两个武当弟子已抢先扑上前,傅玉书实时从林中跃出来道:“是怎么回事?” 众人尚未来得及回答,傅玉书目光已落在青松的尸体上,脱口一声:“师父!” 跪倒下去。 他随后已把黑巾取下,但仍然是方才那一身装束,青松却已经死亡,又有谁知道方才的事情? 他一脸悲痛之色,还将头埋在青松怀中,众武当弟子看在眼内,神情更激动。 赤松、苍松这时候亦因为看见火光向这边掠来,看见青松的尸体,不由都一怔。 “是谁杀死了师父?”傅玉书突然抬起头来道:“谁!” 所有的目光、手指全都向着云飞扬,云飞扬倒退两步,连连摇手,道:“不是我,我只是凑巧经过。” 傅玉书跳起身子,迫前了两步,突然又停下,道:“不可能是他,师父一身武功,怎会死在他手上?” 苍松立即嚷起来,道:“怎么不会,我们两个何尝不是一身好武功,方才却险些给他活活打死。” 众人听说,面面相觑,半信半疑。 傅玉书佯装醒觉,道:“不错,他的确身怀绝技。” 苍松戟指云飞扬道:“难怪你方才不肯见主持,原来早已在此安排陷阱,将我们引开去。” “没有这种事──”云飞扬本就不擅于辞令,这时候更就显得结结巴巴。 苍松大喝一声道:“你这个叛徒!” 赤松接着挥手道:“上!将这个叛徒碎尸万段!” 群情已汹涌,被赤松这一喝,不约而同拔出兵刃冲上前去。 云飞扬连闪三刀四剑,嘶声大叫,道:“你们不要迫我!” 众人听若罔闻,发狂冲上前,云飞扬眼看不是路,倒踩七星步,闪开砍来的刀剑,脱出丈外,双臂一振,身形大鹏一样飞起,“呼”地掠上了一株大树上。 没有人来得及阻挡,那些武当弟子更就作梦也想不到云飞扬竟然有这么好的武功,不由都目瞪口呆。 云飞扬脚尖在树干上一点,身形横射了出去,没入黑暗中。 赤松急喝道:“追!”率先追了过去。 火光立时银蛇般飞舞在黑暗的树木丛中。 傅玉书看在眼内,嘴角露出了一丝狡猾的笑容,亦自举步。 他的计划到现在已可以说完全成功。 白石、谢平既死,青松亦命丧,武当的下一任掌门人当然就是他,天蚕诀也就垂手可得的了。 燕冲天一向给人的形象都是很凶暴,但是与今夜他的形象比较,之前简直就是一个慈祥至极的老头儿。 他的一头散发怒狮一样疾往上扬起来,面色已因为愤怒变成紫酱色,目眦迸裂,血丝奔流,咬牙切齿,一双手紧握,青筋蚯蚓般一条条突起来。 “真是师门不幸!”他的嘴唇亦不住颤抖,突然一拳痛击在面前墙壁上。 隆然一声,半斤墙壁片片碎裂,沙石飞扬,犹如天崩地塌,垂首站在一旁,不停拭泪的伦婉儿亦被震得倒退了两步。 燕冲天反而冷静下来,喃喃自语道:“想不到二十年前一个火工道人,二十年后,武当又来了一个杂役,一样闹得天翻地覆。” 伦婉儿这才敢问道:“师父,你说我们现在该怎样?” 燕冲天反问道:“云飞扬现在何处?” “相信还在山上”伦婉儿叹息道:“我们已经派人到处搜索。” “好!”燕冲天双手握拳,道:“云飞扬,想不到你是这样的一个人,我一定要收拾你这个武当叛徒!” 语声甫落,燕冲天的身子就往上拔起来,“哗啦”一声,冲破瓦面,飞上半天! 着地的时候,他已经远在屋外数丈。 伦婉儿急迫了上去。 长夜未尽,天际黑如泼墨。 青松的静室外,四个武当弟子手执火把方走过,云飞扬就从树后闪出来。 一闪再闪,双手一分,将两扇窗户推开,他轻巧的身子便猫狸一样窜入,反手接将窗户关上。 静室中一灯如豆,没有人,云飞扬直入青松房间。 对于房间内的情形他早已了如指掌,所以并没有费多大时间。 他拉开了第一个抽屉,那之内放着几袭道袍,由底至面翻了两遍,并没有什么凤珏。 他接着将第二个抽屉拉开,这一次不用翻也看见,那块凤珏就放在一袭黑衣之上。 “这块凤珏没有什么特别。”他手抓凤珏仔细看了几遍,实在看不出什么,又自语道:“怎么主持临死也念念不忘?” 他沉吟着将凤珏塞进怀中,然后他就留意到那袭黑衣。 “这袭黑衣怎么好象在哪里看过?”他不由自主地将黑衣拿出来,抖开。 他整个人随即呆住,半晌──“这不是师父穿的那袭黑衣吗?”他呻吟起来,道:“难道主持就是我那个师父?” 他将脸紧贴那袭黑衣,思潮犹如波涛般起伏,往昔很多不明自的事情,这时候都已明白。 他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泪盈满眶。 “主持,师父,我错怪你了!” 这句话方出口,“砰”的一声,门突然被推开,燕冲天带着傅玉书、伦婉儿冲了进来。 云飞扬大吃一惊,燕冲天他们亦一呆,他们原来到处去搜查,却怎也想不到竟然就在这里撞上云飞扬。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燕冲天破声大笑。 云飞扬惶然站起身子,道:“师叔,我……我……” “谁是你的师叔!”燕冲天大吼一声,双掌疾击,“轰”然一声,大好一张紫檀八仙桌立成碎片。 云飞扬一闪让开,身形倒翻,撞碎了一扇窗户,疾掠了出去! 燕冲天一声“追!”,天马行空一样急追在后面。 第十二回 同门均发指 草长及膝,风吹草动,“簌簌”地作响。 云飞扬就像是一只被老虎追赶着的兔子,在草丛中拚命往前窜! 衣袂声突响,金石、玉石、姚峰从前面草丛中冒起来,身形急动,品字形将云飞扬围起来! “三位师兄!”云飞扬不能不停下。 金石冷笑道:“云飞扬,念在相识多年,你若是束手就擒,我们可以暂时饶你一条命!” 云飞扬摇头,三人兵器立即撤出。 “三位师兄,我不想害你们,你们又何必迫我?”云飞扬叹了一口气。 “好一个叛徒,竟还敢口出狂言!”金石怒叱一声,开山刀一翻,疾削向云飞扬的双肩! 云飞扬拋肩,甩臂,一个风车大翻身,让开了金石一刀,“飕”的一声,玉石的双节棍已然毒蛇一样从肋下窜来。 姚峰身形接展,“飞云纵”一纵两丈,一手七暗器凌空击下! 云飞扬一翻身,竟亦是“飞云纵”身法,横里一纵,双手乱抓,竟然将姚峰的暗器全接下,身形再一纵,竟纵出三丈之外。 金石、玉石、姚峰急迫,云飞扬扬双手一合,右手一翻,接来的七支暗器同一时间射出! 他并没有忘记道一声:“小心暗器!” 金石、玉石、姚峰早已在小心,开山刀一挥,砍下两支暗器,双节棍同时一绞,亦将三支暗器震飞,余下的两支姚峰探手接下。 “这不是你练的一手七暗器绝技吗?”金石脱口惊呼。 姚峰面寒如水,应声:“不错!”身形追前。 云飞扬这剎那间已掠入七丈之前的一片密林中。 姚峰三人追到林前,哪里还有云飞扬的踪影,三人正不知如何是好,燕冲天已天马行空一般掠至,人凌空未落,就喝问道:“你们可见到云飞扬!” “他逃进了林内!”姚峰回答。 金石接着道:“他懂得飞云纵,七手暗器。” “六绝他都懂!”燕冲天冷笑道:“若非如此白石、谢平又怎会死在两仪剑、霹雳掌之下。” 听他这句话,他显然已肯定杀白石、谢平、青松的凶手就是云飞扬的了。 云飞扬在林中听得清楚,心头一寒。 傅玉书、伦婉儿与一众武当弟子手执火把,相继赶到。 燕冲天接过一个火把,随即一声断喝道:“搜!” 一声暴响,突然凌空落下。 并不是旱雷暴响,倒像是火药爆炸。 事实上确实是火药爆炸,火光一闪,霹雳声轰鸣,寒潭中嵌着铁链的那方巨石一片片碎裂,激飞,乱炮般落下。 石片落在潭中,激起了无数的水花! 烟硝飞扬中,老怪物怪叫一声,身形凌空,恶鬼般飞越寒潭。 然后他发出一阵狂笑,被囚二十年,今夜他终于脱困! “那是什么声音?”傅玉书的心里明白,却是第一个发问,这也是他狡滑的地方。 燕冲天一甩首,道:“别管那许多,先将云飞扬搜出来!”手举火把,当先走入众人只有跟上去。 铁链过处,树木连根拔起,老怪物人与炼就像是一股旋风,一冲出寒潭洞外,方圆十丈的杂木林立时被夷为平地。 老怪物这才收住势子,忍不住仰天狂笑。 也就在这个时候,无面人幽灵一样从树后门出来。 “谁?”老怪物立即察觉,霍地回头,目光如鹫。 “属下韩冲,叩见老祖宗!”无面人跪倒地上。 “韩冲?”老怪物略一思索,道:“是玉书叫你来接应我的?” “正是!” “玉书跟我说过,你就是总管韩昌第三的那个儿子。” “家父已逝世多年,总管这职位现由属下接任。”无面人仍然跪着。 “好,来得很好!”老怪物拍手大笑道:“快引我去杀尽那些武当派的杂毛!” “老祖宗,燕冲天那厮已经出关,我们还是快些离开的好。” “我杀尽那些杂毛自然就会离开。”老怪物乐极忘形,竟好象忘记了对燕冲天的恐惧。 “小不忍则乱大谋,老祖宗──”“少废话!”老怪物径自走上前。 七个武当弟子却就在这个时候奔来了,他们都是听到了爆炸声,走过来一看究竟的。 看到了老怪物,他们齐皆一惊。 老怪物亦停步。 一个武当弟子突然失声惊呼道:“老怪物──”老怪物大笑,人与炼凌空飞射! 两个武当弟子拔剑急迎上前,“铮铮”两声,铁链毒龙般缠在剑锋上,一扯一抖,那两个武当弟子连人带剑飞起来,“叭”的一个一头撞在山石上,头颅尽碎,当场丧命! 另一个勉强凌空一个翻身卸开力道,却避不开老怪物接来当胸一拳,砰地肋骨尽碎,胸膛塌下,倒飞出丈外! 其它三个武当弟子看在眼内,大惊失色,倒退几步,转身狂奔。 “哪里跑!”老怪物怪笑连声,双臂一振,紧追在后面! 无面人知道劝阻不了,亦只有随后保护。 火光在林中闪动,燕冲天率先向前搜索。 云飞扬藏身树丛中,看着众人迫近来,心头大急,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他本该早就离开,却又想一看众人将会采取什么行动,到现在看清楚了,才知道处境恶劣。 武功他虽然已可以被列入高手,江湖经验却未免太差。 正当此际,一下下沉重的钟声遥遥传来。 伦婉儿急拉住燕冲天,道:“师父,这是山上告急的钟声。” “又发生什么事了?”燕冲天大感气恼。 一个弟子飞快奔过来,道:“不好了,山上失火了!” “怎么会失火!”燕冲天心中徒然一阵不祥的预兆,进既不是,退也不是。 就在他进退为难,拿不出主意的时候,又一个弟子气急败坏地奔来禀告道:“老怪物从寒潭逃出来了。” “什么!”燕冲天这才大吃一惊。 “现在那个老怪物正在山上杀人放火,到处乱闯!” 燕冲天面色大变,怒吼一声,一拳痛击在旁边的一株树干上! 树干断折,燕冲天猛转身!疯了般往来路奔回! 众人紧跟在后面,没有一个不是一脸的焦急之色,就是傅玉书也不例外。 他吩咐了无面人接应老怪物离开,老怪物现在却在大闹武当山,他哪能不焦急。 云飞扬一样焦急,断树就倒在他身旁,他不敢乱动,也不敢追上山去。 现在他实在六神无主。 火焰在飞扬,大殿中浓烟密布,尸横遍地,老怪物铁链飞舞,到处追杀那些武当弟子,自殿外追进殿内,又由殿内追出来。 “砰”的一声,被他追着的一个武当弟子被铁链痛击在脊梁骨上,飞跌出丈外,鲜血狂喷! 老怪物继续追前,铁链飞举,尚未抽下去,一声暴喝霹雳般传来,道:“住手!” 老怪物应声浑身一震,怔住在那里。 然后他就看见了燕冲天──当年将他抓起来,关进寒潭去的燕冲天。 他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一步。 四道目光闪电一样在半空交击,两个人就像是两头怒狮一样对峙。 站在燕冲天旁边的传玉书慌忙向老怪物一挤眼,示意他快离开。 老怪物看在眼内,反而一步踏上前,突然狂笑起来,道:“燕老匹夫,我教出来徒弟不错吧!” 这句话当然是另有深意,燕冲天一听,果然就以为老怪物说的是云飞扬,怒火中烧,大喝一声道:“拿剑来!” 伦婉儿一旁立即将剑遮上。 燕冲天接剑在手,却没有立即冲上,剎那间,他突然发觉,一身的内力又已消散。 老怪物又迫前一步,双手握铁链,蓄势待发。 燕冲天盯着老怪物,手心已经被冷汗湿透,他拚命地运气。 没有人瞧出燕冲天有什么不妥,甚至老怪物也没有,否则他早已出手。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他实在恨不得立即冲上去将燕冲天碎尸万段,挫骨扬灰,可是一想到燕冲天的武功,不禁又心寒。 他实在心有不甘,不觉又踏前一步。 燕冲天一口真气终于提上来,猛地一声暴喝道:“叛徒!” 这一声石破天惊,风云也彷佛为之变色,瓦面上的灰尘亦被震得簌簌洒下。 老怪物应声身形倒翻,掠上了滴水飞檐,怪啸声中,迅速飞逝。 燕冲天没有追,胸膛不停起伏,飞步奔进大殿。 血迹斑驳,尸横遍地,呻吟声此起彼落,大殿内惨不忍睹。 桌椅东倒西侧,供奉的神像亦无一完整,倒的倒,碎的碎。 燕冲天须发俱颤,剑往地上一插,颓然坐倒在地上。 午前,烈日当空。 路旁的小酒家中聚了不少人,口沫横飞,说的都是武当山上的惨变。 云飞扬拖着疲乏的脚步走进来,没有人理会他,店小二甚至掌柜都聚在人群之中。 “听说死了差不多有三百人。”云飞扬才坐下,就听到这句话,不由也留上心。 说话的是一个樵夫装束的人。 众人都齐吃一惊,一个店小二接道:“那岂非要杀好些时候?” “给我们这些普通人就是了,那个云飞扬却是一个武林高手!” “听到自己的名字,云飞扬吓了一跳,忙偏过脸去。” 樵夫接道:“他身高八尺,用一柄长足一丈的剑!” “哪有这样高的人,这样长的剑?”一个客人插口。 “所以说你们见识少,就因为他用一柄那么长的剑,杀人简直就像斩瓜切菜一样,一剑斩过去,最少也要杀十个人!” 一个相士装束的中年人随即道:“说起来,早在一年前我上武当的时候就已经劝过青松道长小心云飞扬这个人了。” 所有的目光立时转向那个相士。 相士看见已引起众人的兴趣,忙接上道:“可惜青松道长他不信。” “你认识青松道长?”店小二追问。 相士点头。 “那次你上去,到底发觉了有什么不妥?” “一见那个云飞扬,我就觉得大有问题,这个人脑后见腮,天生就是叛逆相!” 相士叹了一口气,道:“当时我就劝青松道长,留这个人在武当一定后患无穷,事实证明,我没有看错。” 一顿,又道:“还有,我这次到来,就是算出武当有难,可惜还是迟来一步,也是天意。” 众人听到这里,何止大惑兴趣,对这个相士的相术简直就佩服到五体投地,有的赞不绝口,有的已掏出钱来准备找那个相士替自己一看如何趋吉避凶。 云飞扬却听得啼笑皆非,他总算叫住了一个店小二,买来了两个馒头。 他也提不起兴趣逗留,放下钱,举步往外走。 一个人立即跟了上去。 是一个女孩子,最多不过十六七,一身绿衣,美丽而娇俏。 她一直就坐在靠墙角的一副座头上,面对着几样小菜,却始终没有下箸。 云飞扬一进来,她就已在意,现在她更就尾随云飞扬离开。 这到底又为了什么? 走到一座破庙前,云飞扬才停下,没有进去,挨着外墙坐下来,拿出了一个馒头咬了一口,就感觉好象有人在盯着自己。 他抬头,终于看到了那个锦衣少女。 少女看见他望来,不由自主地将头偏开,云飞扬想想,一点印象也都没有,垂下头,继续去吃那个馒头。 他虽则感觉有些不妥,但仍然装作若无其事。 少女又回头望来,欲言又止,终于走上前。 云飞扬再次抬头,锦衣少女看着他,终于开口道:“可不可以给我吃一些。” 云飞扬一呆,眼前这个锦衣少女衣饰华丽,却要向自己讨馒头,实在令他不能不奇怪。 少女跟着的话更奇怪,道:“我已经三天没有吃东西了。” 云飞扬取出另一个馒头。 少女接过,大大地咬了一下,看样子倒真的像已饿了很久。 云飞扬看着少女将馒头吃完,才问道:“你是离家出走,忘记了拿钱?” 少女摇头,挥手从袖子里取出了几锭金子。 云飞扬苦笑道:“原来你比我还有钱得多。” “可是我就是不能够买吃的东西。” “这些金子难道都是假的?” 少女摇头。 “我明白了,你是个守财奴。” “胡说!”少女微嗔。 “那是为什么?”云飞扬奇怪至极。 “我开罪了一个人,因此无论我买什么东西吃,他都会设法下毒其中,叫我一点也进不得口。” “什么人有这个本领?” “人称他万毒仙翁,是无敌门的四大护法之一。” “哦?”云飞扬抓着脑袋。 “这个人下毒的本领已可谓出神入化,用的毒无色无味,使人防不胜防。” “那你怎会开罪这种人?” “我救了两个他掳作药引子的童男童女,害他练不成那种前所未有的『子午离魂散』,前功尽废,所以他发誓,七天之内,一定要我毒发身亡。” 云飞扬现在总算完全明白,看看手中咬了两口的那个馒头,道:“这个也给你吧!” 少女感激地看了云飞扬一眼,道:“你相信我的话?” 云飞扬点头,将自己吃过的部分撕下,才递给那个少女。 少女并没有推辞,一面接下一面道:“其实他的确花了不少心机,这一路走来,无论我要买什么东西吃,他总是能够先一步抢在我之前下毒。” “所以你只有这样做。” 少女“嗯”地应了一声,道:“我只有这个办法。” “你不怕我其实是他的人?” “不怕。”少女“噗哧”一笑,道:“你看来也不像。” “那我像什么?” “像个老好人。”少女看着云飞扬道:“所以我才放心跟着你。” ──一个陌生的女孩子竟然这样相信我,可那些武当同门…… 云飞扬不由一声叹息。 少女奇怪地问道:“你又怎么了?” 云飞扬手抚着自己的脸颊,道:“我看来真的值得那么信任?” 少女“嗯”了一声,奇怪地上上下下打量了云飞扬几遍,道:“你是否受了什么委屈?” 云飞扬没有作声,怔在那里好一会,忽然问道:“你怎么一个人到处跑?” “方才你不是说我离家出走吗?” “现在不像了。” 少女娇笑道:“我是到处去找寻好的大夫,跟他们学习如何去医人,又如何去制药的。” 云飞扬又是一怔。 “我自小就喜欢学医制药。” “家里的人没有反对?” “没有。”少女面容一黯,道:“他们也不会理会我。” “你学医制药目的何在?” “救人。”少女苦笑了一下,道:“我一直以为学得差不多了,哪知道遇上那个万毒仙翁,就束手无策。” “用毒伤人,不是好汉。” “你一定就是好汉了。” “我?”云飞扬一呆,道:“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东西,但路见不平,一定就不会袖手旁观。” “那就是英雄好汉的行事作风了。” 云飞扬只有苦笑。 “你要去哪儿?”少女接着问。 “不知道。”云飞扬摇头,他真的不知道,道:“姑娘你呢?” “走到哪儿就算哪儿。” “那个万毒仙翁你准备怎样应付?” “要看他怎样来了。” “这不是办法。”云飞扬沉吟起来。 “莫非你有什么好办法?” “现在没有。”云飞扬摸摸鼻子,道:“我看得先解决你吃饭方面的问题。”随即叫起来,道:“成了,这几天之内,我跟你一起,吃的由我来打点。” “可是你……” “反正我现在没有事。”云飞扬将手中撕下来的馒头,放进嘴里,道:“你已三天没有吃东西,只是两个馒头是不够的,我们先过去再买些馒头,然后上路。” “好!”少女向周围看了一眼,道:“这不成,万毒仙翁若是迁怒于你……” “别管这些。”云飞扬举步又停下,道:“我先走一步,你随后来,莫教他有所准备,在我买的馒头里也弄上手脚。” 说完这番话,他才放步奔出去。 “这个人原来也很小心。”少女“噗哧”又一笑。 不远的一个杂木林子内也有人在笑,是冷笑。 那个人须发俱白,一身衣服斑斓,就像是盘绕着一条大蟒蛇,面色苍白亦像是蛇腹一样。 苍白得令人恶心。 一声冷笑未绝,人已无踪。 馒头仍然是那种馒头,无论怎样看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云飞扬买了十个,外加一壶茶,满心高兴地走了出来,虽然是萍水相逢,他怎么也不以为那个少女是一个坏人,能够帮助她,在他说来实在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情。 少女等在不远处的一株树下。 旁边有一方巨石,形状就像是一张方桌,云飞扬将馒头在石上放下。 少女却只是看着那些馒头,云飞扬忙道:“姑娘,你不用客气。” “我现在觉得事情有些不妥。” “哪儿不妥?”云飞扬左顾右盼。 “万毒仙翁没有理由让我这样轻易吃到这些馒头。” 云飞扬拿起了一个馒头,细看了一会,道:“我可不以为这些馒头会有毒。”说着,一口便要咬下去。 少女伸手按住,道:“等一等。”随即从背负包袱中取出了一个首饰盒子打开。 那里面放着一排长短不一的银针,少女随手拈起了一根,插进馒头内。 到那根银针拔出来,竟然已变成紫黑色。 云飞扬看在眼中,大吃一惊,少女却只有苦笑。 “这个万毒仙翁。”云飞扬霍地回头,那边林木深处彷佛有人影一闪。 少女并没有发觉,接将壶一倾,将茶倾注在地上,“滋滋”一阵异响,一股白烟冒了起来,茶水洒处,青草立变枯黄。 “看来茶里下的毒还要厉害。”云飞扬倒抽了一口冷气,道:“幸好我方才没有偷喝一口。” “是我不好,连带你也有麻烦了。” “不要紧。”云飞扬摇头道:“只是你已经饿了三天,再下去,就是没有中毒,饿也得饿死了。” “这总得找个办法应付。”云飞扬一个头,立时就像变成了两个。 他无疑也是一个聪明人,江湖经验却是少得可怜,而那个锦衣少女也不见得丰富像这样的两个人,在万毒仙翁的毒杀之下,又怎会不是九死一生。 他们却都能够活下来。 三天过去,云飞扬与那个锦衣少女最少有十三次在鬼门关前徘徊,差一点就走了进去。 毒出现在食物中、水中,甚至顺风迎面吹过来。 路上、客栈,没有一处是安全的地方,云飞扬二人难得有一刻安宁。 他们居然能够一一化险为夷。 到了最后一天的早上,二人已饥渴得要命,垂头丧气地走在村野的小路上。 万毒仙翁还没有出现,他们的精神便已开始崩溃。 也就在这个时候,云飞扬看见了一只老母鸡在路前面走过。 剎那间,他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事情,放声叫起来。 少女冷不防地给他吓了一跳,忙问道:“什么事?” 云飞扬没有说,只是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会。”放步疾奔了出去。 少女猜不透,而万毒仙翁一样也猜不透。 云飞扬果然一会就回来,双手抱着十多只鸡蛋,笑得亦像是只老母鸡一样。 他笑道:“新鲜鸡蛋,我就不相信上万毒仙翁有本领将毒药上到鸡蛋里去。” 少女一呆,娇笑道:“我也不信。” 云飞扬接将鸡蛋放下,与那个少女吃得津津有味。 两人一面吃一面笑,非常开心,他们也实在已太久没有这样痛快地吃过东西。 笑着、吃着,“霍”地一阵红雾突然涌过来。 云飞扬手急眼快,一拖那个少女,急退出一丈。 红雾消散,那个面色白垩一样,衣衫色彩斑斓的老人就出现在云飞扬他们方才置身的地方。 少女脱口一声道:“万毒仙翁!” “女娃子──”万毒仙翁桀桀怪笑道:“你好长的命啊。” “还得多谢你老人家手下留情。”少女语带讽刺。 万毒仙翁一张脸立时绷紧。 云飞扬“哦”了一声,道:“你就是那个万毒仙翁,看样子就已经像是一条大毒蛇,若说不毒只怕没有人相信。” 万毒仙翁目光转向云飞扬,充满了怨毒,道:“好小子,你有种,老夫的事情也敢插手多管。” 云飞扬笑道:“这是第七天,毒不死这位姑娘,你老人家应该罢手了。” “第七天,这才开始!”万毒仙翁狞笑。 “六天以来,你老人家一直都没有现身……” “老夫喜欢什么时候现身就什么时候现身。” “莫非你老人家竟然要亲自出手?” 万毒仙翁不答只笑,狞笑,身形陡动,一掌拍向云飞扬,迅速诡异。 云飞扬倒踩七星步,连闪三次,才将那一掌避开,第二掌接至,从他的颈旁穿过,印在一株树干上! “叭”的一声,那株树干立时冒起了一股白烟,出现了一个烧焦了的掌印。 少女看在眼内,心头一凛,娇叱一声,身形欺前,纤手一扬,一方绣帕疾飞向万毒仙翁的眼目! 万毒仙翁一声狞笑,偏头避开,手一翻,几根毒针射向少女。 “哧哧哧”几下异响,那几根针都射在一只鸡蛋上! 云飞扬左手接拂,另一只鹅蛋飞向万毒仙翁,“叭”的一声,那只鸡蛋正打在万毒仙翁胸前。 “姑娘,你让开!”云飞扬接着挥手。 少女这时候亦看出云飞扬的武功远在自己之上,自己若是不走开,不但起不了作用,反而会令云飞扬手脚施展不开。 她当机立断,一收绣帕,退下去。 “放心,我这只鸡蛋没有毒。”云飞扬对万毒仙翁一笑。 万毒仙翁又惊又怒,他看着那只鸡蛋飞来,却竟然闪不开。 这么迅速、准确的暗器手法,他虽然并不是第一次见到,却是怎也想不到竟然会由眼前这个少年使出来。 不用说云飞扬将鸡蛋作暗器使用,实在太出人意料之外,但他既然掷得出这只蛋,当然亦可以掷出其它的暗器。 而倘若这不是一只蛋,是一支飞刀或者什么,后果就更加不堪设想。 万毒仙翁念头一起,不由又一呆。 “是不是掷痛了你!”云飞扬接着问道。 万毒仙翁更怒,怪啸一声,左手打出了一把毒针,右手洒出了一团毒雾,一起向云飞扬袭去。 云飞扬身形“一鹤冲天”,急拔上半天,万毒仙翁随即就拧腰翻身,又一把毒针射出! 他只道云飞扬身形一现,一定闪避不开,哪知道云飞扬身形半空一顿,竟还能再往上拔起一丈! 这一招正是“武当派”的绝技“梯云纵”! 万毒仙翁一惊再惊,云飞扬已头下脚上的,倒冲下来,双掌霹雳声响,迎头印下。 只听这霹雳,已知道来势凌厉。 万毒仙翁眼快手急,双手急迎上去,剎那间,他的一双手就像是从墨缸里抽出来,变得黑墨一样。 少女那边一眼瞥见,急呼道:“小心他的毒掌!” 语声未已,云飞扬已从万毒仙翁头上翻过,竟就在间不容发之间避开了与万毒仙翁的双掌接触! 万毒仙翁也不慢,身子一施,双掌反扫向身后! 他快,云飞扬更快,身形凌空未落,一掌已印在万毒仙翁的后背之上。 万毒仙翁吃这一掌,身子冲前半丈,回扫的双掌自然亦落空! 云飞扬那一掌并不太重,却已震得万毒仙翁内腑一阵翻腾! 万毒仙翁心头大震,他用毒成名,武功其实不太好,但江湖经验却老练得很,这交手几招,已知绝不不是云飞扬的对手。 心念一转,他左右双手毒针、毒烟齐发,身形则往后迅速地倒退。 云飞扬竟然看得出万毒仙翁的意图,“梯云纵”再展,两个起落,已截住万毒仙翁的去路。 他双手一旋,霹雳声响中,接印向前去! 万毒仙翁双手一抹一抖,已多了一双短剑,迎向云飞扬的双掌。 那双短剑亦是蓝汪汪的,显然已碎上了剧毒! 云飞扬脚踏七星,身形如穿花蝴蝶,飞舞在双剑之间,连闪九十七剑,一欺而入,双掌一起印在万毒仙翁胸膛之上。 万毒仙翁双剑已尽在外门,完全来不及封挡,云飞扬身形掌势又快,完全没有他闪避的余地,双掌一印下,直将他击出两丈之外。 他的肋骨没有被震断,内腑却已被震碎,武当七绝之一的“霹雳掌”威力本来就非凡! 云飞扬双掌伤敌之后,自己反而一呆,到现在,他才考虑到方才双掌一击的威力。 万毒仙翁脚步踉跄,口吐鲜血,终于坐倒在地上,苍白的一张脸已变得红血一样,红得怕人。 他瞪着云飞扬,嘴唇颤动,好象要说什么,但是一个字也未说出来,已气绝倒下。 云飞扬看着万毒仙翁倒下,又看看自己的一双手,一个身子忽然不自觉颤抖起来。 锦衣少女已走到他身旁,关心地问道:“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云飞扬呆应,目光又落在自己的双掌之上。 “你的手怎样了?”少女不由自主拉住云飞扬的双手。 云飞扬苦笑道:“我实在想不到自己的一双手竟然有这种威力。” “你的武功真好。”少女目光一转,道:“万毒仙翁身为无敌门四大护法之一,想不到也不是你的对手。” “这个人的声名很坏吗?”云飞扬忽问道。 少女点头道:“你是怕杀错了好人?” 云飞扬摇头道:“好人绝不会用毒药害人,不过,若是他还不太坏,我也不想杀死他。” 少女目光一落,道:“他……” “已死了。”云飞扬一笑道:“大概他本就该死,所以找的一双掌也用上了十成内力。” 少女“噗哧”失笑,忽然发觉自己仍拉着云飞扬的手,忙松开,一张脸已红起来。 云飞扬没有在意,笑接道:“现在我们可以痛快地走去吃一顿了。” 少女点头,也显得很开心。 黄昏。云飞扬与锦衣少女从一间小酒楼中走出来,这一顿,他们的确吃得很痛快。 但总有吃完的时候,走出了小酒楼,少女反而显得有些忧郁,没有作声。 云飞扬也没有说什么,两人默默地走了一段路,来到一条岔路前,不约而同停下相望了一眼,少女忽然问道:“你真的要走了?” 云飞扬点头。 “你家住在什么地方?”少女又问。 云飞扬摇头,并没有作声。 “不想告诉我?”少女眼中的忧郁之色更浓。 “不。”云飞扬苦笑道:“我没家。” 少女关心问道:“那你现在要到哪儿去。” “还没有想到。” “那我们以后要再见……” “若是有缘,总会有再见的一天。” 少女道:“是了,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姓名。” “萍水相逢,又何必问姓名?”云飞扬凄然摇头。 “你救命的大恩……” “别放在心上,我走了。”云飞扬随即举起脚步。 少女想叫住,又将话咽回,目送云飞扬,眼瞳闪起了一抹泪光。 云飞扬头也不回,向前面走去,夕阳之下,看来是那么孤独。 夕阳树下。 燕冲天仍站在那方巨石上,风吹起了他苍白的须发,但却吹不开他深锁着的双眉。 他现在看来彷佛又已苍老了十年。 看着大劫后的三清殿,燕冲天感慨万分,心境与晚景同样苍凉。 伦婉儿站在燕冲天身旁,也一直没有离开,她垂着头,彷佛有很多的心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燕冲天忽然开口道:“婉儿,你可是有话要跟我说。” “要说的,我都说了。”伦婉儿抬起头,眼泪盈眶,道:“师父,这是我第一次求你。” “你要我阻止玉书出家入道,继任掌门?”燕冲天微喟。 伦婉儿领首。 “师父并没有强迫玉书,你青松师叔未死之前,玉书就已经表明心迹,为了武当,甘愿牺牲一切。” “玉书他……” “这孩子深明大义,你若是喜欢他,就应该成全他才是。” 伦婉儿摇头道:“放开儿女私情不说,傅家为武当全家被杀,只剩下玉书一人,如果地出家入道,傅家岂非就从此绝后了?” 燕冲天当场怔住。 “师父就算不为婉儿设想,也该为傅家三思。”伦婉儿神情坚定,道:“若是玉书入道,做了掌门,婉儿唯有终生不嫁。” 燕冲天看着伦婉儿,叹了一口气,道:“让为师再考虑一下,回去吧。” 伦婉儿举袖轻拭眼泪,倒退了下去。 翌日清晨,武当山上钟鼓齐鸣。 所有的武当弟子,都集中在三清殿内,等候燕冲天决定这一任的掌门。 钟鼓声持续了半炷香之久,一个人从殿内奔出来。 那是伦婉儿。 眼泪就像是珠串一样散落,在地上滴碎,她的心,也尽碎。 钟鼓已绝,泪未流干。 伦婉儿面对一湖湖水,独坐在乱石之上,眼瞳一动也都不动,彷佛一个没有生命的木偶。 她虽然睁着眼,其实什么也没有看入眼,感情已麻木,思想已停顿。 脚步声在后面传来,她没有察觉,甚至傅玉书走到她的身旁,她也完全没有反应。 傅玉书双手轻按在伦婉儿的双肩上。 伦婉儿没有动。 “婉儿──”傅玉书的声音低沉。 伦婉儿缓缓地转过头,看着傅玉书,就好象在看着一个陌生人,并没有作声。 “婉儿──”傅玉书一声叹息。 “掌门师兄!”伦婉儿终于回答。 冷淡的语声,陌生的称呼,接着道:“男女有别,请你自重。” 傅玉书怔住,却没有将手收,伦婉儿伸手拂去,反而给傅玉书抓住,道:“婉儿──你怪我?” 伦婉儿再也忍不住,眼泪泉涌。 傅玉书又一声叹息,道:“我应承接任掌门,都是为了武当,为了大局设想。” “那你怎样处置我?”伦婉儿声泪俱下,道:“你说过……” “我说过什么,我全都牢记在心。”傅玉书紧紧握着伦婉儿的手,道:“可是,你叫我怎忍心看着武当的百年基业,毁于一旦?” “武当并不是只有你一个弟子。” “但强敌当前,决斗之期又将至,武功最好的白石大师兄,谢平二师兄都先后横死,数下来,就只有我了。” 伦婉儿不能不承认这是事实。 “是我负了你。”傅玉书长叹道:“悔不该当初与你订下婚约。” 伦婉儿垂下头,傅玉书一咬牙,突然道:“不如这样,我与你逃下山,找个地方住下,从此不问江湖之事。” 伦婉儿听说浑身一震,“霍”地抬起头来。 “你说好不好!”傅玉书神情激动,看去并不像是在说谎。 伦婉儿呆呆地望着傅玉书,好一会,摇头道:“不,你走了,武当派怎样?” 傅玉书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道:“那你说,我应该怎样做?” 伦婉儿凄然道:“就像目前这样做下去算了。” “那你呢?”傅玉书眼中亦似有泪。 “只有怨自己命苦!”伦婉儿眼泪迸流,埋首傅玉书怀中。 泪水染湿了傅玉书的衣襟。 三天后的清晨,傅玉书头挽道髻,一身白衣,在武当弟子的跪送之下,走进斋室。 “送掌门入关斋戒七天──”燕冲天的语声沉重而苍凉。 弟子相和,伦婉儿亦在其中,语不成声,泪流面颊。 入关再无反悔,十天之后,傅玉书就正式是武当派的掌门人。 满山的枫叶未红,飞瀑仍犹如天河倒泻,激起如雾水花。 激流两旁岸上立着两列红衣大汉,人手一支唢吶,若有所待。 “哗啦”一声瀑布陡开,一个人如箭穿过瀑布射出,凌空落在激流中的那方巨石上。 正是此前被囚在寒潭二十多年的那个老怪物。 他腕上的铁链已弄丢,换过了一身华丽的锦衣,只是一把头发仍散开。 唢吶立时齐鸣,声震长空。 老怪物看在眼内,心头大乐,忍不住连声怪笑。 瀑布又一开,无面人一掠而出,却落在激流之旁,随即恭立在一侧。 对着瀑布的枫林小路前亦恭立着四个人。 黑衣,瘦削,彷佛随时都会被风吹起来的就是“风”,一身红衣,手执斩马刀的是“雷”,白衣长剑,脸如凝霜的是“电”。那个一身彩衣,风情万种的,也就是白花针“漫天花雨”射杀寒江钓叟,令无敌门中人为之震动的“雨”了。 尔其动也,风雨如晦,雷电共作。 尔其静也,体像皎镜,是开碧落。 他们就是江湖上那个被认为最神秘,最可怕的门派“碧落赋”中的风、雷、雨、电。 电剑、雨针、雷刀、风轻功,二十年前,无一不名动江湖,那个老怪物就更可怕了。 他其实姓傅名天威,也就是碧落赋之首,江湖中人闻名色变的天帝。 碧落赋流传了数百年,本来是一个光明正大的门派,但到了这几代,已完全改变。 他们一心要雄霸江湖,可惜心有余力不足,江湖上除了武当派,还有无敌门。 武当派败给无敌门,碧落赋中人代之而起,本欲与无敌门一争长短。 这一争,就分出胜负,无敌门灭绝神功到底胜一筹,碧落赋连战皆败北,终于被迫出江湖,隐居在这个逍遥谷。 天帝终于发觉碧落赋的武功还是缺乏变化,所以才不惜纡尊降贵,混进武当,企图偷学武当派的七绝。 他悟性过人,可惜就操之过急,偷学了六绝,就急着学天蚕功,企图偷取天蚕诀,却被武当掌门发觉,他虽然出其不意暗算了武当掌门,但亦被燕冲天击倒,囚在寒潭之内。 这件事武当派为顾存声誉,并没有宣扬出口,对外只说是掌门因病去世,寒潭更就被划为禁地。 风、雷、雨电以天帝消息断绝,亦知道已发生了变化,数度偷进去武当派查探,所得到的消息却是天帝已伏诛。 他们在失望之余,只有静下来,在逍遥谷之内苦练武功,但进展始终不大,也所以才有傅玉书混进武当,偷学七绝这件事。 他们安排得很巧妙,不惜冒充无敌门的人苦苦追迫青松,然后让傅玉书将青松接入所谓傅家庄。 傅家庄的惨变,当然也是一个布局,死的全都是不相干,不足轻重的人。 这一场灭门惨祸,却使傅玉书取得青松信任,青松收为弟子。 他们本来只希望傅玉书能够偷学得六绝,让他们的武功再进一步,与无敌门再争天下,哪知道,傅玉书竟然还探出天帝的下落。 这更刺激他们的野心。 在无面人地接应下,天帝终于再回到逍遥谷。 人犹在百里之外,消息已传至,风、雷、雨、电立即作好了安排,迎接天帝的回来。 唢吶声未绝,风、雷、雨、电已拜倒。 “不必多礼!”天帝在石上一挥手,虽然被囚多年,王者之风仍在。 野心也仍在。 第十三回 枉将情丝斩 枫林后矗立着,无数奇形怪状的巨石,一幢幢奇形怪状的屋子建筑在巨石之间,花木丛生,但显然都经过修葺,构成一组组美丽而妖异的图案。 天帝目光所及,拈须微笑道:“这些年来,你们在这个地方显然花了不少心思,莫非打算在这里终老?” 风、雷、雨、电亦步亦趋,一起摇头,风冷然一笑道:“那都是谷中妇女闲中无事弄出来的成果。” 雨接道:“她们也都是不适合练武的一群。” 天帝“哦”了一声,接问道;“其它的人呢?” 雷应道:“在我们四人督促之下,一直在苦练,比起一般的江湖人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很好。”天帝不住点头。 雷趋前一步,接道:“方才我们接到少主的飞鸽传书……” “怎样说?”天帝一扬眉。 “掌门一事,成功在即,追到云飞扬,格杀勿论!” 天帝露出得意的笑容,道:“那你们有没有发现云飞扬的下落?” “还没有。” “目前最重要的就是这件事,加派人手,必须尽快将之找出来!” 风、雷、雨、电一起点头,电沉吟接道:“云飞扬的外公哪儿倒是要着意一些。” “不错。”雨同意道:“我们不是一直都有人留在那附近吗?” 逍遥谷的人物的确一直没有撤走,所以云飞扬才进村口,便已被发觉。 他的画像早已被给了好多份,分派给逍遥谷的人来辨认,何况他问路时的那座茶寮,本就是逍遥谷的一个暗卡。 云飞扬却一点也瞧不出来,他的江湖经验实在太少,心思也不够精细。 离开的时候他虽然不太懂事,但现在看来,周围的环境仍然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有些人看来亦似曾相识,那些人却都以奇怪的目光望着他。 几个村女跟在后面,指指点点,对于这个陌生人,似乎有很大的兴趣。 他并没有理会,思索着向前走去。 ──左面有三株丹桂,右面有一片竹林。 风吹竹涛一阵又一阵,一种难以言喻的寂寞弥漫在天地之间! 一株丹桂树下的一方巨石之上,悠然坐着一个老苍头,不住在吸着水烟,偶然望一眼对面颤摇的竹林,若有所思。 云飞扬缓步走来,目光盯着那个老苍头,双眉不觉地轻蹙起来。 老苍头没有在意,云飞扬在老苍头面前停下脚步,呆盯了一会,蹲下来。 老苍头终于在意,侧首望一眼,一口烟喷在云飞扬的脸上。 云飞扬一阵眼酸,呛得干咳几下,老苍头忙道:“对不起──”“不要紧──”云飞扬揉了揉眼睛,傻笑了起来。 老苍头亦慈祥地一笑道:“外来的?” 云飞扬摇头,老苍头也摇头道:“年轻人学得这样不老实并不是一件好事。” “我没有说谎!” “那你知道我是哪一个?” “你……” 云飞扬才说出一个“你”字,老苍头已截住,道:“你当然不知道,可是这个村的人,又有谁不知道我云老头。” 一顿,又道:“这个村的人也没有一个我不认识,我可是没有见过你。” “他们什么时候改叫你为云老头?”云飞扬反问道。 云老头一呆。 “我记得我离开的时候,这个村的人,都跟着桃姐的口气叫你云相公。” 云老头吃惊地望着云飞扬,道:“你离开这里有多久了。” “十三年多了。”云飞扬笑笑,道:“我是十三年前的清明离开的。” “十三年前?清明?”云老头沉吟起来。 “你真的认不得小飞了?” “小飞?”云老头突然叫起来,道:“你是小飞?” 云飞扬叹地跪下,道:“外公!” 这一声外公叫得云老头老泪纵横,双手捧着云飞扬的脸,仔细意地端详。 云飞扬亦感觉有些鼻酸,道:“外公,你给我打的那个红布小包袱我没有留着,否则……” “你真的是小飞,真的是小飞!”云老头的一双手颤抖了起来,语声亦颤抖,道:“来!快进来!”拖了云飞扬就走。 才走进大门,云老头又停下,手一探,道:“这么高了,你离开的时候……” “只有这么高。”云飞扬手指着门框上的一道刀痕。 云老头大笑道:“你还记得外公在你离开时,给你刻下的这道刀痕?” 云飞扬点头。 “这就十三年了。”云老头感慨至极,一面走进去,一面问道:“你武功学好了?” 云飞扬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那你是有事下山,顺道来一探外公的了。” 云飞扬又摇头。 “偷走出来的?” “逃出来的!”云飞扬垂下头。 “什么?逃出来的?”云老头追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武当发生大变,主持被人暗杀,所有人都冤枉我是凶手,要杀我,我怎能不逃?” “什么,他们冤说你杀了主持?”云老头用力摇头道:“你怎么不跟他们说清楚呢?” “他们根本不给我分辩。”云飞扬苦笑道:“外公,我实在不明白。” “不明白……” “我是主持亲自带上武当的,可是他始终不肯收我做弟子,又不肯正式授我武功,只叫我在山上做担水、烧饭的工作,一任我怎样恳求,都无动于衷,反而在深夜,化装成一个黑巾蒙面人,在后山一处没有其它人到的地方将武当的绝技一一传授给我,若不是他死前吩咐我到他的房间拿一方凤珏,看见了那袭黑衣,到现在我还被蒙在鼓里。” 云老头只是听,没有作声,神色却越来越凝重,云飞扬终于察觉,奇怪地追问道:“外公,你到底在想什么?” 云老头如梦初醒反问道:“青松真的什么也没有跟你说?” “说什么?”云飞扬更加奇怪。 云老头没有立即回答,转走向旁边的房门,道:“你过来。” 云飞扬走了过去,道:“这是我娘亲的房间。” “你还记得就好了。”云老头将房门推开,走进去。 小小的房间,陈设虽然很简单,却令人看来有一种脱俗的感觉。 云飞扬四下一望道:“跟我离开的时候好象一样。” “确实一样。”云老头在左侧墙壁之前停下。 墙壁上挂着一幅画,虽则已褪色,画着的一男一女仍然是栩栩如生。 男的英俊潇洒,女的亦是天姿国色,非常对称。 云老头手指那个女的画像,道:“小飞,你可还记得这个……” “是娘亲。”云飞扬目光突然凝结在那个男的面庞上。 “这个呢?”云老头接着指那个男的。 “好象是主持!” “不错,他就是青松──也就是你的父亲羽万里!” “我的父亲?”云飞扬瞪大了眼睛。 “十三年父子朝夕相见,却不能相认,也实在难为他。”云老头叹息。 云飞扬听得直眨眼。 云老头叹息着接道:“你娘是我唯一的女儿,自小我就很疼她,也还算孝顺,就在她十七岁那一年,你爹来探我,住在我家中,你娘跟他是表兄妹,自小就玩在一起,久别重逢就更亲密,当时我也曾劝过你娘,长大了就不能够再像小孩子那样,要知道避忌,可是你娘没有理会,结果在你爹离开之后不久,我就发觉你娘怀了你,却又不知道你爹去了哪儿,你娘于是终日以泪洗脸,终于伤心过度,在你出世之后不久病逝。” 云飞扬听得怔在那里。 云老头接下去道:“之后过了六年,你爹终于回来,知道了这件事,非常难过,在你娘的坟前跪了三天三夜,最后他恳求我,让他带你上武当山。” 云飞扬总算完全明白,盯着青松的画像,恨恨地道:“为什么他总是不肯说出,还让我饱受讥讽,被别人笑骂小杂种?” 云老头一声叹息,道:“当时他已是武当派的掌门,为了武当派的存亡,怎能不狠起心肠?你若是给人笑骂作小杂种,肯定他绝对不会好受。” 云飞扬垂下头,在他的记忆中,的确难得见青松欢乐过,眉宇终年难得一开。 云老头移前两步,轻抚云飞扬的头颅,又一声叹息道:“不管怎样,这些事都已经成为过去,你也就忘记了算了。” “不!”云飞扬双手握拳,道:“我一定要找出凶手,洗刷自己的罪名,替主持──替爹报仇!” 他说得很坚定。 “报仇?”云老头双眉不禁又深锁。 急风── 一条人影随风一掠数丈,双袖一振,飞云一样卷向天帝的咽喉。 那是风,逍遥谷之中只有风才能够这样随风飞行,才能够充分发挥流云袖的威力。 天帝一闪便避开,身形原势一拔再一拔,“梯云纵”连变三式,不但避开流云袖,而且还闪开雨的大部分暗器,左手一抄,将其余的以袖卷下来。 雨第二把暗器紧接着出手。 天帝凌空一翻,双手各捏了一根百花针,其急变如雨,迅速啄下,竟然将射来的第二把暗器一一啄起。 这一份眼目之锐利,动作之迅速,判断之准确,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雨的百花针根本就没有多长,一把射出就是七七四十九根,要将之避开已经不容易,何况要凌空将之啄飞。 雨看在眼内,不由得惊叹失声,雷斩马刀已向天帝当头劈下去! 天帝身形斜落,双掌隐作霹雳声响,“叭叭叭”三声,接连三掌,都正击在刀背之上。 雷膂力惊人,但仍然被天帝的双掌将斩马刀震开,大喝声中,再一刀剌出! 天帝身形一翻,双掌疾按在刀身上,倒竖蜻蜒,凌空急滚,“哧”的一声,电闪电一剑迅速刺至! 天帝凌空身形再一滚,双掌一合,竟然就避过来剑,再将来剑夹在双手中! 他也就双掌夹剑,倒冲了回去,一脚倒踢电的面门,电左拳立即击出。 天帝那一脚,却只是虚招,一踢即收,双掌接着一松,双臂陡振,“呼”地飞上激流中那方巨石之上。 风、雷、雨、电身形随即一合,都是一脸骇然之色。 天帝在巨石上盘膝坐下,大笑道:“好,你们的武功果然没有退步,相反精进了很多。” 雨娇笑道:“还是不及你老人家。” 天帝大笑不绝,雷接问道:“我们的武功比起武当的六绝如何?” “稍逊一筹。”天帝的笑声一顿,道:“更就难以与天蚕诀相提并论了。” 雷大为气馁,天帝接着问道:“你们有没有尝试过四人联成一个阵,一起出手攻敌?” 风摇头道:“没有,我们所练的武功无一相同,又如何联成一气?” 雨接口道:“不错,尤其是到我的暗器出手,其它人便要让开了。” 天帝笑道:“你的暗器难道一定要下雨一样一把撤过去?” 雨顿有所悟,道:“风曾经说过,可以用武当的一手七暗器手法,来补充我的变化不足。” 天帝道:“他没有说错。” 雨一笑,道:“那要看你老人家的了。” 天帝拈须微笑,一脸得色,道:“由明天开始,我就将武当派的六绝斟酌传授给你们,一方面设法令你们组成一个风雷雨电阵,以祈能够发挥最大的威力。” 风点头道:“看来你老人家已经胸有成竹,并不是信口开河。” 天帝大笑道:“寒潭二十年,我一直就在想着如何才能够击败武当、无敌,使碧落赋一门再雄霸江湖。” 雨叹息道:“我们却是在两年前才想到让玉书混进武当派偷学六绝。” “自信并不是一件坏事。”天帝轻捋胡子,道:“虽然迟一些,但能够反省知道取舍,亦需要很大的勇气。” “你老人家仍然在武当山上,却在我们的意料之外。” 天帝的面色立时一沉,道:“若是不将武当派夷为平地,难泄我心头之忿。” 风笑道:“武当山现在已亡了一半,有玉书里应外合,要灭武当已不成困难,倒是无敌门……” “我们练好了武功,又何惧独孤无敌?”电不以为然道。 天帝不住点头。 “一切倚仗你老人家了。”雨补上一句。 天帝又大笑道:“这些年不见,你的嘴巴还是这么会说话。” 雨娇笑,风情万种,天帝一扬眉,接道:“样子也没变,看来比十年前还要漂亮。” “你老人家又说笑了。” 电一掠已斑白的头发,笑接道:“三姐驻颜有术,却是秘而不宣。” “你又不是女人,这么着重容貌干什么。”天帝呵呵大笑。 这笑声未绝,瀑布陡开,一个锦衣女孩子走了进来,竟就是日昨被万毒仙翁苦苦追迫,遇上云飞扬,合力将万毒仙翁击杀的那个女孩子。 天帝立即发觉,目光一转,一亮,道:“怎么这里还有一个这样漂亮的女孩子?” 雨目光亦自转过去,冷哼一声。 “是谁的女儿?”天帝接问。 “她不就是香君嘛?”风应道。 “香君?” “也就是玉书的妹子,你老人家的孙女儿。”而又一声冷哼道:“她很讨厌我们,一个人孤单到处走,难得有几天留在谷里,听说是寻访名医,学如何医人。” 天帝没有理会,只是怔怔地望着傅香君。 傅香君只是瞟了他们一眼,低着头,一旁走过去,雷忍不住喝声:“香君!” 傅香君停下脚步,淡然望了雷一眼。 雨冷冷一笑,接道:“香君,你爷爷回来了。” “爷爷?”傅香君的目光转向天帝。 天帝露出了一脸慈祥的笑容,道:“你就是香君?” 傅香君脱口一声,道:“你是我爷爷?” “像不像?”天帝分开了披肩长发。 “你跟我爹,倒有些相似。” “我是你爹的爹,不相似才奇怪。”天帝呵呵大笑。 “还不叫爷爷?”雨催促道。 傅香君立叫一声:“爷爷!” 天帝应声从石上掠到傅香君的身旁,抓着傅香君的肩膀,道:“好孙女。” 傅香君一点恐惧的感觉也没有,反而感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切。 “你从未见过爷爷?”天帝笑着问。 傅香君摇头,天帝接道:“当然了,你出世之前,爷爷已离开了逍遥谷。”一顿,又道:“想不到我有一个这样美的孙女。” 傅香君的脸颊一红,道:“前些时大哥有信回来,说你被囚在武当山的寒潭……” 天帝沉声道:“二十多了。” 傅香君接着问道:“爷爷双脚都好了?” 天帝立时感觉双脚一阵酸痛,道:“都是武当派的人不好,若不是下山时杀他们一个痛快,还真咽不下这口气。” 话还未完,半身不觉一栽。 傅香君急忙扶住,道:“爷爷,你那受伤的腿,有完全痊愈?” “差不多了。” “待我替你看看……” 天帝一怔,笑不拢嘴,道:“你到处寻访名医,原来就是为了爷爷。” 傅香君没有分辩,风、雷、雨、电也没有作声,对天帝,他们显然有一种根深蒂固,强烈至极的敬畏。 天帝对风、雷、雨、电道:“我们明天再谈武当派六绝的事,今天我要跟我这个好孙女聚聚……” 语声未了,瀑布又开,无面人飞掠进来,随即在一方石上跪倒。 天帝语声一顿,转而问道:“是不是有什么消息?” “是云飞扬的!” “这小子去了哪儿?” “他外公──”“果然不出我们所料。”风冷笑道:“这个人留下来必成大患。” “必须斩草除根!”雷随手一晃斩马刀。 “我去!”雷接上了口,握剑的手一紧。 天帝摇头道:“这小子是武当派的人,还是我亲自走一趟,去收拾他!” 风立即摇手,道:“老祖宗方才回来,又岂能要你老人家再奔波,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还是我们去解决好了。” 电接道:“一个云飞扬,就是我一个人已应付有余。” 天帝方待说什么,双脚又一阵酸痛,不由一皱眉,终于一挥手,道:“好,这件事交给你们。” 电抢着道:“交给我就成。”目光转向风、雨。 雨没有任何表示,雷尚未说话,风已经点头,道:“四弟走一趟相信已经可以。” 电向天帝一揖,长笑一声,道:“我们走!”人与剑合成一道飞虹,射进瀑布内,无面人如影随形。 瀑布剎那间又恢复原状。 接近黄昏,云飞扬呆坐在院子的一张竹凳子上,双手托腮,苦思不已。云老头走到他身旁,他才发觉。 “外公。”他连忙站起来。 “又在想着报仇的事情?” 云飞扬没有作声。 “武林其实是一个最多是非恩怨的地方,置身其中,无日安宁,武功不好,固然短命,武功太高,求名挑战的人如蚁附髓,始终亦有被击倒的一天,正如你爹,若不是身为武当掌门,又怎会横死,倒不如与你外公在这里安居乐业的好。” 云飞扬不禁一声叹息。 云老头接着一拍云飞扬肩膀,道:“不要多想了,天理循环,报应不爽,恶人自会有天诛,你就在这里伴着外公,再说外公也没有多少年活了。” 云飞扬看着那苍苍白发,心头一阵怆然,终于点点头。 云老头总算松了一口气,道:“那你在这里坐坐,外公去烧饭。” 云飞扬立即一把拉住,道:“外公,让我来……” “你烧的饭菜实在比外公烧的好。”云老头目光一转,道:“好,你去烧饭,外公到紫房那边拿些干柴来。” 云飞扬尚未来得及阻止,云老头已举步走了过去,看着他佝偻的背影,云飞扬更有感触。 柴房的门关着,云老头走到门前,方待将门拉开,一柄狭长的剑就穿过门板剌出来,刺入了云老头的心脏! 云老头一声闷哼,当场气绝,云飞扬那边已经转身举步应声回头,就看见云老头后背的衣衫已经被鲜血染红,七寸剑尖穿背而出。 “外公!”云飞扬面色大变,一声惊呼,急扑过去! 那道门连带云老头的尸体立时“砰”地飞起来,迎面向云飞扬撞来,一个面白、衣白、发白的怪人手仗六尺长剑如雷射出,一剑急刺云飞扬的咽喉。 云飞扬才将外公的尸体接下,剑已经刺到,偏身急闪,让开要害,左肩仍被剑划伤一道血口。 “谁?”云飞扬当然不认识电,喝吃声中,反手已将竹凳抄起来。 电一剑落空,“唰唰”又是几剑刺过去,云飞扬将外公的尸体往地上一放,身形翻滚,连闪几剑,正要扑上前去,电身形已拔起来,掠上了柴房瓦面。 云飞扬手中竹凳立即掷出,但随即被电的剑刺碎在空中。 电身形一顿,如飞掠出,云飞扬哪肯罢休,抄过旁边的一根晾衫竹竿,一纵身,亦掠上瓦面。 那片刻之间,电已经飞掠过那一片竹林,云飞扬竹竿在瓦面上一点,亦掠上竹林之上! 实时竹叶一分,无面人一剑从下疾刺了上来,这一剑出其不意,云飞扬急怒之中,实在不容易闪避停开,可是他仍然闪避开了! 裂帛声中,剑从他的左腰刺过,划了一道血口,他身形及时一侧,斜掠丈外! 无面人也不追击,身形一沉,直往竹林下泻落。 云飞扬左手掩腰,没有理会那个无面人,继续往前追! 过竹林是一片平地,再前却是一片悬崖。 电冷然立在平地上,看着云飞扬掠下来,无面人同时在竹林中窜出。 云飞扬背腹受敌,身上又已负伤两处,但并无半点惧色,瞪着电,喝问道:“我外公与你们到底有什么仇恨,你们要下这个毒手。” 电一字一字地道:“我们要杀的不是你外公,而是你!” 云飞扬又是一怔,道:“我?” “正是你!”电人剑一长,一道飞虹疾射云飞扬! 云飞扬竹竿当枪使用,展开武当锁喉枪的绝技,刺向电咽喉。 电剑长六尺,云飞扬竹竿丈八,平地广阔,正合施展,实在占尽优势,可惜的就是,他用的只是一根竹竿! 利剑与竹竿相交,对折到第十七式,“唰”的一声,竹竿已经被削断三尺! 电人剑化成一团光球,迅速地滚向云飞扬,他的剑法本是以刺削见长,这一变,目的显然就是在削断云飞扬那竹竿! 云飞扬一看来势,已知道对方心意,连退七步,“飕”的一声,无面人锥子一样的那柄剑已经刺来! 云飞扬偏身急避,一竿反扫,无面人剑一挑接下来,人与剑齐被震开。 那根竹竿立即又断了三尺,电并没有放过任何的机会,趁机欺上,再一剑,云飞扬急收竹竿,但仍被再削断一尺,他更加惊怒,竹竿一震,弹出了一团竹影,一圈一插直迫电面门。 电长剑滚花,云飞扬没有理会,竹竿刺到一半又一弹,一插变成了十三插! 电一声:“好!”剑势竟被迫得一顿,云飞扬竹竿直入空门,急插电胸膛。 也就在这一剎那间,无面人一剑突然横来,将竹竿截住,电实时人剑迫前,“唰”的剑直削入竹竿正中,那根竹竿迅速一开为二。 电也就乘这破竹之势直追向云飞扬。 云飞扬眼看着那根竹竿齐中迅速地两边分开,剑光一道,直向自己削过来,当机立断,立即松开竹竿! 那根竹竿剎那间分开了两边,电剑势未变,直迫云飞扬! 无面人一剑同时剌出! 云飞扬深吸了一口气,身形直往上拔起,右脚尖接着在左脚背上一点,再拔起一丈,离地竟四丈之高。 他拋肩甩臂,便待向竹林那边掠回,剑留在屋内,只要剑在手,他自信就可以应付得来。 电与无面人同时拔起身子,无面人的剑当然伤不到云飞扬,但电剑长六尺,却就够上分寸! 血光一闪,云飞扬左小腿就多了一道伤口,身形不由一沉! 无面人一剑,立即亦削在云飞扬右臂上! 云飞扬身形急翻,“霍”地一个风车大翻身,向后倒翻了出去! 电剑紧追,剑光一道匹练似的,凌空追刺云飞扬! 裂帛声响,云飞扬又吃一剑,胸前血如泉涌,身形着地。 电的身形亦落下,大喝一声,一剑横挥,疾削过去。 云飞扬急闪,不知道已置身悬崖边,一退便失足,一声惊呼出口,人就跌了下去! 惊呼声由高而低,而消失。 悬崖万仞,下临大海,这样跌下去,纵然不粉身碎骨,只怕亦难免命丧大海之中。 电以剑作杖,策杖移步到悬崖边缘,目光一落,旋即就仰天大笑。 沙哑的笑声,就像是一只裂开了大鼓猛被敲击,一下下惊天动地。 武当山上的大鼓却是完整无缺,每一声鼓响都是那么沉雄,钟声也一样。 戴上紫金冠,再从燕冲天手上接过铁符,傅玉书正式成为武当派的掌门人。 那道铁符,也就是开启修真阁的钥匙。 武当的七绝秘籍也就藏在修真阁内。 修真阁说不上铜墙铁壁,但四面墙壁都是以巨石砌成,厚逾三尺。 对门的那面墙壁之前,一排放着七个奇大的石匣,每一个石匣的上面都刻着两个篆字,左起数是两仪,霹雳,七纵,右起数是双节,开山,锁喉,当中一个刻的就是天蚕二字。 这七个石区内载的也就是武当派的七绝秘籍。 傅玉书反手将石门掩上,目光落在当中那个石匣上,现在他总算得偿夙愿。 他看着当中那个石匣,内心实在是感慨万分,伦婉儿楚楚可怜的形象不觉出现在眼前。 灯光下,他的眼神逐渐迷蒙起来,一会又恢复坚定、冷酷、尖锐。 他抬起脚步,却不是走向当中那个石匣,而是走向左面第一个。 “格格”声中,他先后将左右六个石匣打开,冷冷地望了匣中的秘籍一眼,然后他就笑了起来。 一种很得意的笑,这六种绝技在他已根本谈不上秘密,他虽然还未强到云飞扬的境界,但已在武当其它弟子之上,所以杀白石、谢平,在他,并不是一件太困难的事情了。 他笑着将当中那个石匣打开。 一本与六绝秘籍同样的册子放在石匣中,上面篆字写着“天蚕诀”三字。 傅玉书捧起“天蚕诀”秘籍,一双手颤抖起来,语声亦已起了颤抖。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册天蚕诀,唯恐一个不小心,就会摔碎在地上似的,走到阁中的蒲团前盘膝坐下。 然后他一页页翻开,细读起来。 那的确是一种很奇妙的练功心法,还有招式图解,并不会太难明白。 傅玉书看得如痴如醉。 那只有二十页,最后一页之上,写的却不是未完的口诀,也不是最后的一式。 是四行十六个字。 至高境界,换骨脱胎。 掌门口述,不录经传。 这最后一页翻过,傅玉书目光及处,怔住在当场。 “掌门口述,不录经传,”傅玉书脱口一声呻吟,道:“怎么会这样?” “这要说,得出四十年前说起──”燕冲天替傅玉书解开心中疑团。 对于傅玉书的一入修真阁就看天蚕诀,随即来追问自己原因,燕冲天虽然也觉得他心急了一些,但没有太大疑心。 “四十年前──”燕冲天接下去,道:“祖师枯木,与无敌门夏侯天聪齐名江湖,武当派、无敌门世代成仇,他们自然难免一战,当时夏侯天聪的灭绝魔功已练至第六重,自负必胜,但祖师亦练成天蚕诀,天蚕破灭绝,还是将夏侯天聪重伤,无敌门消声匿迹,武林亦归于平静。” 傅玉书虽然听得不耐烦,并没有表露出来,也没有催促。 燕冲天接道:“却也就因此,不少人觊觎天蚕诀,本与武当、无敌鼎足而三的碧落赋中人,更就混入我们武当派做火工道人,也就是后出那个老怪物偷学其它六绝之后,更伺机偷入修真阁盗取天蚕诀。” “被发觉了?” “他是被祖师遇上了,不逃而跪地求饶,自称是受人指使,出示一封信,祖师一时疏忽,随便将信拆开,就为信封内所藏的毒粉弄瞎了双眼,又死在他的暗算之下,我虽然赶到,将老怪物拿下来,祖师已气绝,来不及将口诀留下,天蚕诀也就从此而失传。” 傅玉书目光一闪,道:“可是师叔你?” “是强练。”燕冲天叹息道:“只因为独孤无敌青出于蓝,二十年前,灭绝魔功便已练至六重,你师父青松一战大败,唯恐六绝再练下去,亦未必能够抵御独孤无敌的灭绝魔功,所以我与你师父青松商量过之后,决定交由我来强练天蚕诀,希望练到最后,能够悟出最后一式的变化,悟出天蚕诀的真谛,这一练,就是二十多年。” 燕冲天感慨至极。 傅玉书追问道:“师叔还没有参悟得透?” “还没有,”燕冲天摇头道:“参悟不出这最后一式,天蚕功根本发挥不出威力,这二十多年,我是白练了。” 傅玉书傻了眼。 燕冲天苦涩地一笑,道:“你六绝才练了锁喉枪,还有其它五绝,也够你练的了,你就先练这五绝,看这段时间之内,我是否能够参悟得透。” 傅玉书只有苦笑。 表面上傅玉书的确只学了锁喉枪一绝,事实上其它的五绝他已经由天帝那里学成。 所以拜别了燕冲天,他没有再回修真阁,直接回云房,越想也越气恼,看到酒就想到借酒消愁。 酒入愁肠愁更愁,越喝越多,不觉拿出伦婉儿送给他的那个小香囊。 香囊依旧,人事全非,傅玉书不禁悲从中来,掷杯地上,手握香囊,带着七分酒意,跌跌撞撞地推门走出去。 夜已深,伦婉儿仍未入睡。在床上辗转反侧,面颊消瘦,人甚憔悴。 “砰”的一声突响,彷佛有什么撞在门上,伦婉儿一惊,不由自主地跳下床,移步到门前! 门外有喘息声,传进来,隐约有人在声声呼唤,道:“师妹,师妹!” 伦婉儿听得出那是傅玉书的声音,考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将门拉开。 傅玉书立时跌进来,伦婉儿忙一把扶住,惊问道:“师兄,你到底怎样了?” 傅玉书一身酒气,醉眼朦胧,喃喃地道:“师妹,是我辜负了你,师妹。” 伦婉儿听得真切,不禁悲从中来,也就在这个时候,隐约有脚步声传至,伦婉儿一看傅玉书这样,若是给别人看见,也不知又会怎样说话,忙将傅玉书扶到椅上坐下,再将门掩上。 脚步是由远而近,再由近而远。 伦婉儿吁了一口气,轻扶住傅玉书肩膀,道:“师兄,你怎么喝这么多酒?” “不要扶我──”傅玉书挣扎而起道:“我要去找婉儿……” 伦婉儿一呆,道:“师兄,我是婉儿。” “你不是,不是的……”傅玉书摇头道:“我辜负了婉儿,误了她一生,她一定在恨我,怎会再理会我?” 伦婉儿心一酸,眼泪禁不住流下来,道:“师兄,你坐下先歇歇,我去倒一杯热茶给你解酒。”强扶着傅玉书在床沿坐下。 傅玉书酒意未消,一声又一声:“师妹!”叫得伦婉儿心都碎了。 她强忍悲酸,倒了一杯热茶,强迫傅玉书喝下,傅玉书总算清醒了一些,也总算看清楚身在何处,看清楚伦婉儿,道:“婉儿,真的是你。” 伦婉儿领首道:“是我,掌门。” “不要叫我掌门。”傅玉书显得很激动,道:“我不配做掌门。” “师兄──”“婉儿,我害了你!” “不要说这些,你休息一下,我扶你回去。” “我不做掌门──”傅玉书又激动起来,道:“我这就去找师叔,跟他说清楚。”随即站起来。 伦婉儿双手按住道:“师兄,你怎能这样?” “怎么不能,一错不能再错。”傅玉书在哀求道:“婉儿,你让我去。” “师兄,我求求你,不要这样做,好吗?” “那我们下山,有多远就走多远。”傅玉书拉住伦婉儿的手就要走,伦婉儿拚命按着。 她道:“师兄,你冷静一下,想清楚好吗?” 傅玉书一呆,双手抱头,哑声道:“那你叫我怎样,我们难道就此痛苦一生吗?” 伦婉儿看着傅玉书,伤心泪落。 第十四回 跪地求剑法 好一会,傅玉书缓缓地抬起头来,呆望着伦婉儿,道:“你怎么流泪了?” 伦婉儿没有作声。 傅玉书双手捧着伦婉儿的脸颊道:“婉儿,你没有忘记我?” 伦婉儿终于忍不住伏在傅玉书肩上,哭起来。 傅玉书紧紧地拥着伦婉儿,眼中亦有泪。 也不知多久,伦婉儿才止住了哭声,缓缓地抬起头来。 流泪眼看流泪眼,傅玉书嘟嚷着道:“婉儿,不要离开我。” 伦婉儿茫然点头,对于傅玉书,她毕竟痴心一片。 两人不禁又拥抱在一起,倒在床上。 灯花一朵又一朵爆开,凄冷的月色从窗外透进来。 冷月仍然在中天。 拂晓,一只信鸽飞投进逍遥谷。 在半盏茶后,风、雷、雨、电已聚在谷中大堂,信鸽送来的字条,在四人阅遍之后,又回到天帝手上。 “玉书虽然已做了武当派的掌门人,并未能够学得天蚕神功。”天帝的语声极其不悦,道:“因为天蚕神功并不完整,最后一式,是由掌门口述。” 风点头道:“燕冲天、青松的师父枯木死在你老人家的手下。” “也就是说,燕冲天还没有练成天蚕神功。”雨冷笑道:“我们却是到现在才知道。” “这个秘密绝无疑问,就只有青松、燕冲天二人知道,若不是玉书成了武当的掌门,我们还蒙在鼓里,只当燕冲天如何厉害。” “这亦可以说是天开眼。”天帝怪笑起来,道:“以我的武功配合你们的风雷雨电阵,燕冲天六绝练得再好,也不是我们的对手。” 雷一步上前,道:“那我们立即杀上武当。” “武当还有用处。”天帝一笑道:“反正玉书现在已经是武当的掌门,可以号令武当弟子,我们又何必再花心思,再费力气。” “可是燕冲天一天不死,对玉书始终是一个大障碍。”风双眉一皱,道:“万一被他发现玉书的秘密……” “燕冲天这个老不死当然留不得。”天帝目光陡亮,道:“那就这样……” “怎样?”风雷雨电齐问。 “我们可以放消息出去,说是云飞扬已潜来这附近,让玉书将燕冲天诱来!”天帝一脸狰狞之色,道:“到时候,我就要这个老匹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一个声音突然道:“爷爷,你这样做太残忍了。” 是傅香君,在堂外缓步走进来。 天帝目光一转,道:“不是这样,这个老匹夫又怎知爷爷二十年来如何痛苦?” “但……” “不要多说了,爷爷你也不帮,却去帮那个燕冲天。” 傅香君脚步一顿,也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往外走。 风、雷、雨、电的目光,由傅香君转向天帝望去。 “这个丫头!”天帝摇头,语气却并不凶。 出了大堂,傅香君径自回自己房间,思而想后,不禁唏嘘。 天帝没有多久就走进来,在傅香君一旁坐下,笑道:“好孙女。” 傅香君没有理会。 “还生爷爷的气?”天帝赔着小心,道:“爷爷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你生气。” “爷爷──”傅香君叹了口气。 “你说爷爷残忍,燕冲天这个老匹夫难道就不残忍?二十年前,你还未出世,爷爷就已被他囚在寒潭,折磨得不成人形,这个仇不报,爷爷死也难瞑目。” 傅香君徒然心动,哀怜地目光望着天帝。 “其实,爷爷这样疼你,又怎么会让你这样不高兴?”天帝一笑,道:“你看爷爷像不像一个残忍的人?” 傅香君不觉摇头。 天帝的笑容更盛,忽然问道:“香君,你今年多大了?” “十八。” “有没有心上人?” 傅香君一怔,才摇头道:“没有。” “真的没有?”天帝目光灼灼。 傅香君娇靥突然激红,摇摇头,不作声。 “爷爷不相信。”天帝摸着胡子,道:“你长得这么漂亮,怎会没有心上人。” 目光一亮,道:“一定有的,是谁?” 傅香君垂下头,道:“爷爷,你怎么这样问……” “那就是有了。” “我不知道。”傅香君娇靥更红,站起来,移步到窗前。 天帝呵呵大笑道:“看你这样子害羞,好,爷爷改天再问你。” 天帝大笑着走了出去。 傅香君背着天帝,偷看了一眼,发现天帝真的已离开,嘴角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丝笑容,她的目光立时就变得迷蒙。 云飞扬的影子,又在她的脑海里浮上来。 这时候,云飞扬亦已醒转。 眼前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药香扑鼻。 那是一间不大不小的房间,墙壁上挂满了各种不同的草药,他卧在对门一张竹榻上,身上的伤口都用布条扎好。 他试着伸臂,一阵剧痛立即从伤口传来,这亦证明了他并非在作梦,仍然在人世。 “这是什么地方?”他一声嘟嚷。 “是海龙老人的家。”一个声音回答道,老气横秋的。 云飞扬左右望去,看不见有人。 “怎么只听声音,不见人?”云飞扬奇怪。 “我在这儿。”那个声音又起。 云飞扬再看去,仍然不见人,心头一寒,却在此际,一只奇短的小手,从一旁伸至,一拍云飞扬肩膀。 云飞扬一惊,垂目望去,终于看见了那个人。 那是个矮小的侏儒,高不出竹榻多少,看见云飞扬受惊,自己亦卑缩开去。 云飞扬奇怪地望着,侏儒更加害羞,背过身子。 “是你救了我?”云飞扬接问。 “不是我,是我家主人。”侏儒偷望云飞扬。 云飞扬挣扎坐起身,道:“我叫云飞扬,你呢?” 侏儒又偷望一眼,看见云飞扬态度平和,才有些安全感,道:“主人叫我三尺,其实我才有二尺七。” “那我也叫你三尺,成不成?” 三尺点头。 “是了,你家主人就是海龙老人?” “江湖上的人都是这样称呼的,因为他在海里,矫捷如游龙。” “我是他从海里救上来的?”云飞扬似乎想起了什么。 “是两天前的事情。” “那是说,我已昏迷了两天?”云飞扬吃惊道。 “差不多三天了。”三尺搓着两手,道:“当时我还以为你已经死掉了,主人却是说仍然有救。” “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 “在这里。”一个老人接声出现在门口。 老人一头白发,满脸皱纹,皮肤黝黑而发光,像有一层油脂分布其上。 他扳着脸庞,却令人一点也没有严厉的感觉。 “晚辈云飞扬,多谢前辈的救命大恩!”云飞扬连忙下地,哪知道随即一个踉跄。 他及时扶着竹榻,总算没有摔倒在地上,这时他才发觉饿得要命,四肢都酸软无力。 老人看着他一声冷笑,道:“多谢?多谢就成了?”突然上前一把抓住云飞扬胸襟,将云飞扬整个抓起来,摔回竹榻上。 这一摔正撞着伤口,云飞扬痛得死去活来。 老人看在眼内,竟然又急起来,上前忙问道:“怎样了?痛不痛?” 云飞扬点头。 “这是你罪有应得。”老人突然扳起脸庞。 “我犯了什么罪?”云飞扬脱口问。 “什么罪?”老人怒容满面,道:“你这个小子迟不漂来早不漂来,偏偏就在我要抓住那只大海龟配药的时候漂来,害得我为了要救你,不得不放走那只大海龟,那只大海龟百年难逢,它的蛋就更是妙药,我已经找了十年,才找到一只,又花了三个月,安排好一切捕捉的工具,现在全都没用了。” “晚辈知罪。”云飞扬甚感抱歉。 “还好,等不到那只大海龟的蛋,等到你这只龟也一样。” 云飞扬听着也不知是好气是好笑,老人接着道:“你不用难过,我已经原谅了你。” “多谢老前辈。”云飞扬苦笑。 老人接拍手,大喝道:“三尺,你呆在那里干什么,还不拿吃的来,难不成要看着这小子饿死在这里,”株儒三尺慌忙奔出去。 一口气吃了六大碗稀粥,云飞扬才觉得舒服一些,一种强烈的疲倦按着袭上心头。 他也就在疲倦中沉沉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被呼喝声惊醒。 “我说过不教,就不教!”那是海龙老人的语声。 接着的声音,他也好象在哪里听过,那人道:“师叔,弟子一向都没有求过你老人家,只是这一次!” “不教!” 云飞扬不由自主地下了榻过去推开门,移步循声往外面走去。 房外是一条竹廊,过去三丈是一座小厅子,海龙老人负手站在石阶之上,一脸不悦之色。 在石阶之下,跪着三个人。 当中赫然就是哦嵋派的管中流,在他的左面是剑童七宝,右面是琴童六安。 他仍然一身白衣,这一次却没有理会地上的泥土,跪倒在地上。 云飞扬在门扉外一眼瞥见,慌忙缩回去。 管中流没有察觉,以恳求的目光望着海龙老人,道:“师叔,峨嵋派衰落到这个地步,就只有弟子一人还堪造就,还有望重振峨嵋派的声威,师叔你就是瞧不起弟子,也要为峨嵋一派设想啊,请教弟子‘落日剑法’最后的三式。” 他虽则在恳求,说话语声仍然自负得很。 