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earance
目录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第十一章 第十二章 第十三章 第十四章 第十五章 第十六章 第十七章 第十八章 第十九章 第二十章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九章 第三十章
第 一 章 这是一个夜晚,微有月色的夜晚。
这么一个夜晚,在有的人眼里,它是美而动人的,但是在有些人眼里,它却是凄惨、阴冷而令人伤心的,这完全是因人而异,因当时的情形而有所不同。
此时此地,对这两个人来说,应该就是属于后者了。
这里是京畿西山的一个荒凉地方。
所谓荒凉地方,只是说它不是个出名的风景区,至少离风景区远了些,游人绝不会到这儿来。
可是这儿视野绝佳,居高临下,可以俯览山下那好大一片田野。
这里,藉着那微有的月色看,可以看见有一坯黄土,一片新坟,坟前立着一块墓碑,由于月色黯淡,看不清墓碑上的字迹。
那两个人,就是在这座新坟前,沉默着,悲痛的祭吊着。
两个人,一个是年轻人,一个是中年人,不管是年轻人或中年人,都有着一副颀长、挺拔的身材,俊逸不凡的相貌,也都有着一股平常人所没有的气质。
突然,那个年轻人开了口,划破了这个地方的静寂:“我没有想到,怎么也没有想到,我刚走,就发生这种事!”
那中年人也说了话,话声低沉,还略带沙哑:“少主应该说,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做,他们会下这种毒手。”
年轻人沉默了一下:“恩叔,确定他们是查缉营的人?”
“错不了的。”中年人道:“下手的是他们,没有上头的令谕,他们不敢这么做,至于是谁下的令谕,是宫里那老少两个女人,还是统领京畿禁卫的玉贝勒,那就不得而知了。”
年轻人两眼中闪出了一道懔人的光芒:“我会弄清楚的,我一定会弄清楚是谁的指使,白叔死的太冤、太不值,我不能让他就这样含恨九泉。”
中年人道:“走吧,咱们现在就去。”
年轻人道:“恩叔,我不打算像您想的这么做。”
“怎么说?”中年人道:“你不打算像我想的这么做?”
年轻人微点头:“是的。”
“你知道我想怎么做?”
“当然知道,马上查出是谁在背后指使,马上替白叔报仇。”
“少主又打算怎么做?”
“慢慢来,我要让他们就在不知不觉中,我要让他们死得没话说!”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恩叔,咱们势单力薄,而且,我在十年内不能离开北京,将来有时候我甚至得公开露面。”
中年人为之愕然:“少主,你还要管他们的事?”
年轻人道:“恩叔,毕竟福临对我不薄,他甚至还不惜重建李家宅院,尤其我答应过他!”
中年人道:“少主,毕竟咱们是汉族世胄,先朝遗民啊!”
年轻人道:“我知道,可是福临都能重建李家,把他的阿哥托给我这个汉族世胄,前朝遗民,我又为什么不能替他……”
“不能,少主。”中年人道:“公仇、私恨,为了这,其他的可以置诸脑后。”
年轻人道:“恩叔原谅,我的看法跟恩叔不一样。”
“怎么说,少主的看法跟我不一样?”
“是的,再请恩叔原谅。”
中年人脸色剧变,沉默了半晌,才道:“少主已经艺成,也已经长成,而且大仇也报得差不多了,我总算对得起主人了,请就此辞。”
他一个“辞”字出口,也不等年轻人有任反应,就躬身之势陡然拨起,天马行空般疾射面去。
年轻人绝没想到他会有此一着,急喊:“恩叔!”
喊声震荡夜空,传出老远,但已经来不及了了,中年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茫茫夜色里不见了。
年轻人脸上闪过抽搐,身躯泛起颤抖,哑声道:“恩叔,你这是何苦……”
他曲膝向着中年人逝去的方向跪了下去,接道:“谢恩叔当年救我,以后送我学艺;抚养我长大成人,复又让我天下奔波,觅仇报仇之恩。”
同样的一个夜晚,在寂静,只有少数几盏灯光的“肃亲王府”
的后院里,背着手立着一个颀长、挺拔、俊逸的人影。
他就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任由夜风吹得他衣袂飘扬,宛如一尊石雕的人像。
从长廊上下来一个人影,那是个容貌、风韵动人的中年女人。
她一直走到那个颀长、挺拔、俊逸人影的身边:“几天了,没有一点动静,应该不会有什么了,睡觉吧。”
有着颀长、挺拔、俊逸人影的,自然是个挺拔、俊逸的年轻人,他仰望着夜空道:“没有动静,他居然会没有动静,难道说我会料错他?”
中年女子也道:“我也认为他不应该是个善罢干休的人,尤其死了一个跟他关系非比寻常的人,除非他没有想到‘肃王府’,没有想到你。”
“他是个聪明人,”俊逸年轻人摇头道:“不会想不到,就算他想不到我,想不到‘肃王府’,他也应该知道下手的是‘查缉营’,可是这些日子了,‘查缉营’也没有什么动静。”
“除非……”中年女子道:“他是知道胳膊斗不过大腿,民不能跟官斗,北京城里他无法立足,咬牙忍一忍,走了。”
俊逸年轻人冷冷一笑道:“您真这么想么?”
中年女子道:“我希望是这样,可是你知道,世间事如人意的不多。”
俊逸年轻人又冷冷一笑:“您我都知道,他不是个这么算了的人,他可是个指作隐忍,躲在什么地方待机而动,我不会让他如愿的,我不会让他如愿的!”
中年女子也道:“最好是不能让他如愿,最好这件事也别让纪翠知道。”
“她现在怎么样?”
“好一点了。”
“真是莫名其妙,让我赶他走的,也有她一份,我真那么做了,她又不对了。”
“女孩子不都是这样,只要稍假时日,她就会把他淡忘了!”
俊逸年轻人没说话。
罗家,是个大户,尤其是在这南城,可是就整个天子脚下的北京城来说,只是能算个不大不小的人家,只因为京城里有钱有势的大户人家太多了。
罗家,这座大宅院的门口,贴着一张红纸,上头写着几行拳头大的字迹,写的是颜体,挺不错的颜体,写的是:“诚征护院数名,男女不拘,籍贯不拘,年岁不拘,维须家世清白,出身正派,意者内洽。”
取情是招募护院。
护院是干什么的?谁都知道:北京城是个卧虎藏龙之地,要龙有龙,要虎有虎,可也就因为“北京城”是个卧虎藏龙的地儿,识货的行家特别多,不是自信真有两下子,是不敢轻易应征护院,端这碗玩命碗的。
所以,虽然不知道罗家这张红纸是什么时候贴上去的,可是至少今天这时候都快正午了,才来了一个。
这一个,是年轻人,穿得很普通,一点儿也不像个练家子,人也不像是干护院的材料,只是人有点黑,让人看上去很顺眼,越看越顺跟,看久了,任何人都会觉得这家伙长得挺俊,在男人里是数得着的。
他叫开罗家的门,侧门,开的是四十上下,模样儿就像个护院。
“干什么的?”粗声粗气,一对牛眼。
年轻人倒很从容、泰然,指指门边:“府上不是招募护院么?”
“你应征护院?”那人似乎不信。
“是啊!”
那人上下打量年轻人:“会武?”
“学过几年。”
“有把握?”
“招募护院总得经过比试吧?”
“那当然。”
“谁会愿意没事来找打玩命!”
那人怔了一怔.又上下打量了年轻人一阵:“说得有理。你这个人有意思,进来试试吧!“年轻人进去了,进门看,眼前是个大院子,一挑三间东厢房前摆了张长桌子,上头还铺着红桌巾。
那人一路嚷:“又有人应征来了!”
又有人应征来了,这表示前面已经有人来过了。
这一嚷嚷,结果厢房里出来了几个人,一个五十多岁的干瘪瘦老头,两个个头儿挺壮的中年粗汉,还有一个是皮白嫩肉,眉清目秀的小伙子。
开门的粗汉冲老头儿一哈腰道:“总管,又来个应征的。”
瘦老头眼皮也不抬:“我看见了。”
他不慌不忙的坐在长桌子后面,坐定,这才抬眼打量年轻人,只一眼,他眉头一皱:“你是来应征护院的?”
“是的。”年轻人从容的点了一下头。
“你要知道,应征护院是要经过比试的。”
年轻人道:“我知道。”
“要是有什么死伤,可怨不了别人。”
死伤!怪吓人的。
年轻人仍然从容点头:“我知道。”
瘦老头又看了看他,一点头道:“好。”
中年人从桌子底下端出个木盘来,木盘里现成的文房四宝,瘦老头儿摊开一本簿子,提笔濡墨,然后问:“姓什么?叫什么?”
年轻人道:“姓严,在家行四,就叫严四。”
这么样个人怎么叫这么个名字!瘦老头禁不住也皱了一下眉:“严四!”
他登记在了簿子上。
“今年多大了?”
“不是说年岁不拘么?”
“只是问问。”
“廿二了。”
“廿二。”瘦老头又登记在簿子上:“哪儿人哪?”
“直隶。”
“直隶哪儿啊?”
“保定府。”
“保定府,好地方,家里干什么的?”
“庄稼人。”
“庄稼人,你学的是那门那派的武艺呀?”
“沒门沒派。”
瘦老头一怔抬眼:“没门没派?”
“我师父只教我武艺,从来没跟我提过门派,我也没敢问。”
这是可能的,也不是没有这种事。
“你师父高名上姓,怎么称呼呀?”
“我只知道我师父是个和尚,别的就不知道了!”
瘦老头忽又皱了眉:“那怎么行,我们要的是出身正派,你连个门派也没有,师父也不知道是谁。”
开门粗汉说了话:“总管,没门没派可不一定就不是正派。”
他还挺帮忙的,八成儿是看年轻人顺眼。
“不行!”瘦老头摇摇头:“没门没派,不知根儿,不知底儿。”
有门有派就知根儿知底儿了,随便胡诌一个,上那儿查去?年轻人严四说了话:“你们要的是真本事,是不是?我看出身有门有派的,本事不见得比我好。”
几个人听得都一怔!瘦老头儿“呃”了一声,一指那皮白肉嫩的小伙子:“他出身少林,是刚录用的,你跟他比比。”
小伙子两眼直瞪着严四,大概是不爱听严四的话。
严四一摇头:“我要是没录用,犯不着,我要是录用了伤和气,这样的比试不好。”
瘦老头儿笑了,笑得轻蔑:“那我们怎么见得着,你那比别人好的真本事?”
严四道:“那就看诸位是不是识货了。”
他上前一步,伸手按了按桌子,只听一阵吱吱响,桌子的四条腿竟然陷进了黄泥地里一两寸。
黄泥地有多硬!
这,不必是识货的行家也知道厉害。
几个人都傻眼了,瞪着严四看的,不只是那小伙子了。敢说,此时再让小伙子跟严四比,他绝不干。
开门的粗汉叫出了声:“内功,好厉害的内功,严老弟,你年纪轻轻的,内外双修呀!”
严四笑笑“谈不上内外双修,只不过练过几年。”
瘦老头儿等定过了神来。
只听瘦老头儿忙叫:“录用,你录用了,你录用了!”
开门的粗汉不但粗而且直,他咧着大嘴,蒲扇似的大巴掌在严四的肩上:“老弟,恭喜了,往后咱们就在一块儿共事了,我叫赵奎,你叫我老赵就行了。”
开门的粗汉赵奎这一领头,瘦老头儿等都过来了,你拍肩,我拉手,热络得像似多年的老朋友。
还好人不算太多,严四—个个也都记住了,小伙子叫孙秀,另外两个一个叫周标,一个叫钱大武。
瘦老头儿殿了后,他满脸堆笑,似乎有意巴结:“严老弟,我叫唐天星,是这儿的总管。”
严四叫了一声:“总管。”
瘦老头儿脸上的笑意更浓了:“我们这儿管吃管住,你在京里要是没家,可以住进府里来!”
严四道:“我住进府里来。”
瘦老头儿一喜:“好极了。”
赵奎拉着严四要走:“走,我给你打点去。”
唐天星拦住了:“赵师父,我话还没说完呢,况且这事儿我会派人料理,怎好偏劳你。”
赵奎道:“不要紧,我跟严老弟投缘。”
“我知道你跟严老弟投缘,”唐天星道:“可是你知道我打算安排严老弟往那儿?”
赵奎傻眼了,不好意思的咧嘴一笑,不说话了,也不急着拉严四走了。
唐天星转望严四:“我们这儿新来的护院师父跟老的护院师父,各有不同的月俸,你的情形跟别人不一样,我会请准老爷,多給你一—“总管。”
严四截了口:“该怎么办怎么办,别人拿多少,我拿多少,我只一个人,多了也用不了,至于我住的地方,大伙儿住那儿,我就住那儿。”
几个人都用一种推许目光望严四,本来嘛,这种话听在谁心里不舒服?
唐天星忙道:“严老弟,你弄拧了,关于住,我不是对你特殊,而是钱师父跟周师父都有家,住在府里的只有赵师父一个人,他管的是前院跟两个跨院,所以,他住在东跨院,而你,我想安排你管后院,所以我打算安排你住在后院西边的一个小院子里。”
原来如此。
严四明白了,道:“既是这样,那就听您总管的安排了。”
唐天星道:“你什么时候搬过来?”
“我随时都能搬过来。”
“那就这样。”唐天星道:“今儿个你办办自己的事儿,明儿个就搬进来,来的时候找我就行了。”
严四点头答应。
“还有件事。”唐天星道:“得麻烦你找个保。”
严四怔了怔道:“总管,我一个人在京里,人生地不熟,没办法找保。”
唐天星微微一怔:“你以前在这儿……”
“我没在京里待过。”严四道:“刚刚到京里来没两天,现在还住在客栈里呢。”
唐天星皱了眉:“那就麻烦了——”
赵奎道:“一点也不麻烦,我保他。”
唐天星又是一怔道:“那就行了,不管谁保,有保就行。”
萍水相逢,素昧平生,缘只这一面赵奎居然敢拍胸脯作保,可知他这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光只证明他跟严四投缘。
严四暗暗有点感动,道:“赵大哥,这怎么好——”
“你叫我什么?”赵堂眼都瞪圆了:“就这声大哥,我也非保你不可,不让我保怎么办,你能找到别的保么?”
要能找到还说什么?严四道:“赵大哥,那我就谢了!”
赵奎道:“既叫我一声大哥,那就是自己兄弟,还谢什么,你办自己的事去吧,要不要帮忙拿什么?”“不用了。”
严四道:“没什么东西。”
赵奎道:“那你就去吧,明儿个什么时候来,我等你。”
严四道:“我吃过早饭就来。”就这么说定了,严四走了。
严四是走了,可是赵奎等没散。
几个人谈起了严四的本事,个个都说好极了,自叹不如,年纪轻轻,这么好的内功,怎么练的,有这么好的内功,对敌过招根本不必用兵刃,虽没见着他的身手,他的拳脚功夫,可是见这么好的内功,其他也就可想而知了。
赵奎听得好乐,比听别人夸他自己都受用。
可是谈着谈着,话锋变了:有这么好的本事,干嘛到这儿来屈就护院?不免猜测起他的来历。
赵奎不爱听了,脸、沉,眼一瞪:“怕什么,凡事有我这个保人呢,我兄弟的来历你们不清楚,我赵奎你们可是知根知底,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的。”
这么一来谁也不好再说什么了,散了,唐天星匆匆的去了后院。
严四真住在客栈里,离“天桥”不远的一家“老王记客栈”。
他回到客栈,有些奇特的客人刚走,他看见了那些客人的背影。
他进门问伙计:“刚走的那些人,干什么的?”
“查缉营的。”伙计惊魂未定,脸色还有点发白,道:“查店的爷们儿,来查我们这儿,有没有一个叫李豪的,交待不许收留这个人,这儿有那个人的画像,您瞧!”
他把手里的一个纸卷摊开来,果然是张画像。
下头写得清楚:画上的人叫李豪,因案缉拿,军民人等不许收留窝藏,举发或密告者有赏,当然,违纪者自是重罚。
画得实在不怎么样,凡是五官端正的年轻人,都有点像画上的李豪。
严四没再多说什么,往后去了。
伙计则把那张画像,贴在了柜房墙上,凡是进出“老王记客栈”的人,都看得见。
其实,找李豪的,不只是“查缉营”,另外还有三路人马在找李豪。
这三路人马,一是“肃王府”的翠格格,她带着纪明、纪亮,三人三骑“北京城”到处跑。
翠格格自认为了解李豪,她认为李豪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在这种情形下,他绝不会离开“北京。”
怪的是她那位哥哥玉贝勒,居然没反对她出来找李豪。
另二路人马,一路是褚姑娘跟戴云珠,一路则是皇甫家的人。
褚姑娘跟戴云珠只两个人。
皇甫家则派出了大批人手,或明查,或暗访。
褚姑娘跟戴云珠之所以去李豪,原因只有她们两个人自己明白。”
皇甫家为什么找李豪,其用意外人也不得而知。
可是,官也好,民也好?这两路的搜寻都没有收获。
除了翠格格,大家都有了这么个结论,那就是李豪已经走了,已经离京了。
严四吃他的,睡他的。
人家找的是李豪,跟他没关系,他也不愿意去管那种闲事儿,当然该吃则吃,该睡则睡了。
一夜无语,第二天,严四吃过了早饭,算过了店钱,他背着他那再简单也不过的行李,去了罗府。
到了罗府,一叫门,没错,等门的正是赵奎,他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兄弟,您真是信人——行李都在这儿?”
严四道:“赵大哥还指望有什么?”
赵奎笑着说:“不要紧,不要紧,反正这儿要什么有什么。”
他伸手要接严四的行囊。
严四抬手一挡:“这还用得着赵大哥伸手么?”
赵堂急红了脸道:“兄弟,这不在轻重,是我一番心意,你就让哥哥我拿吧!”
诚心诚意,真情流露,令人感动。
严四没再说话,就把行囊交给了赵奎。
赵奎满意了,接过行囊又咧了嘴,关上门,拉着严四往里走,又嚷嚷上了:“总管,总管,我兄弟来了,我兄弟来了!”
唐天星已从东厢房里迎了出来,身后仍然跟着钱大武、周标,还有刚录用的孙秀,唐天星笑哈哈的说:“来了?”
严四叫了一声:“总管。”
钱大武、周标、孙秀围着严四又是一阵热络,严四这才知道,孙秀在京里有家,没有搬进来住,可是从今天起,已经开始“当班”了。
这儿的护院,各有所司,管后院的管后院,管前院的管前院,遇有大事互相支援,现在管后院的共有三个人。
除了严四外,还有钱大武、周标,前院则由赵奎、孙秀管,分两班,不住在府里的,当白天班,从早饭过后到晚饭前,晚班则由住在府里的人当。
由于严四一来就被安排管后院,而且后院的班一共三个人,白天两个,晚上一个,可见严四多么被重用,可见后院比前院重要。
也可见钱大武跟周标比赵奎行。
话说的差不多了,唐天星一声:“走吧!”他带着几个人往后走去。
这是安排严四的住处,可是都跟来了,可见严四的份量,也可见没有一个不想跟严四深交。
唐天星所说的小院子,在后院西,唐天星不叫它跨院,而叫它小院子,或许是因为它小,不成“跨”的格局吧。
这个小院子,在前院底,后院墙上,有扇门,过门再看,院子不算小,寸也不能算大,有树有花,挺幽静,挺雅致。
院子里座北朝南有间屋,不管屋里屋外,都已经收拾过了,屋子里放一张床,一付桌椅,所有的器用都是新的。
在屋外的东墙上,也就是东边的后院墙上,只有扇门。那是通后院的,到了夜晚,巡弋后院,可以走这扇门进出。
都看过了,严四相当满意,这还不满意吗?换谁谁都会满意。
只听唐天星道:“严老弟,摆下手里的东西跟我走吧。”
跟他走?严四忍不住问:“总管,上那儿去?”
“见老爷去呀!”唐天星道。
见老爷。
“我已经见过了。”孙秀道:“昨儿个晚见面的。”
那是昨儿个严四走了以后。
严四明白了,这是礼。家里新来的护院,总得见见主人,做主人的也应该认识认识新来的护院。
都出了屋后,严四跟着唐天星走了,就是走东墙上那扇门。
进那扇门看,眼前就是后院了,树木浓密,花草扶疏,长廊纵横,房舍一间间,算得上是个大户人家。
唐天星带着严四往一间大屋走,进了这间屋,才知道这间屋是间待客厅,也就是内院花厅,这间厅是主人招待知近亲友宾客的,如今在这儿见严四,不知道是看重严四,还是看重护院。
跟进来了一个老妈子,等唐天星走了,严四坐下,给严四倒了杯水来,便侍立在一旁。
没一会儿工夫,步履声响动,唐天星陪着一个人进来。
这个福福泰泰、白白净净,五十上下,稀疏疏的好几绺胡子,带几分书卷气,一看就知道,不是粗俗的暴发户,也不是那脑满肠肥,满身铜臭的生意人之类的人物。
严四站了起来。
老妈子行了一礼:“老爷。”
这位就是主人罗老爷了。
只听唐天星道:“严老弟,快来见见老爷严四上前一礼:“严四见过老爷。”
罗老爷连忙抬手:“严师父不要多礼!”
接着,他让严四坐下,态度祥和,十分客气,颇有点礼贤下士的味道。
这是对的,护院不是下人,是凭本事挣饭吃,流血流汗,随时准备卖命,必要时能保主人身家性命的。
而且护院十九出身江湖,江湖人不是受管的,而是待之以礼,动之以情的。
坐定,老妈子献茶后告退了。罗老爷开始问了话,当然,语气十分客气“严师父府上是……”
严四道:“直隶保定。”
“府上还有些什么人?”
“父母过世早,没有兄弟姐妹,家里已经没人了。”
“来这ㄦ之前是在……”
“在下刚到京里来没两天,以前在镖局里待过。”
“怎么会想到到这儿来应征护院?”
“在下到京里来,本来就是为了谋职。”
“照严师父的本事,在京里谋职并不难。”
严四懂罗老爷的意思,道:在下在镖局待过,在江湖道上跑过,见过的,听过的,都不及护院来得单纯,也不必一天到晚东奔西跑,而且,在下到京里人生地不熟,想谋别的职,也并不容易。
武侠屋扫描 fuchenwOCR 武侠屋独家连载
第 二 章 显然,罗老爷对这个答覆很满意,他频频点头,而且,在问话答话之间,他也不断的上下打量严四。
“我也看得出严师父不愿在江湖道上东奔西跑,甚至不大喜欢江湖生涯,因为我在严师父身上看不见江湖气,看见的反而是文质彬彬的书卷气。”
都有书卷气,应该是气味相投了。
严四微一笑:“大概是在下进入江湖日浅,没有染上多少江湖气,其实,在下以为,江湖人并不一定个个都满身江湖气,在下也并不是不喜欢江湖,面是想做一个不同于一般江湖人的江湖人。”
罗老爷脸上的笑意更浓了:“说得好:说得好,像严师父这样的江湖人,是我生平首见,这恐怕就是‘一瓶不响,半瓶晃荡’的最佳例证了,这恐怕也就是深藏不露了。”
严四道:“老爷夸奖,不敢,不敢!”
罗老爷再进一步道:“要是我没有看错,严师父恐怕还文武双全。”
“那更不敢当了。”严四道:“在下只不过跟着家师习过文事,读过几年书而已。”
罗老爷道:“令师能传授严师父这么一身好武功,那么严师父习自令师的文事,也一定相当可观。”
“不敢。”严四道:“老爷夸奖,老爷夸奖!”
罗老爷道:“我听唐总管说,严师父无门无派,令师是位三宝弟子出家人,就不知道是佛门那位得道高僧,那位世外高人了。”
严四道:“惭愧得很,在下也不知道。”
其实,罗老爷的这句话,可当做问,也可以不当做问。
但是严四还是回答了,也许他认为不管罗老爷的用意是什么,还是回答了比较好。
“严师父可知道,唐总管把后院的安危托给了严师父?”
“在下知道,总管已经告诉在下了。”
“往后全仗严师父了!”
“不敢,这是在下的份内事。”
“住的地方,唐总管已经安排好了么?”
“安排好了,刚才已经带在下去看过了。”
“那就好了,严师父请歇息去吧。”
这就表示谈话到此结束了。
唐天星带着严四起身告辞,他们俩刚走,屏风后转出一位大姑娘来。
大姑娘年可廿上下,清丽绝伦,端庄文静。
罗老爷道:“看见了?听见了?”
大姑娘道:“我听说武功修为好的人,十丈内飞花落叶也瞒不了他,所以我没敢挨近,听的,看的,都不是很真切,不过已经够了。”
“怎么样?”
“不是很好,就是很坏。”
“依你看,应该是什么呢?”
“从文事一途不差看,应该是好,不过,至少他是个值得怀疑的人,因为他没有完全说实话。”
“人都有些隐衷,尤其是江湖人,只要跟咱们无关,大可不必管他。”
“那要先证明跟咱们无关!”
“怎么证明?”
“您慢慢看就知道了。”
罗老爷没再说话。
大姑娘清丽的娇大靥上,有一种令人难以言喻的异样神色。
唐天星陪着严四回到小院子,钱大武、周标、孙秀已经都走了,只有赵奎还在小屋里坐着,一见严四回来,他忙迎了出来,急急问:“怎么样?”
严四还没有说话,唐天星却已然说道:“那还能怎么样,对别人是例行公事,对严老弟,老爷特别问了很多,想想,还能不满意么?”
赵奎咧嘴道:“本来我这话就问得多余,像我兄弟这种好样儿的上那儿找去。”
继而向严四道:“兄弟,今儿中午我们几个迎新,今儿一早就交待厨房买菜的,中午咱们好好喝两杯。”
严四道:“赵大哥,这怎么好……”
唐天星道:“严老弟,你就别跟他们客气,这是他们看重你,愿意深交你这个朋友,要不然你想倒过来请他们,他们还未必理你呢!”
赵奎道:“兄弟,你听见总管说了吧,人没有不势利眼的,你是好样儿的,我们巴结你,不然你就得倒过来巴结我们了。”
严四笑了,没再说什么。
唐天星也笑了:“你们聊吧,我还有事儿,我忙我的去了。”
他走了。
赵奎还没有走的意思,严四邀他进了屋里,让他坐在椅子上,自己则坐在了床上。
赵奎一坐下来就问:“兄弟,老爷都问了你些什么?”
严四说了,一句也没有瞒。
听毕,赵奎瞪大了眼,咱们老爷到底是阅人多,好眼力,一眼就看出你不是普通的江湖人了,老实说,我也觉得你不像个江湖人,觉得你是个深藏不露的人物。
严四道:“说我不带江湖气,不像江湖人,我承认,说我不是普通的江湖人,深藏不露,这我不敢承认。”
“兄弟。”赵奎道:“这儿又没有外人,还跟哥哥我客气。”
严四道:“不是我客气,江湖道上的事,赵大哥你不是不清楚,十个有九个争强好胜,等到一张扬出去,今几个这个找上门跟你比试,明儿个那个找上门逼你动手,麻烦大了,赵大哥你岂不是害死我!”
“那怕什么?”赵奎眼一瞪道:“你又不是没有,真要那样,凭你的本事,很快就能在‘北京城’扬名立万了。”
“我可不敢那么想,”严四道:“北京城是个卧虎藏龙之地,什么样的能人都有,再说,我来这儿应征护院,就是因为江湖道给厌烦了,真要像赵大哥你所说的,这儿我还能待下去么?”
赵奎一怔忙摇手:“兄弟,你可千万别动待不住的念头,你不让提的,往后就是杀了我,我也不敢再提了。”
严四道:“那就行了,我这个兄弟你可以多有些日子了。”
赵奎笑了:“我别的不求,只求这个,只求这个。”
严四暗暗为之感动。
赵奎话锋忽转:“兄弟,你初来乍到,尽管你见过老爷了,可是对府里的情形你还是知道的不多……”
“何止不多。”严四道:“到现在我还是一无所知”
“这就是了。”赵奎道:“靠自己摸索,得个十天半月,我告诉你个大概,你摸索得也快一点儿。”
严四道:“那太好了!”
赵奎道:“咱们老爷是个读书人,在这北京城里,比上不足,可是比下就有余多了。”
严四听着,没说话。
“咱们老爷是个好人,在‘北京城’里也算有点名气,可是他平常跟人来往不多,他很难得出门,也很难得有几个朋友来。”
严四道:“那他还是个不同于一般人读书人的读书人。”
“还真是。”赵奎道:“一般读书人广交游,好名利,巴结权势,一副小人嘴脸,打着读书人的幌子,丢尽读书人的脸……”
“我误打误撞,还真撞对了地方。”
“可不是,要不是因为这样,我早不待了。”
“那赵大哥有我这个兄弟,又可以多待些时日了。”
赵奎乐了:“那最好,那最好。”
严四没说话。
赵奎接着道:“这么个好人,可却夫人过世早,只有一个女ㄦ。”
严四微微一怔:“这么大一个家,只有父女两个人!”
“可不!”
“姑娘多大了?”
“不小了,恐怕廿上下了。”
“廿上下了?”
“姑娘孝顺,不忍让老爷一个人,另一方面也没碰上一个看得上的,所以到现在还没嫁。”
“老爷是个不同于一般读书人的读书人,想见得姑娘也一定是个不同于一般女儿家的姑娘。”
“那可不,听说长得好,才学也好,可是我们这些个都没见过。”
那是一定的,大家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有的甚至于难出闺房,不下绣楼。
大户人家规矩既多而严,后院除了丫头,老妈子以外,不是有特别事故,不经传候,其他的人是一概不许进入的。
严四没说话。
赵奎道:“所以,兄弟,就算是当班,也只能在后院外头转,把耳朵竖得高高的,后院是不能进去的。”
严四道:“这个我知道,只是……”
话锋顿了顿,接道:“北京城帝都所在,天子脚下,人家为什么还需要着护院呢?”
“兄弟,你不是京里的人,也初来乍到,这么问一点也不稀奇,等我把北京城对你说个大概,你就知道了。”
严四没说话。
赵奎接着道:“‘北京城’天子脚下,禁卫森严,可是除了‘紫禁城’,除了皇宫大内以外,连内城那些王公大臣的府邸都不免闹飞贼,百姓这些大户人家,能不养护院么?”
严四“呃!”了一声。
赵堂道:“兄弟呀,毛病就出在‘北京城’是帝都所在,毛病就出在‘北京城’卧虎藏龙;官跟官斗,民跟民争,有的是抓不胜抓,有的是不耐抓,不敢抓,既黑又乱,一时不知道该从那里说起,一时说也说不清,你慢慢看就知道了。”
严四道:“府里以前出过事吗?”
“怎么没有?”赵奎道:“可是都不大就是了。”
严四道:“看来,往后还真要小心。”
“可不。”赵奎道:“万一出点什么事,就算老爷不怪咱们,咱们自己脸上也挂不住。”
严四微微点头,没说话。
赵奎又道:“兄弟,你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往后你总要出门,不管碰上什么人,什么事,应对都要小心,谁脸上也没有字,谁也不知道谁是干什么的,万一碰上个扎手的,那可是大麻烦!”
“谢谢赵大哥!”严四道:“我知道。”
赵奎道:“我说的这是官,还有民,民间更杂,有几家的人绝不能碰,碰了就是大麻烦,没完没了。”
“那几家?”严四问。
赵奎道:“一家姓褚,一家姓皇甫,还有一家镖局,局名‘威武’。”
“这几家都是……”
“前两家都沾江湖,镖局更不用说的。”
“这都是‘北京城’的强梁。”
“可不!”
“难道官府就不管他们?”
“官府?官府跟他们有关系呀,有些事鱼帮水,水帮鱼,官府也就一眼睁一眼闭了,要不他们气焰怎么会那么高呢?”
“还真乱!”
“要不我怎么说既黑又乱呢!”
“谢谢赵大哥给我指点,我来应征护院,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图个清静,我是不会轻易惹事的。”
“我知道,我也只是告诉兄弟你一声,让兄弟你知道一下。”
“赵大哥放心,我会谨记赵大哥的话的。”
话说到这儿,忽听得外头传来脚步声,赵奎往外一看,只见是周标来了。
严四站起来往外迎:“周大哥。”
赵奎也站了起来,道:“时候差不多了,来催驾的是不是?”
“可不!”周标笑着说:“都好了,就等你们两个了。”
赵奎道:“净顾着说,把时候忘了。”
周标道:“就知道是这么回事!”
严四道:“真对不住,还让周大哥跑一趟。”
周标拍了拍他:“往后都是自己弟兄了,还客气,走吧,别再让他们派人来找我了。”
严四笑了,赵奎也笑了,笑着,三个人走了。
这一桌迎新酒,摆在前院东厢房里,人,除了新旧五名护院外,还有就是总管唐天星和罗府的一些老少男仆了。
菜是大厨房买的、配的,还真不错。
另外,主人罗老爷还送了一坛窖藏多年的好酒,并特地让唐天星代他致意。
人都到齐了,落了座,正要开席,主人罗老爷居然来了,特地来敬两位新来的护院师父一杯酒。
罗老爷对外不喜欢和人来往,对内待人那可真是周到,包括严四在内,没人不感动。
罗老爷敬了三杯酒,走了,接下来,大家开怀畅饮。
一个人能不能喝,看得出来,谁都看得出来,就严四能喝,可是他不怎么喝,之后大家一个个来劝酒,大家显路是盛情好意,却之不恭,严四还是喝了,而且还喝了不少。最后,几个护院连孙秀在内都躺下了,就是严四没事儿。
席撤了,由老少男仆们帮忙,把钱大武、周标、赵奎、孙秀都抬上了炕。
五个护院躺下了四个,如今这护院的工作就全落在严四一个人身上了,好在大白天不会有什么事。
其实,就算有事,也没有严四一个人对付不下来的。
严四回小院子去了。
他一个人在前院待着干什么?要是有什么动静,绝瞒不了他的。
一进屋,他不由为之一怔。
桌上一盘切好的水果,盘子下面还压了张素笺。
忙过去拿起素笺一看,上头龙飞风舞几行字语,敢情水果是主人罗老爷差人送来的,说是给严师父醒酒。
罗老爷对人何止周到!严四太感动了,他站在桌子旁边半天,一动不动。
更需要醒酒的是另四个护院,不知他们有没有?主人罗老爷是一视同仁呢,还是独对他严四特别?
严四缓缓坐了下来,缓缓吃那一片片水果。吃一片,心里有一份感受。他也在想,主人为什么会对他特别看重,是因为他露的那一手?
是因为他读过书,懂文事,还是有别的原因?
正吃着,想着,他听见了一阵蹄声,从胡同里由远而近,从蹄声听,来骑至少有四五匹,而且很快的到了罗府大门外停下。
罗家很难得有客人来。
以主人罗老爷的身份,似乎也不该有这种骑着马奔驰的朋友。
他站起来走了出去。
严四没冒然到前院去,他站在小院子通往前院的那扇门里往前望。
他到的不早不晚,正看见五个穿裤褂儿,且胳膊擦油的,一股剽悍,一脸也恶的壮汉绕过影背墙进来,迎着他们的是唐天星,唐总管还带着两名男仆。
唐天星是满脸陪笑,作揖打躬,可是说没两句话就被为首的一名壮汉抬手一推,踉踉跄跄往后就退,不是两名男仆赶紧扶,非一屁股坐在地上不可。
为首壮汉推开唐天星,带着身后四人往里就闯,往里,当然就是往后院方向。
这不是宾客,是恶客。
严四知道,是他出面的时候—了。他一步跨了出去,扬声道:“诸位请留一步!”
那几个人跟唐天星等都听见了,一起望了过来。
严四两步就到了近前,截住了那五名壮汉。
唐天星忙走了过来:“严老弟……”
严四道:“总管,怎么回事?”
唐天星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好!”
为首壮汉道:“那就闭上嘴站远点儿!”
立即转向严四:“你是干什么的?是罗家的什么人?”
真客气。
严四道:“我是罗家的护院!”
为首壮汉轻蔑一笑“我当是干什么的呢,弄了半天,是个看门护院的角色,你不够格,闪开!”
他拍手又要推。
严四抬手挡住了,挡得他微一怔:“你怎么知道我不夠格!”
“他这个总管都不够格,你这个看门护院的角色会夠格?”
“你何不试试看!”
为首壮汉深深一眼。
严四泰然从容的跟他对着。
为首壮汉收回了手:“好,我告诉你!”
—顿接道:“我们是来找你们主人商量事儿的。”
“什么事?”
“提亲!”
“提亲?”
“你们主人不是有个闺女还没嫁么?”
“怎么样?”
“我们来提亲,叫他把闺女嫁给我们公子。”
严四上下打量了为首壮汉一眼:“你们一定没提过亲、作过媒。”
“什么意思?”
“你们这样那像提亲作媒?一点也不懂提亲作媒的规矩!”
为首壮汉冷冷一笑:“我们提亲作媒,还要什么规矩?”
“原来你们还真是不懂,不要紧,我告诉你们,穿着像样一点,备四色礼……”
为首的壮汉没听完,又是一声冷笑:“看门护院的,少在这儿跟我装疯卖傻,叫你们主人出来,不然爷们可就要闯了!”
严四摇头道:“你们这那像提亲作媒,简直像土匪强盗。”
为首壮汉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你还想再听一遍?”
“找死!”
为首壮汉怒喝声中出手,一拳挥向严四。
严四不慌不忙,轻松抬手,一把抓住了为首壮汉的拳头:“你们还没告诉我,你们是那儿来的?”
为首壮汉一怔,撤拳收手,奈何他没能动一动,他脸色变了:“爷们儿是皇甫家的!”
敢情是皇甫家的!严四“呃!”了声道:“皇甫家,我久仰。”
转眼望唐天星道:“总管,怎么办?”
唐天星一脸苦像:“总不能让他们往里闯!”
“难不成得请老爷出来?”
“不,老爷不会见他们的。”
“那我懂了,我知道怎么做了。”
严四手微一推,同时松了手:“你们听见了,请回吧!”
他是轻描淡写,为首壮汉可就站不稳了,踉跄后退,一下撞在了后头几个身上。
为首壮汉大概没受过这个,脸色大变,探腰扯出了一条铁链来。
严四道:“嘿,亮家伙了,别乱动呀,要不然那是给自己找麻烦啊!”
可惜,为首壮汉没听严四的,抖起铁链就抡。
唐天星吓得忙往后退。
严四又是不慌不忙,轻松抬手抓住了铁链。
为首壮汉一惊,猛力往回就扯,那知他没能扯回铁链,反而带得他踉跄往前就冲,正好冲到了严四面前,严四抬手就铁链绕在他脖子上。
另四个大惊,暴喝声中就要动手。
严四道:“谁敢动,试试看!”
为首壮汉脸都吓白了,忙叫:“别动,别动,谁都别动!”
那四个没人敢动了。
严四道:“皇甫家的爷们儿,现在你怎么说?”
为首壮汉一连道:“我……我……”
他说不上话来了。
严四道:“皇甫家的爷们儿,如你所说,我是个看门护院的角色,你连我这个看门护院的这一关都过不了,还想登堂人室见我们老爷?”
“我……我……”
为首壮汉仍然说不上话来。
“罗家不为已甚,皇甫家提亲的事最好就此打住,别伤了两家和气,请吧。”
他一抖铁链,为首壮汉像个陀螺似的,转着往后退去。或许是转得头晕了,等到那四个上前扶住,为首壮汉已经是脸色发白,摇摇欲坠了。
碰上这么个打手的人,自己明白,就是再来上五个也对付不了,还能不听人家的么?那四个扶着为首壮汉,一声也没再吭的走了。
严四道:“麻烦那位跟去关个门。”
护院师父的话,下人当然得听,尤其,严四的话如今更像圣旨,两名男仆忙跟了去。
很快的,蹄声又从大门外响起,像一阵风似的,顺着胡同往外远去,转眼工夫就听不见了。
唐天星这才回过神,从大门方向收回目光,望着严四急急道:“严老弟,好本事,好身手,我算是开了眼界了。”
严四道:“总管好说,是他们太不济,不是我本事好。”
“你客气,你客气!”唐天星道:“今天多亏了严老弟你,不然,他们非闯进后院去不可,那就不堪设想了。”
还真是,一旦让那几个闯进后院,找到了罗老爷提了亲,罗老爷是答应不答应?答应,是不可能,不答应,那几个又岂会善罢干休?
严四没说话,池不便说什么。
“只是……”唐天星忽然又苦了脸,犹豫着道:“麻烦的是,他们是皇甫家的人!” “怎么?”严四道:“皇甫家的人碰不得?”
他这是明知故问。
“老弟,你初到京里来,不知道啊!”
唐天星道:“皇甫家是京城地面上的一霸啊!”
严四道:“这就两难了,总管最好尽快禀知老爷,看老爷怎么说吧!”
他转身往回走了。
往回走,当然是要回他的小院子。
唐天星还真听话,急急走向后院。
不是他听话,是他知道事态严重,他担待不起做不了主啊!这当儿,后院堂屋前正站着两个人,罗老爷跟那位清丽大姑娘。
只听罗老爷道:“你看我该怎么说?”
大姑娘道:“咱们不是正要看他吗?这正是一个找都找不到,而且不着一点痕迹的机会。”
罗老爷微一点头:“好吧。”
姑娘转身进堂屋去了。
姑娘刚不见,唐天星进来了,匆匆忙忙,慌慌张张到了罗老爷面前,——哈腰:“老爷……”
罗老爷道:“我都听见了,也都看见了。”
唐天星一怔抬眼。
罗老爷道:“这么嚷嚷,这么吵,我还能听不见么子我又不能出去,只好躲在后院门里看了。”
唐天星道:“那……”
罗老爷道:“皇甫家真是无法无天,就像你所说的,今天多亏严师父了。”
唐天星苦着脸道:“老爷,皇甫家不能惹啊。”
“那怎么办?”罗老爷淡然道:“照你这么说,我只有答应他们提亲了?”
“这……”唐天星微一惊,忙道:“我不敢,我不是这意思……”
“好了,你去吧!”罗老爷道:“这件事我自会跟严师父说。”
“是。”唐天星恭恭敬敬的答应了一声,转身外行,走了。
望着唐天星出了后院,罗老爷也转身迈步,往西行去。
小院子那间屋里,严四吃完盘子里的水果,正在床上躺着,忽听见通往后院那扇门响,后院有人来了,严四站起来迎了出去。
出了屋,罗老爷已进了小院子,严四抱拳行礼:“老爷!”
罗老爷答个半礼:“严师父,我来找你谈谈!”
严四再抱拳:“请屋里坐。”
两个人进了屋,罗老爷坐在椅子上,让严四坐在床边,道:“我来是为了刚才的事!”
严四道:“在下不知道来的是皇甫家人,等知道已经来不及了!”
“不,严师父。”罗老爷正色道:“我知道皇甫家是‘北京城’一霸,不好惹,可是比起让我把女儿许配给他家儿,我宁可得罪他,所以,今天多亏了严师父!”
严四道:“好说,这是在下的份内事。”
罗老爷话锋忽转:“不,我倒认为这是为了小女连累了严师父。”
严四道:“老爷,在下是府上的护院。”
罗老爷道:“护院总不姓罗,我父女遭遇灾难,纵然家破人亡,那也是罗家的事,可是严师父你……”
严四道:“谁叫在下是昨天来应征,今天已经是府上的护院,职责所在份内事,至死无怨,何况,江湖生涯本就是刀口舔血。”
罗老爷道:“不,这不是普通小事,恐怕非得流血伤人不可,我绝不愿意连累严师父,严师父随时可以走!”
严四淡然一笑道:“老爷太小看在下了。”
罗老爷道:“严师父千万别误会……”
严四截口道:“老爷的心意已经尽到了,是走,还是继续留在府上,那就在严某了,好么?”
罗老爷道:“严师父……。”
严四敛去脸上的笑意:“罗老爷,难道你真愿意把姑娘许配给皇甫家,或者是落个家破人亡?”
罗老爷脸色一变,道:“严师父既然这么说,我就不再说什么了,严师父这份援手之德,我父女也领受了,严师父,请歇息吧。”
他站了起来。
严四跟着站起道:“谢谢老爷的醒酒物。”
罗老爷道:“严师父千万别这么说,比起严师父给予我父女的,实在是微不足道。”
他一拱手,走了。
严四送到了那扇门门口。
武侠屋扫描 fuchenwOCR 武侠屋独家连载
第 三 章 罗老爷进了堂屋,姑娘已经在等着了,罗老爷当即把见严四的情形告诉了姑娘。
听毕,姑娘道:“行了,这就能扣住他了,也能看出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罗老爷道:“你看,他真能对付么?”
姑娘道:“他深藏不露,没有把握他是不会找这种大麻烦的,就拿他刚才对付皇甫家那几个的身手来说,已经是很少见了。”
罗老爷道:“他究竟是什么来路,有这么一身所学,为什么甘心屈就一名护院?”
姑娘道:“这两天,查缉营通令全城,在缉拿一个人。”
罗老爷道:“谁?”
“一个叫李豪的人。”
“李豪?”
“我派人打听过了,这个李豪是一家‘白记骡马行’的少掌柜,‘白记骡马行’则是白回回开的……”
“白回回?”
“咱们都知道白回回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开的骡马行的少掌柜,这个李豪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可想而知,前不久,白记骡马行遭剿,白回回身死,李豪当时不在京里。”
“查缉营通令缉拿,他还敢在京里待?”
“像李豪这种人物,不要回这笔债,他是不会轻易离京的。”
“知道查缉营为什么通令缉拿这个李豪么?”
“查缉营通令缉拿,又是跟白回回有关,为什么,就不想可知了。”
“你怀疑他是李豪?”
“我看过查缉营张贴的画像,有几分像的。”
“他真要是李豪,跟皇甫家这么一斗,岂不是要败露他的行藏了么?”
“这一点我也想过了,不要紧,他真要是李豪,他自己会想法子掩蔽自己,咱们也会帮他掩蔽的。”
罗老爷沉默一下:“没想到咱们这儿倒来大人物了。”
姑娘没有说话。
晚半晌,喝醉的都醒了,严四到前院东厢房探望,几个人都很不好意思,对严四的酒量,也都佩服得五体投地。
晚半晌了,是钱大武、周标、孙秀该回去的时候了,严四让他们回去,几个人都不走,是因为几个人认为他们白天的班是睡过去的,都不好意思回去。
严四不计较这些,催他们回去,反正也没什么事儿,几个人这才走了。
钱大武、周标、孙秀走了,严四和赵奎聊天:“赵大哥,钱、周、孙三位都有家,你呢?”
赵奎道:“我不是告诉过你了么,我要是有家,怎么还会住在府里!”
“我知道赵大哥没有家。”严四道:“我是问赵大哥为什么不成个家?”
赵奎一咧嘴道:“问得好,兄弟,你说我为什么不成个家,我想成个家,可是也得有人愿意嫁给我呀!”
严四道:“赵大哥既不缺根胳膊,也不少条腿,铁铮铮的好汉子一个,我不信没人愿意嫁给赵大哥。”
赵奎嘴咧得更大了:“兄弟你说的我心里好高兴,可惜到如今我还没碰上那么一回。”
“我不信,说什么我都不信。”严四道:“赵大哥你要是真把我当兄弟,可没有不跟自己兄弟说实话的道理。”
这句话扣住了赵奎。
赵奎一张脸先红了红,然后咧着嘴窘笑:“兄弟,你要是这么说,哥哥我就不敢再瞒你了,人倒是有一个。”
“这不就是了么?”严四道:“谁说没有慧眼独具的:”
赵奎道:“说什么慧根独具,那是个最普通、最平凡,最俗的女人。”
严四道:“不怕普通,不怕平凡,只要她跟赵大哥你好,她就不是个俗女人。”
赵奎有点感动,瞄着严四道:“兄弟,你真会说话,听得哥哥我好高兴,也把她说的太好了。”
“本来就是这样。”严四道:“赵大哥,既然有人,为什么不成家?”
“兄弟,我拿什么养活人家呀!”
“钱、周二位,是拿什么养家的?”
“这……兄弟,哥哥我这个脾气,是不喜欢找个累赘。”
“累赘?”严四道:“赵大哥,等到老来没伴儿,你想要个累赘,恐怕就不可得了。”
“这……”
赵奎又这了一声,可是他没再说下去了,不知道他是不是让严四的话说动了。
严四话锋转了:“赵大哥,人在那儿?”
“就在京里。”赵奎道:“天桥,兄弟,哥哥我不瞒你,她是个窑子里的。”
严四似乎真不觉得怎么:“那也没什么,只要是个好女人,只要她心里有赵大哥你就行,常去看?”
“不常去。”赵奎道:“也好久没去了。”
严四道:“那今儿个就去看看。”
“今儿个?”赵奎道:“不行,夜晚我当班。”
“当班?”严四道:“有兄弟我呢!”
“你当你的班,我当我的班,何况你管的是后院。”
“凭兄弟我,前院就管不了吗?”严四道:“你只管去你的,总管那儿我会说,有事儿我担了。”
“不行。”
“怎么?信不过做兄弟的?”
“不是的,那怎么会。”
“那就什么也不要再说了,只管起腿,走你的。”
严四几乎有点霸王硬上弓,连架带推,把赵奎架出了东厢房,赵奎那挣得过他?两脚离了地,只得任由严四把他架出了大门。
望着赵奎感动的看看他走了。严四转回来再找唐天星。要吃晚饭了,唐天星正在大厨房旁一间屋里。
屋里还有别人,严四把他叫了出来。
唐天星可是亲眼得见严四怎么退那几个皇甫家人的,如今把严四当成了神,忙出了屋,哈腰陪笑:“严师父,有事儿?”
现在连严老弟都不敢叫了。
严四道:“钱、周、孙他们三位回去了。”
“我知道。”唐天星道:“他们都是这时候回去的。”
严四道:“赵师父也出去了,不会回来太早。”
唐天星一怔:“赵师父,夜晚他当班……”
严四道:“是我把他支出去的。”
唐天星又是—怔:“您……”
听听,你都成您了!严四道:“唐总管,我有我的道理。”
唐天星只“呃!”了声,连问都不敢问严四跟他这么说:“总管,请禀知老爷,然后告诉府里所有的人,晚饭后各人回各人的屋,不要出来走动,不管有什么动静,自有我应付,不要出来探着。”
就是再傻的人也懂了,何况唐天星并不傻,他大惊失色的道:“严师父,您是说……”
严四道:“希望我料错了,可是不能不防。”
“真要是这样,你该要帮手,怎么您反而……”
“总管,我有我的道理。”
什么道理,唐天星没敢问。
这回严四也没说。
唐天星是吓白了脸,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严四看了他道:“总管,我不能让你像个没事人儿。至少你要镇定,不然大家伙儿都会让你吓着,晚饭都吃不好。”
“是,是。”唐天星连连点头,嘴里是这么答应,可是心里、脸上,那有那么容易恢复平常。
“怎么?总管。”严四道:“你信不过我?”
“不,不。”唐天星道:“怎么会?那怎么会!”
说完了这句话以后,唐天星是好点儿了,因为他这才想起他见过这位严师父退敌的本事,他有了信心,他唯—还有点担心的,是怕这位严师父双拳难敌四手,好汉不敌人多。
真正像个没事人儿的,是严四自己,他道:“没事儿了,咱们吃饭去吧。”
严四懂礼,话说完,等唐天星先进去。
唐天星回过了神,“呃!”了—声:“对,吃饭,吃饭!”
他先进屋去了,可是他进屋去之前,先向严四哈了个腰。
晚饭过后,罗府上下很快把该收拾的收拾了,然后就归于寂静,静得连一点儿声息都听不见,灯也熄了,到处一片漆黑,简直像座空宅。
唯一不像空宅的,是大门外那两盏大灯还亮着,还有,前院也有灯光。
不管有灯的地方也好,没灯的地方也好,就是不见人,一个人影儿也瞧不见。
严四不让别人出来走动,他自己呢,难道也躲起来了?他要是也得躲,那一旦有什么事故,又怎么一个人去对付?照理说,他不需要躲。
可是,人呢?严四他人呢?忽然,一阵杂乱蹄声远远传来。
相信罗府上下的人全听见了,相信罗府上下的人也开始担心了。
天子脚下,京城重地,百姓这么样成群结队驰马,就可见这家百姓在京城里的地位,以及这家百姓跟官府的关系了。
蹄声来得很快,不过一会儿工夫,已进了罗府所在的胡同口,像一阵风,又一转眼已到了罗府门前停住,随即,砰然一声,似是大门开了,灯光照耀的前院,十几廿个人转过影背墙闯了过来。
这十几廿个闯进来就是一怔,立即停住。
因为他们没看见人,也没感觉到有人。
一名汉子道;“怎么没人?”
“谁说没人?”
夜空里传来清朗的一声,话声不大,但是能震撼人心,然后,一条人影自夜空中飞掠而下,疾若鹰隼,又像划空飞星陨石,疾射落在前院的正中央。
那不是别人,别人也没那种本事,正是严四。
只这一手,就把那十几廿个震住了。
“北京城”里的龙虎也好,跟前这十几廿个也好,会轻功,能穿房越脊不乏其人,但是敢情眼前这十几廿个,谁也没过这种样的高绝身法,所以,严四露了这么一手,怎么会不把这十几廿个人震住!震住的意思,也可以解释为目瞪口呆傻在那儿。
这十几廿个现在就是这样。
只听严四淡然又道:“我叫严四,忝为罗府的一名护院,现在就站在你们眼前,相信你们已经看见了。”
十几廿个倏然回过了神,他们之中有白天来过的那五个,那五个之中带头的那个,一指严四叫道:“就是他!”
十几廿个里带头的是个瘦老头儿,两个粗壮的中年壮汉似乎是他的副手。
瘦老头儿目光锐利,眼神十足,盯住严四深深两跟,冷然道:“你叫严四?”
严四微点头:“不错!”
瘦老头儿道:“没听过!”
“这是实情。”严四道:“我本来就沒有名气,是个微不足道的角色。”
“你是那条路上的?”
“我是罗家的护院。”
“我是问你在进入罗家当护院之前。”
“那似乎无关紧要。”
“不,我怕你是我那位故交的弟子。”
“这一点你不必担心,我可以告诉你,不可能。”
“怎么见得?”
“我的出身来历,没有人会比我更清楚。”
那是当然,不折不扣的实情实话。
显然,瘦老头儿是想知道严四的出身来历,也是为找藉口,准备随时下台阶。
可是这两种,他都没能达到目的。
“好吧。”瘦老头儿话锋转了:“既然这样,你就怪不得我了。”
“既然这样,我就怪不得你了,难道像你这样带着这么多人,趁夜闯进罗家来,还会有什么转园的余地!”
“当然有,叫姓罗的出来,当面答应亲事,白天的事自可一笔勾销!”
“我觉得你们是一厢情愿,如果我家主人愿意点头答应,他白天就出面了,根本也不会有现在的事了。”
“说得好!”瘦老头儿两眼发光,一点头道:“你知道不知道,你得罪了‘北京城’的那一家?”
“如今来说,我是不是知道已经无关紧要了,”严四道。
“不!”瘦老头儿道:“不知者不罪,我家主人一向宽大。”
严四道:“要是我家主人不答应这门亲事,你家主人也照样宽大,不知者不罪么?”
瘦老头儿道:“要是你能改投我家主人手下效力,那是当然。”
严四一摇头道:“算了,我没那么大的造化,再说,你家主人手下能人、高手那么多,我过去那还显得出我?”
瘦老头儿所以能忍到这时候,完全是因为严四刚才露的那一手,可是泥人也有点土性,何况是皇甫家人一向是横行霸道惯了,话说到这儿,他已经有点忍不住了:“姓严的,我跟你说的是正经话!”
严四淡然道:“我跟你说的也是正经话。”
瘦老头儿脸色微变:“好吧,无论对你,或者是对罗家,我家主人已经都仁至义尽了,再有什么事,你们就怪不了别人了。”
严四道:“再有什么事,会再有什么事呢?”
瘦老头儿道:“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他抬手一摆,十几廿个人一起逼向严四。
他们走得不快,不但不快,反而很慢,也就因为慢,一步一步,给人的压迫感更大。
但是严四他能像个没事儿,他道:“只要你们有把握,尽管上,但是我要向各位说一句逆耳忠言,相打无好手,万一要是伤了谁,那只有自认倒楣!”
白天来的那五个,或尝过,或见过严四的厉害,都被严四这句话唬得脚下一顿,不由停住。
就算是停,那也是刹那间,刹那间之后,他们照样跟着迈步,又逼向严四。
严四不再说什么了,脸色转趋肃穆,垂手而立。
很快的,十几廿个汉子逼近严四面前一丈之风,瘦老头又抬手一招:“上!”
十几廿个都摸出了家伙,有匕首,有铁链,还有几把铁尺。
严四抬手探腰,软剑出鞘,振腕一抖,铮然龙吟声中,软剑抖得笔直:“谁先上?”
这一手,再度震慑人。
谁都知道,没有很好的内力修为,是无法把软剑抖得笔直的。
谁先上?不但没人敢先上,反而都惊得退了一步。
瘦老头儿真不忍住了,他知道,要是不赶快把大伙儿胆气壮起来,今天晚上这一趟,根本就是来挨打的,只听他沉喝一声:“我就不信!”
他带着两个粗壮汉子,各抡起手里的家伙扑向严四。
三对一!不过,他既带来十几廿个来,根本也就没有打算一对一。
严四手里的软剑抖起了剑花,三朵,朵朵碗口大小,剑花映着前院灯光,电光似的,只一闪。
瘦老头儿跟两个壮粗的中年汉子手里的家伙脱手飞了,飞起了老高,然后分别落在了院子里。
瘦老ㄦ三个吓得忙抽身后退,脸上都没了人色,各托着右腕,还好,都在!这一下没壮起大伙的胆气,反而更灭了自家威风,大伙儿身不由己,不自觉的又往后退了好几步。
严四淡然道:“我看你们今晚上这一趟又是白来的,罗家不为已甚,是希望带话你家主人,经此打消提亲念头,请吧!”
还真是,十几廿几个,劳师动众,浩浩荡荡,恐怕知道的人不在少数,干什么来了?
皇甫家的脸往那儿放?别的不怪,要怪只怪本事差人家太多,谁能说皇甫家的这些人不是能打能斗的练家子?奈何到了严四面前,他们就什么都不是了!
按理,碰了一鼻子灰,是该走了!可是瘦老头儿忽然一声大喝:“散开!各干各的!”
十几廿个立即四散扑闯,有的扑向东西厢房,有的闯向后院。
看得很清楚,扑向东西厢房,各人手里都多了个火摺子,只是还没有点着。
这是干什么?不想可知。
一看就知道,这还是事先计划好的。
严四只一个人,顾那一头儿?这一招恶毒,这一招损!
可是严四不慌不忙,只听他道:“我早想到了,这你们就怪不得我了!”
只见他身躯疾射,闪电扬手。
这一旋身,这一扬手,那奔向东西厢房的,那闯向后房的,怪叫连连,怪叫声中个个摔倒趴下,扑向东西厢厉的,火摺子都没来得及点上,没来得及出手,闯向后院的,则手里的家伙脱手飞了,飞出去老远。
还站着的,只剩下瘦老头儿一个。他也收势站住了,惊怒叫道:“姓严的,你用了暗器!”
严四道:“我心存厚道,手下留情,用的只是石子,要真换别种暗器,只怕你带来的这些人已经没命了。”
他用的还真是石子,瘦老头儿看见了,看得清清楚楚,满地都是半个难蛋大的圆圆石子。
地上的那些个,都坐了起来,可都站不起来了,个个捧着膝盖呼疼。
个个石子单打膝弯,不伤别处,人家不是心存厚道,手下留情么?单凭这手法,又是眼前他们皇甫家那一个比得了的?瘦老头儿颓然道:“好吧,姓严的,算你行,我们走!”
一顿喝道:“起来,都给我起来!”
地上那些个,一个个咬着牙,忍着痛,支撑着站了起来。
不怕他们都站了起来,如今他们只能一拐一拐的勉强走路,再想像刚才那样数步奔跑扑闯,至少得等好几天以后了。
严四道:“我没想到你们会打算放火,用心狠毒而卑鄙,实在令人忍无可忍……”
瘦老头儿忙道:“姓严的,你自己亲口说会放我们走!”
严四道:“罗家还是会放你们走,不过你要替我带话给你家主人,经今后,罗家只要发生任何事故,我都会找你家主人是问。”
瘦老头儿惊声道:“姓严的,你不能!”
“你懂我什么意思。”严四道:“也知道我何指,罗家不是不讲理的人,走吧!”
瘦老头儿不敢再说什么了,一声:“走!”
他率先往外行去。
那些个,一个个的跟着,可是一瘸一瘸的,走起路来不但慢,而且龇牙咧嘴。
严四跟在最后,他等十几廿个皇甫家人都出了门,他砰然一声关上了门,转身折回来,到了影背墙前,腾身上了屋,飞闪不见。
很快的大门外响起了蹄声,由近而远。
前院又陷入了—片空荡、寂静中。
不过,很快又有了动静,总管唐天星带了两个男仆,小心翼翼,摇头探脑的从后院方向过来了,等他看清楚前院的情景,不由一怔:“咦?人呢?”接着,他试探的叫,还轻轻的,不敢大声:“严师父,严师父……”
当然,没有人答应。
唐天星讶然道:“人呢?难道不为,跟着他们去了!”
这是座大宅院,相当大的一座,比罗家大多了,也气派多了。
不说别处,单说后院,这座宅院的后院,林木森森,亭台楼榭一应俱全,在那森森林木之中,透着灯光点点,一如天上繁星。
透过林木,藉着灯光仔细看,不难发现,有灯光处,或无灯光处,到处都是打扮俐落,暗藏兵刃的精壮汉子,照这么看,这座宅院简直就跟内城里王公大臣的府邸差不多。
后院西北角,有一座水榭,灯火通明,水榭里,一个穿着讲究,打扮阔绰的年轻人正在那里背着手踱步,神情似乎有点急躁。
年轻人长眉细目,人很白净,长得也不错,在男人里应该是数得着了,只是他眉宇间透着一股子邪气,而且穿着打扮,神情举止,一看就知道是个典型的纨绔子弟。
他正踱着步,一阵风过,吹得几上的纱灯灯焰摇动,一阵明灭不定。
那来的这一阵风?年轻人停步望灯,灯焰已稳定,毫无异状,但是,这时候他身后却响起个低低话声:“皇甫公子!”
年轻人倏然回顾,不由为之猛一惊。
水榭里,眼前,不知何时已经多出一个人,也是个年轻人。
颀长的身材,人长得只比他强,不比他差,但是穿着就比他差多了。
整个宅院禁卫森严,后院更可以说是滴水不漏,这年轻人是怎么进宅院,怎么进后院,又怎么进水榭的?年轻人虽是吃惊,但他胆量还算不错,很快的就恢复平静,道:“你是……”
眼前年轻人道:“罗家护院严四,相信皇甫公子已经听过了。”
敢情,这儿就是皇甫家,年轻人就是皇甫公子。
皇甫公子脸色一变,难怪,今夜去罗家的人是他派去的,如今罗家这位护院来无踪,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皇甫家水榭里他的眼前,他派去的那些人呢,他们怎么了?他当然不好问,道:“原来你就是罗家那个护院严四……”
严四道:“先告知皇甫公子一件事,好让皇甫公子也安了心,皇甫家的人一个不少的没破一点皮,没流一滴血的都回来了,现在应该都在半路上。”
皇甫公子暗暗还真放心了,不过也够他难堪的,喜也好,怒也好,他都没形于色,只冷冷道:“说你的来意吧!”
严四道:“皇甫公子居然还会问我的来意,岂不可笑!”
皇甫公子脸色一变,似乎要动。
严四及时淡然道:“皇甫公子要是自信能快过我,尽管动!”
皇甫公子没再动。
“我相信皇甫公子也不会叫人,因为皇甫公子知道,那没有用,谁也不敢进来,谁也救不了皇甫公子。”
皇甫公子也没有叫。
严四又道:“罗家要是不够厚道,要是为已甚,就不会放皇甫家的人回来了,至少会留下几个。”
皇甫公子道:“你究竟要怎么样?”
严四道:“我来奉劝皇甫公子一件事,也来奉知皇甫公子一件事,我要奉劝皇甫公子的事是,皇甫公子你已经意在褚家姑娘,何必又想罗家姑娘……”
皇甫公子脸色又一变,惊声急道:“你怎么知道我有意褚家姑娘?”
严四答得好:“皇甫家是‘北京城’的大家,皇甫公子是‘北京城’的名公子,举止动静自然是京畿一带所关心的。”
这句话,皇甫公子很受用,很爱听,道:“那是我的事,本公子爱看上谁就……”
严四截口道:“皇甫公子,钟情一个,锲而不舍,不变不渝,是美事,是佳话,也让天下有情人感动,看上兩个那就不够专情,不是美事,不是佳话了。”
皇甫公子道:“我不这么想,我认为一箭双雕,让二美效娥皇女英,那才是为后世留传佳话的美事。”
严四道:“皇甫公子这话,也可以告诉褚家姑娘么?”
“当然可以!”皇甫公子道:“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严四看了皇甫公子一眼:“我明白了,一定是皇甫公子在褚家姑娘那儿碰壁了,不堪寂寞,才转而他求,是不是?”
“是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皇甫公子在褚家姑娘那儿碰了壁,为什么不像对付罗家似的对付褚家?”
“这……” “皇甫公子,你找软的捏,你的心性为人,也就可想而知了。”
皇甫公子脸色再变:“你……”
严四抬手拦道:“皇甫公子,你算不得英雄好汉,算不得一号人物,我对你也就不必再客气了,罗家有我严某在,它不软,也不好捏。从现在起,希望你打消你的念头,还有,你的人今夜打算在罗家放火。
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就是,今后罗家只要发生这一类的事故,帐就要算在你皇甫家头上,我唯皇甫公子你是问。”
皇甫家的人几曾受过这个,皇甫公子脸色大变道:“你……”
严四截口道:“皇甫公子,我不勉强你听我的,只要你认为有把握,尽可以照你的意思办事试试看。”
话刚说完,一阵急促步履声到了水榭外,紧接着,一个话声响起:“启禀公子,洪老他们回来了。”
严四道:“洪老他们应该就是你派往罗家去的那些人了,想知道去罗家的经过情形跟结果,你就问他们吧,免得让你脸上又挂不住,我告辞了。”他转身要走。
忽听皇甫公子咬牙一声道:“我就不信!”
他扬手拍向了严四的后心。
出手快,也极具劲道,是足以开碑裂石的一掌,比那个“洪老”要高明多了。
严四霍然回身,挺掌迎击。
砰然一声,皇甫公子站立不稳,踉跄往后退去,直撞到桌子上,他连忙扶住了桌子,脸都白了。
只听外头那人惊叫:“公子……”
皇甫公子急喝:“不许进来,外边等着!”
外头那人答应了一声,没了动静。
武侠屋扫描 fuchenwOCR 武侠屋独家连载
第 四 章 严四淡然道:“现在你信了么?是福是祸,皇甫公子你自己拿捏吧!”
灯焰明灭,灯影又是一阵摇晃,人已经不见了。
这种修为那见过,更别谈比得上了。
皇甫公子一拳捶在桌子上,大叫:“叫洪老来见我!”
外头又响起了一声恭应:“是!”
罗家的前院里的灯更亮了,但是人却只有一个,那是唐天星,他一个人在院里踱步。
忽然,有人叫他:“总管!”
他回过头去看,影背墙那边转出来一个人,正是严四。
他忙迎了上去:“严师父,你上那儿去了?”
严四道:“他们走了,我不放心,跟去看看。”
“那……你是怎么进来的?”
“当个护院,不能高来高去还行?”
那可不一定,像罗家钱、周、孙、赵这几个护院,恐怕没有一个能高来高去,就算有,只怕翻个墙还可以,上个屋就很勉强了,更别提穿屋越脊了。
唐天星道:“老爷等了你半天了!快去见见吧!”
老爷等了半天了,除了感谢、嘉勉以外,那还有别的?严四并不见得爱听这个,可是又不能不去,他就要往后院走。
只听一个话声传了过来:“严师父回来了么?”
正是罗老爷的话声。
唐天星忙应:“是的,老爷,严师父回来了!”
随见罗老爷步履匆匆的从后院方向走了过来。
严四迎上去抱拳一礼:“老爷!”
罗老爷忙答一礼:“严师父,罗家又一次多亏了你了。”
,严四道:“老爷不要这么说,严四的份内事。”
罗老爷道:“皇甫家家大势大,他们做事,从来不达目的绝不罢休。我只怕连累了严师父你。”
严四道:“护院本来就是这种差事,有什么连累不连累,怕连累就不要吃这碗饭,不过依在下看,那位皇甫公子应该不会再动提亲念头了。”
罗老爷忙道:“怎么,严师父,难道……”
严四道:“在下只是照情势推断,只要不是很愚蠢,任何人都不会再找这种没趣了!”
罗老爷道:“严师父既然这么说,一定是有根据、有把握,那我就为了!”
唐天星却忧形于色,道:“严师父,你是不知道皇甫家这个儿子啊,他们家的恶势力养成他天不怕、地不怕,不管什么事,只要他做了,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他不知道严四到过皇甫家,对付过皇甫公子,当然会这么说。
严四道:“是么?你们看着吧。”
唐天星自是还不放心,还待再说。
罗老爷那里已然道:“好了,唐天星,不要再说了,我对严师父信得过,时候不早了,让严师父歇息吧!”
严四抱拳道:“恐怕老爷才真正受到惊扰,请早点安歇吧!”
罗老爷道:“咱们都歇息吧。”
他一拱手,转身回后院去了。
严四也没再多说什么,对唐天星抱了个拳,也行向他的小院子去了。
都走了,唐天星一个人还在这儿干什么,他也走了。
罗老爷回到了后院,花丛里闪出了一条倩影,是那位大姑娘,姑娘她今儿晚上穿的是一套深色裤褂儿,合身、俐落。
罗老爷道:“你都听见了?”
姑娘道:“都听见了。”
罗老爷道:“唐天星真是,我都说过对严师父信得过了,偏偏他还在那儿不放心。” 姑娘道:“这也不能怪他,他并不知道严四到过皇甫家对付过皇甫家那个儿子。”
姑娘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除非她另外派了人,或是她自己也暗中跟去了。
另外派了人?罗家还有谁能派的呢?她自己跟了去,可能么?如果另外派了人,那表示罗家另有不为人知的能人。
如果是她自己跟了去,那更表示姑娘她有一身不为人知的不俗修为。
不管是前者或是后者,罗家都不必另请护院。
但是,现在,罗家不愿人知道真相,请了护院。
为什么?看来,罗家这父女俩够神秘的。
只听罗老爷道:“你看这个严四……”
“还早,目前还摸不透他,尽管他应付了皇甫家,那并不能表示咱们可以完全相信他。”
罗老爷道:“那么他是不是那个李豪呢?”
“我还不敢确定。”姑娘道:“不过,他要真是那个李豪,就单纯多了。”
“怎么?”罗老爷问。
姑娘道:“他要真是那个李豪,顶多也只是改名换姓,到咱们这儿当个护院,以求藏身而已。”
罗老爷道:“可是李豪只不过是白回回开的‘骡马行’的少掌柜,‘查缉营’又为什么那么样对付他,甚至把白回回都杀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姑娘道:“不过,至少白回回此人对咱们来说,应该是友非敌,由此也可以知道,李豪这个人对咱们无害。”
罗老爷道:“如果他真是那个李豪,在这种情形下仍不肯离开北京城,就一定是要为白回回报仇了。”
“恐怕不全是。”姑娘道:“说不定他还有什么未完成的事?”
“那会是什么呢?”
“现在不知道,不过,往后看不难明白。”
罗老爷沉默了一下后忽然道:“白回回跟昔日西郊李家有渊源,是不是?”
姑娘道:“不错,渊源还不浅。”
“据说昔日李家遭贼的时候,只两位稚龄公子在主人至友拚死卫护下逃离,得以悻免。”
“是这样。”姑娘刚说了一句,神情猛震,急接道:“您是说……”
“刚好这个李豪姓李。”罗老爷道:“年龄也差不多。”
姑娘道:“可是当初杀害李豪满门的是闯贼,满虏没有理由对付他们,何况满虏还正在重修李家宅第。”
罗老爷道:“这有几种可能,第一,他们不知道李豪是李家后人,所以对付李豪,是另有原因。第二,他们知道李豪是李家后人,所以对付李豪,也是另有原因。”
姑娘道:“只不知道,你说的另有原因是什么?”
“不知道。”罗老爷:“只不过,只要他是李豪,情形就单纯多了,而且是友非敌,咱们就可以跟他摊牌了。”
姑娘道:“那得先证明他是李豪。”
罗老爷道:“当然,不急,慢慢来,时候不早了,去睡吧!”
姑娘与罗老爷缓缓行向堂屋,走着,姑娘忽然道:“您看,皇甫家那个儿子会这样算了么?”
罗老爷道:“不会,他不但不会就此算了,他还会想尽办法对付严四,非除掉他不可。”
姑娘道:“假如严四就是那个李豪,这对他可是大不利。”
罗老爷道:“这个不用咱们操心,假如他就是那个李豪,他会想到这一点的。”
说话之间已到了堂屋门口,姑娘停了下来,道:“查缉营”缉捕夺豪的事,‘北京城’至少有一半人知道了,皇甫家不会不知道,他居然敢跑到皇甫家去,跟皇甫家那个儿子朝面,似呼不怕人认出来,照这么看,他好像又不是李豪。
罗老爷道:“各处贴的画像你看见过了,严四他像画像上那个李豪么?”
姑娘道:“只能说有点像,我没见过那个李豪,不知道他长得什么样,我只能说画像上的李豪,跟不少人都有点像。”
罗老爷道:“这就是喽,那他还怕什么?去睡吧。”
姑娘没再说什么,她没进堂屋,转身往东去了。
罗老爷则进了堂屋。
小院子里,严四屋里,灯光亮着。
灯亮着就表示严四还没睡。
果然,他只是在床上躺着歇息,两眼望着顶棚,不知道在想什么。
本来嘛,后院归他管,夜晚他当班,怎么能锤?更何况,让赵奎出去的是他,如今前院的夜班也是他当,一身系整个罗府安危。
快四更的时候,一阵沉重的步履传了过来,人没到,叫声已传了进来:“兄弟,兄弟!”
赵奎回来了。
还好他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没有扯着喉咙叫。
严四坐了起来,刚坐起,赵奎粗壮的身影已经到了屋门口,他很激动,还带着一脸惊喜。
那是,会老相好去了嘛!严四道:“赵大哥,回来了!”
带着一阵风,赵奎一步跨到,伸出毛茸茸的大手,就抓住了严四的胳膊道:“你怎么没告诉我?”
严四道:“什么事沒告诉你?”
赵奎道:“我们几个人喝醉躺下,在前头东厢房睡觉的时候,府里出了事。”
严四“呃!”了一声道:“赵大哥你说这个,就像你刚说的,你们几位都在睡呀!”
赵奎道:“可是快吃饭的时候,我们都醒了!”
严四道:“后来我就忘了,小事,我没放在心上。”
“小事,你没放在心上?”赵奎道:“来的是皇甫家人哪!”
“我知道啊!”
“你忘了我是怎么告诉你的了么?”
“没有忘,可是皇甫家的人并不难对付啊!”
“不难对付,那只是头一趟,而且是来提亲的。”
对了,赵大哥。严四道:“我是严家的一名护院,你说我能怎么办?装作不知道,躲得远远的不管?”
赵奎一时没能说出话来,过了一下才道:“也真难为你了,五个护院四个醉倒睡着,就剩你一个人儿,你能怎么办,还能真不管?”
严四没说话。
“你对付了他们,把他们赶走了。”
“老爷不会答应,也不愿见他们,我只有这一个法子。”
赵奎砰然一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咬牙切齿:“你刚来,怎么就让你碰上了?”
严四淡然道:“大概这就是人算不如天算吧!”
赵奎虽然不满意严四的态度,可是他知道,也只有这一种解释了,别的还能是什么?他又沉默了一下:“到晚上,他们又来了?”
严四道:“不错,没想到。”“一来就是一二十个,干什么来的,谁都知道。”
“当然是为了出气,是想把面子找回去。”
“你说你没想到?”
“是啊!”
“前来一拨,事没办成,让你赶了回去,任何人都想得到,他们不会善罢干休,他们一定会再来。”
“可是没想到他们当天晚上就来了!”
“这也是任何人都想得到,任何人都会提防的,何况他们是皇甫家?”
严四耸了一下肩:“可是我就没想到。”
“想到了就不能把我们都支开了?”
严四似乎没懂:“赵大哥……”
“兄弟。”赵奎拍了严四肩膀一下:“哥哥我人粗,可是不笨,你支走钱、周、孙,正是他们该回去的时候,不着痕迹,可是你支走我,就得费点儿心思了。”
“赵大哥……”
“别不承认了,兄弟,你是知道我们不行,不能跟皇甫家人玩真的,怕伤了我们,甚至怕我们命丢了,你这番好意,我领受了。”
严四道:“赵大哥,没这一说,我根本没想到。”
赵奎苦笑:“兄弟,保我们的命,还要顾我们的面子,你做的已经太多了。”
“赵大哥……”
“兄弟,你要是把我当朋友,就别再不承认,你放心,来的是皇甫家的人,我自知跟他们不能碰,这要不是你把我支开,我不是不碰他们,就是非死在他们手里不可。”
严四沉默了一下:“其实,赵大哥,也别把皇甫家看得太不得了……”
“那是你,兄弟。”赵奎道:“北京城里,甚至于京畿一带,一大半人是像我这样的。”
严四道:“赵大哥,还是有人敢碰皇甫家,能碰皇甫家。”
“这我承认,可是不多,也绝不是我们这些人。”
严四没说话,也没好说什么。
赵奎道:“我都听他们说了,对你的本事,你的能耐,我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只是,兄弟,皇甫家真是这么算了了么?”
严四道:“我估计应该这样,要是他们还不能算了,那就大家伙继续碰下去,直到一方碰碎了为止。”
赵奎又一巴掌拍上了桌子,恨恨道:“罗老爷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清楚,人家招谁惹谁了,娘的,皇甫家这个狗种,他不得好死!”
产四淡然道:“赵大哥这么咒了他,他要是再作恶下去,会的,不然还有什么天理?”
赵奎不由瞿然:“兄弟,难道你……”
严四道:“赵大哥,‘北京城’地面上不乏侠义,何必非我?”
赵奎还待再说。
严四已然又道:“赵大哥,时候不早了。”
赵奎道:“兄弟,你睡,我守到老钱他们来。”
说完话,他扭头走了。
严四望着赵奎粗壮的身影出门,听着他沉重的步履声远去,道:“好吧,我睡!”
抬手熄灯,一片漆黑。
早饭过了,钱大武、周标、孙秀他们都来了,昨天的事是大事,在罗家来说,虽不能说是惊天,可也足以动地了。他们三个还能不知道?一知道就免不了议论,正在议论。
大门口传来了叫门声,既是叫又拍门,吵死了,还催得挺急!这是谁?
孙秀道:“不像是皇甫家的人?”
说是不像,可是男仆们就是没人敢去开门。
赵奎站起来,出了东厢房。
钱大武、周标、孙秀跟着出来了,出来得虽然都不慢,可也都不能算快。
唐天星许是也听见了,他也出现了,出现得也不能算快。
赵奎绕过了影背墙,传来了开大门声,影背墙那边闯过来十几个,个个提着刀。
赵奎快步跟在后头,忙叫:“总管,‘查缉营’的爷们儿查民宅。”
不用他说,看那穿着打扮,谁都知道是“查缉营”的。
不知道是不是谁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唐天星满脸陪笑,忙迎了上去:“诸位爷……”
带头的一个一脸凶像:“你是这一家的总管?”
“是的,是的,小的正是。”
“我们是来查民宅,缉拿罪犯的,叫你们所有的男丁到这儿来。”
男丁,女子不必。
“是!是!”唐天星四下看了看,忙道:“回您的话,我们这家的男丁差不多全在这儿了。”
带头那个“呃!”了一声:“全在这儿了?”
“除了我们老爷。”
老爷似乎不要紧,带头的那个没多说什么,把眼前的男人一个一个问,都问完了,指着钱大武、周标、孙秀、赵奎道:“他们几个是护院?”
“是的,是的。”
“听说你们这儿刚征了护院?”
消息挺灵通的!“是的,是的!”
“新征护院都在这儿么?”
这话问得有点……
唐天星这才想起严四,太紧张了,忙道:“还有一位,他在睡觉,我去叫他……”
他要动。
赵奎道:“总管,我去叫他。”
他去了。
赵奎起先走得不快不慢,可是当他的身影被挡住的时候,他走得可真快,几乎跑似的进了小院子,进了院门就叫,还是压低了嗓门儿叫:“兄弟,兄弟!”
严四多么机警个人,当然听见了,当赵奎到了小屋前的时候,他已经起床开了小屋的门了。
他道:“怎么,赵大哥叫我起来吃早饭?”
赵奎三脚并成两步进了小屋,顺手把门一掩道:“早饭早过了,别提吃了,祸来了。”
天四道:“祸事?怎么了?”
赵奎道:“一伙‘查缉营’来查什么民宅,府里的男丁除了老爷都在前头,只缺你一个,我跑着来叫你,就是知会你早作准备,看该怎么办。”
“早作准备,看该怎么办?”严四似乎没懂赵奎的意思。
赵奎道:“查什么民宅?我看他们九成九是冲着你来。忘了,皇甫家跟官里有勾搭!”
严四似乎这才明白。“呃!”了一声,道:“我想到这一点了,可是我没想到皇甫家那个儿子这么大胆,居然不怕死!”
“他不是不怕死,”赵奎道:“他是不相信有谁能让他死!”
严四道:“赵大哥这句话倒是提醒了我,能不能想个什么理由,出去应付他们一下,给拖延拖延!”
赵奎道:“兄弟,你要干什么?”
严四道:“解铃还需系铃人,我找系铃人去。”
赵奎一点就明白了:“你找他们有什么用?”
严四道:“我把皇甫家那个儿子的小命抓在手里,看看来查民宅的这一伙撤不撤!”
赵奎沉吟了一下,毅然道:“恐怕也只有这样了,好,你放心,前头那一伙我来应付,你去干你的!”
他走了。
严四也走了。是从屋上走的。
而查缉营的人并没有在罗家宅外布署人手,其实就算布署了人手,他们也是白搭不见得能发现身法高绝的严四从屋上出了罗府。
别看赵奎粗,他有他一套,到前院先向那带头的说严四上茅房去了,马上就来见各位爷们儿,然后他冲唐天星、钱大武等一施眼色,让准备茶点。
唐天星、钱大武等都不是点不透的人,马上吩咐那些男仆们,人多好办事,转眼工夫茶点已经摆上了,奉茶的奉茶,敬烟的敬烟,周到得不得了。
举手不打笑脸人,反正姓严的也跑不了,不过上趟茅房工夫,有什么不能等的,有吃有喝,顺水人情,何乐而不为,爷们儿们也都坐下吃喝上了。
严四真快,没一会儿工夫他就到皇甫家宅院了,从罗家上屋从皇甫家下屋,来过一回,已经不那么陌生了。
下屋正碰见一个皇甫家的打手放单,闪过去就抓住了那个打手的脖子:“我找你们公子,他人呢?”
“我不知道……”
“嗯!”
严四手上只紧了一下,那打手就受不了了:“我们公子正在书房!”
“在那儿?怎么走?”
打手说了,说得还很详细,只差没给带路了。
话说完,严四的手滑到了他穴道上,他躺下睡了,包他这一觉睡得很甜。
严四找到了皇甫公子的书房,书房本是读书作文章用的,皇甫公子却在那儿跟个女子下棋,不知道是谁哄谁玩儿,那个女子长得不错,模样儿挺妖娆的,这就知道皇甫公子之意是不在棋了。
本来,像皇甫公子这样的人,有间书房根本就是糟蹋了。
书房外头没有人,像这种情形,皇甫公子怎么会让外头有人!严四大大方推门进去了。
皇甫公子头都没抬:“告诉你们,别来吵我——”
严四已到近前:“有美人对奕,一如红袖添香,皇甫公子真懂得享受风流情趣。”
皇甫公子抬眼,当然他看见了严四,脸色倏变,他够机警,身子旁窜,双脚同时踹出,直取严四心口。
严四当然早想到了,一侧身,皇甫公子双脚同时落空,他探掌如钩,抓向皇甫公子的脚脖子。
皇甫公子自也不是泛泛之辈,双脚一落空了,他就知道,双腿收蜷起,斜斜直标出去。
解铃还要系铃人,严四找的系铃人就是皇甫公子。全仗他解铃,岂会让他逃出手去,抓起棋盘就砸,正中皇甫公子的膝盖。
皇甫公子叫了一声摔在了地上。
严四一步跨到,抬脚踩在皇甫公子的心口上。
皇甫公子还想挣扎。
严四冷然道:“敢动一动我踩穿你!”
皇甫公子不敢动了,道:“我跟罗家的事已经了结了!”
“你跟罗家的事是了结了,”严四道:“你跟我的事却开始了。”
“我跟你的事?什么意思?”
“你还装?”
严四脚下二用力,皇甫公子受不了了,身子一挺:“晤!”了一声。
严四接着道:“我还没碰见一个不怕死的,我倒要看看,你是勾搭‘查缉营’对付我要紧,还是顾你自己要紧,让这位美人传句话,知会那一伙‘查楫营’的,叫他们立即撤出罗家!”
那位美人不只是花容失色,恐怕早吓瘫了。.皇甫公子没沆声。
严四道:“我跟你说话,你没听见?”
皇甫公子道:“我是个小百姓,凭什么叫官里……”
“敬酒不吃吃罚酒,我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伸手一扯,硬生生把皇甫公子一只耳朵扯了下来,皇甫公子杀猪似的一声大叫,鲜血立即满头满脸满地都是。
严四扬了扬手里的耳朵,道:“你装一次,我下手一次,你身上没多少东西,用不了一会儿就拆完了。”
玩真的了,皇甫公子那还敢再装,忍着痛忙道:“美娘,你听见了,快出去说一声!”
美人就叫美娘,名字取得挺好,挺贴切的。
可惜,美娘脸上没一点血色,浑身发抖,人动不了了。
“美娘,快去呀!”
皇甫公子催了她一声,当然要催,恐怕皇甫公子还指望她讨救兵呢。
“唔,唔!”
还好,美娘拚了命总算出了点声,整个人也使尽了力气往外蹭去。
是蹭,是挪,而不是走。
天知道,她也正巴不得能赶紧离开这儿呀!严四抬手递出那只耳朵:“把这个带出去,告诉他们别轻举妄动,否则我会一样一样拆了他,扔出去给他们。”
耳朵血淋淋的,严四的手血淋淋。
美娘惊叫一声,两眼一翻,倒下了这恐怕是严四唯一疏忽的一点。
美娘昏倒了,谁传话?
别指望刚才那一声惊叫惊动人,美娘叫得越厉害,包管越不会有人来。
严四舌绽春雷:“来人!”
石破天惊,震得书房直晃,不是有顶棚,恐怕上头的尘土会扑簌簌落下地。
进来个汉子,跑进来的,一看就知道是个打手,一进来就傻了眼:“公子……”
严四道:“该怎么说,你告诉他吧!”
皇甫公了连忙吩咐,当然是照严四的意思。
严四接了一句:“你把美娘跟你们公子的这只耳朵带出去!”
打手虽是个汉子,虽是个打手,照样吓得脸色发白,还好他没有瘫,不但没有瘫,还把严四让他带的,一样不缺的带了出去。
转眼工夫,外头围满了。
严四道:“是你们皇甫家人不听我的,不能怪我。”
他伸手向皇甫公子的另一只耳朵。
皇甫公子吓坏了,大叫:“谁让你们来的!走,快走!”
一个苍劲话声从外面响起:“姓严的,你要是个英雄好汉,就放了我儿子!”
老的来了!严四道:“我不是英雄好汉,比不上你皇甫家,所以我不能放你的儿子。”
“姓严的……”
严四截口道:“你儿子叫你做的,做了没有?”
外头的当然知道严四何指。
“做了,所以我说你该放我儿子了。”
严四收回了脚,伸手把皇甫公子拉了起来,皇甫公子已经吓破胆了,忙道:“你要干什么?”
严四扣住了他的“肩井”,道:“咱们出去!”
推着皇甫公子向外行去。
开了门出了书房,天!书房外还真是围满了,简直是水泄不通,皇甫家的打手们,个个手持兵刃,站在最前头的是几个老头儿跟几个中年汉子,带人去过罗家的那个老头儿也在其中。
不过如今他跟另几个老头儿,站在一个身躯魁伟,浓眉大眼,一脸络腮胡的紫衣老者的身后。
看样子,这些是皇甫家的重要人物,而那魁伟的紫衣老者,恐怕就是皇甫公子的天伦,皇甫家当家主事的皇甫老爷子了。
果然——紫衣老者一见满身血污的皇甫公子,登时就脸色大变,可是随即他似乎又忍住了,忍住是对的,现在他能怎么样,只听他道:“姓严的,放我儿子过来!”
严四道:“我可没说现在要放你儿子!”
紫衣老者又忍不住了,暴叫:“姓严的,你已经伤了我儿子,我也已经照你的话做了,你还要怎么样?”
“你已经照我的话去做了,这话是你说的,你究竟做了没有?我并不知道。”
紫衣老头儿又暴叫:“你把我姓皇甫的当成了什么人!”
严四淡然道:“我只知道你姓皇甫的,是个勾结官里,仗势欺人,纵容儿子,只养不教横行一方的‘北京城’一霸。”
紫衣老头儿又叫:“姓严的……”
“姓皇甫的。”严四截口道:“你要弄清楚,我现在不放你儿子,并不是怕你人多势众,老实说,你皇甫家眼下这里阵仗,我还没有放在眼里,我只是想等确知你照我的话做了以后……”
紫衣老头忙叫:“姓严的,难不成你想带走我儿子!”
严四道:“你有更好的办法么?”
紫衣老头道:“放走我儿子,我愿以我皇甫家的名声作担保……”
严四道:“你皇甫家的名声实在不怎么样,在我眼里也算不了怎么样!”
紫衣老头暴跳女口雷:“姓严的,你……”
皇甫公子趁严四说话分神,一矮身,猛力一肘撞向严四的肚子。
这下要是让撞上,不但皇甫公子可以挣脱掌握,严四也够受了。
但是严四似乎早防着了,扣在皇甫公子“肩井”上的五指一紧。皇甫公子立即半身一阵酸麻,肘上的力道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跟着下头又曲膝一顶,正顶在皇甫公子的腰眼上,皇甫公子受罪大了,痛得他叫了一声,差点没跪下。
紫衣老者惊怒暴喝,带着皇甫家的人往前一冲。
也是一冲而已,随即又停住了。
严四像没看见,淡然道:“你们都看见了,这不能怪我!”
武侠屋扫描 fuchenwOCR 武侠屋独家连载
第 五 章 忽然,紫衣老头儿话声变了,不暴叫了,话声压低了,还带着颤抖:“姓严的,放了我的儿子,我保证,我真照你的话做了。”
听进耳朵里,再看看他的人,怪可怜的。
严四沉默了一下,然后道:“我这个人吃软不吃硬,我姑且相信你,也为保全你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可是我也因你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对你提几句忠言,从今后不要再惹我与罗家,否则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除非你有把握,错过这一次,我奈何不了你父子了,言尽于此,还你的儿子!”
往前一推,皇甫公子踉跄冲向前去。
紫衣老头儿身后跑出两个老头儿,扶住了皇甫公子,把他扶了过去。
皇甫公子连叫:“爹,杀,杀……”
他还硬呢!也难怪,自出娘胎,他那受过这个?紫衣老头儿没反应,倒是皇甫家的其他人,叱喝声中要动。
严四双目之中威棱暴射,大喝:“皇甫小子,你还敢!”
这一声直如睛空霹雳,震天慑人。
紫衣老头儿忙抬手沉喝:“不许动!”
皇甫家的其他人立即收势停住。
想必皇甫公子也被这一声吓住了,他没再作声,哼也没哼一声。
严四威态倏敛道:“皇甫老爷子,严四告辞了。”
他腾身而起,直上屋顶,飞射不见。
紫衣老头儿、皇甫公子、皇甫家的其他人,都仰望屋顶严四逝去处,个个面有惊容。
就这一手,别说他皇甫家了,就算卧虎藏龙的整个“北京城”,有没有人比得上,有几个比得上,他们心里都很清楚。
严四回到罗府,他去的时候是从小院子上的屋,回来的时候也是从小院子下的屋。
一下屋,他屋里跑出一个人来,是赵奎,他一见严四便道:“兄弟,你回来了,那些家伙撤走了。”
严四这才知道,紫衣老头儿真照他的话做了,道:“怎么撤的?”
赵奎道:“你走了约莫盏茶工夫之后,‘查缉营’又来了个人,跟那个带头的咬了几句耳朵,那个带头的站起来说,他们另有别的要公,不等你了,带着人就走了。”
严四琢磨工夫,“查缉营”又来人把那一伙人叫走的时候,正是他在皇甫家的书房制住皇甫公子,命那个打手把美娘带出去并传话之后。
这不但证明皇甫家确跟官府有勾结,还可以知道皇甫家和官里的关系还不浅。
严四那里没说话。
赵奎这里又道:“兄弟,你去皇甫家的情形怎么样,快说给哥哥我听听。”
别说是他,任何人都想听,可以想见,一定很精彩。
严四道:“咱们进屋说。”
两个人进了屋落了座。
赵奎急忙倒了两杯茶,严四把一趟皇甫家的经过说了一遍。
他不会添油加醋,也不必添油加醋,够了,足够了,赵奎听得大呼过瘾,手舞足蹈,还直跳。
“兄弟,谁能把皇甫家整成这样,只有你,看他皇甫家今后乖不乖,还敢不敢再来惹咱们,奶奶的,这下够皇甫小子受了,没了个耳朵,看他往后怎么出门,怎么见人?”
严四道:“赵大哥,只你一人知道就行了,别给嚷嚷,太让他们没面子总是不好。”
赵奎不跳也不叫了,他凝望了严四片刻,道:“兄弟,你可真是太仁厚了,行,哥哥我听你的,你去歇着吧,我这就走了。”
他还真说走就走,转身出了屋。
这时候,后院堂屋里,罗老爷地位大姑娘正在说话,大姑娘永远清丽淡雅。
“我几乎可以确定的,他就是李豪。”姑娘说。
罗老爷道:“怎么见得?”
“凭他,要是只为咱们罗家,他绝不怕跟‘查缉营’那些人走一趟,他到皇甫家去制皇甫家那个儿子,也绝不是只为皇甫家居然还敢勾搭‘查缉营’来对付他,而是怕一旦到了‘查缉营’,会让他们认出他的真正身份。”
罗老爷沉吟了一下,道:“要是他真是李豪,在这种情形下他还不肯离京,而宁愿委屈在咱们这儿,改名换姓当个护院,目的就只为报仇么?”
姑娘道:“他要真是李豪,真是西郊李家后人,他的目的就不至于那么小了。”
“那……”
“这正是咱们要摸清他的,在摸清他之前,咱们不宜轻举妄动!”
“怎么摸清他?”
“您交给我了,不急,等,他既然有目的,绝不甘长期静伏不动,只要动,咱们还能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吗?”
罗老爷沉吟未语,但点了头。
姑娘忽转话锋:“来京的人什么时候到?”
罗老爷道:“预计是今夜,只要路上没什么耽误。”
姑娘道:“那得准备一下,把暗门打开。”
“不。”罗老他道:“恐怕咱们得改变一下。”
“怎么?”
“他们从那边过来,恐怕瞒不了严四。”
姑娘呆了一呆,道:“这倒是,我怎么把他忘了……只是……”
话锋微顿,接道:“要是改在那边碰面,得趁上灯以前过去收拾一下。”
罗老爷点头道:“是得收拾一下,这一趟他们留在这儿的时日不只一两天。”
姑娘道:“那您就不要管了,交给我吧!”
姑娘站了起来,行了出去。
严四跑一趟皇甫家,制皇甫小子,逼“查缉营”撤人的事,罗老爷似乎不知道,因为他没有找严四说什么。
严四也不希望他知道,这证明赵奎听了他的,没嚷嚷,本来嘛,只要他跟赵奎不说,别人谁知道!
白天没事,严四都待在他的小屋里,赵奎他们也没有再来打扰他,谁都知道,他是夜班,夜里有他的任务,不养养精神怎么行?
晚饭过了,上灯了,钱大武、周标、孙秀他们都回去了。
严四回到他的小屋里,把凳子从屋里搬出来,弄了杯茶,往那儿一坐,看星星。
夜空一碧如洗,群星点点可数。
人生在世,尤其是江湖人,能有几个这么悠闲的夜晚,这么惬意的享受,恐怕不多啊。
严四真有这种闲情逸致?仰望满天星斗,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想什么。
二更了,夜凉如水,一切都归于宁静,沉浸在这么一个夜色里,好舒服,看流星拖着一道长长的光芒划过夜空,让人会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不知道严四心里在想什么,是什么感受,总觉得他脸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阴霾,此刻的他,一定有什么心事。
忽然,他凝了神,像在听什么。
有动静了!他真听见了什么,从凳子上长身而起,直上夜空,落在了小院子靠北紧挨院墙的一棵老树上。
老树枝叶茂密,他藉茂密的枝叶掩身,居高临下往隔壁看。
隔壁是片不算大的四合院,没罗家这么大,他听总管说过,自己几趟来往屋顶,也亲眼看见过,这片四合院是个空宅,已经空了好久了,不知道为什么沒有人住,也不知道屋主是谁。
可是这会儿,上房屋里居然有微弱的灯光,有人影。
这是怎么回事?如果说是刚搬来人家,有夜里搬家的么?尤其,门窗都紧紧闭着。
别又是“查缉营”,或者是皇甫家……
严四扬了扬眉,两道寒芒从双目之中闪过,他又一长身,从老树上直落隔壁东厢房屋顶,点尘未惊。
就在这时候,他听见了上房里的话声,听得他为之心头一震。
没别的,那话声,清清楚楚是罗老爷。
紧接着,窗影上映出了罗老爷的身影。
没错,罗老爷确在这儿。
他怎么会在这儿?从那儿过来的?来干什么的?那些别的人又是什么人?会是“查缉营”的,或者是皇甫家的人么?
也就在这时候,他听清楚了罗老爷跟一个人的谈话,话声压得低低的,但没能逃过他敏锐的听觉。
“为什么改在了这儿?”那人问。
“不得已。”罗老爷道:“我那儿刚来个护院,是个好手,怕瞒不了他。”
“那儿来的,姓什么,叫什么,多大年纪?”
罗老爷都告诉了,那人。
那人似乎沉默了一下,然后才道:“没听说过,年纪轻轻的,这么好修为,不多见,恐怕不那么简单。”
“所以我才用他,慢慢摸清楚他。”
“別咱们还没摸清楚他呢,让他先摸清了咱们,会不会他是他们卧底的,知道咱们最近将有行动。”
“不会吧!”
接着罗老爷就把查缉营跟皇甫家的事,告诉那人。
那人道:“別是他们合演的一齣戏,要不皇甫家人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就在他进了你罗家后,皇甫家的人就来提什么亲了呢?”
“不会。”一个女子的话声响起,是那么平静,那么轻柔,那么悦耳,那么甜美:“他两趟去皇甫家我都跟着去过,他制过皇甫家那个儿子,后一次更撕下皇甫家儿子的一只耳朵。”
严四为之心头猛一震。
这是谁?难道就是赵奎所说的罗姑娘?两次她都跟去了,自己却茫然无所觉,她的一身所学可想而知。
只听那人道:“贤侄女,要是他知道你跟了去呢?玩个扯耳朵的手法,并不难,只要有两颗葡萄,玩挖眼珠的手法也一样容易。”
女子话声道:“我不能相信他会是他们的人,我倒怀疑他是他们搜捕缉拿的一个人。”
“谁?”
“一个叫李豪的年轻人。”
严四神情又一震!“我们进城的时候,看见城门口贴着缉拿告示跟画像了,这个李豪是什么样个人?”
“跟白回回有渊源,原是白回回开的骡马行的少掌柜,不知道为什么‘查缉营’突袭骡马行,白回回死了,李豪出门没回来。”
“他回来了?”
“一定回来了,也一定没走!”
“跟白回回有渊源,白回回死在‘查缉营’手里,那就表示这个李豪跟他们是敌非友,但是你们这个护院究竟是不是李豪,还不得而知。”
“我有九成把握他是,而且我怀疑李豪是当年西郊李家后人。”
严四身躯再震!“当年西郊李家,会么?”
“当年西郊的李家遭闯贼杀人灭口的时候,两个稚龄的后人被义士拚死护走,得以幸免,白回回跟李家渊源非浅,若干年后的今天,有这个李豪到京里来投奔白回回,而且当上了‘白记骡马行’的少掌柜,尤其曲指算算,年龄也差不多少。”
“即使如此,也还不能肯定这个严四是李豪,李豪就是当年西郊李家后人!”
“我刚跟您说过,我有九成把握。”
“贤侄女,这个严四既是这么样一个好手,他究竟是谁还在其次,最要紧的是,你们父女这种安排是不是瞒得了他,他是不是已经发现咱们了。”
严四心头再震,忙从东厢房屋顶腾身,行空天马般飞射落回小院子,而且不偏不斜正坐在凳子上。
他刚坐好,端起了茶,一阵步履声传了过来,而且是从后院方向传过来的,他知道,来的一定是罗老爷。
果然,人从后院过来了,可不正是罗老爷!严四站了起来道:“老爷还没安歇?”
罗老爷微一笑:“严师父,别这么多礼,你辛苦了!”
严四道:“那里,份内的事。”
严老爷道:“最近一连遭逢事故,让人担心,今夜有什么动静么?”
“没有。”严四道:“到目前为止,还没什么动静,请老爷放心,要是有人侵入,只要他一过来,绝瞒不过在下耳目。”
他这话答得很妙:“要是有人侵入”“只要他一进来”,那就是说,不是侵入,没进入罗家来的,不在此例,我不管。
不知道罗老爷听懂了没有,只听他道:“那严师父忙吧,我到处走走。”
他转身走了,从那儿来,回那儿去,又从那扇门儿回后院去了。
望着罗老爷走不见了,严四打算要坐下去,可是刚坐了一半,他觉出身后有人,他不由坐势一顿,就这么一顿,身后方向传来个女子话声:“好厉害,我还是没能瞒过你!”
话声轻柔甜美,严四一听就听出来了,是那位姑娘,那位跟他暗中去过皇甫家两趟,可能是罗老爷女儿——姑娘。
他心头一震,站直了身躯:“什么人?请现身说话,免我出手冒犯!”
“你放心,我一定会现身,我本来就是来找你的!”
步履声轻盈,身后方向走过来一个人,人未到,香气先自袭人,兰麝异香,令人心神震颤。转过来一位姑娘,是那位姑娘,严四是头一回见着,姑娘的清丽高洁,姑娘的玉骨冰肌,再一次的令严四心神震颤。
严四自己知道,他认识过几位红粉佳人女钗裙,长得都不错,可是都没有这一位能让他心神震颤。
姑娘一双秋水似的眼神,投射在严四脸上,严四的目光跟它一接触,就有意无意的避开了。
姑娘可没有避开,不但没有避开,反而紧紧盯着,那轻柔甜美的话声又起:“我是罗老爷的女儿。”
严四还没有说话,姑娘接着又是一句:“相信严师父已经知道了。”
严四道:“在下不知道。”
姑娘道:“我不信没人告诉过你!”
严四道:“赵师父告诉过我,可是我从来没见过姑娘。”
“从来没见过?”
“从来没见过。”
姑娘一双目光紧盯着严四不放:“严师父,你要是个庸手,你说从来没见过我,我相信。可是,你是位高手,少见的高,所以你说从来没见过我,我不信。”
“在下不懂见过姑娘没有,跟高手、庸手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严师父,刚才你就已经见过我了吧?”
“刚才?”
“不错,刚才,在隔壁。”
“在隔壁!”
“严师父,你要是在隔壁的动静都不知道,不是有亏护院的职守么?”
“姑娘错了,在下只管罗家,不管街坊四邻。”
“说得好!”姑娘神色一肃:“严师父,事关重大,还请你跟我说实话。”
对姑娘,这时候任何人都会不忍。
可是严四没有为姑娘所动:“在下说的是实话。”
“好吧。”姑娘道:“是实话也好,不是实话也好,现在已经都不重要了,因为我已经告诉你实话了,我必须认定你说的不是实话。”
严四心头猛震动了一下:“在下实在是不懂姑娘的意思!”
其实他懂,他只有装不懂。
姑娘道:“我的意思是,我既然让你知道了罗家的秘密,我就必须认定你知道这个秘密,而且照着你知道这个秘密去做。”
“在下还是不懂。”
严四必须继续装下去。
姑娘的神色又冷肃了三分:“严师父,这件事不止事关重大,而且关系着我们父女的祸福,因为是我的意思过来找你,认定你知道这个秘密,而告诉你这个秘密,我必须承担一切后果。”
这话,严四相信,面对这样一位姑娘,他不忍了。
沉默了一下之后,他道:“在下无意窥探谁的秘密,只是身为护院,听见了什么动静,不能不看个究竟。”
姑娘冷肃神色中泛现了一种异样神色,道:“严师父,谢谢你。”
严四没说话。
姑娘话锋一顿,又道:“再请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就是李豪?”
严四道:“姑娘……”
“严师父。”姑娘道:“这也很重要。”
严四又沉默了一下,然后点头道:“是。”
姑娘神色中的异样神色更浓了:“西郊李家后人?”
严四再次点头:“不错。”
姑娘神色松了,一阵激动:“严师父,再次谢谢你。”
严四道:“在下这么承认,姑娘就相信了?”
姑娘毅然点头道:“我相信”那么……严四道:“令尊跟不远处的两位朋友,是不是可以放心了?”
姑娘神情一震:“严师父好敏锐的听觉,请严师父过去相见,我们有事相商。”
严四道:“在下是府上的护院,不能擅离职守,要是非要相见的话,不如请他们过来,此时此刻,不虞别人知道。”
“好吧!”姑娘一点头道:“就听严师父的。”
她扬起手,轻轻的弹了一直指甲。
轻捷步履声响起,从通往后院的那扇门走过来三个人,罗老爷,跟两位身躯魁伟的黑衣大汉。
两个黑衣大汉一个一脸络腮胡,一个唇上留着小胡子,都威猛豪壮,一进小院子,四道精芒闪射的目光,立即盯住了严四。
这回严四没躲,毅然跟他俩对视。
至前,罗老爷拱起了手:“李公子,我们父女多有慢待!”
严四答礼:“在下当不起,请仍叫我严四。”
罗老爷立即改了口:“严师父,这两位一位姓秦,一位姓彭,都跟我关系不浅。”
络腮胡大汉道:“我姓秦。”
小胡子大汉道:“我姓澎。”
严四一一抱拳,他转向姑娘:“姑娘,是屋里坐,还是……”
姑娘道:“屋里坐吧!”
五个人进了屋,屋里小了点,可是还坐得下,落了座,罗老爷向姑娘道:“你跟严师父说吧。”
姑娘凝目注视严四:“严师父,我们是以汉族世胄,先朝遗民自许的一干人……”
严四没说话,这种人他见过,可不知两者是不是一回事。
姑娘接着道:“我们是‘汉留’,也就是‘洪门天地会’……”
严四知道了,两者是一回事,眼下这几位,跟他早先在“张家口”往“热河”的路口碰见的是同一回事。
他仍然没说话。
“我们父女俩长驻京里,负责一切重要事务,这两位则来自我们的总堂,这次到京里来,有重要任务……”
严四道:“贵会的秘密,请不要泄露给我这个外人。”
“严师父,”姑娘道:“我们已经没有拿你当外人了。”
严四道:“姑娘这话……”
“我们敬邀严师父入会。”
严四心头一震:“姑娘……”
“我们是一片诚心,也是极看重严师父,信得过严师父,否则我们不会邀人人会。”姑娘道。
“我知道。”严四道:“也谢谢诸位看得起,只是我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加入什么帮会……”
姓秦的络腮胡大汉道:“现在情形有些改变了,严师父应该认真三思。”
严四道:“现在情形没变,我认为永远也不会有所改变。”
姓彭的小胡子大汉道:“现在情形已经有所改变了,严师父,你已经知道我们的秘密了。”
严四道:“知道诸位的秘密,就得加入贵会?”
“那是当然。”姓彭的小胡子大汉道:“严师父也是江湖上行走的,怎么会不知道帮会的这种规矩,在这种情形下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加盟,另外一条就是死了。”
他说的倒干脆,一点也没有迟疑。
本来嘛,这是众所周知的规矩,而且帮会的这些人,过的是刀口舐血的生活,对死已经是司空见惯了,说个“死”字有什么好迟疑的!
严四双眉微微扬了一下:“帮会的这种规矩,无非是怕泄密。”
姓彭的小胡子大汉道:“不错。”
严四道:“那我保证,不会泄露贵会的秘密。”
姓彭的小胡子大汉笑道:“严师父,恕我直说了,我们不能因为你的一句话,就不顾本会的安危了。”
“这也就是说,我们信不过你。”
其实也难怪,帮会的规矩就是这样,谁也担当不起整个帮会的安危。
严四双眉又扬了一扬,还没说话。
姓秦的络腮胡大汉已然道:“严师父,你也是汉族世胄,先朝遗民,加入‘汉留’这么难么?”
严四淡然道:“人各有志,要是凡汉族世胄,先朝遗民,都加入‘汉留’,我大好神州早就恢复了。”
姓秦的络腮胡大汉脸色一变,浓眉一掀,冷然道:“就是因为有太多弃宗忘祖,甚至卖身投靠之辈;所以起义‘汉留’与满虏争斗起来才这么苦。”
这是骂谁,三岁小孩也听得出来。
姑娘忙道:“秦叔,咱们说好的,希望能平和解释。”
“没人不希望平和解决。”姓秦的络腮胡大汉道:“可是你看他……”
严四似乎并未在意,淡然道:“在下不愿加入‘汉留’,不见得就会出卖‘汉留’。” “那是你的想法。”姓秦的络腮胡大汉道:“可是本会的规矩不能废,更不可能因你而废。”
严四道:“那我就没有办法了。”
姓秦的络腮胡大汉,姓彭的小胡子大汉勃然色变,两个人抬手就要探腰。
当然,那是摸家伙要干。
严四神色不变,坐在那儿,一动也没动。
姑娘忙伸纤纤玉手拦阻:“秦叔、彭叔,让我劝劝严师父。”
姓秦的络腮胡大汉,姓彭的小胡子大汉停手没动。
姑娘转望严四:“严师父,你的态度很出乎我意料之外。”
严四沉默了一下:“罗姑娘,老实说,我不愿加入贵会,也是为贵会好。”
姑娘“呃!”了一声。
严四道:“一旦加入贵会,我就要对贵会忠诚,为贵会效力,可是事实上我不能对贵会忠诚,不能为贵会效力。”
姑娘道:“严师父,一定有好理由。”
严四道:“我是有理由,但是在诸位眼里却不一定是好理由。”
姑娘道:“可以说给我们听听么?”
严四道:“没有什么不可以的,道不同。”
“怎么说道不同?”
“贵会宗旨是驱逐满虏,还我河山。”
“不错。”
“贵会这一项,或者是任何一项,对满虏朝廷、官府,采取任何行动我不管,但是请不要对他们这位小皇帝有任何侵犯——”
“为什么?”
“因为他还小,我要保护他十年。”
“又为什么?”
“那就是我的事了。”
武侠屋扫描 fuchenwOCR 武侠屋独家连载
第 六 章 姓秦的络腮胡大汉叫道:“姓严的,你要保护他们的这个小皇帝?”
严四道:“不错。”
“我不信。”姑娘道:“要是真如严师父所说,他们又怎么会张贴画像,到处缉捕你?”
“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
“就算他们不知道,他们这样相对严师父,严师父你又怎么愿意保护他们的主子,而且还是十年?”
严四道:“罗姑娘,那也是我的事。”
“你的事?”姓彭的小胡子大汉也叫了起来:“你只挡‘汉留’,你只挡汉族世胄,先朝遗民,他们自己人算计他你管不管?”
“管!”严四道:“任何人都一样。”
姓彭的小胡子大汉抬手往外一指:“那你就找鳌拜他们去,顾命四大臣欺他们那个主人年幼,不但抓权,还有取而代之的野心,你去管哪!”
严四心头震动,站了起来:“阁下说的可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有骗你的必要么?”
“多谢相告,我会管,我一定会管。”
姓秦的络腮胡大汉大声冷笑:“可惜你已经没那个机会了!”
姑娘忙叫:“秦叔!”
姓秦的络腮胡大汉嗔目沉喝:“你敢坏本会的规法?”
姑娘一凛,未敢再言。
姓秦的络腮胡大汉抖了一掌,直袭严四。
双方距离近,姓秦的络腮胡大汉这一掌,又是劲道十足,只让他拍上,非吐血重伤不可。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只这一掌,就知道“汉留”这些人的武功,跟皇甫家、褚家那些人绝对不同,“汉留”的这些人,才称得上是武林中的高手。
看样子,“汉留”这些人是真想要他的命了。
至少姓秦的络腮胡大汉,跟姓彭的小胡子大汉是。
严四还没出手,姓彭的小胡子大汉抬手探腰,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刺向了严四左侧,这是严四要躲姓秦的那一掌,九成九会躲闪的方向。
姓秦的跟姓彭的真是合作无间。
可是,严四没闪躲,他挺起右掌硬接姓秦的拍来的那一掌。
砰然一掌,姓秦的站立不稳,坐回了床上,还好床结实,不然非被坐垮不可。
同时,姓彭的那一匕首也落了空。
严四右掌疾探,谁也没看清楚,只听姓彭的闷哼一声,匕首已然到了严四手里,他把匕首顺热往前一抵,那锐利的匕首尖已然到了姓秦的络腮胡大汉喉结之前。
姓秦的立被震住,那敢再动。
姓彭的也没敢再动。
一时间,小屋里的空气好像凝住了。
姑娘忙叫:“严师父……”
严四道:“罗老爷、罗姑娘,严四一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姓秦的络腮胡大汉涨红了脸,叫道:“姓严的,有种你就杀了我!”
严四道:“罗老爷、罗姑娘,除了他们那个小皇帝,任何人任你们动,任何事任你们做,我只要你们知道,严四我是友非敌,从现在起,我辞去罗家护院之职。”
他翻腕收手,把匕首往桌上一插,转身往外行去。
也不知道是没敢动,还是忘了,姓秦的跟姓彭的都没有动。
姑娘横身一拦:“严师父!”