从他的说话转来,海龙老人不但是峨嵋派的前辈高手,而且还是唯一懂得“落日剑法”最后三式的人,所以管中流才这样不惜下跪,苦苦地恳求。 武当的“两仪剑法”与峨嵋的“落日剑法”齐名江湖,败在青松的手下管中流才明白,不学最后的三式,还不足笑傲江湖。 在武当山下再败给云飞扬,更坚定他去学落日剑法最后三式的决心。 所以他才会找到这里来。 海龙老人也就是峨嵋当代掌门一音大师的师兄,只因为脾气怪异,行事只顾自己的喜怒,与一音大师不甚合得来,也不理会一音大师的劝告,终于在一次争执之下离开峨嵋,隐居这个僻静的海滩上。 他天智聪敏,武功在一音之上,但医术更高明,云飞扬坠崖漂流遇上他,亦可谓不幸之中的大幸。 当然怎么也想不到冤家路窄,竟就在这里遇上了管中流。 海龙老人对于管中流似乎并无多大好感,一叠声道:“不教,说不教就不教。” “到底为什么?”管中流实在很不服气。 “是我还不想害你!”海龙老人忽然笑起来。 “害我?”管中流更诧异。 “落日剑法最后三式,必须阴阳配合,有阴气的内功修为,才能够配合阳刚的招式,你阳刚有余,阴柔不足。即使学得招式,亦没有什么帮助,况且过刚必折,只怕你未学成,便已经一命呜呼。” “弟子宁可死,也要学!”管中流说得很坚定。 海龙老人冷笑道:“那你尽管跪下去。”霍地转身。 门随即关上。 管中流没有动,目光却寒起来,七宝、六安倍伴左右,垂下头,也没有作声。 海龙老人的心肠看来已真的狠起来,关上门,便往内里走。 三尺从桌底下钻出来道:“师父,他……他们跪在外……” “管那许多干什么?”海龙老人骂了三尺一句,冷笑道:“你以为那小子真的有那个耐性,我看他,跪不了一炷香。” 三尺不敢再作声。 海龙老人接着催促道:“还不去睡觉!” 三尺垂着头走出竹廊,对于这个主人,他似乎怕得要命。 这一夜云飞扬仍睡得很甜,那些药物本就有一种令人宁神安睡的作用。 他醒来的时候天色已大白,周围一片静寂,房间内外都一样。 大堂也一样无人,不但不见海龙老人,甚至连三尺也不见。 门仍然关着,云飞扬随手将门拉开,对于管中流跪在门外那件事他似乎没有记在心上。 门拉开他才突然想起。 “师叔──”管中流的声音也实时入耳。 他与七宝、六安赫然仍跪在门外地上。 云飞扬当场一呆,管中流亦一呆,这剎那间,他已经发觉推门出来的不是海龙老人。 “云飞扬──”他脱口一声怪叫。 “管……管大侠……”云飞扬要退避已不及,只有硬着头皮应了一声。 管中流霍地站起身子,盯着云飞扬,道:“你怎么会在这里?说!” “我……”云飞扬也不知从何说起。 管中流也没有让他说下去,冷冷地接道:“难怪我师叔对我成见这样深,不肯教我落日剑法的最后三式,原来是你,从中作梗!” “管大侠,你千万不要误会……” “误会?”管中流一伸手,道:“剑!” 七宝立即将剑送上,管中流拔剑在手,一声长啸,凌空一剑飞刺过去! 云飞扬急忙倒退回屋里。 墙上挂着一柄剑,云飞扬一眼瞥见急掠过去,才将剑拔出,管中流的剑已刺到! 云飞扬挥剑急挡,“叮当”声中,连接了管中流十七剑! 云飞扬伤势未愈,被迫得连连退后,管中流亦因为一夜长跪,血液未流通,身形未施展得开。 他连刺十七剑,突然一顿,冷笑道:“你受的伤看来并不轻。” 云飞扬尚未回答,管中流一声狞笑,接道:“我师叔看来已从屋后出外,这一次,倒要看谁来救你。” 说话间,又几剑剌出! 云飞扬再接几剑,人已被迫出屋外,管中流人剑紧迫,箭一样射出。 云飞扬伏地一滚,才闪过那一剑的迫击,腰一挺,方待弹起来,但伤口一阵刺痛,又缩了回去。 他身形滚动,贴地又让开管中流的二十八剑追击,闪到一株树木后。 管中流一个箭步窜前,突喝一声,一剑疾削了过去! “唰”的一声,碗口粗的树干在剑光中断下,簌簌地疾倒下来。 云飞扬双手一撑地面,倒掠了开去,一长身,终于站起来。 管中流人剑已然迫近,人里在剑中,一个光轮似的,滚削向云飞扬! 他双脚的血液已逐渐畅通,身形更矫健,闪耀腾挪,剑光一道一道飞射! 云飞扬咬牙苦撑,“叮叮”声响中,又接管中流一百二十剑,又被震翻地上! 管中流暴喝一声,人剑凌空,大鹏一样扑下去,一剑千锋,就像暴雨一样洒下! 周围一丈都在剑光笼罩之下,云飞扬要闪开这一剑,实在不容易,眼看他就要伤在这一剑之下,管中流那千锋突然化回一剑! 他整个身子同时倒飞出去。 云飞扬看得清楚,剎那间海龙老人就像是神龙经天,闪电般掠至,右手一探,抄住了管中流的足踝,反手将管中流掷了出去。 管中流剎那间亦知道是怎么回事,凌空两个翻滚,卸去力道,落在地上。 “师叔──”他立即跪倒,七宝、六安那边忙亦跪下。 海龙老人已立在云飞扬的身前,一声冷笑道:“不敢当,我也没有你这种乘人之危的师侄。” 管中流一呆,道:“师叔你──” “我总算来得及时,却是坏了你的好事,是不是?”海龙老人连声冷笑道:“我这个人最痛恨的就是乘人之危那种人,你就是与他有什么深仇大恨,也应该等他的伤势痊愈,再与他算账,这才是英雄的行径。” “但……” “不要分辩了,你这样做就是不公平,一个你这样心术不正的人,我怎能放心将落日剑法的最后三式传给你?” “师叔!”管中流心中大急,膝行上前。 老人没有理会他,径自问云飞扬道:“你怎么样?伤了多少处?” “我什么事也没有。”云飞扬强忍伤痛,挺直了身子。 “分明痛得要命,还要说没有事。”老人一掌拍在云飞扬伤口上,道:“挺着身子干什么,这就表示很英雄?” 云飞扬给那一拍,不由弓起了腰背。 三尺从那边树后转出,忙奔上前扶住云飞扬。 老人瞟了三尺一眼,道:“他用不着你来扶,你要帮忙,就回去给他准备药。” 三尺慌忙松开手,奔回去。 管中流目光一转,突然又唤道:“师叔──” “不用说!”老人截口道:“总之落日剑法的最后三式不能传给你,你就死心吧!” “师侄只是有一些江湖上的问题,想请教一下你老人家。” “哦?”老人一翻眼,道:“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江湖上,是以哪三派为尊?” “当然就是峨嵋、少林、武当。” “那么无敌门──” “邪魔外道,怎能够与我们名门正派相提并论?” “师叔说得是。”管中流霍地手一指云飞扬,道:“师叔可知道这个人就是无敌门的人?” “什么?”老人猛一把劈胸将云飞扬抓起来。 “我是武当派的人。”云飞扬急忙分辩。 老人白眉一扬,道:“看你方才的出手,的确是武当派的招数。” “可是当日我在武当山下,本来可以将独孤无敌的独生女儿独孤凤与他的入室弟子公孙弘斩杀剑下,就是这小子插手,将他们救去。”管中流声色俱厉。 老人的手又一紧,道:“是不是真的有这件事?” 云飞扬苦笑道:“我也不知怎样说。” 老人一松手,反手一掌将云飞扬打翻在地上。 管中流看在眼内,露出了得意的笑容,老人严厉的目光突然又落在他脸上,道:“当时不用说,你又是乘人之危的了。” 管中流一呆,笑容一敛,道:“我……” “武当弟子助纣为虐,固然令人发指,但是峨嵋弟子,只识乘人之危,一样令人痛心。”老人忽然叹息起来,道:“这也难怪无敌门坐大了。” 管中流面庞一红,垂下头。 老人转盯着云飞扬,怒叱道:“你应该知道我最憎恨的就是无敌门的人,为什么你还要去救他们?” 云飞扬傻了脸,道:“我救他们的时候还不认识你老人家,又怎会知道你最憎恨他们?” 老人想了一想,点头道:“这也是。” “我不是无敌门的弟子,我所以救他们,只因为师父这样吩咐,我只是听命行事。” 老人紧盯着云飞扬,终于点头道:“我相信你。” 云飞扬反而有些奇怪,道:“你相信?” “因为你值得我相信。” “我……我只是武当派的一个无名小卒……” “在我眼中,有哪一个不是无名小卒?”老人显得颇为自负。 管中流一旁看着暗呼不妙,插口道:“师叔,这个无敌门的人……” “他不是无敌门的人。”老人断然回答。 “这个人不过……” 老人截口道:“他的解释我很清楚,现在该你解释为什么要乘人之危,损坏峨嵋派的声誉?” “当时我只是想着除恶务尽,并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管中流头仍下垂,眼珠子乱转,忽然叹了一口气。 “你又在叹什么气?”老人立即问道。 管中流叹息道:“我更想不到,打不过武当派的一个无名小卒。” 老人一皱眉。 管中流接道:“峨嵋落日剑法与武当两仪剑法,并称双绝,如今我用峨嵋落日剑法,却败在武当一个无名小卒剑下,莫非落日剑法,只是徒具虚名?” “胡说!”老人一沉脸道:“当日黄山论剑,青松也推许我们峨嵋落日剑法与武当两仪剑法不相伯仲,你之所以连一个武当的无名小卒也打不过,完全是因──” “因为尚未学全落日剑法。”管中流截口道:“所以师叔你一定要传授给我。” “这个……” “也只有这样,峨嵋派才还有立足的余地。” 老人意动,想了想,点点头,道:“好,我就授你落日剑法的最后三式,然后──” 转盯着云飞扬,道:“等武当这个无名小卒伤势痊愈,再来一次公平决斗,看到底是武当强还是峨嵋强。” 云飞扬方待说什么,管中流已拜伏地上,连声道:“多谢师叔成全。” 老人并没有什么表情,云飞扬实时上前,抱拳道:“老前辈救命之恩晚辈没齿难忘,不敢再打扰……” “怎么,你想走,没这么容易!”老人一摆手,道:“你必须留在这里,一直到伤势完全痊愈。” “老前辈的一番好意……” “我只要你与管中流公平一决高下,看落日、两仪两种剑法,何者为佳。” 云飞扬怔在那里,管中流看在眼内,心中冷笑,口头却吩咐道:“七宝、六安,你们好好地照顾云公子。” 七宝、六安齐应一声,走到云飞扬的身旁,三尺亦走过去,拦住七宝、六安,道:“云公子有我照顾可以了,用不着你们。” 七宝、六安不屑地望了三尺一眼,并没有理会。 三尺转望老人。 老人也没有理会,手朝管中流一挥,道:“跟我来。” 管中流精神大振,长身飞步奔过去。 云飞扬看着他们,只有苦笑,三尺上前一拉他的手道:“我们也走。” 他们是走回屋内。 七宝、六安亦步亦趋,他们对于管中流一直就忠心耿耿,也就由这时开始,无论云飞扬在什么地方,他们必定有一个在一旁看着。 云飞扬很快就发觉,这两个童子不但没有三尺那么可爱,而且讨厌得很。 他并不想再跟管中流交手,因为无论胜或员,对他都没有好处。 所以他当时就想到离开。 七宝、六安在夜间更索性睡在云飞扬房门左右。 三天过去,云飞扬的伤势已经好转很多,走动的时候已不觉痛楚。 碧海无波,一望无际,走在阳光下的沙滩上,精神特别爽朗。 三尺紧跟在云飞扬身旁,他身高只到云飞扬腰间,双脚短小,云飞扬跨出一步,他要走三步,可是他始终跟着。 对于云飞扬,他有很大的好感,亦叫云飞扬“小飞”。 “小飞,你看那七宝、六安,就像是冤魂不散似的,无论我们走到哪里,他们都跟上来。” 七宝、六安的确紧跟在后面,云飞扬没有往后看去,叹了一口气,道:“要摆脱他们,实在不容易。” “你不想跟那个管中流交手?” “不想,打败他,你家主人一定非常难过。” “他从来都是好胜的。” “这就是了。” “不过峨嵋派的落日剑法天下无双,那个管中流若是学全了,说不定会将你打败。” “最好就是这样。” “那个姓管的气势迫人,你若是败给他,只怕不会很好受。” “有你家主人一旁看着,他就是将我击倒,也不能够怎样的。” “你不能败给他。”三尺突然转到云飞扬面前,道:“我只有你这个朋友,怎么也要助你一臂之力,离开这里。” 云飞扬“哦”了一声,道:“你有办法?” 三尺点头道:“我们先回去。”转身就走。 云飞扬只有跟上去,那边七宝、六安立即跟上前去。 回到房间,云飞扬立即将房门关上,三尺没有进去,绕了一个圈,不知所踪。 七宝、六安没有理会三尺,在云飞扬门外左右坐下。 “你看这小子突然走回来,在打什么大意。”七宝已动疑心。 “怕又是伤痛发作,回来休息。”六安倒没有在意。 “我总是觉得有些不妥,尤其是那个侏儒。” “那个三寸钉,能弄出什么来,少管他。” “最怕他帮助那个云飞扬逃出去,这附近,到底是他比我们熟悉。” “谅他也没有这个胆子。” “这是什么?”七宝突然一呆。 一股淡淡的红烟,突然一丛花树之后吹出,向七宝、六安吹去。 六安尚未回答,红烟已将两人里起来,七宝脱口道:“不好!”方待闭上呼吸,神智已然一阵昏沉,咕咚一声倒下去。 六安随即亦倒下。 那丛花树“簌簌”的一分,一个人现身出来,正是三尺,他手中拿着一根竹管子,一脸的得色。 “看你们以后还敢不敢再轻视我三尺。”三尺手执竹管,三步并两步,走了过去。 房门实时打开,云飞扬捏着鼻子,一个箭步窜出。 三尺一拉云飞扬,往竹廊退下。 云飞扬走了几步,忧虑地问道:“三尺,你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放心,没有毒的,他们只是暂时昏迷过去。”三尺洋洋得意。 “想不到你真的有几下子。” “跟了主人这么多年,当然多少也会一些。”三尺更得意,一扬手中的竹管,道:“这叫做半日香,一吸入,最少也要睡半天。” 说话间两人已来到大堂门前,云飞扬将门一拉开,立时就怔住,三尺亦怔住。 海龙老人赫然站立大门之外。 “又想走?”老人摇头道:“我这么辛苦教管中流落日剑法最后三式,你走了,我找谁跟他过招?” 云飞扬嗫嚅着道:“晚辈学艺不精,又怎能抵挡落日剑法最后三式,只怕就一式,也应付不来。” “不用多说,眼见为实,进去!” 云飞扬只有退回去,老人目光落在三尺手中的竹管上。 三尺欲将竹管藏起来已来不及,老人劈手将竹管夺去,沉下脸道:“半日香,那两个娃娃给你弄倒了?” 三尺只有点头。 “你胆敢偷用我的药物为非作歹?”老人接怒骂。 三尺给骂得浑身打颤,慌忙躲到云飞扬背后。 “信不信我拿万年醉对付你,让你醉足一万年!”老人怪笑。 “主人,你……你饶过我这一次……”三尺脸也青了。 云飞扬方待求情,老人已大笑起来。 三尺这才吁了一口气。 老人笑声一顿,盯着三尺道:“由现在开始,你替人看着你这个好朋友,若是让他走失了,我就打断你的一双手。” 三尺吓了一跳,与云飞扬面面相觑。 “最多半个月,管中流就可以练好那三式,着急什么?”老人看着云飞扬一摇头,大笑转身。 云飞扬只有苦笑。 武当派天翻地覆,无敌门却出现前所未有的平静,只因为独孤无敌仍然闭关练功。 在他闭关之前,他是有命令不准无敌门弟子招摇生事,这当然没有人敢违背。 动荡的江湖也因此平静下来,他们当然知道,这种平静只是暂时的平静,就像是暴风雨的前夕一样。 无敌门的练武厅却没有一日安静,尤其是独孤凤回来之后,练武厅中就多了一个北斗七星阵。 这个阵与武当的原则一样,却缺乏那种灵活、复杂的变化。 只因为这个阵乃是独孤凤与公孙弘根据自己的记忆排练出来,而当日他们被囚在北斗七星阵之中,到最后,根本就头昏脑胀,七剑的变化既复杂又迅速,又如何瞧得清楚。 这在他们却认为奇耻大辱,独孤凤决心要破阵雪恨,公孙弘当然言听计从,才有这个七星阵出现。 布阵的是无敌门的弟子,到现在已换了二百七十三次,已经伤了四百五十六人次。 到现在,独孤凤、公孙弘还是轻易将这个所谓七星阵破解。 公孙弘日月轮声势惊人,独孤凤鸳鸯双刀一展开,犹如穿花蝴蝶。 刀光轮影中,士柄剑交错刺来,七个无敌门的弟子依照七星阵的变化,迅速地变换位置,一剑向独孤凤、公孙弘攻去。 他们的动作很敏捷,身形、步法变化亦很灵活,看来似模似样。 可是叮叮当当一阵乱响之后,还是被独孤凤、公孙弘冲了出来。 独孤凤柳眉倒竖,双刀一分,狠声道:“方才我怎样说的,若是二十五招之内再破阵而出,就杀光你们!” 七个无敌门弟子早已面色发青,其中一个嗫嚅着道:“大小姐你……你已经用了二十七招了……” 独孤凤一怔,道:“总之这根本就不能够与武当派的北斗七星阵相比。” 公孙弘趋前一步,道:“师妹……” “不练了!”独孤凤双刀往地上一拋,转身奔了出去。 公孙弘急忙随后,追到院子外,才将独孤凤追上,道:“师妹,一苇渡江折北斗七星阵若是这么容易摆设,又怎称得上天下第一奇阵?” “这就是说,我这一生破不了?”独孤凤瞪着公孙弘。 “反正师父就快出关,又何惧北斗七星阵?” “我是要亲手破阵。” “师父也许有被阵之法教你,让你得偿心愿,倒是我夺剑之辱,是没有希望湔雪了。” “为什么?” “青松已死,我难道去地狱找他!” 独孤凤闷哼一声,道:“不管怎样,我都要爹陪我上武当山,血洗武当山!” 一个丫环实时匆匆走了过来,道:“大小姐……” “什么事?”独孤凤语声冷酷。 “你到这边来,有些事……”丫环的态度甚为神秘。 “说就说,鬼鬼祟祟,吞吞吐吐的算是什么。” 丫环偷望了一眼公孙弘,道:“但这是……这是关于龙凤阁那边的……” 独孤凤面色一变,走了过去,道:“那边怎样了?” “终日失魂落魄的,很多天没有吃东西了,这样下去,小姐……” “怎会这样的?” “小姐,还是你去劝一劝……” “爹可是从来不许我进去,那几次我偷进去,地似乎已知道,在阁外加派了不少人守卫,没有他的金牌谁也不许进。” “你再想一想,看有没有办法,要不然……” “不要再说了。”独孤凤沉吟。 公孙弘那边看到,终于忍不住走了过来,道:“师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独孤凤心头一动,道:“师兄,爹闭关之前,是不是吩咐,要你小心保护我?” “不错。” “若是我给人欺负……” “谁敢欺负你,先问我一双拳头。”公孙弘挺胸突肚,一副英雄的气势。 “当然还没有人敢在这里欺负我,只是有一件事我实在解决不了。” “交给我吧。”公孙弘的胸膛挺得更高。 “我现在一定要去做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公孙弘想也不想,立即道:“我与你一起去。” “当真?”独孤凤娇笑,更加美丽。 公孙弘只顾望着独孤凤,根本就没有考虑到其它,不由点头。 “那你不要反悔。” “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独孤凤一正色,道:“我要去龙凤阁。” “什么?”公孙弘吃了一惊,道:“师父曾经下令……” “难道我进去见我娘也不成?” “这……这个……” “你是决定反悔,不去了?” “我……”公孙弘额头冒汗。 “算了,你不去我去,总不信爹会将我怎么样。”独孤凤立即举步。 公孙弘追上前道:“师妹,你真的要去吗?” “你以为我像你,说了又作罢。” 公孙弘一张脸发红,一咬牙道:“好,我也去,替你把风。” 独孤凤转嗔为笑道:“那今夜三更,你在龙凤阁外等我。” “你要小心。” “该说我们要小心。” 公孙弘心头一乐,立时什么都拋置脑后。 高墙四丈,青松身怀飞云纵绝技,要跃过这一道高墙,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独孤凤要进去就没有这么简单了。 可是她仍然能够进去。 今夜的月色一样那么冷,独孤凤披着月色,绕过那座水池,走向那座小楼。 小楼上仍然有灯光。 月光从窗外透进,灯光在月光中迷蒙,就像是里着一层烟,笼着一层雾。 独坐在窗前的那个女人,就像是烟中之月,雾中之花,是那么孤零,又是那么凄凉。 她年纪已不轻,额上、眼角,也已见皱纹,看来却仍那么美。 若是细看清楚,不难发觉她与独孤凤,相貌非常相似。 桌上放着一卷画轴,已经拉开,上面画着一个高冠道服的年轻道人,那不难分辨得出,就是年轻时的青松。 中年美妇的目光落在青松的画像上,目光与灯光同样迷蒙。 她的脸颊有泪痕,眼眶有泪水。 青松第三次决战独孤无敌之前,要见的那个女人也就是她。 可是她却一任青松在楼外独立一宵。 相见不如不见,见又何妨?不见又可妨? 她始终没有见。 在她的心目中,青松始终是画像中那样子,至于事实是不是,她并不在乎。 很多事她都已不在乎。 敲门声突响,中年美妇如梦方觉,一惊回头,道:“谁?” “是我──”独孤凤的声音。 中年美妇目光一转,急将画面轴卷上,道:“门没有关,你进来。” 语声未已,独孤凤已推门走了进来,道:“娘亲──” 中年美妇迎上去,道:“凤儿,你怎么来这里了?” 独孤凤将手提竹篮在桌上放下,扑入中年美妇怀中,道:“娘亲,女儿不孝,现在才来看你。” 中年美妇扶着独孤凤到桌旁坐下,道:“你瘦了很多。” “娘不是比我更瘦?” “你爹不是已下了命令,吩咐不许其它人进来?” “我要来谁也阻止不了。” “给你爹知道……” “他不会知道的,师兄也不会说。” “师兄?你是说弘儿?” “这一次是他引开了守卫的注意,让我走进来。”独孤凤突有所觉,道:“娘,你方才在哭?” 中年美妇忙举袖擦去眼泪。 “为什么?”独孤凤追问。 “一个死了的朋友。” “那是谁?” “说了你也不识。”中年美妇眼泪又流下。 “娘,听说你几天都没有吃饭,到底是怎么回事?” “吃不下……” “是不是吃的煮得不好,我叫他们以后要小心……” “凤儿──”中年妇人一声叹息道:“你实在太苦了。” “苦?”独孤凤不明白地道:“我才不苦呢,要什么爹都给我,唯一就是来见你,我实在不明白你们为什么分开,陌生人一样。” “我说过很多次了,不许再提这件事。”中年美妇沉下脸去。 独孤凤一见急忙转口道:“娘,我给你拿来一些粥。”她随即在竹篮中取出碗匙瓦煲,接着将瓦煲里的粥倒了满满一碗。 中年美妇接过,只吃了一口,就笑道:“这粥是你煮的?” “娘,你怎么知道?” “除了你,还有谁煮得出这种难吃的粥来?” “娘──”独孤凤不依顿足。 “是了,你近来的武功怎样?” “相信比以前好一些。” “你年纪也不轻了,有没有……合适的……” “娘,又来了。” “外面的人对你怎样?” “差不多,要么就是曲意奉承,要么就是怕得要命,没出息!” “你这样凶,谁不怕你。” 独孤凤只是笑。 敲门声又响,公孙弘的声音接着传来道:“师妹,时候差不多了。” 独孤凤冷应道:“你怕死,你可以先走。” 中年美妇却笑道:“你叫他进来。” 独孤凤想了一想,才呼道:“师兄,我娘叫你进来!” “我……”公孙弘回答道:“我不如等在外面。” “真没用!”独孤凤冷哼一声,走过去拉开门道:“叫你进来你就进来。” 公孙弘不敢反驳,只得硬着头皮走了进来,战战兢兢地朝中年美妇一拜,道:“师母──” “这么高大了。”中年美妇轻叹一声,道:“凤儿,时候已不早了,你还是回去吧。” “娘──”独孤凤依依不舍。 “若是天亮给守卫的人发现,以后你要来,就更麻烦了。” 独孤凤无奈举步。 “凤儿──”中年妇人急又叫住。 “娘,你还有什么吩咐?” “记着,以后不要再任性了。” 独孤凤漫应一声,与公孙弘退出。 中年美妇看着门关上,又叹了一口气,呆了一会,再将画轴打开。 目光落在青松的画像上,中年美妇的眼泪又流下。 独孤无敌流的不是泪,是汗,衣衫已湿透。 在他面前的一个铁鼎中烧着熊熊烈火,他的目光却比火焰还要辉煌。 宽阔静寂的石室之中,只有烈火的“洪洪”声响。 独孤无敌双掌平胸,盘膝石毯上,一次又一次运转真气。 他的心境却始终不能够平静下来,很多他竭力想遗忘的事情,却陆续地涌上心头。 ──凤冠霞佩,那是沉曼君,是他青梅竹马自小就认识的恋人,终于与他结成夫妇。 ──红烛未烧残,沉曼君泪湿枕襟,他却像死人一样。 ──灭绝神功练到第六重,生育的机能便已灭绝,他总算知道,这是事实。 ──这已经无可药救。 独孤无敌的脸上露出了极为痛苦的神色。 这件事他本已淡忘,现在却变得如此尖锐,尖针一样插入他的脑髓。 ──紫金冠,朱红的道袍,是青松。 青松怎会与沉曼君在一起? ──沉曼君的肚子日渐大起来。 ──是谁的孩子?是谁的! ──恭喜师父,闭关只不过五年,轨将灭绝神功第六重练成。 十岁的小孩子,那是弘儿向我祝贺。 还有一个四岁不到的,是凤儿。 ──爹!他们说,你就是我爹! 我不是!我不是! ──夜雾凄迷,小楼婀娜。 龙凤阁,那是龙凤阁。 ──青松、沉曼君互诉别后相思之苦。 他们仍然是藕断丝连。 ──一个人独立在花木丛中,一身衣衫已经被夜雾湿透,那是谁? 是我!是我! 所有的回忆,都是如此的苦涩,如此的不快,一支支尖针似的,直贯入独孤无敌的灵魂深处。 汗如泉水般奔流,他的眼睛闭上又张开,突然发出了一声声恐怖至极、凄厉至极的呼叫声。 夜色深沉,距离黎明已经不远。 除了值夜的守卫,无敌门中绝大多数的人这时候仍然在睡梦中。 他们都被这呼叫声惊动,惊醒。 值夜的守卫俱都惶惑至极,部份急向独孤无敌闭关的秘室那边奔去。 呼叫声持续,一声又一声。 独孤无敌呼叫着终于站起身子,双掌猛一翻,一股劲风立时在室中呼啸。 “噗”的一声,火焰被掌风压灭! “隆隆”声响中,秘室那扇沉重的石门缓缓地往上升起来,独孤无敌也就站立在石门之后。 等候在秘室外的无敌门弟子立时发出了一声欢呼道:“唯天为大,如日方中!” 独孤凤、公孙弘、千面佛同时迎上前去,才走得几步,突然又停下,那些欢呼声亦逐渐沉下去。 在他们的心目中,独孤无敌势必已练成灭绝神功的第九重,甚至第十重才开关出来,那形象应该比以前更威武,更神采飞扬。 可是现在从秘室走出来的独孤无敌却是显得那么的疲乏,那么的憔悴,比闭关之前也不如。 他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淡淡地望了众人一眼,便往内堂那边走去。 独孤凤再也忍不住,一声:“爹──”便待扑前。 独孤无敌应声,止步回头,一挥手,沉声道:“一个时辰之后,在聚义厅等我!” 语声一落,脚步再起,头也不回。 独孤凤怔在那里,其它的人也一样。 新添的蜡烛又已烧去大半,这已是独孤无敌出关后两个时辰,现在他仍然在聚义厅之内,聆听下属的报告。 在他面前的长几上放着文房四宝,还有一堆卷宗,他一面聆听,一面批阅卷宗,双眉一时深锁,一时展开,偶尔点头微笑,抑或摇头轻叹。 沐浴更衣,再休息一会,吃些东西,他与出关之时已判若两人。 聚义厅内聚着无敌门内外五堂的堂主,两大护法,除此之外,就只有侍候茶点的几个弟子,他们侍候在一旁,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各人也很少用茶点,顺次序报告堂内,自独孤无敌闭关之后所发生的重要事情,一点也不敢大意。 就连独孤凤也显出前所未有的肃穆,公孙弘更就不用说了。 独孤无敌亦待公孙弘报告完毕才示意暂停,取过茶杯,浅啜了一口。 各人亦纷纷举杯,趁这个机会松弛一下紧张的神经。 独孤无敌将茶杯放下,提笔往卷宗上批了一行字,才开口:“你们都认为杀青松的是那个云飞扬?”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点头,独孤无敌看在眼内,摇头叹了一口气,站起身子,一面往厅中踱去,一面道:“本门护法寒江钓叟乃是死在碧落赋风、雷、雨、电之中的雨手中,雨当时则是与无面人相会,那间药材店子就是他们的秘密巢穴,冒充傅玉书母亲的那个女人亦在其中,由此可见傅玉书,必然是逍遥谷碧落赋中人,他的全家被杀不过是一个圈套,目的在使青松带他回武当,偷学武当的绝技,再就是找机会拯救在寒潭中的那个天帝。” 众人齐皆点头,独孤无敌接道:“根据我们所搜集得到的消息,那个云飞扬却是自小由青松带上山,之后一直就在山上干杂役,他是否有本领刺杀青松是一个问题,最成问题的还是逍遥谷既然安排了这个人,就用不着在多年之后再安排傅玉书混进去,而事发之后,傅玉书亦没有替云飞扬辩护,若是我推测无误,云飞扬被指为杀人凶手,只怕就是傅玉书的移花接木计。” 一众只听得连连点头,公孙弘脱口赞道:“师父高见。” 独孤无敌淡然一笑,道:“傅玉书接掌武当,乃武当心腹之患,我们不必理会,到武当无药可救,我们再乘虚而入,拿下傅玉书,迫他说出逍遥谷所在。” 独孤凤接口问道:“那我们,现在该怎样?” “先向其它的门派采取行动,一来立威,二来以寒敌胆!” “少林人多势众,点苍、昆仑与我们一向又没有过节……” “以我看,还是先对付峨嵋。”公孙弘双拳紧握道。 独孤凤她给他这一提,立时亦想起了管中流,柳眉一竖,道:“爹,我也是这个意思!” 独孤无敌一领首,道:“这件事让我考虑一下。”手一摆,转向白象堂的堂主诸葛明,道:“你说说这两年来的收支。” “回帮主──”诸葛明一欠身道:“去年一年的收入,共九百二十七万五千三百两,但因为帮众口多,各项开支也增加,全年来来仅盈余三十三万七千四百两。” “还不错。”独孤无敌的脸上并无笑容,缓步到原位坐下。 诸葛明接道:“私盐,保费,印子钱方面各有增长,但比较起来,还是刺杀方面的收益最多。” 独孤无敌取过另一卷宗,摊开道:“说下去──” “单就是辽宁总督委托我们刺杀广东布政司,便已得益三十万两,而汝南王委托暗杀兵部尚书更得益七十万两。”诸葛明忽然一笑,道:“外馆沉长星,委托刺杀御史欧大卑,属下甚至开价八十万两。” 公孙弘“哦”了一声,道:“尚书七十万,御史八十万,到底是尚书开价太少还是御史开价太多?” 诸葛明忙分辩道:“这主要是因为沉长星上代是盐商,本人又是做大生意的,实在出得起钱。” “这种人不妨取价多一些。”独孤无敌淡然一笑,道:“总括来说,本门的收入虽然增长不少,但对于白象堂的经营手法,本座还是很失望。” 诸葛明面色一变,方待说什么,独孤无敌已沉下脸来,道:“我们无敌一门内五堂外五堂,分舵一百三十七,差不多六万多人,赚这点银子又有什么用,将来又如何将势力推广到大河两岸?” 诸葛明垂下头去,一旁黑豹堂战千军随即站起来道:“黑狗堂做的一宗买卖,门主也许会满意。” 独孤无敌遂问道:“说──” “三省盐运使的一拨盐款因为上京路远,又要兼顾运送方便,全换做黄金,计其十八万两,交振远镖局押送,振远镖局自知保不了,与附近十二家镖局联保,事情由银凤堂侦知,交本堂负责劫夺,本堂追踪七十里,以毒药、迷香、暗器再配合天时地利,终于取到了手。” “好,很好!”独孤无敌目光转向诸葛明,道:“点收了没有?” “已经点收了,只是十六万两黄金。”诸葛明站起身来。 战千军忙道:“这相信是外传的数目有误,属下等一路小心,绝没有遗失,而每一辆镖车之外都有封条,回到这里才开拆。” 独孤无敌点点头,挥手示意战千军坐下,自己却又站起来,目光一扫,道:“大家这一年多以来都花了不少心思气力,稍后我自会论功行赏。” 众人齐谢一声。 独孤无敌语声一沉,接道:“至于峨嵋派纵容弟子管中流,挑我们十三分舵,杀我们一百三十六个弟子,这笔账,也是要算清楚的。” 公孙弘道:“峨嵋派出手在先,我们就是对他们采取行动,其它门派相信也不敢插手过问。” 金龙堂邓奎接道:“不过哦嵋派掌门一音大师武功高强,剑术的造诣绝不在武当青松之下,落日剑法亦是与武当两仪剑法齐名。” 公孙弘冷笑道:“这比我们门主的灭绝神功又算得什么。” 独孤无敌笑笑,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能够摸清楚对方的武功底子,总是好的,却不知……” 战千军又站起来,道:“属下对于这方面倒是略知一二……” 独孤无敌颇为欣赏地道:“本座也知道你一向对于各门各派的武功都甚有研究,那你就说来大家听听。” 战千军笑顾各人,道:“一音大师乃峨嵋掌门,不用说一定精于落日剑法,但在金刚十三掌方面,亦下过一番苦功,还有那七十二路疯魔杖法亦是一绝!” 独孤无敌连连点头,道:“战堂主所言都是事实,一音大师身怀峨嵋三大绝技,绝不是一般高手可比,幸好本座闭关期内亦创新招,无以为名,就叫做‘无敌一式’。”目光转落在战千军脸上,又道:“本座现在就以无敌一式与你过几招,让大家先看一下其中变化。” 战千军摇手方待推辞,独孤无敌已步至厅中,一摆手,道:“来!” 战千军只有硬着头皮走出去,一面道:“门主千万要手下留情。” “未打先求情,乃兵家大忌!”独孤无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战千军一脸奉承之色,道:“属下又怎会是门主的对手?” 独孤无敌只是道:“大家看清楚了!”身形猛一转,疾欺上前去,双手一登一翻,连变三式! 这三武并无特别之处,战千军双拳拉开,“啪啪啪”三声,将独孤无敌双掌接下。 独孤无敌招式未老,迅速变换,这一变迅速而诡异,一翻就已将战千军的双腕扣住。 战千军面色一变,道:“门主的无敌一式果然巧妙绝伦!” 独孤无敌没有松手,忽然一笑道:“这不是无敌一式!” 他的笑容森冷至极,眼珠亦彷佛变成两块寒冰似的,战千军与他目光相触,不由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噤。 也就在剎那间,他突然听到了两声令人毛骨悚然的骨头碎裂声,一阵锥心的剧痛同时从双腕传上来! 剎那间,他的双腕竟然被独孤无敌硬生生捏碎! “门主──”战千军这才真的变了面色。 “这也不是无敌一式。”独孤无敌摇头,身形陡长,双手一分,松开扣着战千军的双手。 战千军双臂不由往外一翻,空门大露,独孤无敌双掌实时在战千军胸膛之上! “噗”一下异响,战千军整个身子被击得疾往后倒飞了出去。 这一飞竟然远远四丈,飞出厅堂,飞过石阶,烂泥一样摔在广场上。 独孤无敌吁了一口气,一收掌,道:“这才是无敌一式!”转过身子,缓步往上座走去。 独孤无敌若无其事地坐下,呷了一口茶才道:“战千军勾结排教,淮海帮,图谋不轨,不知道我一直就在留意着他,这是他们的来往信件。”随手从卷宗中抽出十多封信掷在地上,道:“大家相信都还记得战千军出身排教,而淮海帮主武其扬则是峨嵋派弟子,所以战千军对于一音大师的武功才会如此清楚。” 一众恍然大悟,独孤无敌接又道:“押运黄金的武官沈德昌原就与战千军私通,所以战千军消息才会那么灵通,也所以没有将封条拆开都能够肯定镖车中载着黄金,至于数目本来就是十八万两,之所以少了二万两,只是怕与沉德昌中饱私囊,一人一万两分了。” 诸葛明叹息一声,道:“知人知面不知心,门主对他恩深义重,想不到他竟然做出这种事来。” 独孤无敌沉声道:“明天你送五千两纹银给战千军的家人,再请高僧去替他念经超度。” “是!”诸葛明应声退下。 无敌接吩咐邓奎,道:“邓堂主,备一封客客气气的信,飞马送上峨嵋,限一音七日之后,将管中流交出来,否则本座就亲率无敌门精锐,上峨嵋要人!” 一字一顿,无敌的神情更就是残忍、冷酷兼而有之。 在闭关之前,他显然已作好了种种准备,所以一出来,任何事情仍然是了如指掌,像这样的一个人亦不可谓不可怕的了。 月已淡,远在西楼外,长夜虽未逝,黎明已不远。 手中有杯,杯中有酒,却不是聚义厅中的杯与酒,独孤无敌这时候是坐在后院的八角亭内。 坐在他对面的只有公孙弘一人。 独酒无味,独孤无敌特别选择公孙弘来做对手,却不是只为了找一个喝酒的伴儿。 是因为他信任公孙弘,他待公孙弘一直就像是自己的儿子一样。 三杯酒下肚,无敌有些感慨地道:“想不到我闭关还不到两年,就发生了这许多事情。” “这一年多以来发生的事情的确是多了一些。” “还好,除了钓叟被害,分舵被挑,一切都算顺利。” “你老人家忘了我与师妹被困北斗七星阵,虽然没有死,但已经颜面无存,到现在,师妹提起这件事,还有气。” “这不必放在心上,总有一天我会想出破阵的方法,到时由你与凤儿再上武当闯阵,杀他们一个落花流水!”无敌说得很有信心。 公孙弘大喜道:“师妹知道了,一定会高兴得跳起来。” 无敌微喟道:“这孩子,我实在纵坏了她。” “师父,有一件事情……我始终想不通……” “什么事?” “我们被困北斗七星阵,本以为死定了的,哪知道青松那个老鸡毛突然喝令撤剑阵,放我们下山!” 无敌的脸沉下来,道:“也许是感激我的三次不杀之恩,故示大方。”一顿,转口道:“说别的,凤儿这一年多来怎样了?” “除了脾气有些暴躁一些之外,其它没有什么。” “最近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 公孙弘脱口道:“龙凤阁的主人三四天之前就没有吃饭。” “饿到现在不是快要饿死了。”无敌也显得有些担忧。 “师父放心,昨天又肯吃了……” 语声未已,无敌突然站起身子,一巴掌掴在公孙弘脸上,公孙弘冷不提防,被打得怔在那里,好一会才抚着脸问道:“师父你怎么……” “还问什么?”无敌一脸怒容道:“我是怎样吩咐你的,你竟然敢违背。” “师父,我怎敢违背……” “还分辩,说实话,你放了什么人进龙凤阁去?” 公孙弘又一呆,不敢作声。 无敌瞪着公孙弘,语声陡厉道:“是不是凤儿?说!” 公孙弘不由自主地退后,无敌一步迫前,喝问道:“是不是?” 公孙弘终于点头,无敌冷声道:“什么事也瞒不了我,龙凤阁那个人不吃饭,只有凤儿才能够劝动她!” 公孙弘不由自主地跪下,无敌没有理会,目光一转,瞪着那在西楼的月,逐渐陷入沉思中。 非常突然地,颀长的身子陡然拔起来,掠出了八角亭,一缕轻烟似地飞掠了出去。 灯光黯淡,人亦憔悴,风从窗外吹进,吹冷了沉曼君的一双手。 她没有在意,双手捧着青松那张画像,一双眼却什么也没有看见。 她的眼中有泪,只是没有流出来,坐在那里也不知已有多久。 龙凤阁外异常静寂,独孤无敌身形轻捷,着地无声,他虽然就在窗外,看着沉曼君,沉曼君始终没有察觉。 无敌的双拳紧握,指节已握得隐隐发白,一双眼睛瞪着青松那幅画像,彷佛有火焰燃烧起来。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似就要发作,突然转过了身子,往外奔去。 才奔出丈许,突然又停下,剎那间,他整张脸的肌肉都抽搐了起来,陡然怪叫一声,转身疾往阁门冲过去。 “哗啦”一声门户尽碎,无敌夺门而入,疯狂地疾冲向沉曼君。 沉曼君应声浑身一震,长身站起来,右掌五指并合如刀,便待切出去,同时叱喝一声:“什么人?” 语声未落,她已经看清楚冲进来的人是无敌,右掌立时垂下。 无敌“霍”地一把将那幅画夺去,双掌一合,“噗”的一声,那幅画已变得片片粉碎,散落地上。 沈曼君冷冷地看着他,没有动,也没有阻止。 独孤无敌一脸怒容,将纸屑踩在脚下,并没有作声。 第十五回 彼此两不欠 沉曼君首先开口道:“二十年前,我自觉很对不起你,可是,你一直都不给机会让我说。” 她的语声很慢、很冷,毫无感情。 无敌只是听,沉曼君接道:“二十年来,你望也不望我一眼,将我与女儿隔绝,我没有怨言,亦因此不再觉歉疚,但到今夜再见你,我又感到很对不起你,以你的武功内力修为,没有理由变得这样苍老、憔悴,这二十年来,可见,你并不比我好过。” 无敌仍然不作声,沉曼君看着他,摇头,又道:“你虽然自命英雄盖世,还是拿不起,放不下,还要二十年后的今夜,才有勇气闯进这个房间。” 无敌双手又紧握,眼睛中的怒火又高燃,看似便要一拳击向沉曼君,但终于还是转身,发狂地奔了出去。 由始至终,他没有说过一句话,可是,他心内的愤怒、悲痛,却已经表露无遗。 沉曼君看着他的背影消失,眼泪终于流下来,滴碎在纸屑之上。 离开龙凤阁,无敌直奔自己的房间,推开门,就看见独孤凤在整理被褥。 独孤凤听得开门声响,回头见无敌进来,忙迎上去道:“爹,你到哪儿去了。” 无敌看见独孤凤这样,心头也不知是什么滋味,还未回答,独孤凤已拉着他的手臂,扶他到桌旁坐下,回身再斟了一杯茶。 无敌只是看着她。 独孤凤也免得奇怪,娇嗔道:“爹,你怎么这样看着我不说话,是否有什么事不高兴?” 无敌的怒火立时又冒起来。 独孤凤又问道:“到底是哪一个惹你生气了?” 无敌霍地站起身子,戟指独孤凤,道:“是你。” 独孤凤一怔,道:“我做错了什么事?” “你说,有没有到过龙凤阁?” 独孤凤垂下头,没有作声,无敌喝问道:“说!怎么不敢说。” “为什么不敢,我又没有做错事!”独孤凤倔强的脾气又发作。 “没有错?”无敌暴喝道:“不服从我的话就是错。” “她是我娘亲,我去探望她,有什么不当。” “她不配做你的娘亲!” “娘亲就是娘亲,你跟她不和,可不能迫我不认她!” 无敌怒极,一掌痛掴在独孤凤面上,他虽然没有用内力,仍掴得独孤凤打了一个转。 独孤凤手抚着被掴痛的面颊,怒瞪着独孤无敌,无敌好象现在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 那只手不觉颤抖起来。 独孤凤一顿足,一声不发,转身奔了出去。 “凤儿。”无敌叫一声,颓然坐了下来。 独孤凤抚着脸,一直奔香闺随即收拾金银细软,打成了一个小包袱,负在背后,便往外跑。 两个侍候她的小丫环呆呆地看着,既不知她在干什么,又不敢多问。 才出房门,就遇上公孙弘,一见他,独孤凤就有气,还未来得及骂,公孙弘已开口道:“师妹,方才我说错了话,给师父看出,我放你进去过龙凤阁。” “不是你告诉爹的?”独孤凤怒视公孙弘。 “不是……”公孙弘忽有所觉,道:“莫非师父方才骂过你?” “他给了我一巴掌,这还是他第一次打我。” 公孙弘怔在那里,也不知该说什么,独孤凤也没有多说,拔步就走,公孙弘这才发现独孤凤背负着小包袱,忙追前问道:“师妹,你要去哪儿?” “去哪又怎样,难道还要问过你?”独孤凤冷笑,脚步不停。 公孙弘一个箭步上前拦住去路,独孤凤立即拔出鸳鸯双刀,一晃,叱道:“让开,要不我动刀了!” 公孙弘把胸膛一挺,道:“你动刀砍我好了。” “砍你?”独孤凤刀一翻,道:“我砍我自己。” 公孙弘一呆,独孤凤冷笑着接道:“我砍在自己的脸上,看你怎么样向我爹交待?” 公孙弘放软声音,恳求道:“师妹,不要这样难为我好不好,让你走了,我一样不能向师父交待。” “笑话,爹又没有叫你看着我,再说我这么大的人,你看得了,让开!”独孤凤双刀一摆。 公孙弘仍挡在那里。 独孤凤柳眉倒竖,厉声道:“叫你让开,听到没有?” 公孙弘给喝得连退了几步,终于让开了。 独孤凤也不理会,头也不回,眨眼便走得已不知所踪。 公孙弘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又顿足又生气,正不知如何是好,独孤无敌已从那边月洞门转进来,看见公孙弘那样子,脱口问道:“你在干什么?” “师妹……师妹……” “凤儿怎样了?”无敌追问。 “走了!”公孙弘苦着脸。 “去哪儿了?”无敌急问。 公孙弘只有摇头,无敌看着他,不由叹息一声,道:“都是我不好,将她纵成这样子。” “师父,这你说……” “气过了,她自会回来。”无敌目光一闪,道:“你还是去看看邓奎那封信弄好了没有,弄好了,就赶快送出。” 公孙弘只有应命,无敌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负手踱了回去,神色已经恢复了正常。 至于他在打什么主意,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客客气气的书信,客客气气的使者,可目一听是独孤无敌的信,接待无敌门使者的那四个峨嵋弟子还是立即变了脸色。 无敌门、峨嵋派素无交往,独孤无敌突然着人送书信到来,这当然就绝不会是一封普普通通的书信,何况管中流怒挑无敌门十三分舵这件事他们亦已经得到消息。 使者将书信放下,立即就离开,那四个峨嵋弟子亦慌忙往大厅那边奔去。 才到石阶下,就被一个中年僧人截住,道:“忘记这是什么地方了?” 四个峨嵋弟子忙合十道:“智空师兄,有封信我们要立即送交掌门方丈。” “什么书信这样紧张。” “无敌门独孤无敌派人送来的。” “独孤无敌?”智空浓眉一皱,道:“这个大魔头又要兴波作浪?” “掌门方丈……” “正在替七省大盗李七剃度,不许骚扰,你们就在这里等一等。”智空往殿内望了一眼,沉默了下去。 一缕缕白烟,正从殿内飘出来。 白烟缭绕,梵音不绝,一音大师须眉如白云,一身金红色袈裟,一派得道高僧模样,在木鱼诵唱中,更显得佛相庄严。 李七就跪在他的前面,这李七纵横七省,杀人无算,终于还是被他以佛法度化,皈依佛门。 “我无佛法一时说,子亦无心无所得,无说无得无心中,释迦亲见燃灯佛──”一音大师缓缓地转过了身子。 木鱼声、诵经声同时沉下去。 李七连叩三个响头,一音刀一挥,又念道:“可喜你三思脱离软红尘十丈,明心见性,一刀剃去烦恼丝三千,可喜你是从此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为师赠你一个法号──无得──”“谢恩师!”李七又叩了三个响头。 立时群僧诵经、木鱼声又起。 梵音终于停下,智空急不可待,从弟子手中接过书信,飞步奔进去。 一音看见他这样奔进来,只是白眉一扬,到他将信读毕,两条白眉已锁起来,一声长叹道:“善哉,善哉,峨嵋宁静了三十年,从此恐怕又多事了。” “师父──” “智空,你立即传我口谕,着人去找管中流回来。” “师父,独孤无敌──” “他是要追究分舵被挑一事,以七日为限,七日之后我们不将管中流交出,他便会亲自登门问罪。” 智空吃一惊道:“师父莫不是要将管师弟交出?” “为师只是要明白事情真相。” “只有七日,只怕找不到管师弟。” “七日之后我复信拒绝,到独孤无敌接信赶来,应该有足够的时间将中流找回来了。” “若是错不在管师弟……” 一音大师一声微喟道:“为师自有分寸,去──” 这时候送信的使者已经到了山下,看看背后没有人追踪,立即转进一片密林内。 入林半里,有一片老大的空地,结扎了几个帐蓬,在周围逡巡的赫然全都是无敌门的人,独孤无敌也赫然像标枪一样立在当中那个帐蓬的前面,左右护着千面佛、诸葛明、邓奎、公孙弘。 他们好象在商议什么,看见使者奔过来,都停下说话。 使者拜伏在无敌脚下,独孤无敌倏然道:“信送去了?” “幸不辱命。” “没有为难你?” “没有,也没有追下来,接信的峨嵋弟子看来都很惊慌。” “谅他们也不敢。”无敌仰天突然大笑了起来,道:“相信一音怎也想不到我们已经结集于峨嵋山下,只待七日之后,上山问罪,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公孙弘插口问道:“师父,他们会不会找人助拳?” “只不过十天时间,他们能找到什么人?” “那只怕也找不到管中流。” “这有何要紧?” “不错,我们要灭的是整个峨嵋派,并不是管中流一人。”公孙弘立时明白过来。 独孤无敌仰天大笑不绝。 管中流并不知道峨嵋派大祸临头,这时候正与云飞扬对立在海滩上。 七宝、六安则在替管中流束好衣袖,那边侏儒三尺亦在替云飞扬整理衣衫。 老人盘膝坐在一方巨石上,已等得有些不耐,双掌连拍,连声催促道:“快些快些!” 七宝、六安、三尺终于退下,老人这才道:“这是切磋,不是生死搏斗,点到即止,谁胜谁负,我老人家自有公道!” 管中流应声拔剑,满怀信心,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苦练不懈,已能够将落日剑法最后三式的威力完全施展出来。 云飞扬一脸的无可奈何之色,心里亦只是希望老人会改变初衷。 他当然失望,老人“霍”地一拂袖,喝道:“动手!” 管中流长剑立即挽了两个剑花,一推云飞扬,道:“拔剑──” 云飞扬只有拔剑,管中流接着一声道:“看剑!”人与剑一起飞射,剑刺到一半,已变成七剑,云飞扬倒踩七星,连闪七剑,手中剑一落,“叮”的一声,封住了接刺来的第八剑! 管中流剑一翻,身形、剑势同时变动,飞灵变幻,落日剑法一招紧接一招攻出。 云飞扬两仪剑法亦展开,接一剑还一剑,七十三剑之后,已取得攻势,再三十六剑,将管中流迫退了七步。 侏儒三尺只看得笑不拢嘴,七宝、六安却不是味道,老人反而一点反应也没有。 退了七步,管中流的身形便已稳下来,转退为进,接连九十七剑,将云飞扬迫回原位,再迫退七步。 这一次轮到七宝、六安眉飞色舞,三尺却是面无表情,再也笑不出来了。 老人看着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但很快便已消失,一双眼睛已瞪得鸽蛋一样。 他看得很用心,两人剑法的每一个变化,他都看在眼内。 管中流的剑势越来越迅速,突然一缓,随即道:“小心了!” 这三个字出口,人与剑便合成一团光,飞滚向云飞扬! 云飞扬剑势亦变,贴身飞舞,“叮当”声响中,也不知接了管中流多少剑。 他的脚步越来越碎,也越来越越迅速,在剑光之中却始终都兀立不倒。 管中流剑势一变再变,身形冲天飞起又落下,手中剑犹如流星飞雨,突然又一散,千锋聚合成一剑,从云飞扬的剑势当中突入。 云飞扬的剑势立时崩溃,剑一回,看来便能将来剑截住,但,结果还是差了三分。 管中流的剑立时抵住了云飞扬的咽喉,云飞扬轻叹一声,垂下剑。 管中流并没有刺下去,冷笑道:“上一次你不杀我,这一次我也剑下留情,欠你的不再欠了,是不是?” 云飞扬点头,管中流剑一收,又道:“不过我得提醒你,下次你最好不要再撞在我手上,否则别怪我的剑不认人。” 云飞扬没有作声。 管中流的剑这才入鞘,七宝、六安左右雀跃上前,高兴地拉着管中流的双臂。 三尺亦走向云飞扬,一脸失望之色。 管中流实时挥手道:“姓云的,你现在可以走了!” 云飞扬望了管中流一眼,转身走到老人面前跪下,一拜再拜,才站起身来。 老人看着他,叹息道:“好,你很好,去──”云飞扬转身举步,走到三尺身旁,轻拍了三尺的肩膀一下,才继续前行。 管中流目送云飞扬去远,将剑交给七宝,走到老人面前。 老人呆坐在那里,一再叹息,管中流看得奇怪,试探道:“师叔,你在叹息什么?” “师叔很失望、很伤心。” “也难怪你老人家伤心。”管中流微形于色,道:“你老人家在姓云的身上花了那许多心思,结果他不堪一击,几下子就败于小侄的剑下。” 老人冷睨着管中流,冷笑道:“是你令我失望、伤心!” “我?”管中流一怔,道:“我不是已击败了那云飞扬?” “人家让你,亏你还大言不惭。”老人连声冷哼。 管中流不以为然,道:“他没有理由让我。” 第十六回 血溅峨嵋山 “这就是他为人厚道的地方。”老人一探手抓住管中流的右手衣袖,道:“你看这三个破洞。” 管中流低头一看,果然看见衣袖上开了三个洞,当场就怔住,面色微一变。老人闷哼道:“他刺的这三剑本来可以刺在你的手腕上,迫你将剑放下,可是他没有。” 管中流仍有怀疑,道:“为什么?” “那是为了报答我的救命之恩,可叹你一点也不知,还在洋洋得意,你让我怎能不伤心?不失望?” 老人气愤愤地站起来,回身向小屋那边走过去,三尺紧跟在后面一步一跳的。 管中流怔在原地,思潮起伏,两个童子看见他那样也不敢作声,默默地伴在一旁。 正当此际,两个峨嵋弟子如飞奔至,老远看见管中流,便已嚷起来道:“管师兄,管师兄!” 管中流又是一怔,那两个峨嵋弟子飞步奔至他面前,喘着气道:“管师兄,总算找到你了,师父有命令要你立即回去!” “到底什么事?”管中流奇怪至极。 “我们边走边说,不能再迟延了。” 管中流剑眉一皱,一阵不祥的感觉陡然涌上心头。 道路蜿蜒在树林中,彷佛无尽,云飞扬只顾前行。脚步声由远而近,三尺从后面追上来,云飞扬听得脚步声,回头看见是三尺,停下脚步。 三尺跑到云飞扬身旁,没命地喘气。 云飞扬待了定下神来,才问道:“你又怎么了?” 三尺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瓶,道:“这是我家主人送给你的药。” “我没有受伤。”云飞扬有些奇怪。 “他说没有什么可以送给你,只好就送这些他制炼的药。” “这──”云飞扬立即推辞,三尺已将玉瓶塞在他手里,一面道:“他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快收下!” 云飞扬反问道:“那是用来医治什么的?” 三尺道:“方子在瓶内,你自己看好了。”随即在怀中取出第二个玉瓶,道:“其实我这一瓶更珍贵,是内伤圣乐。” 他将那个玉瓶亦塞到云飞扬手里,转过身子,走了几步又停下,轻声道:“这是我偷来的,下次见到我家主人,千万别跟他提起来。” 语声一落,又急步奔出去,云飞扬看着他矮小的背影,感慨至极,好一会,才又举步走向前去。 这已是十天之后,管中流并未能赶回峨嵋山,一音大师也不着急,他本来就没有打算将管中流交出去。 一切步骤就依照他当日所说的那样,大清早,叫来了文墨最好的弘法和尚,他口述,再由弘法和尚斟酌写下了一封信,预备派人送去无敌门。 哪知道他才将信封好,知客就进来禀告独孤无敌到来要人。 一音吃了一惊,但立即稳定下来,道:“好,刚好七天,请──” 大殿内气氛异常阴森,到底是因为独孤无敌一众进来还是其它原因,可就不得而知了。 峨嵋僧俗两门的高手部齐集在殿内,看见他们,一音大师不由得大生感慨。 自他继任掌门以来,峨嵋派人材的确是日渐凋零,年轻的一辈,除了管中流之外,并没有第二个比较特出的弟子。 这是不是峨嵋的气数已尽?一音虽然不能确定,但他的醉心佛学,疏忽了替峨嵋派选拔、教育英才,他知道这也是原因之一。 独孤无敌七日限期一过,立即就出现峨嵋山上,当然是有计划的行动,这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一音虽则猜不透,也知道关系重大,一个应付不好,峨嵋一派只怕就会万劫不复。 所以现在他表面上虽然很镇定,心情却动荡不安。 独孤无敌表面也仍然客客气气,待一音在蒲团上坐下,就问道:“一音大师,管中流的人呢?” 一音淡然一笑,道:“不在这里。” “我看是大师不肯交出来。”独孤无敌迫视一音。 一音神色平静,缓应道:“管中流若是犯了门规自有峨嵋派处置……” “那我无敌门十三分舵的一百多条人命……” “这件事的始末,老衲……” “不必多讲。”无敌的语声陡高,道:“立即交人出来!” “独孤施主,老衲已经说得很清楚,人是不能……” “好,那就一命换一命,峨嵋派还我无敌门一百三十六条人命!” 无得一直就站在旁边,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一个箭步窜出来道:“独孤,你莫要欺人太甚!” 独孤无敌应声目光一转,一皱眉道:“这位师父好象在哪里见过?” 无得尚未回答,千面佛已上前一步,大笑道:“横行七省,杀人无算的李七,想不到就在这里归依我佛。” 无得合十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 千面佛一拂袖,道:“这里没有你的事,念在相识一场,我与门主说一声,看能否放你一条生路。” 独孤无敌道:“既然本来是道上的朋友……” 无得冷然截口道:“李七已死,在施主面前的是峨嵋弟子无得。” “好!”无敌冷冷地一笑。 千面弗笑接道:“原来你就叫无得,那我就请你这位无得大师指教几招!” 无得一翻腕,戒刀已出鞘,一音忙喝止道:“无得不得无礼。” 千面佛笑应道:“我们比他更无礼!”身形一动,禅杖金环“呛啷啷”一声,疾插向前去。 无得大笑,人刀迎前,立时便恶战起来。 千面佛一条禅杖看来笨重,便施展开来,却是那么的轻盈,杖影漫天,暴雨一样打下。 无得出家之前纵横七省,刀上自然也下过不少苦功,可是比起千面佛,仍然有一段距离。 百三十七招头上,千面佛就一枚撞上无得的胸膛,直撞得无得连退七步,口吐鲜血,倒地身亡。 一众峨嵋弟子无不怒形于色,一音亦沉下脸来,长身而起,目注千面佛,道:“佛门弟子怎能如此残忍?” “我这个佛门弟子可是不同的。”千面佛大笑。 一音转顾独孤无敌,道:“看来独孤施主今日是不肯罢休的了。” 无敌笑道:“一音,事已至此,不必多费心机。” 一音微喟道:“施主,我们打个赌,怎样?” “你也赌?”无敌问道:“赌什么?” 一音目注千面佛道:“这位师父若是能够接老衲三招,管中流由你们处置,峨嵋派亦从此绝足江湖。” “接不了又如何?”无敌反问。 “老衲请施主静听一百零八下钟声,听老衲一番话。” “我不是李七。” “独孤施主不敢答应?” 无敌还未答话,千面佛已插口道:“门主,就让属下接三招!” 无敌微一领首,转向一音,道:“听完一百零八下钟声又如何?” “施主要如何,贫僧亦无力阻止。” “一言为定!”无敌冷笑。 千面佛旋即纵身殿中,禅杖一横,道:“请!” 一音应声站起身,取过旁边一剑,凌空一翻滚,落在千面佛面前,千面佛禅杖立即挥出,排山倒海一样猛砸向一音。 寒光再一闪,剑锋已经压在千面佛右腕之上,若是平压改直削,千面佛的右腕只怕难免被刺断。 一音剑走轻盈,身形迅速二十七变,剑出第一招,第二招,第三招。 他随即一声“承让”,引剑倒退,千面佛面色一变再变,怔住在那里。 无敌却若无其事,接问一音道:“你要我在哪里听那一百零八下钟响。” 一音将剑入鞘,道:“请到后殿。” 后殿与大殿同样宽敞,一样容得下无敌门一伙九十九个人,除了独孤无敌之外,其它九十八人分站在门两旁,峨嵋的精英亦在殿旁排成两列。无敌与一音相对坐在殿正中,相距不过一丈,在一音的右边放着一个以铁架吊着的大铜钟。 一音右手按在钟上,左手捏着一串佛珠,似笑非笑,神态慈祥。 无敌亦笑道:“一音大师,独孤无敌铁石心肠,何必多此一举。” “施主坐在老衲面前,就能够听到老衲的话。”一音数着佛珠,道:“出家人立下心愿,要普渡世人,可是穷老衲一生,又能够救得几许?” “心有余,力不足,何苦?” “不过只要老衲能够渡化独孤施主,皈依我佛,一心向善,就等于已拯救千万世人,实在值得一试。” “好,只管说──” 一音右掌一击,一声沉实的钟声响彻殿堂,道:“有道放下屠刀──” “回头是岸是不是?太浅了。”无敌不屑地一笑。 “好,说深的。”一音掌再击,又一声钟响,两旁僧侣同时诵起经来。 一音开始对无敌说法,无敌虽然让他说深,他始终还是说得很浅。 钟声一下紧接一下,无敌的精神不免被带引,随着一音所说的话,回忆起以前的种种事情来。 他想到年轻的时候也曾仗过义,救过人,被别人当作活菩萨,立长生禄位。 当时的他亦一样开心。 一想到那些,他脸上不由亦露出了笑容,已经有着相似的迹象。 一音接着又道:“佛家戒杀生、偷盗,而你呢,立无敌门与正派为敌,门下奸淫抢掠,无所不为。” 一听到奸淫那两个字,无敌浑身猛一震。 一音接着一击钟:“今日你纵容门下奸淫别人的妻子,引以为荣,难保将来有一天,别人会奸淫你的妻子,到时你又会怎样?” 无敌的额上冒出了汗珠,脑海中,一时就浮出沉曼君与青松相拥调笑的形象来,汗落下的也更多了。 无敌门其它人虽然不知道一音这样说法到底有什么作用,但看见无敌这样,亦不由紧张起来。 无敌霍地睁大了眼睛。 一音只道无敌已经被说动,一面追问道:“想一想,你又会怎样?” 无敌徒然嘶声道:“我……我会杀,一个个杀光他们!” 他叫着猛欺前,一掌印在一音的天灵盖之上! “噗”的一声,一音天灵盖立碎,鲜血激溅,无敌状若疯狂,一掌接一掌击下,一连三十六掌,将一音击成肉泥一样。 天灵盖的一掌,一音已气绝,钟声亦绝。已是第一百零七响! 他若是知道青松与沉曼君的旧情,一定不会这样说来渡化独孤无敌,可惜他完全不知。 无敌本来已着相,一听到那些话之时就大受刺激,同时引发起原始的兽性。 他紧接振声大呼道:“众儿郎!杀!” 所有无敌门的群众应声纷纷取出兵器,扑向那些峨嵋派的弟子。 无敌一马当先,杀入人群,龙头杖下处,挡者披靡,鲜血飞扬,千面佛紧跟在后,禅杖亦尽劈杀。 一时间喊杀连天,峨嵋弟子一个个浴血倒下,片刻不到,就已尸横遍地,血流成河! 翌日上午,管中流才赶回来,就只见横七竖八全都是峨嵋弟子尸体,到处血渍斑斑,一音大师一堆肉泥似地倒在殿当中,若不是那一身袈裟,真还认不出来。 琴、剑双童双双泪落,管中流目毗迸裂,虽然没有流泪,却有血滴下来。 尸体终于葬下,二百七十一具尸体,二百七十一个新坟。 亲手将最后一具尸体埋好,管中流跪倒在一音大师的坟前,七宝、六安亦左右跪倒。 这已是黄昏,闻讯赶来的二十八个峨嵋弟子一个个将铲子、锄头放下,亦跪了下来。 他们虽然幸免此劫,但是,目睹二百七十一个同门的死状,亦痛心疾首,悲愤至极。 好一会,管中流连叩三个响头,才站起身来,回顾一众同门道:“各位师兄弟,峨嵋派到这个地步,势难再在江湖上立足,你们倒不如散了。” “我们一定要报仇,与无敌势不两立!”众人立时嚷起来。 管中流眼睛一红,道:“好,不愧峨嵋派的好弟子,那我们暂且投靠海龙师叔,等机会重振峨嵋声威!” 众人实在也不知道何去何从,听得管中流这样说,当然都没有反对。 一行三十一人也就在夕阳斜照下,拖着脚步,走下峨嵋。 也是黄昏。 动江天两岸芦花,飞鹜鸟青山落霞。 独孤凤走在夕阳下,看来是那么孤独,这已是她离开无敌门的第二十天,她没目的,只是见路就走,一路上虽然还没有任何事发生,在她也并不觉得怎样舒服。 这是她第一次独个儿外出,一路上没有人照顾,最初的几天实在很狼狈现在虽然已逐渐习惯,心境却苍凉至极。 这种生活到什么时候为止,她虽然不知,却实在已有些回去的意念,之所以坚持前行,只因为她倔强的性格。 云飞扬也不怎样习惯这种流浪的生活,但比起独孤凤当然易接受一些。 在武当山上他一直操贱业,虽然不至于餐风露宿,但餐风宿露在他来说,也算不了什么,所以这二十天以来,他跟在独孤凤身后,并不以为苦,也没有让独孤凤走脱。 他离开龙海老人,也是见一步走一步,毫无目的,却想不到在小镇内遇上独孤凤。 那一次他救独孤凤是蒙着脸庞,独孤凤并不认识他,可是他仍然避过一旁。 他随即忆起青松临终的时候吩咐他到无敌门找一个叫做沉曼君的人,不由自主就跟在独孤凤身后,希望找一个机会认识独孤凤,看能否混进无敌门。 跟了三天他仍然找不到机会。 独孤凤心神不安,所以也没有留意云飞扬的随后跟踪。 两个人停停歇歇,就这样走了三天。 江流千里,两岸芦花一目无尽,皆中流一行三十一人,走在芦苇旁边,心境苍凉。 他们距离独孤凤、云飞扬的所在还不到一里,方向却是相对,这样走下去,距离自然就陆续缩短,最后一定会相遇。 管中流当然不知道独孤凤正向这边走来,行走间,脚步却突然一顿,脱口道:“不对!” 七宝在一旁奇怪道:“公子?什么事呀?” 管中流目光一闪,突喝道:“各人小心。” 语声未已,机簧声响,无数弩箭突然从前面芦苇中射出! 七宝首当其冲,惨呼未绝,已经被弩箭射成刺猬,那二十多个峨嵋弟子虽然大都及时将兵刃撤出,但仓猝之下,仍被射倒了七个。 管中流话语出口,剑已经出鞘,一团剑花洒出,击散射来的一蓬弩箭,护得了六安,却护不了七宝。 他一步欺前,扶住了七宝,失声道:“七宝!” 七宝仍有气,睁着眼,痛苦地应道:“公子,我不能再侍候你了!” 他呻吟着接道:“六……六安……” 六安急上前,七宝的头一侧,已气绝,六安不禁哭叫起来,七宝虽然不是他的亲兄弟,与他却犹如亲兄弟一样,管中流亦心如刀割,七宝、六安侍候他多年,他视之亦简直犹如兄弟。 弩箭射过,百数十个身穿黑衣的无敌门弟子立即分开芦苇丛冲出,团团围住了管中流他们,一个银衣舵主同时飞鸟一样从芦苇中拔起,凌空一折,落在管中流之前。 “又是无敌门的人!”管中流冷笑,盯着那银衣舵主道:“说你的姓名。” 银衣舵主冷冷地道:“土地管社庙,蛟龙保淮江!” “原来是当年扫荡淮江八寨的神捕陆晋!” “你也知道我?”陆晋大笑道:“想不到我退出官场多年,现在仍然有机会做缉捕的工作,缉捕漏网之鱼。” 管中流按剑四顾,道:“好,来得好!”突然霹历一声暴喝,人剑飞射! 陆晋十三节练子鞭出手,同时喝一声:“上!” 所有无敌门弟子一起叱喝着冲杀上前,峨嵋弟子迎上前去。 两下相遇,刀光剑影,血雨横飞,无敌门虽然人多势众,峨嵋派弟子却是满腔悲愤,而且又是作困兽之斗,一个个尽皆拚命! 管中流早已看清楚形势,一剑挑开陆晋的练子鞭,一偏身,立即欺入无敌门弟子之中,一用就是落日剑法最后的三式,只见一道剑光里着他颀长的身形,左冲右突,“唰唰”声响中,一个又一个无敌门弟子倒在他剑下。 陆晋一见,急上前截止,管中流没有理会,身形展开,穿花蝴蝶似的,一剑一个连杀四十六人,陆晋竟然都阻止不住。 无敌门人看在眼内,不禁心寒,陆晋这时候当然亦看出管中流武功的高强,远在他意料之外,自己绝不是他的对手,心念一转,立即后退,哪知道管中流立即倒飞回来,反截住他的去路! 陆晋硬着头皮,鞭势展开,与管中流斗在一起,他在鞭上的造诣也很高,但武功比起管中流还是差很多,他不过是无敌门的一个舵主。 连无敌门的护法寒江钓叟也不是管中流的对手,陆晋这个舵主,当然更不会是了。 无敌门的职位乃是以武功来分配,以陆音的武功,亦的确只配做一个舵主。 他无意中发现管中流他们的行踪,一心要立功,率领所有下属,带备弩箭,本意要将管中流他们一网打尽,而凭他们的势力,表面上看来也的确在管中流他们之上,出其不意,更就先射倒多人,以他看,应该就稳操胜券。 只可惜他低估了管中流的武功。 管中流未练成落日最后三式之前,已能够打败寒江钓叟,现在练成了落日三式,就是寒江钓叟复生重来,也未必接得下他百招。 陆晋接到五十四招,手中练子鞭已经被管中流的剑绞飞,接着一招,管中流的剑就刺进他胸膛,一插一挑,陆晋凌空飞起来,斜飞进江中。 “噗通”一声,水花四溅,血晕荡开。 管中流连杀无敌门弟子数十人,已将他们对峨嵋弟子的压力减轻了许多,峨嵋弟子拚命一阵反扑,虽然又杀死了十多人,但无敌门弟子却三倍他们的数目。 但峨嵋弟子到底曾经在峨嵋山上苦练过一个时候,与无敌门弟子的武功到底有一段距离。 剩余的那些无敌门弟子眼见陆晋亦死在管中流剑下,哪里还有胆量再战下去,立即四散! 管中流一声:“一个不留!”截住了奔逃中的四个,只三剑,便将四人击杀剑下! 峨嵋弟子亦纷纷将其余人截下,逐一斩杀,最后一人只吓得胆落魂飞,“噗”地跪倒在管中流面前,道:“大侠饶命……” 管中流回头望一眼,只见峨嵋弟子连六安在内,只剩下九人,心头一阵刺痛。 那个无敌门弟子见管中流没有作声,只道管中流答允,将刀放下,叩了一个头,长身便待离开! “哪里走!”管中流陡地怪叫一声,剑一引,就刺透那个人的心胸! 剑拔尸倒,管中流并没有回剑入鞘,一双眼盯牢了前面奔来的一个人。 那是独孤凤,她听得打斗声,飞步走过来,正好看见管中流那一剑! 她当然也看到那遍地无敌门弟子的尸体,一想到当日管中流在武当山下苦苦地相迫,立时火起三丈,鸳鸯刀出鞘,喝一声道:“管中流。” 管中流没有应声。 ──独孤凤在这里,独孤无敌等说不定也在,好汉不吃眼前亏,还是暂时避开去。 他心念一转,立即吩咐道:“六安与所有人快离开,我押后。” 六安不敢违命,方待抱起七宝的尸体,管中流已喝止道:“莫管其它,快走!” 众人看见管中流这种态度,也知道事态严重,与六安立即奔出。 独孤凤没有理会,只是盯着管中流道:“好啊你,又杀我们无敌门的人。” “你父亲闯上峨嵋,杀我峨嵋僧俗二百七十一人,这件事你可知道?” 独孤凤在酒楼、茶肆已听到这消息,本来也觉得无敌门那样做有些过份,但现在看见无敌门又死了这么多人,心中就只有愤怒。 她冷冷地道:“那一次在武当山下我受了重伤,被你追杀,今天我要与你好好地较量一下!” 管中流截口道:“是生死之战?”剑一引,刺向独孤凤! 独孤凤鸳鸯刀展开,迎向来剑! 刀剑珠走玉盘般交击,刀快剑更快,管中流虽然经过一场恶战,气力消耗得并不很多,武功亦强独孤凤一筹,数十招一周,已占得上风! 独孤凤也看得出,可是她性格倔强,双刀尽展所长,越来越急,冒险欺入,双刀一架一封,竟然将管中流的剑锁在双刀中!她一声“脱手”,奋力一夺,管中流的剑果然给她夺去,脱手飞出丈外,插在地上。 哪知道管中流的身形同时一翻,落在她背后,双掌齐击前,“叭叭叭”三声,疾击在独孤风的后背之上! 独孤凤立时被击得飞出两丈,倒仆在地上,张口就吐出一口鲜血。 管中流身形再展,手一探,已将剑拔回,盯着独孤凤道:“独孤大小姐,你怎样了?” 独孤凤面色惨白,回头盯着管中流,道:“诡计暗算,不是英雄好汉。” “兵不厌诈,对付你们无敌门这种恶徒,用不着英雄好汉的行径。” “你是怎样的一种人,我难道还不知道吗……”只不过在气头上她才说了那句话。独孤凤挣扎欲爬起来,一口鲜血吐出,又倒了下去,她又冷笑道:“要杀只管杀。” “你要死,没那么容易。” “你待要怎样?” “我要将你碎尸万段,一块块送回给独孤无敌。”管中流狞笑道。 独孤凤不由一惊,她绝不怀疑管中流的话! 管中流接道:“那一次有云飞扬救你,这一次倒要看有谁来救你!” “云飞扬?”独孤凤一呆。 管中流狞笑连声,一步步走了过去,独孤凤始终挣扎不起,急怒攻心,当场昏了过去。 管中流看在眼内,仰天大笑,才笑得几声,眼前人影一闪,一个人已拦在独孤凤身前! 正是云飞扬! 管中流笑声立时一顿,沉声道:“又是你!” 云飞扬苦笑,管中流铁青着脸,道:“你又来干什么?” “我……我只是路过。”云飞扬心中叹息。 “不必装模作样了,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说!”管中流剑指着云飞扬。 “她已经被你打伤,又何必再下毒手。”云飞扬看了一眼独孤凤。 独孤凤一点反应也没有,云飞扬反而安下心来。 “她又是你的什么人?”管中流喝问道。 “我……她……什么人……也……也不是。” 管中流闷哼道:“我看你是她的属下,是无敌门的人!” “我不是……” “不必否认了,上一次你救她,我就怀疑你是无敌门的人,只是我师叔坚持不信。” “我的确不是……” “住口!”管中流冷笑道:“是也好不是也好,要救人,先问我的剑。” “你是迫我动手?” “在师叔那儿,我已经饶你一次,这一次我一定要你的命!” “就算是我求你,就此作罢……” “废话!”管中流更怒道:“师叔说你那一战是在让我,这一战,你有多少本领,只管施展出来。” 语声一落,管中流人剑已射出,这一次,一动手他就用落日剑法的最后三式。 云飞扬不能不战,倒踩七星步,一样用两仪剑法,剑法与步法同样轻捷。 在两仪剑法上的造诣,他实在已直迫青松,应付管中流实在绰绰有余。 海滩的一战,对落日剑法的招式,他已经多少有些印象,现在再应付当然轻松很多。 老人也没有看走眼,他始终胜管中流一筹,管中流落日三式一过,云飞扬的剑已抵住了管中流的咽喉。 