“让我走,罗姑娘。”严四道:“我留在这儿对咱们双方都不好,我不会离开‘北京城’,总还会有见面的时候。”
姑娘一双美目中的神色,突然之间变得有点幽怨,深深一眼,往旁边一退,让开了出门路。
严四迈步往前就走,两步就跨出了门,一闪就不见了。
姓秦的络腮胡大汉猛可里站起来道:“分堂马上搬走!”
罗姑娘道:“秦叔,他不会……”
“你相信一个外人,还是相信自己人?”
罗姑娘没再说什么。
姓秦的络腮胡大汉又道:“他说跟咱们是友非敌,我却说咱们跟他是敌非友。”
姑娘香唇略动,欲言又止。
姓彭的小胡子大汉道:“我也这么说!”
姑娘终于没有说话。
夜已经很深了。
从浓浓的夜色看,这里似乎另是一片城池。
灯都熄了,从仅剩的偶而闪动的点点灯光看,这一片城池里,似乎都是宏伟高大的建筑,一栋栋似乎都是殿宇。
看不出什么来,可是隐隐感觉得出,它懔人,这是个震慑人的地方。
怎么不?这里是深宫大内“紫禁城”。
二条黑影,轻捷得像一缕烟,还是轻烟,从一栋宫殿的琉璃瓦面上,落在了宫殿下的一处暗隅里。
神不知,鬼不觉,人更无从觉察。
黑影在暗隅里待了一下,然后他又轻捷得像缕烟,轻轻的拨开一扇门,飘了进去。 进去的地方有灯,灯光很微弱,两名小太监在站着打嗑睡。
人影飘近了他们,掌拍制穴放倒了一个,然后轻拍另一个。
另一个小太监惊醒了,惊醒后看见眼前站了个人,不认识的人,不是这座殿里的人,也不是宫里的人,他吓得要叫。
那人动作很快,捂住了他的嘴,在他耳边低低道:“我是万总管的朋友,来找他,在那儿可以找到他?”
小太监说不出话来,抬手往里连指。
那人道:“带我去!”
一手捂着小太监的嘴,拎着小太监往里走。
走没多远,看见靠墙有张床,没有帐子,床上睡着人,穿着衣裳睡着,正是“乾清官”总管太监万顺和。
到了床前,那人伸手摇醒了万顺和,万顺和醒来一见那人,大惊坐起,脱口要叫。
那人打个手势,让他轻声。
万顺和马上轻声了:“我的爷,你怎么进了禁宫大内,进了‘养心殿’?”
那人道:“我有事,不能不来。”
万顺和忙道:“你来得正好,我也……”
那人道:“万总管,先把眼前这位打发吧。”
万顺和忙向小太监低声道:“这位是先皇帝的朋友,不许让任何人知道他今夜进宫来了,不然我摘你的小脑袋瓜子,知道吗?”
小太监忙点头。
那人松了手,小太监慌慌张张的走了。
万顺和跳下了床:“李爷,我早就想找你,可是骡马行毁了,我没有一点办法,急都快急死了,这会儿你反找我来了,真是主上洪福,老天爷保佑。”
那人道:“万总管,我现在叫严四。”
万顺和一怔道:“好好的,你干嘛改名换姓?”
严四道:“万总管,你刚说过,骡马行毁了,我的朋友都被害了。”
“听说是‘查缉营’?”
“不错!”
“他们真大胆!”
“他们不知道实情,所以趁先皇帝殡天,下手骡马行,报仇雪恨。”
“我已经找过玉贝勒了,他答应查明经过,后来听说处决了查缉营两个班领。”
“谢谢你,万总管,可是现在京里还在缉拿李豪!”
万顺和一怔,脱口轻叫:“这怎么会——明儿个我再找玉贝勒……”
“不必了,万总管,先皇帝不在位,恐怕朝廷的情形也已经有所改变了,这件事将来我会查明的,还是先谈眼下的要紧事吧。”
万顺和忙道:“说起要紧事,我也有要紧事。”
严四道:“是不是关系顾命四大臣?”
万顺和忙道:“你已知道了,您是不是就是为这件事来的?”
严四点了头:“不错!”
万顺和道:“您是怎么听说的?难道外头都知道了?”
“外头是不是知道,我不敢说,我是听一些特殊的江湖朋友说的。”
“您都听说了什么?”
“顾命四大臣抓权、弄权,甚至想取皇上而代之。”
万顺和突然捂脸要哭了:“这些特别的江湖朋友知道的没有错,李爷啊,这份气难受,这件事非同小可,我受先皇帝重托,要是保不住皇上,我怎么对得起先皇帝啊!”
严四道:“万总管,不要急,不要难过,你把详情告诉我,咱们共同来商议对策。”
万顺和忍住了难过,道:“李爷啊,新皇帝登基没多久,鳌拜就开始抓权、弄权了,新皇帝年纪小,鳌拜又是先皇帝任命的顾命四大臣之首,新皇帝那能不听他的?简直他就是皇上了,满朝文武,宫里宫外,谁不受他的气?”
严四道:“是顾命四大臣,还是只有鳌拜?”
“只有鳌拜,外头的人不明白,提起来就是顾命四大臣,其实只有鳌拜。”
严四道:“满朝文武这么多人,加以还有另三位顾命大臣,鳌拜一个人能这么猖狂?”
万顺和道:“李爷,他有顾命啊,况且又是顾命四大臣之首,谁反抗他他给谁扣违抗新皇帝居心叵测的帽子,谁敢冒这种大不韪啊!”
严四道:“真正违抗新皇帝,居心叵测的是他!”
万顺和道:“是啊,谁敢说啊,谁又奈何得了他啊!”
严四道:“难道就真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万顺和道:“那倒也不是,真要是满朝文武、各王公大臣都起来对付他,他照样会垮,可是凡他这种人都会有他的势力,趋炎附势的多而厉害,那就没有办法了。”
严四道:“玉贝勒呢?玉贝勒不是皇族,不是皇上的人么?”
万顺和道:“可是没听他说什么,或许他也是不敢冒大不韪吧!”
严四道:“别的王公大臣或许是,可是玉贝勒不是,以他的权势,他的心性为人,只要他认为对,他认为该做,他应该不怕什么大不韪不大不韪的。”
万顺和沉吟了一下:“这倒是,那我就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有任何动静了。”
严四双眉微一扬:“从‘查缉营’下手白记骡马行,缉拿李豪,再加上鳌拜弄权,玉贝勒没有动静这两件事看,先皇帝不在后,朝廷的情势有所改变,是不会有错的。”
万顺和一听这话又要哭了:“李爷,那怎么办,要是玉贝勒也倒向了鳌拜,那就等于什么都是鳌拜的了,新皇帝不过是个名义上的皇帝而已!”
恐怕事实是如此了。
内有鳌拜这些大臣,外有潜伏在京的汉留,情势的确是严重异常。
可是严四不能这么告诉万顺和,他道:“万总管放心,总还有一些忠于皇帝的王公大臣跟你我!”
万顺和道:“可是两方面的势力比起来太悬殊了。”
这是实情。
严四道:“要照万总管那么说,那就只有拱手让人,坐以待毙了。”
万顺和忙摇头道:“不,我不能,受先皇重托,死我也要保得住新皇帝。”
严四道:“这就是了,那还有什么好怕的,先皇帝让我留京十年,暗中护卫新皇帝,等新皇帝长成,似乎是有先见之明,先皇帝把这重责大任交给我,应该也是认为我足以胜任,万总管,你看是不是?”
万顺和悲声道:“李爷,皇上就全仗您了。”
他就要拜下!严四伸手拦住了他:“万总管,为了能让我不躲藏,不闪避,不伤人,不闹事,能不能请新皇帝写个什么给我护身,或者下旨‘查缉营’撤消对我的缉拿?”
万顺和道:“李爷啊,要是能还说什么,现在一切得看顾命四大臣的,也就是鳌拜的,新皇帝什么都不当用。”
严四道:“那么先皇帝说的还当不当用?”
“当然当用。”万顺和道:“鳌拜他们这顾命四大臣是那儿来的,不就是先皇帝任命的么,先皇帝说的要是不当用,那鳌拜他们也就不是顾命大臣了。”
“那就行了,”严四道:“为了新皇帝跟你,以后我不会常来找你,万一有什么要紧事非找你不可,我还是会像今夜这样到‘养心殿’来。”
“行!”万顺和一点头:“可是您得小心,大内侍卫都是好手。”
“谢谢你,我知道。”严四道:“要是连大内侍卫都对付不了,先皇帝也不会把这种重责大任交付给我了,我走了。”
他要走。
万顺和伸手拉住:“李爷,等一等!”
严四停住:“万总管还有什么事?”
万顺和道:“您要不要见见新皇帝?”
严四道:“这时候,合适么?”
“除了这时候,您什么时候能见?”
倒也是!“新皇帝还是个孩子,我怕他口风不紧,给自己招灾惹祸。”
“这您多虑了,新皇帝年纪虽小,可是非常人,您见过以后就知道了。”
严四迟疑了一下,点头:“好,那就听凭万总管安排!”
万顺和道:“您跟我来!”
转身行去。
严四跟了过去。
往里走,是另一间,这一间更见气派豪华,靠里一张大床,幔帐低垂,寂静无声,床前脚凳上一双黄缎绣锦的童鞋。
不用说,床上睡的就是那位登基不久,年号“康熙”的小皇帝了。
万顺和哈腰低头,轻轻上前勾起了幔帐,看见了,床上盖着龙被,睡着一个七、八岁的孩童。
孩童睡得安详,长得也真好,龙眉凤目,胆鼻方口,小小年纪隐隐有些威仪。
万顺和上前轻唤:“老爷子,醒醒,老爷子,醒醒!”
小皇上醒了:“嗯?”
万顺和忙道:“奴才在这儿!”
小皇上睁开了眼,他看见了万顺和:“万顺和?”
很平静!一眼看见了万顺和及身后的严四,他坐了起来,仍然很平静,只是一双炯炯有神的凤目眨了一眨道:“这个人是……”
万顺和忙道:“老爷子,您现在什么都不用担心了,这位就是先皇帝让留京十年,交付暗中护卫您重责大任的那位……”
小皇上道:“李豪?”
万顺和一点头道:“对!”
严四上前施礼:“草民李豪,恭见皇上。”
“不要行礼。”小皇上道:“您是位异人高士,又是我皇阿玛重托的人,我应该敬重你。”
这那像个小孩儿?严四肃然起敬:“草民不敢!”
小皇上道:“不要陷我于不知道礼贤下士,恭敬不如从命,是不是!”
天!严四心头大震道:“是,谢谢皇上。”
万顺和道:“老爷子,这位好修为——”
“我知道。”小皇上道:“要不我皇阿玛怎么会委以重任,现在又怎么进得了‘养心殿’?”
年纪虽小,人可是很明白。
严四道:“草民不敢当好修为,先皇帝交付草民重任,那是先皇帝看重,草民也只有赴汤蹈火以报。”
小皇上遭:“谢谢你,偏劳你的地方,将来我会好好谢你。”
严四道:“皇上恩重,草民当初所以答应先皇帝,只为报答先皇帝的看,草民一介江湖人,无所求,也不敢有所求。”
小皇上道:“我知道,你是江湖高人,不是世俗中人,我知道你无所求,但是对你有所报偿,是我皇家的一点心意,你不必客气,也不要当做世俗的酬庸。”
谁敢说这些话是出自一个七、八岁的孩童之口?事实上这些话确是出自一个七、八岁的孩童之口!严四还想再说!万顺和一旁道:“李爷,您听见皇上说了,这是皇上的一点心意,您就别再说什么了!”
严四忍住了,没再说什么。
小皇上转望万顺和道:“万顺和,现在的情形李侠士知道么?”
“老爷子。”万顺和道:“李侠土就是在外头听说了些什么,才进宫来找奴才的,奴才已经把详情告诉李侠士了。”
“那就好。”小皇上转望严四:“该怎么做,你只管放手去做吧!”
“是!”严四欠身道:“皇上要是没有别的旨谕,请安歇,草民告退!”
小皇上道:“到底我年纪还小,这方面的事懂得不多,一切你看着办……”转望万顺和道:“万顺和,代我送李侠士!”
“奴才遵旨!”万顺和施下礼去。
在万顺和的陪同下,严四告退。
顺着来路到了刚才见万顺和的地方。
万顺和道:“李爷,你急着走么?”
“万总管还有什么事?”严四问。
万顺和道:“我是想知道一下,您打算怎么办?”
严四道:“我还没有想到,该从何处着手,万总管有什么高见?”
万顺和忙道:“您别问我,我是巴不得马上宰了鳌拜,可是我又明知道不容易,就像皇上说的,还是您看着办吧!”
严四道:“好吧,那我走了。”
万顺和道:“我送您出去!”
严四道:“万总管,来去是我的事,你还是装不知道的好!”
万顺和当然明白严四的意思,道:“那我就不送了,您好走!”
严四没再说什么,顺着进来的路往外行去。
到了两个小太监站更守夜的地方,小孩毕竟是小孩,一个穴道仍被制,还在酣睡,那刚才带严四见万顺和的那一个,居然又打起瞌睡。
被制穴道的那一个,到了明天早上,穴道自开,严四没去管他,也没惊扰打瞌睡的那一个,像一缕轻烟似的飘出“养心殿”,消失在殿外夜色里。
“肃亲王府”的夜色,跟深宫大内一样的宁静。
“肃亲王府”也像大内一样,只有着少数几点灯光,而且也和深宫大内一样,今夜也来了人。
来的人也是一个,他落在了“肃王府”前院那最高的一栋屋宇——待客大厅的屋脊上。
随即来人扬声发话:“烦请各位通报一声,江湖草民求见玉贝勒。”
“肃王府”几处暗隅里,立即窜起几条人影,直扑大厅瓦面。
随即一个清朗话声喝道:“下来!”
即将落在大厅瓦面的那几条人影,立即旋身折了回来,又落回各处暗隅里。那清朗语声又起:“我就是你要见的人,要见我你就下来。”大厅屋脊上那人道:“草民遵命!”
只见他往上腾身,直上半空,随即飞星陨石般直泻而下,落向那清朗话声扬起处,前院待客大厅前的那条石板路上。
那条石板路上,站着一个颀长、挺拔、俊逸的身影,正是玉贝勒。
落下来的那个人,一样的颀长、挺拔、俊逸,正是严四。
玉贝勒看见严四并没有感到意外:“你还没有走?”
严四道:“贝勒若是知草民,就应该知道草民不会走!”
玉贝勒不是不知他。
玉贝勒道:“我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你居然敢来找我。”
严四道:“贝勒爷若是知草民,草民一定会来找贝勒爷。”
事实上,玉贝勒已经料到了。
玉贝勒道:“对‘骡马行’的事,我感到遗憾,我也已经处决了他们两个班领!”
“谢谢贝勒爷!”严四道:“草民也来请教贝勒爷,为什么‘查缉营’还在到处缉拿草民?”
玉贝勒道:“这就不是我所能拦阻得了。”
严四道:“据草民所知,贝勒爷统领京畿禁卫。”
“这是实情。”玉贝勒道:“到现在仍然是,只是我的权已经大不如以前了。”
“是谁削了贝勒爷的权,是顾命四大臣,还是新皇帝?”
玉贝勒道:“这是朝廷的事,你是个江湖百姓不必过问那么多!”
严四道:“那草民请示一件草民自己的事,请问贝勒爷,草民犯了什么法?”
玉贝勒沉默了一下:“你是指‘查缉营’缉捕你的事?”
“不错!”
玉贝勒道:“你是知道的,‘查缉营’他们有时候会乱给人扣帽子的。”
“这么说。”严四道:“贝勒爷的意思是,‘查缉营’是给草民乱扣帽子?”
“应该是吧!”
“这就好办了。”严四道:“那就请贝勒爷知会‘查缉营’一声,请撤消对草民的缉拿!”
“很抱歉,那我做不到!”
“为什么?”
“我刚说过,我的权已经大不如前了。”
“那么,谁才有这个权,顾命四大臣?”
“那是当然。”
“除了顾命四大臣,谁还有这个权?”
“恐怕没有了!”
“先皇帝呢?”
“那还用说,先皇帝的旨谕,谁敢违抗?”
“草民有先皇帝的旨谕,行不行呢?”
玉贝勒讶然道:“你有先皇帝的旨谕?”
严四取出了金老爷给他的那把匕首,道:“这就是先皇帝给草民的旨谕;”
玉贝勒脸色微微一变,道:“这把匕首我知道,也见过,这是先皇帝赐给你,方便你为他办事用的。”
严四道:“不错。”
玉贝勒道:“如今先皇帝让你为他办的事,早就办完了。”
严四道:“贝勒爷的意思是……”
玉贝勒道:“你不能永远拿它做为护身符!”
严四道:“莫非先皇帝已经不在位了,贝勒爷连他御赐的东西也不认了?”
玉贝勒一双俊目电闪寒芒:“大胆李豪,你是跟谁说话!”
严四道:“贝勒爷不必跟我这样,贝勒爷应该知道,我是不吃这一套的。”
玉贝勒脸色大变道:“你……”
严四道:“只问贝勒爷,草民说的是不是实情?”
“不是。”玉贝勒道:“当然不是!”
严四道:“那贝勒爷就不该有,草民不能永远拿它当作为护身符那句话!”
玉贝勒道:“我说的也是实情!”
严四道:“贝勒爷说的不是实情,贝勒爷是位皇族亲贵,又掌京畿禁卫多年,不会不知道,皇上御赐的东西,永远有它如同旨谕的权威,除非皇上把它收了回去。”
玉贝勒道:“可是朝廷也不能任人拿御赐之物作为护身符,干犯律法,为所欲为!”
严四道:“敢问贝勒爷,草民怎么干犯纪法,又怎么为所欲为?”
玉贝勒又脸色一变:“虽说“查缉营”那些人,有时候喜欢给人家乱扣帽子,但却不全然是,有时候,他们认为那个人有罪,也有他们的道理。”
严四道:“只怕扣人‘莫须有’罪名的,不是‘查缉营’?”
玉贝勒沉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严四道:“贝勒爷,三岁孩童都知道,小小的一个‘查缉营’,能作得了什么主?”
玉贝勒一双俊目中再现寒芒:“李豪,你把话再说清楚一点。”
严四道:“贝勒爷,‘查缉营’的行动,究竟是谁的主使,草民我一定会查清楚,草民也在贝勒爷这儿报个备;这笔债,草民一定会要回来。”
玉贝勒厉声道:“百姓威胁命官,这难道还不算干犯纪法?”
“贝勒爷。”严四道:“那也是做官的逼的。”
玉贝勒几曾听过这个,勃然大怒:“李豪,你……”
“贝勒爷。”严四很平静,淡然道:“你是位皇族亲贵,也是先皇帝的一位重臣,先皇帝对你的恩宠,不可谓不隆,草民、我也是为先皇帝效力办事,跟贝勒爷你毫无冲突,草民实在想不通,贝勒爷你为什么仇视草民,如果只是为令妹翠格格,请贝勒爷放心,彼此身份太以悬殊,门不当,户不对,草民绝不高攀……”
玉贝勒暴叫:“李豪,住口!你还不配!”
他一扬手,各处暗隅里窜出,打扮俐落,手执兵刃的“肃王府”护卫,立即把李豪跟玉贝勒围在中间。
严四道:“贝勒爷,草民不愿伤人,还请贝勒爷不要相逼。”
玉贝勒冷冷一笑:“李豪,我肃王府的护卫,可不是一般的庸手。”
“草民知道。”严四道:“强将手下,自无弱兵,只是不知道贝勒爷真的能对这把御赐的匕首不当回事。”
他把那把匕首拿在胸前。
玉贝勒脸色一变:“李豪,你告诉我,你让‘查缉营’撤消对你的缉拿,你想干什么?”
严四道:“草民只为想在北京城长住,只为在京城各处行走方便,也是为官里跟草民双方都好。”
玉贝勒要说话。
严四跟着又是一句:“贝勒爷,你若是执意非赶草民离开不可,居心实在令人起疑!”
玉贝勒道:“你能保证,在京期间不干犯律法?”
严四道:贝勒爷,干犯律法,这是见仁见智,很难公平认定的事,但是贝勒爷可以相信,草民不是喜欢干犯律法的人!“你也得保证,从此不跟纪翠来往。”
“贝勒爷,草民刚才已经把庆说得很清楚了。”
玉贝勒一点头:“好,你走吧,我会试试我对‘查缉营’还能说得上多少话。” “多谢贝勒芦,”严四忙收起了那把匕首,道:“草民相信,贝勒爷还是有贝勒爷的权威在。”
玉贝勒道:“但愿如此了!”
严四道:“草民告辞!”
他长身而起,又直上大厅瓦面,飞闪不见。
严四刚不见,没有灯的大厅里,出现一女子身影,她就站在大厅的台阶上,没走下来。
玉贝勒一扬手,那些肃王府的护卫一躬身,又隐人各暗隅不见,玉贝勒则忙向大厅台阶上那女子站立处行去。
当然,那女子是贾姑娘。
玉贝勒刚上台阶,贾姑娘立即道:“你料对了,他终于来?。”
玉贝勒道:“我没想到他迟到如今才来!”
“你怎么放他走了,又答应撤消对他的缉拿?”
“他有先皇帝御赐的那把匕首,我不能不有所顾忌。”
“那怎么办?难道让他永远……”
武侠屋扫描 fuchenwOCR 武侠屋独家连载
第 七 章 “不。”玉贝勒阴冷一笑道:“那把匕首不会永远做他的护身符,我会想办法把它拿过来!”
贾姑娘微一怔,随即点头道:“对,这是个好主意,反正先皇帝已经不在位了,知道这把匕首的人不多,就算那知道的一两个,谅他们也不敢说什么。”
玉贝勒道:“我就是这个意思!”
“可是他已经知道‘查缉营’的行动,是你……”贾姑娘道。
“我不怕。”玉贝勒道:“凭他又能把我怎么样,一旦我把那把匕首拿到了手,说不定我会给他扣个罪名拿他下狱。”
贾姑娘脸色有点异样,但刹那间又恢复了正常,不过她没有说话。
玉贝勒又道:“纪翠怎么样?知道不知道?”
“没有动静。”贾姑娘道:“恐怕不知道!”
“那就好,您请安歇去吧!”
“你也睡去吧!”
贾姑娘走了。
玉贝勒还站在大厅台阶上,没动。
离“肃王府”不远的一条胡同里,站着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是严四,女的赫然是格格纪翠。
只听纪翠道:“为什么就这么走了,为什么不去找我?”
严四道:“格格既然知道我来了,就应该听见我跟贝勒爷说的话了。”
“听见了,都听见了!”
“那我就不再说什么了。”
“可是我要知道为什么?”
“理由我说的也够明白了。”
“我是问为什么突然这样?”
“根本就没有怎么样。何来突然?”
“不——”
严四道:“格格……”
翠格格道:“让我说。”
严四道:“草民没有不让格格说。”
翠格格道:“我对你好,你知道不知道?”
严四道:“草民知道,对格格的厚爱,草民也感激!”
翠格格道:“那你怎么说根本没有怎么样,你说得出口,你忍心!”
入耳这“忍心”二字,严四还真有些不忍,可是他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毅然咬牙横了心道:“格格对草民厚爱有加,奈何草民无福消受!”
翠格格脸色微一变:“你是说,你不愿接受?”
严四毕竟没有一副铁石心肠,望着眼前的翠格格,他还是有点不忍,道:“格格,草民不是不愿意,而是不能!”
翠格格道:“为什么不能?”
严四道:“格格是皇族亲贵,而草民不过是个江湖百姓。”
翠格格道:“我不在乎,我认识你的时候,你比现在还不如,是不是?”
这倒是实情。
严四道:“格格可以不在乎,皇族的家法却不允许!”
翠格格道:“那是我的事,不用你操心,大不了我放弃这些荣华富贵,我不稀罕!”
严四道:“格格千万不能,草民也绝不敢让格格这么做!”
“我对你说过了,那是我的事。”
“可是格格却为了草民,草民承担不了这么大的罪过!”
“这是我自愿的,你承担什么罪过,也没人要你承担罪过。”
“格格……”
“你不用说那么多了,只答应我一句,接不接受我的心意?”
严四很为难,也更不忍,道:“格格,若撇开男女情,草民愿永远视格格为红粉知己。”
“只能这样儿?”翠格格脸色又变了一变。
“是的。”严四毅然点头。
“这就是你给我的答覆?”
“格格明鉴,草民实在是万不得已。”
翠格格沉默了一下,看得见,她一双美目中涌现了泪光,可是她就是没让泪水掉下来:“我哥哥对付‘白记骡马行’,是不是个原因?”
做妹妹的实说了,对付“白记骡马行”的,实际上是玉贝勒。
严四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受。道:“不会的,他是他,格格是格格!”
“我也正要让你知道,他是他,我是我。”
严四转了话锋:“格格,请回府吧,免得贝勒爷来找。”
翠格格目光一凝:“李豪,你真不接受我的心意?”
严四道:“草民实在不得已,格格千万原谅。”
翠格格微一点头:“好吧,既然这样,我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她真没再说什么了,转身走了。
但当她转过身去的时候,她的眼泪已经掉下来了。
她就是不愿让严四看见。
当然,严四也真没看见。
他一直望着翠格格,那透着凄凉的身影,消失在了夜色里。
他没有马上走,他站了好一会儿,他好生不忍,他认为这是他自出现以来,所做的最残酷的一件事。
翠格格回到了“肃王府”,神不知、鬼不觉,连纪明、纪亮都不知道。
只有一个人知道,那是双喜,她在房里等着翠格格,她玲珑心窍,等到格格回来了,她才把灯剔亮。
只听翠格格道:“别,就这样吧!”
双喜有点讶异的收回了手:“格格,怎么样了?”
“没怎么样,你去睡吧!”翠格格道。
“格格……”双喜觉得事情有点怪,不放心。
翠格格有点急怒,语气有点冷:“我叫你睡去!”
双喜没敢再问,应了一声,施个礼退了出去。
翠格格跟过去关上了房门,回身扑倒床上就哭,所有的悲伤、委屈、羞怒……一古脑的发泄了出来。
双喜真是玲珑心窍,她见翠格格特意跟过来关房门,她没走,她听见了翠格格的哭声。
她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她跟着难过,也陪着掉泪,就是不敢哭出声来。
好一会儿,她突然发现听不见翠格格的哭声了,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听不见翠格格的哭声的,但是现在确实听不见了。
她觉得不对,似乎有一种不祥的感觉。
她忙跑回去叫门,叫了好几声,翠格格一点反应也没有。
不祥的感觉更浓了,她惊慌了,想撞门,可怜她又没那力气,她奔下楼,跑了出去,扯着喉咙惊叫:“来人哪!快来人哪!……”
先跑来的是贾姑娘,她飞掠而至:“什么事?”
“格格……”双喜气急败坏:“格格恐怕不好了!”
贾姑娘一闪就掠上了楼,她何许人,撞开门是轻而易举的事。当她一脚踹开门的时候,只见翠格格人已悬在半空。
她飞身上去扯断丝绫,把翠格格抱了下来,拍穴道,抹胸顺气,跟上来的双喜看得直哭。 所幸贾姑娘救得快,翠格格有了气,她流下了眼泪。又哭了。
一阵轻风,灯火微动,房里多了个人,是玉贝勒,他一看这情形还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登时脸上就变了色:“她怎么会……”
贾姑娘截口道:“贝勒爷去告诉下面一声,没事,让他们散了。”
玉贝勒懂贾姑娘心意,转身出去了,随听楼梯口响起了他的话声:“谁在这儿?”
一个话声自楼下响起:“回贝勒爷的话,奴才博尔跟当值的护卫!”
“没事。”玉贝勒的话声道:“都散了,博尔去禀王爷一声,请王爷安心。”
“喳!”楼下传来了博尔的恭应。
玉贝勒转身往翠格格房走,却见贾姑娘带着双喜从翠格格房里出来了。
只听贾姑娘道:“我制住了格格的穴道,让她睡了。”
玉贝勒玉面一片冷意:“究竟是怎么回事?”
贾姑娘望双喜:“双喜……”
双喜哭着跪了下去:“禀贝勒爷,格格出去跟那个人见过面了!”
贾姑娘一怔!玉贝勒脸上变色:“什么时候?”
双喜道:“禀贝勒爷,就是刚才。”
贾姑娘道:“我还以为她不知道,说她没动静呢。”
玉贝勒怒声道:“你为什么不早禀报?”
他扬掌就要掴双喜。
贾姑娘伸手拦住了:“不要怪双喜,不能怪她。”
玉贝勒收回了手。
贾姑娘道:“格格回来后,说了些什么没有?”
“没有!”双喜道:“格格什么都没说。”
“你也没问?”
“奴才问过,可是格格有点不高兴,赶奴才走,奴才没敢再问,奴才一走,格格关上房门就哭了。”
“你怎么知道?”
“奴才觉得怪,没敢走,躲在门外偷听,格格哭得好伤心,听得奴才也难受,后来奴才听不见格格的哭声了,叫门也没动静,奴才知道不对了,这才跑下楼叫人……”
贾姑娘听到这儿,知道问不出什么来了,遂道:“好了,这儿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双喜道:“我留在这儿侍候格格。”
贾姑娘道:“我制了格格的穴道让她睡了,不会有事了。”
双喜这才应了一声,站起来低头转身走了。
双喜那里下了楼,玉贝勒这里玉面煞白,咬牙切齿:“李豪……”他转身要走。
贾姑娘伸手拉住了他,道:“必是她不死心,必是李豪拒绝了她,咱们不就是希望这样么?”
玉贝勒没动了,久久才道:“你认为这样她就死心了?”
贾姑娘道:“应该是,但凡还有一点希望,她不会寻死!”
“我阿玛那儿怎么说?”
“贝勒爷别管,我来说。”
当贾姑娘跟玉贝勒双双进了堂屋的时候,肃亲王还在背着手来回走动着,他一见贾姑娘跟玉贝勒进来,立即停步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了?”
贾姑娘道:“格格上吊了。”
“啊!”肃亲王惊叫一声,上前就抓住了贾姑娘:“她……”
“王爷放心,现在已经没事了,我制了她的穴道让她睡了。”
—肃亲王神情一松,人像虚脱了一样,没站稳,为之一晃,还是玉贝勒跨步上前扶住了他,贾姑娘也反手抓住了他。
“我就知道博尔没说实话!”
玉贝勒道:“是我让博尔这么说的,好让您安心。”
肃亲王怒声道:“这种事也能瞒!……”
贾姑娘道:“王爷去了又能怎么样,事实上那时候格格确实已经救过来了。”
肃亲王的怒色退了些:“为什么?究竟为什么,纪玉,是不是你又惹了她?”
贾姑娘道:“这可跟贝勒爷不相干,是格格刚出去跟那个李豪见了面!”
“李豪?”肃亲王叫了起来:“怎么会?”
玉贝勒把李豪来见的事禀知了肃亲王。
肃亲王听毕又叫:“你答应他了?”
“他有先皇帝御赐的那把匕首护身,我能不答应他么?”
肃亲王叫道:“就算他有先皇帝御赐的那把匕首,可也不能仗着先皇帝的恩宠胡作非为,他留在京里不走,究竟想干什么?”
贾姑娘道:“那谁知道,不过他留在京里不走,对咱们‘肃王府’终究是个祸害。”
肃亲王忙道:“他想对咱们‘肃王府’怎么样?他又敢对咱们‘肃王府’怎么样?”
贾姑娘道:“我是说对格格,别以为这样格格就死心了,要是真能死心,也就不用寻短了,李豪他待在京里不走,不就是咱们‘肃王府’的祸害么?”
贾姑娘太了解肃亲王了,她别的什么都不提,单拿他那个宝贝女儿——格格纪翠当做利害,来打动肃亲王。
奏效了,肃亲王听明白了,深有同感,一点头道:“唔,纪玉,想个办法把他赶走,越快越好!”
行了,也得到了肃亲王的支持。
“您放心,”玉贝勒道:“我会尽快想出办法来的,只把那把匕首拿到手,他的死活就全看咱们了。”
肃亲王道:“先皇帝也太任性,怎么能找这么一个江湖亡命徒给他办事,找了也就找了,还赐给他那么一把匕首方便行事,而且事了之后也没有收回,这不是给咱们大伙儿留了个大麻烦么!”
贾姑娘道:“麻烦是麻烦,不过贝勒爷有办法,您就放心交给贝勒爷去办吧。”
肃亲王转望玉贝勒,正色道:“纪玉,先皇帝的御赐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您可千万要小心,别让他拿那把匕首对付你,那可不得了。”玉贝勒道:“您放心吧,我知道。”
肃亲王没再说话,可是他还是急恼的拍了一下桌子。
玉贝勒还是有他的权威的,他说他的权威已经不如前了,是“过谦”了。
—第二天,“查缉营”派出了大批人手,到外城各处撕了缉拿李豪的告示,这也就是等于撤销了对李豪的缉拿。
罗家走了护院严四,耳目没那么敏锐了。
罗家后院有一处地窖,地窖是地窖,可是多年来一直废弃没用,说它废弃,它又经常保持着干净。
最怪的是,罗家那么多下人,打扫地窖的却是罗姑娘。
这会儿,地窖的门开了,从里头走出两个人来,不是别人,是那姓秦的络肋腮胡,跟姓彭的小胡子,两个人匆匆出了地窖,匆匆行向堂屋。
这么样两个大汉能昂然从地窖走出来,罗家这个地窖之大,可想而知。
堂屋里,罗姑娘正自娥眉轻皱的站着,似有什么烦心事,一见秦、彭二人进来,忙盈盈施礼:“秦叔、彭叔。”
姓秦的络腮胡汉子道:“你爹呢?”
罗姑娘道:“在里头,您两位有事么?”
姓秦的络腮胡道:“没事也不会随便过来了!”
罗老爷从里头出来了,道:“什么事?”
姓秦的络腮胡道:“我们来告诉你一声,他们撤销对李豪的缉拿了。”
罗老爷神情一震:“什么时候?”
“今天早上。”
“你们怎么知道?”
“我们出去过了,查缉营派出人来,把各处缉拿的告示都撕了。”
罗老爷忙转望罗姑娘。
罗姑娘道:“我已经知道了。”
“你已经知道了?”
“小六儿来送过信儿。”
“你怎么没告诉我?”
“我想等会儿就跟您说。”
姓彭的小胡子道:“这是什么事,怎么能等,现在什么都别说了,搬家,还得快!” “搬家?”罗老爷道。
那姓彭的小胡子道:“你以为他们为什么突然对他撤销缉拿?”
罗姑娘目光一凝,向着姓彭的小胡子要说话。
罗老爷忙道:“你是说……”
姓彭的小胡子冷然道:“我们俩怀疑他出卖了咱们,换取他们对他的缉拿!”
罗老爷一怔。
罗姑娘忙道:“秦叔、彭叔,不会,绝不会,他不是那种人。”
姓彭的小胡子道:“那和你告诉我,他们为什么会突然撤销对他的缉拿?”
罗姑娘道:“我不知道,可是……”
“贤侄女,”姓秦的络腮胡道:“姓李的头一天晚上知道咱们是‘汉留’没答应加盟走了,第二天一早,他们就撤销了对他的缉拿,不是太巧了么?”
罗姑娘一时也想不出理由辩驳,的确,太巧了,巧得让任何人都会动疑。
姓彭的小胡子道:“贤侄女,我们不能因为你说声不会,就置整个‘北京’分堂于不顾,所以我们的意思还是马上搬家。”
姓秦的络腮胡望着罗老爷:“老哥哥,宁可信其有,不能信其无啊!”
罗老爷一点头:“好,搬家,下人只带几个走,其余的一概辞退。”
姓彭的小胡子目闪奇异精光:“再碰上姓李的,格杀勿论!”
罗姑娘一惊,忙道:“不能!”
姓彭的小胡子道:“不能?”
罗姑娘道:“秦叔、彭叔,等事情弄清楚再说。”
“他自己承认要保护他们那个小皇帝,并且警告咱们,不许动他们那个小皇帝,这还不够清楚么?”
“可是他们的‘查缉营’却毁了‘白记骡马行’,到处贴告示缉拿他!”
“查缉营”贴告示以处缉拿他,他改名换姓投身罗家当护院,皇甫家来找事,他出面应付,或许,这一切都是设计好的,咱们上了当,把咱们的底泄给了他。
罗老爷瞿然道:“梅影……”
罗姑娘忙道:“爹,秦叔、彭叔,要是,是我不好,您就让我找他,让我来求证,甚至让我来对付他,算我将功折罪!”
“行!”姓秦的络腮胡一点头道:“可是,贤侄女,做叔叔的要提醒你一句,一切以整个‘北京’分堂为重!”
罗姑娘神情一震,微微低头:“是,秦叔!”
下午。严四来到了罗家,不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不管他是来干什么的,他来迟了一步,罗家已经人去宅空大门深锁,听不到一点动静。
这是怎么回事?看看胡同里没人,他腾身而起,掠进了前院。
他还在半空中就看见了,大廊台阶上坐了个人,他也看出来了,那是赵奎。
他落进了院子里,赵奎也看见了他,立即窜了起来,扯着喉咙叫:“我没料错,可让我把你等回来了。”
严四道:“赵大哥,怎么回事?”
赵堂道:“罗老爷他们搬走了,说你不干了,昨天晚上来了个不辞而别,我不信,留在这儿等你,看,你不是让我等着了么?”
“罗老爷他们搬走了?好好的怎么突然搬走了!”
“不知道!”
严四知道一定跟他有关,可是他一时想不出,究竟跟他那一点有关。
“搬那儿去了?”
“不知道,问了,人家没说,除了总管跟几个下人外,都辞退了,护院一个也没带。”
严四也知道,人家罗家父女,本来就不需要护院。
他没说话。
赵奎又道:“兄弟,你连他们搬走也不知道么?”
“事先赵大哥你知道么?”
“不知道呀!”
“这就是了。”
“你昨儿晚上做什么去了?”
“我有点儿私事,天亮了才出去的。”
“兄弟,罗老爷他们突然搬家,透着玄!”
“怎么说?”
“突然说搬就搬走了,事先一点迹象也没有,而且搬那儿去也不让人知道。”
还真是玄,但严四不能告诉赵奎,那跟他严四有关。
他只能这么说:“或许人家有人家的道理。”
“什么道理?”
“那谁知道?”
“他们有他们的道理,咱们的饭碗破了,你我还好,光杆一个,一人饱,一家饱,他们拖家带眷的,有老有小可惨了!”
这倒是!可是严四他有什么办法,他是爱莫能助,帮不上这个忙。
以前骡马行还在的时候还好,“骡马行”是个需要人手的地方,随便都能容纳几个人。如今骡马行没了,他自己都没地方吃饭了,还能帮谁?
只听赵奎又道:“兄弟,今后你打算怎么办?不过你是不愁没地方吃饭的。”
严四微一摇头:“现在还没打算,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不过就像赵大哥你说的,光杆儿一个,找个吃饭的地方,应该还不是什么难事。”
赵奎道:“兄弟,哥哥我帮不上你的忙!”
严四道:“赵大哥你别管我了,顾自己吧,只要都都还在北京城里,往后不愁没有见面的时候。”
“说的也是。”赵奎拍了拍严四:“那咱们各自珍重,后会有期了,我走了,待会儿你给闩上门吧。”
他走了,头都没回。
回头又能怎么样,徒增感伤而已。
严四望着赵奎的身影被影背墙挡住,然后听见了开门关门的声音。
赵奎走了。
望着厢房门口,想想当日来应征的情景,恍如一场梦,这场梦也太短了。
正在这么想着,忽然有所觉,他觉出,如今罗家宅院之内,除了他还有别人。
那个别人,不在前院,在后院,而且正从后院往前院来了。
他转身望过去,一眼不看见了。
那不是别人,赫然竟是罗姑娘!严四心头震动了一下!罗姑娘怎么会在这儿?而且还迳直向着他走了过来。
姑娘步履轻盈,走得不快不慢,但是很快的来近了。
“罗姑娘!”严四叫了一声。
罗姑娘停在近前,一双深邃、明亮的眸子,紧紧的盯着他:“赵师父要在这儿等你,他说一定会等到你,我就跟他一块儿在这儿等,果然!”
严四道:“姑娘等我有事?”
“你又到罗家来,想必也有事。”
“是的,姑娘请先说。”
“不,你先说。”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严四话锋微顿,接道:“昨天夜里,我证实了贵会告诉我的,顾命大臣专权,居心叵测,我已经决心挺身护卫小皇帝,特来跟贵会情商,请贵会候我十年,十年之后我离开‘北京城’,撒手不管。”
“就是为这?”
“就是为这。”
“这跟他们撤销对你的缉拿有关系么?”
“现在掌权的仍是鳌拜一干人,他们不可能撤销对我的缉拿!”
“事实上‘查缉营’已经撤销对你的缉拿了。”
“他们不得不。”
“为什么?”
“罗姑娘,我有我的办法,否则,我怎么在京里待下去,又凭什么护卫那位小皇帝?”
武侠屋扫描 fuchenwOCR 武侠屋独家连载
第 八 章 “你既然有办法,为什么早不用?”
“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轻用那个办法。”
“你又为什么要护卫他们那个小皇帝?”
“罗姑娘,那是我的事。”
“你既然不愿说,我也不能勉强,现在我要告诉你,我等你是为什么事了。”
“姑娘请说。”
“我要告诉你,我们搬家了。”
“我已经知道了。”
“但是你不知道我们为什么突然搬家。”
“姑娘要是不能说,我不敢勉强。”
“没有什么不能说的,而且我必须要让你知道。”
“姑娘请说,我洗耳恭听。”
“跟你有关。”
“跟我有关?”
“你知道我们是‘汉留’,不愿加入我们,昨夜离去了,今天早上他们就撤销对你的缉拿,我两位叔叔,甚至我爹,都认为这是巧合。”严四双眉陡的一扬:“我明白了,我还不是那种人!”
“我知道!”
“我干脆拿几位去交换,岂不是更好,凭我,还不是做不到。”
“我知道!”
严四忽一怔,凝目:“姑娘知道?”
“我是唯一不相信你会那么做的人。”
“谢谢姑娘!”
“汉留对你要格杀勿论,我是主张对你泄底,邀你加盟的人,所以由我来证实你不是那种人,没有那么做。”
“再次谢谢姑娘!”
“我这么做的目的,不是要你谢我,只是要你知道,不管怎么样,我都相信你,都是你的朋友。”
严四暗暗一阵感动:“谢谢姑娘,我跟姑娘,也永远是友非敌!”
罗姑娘也为之一阵激动:“我相信,我绝对相信,有你这句话我感到安慰,你也是汉族世胄,先朝遗民,咱们本来就该是友非敌,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肯……”
“罗姑娘,别的不说,只拿眼前这一样,我必须护卫他们那位小皇帝,我能加入贵会么?”
“护卫他们的皇帝,他们不是没有人。”
“姑娘,护卫那位小皇帝,我不只是对贵会,对他们也是一样。”
罗姑娘为之一怔,讶然道:“对他们也是一样。”
“鳌拜居心叵测,我就不能坐视。”
“这么说,你为的只是他们那个小皇帝?”
“不错。”
“为什么?”
“姑娘原谅,那是我的事。”
“我真不明白——”
“姑娘,不能说不加盟贵会,就是弃宗忘祖,卖身投靠——”
“可是你要护卫他们那个小皇帝,就是跟‘汉留’为敌,‘汉留’也认为那就是弃宗忘祖,卖身投靠。”
严四沉默了一下:“姑娘,那我就莫可奈何了。”
罗姑娘没说话,显然,她也很难过。
卢四道:“姑娘,我刚才说的……”
他没说下去。
可是罗姑娘知道他指的是什么,道:“你知道,我只是一个分堂主的女儿,做不了主,我可以把你的意思往上报,不过,我知道‘汉留’不可能接受,不可能答应。”
严四又沉默了一下:“姑娘,这也是我不能勉强的,我希望姑娘知道,我实在不愿意跟贵会为敌。”
“我知道,我说过,不管‘汉留’如何,我永远是你的朋友。”
“谢谢姑娘!”
忽然,他又听到了什么,抬眼望后院方向:“又有人来了。”
姑娘似乎也听见了,道:“像是我两位叔叔。”
她转身望。
从后院方向掠过来两条高大的身影,落地影定人现,可不正是姓秦的络腮胡和姓彭的小胡子!罗姑娘忙叫:“秦叔彭叔!”
姓秦的络腮胡道:“还真让你等到他了!”
姓彭的小胡子道:“谈得怎么样了?”
罗姑娘道:“两位叔叔,他没有……”
姓彭的小胡子道:“这会儿他在这儿,别的没见什么动静,他说他没有出卖咱们,是可以相信的,可是为什么他们会撤销对他的缉拿?”
瞎四道:“我告诉过罗姑娘了,我有我的办法。”
“既然有办法,为什么早不用?”
“我也告诉过罗姑娘,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轻用。”
“这就是难让我们相信了!”
“两位不信,我莫可奈何。”
姓秦的络腮胡道:“既然是这样,你就不能怪我们对你动疑了!”
严四道:“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各人有各人的看法,我不能左右二位。”
姓秦的络腮胡道:“知道了我们‘汉留’的秘密,又让我们‘汉留’怀疑的人,依照我们‘汉留’的规矩,会怎样你是知道的了。”
罗姑娘忙惊叫:“两位叔……”
姓彭的小胡子拦住了姑娘!严四当然知道姓秦的是什么意思,可是他装不知道,淡然道:“我又不是贵会的人,怎么知道贵会的规矩。”
“你不知道?”姓秦的络腮胡也淡然道:“不要紧,我们告诉你……”
一顿接道:“凡是知道我们‘汉留’秘密,而又让我们‘汉留’怀疑的人,我们‘汉留’一定要把他灭口的!”
罗姑娘急叫道:“两位叔叔……”
姓彭的小胡了冷然道:“贤侄女,难道你想违抗规法?”
罗姑娘道:“侄女儿不敢,只是……”
严四道:“罗姑娘,你的好意我知道,只是事情恐怕非你所能拦阻的,我看你还是置身事外吧。”
姓彭的小胡子冷冷一笑:“连别人都这么明白,你这个自己人为仟厶就不明白!”
罗姑娘没再说话,可是娇靥神色冷肃,脸色还有点煞白。
姓秦的络腮胡向严四道:“你知道了么?”
严四道:“我知道了。”
姓秦的络腮胡道:“你有什么话要说么?”
“贵会的规法如此,规法又不能违反,我说什么应该都是多余的了。”严四道。
姓秦的络腮胡道:“本会的规法也有这么一条规定,凡是本会要灭口的人,只要他愿意加入本会,那他就是自己人。”
严四道:“自己人就不必死了?”
“那是当然!”
“自己人就能保证不泄密,不背叛?”
“这你就不知道,‘汉留’对自己人更为严苛,凡泄密、凡背叛,所受的惩罚,比死还难受!”
“原来如此!”
“你认为怎样?”
“人各有志,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只有抱歉了。”
“这么说,你是宁愿被灭口了?”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这个人,我会尽力保命,真要保不住,那也只有任由两位拿去了。”
“说得好!”
“至于两位是否拿得走我这条命,我相信两位应该很清楚。”
“昨晚情形不同,我们未尽全力,今天再相搏,鹿死谁手就很难说了。”
姓彭的小胡子冷然道:“我要你知道,就算我们两个今天拿不走你这条命,你已经是跟‘汉留’为敌,走到那里都会遭到袭击,直到你死,天下虽大,没有你容身之地。”
严四道:“我知道了,我既不愿加入贵会,那也只好如此了!”
姓彭的小胡子道:“那我们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姓秦的络腮胡和姓彭的小胡子两人似乎有很好的默契,他这里把话说完,两个人几乎同时向腰间探手,姓秦的络腮胡从腰间掣出一条链子枪,他则掣出一把缅刀。
缅刀是由缅钢打造,锋利无比,韧性奇佳,不用的时候可以当腰带,可以护腰,用起来跟用软剑一样难,不是内外双修,没有几年的功力,是用不了它的。
罗姑娘脸色变了一变,但她没动,也没说话。
严四道:“看来这一次两位是当真要下煞手了。”
姓彭的小胡子道:“你明白就好,平日跟人动手过招,我们会等人亮了兵刃才动手,可是现在情形不同,能把你尽快灭口,才是最要紧的。”
话毕,他抖直了缅刀,当头劈下。
姓秦的络腮胡抡起了链子枪,拦腰扫来。
两人配合得极好,一攻上盘,一取下盘,一直劈,一横扫。
严四也有他的一套,他闪电探掌,一把抓住了链子枪,往上一举,“当!”地一声架开了缅刀,震得姓彭的小胡子往后退了一步,又攘腕随手一甩,那链子枪儿拳似大的一个枪头,像个蛇头似的,调转方向向姓秦的反噬,去势比来势还疾,吓得姓秦的也连忙后退,头一偏,枪头擦脸面过,好险!
严四道:“罗姑娘,你看见了,请为我做证,我不想跟贵会为敌。”
话落,腾身,直上半空,飞射不见。
姓秦的跟姓彭的连追的念头都没来得及转,别说去追了。
姓秦的络缌胡一跺脚:“怎么还是让他走了!”
不让人家走行么?姓彭的小胡子道:“贤侄女,你没告诉他家搬那儿去了吧?”
姑娘的话声带点冷意:“没有,侄女怎么敢!”
“那就不怕了!”姓彭的小胡子道:“今后他找不到咱们了。”
罗姑娘道:“彭叔,他不会出卖咱们的,事实证明,他也没出卖咱们。”
姓彭的小胡子道:“可是他能让他们撤销对他的缉拿,这让人不得不对他起疑。”
“我知道,我问过他,可是他也是不肯说。”
“这就是喽!”姓彭的小胡子道:“这能怪咱们对他起疑么?要是他清清白白的,堂堂正正,这又有什么不能说?”
想想,还真难怪人家起疑!这,任何人都会起疑,何况是“汉留”?罗姑娘道:“可是他又明白表示,他不愿跟咱们为敌,这又是为什么呢?
如果真如咱们所想的,他又怎么会不跟咱们为敌呢?”
姓秦的络腮胡道:“他不愿跟咱们为敌,只怕他说是一套,做又是一套。”
罗姑娘道:“秦叔,事实证明,他并没有说是一套,做又是一套。”
“什么事实证明?”
“恕侄女儿直言,刚才那出手一搏,就是事实证明,两位叔叔显然都不是他的对手,他可以伤两位叔叔,但是他没有,不但没有,反而躲了。”
姑娘说的是不是实情实话,秦、彭两个人心里都明白,可是他们两个却都不愿意明白承认。
姓彭的小胡子道:“不管怎么说,‘天地会’的规法如此,咱们既然是‘天地会’的人,就只有按照规法行事。”
姑娘道:“可是……”
姓彭的小胡子目光一凝,直欲看穿姑娘的腑肺:“贤侄女,为什么这么护卫着他?”
“侄女儿护卫的不是某一个人,侄女儿护卫的是理。”
“要照贤侄女这么说,那是咱们‘天地会’的规法不讲理了?”
姑娘忙低下了头:“两位叔叔,侄女儿没这个意思,侄女儿不敢那就好,咱们走吧。”
一行三人走了,走向后院方向,进入后院不见了。
这是一座大宅第,占地大,门头跟围墙老高,从围墙上头望进去,里头树海森森,飞檐狼牙。
这才是一家“北京城”的大户人家呢。
这家大户,座落在“北京城”的内城里。
“北京城”内城,住的都是王公大臣,这是那位王公大臣的府邸呢?有个人,年轻人,穿着普通的年轻人,出现在这座大府邸前,向着这座大府邸走了过去。
大府邸前一名蓝翎的武官带着四名跨刀亲兵站门,自是一眼就看见了这个年轻人。
蓝翎武官立即喝止:“站住!”
年轻人站住了,他穿的虽然普通,可是他有着一副颀长的身材,英挺的相貌和不凡的气度,使得蓝翎武官一时不敢对他不客气:“你是那个府邸的,有什么事?”
年轻人从袖子里取出一张拜贴,道:“‘山西’‘五台’故人,特来拜访你们大人,烦请通报。”
蓝翎武官听得一怔,“山西”“五台”故人,这座宅第主人的故人,有这么年轻的么?可是,这个年轻人的相貌跟气度,却使蓝翎武官纵有怀疑,不敢显露,也不敢怠慢,忙上前把拜贴接了过去道:“你请稍候!”
他拿着那张拜帖,转身行向大门,进入了那座大府邸。
他从大府邸的门缝里往外看,年轻人从容、泰然,背着手站那儿等着,他虽然还有点怀疑,可是怀疑减少了,因之也就更不敢怠慢了,忙又往里行去。
没一会儿工夫,蓝翎武官带了个白白胖胖的中年人出来。
中年人身后还跟两个中年人,一看就知道是跟班、仆从一流。
来到近前,蓝翎武官抬手向年轻人:“就是这位?”
中年人上下一打量年轻人,脸上有了笑意,微一哈腰,抬手肃客:“请!”
他让年轻人进去。
年轻人微一欠身,不慌不忙的迈了步。
白胖中年人陪着往大门走,两个中年人跟在后头。
从侧门进了大府邸,毕竟是大府邸,另有一派不同的慑人的气势。
紧挨着侧门里,有间屋,那是门房,每个大府邸都有这种门房,白胖中年人就把年轻人让进了门房,里头的摆设像个小客房,落了座,献上茶,白胖中年人陪笑道:“我叫查布奇,是这儿的总管,请问您……”
年轻人道:“原来是查总管,拜帖上写得很清楚,我姓严。”
“啊!是。”许是这位总管查布奇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眼前这位年轻人,所以,没有称呼。他道:“请问阁下跟我家大人,是怎么个‘山西五台’故交法……”
年轻人微一笑:“我说这位故交怎么会这么容易见……”
查布奇有点窘迫,也有点尴尬的陪上一笑,没说话。
当然,这是人家的职责,也是没奈何。
年轻人接着道:“也难怪总管你这样,论身份、论地位、论年纪,这两字故交,都是没办法论交,更谈不上‘故’,不过我这个‘山西五台’故交,却是另有所指,而且有典有故,只有你家大人知道,只要总管你拿着我的拜帖通报进去,你家大人一定会马上接见。”
查布奇道:“不瞒阁下说,已经另有人通报进去了,咱们在这儿是等候里头传话,而且要先做个例行公事。”
年轻人道:“什么例行公事?”
“恕我们冒犯!”查布奇道:“我们要搜个身。”
年轻人微微一怔:“或许我孤陋寡闻,这倒是我生平首见。”
查布奇又是窘迫、尴尬一笑:“为我家大人,这是我们的职责,尚请阁下见谅。”
年轻人道:“总管对来访的客人都这样么?”
“知根知底的自然不必。”查布奇道:“像阁下这样的访客,我们只有冒犯。”
年轻人道:“总管不必搜身,我自动奉告,我身上带着一把匕首!”
查布奇脸色一变:“不要紧,请阁下把匕首交给我们保管,等阁下离去时,我们马上奉还。”
年轻人微一摇头:“总管见谅,这我碍难从命,我不能把这把匕首交给任何人代为保管,任何人也拿不起这把匕首。”
查布奇道:那只有对不起了,我们不能让阁下见我家大人这句话话声未落,外头匆匆进来个中年人,进来就向着查布奇躬下了身:“启禀总管,大人有话,请客人内花厅相见。”
请客人相见,还在内花厅!查布奇霍地站起:“你们陪客人坐一下,我先去见大人。”
在那中年人发楞之际,他急步冲出了门房。
年轻人仍然很从容,仍然很泰然坐在那儿没动,只慢条斯理拿起茶杯喝他的茶。
茶还没喝几口呢。查布奇又急步从外头进来了。
冲着年轻人道:“阁下,你特别,我家大人还是要见你,而且,可以不必交出那把匕首。”
年轻人微一笑站了起来:“劳总管的驾了,请带路!”
查布奇就站在门口,哈腰摆手肃客。
年轻人又微一笑,从容、泰然,还带着几分潇洒的往外行去。
查布奇陪着年轻人往里走,这府邸可是真大,东弯西拐走了一阵,又进了一个门,来到一个院子,那座待客厅已经近在眼前了。
这座客厅不算大,可是座落在庭院林木间,相当清幽,门口站着四个壮汉,腰里都鼓鼓的,一看就知道,那是藏着家伙。
查布奇把年轻人让进了这座待客厅,只见厅里另侍立着四名壮汉,腰里也都鼓鼓的藏着家伙。
怪不得匕首可以不交出来,敢情已经作了防备了,简直是戒备森严,如临大敌。
年轻人视若无睹,由查布奇陪着行向座位,到了座位前,查布奇刚要让座。
只听一个话声从屏风后传了过来:“大人到!”
查布奇立即哈下腰去。
随着一阵步履声,屏风后转过三个人来,最前面一个是个像貌清癯的老者,一身长袍马褂,步履沉稳,神色冷肃,不怒而威。
后头两个则是中年壮汉,穿着打扮跟厅里厅外那八个一样,想见得都是护卫一流。
老者至主位前停住,两名壮汉分左右侍立后,老者的一双目光立即落在年轻人脸上,深深打量。
查布奇趋前打扦:“启禀大人,就是这位。”
年轻人向着老者微微欠身:“草民严四,有不能行礼的理由,请遏大人见谅!”
遏大人,想必是顾命四大臣之一的遏必隆。
老者道:“你自称是我‘山西五台’故人。”
严四道:“既然见着大人,应该说是‘山西’‘五台’大人那位故人所差才对。”
老者道:“我怎么知道,你是我‘山西’‘五台’那位故人所差?”
严四道:“敢请大人摒退左右!”
查布奇一惊,脸上变了色。
老者没说话,一双目光紧盯着严四。
严四道:“大人这种布署,应该是采查总管建议,为了防我身带匕首,对么?”
老者点了头:“不错!”
“大人应该听说过,一个修为不错的高手,任何东西到了他手里都一如兵刃,他那双手就能伤人,而且我要是真有意冒犯大人,不必经过这样的通报,也不是大人的这十名护卫所能阻挡的。”
老者双眉一皱“年轻人,你这些话,前者我颇有同感,至于后者,我这些护卫都是经过千挑百选的……”
他陡然一惊,住口不言。
因为严四已经到了他眼前,他没看见严四动,谁也没看见严四动。
查布奇跟六名护卫大骇,可是现在反倒谁都不敢动了。
严四道:“遏大人,草民没有言过其实吧?”
老者定过了神,一摆手:“你们都退下去!”
查布奇急叫:“大人……”
老者道:“这位要是有意伤我,我已经没命了!”
这是实情,千真万确的实情。
查布奇低下了头:“喳!”
他跟六名护卫立即退了出去。
严四退回了客位前。
老者凝目望严四:“年轻人,我已经摒退了左右。”
严四当然懂得老者的意思,道:“遏大人,‘山西五台’众所周知,可是我专挑这么一个众所周知的地方,作为遏大人故人的所在地,遏大人应该明白其中道理。”
“这就能证明你是我故人所差?”
“难道不能?”
“这还不够。”
“遏大人有位故人在‘山西’‘五台’剃度落发,舨依佛门,想当初曾经召遏大人四位前往‘山西五台’,当面把稚龄女托付给四位……”
老者勃然色变,惊声道:“年轻人,你究竟是谁?”
严四道:“江湖草民曾经为遏大人这位故人效力。”
老者道:“当初往‘山西’‘五台’觐见我那位故人的,不只是我们四个人,人多嘴杂,难免泄漏此事。”
严四道:“遏大人是说,这仍不足以证明我是遏大人那位故人所差?”
老者道:“不错。”
严四道:“遏大人真是太小心了。”
老者道:“事关重大,我不能不小心,也不敢不小心。”
严四道:“贵府查总管禀知过遏大人,我带了一把匕首。”
老者道:“不错!”
严四道:“遏大人应认识这把匕首!”
他探怀取出了金老爷送给他的那把匕首。
老者人目那把镶满珠玉的匕首,脸色大变,连忙整衣下跪:“臣,遏必隆叩见圣驾!”
严四没动。
老者一拜而起,肃然抬手:“阁下,请坐。”
严四收起了匕首,道:“遏大人,这也就是刚才我为什么没有施礼的道理所在。”
老者道:“我完全理解,谢谢阁下没有陷我于大不敬,请坐!”
老者再次肃客,严四跟他同时坐下。
坐定,老者肃然欠身:“圣驾安好?”
严四道:“遏大人,我不是从‘山西五台’来!”
老者—怔:“那阁下……”
严四道:“不这样,我恐怕见不了遏大人。”
老者道:“那阁下来见……”
严四道:“遏大人,我听说鳌拜居心叵测,特来向大人求证。”
老者脸色一变:“阁下见过索尼及苏克萨哈了么?”
“还没有!”严四道:“我听说过大人最为正直,所以我来听遏大人一句话。”
老者脸色冷肃,迟疑一下,毅然点头:“这是实情。”
严四道:“难道遏大人三位,还有满朝文武,就任鳌拜居心叵测。”
“阁下。”老者脸上掠过一阵抽搐:“我惭愧,满朝文武不是来自鳌拜门下,就是慑于恶势力,我力有未逮,不足以独撑大局。”
严四道:“满朝文武之中,总该有几个节烈人物!”
“阁下啊!”老者道:“连掌握京畿禁卫大权的‘肃王府’贝勒纪玉都按兵不动,别人谁又能怎么样。”
严四道:“玉贝勒是皇上的最亲信,他有理由按兵不动么?”
老者道:“事实上他确实按兵不动,阁下来自江湖,不熟知宦海事,宦海之中波涛汹涌,变幻莫测,是不能以常情论的。”
“谢谢遏大人指点。”严四道:“索尼,苏克萨哈二人如何?”
老者道:“未必附合鳌拜,只求自保。”
严四道:“顾命四大臣,三位不附合鳌拜,那就好办!”
老者道:“阁下是要……”
“不瞒遏大人。”严四道:“我要勤王保皇!”
老者道:“阁下只不过来自江湖!”
严四道:“但是我身受圣上重托,承诺护卫小皇帝至成年。”
老者道:“阁下,连王公大臣都……”
严四道:“遏大人,江湖人有江湖人的办法,我辈轻礼重一诺,我不能知难而退。”
老者一阵激动:“阁下只不过来自江湖,遏必隆却是世受皇家恩典,阁下令遏必隆敬佩,也令歇必隆惭愧,愿追随阁下——。”
严四抬手拦住,道:“只遏大人不附合鳌拜,并进一步能掌握索尼、苏克萨哈就够了,再有烦劳遏大人的地方,我自会奉知。”
老者道:“说什么烦劳,我应该的但有吩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严四道:“有遏大人这种保证,我就放心了,今日事,请遏大人告诫下人,不可泄露,以免为遏大人招祸!”
“这个阁下放心,我自会交待。”
严四站了起来:“那么我告辞。”
老者跟着站起:“阁下住在何处,怎么跟阁下联络?”
严四道:“目前我居无定所,遏大人不必跟我联络,有事我自会来见遏大人。”
他一抱拳,要走。
老者道:“我送阁下!”
严四道:“不敢当,遏大人还是让我自己走,免得人动疑!”
老者没动,轻喝:“来人!”
查布奇带着那六名护卫急步行了进来,近前行礼:“大人!”
老者道:“代我送客!”
“喳!”查布奇一声恭应,立即向着严四哈腰摆手:“请!”
严四转身往外行去。
查布奇送了出去。
老者冷肃的站在那儿,望着严四行出了内花厅,望着查布奇陪着严四走不见了。
就在这时候,老者刚才出来的那扇屏风之后,又走出一个人来。
武侠屋扫描 fuchenwOCR 武侠屋独家连载
第 九 章 这个人是个旗装大姑娘,娇靥美艳如花,体态刚健婀娜。
六个护卫立即躬身为礼:“姑娘!”
旗装姑娘道:“你们都下去吧!”
“喳!”六名护卫分别向老者及旗装姑娘行一礼,又退了出去。
旗装姑娘这才向老者请了个安:“阿玛:”
敢情这位旗装姑娘是老者的掌珠。
老者道:“你都听见了吧?”
旗装姑娘道:“放天谢地,终于有人出头了,您是不是可以放心了!”
老者道:“毕竟还有忠义之士在,只是我担心他能有多大能力。”
旗装姑娘道:“圣上一定知道,不然不会把这种重责大任交付给他!”
老者道:“圣上怎么会把这种重责大任交付给一个江湖人?”
旗装姑娘道:“圣上把顾命重责大任,交付给他最信任的四位大臣,又如何?圣上不把护卫幼主的重责大任交付给一个江湖人,又能交付给朝廷上那一个人?”
老者脸上再闪抽搐道:“说的也是啊,王公大臣们世受皇恩,反而不如一个江湖人,实在惭愧啊!”
旗装姑娘道:“的确,不管怎么样,只要他有这份勇气,就够让人敬佩了。”
老者连连点头:“唔,唔,可是只他一个人,怎么能对付鳌拜庞大的势力?”
“谁说只他一个人。”旗装姑娘道:“至少还有您,还有我,是不是?”
老者道:“兰妮啊!阿玛的想法,不能跟你们年轻人一样。”
叫兰妮的旗装姑娘道:“您的意思我懂,可是我信得过他!”
老者道:“你见都没见过他!”
兰妮道:“阿玛,我看见他了。”
老者道:“只看见那么一两眼,你根本不了解他!”
“够了!”兰妮道:“不用了解,他沉稳、成熟,这就给了人信心。”
老者深深看了爱女一眼:“但愿你是对的,我是多虑了。” 兰妮道:“你等着看吧!”
老者没再说话。
翠格格醒过来了,她醒过来的第一眼,看见的不是双喜,也不是贾姑娘,赫然竟是她哥哥纪玉。
玉贝勒轻声道:“小妹,你醒了?”
翠格格脸一偏,泪水经眼角流了下来。
玉贝勒坐在床边,握住了她的手:“别这样,小妹,咱们总是兄妹。”
翠格格没说话,但可以看得见,她的眼泪仍一直流,玉贝勒,也可以清晰感觉到,她颤抖得很厉害。
玉贝勒为之不忍,也为之难过,取出他的方帕为翠格格轻轻拭泪:“小妹,纵使你一无所有,至少你还有你的家人,我失意的时候就会这么想……”
再坚强的人,在这时候也是最脆弱的,翠格格再也忍不住了,哭了,放声痛哭!玉贝勒没劝她,没拦她,一直握着她的手!半晌,她不哭了,玉贝勒的一块方帕都可以拧出水来,她开口说了话:“哥哥,我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
玉贝勒心头震动了一下:“哥哥承认,长大以后,咱们在一块儿的时候很少了,只知道忙于官里的事,疏忽了你!”
“也不能全怪你,”翠格格道:“我的脾气使我以为自己长大了,也不愿意接近你了。”
“小妹,别这么说!”玉贝勒道:“我总是个做哥哥的!”
翠格格转了话锋:“是你救了我?”
“不是我。”玉贝勒道:“双喜一嚷嚷,贾姑娘头一个赶到!”
“呃!是贾姑娘?”翠格格显然没想到。
当然,这没想到还有点别的意味。
玉贝勒听出来了,道:“自小贾姑娘就照顾咱们俩,就像咱们的娘一样,咱们也一直拿她当娘,以前你不是一直跟她处得很好吗?”
翠格格沉默了一下道:“跟咱们俩一样,别扭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玉贝勒道:“其实,你知道,我也知道,真说起来,应该是从你那趟远门回来以后。”
这意思是说,在外面认识了人回来以后。
翠格格认识了谁?翠格格像没听见:“我总觉得贾姑娘,对你宽,对我严。”
“贾姑娘是个汉人女子。”玉贝勒道:“汉家人对闺女的管教都是这样!”
“可是咱们是旗人儿女呀!”翠格格道:“她们汉人女了裹脚,咱们旗人女子还不裹脚呢!”
玉贝勒道:“不管怎么说,她对咱们总是爱之深,管之严。”
翠格格又转了话锋:“阿玛来过了?”
“来过了。”玉贝勒道:“由贾姑娘陪着来了好几趟了。”
“哥,我想跟你商量件事好不好?”
玉贝勒道:“什么事?”
“你总不会自己去找李豪拿回那把匕首吧?”
“你听见了!”玉贝勒身躯一震。
“我都听见了。”
“当然不会,事实上那样也拿不回那把匕首来。”
“找到了合适人没有?”
“还没有!”
“你打算找什么样的人?”
“你有什么看法?”
“我认为男人不如女人,女人不如熟人。”
“男人不如女人?”
“你懂我的意思!”
玉贝勒沉吟了一下:“英雄所见略同,我是准备挑选一个合适的女人。”
“别忘了,生人不如熟人,你有合适的熟人吗?”
“这倒没有,其实我不认为……”
“不,哥,生人还得从头认识开始,没有相当的时日不能接近也,熟人就不必,而且熟人也较为让他没有戒心。”
“那就难了。”
“不难!”
“我没有熟人。”
“有,有一个。”
“小妹——”
“对,就是我!”
“你……”
“我愿意!”
“你愿意,我不愿意!”
“为什么?信不过我?”
“那倒不是,要是你真要坏我的事,告诉他一声就行了,何必费这么大周章……”
“那是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妹妹。”
“哥,你放心,我不会怎么样,他也不会对我怎么样。”
“可是也就是因为你是我妹妹,他对你一定会有戒心!”
“你错了,就是因为我是你妹妹,他对我才不会有戒心,因为我认识他,对他很痴情,他绝想不到我会那么做,他是会认为我不死心,还继续缠他。”
“小妹,你为什么会愿意?”
“因为我想通了,什么都是假的,只有自己的亲人才是真的。”
玉贝勒站了起来,来回踱步。
显然,他很难下决定。
翠格格道:“哥,别忘了,这对你关系重大。”
玉贝勒停了步:“让我跟贾姑娘商量商量!”
“为什么要跟贾姑娘商量?”
“难道你不认为该和贾姑娘商量商量?”
“我认为只要我愿意就行了。”
“小妹,这就又是你跟贾姑娘的别扭了。”
翠格格不说话了,沉默了一下才道:“好吧,你跟贾姑娘商量商量。”
玉贝勒喜道:“小妹,这就对了!”
“现在就去!”
“现在就去?”
“这种事不宜迟,越快越好!”
玉贝勒想了一下:“好,我现在就去——”
他向外扬声:“双喜!”
双喜应声从楼下上来,快步走了进来,一眼就看到翠格格醒了,她一惊喜把给玉贝勒见礼都忘了:“格格,你醒了?”
玉贝勒道:“双喜,侍候格格。”
双喜才想起有个玉贝勒在,她一惊,要见礼,玉贝勒人已经走得不见了。
玉贝勒在通往堂屋的长廊上走,迎面来了个人,正是贾姑娘。
贾姑娘道:“我正要看格格去,贝勒爷上那儿?”
“小妹已经醒了,双喜侍候着呢!”
她就要走。玉贝勒伸手拦住:“我正要找您!”
贾姑娘有难点讶惜:“贝勒爷有事?”
玉贝勒把刚才翠格格跟他谈的,告诉了贾姑娘。
听毕,贾姑娘脱口叫:“有这种事?”
“不错!”玉贝勒点了点头。
“你看是不是真的?”
“我看是,我不忍心说她是假的。”
“那……她真要是因为这件事有所改变,那经历的这一次倒是值得了!”
“您看怎么样呢?”
“格格说的是理,可行。”
“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不至于,那个人不会对一个女子怎么样,更不会对格格这么一个熟人怎么样,你大可以放心!”
“您这么有把握?”
“当然。”
“要不要让阿玛知道?”
“不能,王爷知道一定不答应,他怎么会放心让格格去做这种事!”
“那……”
“不要紧,王爷那儿自有我说话。”
“这不是别的事,妥当么?”
“贝勒爷,这件事对你很重要。”
玉贝勒凝目望贾姑娘:“难怪小妹总觉您对我宽,对她严,所谓宽严,恐怕也有疼不疼的意思!”
贾姑娘神情一震:“格格这么说了么?”
“可不。”
“格格误会了,贝勒爷在朝廷效力,贝勒爷好就是‘肃王府’好,我是往大处着眼。”
我知道,可是女儿家总难免小心眼几。
贾姑娘笑了,笑得有点勉强。
“那我这就去告诉她去。”
“我跟你去。”
贾姑娘跟玉贝勒一起行向翠格格的小楼。
玉贝勒跟贾姑娘上了小楼,进了翠格格的房。翠格格已经坐起来由双喜侍候着吃东西。
贾姑娘惊喜道:“格格吃东西了!”
翠格格道:“我不想吃,双喜非逼我吃。”
“双喜是对的。”贾姑娘道:“都快一天一夜了,不吃点东西怎么行?”
提起这件事,总不是让人高兴的事,翠格格立即沉默了,不过还好,只转眼工夫,她又说话了,而且看不出什么难过:“贾姑娘,谢谢您救了我。”
贾姑娘显然很高兴,也很安慰:“格格不能这么说,我应该的,真说起来要归功于双喜——”
双喜忙道:“婢子不敢,婢子更是应该。”
翠格格道:“不管怎么说,经历这一次事,我对我今后的一生完全改观了,有些事也看透了。”
谁也没说话,这种话,谁也不好接口。
翠格格抬眼望玉贝勒道:“哥跟贾姑娘说了么?”
玉贝勒道:“说了。”
翠格格转望贾姑娘:“您怎么说?”
贾姑娘道:“我希望格格能多想想。”
“多想想?”
“格格应该知道,这是要下很大决心的。”
“您要是只是指这些的话,我已经是三思而再思了。”
“格格下了决心了?”
“我要是没下决心,也就不会跟我哥提了。”
倒也是。
贾姑娘道:“真说起来,格格能这样,我敬佩。”
“您这样说我怎么敢当,我只是觉得以前我糊涂,不懂事,现在我应该为我哥做点事了。”
她倒真是像完全变了个人。
“格格能这么想,实在令人欣慰,格格是皇族亲贵,金枝玉叶,那种江湖亡命徒本就不合适,格格,皇族亲贵里的佳子弟多得是啊。”
翠格格淡然一笑:“我现在已经想通了,但愿不会太迟。”
“不迟,不迟,怎么会迟,”贾姑娘真是满心欢喜,上前坐在床边,拉起了翠格格的手:“格格,这才像以前的你啊!”
翠格格微微低下头去:“这些日子我惹您生了不少气!”
“不……”
我也不知让什么迷了心窍,现在想想,真恨自己。
贾姑娘拍拍翠格格的手:“格格千万别这么说,我会心疼。”
翠格格没说话,头垂得更低了。
“格格,千万别误会我,我进府的时候,你跟贝勒爷还在稚龄,我虽不敢妄想,可是一直把格格跟贝勒爷当作我最亲的人,在我的心里,格格跟贝勒爷根本没有分别,真的,格格,你千万得相信……”
翠格格抬眼望玉贝勒:“哥,这你也跟贾姑娘说了?”
玉贝勒道:“我认为应该让贾姑娘知道。”
“对。”贾姑娘道:“不然格格对我的误会永远没办法消除。”
翠格格忙道:“贾姑娘,我只是随口说说!”
“不,格格,就是你真有这种想法也不要紧,真的,你会这么想,足见我做的不够。”
“贾姑娘……”
“让我说,格格,咱们俩要是能早这么掏心倾谈,什么事也没有了,格格,我虽然是个外人,可是我已经把我的一辈子献给了‘肃王府’、王爷、你跟贝勒爷,甚至于双喜,都是我的亲人,‘肃王府’就是我的家,没有比咱们更亲的了,有时候我对你是严苛了些,那是因为你是个女儿家……”
“我知道,我知道,您别说了……”翠格格又哭了。
连双喜也陪着掉泪。
忠心的丫头都会陪着主子高兴,陪着主子难过,何况刚才贾姑娘还提到了她,也把她当亲人,对一个丫头来说,这是何等的恩宠?“我不说了,我不说了!”贾姑娘抬手抹了抹眼泪,道:“惹格格难过了,格格还怎么吃东西……”
翠格格没说话。
“这件事,我也打算跟王爷提一下……”贾姑娘道。
“不!”翠格格反起头道:“不能让我阿玛知道,绝不能,要是我阿玛知道,他一定不会让我那么做。”
“既然这样……”
“不,贾姑娘,您一定得听我的,无论如何您也得听我的,我心意已决,绝无更改,要是等我阿玛拦我,我再去做,那就不好了。”
她想的还挺周到的。
贾姑娘沉吟道:“倒也是——”
“贾姑娘——”
“格格——” “賈姑娘,这是我头一次为我哥尽点心力,也是我一个心愿,您要成全我,我阿玛那儿自有我说话。”
贾姑娘迟疑了一下,点了头:“好吧,我听格格的。”
翠格格一阵喜,一阵激动,反手握住了贾姑娘的手:“谢谢您,贾姑娘,谢谢您!”
贾姑娘望着翠格格,一双眸子里的光芒有点异样。
玉贝勒望着贾姑娘跟翠格格,两眼里的光芒似乎也有点异样。
但是,翠格格没发现贾姑娘的目光有异,贾姑娘也没发现玉贝勒的目光有异。
只有双喜,她为主子高兴,高兴得流泪。
毕竟,双喜最单纯。
贾姑娘陪着玉贝勒回他的住处。
玉贝勒的住处座落在后院北,隔着堂屋跟翠格格的小楼遥遥相对。
玉贝勒的住处不是小楼,是一间平房,相当大的一间房,进门处是待客房,卧房靠里头。
两个人一路上都默默的走着,到了堂屋,贾姑娘停了步。
玉贝勒道:“到我那儿坐坐去,反正我阿玛也不在。”
肃亲王不在,贾姑娘回堂屋也是一个人。
人逢喜事精神爽,贾姑娘欣然答应:“好!”
两个人走向那间平房,路上仍然没说什么。
好在这段路不长,很快就到了那间平房前。
玉贝勒把贾姑娘让了进去,还亲自给贾姑娘倒了茶,等玉贝勒也落了座,贾姑娘凝目望着他就道:“有什么特别的事儿?”
玉贝勒神情微一震:“您怎么知道?”
“贝勒爷。”贾姑娘道:“你是个心智深沉,极具城府的人,可是到底是我一手把你带大的。”
玉贝勒沉默了一下:“瞒不了您,我是有点特别的事。”
“什么事?”贾姑娘问。
玉贝勒迟疑着没说话。
忽然,贾姑娘脸上有点异样神色:“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玉贝勒微一怔,随即淡然道:“您想到那儿去呀!‘北京城’的这些个,还没有我看得上眼的。”
贾姑娘脸上的异样神色没了,一扬拇指道:“贝勒爷好志气,‘北京城’的这些个,确实没有配得上贝勒爷的,那是什么特别的事?”
玉贝勒又沉默了一下,其实也是迟疑了一下,道:“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贾姑娘微一怔:“贝勒爷你,对我,还有什么不该说的?”
“我知道,可是……”玉贝勒还是有点犹豫。
贾姑娘有点急了:“贝勒爷,到底是什么特别的事,你不是这种不干脆的人。”
玉贝勒似乎鼓足了勇气,似乎决定了,毅然道:“好,我说……”话锋微顿,他脸色趋于凝重,凝目望着贾姑娘道:“贾姑娘,我觉得您对纪翠有点假。”
贾姑娘神情一震,整个人似乎楞在那儿,半天没说话。
玉贝勒也没吭声。
半晌,贾姑娘才道:“贝勒爷,你怎么会这么想?”
“是您让我这么想!”
“什么时候?”
“刚才,在对纪翠的时候。”
“你看对了么?”
“我认为我看对了,否则我不会说,您告诉我,我对了没有?”
“那不是假,那是格格说的,我对你跟对她不一样,这,我告诉过你,也告诉过格格,难道还不够么?”
“贾姑娘,疼的多跟少,跟真假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
“贝勒爷我问你,我疼你只有三分,要是硬要装出五分来,假不假?”
玉贝勒怔了一下,随即道:“我不能不承认,疼的多少跟真假确有关连,可是这样您是不是还是承认,您对我跟对纪翠不一样了?”
“贝勒爷,这就是我对你跟对格格的解释了,我一直认为男孩子才是一个家的支撑,女儿家总是要嫁人的,不管什么事,对男孩子好就是好,女儿家,女人,都应该尽心尽力,都应该牺牲。”
“纪翠不是没有这么做,可是您对她愿意这么做,似乎连高兴都假。”
“我承认,既是应该做的,既是份内事,又有什么好高兴的。”
玉贝勒一怔,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贝勒爷,我这么解释你满意么?”
“贾姑娘,您别这么说。”
“那你要我怎么说?”
“贾姑娘——”
“贝勒爷,连你都觉得我对格格假,别人呢?幸好你跟格格都不是我生的,否则别人还以为我晚娘偏心呢?‘肃王府’让我怎么待?”
贾姑娘似乎真有点生气了,说着说着连脸色也不对了。
玉贝勒不安了,甚至有点诚惶诚恐:“贾姑娘,您先别生气!”
“我怎么敢生气,我敢么?”
“贾姑娘……”
“贝勒爷,我算是疼对了你了。”
说着,她两眼居然闪现了泪光。
玉贝勒忙坐到贾姑娘身边,拉起贾姑娘的手:“贾姑娘,我跟纪翠虽然不是您生的,可是您跟我们的亲娘没什么两样,我以为在您跟前即使说错了什么话,做错了什么事,您也不会真生气,是不是?”
这几句话的确打动了一个做母亲的心。
贾姑娘虽不是玉贝勒的亲娘,可是她对玉贝勒所付出的,跟一个做母亲的又有什么两样?贾姑娘瞪了玉贝勒一眼,当然,脸色里已经没有那么生气了:“要我不生气也可以,以后再也不许那么想了。”
“是,您放心,以后就是杀了我,我也不敢了!”
贾姑娘又瞪了玉贝勒一眼:“你什么时候也会贫嘴了!”
玉贝勒放心的笑了。
一天的云雾似乎消散了。
真消散了么?吃过了午饭,翠格格下床了,也应该可以下床了,她看上去精神跟气色都挺好的。
似乎,翠格格是个急性子,能下床了,就要出去找“李豪”去,而且什么人都不带。
双喜虽然知道这是主子跟贝勒爷、贾姑娘说好的,还是不放心,她偷偷禀知了玉贝勒。
翠格格刚坐上了梳妆台,玉贝勒来了:“小妹,听说你要出去了?”
听说了,听谁说?翠格格瞪双喜,双喜只得连忙低头。
“别怪双喜。”玉贝勒道:“她是好意,要是她什么事情都顺着你,那才真该怪!”
“咱们说好了的,你别拦我。”翠格格道。
“我不是来拦你的,说好了我怎么会拦你,我只是来问问,准备带谁去?”
“双喜既然给你通风报信,难道她没告诉你,我谁都不带!”
“那不行,我不答应!”
“这种事怎么能带人,你以为我见了他,三言两语就能把匕首拿过来了,不行,得斗个手段,身边带几个人多讨厌!”
“我不管!”
“这是在‘北京城’,又不是在别处,谁敢把我怎么样?”
“不行,说什么都不行。”
“哥——”
“至少你得带着纪明、纪亮,不然我宁可不让你去。”翠格格站了起来。
玉贝勒及时道:“小妹,你要是不听我的,你就找不到他!”
“我会找不到他?”
“你上那儿找?他在那儿?”
“你知道?”
“当然。”
“你怎么会知道?”
“小妹,你哥哥,我是干什么的?”
“他在那儿?”
“不听我的,我就不告诉你!”
“哥,我是为你呀!”
“你是我妹妹,我不能不顾虑你的安危。”
“我不信我找不着他!”
“那你去找,‘白记骡马行’已经没了,‘北京城’也不是个小地方。”
“哥——”
“小妹,这一点你必得听我的,原则上我宁可不要你帮忙,我是说真的。”
“好嘛!我听你的就是了,那儿可以找到他?”
“我会告诉纪明、纪亮,而且我会告诫他们俩,绝不许告诉你,所以你绝不要逼他们。”
玉贝勒转身走了。
翠格格忙叫:“哥,哥——”
玉贝勒像没听见,头都没回。
翠格格气得跳了脚。
双喜道:“格格,贝勒爷也是好意!”
“好意?”翠格格没好气的道:“都是你的好意惹出来的。”
双喜没说话,这时候不能说什么,也不敢。
好在格格并不是真生她的气,道:“还不快去把纪明、纪亮给叫来!”
双喜没劝,道:“格格,您真要去?”
“当然是真要去。”翠格格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双喜道:“奴才知道您很生气,很伤心,可是真说起来,这也能都怪那个李豪。”
翠格格娇靥颜色都变了:“不能怪他,难道还怪我?”
武侠屋扫描 fuchenwOCR 武侠屋独家连载
第 十 章 双喜道:“奴才斗胆,门不当,户不对,身份、地位都不相当,您让他怎么办,再加上王爷、贝勒爷、贾姑娘都极力反对,尤其他是贝勒爷要缉拿,要对付的人,您让他又能怎么办?”
翠格格道:“你不用替他说话,我跟他说的已经够清楚了,为了他,我什么都可以不要!”
双喜道:“那是您的好意,可是他又怎能让您这么做,格格,您是金枝玉叶,那种江湖人的日子,您过不了的!”
翠格格有点烦躁:“好了,不要再说了。”
双喜那敢再说,低下头应了一声,转身要走。“等一等,”翠格格忽然叫住她。双喜回过了身,可是仍低着头。
翠格格道:“你怎么会忽然跟我说这些?”
双喜头又低下了些:“奴才是怕,万一将来您后悔了,您会更痛苦,甚至会痛苦一辈子。”
双喜的好意,翠格格懂。
她知道,双喜是怕她并不是真正不爱他,而是一时气愤,一念之误,今天帮了玉贝勒这个忙,造成他日无尽的歉意和悔恨。
不知道双喜这话,有没有造成翠格格内心的震撼,只见她娇靥上有着一刹那的抽搐,然后很快的转趋冷然,道:“我知道了,你去给我叫纪明、纪亮吧。”
“是。”双喜低低应了一声,转身走了。
翠格格一身男装,跟她上一趟出远门的打扮一样,带着纪明、纪亮两个宝贝出了“肃王府”。
一出“肃王府”,翠格格就问:“咱们往那儿走呀?”
纪明道:“回格格,外城。”
简单明了,还外带干脆。
“废话!”翠格格道:“不在外城,难道还会在内城,紫禁城不成?”
纪明、纪亮各陪上一脸不安的笑。
“我哥交待你们了,是不是?”
纪明、纪亮不安的点了头。
“你们可真忠心耿耿啊!”
纪明、纪亮谁也没敢吭气儿。
“你们是我的人,却对别人忠心耿耿,你们俩可是真不错啊。”
纪明说了话,一脸苦像:“格格,不是奴才们对贝勒爷忠心耿耿,实在是怕贝勒爷罚啊!”
“难道我就不会罚你们?”
纪亮说了话,脸比纪明更苦:“奴才们宁愿挨您的罚。”
可见玉贝勒的罚多可怕了。
翠格格有点气,可也有点无可奈何,道:“好吧,那我这个做主子的,只有求你们给我带路了。”
纪明、纪亮又是一脸不安的笑,忙道:“谢谢格格开恩!”
两个人一哈腰,忙转身往前走了。
翠格格只有忍住气,忍住了无奈跟了上去。
三个人经由“正阳门”出了内城,纪明、纪亮顺着前门大街往前走。 翠格格道:“怎么?在南城?”
纪明、纪亮回过头,纪明道:“对,在南城。”
倒不是他俩改变心意,不怕玉贝勒罚了,而是现在明明是往南城走,而且南城也大着呢。
翠格格只问了那么一句就没再开口了,因为她知道再问,也是白搭。
这条前门大街可是长得很呢,经“正阳门”到“永定门”,走了约莫盏茶工夫,翠格格忍不住又问:“还没到啊?”
纪明、纪亮又回过头来:“到了,就快到了。”
翠格格想问究竟在那儿,可是她还是忍住了,没问。又一会儿工夫,纪明、纪亮拐过了一条胡同,翠格格知道要到了。
真的,进了胡同没多久,纪明、纪亮停在一户人家门口。看上去这户人家的宅院不小,应该是个大户人家。
纪明道:“格格,到了。”
翠格格打量这户人家:“就是这儿?”
纪亮道:“错不了,就是这儿。”
翠格格道:“这儿是……”
纪明道:“这户人家姓罗,算得上是个大户,李豪化名严四,在这儿当护院。”
原来他们找上了罗家,纪明说的没错,只可惜他们来得太迟了。
“这是我哥哥告诉你们的?”
“是的。”
可惜严四没听见,不然他就可知道皇甫家跟玉贝勒也有关系了,其实这也是明摆着的,皇甫家跟“查缉营”有关系,那不就是跟玉贝勒有关系一样。
翠格格道:“叫门吧,还等什么?”
纪明、纪亮忙应一声,上前叫门。
叫了半天,没人应门。
纪明道:“怪了,怎么没人应门?”
“怎么回事?”翠格格道:“翻墙过去看看。”
要看究竟,也只有这样了。
这样虽然不妥,可是在这“北京城”里,格格纪翠管它妥不妥,“五城巡捕营”,甚至于巡城御史,谁能拿这位“肃王府”的和硕格格怎么样?纪明、纪亮没什么好身手,可是翻墙还行。
纪亮帮忙,纪明翻了过去,转眼工夫之后,大门开了,开门的是纪明,他道:“禀格格,没人。”
“没人?”翠格格带着纪亮进了门。
三个人一路往里走,前后院各屋的家俱、器物都在,就是没人,一个人影儿也没瞧见。
纪亮道:“都出去了。”
翠格格道:“那会都出去,一个都不留,看样子像搬走了!”
纪明道:“那家俱、器物怎么都还在这儿?”
“这就不知道了。”翠格格道:“反正咱们这一趟是白来了。”
翠格格显然很失望。
三个人要往外走,可是转过身来,不免一怔停了步。
眼前,那条通往前院的青石小径上,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人,一个身躯魁伟的中年壮汉,唇上留着小胡子,看上去很威武。
三个人定过了神,纪明道:“你这个人怎么不声不响的吓人一跳,你是干什么的?” 魁伟小胡子壮汉道:“我正想问你们,你们是干什么的?”
纪明道:“我们是来找人的!”
魁伟小胡子道:“我是这儿主人,你们找谁?”
纪亮道:“你姓罗?”
“不错。”
纪明道:“我们找你这儿一个护院,严四。”
“你们找严四,你们是——”
翠格格道:“严四的朋友。”
“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翠格格不在乎:“我们叫了半天门,没人应,只好翻墙进来“翻墙,擅人民宅,非奸即盗——”
“您可别这么说,告诉你了,我们是严四的朋友,不信你找他来……”
“我没地方找他,他早不干了。”
“怎么说,他真不干了!”
“所以,你们别想藉他脱身。”
纪明叫了起来:“你说话客气点儿,我们是‘肃王府’的。”
“怎么说,你们是‘肃王府’的?”
“可不,这位是我们格格。”
“呃!这位是你们格格,难怪我第一眼就觉得她不像……”
“大胆!”纪亮喝道:“你跟谁你呀他的,见了我们格格你还敢这么直挺挺的站着么?”
可不是么,见了格格谁敢不赶紧行礼请安。
魁伟小胡子道:“别急,到了该行礼的时候,我自然会行礼,‘肃王府’的格格,‘肃王府’不是还有位玉贝勒——”
纪叨道:“我们贝勒爷,那是我们格格的哥哥。”
魁伟小胡子笑道:“太好了,这是我今天走运,竟让我碰上这么位贵人。”
“这是你的造化。”纪亮道:“怎么还不快给我们格格磕头?”
魁伟小胡子像没听见,继续笑道:“难怪,难怪,原来严四他有这种皇族亲贵的朋友,好,好,真是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哎!”纪明忍不住道:“你这个人是怎么回事儿?”
是啊,还不赶紧跪下去磕头!魁伟小胡子忽然不笑了,脸上的神色变得好怕人,道:“我这个人是怎么回事,你们马上就知道了!”
说着,他迈步逼向翠格格跟纪明、纪亮。
翠格格觉出不对来了,忙道:“你想干什么?”
魁伟小胡子听若无闻,继续逼近。
纪明、纪亮忙双手挡在了翠格格身前,纪明喝道:“站住!”
魁伟小胡子仍然像没听见。
纪亮怒喝:“叫你站住你听见没有?”
他扑了过去。
他跟纪明都有两下子,可惜的是他们那两下子只能对付一般人。
“凭你也配!”魁伟小胡子抬手一拨,纪亮已摔出了老远,一时没能站起来。
翠格格跟纪明都为之惊怒,纪明也扑了上去,奈何他跟纪亮的遭遇一样。
翠格格不能不亲自出手了,她当然比纪明、纪亮高明,但是还是差人太多,一下子就被扭着粉臂制住了。
魁伟小胡子一点也不知怜香惜玉,一点也没手下留情,扭得翠格格还真疼,翠格格几曾受过这个,差一点掉下泪来。
翠格格惊怒悲交集,一边骂,一边回脚往后就踢。
魁伟小胡子冰冷道:“娇格格,你要是想不受罚,最好老实一点!”
说话间手上又用了力。
翠格格娇呼一声,眼泪掉下来了。
纪明、纪亮站不起来也得起来了,两个人支撑着站起来,龇牙咧嘴,摇摇晃晃,就待再扑。
魁伟小胡子冰冷一句:“谁敢,你们是不是也想让她受罚?”
纪明、纪亮不敢动了,纪明道:“你好大胆,竟敢劫持皇族亲贵,金枝玉叶,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你难道不怕王法?”
“废话!”魁伟小胡子道:“怕我也就不做了,要不是因为她是皇族亲贵,金枝玉叶,‘肃王府’的格格,玉贝勒的胞妹,我还不动她呢!”
纪亮道:“你究竟要干什么?”
“你这一句话算是问对了。”魁伟小胡子道:“你们给我仔细听着,我留你们两个给我传话,告诉玉贝勒,要是他还想要他这个妹妹,尽快到这里来跟我见面,记住,一个人来,你们可以走了!”
纪亮道:“你——”
“闭上你的嘴,快滚!”魁伟小胡子道:“任何一刻的耽误都会对你们这个主子不利。”
纪亮不敢再说了,改口道:“格格,奴才们走了,您放心,奴才会请贝勒爷来救您!”
“滚!”魁伟小胡子一声暴喝!纪明、纪亮不敢再多说什么了,只好走了。
纪明、纪亮怕死了,但是又不敢不回“肃王府”去,兩个人各顶着一颗摇摇欲坠的脑袋,奔回了“肃王府”,回到了“肃王府”已经上气不接下气,支持不住了,双双趴在前院里。
谁还能不知道这情形大大的不对,早有人往里报了。转眼工夫,玉贝勒跟贾姑娘已经站在纪明、纪亮面前。
纪明、纪亮被抬起了到厢房里来,见着了玉贝勒跟贾姑娘,心里急,可就浑身上下不听使唤,说不出话来。
玉贝勒出手如风,飞快的拍了二人身上几处穴道,二人像是喉咙突然开了,齐声叫:“贝勒爷!贾姑娘!”
玉贝勒冷然道:“出了什么事?快说!”
纪明、纪亮抱着头,急急忙忙的把经过都禀知了玉贝勒。
玉贝勒跟贾姑娘脸上都变了色,玉贝勒道:“罗家已经撤走了?”
“是!”
“不是李豪?”
“不是。”
玉贝勒冷怒叱道:“该死,那一家已经搬走了,居然没人来禀报我,既然已经搬了,姓罗的怎么还在那儿?”
“不知道。”
玉贝勒转望贾姑娘:“我这就赶去。”
贾姑娘道:“我跟你去。”
“他只要找我一个人。”
“你怎么听他的!”
“咱们必得听他的!”
“可是……”
“您明知道您不能去,府里也不能没有人。”
“这是谁这么大胆,他究竟要干什么?”
“去了就知道了。”
“你要小心!”
“我知道。”
话只说到这儿,玉贝勒走了,出了厢房就不见了。
魁伟小胡子没再扭翠格格的胳膊了,可是他制了翠格格的穴道,翠格格照样不能动。
人被移进了堂屋,坐在椅子上,翠格格已经平静多了,不再哭了,望望面向外,挡住了堂屋门的魁伟背影,她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你究竟想干什么?”
魁伟小胡子没回过身来,可是他说了话:“我是什么人,我究竟想干什么?你不必知道,我会告诉你那个哥哥。”
“你知道你这是什么行径,犯了什么罪?”
“告诉你,我不吃这一套,你要是不跟我来这一套,还能好受点儿,不然我让你哭都哭不出眼泪来。”
翠格格不敢再说了,她已经有过经验,不听这个人的,她只“你这是跟谁说话?”
“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这道理玉贝勒不会不懂,你在官场上的权势,此时此地是一点也用不上。”
玉贝勒微微转趋平静了些,似乎他接受了小胡子的说法,不然他绝对听不进这些:“你要跟我谈什么?”
“很简单,请玉贝勒跟我们合作,共同对付你们现在这个小皇上。”
玉贝勒神情猛一震:“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可以不瞒玉贝勒,汉留。”
玉贝勒脸色大变,两眼冷芒暴射:“叛逆!”
“玉贝勒,我再次提醒你,说话客气点!”
“你们在我们眼里,本就是叛逆,就跟我们在你们眼里是异族一样。”
“你们确是异族,你们异族人闯,窃夺我大好河山,究竟谁是叛逆?”
玉贝勒惊怒得几乎忍不住了,他要动。
小胡子及时道:“玉贝勒,你要三思。”
玉贝勒不是忍住了:“你痴人说梦,我怎么可能答应你这个! ”
“有什么不可以?”
四个字,赤胆忠心。”
“不考虑?”
“不考虑!”
“不顾令妹了?”
“我不能为我一个妹妹背叛皇家,自陷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落个千古骂名。”
小胡子仰天大笑:“说得妙,说得好,说得实在好,只是玉贝勒,你少跟我来这一套。”
“你这话什么意思?”
“鳌拜专权,上欺天子,下压群臣,居心叵测,你执掌京畿禁卫,大权在握,你为何不闻不问?”
“鳌拜是先皇帝遗诏的顾命四大臣之首,你懂什么叫顾命么?我凭什么闻问,我要是有所闻问,岂不真正居心叵测大不韪么?”
“难道对鳌拜你就能不忠于皇家了?”
“你要弄清楚,鳌拜是先皇帝钦命的。”
“玉贝勒,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自己心知肚明,我也不糊涂,要是你能不顾令妹,那任由你。”
“一母同胞,我又怎么能不顾?”
“那你的意思是……”
“正如我所说,人在矮檐下,怎能不低头?”
小胡子笑了:“玉贝勒不愧是高人,是俊杰,明智、明智!”
“现在是不是可以交还我妹妹了?”
“玉贝勒,你把我当三岁孩童?”
“你什么意思?”
“我要委屈令妹留下来做个保人。”
“好吧。”翠格格说了话:“我是来找严四的。”
“格格怎么会认识严四?找他什么事?”
“我怎么不能认识严四,我常在外头跑,他是个不俗的江湖人,就这么认识了。”
“格格认识他多久了?”
“不少日子了。”
“不少日子是多久?”
“这又什么要紧?”
“当然要紧,我有后话。”
“我认识他一年多了,你有什么后话?”
“一年多了,那么格格不是说谎,就是知道他原本不叫严四?”
翠格格一怔:“你也知道?”
“应该说他没能瞒过我!”
翠格格忽然想到了什么“呃!”地一声道:“我明白了,所以你们才不用他了。”
罗梅影想将错就错,她没说话。
“不对。”翠格格忽然又道:“以你们劫持我的这种行径看,他的情形——你们不会不用他!”罗梅影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有什么不可以?”
“恐怕也只有这么想,道不同不相为谋,他是干什么的我知道,你们又是干什么的?”
“不刚跟格格说过么?稍待或许有别人告诉格格。”
“好吧,那我只有等了。”
“格格还没告诉我,找严四有什么事?”
“私事。”
“当然是私事,只是我不明白,令兄令‘查缉营’抄他‘白记骡马行’,格格为什么还要找他,格格既然认识他一年多了,为什么会任那种惨事发生?”
“我哥哥是我哥哥,我是我。”
“格格跟他究竟是敌是友?”
“你们呢?”
“非敌非友。”
“我也一样。”
“那么格格找他是为什么事呢?”
“只能说我知道他在这儿当护院,来看看!”
她就是不说实话,当然不能。
罗梅影还待再说,从外头进来个人,正是那个小胡子,当然,他就是那个姓彭的小胡子。
翠格格一见他,脸上就变了色。
罗梅影道:“不要怕,他就是我说会给你满意答覆的人,他现在不会对你怎么样了。”
姓彭的小胡子道:“只要你老老实实不发娇格格的脾气,我们是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罗梅影道:“你想问什么,现在可以问了。”
翠格格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汉留。”姓彭的小胡子道:“反清复明的汉留,听说么?”
翠格格不由为之心惊:“原来你们是汉留——”
“不错。”
“那你们劫持我是——”
“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只为让你那个哥哥玉贝勒来见我!”
“我哥哥来了么?”
“来过了!”
翠格格忙站起来:“来过了?”
“对,来过了,又走了。”
“又走了?”翠格格叫道:“怎么会?”
“怎么不会,别看你哥哥是那么一个人物,现在他乖得很,很听我的,我叫他往东,他不敢往西。”
“那……你们现在可以放我走了么?”
“格格,你怎么这么天真,我若是放你走了,你那个哥哥还会听我的么?”
“我明白了,你们是拿我要挟我哥哥“你终于想通了。”
“你要我哥哥为你们做什么?”
“我已经告诉你哥哥了,他知道。”
“我不信他会答应。”
“事实上他乖乖答应了。”
“因为我——” “你哥哥可真是很顾念你啊!”
“你们怎么能这样?”
“这跟两国交战没什么两样,为了达到目的,是不必择手段的!”
“你们好卑鄙!”
翠格格一声尖叫扑向小胡子!姓彭的小胡子只一扬手,翠格格“砰”一声摔回床上,小胡子指着翠格格道:“你想自找罪受,自找苦吃,是不是?”
翠格格就待起身。
罗梅影过来拦住了她:“你应该是个聪明人,为什么做这种不聪明的事,你能怎么样,又有几分把握,为什么非要自讨若吃,自找罪受?”
翠格格没再动,道:“你们讲信用,我哥哥既然来了,就该放我!”
“没有这时候放你的道理。”姓彭的小胡子道那么做,要是这时候放你走,当初我何必劫持你?”
这倒也是。
翠格格没说话。
任何人不会“我们会放你,一定会放你,你要耐心等,你要为自己想,不要等到我们要放你的时候,已经没有你这个人了,我跟你哥哥保证过,我们会善待你,可是你得跟我们合作。”
“你究竟要我哥哥为你们做什么,多久?”
“那是我跟你哥哥之间的事,只要他尽心尽力去做,相信不会太久。”
他转身走了。
罗梅影跟了出去。
石门自动关上了。
翠格格又掉了泪……。
玉贝勒点了点头。
武侠屋扫描 fuchenwOCR 武侠屋独家连载
第十一章 玉贝勒回到了“肃王府”,等着他的人自然是贾姑娘,当然贾姑娘见着玉贝勒,忙不迭就问翠格格的情形。
玉贝勒都告诉了贾姑娘,毫不隐瞒。
听毕,贾姑娘脸色大变:“‘汉留’,原来他们是‘汉留’,麻烦了,麻烦大了!”
一点也不错,还是真麻烦了。
玉贝勒没说话。
贾姑娘一把抓住了玉贝勒的胳膊:“你把格格留在那儿?”
玉贝勒点了点头。
“你怎么能这么做?”
“我该怎么做,我又能怎么做,您说!”
这回贾姑娘不说话了。
真的,在这种情形下,投鼠忌器,谁又能怎么样?沉默了一下之后,贾姑娘才道:“我是担心格格……”
玉贝勒道:“谁不担心,我跟您一样,可是又有什么办法,您是知道的,我几曾受过这个,您放心,我已经告诉那个人了,纪翠要是受到任何伤害,我会要他们十倍偿还,那个人也给我保证,您放心,只等纪翠脱了险,我杀也要杀光他们。”
他神色怕人。
贾姑娘道:“你也答应了他们的要求?”
“我不答应行么?”
的确,为了自己妹子,还真是不能不答应,除非能牺牲自己的一母同胞,真说起来,有几个人能做得到?贾姑娘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好,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好!”
其实又何止是她,谁也不知该怎么说好。
玉贝勒平静多了,淡然道:“刚告诉过您了,他跟我分析得很清楚,他认为我答应他的要求,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贾姑娘也平静多了,沉默了一下,道:“汉留是有心人,他们已经看出来了,朝廷上的有心人也不少,恐怕他们也已经看出来了。”
“我不怕,就算他们已经看出来,谁又能拿我怎么样?”
贾姑娘摇摇头:“现在我别的不担心,我只担心王爷。”
“我阿玛怎么,他原是不大同意,可是现在由不得他不同意了。”
“我并不担心他同意不同意,其实他并没有太责怪咱们,就是等于默认了咱们,我担心的是他知道格格落进了汉留手里会怎么样!”
“那——暂时瞒瞒他。”
“这不是一两天的事,瞒不了的。”
“什么不是——两天的事!”
“咱们一两天就能把他们要求的事做了,换取他们放回格格了!”
玉贝勒听明白了,没说话,可是旋即他又说道:“那就只好让他知道了。”
“恐怕也只有这样了。”
“还是让他知道的好,他知道了,也和咱们且也会同意咱们的做法。”
“他一向疼爱格格,我担心他受不了。”
“那只有麻烦您劝劝他了。”
“恐怕还是少不了你。”贾姑娘道:“王爷已经回来了,咱们一块儿见他去吧。”
贾姑娘站了起来,往外行去。
玉贝勒迟疑了一下,还是跟着行了出去。
他怕去见他的阿玛,可是他知道贾姑娘说的不错,一旦贾姑娘把事情和他的阿玛说了,他阿玛马上就会找他去见,这是绝对躲不掉的。
贾姑娘是在玉贝勒的住处等玉贝勒的,她知道玉贝勒一回来,一定会先回他住处去。
两人一出屋门,只见双喜跟纪明、纪亮已等在门外人出来,连忙请安见礼。
贾姑娘道:“你们在这儿干什么?”
双喜道:“奴才知道贝勒爷回来了,先听听消息。”
“你们忙自己的事去吧!”贾姑娘道:“格格没事儿。”
“贝勒爷还没救回格格来?”
“还没有!”
双喜一曲双膝跪下了地:“请贝勒爷无论如何救回格格来。”
“起来,起来!”贾姑娘忙扶起了双喜:“用不着这样,格格是贝勒爷的妹妹,他还能不急,救格格能不尽心尽力么?”
玉贝勒道:“这件事就到你们三个为止,不许再嚷嚷给别人知道,否则我唯你们三个是问。”
“是!”
“好了,去忙你们自己的事去吧。”
“是!” 双喜、纪明、纪亮施一礼都走了。
贾姑娘跟玉贝勒去了堂屋,他们俩进屋,肃王爷掀帘子刚从耳房走出。
“怎么?不躺了?”贾姑娘问。
“躺不住,不知怎么回事!”
肃王爷去坐下,贾姑娘去给倒了杯茶来。
“怎么连你也上堂屋来了,有事儿?”肃王爷抬跟望玉贝勒。
玉贝勒道:“是有点事。”
“什么事?”肃王爷端起盖碗来喝茶。
玉贝勒道:“小妹让人劫持了!”
肃王爷一怔又抬眼:“你怎么说?”
许是真没听真切,不然非把盖碗摔了不可。
玉贝勒只得又说了一遍:“阿玛,小妹遭人劫持了。”
“哗!”的一声,盖碗还是摔了,碎瓷、茶汁溅得到处都是。
肃王爷要往起站。
贾姑娘伸手扶住了他:“王爷先别着急!”
肃王爷霍地转过脸:“你知道了?”
贾姑娘点了头。
“谁,谁这么大胆!”
“汉留!”
“汉留?”肃王爷失声道:“京里也有汉留?”
“可不?”
肃王爷转脸向玉贝勒:“你是干什么的?”
对呀,玉贝勒他执掌京畿禁卫。
“现在就别怪贝勒爷了!”
“怎么回事?究竟怎么回事?”
贾姑娘望玉贝勒。
玉贝勒禀知了肃王爷,不过他只说翠格格出去,并没说翠格格干什么去了。
听毕,肃王爷霍地站了起来,拍着座椅扶手,直指玉贝勒:“你执掌京师禁卫,你的妹妹遭‘汉留’劫持,你居然还任你妹妹留在那些叛逆手里?”
贾姑娘道:“王爷,别怪贝勒爷,他能怎么样?”
“他能怎么样?救人,把纪翠给我救回来!”
“您小心点儿,让下人听见,传扬出去不好。”
肃王爷声音是压低了,可是他瞪着玉贝勒的神色怕人:“你还站在这儿干什么?”
玉贝勒双眉微扬:“这是您说的,我去救小妹?”
“废话!”
“好!”
玉贝勒转身要走。
“站住!” 肃王爷一声沉喝,玉贝勒停步回身。
“都到了这时候了,你还跟我……”肃王爷气得扬手要打。
贾姑娘忙拉住了:“王爷,贝勒爷心里也不好受。”
“他不好受?他……我更不好受!”
“您别生气,您放心,他们已经同贝勒爷作了保证了,他们不会伤害格格的。”
“他们的话也能信?”
“王爷,‘汉留’不是一般的江湖帮派——”
“他们是叛逆,他们恨咱们入骨。”
“我知道,可是咱们只有信他们,是不?”
“可是——”
“王爷,您生气有什么用?”
“我不是生气,我是……我就这么一个女儿,万一她有个什么,叫我……”
肃王爷人都发了抖,说不下去了。
他是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没有第二个,不知道贾姑娘留意了没有,玉贝勒是没有留意。 也难怪,这时候谁会有心情留意这个?
何况肃王爷说的是实情,他的确只有这么一个女儿。
贾姑娘入目肃王爷的神态,心里也为之难受,道:“王爷,吉人自有天相,您就不要这样了,咱们既然已经碰上了,就只有去面对,是不是?”
肃王爷人抖声颤:“要是纪翠真有点什么,我……我也……”
不免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堂堂一个和硕亲王,何至于软弱到这地步?父女之情,骨肉情深,只怕任何人到了这地步,都难免软弱。
玉贝勒高高扬起双眉:“阿玛,您放心,小妹真要有点什么,我会要他们付出十倍代价。”
肃王爷道:“真要到了那时候,百倍又怎么样?”
玉贝勒一时为之说不上话来。
真是,百倍,千倍又如何,什么也比不上自己的亲骨肉。
贾姑娘趁势把话接了过去:“所以,也就为这,贝勒爷不得不答应他们的要求。”
肃王爷神情猛震:“你不提我还忘了呢,纪玉,你怎么能答应——”
“王爷,”贾姑娘道:“叫贝勒爷怎么能不答应,他们的真正目的就在于此,由得了贝勒爷不答应么?”
“可是——”
“王爷,要是您,答应不答应?”
“我……”
肃王爷的话没接下去了,他说不下去,可是他随即转了话锋:“可是这样会成为千古罪人——”
“王爷,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自己的骨肉要紧,管他将来谁说什么,何况,那个主儿也不会亏待咱们。”
肃王爷砰然一声拍了桌子:“该死,该死!怎么会有这种事,怎么会有这种事?”
这,应该是没奈何之下的妥协了!也难怪,谁叫女儿在人家手里!
玉贝勒和贾姑娘则交换了一下眼色,肃王爷又向着玉贝勒摆了手:“好了,好了,你去吧,我要跟贾姑娘说几句话。”
“是!”玉贝勒应了一声告退走了。
肃王爷霍地转脸向贾姑娘道:“纪玉不救纪翠,以纪翠为由,答应了那帮叛逆的要求,没有别的原因吧?”
賈姑娘很平静道:“王爷以为有别的原因么?”
“我问你。”
“贝勒爷到现在也不知道他不是格格的亲兄长,王爷看着贝勒爷长大的,应该知他的心性,他也不是那种人。”
肃王爷突然之间变得很软弱,颓然坐了下去,悲声道:“你是知道的,纪翠她额娘走得早,我只她这么一个,从小就把她当成命——”
贾姑娘一只手抚上肃王爷肩头,她柔声道:“我知道,我怎么不知道,我跟王爷您过了廿多年,格格也是我一手带大的,不过格格既然碰上了这种劫难,咱们只有去面对它,我不是帮‘汉留’说话,他们真和一般江湖帮派不同,只要他们有所承诺,是不会失信于人的,只要贝勒爷不先失信于他们。”
肃王爷又一次的浑身俱颤:“但愿如此,但愿如此了!”
贾姑娘没说话,但是她的手也没离开肃王爷肩头,这应该是胜于千言万语了。
翠格格的小楼楼下,有三个人正在低声嘀咕着,似乎在商议着什么。
那是双喜和纪明、纪亮。
只听纪亮道:“如今只有等贝勒爷去救格格了,还能有什么法子?”
双喜道:“贝勒爷要是能救格格,不早就救了么?怎么还会空着手回来?”
纪亮望纪明。
纪明忙道:“别看我,连咱们贝勒爷都没法子,我有什么法子?”
纪亮转望双喜:“你有什么法子没有?”
“法子倒有一个,不过得你们俩——”
纪明不等话说完便忙道:“我们俩,我们俩能干什么?姑奶奶,你可别给我们俩找事!”
纪亮也道:“这还真是实话。”
“你们俩是怎么了?”双喜道:“主子有难,咱们能眼睁睁的瞧着不管么?”
纪明道:“谁说不管了,可是管得看情形,叫我们俩去救人,那不是开玩笑么?”
“谁说要你们俩去救人了?”
“怎么?不是让我们俩去救人?”
“你们俩能去救人?我那有那么笨。”
“那你叫我俩去干什么?”
“我叫你们俩去跑腿报信儿,叫别人去救人。”
“别人?谁?”
“那个李豪。”
纪明、纪亮双双一怔,纪明道:“格格找他是为什么事,你不是不知道,如今格格遭人劫持了,咱们却叫他去救人,不大好吧!”
紀明这个人心性真不错。
“管他呢,他又不知道,况且这是救咱们主子。”
双喜这个人就不同了。
纪亮道:“你要弄清楚,格格就是上罗家去找他,才遭人劫持的,罗家搬了,他也已经不干罗家护院了,上那儿找他去?”
“总得要找啊!”
“可是‘北京城’这么大,找个人谈何容易?”
“我知道不容易,为了救咱们主子,找找试试都不行么?”
“没人说不行。”
“那就去找呀!”
“现在?”
“救人如救火,你还想等到什么时候?”
纪亮没说话了。
纪明道:“双喜说的对,为了救咱们格格,咱们就是跑断两条腿也应该说干就干,走!”