剎那间管中流的感受,就像是从万丈悬崖疾跌了下去,整个人怔在那里。 “你怎么总是要迫我出手?”云飞扬只有苦笑。 管中流冷冷地望着云飞扬道:“海滩一战,你真的在让我?” 云飞扬没有作声,管中流接喝一声道:“为什么还不杀我!” “我与你又没有仇恨。”云飞扬索性将剑收回去。 “你不杀我,将来一定后悔!”管中流咬牙切齿。 云飞扬挥手道:“走好了。” 管中流只气得没有吐血,一顿足,转身奔了出去,云飞扬目送他消失,陷入沉思之中。 独孤凤醒转的时候,夕阳已西下,云飞扬正捏开她嘴巴,将剑鞘载着的清水灌进她的嘴里。 她只觉嘴里发苦,但苦后却是清凉,然后她才看清楚云飞扬。 看她睁开眼,云飞扬忙道:“别动,你的嘴里是药,快咽下去。” 独孤凤不由自主地将药咽下,这才问道:“你是什么人?” “过路的。”云飞扬的左手仍搂着独孤凤的肩膀,独孤凤终于在意,叱道:“放开你的手。” 云飞扬一呆,将手放开,独孤凤几乎又摔倒在地上,她倔强地以手支地,支撑着身子,目光一转,道:“那个姓管的呢?” “姓管的?”云飞扬装作听不懂。 “是一个穿白衣的青年……” “你说那个白衣青年,被打跑了。” “打跑了?”独孤凤半信半疑,道:“被谁?你?” “我哪有这个本领。”云飞扬一面想,一面答道。“是一个和尚。” “和尚?”独孤凤又追问道:“怎样的和尚?” “很大年纪,头顶有九个洞,五短身材,自须绕颊,看来很威武,几下子就将那个白衣青年打得落荒而逃。” “是谁有这个本领?”独孤凤又问道:“现在那个和尚呢?” “他对着你摇摇头,两只袖子一扬,就风似的不知所踪了。” “哦?”独孤凤想了想,道:“那法号什么?” “没有说。”云飞扬摇头道:“你吃过药怎么样了?” 独孤凤试运一遍真气,虽然很辛苦,已没有昏迷之前那么痛,而一股清凉之气仍然不断由咽喉透上来,便奇怪道:“那是什么药?” “我也不太清楚。”云飞扬取出怀中药瓶道:“那是家传秘方,以多种草药配成的,据说专治内伤。” 独孤凤上下打量了云飞扬一遍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也不太清楚。”云飞扬实在不知如何回答。 “什么?”独孤凤再问道:“我是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扬,别人都叫我小扬,是扬州那个扬。” “没有名字?” “有个小名字叫阿虾,你还是叫我小扬算了。” 独孤凤当然听不出云飞扬在说谎,却觉得这个人实在很有趣,又问道:“你住在哪儿?” “离开这里好几十里的一个没有名字的小村落,那儿只有十来户人家。” “你跑到这么远干什么?” “找工作。”云飞扬应变也算灵敏。 “父母呢?”独孤凤不觉追问下去。 “全死了。”云飞扬显得有些伤感,转过话题道:“姑娘,我看你受伤不轻,留在这里万一着了凉,可就不好了。” “谁要你这样关心?” “话可不是这样说,你现在等于就是我的病人,有什么三长两短,叫我怎过意得去。” “没有人要你负责。” “医者父母心,我怎能见死不救?” “拿着一纸祖传秘方,就敢制药医人了,你好大的胆子!”独孤凤笑骂。 “胆子若是不大,看见这遍地尸体,早就吓跑了。” “你可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只认得有些是无敌门的人。” “你认识他们?” “不认识,但是,那的确是无敌门的装束。” “你倒是很留意。” “因为我曾经想加入无敌门。” “为什么?”独孤凤疑念又起。 “无敌门天下无敌,哪一个无敌门的弟子不是威风八面。”云飞扬故意叹了一口气,道:“只可惜要有人介绍,又要有人担保,去他们的分舵求了三次,都没有得到答应。” 独孤凤遂又问道:“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 云飞扬摇头,反问道:“什么人又怎么样?” “不怕救了无敌门的仇家?” 云飞扬佯装一惊,却又摇头道:“这也是没有办法,见死不救的事情,我是做不来的。”一顿,岔开话题,道:“那边不远有一间破庙,我扶你过去歇息一下。” 他的手才伸出,独孤凤已断然拒绝,道:“不用,我自己走得动。”以长刀支地,挣扎着站起身子。 中掌的部位仍然隐隐作痛,却已没有方才那种悸闷的感觉,她走了几步,突然又一阵剧痛攻心,脚步不由地一个踉跄。 云飞扬跟在一旁,忙一把扶住独孤凤的手臂,但独孤凤方待挣开,又一阵头昏目眩,知道强撑不了,也就由得云飞扬扶着,暗运了一遍真气,待那阵昏眩的感觉消失了,才继续走向前去。 云飞扬看在眼内,也实在有些佩服。 像独孤凤这样坚强的女孩子,也实在不多。 破庙虽离江边并不远,但云飞扬扶着独孤凤走过去,夜幕已低垂。 那名副其实是一间破庙,但此前几天,已经被云飞扬胡乱清理过一遍,在那里歇宿过一宵,所以云飞扬扶着独孤凤坐下,立即就能够找来一堆枯枝,生起一堆火来。 独孤凤以奇怪的目光望着他,云飞扬一眼瞥见,笑道:“你莫要奇怪,我曾经住在这里。” 他随即取过一只破碗,道:“先歇歇,我去取些水,再给你服一次药”也不待独孤凤回答,一溜烟奔了出去。 独孤凤目送云飞扬走出了破庙,沉吟了一下,盘膝在地上,又运了几遍真气。 那些药乃是海龙老人以多种罕有的药材配制而成,的确是治疗内伤的圣药,只不过云飞扬不懂得怎样使用,不能够将药力充分发挥,现在给独孤凤内力一催,才散开来。 独孤凤立时觉得舒服了不少。 再服下一颗药丸,歇息了一会,独孤凤终于昏沉睡去,到她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 阳光从庙外透进,独孤凤一揉眼睛,突然一惊,她看看自己身上,并无不妥,才放下心来,再一看却看见云飞扬捧着一只碗向自己走来。 “又是什么东西?药?” “是粥,我给你煮的。” 那边的火堆上放着一个破瓦锅,的确滚着一锅粥,独孤凤再看云飞扬,满眼红丝,绝无疑问,一夜都没有睡过,心中也实在有些感激。 她将碗接过,吃了一匙,只觉得鲜甜美味,与自己煮的比较,也不差多少,脱口问道:“这是什么粥?” “鲤鱼粥。”云飞扬笑得很开心。 “哪儿来的鲤鱼?”独孤凤又奇怪起来。 “跳进江里抓来的。”云飞扬接着问道:“这个粥怎样?” “很好。”独孤凤由衷赞道:“你的本领倒不小。” “我自小就得自己照顾自己,若是这个也不懂,就要饿死了。” 独孤凤听着,大生感慨,想想又问道:“你不是说很想加入无敌门吗?” 云飞扬却道:“现在不想了。” 独孤凤“哦”的一声,道:“为什么?” “我无亲无故,哪儿去找人担保,还有,找谁介绍?” “我!”独孤凤又吃了一口粥。 “你?你怎么?”云飞扬故作怀疑。 独孤凤冷哼一声,道:“独孤无敌是我的父亲,你说我成不成?” 云飞扬诧异地看着独孤凤。 “这也算我报答你照顾之恩。” “我没有要你报答,也不是施恩望报的那种人。” “你以为我又是那种受人恩惠不思报答的那种人?”独孤凤冷冷将碗放下,道:“我决定了的事,谁也阻止不了!” 云飞扬犹疑地道:“这个……” “还这个那个干什么,婆婆妈妈的,一点也不像个男人!” “好,不过你可不能人前人后总是说,全仗你我才能够投入无敌门。”云飞扬说得蛮认真的。 “哪有工夫说你?”独孤凤看见云飞扬一副傻头傻脑的模样,不由“噗哧”失笑,低头继续吃粥。 云飞扬亦笑了起来,笑着忽然又怔住,他是忽然想到这样欺骗独孤凤到底对不对? 他几乎就要坦白说出来,但话到了唇边又咽回去,最后还是决定继续装下去。 独孤凤并没有发觉,她终于亦决定回去无敌门,却并非为了云飞扬。 只为了对于目前这种生活她已经厌倦了。 海龙老人玩世不恭,终日笑口常开,可是听到峨嵋派的灭门惨祸,亦不由面色大变,再也笑不出来,他绝不怀疑管中流的话,再看随来那几个峨嵋弟子,一个个身上带伤,垂头丧气,不禁愤然。 在他面前的几子上放着一袭血迹斑驳的袈裟,那是一音大师的遗物。 血渍已经变色,目光再落到那袭袈裟之上,老人更难过。 “一音那个老秃驴真的完了?”老人的话虽然不敬,神态却伤感至极。 管中流无言点头。 老人叹了一口气,道:“是不是?我早就警告过他,对恶人少讲道理,那一次鬼剑无常上门寻仇,他还说那小子有慧根,要将之渡化,若不是我及时出手,早就已被无常的一剑送他归西,等不到现在。” 一顿,老人又大骂道:“那个老秃驴实在迂腐至极,满口阿弥陀佛,现在可好了,一门二百多个弟子都成佛了!” 管中流垂下头,没有作声,其它弟子亦无不垂头丧气,老人接望了他一眼,道:“幸好你们总算都逃出生天。” “峨嵋派以后能否再在江湖上立足就有赖你们的努力了。”老人站起身子,目光落在管中流的面上,道:“尤其是你这个姓管的,我知道你天资过人,一定要加倍努力!” 管中流沉声道:“师叔放心,我一定会重振峨嵋派的声威!” “好,有志气!”老人一拍管中流的肩膀,手捧着那袭袈裟走了出去。 管中流亦步亦趋,出了屋外,终于道:“师叔,你说得不错,我不是云飞扬的对手。” “你总算肯相信那一次云飞扬只是让你了。” “武当两仪剑法与我派落日剑法齐名江湖,为什么相较之下,差得那么远?” “落日剑法必须阴阳互济,先代掌门早逝,又是突然发作,不及将阴柔的内功传下来,所以到我与一音一代的落日剑法就只有阳刚之威而缺乏阴柔之力,自然难以将落日剑法的威力完全发挥出来!” 管中流一怔道:“这是说,师叔你也没有练好落日剑法了。” 老人并没有否认。 管中流一声长叹道:“难道没有其它的办法补救?” “不是没有。”老人沉吟起来。 “师叔,你告诉我,无论怎样辛苦,我也要将落日剑法练成。” “唯一的办法,就是先去学阴柔的内功。” “哦?”管中流有些不明白。 老人接着解释道:“若是你能够练成玄阴宫的内功心法,一切就迎刃而解,不过玄阴宫自从当年被九大门派围攻,逐出中原之后,一直就没有再出现,玄阴教的内功心法当然亦没有在中原流传下来。” “那玄阴教到底是来自……” “波斯,当年席卷回疆,染指中原武林,但始终不敌中原武林的联手。” 管中流追问道:“除了玄阴宫的内功心法之外,难道就没有其它内功心法可以代替?” “也不是,回疆的黑白双魔,练的也是至阴至柔的内功,据说也是玄阴宫一脉相传,而中原寒灵子,内功也是以阴柔见长,这些却都是邪恶之徒,招惹不得,否则亦只有变坏,还是另想办法,看如何找回峨嵋失传的心法。”老人叹了一口气,道:“本门前几代或者还有人学得落月剑法的精粹,流传下来。” 管中流默不作声,也不知在想着什么,老人接着又道:“我藏着一份名单,上载着上代峨嵋弟子的姓名,一会交给你,你且到处去走走,看能否找回本门失传的心法。” 管中流毫无反应。 老人终于发觉,脚步一顿,追问道:“你又在想什么?” “没什么。”管中流一咬牙道:“由现在开始,弟子就走遍天涯海角……” 老人不等管中流说完,已赞不绝口,道:“早就说你有志气!” “六安就留在你老人家这儿,还有其它的弟子,也要你老人家费心了。” “这是什么话?”老人的气又涌上道:“我等亦是峨嵋派弟子,自然有责任照顾他们。” 管中流回头望了六安一眼,道:“你武功未成,还是留下来。”接着对老人一揖,道:“师叔,我去了。” “好,你去!”老人又叹息一声,一挥手,那袭袈裟“猎猎”地飞起来,飞落海面。 白浪起伏,缓缓地将那袭袈裟涌去。 管中流也就在六安与众峨嵋弟子泪眼相送下,飘然离开。 夜静更深,武当山上表面看来非常平静,事实自云飞扬离开之后,轨再没有出过乱子。 夜间的逡巡,也逐渐松懈下来。 但今夜傅玉书仍然很小心地离开云房,走向后上的杂木林。 风吹树木萧瑟,无面人披着月光,幽然立在林中的空地上,看着傅玉书走近来,便道:“公子──” “你又上武当,到底有什么事情?”傅玉书的语声很平淡。 “主人急切地要报仇,请你尽快采取行动!”无面人随即将一封信奉上。 傅玉书将信取出,晃亮一个火折子照明,细读了一遍,接着将信烧掉,沉吟了一会道:“你回去告诉我爷爷,十天之后,我一定依照计划,引燕冲天到青龙镇。” “公子已经想到办法了?” 傅玉书领首,一面说,一面走向林木深处,无面人听着,不停地点头。 傅玉书是一个聪明人,想出来的当然是一个好办法,燕冲天却也就危险了。 傅玉书送走了无面人,回到云房,还未进去,已觉得有异。 那道门他本来半掩,现在却紧闭着,他伸手抵在门上,考虑了一会,才将门推开。 月光从窗外透进,房间虽然阴暗,他仍然看到一个人坐在他的床上,虽然看不清楚,他已经猜得到那是什么人,反手将门掩上。 他急步走到床前,道:“婉儿,你怎么这时候来这里?” 那正是伦婉儿,她手掩着胸口,好象要呕吐,却忍着没有呕吐出来。 她长身而起,投身傅玉书怀中,低声哭起来。 “婉儿,怎样了?” “玉书,我,我百件事要跟你说。” “什么事?”傅玉书奇怪地望着伦婉儿。 伦婉儿埋首傅玉书怀中,半晌才说出话来,道:“近来我整天作呕,又不想吃饭,不知道是不是……” 傅玉书只听了一半,面色已然大变,怔在当场。 “你说我们应该怎样,若是给别人发现我怀了你的孩子,那……”伦婉儿方寸大乱,语不成声。 第十七回 叛徒设陷阱 傅玉书的心情很快安定下来,轻拍着伦婉儿的肩膀,道:“不用怕,我会替你安排妥当的。” 伦婉儿抬起头来,泪流双颊,傅玉书双手捧着伦婉儿的双颊,一字字地道:“你放心!” 他随即抬手替伦婉儿拭去眼泪。 泪珠清冷,傅玉书的心忽然亦凉了起来。 长夜消逝,傅玉书大清早就来到燕冲天练功的石室,经过一夜苦思,他总算已想到了一个办法,也就告诉燕冲天,山下的弟子传来消息,云飞扬与天帝出现在青龙镇。 他已经摸清楚燕冲天的性格,知道了这个消息,一定会尽快赶去青龙镇,找云飞扬算账。 果然不出他所料,燕冲天一听,立即变得很冲动,道:“云飞扬怎么与那个老怪物走在一起?” “师叔忘记了,老怪物临离开之际,不是告诉我们,云飞扬是他教出来的?” “对,他们该走在一起!”燕冲天接问道:“是哪来的消息?” “在青龙镇开设镖局的俗家弟子,复姓司马……” “金刀司马?”燕冲天若有所思道:“是司马枫?” “司马师叔已死了,现在管理建威镖局的是他的儿子司马天。” “司马枫也死了?”燕冲天叹息一声,道:“我们是要好的朋友,他们一家人很特别,惯用左手,武当派的左手刀也就只有他们学得来。” “师叔,你说应该怎样做?” “还用问?我立即赶去青龙镇,将他们碎尸万段!” “师叔,我与你老人家走一趟。” “不用!就我一个就成了。”燕冲天目光一转,道:“你是武当派的掌门,应该留在武当!” “就是因为弟子接任了掌门,才非去不可。” “你去了,武当山上的事谁来打理?”燕冲天摇头道:“你还是留下来的好。” “师叔……” 燕冲天面色一沉道:“我的话你也不听了?” “不,只是师父惨被奸徒暗算,为弟子的知道了仇人的下落,也不前去尽一分心力,实在说不过去,又如何服众?”傅玉书霍地跪下道:“求师叔成全。” 燕冲天一想也是道理,再看傅玉书,一脸诚恳,不觉点头道:“好,去就去!” 傅玉书佯作惊喜之状,一连叩了三个响头,燕冲天慌忙扶起。 傅玉书的脸朝下,燕冲天当然看不见他嘴角露出的那一丝阴森的笑容。 山雨迷蒙,风从窗外吹进来一抹雨粉,吹落在傅玉书的面上。 他已在收拾行装,不意一个香囊从衣衫中跌出来。 那是伦婉儿送给他的,他俯身拾起,拿在手中,一看再看,无限感触。 敲门声忽响,傅玉书手执香囊,心神恍惚,并没有在意,门再响,才发觉,忙将香囊揣回怀中,走过去将门拉开。 伦婉儿就站在门外,失魂落魄的,说不出的颓丧。 傅玉书将她扶了进来,道:“你跟师叔说过了?” 伦婉儿出幽地望了傅玉书一眼,道:“他说我武功不好,跟去反而会误事,不许我跟去。” 傅玉书将伦婉儿扶到床边坐下,伦婉儿看着他,心一酸,眼泪又流下来了。 傅玉书紧握伦婉儿的双手,在旁坐下,伦婉儿挣开双手,流着泪站起身,道:“我替你收拾行装……” 傅玉书一把将伦婉儿搂入怀中,伦婉儿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 傅玉书摇头道:“婉儿,别难过,我还有办法。” 伦婉儿哭道:“总不成我们将整件事对师叔说出来。”她越想越难过,泪如泉涌。 “我是绝不会将你留下不管的。”傅玉书搂得伦婉儿更紧。 雨粉又一片吹进,傅玉书的双瞳也变得迷蒙起来,彷佛蒙上了一层雨粉,是雨粉是泪粉? 又是雨,却下在黄昏。 七天的黄昏。 傅玉书、燕冲天已远离武当,这一天黄昏,入住百家集的一间客栈。 燕冲天盘膝坐在床上,不住地叹息,今天他们总算听到峨嵋被独孤无敌攻陷,一音大师与二百数十个弟子无一幸免的消息,免死狐悲,再说燕冲天与一音大师也有过几面之缘,难免有些感慨。 傅玉书端来一杯茶,燕冲天接在手中,又一声叹息道:“想不到以峨嵋如此一个大门派,竟落得如此收场。” 傅玉书亦自叹息道:“峨嵋派若非人材凋零,独孤无敌也不会如此轻易得手。” “莫说峨嵋,我们武当派又何尝不是日渐衰落?”燕冲天仰首长叹,突然有所觉,目光一闪,射向门那边。 傅玉书亦似听到什么声息,身形一动,掠到门旁,探手猛一拉,门打开,一个人脚步踉跄地跌进来。 傅玉书掌一翻,便待切下,燕冲天实时一声喝叱道:“是自己人!” 傅玉书亦已看见,掌停在半空。 跌进来的那个人竟然是伦婉儿,背负着一个小包袱,一脸的委屈之色。 “怎么是你,走来这里作甚?”傅玉书故意扳起脸。 伦婉儿垂着头,一声不发,燕冲天看见她这样子,双眉不禁深锁。 傅玉书接着骂道:“师叔不让你下山,当然有师叔的道理,我们现在并不是去游山玩水,乃是要追查叛徒的下落,你武功不好,帮不了忙反而误事,万一有什么意外,你叫我这个掌门人如何说话?你就是不为自己设想,也该为武当设想,怎能够这样任性?” 燕冲天当日教训伦婉儿的那一套,傅玉书差不多全都搬出来了,只是语气更凌厉。 伦婉儿的头垂得更低。 傅玉书接着喝道:“还不回去?” 伦婉儿抬头呆望了傅玉书一眼,咬唇强忍,傅玉书背着燕冲天,随即向伦婉儿一挤眼,伦婉儿会意,含泪向燕冲天一福,转身欲走。 燕冲天再也忍不住,开声道:“回来。”语声出奇地温和。 傅玉书故作诧异地回望了燕冲天一眼,燕冲天无可奈何地道:“算了。” 傅玉书道:“师叔……” 燕冲天冷冷地道:“你去吩咐店小二,多预备一个房间。” 傅玉书似在犹疑,燕冲天已催促道:“快去!” 伦婉儿喜形于色,傅玉书虽然没有表露出来,但亦没有再阻止,快步走出去。 燕冲天接着招手道:“婉儿,你过来。” 伦婉儿怯生生地走到桌旁边,不敢再走前,燕冲天看着她,轻叹一声道:“吃过饭没有?” 伦婉儿点头。 燕冲天一声叹息道:“你的心意,师父是明白的,其实,玉书也是为了你好,这一次我们可能闯去逍遥谷,实在吉凶难料。”一顿,又道:“玉书这孩子实在难得,知道武当派不能缺少他,毅然拋下儿女私情,你实在应该以他做榜样。” 伦婉儿只听得心头发苦,也不知该怎样说话。 燕冲天叹息接道:“师父并不是有意拆散你们,只是玉书既然立定主意,你亦应该死心去成全他。” 伦婉儿茫然地望着燕冲天。 燕冲天又道:“武林以后的命运,也就是由玉书这种人去决定,你应该竭力去帮助他,千万不要因为一时的冲动,做出有辱师门的事情。” 伦婉儿不由浑身一震。 “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燕冲天不由得长叹,接抚着伦婉儿的头,道:“你已经知道怎样做了,是不是?” 伦婉儿泪流双颊,凄然垂头。 十七日后的正午,燕冲天、傅玉书、伦婉儿三骑终于来到青龙镇,进入建威镖局。 燕冲天一路走来,感慨万分,建威镖局开设的那一天,他也是座上客,横匾上“建威镖局”那四个字是出自何人手笔,仍有印象。 一切景物在他看来都似乎并无多大变动,只是那些人,却无一认识。 对于总镖头司马天也一样陌生,他第一次见司马天的时候,司马天还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 但他总觉得眼前的司马天,未免老了一些。 最令他感觉熟悉的,还是司马天捧在手中的那柄金背大环刀。 “这是你爹的成名兵器!”燕冲天这句话出口的时候,已坐在镖局的大堂内,语声说不出的感慨,道:“你也是用这种兵器吗?” 司马天笑应道:“我们一家人全都是用这种兵器。” “刀?”燕冲天笑问道:“你家三叔不用铁算盘做兵器了?” 司马天一怔,道:“近来他的刀法也练得不错。” “难得!”燕冲天轻叹道:“当年他总是说他那个铁算盘乃是克制金背大环刀的最佳兵器,不肯练刀,与你爹险些反目成仇,想不到年纪一大反而就练起刀来,真个是景物依然,人事全非。” 司马天赔笑敬酒。 燕冲天一杯酒尚未喝下,门外突然有人大呼道:“金刀司马,你躲在哪儿了?” 燕冲天举杯又放下,一皱眉,司马天的面色却变了,傅玉书亦同时面色一变。 一个人旋即推开拦阻着的镖局弟子,大步冲进来。 那是一个老翁,虽然一把年纪,火气仍然大得很,嗓门也很大,当着众人一顿足,道:“司马天,你出来!” 一个镖师上前拦阻道:“这位老伯,我家总镖头有要事在身,请你暂时离开,明天……” “明天?”老翁怒冲冲地道:“有什么事重要得过我的镖?我的儿子?” “这是怎么回事?”司马天走上前去。 “你别装胡涂了,我是来追镖,追命的!” “哦?”司马天一怔。 “叫司马天来见我!”老翁这句话出口,所有人无不诧异,燕冲天目光暴盛,盯着司马天。 司马天实时道:“司马天就站在你面前。” 老翁瞪大眼,道:“你就是司马天?”一顿就马上摇头道:“你不是!” “这句话怎样说?”司马天显得异常镇定。 老翁目光一扫道:“前次我来托镖见到的司马天比你年轻,右边脸上有一道很长的疤痕。” 司马天一怔,燕冲天双眉一锁,伦婉儿一脸诧异之色,傅玉书却很紧张。 “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司马天沉下脸道:“老伯,我与你素未谋面,亦未接过你的镖,想我司马天接管镖局,前后已七年,附近周围百里,有谁不认识。” “我就不认识了。” “不知道你上次到来是什么时候?” “上个月的十五!”老翁言之凿凿,看来并不像在说谎。 司马天也不像,冷冷地应道:“那你是认错人了,上个月的十五我仍在西北五十里外替李员外护镖。”霍地一转身,盯着站在右边的三个镖师,接道:“当时就只有你们三兄弟留在这里,是不是你们弄的鬼?” 那三个镖师一呆,面面相觑,年纪稍大的那一个镖师立即跪倒在地上,道:“属下该死──” “张龙,你给我一个明白!” “是属下着人冒充总镖头。”张龙垂下头去。 “大胆,为什么你要这样做?” “当时东平镇平安镖局的镖头刀疤虎来探总镖头,看见了这位老伯,建议冒充你私下接了这趟镖,属下一时贪心……” “他已经死了。”张龙嗫嚅着道:“那趟镖保到杀虎口就遇上了大队响马……” “刀疤虎不自量力,凭他的本领,如何到得了杀虎口?”司马天一顿足。 “属下知错!”张龙拜伏地上。 老翁不耐烦地道:“你们哪一个错我不管,总之要偿还我的损失。” “老伯──”司马天一正色,道:“你放心,一定赔给你,那趟镖值多少?” 老翁从怀中取出一张保单抖开,道:“全部共值五千三百两!” 司马天一想,取出一张银票,看了一看,道:“这是六千两的银票,有多七百两,就当作是我们镖局的向你赔罪。” 老翁摇摇头,道:“我只要回五千三百两……” 司马天恳切地将银票塞进老翁的手里,道:“老伯,这错在我们镖局,你若是不肯收下,我们又如何过意得去?” 老翁考虑了一下,终于点头,道:“老夫就领你这一份情,但钱虽然赔了,我差去跟镖的独生子的命,可不能就此作罢。” 司马天一怔,道:“老伯,刀疤虎亦赔了一条命,还有其它镖师、趟子手……” “我不管,这件事是你们镖局出的错,若是不还我一个公道,大家到衙门去说清楚!” 众人立时又怔住,司马天仰首一声叹息,突然一掌拍在张龙的天灵盖上,张龙猝不提防,惨呼一声,七窍鲜血狂涌,命丧当场。 燕冲天长身而起,傅玉书、伦婉儿亦变了面色,在张龙后面那两个镖师惊呼着,左右上前,急忙将张龙扶住。 那个老翁亦大吓一跳,倒退了两步。 司马天随即伏倒张龙尸上,流泪道:“兄弟,你莫要怪我狠心,我们情同手足,实不忍下手,可惜你实在不长进,那一次青溪岭,窃去镖银二百两,再在百花林,遗失了三箱镖银,我都原谅了你,这一次,你却是罪无可恕!”一顿,抬头望着那个老翁,道:“老伯,你现在满意了?” 那个老翁面色一变,怆惶退了几步,连声道:“好了,好了,算我倒霉就是了!” 说着踉跄急退了出去。 司马天回头看着燕冲天,垂下头,道:“师叔,弟子管教不严,教你老人家见笑了。” 燕冲天没有作声,傅玉书却应道:“这件事也不能全怪你。” 司马天一欠身,道:“三位请先到内院的客房,弟子收拾好这里,再进去向三位赔罪。” 傅玉书忙道:“总镖头请便。” “不敢当──”司马天接着一拍掌,道:“来人,送客进内院。” 两个镖师立即走上前来,一垒声道:“请!” 燕冲天一摇头,跟着那两个镖师往内堂走去,傅玉书、伦婉儿亦自跟上。 司马天目送他们转进回廊,目光才回到张龙尸身之上,扶着张龙尸身的那两个镖师都红着眼睛瞪着司马天。 他们与张龙乃是结拜兄弟,一个叫李武,一个叫江群,三个人出生入死,一向都犹如亲兄弟一样。 司马天看了他们一眼,低声道:“不要难过了,快去追踪那个老头儿。” 李武、江群勉强点头,放开尸体,司马天吩咐道:“不要轻举妄动,只要他离镇就算了。” 李武、江群漫应一声,没精打采地转身奔出去。 一入房间,支开了那两个镖师,燕冲天的脸就沉下来,道:“这样杀人,又岂是武当弟子的所为?难道他真的不是那个司马天?” 伦婉儿亦道:“听说司马天师兄宅心仁厚,应该不会这样狠心地残杀镖局兄弟。” 燕冲天领首道:“现在想来,的确是有些可疑,金刀司马家惯用左手,方才席上他却是用右手握筷子,还有他那个用铁算盘的三叔亦应该不会改用金刀,莫非他根本不知道还有那个三叔,藉词掩饰?” 傅玉书在旁听着,面色阴沉,终于插口道:“他是真的司马天。” “哦?”燕冲天一怔。 “在未进武当之前,玉书曾与他见过一面,当时他的脾气就已是如此暴躁,嫉恶如仇。” 燕冲天不由点头道:“武当弟子应该是疾恶如仇!” 傅玉书接道:“至于他石手握筷子也许是怕失礼了客人。” “也有道理。”燕冲天沉吟了一下,道:“但是他这样做始终是太过份,你身为掌门,应该好好地管教一下他才是。” “现在正当用人的时候──”傅玉书一顿,道:“待云飞扬一事了结,弟子再依门规责罚他。” 燕冲天满意地领首,转而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还是夜间的好。”傅玉书一整衣衫道:“我们也正好趁这个时候休息一下。” 燕冲天一再领首,道:“还是你考虑得周到。” 傅玉书到现在才松过一口气。 司马天就等在傅玉书房间外面,听了傅玉书那番话,亦捏了一把汗。 这个司马天当然是假的了。 不过他事实也姓司马,却叫做司马峰,与金刀司马家并无任何的关系。 一个时辰之后,李武、江群已回到镖局,却径自回到自己房间。 江群显得有些担心,掩上门,立即低声问道:“我们干掉了那个老头儿,你看司马峰会不会知道?” “他害死了我们大哥,不杀他怎么成!”李武冷笑道:“何况他身上还有那张六千两的银票。” “这也是,若非他声声说要偿命,大哥根本不会死。” “我看司马峰也是藉此公报私仇,你忘了那一次大哥告发他毒打逍遥谷弟子,害得他给四当家当众重责,他一定怀恨在心,乘此机会借刀杀人!”江群连连点头,方待说什么,门外已有脚步声传来,立即将话咽回去。门闻处,司马峰举步走进来,打量了二人一遍,道:“你们跟踪那个老头儿,跟踪到哪去了?” “离镇西北半里。”李武抢着回答。 司马峰目光一落,突然伸手握住了李武的右手,在李武右手的食指上戴着老头儿的一只玉指环。 李武脸色一变,江群也不例外。 “你们杀了他?”司马峰喝问。 “没有──”李武说得很肯定。 “那么这只玉指环哪儿来的?”司马峰冷笑。 “在街上买的。”李武的声音已有些不稳。 “还在狡辩?”司马峰铁青着脸,道:“我清楚记得,这只玉指环是戴在那个老头儿的右手食指上的。” “我们没有杀他。”李武坚决否认。 司马峰松开手,冷笑道:“这件事,回到谷里,由主人处置,你们要分辩到时再分辩。”接着一拂袖,回身就走。 李武、江群看着司马峰走远,脸色一变再变,李武恨恨地道:“司马峰与我们一向有心病,回到逍遥谷,一定没有你我分辩的余地。” “那你看我们应该怎样?” “这儿方圆百里,都有逍遥谷的耳目,逃走是很难成功的了。”李武一咬牙道:“唯今之计,就是通风报讯──”“给谁?” “燕冲天!”李武握拳道:“让他先下手,击杀司马峰,我们便可以平安无事了,这一着,既可以脱身,又可以报大哥之仇──”江群一言惊醒,目光大亮。 李武、江群打的是好主意只可惜傅玉书就留在燕冲天的房间之内。 傅玉书这样做,完全是为了消除燕冲天的疑念,不让燕冲天再外出查询其它的人。 这却苦了李武、江群,他们守候了好一会,始终都等不到机会。 最后他们终于想到了伦婉儿。 一张系着字条的石块于是就扔进了伦婉儿的房间。 这已是初更将尽时分。 也就在这时候,傅玉书出了燕冲天的房间,他是听到了司马峰在房外发出的两声鸟叫。 傅玉书一听李武、江群杀了那个老头儿,再知道两人的举止有些失常,就知道事情有变,他当机立断,立即吩咐司马峰去杀李武、江群,自己亦马上赶返燕冲天的房间,以免李武、江群将消息通知燕冲天。 他回去看见燕冲天并无任何异样,才放下心来,但为了以防万一,他仍然采取一个最安全的办法怂恿燕冲天立即动身。 “以他的口才,又怎会说不动燕冲天。” 李武、江群将字条扔给了伦婉儿,亦松过一口气,哪知道才进房间,就发觉司马峰已等在房中。 司马峰出其不意,只一掌,就切断江群的因喉,接着一抓亦将李武的咽喉扣住! “你们方才去了什么地方?”司马峰喝问。 李武膝撞司马峰膀下作答,他的脚才抬起,咽喉已经被捏断,烂泥一样倒下。 他的嘴角仍然有笑。 看到这笑容,司马峰不禁由心一寒。 ──金刀司马乃是假冒,本人已被杀,埋在后山左数第三株白桦树下,勿告傅公子。 字条上只有这些字,这已经足够,伦婉儿现在就在那株白桦树下。 泥土已被她翻开,露出了一具尸体,脸上的一道刀痕,正是那个老翁描述的模样。 ──这才是真正的司马天! 伦婉儿看着那张脸,打了一个寒噤。 白桦树旁插着一支蜡烛,摇曳的烛光下,那张脸更显得恐怖。 伦婉儿恐惧的却不是这张脸,而是另外一张很英俊、很亲切的脸。 金刀司马既然是假冒,傅玉书却极力为假的司马天辩护,甚至还说在上武当山之前曾见过司马天一面。 这说明什么? 伦婉儿忽然感觉一阵锥心似的疼痛,在接到信之后,她原是想找傅玉书商量一下。 毕竟她已是傅玉书的人,她信任傅玉书多过任何人,可是到她走到附近却遥遥看见傅玉书与司马峰在交头接耳,行动鬼祟。 但仍然考虑再三,她才走来这里,是谁扔出的字条她并不知道。 现在她却已知道字条上写的完全是事实。 剎那间她的感受实在难以言喻,她呆了一会,才知道恐惧,整个身子就像是烛火一样颤抖在夜风中。 她以颤抖的双手捧着佩剑,无言将泥土掩上,然后往来路走回,步高步低,摇摇晃晃,那神情,就像是一个白痴。 那脑髓在剎那间,彷佛已经被抽空。 回到房间,伦婉儿才稍为好一些,心绪却犹如乱麻,正不知如何是好,傅玉书推门进来。 “婉儿──”傅玉书低唤一声,仍是那么的温柔体贴,那么的潇洒脱俗。 伦婉儿看着他,却只觉得一阵阵的心寒,她说话已到了咽喉,却始终说不出。 傅玉书轻拥着伦婉儿的肩膀,道:“你的脸色好象不大好,怎么不早些休息?” 伦婉儿眼泪盈眶,却忍着不让流下,傅玉书轻抚着她的脸颊,道:“是不是担心我会有危险?” “你会有危险?”伦婉儿的语声在颤抖。 “也许会有的。”傅玉书看不出有异,道:“听说,去逍遥谷的人,大都是九死一生……” 伦婉儿脱口道:“那师父……” “婉儿,我跟师叔离开了之后,你就留在这里安心等我们回来,我已经吩咐金刀司马小心侍候你了。” “金刀司马?” “这人心地还不错,跟我总算还谈得来。” 伦婉儿不屑地望了傅玉书一眼,傅玉书并未在意,接道:“你有了孩子,一定要小心珍重。” 伦婉儿顿时如遭雷殛,凄然道:“我知道了。”她叹息接道:“将来孩子出世,命运就跟我一样,不知做武当的人,还是做傅家的人。” 傅玉书一点也听不出话中另有所指,笑一笑道:“什么人也好,你一定要答应我,无论如何,都要好好地保存我们的孩子。” 伦婉儿点头道:“时候不早了,你还是回去吧。” “婉儿,难为你……”傅玉书由心叹息。 伦婉儿头重得更低,道:“这些话,还是不要再说了。”缓缓转过身子。 傅玉书看着她,无限感慨,道一声:“珍重。”还是退了出去。 伦婉儿听着门在身后掩上,才疾转过身去,举步又停下,眼泪再也忍不住流下来,滴湿了衣襟,与傅玉书由最初一见的种种情景一一浮现在眼前。 灯光迷蒙,泪眼迷蒙,傅玉书的容貌突然变得狰狞,伦婉儿惊惧中恢复自我。 更鼓声从窗外传进来,三更已将尽。 伦婉儿越听越心惊,想起了师父燕冲天的种种关切、爱护,想起了燕冲天现在的处境,终于一咬牙,走过去拉开门,奔向燕冲天的房间。 灯未灭,房门半掩,人却已不在。 伦婉儿冲进房门,四顾一眼,看见桌上放着半杯茶,她的手摸在茶杯上,终于露出了绝望的神色来。 茶冷如冰,燕冲天显然已离开多时,说不定已经陷身虎穴了。 夜已深,山洞中却并不黑暗,每隔丈来远,就有一盏奇异的石灯。 那些石灯雕成各种飞禽走兽,也不知燃烧着什么,散发出一种磷火似的,惨绿色的光芒来。 傅玉书走在前面,走得并不快,就好象也是第一次进入,一面道:“司马天就是看见云飞扬他们走进这个山洞的,想不到洞中有洞,还有灯照明,看来我们只怕真的找对了地方。” 他的语声并不高,但仍然在洞中激起一阵阵回声,燕冲天忙喝止道:“噤声,这也许就是逍遥谷的进口!” 傅玉书心中暗笑,但仍然闭上嘴巴。 那个山洞异常幽深,转了几个弯,前面现出一道石门,将去路截断。 傅玉书在石门前停下,伸手推了一推,那道石门竟然就往上升起来,一阵阵“轰轰发发”的声响随即传来,震耳欲聋。 “奇怪!”傅玉书佯作惊讶。 燕冲天亦一怔,道:“也许你触动了石门的开关机括。” 傅玉书往门内探望,没有进去,燕冲天接着问道:“那又是什么声音?” 他的声音以内力发出,并没有被那种轰轰发发的声响盖去。 傅玉书摇头,燕冲天举步跨进,一面道:“我们走过去看看。”走在傅玉书之前。 傅玉书看在眼内,心里得意,嘴上却仍然道:“师叔小心!” “你小心自己。”燕冲天双掌护胸,一步步走向前去,他背向傅玉书,若是在这个时候出手,傅玉书绝对可以一枪刺进燕冲天的后心,可是傅玉书始终没有采取行动。 他并不知道燕冲天苦练天蚕神功那么多年,到底练得怎样了,挨了一枪之后,是否还有能力反扑。 他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他也不是急躁的那种人,现在他既然已经将燕冲天引入逍遥谷,自有逍遥谷的风、雷、雨、电出手,再不成,还有他的爷爷,实在不成了,他再暗袭也不迟。 燕冲天当然不知道傅玉书打的是什么主意,也没有怀疑过傅玉书,所以才会被引进来。 他的心情有些紧张,能够找到逍遥谷,实在是一件值得兴奋的事情,却没有想到,江湖中人视为神秘莫测的逍遥谷怎么会这么容易被一个镖师发现他的出入口。 不过,他也没有想到这个山洞竟然通往逍遥谷,也就因为意外,才特别感到兴奋。 甚至兴奋得忘记了他自从苦练天蚕神功之后,内力就变得时有时无,万一真的闯入了逍遥谷,内力骤失之下将会有什么结果。 他本来就是一个很冲动,很粗心大意的人,否则也不会这样被傅玉书说服,诱到这里。 越往前那种“轰轰发发”之声就越响亮,整个山洞彷佛都在震动,再转一个弯,他们的面前就出现了一道晶帘。 那是一道晶莹发亮的水晶帘,不住地闪亮,不住地流动就像一道天然的屏风,堵住了山洞的出口。 “原来是一道瀑布!”燕冲天总算明白那声响是怎么回事,纵身掠到那道瀑布前,赞叹道:“好一道瀑布,好一道天然的屏障。” 傅玉书移步到燕冲天身旁,放声道:“师叔,我看我们既然已经找到了这条秘道,得退出去了。” 他这样张大了喉咙说话,语声才没有被水声盖去,燕冲天回头怒视了他一眼,道:“怎么,你要临阵退缩。” “我们只有两个人,又不知对方虚实,倒不如先退出去,聚集所有弟子,一起攻进去。” “那些小毛头有多大本领,叫他们进来也是送死,你我二人已经足够。”燕冲天有些不悦地道:“对方不过是乌合之众,你害怕什么?” 傅玉书佯作苦笑,实则心中大乐,接口道:“师叔,这些人到底也曾名满天下……” “全都是虚有其表之徒,所以才会龟缩在这样的地方,少担心!” 傅玉书这时候才怂恿道:“有师叔在一旁,弟子才不担心呢,师叔,这道瀑布之后说不定另有天地,我们穿过去如何?” “我正有此意!”燕冲天一声暴喝,身形陡长,投入瀑布中,眨眼不见。 傅玉书这时候再也按不住,放声大笑起来,道:“老匹夫,今夜你还不上当!” 笑语声中,身形亦射出,直射入瀑布内! 瀑布虽然急激,但并没有影响他的身形。 水花四溅,燕冲天穿过瀑布,疾射了出来,他目光锐利,身形一顿,落在激流中那方巨石之上。 四野幽深,明月一轮,高悬中天,月光下,那道瀑布银光闪耀,匹练似的,眩人眼目。 激流亦像一条发光的怪物,翻滚着奔向前去,瀑布声,水流声,交织成一篇雄壮乐章,震人心弦。 两岸枫林,黑夜中就只见黑压压的一片,只是映着月光的部份发亮。 周围并不见有人,燕冲天目光一扬,身后水声一响,傅玉书已穿过瀑布掠出来,正落在那方巨石之上。 “玉书,这里果然是别有洞天,就是不见人迹。”燕冲天语气甚为诧异。 傅玉书沉吟道:“他们也许还未发觉秘密泄露,所以并无防备,不过看这里地方隐秘,只怕就是江湖上传说的逍遥谷了。” “却是一点灯光也没有,难道住的地方也像他们的人一样,见不得光。”燕冲天失笑。 那笑容尚未逝,两岸一阵哗响,突然亮起了无数火把来,数百个逍遥谷的弟子同时现身。 瀑布之上的山石中亦同时亮起了无数火把,天帝悍然立在那山石之上,左右是风、雷、雨、电。 火光将周围照耀得犹如白昼,天帝与风、雷、雨、电随即猛笑起来。 笑声各异,有尖锐如针,有轰鸣如雷,竟将瀑布声盖过,凌空落下来。 燕冲天猛一抬首,浓眉一锁又开扬。 天帝大笑着,突然道:“老匹夫,我们已经在这里恭候你多时!” 燕冲天毫无惧色,道:“那不一句话,有劳久候了!” 天帝笑着接道:“你这是自寻死路!” 燕冲天冷笑道:“寒潭囚你二十年,你尚且未死,老夫又怎会死得如此容易?” 天帝一股怒气,立时上涌,厉声道:“老匹夫,今日若是让你生离逍遥谷,老夫就以死谢碧落赋历代祖先!” “你这种人本就死不足惜!”燕冲天双掌一翻,道:“谁来受死!” “我先来会你!”左岸枫林边火光一闪,无面人锥子似的一柄剑凌空飞刺燕冲天。 燕冲天笑骂道:“无名小卒,也敢在我面前逞英雄!”双掌一合一分,一股掌风轰出,硬生生地将那个无面人凌空震飞! 无面人身形倒翻,一偏身,及时踩住了水面上的一块石头,才没有栽到水中,不由大骇。 天帝旋即一个倒翻,紧贴着那条瀑布滑下,半空中身形一弹一扑,双掌疾向燕冲天击了下去。 燕冲天“哈哈”一声,双掌迎前,“噗”的与天帝相交在一起,天帝立时便被震得飞了出去,当然就没有无面人那么狼狈,一侧身,落在岸上,接着呼道:“姓燕的,有种到岸上一决高低!” 燕冲天接连击退了两人,精神大振,他本来就是一个好胜的人,这时候更不不会自认没种,一纵身,亦向岸上掠过去! 风、雷、雨、电几乎同时掠下来,风身形最迅速,当先掠至,双袖一拂,扫向燕冲天双眼,天帝的双掌亦同时击到,燕冲天避过双袖,身形翻滚,再接天帝双掌,这一次,竟只将天帝震开两步! 天帝的掌力比方才竟强了一倍有多,他随即一声冷笑,道:“老匹夫,你还不上当?” 语声一落,身形倒退,燕冲天方待追前,眼前人影闪动,已然给风雷雨电四人围起来。 天帝接道:“就让你先试试我们这个风雷雨电大阵!” 风袖、雨针、电剑、雷刀应声自四面杀上,此退彼进,此进彼退,四种奇特的兵器、暗器交替向燕冲天攻到。 雷刀凶悍,电剑诡异,风袖飘忽,最令人防不胜防的还是雨的暗器。 那种暗器既小且多,寻隙抵暇,燕冲天好几次险些被暗器射中,狼狈至极。 这四人自天帝回谷,一直就在苦练风、雷、雨、电大阵,虽然未能够发挥全部威力,但已经能够完全投入,相互照应,而尽量施展自己的所长! 四人轮流出手,风车般不停转动,燕冲天完全没有歇息的时间。 风、雷、雨、电若是单独出手,肯定没有一个人是燕冲天的对手,但四人联合起来,燕冲天便落下风,何况那四人又配合得那么好!还有天帝在一旁照应,一看见哪儿露出空隙,立即补上! 燕冲天也知道这样困斗下,吃亏的始终是自己,几次要冲出,都被迫回去! 傅玉书那边亦与无面人战在一起,这当然是做给燕冲天看的,两个人剑来枪往,居然亦战得非常灿烂,傅玉书看来就像要冲过去助燕冲天一臂之力,可是被无面人拚命挡住,那些逍遥谷的弟子,已早有默契,亦有不少冲过去,围攻傅玉书,燕冲天哪里知道这许多,看在眼内,亦不由着急起来。 他们只有两个人,现在又是在敌人的地方,形势实在不利至极。 燕冲天亦没有忘记,一身功力时有时无,不能作持久战,他本来以为逍遥谷之内,除了天帝之外,就没有其它的高手,凭他与传玉书应该可以应付得来。 他一面应战,一面盘算着怎样冲出阵外,与传玉书会合在一起。 天帝与风、雷、雨、电似乎都看出燕冲天的心意,攻势更急,燕冲天连接七百招,气息已有些短促,他把握机会,右手一引,掌风起处,将雨射来的针引射向雷! 雷斩马刀挥舞,急将针封开,燕冲天也就趁这个机会一窜而过,风双袖一卷落开,天帝欲阻截,却为雷挡住,只有电一人紧追在燕冲天身后! 燕冲天身形一落又起,裂帛一声,电一剑刺空,只刺破燕冲天的右肋下衣衫! 傅玉书实时一声惊呼,从包围中冲出来,左肩一道伤口,鲜血染红了衣衫。 他纵身掠向燕冲天,两人才相遇在一起,逍遥谷所有人就四方八面高呼着涌上来! 燕冲天、傅玉书后背相靠在一起,身形一转,傅玉书试探着问道:“师叔,你怎样了?” 燕冲天摇头,目光斜落在傅玉书左肩上,道:“你的肩头受了伤?”语声已起了颤抖。 傅玉书摇头道:“只是轻伤。”他已发觅燕冲天的身子在颤抖,再试探道:“师叔,你中了他的暗器?” 燕冲天道:“没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就发觉真气已接续不上。 这时候逍遥谷等人已蜂涌上前,团团围住了两人,风、雷、雨、电各据一方,天帝悍然立在燕冲天之前两丈,“桀桀”怪笑道:“老匹夫,这一次你就是插翼也难飞了。” 燕冲天没有回答,装腔作势,但身子颤抖得更厉害,冷汗已从额上冒出来。 傅玉书更奇怪,燕冲天实时道:“玉书,他们若是杀上来,你先替我应付几招。” 傅玉书追问道:“师叔,你到底怎样了?” 燕冲天压低嗓子,道:“我练了天蚕功之后,内力时有时无,时聚时散,每用内力一个时候,必须要调息一番,才能接续得上。” 傅玉书听说一怔,一丝狞笑随即在嘴角露出来,口应道:“好,师叔你放心调运真气。”身形猛一转,反手一掌突拍在燕冲天背上! 他暗中苦练武当六绝的霹雳掌,功力尤在专练霹雳掌的谢平之上,这一掌更就是全力而发,燕冲天一口真气提不起,如何禁受得住,立时被击得疾飞了出去! 这一飞竟远达丈外,摔在天帝面前,张嘴一口鲜血喷出,又在地上打了个滚。 燕冲天背后没有长着眼睛,但逍遥谷所有人都将傅玉书的动作看在眼内。 天帝一颗心剎那间不由悬起来,要知道燕冲天二十年前功力已经非同小可,再加上这二十年来苦练天蚕功,一个身子纵然不至于已练到金刚不坏,也绝非一般高手所能够相比,以傅玉书的功力,那一掌纵然暗算得手,也难以击散燕冲天的真气,而在那种距离,燕冲天若是全力回击一掌,傅玉书实在凶多吉少。 风、雷、雨、电也是那么想,所以看见傅玉书一掌将燕冲天击得吐血倒地,全都傻了眼。 他们惊讶尚未已,傅玉书已飞扑上前,双手连点了燕冲天二十七处穴道。 燕冲天一口真气尚未提起又被震散,五脏亦被震伤,那口真气如何再提得起来,虽然挣扎站起身子,却完全没有抵抗的余地,任由傅玉书将穴道封住,一个身子又倒了下去。 他就是再粗心,这时候亦已知道是怎么回事,睁眼怒视着傅玉书。 傅玉书仰天打了一个哈哈,道:“师叔,我练的霹雳掌如何?” 燕冲天这时候又已明白了几分,破口大骂道:“原来一切都是你作怪,你到底是什么人?” 天帝那边应道:“他是我孙儿!” 燕冲天回望天帝,面色大变,再望傅玉书道:“我早就怀疑你这个小子有问题的了。” “是吗?”傅玉书冷笑道:“你却是一直信任我,甚至随我到这里来。” 燕冲天一怔,破口大骂道:“叛徒!” 傅玉书充耳不闻,回对天帝道:“爷爷,你老人家这次总算得偿所愿了。” “好,好孙儿。”天帝忍不住追问道:“你怎样弄倒他的?” 傅玉书道:“这个老匹夫练了天蚕功之后,原来内功时有时无,不能够持久战。” 雨埋怨道:“你既然知道,怎么不早些弄倒他,要我们费这许多工夫?” 天帝亦道:“是了,又为什么?” “这本是一个秘密,武当山上除了青松,只怕无人得知,若不是方才地真气接续不上,叫我先应付你们,让他有时间调息,我还蒙在鼓里。” 天帝怒骂道:“这个老匹夫,真是狡猾!” “无论他怎样狡猾,现在也不用担心了。”傅玉书一手抓住燕冲天的腰带,将燕冲天从地上抓起来,掷向天帝。 燕冲天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天帝没有伸手接,却伸出一条脚,以脚将燕冲天接下,翻身一踢,又将燕冲天踢起来,踢向风,风双袖立时一翻一拂,燕冲天那身子未落下,又已给拂飞,飞向雷。 雷斩马刀一转,以刀柄将燕冲天接下,一挑,燕冲天便向雨飞去! 雨的纤足已经在等候…… 燕冲天完全没有抵抗的能力,在五人脚踢、袖拂、刀挑之下,翻滚在半空。 他目眦迸裂,鲜血流下,恨恨地瞪着傅玉书,那恨恨的目光虽然一闪即逝,傅玉书与之相触,仍不禁为之心寒。 天帝五人却反而大乐,一个个放声大笑起来,他们都是高手,出手看似轻,但在一个完全不能够运功抵御,将他们的内力化解的人来说,却是重得很,几个来回,燕冲天已吐血不休。 天帝突然发觉,一怔,大喝道:“大家住手!” 燕冲天这时候正落在雷的刀柄上,雷应声将刀一收,燕冲天立时凌空坠下,烂泥一样摔在地上。 雷忙问道:“大家玩得开开心心的,怎么要停下?” 天帝摇头道:“我们这样玩下去,这个老匹夫准得一命呜呼。” 雨奇怪道:“难道我们还要将他的命留下。” 天帝点头道:“这样杀死他,未免太便宜他了。” “你的意思是……” 天帝没有说,只是笑,那种笑却令人不寒而栗,燕冲天这时候仍然还有知觉,听到这笑声,立时如坠进万丈深渊。 天帝笑着走上前,一把将燕冲天从地上垃起来,道:“老匹夫,你可知我待要将你怎样?” 燕冲天咬着牙龈,一声不发,天帝等了一会,冷笑道:“你应该想得到的!”用力地一摇,只摇得燕冲天一口鲜血又喷出来。 燕冲天喘息着道:“要杀只管杀,少废话!” 天帝桀桀怪笑道:“我会杀你的,却不是现在,最少──”一顿,才接下去道:“也要等到二十年之后!”接着又大笑起来。 燕冲天也就在笑声中昏迷过去。 第十八回 真相无可掩 也不知过了多久,燕冲天才从昏迷中醒过来,立即发觉手脚都锁上铁链,酸痛无力,几条主筋都已给挑断,双脚更浸在一个水潭中。 再看清楚周围的环境,不由苦笑。 那个水潭并不是寒潭,却布置得与武当后山那个寒潭差不多一样。 一阵怪笑声实时传来,燕冲天抬头望去,就看见天帝高坐在水潭上的一方巨石上。 他笑得就像是一个小孩子,双手不停地乱拍笑着问道:“老匹夫,这可像武当山上那个寒潭?” 燕冲天悲愤至极,紧咬牙龈,一声也不发。 天帝笑着接道:“你千万不要太生气,否则气死了的话,可就浪费我们的一番心血了。” 燕冲天索性垂下头去,天帝又道:“我现在就是烧香拜佛也要求你多活二十年,好让你知道我在寒潭中,过的是怎样的日子。” 他右手一抄,就多了一条鞭子,“丝”的一声,毒蛇一样凌空飞下,疾抽在燕冲天身上! 燕冲天被抽得浑身一震,鞭落处,皮开肉绽,奇痛彻骨,他却是一声也不发,咬牙苦撑。 天帝鞭下如雨,十来鞭抽下,燕冲天已衣不蔽体,浑身鲜血。 “老匹夫,你也有今天!”天帝再一鞭抽下,大笑着站起身子,将鞭拋在石上,道:“今天就到此为止,明天我再来好好地侍候你!” 燕冲天霍地抬起头来,瞪着天帝,眼中彷佛有火在燃烧,天帝看在眼内,更加得意,背负双手,往外走去,大笑不绝。 燕冲天目送天帝去远,又垂下头去,悲愤欲绝,想到困在这地方,不知何时见天日,再想到伦婉儿的安危,就更心乱如麻。 伦婉儿自小就父母双亡,由他抚养,情同父女,傅玉书对他下得这个毒手,当然亦不会放过伦婉儿。 一想到傅玉书的阴险,不由他不为伦婉儿担心起来,他现在却是自身难保,一切也就只有听天由命了。 天帝回到大堂,傅玉书已等在那里,还是那一身衣衫。 越看这个孙儿,天帝就越开心,笑不拢嘴,傅玉书迎上前,道:“爷爷,那个燕冲天处置好了?” 天帝领首大笑道:“这个老匹夫,我最少要他浸在潭中二十年,才能泄得那一口气。” 傅玉书笑道:“爷爷喜欢怎样处置就怎样处置。” 天帝大笑道:“到底还是你管用,不但将爷爷救出生天,还让爷爷一雪被囚寒潭多年的耻辱。” 一顿,接着又道:“你现在既然已成为武当派的掌门人,就更加不可错过这个机会,一定要藉报仇雪恨为名,要那些武当弟子加紧苦练武功。” “爷爷是要利用他们攻打无敌门?” “不错!”天帝双手得意地互搓,道:“到他们与无敌门拚得七七八八,我们才动手,就事半功倍。” “孙儿也有这个意思。” “所以你暂时必须保持身份秘密。”天帝目光一寒,道:“听说那个姓伦的丫头也跟来了,现在呢?” “留在镖局。”傅玉书偷眼望了一下天帝的面色,心头一凛。 “这个人留不得,为避免节外生枝,你还是杀了她!” “爷爷──”傅玉书欲言又止。 “怎么,不忍心?”天帝板起脸。 “爷爷,婉儿已经……” “已经怎样?” “总之,求爷爷放过她……”傅玉书跪下去,天帝一怔,怒道:“无毒不丈夫,你这样心软,怎能够做大事,你不杀,爷爷亲自去──”傅玉书怔在那里。 傅香君亦怔住,她就站在大堂外,每一句都听得很清楚,燕冲天被傅玉书诡计诱捕这件事她已经知道,也就因此想来质问傅玉书。 在她的心目中,傅玉书这哥哥一直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不会像风、雷、雨、电那么残忍。 天帝一顿,又道:“你考虑清楚,那个丫头是武当派的人,是燕冲天的徒弟,若是她知道你是逍遥谷的人,你就是不杀她,她也不会罢休。” 傅玉书听到这里,知道再说下去,不但无用,而且说不定天帝生气起来,真的亲自出去将伦婉儿杀掉,他心念一转,一时故作恍然大悟地道:“爷爷说得是。” 傅香君哪里知道傅玉书的心意,不由露出了鄙屑的神色。 “这才是。”天帝反而洋洋得意,道:“这件事不宜再迟,你立即赶回去,先杀伦婉儿,再回武当整顿一切。” 傅玉书叩了一个头,退了下去。 “才走出堂外,他就看见傅香君急步走向院外。” “香君──”他连忙追上前。 傅香君充耳不闻,只顾往前行,傅玉书一怔,飞步追上去,拦住傅香君身前。 香君停下了脚步,冷冷地望着傅玉书,就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似的,傅玉书更奇怪,道:“香君,不认得大哥了?” 香君冷笑,没有回答。 “才不见两年,大哥的样子又没有什么变。” “样子是没有变,心却是两样了。” “哦?”傅玉书似乎还不知道香君在说什么。 “你这位武当掌门亦未免太心狠手辣了,太薄幸无情了。”香君冷笑道。 傅玉书垂下头去,无限感触,香君看着他,摇头叹了一口气,道:“看来我是再也找不到从前那个大哥了,至于你身为武当掌门,我亦高攀不起。”语声一落,拂袖而去。 傅玉书怔在那里,好一会,才拖起脚步往外走去。 他口程虽然应承天帝回去杀死伦婉儿,心里却是盘算着如何将伦婉儿送到安全的地方,如何让孩子生下来。 虎毒不食儿,他虽然心狠手辣,还有人性,还不至毒辣到这个地步。 他一路盘算,总算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却是怎也想不到伦婉儿已经发现了他的秘密,已经离开了镖局。 回到镖局已经接近黄昏,司马峰立即将伦婉儿失踪的消息告诉傅玉书知道。 傅玉书本来怀疑是司马峰已接到命令暗下杀手,但事实证明,并不是那回事。 在伦婉儿的房中,留下了一封信,那正是李武、江群写给伦婉儿的告密信,傅玉书这才知道,在他与燕冲天离开之前,伦婉儿已经知道他的秘密,也才明白,当夜伦婉儿说话的态度何以会那样! 只是除了李武、江群那封信以外,伦婉儿并没片言只字留下来。 傅玉书一个人在房中坐下,茫然若有所失。 伦婉儿去了什么地方他虽然不知道,却知道这一生只怕已再无相见之日。 也是黄昏。 独孤凤、云飞扬回无敌门总坛,知道她回来,最高兴的当然就是公孙弘,独孤凤看见他却一点表示也没有,仍然是那么冷傲。 再见独孤凤带回来的云飞扬,公孙弘就更加不悦,却又不敢说什么。 不知怎的,云飞扬他瞧来瞧去,总是瞧不顺眼,方待问,独孤凤已说出来,道:“他叫小扬,曾经救过我,你找个人好好地招呼他。” 公孙弘立即道:“我们可是一向都不招呼外人的。” “外人?”独孤凤的小姐脾气当场发作,道:“我带回来的怎算得外人,有什么事我担承。” 公孙弘哪里还敢多说话,垂下头,那边一个无敌弟子已赶来报告,门主有请大小姐。 独孤凤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动身。 夕阳从西窗透入,独孤无敌背窗而立,整张脸都藏在阴影中。 独孤凤在内堂门外看见,脚步已停下,她心高气傲,最受不得别人说话,一想到可能被独孤无敌痛斥一顿,那还不大感踌躇。 她想了一会,一咬唇,便待离开,独孤无敌已向她望来,目光却是那么祥和。 阳光斜照下,他半白的头发闪闪生辉,无论怎样看来,都只像一个充满了温情的人。 目光相接,独孤凤不由一呆,无敌实时一笑,却笑得那么的落寞。 独孤凤硬着头皮走进去,低叫一声:“爹──” “你回来了。”无敌又一笑,道:“外面好玩吗?” “还好。”独孤凤的语声仍然是冷冷的。 “有时往外面走走也是好的。” 独孤凤不作声,无敌接着问道:“可挨得惯?” “怎算挨?”独孤凤有些不悦,只道无敌在取笑自己。 无敌却接道:“你的脾气与那个人一样,好──”语声已变得有些无可奈何。 独孤凤立时有些不安的感觉,无敌笑着接道:“爹以后也不会再骂你了。”叹了一口气,道:“人大了,一气就要走!”一顿,又叹了口气。 独孤凤更觉不安,无敌没有再说什么,两人沉默了一会,还是独孤凤开口道:“没其它事了?” 她的头却垂下来,无敌看着她,无可奈何地道:“还在生爹的气?” 独孤凤摇头,无敌上前去,轻抚着独孤凤的头发,道:“可知道爹一直在牵挂着你吗?” “爹──”独孤凤终于忍不住伏倒在无敌的肩头上,随即轻咳了几声。 无敌听着一皱眉道:“你受过内伤?” 独孤凤领首道:“差不多痊愈了。” “是谁下的手?” “峨嵋派那个管中流!”独孤凤犹有余怒。 “又是那小子!”无敌沉下脸道:“总有一天,我要好好地教训他。” “这一次幸好那个和尚路过,救了我一命。” “哪个和尚?” “他没有留下法号,不过样子很奇怪,五短身材,白须绕颊──”独孤凤说的其实是云飞扬的谎话。 “难道是……”无敌却若有所思。 “是谁?”独孤凤追问。 “他救了你之后又怎样呢?”无敌反问。 “一声不发就走了。” “那应当是了。”无敌摇摇头,道:“少林寺的空空僧正是你说的那样子,不过这秃驴生性好色,绝不会就那么放过你。” 独孤凤娇靥一红,无敌接着问道:“后来又怎样?” “一个小伙子路过,拿他家传的丹药给我服下,一路照顾我回来。”独孤凤娇笑道:“这个人虽然傻头傻脑,但心肠可真不错。” “你带他回总坛了?”无敌皱眉。 “他父母双亡无家可归,到处流浪,很羡慕我们无敌门,所以我最后决定,还是带他回来,也算是报答他的救命之恩。” 无敌方待说什么,独孤凤话又接上道:“我已经试探过他几次,武功普通,在医药方面倒有些心得,最好就安排在蔡大夫那儿──”无敌沉吟,独孤凤接着催促道:“爹,你说好不好?我已经答应他了。” “既然答应了,那还用问我?”无敌笑道:“依你的意思去做就是,叫他不要偷懒,说不定,我还会收他做弟子!” 独孤凤听说,也替云飞扬高兴。 云飞扬现在却是无趣得很,公孙弘将他带到大堂,立即就向他盘问。 公孙弘也问那个和尚的特征,问得比无敌还要详细,云飞扬回答得并不详细。 公孙弘越听越觉得云飞扬的声音好象在哪里听过,却又想不起来,继续问道:“你是哪儿人?” 云飞扬一怔,方待胡乱说一个地方,公孙弘已道:“你的语声我好象在哪儿听过。” “哦?”云飞扬心头一凛。 公孙弘催促道:“你还没有回答我是哪儿人……” 语声未已,独孤凤已从外面走进,高高兴兴地对云飞扬道:“我爹安排你到蔡大夫那儿,还说日后要收你做徒弟,快跟我来……” 云飞扬立即站起身子,公孙弘亦站起来,道:“你还未回答我的问题……” 独孤凤不悦截口道:“他不是犯人,你问那许多干什么?” 公孙弘欲言又止,还是没有作声,对于独孤凤他显然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畏惧,他目送两人出堂外,一肚子的不舒服。 一任他怎样,却总是想不起在哪儿听过云飞扬的语声。 蔡大夫又叫蔡华佗,据说医术实在不错,医德却实在很不好,尤其是好色如命,好财也如命。 他就是因为好色,开罪了好些正派武林中人,不得已逃入无敌门,要求庇护,独孤无敌知道这个人的医术,也知道无敌门需要这种人,所以并没有拒绝。 入了无敌门,蔡大夫也收敛了不少,他当然不敢在无敌门之内明目张胆勾搭无敌门弟子的家眷,对于独孤凤,更就是想也不敢多想。 他年纪并不太大,才不过四十岁,当然还想再活下去,所以表面上一直都规行矩步。 云飞扬既然是独孤凤带来,他当然不敢怠慢,也不敢要云飞扬做粗重的工作,只是叫云飞扬负责登记来看病的人的姓名,所开的药的份量,再还有就是随他出外购买药物。 他买一百两银子的药物,最少也有二十两到了他的手,云飞扬跟了他之后,也分到了不少银两,那是他害怕云飞扬是独孤凤的人,怎么也要给云飞扬一些好处,好使云飞扬就是看到什么,在独孤凤面前也不敢多说什么话。 云飞扬也不在乎,他最感兴趣的还是那些医案,无敌门每一个来看病的人,蔡华陀都有医案留下,沉曼君既然在无敌门之内,除非从来都没有病痛,否则也应该有姓名医案留下来。 可是他遍查医案,却一无发现,姓沉的人虽然不少,并没有一个沉曼君。 他没有灰心。继续留意来看病的人,差不多一个多月,总算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小丫环。 那个小丫环叫月娥,是前来拿药的,云飞扬要替她记录,反被蔡华佗阻止,也被她笑说做不懂规矩。 蔡华佗待月娥去后,还叮嘱以后月娥再来,要拿多少药就拿多少,不用记下来。 可是云飞扬追问,蔡华佗却不解释,只说无敌门的事情知道得越少越好,不要多管闲事。 云飞扬虽然口里答应,心里却不是那样想,不过对于蔡华佗与苏三这件事,他倒是真的只当作没有看见,一句话也没有说出去。 苏三乃是无敌门护法千面佛最宠爱的一个姬妾,若是给千面佛知道,蔡华佗只怕性命难保。 蔡华佗也知道千面佛的厉害,所以总是拣苏三下山买胭脂水粉的时候跟着下去,找机会与苏三在客栈相会。 千面佛一张脸表情变化多端,尤其在杀人的时候,更是多变化,但都是一脸笑容,抽冷子突然一下袭击,死在他笑面之下的人为数实在不少。 他虽然一肚子坏水,对于女人却言听计从,亦不以为他的侍妾会背叛他,苏三勾搭蔡华佗,云飞扬也都知道了,他仍然毫不知情。 蔡华佗也就是看准了千面佛这个弱点,他当然是尽量小心,谁也不想给知道,若不是云飞扬到处都留上心,也不会发现。比起云飞扬,逍遥谷的无面人,在打听消息方面更加灵通。 他受命收买无敌门的人做内应,遣派手下在附近小心监视,不但发现蔡华佗与苏三的事,还发现云飞扬已混入无敌门。 但立即采取行动,先在一间客栈捉奸在就是,要蔡华佗、苏三二人写下了一封信,自承罪状,盖上手印,藉以要胁蔡华佗做逍遥谷的内应,接着从蔡华佗的口中探得云飞扬如何得以投身无敌门,却没有对蔡华佗说出云飞扬的来历。 至于云飞扬混入无敌门的动机,他当然很感兴趣,亦没有向蔡华佗打听,更不想妄动云飞扬,只是立即飞鸽传书,将这个消息分送逍遥谷、武当山。 云飞扬方面,却是一点也不知道危机已迫近。 另一方面,公孙弘也开始在监视云飞扬,他始终觉得,云飞扬的声音在哪里听过。 公孙弘怀疑云飞扬却是早已在意,他只有步步为营,尽量避免与公孙弘见面,对于公孙弘回答的问题就更是万分小心。 这些日子下来,公孙弘都一无所得,可是并没有就此罢休! 幸好他的时间也并不太多,他还得找机会亲近独孤凤,还得陪同独孤凤研究如何破解武当派那个北斗七星阵。 负责布阵的当然又是无敌门的弟子,他们所布的北斗七星阵当然困不住独孤凤、公孙弘二人,公孙弘日月轮处处留情,独孤凤鸳鸯刀却是不管那许多,所以每一天总有十来人负伤去找蔡华佗,害得蔡华佗整天忙得不休,也幸好这种伤还不太难应付,云飞扬人又聪明,一学就懂,蔡华佗这才腾出身来。 云飞扬人本善良,并不以为苦,也不理会那许多,谁负伤走来,都一视同仁,却不知道独孤凤认为这些人布阵不力,要他们吃些苦头,不许别人来救护。 那些无敌门的弟子也知道云飞扬一片好心,间或亦有劝阻,云飞扬却不管那许多,救人要紧,这终于落在公孙弘眼中。 公孙弘看见大喜,立即着人去通知独孤凤,他与独孤凤青梅竹马,当然清楚知道独孤凤是怎样的性子,只望独孤凤生气起来,一刀将云飞扬刺杀在刀下! 连他也奇怪,为什么自己对云飞扬竟然会那么讨厌。 独孤凤接到报告,果然怒气冲冲地赶来,公孙弘远远看见,由心里笑出来,可是独孤凤来到面前,他立即又换上一脸肃穆之色。 独孤凤第一句就问道:“小扬真是在替那些人敷药。” 公孙弘一面点头,一面道:“我早就说过,这小子根本就不将你放在眼内。” 独孤凤闷哼一声,振声道:“小扬,你给我出来!” 堂内传出云飞扬的声音,却应道:“我在替受伤的弟子敷药,没空闲。” 独孤凤一听勃然大怒,道:“我命令你立刻滚出来!” 云飞扬没有作声,独孤凤等了一会,便待闯进去,门开处,云飞扬已无可奈何地走出来,独孤凤盯着他,又一声闷哼道:“你好大的胆子。” 云飞扬垂下头。 “跟我来!”独孤凤转身往外走,云飞扬只有跟着。 公孙弘看在眼内,一脸得色,远远亦跟了上去。 出了那个院落,独孤凤仍然是一脸怒意,云飞扬也一直垂着头不作声。 独孤凤一抬手,折了一簇花,反手掷在地上,终于开口道:“无敌门中从来没有人敢违抗我的命令,你是第一个。” 云飞扬头重得更低,独孤凤道:“你是我引进无敌门的,现在你竟然斗胆公开反叛我。” 云飞扬低声下气地道:“我是看见他们痛得要命,不忍心……” “他们痛与你何干,又不是你痛。” “我明白,他们所以受伤不得敷药,是因为你认为他们不尽力。” “你明白最好。”独孤凤霍地停步。 “恕我斗胆直说,他们若是尽力,万一错手反将你刺伤,那就死定了,而你只要一个收势不住,他们又是死路一条……” “这些人全都是脓包,死不足惜。” “错了,若是没有他们,无敌门未必会有今天的成就,再说,你这样动不动就杀人,还有谁敢接近你,到你有危险的时候,又还有谁来救你?” 独孤凤冷笑道:“这是无敌门的规矩,接到命令而不尽力……” 云飞扬截口道:“规矩是人定的,怎会不能够变通?人我是救定了,充其量救人之后,你一刀将我杀掉。” “你──你……”独孤凤狠狠地瞪着云飞扬。 “我救他们其实还有一个目的,都是为了你好。” “你又在胡说什么?” “他们很多时与你在一起,若是怀恨在心,所谓明枪易挡,暗箭难防……” “他们敢。” “也许是不敢,但一旦有事,一定不会理会你死活。” “我才不要他们理会呢。” “无论如何,我这样做对你都只是有利而无害,我这是关心你……”云飞扬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你这样关心我?”独孤凤奇怪。 “我也不明白。”云飞扬确实是不明白。 独孤凤沉默了下来,云飞扬看着她,又道:“还有,再这样下去,蔡大夫与我迟早都得累死,万一用错药,弄出了人命,蔡大夫与我的声誉难保就一落千丈……” 独孤凤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道:“算你懂得说话,但你小心,总有一天,我连你也砍伤,到时倒要看看你如何替自己敷药。” 语声一落,转身就走,云飞扬目送她远去,怔在那里。 那边公孙弘也怔住,他就是再愚蠢,到现在也应该看出独孤凤对云飞扬特别有好感了。 他怔在那里好一会,终于转身举步,剎那间,他眼中射出了森寒的光芒,看样子显然又有些打算。 云飞扬没有留意公孙弘的存在。 回到药堂,另一个无敌门的弟子已经在等着,看见他进来,就嚷道:“快给我看看!” 他拉起袖子,伸出老大的手臂,云飞扬一看,并没有看出什么,再看,那个弟子已大叫道:“你这是干什么的,我手臂挨了几棍,筋骨都快要断了,你还什么表示也没有。” 云飞扬忙走过去接住那个弟子的手臂,那个弟子立时又嚷起来道:“你这么用力,是存心要我变成残废,你也不打听打听,我曹豹是什么人。” 云飞扬压根儿就没有用力,给骂得怔在那里,曹豹接着骂道:“我要你的命!” 那只筋骨都快断的手一翻,轨拉出一柄刀来,旋即直起身子,挥刀追斩云飞扬。 那只手运刀如飞,哪里还有丝毫伤痛的样子,云飞扬也是聪明人,立时知道是怎么回事,双手抱头,急急奔了出来。 他闪避得看来也很狼狈,连滚带爬的,好容易闪开曹豹的三十六刀乱斩。 曹豹穷追不舍,追着云飞扬,挥刀乱劈。 云飞扬一路大叫停手,大叫救命,跌跌撞撞地向后茶园那边奔去。 花径假山后人影一闪,公孙弘现身出来,他盯着云飞扬,一脸的疑惑之色,从云飞扬闪避的动作看来,完全不像会武功的样子。 他仍然追了上去,看准机会,突然一扬手,一把飞刀疾射云飞扬的右胸。 云飞扬剎那间正倒退着闪避,跌跌撞撞,那把飞刀眼看就要打在他的右胸上,他的身形却恰好及时一偏,飞刀立时变了部位,封在他的右肋下! 他连人带刀立时倒了下去,曹豹不由得一呆,收住了势子,哪知道云飞扬立刻又爬起身来,飞刀却留在地上。 公孙弘方自暗呼不好,伤了云飞扬不知道如何向独孤凤交待,看见他爬起身子,反而怔住,那边曹豹大吼一声,又挥刀向云飞扬砍去! 云飞扬仓皇转身,又往前奔,他看来就像是已吓得意乱心慌,步伐犹如醉酒般,好几次要跌倒,但结果又稳住了身形,曹豹的刀几次斩在他身上,但始终差那少许落空。 他追着云飞扬,穿过了两重院落,终于迫近去,把握机会,大吼一声,一刀斩了下去。 这一刀眼看就要将云飞扬斩开两半,突然横来一刀,将那一刀架住。 横来的是一把狭长而精巧的刀,一见这把刀,曹豹的心便凉了半截。 刀现人现,正是独孤凤,她尚未开口,曹豹已跪了下去,道:“大小姐……” 独孤凤面色一沉,叱道:“你这是干什么?” 云飞扬插口道:“这个人不知为了什么,一定要杀我,由药堂一路追杀我到这里!” 独孤凤“哦”了一声,目注曹豹道:“我看你一定是奸细……” 曹豹大吃一惊,慌忙分辩道:“我不是奸细,这不关我的事。” 下面的话尚未接上,公孙弘已从一旁窜出,大喝一声道:“住口……” 曹豹一见公孙弘,喜形于色,道:“公孙堂主,你……” “我叫你住口!”公孙弘冷然截道。 独孤凤目光一转,道:“师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公孙弘道:“这小子方才喝多了几杯,失去常性。” 云飞扬插口道:“他哪里有……” 公孙弘又截口道:“这里哪轮到你来说话。” 云飞扬慌忙住口,独孤凤不知道那许多,只顾斥责道:“大师兄,你怎能如此纵容下属,借酒行凶,依门规……” 公孙弘道:“回去找一定会好好地处罚他!”一手抓住曹豹的衣领。 曹豹嚷起来道:“大师兄,千万不要……不要……” 公孙弘断喝道:“你还多说话,我先将你的舌头割下来!”也不再多说什么,拉着曹豹就走。 独孤凤不由自主地伸手将云飞扬扶起来,云飞扬受宠若惊,忙谢道:“多谢大小姐救命之恩。” 独孤凤冷笑一声,放开手道:“我方在后悔。” 云飞扬一怔道:“后悔?” “我不是说过,要看你怎样替自己医伤敷药的吗?” 云飞扬只有苦笑,独孤凤接道:“不是说,你也有几下子的吗?” 云飞扬苦笑道:“若是真的有几下子,又怎会落到这个地步。” 独孤凤心念一动,道:“爹说过收你做徒弟,回头我去问问他要等到什么时候,练好了武功,就不怕别人欺负你了。” 云飞扬只有点头。 独孤凤一直将他送回药堂,正遇那个丫环月娥来拿药,独孤凤立即将月娥拉到一旁,也不知月娥对她说了什么,到月娥离开,独孤凤竟然眼泪盈眶。 云飞扬看在眼内,实在是奇怪至极,独孤凤是怎样的脾气,他实在清楚得很,到现在为止,他还是第一次看见独孤凤变得这样。 独孤凤看着月娥走远,仍呆在那里,眼泪始终都没有滴下,云飞扬走近她,试探问道:“是月娥令你生气了?” 独孤凤不觉应道:“没有这种事!” “哦?”云飞扬接道:“她是这儿最奇怪的一个,话说是一个丫环,却连蔡大夫也避忌三分,她就是要什么药,也不敢多问,甚至不敢将她的姓名留下。” 独孤凤闷哼一声,道:“你知道什么?” “那小姐一定清楚的了。” 独孤凤冷笑道:“这些事你还是不要多问的好,以你的身份,在无敌门中,知道得越少命就越长。” 云飞扬连连点头,忽有所感地叹了一口气,道:“我的确是应该少说话,多做事,有一天能够出人头地,才可以告慰父母在天之灵。” 独孤凤微喟道:“你父母是什么时候死的?” 云飞扬道:“什么时候也是一样,总之,我是想尽一份孝心也不能够。” “哦?”独孤凤又沉默了。 “大小姐当然要比我幸福得多。” “这你又错了。”