他拉着纪亮走了。
双喜望着楼外的青天,双手合了什:“老天爷,保佑他们俩,让他们俩能尽快找到那个李豪。”
为翠格格,双喜她可真是一片忠心。
一连三天,纪明、纪亮还真是跑不少地儿,可就是没找到那个李豪的一点踪影。
第四天二人灵机一动,跑到了“白记骡马行”的旧址去碰运气。
他们俩认为,那个李豪可能会常到“白记骡马行”的旧址去凭吊,运气好说不定会碰上。
他们俩到了“白记骡马行”的旧址,记子还在,也不算完好,只是店门深锁,贴着封条,看不见一个人影,听不见一点声音。
纪明道:“说不定在里头!”
“可是怎么进去,门上贴着封条,又不能动。”纪亮说。
“管他呢,咱们还怕封条?”
纪明还是真不怕,背了个“肃王府”还怕什么“查缉营”,他一脚就把门踹开了,当然,封条也破了。
门开了,两个人闯了进去,进门的地方是“白记骡马行”的柜房,李豪就算在这儿,也不会待在柜房里,于是他俩进门就往后去了。
往后去,一直到了白回回当初住家的那个小四合院,如今的小四合院,除了留下些厮杀的痕迹外,是既没有人影也没有动静。
看来,李豪并不在这儿。
至少,两个人站在院子里,望着跟前的堂屋、厢房,只觉得有点懔人之外,心里是这么认为的。
为什么懔人?很简单,这儿死过不少人,除了厮杀的痕迹,那一处处黑黑的,不正是一片片干了的血迹么?紀亮道:“走吧,他没在这儿!”
显然,连进屋里看看的勇气都没有。
纪明道:“他要是不在这儿,那我就不知道还有那儿能找到他了。”
“那就不管了。”
“不管怎么行,不找到他怎么跟双喜交待,又怎能救咱们格格?”
“反正他不在这儿,也只有到别处找看看,走吧,先出去再说。”
纪亮是很不愿意在这儿待。
纪明又何尝愿意在这儿待?两个人转身往外行去了。
两个人刚走,堂屋里闪出一条人影,没停,闪出堂屋往上一窜就不见了。
纪明、纪亮出了“白记骡马行”,还把门带上,关好,纪明还用唾沫把破了的封条贴好,乍看还真看不出什么。
纪亮道:“往哪儿去?”
“对,找人总得有个目的地。”
可是事实上那有?纪明道:“走就是了,走到那儿算那儿。”
也只有这样了。
两个人走了,顺着大街往北走,刚才就是经那个方向来的。
刚走过一个街口,后头突然传来个话声:“两位,请留一步!”
这是谁?其实他们俩应该听得出,这话声有点热,可惜他俩没留意,不过没关系,他们俩还是停了步回过头。
回过头就看见了,跟前站了个人,可不正是他们要找的那个李豪。
两人先是一怔,继而大喜,脱口急叫:“李爷——”
“我现在叫严四。”
纪亮道:“啊!严爷,可让我们找到您了!”
纪明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严四道:“我就是知道两位找我,所以才来迎两位的。”
纪明、纪亮一怔,纪明道:“您知道我俩找您?”
“两位到处打听到处问,我还能不知道么?”
“您知道更好。”纪明道:“这些日子可把我们找惨了。”
纪亮道:“再找不到您,我们格格也要惨了。”
“你们格格怎么了?”
纪亮道:“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请您借一步!”
他们俩拉着严四到了左近—条胡同里,然后纪亮急道:“我们格格遭人劫持了。”
“有这种事?遭谁劫持?”
“就是您当护院的那个罗家,有个身材高大的小胡子!”
严四一听就知道是谁,道:“格格到罗家去干什么?”
“找您啊!”
“找我干什么?”
“那我们就不知道了。”
“你们格格怎么会知道我在罗家当护院?”
“我们贝勒爷说的。”
严四一听就知道玉贝勒是怎么知道的了,他道:“为什么找我,不找你们贝勒爷!”
“我们贝勒爷去过了,他救不了我们格格。”
“所以你们贝勒爷才让你们找我?”
“不是贝勒爷让我们来找您的,是双喜我们三个人商量,认为该找您的。”
“知道罗家那个人,为什么劫持你们格格么?”
“我们不知道,他劫持了我们格格以后,叫我们俩传话,要我们贝勒爷单独去会他,我们贝勒爷去了,他们都谈了些什么,贝勒爷没说,我们谁也不敢问。”
严四没说话,沉默了一下之后才道:“好了,我知道了,两位请回吧,可以让双喜姑娘知道找到我了,不必让别人知道。”
纪明道:“那您救不救我们格格?”
严四不答反问:“你说呢?”
纪亮忙瞪了纪明一眼:“瞧你问的,你要是不会说话就少说两句——”随即转望严四:“严爷,无论如何仰仗您,这会儿要不是当街,我们俩能给您磕头——”
严四道:“那倒不必,我也当不起,两位请吧,只是听我的话不要让别人知道找到我了就行了。”
纪亮忙道:“您放心,您放心,要是有别的人知道,你唯我们俩是问,唯我们俩是问。”
他俩连连躬身,脸上还陪着笑,退着走了,退了三四步,然后转身出胡同,等再回头看时,严四已经不见了。
纪明道:“乖乖,好厉害!”
“废话!”纪亮道:“不厉害能指望他救格格么?”
“对了,你为什么不让我问他,救不救咱们格格?”
“你真笨,这还用问么?”
“问问,我好放心哪!”
“可是他就是想救也不好说啊!”
“这有什么不好说的,救就是救,不救就是不救。”
“我看你是真笨,难道你不知道他跟咱们格格是怎么回事ㄦ?”
“知道啊,可是这有什么关系?”
“好了,好了,不跟你说了,赶快回去给双喜报信儿去吧。”
纪亮转身走了,纪明定定神,赶紧跟了去,可是看他脸上的神色,似乎他还是没弄清楚。
严四到了罗家,他从半空中落在了后院里,扬声道:“严四求见,那一位在?”
很快就有了反应。
堂屋里踱出了姓彭的小胡子:“我在。”
严四道:“那最好。”
“没想到你还会来?”
“我也没想到,你们既然搬离了此地,还会在这儿留人,还会在这儿劫持人!”
“我明白了,你是为那个小丫头来的。”
“不错。”
“怎么样?”
“我请阁下高抬贵手,不要为难无辜。”
“谁说她是无辜,你又凭什么让我抬手?”
“还有更可以找的人,所以我说她是无辜,凭彼此总算认识,所以我请高抬贵手。”
姓彭的小胡子摇头冷笑:“你还不够格,也有点痴人说梦。”
严四没在意道:“我不认为这是贵会的所作所为。”
“为达到反清复明的目的,我们是一向不择手段。”
“不择手段到劫持一个弱女子?”
“既然是不择手段,还管什么弱女子不弱女子?”
“要是这样的话,‘汉留’实在令人失望!”
“我们也不在乎谁失望不失望!”
根本就有点耍赖。
严四仍然心平气和:“可不可以让我知道,贵会劫持纪翠的目的何在?”
“你是怎么知道那个丫头落进我们手里的?”
“这有关系么?”
“当然,我认为你所以会知道那个丫头进了我们手里了,一定是他们有人告诉了你,他们既然告诉你这个丫头落进了我们手里,不会不告诉你我们为什么要劫持这个丫头。”
“他们是告诉了我,但是说法让人难以置信。”
“为什么他们的说法令人难以置信?”
“第一,我始终认为贵会不会做这种事。”
“不用激我,没有用的,事实上我们已经这么做了,还有第二么?”
“玉贝勒不会答应你们的任何条件,就算答应了,恐怕他也不会那么做。”
姓彭的小胡淡然笑道:“你这个说法,更让人觉得幼稚,鳌拜嚣张到这种地步,玉贝勒按兵不动,明摆着的,他已经那么做了,古来有几个真正的忠臣,又忠于谁,谁都会为自己打算的,我这么做,可以说正合他意,也等于是为他找了个理由而已,他又何乐而不为?”
这还真是实情实话。
严四他不能不承认。
只听姓彭的小胡子又道:“玉贝勒皇族亲贵,世受他们的皇恩,他都能识时务而见风转舵,你这个汉族世胄欺宗忘祖,卖身投靠,又是为什么?我看你不如也学学玉贝勒,跟我们并肩携手,共为匡复大业尽心尽力吧!”
严四道:“错过这件事,任何事我都愿意为我汉族尽点心力。”
“为什么唯独这件事不行?”
“我有我的道理。”
“真是暮鼓晨钟难惊执迷之人!”
“那就随你们怎么想了。”
“话不投机,半句嫌多——”
显然,姓彭的小胡子下逐客令了。
严四道:“我是诚心诚意,也一直希望跟贵会是友非敌。”
“以你现在的作为,除非你能答应加盟,否则你跟‘汉留’之间不可能是友非敌。”
“以贵会这种作为,又怎么能指望我加盟?”
“所以我说,话不投机,半句嫌多。”
“我既然来了,就不是那么容易打发得走的。”
“你想怎么样?”
“仍然希望贵会高抬贵手。”
“我已经说过了,那不可能,你也不够格。”
“我一直不愿伤和气,希望阁下不要逼我。”
“呃!”姓彭的小胡子冷冷一笑:“玉贝勒都不敢怎么样,我不信你敢!”
“我跟玉贝勒不一样,他是纪翠的胞兄,我不是。”
“总有点关系,否则你不会来救她。”
“那当然,不过最主要的,我还是不让玉贝勒有任何理由为他的作为有辩护!”
“我明白了,但要是这个丫头受到了什么伤害,事由你起,我不信玉贝勒不恨你入骨。”
“纪翠不会受到任何伤害,假如我把你阁下掌握在手里,贵会之中谁敢伤害纪翠?”
姓彭的小胡子脸色一变:“那你是打错了算盘,‘汉留’中人随时都可以牺牲,为了更重要的目的,也可以不顾任何人。”
“是么?”
“当然。”
“让我来试试看,是不是真的!”
姓彭的小胡子忙道:“慢着!”
“怎么样?”
“这个丫头,值得你这样么?”
“刚说过了,我是不让玉贝勒找理由。”
“他有没有理由都会那么做。”
“没有理由,他做的就没有那么心安理得。”
“是不是心安理得,又如何?”
“一个人不管做什么,是不是心安理得,有很大的差别。”
武侠屋扫描 fuchenwOCR 武侠屋独家连载
第十二章 “你那么在乎玉贝勒?”
“当然,他掌握京畿禁卫,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
“所以,同样的理由,我们也很在乎他。”
“我懂了。”
严四微一点头,跨步欺上,探掌便抓。
他这一抓,已把姓彭的小胡子身周一丈方圆之内,笼罩在五指所及的范围之内。
一出掌便威力无匹,显然他是要速战速决,绝不让姓彭的小胡子逃出手去。
姓彭的小胡子不是庸手,他当然知道,他没想到严四会出手,也自知不是严四对手,他没敢轻攫严四这一抓的锐锋,飞快一旋身,往堂屋就扑。
显然,他是要跑。
严四既不打算让他逃出手去,出手何等快捷,就在他旋身的那一霎那,五指已经搭上了他的衣领。
只听“嘶!”的一声裂帛响,一件衣裳从后领到腰际,扯下一大条来,但是人已扑进了堂屋,往东耳房一拐就不见了。
严四如影随形,跟着扑进堂屋,但是东耳房的门已经关上了,他一脚踹开东耳房门,跟着扑进东耳房。
那有人?就这么一转眼间的壮汉,人已经不见了,东墙上和北墙上的窗户都开着。
人从窗户跑了?严四穿墙而出,眼前是后院一角,没人影。
他又急着上堂屋瓦面,居高临下,四下搜寻,没见任何动静。
姓彭的小胡子跑得真够快的!严四已经够快了,难道他比严四还要快?忽地,严四灵机一动,急下屋面回到东耳房,他在房里一阵找,结果他在空的衣柜里找到了一处暗门。
暗门是通往下,但是已被一块石板挡住了,严四敲了敲,觉出石板很厚,至少也在五寸上下,击不破,打不碎,而且找了半天也找不到开关。
他没办法,只好放弃了。
正在懊恼,忽然灵机又动,他想到了隔壁,急忙赶了过去。
到了隔壁,以掌力震断门闩,进了那天晚上看见人影晃动的堂屋。
干干净净,几乎是点尘不染,没家俱,也可以一目了然。
严四再找暗门,他知道,这间屋里一定有暗门,不然姓罗的父女俩,那天晚上过不到这间屋来。
但是,找了半天,就是找不到暗门。
甚至连个像暗门的地方都没有。这是怎么回事?严四皱了眉,他知道这屋里不是没有暗门,只是他没找到。
他不信邪,不死心,又找。
足足盏茶工夫,他不得不放弃了。
但是,怎么办?翠格格能不救么?自是不能。
要想救翠格格,就得先找到姓彭的小胡子他们。
上那儿找去,谁又知道他们躲那儿去了?看来,姓罗的在京里有不少产业!狡兔三窟!严四心头忽然一跳,就算有三窟,只怕这三窟相距也不会太远,否则光挖地道,那就是件不得了的浩大工程。
严四急忙出了堂屋,飞身上了堂屋瓦面,他竭尽目力,慢慢搜寻四周。
他没往远处看,只看周遭几家,耐着性子看,耐着性子搜寻。
这是一间屋。
这是某一户人家的一间屋。
屋里两个人正在下棋,这两个人是罗老爷跟姓秦的络腮胡。
突然,屏风后转出了个人来,脸色铁青,神-情狼狈,身上的衣裳都破了,那是姓彭的小胡子。
罗老爷和姓秦的络腮胡都吓了一跳,罗老爷道:“哎哟,你这是怎么了?”
姓秦的络腮胡霍地站了起来:“是不是纪玉?”
姓彭的小胡子抓下身上的破衣裳,愤然的往地上一扔:“纪玉还没那个胆,他总得为这个妹妹想想。”
“那是谁?”
“严四。”
姓秦的络腮胡一怔。
罗老爷站了起来:“他来干什么?”
“他来救这个丫头。”
“怎么会?”
“怎么不会,他能让他们撤销缉命,分明就是他们的人。”
“可是他们当初又为什么要缉拿他?”
“这就不知道了,除非——”
姓秦的络腮胡问了一句:“除非什么?”
罗老爷道:“除非这是他们演的一出戏,上咱们上当的一出戏。”
姓彭的小胡子两眼发光:“对,好恶毒的东西。”
“不对。”罗老爷忽然又摇了头。
姓秦的络腮胡道:“怎么不对?”
“梅影说他是西郊李家后人。”
“也许是。”姓秦的络腮胡道:“也许不是!”
姓彭的小胡子道:“西郊李家后人又如何,纪玉还是个皇族呢,福临对他可不薄,福临也叫他爹一声六叔,亲不亲,今天他为了自己,能见风转舵投靠鳌拜。”
罗老爷道:“我会看人,严四他不像——”
“还不像。”姓彭的小胡子截口:“今天他能来救这个丫头,我差一点伤在他的手里,这总是事实。”
“要照这么说,咱们还何必巴望他加盟?”
“不必了,死了这条心吧!”
“不对。”姓秦的络腮胡道:“提起巴望他加盟,我想起来了,他要是他们的人,为什么不愿意加盟咱们?”
姓彭的小胡子道:“他是他们的人,当然不会加盟咱们。”
“不对。”罗老爷道:“他要是他们的人,更应该加盟咱们。”
“对,我就是这个意思。”姓秦的络腮胡道。
姓彭的小胡子还待再说。
屏风后又传出一个人来,是姑娘罗梅影,她道:“您三位都在这儿,干么都站着?”
三个人还没答话,姑娘一眼看见了地上的破衣裳,她是个行家,当然看得出衣裳是怎么破的,一怔,笑容在娇靥上凝住了:“这是怎么了?彭叔……”
“梅影。”罗老爷道:“严四来救纪翠了。”
姑娘讶然道:“严四?”
罗老爷:“你彭叔差一点伤在他的手下。”
姑娘轻叫:“他怎么会……”
“贤侄女。”妖秦的络腮胡道:“刚才我们三个还在琢磨,严四究竟是怎么样一个人,会不会是他们的人,打从‘查缉营’抄他的‘白记骡马行’起,根本就是他们合演的一出戏,为的是引咱们上当。”
“可是白回回已经牺牲了!”
“谁看见白回回牺牲了?”姓彭的小胡子道。
“不可能,秦叔、彭叔,他是李豪,而李豪又是西郊李家后人。”
“就算严四就是那个姓李的,可是又怎么证明姓李的就是西郊李家后人,就算是,纪玉都还能投靠鳌拜呢,姓李的又有什么不能弃宗忘祖,卖身投靠?
先前他有办法撤销缉拿,如今又来救这个丫头,再加上他不让咱们动他们那个小皇帝,这不就是最好的证明么?”
“如果他是他们的人,如果这些事是他们合演,引咱们上当的一出戏,引咱们上当,无非是为消灭咱们,那么还有什么比加入咱们更好的?”
姓秦的络腮胡道:“刚才我也这么想,这正是咱们唯一想不通的。”
姑娘沉默一下,忽发惊人之语:“我看咱们不如把纪翠交给他算了。”
姓秦的、姓彭的、还有罗老爷都为之一怔,罗老爷惊讶叫道:“梅影,你……”
姓彭的小胡子道:“贤侄女,你怎么说?”
姑娘道:“我认为我们不宜树敌太多。”
“以咱们来说,树敌在所难免,纪玉跟姓严的根本也就是一回事,何来树敌多之说。”
姓彭的小胡子道。
姓秦的络腮胡也道:“贤侄女,以目下的情形来说,咱们若是把这个丫头交还给他们,只怕‘北京城’咱们就待不下去了。”
还真是,玉贝勒饶得了他们么?姑娘还待再说。
姓彭的小胡子又道:“贤侄女,我这个做叔叔的可要直说一句了,我看得出,你对严四似乎有点特别,真要是那样,你就更不该把这个丫头交给他。”
姓秦的络腮胡跟罗老爷,一怔齐望姑娘。
姑娘娇靥一红,道:“彭叔,您要是这么说,我是不是非把纪翠交给他不可了!” 对,打消这个念头,不就等于对严四特别了么?姓彭的小胡子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姓秦的络腮胡道:“贤侄女,你彭叔开玩笑的,不过玩笑归玩笑,正经归正经,现在咱们是骑虎难下,为了咱们自己,这个丫头是无论如何不能交还他们的。”
姓彭的小胡子道:“罗老哥,你怎么说?”
罗老爷迟疑了一下才道:“我也觉得不太妥当。”
三个人,包括她爹在内都不赞成,姑娘还能怎么办?她道:“既是这样,那就只好作罢了。”
一顿又接道:“他恐怕还没走,我去找他谈谈!”
姑娘转身要往屏风走。
姓彭的小胡子抬手拦住,道:“不把这个丫头交给他,就是不把这个丫头交给他,还有什么好谈的?”
姑娘道:“我要说服他,打消救纪翠的念头。”
“你没说服他,反而落进他手里,咱们就输了全盘了。”
姑娘的目光一凝:“彭叔的意思我懂,我还不至于那么做。”
姓彭的小胡子道:“贤侄女你多心了,我说的是真的,要不我怎么会连出手都没敢出手呢?”
“那是彭叔,彭叔可别小看我,严四要是想制我,恐怕还没那么容易。”
姓彭的抬眼望罗老爷:“老哥哥,你看怎么样?”
罗老爷道:“梅影,听你彭叔的。”
做爹的说了话,姑娘还能怎么样,只好听了。
“是!”
姑娘应了一声,回过了身。
姓秦的络腮胡有意岔开:“贤侄女,照顾那个丫头,你也累了半天了,坐会儿吧。”
“谢谢秦叔,我不累。”姑娘道:“您三位请坐吧,我要回屋去了。”
这间屋里有一扇门,通另一间室。
姑娘要走过去。
姓彭的小胡子又抬手一拦:“贤侄女,彭叔我还要直说一句,你可别因为一念之误,触犯了咱们的规法。”
这句话谁都听得懂。
姓秦的跟罗老爷脸色都为之一变。
姑娘黛眉一扬:“彭叔放心,若我触犯规法,请只管照规矩处置就是。”
她向那扇门行了过去。
望着姑娘进了那扇门不见了,姓秦的络腮胡低声道:“你怎么这样——”
姓彭的小胡子道:“我是为咱们会,我是对事不对人。”
姓秦的还待再说。
罗老爷说了话:“秦二弟,彭三弟是对的,就算他不说,我也会提醒梅影。”
姓秦的络腮胡没再说什么。
严四在这一处堂屋瓦面,足足搜寻了将近一盏热茶工夫,他失望了。
什么也没看见。
不要说他想看见的没看见,甚至什么动静都没有。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他料错了?现在该怎么办?恐怕只有暂时放弃了。
严四有点懊恼,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就要走。
忽然,他听见蹄声得得,车声辘辘,循声望去,只见附近一条胡同里进来了一辆骡车,赶车的是一个精壮年轻小伙子,车上载的都是柴米油盐一类东西。
这是送货的,还是那一家自己去买的?不管是什么,干么一下子屯这么多,难道打算有一段时间不出门?严四正在想,只见那辆车停在左近一户人家的后门外,赶车的小伙子跳下车来,抬手轻敲那户人家的后门。
小伙子是敲了门,可是那户人家后院里却没动静,严四居高临下,看得很清楚。
随即,小伙子又敲门,连敲门两遍,这回严四听出来了,小伙子敲门似乎有节奏。
敲门就敲门,用得着这么样吗?这引起严四的留意!那户人家的后院里仍然没动静,看小伙子怎么办。
小伙子怎么办?小伙子这么办!也左右看了看,迅速窜上墙头,翻墙进了那家后院,从里头打开了后门,然后出来一样样把车上东西搬进了那家后门。
小伙子忙,劲头儿够,做事俐落,一会儿工夫就把车上的东西都卸下来了,最后,他从里头闩上了后门,又翻墙来,赶着车走了。
有这样的么?这户人家究竟有没有人?有人为什么不来开门,没有动静?没人小伙子把一车的东西卸在后院里,算谁的?严四不只留了意,而且动了疑,他从立身的屋面腾身,轻轻落在那户人家后院的一棵大树上。利用大树茂密枝叶藏身,他凝神听,竭力看。
立即,他听到了话声。
“这小子该死,怎么擅作主张?”
“不能怪他,他怎么知道!”
“赶巧了,太巧了。”
三个人说话,话声来自离大树不远的堂屋。
三个话声严四都听过,都熟,而且分辨得出,头一个说话的是姓彭的小胡子,第二个说话的是姓秦的络腮胡,第三个说话的则是那位罗老爷。
严四心里一阵跳。
就在这时候,又听见了姓彭的小胡子说话:“上头不能待了,你们快下去。”
姓秦的络腮胡道:“我不信姓严的会发现,说不定他早走了。”
姓彭的小胡子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叫梅影。”
严四知道,事不宜迟,他飞身扑下了树,直扑堂屋门口。
堂屋门口落地,一眼就看见三个人,姓彭的、姓秦的,还有罗老爷,姑娘罗梅影正从耳房出来。
他迅雷不及掩耳,身法如电,闪身扑进堂屋,探掌直抓姓彭姓彭的、姓秦的,还有罗老爷,都知道堂屋门口落下个人来,但尚未看清是谁,就觉出那人扑进了堂屋,没看清是谁,但都猜出是谁来了,都吃一惊,尤其姓彭的小胡子,惊弓之鸟,余悸犹存,他只觉来人扑进了堂屋,就向着面前劈出了一掌。
恰好,他的腕脉正落进人手掌里!只觉右腕像上了一道火热的铁箍,他是个行家,知道完了,果然,紧接着就半身酸软,一点力气也使不上了。
影定了,人现了,堂屋里多了个严四,他的右掌扣住姓彭的小胡子的右腕脉,姓彭的脸色煞白,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姓秦的络腮胡两眼精光一闪,还想动。
严四道:“阁下不觉得太迟了么?”
同时,罗老爷也正伸手拦住了姓秦的络腮胡,只听罗老爷干咳一声道:“严老弟——”
严四道:“恕我无礼,罗老爷可以不必多说什么了,我的来意—相信诸位已经知道了,请予成全,我感激不尽!”
罗老爷道:“不管怎么说,咱们算认识一场,严老弟,可否谈谈?”
严四道:“刚才你们这位断然回绝了我,我想如今咱们也没什么好谈的。”
“严老弟——”
“罗老爷不必再多说了!”
姓秦的络腮胡突然冰冷道:“好,教你知道,‘汉留’人人可以牺牲,人人也都准备牺牲!“这位快人快语!”严四道:“我也一向干脆,而且我跟玉贝勒的立场也不一样。”
他五指微一用力。
姓彭的小胡子立即闷哼一声发了抖,旋即脸色更白,额头上也见了汗。
罗老爷忙道:“严老弟,高抬贵手!”
“可以!”严四松了手。
姓彭小胡子猛吸了一口气,接着一阵喘,额上的汗珠子流了下来,脸色也没那么白了。
罗老爷道:“谢了!”
“不客气!”严四道:“请那位把‘肃王府’的那位格格带出来!”
罗老爷又一声干咳:“严老弟,你也是汉族世胄……”
“罗老爷,”严四道:“这些,我跟这位刚才已经都说过了!”
“严老弟,你究竟为了什么?”
“我只能说,我不得已。”
“严老弟,不要因为一念之误,成了千古罪人。”
严四道:“要真是那样的话,我也只有担了。”
姓彭的小胡子掀眉喝道:“姓严的,你——”
严四淡然道:“姓彭的,你最好少说一句!”
五指又一用力。
姓彭的小胡子闷声中矮下半截,一脸苦像,其身受可想而知。
罗老爷忙道:“梅影,去把纪翠带出来!”
姑娘眼望姓彭的道:“彭叔,我能么?”
姑娘厉害,在这节骨眼儿乘机整人。
姓彭的小子没说话,他能说什么。
说能,没面子,说不能,受不了那份痛苦。
姓秦的络腮胡道:“贤侄女,快去吧,不管有什么事,我担了!”
“是!”姑娘这才应声,转往屏风后。
罗老爷道:“严老弟,没那么快,坐会儿,喝杯茶。”
“谢谢,不必了!”严四道。
“严老弟——”
“罗老他,好意心领!”
说没那么快,倒也不慢,没一会儿工夫,姑娘罗梅影从屏风后转出,身后就多了个翠格格。
翠格格一见严四,惊喜急叫:“李豪——”
“格格,草民叫严四!”严四淡然道。
一盆冷水,浇得翠格格好生委屈,又是当着这么多“外”人,她不惊喜了,一脸委屈像:“好嘛,严四就严四嘛!”
姑娘梅影一双美目紧盯着严四道:“现在我把人交给你了。”
严四道:“谢谢!”
姑娘放开了翠格格,翠格格忙走以严四面前:“你怎么会来救我,你是怎么知道的?”
严四道:“格格,这些等出去后,再容草民详禀好么?”
翠格格没再问了,转望姓彭的,突然竖起柳眉:“就是他!”
扬起玉手就掴!严四抬手一挡:“格格,不能!”
“怎么?你还护他!”
“草民是来救格格的,不是让格格来发威的,事实上他们几位都是草民的朋友。”
“你——”“格格最好听草民的,不然草民自己走,还把格格留在这ㄦ。”
这一招灵,翠格格马上收回了手,可是委屈得都要掉了泪。
严四转望罗老爷:“罗老爷,我想请这位送格格跟我一程。”
罗老爷道:“严老弟,你走吧,我担保不会——”
严四道:“罗老爷,不人提保什么,麻烦这位送我出去,可免日后你担什么违反规法的罪名。”罗老他微一怔,一时没说出话来。
姑娘道:“放了我彭叔,我送你们出去。”
严四微一摇头:“姑娘也是个女儿家,不大方便,还是麻烦这位吧,我担保一出大门就放他回来!”
一顿,道:“阁下,走吧!”
提着姓彭的小胡子往外行去。
翠格格大概是真怕当人质的滋味儿,真怕有什么变化被留在这儿,急迈一步紧傍严四身边。
罗老爷、姓秦的跟姑娘想跟出去严四道:“有一位送已经够了,三位请留步!”
罗老爷、姓秦的跟姑娘罗梅影只得停住,眼睁睁看着严四提着姓彭的小胡子,带着翠格格行了出去。
经堂屋一路往外,再没遇到任何阻拉,恐怕不是因为有姓彭的“护送”,而是这儿并没有别的人手。
翠格格不知道,一路上走得提心吊胆。
严四重然诺,一出大门就放了姓彭的,道:“谢了,阁下请回吧。”
翠格格忙道:“你怎么真放了他?”
严四道:“我答应一出大门就放这位。”
“劫持我的是他,”翠格格道:“应该把他送交……”
格格,”严四道:“草民只管救你,至于把他们送官治罪,那是令兄的事。”
姓彭的小胡子脸色铁青:“姓严的,用不着来这一套,我们不领你这个情,勾销不了这笔帐!”
翠格格道:“你听听……”
严四淡然道:“阁下误会了,我没有这个意思,要是怕谁记下这笔帐,我也就不插手这件事了,至少我不认为此时些地阁下还能怎么样,我建议阁下,别计较了,还是赶紧回去再搬一次家吧,这回搬远点儿。”
姓彭的小胡子还能不懂这话什么意思,脸色—变,二话没再说,转身进去了,还砰然一声关上了门。
显然,这一招也灵!
严四淡然而笑。
翠格格道:“你究竟帮谁?”
严四道:“草民谁都不帮。”
“你——”
严四没让翠格格说下去,向着胡同口行去。
翠格格不敢再说了,忙跟上去叫:“李豪,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严四装没听见,仍然走他的。
其实也难怪,他不装没听见又能怎样,他能怎么回答。
翠格格跟在后面继续叫:“不管你接受不接受我的心意,总算认识一场,以往我对你也不错……”
严四想想以前,还真有点不忍,当即放慢了脚步,道:“格格,草民说的是实话,以草民的立场,纯是为了救格格,至于怎么对付那些人,那是令兄的事。”
“为什么你不能对付他们?”
“他们不是草民的敌人。”
“那他们是你的朋友?”
“只能说认识一场。”
“他们是叛逆,认识叛逆,对你可没有什么好处!”
“在他们眼里,草民是欺宗忘祖,卖身投靠,对你有什么好?”
“草民救了格格,格格却视草民为叛逆,又有什么好?”
“你可别这么说,我可没视你为叛逆——”
“好,格格,草民刚才说过,我不在乎,此时不是说话地方,走吧!”
“那咱们上那儿说话去?”
“不说什么了,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草民送格格回府去。”
“我不要回去。”
“格格怎么能不回去?”
“我出来就是为找你的,不为找你,我也不会落入那些叛逆手里,如今好不容易见着了你,你却叫我回去!”
这一点严四是知道的,为了找他而遭劫持,如今好不容易见了面,就赶人回去,他又怎么能这么不通情理!严四道:“草民忘了问了,格格找草民什么事?”
翠格格道:“你刚说过,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
不要紧,就在这儿说吧,一时间也无处可去。
“谁说的,我可是老北京了,能去的地方多得很——”
“格格——”
“走吧,你跟着我。”
翠格格要走。
严四忙道:“格格要是不听草民的,草民可要走了。”
翠格格一扬眉:“随你,别老拿这吓我,头一回我是为了找你遭叛逆劫持,这一回是你扔下我不管,让我又落进叛逆手里,看你怎么受!”
严四道:“格格跟草民没有瓜葛……”
“是么?”翠格格道:“那你为什么要救我?我落进叛逆手里,我哥哥任人勒索,跟你也没有瓜葛么?”
严四一时没说出话来。
翠格格正击中他的要害,给玉贝勒找了藉口,让玉贝勒放手去做,对他自是不利。
况且,他也不能真把翠格格一个人扔在这儿不管,这种事他还做不出来。
只听翠格格又道:“李豪,我就这么可怕么?你真是伤透了我的心!”
严四又不忍了,道:“草民跟格格走就是了。”
翠格格也没再说什么,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武侠屋扫描 fuchenwOCR 武侠屋独家连载
第十三章 翠格格还真能找地方。
这个地方离城墙根儿不远,是个远离尘嚣的地儿,可是真不荒凉,风景也挺不错,有花草树木,还有一座红柱绿瓦的八角小亭。
翠格格道:“就在这儿坐吧!”
她坐下了。
严四也坐下了,道:“格格现在是不是可以说了。”
翠格格幽怨的看了他一眼:“你就这么急!”
“令兄跟双喜姑娘,还有纪明,纪亮两位,一定很担心格格的安危。”
“好了,不要找理由了,我这就说!”
严四没说话。
翠格格沉默了一下之后才道:“我找你,是因为我想离家。”
严四心头一震:“格格怎么能离家!”
“为什么不能!”
“王爷跟令兄绝不会允许——”
“我阿玛跟我哥当然不允许,可是他们并不知道我要离家,连双喜、纪明、纪亮都不知道。”
“他们总会知道的。”
“等他们知道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格格所谓的来不及——”
“我已经跟了你了,他们也找不到我。”
严四心头再震:“格格不能这么做,草民既救出了格格,只有送格格回去。”
“你要是送我回去,我就是死路一条。”
“格格——”
“李豪,我说的是实话,别以为我吓你,我已经死过了一回了,没死成,让双喜发现,叫来了贾姑娘救了我。”
严四心头猛震:“格格这是为什么?”
“你知道。”
“格格这是何苦。”
“你也知道。”
严四双眉一扬,还没说话。
“我知道,你要是真送我回去,一点也不难,只要一指头点了我的穴道,我是一点也不能反抗,可是我总有醒过来的时候,到那时候,我人虽然是死在‘肃王府’,可是这条命却是你亲手害的。”
这是实情,绝对是实情。
严四还真是想到这一着了,可是现在怎么敢用这一着。
他倒不是怕背负什么,毕竟这种绝情的事他做不出来。
“格格——”
“李豪,我有什么不好?”
“不是格格不好,而是——”
“而是什么?”
“彼此不适合,而且——”
“别说那么多了,我已经离家出来了,就算彼此不适合,你也让咱们俩试试,你也总该照顾我,是不是,要不,你让我上那儿去,找谁?”
还真是。
严四大感为难,怎么办,他能收留翠格格么,他能把翠格格安置在那儿,他自己肩负的都是事儿,能有多少工夫照顾翠格格!可是,不“收留”翠格格行么?
他该怎么办?他该怎么办?忽然,他想到一件事。
“格格,草民在罗家当护院,是令兄告诉格格的。”
“是啊!”
“令兄怎么肯让格格,去找草民!”
“当然肯,我告诉他,我找你是为了他。”
“为令兄!”
“我说我愿意把先皇帝赐给你的那匕首,从你这儿盗走交给他。”
严四心头一震,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这么一来你就没了护身符了,他可以名正言顺的想把你怎么样,就把你怎么样。”
“格格,草民跟令兄一无仇,二无怨——”
“先皇帝找你效力,他心里不舒服,他嫉妒,现在你跟他又是敌对立场,你想吧,他怎么能不对付你。”
“严四没说话,他能说什么!”
“你还不了解他的心性为人,我可是最了解他了,他心胸狭窄,一点也容不下别人。”
严四说了话:“谢谢格格告诉草民这么多,只是,令兄怎么会相信格格。”
“他怎么不相信。”翠格格一脸幽怨神色:“我为你刚死过一次,他认为我一定恨你。”
严四暗暗感动,他不一定接受翠格格的好意,可是这么一位重情义的姑娘,他又怎么能不收留她,那不是太绝情,太狠心了么?他沉默了一下才道:“格格,草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说草民感激——”
“我不要你感激!”
“不管怎么说,总得让‘肃王府’知道一下,格格已经平安脱了险!”
翠格格惊喜:“你是说你答应让我跟着你了。”
严四道:“草民只能说遵格格吩咐,让彼此都试试——”
翠格格忙点头:“行,行,是你答应让我跟着你,你怎么说都行!”
“格格金枝玉叶,跟着草民可是相当苦。”
“我不怕,反正只是试试,受不了我自己也就知难而退了。”
“草民没有多少工夫照顾格格,一天之中,格格恐怕要经常独处。”
“不要紧,我不怕,我自己会照顾自己,你只管去忙你的,我会做好饭等你回来。”
说的真好,简直像个柔顺而善解人意,惹人怜爱的小妻子。
严四没说话,他又能说什么。
翠格格忽然站了起来:“那就别在这儿坐了,咱们回家去吧。”
这可不就是以一家人自居了。
严四又能怎么办,他只好跟着站起。
出了小亭,翠格格忽然笑了:“说回家了,我还不知道家在那儿呢?”
严四道:“白记骡记”旧址。
翠格格一怔:“白记骡行”——那儿不是死过不少人么?
“不错。”
翠格格显然有点怕:“你怎么还住那儿。”
“江湖人那儿都能住,以草民现在的处境,又能住那儿。”
这倒是。
翠格格没说话。
“格格是不是不愿意住那儿。”
“不,怎么会,你能住我就能住。”
严四也没再说什么。
没马、没车、没轿、翠格格跟着严四“走”回了家。
真说起来,翠格格还没那么娇,倒不怕走,她不是没出过远门儿的人,易钗而弁;再远的地儿都跑过。
到了“白记骡行”,两个人从后门进去,后门进去当然是后头住家,不是前头店面。
打从进后门起,翠格格的眼波就左瞟右膘,神色不自在,紧紧的跟在严四身后,一步也不敢远离。
严四走在前头带路,他看不见翠格格的神色,当然也就不知道翠格格有多么怕。
到了堂屋,触目一片凌乱,厮杀过的地方,怎么不凌乱。
虽然严四收拾过,可是男人家也只能收拾个大概,还能指望他收拾得怎么样?严四道:“这就是草民栖身的地方。”
“不要紧。”翠格格微笑,可是笑得有点不自在。
“我收拾,这是我的事儿。”
从小到大,翠格格做过么?碰过么,现在却成了她的事。
严四不忍,可是既然翠格格来住,又不能任它凌乱,两难。
“格格——”
“什么都别说了,家里能做饭么,有米有面有菜么?”
她把这儿当成了“肃王府”了。
严四不好意思的一笑:“什么都没有。”
“那你吃饭怎么办?”
“草都是外头买着吃。”
“那今天凑和,明天再说,你去给‘肃王府’送个信儿,,让他们知道你已经把我救出来了,回来顺便带吃的,我在家收拾东西。”
严四不能让翠格格收拾,也不能不让翠格格收拾,又是两难,可是给“肃王府”送信他愿意去,因为这原是他的意思,他也认为必须要尽快这么做,不给玉贝勒任何藉口。他道:“草民这就到‘肃王府’去,格格一个人在这儿行么?”
翠格格强笑一下:“不大习惯,不过总是要习惯的。”
还真是。
严四没再说什么,走了,还是从后门走的。
严四进内城不难。
只要能进了内城,到了“肃王府”更容易。
严四从“肃王府”后进了“肃王府”,神不知,鬼不觉。
他知道翠格格住的小楼,他在小楼里很容易的找到了双喜,他把已救出翠格格,翠格格不肯回府,暂在他那儿的事告诉了双喜,要双喜告诉玉贝勒。
双喜听了当然高兴,对严四千恩万谢,她好几次想告诉严四,翠格格为他寻过死,如今要盗他的那把先皇帝御赐匕首,毕竟翠格格是她的主子,她还是忍住了没说。
严四没多停留,信儿送到就走了。
回到了“白记骡行”翠格格还在收拾东西,看上去跟没收拾没什么两样,可是翠格格已经是香汗淋漓,娇喘连连,相当狼狈了。
严四由衷的不忍,他想让翠格格不要收拾了,可是还没有说话,翠格格已经把茶给他端来了,要他一边坐,不要管。
翠格格想的还真周到,居然先烧了水,沏了茶。
严四怎么能一边坐着喝茶,看着翠格格这么一位金枝玉叶劳累,他自是不肯。
可是翠格格说,这是她生平头一回烧水沏茶给人喝,要严四无论如何把茶喝了。
这还真是千真万确的实情。
翠格格什么时候亲手烧过水给人沏过茶,恐怕连她阿玛肃亲王也没有受过。其他的人更不必说了。
严四感动,望着她狼狈的模样,也着实的不忍,他掀开了盖碗,拨开茶叶,喝了一口。
第一口就让他微微皱了眉。
翠格格娇靥微有红意,不好意思的笑了:“我找了半天才找到茶叶,不知道放了多久了,也不知道茶壶洗干净了没有。”
经翠格格这么一说,严四才明白,难怪茶有一点怪味儿,不过他不忍说破,也不忍不喝,他还是把一碗茶喝了。
从翠格格的眼神里可以看出,她有多感动,多感激,她把盖碗接了过去,放在了桌上,道:“一边儿坐着歇息。”
严四道:“不,草民打个下手……”
翠格格含嗔道:“你总不能老是草民、草民的吧!”
严四道:“那么,我打个下手。”
翠格格笑了,笑得好甜,好美:“行,你去提桶水来。”
提水是粗重活,当然该男人家去。
严四欣然答应,转身出了堂屋。
按说,提桶水用不了多少工夫,严四这种有武功的高手提水,应该更快。
但是,严四去了老半天,居然不见回来。
这是怎么回事。
似乎没见翠格格有什么感到奇怪的表情,反倒见她若无其事的走了出去,往堂屋后行去。
堂屋后,是厨房的所在,井就在厨房旁,如今,井旁边躺了个人,赫然竟是严四。
他躺在那儿像睡着了似的,一动不动。
这是怎么了!
翠格格看见了严四,她仍然没有惊异的表情,她走到井旁,用水桶里的半桶水洗了洗手脸,然后俯身从严四怀中摸出了那把匕首,不慌不忙的敖进了自己怀里,走了,仍然是从后门走的。
翠格格回来了,没人惊喜,没人欢呼,因为下人们除了双喜、纪明、纪亮,根本就没人知道她是遭过劫持,脱险归来。
唯下人们窃窃议论的,是翠格格仍然一身男子装扮,虽然洗过了手脸,却还是有点狼狈。
翠格格迳直进后院到了玉贝勒的住处。
“哥!”没进门,她先叫。
人影疾闪,玉贝勒已经从屋里迎了出来,人有点激动,到底是兄妹:“我刚回来,听双喜说,李豪来送信见了。”
“我让他来的,我得留在他身边拿那把匕首,所以不能回来。”
说话间兄妹俩已进了屋,玉贝勒忙道:“怎么样,匕首拿到了没有?”
“你怎么不问问我,人有没有怎么样?”翠格格道。
的确,无怪翠格格挑眼几,自己的妹妹应该还是重要的。
玉贝勒怔了一怔:“我已经看见你了,而且李豪来送信儿说过,你平安。”
翠格格没多计较,道:“你看看这是什么?”
她探手人怀,取出了那把匕首。
玉贝勒双目奇光暴闪,一把夺过了那把匕首,一按哑簧,匕首出鞘,奇亮耀眼,寒光逼人,玉贝勒好生激动:“小妹,你真行,你是怎么拿到的?”
翠格格很平静:“我在一杯茶里放了一点‘半日睡’。”
玉贝勒一怔:“‘半日睡’?这是宫里的东西,你那儿来的?”
翠格格道:“我以前进宫的时候,从宫里要的。”
玉贝勒道:“要得好,要得好,没想到现在正派上了用场……”
脸色忽一变,匕首人鞘,一把抓住了翠格格:“小妹,他在那ㄦ?”
翠格格道:“你要干什么?”
玉贝勒道:“这还用问。”
翠格格道:“你要对付他?”
“这时候正是好机会。”
“不……”
“不?”
“我已经替你把这把匕首拿来了。”
“对,你拿这把匕首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好让我对付他吗?”
“可是——”
“小妹——”
“他已经不在那儿了。”
“小妹,不要拿我当三岁孩童,‘半日睡’那怕是一点,是能让人睡上半日不醒。”
“可是——”
“小妹,你拿他这把匕首,却又不让我对付他,为什么?你拿了他这把匕首又有什么用?”
“我只是不愿意你乘人之危。”
“小妹,这样对付他要容易得多,不然的话就要多费很多手脚,而且也会有伤亡。”
“你是这么想,我不能——”
“你不能什么?那你为什么要拿他这把匕首,为什么?”
“不跟你说了么?我不愿意你乘人之危——”
玉贝勒急了,粗暴的一把把翠格格拉近:“小妹,你是怎么了,忘了你自己是怎么说的了,你究竟是帮自己哥哥,还是帮外人,他伤害你的还不够,难道你还不死心。”
翠格格脸色变了一变:“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对付他?”
玉贝勒两眼闪过了一丝异样光采:“把他下狱,或者是押着让他离京。”
“那就押着他让他离京。”
玉贝勒一点头:“行,我答应你。”
“他在‘白记骡行’旧址后院。”
翠格格这里话声还未落,玉贝勒人已经不见了,外头,响起了玉贝勒的沉喝:“护卫们,跟我走。”
或许是这一声惊动了人,人影疾闪,贾姑娘已站立眼前,她脸上有惊喜色:“格格不是让那个李豪送信——”
“我为了等他那把匕首,不得不暂时跟他在一起。”
“匕首拿到了。”
“交给我哥哥了。”
“贝勒爷呢?”
“他去‘白记骡行’对付李豪了,我在李豪茶里放了一点‘半日睡’,到现在还没有醒,他认为这是好机会。”
贾姑娘脸色变了一变,有惊容:“我赶去看看,格格快去见王爷吧,王爷都快急出病来了。”
她也飞也似的掠了出去。
井边的严四有动静了,时间还不到半日,或许因为他修为精湛,功力深厚。
他醒了过来,然后慢慢坐了起来,似乎还没有完全清醒,他靠井而坐,皱眉,疑惑不解:“我这是怎么了——?”
只听一个惊异话声传了过来:“你醒了,你居然醒了。”
严四忙抬跟,他看见了,眼前不远处站着玉贝勒,一边各二个,是玉贝勒的贴身四大护卫。
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两眼,可是毕竟那是摆在眼前的事实。
他支撑着站了起来:“玉贝勒?”
“李豪,你真是命大,‘半日醒’居然没能让你睡上半日。”
“半日睡”,你又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半日睡’是我妹妹给你下在茶里的。”
严四微一怔:“格格,怎么会?”
“看看这个。”玉贝勒扬起了那把匕首:“你信不信?”
严四忙摸胸怀,当然,怀里是空的,他明白了,刹时他全明白了,他心往下沉,人像掉进了万丈深渊,久久他才道:“格格,已经回去了?”
“不错,她已经回去了,她回去以后马上就把这把匕首交给了我。”
严四勉强一笑:“格格真是贝勒爷的好妹妹。”
“那当然。”
“贝勒爷你此来打算怎么样?”
“我原打算把你扔进井里算了。”
“现在呢?”
“恐怕要稍微费点手脚了,好在不太麻烦,因为你人还没有完全清醒,是不是?”
“我不信玉贝勒会乘人之危。”
“那要看是为什么事,对付什么人了。”
“玉贝勒,我跟你究竟何怨何仇?”
“你太罗嗦了。”
玉贝勒一挥手,四大护卫分由左右扑上,八掌挥起,齐劈严四。
严四一咬牙,挥掌迎上。
砰然一声,尘土激扬,黄雾漫天,四大护卫前扑之势为之一顿,而严四却因为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还好有井栏挡着,不然非掉进井里不可。
四大护卫原本绝不是严四的对手,奈何严四如今脑中昏昏,浑身发软。
玉贝勒两眼奇光暴闪,霹雳大喝:“让开。”
四护卫闪身退身两旁。
玉贝勒挟雷霆万钧之势扑到,扬双掌劈下。
显然,他是非置严四于死地不可。
严四一个翻身往旁边翻去。
玉贝勒双掌劈在了井栏之上,砰然一声,井栏破裂,碎石飞射激扬,声势吓人。
他一击不中,疾快旋身,如影随形,再次扑到,扬掌再劈严四。
严四似乎来不及躲了。
千钧一发,倏地——“贝勒爷住手!”
一条人影疾射而至。
玉贝勒当然听出了来的是谁,掌势为之一顿。
就这么一顿,严四翻身而起,强提一口气,腾身飞射而去。
四大护卫要追。
来人喝道:“站住。”
四大护卫收势停住,来人同时射落玉贝勒面前,是贾姑娘。
四大护卫躬身为礼:“贾姑娘!”
玉贝勒道:“您怎么来了。”
贾姑娘道:“听格格说了,我赶来看看。”
玉贝勒道:“今天正是我除去他的大好时机,您怎么拦我——”
贾姑娘道:“毕竟他救格格脱险回来了,是不是?”
“可是以后再想除他,就没那么容易了。”玉贝勒道。
“他已经没了护身符,他又能怎么样呢?只要下令缉拿他,东躲西藏的滋味不好受,我不信他还能在京里待多久?”
这倒是真的。
玉贝勒默然了,这种事,谁敢拦他,也只有这位贾姑娘了,这种事,他听谁的,还是也只有这位贾姑娘啊。
“去吧,回去吧。”贾姑娘道。
玉贝勒没说话,往外行去。
贾姑娘陪着他往外走,四护卫恭谨的跟在后头。
严四穿房越脊,一口气跑到了城墙根儿,他身法高绝,疾如闪电,向天看只像一缕轻烟,谁看得见?何况现在已经是日落西山,黄昏时分了。
同样是城墙根儿,就大大不如跟翠格格去的那处城墙根儿了。
眼前这城墙根儿,只有荒坟杂草,出没的狐鼠,一点儿人烟也看不到,这时候来到这儿,怪怕人的。
当然,严四不怕,以他现在的心情,他的感受,他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怕。
他缓缓坐在了一棵大树下,他在想——他跟玉贝勒无怨无仇,玉贝勒却一直对他不友善,抄他“白记骡行”在先,甚至使得白回回为之牺牲,现在又要杀他而后甘心,“金老爷”一在“五台”出了家,差别就那么大,玉贝勒的心性为人就可见一斑。
玉贝勒是这么个人,但远不如翠格格给他的创痛大。他只是没办法接受翠格格的好意,并没有冒犯翠格格的地方,甚至还救翠格格脱险,翠格格却这样对他,而且还明明白白的告诉他,要盗他那把匕首,叫他怎么能不痛心。
他怪自己,为什么没有提防,一点提防之心都没有。
他又自问,能怪自己么,换任何人,会想得到么,会提防么,一个口口声声心里有他,甚至为他痴狂的女儿家,突然之间会这么对他,几几乎不惜置他于死地。
地现在已经深深感受到了,一个因爱成恨女人的可怕。
再想想自从艺成别师,进入江湖到现在,除了大仇得报外,究竟都做了些什么?可以说一直为爱新觉罗氏皇家纠缠着,而且窝囊透顶。
怎么不!毁了“白记骡马行”牺牲了白回回,恩叔楚云秋离他而去。
这些都姑且不说,他身为汉族世胄,先朝遗民,反清复明的汉留,却视他为弃宗忘祖,卖身投靠,而他为了现在这位小皇帝,愿意留京十年,为的是暗中护卫这位小皇帝安危,而官家如今却要缉拿他,要赶他离京,要置他于死地。
他究竟图的是什么,冤不冤?他越想越难过,越想越不值得,越想越气,几几乎想跳起来马上离京他去。
但是,严四他毕竟不同于常人,转念一想,玉贝勒连他的主子都能背叛,对他严四这样,又有什么稀罕。
翠格格因爱成恨,也没什么好计较的,毕竟,他辜负了她的心意,一母同胞,她不帮自己的哥哥帮谁?至于“汉留”,他不愿意加盟,并且明白表示,不许人家动这位小皇帝,人家当然视他为敌,视他为弃宗忘祖,卖身投靠,其实,不只“汉留”,只怕每一个以先朝遗民自居的人,都会视他为敌,视他为弃守忘祖,卖身投靠。
至于留京十年,暗中卫护这位小皇帝,那是他亲口作的许诺,并没有人勉强他。
还有什么好说的。
想以这儿,心里也就释然了。
不过,他还在想一件事,那就是刚才他临离开“白记骡马行”
的时候,清清楚楚的听出,拦玉贝勒再次下手,要取他性命的是“肃王府”那位贾姑娘。
那位贾姑娘一直对他不友善,她怎么会拦阻玉贝勒救他。
难道她真是恩姨燕霞。
不会,他自己这么想,自己又把它推翻了。
恩叔楚云秋朝思暮想,魂牵梦绕,如果贾姑娘真是恩姨,他怎么会认不出,他怎么会没把握!
恩姨又有什么理由不认恩叔,而且书儿呢?为什么没有见书儿在一起,弟弟书儿不是像他跟恩叔一样,当年被恩姨救出带走,多年来应该一直在一起的么?
那位贾姑娘既不可能是恩姨燕霞,她怎么会拦阻玉贝勒下毒手,救他性命。
这件事却是他想不通的。
这件事虽然想不通,好在并不影响他的心情。
既不影响心情,当然也就不会影响他的眼力跟听觉。
他听见有人到了大树后头,也就是他身后。
他没动,因为他听出那人只是停在大树后头,并没有任何行动。
他淡然说了话:“凡是江湖道上行走的都知道,如此这般站在人背后,那是很危险的。”
只听一个女子话声起自身后:“少掌柜的,真是你?”
武侠屋扫描 fuchenwOCR 武侠屋独家连载
第十四章 叫他少掌柜的!这是谁?严四他霍地站起,就势转身,他看见了,眼前站了位姑娘,熟人,褚家那位戴云珠戴姑娘。
他脱口叫道:“戴姑娘!”
“少掌柜的——”
“姑娘应该知道,我已经无柜可掌了。”
“我知道,这么大的事儿,褚家怎么会不知道?”
“好久不见姑娘,当日承蒙援手,也一直没有——”
“少掌柜的,你这么说就太客气了,你不是不知道,我……我也只是做了我该做的而已。”
气氛有点让人窘,让人尴尬了。
严四有意的岔开话题:“这时候姑娘一个人来到这儿来,是——”
“不是我一个人,褚家,皇甫家的人,还有‘查缉营’的人都出动了,只是我可巧跑到了这儿来。”
“这是干什么?”
“怎么?少掌柜的不知道。”
“难道——”
戴云珠微微点头:“对,大搜全城。”
“缉拿我!”
“对!”
“什么罪名?”
“叛逆!”
“怎么会劳动褚家跟皇甫家——”
“官民协力,而且缉拿叛逆,人人有责。”
严四淡然而笑:“好一个官民协力;好一个缉拿叛逆,人人有责,我早该想到了,只是没想到会有褚家跟皇甫家,也没有想到会这么快——”
“我还以为你知道,躲到这儿来的呢?”
也算是躲,也算是同一件事了。
不过,严四没这么说,他甚至什么都没说。
“少掌柜的,你怎么会落得——”
“不知道姑娘信不信,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我信。”戴云珠连犹豫都没犹豫,毅然道:“可是只我信没有用,少掌柜的还是避一避吧。”
“谢谢姑娘,我知道。”
“少掌柜的有地方躲么?”
“以‘北京城’之大,不会没地方避——”
“不,少掌柜的,这一回是大搜全城,动用的人多,任何一个地方都不放过。”
严四双眉微微扬起:“那就——”
戴云珠忙道:“少掌柜的,我知道你的修为高绝,可是双拳难敌四手,这儿又是京城重地,京营人马有多少,成千上万,你一个人怎么敌得过?”
这真是。
严四敛去了威态,道:“以姑娘看,我该怎么办?”
戴云珠道:“少掌柜的忍一时之气,找个地方避一避才是正理。”
严四道:“如果照姑娘所说,除了离开‘北京城’,我没有地方可避。”
“少掌柜的不愿离开‘北京城’!”
“要是我愿意离开‘北京城’,也就不愁没地方可避了,他们的目的,也就是逼我离开‘北京城’。”
戴云珠望着严四,眨动了一下美目:“我倒是有个地方可以让少掌柜的避一避,不知道少掌柜的可愿意去。”
严四道:“谢谢姑娘的好意,还是让我自己想办法吧。”
这就已经够窝囊了,怎么能再接受一个姑娘家的这种好意,尤其怎么说她也算是褚家人,而褚家恰又是官家的鹰犬。
戴云珠道:“其实我已经想到了,少掌柜的一定不愿意。”
显然,她了解严四的脾气,也了解严四的心意。
严四没说话。 戴云珠道:“少柜的,我知道这么做委屈你,可是大丈夫要能屈能伸,只看你非留在京里是为什么?值不值。”
“姑娘——”
“少掌柜的,你不该是个只能伸不能屈的人?”
戴云珠说的句句是理。
严四道:“姑娘,且容我直说一句,我不信找不到地方避。”
戴云珠道:“少掌柜的可以试试,不过,一旦等他们发现了你,我再想帮你就来不及了,少掌柜的,小不忍则乱大谋,你不愿意这样吧。”
忽然一阵人声踉衣袂飘风声传了过来。
严四两眼冷芒一闪。
戴云珠急道:“少掌柜的,就算我求你——”
严四道:“姑娘,我怎么敢当,你也让我汗颜,好吧,请告诉我,是什么地方。”
戴云珠道:“现在不要问,只管跟我走。”
话声未落,她已然斜斜掠向城墙根儿,往那片人高的杂草丛扑去。
严四只有跟着掠了过去。
这时候夜幕低垂,天色已经黑了,戴云珠沿着城墙根儿,利用人高的杂草丛做掩蔽,带着严四一路疾驰,尽管一路不断的听见人声,看见火把的光亮,但夜幕跟杂草丛都是绝佳的掩蔽,并没有被人发现。
片刻之后,戴云珠带着严四绕离了城墙根儿,掠出了杂草丛,她对地形,地物似是十分熟悉,不断的利用树木,土丘,杂草等物做为掩蔽,很快的接近了房舍民宅,然后她又专挑黑胡同走,尽管如此,一路仍然免不了碰上成队的火把、灯笼。
严四不能不相信,戴云珠那官民协力,大搜全城之说诚然不虚,玉贝勒这次是来真的,要是没有妥善的地方避一避,恐怕是难免被搜着,一旦被搜着,他恐怕就得应付那潮水般涌来的官民好手了。
疾驰中掩掩蔽蔽,掩掩蔽蔽中疾驰,一阵东弯西拐之后,戴云珠带着严四来到了一处水塘旁。
水塘相当大,周围都是草在,藉着不远处一座深宅大院里照射出来的灯光,隐约可以看出,这一带空荡,寂静,不见人影,不闻人声。
离那座大宅院的后门不远处,有一座坟,坟上已经长满了草,坟前竖着一块相当高大的墓碑。想必那是那家在官贵人,或者那个大户人家的墓,说不定就是眼前这座深宅大院人家的。
严四没在意这些,只在想戴云珠究竟要带他上那儿去。
正在想,戴云珠已带着他到了那座墓旁,只见戴云珠在墓碑后摸了一下,那块高大的墓碑竟然动了,缓缓移动。
严四心头一震,脱口道:“姑娘——”
戴云珠忙示意严四噤声,就在这转眼间,那块高大墓碑已移至一旁,原来竖立处露出了一个三尺见方的洞口,黑忽忽的,但可以看见有一道石梯下通。
只听戴云珠低低道:“跟我下来。”
她没等严四有任何表示,径自从那个洞口拾级而下。
严四来不及问,也无暇多想,只有跟了下去。
他一走下洞口,墓碑又动了,很快的封住了洞口,眼前一片黑暗,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黑暗中,只听戴云珠道:“少掌柜的小心,等下到底下,过了一扇石门,就有光亮了。”
只这一句话工夫,严四已经隐隐约约可以看得邮跟前事物了,他道:“我已经可以看见一些了,倒是姑娘自己小心。”
只听戴云珠惊声叹道:“少掌柜的修为真是高绝。”
严四道:“姑娘夸奖了,我只是长年飘泊在外,经常夜里用眼罢了。”
戴云珠道:“少掌柜的不要客气了,要知道好歹我也是个练家子。”
说话间,石梯已然走完,两个人下到了底,只听一阵轻微声响,随即有光亮照射过来,藉着这道光亮看,眼前两扇石门正缓缓打开,光亮射来处,也就是石门的那一边,是条石砌的甬道,相当干净,两边壁上隔不远便是一盏油灯。
戴云珠道:“少掌柜的,跟我过去吧!”
严四道:“姑娘,这是什么地方?”
戴云珠道:“等一下再告诉少掌柜的。”
她向石门那边行去。
严四只有跟了过去。
两个一过石门,石门立又缓缓关上,戴云珠头也没回向前行去。
甬道笔直,十几丈后拐了弯,拐过弯丈余,左边有一间石室,垂着布廉,甬道则仍向前延伸。
戴云珠没带严四往前走,她停在石室门外,掀起布廉道:“少掌柜的,就是这儿了,请进吧!”
石室没多大,一眼可以打到底,是间卧室,家俱器用一应俱全。
严四道:“这是——”
戴云珠道:“何妨等进去再说,少掌柜的不会连这一会儿都等不及吧!”
严四没再问,迈步进了石室。
戴云珠跟了进来,放下布帘,道:“在这儿委屈两天,少掌柜的还中意么?”
严四道:“怎说委屈,何止中意,姑娘握手,我感激都来不及,只是——”
“少掌柜急于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不错!”
“这儿是褚家的地下密室跟通道。”
严四心头为之一震:“怎么说,这儿是——”
戴云珠微点头:“少掌柜的在上头不是看见有座深宅大院么,那就是褚家。”
褚家,严四来过,可是那是走前头,又是大白天,现在是夜晚,又是走头后,他自是没认出来。
他双眉微扬,就要往外走。
戴云珠抬手拦住:“少掌柜的要上那儿去?”
“姑娘的好意我心领,我不能待在这儿。”严四道。
“少掌柜的不会是信不过我吧!”
“怎么会,又怎么敢,姑娘肯伸手援手,当知我的心性为人。”
“那是为什么?”
“我不能连累姑娘。”
“我都不怕,少掌柜的又怕什么?”
“姑娘可以不怕,我却不能不为姑娘着想。”
“少掌柜的只管放心,不可能有人知道。”
“万一有人下来——”
“没有重大事故,褚家不可能有人下来,也严禁有人下来。”
“姑娘——”
“少掌柜的,你清楚,还是我清楚。”
“姑娘——”
“少掌柜的,除非你信不过我,否则就请在这儿待下来。”
“万一要是我连累了姑娘。”
“少掌柜的,我不会想不到这一点,我自有办法应付,别忘了,我还有褚姑娘那么一个靠山。
严四想到了褚姑娘,他沉默了一下道:“姑娘怎么会想到把我带到这儿……”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安稳的地方,包他们谁也想不到你会在这儿,是不是。”
还是真的,谁会想得到戴云珠会把严四带到这褚家的地下室来?
严四没说话他知道,对他来说,这的确是一个最安稳的地方,而且,暗暗的,他也佩服这位姑娘的心思与担当。
只听戴云珠道:“少掌柜的还没有吃饭吧!”
严四道:“还没有。”
“少掌柜的你先歇着,我一会儿给你送吃喝来。”
戴云珠没等严四有任何表示,转身出了石室走了。
严四想拦,没来得及,其实他也不是真想拦,既然来了不让戴云珠送吃喝来怎么办,上那儿吃喝去,还是能不吃不喝!
他缓缓坐了下去,转眼打量这间石室,这他才发现,石室里的家俱摆设,甚至每一件器用,都是新的。
都是新的就是说这还没有人用过,照这么看,戴云珠所说,非有重大事故,褚家不会,也不准任何人轻易下来,是可信的。
接着,他思前思后,褚家这位戴云珠姑娘,是那么个情形下认识的,而且不是很熟,结果前后两次靠她帮忙,褚家姑娘也一样。
跟他最熟的,对他剖白心意最明白的,是那位“肃王府”的格格纪翠,而结果害了他的却是这位格格。
想着,严四他不由感慨万千。
也只是感慨而已,严四他就是这么个人,对翠格格,他也只是有点怪,并不气恨。
真正让他气恨的,只有贝勒纪玉。
因为只为一念嫉妒,玉贝勒就抄“白记骡马行”,使得白回回死难,甚至于非置他于死地而后甘心。
最后他不能容忍的,是玉贝勒竟背弃了一手加以擢拔、重用、视之为股肱的先皇帝,也背弃了家族,投效一个外人——鰲拜,只为比现在更丰隆的荣华宝贵。
可见,玉贝勒是多贪,可见玉贝勒是多么的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这么样一个人,还能让他留在人世么?不只论公理,论国法,玉贝勒他也是死罪一条,甚至死还落不到全尸,进而更连累他的家门。
严四这么想着,自己都不知道过了多久。
突然,一阵轻快、杂乱的步履传了进来。
严四忙定神,霍地站起。
随听戴云珠的话声传了进来:“少掌柜的,是我!”
原来是戴云珠,严四心里为之—松,可是凭他敏锐的听觉听出,来的不只是一个人,另一个是谁?就在这时候,布帘掀起,戴云珠跟另一位姑娘出现门口,戴云珠胳膊上挽着一只上头盖着布,柳条见编的篮子,那位姑娘则空着手。
那位姑娘不是别人,是褚姑娘。
只听戴云珠道:“少掌柜的,褚姑娘看你来了。”
严四道:“褚姑娘——”
褚姑娘娇靥上有些红晕,道:“少掌柜的。”
严四道:“我打扰,恐怕也给姑娘添麻烦。”
“少掌柜的千万别这么说,我听云珠说了,她心思灵巧,主意动得好,少掌柜的只管放心在这儿待着,一切都有我跟云珠呢。”
载云珠道:“少掌柜的听见了么,现在该放心了吧。”
严四道:“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拒马河’蒙两位仗义在先,现在又蒙两位援手于后,我实在——”
褚姑娘道:“少掌柜的千万别说客气话了,只少掌柜的不嫌简慢,不觉委屈,我跟云珠就心安了。”
严四还待再说。
“哎呀,都忘了。”戴云珠忽然轻叫一声。
“怎么净站着说话呢,快都坐下吧!”
褚姑娘这才想起招呼严四坐下,三个人都坐下了,褚姑娘向戴云珠道:“少掌柜的怕饿了,你给拿来的吃喝——”
戴云珠就要掀起篮子上那块布。
严四忙道:“戴姑娘,等一下吧,我不饿。”
戴云珠收回了手,道:“那也好,等我们走了你再吃,免得你不自在。”
她说的没错,当着两位姑娘的面一个人吃喝,严四还真会不自在。”
只听褚姑娘道:“家里的人都出去大搜全城了,留下的没几个。”
戴云珠道:“让他们搜吧,就算是搜遍‘北京城’也是白搭。”
这是不折不扣的实话,而且绝对有这个把握。
严四道:“真多谢两位了——”
褚姑娘道:“应该说多亏了云珠,都是她的灵巧心思好主意。”
“姑娘别这么说。”戴云珠道:“要不是料准了姑娘能撑腰,就算我有灵巧的心思跟好主意,可没这个胆呢?”
一句话听得褚姑娘笑了。
严四没笑,他现在还没心情笑。
褚姑娘花朵绽放似的笑意,从娇靥上消失,她一双目光凝望严四:“少掌柜的,玉贝勒为什么这样对你。”
严四道:“我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跟‘拒马河’的事有牵扯么?”
严四道:“有,应该说,要不是我受那位金老爷之雇,为金老爷做了些事,就不会有今天的杀身之祸了。”
“玉贝勒为什么不愿意你为那位金老爷做事,金老爷顶多是位大户,玉贝勒却是官,而且权大势大,他跟那位金老爷有什么关系!”
严四迟疑了一下:“这件事关系重大,我不便说,两位也最好不要知道——”
戴云珠突然道:“我记得那一回是少掌柜的保着那位金老爷,跟另一位客人上‘山西五台’去。”
“不错。”
“少掌柜的你们去了没多久,皇上就在‘五台’殡天了。”
严四心头微一震:“不错。”
“少掌柜的你们在‘五台’正碰上这件震惊天下的大事。”
“不错。”
“少掌柜的就是那时候认识玉贝勒的么?”
“那倒也不是,在这之前,我就认识了玉贝勒了。”
“皇上殡天怎会不在宫里,而且‘五台’,皇上是什么时候上‘五台’去的,民间怎会一点也不知道。”
“这就不是我们所能知道的了,或许皇上是微服出京,轻车简从去了‘五台’。”
“少掌柜的,那天你保的那位金老爷是京里的大户?”
严四只有点点头:“是的。”
“‘北京城’的大户,十九我们都知道,怎么就没听说过这位金老爷,而且你从‘五台’回来以后,我们就没见过他了,少掌柜的,别他就是皇上吧!”
严四心头猛一震。
只听褚姑娘道:“别瞎说。”
“怎么会。”严四忙道:“姑娘怎么会想到,那位金老爷就是皇上?”
戴云珠道:“好几件事凑在一块儿,让我不得不这么想。”
褚姑娘道:“好几件事凑的,那几件事?”
“第一,我觉得当初‘拒马河’的事,皇甫家所以下手少掌柜的,金老爷,还有那另一位客人,以及眼前玉贝勒这么样对付少掌柜的,都不像是为普通事故。
第二,少掌柜的说皇上上‘五台’去,可能是微服出京,轻车简从,那位金老爷不就是这样么。
第三,那位金老爷,不只像个富贵中人,而且气度雍容高贵,不是平常人所该有,而另一位客人神情举止,体态模样,尤其是说话的声音,更像个老太监,再加上那位金老爷去了‘五台’不久,皇上就在‘五台’驾崩殡天了,这些事凑在一起,姑娘想想看是不是?”
严四听得心头连震。
褚姑娘想了一下,神色微动,道:“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可是,要是少掌柜的保的是皇上,玉贝勒又怎么会这样对付少掌柜的。”
戴云珠道:“姑娘,玉贝勒对付少掌柜的,可是在皇上驾崩殡天以后啊,你不看,如今鳌拜上欺天子,下压群臣,玉贝勒他一声也不吭么?”
褚姑娘脸色一变:“你的意思我懂了,对于朝廷大事,我不如你留意———”
一顿,轻望严四:“少掌柜的——”
戴云珠也望着他,四道目光紧盯着他,等待着他的答覆。
严四沉默了一下,旋即毅然道:“没想到戴姑娘会想这么多,事既至今,我也不好再瞒两位了——”
戴云珠急道:“那位金老爷真是皇上?”
严四道:“朝廷之上,宫闱之中,有很多事不是咱们所能知道,甚至不是咱们所能想像的,我承认,那位金老爷确是皇上——”
褚姑娘脱口一声惊呼:“啊——”
戴云珠激动得连叫:“天,真是,姑娘,咱们见过皇上,咱们见过皇上……”
褚姑娘也有点激动,可也惊容满面:“我爹当初居然想跟皇甫家联手,在‘拒马河’一带行刺,那岂不是抄家灭门的大罪——”
严四接着道:“玉贝勒所以对付我,当初是因为嫉妒,如今则视我为大障碍,不除不快——”
戴云珠道:“当初是因为嫉妒。”
“皇上找我办事,却不找他,他根本不知道皇上的苦心,皇上的事,任何一个宦海中人都办不了。”
“什么事?”戴云珠道。
“事关宫闱,这我就不能说了。”
“那么如今则视少掌柜的你为大障碍——”
“正如姑娘所知,他背弃皇家,投向鳌拜,我则受皇上重托,卫护这位小皇帝。”
褚姑娘道:“原来如此。”
戴云珠道:“少掌柜的你是个江湖百姓,怎么卫护小皇帝,没有个凭据,岂不是空口说白话,还会惹来罪名,小皇帝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又怎么顾得了你。”
严四把当初蒙御赐匕首,前不久却遭翠格格盗去的事,告诉了褚姑娘跟戴云珠。
听毕,戴云珠头一个义愤填膺,霍地站起:“这个女人怎么是这么个人,少掌柜的你放心,我——”
严四忙道:“多谢姑娘的好意,请什么都别管,让我自己来处理。”
戴云珠道:“少掌柜的——”
“云珠。”褚姑娘说了话。
“少掌柜的说得是,这件事应该让少掌柜的自己处理。”
戴云珠何等人,当然是一点就透,她没再说话。
褚姑娘又道:“云珠也没说错,这位翠格格的确是过份了些,怎么能为帮自己的兄长,就——”
严四道:“其实我并不怪她,毕竟是一同胞亲兄妹,帮自己的兄长是天经地义——”
他想说:“我也实在伤她的心。”他没说出口。
戴云珠道:“她把你害成这样,你还帮她说话,你刚救了她,这不是恩将仇报,绝情绝义么?”
严四还待再说。
“我知道。”戴云珠道:“你是认为那是因为你拒绝了她的好意,那也不能这样做啊,这种事是能勉强的么,不能因为人家心里没你,就因恨成了仇啊!”
严四多少有点窘,有点尴尬。
褚姑娘多少有意转变话辞:少掌柜的请放心,不管怎么样我跟云珠都会追随掌柜的,为护卫小皇帝,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严四忙道:“多谢姑娘的好意,这件事两位最好不要插手——”
戴云珠道:“少掌柜的你一个人怎么能撑大局?”
“绝不是我一个人,相信朝廷之上一定还有忠义之士。”
“那为什么不让我们也加入忠义之士之列?”
“两位的处境——”
褚姑娘道:“少掌柜的,我懂你的意思,只是你放心,我跟云珠是我跟云珠,我们的父亲是我们的父亲,否则我跟云珠也不会将你藏在这儿了,是不是?”
严四道:“我只是怕连累两位——”
戴云珠道:“少掌柜的你又没有要我们怎么样,是我们自己愿意加入的,你连累了谁呀,再说这是加入忠义之士之列,又不是作奸犯科做坏事,就算将来不幸让我们的爹知道了,有个三长两短,那也壮烈呀,何况到那时候,我们还不一定会任人宰割呢?”
褚姑娘点头道:“云珠说得对,说得好极了。”
“听见了么,少掌柜的。”戴云珠道:“姑娘跟我这‘各明尔志’,算是明得很明白了吧!”
严四由衷的感佩,道:“我对两位姑娘只有感佩——”
褚姑娘道:“少掌柜的别这么说,我们应该的。”
戴云珠道:“少掌柜的,好好的,皇上干吗微服出京,轻车简从上‘五台’去,在‘拒马河’的时候,我看皇上挺好的,怎么到了‘五台’没多久就殡天了,是怎么了。”
严四迟疑了一下,道:“这件事我更不便说,两位更是最好不要知道。”
戴云珠还想再说。
褚姑娘道:“既是这样,云珠就别再问了。”
戴云珠应了一声,没再说话。
褚姑娘又道:“本来只是来看看少掌柜的的,没想到一待这么久,云珠,咱们赶快走吧,好让少掌柜的吃点东西。”
只顾著说话了,还真把严四吃喝的事忘了。
褚姑娘站了起来。
戴云珠跟着站起,临走还道:“少掌柜的慢慢吃,我过一会儿再来收东西。”
送走了褚姑娘跟戴云珠,严四心里起了一阵激荡,他没想到这两位姑娘这么忠义节烈,竟也愿意为卫护小皇帝竭尽心力,甚至不惜“背叛”自己的父亲。
玉贝勒、翠格格兄妹出身皇族亲贵,身在宦门,世受皇家恩典,竟然还不如民间的江湖女子。
等他掀开了篮子上的那块布,他心里又是一阵激荡,吃的不多,也没几样,可是都很精致,而且—盘一碗摆的整整齐齐,另外还有一壶茶。 真周到,真细心。
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来,人家对他有多用心,有多好。
难消受啊,这份情将来怎么还,又拿什么还?严四心里一阵激荡后,还有—阵犹豫:可是人家已经拿来了,总不能不吃,何况他也真饿了。
吃了,吃完了以后慢慢喝着茶,真享受,真舒服。
武侠屋扫描 fuchenwOCR 武侠屋独家连载
第十五章 就在这时候,一阵轻快的步履声又传了过来,这回他听出来了,是戴云珠。
果然,只听——“少掌柜的,是我。”
随即,布帘掀起,一阵香风,戴云珠进来了,她进来了一双目光就落在篮子上:“吃完了?”
严四道:“刚吃完。”
“还好,我来得不早不晚,吃得习惯么?”
“何止习惯,简直太好了。”
“少掌柜的别夸,饭菜是小厨房做的,茶是我们姑娘给你沏的,连小茶壶都是她的,我一样都没碰。”
严四心头一震,不由再看手上小茶壶,上好细瓷,小巧玲珑,心里不免又是一阵激荡。
只听戴云珠又道:“回来了,出去的人都回来了,没搜着你,听说玉贝勒很生气,天亮前后还要大搜全城。”
“天亮前后,现在什么时候了?”
“快二更了。”
严四“呃!”了一声道:“都快二更了。”
“可不,你来的时候都上灯老半天了了。”
还真是。
“那时候不早了,姑娘请快歇息去吧!”
“我不要紧,人都刚回来,这时候上头正忙正乱呢?”
“那姑娘也请快上去,万一有谁找姑娘——”
“不要紧,我们姑娘会替我挡。”
说归这么说,她还是收了东西提着篮子就走了,临走道:“少掌柜的也请早点睡吧,不管习惯不习惯,只好将就了,明天早上可别起太晚哪,我一早就会来。”
她走了,留下了那醉人的香风。
严四可不怕她明天早上早来,只不知道今天晚上能不能成眠哪!
玉贝勒怒冲冲回到了“肃王府”,怒冲冲回到了自己的住处,他一进门,屋里一个焦急走动的人停了下来,不是别人,是翠格格。
她道:“你可回来了——”
玉贝勒道:“你在这儿干什么?”
“等你呀!”
“等我?”
“你把他怎么了?”
玉贝勒本来是忍住气的,一听这话有点忍不住了:“这么晚了你不睡,耗在这儿就为等我,等我回来问我把那个姓李的怎么样了,小妹,你指望我把他怎么样,贾姑娘已经先回来了,你为什么不问她。”
“问了,贾姑娘说他跑了,你要大搜全城。”
“可不跑了,不是她我不至于这么劳师动众,大搜全城。”
“贾姑娘怎么了?”
“怎么了,我赶到‘白记骡马行’的时候,姓李的他还没有完全清醒,我要杀他永除后患,贾姑娘赶来拦住了我——”
翠格格脸色一变,惊叫:“你要杀他,当初你没说要杀他,只说赶他出京——”
“赶不走他,我当然只有杀他。”
“还沒有赶他,你怎么知道赶不走他。”
“他这个人你清楚,你说,他会不会走,谁赶得走他。”
“这你早知道。”
“你不也早知道么?”
“你骗了我?”
“小妹,你不是个小孩子了,谁骗得了你?说话要凭良心,当初是你自愿帮我这个忙,没有人要你这么做,更没有人勉强你———”
“可是你——”
玉贝勒忍不住了,他一把抓住翠格格,大叫:“可是我什么?难道你后悔了?难道你还不死心——”
“我没有。”翠格格一扬没扬开,也大叫:“我只是让你赶走他,并没有让你杀他,并没有要他死。”
“那是你的想法,太天真,太幼稚,我没有办法听你的,也根本做不到——”
“你——”
“我什么,难道还要我容忍他,他不走,他跟我作对,他勾结叛党,难道还要我不杀他,今天我对他这样,明天叫我怎么对别人?”
“这些都是你的理由,你为什么不早说?”
“我为什么要早说,又凭什么要告诉你,你自己明知道,告诉你,你还不死心能害死你,也来不及了,你这样对他,还指望他怎么对你。”
这一句击中了翠格格的要害,翠格格羞急怒交集,一边猛挣,一边扬另一只手就抓:“你骗了我,你食言,你背信——”
玉贝勒真恼了,拉着翠格格一甩,翠格格踉跄旁冲,眼看就要摔在椅子上。
夜静时分,兄妹俩这么样吵,还怕没人听见?下人们听见了,谁敢过来看究竟?肃王爷让吵醒了,他当然不会亲自过来,会过来,能过来的,只有一个人。
一条人影飞掠而人,—把扶住了翠格格,是贾姑娘,她转脸望玉贝勒:“贝勒爷,你怎么能这样?”
翠格格挣脱了贾姑娘的手,哭着跑了。
贾姑娘又道:“贝勒爷,你出手太重了,摔着格格怎么办?”
玉贝勒显然也知道自己出手重了些,有点后悔,但他不会承认:“她——”
贾姑娘截了口:“不要跟我说什么,我想也知道,不管怎么说,她是个女儿家,也叫你一声‘哥’,而且她也帮过你——”
“可是她——”
“我知道,贝勒爷,这是一个女儿家正常的表现,为什么你就不能多忍忍,她气他,恨他,可是她不一定要伤他,不一定要他死,你又为什么——”
“我的立场跟她不同。”玉贝勒道:“她只是‘肃王府’的一个娇格格,我却执掌京畿禁卫——。”
贾姑娘沉默了一下:“我不能不承认,贝勒爷你说的是实情,只是不知道贝勒爷你有没有自问,你所以非杀李豪,可以说给任何人听的理由,究竟有多少。”
玉贝勒脸上泛起了疑惑神色:“怎么您也不赞成我杀李豪,当初一—”
“对我来说,如今跟当初一样,只是你弄拧了我的意思,我跟格格一样,你尽可以用任何方法对付他,但不必非伤他,非要他死不可。”
“您现在说这话已经迟了。”
“迟了?”
“我承认,当初我讨厌这个李豪,是因为我嫉妨,我怕他在皇上面前强过我,还有小妹的事,那时候,我只把他赶走,让他永远不要上京里来,就够了,可是现在我非杀他不可,他不死,对我是一大祸害。”
贾姑娘有点讶异:“怎么说?”
玉贝勒道:“您应该想得到的,您怎么会没想到,他卫护小皇上,我投向了鳌拜,将来鳌拜成事,那自不必说,要是鳌拜垮了,我是个抄家灭门的大罪啊!”
贾姑娘神情猛一震:“还是真的,这我怎么没想到,我应该想 得到的——”
“现在您还不让我杀那个李豪么?”
事关整个“肃王府”,一旦抄家灭门,“肃王府”从上到下一个跑不掉,贾姑娘她怎么还能不让杀李豪?
只是,她有不为人知,也不能告人的心事,她真是两难哪?一时间没办法作答的情形下,她还是找了个理由:“难道非要李豪死,才能保证鳌拜成事?”
“我不瞒您,您也应该看得出,满朝文武都不放在眼里,但是我不能不在乎他。”
这也是实情,贾姑娘不能不承认,可是她还是说:“赶他走。”
“您以为他会走么,他要是真是会走的人,我也就不必在乎他了。”
还真是。
贾姑娘还能说什么?一时间她心里为之惊急交集,可是就因为一念虚荣,一念私心作祟,使她还是不愿意,也不能张口。
只听玉贝勒道:“时间不早了,您歇着去吧,得便还请您跟我阿玛,还有小妹说了,让他们知道我的不得已。”
贾姑娘没多说什么,有用的不能说,能说的没有用,所以她只说了一句:“你也早点去睡吧!”
玉贝勒道:“我不能睡,天亮以前我还要大搜全城。”
“还要大搜全城?”
“不搜着他,就永远搜下去,直到搜到他为止。”
“那你多少也歇会儿?”
“我知道,您去睡吧!”
“那我走了。”
贾姑娘走了。
玉贝勒望着她出门,站在那儿一动没动。
翠格格奔回小楼,扑到床上就哭。
尽管是位金枝玉叶的尊贵格格,毕竟是个女儿家,何况对手又一向以强悍着称,纵横,睥睨的自己哥哥,翠格格她除了哭,还能怎么办?
双喜站在床边,只拜着手巾侍候,一声也没吭,她不了解她这个主子了,她知道,这时候说什么都没有用。
半晌,翠格格泪稍住,哭声也渐渐低了,双喜这才道:“格格,您擦把脸吧。”
翠格格当真坐了起来,娇靥上满是泪渍,—双美目都哭红了,道:“我真傻,哭什么,哭又有什么用!不哭了。”
她接过毛巾去擦了把脸,然后又把毛巾递给了双喜。
双喜这才道:“这是您自个儿说的,奴才想说没敢说。”
翠格格道:“怎么,你也认为我不该哭?”
“碰上这种事,心里头难受是在所难免,可是哭一点用也没有,改变不了现在的情形,您跟贝勒爷从小一块儿长大,难道您还不了解他的心性为人。”
“我了解,怎么会不了解,可是我想他总是我哥哥。”
“他可是没想您总是他妹妹。”
翠格格没说话。
双喜又道:“奴才斗胆,真说起来,这也怪您自己,您还记得奴才提醒过您不,当初您就不该一时赌气那么做。”
翠格格道:“当初我不是赌气,我是真恨他,现在也一样,可是我并不是要他死!”
“您是您,贝勒爷是贝勒爷,您要是不拿他那把御赐的护身匕首,贝勒爷不就奈何不了他了么?”
“可是——”
“格格,您不要说什么了,您还是没到真恨他的时候,要不然您就不会有现在了。”
翠格格沉默了一下:“双喜,看来我还不如你,你说现在我该怎么办?”
“格格。”双喜道:“解铃还得系铃人。”
翠格格神情微一震:“你的意思是——”
“您能从李爷那儿拿来那把匕首,交给贝勒爷,您又有什么不能从贝勒爷那儿拿来那把匕首,交还李爷。”
“当初李豪他是怎么也想不到,现在想往我哥哥那儿把匕首拿回来,谈何容易。”
“奴才倒认为贝勒爷更想不到,既然更想不到,有什么难的,您是怎么对付李爷的,不是照样也可以拿来对付贝勒爷。”
翠格格神情再震:“我哥哥怕不杀了我。”
“不会的。”双喜道:“您总是他妹妹,何况,匕首原是您给他的。”
翠格格没说话,只是娇靥上泛现一种令人难以言喻的神色。
严四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知道醒的时候是让人家叫醒的,人没进来声音在外头。
他还在睡,一个姑娘家那会随便进来?他醒过来忙道:“是戴姑娘么?”
“是我!”戴云珠在外应道:“少掌柜的该起来了。”
严四应了一声,翻身而起,好在他是和衣而眠,自是该起来就起来了:“我起来了,姑娘请进。”
布帘掀动,戴云珠进来了,左手提了一桶水,右手提的仍是昨天那只篮子。
严四忙上前接过那桶水。
戴云珠道:“那是给少掌柜濑洗用的。”
严四道:“让姑娘送这送那,这怎么好?”
戴云珠嫣然一笑:“不能让别人送,也不能让我们姑娘送,只有我送了,是不是?”
还真是。
严四一时没说出话来。
“快把水供在盆里洗脸吧,濑洗过了好吃东西。”戴云珠道。
洗脸盆是现成的,严四把桶里的水倒过脸盆一些,匆匆洗了把脸道:“现在什么时候了?”
“都日上三竿了。”
严四微一怔:“姑娘不是说一早就来的么?”
“说归那么说,昨天晚上睡得晚,换个地儿又不知道睡得习惯不习惯,谁那么坏心眼儿,一大早跑来吵少掌柜的觉呀!”
这么一晚工夫的相处,彼此已经熟多了,戴云珠说起话来亦嗔亦喜,风情万种,她本就有一种娇艳成熟的美,如今更为动人。
严四有意无意把目光移向一旁:“谢谢姑娘!”
“你这个人也真是,这有什么好谢的——”
话辞微顿,接问:“你是现在吃,还是待会儿吃。”
“待会儿吧!”严四道:“出去的人回来了么?”
“还没有,所以我们姑娘才能亲自下厨给你做吃的。”
严四目光一凝:“褚姑娘亲自下厨。”
“可不。”戴云珠道:“长这么大,她都没有做给我们老爷子吃过。”
严四又避开了戴云珠逼视的目光:“这怎么敢当——”
“不用说什么敢当不敢当,你只知道我们姑娘这份心意就行了。”
严四心头一震:“戴姑娘——”
戴云珠道:“我昨儿就想说,可是怕让你误会,你刚上我们这儿来,我们就拿这种事扣你,其实,少掌柜的,从‘拒马河’事到如今,我们姑娘她冒了多大的险,她是为什么、图什么——。”
严四心头又震:“姑娘——”
“少掌柜的,你不会不知道吧?”
这叫严四怎么回答,他不能说知道,说知道是自作多情,往自己脸上贴金,也不能说不知道,说不知道伤人。
所以他只有不吭声。
奈何戴云珠她不放松:“少掌柜的,你知道不知道。”
严四只得道:“褚姑娘的好意我很感激。”
“感激是什么意思,愿意接受,还是不愿意接受?”
要命,那有这样问的?一点躲闪的余地都不给。
严四沉默了一下,脸色趋于严肃:“戴姑娘,这是褚姑娘要你问的?”
“不,我们姑娘连知道都不知道,是我自做主张。”
“戴姑娘,我不愿意自欺欺人,这种事也不能自欺欺人,真说起来,我跟褚姑娘认识没多久到目前为止,我只知道褚姑娘是位明大义的好姑娘,我欠她的情,如此而已,别的,那要看日后的情形,现在我不能说愿意,也不能说不愿意。”
他只能这么说。
这也是实情。
听完了严四的这番话,戴云珠有着片刻的沉默,然后她一双美目凝望着严四道:“其实,这不但是我自做主张,也是我为他人做嫁衣裳——”
严四心头猛一震,他原就感觉出,戴云珠对他不错,他正不明白戴云珠为什么代褚姑娘出面说话。
只听戴云珠接着道:“老实说,自从那一次在那种情形下认识了你,我心里就有了你,不然不会有‘拒马河’跟今天的事,可是我知道,我不配,正好我们姑娘也跟我一样,她得如姐妹,恩义并重,所以我愿意退出,愿意促成她跟你——”
原来如此。
严四听得心中一阵激荡:“姑娘的好意,我一样感激。”
他也只有这么说了。
戴云珠道:“不要老说感激,我想我们姑娘跟我,要的都不是你的感激,你刚才所说的,是实情,也是理,我能接受,我想我们姑娘也能接受,这种事不能勉强,我们不急,只是,我总希望将来的结局是圆满的。”
看来褚姑娘跟戴云珠,确是明理的姑娘。
严四心里暗暗一松:“谢谢姑娘。”
戴云珠道:“我走了,待会儿再来。”
她是怕耽误严四吃喝。
严四道:“戴姑娘,等一会儿我是不是能出去走走?”
戴云珠停步回身:“怎么,让我吓跑了。”
姑娘千万别误会,我只是觉得老这么待在这儿,总不是办“跟你开玩笑的,我也知道,可是要出去也得等晚上,大白天怎么能出去,其实,我们姑娘跟我,是希望你能避过这一阵子,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他们搜得正紧。”
“谁知道他们要搜到什么时候,难道他们这样搜下去,我就在这儿避着他们不出去,我不能让等到有一天我出去了,鳌拜已经取代了小皇上。”
这倒还真是。
戴云珠似乎有同感,眉锋微皱,道:“你别急,让我跟姑娘商量商量,待会儿下来再告诉你。”
她走了。
严四并没有马上吃东西。
他在想,为什么他的情孽这么重,他怎么办,何以对这位戴云珠跟那位褚姑娘?“难啊!难得他没心情吃喝——。”
这儿是褚家的后花园。
褚家的后花园是不许人轻易进入的。
偌大一个褚家,能到后花园来的,屈指算了也不过三个人,其实,这座后花园,根本就是褚老爷子为他的爱女建的,所以,后 花园大部分的时候是空荡、寂静、冷冷清清的。
花丛里,假山后,忽然转出个人来,是位艳丽、成熟的美姑娘,那是戴云珠。
她走出花丛,沿着青石小径往前去了,很快的消失在绿荫中不见了。
这里戴云珠消失在绿荫中不见。
那里,几丈外,另一处绿荫中走出个人来,不是别人,竟会是皇甫家的皇甫公子。
皇甫公子一双阴骘目光盯着戴云珠逝去处,一脸讶异色,旋即,他快步走向了那座假山。
显然,他是对戴云珠怎么会从假山后转出来,动了疑。
很快的,他进入花丛,到了假山后,他在假山后转了一圈又出来了。
这是说,他在假山后没能看出什么?就在他从假山后转出来的时候,他看见了一个人,一个瘦削老者,就站在刚才他出现的那片绿荫外,瘦削老者一双锐利目光正望着他。
那是褚家的总管事,褚老爷对他言听计从的戴南山,也就是姑娘戴云珠的天伦。
只听戴南山道:“大伙儿都在歇息,老爷子遍寻公子不着,没想到公子跑到后花园里来了。”
皇甫公子带着笑走向戴南山:“我不累,也待不住,想到这儿来碰碰褚姑娘。”
“显然让公子失望了。”
“我是没碰见褚姑娘,可是却另有收获。”
“呃?”
“令媛。”
“公子说笑了。”
“总管事误会了,我是说无意中看见,令嫒从那座假山后出来。”
戴南山神情一震:“那座假山后?”
“总管事,是不是那座假山后有什么暗门,通什么秘道?”
“公子看错了吧!”
“总管事,这固然是褚家的事,皇甫家不必地问,可是以现在两家的关系,褚家似乎也不必刻意隐瞒皇甫家,你说是不是?”
戴南山尽管精明干练,老谋深算,可是面对突如其来的这种局面,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应付,正自为难。
皇甫公子一把拉着他躲进了绿荫,低声道:“总管事你看。”
戴南山抬眼往外看去,一眼就看见了,他的女儿陪着褚姑娘从那绿荫中行出,走向那座假山,很快的进入花丛,进入那座假山后不见。
皇甫公子道:“总管事,你我都没看错吧。”
戴南山脸上忧色,一片惊愕神色,更是说不出话来了。
皇甫公子一双阴骘目光紧盯着他,险险一笑:“这,要是连总管事都不知道的话,最好赶快禀知褚老爷子吧。”
戴南山快得像一阵风,转身就不见了。
不过转眼工夫,褚老爷子到了,戴南山,七个徒弟紧随左右。
皇甫公子对褚老爷自是恭恭敬敬,欠个身:“老爷子。”
褚老爷子对皇甫公子也是另眼看待,抬抬手:“贤侄请前头歇息——”
皇甫公子截了口:“老爷子,您别拿我当外人看待。”
怎么会,褚老爷子巴不得皇甫家成为自己人,所以褚老爷子没再说什么,脸色微一沉:“南山,咱们是进去还是……”
这一进去,皇甫公子一定跟着进去。褚家的秘密就全和盘托到人眼前了。
戴南山道:“老爷子,咱们就在这儿等吧。”
褚老爷子未必会像戴南山想那么多,但他对这位总管事一向是言听计众,所以,听戴南山这么一说,他立即点一头:“那就在这儿等。”
这一等,等的工夫还不小,足足顿饭工夫,还没见褚姑娘跟戴云珠从假山后出来。
褚老爷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只听皇甫公子道:“假山下的秘道通到那儿呀,她们别是出去了吧,可是不对呀,干什么去非要经由秘道不可呀?”
他像在问谁,又像在自说白话,他可是真坏,不管是什么,都够让人脸上挂不住的。 褚老爷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一双灰眉一掀,就待下令进秘道去看究竟。
铁听戴南山道:“老爷子,出来了。”
果然,假山后转出了褚姑娘跟戴云珠,戴云珠手里还提个篮子,她们两个很快的出了花丛,就要往前走。
褚老爷子一声沉喝:“站住!”
褚姑娘、戴云珠一惊停步,忙循声望,当然,她们看见了站在绿荫里的褚老爷子等人,两个人脸色大变,戴云珠转身就要往山扑。
“你敢动我打断你两条腿。”戴南山一声断喝,腾身扑出绿荫,像只展翅大鹏,落在褚姑娘跟戴云珠跟前。
当然,戴云珠没有再动。
戴南山向着褚姑娘一欠身:“姑娘,老爷子请您过去。”
楮姑娘没说话,毅然行了过去。
戴云珠就在这刹那间也恢复了平静,跟在褚姑娘之后行去。
戴南山紧跟在最后。
过了绿荫,到了褚老爷子面前停住,皇甫公子那双阴骘目光紧盯褚姑娘一张娇靥,褚姑娘却是看也不看他。
只听褚老爷子冰冷道:“谁让你们下秘道去的?”
褚姑娘平静的道:“爹,是我,我带云珠下去各处看看。”
“胡说。”褚老爷子道:“胡说,明明是云珠先从秘道上来,然后才找你一声儿去的。”
褚姑娘脸色一变:“谁看见了,是您自己么?”
褚老爷子道:“南山看见了。”
他没说是皇甫公子。
戴南山自然也是只有往自己身上揽了:“不错,姑娘,是我。”
“那你当时为什么不叫住云珠?”褚姑娘道。
“当时我惊住了,我没想到这丫头这么大胆,后来我见她又跟姑娘一起下去,不敢造次,只有禀报老爷子。”
“没有错,秘道暗门许久没开了,我让云珠先看看能不能开。”
褚龙爷子道:“你们两个下去,就是为到处看看么?”
“本来就是。”褚姑娘道:“那您说还能干什么?”
这倒也是。
只听皇甫公子轻咳一声道:“戴总管事令嫒提的那个篮子,像是装吃喝的。”
戴云珠脸色一变。
褚姑娘冷然道:“侈,这是咱们家的事,怎么弄个外人在这儿?”
皇甫公子一点也不在乎,阴阴笑道:“褚家妹子,咱们两家什么交情,我可不能算外人啊,老爷子一向也没拿我当外人。”
褚姑娘冰冷道:“我爹是我爹,我是我,请你以后自重一点,不要再叫我褚家妹子。”
皇甫公子脸上仍带着阴笑:“你怎么说都行,可是别动气呀! ”
褚姑娘道:“要我不动气容易,既然我怎么说都行,你走,离开这儿。”
皇甫公子笑意不减:“行,只是我是带着人来跟你家联手搜叛逆的,应褚老爷子之邀到府上来略作休息的,只不知道老爷子是不是也赶我走。”
褚老爷子道:“丫头,不许胡闹,不许对皇甫公子无礼。”
皇甫公子道:“姑娘,你听见了。”
褚姑娘一向不满乃父讨好皇甫家,如今更是不悦,叫道:“爹——”
武侠屋扫描 fuchenwOCR 武侠屋独家连载
第十六章 褚老爷子不理褚姑娘,冷望戴云珠:“云珠,篮子里装的是不是吃喝?”
戴云珠还没有说话,戴南山一把把篮子抢了过去,只听碗盘相撞一阵响,戴南山又一把扯了盖篮子的布,篮子里可不是碗盘物。
褚老爷子,戴南山脸上都变了色。
戴南山道:“这是干什么?给谁吃的?”
褚姑娘道:“是我让云珠带下去的,我吃的。”
皇甫公子又轻咳一声道:“不对吧,你让这位戴姑娘头一趟去,只是为了看看暗门好不好开,她不会那时候就提着吃喝下去吧!”
褚姑娘怒叫:“你怎么知道不会,你多什么嘴?”
褚老爷子暴叫:“云珠,究竟是怎么回事,这是给谁吃的。”
戴云珠一惊。
褚姑娘高声叫:“爹,让姓皇甫的离开这儿——”
皇甫公子道:“老爷子,别是您这褚家地下秘道里藏着什么人,她们两位是给人送吃的吧。”
褚老爷子叫:“云珠——”
褚姑娘叫:“爹——”
褚老爷子暴喝:“给我下去看看。”
他身边七个徒弟轰雷般一声恭应,就要动。
戴云珠一步跨前,伸手忙拦:“不能去——”
戴南山一个耳括子抽在姑娘脸上,冷笑道:“你怕找到什么?”
戴云珠跳脚道:“我怕他们七位不是对手,落个死伤。”
“谁?他们七位不是谁的对手?”戴南山一把抓住了姑娘。
褚老爷子厉喝:“去,给我下去。”
七位高徒又一声恭应,快步行向假山。
显然,这下拦不住了。
戴云珠猛然挣脱了乃父戴南山的手,飞也似的后扑。
戴南山大叫:“站住,给我站住。”
戴云珠听若无闻,疾掠出了后墙。
这时候,褚老爷子的七位高徒,也进入花丛,躲进了假山后不见。
戴南山道:“老爷子,我去追那个丫头。”
他要动。
褚老爷子抬手一拦:“不用了,让她去吧!”
褚姑娘为这变故呆住了,这时候她定过了神,一句话没说,转身扑向假山。
褚老爷子急喝:“回来,不许去。”
褚姑娘一样的听若无闻,疾快的转入假山后不见。
褚老爷子跺了脚:“畜生,反了……”
皇甫公子道:“老爷子,照这么看,秘道里藏的人,对她们两位,可是要紧的很哪!”
褚老爷子差点没把肺气炸,道:“我自己下去。”
他就要动。
戴南山忙道:“老爷子,我去吧!”
他也要动。
就在这时候,七位高徒回来了,四个是从后墙外回来的,三个是从假山后转出来的。
“老爷子,人让云珠从外头救走了,我们没追到。”
“没瞧见人怎么知道有人。”褚老爷子道。
“那间石室里有人住过,一看就知道。”
“你们师妹呢?”
“跟云珠还在底下。”
“去把她们俩给我带上来。”
不用了,褚姑娘带着戴云珠已经从假山后出来了,两个人毅然走到了近前。
戴南山迎上去又要打戴云珠。
“南山。”褚老爷子喝止:“不要打了。”
戴南山道:“老爷子——”
“等我问清楚,我自会处置。”
戴南山恭应一声,没再动手。
戴云珠道:“老爷子,人是我藏的,我愿意接受惩罚,不关姑娘的事,您别怪姑娘。”
褚姑娘道:“不,爹——”
褚老爷子喝道:“不要再说了,我一个也轻饶不了——”
霍地转望戴云珠:“说,是谁?”
戴云珠不敢说,没吭声。
“我说!”褚姑娘毅然道:“是你们搜的那个人。”
褚老爷子等没一个不神情猛震,褚老爷子急道:“我们搜的那个人,你是说那个李豪?”
“对,就是那个李豪。”
褚老爷子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丫头,你可别胡说,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褚姑娘道:“我说的是实话,最好你们不信,那就连秘道藏人的事也不要信。”
褚老爷子忽然暴跳如雷:“你们两个该死,怎么敢把那个李豪藏进褚家秘道来,这不分明是背叛——”
“我们只是做了该做的事,真正背叛的是玉贝勒,他背叛了皇家,所以他要对付李豪,除掉李豪,而偏偏有你们助纣为虐,为虎作伥,跟着背叛。”
这话,听得褚老爷子没有不吃惊的,褚老爷子更是惊叫:“住口,你不想活了你。”
他扬掌就要掴。
“老爷子。”戴南山上前拦住。
皇甫公子道:“真是,这可是招灾惹祸,杀头丢脑袋的话呀,怪不得几次大搜全城,搜不到那个李豪,玉贝勒气得直跳脚,弄了半天是你们两位把他藏到褚家地下秘道来了。”
褚姑娘冰冷道:“你少在这儿扇火,索性告诉你,当初在拒马河坏你的事的,也是我们两个。”
皇甫公子脸色一变:“好,那真好,老爷子,家丑不可外扬,不能问下去了,万一传扬了出去,那可是大灾祸啊。”
褚老爷子何尝不知道,一脸惊容道:“南山,把她们俩押下去,稍后我再处置。”
“是。”戴南山恭应一声,偕同老爷子的七位高徒,押着褚姑娘跟戴云珠走了。
望着一行人不见,褚老爷子忍住气,向皇甫公子道:“多亏贤侄了,不在家里出了这么样两个叛徒,我还不知道,也让贤侄见笑,叛徒之一竟会是自己的女儿,真是让人羞愧,让人痛心。”
皇甫公子道:“老爷子怎么跟我这么样说话,这不是拿我当外人么?”
“好吧!我不多说了。”褚老爷子道:“走,咱们前头坐去。”
两个人往前去了,所谓前,不是指前院,而是以后花园来说的前头,那是褚家的后院,后花厅。
这是褚老爷子招待知近朋友的地方。
进了后花厅坐定,褚老爷子直摇头:“唉!家门不幸,真是家门不幸。”
皇甫公子道:“我不愿意瞪着眼睛说瞎话,来安慰老爷子,事实上这是件相当严重的事,姓李的现在是叛逆,窝藏叛逆是个什么样的罪,老爷子您不会不知道。”
的确,褚老爷子知道,那是抄家灭门的罪。
褚老爷子惊容又现,连点头:“是,是,我知道,我知道。”
“就算把朝廷撇在一边儿,可是玉贝勒知道了,也不会轻饶啊!”
褚老爷子颜上见了汗,他知道,皇甫家这个儿子说的是不折不扣的实话,要是让玉贝勒知道,那个后果可不比朱抄灭门好多少。
皇甫公子一双阴骘目光看了看褚老爷子,又道:“不过老爷子您也别太担心,小侄无倒是有个趋吉避凶的良方。”
褚老爷子“呃!”地一声忙道:“贤侄你有趋吉避了的良方。”
皇甫公子点了点头。
“贤侄有什么趋吉避凶的良方!”
—皇甫公子微一笑:“说穿了不值一文钱,也是老话题了,不过如今比以前多了一个——”
褚老爷子显然没懂:“老话题,不过如今比以前多一个。”
“老爷子,您只把玉莲妹子,跟戴总管事那个女儿给小侄我就行了。”
“为什么又多了云珠”
“我看她也挺不错,打算先把她当陪嫁丫头,将来收她做个二房。”
褚老爷子尽管一向巴结皇甫家,尽管巴不得攀上这门亲家,可是如今听了这话,他还是有点不高兴,道:“贤侄你是知道的,玉莲对这门亲事一直不愿意,如今这么一来,只怕她更是不会答应。”
皇甫公子一点也不在意,微微一笑,道:“老爷子,如今情形跟往日不同了,小侄我要是没有把握,不会这么做,我既然说出了口,就不容她不答应。”
褚老爷子心里的不高兴添了三分:“她是我的女儿,知女莫若父——”
皇甫公子阴阴一笑,截口道:“老爷子,只麻烦您跟玉莲妹子说,她要是不答应,我就会把今天的事禀报贝勒爷,那可就是褚家的大灾祸了。”
这可是千真万确,不折不扣。
皇甫家这个儿子,也绝对有可能这么做。
褚老爷子脸色大变,他想往起站。
“老爷子,您认为这帖良方怎么样,是不是能让您褚家趋吉避凶?”
皇甫公子及时一句。
褚老爷子忍住了,坐着没动。
谁让他一向巴结皇甫家,谁让他一心想攀这门亲事,一直拿皇甫家的人当自己人,如今一着受制,全盘俱墨,人家翻脸不认人,还极尽要挟之能事,强要他的女儿跟他总管事的女儿,还说是给他褚家一帖趋吉避凶,免三灾去八难的良方,褚老爷子他能怎么样,又能说什么,只怕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就在这时候,戴南山偕同老爷子的七位高徒“七郎”进来了,一躬身道:“老爷子,我把姑娘跟云珠丫头押在柴房了。”
褚老爷子一摇头道:“南山,就算我惩处了她们俩,咱们褚家也不能免灾去祸了。”
戴南山跟“七郎”都一怔。
那位第一高徒赵大爷道:“老爷子——”
褚老爷子抬手一拦:“不过你们不用担心,皇甫公子教了我一帖趋吉避凶的良方。”
戴南山跟“七郎”都望皇甫公子。
皇甫公子只微笑,不说话。
褚老爷子把皇甫公子的“良方”说了一遍。
听毕,戴南山跟“七郎”个个色变。
孙三爷上前戟指皇甫公子:“姓皇甫的,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皇甫公子毫不在乎,双手一摊:“七位,我可是为褚家着想的一番好意呀!”
“少来这一套。”孙三爷道:“褚家不是任人要挟勒索的。”
他要动,另六个跟着要动。
“等一等。”皇甫公子不慌不忙,抬手一拦:“我知道,你们想杀我,要杀就杀死我,别忘了,我不是一个人来的,要是杀不死我,最好考虑那个后果。”
褚老爷子抬手拦住了七个徒弟,转望戴南山:“南山,你怎么说。”
戴南山道:“—切听凭老爷子做主。”
他对褚家,的确是忠心耿耿。
“好吧!”褚老爷子一点头道:“那咱们去晓玉莲跟云珠以利害去吧!”
转望“七郎”:“你们在这儿陪皇甫公子。”
“七郎”恭应声中,他站了起来。
皇甫公子也站了起来:“老爷子又把我当外人了。”
褚老爷子道:“皇甫公子,你在场不大好。”
“有什么不好的?”
“玉莲跟云珠性了都烈——”
“她们要是为褚家想,性子就不会烈了。”
“我们跟女儿谈婚事,你那有在场的,世间没这个理。”
“什么事都有头一遭。”
“皇甫公子,你已经有了十成十的把握,还有什么好怕的。”
皇甫公子笑了:“这句话我倒是爱听,那么两位请吧!”
褚老爷子带着戴南山走了。
皇甫公子又坐下了,一抬手道:“七位也坐呀,马上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七郎”那受过这个,差点把肺气炸,恨得牙痒痒的,可是为了褚家的祸福,只好忍了。
戴南山打开了柴房,褚老爷子一步跨了进去。
褚姑娘玉莲跟戴云珠往柴火上站了起来。
褚老爷子立即暴叫:“你们俩个给我惹了大祸了,知道不知道。”
褚玉莲道:“我们知道——”“你们不知道,南山,告诉她们。”
戴南山当即把皇甫公子藉机要挟的事说了一遍。
听毕,褚玉莲跟戴云珠脸上变了色,戴云珠尖叫道:“好卑鄙的东西,老爷子,您不能答应,您绝不能答应——”
戴南山喝道:“云珠。”
戴云珠悲愤道:“都到了这时候了,您还不让我说话。”
戴南山怒道:“都是你惹的祸,你还敢——”
—扬掌就要掴。
褚老爷子抬手拦住,道:“云珠,我没有答应,我是来听听你们的意思?”
“我们的意思难道您不知道?”戴云珠道:“您来问问我们的意思,就是希望我们答应,是不是?”
戴南山大喝:“你这是跟谁说话?”
褚老爷子又是一抬手,道:“云珠说的对,都到了这个时候了,有什么话就让她们说吧!”
话锋一顿,向戴云珠道:“云珠,我也是不得已,我很矛盾,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所以才来听你们的意思。”
戴云珠道:“老爷子,您现在知道皇甫家这个儿子的心性为人了,是不是,难道到现在您还巴望着结这门亲。”
褚老爷子道:“我刚说过,我不得已,我知道他的心性为人了,当然不愿意再结这门亲,可是我又怕——”
他没有说下去。
“怕他跟玉贝勒告褚家的状,是不是?”
褚老爷子没有说话。
“老爷子,现在明白已经迟了,谁叫您当初不听劝——”
“畜生,你越来越大胆了。”戴南山忍不住了,再次跨步越前。
褚玉莲突然上前挡住了戴云珠:“为什么做女儿的动不动就得挨打,为什么做女儿的动不动就得牺牲,难道她们不是你们生,你们养的?”
戴南山忙欠身:“姑娘——”
这话也等于是说给褚老爷子听的,褚老爷子老脸上掠过了一丝的愧色。
戴云珠在褚玉莲身后叫:“爹,您用不着这个样,我为您牺牲的已经够多了,我还可以再为您牺牲一次,您去告诉皇甫家那个儿子,他想要姑娘,趁早醒醒打消这主意,我愿意称他的心,如他的意,是他拿花轿来接我,或者是我现在就跟他走,都行。”
褚老爷子跟戴南山听得都一怔,戴南山叫道:“云珠——”
褚玉莲霍地转过身去:“云珠,要是你真愿意,我不拦你,可是我明知道你绝不会愿意——”
戴云珠悲凄一笑:“姑娘,事到如今,那还由得咱们愿意不愿意?”
“不!”褚玉莲脸色煞白,冷然一声,然后又霍地转身向褚老爷子跟戴南山。
“皇甫家那个儿子所以能要挟咱们,那是因为他认为他掌握了咱们的把柄,咱们就让他没有把柄可以掌握。
你们去告诉他,我已经受到了惩处,不管对谁,都已经有了交待了,他要是还认为掌握着咱们的把柄,就让他去跟玉贝勒告状去好了。”
褚老爷子面有难色,道:“可是,玉莲——”
“您不必再多说什么了。”
褚玉莲道:“只管放心,我不会让您为难的。”
褚老爷子还有点犹豫:“那——好吧!”
他还是答应了他的爱女,当即他就带着戴南山走了。
他还是真为难,也知道在这儿待下去没有用,照样想不出办法来。
听到了柴房门外上锁,听到了步履声远去。
戴云珠道:“姑娘,您是打算——”
褚姑娘一句话没说,翻腕一把匕首握在手中,向着自己胸腹之间猛力就扎。
戴云珠没来得及阻拦,她做梦也没有想到褚玉莲会这样,眼看着褚玉莲把一把匕首扎进了胸腹之间,她大骇,急扶住褚玉莲:“姑娘——”
褚玉莲花容已然失色,她忍着痛道:“他要的是我,我让他没有把柄可以掌握,云珠,谢谢你想促成我跟李少掌柜的,看来我跟他没缘份,还是你代我跟着他吧!”
说完这番话就支持不住了,要倒。
戴云珠既惊又急,向外大叫:“来人哪,来人哪,快来人哪——”
褚老爷子跟戴南山步履声虽已远去,但是戴云珠这叫声还听得见,他俩折了回来,回来得飞快。
开了柴房门,眼前的景象吓呆了他俩。
同时,戴云珠—声:“姑娘自绝了。”
褚老爷子、戴南山跑进米扶住了褚玉莲,一个直叫“玉莲”,一个直叫“姑娘”。
奈何褚玉莲已双眸紧闭,浑身是血,不能答应了。
听见戴云珠叫的,还不只是褚老爷子跟戴南山,皇甫公子跟“七郎”也赶到了,一见都楞住了。
戴云珠看见了皇甫公子,一双美目都红了,叫了声:“这下你心满意足了吧!”
松了褚玉莲,就扑皇甫公子。
皇甫公子及时定过了神,也及时出了手,戴云珠毕竟不如他,被一掌击退。
可是戴云珠已经红了眼,闪身又自扑上。
这回被戴南山伸手拦住,戴南山大吼:“姑娘都让你害死了,你还——想死我成全你。”
扬掌当头劈下。
眼看戴云珠就要毁在乃父掌下。
“砰!”一声,屋顶突然塌了个洞、瓦砾、尘土成一蓬落下,洒了大伙儿一身。
大伙儿急忙闭目躲避,跟在瓦砾尘土之后落下的一条人影,拦腰抱起了戴云珠,冲出柴房,腾空而起,等大伙儿避开了瓦砾、尘土,睁开了眼,戴云珠已经不见了。
大伙儿又一次楞住了。
戴南山头一个开了口:“老爷子,有人救走了那个畜生。”
大伙儿都明白了。本来嘛,好好的,柴房怪顶怎么会突然塌了个洞?皇甫公子第二个叫道:“李豪!”除了那个李豪,也不会有别人。
“七郎”就要追。
褚老爷子道:“追不上了,追上了又能怎么样,让他去吧!”