独孤凤苦笑。 云飞扬奇怪地望着独孤凤,独孤凤一声叹息,道:“在无敌门中,所有人都只知道奉承我、害怕我,没有人敢对我说真话,也从来没有人像你这样不知天高地厚。” 一顿,她又道:“我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幸福。” 云飞扬半信半疑地道:“门主不是对你很好吗?” “其实他从没有认真照料过我。” “那你娘……” “她被我爹关起来,要见她一面,还真不容易。” “怎会这样的?” 独孤凤又一声叹息,欲言又止,云飞扬追问道:“她现在在什么地方?” “龙凤阁。”独孤凤一顿,道:“那儿禁卫森严,当真是妄入者死,非同儿戏。” 云飞扬心念一动,道:“是了,你娘是姓什么?” “她叫沉曼君──”独孤凤语声一顿,反问道:“你问来干什么?” 云飞扬如梦初醒,道:“没什么,我只是随便问问。” 他进入无敌门以来,明查暗访,始终都找不到丝毫的线索,现在反而从独孤凤的口中知道了沉曼君的下落。 沉曼君竟然是独孤无敌的妻子,更令他意外。 独孤凤接道:“那个月娥就是我娘的侍婢,平日我只能从她那儿知道一些儿我娘的近况。” 云飞扬忍不住问道:“你爹为什么要这样做?” 独孤凤摇头道:“爹不肯说,甚至不许我提及娘的事情,娘也是藏在心中。” 云飞扬道:“有没有埋怨你爹?” “没有,娘看来不是那种逆来顺受的人,这是我最奇怪的地方。” “会不会是你娘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爹的事情……” “胡说──”这两个字出口,独孤凤就沉默了下去,其实,她一直也是这样怀疑。 云飞扬鉴貌辨色,没有再说什么,呆望着独孤凤。 沉默了好一会,独孤凤才恢复本来,看了云飞扬一眼,道:“我这就去跟爹说,你留在这里不要离开,等我的消息。” 也不待云飞扬回答,转身离开。 同一时间,公孙弘出现在千面佛居住的院落中。 千面佛正在树下喝酒,却才是开始,并没有醉意,一看见公孙弘走来,喜出望外,大笑道:“我正少个酒伴,你来得正好。” 公孙弘摇头道:“我是有事,想请教佛兄。” “有什么事喝完酒再说。”千面佛一只酒杯递了过去。 公孙弘将杯子推开,道:“这件事是很要紧的,佛兄暂时将杯放下。” “哦?”千面佛有些诧异,道:“到底什么事?” “以我所知,佛兄对于各门各派的身法都甚有研究。” “别给我灌迷汤,自家人,有话直说就是。” “我是想知道,在闪避的身法中,有没有一种跌跌撞撞,样子像醉酒,又像随时要跌倒的身法?” “你这样只是口说,我如何明白?”千面佛沉吟着道:“你若是记得,还是做一次给我看看。” 公孙弘一声“好”,就记忆所及,将云飞扬闪避曹豹的长刀乱斩,及闪避自己飞刀一击的姿势施展出来。 千面佛越看神色越凝重,到公孙弘停下,沉声道:“这只怕就是病维摩步。” 公孙弘追问道:“大师,你是说什么步?” “病维摩步。”千面佛沉吟着道:“那本是取意天女仙花,维摩不染,是少林派七十种绝技之一,却早已失散,一直到三十年前,才再在武当派出现,已成了武当的不传之秘。” 公孙弘“哦”了一声,一个念头就像是闪电一样在脑海中掠过,道:“原来就是当日在武当山下击败管中流,救了我们的那个黑衣蒙面人!” 千面佛奇怪道:“你在说哪一个?” “小扬!”公孙弘双手紧握着拳。 千面佛又是一愕,道:“你说小扬懂得病维摩步?” 公孙弘自顾嘟嚷道:“难怪声音好象在哪里听过,这小子──”他怒气冲冲地转身奔出。 “你要去哪儿?”千面佛急亦追出。 “去见师父!”公孙弘语声未了,人已翻过院子那道高墙。 独孤无敌也在喝着酒,喝得并不多,倒是捏着酒杯的时间多,在他的面前放着一封信。 独孤凤夺门而入,他才将那封信一折,随将酒杯放下,笑道:“凤儿,你来得正好。” 独孤凤顺口问道:“什么事?” “那个小扬,你找他到大堂见我。” “爹是要收他做徒弟?”独孤凤喜出望外,道:“我赶来正是要问爹什么时候才教他武功?” 说着转身又奔了出去,独孤无敌只是笑,将信拿起再一折,放入怀中,然后站起身子。 大堂是独孤无敌平日会见客人,与下属商议大事的地方,他也是在这个地方宣布收公孙弘为徒弟的。 除了公孙弘之外。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收过第二个徒弟,所以独孤凤也有些意外,只恐无敌反悔,忙将云飞扬找来,也所以,无敌才坐下不久,独孤凤就带着云飞扬到了。 入无敌门以来,这还是云飞扬第一次面对独孤无敌,自难免有些紧张。 他实在完全没有意思拜独孤无敌为师,所以混入无敌门,也只是为了要找沉曼君。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不由他不担心起来,担心不知道如何了结。 独孤无敌仍然是一脸笑容,云飞扬反倒手足无措。 “他就是小扬了。”独孤凤忙推云飞扬一把,道:“还不快叫门主。” “门主万福──”云飞扬只有将独孤凤方才在路上救他的礼仪照搬出来。 “好。”无敌目光垂下,道:“听说你救过凤儿一命?” “那也是托门主的鸿福。” “说得好。”无敌笑问道:“你要学无敌门的武功目的何在?” “小人自小被别人欺负,希望能够学到一招半式,在别人面前也抬得起头。” “有志气。”无敌目光一转,道:“凤儿要我收你做徒弟……” 话口未完,一个语声突然传来,道:“师父,这个人万万收不得。” 公孙弘应声奔马一样奔进,独孤凤一见,怒气又涌上心头,道:“师兄,你又来捣蛋。” 公孙弘脚步一顿,振声道:“这个人是内奸,他其实身怀绝技。” 云飞扬一怔,独孤凤立即叱道:“胡说!” “师妹,你可知道他就是当日在武当山下打退管中流的那个蒙面人?”公孙弘戟指云飞扬。 云飞扬傻了眼,独孤凤虽然奇怪公孙弘这样说,仍然叱道:“你就是只懂得胡说八道,他一点武功也没有,方才险些就给你的人乱刀砍杀。” 公孙弘讷讷道:“他……方才……” “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那个拿刀的是受了你的指使,因为你是大师兄,小扬又没有受伤,才没有与你计较,你还来……” “师妹,我是说真的。”公孙弘满面通红,道:“他真的就是那个蒙面人,你难道没有发觉他的声音是那么相似?” 独孤凤一呆,显然到现在才想起这件事。 公孙弘接道:“方才我叫曹豹追斩他,就是为了要将他的武功迫出来。” “可是他只有逃命的份儿……” “那是做给我们看的,其实他那样跌跌撞撞,就是在施展病维摩步,所以曹豹虽然有一身武功,始终伤不到他分毫。” 独孤凤看看云飞扬,沉吟起来,公孙弘转对独孤无敌道:“师父,病维摩步是武当派的不传之秘,千面佛对我说得很清楚。” 无敌淡笑道:“你以为师父不知道有这种步法?” 公孙弘摇头,戟指云飞扬道:“这个人一定是武当派来卧底的。” “你知道多少?”无敌只是笑。 公孙弘又一呆,道:“难道师父……” “我早就知道了。”无敌双掌突然一拍,那两边铁门应声“隆”地关起来,云飞扬回头一瞥,面色一变。 独孤凤亦自变色,喊道:“爹──” “你站过一旁。”无敌接着将收在怀中那封信抽出,道:“弘儿,你给我读一读这封信。”手一扬,那封信犹如铁片般飞出! 公孙弘接在手中,立即朗诵道:“武当掌门顽石字示无敌门门主独孤无敌座下,武当不幸,先代掌门为叛徒所算,鹤驾西归,服丧期间,大动刀兵,难免武林同道非议,谨请将决战之期延至半年之后,门主固明理之人,当无拒绝之理──”独孤无敌笑笑道:“这是一个好借口,总不能够说武当派的人怕死。” 公孙弘接诵道:“至于杀师叛徒云飞扬,据悉已易名小扬,混入贵门药堂之内,不知是另有所谋还是本就贵门中人,恳请从促将此人交出,以正视听……” 云飞扬听到这里,心头怦然震动,奇怪至极,嘟嚷道:“傅大哥怎会知道?” 无敌笑着问道:“你就是云飞扬?” 云飞扬目一抬,一咬牙,道:“不错。” “武当派的人说你杀了青松,你怎样说?” “我没有!” “那到底谁是你的师父?青松还是燕冲天?”无敌目光如炬。 云飞扬不由心头一震,对于无敌判断的准确实在佩服到五体投地,他却是怎地想不出无敌怎会看得这么透彻。 他没有作声,无敌也没有追问,笑着接道:“我却是怎么也想不出你混进无敌门有什么作用。” 公孙弘插口道:“师父,我看他定是要查探你练功的秘密,看如何对付你。” 独孤无敌淡然道:“说不定。” “那就更不能放过他,干脆将他杀掉!”公孙弘日月轮一翻,也不待无敌答复,大喝一声,疾冲了过去。 云飞扬看着他冲来,苦笑了一下,公孙弘人到轮到,交错切向云飞扬胸膛。 云飞扬转望独孤凤,独孤凤却偏过头去,他长叹一声,身形展开,鬼魅般地一闪再闪,公孙弘的日月轮便切空。 “狐狸终于露出了尾巴了。”公孙弘大笑,日月轮上下飞舞,连连攻向云飞扬。 独孤无敌并没有制止,只是静静在原位观看。 云飞扬倒踩七星,在日月轮中穿插,连闪公孙弘七七四十九招,突然一长身,右掌毒蛇般穿入,怕在公孙弘肩头上。 “叭”的一声,公孙弘被击得倒退出半丈,一张脸陡然红到脖子里去,正待再冲上,独孤凤已冲上前,鸳鸯刀出鞘,一指云飞扬道:“小扬,云飞扬,想不到你是这样的一个卑鄙小人,欺骗我,利用我混进无敌门!” 她的眼中孕满了泪水,云飞扬看在眼内,既歉疚,又难过,叹息道:“我是另有苦衷的……” “不必多说,看刀!”独孤凤刀未出,眼泪已经流下。 她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对人推心置腹,哪知道,云飞扬却是在利用她,叫她怎能不伤心流泪。 云飞扬心头更凄苍。 独孤凤双刀终于削出,云飞扬只是闪避,没有还手,一脸的无可奈何。 独孤凤双刀虽快,一百零八刀下来,还是奈何不了云飞扬,她根本就没有想到云飞扬是在忍让,继续攻上前去。 无敌看着突喝一声,道:“住手!” 独孤凤双刀一挫,道:“爹──” 无敌挥手道:“你难道还未看出他一直在相让,你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独孤凤怒极、恨极,双刀往地上一拋,退到那边墙壁下,忿忿地坐下。 无敌转向云飞扬道:“好身手。” 云飞扬看看独孤凤,没有作声,无敌接道;“我给你一盏茶的时候歇息,免得一会说我们以车轮战,胜之不武。” “独孤门主不愧是独孤门主。”云飞扬淡笑道:“我不必歇息,你只管出手。” 无敌大笑道:“以我的身份,即使打败你,江湖上的朋友,也只会说我是以大压小。” 公孙弘立即嚷道:“师父,你怎也要教训他一顿。” 无敌冷然截口道:“为师自有分寸。”转向云飞扬道:“好,我就与你过十招,若是你接得下,随便离开,这件事亦就此作罢了。” 云飞扬一怔,道:“一言既出!” “驷马难追。”无敌接着喝道:“弘儿,与我数!” 公孙弘应声大喝一声道:“一──” 无敌身子立即离椅飞出,大鵰一样,凌空向云飞扬扑下! 云飞扬双掌一挫,疾迎了上去,“啪啪”两声,与无敌相对一掌。 无敌身形一偏,斜里落下,稳如泰山,云飞扬亦只是倒退半步,青石阶砖上却多了两个寸许深的脚印。 “果然是一块练武的材料。”无敌目光一落,道:“小心了!”身形急进,再拍两掌。 云飞扬身形飞闪,手一探,已在兵器架上取了一支红缨枪,独孤无敌那身形一转,亦将放在椅旁的龙头拐杖取过! 云飞扬人枪急射,一刺十三枪,抢枪都是独孤无敌的咽喉! “好,锁喉枪!”无敌哈哈大笑,龙头杖飞舞,接十三枪,还一枚,正击在枪杆之上,将那支枪杆断为两截! 云飞扬弃枪取棍,再取刀,然后剑,再配合“飞云纵”飞灵变幻的身法。 无敌从容应付,将云飞扬的兵器一一击飞、挑飞、震飞! 到公孙弘的“九”字出口,云飞扬剑亦脱手,但身上并无任何的损伤。 公孙弘、独孤凤只看得目瞪口呆,其它无敌门的弟子就更加不用说了。 云飞扬剑脱手,双掌护身,一面运起霹雳掌劲,一面道:“还有一招!” 无敌面寒如水,道:“我知道。”龙头杖往身旁地上一插。 他的脸上已没有笑意,神色凝重,云飞扬武功的高强实在大出他意料之外,接道:“武当派的六绝想不到你已经练到这个地步,难得!” 云飞扬道:“门主的灭绝神功尚未请教!” 无敌冷笑道:“第七绝的天蚕功你也练成了?” 云飞扬脱口道:“没有。” 无敌大笑道:“这你就敢接我的灭绝神功?” 云飞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请指教!” 无敌的衣衫陡然无风自动,随即鼓起来,公孙弘一声“十”字出口,无敌人就怒龙一样飞腾在半空,赤红的双掌疾击前去! 掌风呼啸,云飞扬剎那间已被笼罩在掌风下,初生牛犊不畏虎,而此前单打独斗,也还没有人是他的对手,只道灭绝神功纵然厉害,拚尽全力应该可以接下来,所以并没有闪避,双掌一翻,疾迎了上去。 独孤凤那边看见,整个人立时紧张起来,她尽管生气,这时候仍然替云飞扬担上了心。 剎那间四掌相接,“噗”的一声异响,云飞扬疾飞了出去,“砰”地撞在铁门上。 他贴地打了两个滚,以手支地,又站了起来,那张脸已红如嗜血,整个身子不停地在颤抖。 谁都看得出他已经被无敌的内功震伤,公孙弘日月轮一扬,立即奔前,一面大喝道:“让我结果他!” 独孤凤那边迅速窜出,拦在云飞扬面前,接着呼道:“爹──” 无敌身形着地,吐了一口气,又稳如泰山,应声道:“你要我放过他?” 独孤凤点头道:“无论如何,他总算救过我两次。” 公孙弘道:“师妹……” 独孤凤冷笑道:“在武当山下若不是他你已经死在管中流的剑下,难道你忘记了。” 公孙弘怔在那里,无敌点头道:“不错,做人要感恩图报,不能够忘恩负义。” 连无敌也这样说,公孙弘就更不敢作声了,接着挥手道:“好,云飞扬,你走!”一拍掌。 云飞扬一声不发,转身,铁门同一时大开,他一步跨出,身子猛一栽,眼看就要跌倒,但最后还是站立起来,拖着脚步,往外走去。 独孤凤待要前往,却给无敌一把拉住,公孙弘想了一会,道:“师父,这个人现在武功已经这样,留不得。” 他又待追杀前去,无敌却喝住道:“我说放他走就放他走!” 公孙弘不敢追,接道:“为什么不杀……” 无敌道:“被我的灭绝神功重伤,仍然能够挺起胸膛走路的人并不多,这个云飞扬可以说是一条硬汉,我喜欢这种有骨气的硬汉。” 他接着一声叹息,道:“在收徒弟这方面,无敌门到底还是比不上武当派。” 公孙弘一张脸不由红到了脖子。 无敌又叹息,道:“可惜──” 独孤凤忍不住追问道:“爹,可惜什么?” 无敌慨叹道:“他硬接我双掌,经脉已尽散,纵然保得住性命,以后也是一个废人,一个没有武功的废人,亦不足为患,又何必赶尽杀绝?” 公孙弘听到这时,才有了笑容,独孤凤的面色却苍白起来。 云飞扬走得并不快,但终于走出了无敌门。 那道大门方在后面关上,他已经再也支持不住,一口鲜血喷出,跪倒地上! 他的面色剎那间竟变得犹如金纸一样,黄豆一样的汗珠从额上滚滚流下来,一脸的痛苦之色,他的五脏六腑此时亦犹如刀割一样。 挣扎着他从怀中取出了侏儒三尺送给他的那瓶丹药,倒出了几颗,咽了下去。 调息了一会,他才再举步,倒下又站起,踉跄着往山下走去。 平日半个时辰就可以到的市镇,云飞扬差不多用了两个时辰才走到。 黄昏已逝,他扶着人家的墙壁,好容易找到了一间客栈,虽然一身污泥,他身上到底还带着银两,总算租到了一个房间,那个店小二替他打点好一切,才走出房间,云飞扬已支持不住,倒在床上。 到第二天早上店小二再拍门,却没有人回答,推门进去,只见云飞扬倒在地上,口吐鲜血,气息微弱。 店老板听说赶到,大吃一惊,只怕人死在店里会引起麻烦,到夜间,暗地吩咐几个店小二以席子将云飞扬卷起来,抬到荒僻的巷子里放下。 云飞扬一直都没有醒来。 那的确是一条荒僻的巷子,两旁都是废弃的屋子,云飞扬倒在那里,若是不醒过来,后果实在是不堪设想。 雨也就在这时候落下。 风不急,雨也并不大,打湿了巷子凹凸不平的地面,也打湿了那块席子。 凄风苦雨下,云飞扬终于醒转,他恢复意识,已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挣扎着从席子里爬出来,挣扎着爬向巷外,所凭的就只是一口求生的勇气。 那么多的事情尚未了断,他实在不甘心就此撒手尘世。 巷子并不长,他爬到巷口的时候,却已是半炷香的时间之后,他就扶着墙壁坐起来。 一骑正从巷外奔过,怒马鲜衣,竟然是峨嵋派的管中流。 云飞扬看不真切,管中流也没有在意,疾驰了过去。 马蹄溅起的泥泞飞射到云飞扬的脸上,云飞扬没有在乎,也不能在乎。 他扶着墙壁站起身子,扶着墙壁往前行,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看见了灯光。 那是一户人家的正门,灯笼高悬,四个仆人正在奉主人的命令在门前施饭施粥,来领粥饭的有附近的乞丐,还有附近的穷苦人家。 施粥施饭是善事,那户人主人当然是善良仁翁,来领粥饭的人也很多,但终于一一离开。 那四个仆人方待收拾好余下的粥饭,就看见云飞扬扶着墙壁,踉跄走过来。 云飞扬也的确是嗅着饭香走向这边的,他昏迷了那么久,又淋了雨水,当真是饥寒交迫。 他已是在半昏迷的状态中,所看见的东西都是朦朦胧胧的,听也听得不清楚。 他隐隐约约听到那四个仆人在呼唤他走过去拿粥吃,可是他的手才离开墙壁,身子便倒下,又昏迷过去。 那四个仆人一见,慌忙走上前去,七手八脚将云飞扬扶起来。 云飞扬毫无反应,但一探鼻子,仍然未气绝。 “还有气──”一个仆人叫起来。 “看他的样子,不像是坏人,莫不是遇上了强盗,给弄成这样?” “反正老爷整天都想着如何去做好事,我们就扶他进去,再叫老爷找个大夫给他看一看。” 四个仆人纷嚷着将云飞扬扶了进去。 灯笼上老大的一个“吕”字,横匾上为的也是“吕府”,从外表看来,那应该是一户官宦人家。 三个时辰之后,云飞扬才再次醒转,侏儒三尺给他的药这时亦已经发挥功效,他虽然感觉气虚体弱,精神已恢复不少。 他的面色仍犹如白纸一样,血污却已被洗去,衣衫亦换过,卧在一个房间的床上,一个须发俱白的老人站在床前,正在看着他。 老人的旁边侍候着两个仆人,看见云飞扬张开眼,其中一个就嚷道:“醒来了。” 云飞扬看看周围,再看看自己,已明白是怎么回事,翻身便待拜倒,肺腑却一阵刺痛,老人一见忙伸手按住,道:“你重伤未愈,不宜妄动。” 他的语气威严,神态却是慈祥得很,云飞扬喘了几口气,道:“这儿是……” 一个仆人道:“是吕府,昨夜你在门前昏倒,幸亏给我们发现。” 另一个仆人接口道:“这就是我家主人……” 云飞扬目光转向老人,哑声道:“多谢吕老爷相救……” 老人挥手道:“不必多礼。”一顿,接着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遇上了强盗。” 云飞扬无言点头。 “那些强盗也未免太猖獗了。”老人又道:“听公子口音,不是这附近人氏吧?” “在下原籍苏州。” “那是好地方,我有一个老朋友也是那儿人氏,学问还在我之上。” 云飞扬苦笑道:“在下自小离家,恐怕不认识老爷的那位老朋友。” 老人点头道:“他淡薄功名,退隐后就更不问世事,你不认识他也不足为怪。” “尚未请教老爷大名,日后也好得以报答。” “这是小事,你千万不要记挂在心上。”老人微笑。 一个仆人接口道:“我家老爷是前任兵部尚书,心地向来都是很好的……” 老人轻喝道:“少开口。” 云飞扬面露疑惑之色,忽问道:“未悉老爷是否就是吕望吕大人?” 老人一怔,道:“你怎会知道老夫的名字。” “晚辈外公姓云,双名海天。” 老人又一怔,喜出望外地道:“你外公竟就是老夫那个老朋友,太好了。”一顿,接着问道:“他现在怎样?是否还是当年那样闲着喜欢喝几杯?” 云飞扬面容一黯,道:“晚辈外公已去世多时了。” 吕望叹息道:“他的身子以老夫所知一直都很不错,人又豁达,想不到竟然先老夫而去。” 云飞扬垂下头,吕望手按云飞扬肩膀,道:“你也不用难过,生老病死,人所不免,就留在老夫这儿,先养好伤势再说。” 云飞扬方待拜谢,吕望已又道:“老夫与你外公情同手足,你也就千万不要客气,就当这里是自己的家好了。”想了想,失笑道:“老夫也是老昏了,到现在还不知道贤侄怎样称呼。” “晚辈云飞扬……” “哦,贤侄也姓云……” “晚辈从母姓。”云飞扬苦笑。 吕望鉴貌辨色,知道其中必有苦衷,并没有追问下去,转身吩咐下人,道:“阿福快赶去请上官大夫到来,阿昌──”吕望接着吩咐收拾东厢书房,给云飞扬居住,他退隐之前,身居高位,难免也会做一些不太对得住良心的事情,年逾花甲膝下犹虚,总以为就是报应,所以退隐之后,乐善好施,希望积些阴德,就是没有那重关系,也一样会收留云飞扬,给他地方休养,现在知道是故人之后,当然更是爱护有加了。 。云飞扬也就在吕家住下来,这时候他已经发觉经脉尽断,真气不能够提聚,四肢软弱无力,一身武功再也不能够施展。 这在他来说,是一个很沉重的打击,可是他虽然难过,并未因此而失去生念。 只是这种生活虽然舒适,与他在武当山做杂役不可同日而语,在他却过得并不快乐。 马停在客栈门前,管中流滚鞍跃下,自有店小二上前来。 那正是云飞扬投宿的客栈,管中流当然并不是去找云飞扬,对于这个人他虽然刻骨铭心,却没有刻意去打探云飞扬的下落。因为这还不是时候,他败在云飞扬剑下两次,已实在足够了。 他也不是无意经过,是有目的而来,目的却不是这个镇,乃是赤砂坪。 “往赤砂坪怎样走?”才坐下,管中流就忙向店小二打听。 “由这里西行约莫二十里。”店小二的神态有些异样,只因为赤砂坪寸草不生,周围十里,全无人烟。 管中流也没有再问什么。 接连经过几次的挫折,他已经改变了很多,最低限度在吃东西那方面已很随便,不再像以前那样,先要七宝、六安将椅桌拭抹干净,然后搬出自己那一套名贵的餐具来。 这种改变在他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也只有这样他才能适应眼前环境。 赤砂坪实在不是一个好地方,一望无际,都是砂土,夜间森寒,日间却酷热如火,连鸡蛋也可以烤熟。 好象这种地方,当然不能住人。 正是正午,烈日当空。 赤砂坪之前的杂木林子之外,站立着五个人,有高有矮有胖有瘦,清一色黄布长衫,敞开胸膛,手抱雁翎刀。 那种雁翎刀与一般的不大一样,有经验的江湖朋友不难分辨得出,这其实是彭家的五虎断门刀。 抱刀的五个人也正就是彭家五虎,他们显然在等人,但肯定不是等管中流,看见管中流走来,都露出诧异之色。 那片杂木林子并不大,枝叶也并不茂盛,可是在赤砂坪来说,却已是最舒服的一处所在。 五虎都是站在树影下,眼中有的就只是诧异之色,并没有敌意。 他们与管中流也总算是朋友。 不待管中流走到,他们已迎上前,彭金虎试探着道:“管兄,这么巧。” 管中流对五虎倒也客气,抱拳道:“小弟是专诚来找五位的。”一顿,又道:“小弟到过彭家庄,却说五位到这儿来了……” 五虎大感诧异,彭金虎目露警戒之色,忙问道:“到底什么事?” 管中流道:“小弟前此曾听说五位到过回疆,想向五位打听一下到回疆的路线,又应该配备些什么东西?” 彭金虎诧异地道:“管兄怎么要到回疆去?” 管中流道:“峨嵋惨遭灭门之祸,小弟只有到回疆暂避一时,顺带寻访一个失落在回疆的长辈,看如何重整门户!” “原来如此!”彭金虎笑道:“这也简单,此间事了,我们就替管兄拟一份详细的地图。” “有劳之处,小弟……” “自己兄弟,何必客气?”彭金虎笑着接道:“管兄的事也就是我们的事。” 管中流亦自笑道:“既然如此,小弟就多谢也不说了。”一停,转而问道:“听说,五位是约了人在此决斗。” “不错!”彭金虎仰首向天,道:“差不多是时候了。” 管中流有点奇怪地道:“怎么约在这种地方。” “这是对方的主意。” “却不知是什么人,竟然斗胆挑战贤昆仲?” “我们也不甚清楚,对方杀了我们三个弟子,与战书同时送来。”彭金虎目光一转,道:“管兄也来得正是时候,一会说不定要借助管兄一臂之力。” “言重了。”管中流应道:“彭家乃中原正义之家,小弟又焉能袖手旁观,不过五位一身武功,五虎断门刀法更是刀法之中精品,哪里用得到小弟那几下三脚猫的本领。” 这番话入耳,彭家五虎无不诧异,几乎以为是认错了别人当作管中流,在他们的印象中,管中流绝不是这样谦虚的人,他们却也立即联想到那是峨嵋派覆亡的影响。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管中流那番话也无疑受用得很,彭家五虎顿生好感。 也就在这个时候,远远传来了一阵歌声,那是女孩子的歌声,非常之悦耳动听,他们却转不懂唱的是什么。 “是回族的歌曲!”彭金虎细听之下,面色就凝重起来。 管中流亦奇怪,脱口问道:“怎么会往这里听到回族的歌曲?” 彭铁虎插口道:“大哥不是说,我们被杀的那三个弟子形状怪异,极有可能是死在回族的武功手法之下!” 彭金虎无言点头。 管中流心头一动,道:“贤昆仲莫非开罪了回族的什么人?” 彭金虎没有作声,只是瞇起眼睛,向歌声来处望去。 歌声是由赤砂坪那边传来的。 烈日之下,赤砂坪的砂土彷佛已经被烤熟,冒出缕缕白烟,一切看来都有些飘忽,有些怪异。 一个回族装束的女孩子,一面漫声歌唱,一面向这边走来,白烟中看来犹如仙子凌波。 她的面上蒙着面纱,只露出眼睛以上一截,那双眼睛明亮如秋水,美丽动人,体态亦窈窕,手中又拿着一根三尺来长的青竹枝,不时拂动几下,就像是要将那些白烟拂去。 彭铁虎看在眼内,嘟囔道:“不会就是这个女娃子吧。” 彭金虎没有作声,只是看着那个女孩子,一直等到那个女孩子走到面前,才问道:“来的是什么人?” 那个女孩子在五虎面前两丈前停下脚步,应道:“依贝莎。”她穿的虽然是回族的衣服,说的却是汉语。 彭金虎冷冷地道:“依贝莎又是什么意思。” “只是我的名字。”依贝莎显得很冷静。 “是你杀了我们的弟子,约我们到这里决斗的?”彭金虎追问道。 “是我。”依贝莎并没有否认。 “为什么?”彭金虎声色俱厉。 “要知道沙漠之星的下落。” 彭家五虎面色齐皆一变,彭金虎冷冷地道:“你到底是哪一个。” 依贝莎淡然应道:“我就是重金托你们护送沙漠之星上京,却给你们偷龙转凤,因而被当今天子怪罪服毒自尽的那个回族族长的女儿!” 彭家五虎一面听着,脸色一面也变了,管中流一旁听得清楚,以疑惑的目光转望向他们,彭金虎一眼瞥见,急忙吃喝一声,道:“住口!” 依贝莎接道:“我已经查得很清楚了,的确是你们的所为!” 管中流又看了五虎一眼,彭金虎避开管中流的目光,叱道:“彭家侠义传家,我们又怎会做出这种事情来,我看你是受了别人调唆──”语声一顿,目光转向彭铁虎。 铁虎会意,立即道:“不管怎样,你杀了我们彭家三个弟子,一定要还给我们一个公道!”也不等依贝莎答话,立即挥刀冲前,一刀疾砍了下去。 雁翎刀重,铁虎双臂也有千斤之力,这一刀砍下,已足以开碑裂石,可是依贝莎偏身一闪,手中竹枝,往刀锋上一点,那把雁翎刀便轻飘飘地荡了开去。 铁虎心头一凛,脚步迅速移动,连刺七刀,依贝莎只是竹枝轻扬,就轻描淡写地将铁虚的刀一一荡开。 ──这是至阴至柔的内力,这个女孩子练的到底是哪一个门派的内功? 管中流不禁留上了心。 彭金虎的一双浓目却皱了起来,突喝一声道:“住手!” 铁虎一怔,即收住了刀势,依贝莎也没有追击,转望向彭金虎。 其它的目光亦集中在彭金虎的脸上,彭金虎干笑一声,道:“敢问姑娘,黑白双魔是你的什么人?” 依贝莎不答反问道:“你与他有什么关系?” 彭金虎道:“只怕大水冲倒了龙王庙,弄伤了自己人。” “这句话怎样说?”依贝莎感到有些奇怪。 “黑白双魔与我们兄弟是朋友……” “胡说!”依贝莎叱道:“我师父哪里有你们这种朋友。” 管中流听得真切,眼睛一亮,这一次他要去回疆,原就是要找寻海龙老人所说的那几个擅长阴柔内功的高手,而黑白双魔正是其中两个。现在却就在这里遇上了黑白双魔的传人,难怪他喜出望外。 他虽然年轻,江湖经验却不少,鉴貌辨色,再听双方的说话,已知道是怎么回事,对彭家五虎,立时留上心。 彭金虎并没有退缩,胸膛反而挺起来,面色一沉,道:“若是你不相信,只管回去问清楚你那两位师父。” 依贝莎看他说得那么肯定,不由亦怀疑起来。 彭金虎接道:“有这重关系,我们若是再跟你动手,就不说以大压小,老朋友面前也说不过去,你既然杀了我们这边三个人,事情就这样解决好不好?” “怎样解决?” “沙漠之星,我们还给你,恩怨从此一笔勾消!”彭金虎说着踏前一步。 依贝莎疑惑地望着彭金虎,考虑一会,道:“你们将沙漠之星还给我再说。” “沙漠之星就藏在刀柄之内!”彭金虎将手中刀一转,一面将刀柄的顶端旋开,一面将刀柄向着依贝莎。 刀柄果然是中空,彭金虎才将手放下,十数道寒芒就向依贝莎射去! 那都是碎了毒的丧门钉,依贝莎冷不提防,眼看就要丧命在钉下,一道剑光及时飞来,一绞一转,尽将丧门钉震飞,剑光一敛,管中流横挡在依贝莎身前。 依贝莎惊魂甫定,亦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脱口一声:“谢谢──”管中流回头一笑道:“没有伤着你?” “没有。”依贝莎诧异问道:“你不是他们的人?” 管中流道:“可以说是朋友,却看不惯这种暗箭伤人的卑鄙行径。” 第十九回 义作响导人 那边五虎却变了脸色,彭金虎沉声喝道:“管中流,你这是……” 管中流冷冷地道:“还说彭家乃是中原侠义之家,竟做出这种暗箭伤人的所为,我怎能袖手旁观!”一顿,又道:“沙漠之星一事,相信这位依贝莎姑娘也没有冤枉你们!” 彭金虎恨恨地道:“姓管的,你考虑清楚了?” 管中流正色道:“峨嵋乃名门正派,路见不平,自然要拔刀相助!” “说得好!”彭金虎冷笑一声,一招手,四虎身形展开,迅速将管中流、依贝莎两人围在当中。 管中流、依贝莎很自然地一转身,背靠在一起,一阵淡淡的香味由依贝莎身上传来,嗅着管中流不由心神一荡,依贝莎的眼神剎那间亦好象有些异样,偏头偷偷地看了管中流一眼,管中流也正好做着同一动作。 两人目光相接,欲语还休,喝叱声中,五虎的雁翎刀已四面八方砍上来。 管中流一声:“小心!”长剑展开,封住了其中三刀,依贝莎亦以竹杖接下了其余两刀。 剑刀相接,“铮铮”有声,竹杖与刀相触,发出来的声响却是非常沉实,管中流、依贝莎身形一分,依贝莎飞燕冲天一样穿插在刀光之中,管中流却犹如怒鵰飞扑,他知道五虎联手,布成刀阵,威力最少大一倍,所以表面装作准备给五虎围起来,但一出手就施展落日剑法的绝招,迫住了其中三刀,接从缺口冲出去! 五虎一下被冲散,再要结成刀阵已没有可能,依贝莎青竹枝牵制住其中两人,招式怪异,配合矫捷的身形,几个闪耀腾挪,便将其中一把雁翎刀击落地上,再三下,竹枝往手腕一敲,另一虎的雁翎刀亦落地! 与此同时,管中流亦以剑挑飞两虎的刀,再一剑,抵在彭金虎的咽喉上。 彭金虎脸色大变,手中虽然仍有刀,已施展不出来,他的嘴巴仍然很硬,道:“姓管的,你有本领!” 管中流目光向依贝莎道:“姑娘,你说怎样处置?” 依贝莎眼露笑意,再转向彭金虎,立即一寒,道:“这个人心地狠毒,谋夺那颗沙漠之星,只怕就是他的主意。” 管中流冷冷接道:“到底是不是?” 彭金虎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依贝莎道:“我不喜欢杀人,也不想将你们斩尽杀绝,罪魁祸首若是你,那你就还我爹一条命!” 其余四虎一听这番话,神态都变得有些特别,对望了一眼,彭铁虎立时道:“老大,主意是你出的,这个责任你可不能推卸!” 铁虎偏开脸,道:“老大,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认了只是一条人命,彭家还有我们四个支撑局面,不致于就此灭亡。” 彭金虎听说,脸色立时大变,狠狠地盯着铁虎道:“老二,你这是什么话?” 另一虎接道:“你也看到了,他们要杀我们,实在易如反掌。” 彭金虎转望其余二虎,那二虎只是垂下头去,一声也不发,不由破声大笑道:“好,好兄弟!” 语声一落,反手一刀,插进自己的胸膛之内,溅血倒下。 四虎看得怔在那里,管中流一声轻叹,将剑收回,冷冷望了四虎一眼,道:“彭金虎虽然诡计多端,总算还是一条好汉。” 四虎先后垂下头去,管中流接道:“那颗沙漠之星在什么地方?” “藏在我们彭家庄之内。” “那我们就走一趟彭家庄。”管中流回问依贝莎,道:“姑娘,你的意思……” “我就是这个意思。”依贝莎目注管中流道:“公子若是不便……” 管中流笑道:“反正是闲着,除非姑娘反对。” 依贝莎摇头,娇笑道:“人说中原武林多的是侠义之士,这句话我一直都有些怀疑,现在知道这是事实。” 管中流笑道:“姑娘可是第一次入中原?” “是第一次。”依贝莎并没有否认。 “令师却是这样放心。” “我是瞒着师父来的。”依贝莎一合掌,道:“幸遇公子仗义相助。” “又来了──”管中流转向彭家四虎,道:“四位,劳烦你们走一趟。” 四虎垂头丧气,两个走过去抬起彭金虎的尸体,一语不发地往来路走去。 沙漠之星藏在彭家庄内堂的一幅壁画之内,是一颗鸡蛋大小,晶光四射的宝石,用一个锦盒载着。 管中流从未见过这样大,又这样完美的一颗宝石,到现在他总算明白,彭家五虎何以会大动贪念。 依贝莎将锦盒接过,检视一遍,才将锦盒盖上,与管中流离开。 四虎眼巴巴地目送,没有阻拦,他们知道以目前彭家庄的力量还留不住管中流两人。 目光却是那么恶毒,管中流、依贝莎并没有看在眼内。 出了彭家庄,管中流、依贝莎一直往西行,依贝莎时时偷眼望向管中流,管中流目不斜视,其实都看在眼内,知道已完全取得依贝莎的信任。 他们默默地走了一程,还是依贝莎先开口道:“今天幸得你仗义相助。” “姑娘不必挂在心上。”管中流有些感慨地道:“我其实地想不到彭家五虎会做出这种事情。” “你怎会知道刀柄中藏的是暗器?”依贝莎想不通的就是这件事。 管中流笑道:“很简单,我虽然未见过那是怎样的一颗宝石,但那既然是贡品,一定是很贵重的东西,彭金虎又怎会藏在刀柄内随身携带?” 依贝莎一声微喟,道:“难怪师父总是说我江湖经验不够了。”一顿,转而问道:“中原的武林是不是人人都是这样狡猾的。” 管中流一愕,随即道:“大都是,所以很多时防不胜防,所以找才厌倦,才想到隐居回疆。” “你要到回疆隐居?”依贝莎奇怪至极。 “这一次我找彭家五虎,原就是因为他们到过回疆,想请教他们往回疆怎样走?”管中流说得很认真,依贝莎看着他,“噗哧”一声,突然一笑道:“那你现在开罪了他们,怎么办?” 管中流佯叹道:“那只好找别人请教了。” “你虽然江湖经验丰富,脑筋还是不怎样灵活?”依贝莎忽然问道:“你忘记我是哪儿的人了?” 管中流一怔,道:“你……我竟然忘记了你是来自回疆的女孩子,忘己了你身上穿的是回疆的衣装。” “怎会这样的?” 管中流欲言又止,依贝莎若有所觉,道:“你要说什么?” “那……那相必是姑娘你……” “我怎样?” “你太美,我只顾着看看你的脸……”管中流欲言又止,他说的倒也并非完全谎话。 依贝莎不等他说完,已羞怯地垂下头去。 夜渐深,破庙中燃烧着一堆火,一只小羊烤在火堆中。 那是管中流从山中的猎户那里买来的,他并不喜欢吃羊肉,只因为知道依贝莎喜欢,才转过这个念头,这段路走下来,他们已很熟悉了。 依贝莎的脸上始终都是蒙着白纱,管中流虽然奇怪,又怕那是回疆的什么规矩,现在总算找到了一个机会,他割下了一条烧好的羊腿,一面递上前去,一面问道:“你们回族的女孩子吃东西的时候也是要戴着面纱吗?” 他问得若无其事,依贝莎仍然显得有些羞怯,点点头。 “不怕麻烦?”管中流佯作会意地接道:“我明白了,是怕吃得不雅。” 依贝莎摇摇头,管中流又问道:“你整天戴着面纱,究竟是为了什么?是不是风沙扑鼻?” 依贝莎仍然摇头,管中流四顾一眼,道:“这儿又没有风沙,怎么不拿下?” “你很想让我将面纱取下来?”依贝莎忽然问。 管中流点头道:“但你若是不高兴,就不要勉强。” 依贝莎看着管中流,考虑了一会,终于将面纱解了下来,管中流这才发现依贝莎比他意料中的还要漂亮,看得怔住在那里。 依贝莎双颊通红,难以言喻的娇羞,垂下头,眼帘也垂下。 管中流目瞪口呆,越看却也就越爱,依贝莎等了一会,仍听不到管中流作声,眼帘微颤,偷望了管中流一下,看见管中流那样子,娇靥更羞红,轻声问道:“你……怎样了?” 管中流如梦初醒,脱口道:“我从未见过比你更美丽的女孩子。” 依贝莎又是娇羞又是高兴,又垂下头去。管中流接道:“你这样整天蒙着脸庞,未免太可惜。” 依贝莎垂着头低声道:“你难道不知道这面纱在回族的女孩子来说,就等于她的衣服一样?” 管中流这一次真的目瞪口呆。 依贝莎缓缓地抬起头来,双颊羞红如朝霞,眼瞳闪动一种难以言喻的光彩,管中流着在眼内,知道依贝莎对自己的确已发生很大的好感。 这是事实,回疆的女孩子一向热情奔放,不爱做作,依贝莎并没有例外。 两人四目相交,情意尽在不言中。 火熄灭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依贝莎卧在神坛上,犹在睡梦中。 管中流靠墙而卧,却是被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惊醒,他心念一动,半身一转,俯身以耳贴地面,仔细听去,倏地一跃而起,纵身掠到依贝莎身旁。 依贝莎惊觉,一张眼,见是管中流,脱口道:“什么事?” 管中流道:“有人向这间破庙迫近来了……” 话还未完,一个霹雳似的声音已经在庙外响起,道:“管中流,你出来!” 管中流一皱眉,依贝莎奇怪道:“这声音好象在哪里听过。” “那是彭铁虎的声音。”管中流沉吟着道:“看来他们一定找到了什么人助拳了。” “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依贝莎显得满怀信心。 管中流听说,哪能不挺起胸膛,举步往庙外走去。 在庙外的果然是彭家四虎,人手一刀,铁虎看见管中流现身,立即大声疾呼道:“姓管的,那个账,我们今天一定要算清楚。” 管中流笑问道:“你别在我面前充英雄,请来了什么人?何不干脆请出来。” 铁虎老脸一红,一个洪亮的笑声实时凌空落下,道:“这不是出来了!” 声落人落,是一个和尚,飞鸟一样从一株高树上掠下。 “原来是无敌门的千面佛!”管中流冷笑,实时又一条人影掠下,衣饰奇特,虽然是男人,却带着极重的女人媚态,正是无敌门的护法九尾狐。 管中流目光一凛,冷冷笑道:“无敌门两大护法一起到来,目的当然就是我了。” 千面佛大笑道:“十三分舵的血债我们还未与你算清楚。” 管中流大笑道:“峨嵋山上的人命我正要无敌门人抵偿!” “好,姓管的有种──”千面佛仍然一脸笑容。 依贝莎一旁轻声问道:“管大哥,这两个人的武功怎样?” 管中流尚未回答,千面佛目光已落在依贝莎脸上,色迷迷邪笑道:“好美的女娃子!”一顿,回顾道:“这个女娃子大伙儿手下小心些,留给佛爷好好地受用!” 众人立即邪笑相和,依贝莎又羞又恼,一面将面纱拉上,一面道:“管大哥,今天我们可不要留情,一个都莫放走了。” 管中流皱眉道:“无敌门势力庞大,他们显然是有备而来,我们在这里与他们硬拚,一定吃亏!” “管大哥的意思是……” “暂避一避。”管中流轻捉着依贝莎的肩膀,道:“你先走,我押后。” 千面佛虽然听不清楚,但鉴貌辨色,已猜到几分,“格格”大笑道:“想走吗,没有这么容易,上!”一声暴喝,当先扑前,九尾狐、彭家四虎也相继冲上前去! 管中流一声:“走!”立即出手,抓着依贝莎的肩膀一送,将依贝莎送上破庙的瓦面,身形一动,亦自掠了上去。 依贝莎忙道:“管大哥,要走我们一起走!” “想不到回疆的女孩子与中原的一个性子,总是那么的拖泥带水。”管中流心中这样想,却没有说出来。 他一点头,牵住依贝莎的手,一起展开身形,往前掠出。 千面佛下面看见,一挥手,九尾狐、彭家四处立时分开两拨往左右抱抄过去,他自己却一抖袈裟,紧接着掠上被庙瓦面。 这片刻之间,依贝莎、管中流已不知所踪。 一片片草地在脚下飞逝,管中流、依贝莎身形如飞,迅速掠前。 依贝莎轻功的造诣竟不在管中流之下,这在管中流来说,倒是方便不少。 千面佛、九尾狐紧追在后,距离在十数丈外,彭家四虎落下更远。 依贝莎奔跑着,突然探囊拿出一根小竹管,放在口里吹起来,吹出一种尖锐而奇怪的声响。 管中流没有问,却已猜到那必是传讯之物,只不知依贝莎要通知的是什么人。 ──莫非黑白双魔已来了中原,且就在附近。 管中流忽然生出了这个念头,身形更迅速,犹如离弦箭矢。 依贝莎本已追不上,但因为管中流一手扶着,所以仍能够与管中流以同一速度飞掠前去。 再前行数丈,进入小路,两人的身形不由慢了下来。 也就在这时候,左方传来了与依贝莎一样的竹哨声。 依贝莎立时面露喜色,一声“往西走!”转向西面掠去。 翻过一个山坡,眼前是一面峭壁,笔直如削,峭壁下有一个山洞。 竹哨声也就是由这个山洞传出来。 千面佛、九尾狐掠上山坡的时候,依贝莎与管中流已经不知所踪,却有竹哨声从山洞内传出,九尾狐目光一转,冷笑道:“一定是掠进了那个山洞!” 千面佛点头,道:“听彭家四虎说,那个女娃子也有一身武功,山洞地方狭窄,他们若是联手,我们只怕不但占不了便宜,还很容易被他们算计!” “不错,但他们走进小洞之内亦不是一个好办法。”九尾狐阴阴笑道:“我们只要守在洞外,还怕他们不走出来。” “还有一个更好的办法。”千面佛摸着下巴,格格地大笑道:“只消彭家四虎到来,就可以进行。” “什么办法?” 千面佛只说出一个字:“火!” 彭家四虎一到,千面佛立即吩咐他们到附近收集干枯的树枝,堆放在小洞外,点燃起来。 竹哨声始终不绝。 干柴烈火,浓烟大起,正值东风,将烟尽吹入山洞内。 竹哨声立断,呛咳声接起,千面佛、九尾狐、彭家四处不由放声大笑了起来。 千面佛大笑道:“倒要看你们能够支持多久!” 笑语声甫落,浓烟突然倒卷,反向他们迎面扑过来,他们同时感到了一股寒意,惊讶未了,那些枯枝带着火焰,一条条凌空飞舞,向他没头没脑地洒下。 千面佛心头一凛,禅杖飞舞,将洒下来的枯枝尽数砸飞,九尾狐一条长鞭挥出,亦舞得风雨不透。 彭家四虎却没有这个本领,立时弄了一个灰头土脸。 浓烟剎那间消散,山洞的前面出现了一白一黑两个人,白的一身白衣、白履,头发、眉毛、胡子亦是根根发白,面色犹如死鱼肉一样,就连嘴唇也是铅白色。 黑的一个则是无一不黑。 千面佛、九尾狐一眼瞥见,齐皆变色,彭家四虎的面色就更加难看。 “黑白双魔──”千面佛脱口一声呻吟。 九尾狐立即赔上笑脸,道:“两位前辈什么时候来了中原?” 黑白双魔翻眼望天,彷佛根本就没有将这些人看在眼内,这两个人本叫做黑摩勒白摩勒,成名已多年,一向都联手对敌,武功既高强,脾气又古怪,出了名的难缠,七八年前也曾来过中原,闹得天翻地覆,后来不知吃了什么人的亏──才消声匿迹。 千面佛、九尾狐也是老江湖,当然知道这两个人的厉害,彭家四虎曾经在回疆混过一阵子,印象更就深刻。 依贝莎、管中流相继从山洞中走出来,依贝莎随即手指彭家四虎,道:“那就是彭家的人,一心要夺回沙漠之星,还请来两个无敌门的护法。” 白黑摩勒相顾一眼,目光转向千面佛、九尾狐,九尾狐慌忙辩护道:“我们的目标只是那个姓管的小子!” 白摩勒冷笑道:“其实你们是要将我们的徒弟也置诸死地。” 九尾狐赔着笑脸,道:“那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若知道是两位前辈的高足,那就是有天大的胆也不敢冒犯。” 黑摩勒嘿嘿一笑,道:“你这个小子倒懂得说话。” 白摩勒接道:“好,你们走,留下这四条虎。” 彭家四虎面色大变,铁虎忙向千面佛、九尾狐道:“两位……” “四位──”九尾狐佯叹一声,截口道:“不是我们不帮忙,只是你们不知道轻重,冒犯到两位老前辈的头上。”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千面佛接诵一声佛号,一个身子如飞倒退。 九尾狐退得绝不比千面佛稍慢,彭家四虎面色惨变,不约而同,转身便待开溜,哪知道身形才动,黑白摩勒便飘然凌空落在四人面前,截住了他们的去路。 彭铁虎首当其冲,大喝一声,一刀急劈向前面挡着的黑摩勒,身形接往旁窜出,他的身形虽然快,但与黑摩勒相比根本就不能相提并论,黑摩勒身形轻灵,犹如鬼魅,一闪将刀闪开,接着一掌将刀封在外门,再一掌印在彭铁虎的胸膛之上。 彭铁虎的武功原不致如此不济,只因为急切逃命,十成武功便仅剩六成。 黑摩勒一掌击实,“噗”的一声如中败革,彭铁虎并没有被击飞,反而僵住在那里。 他整个身子突然颤抖起来,一丝丝的气从毛管口透出,迅速凝成了冰霜,然后就殭尸一样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黑摩勒的另一只手同时抓住了另一虎的后颈,亦只是一抖,那一虎便瘫软在地上。 同一时,其它二虎亦先后倒在白摩勒的掌下,死状与彭铁虎完全一样。 管中流一旁看在眼内,目光大亮,像黑白摩勒这么阴柔的内功,他还是第一次目睹,要使峨嵋落日剑法的精奥,能发挥极至,非要先练成阴柔的内力不可,那黑白摩勒的内功心法无疑就是他的目标。 但怎样才能够取得黑白摩勒的信任,传授这种阴柔的内功,管中流不禁大费踌躇。 黑白摩勒连毙四人,若无其事,依贝莎反而显得有些不忍,但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两人随即举步往山下去,依贝莎急推了管中流一把,跟了上去。 管中流亦忙举步,黑摩勒实时回头,冷冷瞟着管中流,道:“你跟着来干什么?” 管中流一呆,依贝莎忙道:“大师父,他要去回疆,我已经答应替他引路了。” 黑摩勒不耐烦地道:“我们现在可不是回回疆去,叫他离开。” 依贝莎倔强地道:“我既然答应了人家,就得要守信。” 黑摩勒怒瞪了依贝莎一眼,方待发作,旁边白摩勒已道:“老大,就让这小子跟着好了。”接着一眨眼,黑摩勒会意,闷哼一声,继续往前走。 依贝莎这才松过一口气,笑望了管中流一眼,管中流亦笑,那却是苦笑,他出道以来,几曾将别人看在眼内,又何尝受过这种气。 前行十数丈,黑摩勒忍不住问道:“老二,怎么你要卖他这个账?” 白摩勒笑道:“这小子准是要利用我们对付无敌门,他虽然聪明,我们可不是呆子!” “你却是让他跟着──” “我们已经多年没有入中原,正所谓人生路不熟,有他在一旁,实在是方便很多。” 黑摩勒沉吟不语,白摩勒道:“况且我们的武功还在他之上,有什么不妥,将他杀掉就是了。” 黑摩勒连连点头,嘴角露出了笑意。 千面佛、九尾狐走出山路,不见白摩勒追来,才真的松过一口气,也不敢逗留,赶程回无敌门总坛去。 看见他们空手回来,独孤无敌也知道事情又出了乱子,知道了黑白双魔从中作梗,才暗吃了一惊。 第二十回 杀手施杀着 他虽然不知道黑白双魔有多大本领,亦知道这两人乃是回疆的一流高手,当年亦曾经叱咤中原,现在突然现身,若说是为了那颗沙漠之星,而对付彭家四虎,那实在难以令人置信。 独孤无敌根本就不相信,暗忖:一定又有什么事情发生,立即吩咐独孤凤,尽起堂下的精英,彻查黑白双魔来到中原的动机。 独孤凤依吩咐发下命令,另外还交代堂下探子,一有了云飞扬消息立即回报。 对于云飞扬,独孤凤始终念念不忘。 云飞扬这时候已能够站起身子走路,只是内力已尽散,空有一身武功,徒具招式,完全发挥不出其中威力。 他仍然尝试将真气凝聚起来,但一运真气,胸腹便剧痛如绞,一口真气始终不能够提聚。 到这个地步,不由他不心灰意冷,吕望当然不知道这许多,只顾劝他安心地静养。 对于这个慈祥的老人,云飞扬实在感激得很,若不是吕望,他纵然不致倒毙街头,也绝不会痊愈得这么快。 他只希望这个慈祥的老人能够安享余年,却是怎么也想不到,灾祸已即将降临吕家。 烟雨迷蒙的清晨,云飞扬在院子徘徊了一会,披着一身的雨粉,就像是平日一样,进内堂向吕望请安。 他进入内堂的时候,吕望已经在招呼着一个客人,那是一个身穿官服,三绺长须,貌相威严的中年汉子。 从眼神云飞扬已看出中年汉子内功深厚,最惹人注目的却是中年汉子所用的兵器。 那是一大九小金光闪耀的一套环圈,大的粗逾拇指,直径差不多有两尺,小的只有巴掌大小。 中年汉子却没有怎么注意云飞扬,只因为云飞扬脚步虚浮,眼神又散涣,面色苍白,显然大病初愈,完全不像一个练家子。 “飞扬,来得好──”吕望遂给云飞扬介绍,道:“快过来见北镇抚陆玑陆大人。” 待云飞扬施过礼,吕望又道:“陆大人统领大内锦衣侍卫,当年凭子母金环打遍大江南北,乃天下第一高手。” “吕兄又来说笑了。”陆玑淡然笑了一笑,道:“这位公子是……” “是我的一个好朋友的外孙。” “哦──”陆玑似乎不大感兴趣。 云飞扬也没有兴趣,与吕望问过安,便自退出。 吕望这才又转回话题,道:“陆兄这一次出来,势必又身负重任。” “若非如此,我们这两个老朋友,也不知道待到什么时候才有机会一聚。” “只是陆兄又要辛苦了。”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有时小弟实在很想学学吕兄急流勇退,安享余年。” “这要很大的决心。”吕望笑捋着胡子,道:“以我看,陆兄对于目前的生活,还是很眷恋。” 陆玑打了两个哈哈,没有回答。 吕望接着问道:“陆兄这一次……” “不瞒吕兄,是前往接应尼泊刺的使者,顺道了断一件案子。” 吕望沉吟着道:“要到你亲自接应,这一次尼泊刺进贡我朝的必定是罕有的异宝奇珍。” “那是一朵雪莲,据说生长在绝壑之下,千年玄冰之中,千载难逢,为了采摘这雪莲,已断送了近百条人命。” “这冰山雪莲,到底有什么功效?” “一般人吃了延年益寿,百病不侵,练武的人吃了却是立增数十年功力,所以消息传出,黑、白两道的武林中人不少都蠢蠢欲动,意图拦途截劫。” “那就难怪要陆兄亲自走这一趟了。”吕望语重心长地道:“陆兄在路上千万要小心。” 陆玑笑道:“小弟是怎样的一个人,吕兄难道还不清楚。” “陆兄做事一向都深思熟虑,很少出漏子,只是那些江湖人,什么手段都用得出来……” “吕兄这番话,小弟一定会牢记在心中!” 吕望又沉吟了一会,道:“至于那一件案子?” 陆玑又笑道:“吕兄是聪明人,应该想到是哪一件了。” “不出我所料。”吕望轻叹一声,道:“程立那儿果然事发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陆兄与他交情深厚,这件事偏又落在陆兄手上……”吕望一再慨叹。 “王命难违。”陆玑亦自叹息。 “据说程立亦有一身不错的武功。” “他是怎样的一个人,相信我比吕兄更清楚。”陆玑笑得有些苦涩。 吕望沉默了下去。 程立与陆玑差不多年纪,相貌比陆玑却还要威严,对于陆玑的来意,他一点也不知道,也没有提防。 陆玑亦只是带来四个下属。 两人在大堂分宾主坐下,都是一脸笑容,寒暄一番,陆玑仍然没有透露来意。 程立也没有看出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只道陆玑是因公外出,路过到访,他已经退职九月,谈到在任时的种种威风,不禁唏嘘,对于陆玑,却是既羡且妒。 “听说陆兄这半年以来屡建奇功,连升三级,实在是可喜可贺。”程立这句话,更就是酸溜溜的。 “若不是程兄退隐,相信还没有小弟立足的地方。”陆玑说得倒也谦虚。 程立更感慨,叹息道:“陆兄言重了,小弟对当年大家在一起举酒狂歌的生活,倒是怀念得很。” “哦?”陆玑笑了一笑。 程立笑着接道:“难得今日陆兄大驾光临,大家何不痛痛快快地一醉?” 陆玑微笑道:“好,就让小弟先办妥正事。” 程立一怔,陆玑正色道:“圣上有密旨,要我读与程兄。” 语声一落,他已站起身子,“猎”地一抖披风,振声道:“程立接旨。” 程立愕然,但立即跪下,应道:“微臣接旨。” 左右四个锦衣卫迅速上前,其中一个,双手捧着一个锦盒,圣旨却不是放在这个锦盒之内,乃放在陆玑怀中。 陆玑取出圣旨,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前侍卫副总管程立,勾结吴俊等人,阴谋造反,查实有据,念侍朕多年,数度护驾有功,罪不及妻孥,今赐鹤顶红一盅,自行了断,钦此。” 程立一面听,脸色一变再变,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陆玑神色泰然,读罢将圣旨放下,手下“啪”的遂将盒子揭开,送到程立的面前。 程立面色苍白,一长身,倒退半步,厉声道:“没有这么容易。” “大胆叛徒,敢违圣旨。”左右两个锦衣卫迅速上前,出手便将程立按住。 程立再退一步,双臂一甩,卸下外罩长衫,连出四招,将那两个锦衣卫迫退,陆玑也就在这个时候欺身而入,直入程立空门,双拳直击程立胸膛。 程立再退,后背已撞在照壁上,身形一凝,双手急忙招架。 陆玑显然将程立每个动作都计算在内,双拳剎那间化为掌,一拍再一抓,正好抓住了程立双腕,接着一抖,一阵令人牙酸的骨碎声响,竟就将程立的双腕硬生生地捏碎。 程立面色惨变,惨呼未尽,陆玑双手已毒蛇一样沿臂而上,接着将程立双臂的关节捏断,左掌接往程立的右肩一拍,程立不由自主地跪倒地上。 “陆玑,你好毒!”程立这四个字出去,已被陆玑的左手捏住嘴巴,陆玑右手一伸,正好将那个锦衣卫送上的那盅鹤顶红接下,反手再用力,程立的头不由自主地往后一仰,陆玑立即将毒酒倾入程立的嘴里。 程立想吐,却被陆玑左手扣在喉咙之上,不由自主地将那盅毒酒咽下。 陆玑这才将手松开,倒退回原位,从容坐下。 程立挣扎站起身子,面如土色,瞪着陆玑,便待痛骂,哪知咽喉嘴舌已经完全麻木,一个字都骂不出来,霍地又倒下,脸庞肿眼发紫,七窍流血。 两旁侍候的家丁俱都面无人色,惊恐欲绝,陆玑却像是完全没有这件事发生过一样。 这个人亦真的可谓心狠手辣的了。 “子母金环”陆玑一行五人的行踪,尽在无敌门地监视之下,陆玑得到的消息乃是事实,尼泊剌进贡的冰山雪莲,已经引起江湖黑、白两道的注意。 以无敌门消息的灵通,又怎会不知道这件事,他们甚至已查出,陆玑的奉旨前往接应,也所以从旁加以监视,藉此弄清楚尼泊剌使者进京的正确路线,好拦途截劫。 他们当然不敢正面与官府冲突,一切行动都非常小心。 负责搜集传递消息的就是独孤凤。 陆玑才离开程家,无敌门的探子便已将消息迅速送到当地分舵。 “陆玑到程家并非邀请程立前往保护贡品,乃是奉旨将程立毒杀!” “毒杀程立?”独孤凤也不由大感错愕。 “现在程家上下乱成一片,不少婢仆纷纷逃命。” “毕竟是没有见识,陆玑若非只是奉旨毒杀程立一人,哪有他们逃命的余地。” 独孤风转问道:“吕望那边怎样了?陆玑找他到底又为了什么?” “根据可靠的消息,陆玑与吕望在内堂密议的时候,只有一个人进去过,那是吕望一个老朋友的外孙,姓云!” 独孤凤脱口问道:“叫什么?” “这个倒不清楚。” “会不会武功?”独孤凤追问。 “是一个文弱书生。” 独孤凤吁了一口气,沉吟道:“你们设法把他抓来,问一个清楚明白。” 听说是姓云,她自然就想到云飞扬,一问之下,却又不像。 从他们所得到的有关云飞扬的资料看来,亦没有提及云飞扬有吕望这个亲戚。 两人完全就是两类人,似乎不可能拉上任何关系。 ──天下间姓云的并非只得云飞扬一个,独孤凤不禁苦笑。 她当然想不到天下间的事情有时就是这样巧合,那个姓云的文弱书生就是云飞扬。 云飞扬虽然足不出户,无敌门的人要混进吕望庄却是易如反掌,要将这样的一个文弱书生送出来,亦是很简单。 云飞扬完全没有反抗的能力。 派出抓他的无敌门弟子并不认识他,而他们当然亦换过一身装束,所以云飞扬亦瞧不出,一直被送到无敌门的分舵,云飞扬才知道抓他的是什么人。 他只道独孤无敌食言,立意要置他于死地,找到了吕家。方待破口大骂,已经被推倒在堂下! 独孤凤高坐在堂上,看着云飞扬元宝一样滚进来,就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你想要怎样?”云飞扬挣扎着爬起来。 独孤凤一听这声音,浑身就是一震,脱口一声,道:“小扬!” 云飞扬当场怔住。 四目交投,独孤凤立即扳起脸庞,云飞扬同时发出了一声冷笑道:“原来是独孤小姐!”一顿,又一声冷笑道:“我早就想到你们绝不会罢休的,要剁要杀,尽管下手!” “云飞扬,你真的不怕死。”独孤凤这句话出口,在场的无敌门弟子无不大感诧异,去抓人的那几个更就傻了眼,他们怎地想不到抓回来的竟然就是曾经入总坛,被独孤无敌击伤的那个云飞扬。 “哼一声就不是好汉!”云飞扬挺起了胸膛。 独孤凤一扬眉,站起身子,缓步走下,突然挥手,道:“你们都出去!” 这些无敌门的弟子不敢违命,慌忙退下。 独孤凤绕云飞扬踱了一圈,冷笑道:“你是好汉──”云飞扬仰眼望去,独孤凤接道:“你瞧不起无敌门的人?” 云飞扬“嘿嘿”两声冷笑。 独孤凤在云飞扬面前停下,盯着云飞扬道:“莫忘了,你也曾是无敌门的人。” 一顿,厉声道:“你若是好汉,就不会千方百计,利用我混进无敌门,我们无敌门的人,还不至于利用别人的感情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云飞扬被骂得呆在那里。 “你说,为什么不说话!” “我……”云飞扬神情尴尬,但嘴巴仍硬道:“我可没有害过你。” “是不是要我家散人亡才算?” 云飞扬摇摇头,道:“不错,我是欺骗过你,但两次出手救你,的确是出于一片真心,并没有……” “少废话,我问你,你混入无敌门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独孤凤喝问。 “找一个人。” “谁?”独孤凤喝道。 “现在我还不能说。” “到底是谁?” “若是能够说,在你爹面前,我早就说了。” “你说谎!”独孤凤涨红着脸,手握在刀柄上。 “信不信由你,我说的都是真话。”云飞扬叹息一声,道:“你要杀我尽管杀。” 独孤凤并没有拔刀,欲言又止,云飞扬呆望独孤凤,亦沉默下去。 好一会,独孤凤才道:“你救了我两次,我这就杀你,准说我忘恩负义!”重重地一顿,道:“这一次,我让你离开,以后我们就两不相欠。” 云飞扬苦笑,独孤凤的语气不觉已软下,道:“是了,你怎会在吕望家中?” “我是伤重昏倒在吕家门外,若不是吕老爷相救,只怕早已死在街头了。” “怎么说你是他的一个老朋友的外孙呢?” “这是后来才知道的,我的外公以前是吏部侍郎,与吕老爷原来是很要好的朋友。” “这么巧?” 云飞扬苦笑道:“你们无敌门也真的是消息灵通。” “我们派人到吕家抓你这个云公子出来,目的是要打听一件事,天知道竟然会抓住你。” 云飞扬奇怪地问道:“你们要打听什么?” “子母金环陆玑到吕家的目的。” “他只是要与吕老爷叙叙旧。”云飞扬又问道:“你们与子母金环陆玑有仇?” “这件事说来你也不明白,你还是不要多管的好。”独孤凤目光一转,道:“我送你回去。” “你不相信我,要当面去问清楚吕老爷?” “什么时候你变得这样聪明?”独孤凤又瞪了云飞扬一眼,道:“一会我旁敲侧击,你少管闲事!” 云飞扬傻里傻气地点点头,在独孤凤面前,他有时就像一个傻瓜似的,完全没有了主意。 独孤凤离开吕家的时候,已经接近黄昏,云飞扬送出门。 “你现在应该知道,我没有说谎。”云飞扬喋喋不休地道。 “谁叫你之前老是对我说谎。”独孤凤话是这样说的,语气并没有丝毫的怒意,道:“吕老爷是一个老好人,你莫要动他的坏主意才好。” “怎么会?”云飞扬苦笑。 一个无敌门的弟子实时飞快奔来,在独孤凤面前停下,滚鞍拜倒,道:“门主有令,请小姐立即赶回总坛,有事共商。” “你先回去,我随后就到。”独孤凤跟着就沉吟起来。 待那个弟子去远,独孤凤有点歉疚地望着云飞扬,道:“你就在吕家好好休养,那边事了,我……我会再来探望你。” 云飞扬无言点关,没有追问是什么事情,因为他并没有忘记一身武功已尽丧,江湖上已再没有他立足的份儿。 黄昏,五日后的黄昏。 百三十六骑拥着两辆大马车,来到了荒僻的山路上,子母金环陆玑与四个心腹下属已等在那里。 马车内的就是来自尼泊剌的使者,那一百三十六骑有二十四骑是尼泊剌的武士,一色黑甲,腰挂弯刀,其余的都是边关护送下来的军兵,由守备娄忠率领。 看见子母金环陆玑,娄忠才放心下来,急忙上前道:“陆大人久候了。” “方到──”陆玑滚鞍下马,娄忠慌忙在前引接。 两人边走边说,走向马车。 车厢门开处,两个尼泊剌的使臣先后下来,衣饰固奇特,相貌也明显的不同,年纪较大的一个,紧抱着一个锦盒,唯恐一离身,便会有什么闪失似的。 陆玑忙施礼道:“大明锦衣卫统领,北镇抚陆玑,恭迎尼泊剌使臣。” “有劳陆大人。”使臣忙回礼,道:“听说陆大人乃是天朝大内一高手,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他说的是汉语,虽然不大正确,但亦不难听得懂。 这无疑是客套话,却也受用得很,陆玑忙应道:“贵使过奖了。” “本使身负重任,只希望能够早一日抵达京师,现在既已入中土,想必就非常安全,无须再绕路走了。” “当然。”陆玑的脸上挂着笑容,说得也很肯定,却接道:“过了这条路,甚至娄大人他们也可以回去了。” “这条路不好走?” “不大好。” “那要走多久。” “五天──”陆玑始终一脸笑容,那两个泥泊剌使臣却就笑不出来了。 “不过贵使尽管放心,一路上我们已经作好了安排。”陆玑补充道。 “希望如此。” “为了方便照应,下官斗胆请两位同乘一辆马车。” “这也好,我们路上也可以随时聊聊。”那两个使臣倒也没有什么架子,显得很随和。 “那今夜我们就在这里扎营,明天一早再出发。” “就在这里?” “没有比这里更好的了。”陆玑话中似有话,随即着令娄忠吩咐下属扎营,生火烧饭。 娄忠打点好一切,走到陆玑身旁,忍不住道:“大人莫非在路上发现了什么?” 陆玑笑笑道:“不必担心,他们暂时还不敢动手。” “他们?” “那些打雪莲主意的人。” “还在等什么?” “等一个适当的机会,等一个适合的地方?” 这的确不是一个适合的地方,所以,无敌门的人只是遥远地在远山上监视。 他们来了很多人,独孤凤、公孙弘、千面佛、九尾狐,还有外五堂的两个堂主都来了,就是不见独孤无敌。 无敌虽然不在,却有命令交代下来,所以急躁如公孙弘,亦只有呆候在那儿。 “依我说,最好就乘他们人乏马倦,夤夜来一次偷袭,说不定……”这已是公孙弘第三次说这种话,独孤凤终于忍不住冷然截口道:“尽在说有什么用?” 公孙弘看着独孤凤,闭上嘴巴。 千面佛在一旁笑道:“门主不让我们在这儿采取行动,当然有不适宜行动的地方。” 公孙弘摸着下巴,冷笑道:“一个子母金环有什么了不起?” 千面佛道:“他贵为大内锦衣卫统领,武功当然有过人的地方,不过单就这个人,还不难应付,问题在除了我们之外,觊觎那冰山雪莲的还有黑白双魔两个老怪物,我们若是就这样与陆玑一伙冲突起来,他们一定会乘机混水摸鱼。” 九尾狐疑惑道:“黑白双魔这次来中原,肯定是为了那棵冰山雪莲?” 千面佛道:“根据探子的消息,他们也是向这边走来的,若非为了雪莲,又为什么?” “可不知到了没有?” 黑白双魔早就到了,就在无敌门一众结集的地方不远,无敌门的行动一直在他们监视之下。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越看就越开心,只待无敌门一采取行动,就看准机会,劫夺那两个尼泊剌的使者。 管中流、依贝莎当然也在,一路上,黑白双魔虽然倚赖管中流指引,嘴巴可没有跟管中流客气过。 管中流逆来顺受,经过几次的挫折,他已经学会忍耐,也变得阴沉。 一任黑白双魔说话怎样尖酸刻薄,他都没有动气,一路侍候黑白双魔的起居。 依贝莎看在眼内,实在不忍,很多时都帮着管中流说话。 两人的感情也就越来越好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黄雀之后却还有一个猎人,那是黑白双魔怎也想不到的事情。 距离他们不远的另一座高山之上,等候着另一伙人,为首的是天帝,此外风、雷、雨、电、无面人,甚至傅香君也来了。 他们是从无敌门蔡华佗那儿得来的消息。 天帝一心要借助雪莲冲破生死玄关,雨认为雪莲可以令她青春常驻,能够增长内力的药物风、雷、电一向都很感兴趣,至于傅香君,对雪莲的效用却是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兴趣就更大,却是没有想到据为己有,只希望到手之后,能够配成若干药物,济世救人。 她没有隐瞒自己的意图,那番救人的话一出口,却惹来众人的嘲笑。 他们本来就是两种人。 逍遥谷高手尽出,对于冰山雪莲不用说就是志在必得。 陆玑虽然发现有人在左右窥伺,却是怎也想不到来人的势力不仅几倍于他们,而且都是江湖上最难惹的人物。 任何一拨先动手,他们纵然能够保得住雪莲,才难免伤亡惨重,再也经不起第二次的袭击。 不错,他出身江湖,但久处禁宫,对于江湖上的事情已没有当年那么熟悉,况且自恃武功高强,一般江湖人,真还不放他在眼内,这才是他的致命伤。 逍遥谷是绝不会先出手的了,黑白双魔一心坐待渔人之利,当先采取行动的应该就是无敌门。 唯天为大,如日方中,以无敌门目前的势力,的确已无须避忌什么。 第二天一早,车马便出发,四个锦衣卫带着二十个骑马的军兵在前面开路,其它的军兵则簇拥着两辆马车随后跟来。 陆玑改坐在其中一辆马车之内。 那两辆马车一个模样,随来护送的尼泊剌军兵又是分成两则,走在两辆马车的左右,只看马车外表,要分出那两个使者坐在哪一辆马车之内,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这是陆玑的一点小心思。 午后,队伍走在树林当中的道路上。 道路蜿蜒,两旁树林浓密,彷佛无尽,这种环境,正是最理想的袭击环境,不用陆玑吩咐,所有人已知道小心戒备。 道路只能容马车通过,那些护在两旁的尼泊剌军兵不能不转走在两辆马车的前后军兵力调动,左边树林“簌”的一声,一个黑衣人闪电一样射出,直射向当先那两马车的车厢。 他的身形犹如标枪似的笔直,也就像被人当作标枪似掷出来,从左窗射入,右窗穿出,“哗啦啦”珠帘飞散声中,射入右边林子内,手中已多了一个锦盒,正是放载雪莲的那一个。 那两个尼泊剌的使者惊呼着从车厢探头出来,无不是一脸惊惶之色。 护送军兵亦骚动起来。 黑衣人的轻功实在不错,没有这不错的轻功,也不能够这样轻易地将锦盒取到手。 他射入林中,身形着地,立即往上拔起来,也就剎那间,枝叶一分,陆玑从中窜出,迎面就是一掌。 黑衣人意料之外,惊呼未绝,一张脸已被陆玑击碎,往下倒泻,那身形还未着地,锦盒已落在陆玑手中。 陆玑连看也不再看一眼,转往林外走去,军兵这时候才涌进来,看在眼内,一声欢呼。 陆玑淡然一笑,走到车厢前面,将锦盒交还给那两个泥泊剌使者。 “陆大人果然武功高强……”两个使者赞不绝口,一个接着问道:“不知那是什么人,这么大的胆子?” “鄂北冲霄雁,是一个独行大盗。” “连鄂北的强盗也来了?” “本不该来的。”陆玑冷笑道:“他应该知道,这不是他动得了的东西,来了就回不去了。” “不自量力,该死。” “实在该死!”陆玑左手突然一扬,巴掌大小一枚金环飞出,射向旁边一株大树的树上! 金光闪逝,一声闷哼,从树上响起,一个青衣女人从树上跌坠下来,那枚金环竟就嵌在她的咽喉内! 众人齐皆目瞪口呆,陆玑却若无其事地道:“冲霄雁三年前娶了青影子,夫妇二人出双共对,做案当然也不会例外。” 他不但知道这些人的来历,耳目的敏锐尤其惊人,心狠手辣。 像这样的一个人,也难怪无敌门、黑白双魔都避忌三分。 车马继续起程,当日黄昏,到了阳泉县。 县官李守一早已接到命令,日夜赶工建成了一个秘室,来存放贡品。 他是出于一番好意,而且这样做,不但可以奉承,还可以表示他这个县官也是一个人才。 可惜找来的工匠却是排教中人,那排教的教主邱明又怎肯错过这个机会,吩咐安置了翻板,那边陆玑才将锦盒放下走出秘室,翻板立即将锦盒翻进地道内,陆玑虽然立即发觉不妥,赶返秘室,剑插石缝,杀了一个正欲将翻板弄回原位的排教好手,锦盒已经由接应的人迅速从地道送出去。 陆玑并没有追赶,也不能够追下去,地道在那片刻已经倒塌。 他将那具尸体弄上来,从死者身上的火印已知道死者的身份,立即下令调动阳泉县城的所有军兵,夤夜袭击排教的根据地。 在那里出入的排教二百多佰弟子无一幸免,所有房屋被夷为平地。 教主邱明却已经远在大江之上,接过教徒献上的锦盒,才打开,那个锦盒就爆炸了。 锦盒内载的并非冰山雪莲,而是火药。 邱明一直都不怎样将陆玑放在眼内,到他发觉这是一个严重的错误的时候,已在火药下粉身碎骨。 陆玑放在那个锦盒之内的,是关外霹魔堂精制的火药,开关机括擦击火石引起爆炸,在事前,他却没有将这个计划对任何人透露。 这个人不但武功高强,心狠手辣,而且还攻于心计。 车马在第二天接近中午时才继续上路。 一路上异常平静,两个时辰之后已到了天星峡。 两面是高山,道路从中穿过,从地形看来,是一个适合埋伏的地方,十二个一组军兵率先奔进去。 路上并没有人迹,两旁也没有异样,十二骑平安奔过了天星峡后,六骑立即折回。 看到这六骑平安折回,车马才前进,他们当然看不到,留在天星峡出口的那六骑这时候已经变成死人,无一幸免。 杀他们的是无敌门的十二个杀手,突然从地洞中冒出来,以最迅速、最有效的办法,将那六个军兵刺杀刀下。 那六个军兵连呼叫也没有一声,他们的身手本来就不怎样好,碰上久经训练的杀手,又是以二对一,如何保得住性命。 这时候队伍已到了峡道中,霹雳声突响,前后巨石纷纷从山上滚下,堵住了两边的去路,无敌门的弟子纷纷从山上隐蔽处现身,乱箭射下。 箭如飞蝗,峡道上又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那些军兵片刻伤亡大半,马嘶声,惨叫声此起彼落。 无敌门的弟子随即取出兵器,杀奔山下,九尾狐、千面佛在前面,鞭击杖劈,挡者披靡。 独孤凤、公孙弘也不慢,带着四个舵主直奔子母金环所坐的那辆马车,那四个舵主双手各捧一个铁盒,分开四个方向,将马车围住! 马已经倒毙箭下,车并末翻侧,车厢剎那间片片碎裂,子母金环陆玑冲天而起! 公孙弘实时一声:“射!” 好四个舵主应声一按铁盒两侧,盒盖弹开,无数蓝汪汪的毒计从盒中射出。 陆玑剎那间彷佛被里在一道蓝光闪闪的大网中,他惊呼未绝,整个身子已虾米一样弓起,凌空直坠下来,金环亦脱手,浑身上下插满了那种蓝汪汪的毒针! 他嘶声惨叫,贴地打了几个滚,终于僵直在地上,皮肤已变成紫色肿胀起来。 公孙弘看在眼内,冷笑道:“看你子母金环厉害,还是七巧童子的天灭地绝搜魂神针厉害。” 七巧童子一生研究机关消息,天灭地绝魂神针更就是他的代表作,据说他就是为了设计这种暗器,一夜头白,花了差不多十年,才造成七盒天灭地绝搜魂神针,用了一盒,将他的仇敌射杀针下,终于心力交瘁,一病不起,他死后,其余那六盒神针便不知所在,虽然黑道中人不少重金搜购,但却无人能够提供消息。 想不到却是落在独孤无敌手中。 那天灭地绝魂神针全用机簧发射,一发就是七七四十九支。 四盒齐发,出其不意,子母金环陆玑武功怎样高强亦难幸免。 同一时,千面佛已一枚将另一辆马车的车厢击碎。 一个泥泊剌使者手抱锦盒瑟缩在车厢的一角,面无人色。 九尾狐长鞭一挥,便将那个锦盒缠住,再一拉,锦盒便飞上半天! 那个尼泊剌使者双手乱摇,一个字也未说出,已被千面佛一禄杖击杀! 锦盒凌空正好落向九尾狐,他伸手方待接下,眼前白影一闪,那个锦盒已不知所踪。 “谁?”九尾狐霍地转身,就看见了一白一黑两个人! 黑白双魔,锦盒也就托在白摩勒的手中,两人一脸嘲弄之色! 千面佛、独孤凤、公孙弘迅速奔了过来,将黑白双魔围在当中,独孤凤刀一指,娇叱道:“什么人?” “是黑白双魔!”九尾狐一步倒退。 独孤凤冷笑道:“管他是黑白还是白黑,今日不将冰山雪莲放下,休想离开这里!” 千面佛一看自己这边人多,心胆大壮,洪声道:“不错!” 其余无敌门弟子飞快围了上来,那些军兵这时候已无幸免。 黑摩勒目光一扫,冷笑道:“无敌门的人就只懂得以众凌寡?” “少废话!”公孙弘一摆日月轮,便待杀上去,其余人亦准备冲杀上前。 “住手!”一声暴喝,实时划空传过来。 声落人落,独孤无敌飞鸟一样凌空落下,龙头杖一横,笑顾黑白双魔,道:“两位成名多年,这样欺负晚辈,也不见得是一件光彩的事情!” 白摩勒“哦”的一声,道:“独孤帮主也来了。” “来得总算是时候。”无敌龙头杖往地上一插,道:“就这样要两位将锦盒放下离开,两位当然不会答应。” “我们正要领教帮主的高招!”白摩勒语气冷傲。 无敌笑道:“听说两位无论对付什么人,都是一起上?” “这是事实,所以门主莫要说我们兄弟以二对一。” “两位若是败在我手下?” “雪莲当然归无敌门,否则……” “无敌门也会恭送两位。” “无胜负不足以服人,独孤帮主一言九鼎,就这样决定了。”白摩勒随即将锦盒往地上一放,身形一动,掠了出去。 黑摩勒身形绝不在白摩勒之下,可是无敌的身形更快,双魔身形未定,无敌已悍然立在他们面前。 “独孤门主好一身轻功!”黑摩勒倒是由心赞出来,白摩勒接道:“不知龙头杖又如何?” 语声一落,两人的手中已各自多了一柄狭长的缅刀,划起两道寒光,左右斩向无敌! 无敌龙头杖盘旋,连接双刀七十二斩,风车般疾转起来,双魔缅刀立被封在外门! 双魔相顾一眼,身形突变,绕着无敌飞快地转动,无敌看在眼内,打了一个哈哈,身形突然一顿,双魔的身形同时亦一顿,接着一长,双刀飞射! 他们快,无敌更加快,龙头杖一划一翻,“铮铮”地竟就将双刀锁在龙口内。 他大喝一声,双手接着一振,“呼”地将那很龙头杖拋上了半天! 双魔只觉一股奇烈的内力从剑上透来,五指不由被震得一松,剑立即脱手,两人的反应敏锐至极,左右欺上,齐出右掌,击向无敌! 掌未到,寒风已砭人肌骨,那两只手掌剎那间竟犹如死鱼肉一样,而且冒出一丝丝白气! 无敌身形不动,双掌陡出,“叭叭”两声,正迎向击来的双掌。 四只手掌立即紧粘在一起,无敌猛一声暴喝,身形风车般旋转起来,双魔的身形同时被牵动,竟被带得双脚离地,凌空飞旋。 无敌的双手越来越红,双魔的手却越来越白,身形过处,砂石激飞,无敌脚下的泥土一连四下飞旋,便生生被他旋出了尺许深一个地洞来! 他再一声暴喝,双掌一吞一吐,霹雳一声,双魔倒飞了出去! 一飞丈外,双魔凌空一个翻滚,落在地上,一张脸难看到极点。 无敌亦从地洞里拔起来,双掌“霍霍”地虚摆几式,才立定,这一立,又是渊渟岳峙,气势万千。 所有无敌门弟子轰然发出了一声欢呼,独孤凤左右上前,分别将锦盒、龙头杖送上。 无敌带笑右手接过龙杖,左手才将锦盒接下,面色徒然一沉,也不将锦盒打开,突然道:“给你们!”将锦盒拋出。 黑白双魔已准备离开,听说一怔,白摩勒探手将锦盒接下,不由自主地急急打开来。 锦盒内载的是一大一小两枚金环,线香一样粗细,小的如指环,大的亦不过巴掌一般。 独孤无敌随即伸手向独孤凤,道:“把刀给我!” 独孤凤奇怪地将刀递给无敌,所有人的目光亦是落在无敌脸上。 无敌缓步走到陆玑的尸体前,陆玑的肌肤已因毒发变紫,脸色却没有变化,无敌一声冷笑,长刀急落,寒光一闪,陆玑的脸庞齐中被刀划开,没有血,这脸庞之后还有一张脸庞,赫然是属于他带来的四个锦衣卫之一所有。 众人看在眼内,不由都傻了眼。 无敌将刀还给独孤凤,冷笑道:“锦盒是假的,人也是,真的当然已暗中由第二条路高飞远去!”目光转落在黑白双魔脸上,道:“两位也是老江湖了,雪莲生于极寒之地,这个锦盒到手却是一丝阴寒之气也没有,那就应该知道其中有诈,还要拚下去,若是因此有什么闪失,恐怕难免江湖朋友笑话。” 黑白双魔老脸一红,双双闷哼一声,反手将锦盒掷到地上,转身就走,众人方待追赶,却被无敌挥手止住。 “算了──”无敌目光转向那两枚从锦盒中弹出,犹在地上打转的金环,又一声冷笑道:“好,子母金环总算还没有令我失望!” 子母金环陆玑这时候正与两个锦衣卫护着那两个泥泊剌的使者,走在山道上。 一个使者终于忍不住赞叹一声,道:“陆大人智勇双全,不愧是大内第一高手。” 另一个使者接道:“那些贼人若是发觉中计,相信也要说一个服字。” 陆玑淡然一笑,道:“无论他们说什么,我们都不会听得到了。” “我们不是约好了在前面会合吗?” “劫夺贡品,罪诛九族,那些虽然是亡命之徒,亦不敢公然与官府作对,所以他们除非不动手,否则一定不留活口,轨尽杀绝!” 两个使者的面色不由苍白起来。 六骑快马实时从前面密林冲出来,使者又吃了一惊,陆玑却完全不为所动,笑道:“那是我们约好在这里接应的人。” 六骑快马迅速奔至,当先是一个红衣喇嘛,其后是一个背插双戟的黄衣中年人,最后是六个锦衣卫。 “密宗高手,一等侍卫,天龙上人。二等侍卫双戟朱培!”陆玑介绍过红衣喇嘛与黄衣人,接对两人道:“好,你们两人来得正是时候!” 陆玑说好,远山上监视的人却暗呼不妙,那是风,他随即一阵风似地掠回,天帝、傅香君、雨、电、雷正从后面赶上,一见风这神态,已猜到了几分。 “是不是有人接应?”天帝劈头第一句就这样问。 风点头,天帝笑着接道:“陆玑这个人果然不简单,每一个步骤都已先行安排妥当。” “大爷推测到陆玑必会暗中由这条路离开,当然也考虑到他早已安排了在此接应。” “意料之中。”天帝仍然一脸笑容。 “那我们应该如何是好?” “追下去──”天帝轻捋着胡子,道:“总有机会的。” 这一追,便追到了吕望的私邸。 陆玑并不想留下,可是那两个使者之一,却水土不服,突然病起来。 那附近,陆玑信赖的,就只有吕望一人。 听说随来的是外邦使者,吕望更不敢怠慢,忙着云飞扬去请大夫来诊治。 附近最有名的就是回春堂的王大夫,吕望却是怎也想不到,回春堂竟然是逍遥谷的暗卡。 留在吕家门外监视的无面人与司马峰看见云飞扬从吕家走出来,亦大吃一惊。 无面人一面着司马峰回去报告,一面追踪云飞扬,追到回春堂,看见云飞扬进去,不由得大吃一惊。 第二十一回 误服雪中宝 司马峰这时候亦已从后门回来,在后院等消息的风、雷、雨、电与天帝一听这消息,无不大感诧异,方待出去,无面人已翻过高墙来禀告,云飞扬已进了店子。 风、雷、雨、电全都紧张起来,电便要出去再刺云飞扬一剑,但天帝却反而叫各人放心。 他是看冷了云飞扬绝不会是因为发现了回春堂的秘密到来的,也没有忘记从无敌门传来的那个云飞扬在独孤无敌手下武功尽失的消息。 不过,他并没有反对众人出去一看究竟。 云飞扬这时候已经准备离开,王大夫并不在店内,一两个时辰之内也未必会回来,所以他只有将话留下,请王大夫回来之后立即到一趟吕家。 他转身举步,就过着傅香君从外面回来。 两人四目交投,当场呆住。 “是你?”傅香君第一个开口,云飞扬回答的亦是相同的一句话。 他们实在想不到竟然会在这里遇上。 “你怎会在这里?”傅香君很奇怪。 “我是来找王大夫看病的,你呢?” 傅香君想想才道:“我是跟王大夫学医的。” 这也是事实,不过是多年前的事情,她打量着云飞扬,接道:“你的脸色不大好,是你有病?” 云飞扬摇头,傅香君恍然道:“那是你家里的人?你不是说过没有家吗?” “我现在寄居在一位长辈的家中。” “王大夫出外看病,也许我可以帮你的忙?” 云飞扬笑着问道:“你还是到处学医炼药?” 傅香君领首,云飞扬接道:“那医术当然比以前更好了。” “你的武功呢,有没有丢下?” 云飞扬轻叹一声,道:“我……我的武功已经没有了。” “没有了?”傅香君大吃一惊,道:“怎会这样?” “这说来话长。”云飞扬苦笑一下,道:“简单地说,我是败在敌人的掌下,被击成重伤以至内功尽散。” “那一定是一个坏人。”傅香君叹了口气,道:“这年头,做一个好人总是吃亏的。”一顿,目光一转,道:“我们到那家小酒店坐下,好好地谈一谈。” 云飞扬点点头,他乡遇故知,在他来说未尝不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风、雷、电却很不高兴了,天帝目送傅香君与云飞扬走出了回春堂,面色亦是很难看,雨反而笑了起来,道:“香君与这个小子既然认识,我们正好利用这一重关系,混进吕家,伺机行事。” 天帝考虑了一会,终于同意。 小酒店这时候的客人并不多,正好说话,傅香君与云飞扬却不知该说什么。 两人的认识是那么偶然,这一次再见,云飞扬更就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似的,变化之大,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对于受伤的始末,云飞扬并没有多说,连伤他的人是谁也没有说出来。 没有武功的这些日子以来他已经想得很清楚,天下那么多没有武功的人,日子一样过得很好,为什么他就不能够适应? 他口里虽然这样说,傅香君却看出他内心的痛苦,她实在希望能够帮助他恢复本来的武功。 对于傅香君这番好意,云飞扬当然非常感激,说到最后,傅香君才想起还不知道云飞扬的姓名。 “我本该姓羽……”云飞扬感慨万千地道。 “那以后我就叫你羽大哥!” 知道傅香君并不清楚云飞扬的来历,天帝他们亦大感意外,他们当然不会说出来。 雨是女人,自然明白女孩子的心思,转弯抹角,终于说服傅香君混进吕家,打探雪莲的下落,亦许下诺言,雪莲到手之后,就分出部份让云飞扬服下,再由他们替云飞扬打通经脉,让云飞扬的武功恢复过来。 傅香君一心只想着怎样帮助云飞扬恢复武功,并没有考虑到那许多。 天帝他们亦早已拟好了一个一箭双鵰的计划。 云飞扬回到吕家不久,傅香君就来了。一听得下人通告,云飞扬忙迎了出去。 吕望知道傅香君是王大夫的传人,甚感诧异,精通医术的女孩子确实也罕见,他却没有怀疑到其它方面,傅香君看来是那么善良的女孩子,何况又是云飞扬的朋友。 陆玑、朱飞难免亦有些疑惑,天龙上人却露出了色迷迷的神态。 傅香君没有在意,云飞扬却已看在眼内。 那个使臣其实是水土不服,这种小病在傅香君来说根本就算不了什么,随即将药方开出来。 陆玑看得真切,也看出这个女孩子不是一般庸医可比,疑心尽消。 天龙上人接着建议她暂留在吕府中,以便必要时有人照应。 其它人竟然瞧不出他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云飞扬虽然一再示意,傅香君违是答允留下来。 吕望遂吩咐云飞扬引傅香君到客房休息。 出了内院,云飞扬再也忍不住顿足道:“我已经一再示意又替你推辞了,怎么你还要答应留下,难道你不知道那个红衣喇嘛不怀好意?” “你放心,我自小闯荡江湖,早就懂得怎样去保护自己的了。”傅香君却是若无其事。 云飞扬看见她这样自信,亦无可奈何,但始终还是不放心。 傅香君终于说出她此行的目的乃是在冰山雪莲,说出她还有人在外接应。 云飞扬知道傅香君所以打雪莲的主意竟是为了要恢复自己的武功,不由大受感动。 他终于接受了傅香君的建议,说到底,他实在不甘心就此终老,何况他还有心事未了。 “你到底要送我到什么地方?”他实在很想问清楚。 傅香君却回答道:“总之我会替你好好地安排,现在你最好先找机会离开,明天一早到城西小桥等候,我就算赶不及,也会着人来接应你。” 她随即从手腕褪下一个相连着的两只金铃的金环,道:“到时候不见我,只要你摇动这金铃,就会有人接应你的。” 云飞扬接过金铃,一再叮嘱道:“小心那天龙上人。” 二更时分,天龙上人果然来了。 他身材看来笨重,行动却是极其轻盈,一路走来一点声响也没有。 门只是虚掩,一堆即开,房中仍然有灯光,隔着纱帐,隐约看见傅香君面向内睡在床上,睡得好象还很甜。 天龙上人转身将门掩上,下了闩,才向床那边走去,两手拨开纱帐,竟就老实不客气地跨上床去。 “小美人,佛爷来与你参欢喜禅了。”天龙一面说,一面搂住了傅香君的香肩,将傅香君扳过来。 傅香君出乎意料地不但没有惊呼,没有反抗,而且非常服从,倏然转过身来,天龙上人那张周围长满了胡子,既肥又厚的嘴巴立时吻了下去。 也就在剎那间,他突然发觉眼前的并不是傅香君,虽然不能叫做老女人,也绝对称不上小姑娘。 雨的年纪其实已很大,却的确一点老态也没有,而且风情万种,非常迷人。 四日交投,天龙上人一声惊呼,一个“你”字才出口,人便开始迷失。 雨的眼睛就像漩涡,深不可测,天龙上人冷不提防,神智便投了进去,他也知道不妥,可是剎那间,在他的眼前,却出现了无数裸女,各尽媚态,不住地向他招手,他素性好色,心荡神旌,又哪里还能够自制。 要偷进吕府,在雨并不是一件难事,听完了傅香君的话,立即有了主意。 她换过傅香君的衣衫,只等天龙上人到来,施展她的摄魂大法。 只要天龙上人到来,目的又与她推测的一样,她绝对有信心以摄魂大法将天龙上人制住,现在她已经完全成功。 一夜缠绵,到次日破晓,天龙上人的思想已完全接近空白,完全被“雨”所控制。 雨取出一个金铃,不住在天龙眼前晃动,天龙的眼珠随着转,活像个白痴。 “看着我,看着这个金铃──”雨的声音就像在呻吟,道:“回答我,你是不是护送雪莲的大内侍卫?” 天龙上人没有作声,只是点头。 “那我吩咐你,立即去将雪莲拿来给我,有谁要阻止,一掌击杀他。” 天龙上人梦呓一样重复雨的话。 “然后你赶去城西小桥,听到这铃声。”雨“叮叮”地摇动金铃,道:“就将雪莲拿给摇铃的人,记牢了。” 天龙上人一面重复,一面点头。 傅香君的诊断并没有错误,对症下药,那个尼泊剌使者果然药到病除。 陆玑很高兴,立即吩咐各人收拾行李上路,这时候所有人都已经齐集,独缺天龙上人。 “这和尚莫非又喝酒,留在醉梦中?”双戟朱培知道天龙上人好色好酒才有这句话。 “他应该知道这不是喝酒的时候。”陆玑有些不悦地道:“快去唤醒他!” 话口未完,天龙上人已经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双目直视,喃喃自语。 朱培看在眼内,开心地道:“上人你怎么了?” 天龙上人没有理会,突然一个箭步窜上前,抢过放在案上的那个载雪莲的锦盒,转身就走。 陆玑一皱眉,方待喝止,那边朱培已拦住天龙上人,道:“这个盒子……” 话还未说完,天龙上人一掌已击至,朱培不防天龙上人会出手,左肩挨了一掌,飞跌半丈。 天龙上人苦练密宗大手印,双掌开碑裂石,在现在这种情形之下,虽然不会运起全身的功力,但那种掌力已不是一般人能够禁受得了。 陆玑看到这里,知道天龙上人出事,不再狐疑,断喝道:“截住他!” 那些锦衣卫立即拔刀上前,却已经迟了一步,天龙上人已闯了过去。 “追!”陆玑一声暴喝,身形如箭射出,撞碎了一面窗户,追出堂外。 所有锦衣卫纷纷追出,朱培双戟撒在手,亦追了出去。 天龙上人置若罔闻,抱着那个锦盒只管往前奔,他一身轻功绝不在子母金环陆玑之下,高来高去,除了子母金环陆玑,其它的人都追得颇为吃力。 一重重瓦面从脚下飞过,天龙上人没命地往前飞掠,落到地上,更是横冲直撞,陆玑反而有所顾虑,不得不绕开路人,相较之下,便慢了很多。 稍过不远,就是一片小树林,天龙上人直入林中,子母金环陆玑一声冷笑,金环终于出手。 “鸣”的一声,金环飞击在天龙上人的背上,皮开肉绽,天龙上人总算还有疼痛的感觉,霍地转过身来,陆玑身形迅速两个起落,落在天龙上人的面前,怒叱道:“天龙,是谁指使你的?说!” 天龙上人没有说,双眼仍只是直视。 “将锦盒交还给我,念在一场同僚,我或者可饶你一命。”陆玑伸出手。 天龙上人抱着锦盒倒退了一步,陆玑身形陡长,疾抓了过去,天龙上人急忙一掌拍出,却被陆玑架开,陆玑的另一只手已抓住了锦盒,天龙上人实时一转,避开一旁,却将后背让给了陆玑。 陆玑把握机会,一掌痛击在天龙上人的后心上,天龙上人闷哼一声,往前倒冲了出去,陆玑同时掠前,手一探,又抓住了那个锦盒。 天龙上人双掌一翻,那个锦盒“呼”地飞上了半天,陆玑身形紧接拔起,闪电似地一道剑光实时从旁飞来。 剑长六尺,势不可当,陆玑半空拧腰,及时闪开那一剑,已抓不到那个锦盒。 那个锦盒又落回天龙上人手中,他双手紧抱着那个锦盒,没命地又往前狂奔。 陆玑没有追,不是不想,而是风、雷、雨、电已经出手,电剑一击落空,雷刀便砍到,雨针紧接着雷刀射至,却都给他一一闪开,他身形不停,再从风袖之下掠过,本待追向天龙上人,天帝却已在他前面等着,拳脚齐施,硬将他截下。 双戟朱培与一众锦衣卫很快追来,一场混战立即展开。 傅香君一旁方待出手,却给天帝喝住:“香君快去取那个锦盒。” 傅香君应声身形展开,陆玑一见大急,连发两枚金环,但都被天帝击下。 天帝接着喝道:“杀!怎么也不能放他走!” 云飞扬终于摇动那个金铃,他已经在城西这条小桥上等了很久。 天龙上人正向这边奔来,一听到铃声,呆了一下,便向铃声响处奔去。 云飞扬老远看见天龙上人奔来,反而怔住。 难道来接应我的就是这个天龙上人,难道这个天龙上人与傅香君他们其实是一伙? 他正在奇怪,天龙上人已冲到他面前,在天龙上人眼中,看到的却不是云飞扬,而是雨。 ──雨在小桥上摇着金铃。 天龙上人眼神呆滞,嘴角却露出色迷迷的笑容,突然抱住了云飞扬,一张嘴唇往云飞扬面上乱吻。 “美人儿,雪莲我给你拿来了!”天龙上人阴阳怪气地笑着将锦盒打开,一把将雪莲从盒中取出。 那雪莲拳头般大小,晶莹如白玉,一看就知道是至宝,天龙上人眼中只有雨,接将雪莲塞入他眼中这个“雨”的口中。 云飞扬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给那雪莲填着嘴巴,不由不吞下去。 一股彻骨的寒意剎那间直透心脾,迅速扩散向全身,天龙上人犹自抱着云飞扬吻过不休。 傅香君已赶到,远远看见,不由傻了脸,终于掠向前去,一掌劈在天龙上人的后脑上。 天龙上人没有闪避,当场昏倒,云飞扬亦摇摇欲坠,浑身不停战栗,傅香君仁伸手扶住,往云飞扬额上一探,只觉触手冰冷。 “羽大哥,你怎样了?”傅香君一惊缩手。 云飞扬张开嘴巴,一股白气喷了出来,扑面生寒。 傅香君打了一个寒噤,心头一动,再看见地上那个空了的锦盒,忆起天龙上人曾被雨施用摄魂大法,立时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她再望一眼四周,不敢逗留,忙扶起云飞扬往前走。 云飞扬颤抖不休,一张脸苍白得犹如死鱼肉。 陆玑虽然武功高强,但在逍遥谷五大高手地围攻之下,亦只有招架之力。 双戟朱培已倒在电剑、雷刀夹攻之下,那些锦衣卫亦是无一幸免,以他们的武功,根本就不是风、雷、雨、电的对手,陆玑看着手下一个个倒地,既急且怒,一个不留神,就挨了天帝一掌,电一剑。 他知道再打下去必死无疑,亦知道天龙上人已经受制,单凭自己的力量,在这种环境之下,实在很难将雪莲夺回来,何况自己又已负伤,无心恋战,一声长叹,连发四枚金环,打开一个缺口,闯了出去。 雨针纵身发出针雨,竟然追不及陆玑的身形,其它的人方待追上去,却被天帝喝住。 陆玑是原路逃回去镇那边的,明显的已暂时放弃夺回雪莲的念头,而他们的目的亦只是雪莲而已。 傅香君一个人去接应天龙上人,会不会途中生变,他们却不敢肯定。 天帝一喝止,风、雷、雨、电亦醒觉,不约而同地向傅香君离开的方向追去。 这五个人走后不久,独孤无敌与门下就赶到了,一看现场,知道已运来一步,再看各人的伤口,亦知道是逍遥谷所为,不禁顿足长叹。 他却是怎地想不到逍遥谷等人一样白费心机,雪莲现在已经在云飞扬的肚里。 四十七天过去,傅香君已消瘦很多,面上却反而堆满了笑容。 云飞扬仍浸在一潭水之内,水面不停地冒出气泡白烟,那是一个温泉,云飞扬也就依赖这个温泉保住性命。 冰山雪莲乃至阴至寒之物,亦是绝世之宝,只需小部份已经效用无穷,云飞扬整棵吞下,又没有药引子,那阴寒之气立时在体内迸发,若不是遇上傅香君,早已僵毙。 傅香君精研医药,知道雪莲的功效,也知道应该如何服食,但云飞扬已经那样子吞下,就只有想办法替他驱散体内的阴寒之气,她想起了这个温泉,至于是否有作用她却是不敢肯定。 那已是唯一的生路,不由她不冒险一试,走了七天,她才将云飞扬送到,当时云飞扬已几乎全身僵硬,皮肤上甚至已开始霜封。 在温泉之中浸了整整一天,云飞扬才逐渐恢复知觉,现在他的真气甚至已能够运转,而且比受伤之前更充沛。 可是他仍然没有走出温泉,他没忘记傅香君的吩咐──必须将所有经脉打通才成,否则就前功尽废上且后患无穷。 傅香君一直在照料他,对于傅香君他实在感激之至,每一天张开眼睛,总是忍不住说几句感激的话。 今天也没有例外。 “傅姑娘,要你这样照顾我……”云飞扬话才说到一半,就给傅香君截住。 “你很过意不去,很感激我,是不是?”傅香君摇头道:“这些话你说过多少次了?” 她随即从水面上捞起了一只蛋,剥开,送到云飞扬嘴巴里,那只蛋已熟透,那个温泉简直就像是一锅沸水。 云飞扬将蛋吞下,叹息道:“有一件事我实在很抱歉。” “又是什么事?” “为了我你留在这里这么多天,你家里的人一定很担心的了。” “他们只会强迫我做那些我不愿意做的事情。”傅香君无限感触地道。 云飞扬亦感慨万千,道:“我倒是希望能够有一个家人不时骂我。” 傅香君一怔,道:“你是个孤儿?” “本来还有一个外公,最后也被人杀了。”云飞扬一咬牙,道:“我绝不会忘记那柄五六尺长,闪电一样的剑。” 傅香君又是一怔,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那么多人跟你过不去?” “其实我自己也不很清楚。”云飞扬苦笑道:“我自小就被送上武当山……” “原来你是武当弟子。” “只能够说是一个杂役。”云飞扬回忆着道:“在山上,每一个人都看不起我,最后还冤枉我是杀掌门的叛徒。” 傅香君震惊道:“羽大哥,你到底姓什么?” “本该姓羽,但因为我爹做了武当掌门,所以一直都从母姓……” “姓云?”傅香君语声颤抖,道:“你就是云飞扬?” 云飞扬点头道:“你也听到那些传说了,那是有人陷害我,傅姑娘,你说我怎会杀死自己的父亲?”他垂下头去,道:“可是他们都不相信……” “我相信。”傅香君亦垂下头。 云飞扬露出了一丝笑容道:“你们姓傅的真好,给我遇上的都是好人,整个武当派,相信现在也就只有傅大哥一个还相信我。” “傅大哥?” “他叫傅玉书。” 傅香君心头怦然震动,云飞扬接道:“我本该上武当山找他解释一下。” 傅香君脱口道:“你千万不要再上武当山了。” “为什么?”云飞扬诧异。 傅香君一怔才回答道:“我是担心你伤势未愈,上去有危险。” 云飞扬却一点也听不出傅香君言不由衷。 傅香君心情沉重,只吩咐云飞扬潜心运转真气,并没有再说什么。 温泉在深山幽谷之中一个山洞之内,并没有人来骚扰,这一天仍然是过得那么平静,傅香君的心情却越来越动荡不安。 第二天拂晓,她就外出,到附近的市镇替云飞扬买了一套衣服,在店中再借文房四宝,为了一封简短的信,才赶回去。 信中写下了她就是傅玉书的妹妹,写下了傅玉书才是杀人的真凶。 地无疑是一个深明大义的女孩子,可是仍然要提起很大的勇气才能够写下这封信。 回到温泉,已经是正午,云飞扬仍然在水中运转真气,双目紧闭,汗珠纷落。 傅香君将信与衣服放在水边的石上,细看了云飞扬一会,终于拖着沉重的脚步,往洞外走去。 才出洞口,她就看见了一个人。 那个人一身灰衣,头戴竹笠,标枪一样立在洞外,既没有作声,也没有抬头。 “什么人?”傅香君脚步一顿。 那个人纵声大笑,取下头上竹笠,露出一张长满了乱胡子的脸,再从竹笠中取出了一个奇大的金环。 不看这金环,傅香君亦认得出那是子母金环陆玑,一惊而退。 陆机冷笑道:“你应该还记得我,冰山雪莲在哪儿?” “不……不知道。”傅香君摇头。 “当日是你去追天龙上人,你也不知道还有谁知道,说!”陆玑目光一闪,道:“是不是在山洞之内?” 傅香若望了山洞一眼,急忙摇手道:“不,不是……” 陆玑道:“在不在,进去一看便知道!”遂举起了脚步。 傅香君忙拦阻,双掌蝴蝶穿花,挡在陆玑的面前,陆玑金环飞舞,不到十三招,已经将傅香君双臂套住,道:“女娃子,我由市镇追踪你到这里,你一点也不知道,像你这种身手,居然敢与我为敌?” 语声未已,金环一翻,陆玑接着一掌拍在傅香君肩上,将傅香君震倒在丈外! 陆玑身形再一纵,掠入山洞内。 云飞扬仍坐在水中,闭着眼睛练功,陆玑一看,一皱眉道:“是这个呆子,他坐在火眼温泉之中,竟然一点也不受影响,难道雪莲就给他吃了。” 陆玑动念未已,傅香君又扑了进来。 “出去!”陆玑回身一掌,将傅香君震开,一想到雪莲失去,天子怪罪下来,不但官职不保,性命也成问题,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怪啸一声,身形凌空,双掌向云飞扬当头印下! 正当此际,云飞扬双眼霍地暴睁,双掌陡扬,“叭”地正接陆玑双掌,同时长身从水里拔起来! 两人双掌相抵,陆玑竟被云飞扬凌空托起来,一翻落地,立即分开! 陆玑右手一抹,金环又在握,“鸣呜”声中,往云飞扬身上招呼! 云飞扬经脉有雪莲为助,已经接回,内力比以前更充沛,双掌过处,劲风呼啸,陆玑的金环根本近不了他的身! 陆玑既急又怒,身形陡然翻滚半空,一枚枚金环脱手飞出,便生生打开了一个缺口,长身直入,右掌金环当面切下! 云飞扬双掌拍扫,震开飞来金环,双掌接着一拍,“叭”地将当面切下的那个金环夹在双掌之中,陆玑左掌立即切向云飞扬咽喉! 云飞扬双掌一举,金环已切开,一翻一拍,疾拍在陆玑的胸膛之上! 他原是想将陆玑震开,却忘了自己曾经练过武当七绝之一的霹雳掌,现在内功不但已经恢复,而且更胜从前,一掌拍出,简直就可以开碑裂石,更甚于天龙上人的密宗大手印! 陆玑五脏、肺腑立时被震碎,飞撞在洞壁之上,云飞扬看在眼内,不由怔在那里,呆望着自己双掌。 他突然叫起来,道:“傅姑娘,我的武功完全恢复了!”一面叫一面奔出洞外。 傅香君已看见云飞扬恢复武功与陆玑战在一起,所以才退出洞外,却又仍有些担心,并没有走远。 她看见云飞扬奔出来,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两步,云飞扬冲近去,抱住了傅香君双肩,道:“傅姑娘,你看,我全好了。” 傅香君又是高兴又是悲哀,叹了一口气,道:“云大哥,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云飞扬尚未回答,传香君又道:“我……我走了。” “你为什么要走?”云飞扬呆了一呆。 傅香君道:“你看完那封信,就会明白。” “那封信?”云飞扬更加奇怪。 “与你的衣衫放在水边石上。” “你有话跟我直说就是,为什么要写信?”云飞扬追问。 傅香君苦笑道:“你还是进去看完那封信再说。” “好,我这就进去拿信。”云飞扬不忘叮嘱一句,道:“你在这里等一等。” 傅香君点头,眼中闪动着泪光。 云飞扬转过身子,才走进洞口,傅香君的眼泪已忍不住流下。 信不在石上,在水里,是云飞扬与陆玑激战的时候被掌风卷下去的。 云飞扬忙将信捞起,只见上面的字已溶化成一团团,根本就看不出写的什么。 “傅姑娘──”他呼叫着奔出去,傅香君已经不知所踪。 一任他怎样呼叫,都听不到傅香君回答。 他呼叫着疾往前掠去。 冰山雪莲的功效在这七七四十九天之内已经完全发挥,他的呼叫声藉内力传出老远,傅香君哪有听不到的道理。 她离开那个山洞其实也没有多远,只是深藏在枝叶丛中,一声也不发,他看见云飞扬呼叫着掠过,几次忍不住要回答,但还是忍了下来。 目送云飞扬去远,她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下。 云飞扬身形飞快,迅速掠出了数里。 一路上当然没有傅香君的踪影,也没有任何人迹,他仍然又再掠前半里,才停下来,方待回头,就听到了一阵呼喝打斗声。 他心念一转,转向打斗声来处掠去。 到这时候他仍然没有想到以他现在的轻功,傅香君若是由这条路离开,绝没有可能还未被他追上。 虽然他知道雪莲乃罕有之灵药,但武功恢复得这么快,一时间他的确还未能够接受这事实。 几个起落,他已经来到打斗的地方。 那是四个人,动手的却只有三个,三个之中却有一个是他认识的,却不是傅香君,是管中流! 联手攻击管中流的就是黑白双魔,他们也根本只能说是戏弄,两人都是空着手,并没有动刀! 管中流一剑翻飞,但是在黑白双魔联手夹攻之下,亦只有招架之力,偶一不慎便被黑白双魔手掌击中,变作滚地葫芦。 黑白双魔显然还不想这么快杀他,下手极有分寸。 依贝莎一旁不时呼喊,黑白双魔却没有理会她,以她的武功,亦助不了管中流,一出手,立即就被黑白双魔迫退! 管中流散发飞扬,衣衫亦破破碎碎,沾满了污泥,狼狈至极,他没有求饶,一直咬牙苦撑。 云飞扬那边看见,终于忍不住大喝一声,飞扑上前去! 这一喝犹如霹雳一样,在场四人却都心头一震,不约而同地停住了手脚。 云飞扬正好落在管中流与黑白双魔当中。 “是你!”管中流一见,当场一呆。 “你是什么人?”黑摩勒随即喝问。 白摩勒接道:“你是不是姓管的帮手?” 云飞扬道:“晚辈云飞扬,路过此地……” 黑摩勒截口道:“既然路过,就继续走你的路,少废话。” 云飞扬目光一转,道:“两位老前辈这样欺负两个后辈,难道就不怕江湖朋友笑话吗?” 白摩勒冷笑道:“你知道那女娃子是我们的什么人?她是我们的徒弟,这姓管的小子勾引她私奔,还偷走了我们的独门武功秘籍,你说一句公道话,我们应该怎样做?” 云飞扬一呆,转向管中流道:“管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管中流有些尴尬,但嘴巴仍然很硬,道:“是非曲直,一时很难说清楚,姓管的亦不想在这里多作分辩。” “管大哥……”依贝莎欲言又止。 管中流截口道:“你不用害怕,大不了死在这里!” 白摩勒一声:“那老夫就成全你!”身形一欺,一掌当头劈落,黑摩勒同时发动攻势! 云飞扬双臂一振,将黑白双魔一起截下,道:“两位有话好说……” “好小子竟然敢多管闲事──”白摩勒面庞更白,黑摩勒接道:“有种你就打败我们兄弟,这件事依你解决。” 云飞扬看看黑白双魔,又看看依贝莎、管中流,再看看自己双手,终于点头道:“好,晚辈得罪了。” 黑白双魔相顾一眼,一声冷笑,左右齐上,剎那间连攻百招! 他们也看出云飞扬不简单,所以一出手就运足十成功力,一心要速战速决,击倒云飞扬。 哪知道百招一过,云飞扬不但没有被击倒,反而越打越精神,不仅黑白双魔大大吃惊、诧异,管中流看在眼内亦大吃一惊。 他先后已两次败在云飞扬剑下,对云飞扬的武功当然非常清楚,但现在看来,云飞扬的武功不但没有倒退,而且更胜从前。 云飞扬的招式是越打越纯熟,这些日子来的郁闷同时渲泄无遗,深厚的内力就更令云飞扬的招式发挥得淋漓尽致,飞灵变幻。 黑白双魔越打越吃力,也越打越寒心,几次要运起冰魄玄功,将云飞扬震伤,哪知道云飞扬丝毫不受影响,反而将他们的内力震回。 雪莲就是至阴至寒之物,比起黑白双魔的冰魄玄功也不知要强多少,云飞扬当然不会受影响了。 二百招甫过,云飞扬双掌已抢入了空门,扣住了黑白双魔双腕,一扣即松开,人亦倒退丈外,一声:“承让!” 黑白双魔齐皆怔住,白摩勒方待再上,却给黑摩勒按下来。 黑摩勒接着向云飞扬道:“英雄出少年,姓云的,黑白双魔承认不是你的对手,这件事由你处置。” 云飞扬转向管中流,道:“管兄,那秘籍请你交还两位老前辈。” 这句话出口,不但管中流,就是黑白双魔也有些诧异,他们实在想不到云飞扬竟如此公正。 管中流看看云飞扬,终于从怀中取出一卷羊皮纸,掷向白摩勒。 那卷羊皮纸之上密密麻麻地为满了奇形怪状的回文,白摩勒接在手中,摊开来看了一会,才点头收起来,接问道:“依贝莎又怎么办?” 管中流目光转向依贝莎,再转向黑白双魔,道:“我们情投意合,还望两位老人家成全。” 白摩勒闷哼一声,道:“我们不听你的,依贝莎,你来说。” 依贝莎跪了下来,道:“两位师父请恕徒儿不孝……” 白摩勒勃然大怒,冷笑道:“你是跟定他了?” 依贝莎流泪不语。 黑摩勒接道:“那你听着,黑白双魔与你从今断绝师徒关系!” “师父──”依贝莎哀呼。 黑摩功一拂袖,道:“你没有资格再这样称呼我们,我们也受不起。”霍地转身。 走过云飞扬身旁,黑摩勒脚步一缓,语重心长地道:“姓云的,你是一个练武的奇才,不过小心那些江湖上的阴险小人会加害于你。” 语声一落,与白摩勒飞掠前去,眨眼消失在树木丛中。 云飞扬目光转回来,正与管中流目光相触,管中流实时冷笑道:“就是你打走他们,我也不会感激你。” 云飞扬一愕,道:“管兄你……” “我也不屑与你这种山野村夫称兄道弟。”管中流转身扶起依贝莎,道:“我们走吧!” 云飞扬怔在那里。 走出了半里,依贝莎仍然泪流披面,管中流停下脚步,替依贝莎抹去眼泪,道:“不要难过了。” 依贝莎流着泪道:“师父不再要我了。” “有我在你身旁不是更好。” “管大哥,你不要拋下我。”依贝莎伏倒在管中流怀中。 “你放心,无论到什么地方,我都会与你一起。”管中流目光一转,道:“幸好我们已经将秘籍的武功口诀全记下了。” “那我们以后该怎样?” “找个地方暂时隐居,待我练好冰魄玄功,运用到落日剑法之上再作打算。” “那个姓云的,到底是什么人?”依贝莎接着问道。 “不是好人。”管中流剑眉深锁,道:“前些时听说他被独孤无敌废去武功,但今天看来他的武功比从前更好,难道又有什么际遇?” 管中流的眼睛露出了很深重的妒忌之色。 江湖上的消息不但灵通,而且迅速,云飞扬武功已恢复,击败了黑白双魔的消息,很快就远传至各地。 独孤凤反而不知道,因为这二三十天她都是留在吕望家中。 她到吕家去原是找云飞扬,云飞扬却不在,只留下话给吕望,一个半月就会回来。 独孤凤来找了几次,都不见云飞扬,倒是与吕员外熟悉了,也因为她留在吕家,吕望才幸免一难,若不是公孙弘早已着人找他回去迫问雪莲的下落。 独孤凤的耐性一向都不大好,能够等这么多天就连她自己也觉得奇怪。 就在她等不下去了,别过吕望,离开吕家的时候,云飞扬回来了。 两人在镇外遇在一起,独孤凤还未发觉,她垂着头没精打采地走着,冷不防给人扳住了肩膀,一巴掌便待要掴去,才发觉那是云飞扬。 “小扬──”独孤凤脱口叫出来,心情异常激动。 云飞扬看着她,忽然问道:“你在这里等我等了很多天了?” “没有这种事。”独孤凤立即否认,却接着又回问道:“这么多天你到底去哪儿了?” 这差不多就等于承认自己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云飞扬知道她是什么性子,并没有说破,亦有些感慨,道:“这些日子在我来说,简直就像作梦一样。” “你一定要详详细细地告诉我。” “那不是要说到天亮。” “我不管!”独孤凤推着云飞扬前行,云飞扬当然不会反对。 两人走在夕阳下,一面走,一面说,完全不知道,这已经完全落在无敌门的弟子眼中。 独孤无敌已经知道云飞扬误服雪莲,武功大增的一事。 他们那天虽然去迟了,没有遇上逍遥谷的人,却找到了天龙上人。 天龙上人那时候已苏醒过来,他受制于摄魂大法,给傅香君那一掌击在后脑上,反而恢复正常,却是想不起昏迷之前,受制之后发生的事情。 独孤无敌费尽了心机,用尽了办法,几乎将天龙上人的筋骨也一条条拆出来,天龙上人在几次死去活来饱受折磨,半昏迷状态之下,才说出,雪莲已给他放入年轻小伙子的口里。 那是他吃傅香君一掌的剎那间清醒的感觉,剎那间他甚至连云飞扬的相貌也未看清楚。 独孤无敌终想不透那个小伙子是谁,一直到他接到了云飞扬打击黑白双魔的消息。 再接到独孤凤与云飞扬在一起的消息,无敌不由大怒,立即下无敌金令,召独孤凤回总坛。 独孤凤没有接令回来,那些去传令的无敌门弟子却被抬回来了。 他们异口同声都说是独孤凤不肯接令,云飞扬出手将他们打回来。 无敌震怒,方待下令追杀云飞扬,拿独孤凤回来兴师问罪,独孤凤却又突然出现。 那是云飞扬不希望独孤凤蒙上叛逆的罪名,一心又要上武当弄清楚青松的死亡真相,只有与独孤凤暂别。 独孤凤虽然千万个不愿意,在这种情形之下,亦只好暂回总坛。 无敌看见独孤凤,心里虽然不舒服,表面上并没有发作,暗里立即吩咐知会各地无敌门的弟子,小心云飞扬的下落。 他开始有些后悔当日将云飞扬放走。 雪莲使云飞扬恢复功力,虽然在他意料之外,但早在他与云飞扬交手的时候,他已经看出云飞扬是一个练武的天才。 在当时已发觉云飞扬对他有很大的威胁,所以才不惜下重手,以灭绝神功震碎云飞扬的经脉。 到现在他不能不承认云飞扬的运气真还不错。 对于这样的一个强敌当然不由他不小心了! 消息亦传到了武当,最吃惊的一个当然就是傅玉书。 ──云飞扬被独孤无敌重伤,武功尽废,这么快又恢复过来,甚至连黑白双魔也不是他的对手,莫非他已经练成了天蚕神功? 一想有这个可能,傅玉书大感惶惑,夤夜翻捣那册天蚕诀,但仍然一无发现,一怒之下,掷进炉中。 那册天蚕诀立即着火燃烧,瞬息化为灰烬,书面却例外,只烧去表层,内中一层不知道以什么制成,不但没有着火燃烧,而且闪闪生光。 传玉书无意中一眼瞥见,心知有异,急以剑挑出来,只见那之上刻满了字,再看清楚,竟然是张三丰留下的一封信。 “余练成天蚕神功十有四年,偶过荒郊,见仙鹤飞舞,灵蛇纠缠其上,恶斗十里,同归于尽,因悟蛇鹤十三式,是十三式也,与天蚕诀有异曲同工之妙,唯阴狠绝毒,恐有伤天理,弃之又可惜,藏天蚕诀中,寄诸天意,留赠有缘!”傅玉书读罢留书,反转一看,只见那上面刻满了武功口诀,不由狂喜。 也就在这时候,窗外风声一响,一块小石头射进来。 傅玉书耳听风声,反手接下,往窗外望去,只见对面飞檐上伏着一个黑衣人,正向他招手。 ──韩冲?莫非逍遥谷那边又发生了什么事? 傅玉书立即想起了那个无面人,心念一转,将那片秘诀放进怀中,身形一动。掠出窗外。 黑衣人一直将傅玉书引到后山林子之前停下来。 “你这是干什么!”傅玉书不由叱喝,在此之前,无面人的确从未这样做过。 黑衣人遂将蒙面的黑巾拉下,道:“傅大哥,是我!” 他竟然是云飞扬,傅玉书大吃一惊,道:“是……是你?” “这么久不见,傅大哥可好?” “总算死不去。”傅玉书冷静下来,道:“你这次到来,又是打什么主意?” “我是专诚来找你,就只有你相信我。”云飞扬一声叹息道:“我是冤枉的,主持并不是死在我的手上。” 傅玉书暗自冷笑,表面上却没有任何鄙屑的表示道:“相处了那么久,我看你也不是那种人,问题是其它人未必相信。” “只要傅大哥肯出面替我辩护……” “没用的。”傅玉书摇头。 “傅大哥已是武当派的掌门人……” 傅玉书截口道:“所以我必须执行门规,先将你拿回去,弄清楚是非黑白。” 语声甫落,傅玉书突然出手,双掌一起切向云飞扬的要害!云飞扬虽然意外,但耳目敏锐,脚步一移,已然闪开。 傅玉书揉身急上,双掌运起霹雳掌功,左七右八连拍十五掌,一躬身,十四枚暗器射出,接着一式飞云纵,身形凌空倒翻,双掌攻击云飞扬太阳穴! 云飞扬闪跃腾挪,一一闪开,连接百招身形猛一陡,右掌一翻,按在傅玉书后背命门之上。 傅玉书心头大震,不敢妄动,云飞扬随即将手松开,道:“我若是凶手,就会连你也杀掉。” 傅玉书既惊且怒,居然压制住没有发作,佯叹,道:“你果然是一条好汉!” 语声未已,那边已传来嘈杂的人声,他们方才的打斗声,显然已惊动了山上逡巡的武当弟子。 灯笼火把接向这边移来。 傅玉书目光一闪,道:“现在对你一点有利的证据也没有,我虽然相信你,在同门面前也不能替你怎样分辩,你还是暂避一时,这件事我一定会替你小心,等找到证据再说。” 云飞扬只有叹息,无可奈何地掠入林中。 赤松、苍松很快赶到,看见傅玉书呆在那里,都有些奇怪,苍松立即问道:“方才莫非就只是掌门人在练功?” 傅玉书摇头道:“是来了敌人。” “谁?”苍松急问。 “云飞扬!”傅玉书一字一顿。 所有人听说齐皆一惊,傅玉书接道:“总算他走得快。”一顿,接着又道:“各人听着,云飞扬这次偷上武当,动机未明,预料一定会再到,若是遇上,千万不可让他走脱,齐心协力,除此叛徒。” 这才是他的心里话。 第二天夜深,云飞扬果然再至,这一次,却是到元婴洞。 元婴洞乃供奉武当历代掌门灵位的地方,云飞扬将携来香烛点上,拜倒在青松灵前。 这已经在傅玉书意料之内,虽然没有说出来,却已经借故在元婴洞附近安排了暗卡。 云飞扬一至,就已被发现,所有武当弟子闻讯,立即向这边集合。 到云飞扬拜祭完出来,已经在武当弟子重重包围之下,灯笼火把齐亮,照得周围亮如白昼。 一个七星剑阵迅速摆开,将云飞扬困在阵中,赤松、苍松这才现身出来。 “云飞扬,你身陷七星剑阵,插翼也鸡飞了。”赤松满怀信心,语气更是嚣张。 苍松接道:“你也可谓胆大包天,还敢上武当。” “掌门不是我杀的,你们不要冤枉我!”云飞扬不由自主分辩。 “冤枉?证据呢?你拿出来!” “我当然有证据。”云飞扬冲口而出,道:“因为师父就是我的……” 话说到一半,才起想这个秘密还不能说出来,慌忙又住口。 “就是你的什么?”赤松追问。 云飞扬哑口无言,苍松冷笑接道:“我替你说好不好──掌门是你的眼中钉,所以你要将他杀掉!” “不是……” “还要否认?他不肯收你做徒弟,还要罚你担水,你怎会不怀恨在心?” 云飞扬只有叹息,赤松接道:“那倒还罢了,燕师兄与婉儿对你一向都不错,为什么你还要杀害他们,你这个人亦可谓丧心病狂了。” “燕师伯跟婉儿都死了?”云飞扬震惊道:“他们是怎样死的?” “还装傻扮懵,上!”赤松剑一扬,七个武当弟子立即冲上前去,七星阵立即展开! 剑光飞闪,人影纵横,云飞扬轻叹一声,倒踩七星,闪耀腾挪! 青松当日为救独孤凤,曾传他破解七星阵的步法,他悟性既高,轻功又好,每一步都跺在适当的地方,七剑的攻势虽然猛烈,但都威胁不到他的安全。 赤松、苍松越看越心惊,不由得缩在一起。 云飞扬身形再几闪,果然闪出了七星剑阵。 一声“住手!”一个人影实时凌空落下来。 傅玉书终于出现,他其实一直在旁窥伺,若是七星剑阵能够起作用,哪怕云飞扬死在阵中,他也绝不会喝止,现在他所以喝止,完全就因为这一声“住手”已根本没有作用。 “你又来生事了。”傅玉书装作大怒,斥责云飞扬。 第二十二回 直捣逍遥谷 “傅大哥,我只是来拜祭主持,并无其它的企图。”云飞扬一顿,接问道:“师伯跟婉儿真的死了?” 赤松截口道:“明知故问,他们就是死在你手下。” “我离开武当之后,就没有再见过他们……”云飞扬急忙分辩。 赤松冷笑道:“掌门这样说难道还会是假的?” 傅玉书一听暗呼不妙,云飞扬果然转向他追问道:“傅大可,这件事到底是怎样的?” 傅玉书心念一转,道:“是这样的,前些时江湖上有消息传出,你与寒潭那个老怪物在建威镖局的郊野出现,我与燕师伯、婉儿赶去,被人引开,燕师伯与婉儿就在那时间被害。” 云飞扬摇摇头,道:“这与我可是没有关系,我若是杀人凶手,又怎会重上武当,自投罗网。” 这句话无疑也很有道理,就是赤松、苍松也不由点头。 云飞扬接道:“杀死他们的凶手与杀主持的一定是同一个人,我一定要将他找出来。” 转向傅玉书道:“傅大哥,请你告诉我,师伯与婉儿是在哪里遇害的?” ——好,我就趁这个机会,诱你进逍遥谷去! 傅玉书心念已决,道:“你可以到沙河镇建威镖局找金刀总镖头。” 云飞扬点头,转身便欲走,傅玉书却叫住道:“我给你三个月的时间,将凶手带来武当。” 云飞扬感激地道:“多谢傅大哥!”再举步。 赤松一挥剑,突喝道:“要走,哪有这么容易!” 云飞扬没有理会,身形迅速地射出,其快如箭,消失在黑暗中,众人看在眼内,又是一阵惊叹。 赤松虽然面上无光,但看见云飞扬如此本领,亦不禁有些心寒,哪里还敢追下去。 半个时辰之后,一只信鸽从傅玉书的房间飞出,飞向逍遥谷。 云飞扬虽然武功高强,但逍遥谷中的风、雷、雨、电,还有天帝都是高手,知道了消息必定预先巧作安排,等候云飞扬现身。 云飞扬这一去自又是凶多吉少。 傅香君这时候亦已回到逍遥谷,除了逍遥谷她也实在没有其它地方可去,也没有心情浪迹江湖。 对于接应天龙上人,她只说之后又遇上了子母金环陆玑,将雪莲取回。 子母金环陆玑已经命丧,死无对证,她也不以为逍遥谷的人能够找到子母金环陆玑的尸体。 风、雷、雨、电显然不大相信傅香君的话,但碍于天帝,又不能够加以追问,天帝虽然不甚高兴,却没有怪责傅香君,只是咒骂陆玑。 对于这个孙女儿,他实在宝贝得很。 这满肚子不快又转发在燕冲天身上,一顿鞭子狂抽,只抽得燕冲天皮开肉绽。 燕冲天却是一声不发,天帝虽然一心要燕冲天像自己当日在武当山上寒潭那样哀号呻吟,但燕冲天咬牙苦撑,始终不肯作声,他也无可奈何。 傅香君看在眼内,虽然不忍,亦无计可施,只有在没有人看见的时候,暗中带给燕冲天一些食物。 整个逍遥谷又陷入半静止的状态中,一直到傅玉书的信到来,才又起骚动。 在密议之后,谷中弟子纷纷忙起来,只有傅香君例外。 风、雷、雨、电坚持不让傅香君插手与此事,天帝亦不想傅香君有危险,也认为没必要让傅香君加入,所以并不反对。 对于雪莲一事,他对于傅香君其实也有些怀疑,所以对付云飞扬这件事,在傅香君面前,甚至只字不提,就像完全没事一样。 傅香君却是一个聪明人,天帝与风、雷、雨、电虽然不着形迹,逍遥谷那些弟子的出入匆匆,落在她眼底,已引起她的怀疑。 她不动声息,只是暗中盯牢了风、雷、雨、电天帝,到看见五人连袂出动,不由就怦然心动。 逍遥谷是一个极隐秘的地方,除了燕冲天,并没有其它人能找到,而燕冲天亦只是被傅玉书诱到这里来的。 看情形,天帝他们分明又是去对付什么人,而并未打点任何行装,可见得他们要对付的人离开逍遥谷,绝不会太远。 有什么人值得他们大举出动?傅香君立时就想到云飞扬。 ——莫不是云飞扬看到了自己留下的那封信,往找傅玉书,反而被傅玉书诱到这里来了? 傅香君无疑很聪明,她的推测虽然不完全正确,亦已很接近,只是自己应该怎样做她却是完全不知道。 云飞扬还未到建威镖局就已遇上了傅玉书要他见的人,那当然就是逍遥谷的司马峰,他押着一队镖车迎着云飞扬走来,建威镖局的镖旗老远就展开,只怕云飞扬看不见。 云飞扬一点也看不出破绽,反而觉得自己的运气实在不错。 司马峰装作很忙的样子,但一听云飞扬就是武当派叫来调查燕冲天、伦婉儿死因的人,立即连镖车也拋下不管,亲自带云飞扬到燕冲天伦婉儿停棺的地方。 那是一幢空置的庄院。 “这两副棺木本该早就运返武当安葬,只因为镖局里面的人怕事,掌门人当时又有伤在身,加上逍遥谷的人到处搜索,唯有暂时留在这里。” 司马峰的话云飞扬当然深信不疑,所以对于那两副棺木并没有任何防备。 他手按棺木,想到当年侍候燕冲天的情形,就恍如隔世一样。 无论如何,燕冲天对他也还算不错,至于伦婉儿,他就更是刻骨铭心。 那温柔的笑容、说话,一一又涌现心头,云飞扬不禁长叹,也就在剎那间,棺盖陡开,一股毒烟疾喷了出来! 云飞扬一声惊呼,倒翻了出去,正好闪开从棺中劈出的一把斩马刀! 他闪避虽快,仍吸下不少毒烟,立时一阵头昏目眩,第二副棺材旋即打开,雨凌空拔起,双手一扬,无数毒针射出。 云飞扬贴地急滚了出去,方才弹起来,院子外花木丛一分,电六尺一柄剑闪电一样刺到,风随从滴水飞檐掠下,双袖齐拂,截住了云飞扬的去路! 云飞扬滚在风的双袖之中,闪电一剑,急掠向东西! 数十个黑衣蒙面人立即出现在那边墙头上,箭弩飞蝗一样迎向云飞扬射去! 云飞扬急退,剎那间,风、雨、电已将他包围起来,狂笑声起处,天帝出现于大堂石阶之上。 云飞扬暗运真气,忙将吸入的毒气压住,天帝实时道:“武当的北斗七星阵奈何你不得,试试逍遥谷的风、雷、雨、电阵如何?” “是你!”云飞扬看清楚是天帝。 “念在寒潭中你侍候了我那么多年,云飞扬,今日我就留你一个全尸!” “你到底将燕师伯与婉儿怎样了?” “燕老匹夫囚我在寒潭二十多年,若是这么快杀掉他,怎泄得我心头大恨。” 云飞扬一呆,道:“燕师伯还没有死,那婉儿……” “你还是先顾你自己吧,现在你中了毒烟,又陷入风、雷、雨、电包围之中,不若就自我了断,也省得皮肉痛苦。” 云飞扬一语不发,暗运真气,企图将毒烟迫出,天帝看在眼内,手一挥,风、雷、雨、电的攻势立即展开,刀猛、剑狠、针毒、袖飘忽,云飞扬的剑立即出鞘,两仪剑展开,盘旋于风、雷、雨、电之中。 那股毒气随即内侵,云飞扬越战那种昏眩的感觉也就越重,他知道这样下去,他必死在阵中,看准了机会,乘风双袖拂到,硬挨风一袖,就势顺着风的那一袖飞出了阵外。 他的轻功最好,沾在袖上犹如飞絮,这一下出其不意,不仅是风,其它三人亦制止不及。 天帝那边看见,喝叱一声,身形顿如天马腾空一样掠过来,双掌疾往云飞扬印下。 云飞扬右剑指向天帝左右双掌的掌心,硬生生迫住了天帝的掌势,矮身一闪,已到了高墙下! 那些黑衣人乱箭齐发,没有一支射到云飞扬身上,齐喝一声,拔刀飞扑下来! 云飞扬的剑嗡的一震,刺倒了两人,左肘反撞在一人的胸膛上,接着一掌,劈下了另一个的兵刃! 风声接着一响,一个人又欺了过来,这个人的轻功显然在其它人之上,手中刀一压云飞扬的剑,突然道:“接住,吞下!”左手一扬,两枚药丸向云飞扬射去! 云飞扬一听这声音,当场一呆,总算一把将药丸抄住,毫不犹疑,投入口中。 那两颗药丸迅速化开,一股清凉之气顺咽透下,云飞扬精神一振,双臂凤凰展翅,震开冲前来的另两个黑衣人,接着掠到方才那个黑衣人的身旁,奇怪道:“你怎会往这里的?” 那个黑衣人急喝一声:“快走!” 语声未已,那边雨已喝道:“香君,你又在干什么?” 那个黑衣人浑身一震,急掠向高墙,云飞扬一见,忙跟了上去! 雨双袖实时一甩,无数寒芒飞出,云飞扬回身一剑划出了一道光轮,将射来毒针尽皆击下,接着翻过围墙,一把抄住那个黑衣人的臂膀,急往前奔! 那个黑衣人蒙面的黑布已脱下,果然就是傅香君,她虽然这样打扮,还是给雨认了出来! 射出的两针落空,风已抢先掠上了高墙,天帝却比风又快了一步。 居高临下,看得真切,傅香君亦正好回望,四目交投,天帝不由发出了一声怒吼来! 傅香若心胆俱丧,脚步一软,云飞扬拦腰将她抱住,身形也就更快了。 天帝怒狮一样扑下,接连几个起落,与云飞扬的距离竟然并没有接近。 云飞扬再一个起落,已抱着傅香君掠进一个林子内,天帝奔马一样赶到,云飞扬二人不知踪影,怒极出掌! “叭叭”两声,两株树木在天帝掌中断下,天帝犹有余怒,一张脸通红,眼瞳中更彷佛有怒火飞扬。 破烂的古庙,颓垣断壁,泥像亦崩落,也不知供奉的是什么神只。 已经是黄昏,斜阳从残缺的窗棂射进来,正射在傅香君的脸上。 傅香君的眼瞳更亮,那是泪光,知道云飞扬并没有看到那封信,所以才被傅玉书骗来,不由她感慨万千,她终于提起勇气,说出了事实真相。 云飞扬听得目瞪口呆,傅香君说得是那么肯定,是那么凄酸。 他绝不怀疑傅香君的说话,但事实的真相也实在令他太意外。 “上天让我生长在万恶的逍遥谷,为什么不给我一副万恶的心肠?”说到这句话,傅香君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下。 “傅姑娘,我一定会好好地待你。”云飞扬这也是心里话,他扶着傅香君,替她拭去眼泪。 那片刻他的心情亦是犹如乱麻一样。 这一夜,天帝睡得并不好,傅香君临阵倒戈,就像在他的心里刺了一刀。 雨的话就像她的针一样尖锐,到这个地步,天帝又还有什么话好说? 逍遥谷的戒备也就更森严了。 可是第二天早上,在逍遥爸的出入口却出现了五副棺材,分别写上天帝与风、雷、雨、电的名号。 棺材绝无疑问是云飞扬送来的,傅香君既然反叛,那他知道逍遥谷的所在当然就不是一件值得奇怪的事情。 看见那五副棺材,天帝就有气,到他接到司马峰被吊杀在谷外的消息,更就气得要吐血。 司马峰的尸体上还有一张字条,上书“冒充武当弟子者死”几个字。 逍遥谷内顿时人心惶惶。 这当然又是云飞扬做的手脚,天帝暴跳如雷,下令穷搜每一个角落。 纷扰了整整一天,一点发现也没有,天帝转而吩咐风、雷、雨、电小心囚禁燕冲天的地方,他算准了云飞扬目的是救出燕冲天。 囚禁燕冲天的地方一共有五条信道,他们五人正好分据一方,以竹哨为号,一发现云飞扬,立即就聚集,那就像是一只手,五指分开无疑力量不足,但合而为拳,就可以发出一下重击。 天帝安排妥当,退到他那个秘室之中,就见无面人韩冲匆匆地迎面走来。 “韩冲,是不是又有什么发现?”天帝不由追问。 无面人韩冲一声不发,急奔至天帝面前,天帝才发觉不对路,韩冲已一掌击在他胸膛上! 天帝五脏六腑一阵翻腾,双掌已迅速接下了跟着击来的三掌,喝问道:“你到底是谁?” 无面人一扬手,竹笠飞向天帝,露出本来面目。 天帝目光一寒,脱口一声:“云飞扬!”双掌一分,飞来竹笠立即粉碎。 云飞扬一声:“正是我!”揉身挥掌又攻上前去。 天帝连接几掌,冷笑道:“好卑鄙的手段!” 云飞扬亦自冷笑道:“未及你老人家万一!”攻势更凌厉。 天帝被迫退一步,腾出左手取过竹哨,急吹了三下,竹哨声才响,云飞扬已翻身倒退! 天帝紧追不舍,风、雷、雨、电听得竹哨响,纷纷追了过来。 出了秘道,云飞扬直扑谷口,几个逍遥谷弟子上前来拦阻,都被他震伤倒地。 他掠到瀑布之前,并不入瀑布,身形一拔,箭一样逆着瀑布飞掠上去! 天帝五人紧追不舍,逍遥谷巡夜的弟子亦纷纷追了出来,其它人亦被惊动,一时间灯笼火把到处点燃起来,将山谷周围照耀得与白昼无异。 云飞扬只顾前掠,没有理会,一路也没有东躲西闪,天帝五人并没有追脱。 出谷三里,有一座茅屋,云飞扬直入屋内,反手将门掩上。 茅屋内有灯光,云飞扬推窗一望,一闪又自不见。 天帝、风、雷、雨、电迅速追至,分五个方向将茅屋围住,风接着一拂袖,一枚冲天火炮从袖里射出,在空中爆开! 远处的灯笼火把,立时转向这个方向靠拢,不过片刻,那座茅屋已经在逍遥谷数百弟子重重包围之下。 天帝大呼道:“云飞扬有种出来!” 语声未已,一口鲜血终于忍不住吐出,云飞扬方才那一掌显然伤得他不轻。 “有种你们就进来!”茅屋内传出云飞扬的声音,门跟着大开。 天帝暴怒,浑身颤抖,风急问道:“老爷子你怎样了?” “不碍事。”天帝摇头一挥手,几条人影疾冲上前去。 那是逍遥谷的死士,身上穿著藤甲,手执锋刀! 他们六个人夺门而入,几声异响声中,一个个随即又飞出来,倒地不起,口吐鲜血! 天帝再挥手,又有六个死士冲上前,这一次还未接近,便已纷纷中暗器倒下。 雨黛眉一蹙,道:“这小子身怀武当绝技,一手七暗器,可不容易对付。” 天帝目光一扫,只见其它逍遥谷弟子大都是面有难色,情绪这时候亦已经冷静下来,考虑了一会,才道:“准备弓箭、绳钩!” 那些逍遥谷弟子亦松了一口气,分两批散开。 茅屋内一点反应也没有。 片刻之后,那些弟子又靠拢回来,他们显然都明白天帝的意思,纷纷将绳钩连结在箭上,听到天帝命令,纷纷将箭射出! 百数十条绳钩就像是蛛网一样飞过长空,落在茅屋上,将那座茅屋网了起来。 天帝再一声:“拉!”众弟子立即手抓绳子用力往后猛一拉。 一阵阵呼啸声中,那座茅屋被拉得四分五裂,一片片飞起来。 茅屋内一灯独燃,云飞扬一身无面人装束独坐桌旁,丝毫不为所动,风、雷、雨、电一涌而上,兵器、暗器齐落,但云飞扬仍然没有反击,头被斩下,露出面目,却是无面人,风、雷、雨、电不由都一呆,雷斩马刀急落,灯分为二,那张桌子亦裂开两半,露出了下面一个地洞来! 天帝如飞掠进,目光一落,顿足道:“中计了。” 风面色一沉,道:“那小子一定是从地洞中离开,去救燕冲天了,我们快赶回去。” 天帝伸臂一拦,道:“迟了。” 风急问道:“那应该怎样?” 天帝冷然踱了出去,木立在急风中,一声不发,事实他自己也不知道应该怎样做也就在这时候,一个逍遥谷的弟子急急奔来,跪倒在天帝面前,说了几句话。 风、雷、雨、电远远看见,忙走了过去,道:“老爷子,是什么消息?” “我还以为这一次全盘皆输了呢,哪知道还未输光。”天帝拈须微笑。 他虽然没有说清楚,那绝无疑问就是好消息了。 那的确是好消息,逍遥谷的弟子已查出云飞扬、傅香君藏身所在,可是天帝他们赶到,仍然又慢了一步,云飞扬已救了燕冲天回来,在马车放好,正与傅香君驱车离开。 他们也知道那座古庙不宜久留。 天帝风、雷、雨、电一听到马嘶声,忙翻过屋脊追到庙后,雨不顾那许多,凌空一把毒针,“满天花雨”,迎头洒下! 云飞扬一剑在手,划出了一团剑光,将雨针尽封在剑光之外。 雨樱唇剎那间突一张,又一根毒计从嘴里的铜管激射出来,正射在傅香君的肩膀之上! 她双手不动,云飞扬只是盯着她的一双手,当然挡不了那一针了,半身一闪,缩入车厢内,云飞扬右手鞭同时疾抽了下去。 傅香君马车迅速远去,天帝风、雷、雨、电身形着地,面色都很难看,这一次他们亦可谓颜面无存了。 雷斩马刀往地上一插,嘟嚷道:“这小子就是命大。” 雨冷笑道:“香君这丫头中了我的一根毒针,七天之内,没有解药,一定毒发身亡,我倒要看看姓云的怎样安置她。” 天帝听在耳里,一张脸沉了下去。 马车驰出了老远,云飞扬仍然鞭下不停。 车厢内突然传出燕冲天的声音道:“飞扬,快将车停下。” 云飞扬应声勒马,将马车停下,急问道:“师伯,什么事?” “你快来看看傅姑娘。” 云飞扬一惊,急跃下车座,掀开车帘子窜进去,只见傅香君缩在一角,浑身不停地颤抖。 云飞扬急将一个火折子晃亮,火光下,傅香君的面色犹如白纸,异常难看。 “傅姑娘,你怎么了?”云飞扬急扶住傅香君,随即看见她肩上的毒针,“雨针!”面色突然一变。 燕冲天亦知道雨针绝毒,惨笑道:“她不但有恩你我,亦是武当派的大恩人,无论如何我们也得设法将她救活。” 云飞扬只有点头,忙将傅香君肩膀附近几处穴道封住。 傅香君毒性已开始发作,不能作声,云飞扬急如热锅上的蚂蚁,立也不是,坐也不是。 非常突然的,他想起了一个人,叫起来道:“不怕,还有救!” 燕冲天忙问道:“你又有什么办法?” “我们快将她送到海龙老人那儿!” 燕冲天一怔道:“这老小子当年与掌门师兄一音不和,离开了峨嵋,就不知下落了。” “我知道他在什么地方。”云飞扬不暇多说,急跳出车厢,跳上车座,驱马飞车急驰前去。 雨针虽然绝毒,还难不倒海龙老人,饶是如此,仍然花了一个多月,海龙老人才能够将余毒尽清,这期间,云飞扬一直侍候在旁,傅香君口里虽然没有说,内心的感激已经在眼神中表露无遗。 对于燕冲天,海龙老人却竟然也有办法,他翻查药经,终于找到了一种效力与万年断续相当的药物。 那就是十三菖蒲,一般菖蒲,都是九节,十节已经罕有。 药物虽然知道了,却远在扶桑的伊贺谷,据记载那是一个毒谷,还盘据着伊贺派的术士,云飞扬却还是决定走一趟。 两个月后一个晴朗的早晨,云飞扬终于告辞东往扶桑,傅香君送出门外,一声珍重又珍重一声。 燕冲天无话可说,只想着日后怎样补偿云飞扬的损失,对于云飞扬凄凉的身世,不免大生感慨。 对于青松,燕冲天亦只有叹息。 海龙老人却送出路口,只因为他还有话要说。 “你若是再看见管中流,就替我抓他回来,就是你打断他的双脚,我也不会怪责你。” 海龙老人说得很认真,道:“这畜牲数十日之前被黑白双魔追到这里,竟指说黑白双魔要调戏那个叫做依贝莎的女娃子,害得我与黑白双魔瞎拚了一场,他却趁机离开,还捆起三尺,偷走我的好一些药物。” 云飞扬听说不由苦笑。 他也知道管中流为了黑白双魔的秘密已不择手段,却是想不到他连海龙老人也一样敢胆作弄。 “最有希望的一个弟子竟然是这样的一个人,峨嵋派只怕气数已尽了。”海龙老人这句话出口,不禁仰天长叹。 他目送云飞扬远去,方待回身,三尺就带着一个峨嵋弟子随后面奔来。 那个峨嵋弟子带来了一个消息,本该是好消息,老人一听却勃然大怒! “未经我许可,谁有资格以掌门的身份召集峨嵋派弟子。” 老人破口大骂,立即吩咐三尺收拾行装,起程赶去。 老人赶到百花林,峨嵋派弟子已经齐集,召集他们的不是别人,就是管中流! 管中流义正词严,已说服众峨嵋弟子团结起来,与无敌门对抗,重振峨嵋派声威,为一音大师及殉死的所有峨嵋弟子复仇。 众峨嵋弟子甚至推举管中流为掌门,刚要拜下,海龙老人已从天而降,大声喝止道:“管中流没有资格做峨嵋派掌门!” 众人齐皆一怔,纷纷站起来,管中流一点惧色也没有,反而迎上前,道:“师叔来得正是时候,由师叔来主持,是最好不过了。” 老人瞅着管中流,道:“你这小子倒是胆大包天。” 管中流正色道:“先师临终虽然没有把话留下,但弟子身为峨嵋派嫡传大弟子,接任掌门,亦绝不为过。” “你私通外族少女,偷学邪魔外道的武功,根本就不配做峨嵋弟子,我现在就以峨嵋派长老的身份将你逐出峨嵋门墙。” 众人大感诧异,面面相觑,管中流反而笑起来,道:“当年你老人家触犯门规,下峨嵋,其实早就不是峨嵋派的人,还在大言不惭,以峨嵋派长老自居?” 老人更怒,戟指喝骂道:“大胆畜牲,口出狂言,以下犯上,该当何罪!” 管中流淡淡地道:“我明白你老人家一直怀恨在心,不想峨嵋派再在江湖上出现。” 老人断喝道:“你再说我就立即将你杀掉!” “看来你老人家不但要杀我,还要杀尽峨嵋派弟子,好令峨嵋派陷于万劫不复之地,以报当年被逐出峨嵋之仇!”管中流深知老人脾气,每一句说话都在挑动老人的怒火。 老人怒极反笑道:“好,想不到一音师兄教出一个如此能言善道的徒弟。” 管中流说话仍然那么客气,却是连称呼已改变,道:“前辈过奖。” “今天就让这个前辈替一音清理门户!”老人呛地将剑拔出,虚空“猎猎”一挥。 “得罪──”管中流若无其事地拔剑出鞘,二指一并,压在剑脊上,一开始,就是落日剑法最后三式的第一式。 老人剑一引,同样是那一式,迅速开展,疾刺了过去。 “叮”的一声,双剑的剑尖疾撞在一起,两人的身形、剑势并没有停下,迅速变换。 立时剑光银蛇般飞舞,“叮叮”声响不绝,双剑的剑尖不停相撞在一起! 一样的剑式,一样的动作,速度看来似乎一样,但三十六剑一过,管中流已明显地抢在老人之前,老人的身形逐渐被牵制住,滴溜溜地随着管中流的剑式辗动。 管中流用的虽然是他教的剑法,阳刚之外,却多了一股阴气之劲,将落日剑法发挥至淋漓尽致。 老人的怒火更盛,眼瞳中彷佛有火焰在燃烧,喝叱声中,拚尽全力,剌出了最后一式! 一道炽烈的剑光剎那间照亮了管中流的脸,一闪即逝去,老人拚尽全力的一剑,竟好象投入一个无尽的漩涡中。 管中流的剑并不闪亮,反而变得一丝光泽也没有,可是到老人的剑光一弱,他的剑反而就亮了起来,灼目的剑光中,迅速剌出了七剑! 老人闷哼一声,凌空的身子倦曲下坠,眉心、咽喉、心胸七处要害出现了七个血洞,一身衣衫迅速被鲜血染红,烂泥般倒在地上!他的一双眼仍然大睁,当然是死不瞑目! 管中流撮唇吹飞了剑上的血珠,异常镇定地将剑纳入鞘内,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一众峨嵋弟子目睹老人被杀,无不面色大变,却一个也不敢离开! 管中流目光及处,知道众峨嵋弟子已经被自己的武功震住,面上却没有露出笑容,反而面东跪下,喃喃道:“海龙背叛师门,今天弟子总算能够替峨嵋清理门户,师父你也可以安息了。” 一众峨嵋弟子不由亦跪了下来。 管中流缓缓地转过身子,朗声道:“峨嵋弟子听着,由今天开始,必须以正义为重,铲除无敌门,重振峨嵋派。” 这倒非完全违心之言。 夜已深,武当山后山密林中,傅玉书仍然在苦练蛇鹤十三式。 那天晚上与云飞扬交手,处处受制,更刺激他苦练蛇鹤十三式的决心,日以继夜,非到疲倦至极,不肯罢休。 这蛇鹤十三式变化多端,蛇腾鹤舞,在练功秘室,不容易施展得开,所以他才走来后山这里。 武当弟子很少到后山,这时候更就不在话下。 傅玉书一直都很放心,就只有今夜例外,才练到第十二式,他已经发觉有人接近,那个人的轻功真还不错,若不是弄断地上的枯枝发出了声响,他亦发觉不到。 傅玉书耐着性子,继续练下去,第十三式才练完,那身形陡然倒翻,向来人藏处扑出。 同时衣袂声响,一个黑影在那边树丛中拔起,迅速奔前! 傅玉书紧追不舍。 那个黑影如飞掠前,掠出了半里,竟掠进寒潭那个山洞内,傅玉书心里奇怪,考虑了一下,终于还是追进去。 山洞内寒气阴森,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傅玉书小心翼翼,前行数丈,就听到黑暗中传出“窸窣”衣袂声。 “什么人?”他一声叱喝方出口,黑暗中陡然火光大亮。 五堆火同时亮起来,在那五堆火之后,赫然就坐着天帝与逍遥谷的风、雷、雨、电。 傅玉书此惊非同小可,脱口一声:“爷──” 天帝淡笑,道:“玉书,是不是感到很意外?” 傅玉书领首道:“是不是逍遥谷出了什么事?” 天帝点头道:“逍遥谷已经为云飞扬侦破,不能再住,这寒潭为武当禁地,我们藏身在这里,相信云飞扬也一样意料不到。” 傅玉书目光一闪,道:“不错,那云飞扬就是找来,孙儿也无须担心了。” 天帝道:“这也是我们选择这里的另一个原因,你的秘密在他已经不成秘密,他迟早必会找到,当然越迟就越好。” 傅玉书道:“爷爷的意思是……” 天帝道:“在他到来之前你先驱使武当弟子攻往无敌门,到时云飞扬一定不会袖手旁观,到无敌门、武当派两败俱伤,我们就动手,一举将武当派、无敌门歼灭。” “孙儿正是这样打算的。”傅玉书阴险地一笑。 天帝放声大笑起来,笑声在洞内回荡,震人心魄。 傅玉书沉吟着问道:“云飞扬怎么会找到逍遥谷去,害得大伙儿这样狼狈?” “还不是因为香君那个丫头。”天帝笑声一顿! “香君?”傅玉书又沉吟起来。 “别提这丫头了。”天帝犹有余愤,一顿,接着又道:“你可知道,管中流自封峨嵋派掌门,正带着峨嵋派的弟子向武当走来?” “难道他是来找我们算账,洗脱当年败在青松手下的耻辱?”傅玉书一皱眉道。 天帝道:“以我推测,他是想与武当联手进攻无敌门。” 傅玉书眉头一开,大笑道:“果真是如此,倒是一件大好事,有峨嵋、武当两派弟子,前仆后继,哪愁无敌门不破!” 这笑声更激荡。 天帝的推测没有错,第二天中午,管中流的帖子就来了。 傅玉书当然以掌门之礼相待,对于管中流提出与武当联手进攻无敌门一事,立即就答应下来。 管中流虽然聪明,却看不透傅玉书。 傅玉书的真正身份,在武林道上仍然是一个谜,连武当弟子对他都深信不疑,又何况其它门派的人。 他也始终是深藏不露,说话比管中流更像一派的宗主,他道:“无敌门乃武林的公敌,只要武当、峨嵋联盟,其它正义门派一定会拥护加入,同心协力,除此武林败类。” “不错──”管中流语声一顿一沉,道:“只是,蛇无头不行,必须有一个盟主才行。” 傅玉书稍为沉吟一下,笑了笑,道:“以年龄分次序,盟主一职应该由管兄担任。” 管中流心头大乐,但仍然故作推辞,以示大方,道:“这未免有欠公平,以愚兄愚见,还是按照江湖规矩,比武定盟主。” 他以落日剑法击败海龙老人,当然绝对有信心击败傅玉书。 第二十三回 醉汉闯华堂 傅玉书当然不会推辞,难得有这样一个对手,正好施展方练成的蛇鹤十三式。 武当弟子立即下山到解剑岩将管中流的佩剑送上,傅玉书没有用变幻枪,只是随便在兵器架上取过一支长枪。 这一次他根本就无意以武当的六绝克敌。 这时殿外风急,话虽说点到为止,到二人出手,两派弟子已不由紧张起来。 管中流一心速战速决,落日剑法最后三式一式紧接一式迅速展开,傅玉书以锁喉枪接下第一式,旋即施展蛇鹤十三式。 “鹤舞九霄”、“蛇腾六合”──傅玉书身形一时如鹤舞,一时如蛇行,一时凌空,一时贴地,身形变化之复杂、迅速,令人眼花撩乱。 管中流亦吃了一惊,连出三式,竟都封不住傅玉书的身形,三式一过,方待由第一式再施展,傅玉书人枪已经贴地游窜前来。 管中流不暇细思,长身急退,傅玉书竟如蛇一样窜上前去,那一份迅速,骇人至极。 枪亦如毒蛇一样翻腾,八八六十四枪,终于一枪刺入空门。 眼看那一枪快要刺至管中流的手臂上,枪势突然一顿,吞了回去! 管中流脸色大变,但居然沉得住气,一收剑,道:“武当绝技果然非凡,管某甘拜下风了,盟主一位,就由傅兄担当好了。” 