“对!”戴南山道:“我全当没这个女儿。”
皇甫公子冷冷道:“一个自绝,一个还是跟叛逆跑了,全当没这个女儿,别以为这样就脱了干系了。” 褚老爷子的脸更红了,暴喝:“滚!”
皇甫公子还冷笑:“老爷子——”“滚!”褚老爷子道:“再不滚我让人把你扔出去。”
皇甫公子冷笑变成了阴笑:“好吧!老爷子,咱们后会有期。”
他转身冲出了柴房。
褚老爷子回身抱着爱女也哭了:“玉莲——”
这儿又是城墙根儿。
又是那棵大树下。
严四把戴云珠放了下来:“戴姑娘,我不得不从权——”
戴云珠忙叫:“少掌柜的,褚姑娘——”
严四黯然道:“我知道,我想到了两位会糟,可是我去迟了一步。”
戴云珠突然哭了,哭得像梨花带雨,好不动人,哭着说:“你不该救我——”
“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褚姑娘已经自绝了,我怎么能让姑娘也——”
他没有说下去。
戴云珠忽然抬起头,神色动人:“都是那个该死的皇甫家儿子,不然不至于这样。”
“怎么回事,姑娘能不能告诉我?”
戴云珠告诉了严四。
静静听毕,严四扬起了眉:“姑娘放心,我会为褚姑娘报仇雪恨的。”
“不,我要手刃那个东西。”
“戴姑娘,我也该安慰褚姑娘在天之灵。”
戴云珠又哭了,哭得好伤心。
“姑娘——”
“我哭褚姑娘,我哭我自己。”
“姑娘你——”
“我已经没亲人,也无家可归了。”
“都是我连累了两位,当初我就是怕连累两位——”
“没有人抱怨,褚姑娘跟我都是心甘情愿的,我为褚姑娘跟我哭的是,她跟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爹,为什么我们俩的娘都走得那么早?”
严四也一阵心酸:“姑娘,人有幸有不幸,我家破人亡,父母俱逝,我甚至记不得爹娘长得什么样了。”
戴云珠住了声,抬泪眼望严四:“真的?”
严四点了点头!戴云珠又哭了:“那咱们都够可怜的。”
严四没再劝,任她哭,他知道,人到了难受的时候,不让哭,不让发泄是不行的,憋在心里是会憋出病的,他默默的听着戴云珠哭,想想自己的身世,也心酸了一阵子。
两眼湿湿的,他只是没让眼泪掉下来。
片刻之后,戴云珠住声收泪,一边以罗帕擦着眼泪,道:“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大搜全城了——”
她都不知道,严四又怎么会知道,他道:“随他们了。”
戴云珠道:“恐怕你也还没有去处,是不是?”
“不要紧,总会有去处的,我不相信会没有去处。”
戴云珠的泪水又往外一涌:“褚姑娘临死前对我说,她谢谢我想促成你跟她,可是她认为她跟你没有缘份,要我代替她跟着你,可是我也认为我不能拖累你,我要走了。”
说着,她就要往起站。
严四听得神情震动,忙道:“姑娘,等一等。”
戴云珠收势停住:“怎么?”
“姑娘要上那儿去?”
“天下这么大,我何愁没个去处?”她泪水再涌,可是这回她忍住没让它掉下来。
“姑娘,你不能走。”
“你愿意让我代替褚姑娘跟着你。”
严四迟疑了一下,道:“那是两回事,事实上我认为现在该由我来照顾姑娘了。”
“怎么说?”
“因为我害姑娘有家归不得。”
“你要是这么想,你就错了,老实说我早就想离开那个家了,我爹对褚家忠心耿耿,我这个做女儿的,就得为他的忠心作任何牺牲,甚至包括牺牲自己的—辈子。”
“那种情形下离家,跟现在离家不一样。”
“谢谢你的好意,我——”
“不管怎么说,我都不能让姑娘离开。”
戴云珠凄然一笑:“按说,这原是我求之不得的事,可是我不配——”
“姑娘——”
“真的,我自己知道,你多少也应该明白,我不配一一”
严四当然知道她何指,道:“姑娘,我不是计较什么?可是男女在一起,何必非私情不可——。”
“可是女儿家一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找一个她深爱的终身伴侣,厮守一生啊!”
“应该也有例外,我愿意视姑娘为粉红知己。”
“可是我跟你长久在一起,这又算什么呢?”
“姑娘,情之一事不能勉强,可也没办法阻拦,日后的情形怎么样,谁知道?”
戴云珠神情一震:“谢谢你。”
“我无意安慰姑娘,我说的是实话。”
“我知道,也绝对相信,可是我不配。”
“那咱们就姐弟,或者兄妹。”
“你让我真感动,可是你又能够照顾我多久,照顾我到什么时候?”
严四毅然道:“那怕是一生一世?”
戴云珠突然又哭了:“李郎,你何止让我感动,你简直让我……我恨,我恨造物弄人,也恨自己任人摆布,更恨为什么不早遇见你——”
“姑娘——”
戴云珠哭着摇头:“你还是让我走吧——”
严四正色道:“戴姑娘,你要是要陷我于不仁不义,你就走,褚姑娘临死前是怎么说的,你又怎么能不听?”
戴云珠忽然痛哭,好伤心,片刻,她收泪住声,—方罗帕都能拧出水来了。
“好吧,我什么都不说了,就跟着你,可是,到了你不愿意让我跟的时候,你得告诉我:”
严四听得又是一阵心酸,忽然之间,他对戴云珠产生了无限怜惜。道:“你等着吧,到了那一天,我自会告诉你。”
戴云珠岂有听不懂这话的道理,她无限感激的看了严四一眼,低下了头,没说话。
严四也没说话,一时间这一带陷入了静寂之中,静得让人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
半晌,还是戴云珠先说了话,话声轻轻的:“咱们上那儿去?”
是啊,总不能老在城墙根儿这棵大树下坐着。
严四缓缓道:“不急,咱们先办完一件事再找去处。”
“什么事?”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这儿,是“查缉营”统带的“签押房”。
有二个人在这儿,一个是“查缉营”的统带,一个是那位皇甫公子。
统带来回踱着步,皇甫公子则垂手恭立,还微微低着头,平日那跋扈、嚣张的神态全不知那儿去了。
武侠屋扫描 fuchenwOCR 武侠屋独家连载
第十七章 忽然,一声声传呼传了进来:“贝勒爷到,贝勒爷到!”
“查缉营”的统带忙停了步,神情一肃,然后一步跨出了“签押房”,就在门边垂手恭立。
皇甫公子头又低下去了些。
旋即,一阵轻捷步履声由远而近,“查缉营”的统带躬身低头。
一个颀长身影进了“签押房”,正是玉贝勒,统带跟了进来。
四大护卫留在了门外。
玉贝勒进“签押房”坐在统带的座位上,统带一旁伫立。皇甫公子忙趋前打扦:“见过贝勒爷!”
玉贝勒微一抬手。
“谢贝勒爷。”
皇甫公子站起来,退一步垂手哈腰。
“你有什么急事,非马上见我不可?”玉贝勒冷冷—句。
“回贝勒爷的话。”皇甫公子道:“草民有急要大事禀报。”
“说。”
“褚家女儿褚玉莲,跟褚家总管事戴南山之女戴云珠,窝藏叛逆李豪。”
统带神情一震,要说话。
玉贝勒毕竟是大人物,沉得住气:“怎么回事,说给我听听。”
“是。”
皇甫公子恭应一声,把他的所见、所知,一五一十详细禀报,倒是没添油加醋,可却把他乘机要挟的事省略了。
静静听毕,玉贝勒颜色不变,只扬了扬剑眉:“有这种事,是你亲眼所见。”
“回贝勒爷的活,是草民亲眼所见。”
“没有错。”
“回贝勒爷的话,要是有错,草民愿意领罚。”
“好,你禀报得好,我从‘查缉营’拨人给你,你去把褚家女儿跟戴南山的女儿给我抓来。”
“回贝勒爷的话,褚家女儿已经死了。”
统带一怔,也一震。
玉贝勒还是沉得住气:“怎么说,褚家女儿已经死了。”
“是的。”
“怎么死的?”
“用把匕首自绝死的。”
“那就抓戴南山的女儿。”
“回贝勒爷,戴南山那个女儿让叛逆李豪救走了。”
统带脸色一变。
玉贝勒仍然颜色不变:“那你来告什么状?”
“回贝勒爷的话,褚、戴二人教女无方——”
“皇甫华,人家一个女儿死了,一个女儿跟人跑了,你还要怎么样?”
皇甫华一怔:“贝勒爷——。”
“褚家跟你有什么仇,不过是褚家女儿不愿意嫁给你而已,就拿今天的事来说,你要挟不成,又来密告,是不是也很卑鄙了。”
统带忙躬身:“回禀贝勒爷,卑职不知道——”
“跟你没关系。”玉贝勒一抬手道。
统带一颗心总算落了下去,冷汗也没再冒了:“多谢贝勒爷 !”
皇甫华定过了神:“贝勒爷知道了——。”
“什么事瞒得了我!不妨告诉你,褚家已经早一步禀报我了。”
皇甫华脸上变了色:“这,这——”
“这什么,从今以后给我好好跟褚家联手当差办事,再有下次,绝不轻饶。”
“是。”
“听清楚了么?”
皇甫华忙道:“听清楚了。”
“还有别的事么?”
“没有了。”
“那你可以走了。”
“走”,而不是“滚”,玉贝勒已经是相当客气了。
皇甫华如逢大赦,恭应声中施礼,然后急急退出“签押房”,一溜烟不见了。
皇甫华走了,统带忙哈腰:“贝勒爷,怪不得咱们搜不者那个叛逆,敢情——”
他话刚说到这儿,玉贝勒已冷然道:“派人给我缉拿这两个东西,只一发现,格杀勿论。”
这“格杀勿论”跟玉贝勒懔人的满脸杀机。听得,看得统带身躯为之一震,他忙低头躬身:“是!”
屋漏遭逢连夜雨,行船偏遇顶头风。
人要是到了倒楣的时候,喝凉水都会塞牙。
这恐怕就是皇甫公子最好的写照了。
皇甫公子灰头土脸,狼狈的奔出了内城,狼狈的顺着大街往前走,心里越想越懊恼。
虽然是偷鸡不着蚀把米,心里也不无庆幸,庆幸的是玉贝勒没对他怎么样,仍要他好好当差办事,足证玉贝勒还是很看重他皇甫华,看重他皇甫家,也就是看重他。
尽管庆幸,可是状没告成,到手的两个美娇娘飞了,心里还是很不是味儿。
心里已不是味儿,一眼瞥见前面不远处,有个人从一家客栈里出来,转身就拐进了客栈旁的一条胡同里。
有个人出客栈,拐进胡同,不算稀奇,来往的人多了。
稀奇的是,这个人虽然极力掩饰,可是还是让皇甫公子看出来了,她是戴云珠。
戴云珠怎么会在这儿。
他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看见了戴云珠,那个“叛逆”李豪应该不远了。
人那能老“背”?说不定到了转运的时候了,而且恐怕就从这一刻起。
皇甫华心头一阵猛跳,加快步履赶了过去。
到了那条胡同口,急忙拐了进去,快得像一阵风。
进胡同就看见了,前头那个戴云珠,低着头快步在前头疾走,胡同里没别人,只她一个。
是该转运了,她还没走“丢”。
皇甫华急忙跟了进去,加快脚步直追。
追是追,但既不敢追太快,也不敢追太近,是因为胡同里没别人,追得太快,太近,会让戴云珠发觉。
跟着、跟着,戴云珠又拐了弯儿,拐进了一条横着的小胡同里不见了。
皇甫华一急,他又加快脚步,还好,真是老天爷帮他,戴云珠仍然没有走“丢”,仍在横着的这条小胡同里快步往前走,仍然是低着头,仍然是头都不回。
这条小胡同更没人,更静,好极了。
皇甫华飞身掠了过去,人在半途就叫:“戴姑娘!”
戴云珠很自然的停步回身,皇甫华恰好也掠到近前,戴云珠看见是人了,不由一惊。
皇甫华阴笑:“没有想到吧,‘北京城’说大还真不大呀!”
戴云珠娇靥色变:“是么?”
皇甫华道:“你看呢?”
“那就要问你想干什么了?”
“很简单,告诉我那个李豪在那儿,然后你跟我走。”
“要我跟你走干什么?”
“你说呢?”
“最好你告诉我。”
“行,我跟褚老爷子说的话,永远算数。”
“你跟我们老爷子说过那么多话,我怎么知道是那一句?”
“就是我要玉莲跟你的事。”
“我们姑娘已经没有了。”
“不要紧,我好凑和,一个也行,其实,有你我已经很知足了。”
戴云珠脸色变了一变:“我还得先告诉你李豪在那儿,那才是要紧事儿,是不是?”
皇甫华一点头:“对。”
“你找他又要干什么?”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不,据我所知,你对付不了他。”
“我不对付他,我会让别人来对付他。”
“玉贝勒。”
“不错。”
“这恐怕由不了你。”
“怎么?”
戴云珠抬玉手,伸出水葱似的一根指头,往他身后一指:“因为他就在你身后。”
皇甫华一回头,可不,身后站个人,正冷冷看着他,不是那个现在叫严四的李豪是谁?他知道,上当了,他也是个机灵人儿,一声没吭,回过头来就扑戴云珠。
是个好主意,找软的掐。
可惜,严四、戴云珠都不笨,人家早防着了。
他刚转过头,只是脖子后头一阵风,紧接着脖子上就上了一道铁箍,喉头一紧,气一闭,身子一软,就不能动了,他知道,这下完了,心胆欲裂,魂飞魄散,可惜,一切都迟了。
只听身后严四道:“戴姑娘,开门。”
开门,开什么门?皇甫华虽出不了声,可是他看得见,只见戴云珠转身过去推开了左近一户人家的小窄门。
“皇甫公子,走吧!”
严四推着皇甫公子走了过去,身不由己,根本由不得他不走。
进了两扇小窄门—,戴云珠跟了进来,随手把门关上,皇甫华他走在最前头,看得最清楚,眼前是个院子,还是个不算小的院子,院子是院子,看样子像个后院,还是个荒废了后院,因为院子里到处是杂物,角落里甚至已经长出杂草来了。
皇甫华心往下沉,人凉了半截。
怎么不。第一,人家事先连地方都看好了。第二,带到这种地方来,还能干什么?可惜自己没想到,还以为转运了呢?他想说话,他想求,奈何出不了声,说不了话。
平日跋扈,嚣张,现在表现得可一点也不像个英雄,简直有辱那四个字“皇甫公子”。
他两腿发软,身子直往下滑,终于,双膝挨着了地。
这是什么意思,任何人都知道!戴云珠挥手就是一个耳括子:“你怎么不想想,你害人的时候?现在知道求人了,迟了,你饶过谁了?”
皇甫华嘴张了几张,就是说不出话来。
严四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戴云珠叫道:“我不要听,他说什么都是白搭。”
皇甫华一张脸已经没了人色,半边脸有点红,那是戴云珠刚才打的。
严四道:“你是从内城出来的,干什么去了,是不是又告状去了?”
皇甫华没敢有反应。
戴云珠又是个耳括子:“是不是?”
这一巴掌比刚才那一巴掌重,打得皇甫华满眼冒金星,脸肿了,嘴破了,血流了出来,牙都掉了。
皇甫华那敢承认,他低下了头,他想哭,眼泪真流了下来。
只听严四道:“戴姑娘,是你来还是我来?”
“我来,我要给姑娘报仇。”戴云珠的神色怕人。
严四点了皇甫华一指头,松了手,人也走开了。
皇甫华还是跪着,还是不能动,还是出不了声。
只听戴云珠一声叫:“皇甫华,你是畜生,不是人,甚至连禽兽都不如。”
她右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多了一把匕首,雪亮,森寒,一看就知道锋利无比。
“我要一刀一刀剐了你。”
戴云珠咬牙切齿,像变了一个人。
寒光一闪,皇甫华仅有的一只耳朵落了地,立即一身血,人还发了抖。
严四轻咳一声道:“戴姑娘,就算我说个情,给他一个痛快吧!”
戴云珠又叫:“便宜了你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
手起刀落,她把匕首送进了皇甫华的心窝,又往外一拔,一股鲜血喷了出去,喷出去了老远。
皇甫华眼往上翻,身子抖着趴倒在地。
戴云珠突然哭了,哭着叫:“姑娘——”
她也跪下,泪眼望天:“您没走远,云珠给您报了仇了,姑娘——”
严四不忍看,也不忍听,他把脸转向一旁。
玉贝勒在“查缉营”统带的“签押房”里背着手踱步。
能背着手踱步,应该是很悠闲。
玉贝勒看上去是颇修闲,但是似乎也有那么点焦急,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他像想起了什么事,神情一震,脸色倏变,脚底下停住了,向外急叫:“叫‘查缉营’统带,快!”
伫立门外的四护卫一躬身,还没有恭应。
只听一个话声急急传了进来:“卑职回来了。”
像一阵风似的进来个人,正是“查缉营”的统带,他进门躬身:“贝勒爷!”
玉贝勒急道:“人派出去了么?”
统带道:“回贝勒爷的话,派出去了。”
玉贝勒道:“派人追他们去,告诉他们,不必到处乱找,缉拿李豪跟戴云珠,只暗中盯着皇甫华就行了。”
高见,玉贝勒不愧料事如神,只是,可惜迟了一步。
统带微怔:“贝勒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李豪跟戴云珠必杀皇甫华,他们一定随时伺机下手。”
统带明白了,为之瞿然:“是。”
恭应声中,他转身就要走。
“回来。”玉贝勒突一声轻喝:“我自己去了。”
他行动飞快,一步跨出了“签押房”。
统带只觉得身边刮过了一阵疾风,等他定睛再看时,玉贝勒跟他的四护卫已经都不见了。他也急急跟出了“签押房”。
玉贝勒真是快如疾风,他追出了“正阳门”,只见有十来个黑衣壮汉,提着刀正在前头走。
谁都能一眼看得出,那是从内城里吓人的衙门里出来的,吃公家饭的,披着虎皮的爷们儿。
玉贝勒一声轻喝:“站住!”
那十来个听见了,停步回头,一见是玉贝勒,急急回身赶到近前打扦:“贝勒爷!”
玉贝勒道:“有谁看见皇甫华没有?”
“回贝勒爷,没有看见皇甫华。”一名领班暴声回答。
玉贝勒眉锋为之微一皱。
就在这时候,“查缉营”的统带也赶到了,玉贝勒没骑马,他也硬是凭两条腿赶来的,而且是穿戴整齐,真难为他了。
他喘着赶到面前施礼:“贝勒爷!”
玉贝勒道:“怎么你也来了?”
统带道:“贝勒爷发驾亲出,卑职焉敢不来,卑职还命营里选派了一批人手,他们随后就到。”
玉贝勒道:“你还另选派了人手?”
“是的。”
“那也好。”
说话间,十几个黑衣壮汉奔出了“正阳门”,一眼望见玉贝勒跟他们统带都在这儿,急急赶了过来,至前行礼:“贝勒爷!”
玉贝勒在这儿,就没他们统带受礼的份儿了。
只听玉贝勒道:“两个两个分开来,从这儿散开往皇甫家搜寻,不许放过任何—条小胡同,沿途打听皇甫华跟叛逆李豪,还有戴南山女儿戴云珠踪影,一有发现,立即信号连络。”
廿多近卅个黑衣壮汉一声恭应,立即两个两个分开来展开行动。
统带微楞道:“贝勒爷——”
玉贝勒道:“他们出城来没看见皇甫华,我担心咱们已经迟了一步了。”
他还真担心对了。
统带明白了,忙道:“贝勒爷请回府吧,卑职带队。”
玉贝勒微一摇头:“能那样就用不着我亲自来了,我担心一旦真有什么,你应付不了。”
还真是。
这位“查缉营”的统带可不是头一回抓李豪了,他深知李豪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他一声也没再吭。
玉贝勒又道:“我看还是你回营去吧!”
贝勒爷发驾亲自出动,要他回营,这位“查缉营”的统带可没那个胆,他也是个聪明人,绝不会糊涂得干这种事,他忙道:“不!卑职追随贝勒爷!”
玉贝勒道:“你要不嫌累,那就走吧!”
所谓“累”,是指整齐穿戴。
统带也知道这累人得很,可是没有办法啊,谁叫是个做官的!玉贝勒带着四护卫往前前走了。
统带忙跟上去。
玉贝勒这么一位俊逸轩昂人物,带着四名雄赳赳气昂昂的四护卫,已经够惹眼的了,再加上后头跟这么一个穿戴整齐,还不算小的武官,其惹眼就可想而知了。
百姓们,能避的都避开了,没避的也都站在远处看着,谁都知道,这一定有什么事,谁也都知道,这么个不算小的武官,亦步亦趋的跟在后头,前头那位俊逸轩昂人物的身份,就可想而知了。
百姓中也不是没有知道玉贝勒的,指指点点,低声议论,刹时就传遍了,更知道必有什么大事了。
不知道有些百姓是怕做官的,还是巴结做官的,在这种情形下,绝对有人出来密告,暗递消息。
正走着,迎面奔过来一名黑衣壮汉,近前打扦:“禀贝勒爷,有人看见一个像皇甫华的人,前不久进了前头一条胡同,好像是去跟一个女人。”
玉贝勒脸色微一变:“皇甫华是个富家公子,百姓也有不少人认识他,究竟是不是他,应该不难知道。”
“回您的话,听那个人说的,应该不会错。”
“那个女人呢?”
“只知道是个女人,没看见脸,要不要把那个人叫来,您亲自问话。”
“不用了,发信号,把所有的人召过来。”
“是。”
那黑衣壮汉—一声恭应,探手入怀,摸出一物,随手往上一扔,只听“嘶!”地一声,直上半空,随听“波”!地一声在半空中爆为一蓬,像烟火似的,可是烟火在大白天里看不见,这东西在半空爆为一蓬红光,也有一蓬浓烟,白天看得见。
还真有用,不到一会儿工夫,近卅名黑衣壮汉全被召到了玉贝勒面前。
玉贝勒道:“有人看见,前不久有个像皇甫华的人,为了跟一个女人,进了前面的一条胡同,现在大家仍然两个两个散开来,以前面那条胡同为准,在三里方圆内搜寻,不放过任何—处,不放过任何一点可疑的迹象,立即行动。”
玉贝勒一声令下,恭应声中,近卅名黑衣壮汉立即展开行动,转眼间都进入了那条胡同。
统带上前道:“贝勒爷——”
玉贝勒道:“皇甫华为跟—个女人,进了那条胡同,什么样的女人值得他跟,显然是这是诱他上钩,以他的聪明跟历练,应该不会上这个当,可是要是他上了这个当,那就是他凶煞罩命,到了该死的时候了。”
统带脸色变了一变:“您放心,他不会——”
“你错了。”玉贝勒截口道:“我不关心他的死活,我只关心能不能抓着李豪。”
转身带着四护卫行去。
“是。”统带应了一声,一句话也没敢再多说,急忙跟去。
玉贝勒带着四护卫跟统带进了那条胡同,胡同里已经是寂静、空荡,没人影了。
胡同里的每个门都是住家,但这时候每个住家都紧闭着门,不知道是不敢开门,还是没人出入。
玉贝勒尽管很关心能不能抓着李豪,但他表现得永远沉得住气,永远不形于色。
他背着手在前头缓步走着,一点也不像抓人,还关系着一个人的死活,倒像在闲逛。
逛着,胡同走了一半了,玉贝勒停了步,就在这胡同一半处负手卓立。
忽然,左近有户人家开了门。
四护卫反应快,两名闪身就要扑过去。
玉贝勒抬手拦住,适时从那两扇门里走出个中年人来,他一眼就看见了玉贝勒,统带那一身穿戴让他一怔停了步。
只听统带喝道:“官里正在这一带捉拿叛逆,不要出门,进去。”
小百姓那能听这个,见这个,那中年人一惊,脸色大变,急急转身进了门,砰然一声又把门关上了。
放心,这下就是打他他也不敢出来了。
忽听“嘶!”“波!”,半空中又见红光浓烟。
红光,浓烟升起处,在前面不远横着的一条胡同。
统带急叫:“贝勒爷——”
玉贝勒眉梢儿一剔,道:“走!”
他带着四护卫赶了过去。
统带急忙跟上。
玉贝勒现在可不像闲逛了,他带着四护卫快步赶,可苦了统带了,他本就赶不上玉贝勒跟四护卫,何况还有一身累赘,可是偏偏不能慢,等他带着跑的赶到了,何止喘,简直就上气接不了下气,差点没趴下。
眼前这地方是开着门的院子,门是破旧的,院子是脏乱的,不只脏乱,还到处是瓦砾杂草。
近卅个黑衣壮汉都赶到了,一个正指着院子里向玉贝勒禀报:“禀贝勒爷,这儿不久前有人来过,地上还有血迹。”
大家都看见了,地上有很明显的践踏痕迹,更明显的是一滩已经凝固了的血迹。
另一黑衣壮汉道:“禀贝勒爷,照这些痕迹看,来过这儿的人至少有两三个,而且有一阵子了。”
对,血迹都凝固了。
两三个人,也差不多。
玉贝勒道:“你们看,这儿像个杀人的地方么?”
那黑衣壮汉道:“回贝勒爷的话,像,这儿是个荒废了的院子,适合下手,要不是杀人,也没有这么多血。”
玉贝勒道:“这儿是个杀人的好地方,可是大白天,把尸首弄走可不容易。”
还是真的,胡同是住家的所在,总免不了人来人往。大白天想弄走一具尸体,谈何容易。
那黑衣壮汉猛点头:“您说得是,要是在这儿杀了人,尸首一定还在这儿。”
院子里到处堆放着杂物,藏具尸体并不是难事。
黑衣壮汉这么一说,大伙儿的目光忙都投向那一堆堆的杂物。
统带这时候已经不喘了,忙道:“贝勒爷,您看要不要找?”
废话。
玉贝勒道:“你看呢?”
好,碰个钉子。
这,任何人都懂,也都知道该怎么做,何况是个做官儿的,统带忙向那些黑衣壮汉挥手:“还站这儿看什么,快找找去。”
近卅名黑衣壮汉—声答应,立即分散开来,去那一堆堆的杂物里找寻。
刹时间,只听砰然连声响,只见杂物满天飞。
突然,一名黑衣壮汉叫:“在这儿,贝勒爷——”
他刚叫了一声“贝勒爷”,贝勒爷已带四护卫到了他身边。
大伙儿都跑过来,连统带也赶到了。
都看见了,就在眼前,一堆杂物里,藏着一具满身是血的尸体,这个人,大伙儿都不陌生,正是那位皇甫公子皇甫华。
统带惊怒叫:“贝勒爷,他们竟真下了毒手。”
玉贝勒脸色早已变了,煞白,看上去吓人,只听他冰冷道:“派人把尸首送皇甫家。”
统带忙恭应:“是。”
玉贝勒又道:“传令禁卫出营,动用所有人手,倾全力搜捕李豪、戴云珠,只一发现,格杀勿论。”
“是。”
统带再次恭应,他低着头,都不敢看玉贝勒的煞威。
“北京城”震动了。
“北京城”慌乱了。
人心惶惶,鸡飞狗跳。
禁卫各营动用所有人手,倾全力出动搜捕叛逆,这是自人关以来,从来没有过的事。
这表示,“叛逆”非同小可,绝不等闲。
也表示,玉贝勒决心不让“叛逆”再逃出手去。
当然,严四跟戴云珠知道了,他们两个现在的所在地,是一处偏僻的没人地方。
现在,只要是偏僻没人的地方,就是他们两个的好去处。
倒不是严四怕了,躲了,而是像这种大规模的全城搜插,想完全避过实在不容易,只要碰上,就绝对免不了死伤。
严四他不愿多伤无辜,何况这也是杀不胜杀,到那时候再躲再避,不如现在根本就不朝面。
武侠屋扫描 fuchenwOCR 武侠屋独家连载
第十八章 只听戴云珠道:“只怕这一次咱们得躲出城去了。”
严四道:“未必。”
戴云珠道:“出去再回来,咱们不说,谁知道?”
“我自己知道。”
“你何必赌这个气。”
“这无关赌气。”
“那是什么?”
“是我跟玉贝勒之间的消长,也关系着我的承诺。”
“你的承诺。”
“我答应过先皇帝,暗中护卫小皇上,十年不离京城。”
“离城再回来,算什么离京。”
“在我来说,那就是离了京,尤其是让玉贝勒逼迫的。”
戴云珠美目凝注,深深一眼:“对你,我算是多认识了一层。”
严四没说话。
“那咱们那儿去?”戴云珠问。
“咱们上皇甫家去。”
戴云珠一怔:“皇甫家去?”
“你把我藏在褚家的地下秘道里,我现在不过是举一反三,我相信皇甫家也一定有隐密的地方。”
“可是这时候皇甫家一定禁卫森严。”
“可是这时候也最容易疏忽。”
“怎么知道?”
“知道为什么玉贝勒会动用各营的人手,倾全力搜捕咱们,而且是格杀勿论么?”
“为什么?”
“恐怕他们已经发现了皇甫华的尸体。”
“不会吧,他们怎么知道皇甫华已经死了,而且知道是咱们杀的?”
“玉贝勒不是等闲的人,褚姑娘死了,褚家跟皇甫华一定争先向玉贝勒禀报,玉贝勒一旦知道始末,绝不会想不到咱们会杀皇甫华为褚姑娘报仇,能想到这一点,他也一定会想到皇甫华再在大街上行走,那是很危险的事。
所以,皇甫华从内城出来,他也一定会派人追出来,只可惜他迟了咱们一步。”
“那皇甫家怎么会疏忽?”
“一旦玉贝勒发现了皇甫华的尸首,他会怎么办?”
“当然是派人给皇甫家送回去。”
“这就对了,皇甫家遭此变故,一定会忙乱,还能不疏忽么?”
“对!”戴云珠点了点头:“还是你行,我没想到。”
严四道:“到底还是姑娘引发我的灵感。”
“咱们什么时候去。”
“现在就走。”
两个人双双站了起来。
皇甫家,严四去过不止一回了,已经算得上是识途老马了,戴云珠应当更熟,他们两个就仗着这一点,避开了禁卫各营的人,向着皇甫家奔去。
严四的身法高绝,真的施展开来,轻捷如烟,禁卫各营的人未必看得见,可是跟戴云珠在一起,他就快不起来了。
两个人掩掩躲躲的正走着,忽听一阵叱喝声从不远处传了进来。
一听就知道,这是有人厮杀打斗。
戴云珠诧声道:“除了咱们俩,他们别的还缉拿什么人么?”
严四道:“不知道。”
戴云珠道:“看看去。”
这时候还有工夫管别人的事。
严四迟疑着还没有说话。
戴云珠道:“凡是他们缉拿的,应该跟咱们都是友非敌。”
似乎有点道理,既然是友非知,又怎能不管?严四道:“好吧!听姑娘的。”
两个向着叱喝声传来处扑去。
叱喝声传来处本就没多远,转进一条胡同就到了,看见了,跟前横着的一条胡同底,近廿个禁卫各营的人正围着两个人在厮钉。
那两个人一男一女,而且是一老一少,不是别人,严四认识,赫然是罗老爷,姑娘罗梅影父女。
严四终于看到了罗姑娘的所学,罗姑娘身手高绝,不是那些禁卫各营的人所能近的,可是她得照顾乃父罗老爷,这就大打折扣了。
所以,遭近廿名禁卫各营的人围杀,就渐渐应付不了了,一旦应付不了了,自是险象环生。
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这父女俩,显然是他们的秘密藏身处,让禁卫各营的人发现了。
连他们的秘密藏身处,都被禁卫各营的人发现了,可见这一次搜捕之彻底,也可知“北京城”是不是还能藏身了。
严四道:“这两位我认识。”
戴云珠“呃!”地一声道:“谁?”
严四道:“他们是‘汉留’。”
戴云珠神情一震:“‘汉留’,你怎么会认识‘汉留’?”
严四概略的把结识罗家父女的经过说了一遍。
听毕,戴云珠道:“原来如此,那咱们管不管他们呢?”
严四道:“既然碰上了,怎么能不管,无论如何我没有拿他们当仇敌。”
“那就好。”
戴云珠她要往外窜。
严四一把拉住,道:“我也尽可能的不伤无辜,我引开禁卫各营的人,姑娘去招呼他们父女。”
戴云珠点头同意,道:“小心。”
严四道:“我马上就折回来。”
他窜了出去,往胡同中间—站,扬声道:“你们要的不是李豪么?怎么还管别人?”
那近廿名禁卫各营的人听见了:也看见了,同样的,罗老爷跟罗梅影也听见了,看见了,罗姑娘要叫还没叫,那近廿名有“查缉营”的人见过严四,一指叫道:“李豪,正主儿。”
近廿名禁卫各营的人舍了罗家父女就扑李豪。
李豪转身掠去,去势如飞。
叱喝声中,近廿名禁卫各营的人紧迫不舍。
罗梅影也要追。
罗老爷伸手拦住,道:“严师父像是有意引开他们。”
李豪跟禁卫各营的人已经都不见了。
戴云珠窜了出去,道:“对,他马上就折回来。”
罗老爷,罗梅影目光一凝望戴云珠,罗姑娘:“芳驾是——”
戴云珠道:“李少掌柜的朋友,我—时不知从何说起,还是等他回来告诉两位吧!”
人影一闪,严四已经回来了,落在戴云珠身边。
罗梅影道:“严师父好高绝的身法。”
严四道:“我这身浅薄所学姑娘已经见过了,姑娘的高绝修为,我却是头一次瞻仰。”
罗梅影道:“只怕有渎法眼,贻笑大方。”
“好说。”严四道:“姑娘忒谦——”
只听罗老爷道:“严师父,多谢援手——”
严四道:“好说,为翠格格的事,我给贤父女惹了麻烦,至今不安。还请贤父女原谅我的不得已。”
罗老爷道:“严师父千万别这么说,劫持翠格格,当初我们父女就不赞同,可是我们却不便过于阻拦。”
“两位怎么会在这儿遇上他们,秦、彭二位呢?”
罗梅影道:“我们父女那里是在这儿碰上他们,我们是边打边跑到了这儿的,秦叔跟彭叔跟我们分散了,到现在不知道安危如何。”
“怎么,贵会的秘密处所让他们发现了?”
罗梅影点头道:“他们这次搜得似乎非常彻底,每一户人家,每一座空房,都不放过。”
“他们要的是我跟这位戴姑娘,不想却连累了贵会——”
“说什么连累,他们本就不会放过我们,这位戴姑娘是——”
“贤父女可知道‘北京城’的褚家?”
“知道啊,谁不知道跟皇甫家并称的褚家,褚家有位总管事姓戴,这位姑娘也姓戴,难道——”
“不错,这位戴姑娘正是那位戴总管事的令嫒——”
接着,严四把前因后果概略的说了一遍。
听毕,罗家父女俱皆动容,罗梅影道:“没想到戴姑娘是这么一位义薄云天的女中豪杰。”
“我当不起。”戴云珠道:“我们姑娘才真是位义薄云天的女中豪杰。”
“不错。”罗老爷点头道:“那位褚姑娘跟戴姑娘一样的令人敬佩,能在这儿结识姑娘,被他们这一阵追杀,险象环生,也值得了。”
罗梅影上前拉住了戴云珠的手:“我更是一见姑娘投缘,想跟姑娘深交,进而结为终生知己,不知道姑娘可愿意。”
戴云珠面对这么一位天仙化人,清丽高洁的姑娘,那有不喜欢的道理,一阵激动,道:“是我的造化,是我的荣宠,只是我自惭形秽——”
“姑娘,千万别这么说,只你这上薄云天的高义,已经够了,我单就是以此论交,江湖上最推崇,最敬重的也就是这个,是不是?”
戴云珠本来就是性情中人,她激动得流了泪:“怪不得李少掌柜的视贤父女是友非敌,我愿意。我愿意。”
罗梅影高兴得把戴云珠拉了过去:“此地不是谈话处所——”
本来就不是,几个人在这儿待这么久,已经是忘了我,至今也没有禁卫各营的人再到这儿来,几个人运气也算是不错了。
只听罗老爷道:“两位要到那里去,是不是有去处?”
罗梅影不等严四跟戴云珠答话便道:“不管你们两位有没有去处,不如跟我们走,我们另有一个隐密处所——”
“不了,谢谢贤父女。”严四道:“碰上秦、彭两位不好——”
这倒是。
罗梅影道:“这一点严师父不用担心,他们两位安危难料,也不知道那个隐密所在,就算日后找到了他们两位一旦知道你跟戴姑娘救过家父跟我,他们对严师父也会化敌为友的,而且,他们到现在还希望严师父你能够加盟本会,足证他们并没有真拿严师父你当仇敌。”
“可是——”
罗梅影又截口道:“两位真有稳妥的去处么,要是有,我们父女跟两位去也是一样。”
怎么会有这种事。
连罗老爷都一怔,微带诧异的望向他这位爱女。
可惜,严四跟戴云珠都没留意。
严四道:“我跟戴姑娘打算到皇甫家去暂避。”
“皇甫家。”
罗老爷跟罗梅影都一怔。
严四又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听毕,罗老爷惊声道:“两位太冒险了。”
罗梅影道:“我倒觉得越危险的地方越让人想不到,也就越安稳,尤其是两位竟想到皇甫家去,更是险而奇,只是,这法子已经用过一次了,怕他们想得到——”
严四道:“就是已经用过一次了,所以他们才不会相信我们会再用,而且是皇甫家。”
也有道理。
“可是两位并不知道,皇甫家是不是会像褚家一样,也有那种秘密处所,是不是,而且,皇甫家不比褚家,在褚家有人暗中接应,皇甫家呢?
只吃喝就是大麻烦,更何况戴姑娘一个女儿家,有很多不方便。”
这,严四跟云珠可是没想到。
没想到归没想到,戴云珠并没有说什么,因为她珍惜这与严四单独相处的机会,尤其这是共患难,其他的都不重要。
但是严四不能让人家姑娘跟着他受这种罪,尤其是女儿家那种不方便,他道:“罗姑娘想的周到,只是——”
罗老爷道:“严老弟,我父女是一番诚意,你可不要客气。”
严四不愿欠“汉留”这个情,可是罗梅影说的是理,一时间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可想,迟疑一下之后,道:“既然如此,我们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罗梅影清丽如仙的娇靥上掠过了一丝喜意,一双明眸中也闪过了一种奇异的光采,道:“那么别在这儿待了,咱们快走吧。”
四个人闪身掠去,转眼就不见了。
这儿是“肃王府”的后花园。
天上神仙府,人间王亿家。“肃王府”的后花园,还能错得了么?假山,小亭,小塘……甚至一草一木,无不经过精心设计,简直有点江南名园的味道。
这么一座花园,只可惜没什么人游赏。
本来嘛,王府规矩在,能到这后花园来的人可不多,能来的人有时候一忙,或者是意兴阑珊,这后花园甚至一冷清就是十天半月,可惜了这片如画美景了。
不过,要是有谁想一个人静一静,这儿可是个绝佳处所,包准不会有人来打扰。
看,如今那朱栏碧瓦的八角小亭里就有一个,那不是别人,竟然是贾姑娘。
贾姑娘她坐在小亭里,斜倚着朱栏,眉限深皱,呆呆的仰望亭外蓝天,不知道在想什么?贾姑娘怎么了,有什么心事?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了。
或许,这一阵有心事,需要一个人静一静的人特别多,花园里又来了一个。
谁?还有谁?格格纪翠。
贾姑娘有心事,发了呆,出了神,她没觉出有人进来,花园里多了一个人,但是纪翠一进花园,可就看见了小亭里的她。
纪翠微一怔,脚下也为之一顿,脱口轻道:“贾姑娘?”
当然,贾姑娘没听见,因为纪翠站立的地方离小亭不近,而且纪翠也不是叫贾姑娘,她只是感到意外,贾姑娘怎么会一个人在这儿?她脚下只不过是顿了一下而已,随即就又轻移莲步走了过去。
一直到了小亭外,她又叫:“贾姑娘。”
这次是叫贾姑娘。
贾姑娘这才听见,倏然惊醒,急忙回神,她看见了,纪翠就站在亭外,她忙站起:“格格。”
纪翠进了小亭:“您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贾姑娘道:“王爷不在,又没什么事,所以一个人跑来花园坐坐,怎么格格也一个人来了。”
“屋里待得闷得慌,想出来走走。”
显然,两个人都是掩饰之词,都没说实话。
两个人坐下了,纪翠凝目望贾姑娘:“这么多年了,您从来没有这样过。”
贾姑娘道:“格格是指什么?一个人来花园坐——?”
微一笑,接道:“我可是常来啊,只不过这一次让格格碰上罢了。”
“您每回一个人上这儿为,都是像这回一样,有心事?”
“有心事?我有什么心事,天上神仙府,人间王侯家,‘肃王府’的日子也过得舒舒服服,我会有什么心事?”
“我阿玛对您不像以前。”
“没那回事,格格千万别乱猜。”
“我们兄妹俩长大了,惹您烦心的事多了。”
“怎么会,格格真会想,贝勒爷跟格格,可不像一般的内城子弟,你们兄妹从来不让我烦心,就算偶而有,普天下那一户人家不是这样?”
纪翠深深一眼:“您这话让我很感动,多少年来,您一直把‘肃王府’当成您的家,把我们当成您的亲人——”
“我应该的,本来也就是。”
纪翠沉默了一下:“我额娘过世得早,我们兄妹是您一手带大的,您就跟我们兄妹的母亲一样——”
“格格——”
“按理,我是—个女孩子,我跟您应该比较亲,可是跟您比较亲近的,反倒是我哥哥——”
“那是因为格格一直不太接近我。”
“今天我很愿意跟您好好说说话,希望您不要拒我于千里之外。”
说了半天,原来纪翠的用意在此。
賈姑娘何许人,焉有不懂的道理?她沉默了一下,脸色渐趋凝重:“不瞒格格,我是有心事。”
她承认了。
“是谁给您的心事?我阿玛,我哥哥,还是我?”
“贝勒爷!”
“我哥哥。”纪翠颇感意外,她以为是她。
“不错!”
“我哥哥会给您什么心事?”
“他执意非杀那李豪不可。”
“您不愿让他杀李豪。”
“谁都一样,上天有好生之德,办法多得很,干吗非沾两手血腥,造杀孽不可?”
“我的想法跟您一样,其实您可以放心,他杀不了李豪。”
“贝勒爷一个人或许杀不了那个李豪,可是他并不是一个人,今天更动用了禁卫各营的所有人手,而且对李豪格杀勿论,分明是不打算让李豪再逃出手去。”
纪翠惊道:“今天动用了禁卫各营的所有人手,为什么?”
“因为李豪杀了皇甫家那个皇甫华。”
“李豪杀了皇甫家的儿子。”
贾姑娘显然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她把前因后果告诉了纪翠,说的是跟实际的情形一样。
听毕?纪翠娇靥颜色有点发白,道:“都怪我——”
“这怎么能怪格格?”
“怎么不?要不是我盗了他那把御赐护身匕首,他何至于到处躲,我哥哥也动不了他。”
还真是。
贾姑娘呆了一呆,没说话。
她能说什么,既不能说“是”,也不能说“不是”。
纪翠又道:“这也就是我为什么一个人到花园来的原因所在了。”
“这是格格的心事?”
“嗯!”
贾姑娘深深看了纪翠一眼:“恐怕格格为的不是怕贝勒爷杀人。”
纪翠没说话。
显然,她关心的真不是乃兄杀不杀人。
“格格还是死不了这个心?”
她不愿意说“难以忘情”。
纪翠微微点了点头:“我也不瞒您。”
“格格知道不知道,这不会有结果。”
“我知道。”
“格格知道不知道,你跟他根本就不适合。”
“我知道。”
“那格格怎么还——”
“贾姑娘,我什么都知道,甚至知道这样下去将来会害了自己,可是我就是没办法——”
她低下了头。
贾姑娘脸上掠过抽搐,轻轻一叹:“唉!说来话长,一个‘情’字害人哪,古往今来,有谁看得破?真能看得破,‘情’字也就害不了人了。”
纪翠突然抬起头:“您说我该怎么办?”
贾姑娘握住了纪翠的手:“长痛不如短痛,格格除了死心以外,没有别的办法,否则真像格格所说,将来会害了自己,那不是这些亲人们所乐于见到的。”
纪翠没说话。
她能说什么?死心,谈何容易?就像贾姑娘刚才所说,真能看得透,看得破,那个“情”字,它也就害不了人了。
贾姑娘紧了紧握纪翠的手:“格格,你我都有解不开的心事,真是同病相怜啊!”
纪翠道:“难道我哥哥会不听您的?”
“他一向听我的,唯独这件事,我劝不了,拦不住。”
纪翠道:“他的心胸狭窄,太容不下别人了。”
“这恐怕是他唯一短处了。”
“您看这该怎么办?”
“我要是知道该怎么办?也就不会一个人跑到这儿来愁坐了。”
纪翠想了一下:“我哥可回来不回来。”
“怎么?”
“等他回来,您别理他,让我劝了他。”
“格格,他不会听你的。”
“这可难说,您别理他,让他知道您不高兴了,我再劝他,说不定有用。”
贾姑娘一摇头,还待再说。
“您让我试试看有什么要紧,不行咱们再想别的办法。”
贾姑娘迟疑了一下,点了头:“好吧,就让格格试试。”
纪翠像忽然想到了什么,反手握住了贾姑娘的手,道:“咱们这样好不好?什么您都别管,一切让我来安排,等他回来要见您,您也别见他。”
贾姑娘目光一凝:“格格是打算——”
“现在别问,到时候您就知道了。”
“格格认为这样有用?”
“我不敢说有用,但是谁也不能说没有用,没试过谁也不知道,是不是?”
贾姑娘一点头:“好吧,我不再问,从现在起,一切听格格的。”
纪翠道:“那么您现在就回屋歇息去,什么都不用担心,谁都不见。”
贾姑娘又一点头:“行。”
于是,纪翠陪贾姑娘离开了花园,回到了堂屋,她看着贾姑娘经由堂屋进了耳房以后,她又往前去了。
到了前院,找到了总管博尔,吩咐道:“找一个干练一点的人,快马快找哥哥去,就说贾姑娘病了,叫他马上回来一趟。”
博尔一怔:“贾姑娘病了?”
“嗯!”
“要紧不要紧,奴才这就派人请大夫——”
“不急,等我哥哥回来再说。”
“是。”
纪翠这才转回了后院。
博尔躬身哈腰送格格国顺了后院,直起腰立即转身喝道:“来人!”
纪翠回了后院,她先回了小楼一趟,没一会儿工夫,她端了着小漆盘,上头有个盖碗放在了玉贝勒屋里,然后,她就留在了庭院里,一会儿坐坐,一会儿到处走走。
纪翠没留意过了多久,她只觉得过了好久。
后院里突然闯进了个人,直奔堂屋,当然,那是玉贝勒。
“哥!”纪翠忙过去拦住。
玉贝勒一把抓住了纪翠:“贾姑娘怎么了?”
“人不舒适——”
纪翠话不说完,玉贝勒松了她又往堂屋闯。
他还是真关心贾姑娘。
纪翠忙又拦住:“哥,别,贾姑娘现在不会见你,她也睡了,不忙见她。”
玉贝勒目光一凝:“你知道?”
“要不我怎么会在这儿等你。”
“那——”
纪翠向玉贝勒招招手,示意玉贝勒跟她走,然后她转身行去。
玉贝勒当然跟她走了。
纪翠带着玉贝勒没往别处去,去了玉贝勒的屋,一进门,玉贝勒急不可待就问:“贾姑娘究竟怎么了,为什么不见我。”
“哥,你惹她生气了。”
“我惹她生气,没有啊!”
“还说没有,她让你不要杀李豪,你为什么不听她的。”
“是为这呀,我已经跟她说明过利害了。”“可是她听不进。”
“你怎么知道?”
“要不她怎么会让你气病了呢?”
“她都告诉你了?”
“要不我怎么会知道?”
玉贝勒懊恼的跺了一脚,然后冷怒指纪翠:“你也不愿我杀李豪,对不对,可是你不知道,其实你应该想得到,李豪不等闲。
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人,他是我的唯一对手,唯一威胁,现在我要是不除掉他,将来就没有我,这就是我为什么一定要杀他的道理。”
在理论上来说,玉贝勒的看法是对的,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他就是这么一个人,典型的枭雄。
纪翠瞪了他一眼:“看你说话那个样子,要吃人哪,我没你想得那么多,现在你说了才知道,不迟吧。”
玉贝勒还待再说。
纪翠又道:“也别怨贾姑娘,她可不是真生你的气,看见没有,几上,冰糖。莲子,她让我告诉你,吃不吃随你。”
纪翠这么说,就是碗穿肠毒药,玉贝勒也会一口喝了。
真的,玉贝勒抓起盖碗来,一口喝个干净。
纪翠香唇边掠过了一丝笑意:“你先坐下歇会儿,我去给你说说,待会儿来叫你。”
她走了。
走是走了,可没上堂屋去,她又回了小楼。
等她从小楼出来的时候,她已经换了一身男装,她去了玉贝勒的屋。
进了玉贝勒的屋,玉贝勒已经睡着了,睡得很沉,而且是趴倒在几前的地毯上。
武侠屋扫描 fuchenwOCR 武侠屋独家连载
第十九章 许是,太累了,觉得自己想睡,打算进屋去,实在支持不住了,这才就地倒了下去。
纪翠忙走了过去,俯身在玉贝勒的腰间摸,很快的,她从玉贝勒腰间摸出了一把匕首,正是她从严四那儿摸来的那一把。
她忙把那把匕首藏进了腰间,又匆匆的出去了。
谁也没留意过了多久——賈姑娘从堂屋出来,看看庭院里没有人,正打算上翠格格的小楼去,一个丫头端盆水往长廊过,一见贾姑娘,忙放下水盆走了过来请安见礼:“您好点儿了。”
贾姑娘微愕:“我怎么了?”
丫头也微一怔:“听说您不舒适,格格都派人把贝勒爷找回来了。”
“呃,他们两个人呢?”
“不知道,大半在贝勒爷屋里。”
“我好多了,你去忙吧!”
“是!”
丫头恭应了一声走了。
贾姑娘去了玉贝勒的屋,—进屋就看见了地毯上的玉贝勒,一怔,急趋前:“贝勒爷,贝勒爷。”
玉贝勒睡得都叫不醒。
贾姑娘又看见了几上的空碗,她忙拿起来闻了闻,虽然没能闻出什么,可是她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伸手往玉贝勒腰里一摸,她脸色变了:“糟,她怎么能——”
翠格格拉不动玉贝勒,贾姑娘拉得动,她把玉贝勒拉进了里间,往床上一搁,然后像一阵风似的扑了出去。
在前院碰见了博尔,博尔忙请安:“您好了。”
“我好了,看见格格没有?”贾姑娘匆答急问。
“格格出去了。”
“穿什么,什么打扮?”
“格格穿的是她惯穿的男装。”
“带人了没有?”
“没有。”
“骑马了没有?”
“没有。”
“贝勒爷正在歇息,等他醒了,叫他也去找格格。”
匆匆说完话,贾姑娘走了,还是像一阵风。
博尔怔了,一脸疑惑:“这是出了什么事了?”
最近“肃王府”经常出事,事都出在格格身上,而且是有关那个李豪的事,这种事自有做主子的去处理,做下人的插不上手的,所以博尔见怪也就不怪了。
倒不是贾姑娘神通广大,而是如今满城是禁卫各营的人,纪翠走到那儿都得让人知道她是谁,否则就寸步难行,还得被抓走。
贾姑娘就凭这,很快的找到了纪翠。
她找到了纪翠的时候,纪翠正在一条胡同里走着,走得不快不慢。
纪翠一看见她,为之一怔:“您怎么来了?”
贾姑娘道:“我是来找格格的。”
“找我?有事儿?”
“格格是不是给贝勒爷吃了‘半日睡’?”
“是啊!”
倒是挺干脆,一点也没犹豫。
“格格是不是拿了那把匕首?”
“是啊!”
仍然很干脆,仍然没有犹豫。
“格格怎么能这么做?”
“怎么了?我怎么不能这么做,解铃还得系铃人,我不这么做,谁这么做,我让物归原主,又有什么不对?”
听起来是有理,其实也真是理。
“格格,你这么做,可是害了你哥哥啊!”
“怎么害了我哥哥?”
“那个李豪不是等闲人,有他就没你哥哥啊!”
“您别吓我了,我哥哥统领禁卫各营,堂堂一个多罗贝勒,会怕李豪一个江湖人。”
“可是一旦李豪拿到了那把御赐护身匕首,你哥哥就奈何不了他了——”
“可是他也不会对我哥哥怎么样啊!”
“他或许不会对你哥哥怎么样,可是格格想到没有,李豪他是护卫小皇帝的,将来万一鳌拜失败,你哥哥就是头一个有罪的人啊!”
“您当初怎么没想到这一点,那何不让我哥哥现在就把李豪杀了,不是永绝后患么?”
对呀!对极了。
“这——”贾姑娘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我觉得您好怪,您一直不愿让我哥杀李豪,而我这么做,是唯一能拦阻我哥杀李豪的办法,偏您又认为不妥了。”
可不是么!贾姑娘苦笑摇头:“格格不知道,我不愿意你哥杀孽,两手沾血腥,可是我更不愿有李豪就没你哥哥,真比起来,我当然宁愿有你哥哥没李豪。”
“可是您没跟我说这么多,我怎么知道?”
这倒是。
“不要紧,格格现在知道也不迟,快把那把匕首交给我,咱们一块儿回去,不动声色的把匕首放回去,其余的我来应付。”
“您说不迟,迟了。”
贾姑娘神情微一震:“怎么,格格是说——”
“我已经把匕首交给李豪了。”
贾姑娘脸色一变:“格格已经找到李豪了。”
“是啊,没找到他怎么把匕首交给他?”
“这么多人都找不到他,格格一来就找到他了。”
“这有什么稀罕,我知道他在那儿。”
贾姑娘目光一凝:“事关你哥哥的福祸,也就是整个‘肃王府’的福祸,格格不会不当回事吧!”
“那怎么会,那是我亲哥哥呀,可是我说的是实话。”
贾姑娘突然闪电伸手,摸向纪翠腰间,纪翠没来得及躲,她也不想躲。
賈姑娘很快的在纪翠腰际摸了一遍,纪翠腰里什么都没有,她脸色变了:“格格,匕首呢?”
纪翠平静安详,从容泰然:“我刚不是告诉您了么?”
贾姑娘道:“我一手把格格带大,格格不该拿我当三岁孩童。”
“您要是不信,我就没有办法了。”
其实,别说是贾姑娘,说给谁听谁都不会相信。
“格格,我再说一次,这事关你哥哥跟‘肃王府’的祸福。”
“我现在知道了,可是您总不能再让我去跟他要回来吧,他也不会给呀!”
“格格,你把那把匕首藏那儿了。”
“我为什么要藏,我怎么知道您会赶来——”
“格格未必知道我会赶来,可是格格知道,找不到李豪,没法把匕首交出去,绝不能把匕首再带回去。”
“您要这么想,我也没有办法!”
“格格,我可要急了。”
“您就是骂我,打我,我也拿不回那把匕首来了。”
“难道格格你一点都不关心么,你哥哥跟肃王府的祸福?”
“贾姑娘,我要直说一句,您为什么不早说,您要是真关心我哥哥跟‘肃王府’的福祸,为什么您会不愿意我哥哥杀李豪?”
“格格——”
“贾姑娘,不要再说了,不管再说什么,都迟了。”
“格格有没有想到,一旦面对你哥哥,格格怎么应付?”
“我想过了,没有什么不好应付的,我刚不说过了么,解铃还得系铃人,我只不过是物归原主,我哥哥要是有气度,他就不会怪我。”
“格格不是不知道,偏偏你哥哥不是有气度的人。”
“那就只有随他了,他总不能杀了我。”
“格格,我再问—次,你把那把匕首藏在那儿去了?”
“贾姑娘,你问我多少次也是一样,我已经把匕首交还李豪了。”
贾姑娘没奈何了,尽管她很急,很气,她却是没奈何,她一点头道:“好吧,格格,咱们回去吧!”
纪翠道:“我本来正要回去。”
回到了“肃王府”,在前院候了多时的博尔立即迎了上来,一脸都是惊容:“贾姑娘,您回来得正好,贝勒爷大发雷霆,简直要杀人。”
贾姑娘道:“你不要管了,我来应付。”
博尔巴不得听到这一句,如逢大赦,应了一声,急急退去。
跟着纪翠后面走,贾姑娘道:“格格,你现在告诉我还不迟。
这句话带点威胁,纪翠很不爱听,淡然道:“您不必担心我,我说过,随他。”
贾姑娘忍住气,没再说话。
两个人一路静默着进了后院,刚进后院,一条矫捷人影带着疾风扑到,向着纪翠扬掌就掴。
纪翠来不及躲闪。
贾姑娘却及时拦住:“贝勒爷,不可以。”
影定人现,来的正是玉贝勒,他俊面煞白,神色怕人:“贾姑娘,您不要管。”
贾姑娘再拦,正色道:“我说不可以。”
玉贝勒还真听她的,收手跺脚:“您知道不知道她干了什么?”
贾姑娘道:“恐怕没有人比我清楚。”
“那您再拦——”
“她是你妹妹,上头也还有王爷在。”
“我没有她这种妹妹!”