傅玉书摇头道:“小弟虽然幸胜半招,到底经验不足,以小弟的意思,倒不如撤消盟主一位,大小事情,一概由我们两人商量对策,共同进退。” “这个──”管中流无论怎样看,傅玉书也是一片真诚模样,心念一转,已有打算,终于答允! 傅玉书随即请管中流入内坐下,一面吩咐人修妥战书,飞马送交独孤无敌,约无敌在观日峰玉皇顶一决雌雄。 半年的期限确实也到了。 “在我与独孤无敌决战的同时,管兄就率领武当、峨嵋两派的弟子,进攻无敌门,将无敌的根一举铲掉。”傅玉书跟着提出这个计划。 管中流当然赞成,以傅玉书的武功,纵然能够击败独孤无敌,也难免负伤,到时他再对付傅玉书,轻易就可以将傅玉书制服。 这意图他并没有说出来,甚至一丝不满的神色也没有,一直到他别过傅玉书,下了武当山,然后他才发出两声冷笑,也只是这两声冷笑而已。 傅玉书表面上亦没有任何的表示。 是夜三更,在寒潭之内,傅玉书才在天帝面前说出自己的计划:“今日一战我虽然隐藏实力,险胜管中流,已能够在武当弟子的心中树立威信,另一方面,亦给足了管中流面子,这个人心高气傲,好大喜功,以为我与无敌必然会两败俱伤,一定会倾全力攻陷无敌门总坛,到时候,我们再收拾他也不迟。”天帝看见自己的孙子有这般心思,当然大乐。 同一夜,在无敌门总坛之内,独孤无敌亦作出了一个决定──将独孤凤许配公孙弘。 公孙弘大乐,独孤凤却大惊,将自己关在房中,拒见任何人。 消息很快传遍无敌门总坛,连侍候沉曼君的丫环月娥也知道了。 沉曼君听到这消息,并没有任何表示,呆坐了半个时辰,才吩咐月娥将独孤无敌请来。 无敌考虑了一会,才动身前往龙凤阁! 夜风吹透窗纱,沉曼君始终坐在原来的地方,一灯独对,一直听到脚步声响,她才回头去。 她看着无敌进来,又将头别转,无敌看在眼内,冷笑一声,转身外行,到了门口,终于又停下,冷冷地道:“莫非我来错了。” “你没有来错,只是做错了。”沉曼君回答的语声更加冷。 “做错了?”无敌明知故问道:“你是说哪一件事。” “这一件事。” “我看你是说凤儿的婚事。” 沉曼君默认。 “你终于要求我了。”无敌得意的一笑。 “我只是提醒你。”沉曼君一字一顿,道:“凤儿与弘儿一点感情也没有。” “感情是可以培养的。” “你也知道什么是感情?” “我只知道我是有权来处理凤儿的婚事。” “但你也要为她的终身设想。”沉曼君语声悲切道:“你这样迫她嫁给一个她并不喜欢的人,难道你要她痛苦一生。” “万事都由我作主,与你没关系。” “凤儿是我的女儿,怎么与我没有关系。” “你的女儿?”无敌脸色铁青,道:“那你怎么不对她说清楚当年你做过什么事呢?” 沉曼君痛心地垂下头,无敌也不再多说,霍地转身,走了出去,用力地将门关上。 沉曼君抬头,张口欲语,但到底没有叫出来。 她的头又垂下,垂得更低。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又被推开,沉曼君叹息一声,问道:“你考虑清楚了?” “娘,你说考虑清楚什么?”进来的竟然是独孤凤。 沉曼君一怔仰首,道:“凤儿,这么晚了,你还未入睡。” “娘不是也一样。” “这种心情,怎睡得着?”沉曼君一声长叹。 “娘都知道了。” “你不想嫁给弘儿?” 独孤凤点头,沉曼君凄然一笑,道:“这也好,省得自己痛苦一生。” “但是爹坚持……” “你爹无疑很固执,凤儿,你自己有什么打算?” 独孤凤目光闪动,道:“我想离开这个地方。” “你认为应该这样做,就这样做好了。”沉曼君抚着独孤凤的秀发,道:“只是江湖险恶,你必须小心。” “娘以后却是更寂寞了。” “已经习惯了。” “娘,我们一起走。” 沉曼君摇头,独孤凤奇怪道:“我真是不明白……” “总会明白的,现在我一走,不对的就是我,算了,你还是自己离开吧。” “那女儿就此拜别亲娘,请娘亲保重。”独孤凤跪下,叩了三个头,再站起来时,已满眶眼泪。 沉曼君强忍心酸,一直到独孤凤推门离开,眼泪终于忍不住,珠串般滴下来。 第二天中午,无敌才知道独孤凤失踪的消息,震怒,立即在大堂掷下血手金令,追杀独孤凤。 没有人敢劝阻,公孙弘也不敢。 无敌绝无疑问已动了真怒。 古剎荒凉。 第一线阳光方从窗户射入,独孤凤已醒来,看看周围的颓垣断壁,不由又发出了一声叹息。 这已是她离开无敌门的第二天,那种孤单的感觉一天比一天重。 这种心情与第一次她负气离开完全不同,现在她已是无家可归。 何去何从,她完全不知道,只是见路就走。 她怎么也想不到行踪已经落人无敌门探子的眼中,消息已迅速送回总坛去了。 叹息未已,一个人已出现在门外,阴阳怪气地笑道:“看来我来得正是时候,没有惊扰大小姐的好梦。” “九尾狐!”独孤凤看清进来的人,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九尾狐手一翻,手中出现了一枚血手金令,道:“奉门主之令,请大小姐立即跟我回去。” “若是我不答应呢?” “门主有请,如有违抗格杀勿论。” 独孤凤冷笑一声,鸳鸯刀出鞘,道:“你若是敢胆阻拦,我双刀一样格杀勿论。” “那我就只好得罪了。”九尾狐手一抖,“忽哨”一声,一条长鞭已疾扫了过去。 独孤凤双刀飞舞,一团雪亮的刀光滚向九尾狐。 长鞭在殿堂内根本施展不开,唰一声,便被独孤凤长刀砍下了一截来。 那一截断口之中却同时爆出了一蓬粉红迷烟,独孤凤首当其冲,吸了一口,忙将呼吸闭上,已经一阵昏眩,双脚一软,倒在地上。 九尾狐从容地收回鞭子,大笑道:“大小姐武功虽然高强,江湖经验到底还是少了些。” “卑鄙下流!”独孤凤以刀支地,半坐起身子,破口大骂,那种昏眩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九尾狐举步走上前去,独孤凤盯着他,恨声道:“你杀我好了。” “杀你?我可从没有这么愚蠢,门主性情反复不定,将来后悔,我岂非死无葬身之地。” 九尾狐冷笑道:“我还是送你回去的好,有公孙弘替你说情,你又是门主的女儿,死不了的。” 独孤凤心一急,怒叱道:“你若不杀我就放我,否则回去我一定告诉爹说你曾经对我不轨,到时我倒要看你有几条命。” 九尾狐听说不由一呆,独孤凤冷笑接道:“你考虑清楚!” 九尾狐眼珠子一转,道:“若是放你走,给帮主知道,一样未必保得住性命,看来还是回去说,错手杀了你最为适当!” “你敢杀我?” “这里只有你我两人,死人却是不能说话的。”九尾狐面露邪笑,忽然伸手往独孤凤面上摸了一把,道:“那就算我在你死前将你怎样,无敌也未必知道。” 独孤凤浑身立时起了鸡皮疙瘩。 九尾狐随即蹲下身子,色迷迷地笑着接道:“像你这样漂亮的姑娘,能够得亲香泽,死也甘心。” 他伸手去解独孤凤的衣扣,独孤凤欲抗无力,眼泪不由夺眶而出。 九尾狐更得意,放声大笑。 也就在剎那间,风声急响,一道寒光疾打在九尾狐背上。 九尾狐惨呼,弹起,又仆倒在独孤凤身上,后心赫然钉着一把日月轮。 独孤凤认出这是公孙弘的独门兵器,她抬头望去,果然看见公孙弘立在门外。 公孙弘跟着进来,一把将九尾狐的尸体掀起来,东摸西翻,从九尾狐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玉瓶,拔开塞子,嗅了一下,一脚将九尾狐的尸体踢飞墙下,然后走向独孤凤,俯下身,伸手摸着独孤凤面颊。 独孤凤脱口道:“你要怎样?” 公孙弘只是将独孤凤的嘴巴捏开,将玉瓶所载的药物倒了进去。 一阵冰凉的感觉直贯咽喉,独孤凤心神陡然一清,这时候,她便已想到那是她所中的迷烟的解药,心头不由一阵歉疚。 公孙弘接将玉瓶掷掉,站起身,举步便要离开,但独孤凤忙唤住:“你这就走了?” “师父这次是动了真怒,你以后要小心了。”公孙弘语声沉重,并没有回头。 “你现在不是已找到我了,能够将我抓回去。” “难道你以为我忍心将你送回去,看着你死在师父手下。”公孙弘夺门而出,头也不回,疾奔了出去。 独孤凤怔怔地目送公孙弘消失,心头剎那间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离开古剎,独孤凤漫无目的地前行,心头那种苍凉的感觉也就更重了。 她绝不怀疑公孙弘的话,也知道公孙弘对自己的确是一往情深。 道路上行人并不多,每一个走过,都对她投以奇怪的目光,却也没有理会。 只有两个人例外。 那两个人迎面走来,与独孤凤交错走过,突然一起停下脚步,相望了一眼,身形倏起,凌空一个翻身落在独孤凤面前。 独孤凤一惊,看清楚那两个人,更就不由脱口叫出来,道:“黑白双魔!” “独孤小姐久违了!”白摩勒一笑。 独孤凤双手落在刀柄上,方待拔刀,黑摩勒突然道:“独孤小姐以为是我们的对手?”语声一落,双魔的手已闪电般落在独孤风的双臂上。 独孤凤双臂一麻,五指不觉松开,双魔随即将独孤凤的双刀拔出,各自挽了一个刀花,格格地笑道:“得罪得罪!” 独孤凤怒叱道:“想不到名满回疆的黑白双魔是这样的两个人。” 黑摩勒笑道:“我们并没有任何恶意,只是想拿大小姐去换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独孤凤奇怪。 黑摩勒又是一笑道:“冰山雪莲!” 白摩勒接道:“我们已经听得很清楚,天龙上人将冰山雪莲抢去,最后却落在独孤无敌手上。” 独孤凤摇头道:“你们弄错了。” 黑摩勒亦自摇头道:“冰山雪莲独孤无敌一个人如何受用得尽,我们拿他的宝贝女儿交换少许,也绝不为过。” 白摩勒又道:“我们兄弟这一次入关,就是要夺取冰山雪莲,不达目标,誓不罢休。” 独孤凤听双魔这种语气,知道这两个人完全不可理谕,凭自己的武功,又不是这两个人的对手,唯有叹息。 黑摩勒目光转落在刀上,道:“这双刀我们就暂时替你保管好不好?” 独孤凤冷笑,道:“我说不好又怎么样?” “我们还是要替你保管。”双魔相顾大笑了起来。 风吹过,黄土飞扬,从这个黄土岗已可以遥遥看见无敌门的总坛。 黑白双魔就押着独孤凤在这个黄土岗停下脚步! 白摩勒看了黑摩勒一眼,忽然道:“无敌门人多势众,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我们还是将人留在这里的好。” 黑摩勒微领首,突然出手,封住了独孤凤的穴道! 独孤凤倒在草丛中。 白摩勒一扬手中刀,道:“有这双刀做证据,已足够了。” 刀在阳光底下闪着寒芒,独孤无敌接刀在手,目光落在刀锋上,比刀光还要闪亮。 “这是凤儿的鸳鸯刀,我时常教训她刀在人在,看来她真的是落在两位的手中了。”独孤无敌竟一脸笑容。 黑白双魔齐接道:“只要门主将冰山雪莲的一半交给我们兄弟,门主这个宝贝女儿立即就会回到门主的身边。” 无敌哈哈一笑道:“好──带天龙上人。” 两个弟子退了下去,公孙弘亦退了下去,他上下打量着黑白双魔,目光最后落在双魔沾着黄土的鞋子上。 ──双魔绝不会将人质放得太远,这附近只有黄土岗一处遍是黄土。 公孙弘决定自己去碰一碰运气。 “雪莲给云飞扬吃下去了。”天龙上人的回答令黑白双魔大吃一惊,但并不怎样奇怪。 “两位给云飞扬挫败,是什么原因,现在该很明白了吧。”无敌始终是一脸笑意。 黑白双魔相顾一叹,抱拳道:“我们兄弟一时误会,得罪之处,尚祈见谅。” 白摩勒接道:“凤姑娘一会就会回来,我们兄弟就此告辞。” “慢着──”无敌脸色陡地一沉,道:“要来就来,要去就去,看来两位是不将无敌门看在眼内。” “不敢。”黑摩勒接道:“门主待要我们兄弟怎样?” 无敌沉声道:“我只是要与贤昆仲赌一赌。” “赌?赌什么?” “就赌一百招之内,我与你们两位有胜负。” 黑白双魔脸色齐变,无敌接道:“一直以来,我都非常欣赏两位的武功,无敌门又正当用人之际,若是两位能够助一臂之力……” “你是说,若是一百招之内,我们兄弟若是败了,就得投身无敌门,听候你差遣?” “副门主的职位,相信还不致辱没两位的身份?” 黑摩勒淡然一笑,道:“我们兄弟一直过惯了闲云野鹤,毫无拘束的生活,能够如此终老,却是最好。” “那要看两位的本领了。” “我们人在无敌门中,当然就非赌不可了。”黑摩勒仰首望天,道:“门主的神功虽然非凡,一百招之内,相信我们兄弟还应付得来。” 无敌振衣而起,“叮叮”声中,手策龙头杖,走了下来。 黑白双魔蓄势以待,一场恶战,立即开始。 无敌一枚敌双刀,尽展所长,一心要折服黑白双魔,双魔峡谷一战,已败在无敌掌下一次,现在人又在无敌门中,气势更弱了三分。 这一战,黑白双魔其实一开始便已经输了一半,问题只是在能否挨过百招之数而已。 公孙弘一离开总坛,立即奔往黄土岗,终于在草丛中找到了独孤凤。 他解开独孤凤的穴道,一句话也不说,转身离开! 独孤凤亦说不出话来,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开。 公孙弘回到总坛的时候,独孤无敌亦已在九十七招头上,挑飞了双魔的弯刀。 双魔败得口服心服,一起拜倒,随即往黄土岗寻独孤凤,当然是惶恐而回。 无敌并没有怪责他们,只是道:“我这个女儿运气一向还算不错,这些儿小事,两位亦无须挂在心上。” 随即打发众人离开,单独留下公孙弘在堂上,公孙弘实在有些心虚,不敢正视无敌,垂下头。 无敌缓步走到公孙弘的身旁,忽然伸手轻拍公孙弘肩膀,道:“要你往来奔波,太辛苦了。” 公孙弘浑身一震,望了望无敌,跪倒在地上,道:“弟子甘受门规处罚。” 无敌摇摇头,喃喃自语道:“又是为一个情字所困,太痴也太蠢了。”举步往外走去。 只剩公孙弘一人跪在大堂上。 烈日风沙,独孤凤终于倒下,倒在海边沙滩上! 她偷上武当,找不到云飞扬,折回吕望家,也一样没有云飞扬的消息,想起云飞扬曾经提及海龙老人那个地方,只管走去碰一碰运气。 连日的奔波,吃无定时,又感染风尘,还未到老人那儿,便已不支倒地。 也不知昏迷了多久,到她恢复意识的时候,却发觉自己已卧在一个房间之内。 她一惊跳起身子,一看身上并没有任何不妥,才放下心来。 门实时打开,一个少女捧着一盆开水走进来。 那是傅香君,她并不认识独孤凤,只是发现独孤凤昏倒在沙滩上,才将她救了回来。 “姑娘,你终于醒来了。”傅香君将那盆开水放在床前几子之上。 “是你救了我?”独孤凤已想透那是怎么回事。 傅香君领首道:“嗯,你怎么会走到这里来?” “只是迷失了道路。”独孤凤对傅香君仍然有戒心,傅香君却听不出来,接着问道:“我该怎样呼你?” 独孤凤考虑了一会才回答,道:“我叫上官凤。” 傅香君没有怀疑。 燕冲天也没有,他却没有隐瞒自己的来历,独孤凤一听不由吓了一跳,几天住下来,到她从他们的说话知道云飞扬一直与他们在一起,知道燕冲天有意将傅香君许配给云飞扬的时候,一股难言的妒意不由涌上心头。 她并没有发作,傅香君的温柔、美丽,使她更加感触。 傅香君对云飞扬的情形她当然也看得出来,只是她仍然没有死心。 她要等云飞扬回来问一个清楚。 在傅香君与燕冲天地悉心照料下,独孤凤很快恢复健康,傅香君、燕冲天虽然并没有发觉她的来历,对于她那种沉默寡言的孤独性格,亦不免有些诧异。 又过了几天,云飞扬终于带着药回来了,他没有遇上独孤凤,给了药让燕冲天服下,听得傅香君说到上官凤,越听就越觉得可疑,忙走去独孤凤居住的房间。 人已经不在,只留下一支金钗在枕上,看见这金钗,云飞扬心头怦然震动,呼叫着追了出去。 傅香君这才知道那个女子就是无敌门主的女儿独孤凤,方待追上去,就听到一下重物倒地之声。 她一惊,忙奔去燕冲天的房间,只见燕冲天全身僵硬,跌坐在地上,一动也都不动,那盛药的几子就倒在一旁。 燕冲天的头上接着有白烟冒出来,傅香君看见,知道药力已发作,燕冲天正在运功疗伤,不敢骚扰也不敢离开,一旁替燕冲天守护。 在发出战书之后,武当、峨嵋两派的弟子亦开始化装成各式人等,向无敌门总坛推进,他们的行动虽则秘密,仍然被无敌门探子发现。 消息传到总坛,无敌只是冷笑,就在他聆听各地分坛弟子报告的时候,独孤凤回来了。 一入大堂,独孤凤便跪倒,所有人齐皆动容,公孙弘更加紧张。 无敌却视如不见,沉声道:“说下去。” 那些探子不敢违命,继续报告,独孤凤看在眼内,不由泪流披面。 探子终于报告完毕,独孤凤再也忍不住,失声道:“爹──” 无敌看也不看独孤凤,突喝道:“传值班的守卫。” 金龙堂主诸葛明迅速将命令传下,两个值班的守卫慌忙进来。 无敌立即喝问道:“我们在堂内商议大事,为什么将外人放进来。” 两个守卫大惊,独孤凤亦心头刺痛。 无敌接问公孙弘,道:“白虎堂主,守卫失职,该当何罪?” 公孙弘一呆,惶然道:“轻则断去双脚,重则死罪。” “拉下去,断双腿!”无敌暴喝。 没有人敢劝阻,片刻之后,堂外传来两声凄厉惨叫,众人齐皆变色。 无敌目光这才落在独孤凤脸上,公孙弘突然走出,跪在独孤凤身旁道:“属下愿替银凤堂主顶死罪。” 无敌冷笑道:“无敌门可没有这条规矩。”一顿,断喝道:“将银凤堂土拉下去,五马分尸!” 众人震惊,独孤凤只是流泪,没有求饶。 左右护法惶然上前,公孙弘霍地站起来,双手一分,道:“慢着──” 无敌暴怒道:“弘儿,你莫非也要反叛我?” “弟子不敢──”公孙弘又跪下,道:“历代相传,无敌门有一条规矩,堂主第一次犯罪,可以由第二个堂主代受七刀之刑,赦去死罪!” 无敌脸色一沉,道:“你想代她受七刀之刑?” “是!”公孙弘毫不考虑。 此时,独孤凤大受感动,偏头道:“师兄──”公孙弘摇头道:“你为什么要回来?” 独孤凤垂下头,心头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公孙弘接着拜倒,道:“请门主恩准。” 无敌看着公孙弘,一声叹息道:“好,但我一定要凤儿先答应嫁给你。” “弟子高攀不起──”公孙弘以头撞地。 “我不是与你说。”无敌沉声问独孤凤,道:“你到底答应不答应?” 独孤凤看着公孙弘,想到这些年来,公孙弘几次为自己出生入死,恩深义重,再想到云飞扬已有傅香君,不禁万念俱灰,终于点头。 七把尖刀先后插在公孙弘的双肩、胸膛、腰膝之上,鲜血迸流,公孙弘咬牙苦撑,最后还是昏过去了。 独孤凤不忍卒看,将脸偏过去。 蔡华佗已等在一旁,迅速替公孙弘将刀拔出,敷上最好的金创药。 “怎样了?”无敌亦实在有些担心。 “希望在成亲之日,能够复元。”蔡华佗不由苦笑。 无敌转向独孤凤,道:“你看到了,弘儿对你还是一番真诚,嫁给他,是你的福气。” 独孤凤垂下头,到这个地步她又还有什么话说。 沉曼君也一样无话可说,公孙弘的痴情实在大出她意料之外,嫁给一个这样的人,亦未尝不是一种福气。 而无敌的决定,亦不是她们所能够阻止的,何况对于公孙弘她亦无恶感。 无敌也不让她离开龙凤阁。 月朗风清,那的确是好日子,无敌门大堂灯火照耀得光如白昼,鼓乐喧天,喜气洋洋。 独孤凤、公孙弘一对新人给送到无敌的面前,这看在眼内,无敌笑逐颜开。 独孤凤霞佩凤冠,面庞藏在红巾后,看不到她的表情,公孙弘当然是又紧张,又高兴。 无敌目光落在公孙弘面上,关心地问道:“弘儿,你的伤怎样了?” “门主有心,全好了。” 众人一听大笑,无敌亦笑道:“你叫我什么?” 公孙弘一怔,改口道:“师父。” 众人又是大笑,无敌摇头道:“到这个时候,你还不知道应该怎样称呼?” 千面佛在一旁插口道:“公孙堂主实在有趣,这个时候当然要叫岳丈大人才对呀!” 公孙弘满面通红,忙道:“是……岳丈大人。” “这才是。”无敌拈须微笑道:“七刀换回个妻子,这算起来其实并不吃亏。” “是极是极。”公孙弘偷眼望向独孤凤,笑不拢嘴。 无敌接着对独孤凤道:“凤儿,嫁了人,以后就不要再那么任性了。” 独孤凤毫无反应,喜娘实时道:“时辰已到了。” 司礼接呼道:“请新人下……” 话才说到一半,一声大喝突然传来,道:“等一等!” 语声迥荡,众人应声望去,大门那边宾客两旁跌开,云飞扬手执酒杯,脚步踉跄地走了进来。 独孤凤浑身一震,举步又止,公孙弘怪叫一声,道:“云飞扬,你又来干什么?” 无敌一声不发,目光却转冷如寒冰。 云飞扬醉态毕呈,踉跄走到独孤凤面前,道:“我……我是来恭喜大小姐与公孙堂主新……新婚之喜……”接着将酒杯递向公孙弘,道:“公孙堂主,小弟先敬你一杯,祝你与新娘子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公孙弘脸色一变,一手将酒杯拨开。 “这样不给我面子?不要紧……你不给,别人给──”云飞扬转向独孤凤,道:“大小姐……”。 独孤凤再也忍不住,一把将凤冠掀下,道:“小扬──” 千面佛同时上前,一面叱喝道:“早看出你这个小子又是来惹事生非!”一把抓向云飞扬! 云飞扬反手一掌将千面佛震开三步,道:“你们不要来骚扰我跟大小姐说话。” 回向独孤凤,道:“你是无敌门的大小姐,我是武当派叛徒,本来就不配,可是我真是喜欢你!” 众人听着傻了脸,独孤凤的眼中闪动着泪光。 云飞扬接道:“你爱使性子我不在乎,谁叫你生长在这种地方,我挨了你爹一掌,若非傅姑娘相救,早已活不下去,没有她相助,也救不了燕师叔,这些日子来,我远去寻药,也是幸得她照料燕师叔的起居,对你来说,我应否感激她,对她我可是就只有感激,当她为妹妹一样,想不到你就因为这少许误会,回到这个无敌门,服从你那个无恶不作的父亲,嫁给了公孙弘──” 无敌终于喝止道:“住口!” 云飞扬傻笑道:“好!我也无话可说了。”仰首将杯中酒喝尽,道:“不过我还未喝够,酒呢?快拿酒来!” 独孤凤眼泪忍不住流下来,哀呼道:“小扬……” 她方待上前,千面佛,邓奎,黑白双魔等已涌上前,围住云飞扬。 “滚开,我没有兴趣跟你们交手。”云飞扬将酒杯掷碎在地上。 黑白双魔叱喝声中,双双上前,掌劈云飞扬,千面佛铁拳亦出,云飞扬身形迅速变换,双拳带醉使出了十分真力,运起霹雳掌劲,将攻来的各人一一震开,手一指无敌,道:“你来!” 无敌长身而起,冷笑。 云飞扬道:“今夜我要与你算清楚武当派与无敌门的债!” “你好象已忘记了自己是武当派的叛徒。” “傅玉书才是叛徒!”云飞扬大叫。 “不管怎样,你今夜休想有命离开无敌门。”无敌目光暴盛。 “我本来就不准备活着离开!”云飞扬挺起了胸膛。 “这儿一会还要喝喜酒,我们到堂外见高低!”无敌拾级而下。 云飞扬哈哈一笑,身形猛地两个翻滚,已凌空从众人头上翻过,掠了出去。 独孤凤嘴巴张开,却发不出声,神情剎那间复杂到了极点。 堂外一样灯火辉煌,亮如白昼。 无敌脚步一顿,“猎”地一扫衣衫,道:“此前我饶了你一次,今夜,莫怪我手下无情了。” 云飞扬的醉意给风一吹,好象散了几分,收起笑脸,道:“动手!”话声一落,揉身而上,眨眼间连拍十四掌。 无敌兀立如山,从容应付,十四掌接下来,神态已经有些异样,云飞扬内力深厚,不但远胜从前,更在他的意料之外。 ──冰山雪莲果然非凡,这个人留不得! 此念一动,无敌已暗运灭绝神功,突然反扑,出手恶毒! 云飞扬居然没有被他迫退,揉身又上,无敌一声“好”,左手一探,抄住了龙头拐杖,一式“横扫千匹马”,云飞扬剑同时出鞘,人与剑在杖上翻腾。 无敌接连百杖,竟都奈何不了云飞扬,反而被云飞扬翻腾近来! 云飞扬半空再一个翻滚,一剑从杖势中脱出,刺向无敌头脑。 独孤凤父女情切,但无敌顶上金冠仍被刺下,云飞扬被独孤凤那一叫,却当场一呆,无敌看得真切,把握机会,龙头拐杖一挑,封住了云飞扬的剑,右掌接拍出! 云飞扬左掌急挡,“轰”一声巨震,倒飞丈外,口吐鲜血! 无敌出其不意,灭绝神功震伤云飞扬,身形紧接欺上,第二掌还未劈下,独孤凤已挡在云飞扬之前。 “退下!”无敌怒喝。 独孤凤还未答话,云飞扬已伸手扳住她的肩膀,喘息着笑道:“我总算……能够死在你身旁。” “小扬,你别这样傻气。”独孤凤方寸大乱,道:“我不嫁给公孙弘就是了。” 云飞扬眼睛立时一亮,独孤凤流着泪接道:“你死了,你以为我还能够活下去吗!” “你其实还是喜欢我的。”云飞扬叫起来,也不管鲜血狂吐。 独孤凤点头,公孙弘那边看见,也不知什么滋味,无敌一张脸早已发青,大喝道:“滚开!”一拂袖,将独孤凤扫跌在地上,接着一掌,印向云飞扬。 掌未到,云飞扬身形已起,倒翻上高墙。 无敌一声“追!”大鵰一样扑上去,其它人亦身纷纷掠了过来。 云飞扬身形飞射,掠入花木丛中,消失不见,他内伤虽重,但因为服过冰山雪莲,身累气足,“飞云纵”又是武当七绝之一,逃起来一点也不慢。 那丛花木眨眼在无敌杖下碎裂,云飞扬却已不在。 “这小子身受重伤,走不了到哪里去,搜!”随即无敌下令全面去搜索。 无数灯红火把迅速亮起来。 话是那样说,事实都未如人愿,找到了天亮,云飞扬仍然不知所踪。 更令无敌生气的却是,连独孤凤也乘机溜走。 ──一定是那个贱丫头暗中引路,救走了云飞扬。 无敌越想越气愤,亦无可奈何。 独孤凤的确是有意接应云飞扬,溜出无敌门,就候在必经的信道上。 可是等到天亮,云飞扬仍然没有出现,那些搜索的无敌门弟子也没有撤回。 ──想不到他的轻功这么好。 独孤凤又喜又惊,那当然是担心云飞扬身受重伤,路上不知道能否支持得住。 她忙亦动身,奔向云飞扬、傅香君原来居住的地方,只希望在路上能够遇上云飞扬。 那是云飞扬目前唯一的住所,何况还有一个精通医术的傅香君等在那儿,云飞扬应该就是回那儿去。 也就是这个原因,独孤凤日夜赶赴。 第二十四回 半人半鬼现 云飞扬的确是有意赶回去,但他立即就发觉自己伤得实在太重,绝对闯不出无敌门的范围。 他带醉闯进来的时候,是置生死于度外,现在明白了独孤凤的心意,却又舍不得就这样死掉了。 这之前他曾经混进无敌门,因为找寻沉曼君,对于周围的环境,实在下过了一番心机,所以躲起来也很迅速。 他一路躲躲闪闪,不觉走到了龙凤阁的墙外,立时就有了分寸。 龙凤阁是无敌门的禁地,也应该是一个很安全的地方。 高墙四丈,要上去也不容易,云飞扬强提一口真气,施展“飞云纵”,勉强拔起了丈许,双手及时扳住了墙头,总算能够爬到墙头上,然后他就像断线纸鸢一样跌了下来。 跌在墙后的草地上,摔得头昏脑胀。 他挣扎着爬向那座小楼,挨了那一记灭绝神功,没有足够休息,妄动真气,内伤难免又重几分。 那座小楼这时候仍然有灯光。 沉曼君还未入睡,独坐灯下。 这是独孤凤的好日子,她这个做母亲的只能够呆在这座小楼中默默替女儿祝福,又怎能睡得着。 黄昏后她就已坐在那里,坐到这个时候,不仅是心情,连肉体亦已麻木。 这时候,她忽然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声响。 ──喘息声?什么人? 她面上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身形一动飞絮般无声落在门前,伸手将门拉开。 一身血污的云飞扬立时倒了进来,倒在沉曼君的脚下。 沉曼君吓了一跳,以她身手的敏捷,竟然来不及将云飞扬扶住。 可是她终于还是将云飞扬扶起来。 也就在这时候,她看到了云飞扬颈上挂着的凤珏。 ──这块玉凤乃是青松与她的定情之物,怎会往这个青年人身上出现,难道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 半个时辰过去,云飞扬才醒转,月娥这时候亦已回来,告诉沉曼君在堂上所发生的事。 她当然认得出云飞扬,听说他就是独孤凤所喜欢的那个青年,沈曼君亦甚感意外。 可是她并没有忘记云飞扬就是杀死青松的武当叛徒。 ──看来他一点也不像那种大逆不道的人,难道消息不正确,其中有误会? 沉曼君所以一待云飞扬醒来交待了几句,立即就追问道:“你为什么要杀害青松,做出那么大逆不道的举动?” “杀师父的其实是现在任掌门人的傅玉书,知道我也有一身武功,嫁祸于我,这件事,燕冲天师叔亦已清楚,一待时机降临,就会上武当清理师门替我洗脱罪名。” 沉曼君看着云飞扬,道:“我怎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话?” 她虽然仍有怀疑,口气已软了很多。 云飞扬想想,道:“恕晚辈唐突,夫人是否就是沈曼君?” 沉曼君领首,云飞扬接将额上那半截凤珏取下,道:“师父临终之前交给我这块玉珏,吩咐我进来找寻夫人。” “还有什么话?”沉曼君有些激动。 “没有了。”云飞扬垂下头去,脸色突一变,张嘴又吐出一口鲜血,仍接道:“当时师父已伤得很重,说了那些话就气绝了。” 语声一落,又是一口鲜血吐出。 沉曼君考虑了一会,伸出双手抵在云飞扬的后背上,一股内力透了过去。 云飞扬一怔,道:“夫人你……” “不要多说,快运功疗伤!”沉曼君将自己的真气继续透过去。 云飞扬轻叹一声,只好将真气运转。 那片刻,沉曼君突然发觉自己体内的真气竟然不受控制,江河一样从双掌狂泻出体外。 “奇怪──”她心念一动,待要收掌,那双掌竟然收不回来,体内的真气运转得更加快,也奔泻得更加快。 云飞扬体内的真气亦同时急激运转起来,一股又一股聚在一起,一次又一次冲向“任督”二穴! 沉曼君的脸色由红转白,渐渐竟犹如白垩,一丝血色也都没有。 云飞扬的脸色相反红润起来,连他也奇怪,自己的真气那片刻竟然变得如此强大。 ──莫非沈夫人…… 动念未已,那一股真气已经将“任督”二穴冲开,打通生死玄关,云飞扬只觉脑袋一下轰鸣,立即就昏迷过去。 沉曼君同时浑身一震,飞摔在地上,月娥一见大惊,慌忙上前扶住,道:“夫人,出了什么事……” “没……没什么……”沉曼君语声微弱,面如金纸,剎那间,她突然发觉一身内力已荡然无存,再看云飞扬,却犹如泥塑木雕似的,一动都不动。 一丝丝淡淡的白烟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竟犹如白丝似的,凝结在他的皮肤之上。 月娥也看见了,奇怪道:“夫人,他怎样了?” 沉曼君彷如未觉,目光却凝结在云飞扬面上,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失声笑起来。 笑得是那么开心,又是那么苍凉,笑着喃喃道:“二十年了,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月娥完全听不懂。” 一天又一天过去,云飞扬始终不醒,皮肤上那种蜂网似的白丝一天比一天地厚。 到了第十天,云飞扬的面目已被盖在白丝下。 “夫人,他为什么还不醒来。”月娥每一天都不忘问一句。 “该醒来的时候总会醒来的。”沉曼君总是这样回答。 “那他在等什么?”“破茧!” 同一天清晨,无敌在一众下属簇拥之下,走出了总坛。 公孙弘紧随在后,这一次,无敌只要他侍候左右。 傅玉书的战书早就送到了,无敌也就是为了应战离开总坛。 一面走,无敌一面道:“我这边一走,那边管中流必定率领峨嵋弟子会同武当弟子攻来,你们必须小心防范。” 一提起管中流,黑白双魔就有气,黑摩勒接道:“门主放心去好了,管中流这小子再遇上我们,管教他有命到来,没命回去。” 白摩勒亦道:“再说峨嵋弟子已被我们杀得七七八八,起不了多大作用,至于武当派高手也被傅玉书暗中杀害得七七八八,亦一样没有多大作为。” 无敌道:“话是这么说,小心些总是好的。” 黑白双魔道:“我们会的,观日峰那边,门主也请留意些。” 无敌笑道:“以傅玉书的武功,居然敢主动来挑战,除非是一个疯子,否则其中必定有问题。” 黑摩勒道:“所以门主暗中着千面佛,邓奎,葛明等人先率领弟子,前去布下暗桩眼线。” “他们跟了我那么多年,武功虽然不怎样,经验应该是足够应付任何强敌,何况他们带去的还有不少经验很丰富的探子呢。” 黑摩勒道:“门主其实就只是要他们的消息灵通。” “这通常就是胜负的关键。”无敌大笑。 说话间,他们已经从两列恭送的弟子之间走过,随即有人将坐骑牵来。 无敌、公孙弘也就在弟子恭送声中飞身上马,绝尘而去。 一路上陆续有消息传来,都是说只见傅玉书单骑匹马奔过。 到了山脚,所看见的暗记亦是前路安全。 无敌、公孙弘牵马步行,到了观日峰,也没有发觉任何异样。 公孙弘已经放下心来,无敌的脸色反而凝重。 这种平静只有令他更感到不安。 峰上风急,傅玉书逆风而立,衣袂、头发飞舞,旁边那支枪的红缨亦如血一样迎风飞洒起来。 只有这支枪,这个人。 无敌缓步走到傅玉书身后三丈,傅玉书才回过身来,一抱拳,笑道:“独孤门主,久仰──” 无敌淡淡地笑道:“傅掌门果然一表人才。” “过奖。”傅玉书目光从无敌脸上转落在公孙弘脸上,道:“门主一世聪明,想不到竟然轻身犯险。” 无敌笑笑,问道:“傅掌门怎么这样说?” 傅玉书缓缓地道:“以我的武功,绝不是门主的对手,可是我仍然邀战门主,这其中必然有诈。” “意料中事。”无敌毫不动容。 “所以门主先着千面佛、诸葛明、邓奎等堂主,在决斗之前到来布署一切。” 这句话入耳,无敌的脸色终于变了,公孙弘问道:“他们现在在什么地方。” “这里──”傅玉书双掌倏地一拍。 三个人应声凌空落下来──死人! 千面佛一颗光头已被劈开两半,诸葛明一身白衣全是一点点的血,也不知嵌着多少尖针,邓奎整个胸膛都已被剖开来。 公孙弘大怒,便待扑前,却被无敌伸手按住,无敌接道:“今日之战,乃武当、无敌之事,怎么会有外人参与?” 傅玉书反问道:“门主难道瞧不出他们并非死在今天?” “那是说,你请来的那些人今天是绝不会出手的了?” “这要问他们了。”傅玉书有些抱歉地道:“他们都是我的长辈,有道是长者命,不敢辞。” “好,说得好。”无敌目光转向公孙弘,眼中彷佛隐藏着什么。 傅玉书竟然看得出来,突然道:“门主也不必示意公孙兄去找人,贵帮此行二百七十人,已无一幸免。” 公孙弘震惊,无敌脸色亦大变,道:“好辣的手段。” 傅玉书抚掌微笑,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无敌又一声道:“好!”又继续道:“那进攻无敌门的武当、峨嵋两派弟子死活,你当然也不会在乎了。” 傅玉书笑容更盛,道:“今天不死,将来他们还是要死的,那么就死在今天又有什么关系?” 无敌冷笑道:“看来,今天我要有一个公平的决斗,也是无望的了!” 傅玉书道:“开始的时候,应该还是公平的。” 无敌目光一扫,道:“躲起来的朋友,现在也该现身了。” 语声一落,一方岩石之后就转出了天帝,大声道:“无敌,二十年不见,想不到你已老成这个样子。” 无敌目光一转,道:“哪及你老人家二十年武当后山塞潭中养尊处优驻颜有术。” 天帝脸色立时阴沉起来。 风、雷、雨、电四人接着现身,分据四个不同的方向,将无敌两个人围在当中。 无敌居然面不改色,道:“逍遥谷精英尽出,独孤某人今天看来的确是棋差一着,满盘皆输了。” 天帝道:“其实你早就知道玉书的身份,早就应该想到我们会现身。” “我可是想不到。”无敌笑道:“那种藏头缩尾,终年避不见人的人我一向都没有放在心上。” 天帝闷哼,道:“好利的嘴巴,佩服。” 无敌仰天大笑道:“要上,现在就可以齐上!” 天帝道:“玉书一个暂时已够了。” 无敌忽然问道:“你有几个孙子?” “只是这一个。” “不怕傅家绝后?” 天帝一笑道:“玉书又没有练习灭绝神功,身心健全,当然不怕。” 无敌立时像一支尖针插进心底深处,一张脸亦立时沉了下来,天帝看见得意,大笑不绝。 傅玉书接道:“以孙儿意思,话还是说到这里,再说下去,又要说我们不公平了。” 无敌连声冷笑,傅玉书旋即纵身上前,一持枪杆,枪影漫天,震出无数枪花。 “请门主指教──”傅玉书接着一欠身。 无敌道:“很好看!”龙头杖一摆,平扫了出去,这一招毫无变化,却是势如雷霆万钧,挡者辟易。 傅玉书没有挡,枪势变幻,锁喉枪法展尽,“绷”的那支枪突变成两截,回环飞舞,接着从柄端抽出一柄剑,疾刺向无敌,另一端竟又有一把刀抽出来。 无敌好容易闪开这一剑一刀,破空声空响,刀柄、剑柄一起射出了暗器! 那都是见血封喉的暗器,无敌间不容发,偏身避开,傅玉书已弃刀剑,双掌印到。 无敌挥掌震开,冷笑道:“六绝武功我前后已见识过多次,没有一个像你用得这么阴毒。” “可惜伤不着前辈!”傅玉书蛇鹤十三式眼看着施出来,抢攻无敌。 这蛇鹤十三式一直没有传下来,无敌也还是第一次见到,一时间完全看不透傅玉书的出手,竟被迫退了数丈! “这也是武当的武功?”无敌一脸轻蔑之色。 “不瞒前辈,正是武当不传之秘──蛇鹤十三式!”傅玉书说话间出手不停,“蛇化龙飞”,凌空翻飞,双掌突一切一啄,竟抓住了无敌的龙头杖,便生生将无敌的身形带动一旋! 天帝把握这机会,飞身而上,双掌急切无敌的双臂,无敌不得不弃杖,风、雷、雨、电同时分从四个方向掠上来围住无敌。 公孙弘破声大骂道:“卑鄙!”揉身冲上,日月轮硬生生冲开一个缺口,哪知无敌正好欺前来,突然一脚将公孙弘踢了出去! 公孙弘冷不提防,被踢得飞滚出三丈外,无敌接着喝道:“快走!” “师父──”公孙弘翻身跳起,无敌大骂道:“你要是不走我第一个杀你!” 他语声凌厉,话口未完,傅玉书已向公孙弘扑过去。 无敌适时一掌劈出,截住子傅玉书的身形,他一动,风、雷、雨、电亦动,仍然围住无敌。 公孙弘吃那一脚,已明白无敌的意思,知道自己留在这里不但起不了作用,反而要无敌分心,亦知道无敌一心要突围,不敢多留,立即往山下掠去。 无敌连接风、雷、雨、电一轮抢攻,暗付公孙弘已经走远,亦要脱身,可是风、雷、雨、电大阵这时候已展开。 他们苦练有年,为的就是对付无敌,这阵势一展开,就像是一道道无形的枷锁罩向无敌,傅玉书、天帝同时守住了阴阳方位,堵住了无敌唯一的去路! 无敌果然聪明过人,连续几次冲不出,已找到了阵势弱点所在,转向那儿冲去,却正好撞上傅玉书、天帝,立时又被迫回来。 一支烟花火包忽然在山下射上来,凌空爆开。 无敌一声闷哼,道:“你们还有什么人,只管叫上来。” 天帝怪笑道:“错了,这是逍遥谷的讯号,表示武当、峨嵋已攻入无敌门总坛。” 无敌脸色一变再变,运起灭绝神功,一连劈出了十四掌,风、雷、雨、电同时滴溜溜地疾转起来,带起了一股旋风,竟就将无敌的掌力完全化解。 无敌连发那么多掌,竟也就完全不着力,如泥牛入海,亦心头大骇。 天帝看在眼内,大笑道:“无敌,今天观日峰就是你的葬身之所。” “未必!”无身形陡然一顿,潜运真气。 风、雷、雨、电身形继续转动,突然亦一顿,四面一起扑上,袭向无敌,风袖、雨针、电剑、雷刀全力施为。 无敌暴喝,衣衫暴涨,射来雨针在他身外一尺被震落,电剑紧接被弹飞,风袖尽碎,雷刀亦连人带刀被震得引飞开去! 傅玉书一点也不以为意,就在剎那间窜上前,在无敌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施展蛇鹤十三式,叼住了无敌的双手,天帝闪电般同时射至,双掌印在无敌肋下! “噗噗”两声,无敌口吐鲜血,飞开数丈,疾往断崖下坠落! 众人一起掠上前去,在断崖边下望,只见无敌迅速变小,眨眼已被烟雾吞没。 天帝不由纵声大笑起来,风、雷、雨、电、傅玉书亦放声大笑,无敌既除,其它人更不足惧,他们多年以来并吞武林的野心终于能够实现了。 无敌门总坛内这时候亦已经静下来。 死伤狼藉,到处尸体横呈,武当、峨嵋两派的弟子在收拾残局,清点死伤人数。 这一战实在惨烈,武当峨嵋两派的弟子来得虽然突然,无敌门方面亦早已有准备,展开了一场生死恶战。 黑白双魔先后倒在管中流落日剑法最后三式之下,依贝莎虽然求情,管中流还是痛下毒手。 双魔一死,无敌门更就溃不成军,仓惶四散。 到当天黄昏,一切才弄妥。 傅玉书这时候回来了,只是一个人,手掩着胸前,脚步踉跄,好象受了很重的内伤。 管中流看在眼内,心中有数,一迎上前,一面暗聚上内力。 “傅兄辛苦了──”他看似要扶傅玉书,一双手却抓向傅玉书脉门。 一抓落空,管中流一呆,傅玉书却一笑,道:“管兄这就下毒手,是不是太早了一些?” 管中流已知不妙,一退半丈,道:“傅兄原来并没有受伤。” 傅玉书道:“我只是想一试管兄的心意,很好──” “什么很好?”管中流有些诧异。 “管兄不仁,小弟便可以不义,如何不好?”傅玉书笑得很阴险。 管中流不觉打了一个寒噤,仍问道:“无敌灭绝神功非同小可,傅兄能够胜他实在不简单。” 傅玉书笑道:“就凭小弟那几下子,真还胜不了。” “那是──”管中流双眉不觉地皱了起来。 “管兄也是聪明人,应该想得到。” “傅兄莫非请来了什么好手帮忙,怎么没听傅兄提起来呢?” “逢人且说三分话,不可全拋一片心,这样的说话你应该有印象。” 管中流闷哼,道:“怎么不请他出来一见呢?” “已经出来了──”应声的是天帝,跟着风、雷、雨、电亦出现,各据大殿的四周。 武当弟子一见是老怪物,齐皆轰动,赤松、苍松双双抢上,喝问道:“玉书,你找来这老怪物目的何在?” 傅玉书眼一瞪,苍松立即矮了半截,赤松却仍挺着胸膛,管中流带笑接道:“当然是报仇。” 天帝点头道:“武当二十年寒潭非人生活,这个仇当然是非报不可的。” 所有武当弟子齐皆大惊,管中流立即道:“唯今之计,就是我们联合起来,齐心协力,冲出一条生路。” 兵器立时纷纷出鞘,傅玉书目光一扫,摇头道:“你们又错了,现在正当用人之际,我又怎会随便杀人,总之,顺我者昌,逆我者死──” 赤松怒喝道:“你这厮竟然与那等恶人勾结,败坏武当门风。” 傅玉书又摇头,道:“师叔一向自负聪明,到现在还瞧不出来。” “瞧出什么?”赤松一怔,突然叫了起来,道:“莫非你本来是他们的人,卧底武当?” 傅玉书点头道:“师叔终于想通了。” “那么云飞扬莫不是被冤枉,杀死掌门师兄的其实是你?” “正是──”傅玉书真认不讳。 “燕师兄与婉儿的死……”赤松语声颤抖起来。 “当然也是我下的毒手。”傅玉书的眼角突然抽搐起来。 赤松怒骂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天帝替傅玉书回答道:“因为他是我的孙儿。” 就连管中流也大吓一跳,那些武当弟子一个个脸色大变,全都以惊怒的目光望着傅玉书。 管中流把握机会,断喝道:“正邪不两立,我们拚命闯出去!” 两个性急的峨嵋弟子当先冲出,傅玉书、天帝齐动,只一招,那两人便口吐鲜血,倒飞回去,命丧当场! 传玉书接着喝道:“归顺的往左边墙下,不要命的留在原地!” 人群中立时起了一阵骚动,大半往左边移动,敌我势力悬殊,形势已实在很明显。 苍松亦随着往左移,一面伸手拉赤松,赤松断然一拂袖,步向傅玉书,戟指大骂道:“叛徒!” 傅玉书冷然截口道:“你自己动手,还是由我出手。” 赤松彷如未听,缓缓地向武当山那个方向跪下,道:“武当列祖列宗,赤松自入武当,不思进取,只知道争权夺势,现在知悔,却已太迟,唯有殉死,只望列祖列宗保佑,莫教武当就此灭亡!” 声落剑起,抹入了自己的咽喉。 走往左边墙下的那些武当弟子看在眼内,不禁热泪盈眶,羞愧地垂下头。 管中流、依贝莎亦冲上前,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风袖、雨针、电剑、雷刀迅速地递上,天帝铁拳狠辣,傅玉书那支变幻枪已六合为一,毒蛇般挑刺! 这六人具是一等一的高手,自然挡者即亡,管中流一看这情势,知道要乘乱冲出去也是妄想,与依贝莎交换了一个眼色,一起攻向傅玉书。 鲜血飞溅,人影纵横,吆喝惨叫声此起彼落! 尸体一个个倒下,却是倒向管中流二人,他们双剑连连剌出,都是奈何不了傅玉书,到他们突然发觉周围都静了下来,才知道大堂中就是剩下他们两人,天帝风、雷、雨、电已将他们包围起来。 傅玉书纵身跳开,笑道:“我以为不必打下去了。” 管中流此时冷然收剑,看了依贝莎一眼。 依贝莎偎在他怀中,道:“无论你去什么地方都不要拋下我。” 管中流点头道:“你放心──”目光转向傅玉书,道:“我们若是死在你枪下反而是我们的耻辱。” 傅玉书叹然道:“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在乎。” “因为你已经完完全全丧失了人性!”管中流这句话出口,手中剑已穿过依贝莎的后心,再插入自己的前胸! 一剑两命,依贝莎含笑死于管中流怀中,同时管中流亦气绝,两人相拥着倒下去。 傅玉书眼旁的肌肉一颤,缓缓地转过身去,没有人知道他内心的感受,一个也没有。 逍遥谷的弟子这时候亦从四方八面涌来,火光照耀下,欢呼声中,无敌门的匾额被砍下,砍成千百片。 荒僻的小路上,一辆破旧的马车在缓缓地前驶,赶车的人与拖车的马同样老得躬着腰,掉了牙。 车厢内,沉曼君、月娥无言相对,在她们后面,僵死一样坐着云飞扬,混身上下都凝结着霜雪一样的东西。 他看来就像是一只陷身蛛网中的昆虫,但更像一条作茧自缚的蚕虫。 沉曼君一直都很留意云飞扬变化,她已经清楚是怎么回事,也知道云飞扬这时候绝对受不得任何的惊忧,所以一发觉形势不妙,忙从秘道将云飞扬运出去。 她们运得也总算还是时候,在他们离开不到半个时辰,龙凤阁已被攻入。 那条秘道并非在龙凤阁之内,若非无敌门总坛所有的弟了都忙于备战,他们亦未必能够那么容易混出来。 这么多年来,沉曼君还是第一次离开无敌门,那一份怅惘不难想象。 另一方面,在海边海龙老人那幢小庄院的后院,独孤凤、傅香君一样相对无言。 在她们的后面有一座新坟,燕冲天就葬于其中。 那是七天前的事情,傅香君突然发觉燕冲天有些不妥,一探,竟已脉断气绝。 无论怎样看,燕冲天已是个没有生命的死人,傅香君无奈只有将燕冲天下葬。 她仍然留在那里,只希望云飞扬有一天回来,而她亦实在无家可归。 云飞扬没有回来,反而走来了独孤凤,傅香君亦有些意外,当她知道无敌门总坛内云飞扬大闹婚筵的事情更感慨万分。 她只有叹息,对独孤凤没有片言只字的不满,像一个这样温柔、美慧的女孩子,独孤凤又怎能不抱歉? 口里虽然没有说,她已经准备将云飞扬让出一半来给傅香君。 一说到云飞扬,两个女孩子都不由担心起来,云飞扬没有回这里,到底去了什么地方?是不是已伤得很重,半途不支? 想到不好之处,两个女孩子都惶恐起来,傅香君接着将独孤凤引到燕冲天坟前。 独孤凤方待跪下,突然发觉地面竟然在震动,傅香君亦有所觉,目光及处,掩口一声惊呼。 那座坟墓赫然在四分五裂,缓缓地裂开来,傅香君惊呼着问道:“凤姊姊,这是怎么回事?” “尸变──”独孤凤这句话出口,一张脸亦发青。 语声甫落,霹雳一声,那座坟墓竟然爆开来,一个人随即从坟墓中冲天飞出! 他满面红光,长啸声中,凌空疾翻了一个筋斗,落在傅香君二人面前。 二人脸色一变再变,倒退三步,目瞪口呆,燕冲天却笑了起来,道:“傻孩子,你们在害怕什么?” 傅香君惊魂甫定,奇怪地追问道:“老前辈,你这是……” 燕冲天喜形于色,大笑道:“三年多的苦练,今天终于让我练成了天灵神功。” “天蚕神功?”傅香君、独孤凤二人又是一怔。 “这是武当秘传七绝之一,因为先师被人暗杀,未能将最后的口诀传下来,以至一直都不能练成功,到现在我才能参透其中的奥秘。” 傅香君、独孤凤怔怔地听着,燕冲天接道:“天蚕作茧自缚,正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一种内功心法,必须深研内功的人才能够明白其中的步骤,却又要一个武功全无的人,才能够练至大成,我一直只知道用自己原有的功力去苦练,自然就越练越糟。” 傅香君道:“义父的意思,是必须先废去自己的武功,从头再苦练而成?” “不错,这正如一条蚕虫,作茧自缚,蜕去本来的形状,然后化成蝴蝶,破茧而出。”燕冲天叹息着,接道:“那天我虽然将药服下,但想到年纪已老大,纵使能够再续上筋脉,亦未必能够有多大的作为,不禁万念俱灰,哪知道脑海忽而一片空明,悠然自得,真气循环不息,正如蚕虫冬眠一样。” 傅香君苦笑道:“我还以为老前辈真的已经死亡。” “那种冬眠的状态的确与死亡无异,本来所练的内功也就消散,天蚕功反而逐渐形成,源源不绝地滋长。” “恭喜老前辈。”傅香君、独孤凤异口同声,燕冲天突然想起,忙问道:“飞扬在什么地方?快叫他到来,我要将天蚕神功的奥秘传给他,合我们二人之力,一起重振武当派声威。” 燕冲天这一问,两个女孩子不由得相视叹息。 知道了一切,燕冲天一样感慨万分。 与此差不多同时,云飞扬皮肤上那些白色的东西亦突然一片片裂开剥落。 月娥第一个看见,惊讶地叫起来,沉曼君一看反而笑了。 云飞扬终于张开眼睛,沉曼君实时道:“恭喜你,终于练成了天蚕神功。” “什么?”云飞扬怔住在那里。 “当年你师父青松伤重垂危,为我所救,知道沉家以内功见长,又一直参透不通天蚕神功,所以将一份抄交给我,希望我能够参透其中关键,这些年来我始终无所得,之前为了救你,将内功注入你体内,哪知道竟如长江大河,一发不可收拾,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夫人,我还是不明白。” 沉曼君漫声轻吟道:“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 云飞扬心头一动,道:“夫人的意思是天蚕功虽然是由夫人练,却只是一股真气,注入了在下的体内才发生功效。” 沉曼君叹息道:“蚕茧终究是要经过另外一番剥茧抽丝的工作才能够编织成衣,天蚕作茧,不为己用,创这天蚕功的人,也实在用心良苦。” 月娥插口道:“公子,夫人将天蚕功传了给你,自己的内功便散尽了。” 云飞扬听到这里,忙拜倒地上道:“夫人的再生恩德,云飞扬没齿难忘。” 沉曼君伸手扶起云飞扬道:“公子不必谢我,一切都是天意。” 云飞扬这才留意到周围的环境,道:“这里到底又是什么地方?” “一户农家。”月娥应道:“离开无敌门已很远,应该是安全的了。” “莫非无敌门那儿出了什么乱子?” 沉曼君摇头叹息,接应道:“无敌门已经被武当、峨嵋两派联手攻陷,我们是乘乱逃出来的。” “哦?”云飞扬大感意外。 “但不知怎的,武当、峨嵋才攻下无敌门,又被什么逍遥谷的人制服。” 云飞扬一听脸色大变,也同时想起了傅玉书,握拳道:“是他!一定是他!” “谁?”沉曼君脱口追问。 “傅玉书!”云飞扬沉痛地道:“武当派现任的掌门人,逍遥谷那天帝的孙子。” 沉曼君长叹道:“这个人亦可谓城府深沉极了。” “是了夫人,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我是希望先找到凤儿。” “她──到底怎样了?” “在你逃入龙凤阁同时,她亦逃出了无敌门,那该是去找你了。” “若是这样,我想她一定会到燕师叔那儿。” “是哪儿?”沉曼君接问道:“公子可否指点我一点……” “我这就送夫人走一趟。” “有劳公子。”沉曼君一欠身。 “夫人言重。”云飞扬忙让开。 云飞扬将沈曼君主仆送到燕冲天那儿的时候,燕冲天正准备走一趟武当,相见彷如隔世,不禁唏嘘。 沉曼君母女亦一样。 知道云飞扬得沉曼君之助,也练成天蚕功,燕冲天虽然高兴,心头亦难免奇怪。 ──沉曼君与青松到底是什么关系,青松为什么要私传她天蚕诀? 他虽然奇怪,却并没有追问,经过这一劫,他的性情已改变很多。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算了。 当前要解决的是逍遥谷的问题,他最后决定与云飞扬闯一闯逍遥谷占据的无敌门总坛。 云飞扬当然不会反对,独孤凤心悬独孤无敌的安全,亦要随往走一趟。 只有傅香君最是为难,她还是决定留下来照顾沉曼君,燕冲天、云飞扬他们都明白傅香君的心情。 独孤凤也明白,觉得傅香君实在比自己要好,比自己更可怜。 她悄然将云飞扬拉过一旁,叫云飞扬好好开解傅香君,这一切都看在傅香君眼内。 她明白他们的心意,也只有这些话:“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只望你手下留情,饶我爷爷与哥哥一死。” 云飞扬不暇思索点头。 火光不怎样明亮,石室阴森,独孤无敌的脸色更阴森。 石室在荒郊古剎中的一个枯井下,说秘密,实在够秘密,所以距离无敌门总坛虽然很接近,逍遥谷的弟子也虽然搜索过这附近一带,却并没有发现。 这个石室本来是上一代无敌门的门主夏侯天聪建造,以备必要时藏身之用,夏侯天聪结果没有用,反而他的弟子独孤无敌用到了。 无敌当然很有感触。 坠崖之前他已经作好准备,所以他不但没有死在嶙峋乱石之中,且及时抓住了一条野藤,稳住了下坠之势。 凭他的武功,要爬回崖上,当然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他受伤虽然不轻,到底苦练了数十年的内功,内力深厚,还能够将伤势暂时压下来。 上了断崖,他不敢下山,找了一个隐密的地方藏起来,运功疗伤。 在山上过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公孙弘就走上来,到处找寻无敌的下落,确定了完全安全,无敌才敢走出来与公孙弘会面。 有生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这么狼狈,公孙弘看见师父这样子,亦不禁心头怆然。 然后他们就夜行昼伏,回到无敌门总坛附近。 虽则是意料之中,但看见无敌门总坛易主,逍遥谷弟子进进出出一阵风,无敌亦几乎气得吐血。 可是他仍然忍下来了。 以后的日子就在秘室中度过,现在无敌的伤势已完全痊愈。 公孙弘一直照顾无敌的起居,有时间就化装外出打听消息。 得到的都不是好消息,直到今日才对无敌说出来。 无敌门已经全面崩溃,各地分舵的弟子走的走,散的散,不少已改投逍遥谷。 无敌听了反而大笑起来。 “青松当日在玉皇顶的说话实在甚有见地,无敌门到底是乌合之众,树倒猢搎散。”笑语声一顿,无敌突然一挥手,道:“你在外替我把关。” “师父──”公孙弘欲言又止。 “这一次,我一定要将灭绝神功练好。”无敌的语声非常坚定。 ──青松已死,无敌门被逍遥谷攻陷,沉曼君势必亦无幸免之理。 又还有什么再能够令无敌分心呢。 半个月过去。 入夜,公孙弘方待不寝,突然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声响,一惊回头,霹雳一下轰鸣,石室的门户就片片碎裂,爆炸开来。 他连忙闪过一旁。 石碑未碎落,无敌就犹如御风飞行,平地三尺凌空射出来。 他盘着双膝,出了石室,双脚才一直站在地上,稳如泰山,衣衫却仍鼓风,半晌才平下来。 公孙弘一看已知道怎么回事,忙上前拜倒,道:“恭喜师父。” “总算已练成了第九重,至于第十重,我看今生是休想了。”无敌虽然这样说,仍难掩脸上得色。 公孙弘忙问道:“师父,你练成了第九重的灭绝神功,是否就可以平反败局?” 无敌摇头道:“若是单打独斗,即使只练得第八重的功力,逍遥谷也没有人是我的对手,但他们若是联手围攻,我即使能够一一击杀他们,只怕亦要付出相当代价。” 一顿,才又道:“要平反败局,在目前还得花一些心思。” “看来师父已胸有成竹。” 无敌只是笑,在闭关之前,其实他就已经有分寸的了。 又过了三天。 旭日方升,无敌与公孙弘就出现在已变成逍遥谷总坛的无敌门总坛大门外。 守在大门外的逍遥谷弟子一见无不大惊,消息早已有人报进来,但竟然是事实,他们又哪能不慌。 大门立即关闭,亦立即被撞开,在门后的几个逍遥谷弟子被震得倒飞了开去,口吐鲜血,当场丧命。 无敌昂然走进去。 逍遥谷一众弟子乱成一片,也就在这个时候,傅玉书出来了,左右风、雷、雨、电,一字排开。 傅玉书随即一揖,道:“原来是无敌门主驾临,怎么不着人先来通报一声,让我们知道迎接。” “回自己的地方也要通传,未免太笑话。”无敌冷笑。 “这的确是门主的地方,只是,我们现在就算送还给门主,这么大的地方,门主师徒二人如何住得了。” “少废话,叫你爷爷来见我!”无敌断喝道:“去!” “我已经来了。”天帝应声出现在大堂前的石阶上,道:“无敌,你幸免一死,本该就天涯逃命,找个地方躲起来,怎么还要来惹事生非?” “我为什么要来,你们应该明白。” “明白是明白,但像你这种老江湖!竟然还不自量力,却实在令人意外。” “都是废话!”无敌连声冷笑。 “你当然是有备而来,你的依我看,灭绝神功只怕又更上一层楼了。” 无敌似有些诧异,沉声道:“你们谁先来?” 天帝负手观天,道:“灭绝神功虽是武林不可多得的绝技,可惜阁下只得两只手。” 公孙弘在后大声道:“四只!” 天帝呵呵大笑,旁边的雨笑应道:“公孙堂主给云飞扬那么一气,莫非竟气得也去练灭绝神功了。” 公孙弘怒叱道:“你胡说什么?” 雨格格笑道:“若非如此,堂主的口气又怎会这样大?” 公孙弘怒不作声,天帝笑着接道:“即使四只手,还是少了些。” 无敌断喝道:“这样说,你们又准备联手围攻了。” “门主神功盖世,万不得已!”天帝一挥手,风、雷、雨、电身形便展开。 无敌目光一闪,道:“风、雷、雨、电大阵,见识过了!” 语声甫落,雨针已射至,无敌双掌一合一分,一股掌风劈出,将射来的针雨疾撞了回去! 雷刀紧接刺下去,无敌转身一掌,“叭”地正击在刀身之上,连人带刀将雷震回去! 风袖卷向公孙弘,却被公孙弘闪开,电剑凌空一剑飞刺虽快,还是差一点才能够刺在无敌身上。 无敌转身,弹指,“叮”的将电剑弹开,揉身接上! 天帝实时喝一声道:“变!” 风、雷、雨、电应声身形交错,迅速变换,无敌的身形亦紧接变动,双掌动处,劲风呼啸。 以风、雷、雨、电大阵的迅速变化,本来很容易将无敌强劲的掌力消于无形,可是无敌这一次的掌力,与此前观日峰一战,明显的已不一样。 此前无敌的掌力与一般的高手并没有多大不同,只是更加强劲,一掌劈出,犹如排山倒海,势不可当。 可是在风、雷、雨、电大阵之内施展,以风、雷、雨、电四人兵器、身形变化的迅速,绝不难将之切成数股。 现在无敌的掌力一发,却是循环不绝,犹如深海的漩涡一样,风、雷、雨、电尽管变,不但切之不断,反而逐渐被牵制。 无敌的身形同时旋转,越转越急,连劈四十九掌,硬生生将阵势击败,又将四人迫得靠在一起! 天帝一见,暗呼不妙,与傅玉书身形齐展,疾掠上前,四掌急落,将无敌的掌力震开。 无敌哈哈一笑,倒退回公孙弘身前。 天帝、傅玉书一左一右地在风、雷、雨、电四人两侧,面色凝重,所谓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他们都看出无敌的武功实力又跨前一步。 风、雷、雨、电亦看得清楚,面色却不大好看。 天帝上下打量了无敌一遍,突然笑道:“看来失败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无敌只是“嗯”的淡应一声,双掌一合,“叭”的一声,再一分,看似便要扑上,哪知身形一动,反而后退,公孙弘的手中实时多了两支铜管,无敌的毒针暴雨一样从铜管中射出。 ──天绝地灭搜魂神针。 当日在峡谷,无敌门用来对付子母金环陆玑的就是这种暗器,虽然误中副手,已充分表现出这种暗器的威力。 无敌以一敌四,击破风、雷、雨、电大阵,从容不迫,绰有余裕,却就在这种稳占上风的时候施用暗器,更是出人意料。 这当然是早有预谋。 天帝眼利,兼且老谋深算,无敌一退,他已知道不妙,想也不想,身形立即倒飞,同时喝一声:“退!” 傅玉书的反应也不慢,身形立起,武当六绝的“飞云纵”果然不同凡响,一纵便上了滴水飞檐,暗器尽从他脚下射至。 风以轻功见长,虽然在听到那一声“退”之后才退,一退便已退出暗器的范围之外。 雨一生研究暗器,对于暗器的认识,无疑在各人之上,一眼瞥见,已知道公孙弘手中的是什么暗器,与天帝那一声“退”同时,偏身贴地疾滚了出去,一双衣袖之上却仍钉上了不少暗器,当场捏了一把冷汗。 电亦退,那柄长剑同时展开,他的应变不能说是慢了,但比起那些毒计还是慢了一分,剎那间,身上也不知中了多少毒针,他大喝,纵身猛拔了起来,凌空一剑,疾刺向无敌。 这一剑既劲且快,无敌却一些也不放在眼内,身形一动迎上前,间不容发之间让开了剑尖,双掌夹着剑锋连拍了十下,那柄剑竟然被他拍得一截截断下。 他却没有攻向电,在他双掌拍到第十下同时,电已凌空倒下来,七窍流血,面色紫黑。 雷亦同时倒下,倒在无敌的脚前,一截断剑钉在他的咽喉内。 断剑是无敌发出,虽然没有这一着,雷也是难逃一死,可是雷已经冲到面前,斩马刀已随时准备斩下,何况那截剑正好利用。 雷的面更恐怖,那之上插满了毒针,紫血逆流,肌肉已扭曲。 无敌身形一转,如箭射前去,左手中出现了另一支那样子的铜管,直追天帝与风、雨。 傅玉书这时已凌空跃下来,一见这情形,怪叫一声,忙亦倒翻进去。 四个人简直就像是丧家之犬,一刻也不敢逗留,幸好雷、电的扑前,阻挡了无敌一会,没有立即被无敌迫近。 无敌直追入忠义堂。 天帝身形翻滚,闪到一根柱子后面,同一掠直掠上房梁,傅玉书亦不慢,掠到一幅幔幕旁边,已随时准备掠进去。 雨翻手也洒了一蓬针雨,接掠进了回廊。 无敌右掌一挥,针而尽被击散,凌空落在堂正中,目光一扬,大笑道:“姓傅的,这样逃怎像一谷之主,一派宗师?” 天帝从柱后转出半身,冷笑道:“门主以七巧童子的绝毒暗器来开路,我们怎能不逃。” 无敌在笑道:“逃不是办法。” “的确不是。”天帝大喝一声,竟像要扑出来。 无敌不为所动,天帝也没有真的扑出,剎那间,无敌脚下突然感觉一软,他一惊,身形方待拔起,雨针已凌空洒至。 傅玉书右手同时一扬,亦射出七种不同的暗器来,封住了无敌的上方。 无敌只顾得闪避、封挡暗器,一个身子便疾往下坠去。 那附近方圆逾丈的地面竟露出一个大洞来,无敌的身子就坠进这个洞里。 这实在大出无敌的意料之外,自无敌门开设以来,就已经有这个忠义堂,这数十年来他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这个忠义堂之内渡过,可以说,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个地方了。 每隔十年,这个忠义堂都会修葺一次,一次比一次的气派大,却是从未设过陷阱,现在不但出现了一个陷阱,而且他还被迫进这个陷阱内,不由他勃然大怒。 那个陷阱也相当深,底下倒插着无数利刃,四壁也是,无敌差不多贴着一面刀壁坠下,裂帛声中,被刀锋划伤了好几处,皮开肉翻。 他的身子及时一翻,左手那支铜管点在底下一支利刃上,“叮”的一声,那支利刃齐中而断,他的身子接着往上拔起。 也就在这一会工夫,陷阱的出口、四壁的边缘,“铮铮铮”地弹出了好些儿臂粗的铁枝来,交错封住了陷阱的出口。 无敌一头几乎撞在铁板上,傅玉书锁喉枪实时插下,插向无敌的咽喉。 无敌偏身急闪,三寸枪尖仍插进他的左肩膀内,他的肩膀也立即脱出了枪尖。 鲜血怒激,无敌的身子疾往下落,“叮叮叮”双脚连断三支利刃,终于站稳。 傅玉书大笑道:“无敌,这一次你还能逃到哪里去?” 无敌闷哼道:“阴谋诡计,不见得是本领。”反手对了肩膀几处穴道,阻止鲜血再往外流。 天帝笑问道:“老朋友忘记了方才毒针的事了。” 无敌面色铁青,一声不发,方才地岂非也是阴谋诡计,以毒针射杀雷、电。 天帝接着问道:“你大概怎也想不到我竟会往这里布置了这个陷阱。” 无敌的确想不到,天帝又道:“这个陷阱本来并不是用来对付你的,当然用来对付你亦无不可。” 雨探头接道:“门主怎么还不将那支铜管丢下?” 无敌冷笑道:“我几乎忘了雨当家乃精研暗器的行家,这假的东西原本就不容易瞒得过雨当家的眼睛。” “我也是给赶入堂内才看出。”雨娇笑。 公孙弘这时候已经扑进去,看见那个陷阱,当然傻了眼,好一会才叫道:“师父!” 雨应声回头,道:“你这个师父今天是完了。” 公孙弘怒吼,双手一翻,日月轮在握,疾冲上前去。 “不要命的来了!”雨冷笑。 风接道:“雷、电两条命,这也是两条命。”身形一动,眨眼便已到了公孙弘面前,双袖连扬,“拍拍拍”地疾向公孙弘扫到。 雨笑着问道:“要不要我助你一臂之力。” “不用!”风应声双袖连扫,将公孙弘迫退了十多步。 公孙弘那一对日月轮虽然锋利,竟削不断风的双袖,身形的笨重,与风的灵活,更是强烈的对比。 风迅速绕着公孙弘转动,再挥出一袖,却是拂向公孙弘面门。 袖未到,劲风已刮到,公孙弘日月轮慌忙护住了面门,冷不防风突然一袖向他的腰间卷来,“啪”地卷了个正着。 公孙弘一身横练功夫,可是吃了这一袖,仍不由一阵血气翻腾,下盘犹未稳,风的另一袖已又向他的眼睛扫到。 他偏身旁闪,腰间又挨了一袖,整个身子都给卷得疾飞了起来。 风袖拂不停,公孙弘心头一甜,立时又挨了几袖,身躯凌空,连翻了几个筋斗。 风大笑欺上,双袖一起拂在公孙弘身上,将公孙弘拂得向东面高墙撞去。 雨右手接着一翻,一蓬钢针射出。 公孙弘眼看便要撞在墙上,腰倏的一折,及时一个筋斗,稳立地上,雨的针也就在这个时候射到了。 这一把雨针毫无声息,风亦有言在先,不用雨插手,公孙弘竟就信以为真,等到他看到雨针射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闪避。 那些雨针却没有将他射成刺猬,反倒从他身旁空射了过去。 一个人同时落在公孙弘的身旁,也就是这个人劈出一股掌风,将雨针完全霞飞了。 对他们来说,这个人绝不陌生。 “云飞扬!”他们几乎同时叫出来。 云飞扬目光在天帝、傅玉书等人脸上掠过,道:“久违了几位。” 天帝怒喝道:“姓云的,你又跑来生事?” 云飞扬不答,目光最后落在傅玉书脸上,道:“傅大哥安好。” 傅玉书皮笑肉不笑地道:“托福,还好。” 云飞扬沉痛地道:“相信傅大哥这一次不会再欺骗小弟了。” 傅玉书点头道:“事情到这个地步,的确已没有再欺骗你的必要。” 云飞扬接着问道:“主持的死到底是谁下的手?” 傅玉书笑道:“除了愚兄还有谁?” 云飞扬目光凌厉道:“那么白石、谢平又是怎样死的?” 傅玉书反问道:“你难道还想不透?” 云飞扬叹息道:“婉儿师妹又到底怎样了?” 傅玉书沉默了一会,才道:“我不知道。” 云飞扬怔怔地望着傅玉书,道:“我看你也不会害死她。” 傅玉书淡然一笑,云飞扬接道:“不管怎样,我仍得多谢你的教导。” 傅玉书道:“多谢免了,你就要报杀父之仇?” 云飞扬道:“父仇不共戴天。” 傅玉书点头道:“这个理由已经足够了。” 云飞扬接道:“武当派弟子的血债也一样要算清楚。” 傅玉书大笑道:“你虽然是青松的儿子,可不是武当的弟子,替武当弟子算账的话,还是不要说得好。” 一顿,又道:“初上武当我的确很不明白,以你的资质,怎么青松总是不肯收你为弟子,原来你并非来历不明,只是青松有口难言,不能够公开承认你是他的儿子!” 云飞扬的身子颤抖了起来。 “想不到青松这个牛鼻子竟如此风流。”天帝亦大笑道:“武当派的没落他也要负很大的责任。” 这些话无敌都听得很清楚,他的心情激动绝不在云飞扬之下。 ──云飞扬是青松的儿子,与凤儿岂非就是兄妹? 第二十五回 扑杀傅天帝 无敌沉默了下去,一个声音实时传来道:“青松怎样,都是武当派的事情。” 在无敌来说,这个声音非常陌生,逍遥谷等人一听却是心头怦然震动。 燕冲天一面说一面从外面走了进来,目光闪亮,语声亦显示出内力充沛! 天帝一皱眉,倒退了几步,傅玉书的眼中亦是充满了疑惑。 独孤凤跟在燕冲天后面,看见公孙弘,急奔过去,道:“师兄,爹在哪里?” 公孙弘呆了一下,才道:“师父不慎中了他们的诡计,掉进了陷阱内。” 独孤凤面色一变,一跺脚道:“那你呆在这里干什么?” 公孙弘又是一呆,还未回答,独孤凤已双刀出鞘向陷阱那边扑去。 燕冲天一声:“小心!”抢在独孤凤之前,云飞扬亦同时掠向前来。 傅玉书、天帝、风、雨四人不约而同一起倒退到那边照壁之前。 独孤凤探头一看,无敌果然在下面,双刀接落,砍在铁枝上,砍出了雨蓬火星,那根铁枝之上,只是出现了两条白痕。 她方待喝令天帝他们将铁枝移开,云飞扬已道:“让我去!” 语声一落,双手抓在两根铁枝上,霹雳一声暴喝,双手用力一提,那两条铁枝竟然在他手中弯曲,硬生生被他扳了起来。 天帝四人看在眼内,又是心头一凛! 无敌旋即在陷阱下面拔身而起,凌空一转,落在独孤凤身旁,他一身血渍,鲜血仍由伤口渗出来,目光落在云飞扬面上,一声不发。 燕冲天一拂袖,爱理不理地道:“站开,我们料理了逍遥谷,再与你算账。” 无敌剎那间只觉劲风扑面,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道涌了过来,不由自主地倒退一步。 独孤凤亦踉跄退后,一面忙问道:“爹,你怎样了?” 无敌淡然一笑,道:“死不了。” 公孙弘那边亦走了过来,道:“师父,弟子……” 无敌笑道:“技不如人,你用不着难过。” “可是……”公孙弘下面的话还未接上已给无敌截断了,道:“还说什么?” 公孙弘忙撕下一块衣衫,便要替无敌包扎伤口,无敌却摇头道:“别来惹我生气。” 公孙弘怔怔地退了下去,独孤凤当然看出无敌的心情恶劣,也不敢再说什么。 燕冲天目光转落在天帝面上,好一会才道;“我们之间的旧账,今天无论如何都要算清楚了。” 天帝嘿嘿冷笑一声,道:“姓燕的果然是福大命大,早该索性将你的手脚砍下。” 燕冲天笑道:“所以,还是先得多谢一声,若非逍遥谷那一顿折磨,我还练不成天蚕功。” “天蚕功?”无敌心头猛一震。 傅玉书、天帝相顾一眼,虽然没有说什么,神态已明显的不怎样安定。 风、雨反而没有太大的反应,对于天蚕功,他们知道得也实在不多。 “姓燕的就是练成了天蚕功,也用不着在我们面前这样张牙舞爪。”天帝突然发出了一声冷笑。 “怎样说也好,姓傅的,今日就是你的死期。”燕冲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向前跨出两步。 天帝亦跨前一步,手一分,风、雨左右齐上,云飞扬那边同时抢前道:“逍遥谷难道就只懂得以多欺少?” 燕冲天截口道:“飞扬,由得他们,也省得多费时间。” 云飞扬道:“那师伯就对付那个老贼,其它的──”“交给你了。”燕冲天含笑上前,转向天帝,道:“姓傅的,有什么遗言要交待现在是时候了。” “废话。”天帝轻叱一声,只见他一个身子平射了出去,凌空三掌,拍向燕冲天。 燕冲天双掌回环,从容将天帝三掌接下,接着一掌拍回,天帝亦从容接了。 他们都没有一开始就用内力拚搏,只是在招式上极尽变化。 在辈份上他们都是两派中最高的一个,对于本派武功的熟识可谓无人所及。 这两派武功无疑又有很多相似之处,风飘与梯云纵,雨针与一手七暗器,雷刀与霹雳刀,电剑与两仪剑,在基本的变化上都是非常接近,天帝被囚在寒潭的那一段时间,更就将武当六绝的特长揉进逍遥谷的武功变化之内。 可惜他得到的却不是六绝的精粹,所以逍遥谷的武功与武当比较,仍然是稍逊一筹,但并非在片刻之间就能够分出胜负。 两人的出手越来越快,用的虽然是手掌,刀剑的招式一样能够施展出来。 这一战就是独孤无敌亦叹为观止。 傅玉书这时候亦与云飞扬大打出手,他是很有礼貌地请云飞扬指教,可是他一动手,风、雨亦出手,左右突袭云飞扬。 风双袖封住了云飞扬的身形,雨针眩目,傅玉书的变幻枪把握机会,急刺云飞扬要害! 这绝无疑问是有计划的行动,致命的,当然是傅玉书的一枪。 云飞扬早就已防备风、雨的暗算,风的双袖还未卷到,他的身段已倒退,以他内功的修为,再加上云飞扬的迅捷,风袖当然奈何不了他。 雨针及传玉书的枪同时落空,云飞扬急掠而回身形,鬼魅般立变双掌连击三人! 三人欲退,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制,身形竟然施展不开,不得不硬接云飞扬的双掌。 相距实在太近,雨只恐伤了自己人,一把针在手,却撒不出去,她以暗器见长,内力并不太好,硬接云飞扬一掌,连退了三步。 风亦退了三步,只有傅玉书,仍然立在原来的地方,他心中的惊骇当然仍不是旁人所能感觉得到。 天蚕功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内功,他其实也不怎样明白,掌门口述的部分,正是天蚕诀的关键,尽管不死心,看见燕冲天练习天蚕功之后武功时有时无的痛苦,又怎敢练下去。 他甚至连最基础的打坐动作,练来也战战兢兢,唯恐一个不小心,也变了燕冲天那样子。 云飞扬有没有练成天蚕功他虽然不清楚,一掌接下来,他已经完全肯定,与那一次偷上武当的时候精进很多。 而云飞扬明显的未尽全力,这除了云飞扬亦已练成了天蚕功之外,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其它更合理的解释。 其实,燕冲天乃是云飞扬从逍遥谷救出来的,这个人虽然固执,但眼看武当派灭亡,云飞扬亦实在是练武的材料,似乎没有理由不将天蚕诀传授。 他当然不知道云飞扬的练成天蚕功,并独不是依赖燕冲天,而且还有那么多的曲折。 尽管惊骇,他的脸上并没有表露出来,居然还有笑容,道:“恭喜云兄,也练成了天蚕神功。” 云飞扬一呆,道:“这对你来说,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虽然不是,但看见老朋友有这种成就,亦很安慰。”傅玉书说得很真实。 云飞扬突然道:“这只怕不是傅兄的心里话。” 傅玉书转过话题,道:“小弟虽然学不成天蚕功,在天蚕诀之内,亦得到了秘传的蛇鹤十三式,据祖师爷的遗言,与天蚕功有异曲同工之妙。” 云飞扬淡然道:“是吗?” “至于事实是否如此,那要与云兄印证一下了。” “一对一?”云飞扬冷笑道。 傅玉书目光一转,道:“风、雨喜欢怎样是他们的事,小弟管不着。” “傅兄是怎样的一个人,小弟到现在难道还不清楚?”云飞扬连声冷笑。 傅玉书心中暗惊,表面却若无其事,双手仍执变幻枪,突然一声暴喝,一枪疾刺了出去。 云飞扬脚步倒错,双掌陡拍,“叮”的一声,将那支缨枪的枪尖夹在双掌之中。 那支缨枪的枪尖立即断下,枪杆一抖变成了一根双节棍,拦腰向云飞扬扫去。 云飞扬以掌将棍接下,棍一挑一抖,迎头抽下来,傅玉书接着从棍的一端拔出一柄利剑,当胸刺去,云飞扬滚身避开。 傅玉书剑突然脱手,身形接一个风车大转,从棍的另一截拔出一把刀,当头砍下,棍内藏着的暗器同时迎面射去。 云飞扬双掌又拍,将射来的那一剑接下,随即以剑柄将砍来的那一刀撞开,再一抖,迎面射来的暗器尽被击落,出手之灵活、之巧妙,就是青松再生,相信也会自愧不如。 风双袖接拂至,云飞扬轻喝一声,剑迎向来袖,飕飕剑响中,风那双衣袖片片蝴蝶一样飞舞入半空。 云飞扬显然已看透了他双袖的变化,一剑刺出,不仅将他的剑势截断,而且将他的双袖片片削去。 风只觉双臂一寒,那双长长的袖子已消失,大吃一惊,一个身子疾往后倒退。 云飞扬的剑也就在这一剎那间脱手掷向风。 无敌都看在眼内,越看心头越不是味道,云飞扬、燕冲天的武功,完全在他意料之外。 公孙弘也看出不对路,看看无敌,道:“师父,我们还是趁这个机会离开。” 无敌一皱眉,并没有回答,燕冲天那边实时回过头来,道:“谁也不许走!”公孙弘尽管压低嗓子,仍然被他听在耳里。 独孤凤脱口道:“我爹受了伤。” 燕冲天冷然截口道:“只是皮肉伤,我给他两个时辰调息运气。” 独孤凤还待说什么,无敌已盘膝坐下,天帝那边突然道:“无敌,我们联手如何?” “哦?”无敌目光一转。 天帝道:“单打独斗,我们肯定绝不是姓燕的对手,联手还有胜望。” 燕冲天一面出手,一面说话,看来并无多大的影响,天帝这一开口,立时连连被燕冲天迫退,这已经看得出他们的武功高低。 无敌看在眼内,笑笑道:“我们就是联手,打败了燕冲天又如何?” 天帝道:“天下武林,从此你我各一半。” 无敌道:“你我自己应该都知道,绝不是能够容得下另一个盟主的那种人。” 天帝冷笑道:“问题却是在你我不联手极有可能就只有死路一条。” 无敌一仰首道:“大丈夫死有何惧。” “好,无敌,你有种。”天帝迅速拍出了几掌,敌住燕冲天迫来之势。 无敌摇摇头,道:“你说你攻入无敌门的血债,我们总得算清楚。” “账什么时候都可以算了,不一定要今天。”天帝又被迫退了几步。 无敌摇头道:“姓傅的,你可知道,逍遥谷为什么到了你这一代,变得这样没出息?” “为什么?”天帝脱口问了一句。 无敌打了一个哈哈,道:“因为你的所作所为,根本就没一派宗师应有的气派。” 天帝闷哼一声,也就在此际,他听到了一声惨叫。 ──是风的声音。 天帝偷眼看去,只见风蜘蛛一样被一柄剑穿胸钉在墙壁上。 风的轻功绝无疑问已入于一流,但比起武当的飞云纵仍稍逊,云飞扬以飞云纵配合掷出那一剑,又岂是风所能够闪避的。 云飞扬一剑掷出,身形紧接着直往上拔起来,雨针从他的脚下射去。 他凌空一翻,双掌一拨,射来的针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震得四散,云飞扬当中穿过,直向雨扑下。 雨惊呼,双掌疾迎了上去,四只手掌虚空连接了三下,雨的身子已矮了半截,双脚竟然陷入泥土中。 云飞扬双掌再一翻,印在雨的头上,“噗”的一声轻响,雨七窍流血,经脉尽被震断,命丧当场。 云飞扬身形斜落,一旋再一矮,正好让开傅玉书迎面袭来鹤嘴似的右手。 傅玉书身形蛇行,左手五指并合,接着标向云飞扬的咽喉。 他的身形变化得很快,时如鹤,时如蛇,无论手脚,所攻的都是致命的要害。 云飞扬接招还招,一出招,立即倒闪了开去,并不与传玉书硬碰。 傅玉书只当云飞扬对蛇鹤十三式有所避忌,步步紧迫,十三式紧接施展开来。 云飞扬双目圆睁,将傅玉书的每一个变化都看在眼内,他所以不硬接的目的也就是要将傅玉书的蛇鹤十三式迫出来。 他闪得很险,每一次都是差少许就伤在傅玉书的手下,傅玉书更加倍相信,动作越来越迅速,每一招攻出,都极尽变化。 十三式终于使尽,傅玉书身形一变,由头再施展,这一次,云飞扬闪避得很从容。 天帝无意中往这边看了一眼,心头一凛,方待呼叫傅玉书小心,云飞扬将蛇鹤十三式依样葫芦施展开来,虽然没有傅玉书的纯熟,但威力肯定在傅玉书之上。 傅玉书终于知道上当,一声冷笑道:“想不到云兄竟变得如此聪明。” “这还是多得傅大哥的教导。”云飞扬一面说一面攻向傅玉书,用的正是才学来的蛇鹤十三式。 第一遍他用得并不好,但每一个动作都用得恰到好处,到了第二遍,已能够发挥蛇鹤十三式的威力。 傅玉书越打越心惊,所有的动作逐渐被云飞扬封闭,越来越施展不开。 第二遍用罢,云飞扬双手突然一收,连变了好几个姿势。 傅玉书看得出那是运用内功的姿势,知道云飞扬要用天蚕功,揉身急上,想将云飞扬的动作截断,可是他一动,立即就发觉,在云飞扬的周围,彷佛有一重无形的网,他竟然攻不进去。 那个网旋即像要将他网起来。 傅玉书忙抽身,他一动,云飞扬亦动,如影随形,紧跟在他之后。 傅玉书连变几次,始终摆脱不了云飞扬,那种被网住的感觉更重了。 燕冲天亦同时摆出了云飞扬一样的姿势,傅玉书那种奇怪的感觉天帝也感觉到了。 他目光闪动,终于有了决定,猛一声断喝,拚尽全身的内力,身形一动,箭也似射向傅玉书那边! 燕冲天冷笑,紧追在天帝身后,天帝再一声断喝,五指如刀,在云飞扬、傅玉书当中划下! 传玉书与云飞扬的衣衫立时啪啪地响动起来,裂帛一声接响起。 那一声裂帛,就在在二人当中响起来,二人的衣衫都无损坏。 傅玉书顿时感觉浑身一松,方要说什么,天帝已暴喝道:“快走!” 傅玉书一怔,已被天帝一脚踢出去! 那会子他已经明白天帝的心意,脱口叫了一声:“爷爷!” “走!”天帝断喝,右掌迎住了云飞扬的双手,左掌接住了燕冲天凌空一击! “轰”的一下巨震,整座聚义堂也彷佛摇动起来。 傅玉书就在这时候撞碎了一个窗户,掠出了堂外,他的面色涨红,发狂般掠出了数丈。 然后他听到了天帝惊天动地的一声怒吼,整颗心立时也彷佛碎裂。 他的牙龈咬得很紧,血从嘴角流下,可是他尽管愤怒,不敢赶回去,只是往前飞掠。 一重重瓦脊在他脚下飞过,他的身形已施展至极限,已不能再快了。 天帝单打独斗,绝不是燕冲天、云飞扬两人任何之一的对手,又怎能够抵挡得住两人的天蚕功来夹击。 可是他仍然要硬接,也只有这样,他们爷孙二人才能够有一个活下来。 他年纪已经老大,寒潭二十年的折磨,元气大伤,在武功方面,肯定已不能够再作任何的突破,只有傅玉书,还可以更进一步。 所以他决定牺牲自己来掩护傅玉书离开。 两股强大的内力接下,他顿时五脏肺腑翻腾,彷佛要一片片碎裂。 那种痛苦绝不是任何人所能够抵受,他亦不由自主发出了一声怒吼。 然后他整个身子就开始扭曲,逐渐变形,一阵阵“格格”的骨碎声响个不休,云飞扬一见,忙将内力收回,他没有忘记答应傅香君饶天帝一命,可是已经迟了一步。 鲜血从天帝的七窍不停涌出,他的身子亦不停转动,衣衫猎猎地作响,到停下来的时候,已变成一堆烂泥似的。 所有人的衣袂亦飞舞起来,同时有一阵窒息的感觉,一个个目瞪口呆,燕冲天、云飞扬二人,一样怔住在那里。 他们又何尝想到这联手一击的威力如此之凌厉。 燕冲天第一个恢复,向傅玉书逃走的那个方向追了出去! 云飞扬目光一转,落在独孤凤的面上,叹了口气,独孤凤垂下头去,并没有作声。 无敌双目一张又垂下,亦没有任何表示,公孙弘紧张地望着云飞扬,是最紧张的一个。 傅玉书的轻功虽然与风仍有些距离,但亦可以算得上一流,全力施展,疾如箭矢,掠过了无敌门总坛那道高墙,他立即转向荒僻的山路掠去。 天帝到底能阻得住云飞扬他们多久他虽然不能够确定,却知道,那应该是一段很短的时间,果然他掠出了无敌门的总坛不远,就听到一阵长啸声从后传来。 那是燕冲天的声音,傅玉书一听,不禁心惊胆战,身形一转,掠进了旁边不远的一个杂木林子里。 那个杂木林子枝叶凋落,看来并不易藏人,傅玉书心头已乱,更就不知道如何选择,他只是继续往前掠去。 林子的出口,有几间民屋,他才闪进一间民房的暗影里,燕冲天已在林子的树梢头出现,旋风般一转,枝叶纷落,声势骇人。 傅玉书不敢多想,身形一翻,掠进那座民房内。 屋子里一对年老的夫妇正在用膳,看见一个人突然穿窗飞进来,无不大声惊叫。 那个老妇人本能地挡在旁边一个摇篮的前面,摇篮中睡着一个婴孩,胖胖的小脸,犹带着笑容。 傅玉书目光及处,欺向那个老妇人。 “你……你要做……”老妇人语声未已,傅玉书已一掌将他推开,将那个婴孩抱起来,道:“一会若是有一个老道士拍门问你们可曾见到什么人走过,你们一定要装作毫不知情,否则我就杀了这个小孩子。” 老妇人急呼道:“孩子还小,千万不要这样做。” 那老头儿亦道:“是了,公子,你要我们怎样做我们就怎样做,不要为难孩子。” 傅玉书冷然一笑,也没有再说什么,偏身闪进旁边的房间。 敲门声实时响起,那对老夫妇惶然对望一眼,老头儿伸手往老妇人的手上轻拍了一下,大着胆子走过去。 门拉开了,现身门外的果然就是燕冲天,老头儿吃惊地问道:“这位仙长……” 燕冲天往屋内闪望一眼,道:“打扰两位,请问可曾见一个年轻人走过?” 那个小孩子已惊醒,看见在一个陌生人怀中,嘴一扁,便要哭出声。 傅玉书一眼瞥见,忙一把将那个孩子的口掩住,他的手掌宽阔,这一掩,连那个小孩子的鼻子也掩住,可是在紧张之下,傅玉书并没有发觉有什么不妥。 那个小孩子当然挣扎不来,一张小脸开始逐渐在变色。 傅玉书仍然没有在意。 老头儿当然回答道:“没看见。” 燕冲天武功虽然高强,江湖经验却实在不足,一点瞧不出这封老夫妇的神色有异,只道是被自己的突然进来吓了一跳,反而有些儿抱歉,接一声道:“对不起。” 语声一落,退了出去,老头儿并没有将门掩上,怔在那儿。 燕冲天退到路心,看了看周围,身形一拔,掠上了一户人家的屋脊。 老头儿看在眼内,又慌忙将门掩上。 燕冲天居高临下纵目四顾,一时间也不知道往哪一个方向追下去。 他在屋背上呆了一会,终于骂出来了,道:“傅玉书,你走得了今天,走不了一辈子。” 然后他转往来路掠回去。 他的语声并不高,但每一个字傅玉书都听得很清楚,额上滚下了几颗冷汗。 他仍然不动,只是倾耳细听,衣袂声入耳,才松过一口气。 “燕冲天,这个账总有一天我会与你算一个清楚明白!” 他心中暗骂,突然发觉手上的小孩子有些不对劲,低头一望,那个小孩子已经面无人色。 “死了?”他一惊,手一松,不由自主一步跨出去。 那对老夫妇已经走了过来,看见傅玉书那种表情,知道出了事,老妇人忙问道:“孩子怎样了?” 傅玉书无可奈何地将那个小孩子塞入老妇人手中,心头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 这些年来,他杀的人实在不少,却是从未杀过小孩子。 那个老妇人将孩子接下,往鼻子一探,突然背着傅玉书,哭了出来,道:“你杀了这孩子?” 傅玉书面色一沉,道:“不要作声,否则连你们都杀掉!” 老妇人一呆,还待说什么,老头儿已将她按住,作势叫她噤声。 傅玉书移步窗前,往窗外望了一眼,已看不见燕冲天的踪影,才松过口气。 老妇人饮泣着突然叫出来道:“伦姑娘,你在天之灵,千万不要怪我们,孩子现在要跟你去了。” 傅玉书一听那个“伦”姓,心头又是一阵不舒服,脱口问道:“这不是你们的孩子?” 老妇人流着泪,摇头道:“这孩子真是命苦,做娘的生下他就离开了人世,交托我们抚养,哪知,哪知……” 一连两声“哪知”,老妇人语不成声接不下去,老头儿扶着她,亦只有叹息。 傅玉书追问道:“那位伦姑娘,到底叫做伦什么?” 老头儿嗫嚅道:“伦婉儿!” 傅玉书浑身一震,惊呼道:“什么,这孩子的母亲叫做伦婉儿?” 老头儿点头道:“那是多年前的事,伦姑娘昏倒在我们家门前,被我们救了不久就生下这孩子,伦姑娘由于身子单薄,又经过长途跋涉,所以生下了这孩子不久就与世长辞……” “她真的就叫做伦婉儿?”傅玉书仍存着万一希望。 老妇人哭着道:“她还说孩子的爹姓傅,叫我们将来有机会,就将孩子送上武当山,交给他的爹傅玉书!” 傅玉书面色惨变。 老妇人接道:“他是传家三代单传,想不到这孩子就……就去了。” 傅玉书眼泪夺眶而出,突然将老妇人手中的孩子夺回来,疾往门外冲出去! 那对老夫妇怔在当场,他们当然怎也想不到眼前这个杀孩子的人也就是孩子的父亲。 风吹林木呼啸,傅玉书抱着自己儿子的尸体在树林中狂奔,摔倒又爬起,爬起又摔倒。 他终于倒下,泪水与泥土混在一起。 然后他将头也埋在泥土里。 大堂上的血渍未干无敌仍然在运功疗伤,公孙弘的心情一样紧张,盯牢了云飞扬。 云飞扬的视线却是在独孤凤的脸上,独孤凤反而不敢与云飞扬的视线接触,只是偶然看云飞扬一眼。 风声急响,燕冲天穿窗而入,看了看云飞扬,摇头。 云飞扬轻叹一声,道:“老怪物虽然不是东西,到生死关头,还是宁可牺牲自己的性命,要救自己孙儿,倒是傅玉书,不管他死活。” 燕冲天冷笑道:“这小子总有一天落在我手上,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云飞扬沉吟道:“生死有命。” 燕冲天沉下声音道:“这个人真正是什么坏事也做得出来,留在人间,始终是一个祸患。” 云飞扬不能不点头。 燕冲天目光转落在无敌的脸上,无敌适时张开眼睛,吁了一口气。 “你不必紧张。”燕冲天冷冷地道:“我答应给你两个时辰,在时辰未到之前,我是绝不会动手的。” 无敌惨笑道:“你知道我所受的伤说重虽不重,却也不轻,在两个时辰之内,根本没有可能完全恢复,我看你,倒不如就这样将我杀掉。” 燕冲天闷哼一声,道:“好,这就杀掉你!”一步跨出,举起右掌。 独孤凤急挡在无敌的面前,道:“老前辈,时辰未到,我爹又身受重伤……” 无敌截口道:“凤儿,由得他们动手,也好让后世武林知道,武当这所谓名门正派,一样会乘人之危!” 燕冲天怒道:“对付你这种邪魔外道,根本就不用说什么武林规矩。”说着一掌便要劈出。 独孤凤迎向燕冲天道:“老前辈,我求你放过我爹。” 燕冲天看着独孤凤,摇头道:“独孤无敌,你向来无恶不作,居然有这样一个好女儿。” 无敌似无限感触,偏过脸。 燕冲天接道:“以你的一生坏事做尽,正是十死不足以赎罪,你这个女儿还要为你求情,问你又怎对得起她?” 无敌不发一言。 独孤凤泪眼盈盈,道:“老前辈……” 燕冲天真的有所为难,挥手道:“你还是让开,让我为武林除害。” 独孤凤仍挡在无敌面前道:“你真的要杀我爹,就先将我杀掉。” 燕冲天摇头道:“我不想杀你,你快走开。” 独孤凤道,“除非你答应我不杀我爹。”转回头望着云飞扬,道:“小扬,当初我爹将你击伤,也是没有再下杀手,你就看在这一点,请你师伯饶过我爹的命。” 云飞扬为难地望着燕冲天,望望独孤凤,独孤凤哀声接道:“我求你。” 云飞扬欲言又止,燕冲天实时目光一转,道:“小飞,你意思怎样?” 云飞扬叹息道:“为了武当与武林同道,我们杀他,但为了凤姑娘,我……我实在不知道如何是好。” 公孙弘那边倏地跪下,大声对燕冲天道:“求老前辈高抬贵手,公孙弘愿代师父一死!” “好汉子。”燕冲天脱口赞一声,转向无敌,道:“独孤无敌,我实在为你可惜。” 无敌忽喝道:“弘儿、凤儿!” 独孤凤、公孙弘一起回头,无敌缓缓地站起身子,道:“他们要杀的是我,不是你们!”接着向燕冲天道:“请动手!” 燕冲天掌一扬,道:“老夫就成全你!” 无敌挺起了胸膛,接着喝道:“凤儿滚开!” 独孤凤突然叫起来,道:“爹曾经说过,有无敌门一天他都不会退出江湖,现在无敌门已经不存在,我爹当然是准备退隐的了,老前辈侠义中人,难道连一个准备退出江湖的人也不肯放过?” 燕冲天一怔,问无敌道:“门主真的有退隐的打算?” 无敌不作声。 独孤凤急道:“爹,你说啊!” 无敌仍然不作声,燕冲天冷笑道:“他是不会说的,因为他根本就没这个意思。” 独孤凤流着泪哀求道:“爹,你就快说吧!” 无敌叹了口气,终于道:“无敌门经此一役,元气大伤,亦证明并非无敌,再加上今天的事,要想在江湖上立足已不容易,只凭我一个人,又还能有什么作为,的确是不如退隐的好。” 燕冲天一面听一面点头,道:“好,若是你真的肯改过自新,体念上天好生之德,老夫就放你这一次。” 独孤凤拜倒道:“多谢老前辈。” 燕冲天仰天浩叹道:“这一次我放过你爹,可能是放虎归山,只希望我并没有做错。” “老前辈放心。”独孤凤扶着无敌道:“我爹一定会退出江湖。” 燕冲天无奈挥手,道:“好,你们走。” 公孙弘忙亦扶着无敌,他们方转身,云飞扬忽上前道:“凤姑娘借一步说话。” 独孤凤望着无敌,无敌道:“我们在外面等你。” 云飞扬目送无敌、公孙弘离开,道:“凤姑娘,你要到什么地方去?” “爹要到哪儿,我就到哪儿。” “那我们……” “你的心意我是明白的。”独孤凤黯然摇头,道:“只是无敌门、武当派是世仇,我们怎能够结合?” “不是说,已经没有无敌门了吗?” “总之我们是不可能结合的。”独孤凤头垂得更低,道:“你保重。” 语声一落,转身就走,云飞扬方待追上去,已齐被燕冲天拉住,道:“小飞──” “师伯……”云飞扬欲言又止。 燕冲天目送独孤凤走出了大堂,才道:“不要胡思乱想了,凤姑娘虽然人很不错,到底是不适合你的,香君可就不同了。” 云飞扬摇摇头,燕冲天看见他那样子,下面的话只好咽回去。 独孤凤终于消失不见,云飞扬呆望那边,有点儿失魂落魄。 夜深月明,独孤凤徘徊在古剎的外院,不时叹息。 这当然又是为了云飞扬的事情,这些年来,就只有云飞扬能够占据她的芳心。 他们却是偏生在敌对的两个门派中。 无敌门虽然已不存在,但无敌对武当的仇恨是否亦因此而消失?独孤凤不敢肯定,也看不出来。 离开无敌门,无敌就没有说过话,也没有回答她任何的问题。 独孤凤却仍看得出无敌心中的悲哀。 月光照不到无敌的身上,他盘膝坐在殿内的暗处,陷入沉思中。 他脸上的表情不停地变动,时而悲,时而愤,但忽又露出笑容。 一种令人心寒的笑容。 他笑着站起身子,移步走出了大殿,笑容忽然又消散,走向独孤凤。 独孤凤没有发觉,一直到无敌叫一声:“凤儿──” “爹──”独孤凤以袖擦泪,装作若无其事地转过身来。 “你在哭?” “不,只是被风将沙子吹进眼里。” “这种谎话,你以为瞒得过爹?”无敌摇头。 独孤凤垂下头去。 无敌忽然问她道:“云飞扬不喜欢你?” 独孤凤含泪摇头。 “那是他不敢娶你?” 独孤凤又摇头。 “既然都不是,那还哭什么?” “武当派、无敌门是世仇……” “无敌门已经没有了,又哪里还有仇恨?”无敌笑起来。 独孤凤当场一怔,抬头惊讶地望着无敌。 无敌笑着接道:“我想清楚了,你是我唯一的女儿,做父母的又怎会不爱惜自己的儿女,不为他们的幸福设想?你们既然是真心相爱,我就成全你们好了。” 独孤凤半信半疑。 无敌又道:“也许是我一生坏事做尽,想做一件好事,何况这件好事又关系着自己女儿的终生幸福。” 独孤凤既喜还羞,道:“爹……” “这件事包在爹身上。”无敌拈须微笑。 无论怎样看,他也的确真的像是为独孤凤设想,又有谁知道,一个可怕的报复就在他的笑容中展开? 山风吹来了远处的花香,云飞扬逆风奔跑在山坡之上。 风吹乱了他的头发,甚至吹得他的眼睛已经有些发酸,可是,他仍然继续地奔前。 他的心情实在太兴奋,在见过无敌,在得到燕冲天的答允之后,他就感觉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一个人。 有生以来他从没有这样的兴奋过、快乐过,送走了无敌,他随亦奔了出来,奔向无敌门总坛对面的山坡,接着在山坡上翻了两个筋斗。 然后他摘下旁边草丛中不知名的小白花,正在盘算怎样将这些花送给独孤凤,就看见花丛后冒出一个人。 那是公孙弘,他的面色不大好,就正如他的心情一样,他看着云飞扬,冷冷地道:“这些花很美。” “是你?”云飞扬有些意外地道:“你躲在这里干什么?” 公孙弘冷笑道:“我本来就在这里。” “哦?”云飞扬摸着脑袋,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恭喜你。”公孙弘突然又冒出这样的一句话。 云飞扬一怔,笑了笑。 “你已经考虑清楚了?” 云飞扬点头。 “你不会后悔?” “为什么要后悔?”云飞扬反问。 “我师妹的脾气很坏。” “不见得,尤其是近来,已经改变了很多。” “也不怕江湖的人说你取了一个大魔头的女儿?” “我从来就不理会别人背后对自己怎样说话。” 公孙弘瞪着云飞扬,道:“好,云飞扬,我是服了你。” 他的语声越来越激动,道:“无疑我也的确比不上你,不过,你一定要好好地对师妹。” 云飞扬笑笑道:“公孙兄放心。” 公孙弘厉声道:“若是有一天你对不起我师妹,我就是拚掉这条命,也要你还一个公道!” 语声一落,霍地转身,飞步奔去。 云飞扬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呆立在那里,半晌才原路走回。 才回到无敌门总坛,云飞扬立即走进燕冲天的房间。 燕冲天正在盘膝打坐,看见云飞扬闯进,面色就沉了下去。 “师伯。”云飞扬又恢复那种兴奋。 “还有什么事?”燕冲天没好声气。 云飞扬毫不在意,道:“师伯,除了你之外,我已经没有其它亲人。” “你是要我替你主持婚事?”燕冲天闷哼道:“若是与香君,不用你开口,我也会替你安排,那个独孤无敌的女儿……” 云飞扬奇怪地道:“师伯不是也很喜欢凤姑娘?” “那是另一回事。”燕冲天哼一声,道:“我真是不明白,凤姑娘人虽不错,但怎么也比不上香君,怎么你就不喜欢香君。” “傅姑娘不错很好……” “好就成了……” “感情这种东西,别人是很难了解的,师伯,你可曾喜欢过什么人?” 燕冲天冷冷地回答道:“我十岁开始练武,全心全意,什么儿女私情的一概不识。” “所以也难怪师伯不明白我的心情,一直以来我都是将傅姑娘当作妹子一样,而凤姑娘……” “与你就很有缘份了是不是?”燕冲天冷笑连声。 第二十六回 险铸伦常错 云飞扬不以为意,想想又道:“无敌门、武当派世代为仇,现在无敌虽然惨败,难保他的门下他日不会再动干戈,但,若我与凤姑娘成亲,化干戈为玉帛,两派之间的恩怨,亦自此一笔勾消,况且凤姑娘人实在好。” 燕冲天听到这里,面色总算缓和下来,考虑了一会,道:“你真认为可以这样?” 云飞扬很自信地点头。 燕冲天再考虑,微喟道:“江湖上若是再没有无敌门的人在作恶,无疑是太平得多。” “师伯能够明白最好。” 燕冲天忽然问道:“你娶无敌的女儿,到底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武林大局设想?” 云飞扬呆了呆,却道:“是为了自己,我真的喜欢凤姑娘。” 燕冲天一瞪眼,无奈地叹了口气,道:“真是不明白你这样细心。” “师伯……” 燕冲天闷哼道:“看来这一顿喜酒,不喝也不成了。” “多谢师伯成全。”云飞扬跪下。 “只望你成亲之后与凤姑娘二人好好地劝服独孤无敌,莫让他再为祸江湖。” 云飞扬垂下头去。 “我们武当被迫臣服逍遥谷的弟子全都留在这地方,就叫他们立即筹备进行好了。”燕冲天到底是一个爽快人。 这已是无敌门的第二次张灯结彩,武当弟子带着既高兴,又惭愧的心情在燕冲天地督促下,迅速完成了各项筹备工作。 最不是味道的当然就是公孙弘,幸好无敌门的弟子走的走散的散,剩下来的一些小脚色根本不敢在他的面前多说什么。 只有独孤无敌,偶然说几句话,犹如利剑,却也是出于无心。 他们已经迁回无敌门,在一个院落住下,看着各种工作已经七七八八,无敌又叫来公孙弘。 “事情筹备得怎样了?” “弟子与武当姚峰一起负责,已发出喜柬通知武林同道,其它琐碎事务,也差不多了。”公孙弘仍然是那么恭恭敬敬的。 无敌不禁叹息道:“比起当日我与你安排的婚宴,却是逊色得多……” 公孙弘面色一变,垂下头。 无敌也立即发觉说错了话,转过话题,道:“我们无敌门各地的分舵相信还有不少走脱了的弟子……” “全散了。”公孙弘垂下头。 “果真树倒猢狲散。”无敌长叹道:“青松当日倒不是信口开河。” 公孙弘欲言又止,无敌一挥手,道:“去做你的事。” “是──”公孙弘低头退了下去,退到门外,正遇着独孤凤进来。 “师兄。”独孤凤有些尴尬,却仍然招呼。 公孙弘头重得更低,应声“师妹”,急急离开。独孤凤一声微喟,走到无敌的面前。 “凤儿,有事找爹?” 独孤凤点头道:“女儿有一个要求。” “说好了。”无敌笑笑,道:“只要爹做得到的,一定答应你。” 独孤凤高兴地道:“女儿想找娘回来。” 无敌一怔,面色激变,但立即又恢复正常,道:“这是应该的,不过你娘……” 独孤凤抢着道:“女儿知道娘在什么地方。” “哦?”无敌目光闪动。 “爹既然同意了,女儿这就动身去找娘……” “不成。”无敌拒绝。 独孤凤急道:“爹不是……” 你误会了,爹是说你身为新娘子,怎可以到处跑,而且又是远行。“无敌又笑笑,道:“这样,告诉我你娘在什么地方,我着弘儿赶去接你娘到来。” 独孤凤脸上这才又有了笑容,一点也没有发觉无敌的神色有异。 无敌随即叫来公孙弘,当着独孤凤,着公孙弘依照独孤凤的指示去接沉曼君回无敌门。 公孙弘满肚子不舒服,却不敢违背无敌的命令。 别过无敌,出了大堂,公孙弘看看周围正在张灯结彩的武当弟子,更不是味儿,加快了脚步。 姚峰那边瞥见,忙过来截住,道:“正需要你帮忙,你还要到哪儿去。” 公孙弘没好声气应道:“奉师父之命,去接师母回来。” “这怎成。”姚峰摇头道:“这许多事情你走了,我如何兼顾……” “那是你的事。” “我的事?”姚峰嚷起来道:“你忘了是你们无敌门大小姐出阁。” “不用你来提醒我。” “你要离开也可以,叫别的人来。” 公孙弘目光一扫,没有作声,姚峰的目光顺着一转,所见都是武当派弟子,脱口道:“莫非无敌门其它的人死光散尽,一个也没有。” 公孙弘闷哼一声。 姚峰接口道:“你若不留下,我可不管那许多。” 公孙弘怒视姚峰,道:“你不管叫云飞扬来管好了。”语声一落,头也不回,走了出去。 出无敌门大门公孙弘立即飞身上马,策马东奔。 他一肚子闷气,一顿鞭子抽下来,那匹马去如疾箭,迅速将无敌门远远拋在后面前行半里,进入了一个林子,马速未减。 公孙弘回头望一眼,无敌门已不在视线之内,这才将马鞭收起来。 也就在这时候,前面人影一闪,一个人从树林中飘出截住了去路。 公孙弘一声:“大胆!”一鞭便待拍下去,才举起,又放下。 剎那间,他已看清楚来人。 “师父──”他脱口惊呼,几乎一个筋斗从马上栽下。 那个人赫然是独孤无敌。 “弘儿,你赶得这样急干什么?”无敌的话更奇怪。 “师父不是吩咐弟子赶着去接师母回来。” 无敌摇头道:“我只是叫你去接,没叫你赶去接。” “师父……”公孙弘大惑不解,道:“日子已经接近。” “你最好在你师妹婚后的第二天才回来。” “那师母不是赶不及师妹的婚筵。” “正是如此。” “为什么?”公孙弘追问。 “别问为什么。”无敌沉下脸。 “可是……” “人家开开心心地成亲,你很高兴候在一旁?”无敌冷笑。 公孙弘怔在那里。 无敌一再叮嘱道:“依我的话去做,记好。”语声一落,身形一动,掠回林中。 ──为什么?公孙弘目送无敌消失,一个脑袋彷佛变成了两个。 有生以来他还是第一次看见无敌的举止,这样神秘,说话又这样闪缩。 夜深人静。 公孙弘犹在客栈的房间内徘徊,想到为独孤凤而不惜受七刀之刑,再想到独孤凤对自己的冷漠,不禁百感交集。 推窗外望,一钩新月斜挂天际,彷佛要将人的肠子钩断,将心钩开。 公孙弘已经伤心断肠。 一样的月,几样的心情,独孤凤在无敌门总坛的院子里,望着那一钩新月,却是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 由认识到现在,云飞扬虽然也曾令她恨伤心,到底没有令她失望。 想到云飞扬当日傻里傻气,不停逗自己开心的样子,不由她又由心笑出来。 是一种开心的、满足的笑。 云飞扬这时候却是在房间内不停地写着字。 老大的一张纸,上面写得密密麻麻的,却全是一个“凤”字。 他本已入睡,可是怎也睡不着,他实在太兴奋。 几经波折现在他总算得偿夙愿。 无敌这时候也在月下。 他的面色比月色更森冷,嘴角露出一丝阴险、恶毒的笑容,心中也在重复着阴险恶毒的咒诅。 ──沉曼君、青松,你们的儿女就要成亲了,这是你们自己种下的恶果,你们可知道! ──没有人能够阻止这件事发生,沉曼君,我要你自尝恶果,青松,我要你九泉之下,也不得安息。 没有人听到他内心这阴险、恶毒的咒诅,又有谁能够阻止这件事? 黄昏。 沉曼君徘徊在渔屋前,夕阳下,周围一片宁谧,她的心本来也很平静,不知怎的突然感觉到一阵忐忑不安。 ──到底为什么? 剎那间她不由想到了独孤凤,想到了独孤凤的安危。 ──有云飞扬、燕冲天一旁照料,凤儿应该很安全,不会有危险。 她叹了口气,忽然听到脚步声,回头望去,只见傅香君手提钓竿、竹篓走了过来。 “夫人,屋外风大,怎么你不留在屋内?”它是那么温柔有礼。 沉曼君摇头道:“不要紧。”目光一落,转而问道:“钓到了很多鱼?” 傅香君一举竹篓,道:“小的都放回水里去了,剩下两尾大的。” 沉曼君一笑道:“你什么都懂,凤儿若是有你的一半聪明就好了。” “凤姊姊武功很好。” “那有什么用,整天与人打打杀杀的,脾气又大,总是劝不好,那几次,若不是云飞扬出手相救,也不知变成怎样了。”沉曼君又叹了口气。 傅香看看在眼内,已猜到几分,忙安慰道:“有云大哥在一旁照料,凤姊姊是不会出事的。” 沉曼君微一领首,道:“希望能这样。” “云大哥一定不会让凤姊姊吃亏。”傅香君这句话说来倒有些感慨。 沉曼君转而问道:“你觉得云飞扬这个人怎样?” “虽然有些傻里傻气,心肠倒是蛮好的,有时就是自己吃亏,也不肯让朋友吃亏。” “不错,也不枉我拚尽毕生功力,救他一场。” 傅香君道:“他将来一定会报答夫人。” “那是天意,只望将来凤儿与他在一起能够得到幸福……”沉曼君目光逐渐遥远。 傅香君听着心头一酸,岔开话题,道。 “云大哥身怀武当七绝,定会出人头地。” 沉曼君却更感慨道:“青松一生苦练,结果也只是练得六绝,若不是有云飞扬,只怕他死难瞑目。” 一顿,接着又道:“这总算后继有人。” “当然了,云大哥原就是青松道长的儿子!” “什么?”沉曼君一呆,道:“你说什么?云飞扬是青松的儿子?” 傅香君点头道:“据说那是因为青松道长出家前,他的表妹替他养大的,也就因为这个缘故,他不能公开收云大哥做徒弟,只能暗中传授云大哥武功,才引起其它人对云大哥的误会。” 沉曼君一面听脸色一面变,这对她简直就是睛天霹雳。 “青松的儿子──”她沉吟着突觉得有些头昏目眩,摇摇欲坠,伸手扶住了身边的墙壁。 傅香君一见吓了一跳,忙放下钓竿、鱼篓,扶住沉曼君,道:“你怎样了?” 沉曼君额上冷汗纷落,道:“没……没事,只是有些不舒服。” “我扶你进去休息一下。” “不用──”沉曼君突然问道:“傅姑娘,你是否也很喜欢飞扬。” 傅香看俏脸一红,没有回答,沉曼君叹息一声,道:“你放心,飞扬知道你这样关心、这样喜欢他,一定不会辜负你的。” “凤姊姊跟他才是天生一对。”傅香君黯然神伤。 “他……”沉曼君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道:“将来他一定只会与你在一起。” 傅香君摇头道:“我还是进去烧好那两尾鱼。” 沉曼君看着她的背影,怔住在那里。 ──飞扬原来是青松的儿子,幸好凤儿与他还没有闹出事来。 沉曼君抬手擦去额上的冷汗,一颗心才放下,又悬起来。 ──不知他两人现在怎样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怖猛袭上沉曼君的心头。 这一夜,沉曼君整夜难以成眠。 又是黄昏,傅香君从附近市集回来,提着一袋面粉。 那袋面粉放下,傅香君都并未在意。 她好象有很多心事,脚步沉重,没精打采。 走进屋子,她将那袋面粉放下,颓然在一旁坐下来,沉曼君来到了她身旁,竟也不知。 沉曼君看见奇怪,关心地忙问道:“香君,出了什么事?” “没……没事。”傅香君茫然摇头。 “不舒服?”沉曼君伸手摸着傅香君的额角,却发觉没有什么不妥。 傅香君的眼泪忽然流下,沉曼君更奇怪,道:“到底什么事,告诉我,看我能不能替你解决?” 傅香君流着泪摇头,终于说出来,道:“云大哥与风姊姊成亲了。” 沉曼君心头大震,一连倒退了几步,突然叫出来:“不可能!” 她叫得很大声,傅香君反给她吓了一跳,道:“是真的,附近的武林中人接到帖子的都已经赶去无敌门!” 沉曼君嘶声追问道:“是什么日子?” 傅香君怔怔地望着沉曼君。 “告诉我,快!”沉曼君简直是在哀求。 “是后天。” 沉曼君立即奔了出去,傅香君追上前道:“夫人,你要去哪儿?” “无敌门!”沉曼君狂奔。 傅香君又是奇怪,又是担心,急追了上去,沈曼君霍地转首道:“这附近哪儿有马?” 马从山路上奔过,沉曼君整个身子都伏在马鞍上,傅香君一骑紧紧相随。 由始至终沉曼君没有说出是什么事,傅香君虽然不清楚,但看见沉曼君那么焦急,亦知道事态严重,不敢多问,只是紧紧护着沉曼君。 一路上马不停蹄。 清晨,两骑奔过一条溪流。 公孙弘饮马在溪旁,一见忙叫住道:“师母──”。 沉曼君一骑冲出十数丈,才能够勒住,回头一见公孙弘,厉声问道:“弘儿,你在这里干什么?” 公孙弘直言道:“师父叫我来接师母回无敌门去。” “你现在才到这里。” “我……弟子……”公孙弘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是不是无敌叫你不要着急?” “弟子……师父……” “他到底怎样说的?”沉曼君嘶声喝问。 “师父说师母就是第二天早上到也不要紧……”公孙弘直肠直肚,给沉曼君一喝,立时直说出来。 沉曼君惨笑道:“好,独孤无敌,你好毒!” 傅香君当然听不懂,公孙弘也一样不懂,沉曼君也不多说,策马继续赶路。 傅香君仁亦追上去,公孙弘怔了怔,亦急急挑上坐骑,紧追在后面。 不错,他是粗心大意,但看见师母这种表情,又赶得这样急,再想想独孤无敌的态度,亦知道一件很可怕的事情要发生。 只是无论他怎样想,也想不到什么事情,想不到那种可怕远在他意料之外。 黄昏后,闪电奔雷,雨突然倾盆倒下,婚礼并没有因此阻延。 很多宾客都已经到来。 灯火明亮,鼓乐喧天,人声秅嘈杂,雷电的声威完全被盖去。 云飞扬高兴之中难免有些伤感,若是父母仍然在多好? ──娘为什么还未到?独孤凤亦有些牵挂,间或往门外偷望一眼。 沉曼君这时候仍在郊道上飞马奔驰。 这已是第五匹马,她已一日一夜没有吃过任何东西,滴水也没有进喉。 她只希望还来得及阻止云飞扬和独孤凤二人成亲。 狂风暴雨,闪电奔雷,马在惊嘶,沉曼君双手紧控缰绳,满面水珠纷落,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傅香君、公孙弘紧追在后面,亦接近疯狂,前路迷茫,无敌门到底还有多远? 婚礼终于顺利完成。 无敌目送一对新人被送入洞房,实在忍不住发出了两声得意至极的笑声。 燕冲天就坐在一旁,感慨至极。 无敌门、武当竟然会拉上这种关系,实在大出他意料之外。 无敌目光转向燕冲天,举杯道:“燕兄,小弟再敬你一杯,这一杯祝我们两派化干戈为玉帛,武林亦从此太平。” 他口里这样说,心中却不是,燕冲天当然听到无敌说出口的话,一想这一杯实在该尽,毫气顿发,亦举杯道:“说得好,饮!” 一杯再一杯,无敌、燕冲天相顾大笑,满堂宾客亦纷纷举杯,没有人看得出无敌笑脸后的恶毒狰狞,一个也没有。 堂外风雨交加,雷电并作,因为鼓乐的停下,更显得恶劣。 新房内红烛高烧,闲杂人等已完全退了出去,只剩下一对新人。 独孤凤坐在床前,垂着头,方才倒不觉怎样,现在只剩下她与云飞扬二人,倒有些不胜娇羞。 云飞扬亦显得很紧张,一双手颤抖得好容易替独孤凤将头巾揭起来。 独孤凤瞟了云飞扬一眼,头方待又垂下,却给云飞扬双手捧起来。 两人四日交投,千言万语,尽在其中,好一会,还是独孤凤开口道:“傻瓜,呆看着我干什么。” 云飞扬应一声,说了一句傻话,道:“你好美。” 独孤凤轻啐道:“那方才你却是只懂得跟别人喝酒,看也不看我一眼。” “所以现在就要呆看了。” 独孤凤鼻子一皱,云飞扬实时放开手,走过桌子那边拿来两杯酒,道:“别要生气,我这就与你喝一杯。” “不喝。”独孤凤偏过脸。 “人家说交杯合卺,这杯酒怎能不喝呢?” 独孤凤只有接下,一杯喝下来,脸颊一抹红晕,更显得娇俏。 云飞扬接从身上拿出那半边凤珏,道:“小飞是一个穷光蛋,就只有这半边凤珏送给你了。” 独孤凤伸手接下,云飞扬乘机捉住了独孤凤的双手,两人同时紧偎在一起。 也就在这时候,房门突然被撞开,沉曼君一身水湿披头散发地闯了进来,嘶声道:“你们不能够……” 语声出口,她才发现二人未及于乱,一口气才松过来,如释重负。 云飞扬、独孤凤齐吃了一惊,看见沉曼君这样,更加愕然。 沉曼君扶着心门,喘着气,总算没有倒下去。 “娘……”独孤凤呆了一会,才说出话来,道:“你生气女儿事先不跟你说一声。” “夫人……”云飞扬竟还是这样称呼。 独孤凤白了云飞扬一眼,方要纠正他,沉曼君已摇手道:“你们不能成亲。” “娘,爹已叫了师兄去找你回来了,有什么不是,凤儿给你叩头。” 云飞扬忙亦道:“少不了我一份。” 沉曼君看在眼内,啼笑皆非。 独孤凤接道:“娘,你就这样答应我们,不要生气了。” 云飞扬还未开口,沉曼君已摇头,惨笑道:“你们也真是命苦。” 她的眼泪接着流下,仰天悲呼道:“天哪,沉曼君就是错了,也不该这样惩罚他们,惩罚我一个人就是了。” 独孤凤奇怪地问道:“娘,你到底在说什么?” 云飞扬看着独孤凤,看看沉曼君,虽然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亦想到绝不会是一件好事了。 沉曼君回过头来,流着泪,摇头道:“你们是怎么也不可以结为夫妇……” “为什么?”独孤凤叫了出来,上前抓住了沉曼君的双手,云飞扬亦走了过来,道:“是啊,为什么?” “因为你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闪电过处,三人的脸庞剎那间一亮,一声霹雳,震人心魄。 云飞扬呆了一呆,独孤凤叫起来道:“怎么会呢,小飞姓云,女儿姓独孤……” 沉曼君摇头道:“你们其实都姓羽,是羽万里的儿女。” 云飞扬一颗心怦然震动,独孤凤奇怪道:“羽万里不就是青松,爹跟他……” 沉曼君截口道:“无敌并不是你爹。”一顿,凄然在一旁坐下,道:“到这个时候,我也不能再瞒你们了。” 她终于说出多年来心中的秘密:“二十多年前,我嫁给无敌,当时他为了称霸武林,不惜苦练灭绝魔功,那灭绝魔功必须灭绝生机,才能够更进一层,所以我们空有夫妇之名,并无夫妇之实。” 云飞扬、独孤凤怔怔地听着。 沉曼君接道:“当时无敌门中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无敌门与武当派十年一度的决斗,那一战,无敌以灭绝魔功,终于打败了青松。” 她又叹息道:“他原是要取青松性命,尚幸青松机警,逃过了一命,却逃进了龙凤阁,当时无敌已决心称霸武林,要闭关苦练,使灭绝魔功再进一步,我也是小心眼,一心要与他作对到底,他要杀的人,我就偏偏要将之救活,所以将青松收留在龙凤阁之内,悉心照料,期间无敌一直都没有到来,青松在养伤之中,教会我恨多东西,比如琴棋书画,我们都一直以礼相待。” 云飞扬听到这里,不由发出了一声苦笑,独孤凤却已有些呆木。 “那又过了三个月,无敌终于出关,却只是留下一张字条着下人送来,匆匆赶赴泰山去参加群雄大会,还说要打遍天下,一年半载才回来,我虽然知道他灭绝魔功在修练期间,要戒绝情感才有望达到大成,亦难免伤心欲绝,也就在当夜借酒消愁,终于在醉酒之后,做出了对不起他的事。” 云飞扬、独孤凤的脸色更加难看。 沉曼君饮泣着接下去道:“酒醒之后,青松与我都有些后悔,那时候他伤势亦差不多完全痊愈,知道我练的也是内功,就将天蚕诀传下来,希望我能够悟出其中变化,将来传给我们的孩子……” 她越说越激动,到最后已经语不成声,云飞扬、独孤凤呆呆地望着她,一声也不发,独孤凤的眼泪开始一颗颗地流下来。 不等地将话说完,独孤凤已经泪流披面,突然叫出来道:“不要再说了。” 沉曼君事实也已说不下去,流着泪将独孤凤搂入怀中。 独孤凤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她性格倔强,平日莫说哭,就是眼泪也不容易流下一滴来,可是现在她实在伤心欲绝。 云飞扬同样难过,呆望着搂抱在一起的沉曼君、独孤凤,眼泪终于亦流下。 也就在剎那间,独孤凤突然从沉曼君的怀抱挣出来,掩面狂奔。 外面仍然狂风暴雨,独孤凤冲出院子,一身衣衫迅速湿透,她没有理会,继续奔上前去。 “凤儿──”沉曼君悲呼着追在独孤凤身后,追到廊外,一声霹雳,闪电冲破夜空。 沉曼君心神震荡,“噗”地跪倒,道:“天哪,要惩罚你就惩罚我好了。” 云飞扬看在眼内,亦听得清楚,流着泪跑了出来,脑海剎那间一片空白。 闪电消逝,霹雳未绝,一声紧接一声,扣人心弦。 沉曼君在霹雳一声中,摇摇曳曳地又站了起来,蹒跚着一步步上前。 她虽然悲愤,对上天仍然非常感激,无论如何上天总算让她及时赶到了。 她痛恨的只有一个人。 ──独孤无敌! 风狂雨暴,无敌仍然将书斋的窗户打开,以闪电奔雷为肴,悠然喝着酒。 夜已深,可是以他现在的心情,又怎能够睡得着? 他喝着又忍不住大笑起来道:“青松,沉曼君,想不到二十年后的今日,我独孤无敌还是有机会清雪二十年前的耻辱。” 这些话当然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云飞扬,你本领!”他说着痛饮一杯,道:“饶是你天蚕神功打遍天下无敌手,打从明天起,也休想再有脸面去面对天下英雄豪杰。” “今夜你尽管快活,明天我才对来贺众人揭发你们兄妹成亲这件丑事,到时倒要看你们如何应付!”语声一落,他又斟了满满一杯酒。 这杯酒举起还未沾唇,门突然被撞开了。 无敌霍地回首,喝一声:“谁!” 闪电实时照亮了那个人的脸,是沉曼君。 她头发、衣衫尽湿,眼撞中充满了悲哀,也充满了愤怒。 “想不到你也来了。”无敌一皱眉,仍将杯举起来道:“今日是好日子,我们夫妇也应该喝一杯。” 沉曼君嘴唇颤抖,终于叫出来道:“你这样做还能算是一个人?” 无敌居然还笑得出来,道:“你到底在说什么?” 沉曼君怔怔地望着独孤无敌,好象现在才看清楚这人,道:“方才你在说什么?” 无敌“哦”的一声,道:“你在外面都听到了?” 沉曼君一字字地道:“都听到了。” “那我更就非要请你进来不可了。”无敌站起身子。 沉曼君却是自己走了进来,道:“你恨我,杀掉我好了,为什么要这样做?” 无敌只是笑。 “不错,我对不起你,可是你也用不着拿我的女儿来报复?” 无敌笑道:“我这怎么算是报复,她喜欢云飞扬,我成全她,这有什么不对?” “你还说?”沈曼君移步到无敌面前,道:“你知道凤儿是谁的女儿,也知道云飞扬是青松的儿子,还要让他们成亲?” “让我说一句公道话好不好?”无敌出奇的冷静。 “你也有公道话?” “听着,这不是我一手做成的。”无敌戟指道:“是上天要这样惩戒你们这封狗男女!” 沉曼君倒退了一步,无敌又放声大笑,探手一把接将沉曼君拉回来,瞪着沉曼君大笑道:“你不该走这里来的,既然进来,就休想再离开,我绝不容许你破坏我这个计划!” 沉曼君凄然一笑道:“以你的聪明,应该知道在到来这里找你之前,一定会先去一个地方。” “你已经到过新房了?”无敌的脸色沉下来。 “总算还是时候。”沉曼君摇头道:“他们现在虽然很伤心,但是并没有铸成大错!” 无敌面色一变再变,“波”的一声,那只酒杯在他手中碎裂,他右手握拳,胸膛不住地起伏,好象已经准备一拳击出去。 沉曼君毫无惧色,冷冷地盯着无敌。 无敌那一拳始终没有击出,突然松开手,沉声道:“你虽然破坏了我的计划,我还是不会杀你。” 沈曼君冷冷地道:“你还等什么?” “要杀你,早在二十年之前我已经下手,怎么也等不到现在。” 无敌的语声更沉,道:“我认为,这样将你杀掉实在太便宜你了。” 沉曼君的眼泪不住滴下来。 无敌倏地大笑了起来,道:“不过很奇怪,你却是有面目活到现在。” 沉曼君只是流泪。 无敌接着一拍双掌,道:“云飞扬既然已清楚这件事,怎么还不来找我算账?” 语声甫落,云飞扬已出现在门外,一样衣衫湿透,以悲愤的目光盯着无敌。 “好女婿──”无敌一眼看见云飞扬,反而又呵呵大笑,道:“洞房花烛夜,怎么不在新房陪凤儿?” “住口!”云飞扬整个身子都在颤抖,双拳紧握,指节发白。 无敌更得意,笑顾沉曼君,道:“夫人,这女婿还合意……” 沉曼君嘶声截口道:“独孤无敌,别人说你是一代枭雄,我看你只是个懦夫。” 无敌淡然道:“你怎样看我,我都不在乎。” 他本来的确像一代枭雄,到现在也并不像一个懦夫,倒像是一个无敌。 云飞扬实时把手一指道:“无敌,你出来!” 无敌一整衣襟,道:“好女婿,你这位岳丈的伤势还未痊愈。” 云飞扬断喝道:“不管怎样,我今夜非要杀你不可!” 无敌笑问道:“是为了武当还是为了青松?” “像你这样邪恶之徒,要杀你根本无须再添任何原因!” “这句话有点侠客味道,可惜一个人并不能够单凭他的几句话来肯定他的为人,尤其是武当派弟子。”无敌的语声充满了讥讽的味道。 云飞扬怒道:“少饶舌。” 无敌自顾说下去,道:“就像青松,身为武当派的掌门人,不是一样败坏清规,淫人妻子?” 云飞扬嘶声大吼道:“我叫你出来!” 无敌忽又问道:“怎么只是你一个人,新娘子呢?” 云飞扬再也忍不住,嘶叫着扑入,双掌直奔独孤无敌,劲风激荡。 无敌脚一勾,龙头杖飞起,双手一按,“横扫千匹马”,疾扫了出去! 云飞扬双掌一合,一股内劲发出,霹历一声,将龙头杖震开。 无敌半身一旋,龙头杖上下飞舞,漫空林影,袭向前去。 云飞扬真气运行,再配合霹雳掌法,一双手掌坚硬如铁石,一掌接一枚,连接无敌二十九杖。 这二十九杖接下,在他周围的桌椅等物已尽被震碎,它的一双手掌却一点损伤也没有,无敌看在眼内,心头吃惊,杖势未竭,左右盘旋,突一式“毒蛇出洞”撞向云飞扬心窝。 云飞扬偏身一闪,龙头杖间不容发在他的心头插过,他双手闪电一探,就将那龙头杖抓住。 无敌看得真切,但竟然抽杖不及,倒被云飞扬抓住,更就抽不动了。 两人的衣衫剎那间“啪啪”地突然响起来,双脚同时陷入地上的青砖内。 无敌已运起灭绝魔功,云飞扬的天蚕功亦已运行,四道目光同时剑一样交击。 “啪啪”的衣衫响声却停下来,无敌的衣衫就像是鼓了风一样缓缓地涨起,云飞扬的衣衫却只是无声地悠悠然起伏。 那种起伏极有规则,循环不息。 沉曼君一旁退了一步,又一步,但并非出于自愿,只是一股又一股的力道,无声响地向她迫来,迫得她不能不后退。 她的呼吸亦逐渐急速,那种窒息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不由连退了七步,才比较舒服一些。 无敌的须发剎那间怒狮一样扬起来,云飞扬的头发亦扬起,却像是漂浮在水中一样,是那么的柔和,那么的飘逸。 在两人之间的那条龙头杖亦有了变化,一时间弓起,一时间拉直,终于出现了一道道的白痕。 “啪”的一声,那条龙头杖突然齐中断下,两人的身子同时被震得往后倒飞,疾跌了出去。 云飞扬在回廊外稳住身形,旋即又展开。 无敌撞碎了一扇窗户飞出,亦在回廊外稳住去势,剎那间,他突然生出了一个逃生的念头。 这念头而且是来得那么尖锐,那么迅速。 当日观日峰陷身风、雷、雨、电大阵以及天帝、傅玉书的包围中,环境尽管是那么恶劣,他也仍然要一战,只因为他清楚知道那六人任何一个单打独斗,都绝不是他的对手,现在他却是试出,云飞扬的功力已然在他之上! 这可以说是他执掌无敌门以来遇上的第一个那样的敌人。 一个真正属于他自己,武功又真的在自己之上的敌人。 天蚕功的威力到底有多大他并不知道,只知道无敌门上一代夏侯天聪的败,就是败在天蚕功之下,而他之所以能够三胜青松,只是因为青松并没有练成天蚕功。 方才的内力拚下来,最低限度,他已经肯定了一件事,那就是天蚕功的威力,还不是他的灭绝魔功所能够相比,即使他没有受伤,硬拚下来亦没有取胜的把握。 他是一个极工心计的人,从他的灭峨嵋,已可以看出他不喜欢打完全没有把握的仗。 若是自问必败,这一战你叫他如何有心情打下去。 ──反正是不会再有人着重自己的胜负,为什么不走? 心念再一转,无敌的身形就往上拔起来,云飞扬却就在这时候掠到了。 他根本没有理会独孤无敌在干什么,人到掌到,凌空两掌,疾拍过去。 无敌不得不封挡,两掌接下,拔起的身形已被迫得落下来。 云飞扬揉身再上,又接连两掌劈出,劈到无敌身前,却已变成十八掌。 每一掌看来都是那么清晰,无敌一皱眉,双掌迎前十八掌接下,倒退了两步! 云飞扬攻势未绝,一面嘶声叱喝,一面攻向独孤无敌,一双手时掌时拳,双脚配合踢出,生平所学尽展,攻势亦犹如狂风暴雨。 无敌显然亦已激发起斗志,拳脚展开,与云飞扬战在一起,他出手的迅速绝是在云飞扬之下。 两人越打越快,云飞扬嘶声叱喝不绝,那神态彷佛已接近疯狂。 无敌亦纵声长啸起来。 霹雳轰鸣,银蛇飞舞,这一战在狂风暴雨中更显得惨烈。 除了醉酒的,其它人都被惊动,纷纷循声奔来一看究竟,一看之下,无不目瞪口呆。 傅香君、公孙弘这时候也赶到了,方见无敌、云飞扬大打出手,而且简直就是在拚命,都不由呆住。 燕冲天更奇怪,箭一样射进战圈,大喝道:“住手!”双掌随即推出。 剎那间,周围急落的雨水突然中断,脱出三丈方圆的空隙,云飞扬、独孤无敌同时被震开。 无敌一退,双掌一分,发出了两声冷笑,云飞扬怒吼一声,又待扑上。 燕冲天接连三掌,截住云飞扬,喝道:“小飞,你疯了!” 云飞扬嘶声道:“我要杀死他!”腾身又欲扑上前。 燕冲天再截住道:“小飞,你冷静一下,说清楚再打。” 云飞扬一再给截下,总算冷静下来,盯着无敌,眼瞪中仍然有怒火在燃烧。 燕冲天目光从云飞扬脸上移向独孤无敌沉声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无敌冷笑道:“你应该问云飞扬,是他来找我打架的。” 燕冲天目光回到云飞扬脸上,道:“要打架也不该留到现在,你们到底已不是外人,就不怕江湖朋友笑话?” 云飞扬脸上的肌肉抽搐,欲言又止。 燕冲天接道:“我早就叫你考虑清楚,这之前不打,现在更就不该打了。” 云飞扬摇了摇头,道:“师伯,你有所不知。” 燕冲天反问道:“不知什么?” 云飞扬说不出来。 燕冲天回顾一眼又问道:“凤儿呢?” 云飞扬心中刺痛,脱口道:“她走了。” 燕冲天一呆,道:“这成什么话,今夜可是你们的大喜日子。” 云飞扬有口难言,垂下头去,燕冲天关心地问道:“是不是姓独孤的挑拨离间,要你们夫妇反目?” 云飞扬仍不作声,燕冲天目光一转,道:“无敌,这就是你的不是了。” 无敌笑道:“是谁的不是,燕兄在未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前,还是不要胡乱下判断的好。” 燕冲天冷冷地道:“这你说──” 云飞扬一伸手,道:“师伯──”燕冲天推开云飞扬的手,道:“是非曲直,师伯自有公道。” 云飞扬嘶哑着声音,道:“师伯有所不知……” “所以更就非要问清不可了。”燕冲天一捋胡子。 无敌笑接道:“那我可就要说出来了。” 云飞扬方待喝止,燕冲天已道:“让他说,无敌门邪魔外道,难道还有什么正理。” 云飞扬凄然一笑,无敌实时振声道:“这件这件事可要由二十年前说起。”一顿,才接道:“当日我与武当青松约战观日峰,以灭绝神功破武当六绝,将青松重伤在掌下。” 说到这里,无敌不由自主地挺起胸膛来。 燕冲天冷笑道:“陈年旧事,现在还拿来炫耀,不怕别人笑掉大牙。” 无敌自顾说下去,道:“当时青松负伤逃命,逃入了无敌门的龙凤阁,幸遇着了拙荆!” 他的声音越来越响亮,这些话,他原就是要说给赶来看热闹的江湖朋友听的。 “拙荆沉曼君,就是这位──”无敌手指着扶着门框,站在那儿的沉曼君。 闪电到过,沉曼君的脸色苍白如死,嘴角颤抖,眼瞳中一片哀求之色,望着无敌,却说不出话来。 云飞扬双拳紧握,浑身却在颤抖,但是肩头被燕冲天右手按着。 无敌大笑接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实在算不得是一件坏事,但乘我不在,竟做出对不起我的所为,却就不由我不生气。” 燕冲天怒道:“你口齿放干净些,青松……” 无敌冷笑道:“青松若是遵守清规,又何来云飞扬这个儿子?” 这句话入耳,在旁所有人除了燕冲天、沉曼君、云飞扬、傅香君,都不由发出一声惊叹,燕冲天一张脸实在挂不住,嘿嘿的一声。 “这个儿子因为是私生子,因为青松是武当派掌门,不能相认,只好从母姓云。”无敌又一声冷笑道:“这本来亦无可厚非,但淫人妻子,就算不是出家人,亦情理难容。” 燕冲天瞪着眼道:“是有这种事你才好这样说。” 无敌大笑道:“今日无敌门虽然毁在逍遥谷手上,我独孤无敌也还是一个有头有面的人,若是没有这种事,你以为我愿意这样说。” 燕冲天不禁为之气结。 无敌目光一转,又道:“无敌门是邪魔外道,武当派是名门正派,可是我独孤无敌,却是还没有做过这种事,反倒是武当派掌门,一个出家人,做出这种所谓邪魔外道才会做的事情来。” 燕冲天按在云飞扬肩膀上的手不觉松开,云飞扬的一双手却垂了下来,目光亦垂下,不少目光已落在他身上。 无敌的语声更响亮,道:“这一对奸夫淫妇结果生下了一个女儿,只当我是个糊涂虫,还说是我的。” 旁边一个江湖汉子突然问道:“她是否就是独孤凤?” “不错!”无敌以极其肯定的语声回答。 人群中又一阵惊叹。 燕冲天一张脸陡然红起来,道:“你说云飞扬、独孤凤本来是兄妹?” 无敌又是那两个字:“不错!” 燕冲天怒道:“那你为什么还要让他们结成夫妇?” 无敌语声很平淡道:“不是我强迫他们,是他们要求我让他们结合。” 燕冲天厉声道:“这之前,你已经很清楚的了。” 无敌道:“我却是绝不会破坏别人的好事,而且不答应,他们定很生气,一定说我没人情味,何不索性去成全他们?” 燕冲天大骂道:“你还有没有人性?” “这叫做报应!” 燕冲天悲愤交集,再也说不出话来。 “不过各位放心,拙荆总算及时赶到来制止了这件乱伦惨事。” 惊叹声再起,燕冲天亦不由松了一口气,那边傅香君几乎已不忍再看云飞扬,听到无敌那样说,才又看了云飞扬一眼。 她的眼神充满了怜悯,对于云飞扬不幸的遭遇,无限的同情。 凤姊姊又怎样了? 想到独孤凤,傅香君更担心,虽然独孤凤性格刚强,可是能否抵受得住这打击,实在令人怀疑。 “这也好──”无敌目光转落在沉曼君脸上,道:“否则江湖上的朋友以为我存心酿成这件丑闻,我可是承担不起。” 燕冲天倏地一声冷笑,道:“我看这并不是你的心里话。” 无敌淡然道:“是也好,不是也好,事情到这地步,也很该告一段落的了。” 燕冲天上下打量着无敌,好象现在才看清楚这个人,道:“无敌门虽然是邪魔外道,但是我一向都还很欣赏你这位门主,总觉得无敌门比起逍遥谷,还不算太卑鄙,现在我才发觉,逍遥谷姓傅的虽然卑鄙,尚不及你一二。” “过奖──”无敌面不改容。 “这样做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 “没有。”无敌摇头。 “你却是要这样做。”燕冲天闷哼。 无敌缓缓地道:“你若是心爱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在成了你的妻子之后却去偷汉子,你会怎样做?” 燕冲天一怔,道:“不知道。” 他一生醉心练武,对于男女之间的事情,可以说一点儿也不懂。 “我忘了你是一个道士。”无敌一顿,道:“一个真正的道士。” 再一顿,他才道:“那我告诉你,我这样做还不算太过份!” 燕冲天怔在那里。 无敌沉声接下去,道:“我先后已经饶了青松三次的命,也没有伤害我的妻子,至于他们的女儿,我一直视如己出,你知道又为什么?” 燕冲天奇怪地道:“是不是就为了今日的报复?” 无敌摇头道:“若不是姓傅的说出来,我根本就不知道云飞扬是青松的儿子。” 燕冲天想想,道:“那到底是为什么?” “我没有将这件事看得这样重要。”无敌振声道:“在我的心目中,这之前最重要的一件事,是雄霸天下!” 燕冲天点头道:“你的确一直是在为这个目的努力。” “现在无敌门已经没有了。”无敌双手握拳道:“天蚕功的出现,对我来说亦是一个打击。” “你是在心灰意冷之下想到这种报复!”燕冲天总算明白。 “这并非完全是我的错!”无敌厉声道:“也正好用这件事告诉江湖上的朋友,名门正派的掌门未必就是正人君子!” 燕冲天顿足道:“青松这个老小子!” 无敌接道:“连掌门人也尚且如此,门下的弟子,可见亦未必比我们邪魔外道的弟子好到哪里去。” 人群中的武当弟子听到这些话,一个个神情悲愤,却全都作声不得。 青松一直是他们最尊敬的长辈,也竟然做出这种事,他们又还有什么话好说。 燕冲天看在眼内,心头更难过,但仍然存着万一的希望,道:“你肯定独孤凤不是你的女儿?” “当然肯定。”无敌反问道:“你知道我练的是什么内功?” “灭绝魔功”燕冲天不明白,道:“这有何关系,难道练了灭绝魔功,就会绝子绝孙?” “正是如此!”无敌绝不否认。 燕冲天呆了呆,突然大笑道:“难怪叫做灭绝魔功。” 无敌没有生气而且很冷静地道:“一个醉心武学的人无论他作出任何奉献都是值得原谅的。” 燕冲天又一呆道:“不错。” 无敌反问道:“对于青松的破戒,不知道武当派的弟子又有何感想?” 他的目光及处,武当弟子全都垂下头来。 燕冲天没有,目光更凌厉,道:“无论他做了什么错事,我们都不能再追究,他已经是一个死人。”语声一顿,道:“而且这件事,未必完全是他的错。” “哦?”无敌笑了笑。 燕冲天目光落在沉曼君的脸上,好象要说什么,但结果却没有说出来。 他忽然发觉,在这时候还来谴责沉曼君,更加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 无敌的目光随声转了过去,还未开口,沉曼君已经倒下,她的双手掩着心胸,鲜血从指缝中流出来。 傅香君惊呼着走过去,忙将沉曼君扶住道:“夫人,你……” 沉曼君的眼睛仍张着,凄凉地一笑,道:“我早就想死的了,所以活到现在只是有很多的事情放心不下,现在不放心也应放心了……” 她的手松开,胸膛上一柄匕首直没至顶,傅香君一声惊呼,云飞扬急掠过来,看清楚这匕首插入的部位,亦不由皱眉。 “飞扬……”沉曼君流着泪,道:“好好照顾妹妹,叫她不要再那么任性……” 声落气绝,云飞扬缓缓地跪下来。 无敌那边看在眼内,笑容亦僵住,说到底他还是喜欢沉曼君的,否则亦不会让沉曼君活到现在。 燕冲天目光一转,回到无敌脸上,冷笑道:“你现在是不是很开心?” 无敌硬发出一声“哈哈”,道:“开心极了。” 燕冲天上上下下地又打量了无敌三遍,忽然背转身,向云飞扬那边走去。 无敌伸手一抹脸上的雨水,诧异地望着燕冲天的背影。 燕冲天走上前几步,忽然又停下,回头道:“我本想狠狠地揍你一顿,可是现在不想出手了。” 无敌冷笑道:“姓燕的,有话说清楚,用不着吞吞吐吐。” 燕冲天冷冷地道:“你应该明白。” “说!”无敌吼喝。 燕冲天到底说出来了,道:“像你这种卑鄙小人,杀了你也是污了我的手,滚!” 无敌脸色一变,道:“骂得好,只是就算我肯滚,云飞扬也未必会答应。” 燕冲天点头道:“这件事,本该由他亲自处置的。” 云飞扬那边已站起来,沉曼君的死,没有使他更激动,反而使他冷静下来。 燕冲天实时转向他道:“小飞,你是不是要在今夜将事情了断?” 云飞扬点头,燕冲天道:“这也好!”霍地一转身,大喝道:“亮灯!” 那些武当弟子应声急急去准备灯笼。 无敌嘴唇头动了一下,没作声,那边云飞扬已然在走廊盘膝坐下,运起功来。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无敌脸上,无敌仍然很镇定,转身走进假山旁边的那座亭子坐下,亦运功调息,公孙弘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无敌的身旁,替无敌护法。 无敌看着他进来,冷冷地道:“你回来得也真是时候。” 公孙弘苦笑道:“弟子在路上遇到师母。” 无敌哼了一声,道:“或者这真的就是天意,也好。” 公孙弘嗫嚅着道:“师父,这事……” “是我一手按排的。”无敌转而问道:“你是不是看不过眼,觉得为师很卑鄙?” 公孙弘垂下头,道:“弟子不敢。” 无敌盯着公孙弘道:“你要走可以走,无敌门已不存在,你也没必要追随我。” 公孙弘一字字地道:“一日为师,终生为师,弟子誓死,随师父左右。” 无敌笑问道:“无论你这个师父做出什么事情。” 公孙弘咬牙点头。 “你虽然是一个好徒弟,却也是一个傻瓜。”无敌大笑了起来。 公孙弘的头垂得更低。 “好徒弟,你就替为师护法,一会看我杀了那个小子。”无敌这句话好象仍然充满信心。 第二十七回 重建三清殿 公孙弘终于抬起头,立即就看到无敌眼睛中的恐惧。 那种恐惧别人也许看不出来,公孙弘却实在太熟悉无敌的性格,无敌的一喜一怒,往往只一眼就能够看得出。 恐惧的经验他虽然不多,亦已足够。 观日峰独战天帝、傅玉书、风、雷、雨、电,此前在堂上目睹天帝倒在云飞扬、燕冲天天蚕功之下,无敌的眼睛中都露出那种神色。 公孙弘在观日峰一战之前虽然从未见过无敌露出那种眼神,公孙弘仍然有一种感觉。 ──在无敌,那就是恐惧的表示。 再看云飞扬,端坐在那里、眼帘垂低,表面上看来,出奇的平静。 公孙弘再看一眼,不由暗自叹了一口气。 就这样看来无敌已经输了三分。 一盏盏灯笼先后亮起,整座院子被照耀得亮如白昼。 雨势这时候已经逐渐减弱,间歇有几下雷声,闪电划空,亦似乎没有那么炫目了。 云飞扬终于张开眼睛,表面上看来虽然平静,眼瞳中却仍然尽是悲愤之色。 他缓缓地站起身子,一步步走了出去。 无敌亦同时张开了眼睛,站起身子。 暴喝声中,云飞扬身形陡急,首先冲了过去,无敌一声不发,亦自迎前。 四只手掌迅速撞在一起,霹雳声响,无敌左右脚变换,双掌翻、挑、劈、截,眨眼间,一连攻出了一百二十七掌,每一掌都是攻向云飞扬要害。 云飞扬双掌亦有迅速变化,连接无敌一百二十七掌,双掌车轮般滚转,一掌急似一掌,回攻向独孤无敌。 武当六绝的霹雳掌威猛无俦,再加上天蚕功力,就更惊人。 无敌接云飞扬二百一十四掌,身形已被迫退了十六步。 云飞扬掌势更急,再来一百七十掌,将无敌迫到高墙之前,徒然一退,双掌一翻、一抬、一合,运起十成功力疾击向前去! 无敌一身衣衫剎那间鼓起,灭绝魔功全运了起来,疾迎向击来的双掌。 “轰”的一串巨震,云飞扬倒退三步,无敌整个身子却倒嵌进那面墙壁内。 白垩粉屑般飞扬,周围的墙壁蛛网一样裂开,无敌面如金纸,一缕鲜血从嘴角流下来。他的一双手掌仍护住胸膛。 云飞扬双掌再翻,这两掌还未击出,身后风声急响,一股威猛的掌风凌空压下来。 他耳听燕冲天一声道:“无耻!”想也不想,双掌往后拍出。 “叭!”一声,云飞扬身形不动,暗袭他的那个人却被震得倒翻了出来。 那不是别人,就是公孙弘,双掌与云飞扬双掌接实,顿时被震得五脏翻腾,鲜血狂喷。 他着地一个翻滚,又扑了过去,一面狂呼道:“师父快走!” 无敌都看在眼内,眼角的肌肉一下抽搐,一咬牙,当机立断,疾退了出去。 这绝不是他一向的行事作风,但现在的无敌,亦已不是往日的无敌。 无敌门已毁,这一个无敌门主,早已经没有门主的威风、门主的风度。 云飞扬方待追过去,公孙弘双掌已到,显然拚尽全身真力,若是击中,亦会重伤。 云飞扬不能不接下公孙弘的双掌,两下接实,公孙弘一口鲜血又喷了出来,他仍然缠住了云飞扬,双掌拚命地攻上。 他的武功虽然远比不上云飞扬,但要摆脱他,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云飞扬掌势凌厉,变化迅速,几个照面下来,双掌又击在公孙弘身上。 公孙弘鲜血狂喷,五脏肺腑都已被震得离位,实在已支持不住,烂泥般倒下去,可是他的一双手仍然抱住了云飞扬的双脚。 云飞扬掌已举起,实在狠不起心肠击下,嘶声道:“你……这是干什么,他弃你不顾,你还要为他拚命。” “无论如何,他到底都是我的师……父……”公孙弘语声断断续续,水珠披面而下,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云飞扬不由怔在那里。 “照……照顾我……我师妹──”语声一落,公孙弘终于松手,气亦绝。 云飞扬不觉蹲下身子,拉住了公孙弘,嘴唇颤动,但咽喉发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雨水不停落在他身上,他似乎一些感觉也没有,就呆在那里。 燕冲天已走了过来,目光落在公孙弘身上,不由叹了一口气,道:“想不到独孤无敌竟然有一个这样的弟子。” 其它人全都没有作声,心里也没有一个认为燕冲天说得不对。 云飞扬终于开口,道:“他是一条好汉子!” 燕冲天目光一转,那边墙上裂出了一个人形的洞,无敌却已不知所踪。 “可惜他投错了独孤无敌做师父。”燕冲天目光再落在公孙弘身上,叹了一口气。 他说着抱起公孙弘的尸体,站起身,往大堂那边走去。 无敌不能再在江湖上立足,他云飞扬又如何能? 燕冲天没有叫住云飞扬,无言跟在云飞扬的身后,他知道,云飞扬的心情是怎样沉重,也知道今日的事情对云飞扬是怎样的打击。 可是他又能够怎样? 傅香君扶着沉曼君的尸体,呆蹲在那边,看见云飞扬走过,呆望着云飞扬,也没有话说。 云飞扬将公孙弘的尸体在大堂放下,又走了回来。抱起了沉曼君的尸体。 他好象没有发觉傅香君的存在。 “云大哥──”傅香君忍不住叫了一声。 云飞扬看了傅香君一眼,笑笑,这笑容看在傅香君眼内,不由打了一个寒噤。 云飞扬笑得简直就像是一个白痴,随即抱着沉曼君的尸体向大堂那边走去。 傅香君呆望着云飞扬的背影,怔在那里,一直到燕冲天走到他身旁,伸手按在她肩头,才醒过来。 “香君──”燕冲天叹息道:“你去劝劝小飞……” “我?”傅香君苦笑。 “现在只有你还能劝得服他了。”燕冲天亦自苦笑道:“像我这样一个直心肠的人,实在想不出什么话来劝他放开胸怀。” “我尽量一试──”傅香君一点信心也没有,虽然她曾与云飞扬出生入死,但云飞扬这一次所受的打击,却实在太大。 她看看燕冲天,终于移动脚步,燕冲天看着她走了几步,毕竟还是放心不下,跟了过去,傅香君走到大堂的时候,大堂上只有沉曼君、公孙弘两具尸体放在地上,云飞扬已经不在。 傅香君放目四顾,脱口呼道:“云大哥──”燕冲天应声加快脚步,急掠了进来,忙问傅香君道:“小飞呢?” 傅香君摇头道:“不知他去了哪儿。” “这时候他到处乱闯,很容易出事,一定要把他找回来──”燕冲天一顿足,急步奔出。 傅香君追了上去。 才出大堂,迎面一人走来,正是武当弟子姚峰,一见燕冲天,加快脚步,一面道:“师伯,飞扬往那边走了,叫也叫不住,你老人家……” 燕冲天截喝道:“往哪边?” 姚峰抬手一指,不待他开口,燕冲天已经奔马一样奔出。 傅香君急忙追前,但轻功到底还不如燕冲天,片刻便已被燕冲天远远地拋下。 山野中风更大,雨亦好象大了一些,闪电划过,万物齐皆突然一亮,那看来简直就像是第二个世界。 豆大的雨点洒在树叶上,发出一阵阵簌簌的声响,听来令人更觉心寒。 云飞扬却一点感觉也没有,茫然扶立在一株大树前,任由风吹雨打。 “独孤凤是我的妹妹……”他喃喃自语的总是这样的一句话。 燕冲天来到了他身旁,云飞扬仍一无所觉。 他认识独孤凤,由斗气以至互相关心,种种情景此际都一一涌上心头。 本来是甜蜜的回忆,现在却变成穿肠毒酒一样,它的肝肠彷佛已为之寸断。 喃喃着,他终于忍不住嘶声大叫,挥拳痛击在那株大树上,左一拳右一拳,密如雨点。 燕冲天没有阻止,看着却不禁老泪纵横。 云飞扬的遭遇,即使是铁石心肠的人,若看在眼内,相信亦不免为之伤感。 “劈啪”一声,那株树终于被击断,倒下去,云飞扬仍然虚击一拳,才又怔住在那里。 燕冲天这才伸手按住云飞扬肩头,道:“小飞,算了──” 云飞扬茫然回过身来,看看燕冲天,哑声道:“师伯──”语声一落,他“噗”地跪倒,抱着燕冲天的双脚,痛哭起来。 风雨未绝,何时方歇? 独孤凤的难过绝不在云飞扬之下,她一身被雨水湿透,跄踉着不住往前走。 狂风暴雨黑夜中根本不容易辨别道路,她也根本没有去分辨。 天地苍茫,何去何从,她完全不知道,也不知道走着走着,竟又转回到无敌门的总坛附近。 闪电亮处,在她的前面出现了一个人,她泪眼模糊,仍然认得出那个人是傅香君。 她的脚步不觉停下,傅香君脚步动作快,急奔到独孤凤身前。 “凤姊姊──” “香君──”独孤凤呆应了一声。 傅香君伸手扶住独孤凤,道:“凤姊姊,这件事我全都知道了。” 独孤凤悲从中来,伏倒在傅香君的怀中。 傅香君悲叹着道:“我一路本来是为你们两人祝福,谁知道……” 说话未已,独孤凤已忍不住放声哭起来。 傅香君紧搂着独孤凤,没有劝止,她知道,能够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对于独孤凤,反而是一件好事。 她只是搂着独孤凤,最后自己亦忍不住,痛哭出来。 两个女孩子就这样紧拥在一起,在风雨下哭成一团。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独孤凤才收住了哭声,从傅香君怀中挣出来,反捉着傅香君的双臂道:“香君,你答应我一件事。” 傅香君道:“你说好了……” “替我好好照顾小……照顾我大哥──”语声一落,独孤凤一松手,转身狂奔出去。 傅香君一怔,立即脱口大呼道:“凤姊姊──”独孤凤听若罔闻,眨眼间消失在黑暗中。 傅香君追前几步,就停下来,望着独孤凤的去向,眼泪不禁又流下。 红烛烧残,蜡泪已干。 云飞扬亦无泪再流,仍然呆坐在案前,看着那一对已烧尽的龙凤烛发呆。 长夜已消逝,风雨亦歇,阳光从窗外射进来,正照在云飞扬的脸上。 云飞扬完全没有反应。 檐前间中仍然有几滴水珠滴下,映着阳光,晶莹发亮,犹如一颗颗的明珠,却更像泪珠。 门开处,傅香君捧着一碗粥走进来。 “你醒来了?”傅香君口里这样问,叹息在心中,她又怎不知道云飞扬一夜未睡? 云飞扬完全没有反应,彷佛根本就没有发觉傅香君的进入,也没有听到傅香君的语声。 傅香君将那碗粥放在桌上,再叹一声,道:“云大哥──” 云飞扬如梦初醒,看了傅香君一眼,道:“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傅香君苦笑道:“才进来。” 云飞扬沉默了一下,倏地问道:“凤……我的妹妹呢?” 傅香君还是说了真话,道:“走了。” “走了?”云飞扬欲言又止。 “她很好,你不用担心。”傅香君强装笑脸,道:“你还是趁热吃了这碗粥。” 云飞扬摇头。 “那──我放在这里,什么时候吃也好,却一定要吃的。”傅香君也不待云飞扬答话,接着又道:“我出去了。” 云飞扬待要叫傅香君将那碗粥也拿出去的时候,傅香君已急步走出了房间。 才转过走廊,傅香君的眼泪已流下,她实在不忍看见云飞扬那种白痴一样的神态。 燕冲天从转角处走出,关心地问道:“他怎样了?” “还是呆坐在那里。” 燕冲天看着傅香君叹息道:“香君,委屈你了。” 傅香君低声应道:“不委屈──”眼泪又流下。 三天过去,云飞扬还是那样子,滴水也不沾唇。 傅香君束手无策,她虽然明白云飞扬的心情,却担心这样下去,云飞扬的健康会大受影响。 燕冲天一样担心,到第四天头上,看见傅香君捧着一碗冷了的粥走出来,灰白的双眉立时结在一起。 他没有问,傅香君也没有说,苦笑摇头,从他身旁走过。 燕冲天不觉跟在傅香君身后,来到了内堂,看着傅香君将粥倒回锅里,一声长叹道:“他到底打什么主意?” 傅香君摇头道:“只是伤心过度,现在我们唯一有希望他尽快将那天晚上的事情忘记,离开这地方。” 燕冲天亦自摇头道:“我看他,是很难忘记的了。” “云大哥实在命苦。” “香君,你心地这样善良,人又漂亮,我真是不明白小飞──”说到一半,燕冲天才想起这这时候不适宜说这些话,一顿,改口道:“不成,这样下去,害己害人,我一定要当头棒喝,将他痛骂一顿,教他振奋做人。” 他说着转身奔了出去。 傅香君一把拉不住,忙追在他身后。 房门虚掩,燕冲天推门而入,看不见云飞扬,只见烛台之下压着一封信!燕冲天目光一扫,急步奔到桌前,拿起那封信一看,眼睛鸽蛋般睁大。 傅香君追了进来,看在眼内,急忙问道:“云大哥他怎样了?” 燕冲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信递给傅香君道:“出关去了。” 傅香君一呆,将信接过,匆匆看了一遍,颓然坐下来。 燕冲天摇头,叹息道:“这样总好过郁死这里。” 傅香君呆呆领首。燕冲天转顾傅香君,强笑道:“小飞年纪已不小,武功又好,你不必担心他有什么意外。” 傅香君只有领首。 燕冲天沉吟接道:“小飞既然出了关外,我们也不必留在这里。” 傅香君方待说什么,燕冲天已又道:“你反正没有地方可去,不若亦随我回武当,反正小飞心情平静下来,一定会重返武当山的。” 傅香君考虑了一会,终于领首应允。 燕冲天缓步走出屋外,目光一扫,道:“无敌门名存实亡,这地方一直是无敌门荼毒武林的根据地,留下来无用,还是一把火烧光算了。” 无敌门总坛的存亡也就决定在燕冲天这句话。 燕冲天一行于是在飞扬的烈焰照耀下离开了无敌门,风助火势,越发不可收拾,无敌门的总坛迅速化为一片火海! 烈火烧了两天一夜,才在一场暴雨之下熄灭,无敌门的总坛已没有一处完整的地方。 放目望去,到处都是颓垣断壁,烧焦的梁木横七竖八,暴雨下更觉苍凉。 暴雨中,一个人幽灵似地出现在无敌门大门石阶之前。 石阶亦已被熏黑,往门内望去,已看不见一丁点的火光。 那个人的眼睛中彷佛有烈火在燃烧。 ──怒火! 他的双拳紧握,头发、衣衫,由上至下,尽皆湿透,他的背脊彷佛亦已被雨水打得直不起来。他的确已无当年的威势。 ──独孤无敌! 他早就已经来了,看着烈火将无敌门的总坛吞噬,一点办法也没有。 无敌门败在逍遥谷之下的时候,他身边最少还有公孙弘,还有独孤凤,现在他什么都已没有了,只是独孤一个人。 “无敌门,无敌门……”喃喃着,无敌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悲激的笑声传出很远很远,完全不像是一个正常人的笑声。 无敌现在确实亦接近疯狂! 正午。 百家集这一天的正午与平日并没有什么不同,青石板的长街上人来人往,还是像平日那么的热闹。 百家集是一个老名字,本来也的确只有百家,现在却已逾千户。 地当要冲,过路客商自然也多得很,是促成这地方繁盛的其中一个原因。 在这样的一个地方无论来了什么人也一样不会太惹人注目,何况那个人只是将头上的草笠盖得比一般人低一些。 除非特别弯下身去看,否则实在不容易看见这草笠下的脸庞,还用一方黑布里起来。 这个人也是靠着墙壁走,尽量避免与路上的行人接触,每一步的距离竟然都一样,彷佛量度过才走。 长街转角处,有一个算命先生,小桌子垂下来的白布上写着卜天机三字。 他的脸色不大好,苍白得一如那块白布,两眼亦翻白,竟还是一个瞎子。 戴着草笠的那个人也就在算命先生的小摊子之前停下来。 算命先生不停地弄着签筒,突然好象发觉有人走近来,停下手,半侧着脑袋,道:“阁下来算命?” “不错。”戴草笠的人语声很阴沉。 “算自己还是算别人?” “一个好朋友!” “什么时候出生的?” “正月初三。” “今年多大了?” “六十出头。” “要算他什么?” “还能活多久?” 算命先生“哦”了一声,签筒一阵摇动,摇出了一根竹签来。 那竹签之上写着第三十八签,算命先生白眼向天,乌爪似的两根手指往下一拈,不偏不倚拈起那根竹签,随又插回签筒内,突然摇头道:“他已经死了,还算来作甚?” “那我该怎样?” “还是去街头那间香烛店买七支蜡烛去拜祭一下你那位好朋友。” 戴着草笠的那个人一声不发,转身就走。算命先生也没有要他将钱留下,继续拨弄签筒,那一双反白的眼睛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散发着一种邪恶至极的光芒。 有谁看得出? 香烛店并不大,戴着草笠的那个人走进去的时候,并没有其它的客人。 一个伙计上前招呼道:“客官要买些什么?” “蜡烛──” “多少支?” “七支──” “一般人买蜡烛都是成双成对,客官你……” “只买七支。” “好,一支一两,这就要你七两银子。” 七两银子买七支蜡烛,这若是别人听到一定会怀疑自己的耳朵有问题,戴着草笠的那个人却是一点也嫌贵,拿出七两银子,放在柜台上。 那个伙计果然只数给他七支蜡烛! 戴草笠的人随即问道:“我要拜祭一个好朋友,这些蜡烛该怎样用才好?” “人死入土为安,客官还是先去周家长生店买一副比较好的棺材。” “周家长生店?” 长生店的门关闭,却一推即开。 虽然是白天,店内仍是一片阴森,窗户都遮上黑巾,气氛甚为恐怖。 戴草笠的人走了进去,反手将门掩上!道:“有人在吗?” 语声甫落,一阵格吱吱的声响突然从棺材中发出来,戴草笠的那个人若无其事,立在原地。 火光闪处,一个驼子手掌油灯在一副棺材之后的暗影中走出来,道:“找谁?” “来买棺材。” “什么价钱的?” “价钱不要紧,只要好!”戴草笠的那个人拿出那七支蜡烛迎前去一燃亮。 驼子这才问道:“客官要杀什么人?” “燕冲天──”戴草笠的那个人一字一顿地说。 驼子呆了一呆,道:“武当燕冲天?” “多少钱?” 驼子反问道:“你能出多少钱?” “十万两银子!”戴草笠的那个人的出手亦不可谓不阔绰了。 驼子又一呆,道:“这个价钱我们同意,现在你可以离开了。” 戴草笠的那个人没有动。 驼子嘿嘿冷笑道:“你既然找得到这里来,应该知道这里的规矩,燕冲天死后一个月之内,你将钱送到这里来,一两也绝不能少。” 戴草笠的那个人沉声道:“一定。” 驼子道:“蜡烛既然已经在那里燃烧,也就是说这宗生意我们已经决定接下来,你若是身上根本就没有十万两银子,由现在开始,赶快去筹备了。” “你们放心──” 驼子干笑道:“我们从来没有为这种事担心过,相信客官比我们更明白。” 戴草笠的那个人一声冷笑道:“希望你们也不会令我失望。” “十万两银子的生意无论如何也不会是亏本的生意,我们一定会尽力而为,务求不致于辜负客人对我们的祈望。” 戴草笠的那个人只是冷笑。 驼子移前一步,伸出一只手指,道:“一个月只有三十天,很快会过去。” 戴草笠的那个人冷笑道:“这不是担心是什么?” 驼子将油灯挑亮了一些,道:“杀一个燕冲天若是赚不到钱,再要被一个独孤无敌那样的高手,势必会令我们元气大伤。” 戴草笠的那个人毫无反应。 驼子接着又道:“可惜客官并不是独孤无敌,否则我们怎会不放心?” “哦。”那个人好象有些诧异。 “无敌门虽然毁了,独孤无敌若是听到这句话,一定会痛尽三杯。”语声一落,戴草笠的那个人转身走了出去。 驼子目送那人走出门外,阴森森地一笑,将油灯吹灭! 长生店内并没有暗下来,那七支蜡烛继续在燃烧。 百家集东面三里之外有一座小松岗,戴草笠的那个人离开了百家集,一直走到这座松岗之上才停下脚步。 他的手中多了一壶酒,三只杯子。 在一方大石之上坐下,他随即斟满了三杯酒,然后将草笠取下,再将蒙面的那块黑布也拉下来。 ──独孤无敌! 连饮三杯,他就将壶杯掷下了山岗。 这三杯到底是为了什么而痛饮,只有他才知道,他的脸上虽然露出一丝冷笑,眼瞳里却一线笑意也没有。 “天杀”是一个杀人组织,存在江湖上已经多年,很庞大,却也很神秘。 这个组织的成员没有私仇,眼中只有钱,也只是认钱,从来不认人。 无敌早就想并吞这个组织,可是一直都没有成功,他虽然摸不透这个组织的老巢,对于这个组织的严密与行事的迅速、功效一直都很欣赏。 而这个组织的联络方法,他也很清楚,可是他怎也想不到,竟然有这样的一天,会求到这个组织去替他杀人。 喝下了那三杯酒,他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无敌门已真的不可能再出现。 山岗上风急,松涛一阵又一阵,风吹乱了无敌的须发,也吹乱了他的心。 ──身为一门之主,一代枭雄,应否采取这种报复手段? 他开始考虑到这个问题。 只是蜡烛这时候必定已经燃尽,就是他改变初衷,也没有用的了。 燕冲天当然没有忘记独孤无敌,却没有派人去打听独孤无敌的下落,在他的心目中,独孤无敌已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他实在不想再把精力浪费在这个人的身上,又何况武当山上百废待举。 毁坏不堪的三清殿在重新修筑,负责这工作的都是附近叫来的匠人,武当派的弟子虽然都很想出一份力气,燕冲天却更希望他们多练一刻武功。 连遭浩劫,武当派人材凋零,云飞扬若是此去不返,后继之人,燕冲天不由得大伤脑筋,有谁看得出他心中的忧虑? 也是正午,燕冲天传了一套拳术,着各人去苦练,又向三清殿这边走来。 在他这已成了习惯。 一个个工匠忙着工作,年纪较大的两个看见燕冲天走来,停下手,各打了一个招呼。 燕冲天信口问道:“差不多了?” 那两个工匠点点头,一个道:“最多还要十天就可以完工。” 他只顾着回答燕冲天,冷不防一步踏错,从竹架上跌了下来。 “小心──”燕冲天急掠了过去,一伸手,及时将那个工匠接住。 一接实,他就发觉不妥,那个工匠的身子分明远比一般人轻灵! 那个工匠的袖中实时射出了两筒袖箭,左右齐射在燕冲天的胸腹之上! 两筒十四支袖箭,强劲非常,燕冲天虽然真气立即运行,仍然让那些袖箭射进了肌肉内一寸,燕冲天完全不感觉刺痛,只是一阵麻木。 “毒箭!”燕冲天心头一凛,那个工匠的手中已各多了一支锋笔,左右插向燕冲天的太阳穴。 燕冲天更快,他双手才举起,已被燕冲天掷出去,撞在墙壁上,烂泥般倒下。 在燕冲天身外周围的地面同时裂开了五个大洞,泥土飞扬中,五个黑衣人急拔而起,五柄狭长的利剑还急取燕冲天五处要害! 燕冲天暴喝挥掌,断两剑,震飞两剑,连环三掌,将三个黑衣人击得断线纸鸢一样飞开,他身形再转,抓住了那个黑衣人的右脚足踝,竟就将那个黑衣人当作锤子一样,痛击在另一个黑衣人的头上。 “叭”的一声,两个黑衣人鲜血横飞,当场毙命,在下的那一个双脚陷入地面几近半尺。 一张奇大的金属网旋即从滴水飞檐上洒下,将燕冲天网起来。 燕冲天双掌急振,那张金属网被震得往上飞起来,千百点闪亮的寒星接向燕冲天射至! 那些工匠竟然全都是“天杀”组织的人,暗器一射出,亦扑了下去,十一个人,十一种兵器,每一种都是专破内家气功,而且蓝汪汪的全都淬上剧毒。 燕冲天双袖急扫,将暗器卷落,那张巨网又落下,在地上的四个工匠同时分从四个方向窜出,各抓住一角,团团疾转。 燕冲天连发两掌都被振开,眨眼间,已被那张巨网里起来。 他当机立断,双掌一插一分,“铮铮铮”一阵乱响,那张巨网竟被他硬生生撕破,那些人这时候亦已扑到了,其中几个竟然猿猴一样爬在燕冲天的身上。 燕冲天双掌疾翻,喝叱声中,骨碎声连响,一个黑衣人被他震得五脏离位,命丧当场,可是他的身上亦中了五支奇怪的兵器。 鲜血“哧哧”地从兵器的血槽射出,眨眼间,燕冲天已变成一个血人似的! 他顾不得自己的伤势,连发数掌,又有几个黑衣人被他击杀在掌下,可是他的双手亦被四个黑衣人锁住,闪电一剑实时纵滴水飞檐上射下来。 燕冲天眼见剑光,暴喝一声,双臂一振,那四个黑衣人的经脉齐皆被他震碎,可是那一剑亦刺进他的心胸。 这一剑才致命。 第二十八回 梵音诵不绝 用剑的是一个瘦削如猿猴的中年人,亦是一身工匠的装束,全身上下,看来没有多少斤肉,也大概是因为这个关系,身手特别敏捷。 他本来高踞在墙头上,那片刻之间,身形左右移动,最少变换了百次,然后,双脚往墙头猛一蹴,运人带剑直飞向燕冲天。 这一剑所采的角度恰到好处,速度就更惊人。 燕冲天的反应也不慢,剑一入心胸,他的脚已踢在那个工匠的身上,连人带剑将那个工匠踢得飞回去,却没有飞回墙头,只是飞撞在墙壁上,“噗”的脊骨断碎,贴着墙壁,滑倒地面,吐血不止。 一股血同时箭一样从燕冲天的心胸射出来,激射出丈外。 燕冲天的面色亦同时变得犹如死鱼肉似的,仍兀立不倒。 那些工匠这时候已只剩下四人,他们虽然是不畏死,杀人如麻的杀手,几曾见过这种神威,不由都怔在当场。 武当派的弟子这时候亦听到声音赶来了,傅香君第一个赶到,那四个工匠相顾一眼,立即后退! 他们分四个方向逃去,但仍然被四方八面赶来的武当弟子一一截住。 那些武当弟子一看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惊怒之下,兵器齐出,叱喝声中,将那四个工匠斩为肉浆! 那四个工匠虽然是杀人的好手,但一个人同时应付十多个愤怒的武当弟子,又如何应付得来。 武当派迭遭巨变,仍然留下来的,无一不是忠贞分子,之前为了攻打无敌门,近日为了重振武当派声威,无一不日夜苦练。 他们每一个的武功其实都不在那四个工匠之下,愤怒中武功更发挥尽至,也不再顾江湖规矩,一起动手。 那四个工匠面对一张张愤怒的脸庞,耳听一声声叱喝,饶是平日怎样冷静,亦不禁手忙脚乱。 在他们倒下之前,却仍然杀了三个武当弟子。 那些武当弟子砍倒了四个工匠,立即转奔向燕冲天。 燕冲天仍站在原地,双目圆睁,一动也不动。 傅香君双手扶着燕冲天,也是没有动,她精研医药,又怎会看不出燕冲天已经无药可救。 姚峰走过来,扶住了燕冲天的另一边身子,看见傅香君这样,亦不敢妄动。 他当然知道傅香君精研医药,再一望燕冲天的面色,不禁由心寒出来。 燕冲天就那样站着,好一会,嘴唇才颤动了几下,却没有声音发出来。 姚峰看在眼内,脱口道:“师伯,你老人家有什么吩咐?” 燕冲天终于说出声道:“找飞扬回来……主持大局……” 语声嘶哑,但是,周围的武当弟子都听得很清楚,傅香君接问道:“是谁下此毒手?” “天杀──”这两个字出口,燕冲天“哗”的喷出一口鲜血,头一仰,终于气绝“师伯──”姚峰脱口狂呼,那些武当弟子纷纷上前,跪倒燕冲天周围。 姚峰、傅香君扶着燕冲天的尸体躺下,亦跪倒在一旁,傅香君的眼泪已经掉了下来。 这些日子,燕冲天与她完全就像父女一样,虽然知道天帝是死在云飞扬、燕冲天天蚕功的合击之下,亦知道二人完全出于无心,对于二人并没有怨恨之意。 她虽然长于逍遥谷,却是天性善良,也就因为不满逍遥谷,不满父兄的所为,她才会终年在江湖上流浪。 多少年了,对于这险恶的江湖她已经厌倦,云飞扬一事更令她大生感触,所以才会跟随燕冲天,暂时在武当山上住下。 她实在希望平静地过一段日子,也希望能够帮助武当派做一些事情。 她总是觉得,傅家欠武当派实在太多,当然她更加希望能够凭她的力量,将傅家与武当派的仇恨化解。 哪知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燕冲天竟然就此被人刺杀。 “天杀”是什么意思,傅香君当然明白。 逍遥谷本来就是一个邪恶的组织,对于黑道上其它邪恶的组织,就是没有往来,也会特别关注,何况在天帝未脱之前,逍遥谷风、雷、雨、电亦曾经考虑到借助“天杀”的力量来对付武当派。 他们结果并没有这样做,这并非价钱问题,最重要的还是逍遥谷也曾有过一段风光的日子。 在无敌门未崛起之前,在黑道的组织中,首推逍遥谷。 若是被江湖上的朋友知道,他们借助“天杀”,即使灭了武当派,他们亦难以恢复当年的声望,而且他们亦始终相信,凭他们自己的力量就算多化一些时日,总会有达成目的的一天。 但既然有过这个企图,对于天杀这个组织的情形,他们当然也调查得非常仔细,傅香君虽则从来没有过问这种事,在傅玉书的口中,多少亦知道一些。 现在她才知道这个组织的可怕。 姚峰跪在那里好一会,才突然想起来,脱口道:“天杀是什么意思?” 没有一个武当弟子回答得出,他们一向深居简出,对于江湖上的事情,知道的其实并不多。 傅香君应声道:“那是一个杀人的组织。” 姚峰愕然道:“你是说有人出钱买凶手刺杀师伯?” 傅香君无言点头。 “那是谁?”姚峰盯着傅香君,就好象傅香君一定知道似的。 ──会不会是我哥哥? 傅香君这句话已到了咽喉,但到底没有说出口。 姚峰随即道:“难道是独孤无敌?” 他信口说来,竟一猜就中,傅香君没有作声,只是叹了一口气。 姚峰转而问道:“天杀又是在什么地方呢?” 傅香君摇头道:“我只知道江湖上有这样的一个组织。” 姚峰双手握拳,恨恨道:“不管怎样,我们就是拚了命,也要将他们的头儿找出来,问清楚是谁出的钱,一定要替燕师叔报仇。” 那些武当弟子轰然齐应。 傅香君叹息道:“以我说,还是先将云大哥找回来,尽管他心灰意冷,到底是武当派的人,一定不会坐视不管。” 姚峰苦笑道:“到哪儿去找?” “云大哥是一个老实人,他说要出关,一定就是出关去,大家一路找,一路将消息放出去,就是找不到他,他听到了消息,一定会赶回来一看究竟。” 姚峰连连点头,傅香君接道:“只要云大哥回来,事情就会简单了。” “他的武功确实也远在我们之上。” 傅香君又叹了一口气,姚峰听着忽然问道:“傅姑娘好象有很多心事。” 傅香君没有回答。 姚峰再问道:“莫非傅姑娘还发现了什么?” 傅香君终于道:“我在想,这件事会不会是我哥哥的所为。” “傅玉书?”姚峰面色一变,道:“傅姑娘怎么会突然这样想?” 傅香君凄然一笑道:“我哥哥与独孤无敌本就是同一类人,而且他也知道有天杀这个组织。” 姚峰看见傅香君那种表情,再也问不下去了,傅香君缓缓地站起身,目光一转道:“我会找他问清楚的。” 姚峰无言。 山风吹过,“簌簌”地洒下了一阵细雨,苦雨凄风,吹打在身上,每个人具都感到一阵难言的落寞。 武当派的劫难到底什么时候才终结? 黄昏,雨未歇,长街上遍是泥泞。 这场而已下了三个时辰,本来热闹的百家集也因此变得冷冷清清。 长街上偶然有两三个人走过,都是急迈脚步,看也懒得看周围的情形。 所以独孤无敌的出现,也没有引起他们注意。 独孤无敌仍然是那一身装束,只不过手中多了一柄油纸伞,他走得并不快,一路走向那间周家长生店。 这正是燕冲天死后的第三十天。 长生店的门前悬着一盏白灯笼,惨白的灯光下,那间店子看来更恐怖。 门也是虚掩,无敌推门走了进去,并不见有人。 他反手将门掩上,在旁边一张凳子上坐下,沉声道:“我来了。” “欢迎──”那个驼子应声从五副棺材后出来,手掌油灯,与独孤无敌上一次所见的一点改变也没有。 无敌目光从草笠下射出,盯在驼子脸上,道:“你们果然没有令我失望。” 驼子淡笑道:“我这里本来已替燕冲天准备了一副棺材,可惜他们虽然杀了燕冲天,却没有一个能够将燕冲天的尸体带出来。” “是不是因为他们都已完全变成了死人?” “不错──”驼子并没有否认,道:“但他们总算都能够完成任务。” 无敌语声更低沉道:“天杀果然名不虚传,我实在难以想象,你的人竟能够将那些工匠完全换走,而所有假扮工匠的人,竟然没有一个引起武当弟子的怀疑。” 驼子冷冷地笑问道:“你知道?” 无敌道:“我还知道他们将兵器收藏在那些中空的工具里,运上武当山,其中的一张铁网,竟能够分解成数十片,又能够在极短的时间之内嵌回。” “能够发现他们的秘密不容易,发现了他们的秘密而不被他们察觉亦一样不容易。”驼子的语声更冷。 无敌恳切地道:“我原是准备必要时助他们一臂之力。” 驼子“哦”了一声,道:“你始终怀疑我们的工作能力,不大相信我们能够一下击杀燕冲天。” 无敌笑了笑道:“现在相信了。” 驼子摇头道:“幸好你本来就是一个有钱人,否则你将时间这样子浪费,不去想办法筹钱,我实在替你担心。” 无敌只是笑。 驼子接着吩咐道:“将钱留在柜台上,阁下可以离开了。” 无敌道:“十万两银子无疑不是一个小数目,却物有所值,你们也赚得实在并不容易。” 驼子冷冷地盯着无敌。 “十万两银子也是我提出来的,若是有,我实在很乐意付给你们。” 驼子面色一变,道:“你没有?” 无敌道:“所以我才说抱歉。” 驼子摇头道:“像你这样的客人,我们已很久没有遇过了。” 无敌道:“多久?” 驼子数着手指道:“七年零八个月。” 无敌道:“你记得倒也清楚。” “因为是我亲自收殓他的,那一次,害我花了差不多三个时辰,才将他放进棺材里。” 无敌“哦”了一声,驼子解释道:“他被送回来的时候,一个身子已变成七十二块,没有三个时辰,如何能够把他缝回原状呢?” “看来你的心肠倒也不坏。” “这样杀人有伤天理,我只是为他们减少一些罪孽。” 无敌再问道:“不知道你们要怎样处置我?” 驼子道:“你与这之前不付钱的人不同。” 无敌道:“不同在哪里?” “那些人是真的付不出,要躲起来,你没有。”驼子叹息道:“做生意是在求财,并不在求气,既然三十天不够就多给你十五天应该可以的了。” 无敌摇头道:“不可以。” 驼子道:“事在人为,而我们亦很清楚无敌门并不是一个没有钱的组织。” 无敌道:“在我第一次进入百家集的时候,你们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 驼子道:“独孤门主虽然这样的装束,身材、举止却没有改变,无敌门虽然已经全军覆没,独孤门主随便往哪儿一站,仍然是犹如鹤鸡群,很容易被一眼认出来的。” “是吗?” “若非是独孤门主,我们又哪会这么随便接下这一宗生意?”驼子“嘿嘿”笑道:“独孤门主的信用岂非一向都很不错。” “可惜独孤门主现在已经不是帮主。”无敌叹了一口气,道:“而这位独孤门主还是帮主之前,一向都有人处理钱财收支,逍遥谷一战之后,这位独孤门主便已经不再富有。” 驼子只是听,没有插口打断无敌的话。 无敌接道:“不过这位独孤门主记得在其它的几处秘密分舵都存有钱,打点的又是跟随他多年的心腹,所以这位独孤门主还不将十万两银子放在心上,以为只是到秘密分舵走一趟,就可以弄妥。” “结果怎样了?” “那些独孤门主以为是心腹的手下,已经不知何时完全溜掉,只剩下一个空屋子。”无敌又叹息一声。 驼子亦叹息道:“我实在很同情那位独孤门主。” “以这位独孤门主的身手,要抢十万两银子回来,本来也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可惜他身居高位实在太久,要叫他再做贼他就是做得来,也厚不起这脸皮。” 驼子道:“这实在可惜得很。” 无敌缓缓地将雨伞收起来,接着将草笠解下,道:“所以他只有到来,请天杀替他出一个主意。” 驼子道:“阁下说得出这句话,相信已经有主意的了。” 无敌又将蒙面的黑布也解下,道:“也许我能够替天杀解决几个人。” 驼子笑起来道:“你解决不了的人,天杀却能够替你解决,又还有什么人天杀解决不来,需要借助你一臂之力?” 无敌不由得怔住。 驼子笑接道:“武功好的人,并不一定就懂得杀人,杀人是另外一门技术,你既找得到我们,应该明白这道理。” 无敌沉声道:“我这一身武功,不值十万银子?” “这不是值不值的问题,而是天杀的原则,若是每一个雇我们杀人的人都这样,天杀早就已经不存在的了。” 无敌没有再说话。 驼子又道:“再说,以门主的身手,又岂甘长时间受命于人,这一点,帮主应该比我们更清楚。” 无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那阁下的意思……” 驼子道:“门主既然不给钱,我们只好要命了。” 无敌淡然一笑,道:“这岂非双重损失。” 驼子郑重地道:“为了维护整个组织的尊严,不能够计较那许多了。” 无敌忽然道:“你能够做主?” 驼子道:“这件事并不比杀燕冲天更为重要!”语声一落,倏地将手中的油灯吹熄。 店堂徒然暗下来,也就在这剎那间,一柄长剑突然穿破柜台,刺向无敌腰间。 无敌腰一拧,突然挥拳,只一拳便将那张柜台打塌。 藏在柜垂中的那个杀手挺身欲起,浑身上下便插上碎裂的木条,那些木条就像是一柄柄利剑似的,那个杀手连哼也没有哼一声,当场气绝身亡。 无敌拳一收,大马金刀地坐在那里,就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似的。 驼子这眨眼之间,已经消失在棺材旁边。 店堂中虽然阴暗,还不至于完全看不见东西,灯光从门缝外透进来,虽然是弱,对无敌来说,已经足够。 无敌目光落在驼子消失的位置,一字字地道:“这一拳是否能够令你们改变主意?” “不能够!”驼子的声音在棺材里传出来,斩钉截铁! 无敌身形随即扑出,扑向声音发出的地方。 那些棺材的木盖同时飞起来,一块块飞撞向无敌。 一个个黑衣人同时从棺材中弹起身,连人带剑,亦向无敌飞过去。 无敌剎那间双掌突然一翻,就像是长了一对翅膀似的,扑前的身子突然往后倒翻了出去。 棺盖从他脚下飞过,相撞在一起,十多个棺盖相互撞击,那声势实在惊人。 从棺里窜出来的那十多个黑衣人的反应也很灵敏,半空中身形一顿一沉,脚尖往棺盖上一点,立时倒飞了回来,飞扑向无敌。 无敌身形落下,竟然也就在原来站立的地方,稳如泰山,气吞河岳。 三个黑衣人当先向他扑来,剑未到,暗器已从衣袖射出,全都碎上毒,一支支蓝汪汪的,令人看来惊心动魄。 无敌手一抄,又抓住了那顶草笠上下飞旋,将射来暗器完全挡下,突然脱手掷出去。 那顶草笠“呜”地划空飞过,撞在一个黑衣人的咽喉上,那个黑衣人的头立时离开脖子,拖着一股血红倒飞了出去。 无敌双掌拍一下,将刺来的一柄剑拍在双掌中,猛一挥,那个黑衣人再也把持不住,手一松,人飞出,飞撞在旁边刺来一剑之上。 那个飞身一剑刺来的黑衣人眼看同伴撞来,虽然想收剑,但还是不及。 剑从后心穿过,握剑的黑衣人亦被震得凌空坠下来。 无敌双掌接一翻,右掌一探,将夺来那柄剑的剑柄抓住,唰唰两剑劈出。 剑光闪处,飞返来的两个黑衣人一个被他的剑劈断,人亦被劈开两半,另一个几乎同时身首异处。 那只是普通的剑,但贯上内力,在无敌手中使来,已似神兵利器。 无敌连杀两人,剑突然脱手飞出,离弦箭矢般穿过了一个黑衣人的心窝,再插入另一个黑衣人的咽喉。 这一掷既劲且准,一掷杀二人,那些黑衣人无不耸然动容,身形一顿。 无敌若无其事,转身举步,过去将门拉开,突然又关上。 实时一阵笃笃乱响,大门上最少也钉上了一百支穹箭,挂在飞檐下的那盏灯笼亦被弩箭射灭。 三柄利剑紧接着从无敌身后刺来,无敌后背如长着眼睛,身形适时一翻,倒竖晴蜓,双掌同时将大门拉开来,那三个黑衣人竟然收势不住,连人带剑,夺门飞了出去。 弓弦声又起,乱箭如飞蝗,那三个黑衣人惨呼连声,被射成三只刺猬。 无敌随即一翻身,疾掠了出去,这一掠,竟比箭还快,守在对门长街上的三十多个黑衣人虽然手持诸葛连弩,没有一个来得及再上箭匣子发射。 无敌一掠三丈,落在那些人的身前,双手乱抓乱扫,竟将那些人完全掷上了瓦面。 一时间惊呼声四起。 无敌一拍衣衫,转过身子,目光转回长生店那边,正好看见驼子从店内走了出来。 驼子铁青着脸,盯着无敌,冷冷道:“独孤门主不愧是独孤门主。” 无敌负手道:“燕冲天虽然在我之上,却是出身于名门正派,又甚少涉足江湖,你们要杀他,只要抓得住他的弱点,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门主却本来就是老江湖,什么手段未见过?要杀帮主的确并不容易。”驼子冷笑着接道:“虽然不容易,却还是要杀的。” 无敌心头一凛,道:“也许我们应该再坐下来,好好地谈一谈。” 驼子摇头道:“现在你就是立即拿十万两银子来,也没用了。” 无敌沉默了下去。 驼子背转身,又道:“也许你能够离开这里,但即使你能够逃得过今天,亦未必逃得过明天,我们的耐性,一向都是不错的。” 说完这番话,他已跨进店门内,店门接着关上。 被拋上瓦面的那些人这片刻已经完全离开。 无敌没有理会他们,仰首望天。 夜幕已低垂,雨不知何时停下,风仍然吹急。 无敌呆了一会,目光落下,长街上一个人影也看不见,家家户户的门都已经关上。 死寂一片。 这一片死寂中到底隐藏着多少危机,无敌不知道,只是已知道,整个百家集都属于天杀这组织。 又过了一会,无敌才举起脚步,往集外走去。 风吹起了他的衣袂,吹得从两旁墙头伸出来的枝叶“簌簌”作响。 他才走出三丈,脚步突然一顿,又突然一快,如箭窜般向前。 一张巨网剎那间凌空落下,但在巨网着地之前,无敌已矮身窜出巨网所及的范围。 他身形不停,又掠出了数丈,才停下,停在一幢巨宅的门前,突然一翻身,掠上巨宅的滴水飞檐。 巨宅对面的一道高墙剎那间倒塌,百数十支弩箭飞蝗般射出! 无敌身形再一翻,已滚过瓦脊之后,弩箭从他的头上射过,破空声不绝。 箭才射出,无敌腰身一挺,已弹了起来,一掠落在一道高墙上,就踏着墙头,继续往前奔。 甫越过那道高墙,旁边一株树木上枝叶一分,一根竹竿疾飞了出来,直插无敌胸膛。 无敌偏身一闪,屈指一弹,“噗”的一声,那根竹竿被弹成两截,手握竹竿的那个人身形亦被震得一晃。 他竟然就是那个算命的瞎子,一身装束依旧,左手仍捧着那个签筒。 无敌目光一落,道:“你来替我算命?” 瞎子摇头道:“已经算完了。” “怎样?” “寿元已尽。” 无敌冷笑道:“我也学会了看相。” “是吗?”瞎子面无表情。 “要不要我替你一算?” “以你看怎样?” “你的命比我还要短!”无敌欺身急上! 瞎子左手剎那间一翻,数十支竹签箭一样从签筒射出,飞射向无敌的眼目。 无敌微一仰首,竹签贴面射过,瞎子揉身立上,签筒又射出一蓬寒芒,竟是三十六根毒针,右手断竹同时插向无敌的咽喉。 好一个无敌,竟好象意料之中,倒身突然一滚,头下脚上,闪开毒针,双脚接着一绞,瞎子顿时从墙头上飞起来,断线纸鸢般飞下长街,头颅撞在青石板上,当场脑浆横飞。 无敌腰一拧,弹起身,笑笑道:“想不到我的相术竟然如此高明。” 语声一落,身形又起,急急地飞掠前去。 距离百家集的牌坊最多还有十丈距离,无敌两个起落,已越过大半。 再落,丈许方圆的地面陡裂,无敌身形一翻,往下坠落。 那之下是一个刀阱,剎那间,无敌的身子竟勉强往上一提,一探手,已抓住了那个绳网,右手中寒光一闪,那张纯网立时裂开了一个缺口,无敌接从缺口中窜出来,一滚,已离开那张绳网。 他右手之中多了一柄短剑,寒光夺目,显然绝不是凡铁可比。 剑虽然锋利,但他的身手若是不够敏捷,再锋利也没有用。 他才离开绳网,数十支钢矛便从两旁飞下,若是他仍在网中,处境实在不敢想象。 无敌耳听破空声响,身形不停,再一个起落,终于出了百家集的牌坊。 他没有停下,继续掠前而去。 没有人随后追出,也没有一声呼喝,无敌仍然再掠前数丈才停下来,回头望去,百家集就像是一处死域,长街上没有人,也没有灯光,黑压压一片。 无敌的面色煞白起来,也这才感觉恐惧。 那些人的武功虽然不高,可是那种不畏死、那种服从、那种团结,江湖上却是没有任何一个帮派能够相比,这才是他们可怕的地方。 而那种绝不妥协,更就是大出无敌意料之外。 像他这样的一个高手,在天杀竟然完全没有利用价值,这到底是因为天杀不敢用,还是天杀根本不在乎? 无敌不知道,他却已肯定了一件事──自己已成为天杀猎杀的目标。 可是他并不在乎,到这个地步,他已经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了。 人七倒八起,可是这之前他爬得已实在太高,由这样高的位置直摔下来,这种打击并不容易接受。 连他这种人也接受不住。 从他现在的作为,可以看出他的信心已经开始崩溃。 本来他已经无家可归,现在更多了一种不知道何去何从,前路茫茫的感觉。 正午,无敌走在另一个市镇的长街之上。 这一个市镇绝对可以肯定不是百家集那种市镇,每一个走在街道上的人,看来都很正常。 一个背剑的中年汉子迎面走来,无敌不由留上心,那个中年汉子却看也不看无敌,大步从无敌身旁走过,走在他旁边的一个面目平凡,完全不起眼,表面上看来绝对没有问题的人偏就在剎那间一剑刺向无敌的要害。 那柄剑只有半尺,藏在阔大的衣袖内,那个中年汉子一翻腕,剑便已在握,疾刺了出去。 这一剑刺得绝不好看,只是迅速而准确,若是刺中,必然致命! 无敌的反应毕竟过人,剎那间身形一欺,“哧”的一声,剑便裂衣而过,他的右掌同时拍在那个人的脸上。 那个人的脸立时变形,倒飞出丈外! 十二支弩箭同时急射无敌,竟是从一个鸡鸭笼子射出来,那个贩卖鸡鸭的小贩,接从笼下抽出一柄剑,连人带剑飞刺无敌! 无敌一仰身,八支弩箭射空,双手十指飞灵变幻,夹住了其余四支弩箭,随即一翻,倒射向扑来的那个小贩,速度竟不在射来时的弩箭之下。 那个小贩才扑至半途,四支弩箭已打在他的身上,凌空坠下来,当场气绝。 周围的人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惊呼四散,无敌四顾一眼,一顿足,继续走自己的路。 风从衣服上裂开的口子吹进,虽然没有伤及皮肉,到现在无敌仍然好象感觉到那柄剑的寒气。 黄昏。 无敌来到一座寺院之前。 这一路走来,他已又三度遇袭,一株树在他经过的时候突然裂开,藏在树干中的一个人仗剑突然剌出,差一点就剌入他的胸膛。 在酒楼上,一蓬暗器从一个店小二捧着的盘子里射出来,所幸他及时发现那个店小二的眼神有异。 半个时辰之前,他从一条木桥上走过,桥底下竟然有一支钢矛在等着他。 他虽然一些损伤也没有,仍不免心惊魄动,精神大受威胁。 这些都是天杀的报复行动,还只是开始。 梵音不绝。 无敌步入寺院的大殿,心情才有些平静。 这座寺院并不大,建好似乎还没有多少年,那些和尚大都还年轻,在三个老和尚的领导下沉声诵经。 无敌并没有惊扰他们,在一旁盘膝坐下,三个老和尚若无其事,那些年轻的和尚亦只是有些奇怪地看了无敌一眼,继续念他们的经。 烟飘缭绕,梵音回环,清声醒人神智,每一下木鱼声都敲在无敌的心头上。 无敌垂目静坐不动。 好一会,晚课终于完成,无敌仍然是静坐如故,竟似老僧入定。 那个老和尚移步走了过来,一声佛号,当中的一个随即道:“这位施主……” 无敌突然张开眼睛,截口道:“三位大师,还不动手,在等什么?” 三个老和尚齐皆一怔,当中那个诧声道:“请问施主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无敌笑道:“三位想必本是佛门中人,所以装得那么像,可惜三位做错了一件事。” 三个老和尚只是奇怪地望着无敌,没有作声。 无敌说出来,道:“那个木鱼实在不该敲的,一个内嵌机簧,装上暗器的木鱼敲动起来,声音转来总是有点儿异样。” 三个老和尚好象听不懂,左面一个摇头道:“施主看来是有些误会了。” 他接着一合掌,两道寒光从袖中射出,无敌剎那间贴地掠去。 “铮铮”两声,两把七寸长的飞刀钉在地面上,直没入柄。 其余两个老和尚却往后倒退,一个一探手,捧起了那个大木鱼。 无敌鬼魅似地掠到,双手一翻,已扣住了那个老和尚的肘骨,猛一旋,骨碎声中,从木鱼口里射出的四十九根梨花钉暴雨一样射向那些和尚! 七个和尚寒光飞闪中倒下,被钉打中的肌肉立即变了颜色。 好毒的钉! 无敌接将那个老和尚抡起来,当兵器使用,连接那两个老和尚攻来的十四剑! 没有一剑落空,十四剑接下,无敌的手中只剩下一条手臂,也就以臂作剑,疾插入其中一个老和尚的口里! 那个老和尚惊呼倒退,声断气绝,无敌同时松手,反扑向另一个老和尚。 老和尚一柄软剑抖开,毒蛇一样连刺十五剑,第十六剑还未刺出,无敌的右掌已毒蛇一样,插入了他的咽喉! 第二十九回 枭雄悲末路 那些年轻和尚看在眼内,一个个面无人色,竟然惊呼奔逃。 无敌反而有些诧异,他原就以为这些年轻和尚亦是天杀的杀手。 可是他仍然扑了过去! 那些年轻和尚不等他扑到,已回转身,双袖齐扬,暗器飞射,破空之声大作。 无敌双掌一合一翻,一股劲风劈出,射来的暗器全被震回去,反打在那些和尚的身上,身形再上,双掌连落,一掌一个,连毙数人! 他意犹未尽,继续追杀那些和尚,就像是一股旋风,吹遍殿堂。 到他停下来的时候,一个活和尚也都已没有。 他遂放声大笑起来。 这笑声却丝毫的喜悦也没有,是那么的苍凉,那么的孤独。 他一直不敢看轻天杀这个组织,但这个组织消息的灵通,势力的庞大还是在他的意料之外。前路到底还有多少重埋伏陷阱,他虽然不知道,欲知道只要他稍为疏忽,难免就会丧命。 这样下去绝不是办法,但他亦知道,除了将天杀这个组织连根拔起,否则就只有他的死讯,才能够终止天杀的行动。 以他一个人的力量要消灭天杀这个组织,无疑是没有可能的事。 也就是说,在他的面前只有一条死路。 无敌门虽然已覆灭,到底也曾是天下第一大帮派,以他这样一个曾经领导天下第一大帮派的人,就是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才是,倘若无声无息地死在天杀那些杀手手下,固然不光彩,而且惹江湖朋友笑话。 人死留名,在笑声停下之际,无敌已经有了打算。 也是黄昏,风吹急,遍地落叶飞滚。 长街上,行人大都是匆匆走过,酒馆的客人这时候也逐渐多起来。 那是一间小酒馆,酒足自酿的,不太差,老板娘手制的几式面点也很可口,老板也就是厨子,几样小菜还炒得不错,所以生意比附近两间要好得多。 客人都是结伴到来,只有一个例外,那个人一身蓝布衣裳,背门坐在墙角,低头吃着东西。 他要了一碟面点,一壶老酒,自顾在吃喝。 从背后看去,他一点也不起眼,可是仍然有两个酒客不时偷眼向他望来。 那两个都是中年人,都作镖师装束,他们在蓝衣人进来之后不久,才进来,目的却似乎不在吃喝,虽然叫来了酒菜,用得并不多。 左面的一个忽然干咳一声,道:“孙兄,难得在这里遇上,这一顿算我的。” “谁的还不是一样。”姓孙的接问道:“是了,李兄,你一路押镖北上,可听到什么消息?” “逍遥谷灭无敌门……” “这里已经有消息了,听说武当派掌门人傅玉书竟然是逍遥谷的弟子。” “不错。” “武当派也可谓多灾多难了,幸好出了一个云飞扬,燕冲天又练成天蚕功,总算是平反败局,使武当派吐气扬眉,哪知道云飞扬与独孤凤又竟然是兄妹。” 蓝衣人的身子实时一震。 姓李的镖师看在眼内,道:“孙兄的消息倒也灵通。” “听说他们兄妹二人几乎弄出乱伦惨事,幸好洞房之夜,独孤无敌的妻子及时到来阻止,总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姓孙的接问道:“云飞扬悲愤之下怒挫独孤无敌,之后听说便不知所踪。” “他不走还好。”姓李的一声叹息。 “为什么?” “这边是近日发生的事,难怪李兄还没有听到消息。” “到底什么事?” “燕冲天在云飞扬走后,火焚无敌门的总坛,率领武当弟子返回武当山重建殿宇,哪知道……”姓李的有意无意一顿,又一声叹息。 姓孙的急忙催促道:“怎样了?” “就在燕冲天督促那些工匠工作之际,突然被暗算,惨死于那些工匠手下!” 蓝衣人忽地浑身大震,脱口道:“不可能!” 孙、李两个镖师亦齐皆呆了呆似的,这才正视那个蓝衣人,同一时,那个蓝衣人缓缓地转过身来。 ──云飞扬! 姓孙的似乎并不认识,诧异地打量着云飞扬,姓李的也细看了一会,才惶然站起身来。 云飞扬头发散乱,满嘴胡子,也不知多久没有梳理,他盯着孙、李二人,欲言又止。 姓孙的望了姓李的一眼,道:“李兄,这位……” 姓李的压着嗓子,道:“不就是云……云大侠……” “云飞扬?”姓孙的立即站起身来。 姓李的忙道:“云大侠,我们二人不知道……” “两位──”云飞扬一抱拳道:“方才你们说的我听得很清楚,我那燕师伯……” 姓李的嗫嚅着道:“云公子一点也不知道?” 云飞扬摇头道:“正要请教──” “那都是事实。” “但我燕师伯已经练成了天蚕功。”云飞扬怀疑地道:“就是独孤无敌,也未必是他老人家的对手。” “天蚕功的威力我……在下亦曾见识过。” “哦。”云飞扬上下打量了姓李的几遍,道:“恕在下眼拙……” 姓李的苦笑道:“在下是天狮镖局的镖师李成,公子大婚的时候,在下也曾随总镖头到贺。” 云飞扬实在想不起来,亦苦笑一下。 李成接道:“那天来贺公子的人很多,公子当然不能够完全记下来,何况在下只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镖师。” “李兄言重了。”云飞扬转回话题,道:“李兄既然见过我师伯天蚕功的威力……” 李成截口道:“那若是一般工匠,只凭一身气力,莫说二三十个,就是二三百个,也未必近得燕老前辈的身,但……他们是……” 云飞扬追问道:“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冒充的?” “天杀──”李成压低嗓子。 云飞扬一怔,道:“天杀是什么意思?” “那是一个神秘的杀人组织,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巢穴在哪里,也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势力有多大,只知道他们以天杀为名,从未失过手。” 云飞扬沉吟道:“这就是说,有人出钱请天杀的人杀我师伯?” 李成点头道:“江湖传说,没有钱,天杀绝不会出手。” “我燕师伯真的已死了?”云飞扬又这样问,他实在不相信会有这种事。 李成叹息道:“在下似乎没有欺骗你云大侠的必要!” 云飞扬再问道:“你是那儿得来的消息。” “从一个武当弟子口中得知。”李成反问道:“云飞扬现在还没接到他们的消息。” 云飞扬摇头,李成又道:“据说他们已全部出动,去找你云大侠回武当山主持大局,怎么到现在还是遇不上。” “也许这地方比较偏僻。”姓孙的插口。 云飞扬摸着那些胡子,道:“我实在难以相信。” “消息已经传开,云大侠不妨南下打听一下。”李成又苦笑一下,道:“恕在下大胆说句,云大侠若是还不回武当山,武当派怕要完了。” 云飞扬沉默了一会,又问道:“李兄可曾听说,是谁出钱请天杀下此毒手。” “这当然是一个秘密,却有这样的传说,出钱的可能是独孤无敌。” “独孤无敌?”云飞扬面色一变。 李成沉吟着又道:“亦有人推测可能是傅玉书。” “不无可能。”云飞扬霍地抱拳道:“打扰李兄,就此告辞!” 李成方待问,云飞扬已拋下一锭银子在桌上,急步奔出去。 目送云飞扬背影消失,李成的脸上露出了一种诡异的笑容。 姓孙的也一样,忽然道:“李兄装的倒像。” “那是因为我说的都是事实。” “我们杀了燕冲天,总得替武当弟子尽回半点心力。” “姓云的躲在这么偏僻的地方,我们若不帮他们这个忙,真不知他们要找到什么时候?” “本该将独孤无敌的下落也告诉云飞扬知道。” “不必──”李成冷冷地一笑,道:“独孤无敌不是已经将挑战书送到武当,约云飞扬在玉皇顶一战吗?” “他为什么这样做?” “唯一的解释就是我们将他迫得太紧。”李成又冷笑道:“像他这种人是绝不甘心倒在我们面前的,挑战云飞扬,就是死在云飞扬手上,无论如何也较光彩。” “玉皇顶一战,若是他胜了,死的是云飞扬又如何?” “那他亦不免会重伤,你以为他是否还能够离开玉皇顶?”李成的笑容更冷。 “离不了。”姓孙的摇头道:“当然他是倒在云飞扬手下最好,省得我们再赔上人命。” “这个人能够一手建立无敌门,本来就不简单。” “他本应该想办法将银子如数付给我们。” 李成无言举杯,这一杯他喝得很慢,到他将杯放下,一个卖药郎中便从外面走了进来,走到二位身旁,低声道:“鸽子已经放出了!” 李成回问道:“姓云的怎样了?” “已上马奔去。” “这时候、这地方、以那样的价钱,买到一匹那样的骏马,难道他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的确一点也没有怀疑!” “燕冲天的死果然令他改变了初衷,看来他虽然无意江湖,但还是热爱着武当,独孤无敌的挑战,也是绝不会推却的了。”李成转而问道:“独孤无敌那边有没消息?” “仍然在那间打铁店子之内。” 李成笑一笑,道:“我们也该离开了。”转身大呼道:“店家。” 店家方收拾好云飞扬那副座头离开,听得呼唤,忙又跑回这边来算账。 对于这几个人他虽然有些奇怪,却没有理会,其它的酒客也一样。 这本来就是一条纯朴的小镇,所以云飞扬才会往这里留下来,但还是给天杀的人找到了。 炉火很猛烈,虽然已入冬,晚上甚寒,那两个铁匠仍然大汗淋漓。 他们都是周围一百里的一流铁匠,彼此却并不认识,是独孤无敌将他们安排在一起的。 本来他们都不肯,可是眼看独孤无敌的双拳竟然像铁锤一样,随便将一方巨石击成粉碎,立时都慌不迭地点头。 在他们熟练的技术下,经过了十天,一条龙头杖差不多已完成,长度、重量与无敌以前用的那一支差不多完全一样。 无敌就住在店子后面,除了用膳的时间,很少出来,也甚少说话。 那两个铁匠随时都可以离开,他们却不敢,一种难言的恐惧已经在他们的心里长了根。 他们只有希望打好了那一条龙头杖之后,这个客人就会离开,不会再留难他们。 无敌看得出他们心意,只是没有理会他们,他确实亦准备龙头杖打好之后,就离开这个地方。 在他将战书送出之后,天杀的人就没有再来骚扰他,那是什么原因他当然也很清楚。 他知道天杀的人一定有办法知道那封战书的内容,也知道那封信一定能够送到武当山。 送信的本就是武当派的弟子,奉命下山找云飞扬,给无敌截下来,不免吓一大跳。 知道无敌要挑战云飞扬,更加惊讶,可是他仍然将战书接下,送回武当。 在将战书交下的那剎那间开始,无敌的心情就平静下来。 前所未有的平静。 日子订在十二月初一,距离那日子仍然有一段颇长的时间,在这段时间之内,他应该可以作好一切安排。 他要做的事其实并不多,不知怎的,他忽然想到要见独孤凤一面。 无论如何,他都曾经将独孤凤当作亲生女儿一样看待,也父女相称了有十多年之久。 一想到独孤凤,他发觉自己竟然有些后悔,连他也奇怪自己的感情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脆弱。 独孤凤到底哪里去了? 无敌不知道,若是无敌门仍然存在,只要他一道命令,相信很快就会有一个答复现在他只得一个人,不由他不感到悲哀。 枭雄末路,本来就是一种悲哀。 午后。 云很多,阳光透过云层射下,更显得轻柔,风吹在身上,已令人感觉寒冷。 独孤凤衣衫单薄,走在山路上,却似乎一点寒冷的感觉也没有。 也许她的感觉已完全麻木。 这一次的婚变,对于她的打击实在太大,她作梦也想不到,云飞扬竟然是她的亲哥哥。 离开了无敌门,她一直漫无目地前行,不知不觉地竟然走向武当山这边来。 她毫无所觉,也没有向别人打听这附近是什么地方,然后她就听到了燕冲天的死讯,这才找人一问,才知道自己的所在距离武当山只不过一天的路程。 这个表面严厉,心地实在很慈祥的老人到底是谁杀的?会不会是独孤无敌? 传说虽然是傅玉书,她却是想到了独孤无敌。 以无敌的卑鄙,独孤凤不禁悲愤交杂,她实在很想上武当山拜祭一下燕冲天,却又拿不定主意。 她并非害怕遇上云飞扬,他们到底未及于乱,那一阵激动过后,她的心情已逐渐平静下来。 还有一个人,对她来说,无论如何都应该是一件值得欣喜的事情。 但想到那些讥讽的眼光,不由她不伤心,她不知道武当派的弟子会不会用这种眼光望她,但她有这种顾虑。 她本是一个性烈如火的女孩子,现在却已改变了很多,在武当山附近徘徊了半天,最后她还是决定上去一看究竟。 山路崎岖,独孤凤走得也很慢,低着头,见路就走,根本就没有考虑到这条路是否会通往武当山。 走着走着她忽然有一种感觉,好象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抬头一望,果然就看见一个人。 那个人高坐在路旁一方大石上,头发散乱,胡子已长得很长,衣衫亦是破破烂烂的。 他的面容很憔悴,一双眼睛却仍很锐利,盯着独孤凤,一眨也都不眨。 独孤凤还是立即认出来,脱口一声道:“傅玉书,是你!” “不错,是我傅玉书。”傅玉书语声微带沙哑,道:“我应该怎样称呼,独孤还是羽姑娘?” 独孤凤的面色一变,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傅玉书笑道:“我是武当派的掌门人,在武当山附近出现,有什么奇怪。” “亏你还有脸自称武当派的掌门。” “我这个掌门可不是自封的,就是令尊──青松与无敌,都没有否认。” 独孤凤一声冷笑道:“是你请天杀去杀害燕伯伯。” “燕伯伯?燕冲天?” “还是装胡涂……” “燕冲天的死与我无关。” “做得出就不怕承认。” 傅玉书反问道:“为什么我要对你说谎?” 独孤凤怔住。 “逍遥谷的人有逍遥谷的一套,我们虽然知道怎样去联络天杀,却从来没有这个打算,现在我也拿不出那么多钱。”傅玉书一耸肩,道:“要请他们杀燕冲天,没有十万八万两银子,只怕请他们不动。” 独孤凤道:“传说却是你。” “那是因为逍遥谷与武当派仇恨大深。而逍遥谷的人,如我,所用的手段一向又是那么卑鄙。” 独孤凤冷笑道:“你知道最好。” “不过──”傅玉书一顿,笑得很恶毒,道:“别人就是不知道,你也应该知道,最低限度,还有一个人比我更卑鄙。” 独孤凤又怔住。 “独孤无敌──”傅玉书一字一顿地说出这四个字。 独孤凤沉默了下去,傅玉书接道:“他被云飞扬打得落荒而逃,无敌门又已覆没,就是利用天杀来进行报复,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你说是不是?” 独孤凤不由点头。 傅玉书又道:“不怕说,我也曾动过这个念头,可惜我要杀的人实在太多,实在拿不出那么多钱,而且总觉得,实在没有意思。” 独孤凤冷冷地道:“武当派不过将你的爷爷囚在寒潭二十年,你们杀了武当派那么多人,也早就应该罢手的了。” 傅玉书点头道:“我本来也觉得有点过份,但现在,不手刃燕冲天、云飞扬,我是绝不会罢休的。” “燕伯伯已经死了……” “也要将他的坟墓挖开来,鞭尸三百!”傅玉书咬牙切齿,神态狰狞。 独孤凤看在眼内,不禁打了一个寒噤,道:“他……” 傅玉书激动地叫出来,道:“若不是这个老匹夫苦苦相迫,我的儿子怎么会死?” “你的儿子?”独孤凤奇怪地望着傅玉书。 “不错──”傅玉书嘶声道:“燕冲天害死了我的儿子!” 独孤凤忍不住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傅玉书断喝道:“你别问!” 独孤凤摇摇头,举步,傅玉书又喝道:“站着!” “你要怎样?” “走,没这么容易。” “你不会迁怒到我头上,连我也要杀掉吧?” 傅玉书摇头道:“我不会杀你的,你是云飞扬的妹妹,我怎能杀你?” 独孤凤一扬眉,道:“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傅玉书喃喃道:“我不但不会杀你,而且会好好地照顾你。” 独孤凤猜不透,傅玉书亦没隐藏,随即说出了他的意图,道:“你落在我手上,我要云飞扬交出天蚕诀,还怕他不答应?” “天蚕诀?” “就是天蚕诀,武当七绝,我已经学了六种,只差天蚕诀练不成,只要我再将天蚕功练成,配合蛇鹤十三式,再有逍遥谷武功相辅,天下间还有谁是我的对手?”傅玉书说到得意处,放声大笑起来。 独孤凤吃惊地望着傅玉书,倒退了一步。 傅玉书大笑接道:“到时我先灭武当,重振逍遥谷声威,一统天下武林,唯我独尊。” 独孤凤听得真切,不禁摇头道:“我实在不明白你们为什么热中称霸武林。” “女孩子懂得什么?” “我只知道这种企图已害了很多人。”独孤凤叹了一口气。 傅玉书语声一沉道:“你是这样跟我走,还是要我动手将你拿下来?” 独孤凤以行动答复,双手握在刀柄之上,傅玉书目光一落,又大笑道:“凭你的武功,绝不是我的对手。” “你可以杀我,却休想用我去要挟云……我大哥交出天蚕诀。”独孤凤双手紧握刀柄。 傅玉书大笑道:“不怕死的人到现在我还没有见过。” “你现在见到了。”独孤凤双刀出鞘,护在身前。 傅玉书“哦”的一声,身形拔起,飞鹤似地从那方石上飞扑下来。 独孤凤一声娇叱,亦拔起身子,双刀疾迎了上去。 刀光飞滚,传玉书身形半空中扭曲,双手如鹤嘴,急啄而下。 这两下急啄,竟是啄向独孤凤必救之处,独孤凤身形急落。 傅玉书凌空再变,又如鹤舞长天,紧追在独孤凤身后,双手急啄前去。 独孤凤双刀环身飞舞,仍然退了两步才将傅玉书的攻势化解。 傅玉书身形着地,旋即游窜上前,竟犹如蛇行似的,右掌一圈一穿,毒蛇出洞,五指一并,标向独孤凤的咽喉! 独孤凤刀势未停,可是傅玉书那一掌仍然穿进来,这电光石火的剎那,傅玉书竟已看出她刀势的破绽所在。 独孤凤急退,傅玉书紧追,蛇鹤十三式展开,身形飞灵变幻,出手迅速。 七式未尽,傅玉书突然停下来,独孤凤一怔,双刀仍然紧护身前。 傅玉书实时冷笑道:“我们还是不要再打下去了。” “为什么?” “蛇鹤十三式之下,你根本全无招架之力。” “打下去才知。”独孤凤毫不服气。 傅玉书却问道:“你还能够再退吗?” 独孤凤呆了一呆,偷眼往身后一望,才发觉自己已置身悬崖边缘。 悬崖壁立如削,下临大江,急流汹涌澎湃。 再退一步,独孤凤便得掉下去,而这种环境,却是绝不能变动的了。 傅玉书接问道:“怎样?这么高掉下去一定会粉身碎骨,你要小心了。” 独孤凤再往后望一眼,不禁由心寒了起来。 傅玉书笑道:“放下刀,跟我走。” 独孤凤双手仍紧握着双刀,紧撇着嘴唇,急风吹起了她的秀发,却吹不敢她那种倔强的表情。 傅玉书接道:“你还年轻,这样死了不觉得可惜?” 独孤凤突然问道:“你练成了天蚕功,第一个必杀我大哥,我若是这么答应你,有谁会原谅我?” 傅玉书沉吟道:“我可以考虑不杀云飞扬。” 独孤凤笑了起来,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话?” 傅玉书亦笑道:“可惜你现在已没有选择的余地。” 独孤凤道:“凭我的武功,的确不是你的对手,你无疑也是一个聪明人,可惜还是做错了一件事。” 傅玉书剑眉一扬。 独孤凤道:“你将我追到这里,等于又给了我一条路走。” “路?”傅玉书一怔,疾掠向前去。 “死路!”独孤凤双刀实时脱手,飞掷傅玉书,身形同时往后一翻,疾往断崖跳了下去。 傅玉书双手一抄,便将飞来的双刀抄住,身形迅速掠到悬崖前。 他的身形不能说慢的了,但还是阻止不了独孤凤,探头望去,只见独孤凤迅速地往睛飞坠,眨眼已变成拳头大的一点,再看,已消失不见。 多看一眼,傅玉书亦不禁有些心寒,那面断崖实在太高、太峭。 他不信独孤凤不怕死,独孤凤偏就以行动来证明。 没有了独孤凤,如何挟胁云飞扬交出天蚕诀,傅玉书一股怒火涌上心头,奋力将那双刀掷了出去。 双刀一脱手,他几乎又想给自己一巴掌,那双刀拿给云飞扬,岂非一样可以要挟他将天蚕诀交出来? 云飞扬一定认得出那把刀是独孤凤所有,有刀为证,一定会相信独孤凤落在他手上,他双刀在手,竟又随便地掷掉。 以一个他这样冷静的人,竟然变得这样冲动,不由他不怔在那儿。 就在这时候,他听到了一阵衣袂声响,循声一望,就看见一条人影如飞掠来。 那条人影看来是那么熟悉,他心念一动,那条人影已从山石中掠过。 他双眉一皱,转过了身子。 那条人影在山路上停下,是傅香君,她下了武当山,向这边走来,远远看见有两个人在这边交手,才过来一看究竟。 傅玉书的背影在她看来亦有熟悉的感觉。 是谁?她忽然想到云飞扬,脱口呼道:“云大哥?是你吗?” “大哥是大哥,只是不姓云。”傅玉书应声转过身子。 一听这声音,傅香君面色已变,再看傅玉书,不由倒退了三步。 “很意外,是不是?” “你怎么会在这里?”傅香君吃惊地间。 “你忘了大哥是武当派的掌门人。” 傅香君怔住。 傅玉书接着问道:“你又怎会在这里?” “我是跟燕伯伯来的。” “燕伯伯,叫得倒亲热,你忘了爷爷死在他的手下?” “这不能怪燕伯伯……” “住口!”傅玉书厉声道:“你是逍遥谷的人,还是傅家的人?怎能够替仇人说话?” “大哥……” “若是还当我大哥,就该听我的。” 傅香君垂下头,突然又抬起头来,道:“大哥,是你收买天杀的人刺杀燕……” “燕老鬼!”傅玉书替她接上。 傅香君惊问道:“大哥,真的是你做的?” “逍遥谷的人怎会借助天杀?”傅玉书铁青着脸,道:“武当弟子不知道倒还罢了,你是我的妹妹,竟然还这样问!” “那是谁?” “我说是独孤无敌!” 傅香君吁了一口气,道:“不管是谁,只要不是大哥你就好了。” “这是什么意思?” 傅香君摇头道:“只是不希望大哥你再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傅玉书连声冷笑。 “是了,方才是不是你在这里与人交手?” 傅玉书点头。 “跟你交手的是什么人?” “独孤凤!”傅玉书没有隐瞒。 “凤姊姊?她怎会走来这里,”傅香君四顾一眼,道:“现在她人呢?” “给我打下这悬崖去了。”傅玉书目光一垂,若无其事的。 傅香君一惊,急步奔过去,往悬崖下望了一眼,俏脸发青,再回顾傅玉书,道:“大哥,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 “大哥──”傅香君用力的一摇头,欲言又止。 “独孤凤是云飞扬的妹妹,是青松的女儿,也都是我们的仇人,杀了她有什么不对?” 傅香君只是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 傅玉书接道:“见到你最好,跟我走,我们兄妹想办法看如何杀死云飞扬!” 傅香君又一惊,倒退几步,哀声道:“大哥,求你不要再做坏事了。” 傅玉书道:“报仇也是坏事?” “你杀了他的父亲,现在连他的妹妹也杀了,不觉得太过份?” 傅玉书盯着傅香君一会,冷笑道:“好,你喜欢,尽管留在武当山,跟姓云的在一起。” 语声一落,举步前行,傅香君不由追上前去道:“大哥──”傅玉书应声转身,突然出手,扣住了傅香君的右腕,傅香君完全没想到有此一着,待要挣开,已是有心无力。 “跟我走!”傅玉书拖着傅香君,放步疾奔了出去。 “大哥,你放手……”傅香君哀求。 傅玉书没有理会她,只顾向前奔去。 傅香君的眼泪,不由珠串般滴下,她下山本是要找傅玉书问清楚,现在她总算知道,傅玉书并不是杀害燕冲天的真凶,却杀了独孤凤。 这其实并无不同,她应该怎样对云飞扬说呢?一想到这个问题,不由她心灰意冷,最后她终于放弃挣扎,也没有再作声,由得傅玉书拖着她走,那眼泪却流个不停。 看见燕冲天的灵柩,云飞扬的眼泪亦不由掉下来。 若是他不走,燕冲天虽然未必不会丧命,但他仍然有一种罪孽的感觉。 武当派的弟了在他身后跪下,一个个心情沉重。 好一会,云飞扬才转过身来,道:“无敌约我在什么时候决斗?” “十二月初一。”姚峰立即将战昼送上。 云飞扬接在手中,道:“这件事也许是傅玉书所为,但独孤无敌不无嫌疑。” “小飞,你意思怎样?” “去,一定要去。”云飞扬将战书握成一团,道:“无论如何,十二月初一,一定有一个水落石出。” 说着他转回,在燕冲天灵柩之前连叩了三个响头。 所有武当弟子的目光都集中在云飞扬的身上,他们的希望也全部寄托在云飞扬的身上。 十二月初一即使仍没一个水落石出,无敌门、武当派的仇怨也应该算清楚的了。 晨,十二月初一,雪漫天。 这场雪一连下了几个时辰,玉皇顶积雪盈尺,放目望去,白茫茫的一片。 风吹凛冽,冰雪严寒,云飞扬、独孤无敌却似乎一点寒意也没有,相对三丈,标枪似地立在风雪中。 云飞扬到来的时候,独孤无敌已经等候在那里,一身全新的锦衣,大红披风,头戴紫金冠,手掌龙头杖。 这装束与两年前他决斗青松的时候完全一样,甚至神态也似乎并无不同。 云飞扬一身黑衣,外披一件黑色的风氅,并没有什么特别,但气势绝不在独孤无敌之下! 他的目光却比独孤无敌的犀利,蕴藏着无尽的悲哀与愤怒。 两个人谁都没有作声,相对木立了半个时辰,还是无敌说出了第一句话,道:“青松有一个你这样的儿子,九泉之下,应该瞑目了。” 云飞扬淡应道:“已经是时候了。” “没有什么要问我?” “燕师伯的死与你有没有关系?” “是我请天杀做的。”无敌并没有隐瞒。 云飞扬剑眉一扬,道:“你到底也是一代宗师。” “一个人在愤怒之下,无论他做出什么事,都是值得原谅的。” 云飞扬冷笑。 “这件事即使我不说,相信不久的将来你也会清楚。”独孤无敌出奇的冷静!“因为我虽然请了天杀,并没有付钱,对于欠账的人,他们向来也只有一种对付的方法。” “天杀杀得了我师伯,当然也杀得了你,所以你不惜约我在这里一战?” “不错!”无敌一捋长须,道:“我三战青松都是在这里,没有一次不公平,你尽管放心。” 云飞扬只是冷笑。 无敌接道:“只是我末路穷途,必定会拚尽所有的气力,你虽然已经练成了天蚕功,还是要小心一点的好。” “多谢指点!”云飞扬亦非常冷静。 无敌缓缓地道:“你是否也愿意回答我一个问题。” 云飞扬点头。 “凤儿现在怎样了?” 云飞扬眼角的肌肉抽搐了一下,道:“不知道,我没有再见到她。” 独孤无敌叹了一口气,龙头杖一伸,道:“请!” 云飞扬缓缓地将剑抽出,再往剑鞘上一套,立即变了一支长枪。 无敌实时一声长啸,一团烈火似地冲向云飞扬! 地上的积雪被激得疾扬了起来,那种威势,也实在惊人。 云飞扬同时一声长啸,迎上前去,剑与杖相接,珠走玉盘般,叮叮当当地响个不绝。 无敌龙头杖上下翻飞,风声呼啸,云飞扬的剑挥洒自如,一剑接九杖,威力绝不在无敌的龙头杖之下。 周围的积雪一蓬又一蓬地扬起来,粉屑般飞舞半空,两人在白茫茫的飞雪中,看来亦犹如幽灵般飘忽,又彷佛随时都会化成飞雪般飞散。 “当”地猛地一声巨震,两条人影陡然分开来,无敌的面色白雪一样,龙头杖齐中断成了两截。 云飞扬的剑亦已三折,面色亦有些苍白。 两人同时将断杖、断剑拋去,无敌虚晃几式,掌一合,浑身的衣衫鼓了起来,双手亦逐渐变红。 云飞扬双掌亦一合,运起了天蚕神功来。 暴喝声中,两人凌空扑前,四只手掌迅速相撞! 剎那间半空彷佛突然响起了一下霹雳,地动山摇,风云变色。 云飞扬、无敌在霹雳声中一起倒翻,各自倒翻出三丈之外。 无敌面色一白又一红,鲜血看似便要从毛管中喷出来,张嘴猛喷出一口鲜血。 云飞扬面色铁青,胸膛不停地起伏,一会才平静。 无敌第二口鲜血跟着喷出,身形同时扑上,一掌疾劈了前去。 云飞扬伸掌急接,只觉一股血腥味扑鼻,无敌的掌竟然比方才更威猛,将他震退了一步。 无敌血喷不绝,双掌连环击出。 “天魔解体大法!”云飞扬心头徒然一动,拚运全身功力,硬接无敌双掌。 无敌一连十三击,双掌同时印出,又与云飞扬双掌抵在一起。 他的眼、耳、口、鼻突然鲜血狂喷,浑身的骨骼连珠似不停地响动。 云飞扬没有看错,他的确是施出了天魔解体大法,这种内功极少有人施展,因为一施展,浑身的血气、骨骼便会散飞,必死无救。 这种内功其实就是要将一个人全身的潜力完全激发出来。 无敌是准备与云飞扬同归于尽了。 云飞扬不能动,也不敢动,一遍又一遍运转天蚕功,抵御无敌那浪涛一样不停袭来的内力。 也就在这时候,数丈外一块大石前面的积雪猛地激射开来,露出了一个洞,傅玉书一身白衣,从洞中射出,毒蛇一样标向云飞扬,双草拚运全力,雷霆万钧般击去! 云飞扬既不能腾出手来,又不能移动,这两掌是怎么也躲避不了。 这两掌若是击中,云飞扬定必命丧当场。 傅玉书躲在雪洞中三个时辰,等的也就是这一刻,他看准了云飞扬绝没有可能封挡,才现身从背后袭击! 他露出了狰狞至极的笑容,剎那间,不由自主地怪叫一声! 也就在剎那间,一道剑光闪电一样飞来,打在他后背上! 他一心要杀云飞扬,根本就没有防到会有人阻止,事实上,这玉皇顶上也没有第四个人。 可是这第四个人还是出现了。 他听到破空声响的时候,那柄剑已飞入了他的后心,一阵锥心刺痛,使得他发出了一声惨叫,他的身子亦不由猛向前一栽,双掌便击在了雪地上! 积雪激射,傅玉书双掌,入地盈尺,距离云飞扬已不到两尺。 他猛翻了一个身,就看到傅香君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