“可是你不能也不认王爷。”
这,使得玉贝勒转了话锋:“您去找她回来的。”
“不错。”
“匕首呢?”
“格格告诉我,已经交还李豪了。”
玉贝勒向纪翠暴叫:“你该死——”
纪翠自是不甘示弱:“你才该死,你这是跟谁说话?”
“跟你,我这还客气,不是贾姑娘拦着,你早就挨了打,你还敢——”
他又扬手!“你敢,你敢就试看,阿玛还在,轮不到你。”
“你,我就不信。”
他要掴下去。
贾姑娘及时冷喝:“贝勒爷,你听不听我的。”
玉贝勒又跳了脚:“我是你哥哥,你知道不知道——”
“我干吗不知道啊,我不过是物归原主——”
“这算什么物归原主,姓李的他是个叛逆,有他就没有我,你知道这个利害么?”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愧疚,我良心不安——”
“你,你简直混帐。”
“你敢骂我。”
“骂你这是便宜。”
纪翠也要扬手。
当然,贾姑娘也拦纪翠:“你们兄妹要打,等王爷回来再打。”
纪翠也跳了脚:“贾姑娘不愿你沾血腥,造杀孽,这是唯一能拦你的办法,你知道不知道。”
“可是你为我造成了多大的后患,你知道不知道?”
“知道,知道已经迟了,你告诉阿玛就好了,看阿玛怎么说。”
她拧身走了。
“站住。”玉贝勒伸手要抓。
贾姑娘再次拦住。
玉贝勒急了:“贾姑娘,我不愿这么样便宜她。”
“贝勒爷,你能拿她怎么样?”
“要不是您拦——”
怎么样,顶多打她一顿,又怎么样,有用么,本来你是有理的,非弄到自己没理不可!”
“有理又怎么样,难道能把匕首拿回来?”
“还是啊,就算能够打她一顿,于是何补。”
“总能出出气。” “这不是你该说的话,出气有什么用?想办法怎么把匕首拿回来才要紧。”
“匕首还拿得回来?”
玉贝勒又道:“匕首呢?她刚跟您怎么说的。”
“已经交给李豪了。”
“您相信?”
“怎么?”
“禁卫各营的人都出动了,这么多人找不到李豪,她一出去就找到了?”
玉贝勒呆了一呆:“您是说——”
“恐怕把匕首藏在那儿了。”
“会么?”
“交不出去,又不能带回来,要是你,你会怎么办?”
“对!”玉贝勒好生振奋,好生激动:“那您看——”
“出不了我找到她那个地方多远?”
“那是那儿?”
“我带你去。”
贾姑娘带玉贝勒到了找到纪翠的那个地方——那条胡同里。
玉贝勒道:“就是这儿?”
贾姑娘道:“就是这儿。”
玉贝勒当即命四护卫召来了人,禁卫各营的人来了廿几个。
玉贝勒告诉他们找什么,吩咐他们分开找,他跟贾姑娘,四护卫也不闲着,加入了找寻的行列。
足足找了顿饭工夫,只差没拆人家的墙了,别说匕首了,就是连块铁片也没找到。
这是怎么回事。
是纪翠真能藏东西,还是纪翠根本就没有把东西藏在这儿。
支走了那廿几个禁卫各营的人,玉贝勒道:“贾姑娘——”
贾姑娘皱眉道:“我简直对格格有点高深莫测了。”
“怎么说。”
“她不像是把东西藏在了别处,因为她要是把东西藏在了别处,我就不可能在这儿找到她。”
玉贝勒想了一下:“照您这么说,她还是把匕首藏在了这一带。” 贾姑娘道:“我也这么想。”
“可是怎么找不到呢?”
“这有两种可能。”
“什么?”
“第一,她确实把东西藏在这一带,只是咱们没找到。第二,就像她所说的,她已经把匕首交给了李豪,因为我找到她的时候,她走得不快不慢,一点也不着急。”
玉贝勒道:“您别听她说的,她不可能把匕首交给李豪,就像您说的,这么多人都找不到李豪,她怎么可能一出来就找到了李豪,还有,要是她已经把匕首交给了李豪,李豪就不可能再躲了,早就出来了。
“那……我找到她时,她走得不慌不忙,至少是表示她已经安置好那把匕首了。”
玉贝勒双眉扬起:“咱们还是回去问她,把匕首藏在那儿了吧!”
玉贝勒要走。
贾姑娘伸手拦住,摇头道:“你问不出来的。”
玉贝勒道:“我就不信。”
“她不说,你能把她怎么样?”
“要依我——”
“关键就在偏偏不能依你。”
“贾姑娘,那您说该怎么办,难道就算了不成?”
一阵衣袂飘风声传了过来。
四护卫里的两名,立即闪身挡在了玉贝勒跟前。
一名黑衣壮汉掠到躬身:“启禀贝勒爷,卑职有要事禀报。”
穿黑衣,称卑职,这是“查缉营”的一名领班。
两名护卫闪退一旁。
玉贝勒道:“说!”
“是!”那名黑衣壮汉道:“禀贝勒爷,前不久各营的弟兄们正在围捕一男一女两名可疑江湖人物,李豪突然出现,引走了各营的弟兄们。”
玉贝勒道:“有这种事,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回贝勒爷的话,有好一阵子了。”
“那还叫前不久,为什么早不禀报。”
“回贝勒爷的话,早想禀报,听说贝勒爷回府去了。”
这是实情。玉贝勒道:“知道那一男一女是什么人么?”
“不知道,不过他们的两个同伴已经被捕了。”
玉贝勒两眼精芒一闪:“好极了,人呢?”
“正在看守中。”
玉贝勒道:“这儿离那儿近?”
“贝勒爷请跟卑职来。”
黑衣壮汉一躬身,转身行去。
玉贝勒偕同贾姑娘,带着四护卫跟去。
云衣壮汉在前带路,东弯西拐一阵,来到一户民宅前,黑衣壮汉推门行了进去。
只听里头有人喝问:“什么人?”
黑衣壮汉道:“贝勒爷来了。”
人影连闪,里头迎出了五六个,一起恭谨躬身:“贝勒爷。”
各营的弟兄都有。
童贞勒偕同贾姑娘,带着四护卫,在禁卫各营的那七个簇拥之下到了院子里,一看,原来这是座空宅。
玉贝勒道:“这儿是——”
“回贝勒爷的话。”那名黑衣壮汉道:“这儿就是看守那两个江湖人的地方。”
玉贝勒双眉一扬:“呃!人呢?”
“在厢房里,您请上房坐,马上给您带过来。”
玉贝勒偕同贾姑娘,带着四护卫去了上房。
上房里,除了破桌子,破椅子外什么都没有,可是够了,有地方坐就行了。
玉贝勒跟贾姑娘刚坐下,那七名禁卫各营的人已经拥着两个五花大绑的汉子进来了,玉贝勒一见那两个汉子,立即站了起来:“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那两个汉子不是别人,是姓秦的络腮胡跟姓彭的小胡子。
只听姓彭的小胡子道:“可不!”
一顿,道:“大哥,这位就是权倾当朝,大名鼎鼎的玉贝勒。”
姓秦的络腮胡道:“久仰,终于见着了,荣宠之至。”
玉贝勒道:“贾姑娘,他们就是劫持小妹的‘汉留’中人。”
禁卫各营的那七个不禁脱口叫:“叛逆!”
贾姑娘神情也震动了一下,可是她没说话,她知道,这种场合不是她说话的地方。
玉贝勒凝望姓彭的小胡子:“风水轮流转,如今正应了这句话。”
姓彭的小胡子道:“风水轮流转又如何?”
“我要杀你们只是一句话。”
“杀呀:”
玉贝勒抬腿一脚踹在了他的肚子上。
姓彭的小胡子够受的,闷哼一声要弯腰,可却被硬架着,弯不下去。
姓秦的络腮胡震声道:“玉贝勒,士可杀不可辱。”
“你们也配称士。”
姓秦的怒吼:“玉贝勒——”
玉贝勒暴喝:“住口。”
又是一脚,姓秦的照样脸上变色,说不出话来。
玉贝勒吸了口气,把怒火压了下去:“我可以不杀你们,据我所知,李豪跟你们的同党在一起,告诉我,你们还有什么地方可躲。”
姓秦的跟姓彭的都没说话。
玉贝勒沉喝:“说!”
姓秦的勉强说:“不知道。”
玉贝勒双眉一扬,又要抬腿。
姓彭的小胡子道:“你省省力气吧,我们真不知道。”
“我就不信。”
玉贝勒劈胸一把揪住了他。
姓彭的小胡子大叫:“你就是杀了我们,我们也是不知道。”
玉贝勒冷冷一笑:“我不杀你们。”
拔过那名黑衣壮汉的地方,刀光一闪,绑在姓彭小胡子身上的绳子已寸寸断落。
姓彭的道:“这算什么?”
“你替我做件事——”
“休想。”
“你会替我做的,就像我当初听你的一样。”
姓彭的明白了,脸色一变:“难道你要——”
“我放你走,你这个同伴留在这儿。”
“你——”
玉贝勒两眼冷芒暴射:“我不过是以你们之道,还治你们之身而已,有什么不可以!”
姓彭的不由为之一懔:“你要我为你做什么?”
“找到你同伴的藏身处,把李豪赶出来,只要李豪一出现,我马上放你这个同伴。”
姓彭的没说话。
“李豪并不是你们的朋友,是不?”
“只要李豪一出现,你马上就会放我这个同伴。”
显然,“李豪不是朋友”这一句,打动了姓彭的。
“只要我亲口答应的,绝不失信。”
“要是你派人暗中跟踪我,想来个一网打尽呢。”
玉贝勒淡然道:“你想得很周到,我不瞒你,我确会这么做,至于我是否如愿,那就看你了。”
这话说得够明白,姓彭的小胡子焉能不懂,他道:“你能明白告诉我,倒不失为一个光明磊落人物。”
玉贝勒道:“我对人对事,一向如此。”
姓彭的小胡子没再说什么,转望姓秦的络腮胡。
姓秦的道:“你走。”
姓彭的小胡子收回目光向玉贝勒。
“我什么时候可以走?”
“你随时可以走。”玉贝勒道:“越快越好。”
姓彭的小胡子二话没说,转身往外行去,头也没回。
玉贝勒一动没动,望着姓彭的小胡子的身影被影背墙挡住,才淡然道:“去两个,别给我跟丢了,一有发现,立即禀报。”
两个黑衣壮汉扭头出去了,走得飞快。
玉贝勒道:“把这一个送‘查缉营’。” 剩下了五个恭应一声,架着姓秦的络腮胡走了。
贾姑娘站了起来:“贝勒爷处理得很了,只是我担心那两个盯不住他。”
“不要急。”玉贝勒道:“我只要李豪没办法躲就行,‘汉留’这些人并不在我眼里。”
贾姑娘没再说什么。
姓彭的小胡子往胡同里拐出来,沿着大街走,他也不知道该往那儿走,他是真不知道罗家父女躲那儿去了,但是他知道,只要他一现身,自有人会跟他连络。
在街上走没一会儿,墙根儿又站起个要饭的年轻人,端着破碗找上了他,点头哈腰一副可怜像,嘴里却低低道:“彭爷,可找着您了,有两个鹰犬盯着您。”
姓彭的一边探腰一边道:“我知道,罗爷他们父女呢?”
要饭的年轻人道:“让小六儿带您去,我来挡那个鹰犬。”
姓彭的摸出一声碎银,扔进了破碗里,走了,要饭的年轻人捧着破碗,向着姓彭的背影千恩万谢。
两个黑衣汉子从后头来,打他身边过,要饭的年轻人忙拦住:两位爷,行行好——”
一个黑衣汉子扬手就是一巴掌:“瞎了你的狗眼,也不看看爷们儿是干什么的,滚一边儿去。”
要饭的年轻人挺机灵,闪身就躲,这时候正来个挑水的小伙子,他正撞在小伙子身上。
小伙子“哎哟”一声踉跄后退,两个水桶自然甩起,水洒了两个黑衣汉子一身。
两个黑衣汉子火大了,跳脚要骂,骂谁!要饭的一见闯了祸,早跑得没了影,挑水的小伙子也是受害人,还不住的赔不是,怎么能怪他,只有自认倒楣了。
自认倒楣还不要紧,盯的人已经不知道那儿去了,两个人既惊又急,飞也似的往前赶去了。
要饭的从左近一条胡同口探出了头,跟挑水的小伙子互望一笑,然后,要饭的走了过来。
挑水的小伙子道:“—位已经看见了,另一位呢?”
“哟!忘了问了。”
姓彭的小胡子在一条胡同里往西走,他前头有个挑挑儿卖菜的小伙子。
小伙子挑了儿卖菜,可却不吆喝,只挑着挑儿一个劲儿的走着。
走着,没一会儿,到了一处,这儿,看得姓彭的小胡子一怔。
眼前一座破庙,已经没香火了,可是占地相当大,两扇门剩了一扇,剩的这一扇油漆剥落,门头上的扁额也不见了,根本不知道是什么庙。
武侠屋扫描 fuchenwOCR 武侠屋独家连载
第二十章 卖菜的小伙子回过了头:“彭爷,到了。”
姓彭的道:“就是这儿?”
“就是这儿。”
“这儿能藏人,他们会搜不到这儿?”
这儿既不隐密,也不特别,难怪姓彭的会这么问。
卖菜的小伙子咧嘴一笑:“进去你就知道了。”
他挑着挑儿先进庙了。
姓彭的当然只有跟进去。
进了庙,里头更残破,蛛网尘封,鸽翎蝠粪,后墙上有扇小门,小伙子就往小门后走。
过了小门再看,眼前是片院子,断壁危垣,瓦砾遍地,还长满了杂草,几间禅房都塌了,空荡、寂静,一个人影没有,一点声息也听不见。这,那儿又能藏人?
姓彭的正想问,小伙子走到一间只剩下半间的禅房后,放下挑儿,俯身从野草丛中掀起—块石板,道:“来吧!彭爷,在这ㄦ。”
姓彭的还没过去,往那野草丛里接连冒起两个来,正是罗老爷跟罗梅影父女,两个人一见姓彭的大为惊喜,急忙过来,罗老爷叫道:“兄弟——”
罗梅影道:“彭叔,您平安,秦叔呢?”
姓彭的道:“别急,我自会告诉你们父女,先告诉我,李豪是不是在这儿。”
罗老爷跟罗梅影一怔,罗梅影道:“您怎么知道?”
“纪玉告诉:“我的。”
“纪玉?”罗梅影叫。
“我跟你秦叔都落在了他手里,他扣着你秦叔放了我,要我找到你们,把李豪赶出去,只要李豪一出去,他马上放你秦叔!”
罗梅影道:“有这种事——”
“慢着!”罗老爷道:“别让他派人暗中盯着你——”
“他是这么做了,也没瞒我,他说得好,他能不能如愿,就看我了,小三兄帮我截住了他们。”
罗老爷道:“那还好。”
罗梅影道:“彭叔,您是打算——”
“贤侄女,你明知道,是不是?”
“彭叔,严师父他们是我跟我爹找来的。”
“他们?”
“还有严师父的一位朋友,褚家总管事戴南山的女儿。”
“姓李的坏咱们的大事,跟咱们是敌非友,你说是不是。”
“可是这一次是他救了我们。”
“贤侄女儿,你这是怎么回事,你秦叔总是咱们自己人嘛。”
“这我知道,可是您怎么能相信纪玉会放秦叔,这明明是纪玉的借刀杀人毒计——”
“纪玉亲口许我的,咱们只能相信他。不能不相信他,是不是。”
罗梅影还待再说。
只听一个话声传了过来:“罗姑娘,我走。”
三个人转眼望去,只见严四正从野草丛中,走了过来。
姓彭的脸色一寒,道:“你能自己走,那是最好不过。”
罗梅影还待再说。
严四已到近前,道:“罗姑娘,贤父女的好意我心领了,贤父女应该为自己人着想。”
娃彭的冰冷道:“姓李的,你该明白,我只是赶你走,已经算是对你很宽厚了。”
严四道:“我知道,救走了翠格格,坏了贵会的大事。”
罗老爷很不安:“严老弟,我很歉疚——”
严四道:“罗老爷要是这么说,那就让我不安了,临走之前,有个不情之请。”
罗老爷道:“老弟请说。”
“请收留戴姑娘,我不忍让她跟着我时刻冒风险,我跟贵会之间的恩怨,也跟她无涉。”
罗老爷望姓彭的:“彭二弟不会反对吧!”
姓彭的道:“只要不是他姓李的,任何我汉族世胄,先朝遗民都是朋友。”
严四道:“多谢阁下。”
罗梅影道:“只怕戴姑娘不肯。”
“我已经制了她的穴道。”
严四道:“稍待请姑娘给她解开穴道就行了,相信她会体谅我的不得已,戴姑娘是位仁义的奇女子,贵会应该拉她加盟,必是贵会的一大收获,告辞。”
话落,他没等任何人再有任何表示,腾身飞射不见。
姓彭的忽然脸色一变:“我倒忘了,他会不会出卖咱们。”
罗梅影冷冷道:“彭叔太会想了,他还不是那种人。”
她转身行向了野草丛。
姓彭的望着她进入野草丛,身形往下一矮不见,没说话。
罗老爷道:“彭弟放心,戴姑娘在这儿,他还不至于,他把戴姑娘留在这儿,恐怕也就是为这。”
“最好不会。”姓彭的道:“这儿是什么地方,怎么会在这儿有这么个藏身地方。”
罗老爷道那是这座庙的地窖,小六儿以前常给这座庙送菜,他知道。”
“他们搜到这儿过吧!”
“早来过了。”
显然,禁卫各营的人没发现这个地窖。
谁又想得到?说着,两个人走向野草丛,卖菜的小伙子一直在那儿站着,见二人来到,忙躬身为礼。
到了野草丛里,只见一块石板掀着,地上石板大小一个方形洞穴,有石梯下通。
罗老爷带着姓彭的行了下去,小伙子随后把两筐菜往下搬,显然,他是来给送菜的。
下了石梯,只见一条甬道前通,甬道两旁是一间间的石室,都不算小,而且相当干净。
姓彭的道:“当初庙里的和尚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地窖,怕也是为避难用的吧!”
罗老爷道:“许是——”
只见石梯上方一暗,原来卖菜小伙子把上头的石板盖上了,好在靠里两问石室里有灯照射出来。
也就在这时候,只听靠里一间石室里,传出罗梅影的叫声:“戴姑娘——”
好里光亮一闪,那间石室里走出个人来,原来是戴云珠,她一见罗老爷跟姓彭的,冲势不过顿了一顿,随即又冲了过来。
罗老爷忙叫:“戴姑娘。”
戴云珠停在了近前,寒着一张娇靥:“罗老爷,请让我过去,严师父已经不在这儿了,我也要走。”
显然,罗梅影已经都告诉她了。
罗老爷道:“戴姑娘,你先别这样,这也是不得已——”
“我知道这是不得已。”戴云珠道:“你们为救你们的人,这是天经地义。”
罗老爷道:“戴姑娘;你应该体谅——”
“我没有不体谅,换作是我,我也会这么做。”
“可是严师父临走要你留在这儿——”
“他有他的好意,我有我的主意。”
“戴姑娘——”
“罗老爷,您想想,我能留在这儿么?”
“为什么不能,我们拿你当朋友。”
“可是你们之中有人拿我的朋友当仇敌。”
姓彭的小胡子道:“姑娘,话不必这么说,立场不同,你要是站在我的立场,照样会拿他当仇敌,姑娘你是汉族世胄,先朝遗民,我们绝对拿你当朋友。”
“严师父也是汉族世胄,先朝遗民。”
“不是,他不是,姑娘你是他的朋友,你知道他,站在我们的立场,不管他是为什么,他算是已经卖身投靠了。”
戴云珠要说话。
姓彭的紧接着又是一句:“姑娘你想想是不是?”
戴云珠道:“我不是个不讲理的人,站在你们的立场,是这样,道不同不相为谋,那就让我走。”
姓彭的道:“姑娘并不像严四。”
“你怎么知道,再说,严师父是我的朋友,当初我是跟他来的,现在他在这种情形下走了,我留在这儿躲灾避祸,这算什么?”
倒也是。
忽听罗梅影的话声起自身后:“戴姑娘,要是你非走不可,我跟你走。”
戴云珠转过身,罗梅影不知何时已来到眼前,她道:“罗姑娘——”
“戴姑娘,我说的是实话。”
“罗姑娘,你不必走,这儿是你们的地方,人也是你们的人。”
“戴姑娘,你错了,满虏窃夺我大好河山,这儿本是我每一个汉族世胄,先朝遗民的地方,我们也都是自己人。”
“可是——”
“这都是因为立场的不同,真该说起来,我彭叔只是太过了些,他并没有错,你想想看,是不是?”
戴云珠的脸色已经好多了,道:“罗姑娘,我刚也说过,我不是个不讲理的人,我只是不能让严师父一个人——”
“我知道,姑娘你高义,可是严师父也有他的道理,他实在是不得已,既然是他的朋友,咱们就该体谅他,你说是不是?”
戴云珠默然了,她有一百个理由非去找严四不可,可是她不能不体谅严四的不得已。
罗梅影伸柔荑拉住了她的玉手:“戴姑娘,我一见你就觉得投缘,拿你当妹妹,有我跟你作伴儿,日子不会不好地的,你放心,我们外头有弟兄,人还不少,任何风吹草动,都会报给咱们知道的。”
她拉着戴云珠,又往那边的石室行去。
戴云珠温顺的任她拉去。
罗老爷跟姓彭的小胡子望着那一双无限美好的身影,没动,也没说话。
近廿个禁卫各营的人正在胡同里行进。
前头飞鸟似的落下个人,是严四。
近廿个禁卫各营的人吓了一跳,连忙停住。
严四道:“你们有人认识我么?”
一名“查缉营”的急直前,指着严四叫:“李豪。”
“好极了。”严四道:“我出来了,告诉你们贝勒爷,赶快放人。”
话落,他腾身又起,直上旁边住家屋顶不见。
近廿名禁卫各营的人叫一声追了去。
玉贝勒,贾姑娘,都在纪翠的小楼上。
纪翠坐着,贾姑娘坐在纪翠旁边,玉贝勒站在纪翠面前,他脸色不大好看,看得出是在忍着,压抑着:“小妹,我说了这么多了,你听见了没有?”
纪翠没说话。
贾姑娘道:“格格倒是说句活呀!”
纪翠淡然道:“听见了。”
玉贝勒道:“那就该告诉我啊!”
“我不是已经告诉你了么?”
“小妹,够了,你不可能交给李豪了。”
“我不说话怪我不告诉你,告诉你却又不信,到底要我怎么样?”
“我要你说实话。”“我说的是实话。”
“不是。”
“不信算了。”
“你——。”
贾姑娘忙递眼色。
玉贝勒把冒起的火又压了下去:“小妹,我是你哥哥。—母同胞亲哥哥,我也告诉你了,李豪不等闲,有他就没有,甚至会没有咱们‘肃王府’——”
“我知道,我都知道。”
“那你怎么还帮他不帮我?”
“你要是认为我物归原主就是帮他不帮你,我已经做了,现在也来不及挽回了——”
“不,小妹,现在还来得及挽回,你只把匕首的藏处告诉我——”
“告诉你,我还是那句话,匕首我已经交给李豪了。”
“小妹,明明不可能,贾姑娘跟我都不相信——”
“你们还是不信,我怎么说你们都不信,我有什么办法?”
玉贝勒陡扬双眉:“小妹,我一忍再忍——”
纪翠冰冷:“你不忍又怎么样?”
玉贝勒他脸色变了。
贾姑娘忙站起,挡住了玉贝勒跟纪翠之间:“格格,贝勒爷已经跟你说了那么多,你怎么会还帮一个外人——”
纪翠霍地站起:“贾姑娘,是你不愿我哥杀人——”
贾姑娘道:“要是不得已,我宁愿他杀人,也不能让别人毁了他,毁了咱们‘肃王府’。”
不知道是真是假。
不知道她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是什么感受。
纪翠道:“我也不愿意,可是要是真有那一点也是自找的,为什么要背叛皇家投效鳌拜,为什么忘恩负义,咱们是皇族啊——”
玉贝勒惊怒暴喝:“住口,你要造反,贾姑娘您让开——”
他抬手扒贾姑娘。
贾姑娘就是不动,她知道玉贝勒要是动了手,那后果不堪设想,她道:“贝勒爷,不能!”
“贾姑娘——”
“贝勒爷,我不许。”
还不知道是否能拦得住主贝勒,纪翠已经火了:“他想怎么样,贾姑娘,您让开,让他打,有胆量就打死我!”
“好,我就——”
玉贝勒正要闪过贾姑娘。
一个话声传了上来:“启禀贝勒爷,‘查缉营’来人有要事求见。”
玉贝勒霍地转过脸去:“不见,叫他滚回去。”
“是!”
楼下那人应一声,要走。
“站住!”贾姑娘立即喝止:“贝勒爷,‘查缉营’有要事禀报,你怎么能不见!一念之误,可能耽误大事。”
玉贝勒转向纪翠:“待会儿我再来找你。”
他转身出房而去。
贾姑娘道:“格格,你好好想想吧!”
她也走了。
纪翠一点也不在乎,听得贾姑娘下了楼,她也急急出房而去。
就在后院门口,玉贝勒见着了“查缉营”来人,博尔垂手伫立一旁,賈姑娘就在.玉贝勒身后。
“查缉营”来人躬身见礼:“见过贝勒爷!”
玉贝勒道:“什么事,说。”
“查缉营”来人道:“回贝勒爷的话,叛逆李豪现身了。”
玉贝勒、贾姑娘都神情一震,玉贝勒急道:“什么时候?”
“回贝勒爷的话,约莫半个时辰之前。”
“现在人呢?”
“回贝勒爷的话,弟兄们正在追捕。”
玉贝勒大为振奋,转脸望贾姑娘:“足证小妹没把匕首给他。”
转过脸去又道:“咱们走。”
他往外就走,四护卫马上出现跟上。
贾姑娘道:“我跟你去。”她追了过去。
当然,“查缉营”来人一个得跟,一个得送。
转眼间都走光了,后院门里一棵树后闪出了格格纪翠,她急急往后而去。
外城各处“烟火”乱窜,只是“烟火”跟平常所见的“烟火”不一样。
不知道的人以为是办什么庙会庆典,知道的人明白,这是官里追捕要犯,相互之间的连络信号。
不过,不知道的人少之又少,官里拿人这又不是头一回了,谁都见过这种场面。
人心惶惶,鸡飞狗跳,家家户户都关上了大门,大街上,小胡同里,已经没了行人。
谁在这时候出来找倒楣。
玉贝勒偕同贾姑娘,带着四护卫跟那名“查缉营”弟兄,一路急赶,“烟火”往那儿往上窜,就往那儿赶。
纪翠也是一样,一身男装,一身俐落打扮,她赶起来可不慢。
玉贝勒他们是赶,纪翠也是赶,可是纪翠却是从不同的方向赶。
纪翠可不是未卜先知,她是赌运气,赌她的运气,也赌爱新觉罗氏的运气。
如今,她已经追着“烟火”到了西城。
由于她跟玉贝勒等来的方向不一样,尽管如今全外城禁卫各营的人,都追着“烟火”赶,她却是至今一个人也没碰上。
如今,她奔进了一条小胡同,“烟火”刚从几十丈外的半空窜起。
一条人影淡如轻烟,快似闪电,落进了胡同里,她眼尖,一眼就看出了那是谁,急叫:“李豪。”
人影倏然停住,可不正是严四,当然,严四也看见了她:“你还敢来——”
纪翠忙截口:“跟我来。”
她要跑。
严四没动:“你还要怎么对付我?”
紀翠都要哭了:“我知道我错了,求求你相信我,我还你匕首。”
听见人声了,也听见衣袂飘风声了。纪翠往横着的一条胡同里奔去。
严四跟了去,纪翠前头跑,严四后头跟,盏茶工夫,来到一处,是城墙根儿,还有一座小亭,这儿严四来过。
纪翠奔进了小亭,跃上石几,往上一探身,从亭子梁上拿下一物,可不正是那把匕首。
她飞似的出亭,把匕首往严四手里一塞,急急道:“我哥哥问起来,就说我早交给你了,问你为什么要跑,你就说逗着他们玩儿,至于怎么对我,那就只有随你了。”
急急说完了话,她急急跑了,转眼就不见了。
严四怔住了,他不知道怎么会有这种变化。就在他还发怔的当儿,人声,衣袂飘风大作,身后一连落下了几十条人影,影定人现,都是禁卫各营的人。
转眼间,禁卫各营的人陆续赶到。
转眼间,黑压压的一片,这块地方,都满了。人这么多,但却鸦雀无声,寂静一片。
不为别的,只因为谁也没想到跑的人会突然停在了这儿,谁也不知道这个跑的人弄什么玄虚,还有,他们也得等玉贝勒到来。
紧接着,玉贝勒偕同贾姑娘,带着四护卫,还有那名“查缉营”的人赶到了。
禁卫各营的人立即往两边闪退,让出一条路来,同时躬下了身:“贝勒爷。”
轰雷似的一声,怪吓人的!玉贝勒一挥手,暴喝:“围上。”
禁卫各营的人立即往两边包抄,行动飞快,成一圈的围住了严四,包围圈相当大。
显然,谁都不敢离严四太近。玉贝勒这才带着四护卫上前,贾姑娘没跟上前,她有意无意的站在几名禁卫各营的人身后。
玉贝勒在离严四一丈处停住,道:“李豪,转过身来。”
严四缓缓转过了身,两手空空的,匕首已经不见了。
玉贝勒道:“你没有地方好跑了吧!”
严四淡然道:“我真要跑,凭你这些人还追不上我,知道我为什么让你这些人追着跑么?”
“为什么?”
“为的是让全外城的百姓,跟你这些人作个见证。”
“你要证明什么?”
“我出来了,我现身了,姓彭的做到了你让他做的,你也应该履行承诺,马上释放他的同伴。”
“我放不放他的同伴,关你何事?”
“当然关我的事,这是逼我出来的条件。”
“我要是不放人呢?”
“那你自毁承诺,言而无信,算不得是个人物,我就要拿对付下九流的宵小手法对你。”
玉贝勒嗔目暴喝:“李豪,大胆,死到临头,你还敢猖狂。”
“死?”
“你是个叛逆,也是个钦犯,可以格杀勿论,就地正法。”
“我倒想请教,我这叛逆的罪名是谁加的。”
“你勾结‘汉留’罪证——”
“罪证,我从‘汉留’手中救出了令妹翠格格,这就是我勾结‘汉留’的罪证。”
“这——”
“加我叛逆罪名,再请教,我究竟背叛了谁了,皇上,还是鳌拜?”
玉贝勒惊声道:“李豪——”
“要是我叛逆,请问,你堂堂的和硕贝勒,是皇族,受皇恩,如今却任鳌拜弄权横行,按兵不动,居心叵测,你又算什么?”
玉贝勒一脸惊怒,厉喝:“杀,给我杀。”
禁卫各营的人恭应之声震天,就要动。
“慢着!”严四也是一声,震天慑人,禁卫各营的人还真被镇住了。
“先把姓彭的同伴放了,我情愿束手就缚。”
玉贝勒怒笑:“你愿不愿意束手就缚都一样,你以为你还逃得过?”
“玉贝勒,你可知道违抗先皇帝遗诏,是条什么罪?”
“谁违抗先皇帝遗诏?”
“你!”
“李豪,你敢——”
“先皇帝赐我匕首护身,匕首所至,一如先皇帝御驾亲临,你居然扣我叛逆罪名,要格杀勿论,究竟是什么居心?”
玉贝勒又怒笑:“说得好,匕首呢?”
“在这儿。”
严四往怀里一摸,扬起手时,那把光华耀眼的匕首已握在了手里。
何止玉贝勒吃了一惊,连贾姑娘也是一样,真说起来,贾姑娘的感受应该是很复杂,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只听玉贝勒道:“这,这……纪翠什么时候给你的?”
严四照纪翠交待的说:“格格早就给我了。”
“我不信,我不信,既然这把匕首早就到了你的手里,你还跑什么?”
“贝勒爷,我想逗着你玩玩,不可以么?”
“你!你——”
“我怎么样,现在这把先皇帝御赐的护身匕首,已经物归原主,又到了我手里,你能把我怎么样,还把我当叛逆拿么?”
“我,我……”
玉贝勒他忽然肃容,扬声道:“臣纪玉,叩见先皇帝。”
他撩衣向着严四手中的匕首拜下。
他这一拜,还能有不拜的人么,立即黑压压跪下了一片,连贾姑娘也不例外。
玉贝勒一拜而起,冷然摆手:“好,李豪,你走。”
严四把匕首往怀里一揣,道:“我当然要走,贝勒爷,告辞。”
他转身走了,走得从容,泰然,走得潇洒异常。
等禁卫各营的人都站起来,严四已经走得没了影了。
突然,玉贝勒“哇!”地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站立不稳,摇摇欲坠。
“贝勒爷!”一声惊叫,贾姑娘扑向前扶住了玉贝勒。四护卫跟禁卫各营的人都惊住了。
贾姑娘道:“你,你要紧么?”
玉贝勒无力的摆了摆手:“让他们散了,回各营去。”
也就是说,搜捕叛逆的行动,到此结束了。四护卫立即转身传令。
禁卫各营的人散了,转眼间走了个一干二净。
“你怎么样?”贾姑娘又问。
“我不要紧。”玉贝勒摇了摇头。
“要不要坐会儿?”
“不!”玉贝勒身子一挺:“不用,这算什么?”
“贝勒爷,都怪我,我不会再拦你了。”
也就是说,她不会再拦玉贝勒杀李豪了,在必须舍弃一个的情形下,她当然宁舍李豪。
可以两全其美么,当然可以。只要她把心里的秘密说出来,那当然可以两全其美。
事到如今,她为什么仍不肯说出心里的秘密?一旦说出了心里的秘密,她这么多年来的苦心经营,荣华、富贵,全都完了。
就为了她这一念,她宁可让兄弟成仇,手足相残,可怕,可怕的女人,可怕的贪念。
只听玉贝勒道:“来不及了,贾姑娘——”
贾姑娘为之一惊,心里也为之一阵刺痛,道:“不,贝勒爷,难道你就这么认输了么,难道就这么注定‘肃王府’全完了么?也就是说,鳌拜成不了事了。”
玉贝勒就是怕这种激,贾姑娘把他从小带大,太了解他了,他立即身子又一挺,双眉扬起,两眼放光,脸上的神色怕人:“不,凭他,还不配。”
“那就行了!”贾姑娘心里一颗大石头落了下去,道:“走,咱们回府去吧!”
玉贝勒两眼奇光一闪:“对,咱们回府,走。”
他迈了步,步履仍是那么轻捷,仍是那么雄健。
武侠屋扫描 fuchenwOCR 武侠屋独家连载
第二十一章 纪翠呆呆的坐在她那小楼上,衣裳都没换,呆呆的,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她怎么了。
双喜上来了一趟,可是看这情形没敢打扰,悄悄的又下 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人影一闪,微风飒然,小楼里,纪翠的眼前多了个人,是严四。
纪翠一惊而醒,她站了起来:“你,你怎么来了?”
严四道:“我来谢谢格格。”
“不,你不该谢我。”纪翠道:“你不怪我,我就很知足了。”
“我不会怪格格,也不敢。”严四道:“格格的立场——”
纪翠急又摇头:“不,不是立场,跟立场没有关系,我只是怪你不该那样对我。”
这是伤心处,她都要哭了。
严四心里也一阵难受,他没敢显露出来:“格格现在已经不怪我了。”
眼泪流了下来,纪翠抬玉手拭泪,又摇了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严四忍不住了,实在忍不住了,他上前拥住了纪翠,轻轻的,拥了一下就放开了。
纪翠惊住了,泪水像泉水似的涌出来,她瞪圆了一双美目望严四,却没说话,不知道是不是说不出话来。
严四道:“格格,你是位好姑娘,难求的好姑娘,我欠你的,一辈子都欠你的——”
纪翠仍然流着泪,仍然没说话。
严四又道:“令兄不会放过你的,你千万要小心应付。”
纪翠香唇嗡动了几下,才说出了话:“我知道,我不怕,我也愿受。”
严四心里又一阵痛:“为了保护格格,我可能伤害令兄,格格会意么?”
“不,你不能,我正要跟你说,求你放过他,放过‘肃王府’,他总是我哥哥,‘肃王府’总是我的家。”
“格格这话——”
“我哥哥说,有他就没有你,有你就没有他,甚至整个‘肃王府’都会受波及。”
严四身躯震动了一下:“我懂了,但是这种事决定在皇上,不在我,唯一的办法就是要令兄马上舍弃鳌拜,挺身护王,满朝文武都会追随。”
“他要是肯听我的,也就不会这样了,他听贾姑娘的,最听贾姑娘的,我求贾姑娘劝劝他。”
“希望他肯听贾姑娘的。”
“可是,贾姑娘要是愿意劝他,不就早劝他了么?”
“令尊肃王爷呢?”
“坏就坏在‘肃王府’没人管我哥哥啊!”
这话已经说得很明显了。
严四道:“肃王府是皇族亲贵,连先皇帝都叫肃王爷一声六叔,令兄又执掌京畿禁卫,可算已得人间之极荣华宝贵,格格的父兄还要怎么样。”
纪翠道:“世间有几个知足的啊!”
“难道将来鳌拜给的就能知足?其实,鳌拜又能给什么?”
“那就不知道了?”
严四脸色忽一变:“难道,格格的父兄打算先投效鳌拜,然后再取而代之。”
纪翠也一震:“不会吧,既有此心,为什么不直接——”
“那是大罪名,永远会背个弑君篡位,可是取鳌拜而代之就不同了。”
“那还不是一样。”
应该是一样,史官的春秋之事是不会容情的。
当然,那还得不怕死的正直史官。
“奈何格格的父兄不这么想。”
“那就太可怕了。”
“恐怕也不是格格劝得醒的。”
纪翠泪流得更多了:“那就是自取灭亡了。”
“但愿我料错了。”
“这就够让我以生为‘肃五府’女儿为耻了,真是再那样,我……。”
她怎么样,纪翠没有说出口。
严四下意识的心头砰然:“格格——”
只听一声,传呼传了过来:“贝勒爷回府,贝勒爷回府……。”
严四道:“格格,令兄回来了,我走了。”
纪翠很平静:“你走吧,只管放心,我会应付的。”
严四还能说什么,除非他能留下来保护格格,他没再说什么,毅然穿窗而去。
严四不见了。
纪翠突然娇靥飞红,娇靥也泛起了轻颤!这是为什么?只有纪翠自己知道——。
双喜一脸惊慌的跑了上来:“格格,贝勒爷回府了。”
纪翠淡然道:“我听见了,你下去吧,没叫你不要上来。”
双喜还想说什么,可却是欲言又止,最后焦急而关切的看了纪翠一眼,恭应一声,头一低,退出房门又下楼去了。
纪翠坐在那儿没有动,她等着了,不管即将来临的是什么,她都等着了,她豁出去了,她已经做了该做的,心已经安了,不管即将来临的是什么,她都不在乎了,而且她已经从严四那儿得到了安慰,那怕是死在即将来临的暴风雨下,她已心满意足了。
这时候,在后院门——玉贝勒大步冲进了后院后头紧跟着的,自然是贾姑娘,她一把拉住了玉贝勒:“贝勒爷,你听我的——”
玉贝勒霍地转回了身:“贾姑娘,您也听我的——”
“我不能听你的。”贾姑娘道:“我不能不为你着想——”
“您要是真为我着想,您就让我去找他,不然憋着这口气能把我憋死。”
这可是贾姑娘亲眼看见的,玉贝勒气得吐了血。
可是贾姑娘仍道:“我知道,可是贝勒爷你要多想想王爷那ㄦ——”
“您放心,我阿玛那儿自有我应付,而且我已经想好怎么应付了,包准我阿玛帮我不帮她。”
这话说完,玉贝勒没等贾姑娘再说什么,挣脱了贾姑娘的手,转身直往后闯。
听了玉贝勒的话,贾姑娘虽然放心了些,可却不能完全放心,嘴里叫着玉贝勒,脚下可就急急的跟在后。
到了后头,玉贝勒飞步奔上小楼,当然,纪翠正在房里坐着等他。
“你真把那匕首给他了。”玉贝勒一见纪翠就说。
“我本来就这么告诉你。”纪翠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可是你一直不信。”
“你还有了理了。”
玉贝勒双眉陡的一挑,扬手就要打。
紧跟着赶到的贾姑娘伸手挡住:“贝勒爷,有话可以说。”
“还有什么好说的。”玉贝勒道:“是怎么回事,您不是不知道,您看看她——”
贾姑娘目光——凝,望纪翠:“格格,不是我说你,你也实在太不应该了——”
玉贝勒刚才要打她,现在贾姑娘又这么说她,纪翠表现得一点也不在乎,看来她是真不在乎了,这一连串的事,似乎也使她改变了很多,使她变得不再刚烈,使她变得很有韧性。
她抬眼望贾姑娘:“我不过是物归原主,这叫不应该?”
“格格既有现在,何必当初。”
“对,我正要说,要错我是当初错,当初我就不该用‘半日睡’迷到他,拿他那把先皇帝御赐的匕首——.”
玉贝勒道:“你怎么说?”
纪翠仍然脸无表情:“当初我该死,我愧对全家,忘恩负义,也对不起李豪,现在我已经心安理得了——”
“你——”玉贝勒勃然大怒,扬手就要打。
贾姑娘急急又挡住:“贝勒爷——”
纪翠道:“别说打了,我现在连死都不怕,也随时可以死。”
“好。”玉贝勒一咬牙.硬生生一巴掌掴下。
贾姑娘没挡住,但是玉贝勒这一巴掌也终因贾姑娘的一挡走偏了,只扫中了纪翠的乌云臻首,把头发打披散下来了。
纪翠没有动,一动都没有动。
玉贝勒—巴掌没打中,还要打。
贾姑娘这回没挡他,急得一步跨到纪翠之前,挡住了纪翠,脸色一沉,道:“贝勒爷—一”
玉贝勒叫道:“贾姑娘,您怎么还一一是她不仁,不能怪我不义——”
贾姑娘道:“就算格格再不仁不义,贝勒爷你也不能打她。”
“她不帮我帮别人,她要害死整座‘肃王府’,我还不能碰她。”
“不能。”贾姑娘道:“你是她哥哥,不是王爷。”
“长兄比父——”
贾姑娘急了,变色道:“我不管你怎么说,我说不能就是不能。”
“您是让我出不了这口气。”
“你还要怎么出气,她是你妹妹,又不是别人,难道你真杀了她才能出气,你可以禀知王爷,看王爷怎么处置。”
玉贝勒相当急怒,一张原本铁青的玉面都涨红了,他一声没再吭,猛跺一脚,转身走了,又像一阵疾风似的冲下了楼。
贾姑娘转身向纪翠:“格格,贝勒爷刚才在外头,气得都吐了血,我得去看看他去。”
她也走了,走得也像一阵风。
纪翠仍然坐着没动,也没说一句话,贾姑娘临走时的话,她好像没听见。
其实,这时候谁还能指望她怎么样,从小到大,她何等的娇贵,何等的宠惯,尤其是个自小没娘的女儿家,就是肃王也从没有碰过她一指头,现在她能任由玉贝勒打她,她对这个哥哥,已经是容忍很多了,也可见她改变了多少。
是什么让她改变的,恐怕是一个“情”字了。
玉贝勒跟贾姑娘都走了,在小楼外,北边,靠后院墙那株枝叶茂密的大树上,有一双一直隔窗盯着纪翠的目光,忽然变得不忍,变得怜惜,在投下最后一瞥后,一条像轻烟似的人影从枝叶中飘出,飞射不见,树上的枝叶连动都没动一动。
晚一点,肃王爷回府了,堂屋里坐下,衣掌还没换,茶也还没喝一口,玉贝勒就进来了。
这时候那是告状的时候,贾姑娘急得忙递眼色。
可是玉贝勒他偏装看不见:“您回来了?”
“嗯,你今儿个怎么回来这么早。”
“没事儿了,抓叛逆的人都撤了,怎么不回来早?”
贾姑娘递过茶来,肃王爷接过来才喝一口,闻言抬眼:“叛逆可拿了。”
“没叛逆可拿了。”
“怎么?让他跑了,这么多人拿一个叛逆——”
“叛逆没跑,只不是能动他了。”
“不能动他,为什么?”
“这就得问纪翠了。”
“问纪翠,怎么说?”
玉贝勒这才把前因后果禀知了肃王爷。一点都没瞒。
肃王爷一听脸色就变了:“有这种事?”
“贾姑娘都知道,您可以问她。”
肃王爷立即转望贾姑娘。
贾姑娘没等问就点了头:“贝勒爷说的是实情,王爷也可以问问格格。”
肃王爷突然拍了桌子,盖碗一跳,茶都洒了出来:“我谁都不用问,你妹妹再不对,你也不能打她。”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出了玉贝勒跟贾姑娘意料之外,两个人一怔,玉贝勒叫道:“阿玛——”
肃王爷一挥手:“不要再说了,你妹妹是不对,可是你打了她,你的不对就盖过了她的不对了。”
玉贝勒忍不住抗声道:“她做了这种事还不该打。”
肃王爷又拍了桌子,而且霍地站了起来:“该打也轮不到你打,她长这么大,我都舍不得碰她一指头,要你打。”
玉贝勒脸色都白了:“阿玛,您未免太护妹妹了——”
肃王爷指着他的鼻子暴叫:“你说什么?你还敢——。”
贾姑娘知道,这时候该她说话了,再不说话恐怕就要糟,她先拦玉贝勒:“贝勒爷不能跟你阿玛顶嘴,少说一句——”
然后她转过脸再劝另一位:“王爷——”
她拦玉贝勒,玉贝勒没说什么,她劝肃王爷,肃王爷可冲她瞪了眼:“难道你也认为他打纪翠打对了。”
纪翠是该打,可是贾姑娘知道,这时候绝不能承认,甚至最好永远都别这么说,她忙道:“不——”
“既然这样,你也在那儿,你就任由他动手打纪翠?”
这就只有贾姑娘懂,这很严重,更不能承认,她忙道:“我没有,我拦了,贝勒爷是想打而没打——”
真说起来,这也是实情。
可是听过肃王爷耳朵里,仍然不是味儿,他叫:“想都不能,想都不该,他凭什么?”
最后一句,他抬手指玉贝勒,手指头差点没碰着玉贝勒的鼻子。
也只有贾姑娘懂这句“他凭什么”的意思,她硬没敢吭声,只打算放低姿态再劝。
可是就在这时候,玉贝勒突然说了话:“我凭什么?就凭我是她哥哥,就凭我是您儿子,就凭我执掌京畿禁卫。”
贾姑娘吃了—惊,可是想阻拦已经来不及了,心里大急。
果然,肃王爷暴跳如雷:“你还敢——你执掌京畿禁卫有什么了不得的——”
玉贝勒冰冷道:“我执掌京畿禁卫,我要是说句话,鳌拜他不敢这么嚣张,他成不了事,可是我选的是他,这也是您的意思,一旦他真成不了事,咱们这背叛皇家的,会落个什么样的罪,您知道不知道,想到没有?”
肃王爷道:“你胡说什么?鳌拜怎么会成不了事,这跟咱们家的事扯得上什么关系。”
“我看您是糊涂了,您的好女儿胳膊肘往外弯,帮别人的忙,把那把御赐护身匕首从我这儿盗走,又给了那个李豪,我还能奈何李豪么,李豪是个真对手,是个大障碍,有他从中作梗,鳌拜能那么容易成事,万—鳌拜成不了事,肃王府就完了,您明白了么?”
肃王爷怔住了,两眼发直,嘴半张着,不但不暴叫了,甚至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显然,他明白了。
显然,玉贝勒这一着奏了效。
贾姑娘也没想到玉贝勒会这么面陈利害的一着,这一着等于是要挟肃王爷,等于是要肃王爷在卫护“肃王府”,跟卫护女儿之间作一选择,而这一着显然已经奏了效。
这一着有效。贾姑娘是应该想得到的,因为见风转身,背叛皇家,改投鳌拜,几乎是她的主意,她深深了解肃王贪心重重,野心大,所以她当初出这个主意的时候,肃王未加反对,当玉贝勒付诸行动的时候,肃王也未加阻拦,这,应该就是默许,当初肃王既然有这种默许,现在这一着怎么会对肃王没有效?
贾姑娘放心了,该担心的她也不担心了,趁势道:“王爷,贝勒爷说的还是真的,事关重大,这可不能想不到啊。”
肃王爷回过了神,可是还是显得有点慌张,有点六神无主:“你们说的也太过了,那个姓李的有了先皇帝御赐的护身匕首又怎么样?
咱们这种作为不是已经连先皇帝都不顾了么?还在乎什么先皇帝御赐的一把匕首!”
对呀!这绝对是理,背叛皇家,改投鳌拜,已经是大不韪,已经是犯了滔天大罪了,还在乎什么先皇帝。
玉贝勒跟贾姑娘听得都一怔,可是玉贝勒旋即道:“阿玛,您说的我懂,可是这种事只能暗地里进行,我要是公然对付李豪,那不成了明日张胆了么?”
“谁让你明目张胆了。”肃王爷道:“你不会也暗地里进行啊,官里不能对付那个姓李的,‘北京城’地面上的江湖道,难道也不能对付那个姓李的?”
玉贝勒道:“北京城”地面上的江湖道,根本对付不了他。
“你就凭这执掌京畿禁卫。”肃王爷道:“你的脑筋就不能转个弯儿?”
玉贝勒没懂,贾姑娘懂了,她两眼一睁,忙叫道:“我明白了,王爷是让动用各营的人——。”
玉贝勒也明白了,忙道:“那怎么行?万一让认出来——”
“认出来你不承认,谁能拿你怎么样,禁卫各营掌握在你手里,谁又能查,只要事先跟褚家、皇甫家说一声,到时候都说是他们两家的人不就行了。”
姜还是老的辣!玉贝勒一时没能接上话。
贾姑娘说了话:“贝勒爷,王爷这主意还真可行。”
她说的还是真的。
玉贝勒还是没说话,这次没说话不是没话说,而是默认。
只听肃王爷又道:“我给你想出法子来了,不许再对纪翠怎么样了。”
贾姑娘忙道:“不会了。”
说了完这句话,她才觉得这句话不妥,也露骨了些,她代表玉贝勒说话,这不是明显表示她跟五贝勒是一边么?难道玉贝勒的一切由她控制。
接着,她忙解释:“我是说——”
玉贝勒那里打了岔:“可是您也得管管小妹,总不能让她还有下回。”
肃王爷道:“这我知道,用不着你说。”
话说到这儿,应该是云消雾散没事了。
贾姑娘给玉贝勒递过个眼色:“好了,贝勒爷去吧,王爷回来还没歇息呢!”
玉贝勒懂贾姑娘的意思,二话没说,转身出去了。
贾姑娘转向肃王爷忙道:“王爷也够累了,回来还不得歇息,快进去躺会儿吧!”
她只希望事情快点过去,她知道,要是不尽快岔开,接下来肃王爷还会说些什么?
肃王爷没答理,直到听不见玉贝勒的步履声了,他才沉下脸色道:“纪玉现在都能打纪翠了,这可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你可要多管着他点儿。”
贾姑娘果然料中了,这可是怕什么来什么,她道:“王爷,我不能不承认,纪玉做的是过了点儿,可是王爷已经知道了,他也是为王爷,为整个‘肃王府’好,他能这样对纪翠,足证明他并不知道李豪,真要是知道了李豪,他也绝不敢,您说是不是?”
肃王爷道:“不管怎么说,我要你多管着他点儿,往后绝不许再发生这种事,也不许他再让我有不受管的感觉。”
贾姑娘不能不采取低姿态:“我知道,只是王爷让我管,这不是王爷自己分么,他是王爷的儿子,他是在王爷跟前长大的,王爷自己管他不就行了么,为什么还要有顾忌?”
这句话说得肃王爷有些窘迫,尴尬,不自在,他干咳—声道:“胡说,我从来没有分过,我是说我经常不在家,你见他的时候多,所以才让你多管管他。”
不知道贾姑娘是否还想再说什么,肃王爷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他—摆手道:“好了,我还真累了,要进去躺会儿子。”
他站起来走向耳房。
贾姑娘没说话,尽管她明知道肃王爷是掩饰,可是她知道这不能计较,也最好不计较,让它越快过去越好,她—声不吭的跟进了耳房。
“查缉营”统带的“签押房”门口,本来是没有人的,连个站门守卫的人都没有。
可是现在突然有了个人,别说没人看见,就算有人看见,也不可能看出来他是从那儿来的。
因为他像是凭空出现的,既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也不是从地下冒出来的,反正他就是那么出现了。
只听他道:“我要见统带。”
“签押房”门口没人,“签押房”里可有人,里头有人问:“谁呀!”
那人道:“草民严四。”
严四,严四是谁?谁是严四?
许是脑筋—下子没转过来,问的那人又问:“谁?”
严四道:“草民也叫李豪。”
这回知道了,李豪在“查缉营”简直是大名鼎鼎,那还有不知道的。
一下子跑出来两个,瞪大了眼指严四:“你——”
严四抬手把两只手扒开了:“你们统带在不在?”
里头响起一声暴喝:“李豪,你好大胆——”
严四淡然道:“玉贝勒撤回了各营的人手,他不会没有道理,统带也不会不知道。”
统带从里头走到近前,横眉竖目:“我不知道一—”
“不要紧。”严四道:“只要统带你认识这个就行了。”
他取出了那把匕首。
统带一怔直了眼:“你,这——”
“认识这个么?”严四问。
“认识,认识。”统带忙点头,随即趴伏在地,不敢仰视:“奴才——奴才———”
严四道:“好了,你请起来说话。”
他收起了匕首。
统带忙谢恩站起,闪退—旁,哈腰摆手:“您请里头坐。”
严四没客气,进“签押房”坐下,统带只有垂手侍立的份儿,那两个退出了“签押房”,连进来都不敢进来了。
严四坐着望统带:“统带现在知道,玉贝勒为什么撤回各营人手了。”
“是的,奴才知道了,奴才知道了。”统带忙点头。
“那就好——”话锋一顿,严四接道:“我来是为查问一声,押在你‘查缉营’的那个人,放了没有。”
统带微怔:“您是问——”
“‘汉留’,姓秦,玉贝勒亲口答应,只要我现身,他马上就放人。”
统带头垂得更低了些:“您说的这个人,没有押在‘查缉营’。”
严四微一怔:“怎么说,这个人没有押在‘查缉营’。”
“是的。”
“那押那儿去了。”
“这就不知道了。”
“人真不在‘查缉营’?”
严四又道:“统带,我希望你不要跟自己过不去。”
“这——”
“人究竟在不在‘查缉营’。”
“原本在,可是现在已经不在了。”
“这么说是移到别处去了。”
“是。”
“移哪ㄦ去了?”
“这——”
“你是‘查缉营’的统带,不可能不知道,不想跟自己过不去,最好实话实说,有一句说一句。”
“这——。”
他还犹豫,还吞吞吐吐。
严四霍地站了起来:“你是怎么回事?”
统带微之猛一惊,脱口道:“他死了!”
严四心里一震,怀疑自己听错了:“你怎么说?”
统带有点战战兢兢:“他,他死了——”
严四一把抓住了统带:“他好端端的,怎么会死了。”
“这!这——”统带有吞吞吐吐了,这回不只是犹豫,还带着怕。
“我说过,不要跟自己过不去。”
严四五指微一用力,统带立即矮下去半截,额头上都见了汗。
门外那两个进来不敢进来,看到这儿不敢看下去了,跑了。
严四知道,他们叫人去了,他不在乎,一点也不在乎,道:“显然你是跟自己过不去。”
统带忙道:“我说——”
严四五指微松:“我听着呢。”
统带道:“我们逼他说出同伙的藏身处,他不肯说——”
他住口不言,没说下去。
严四道:“所以你们就把他给杀了。”
统带惊恐的望着严四,点了点头。
严四一脸怨怒打心底里往上一冲,反手一巴掌挥了出去,“叭!”地一声脆响,统带脸上挨了一下,嘴破了,血流了出来,顶戴都掉了。
只听外头有人叫:“统带。”往外一看,黑压压的,外头都挤满了,水泄难通,为首的是几个大班领。
统带忙摇手道:“不要进来,不要进来———” 他多虑了,外头的没一个没有经验,谁不知道这时候绝不能轻举妄动。
只听—名大班领道:“李豪,放了我们统带,我们放你走,绝不为难你。”
严四可不在乎,也懒得理。
统带又摇了手:“你们不知道,你们不要管——”
门外那些个稍微静下来了一些。
严四道:“玉贝勒让把人押在这儿,你们把人杀了,他知道么?”
统带强说:“这种事关系重大,要是没有贝勒爷的授意,我们那敢擅自作主啊!”
说得是,说得极是!严四知道,既然是玉贝勒的授意,这就怪不了他们,玉贝勒的授意,谁敢不听!他吸了一口气,压了—下心里的悲怒,道:“尸首呢?”
“尸首。”统带又一惊,嘴里问了一句。
他不是没听清楚,而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对,我问的是尸首。”
“尸首!拖出去扔了,喂了野狗了。”
“查缉营”杀人,连一般人也不管埋,有家人的交家人收尸,没家人的也就扔了,何况是个“汉留”叛逆。
天四心里可一阵悲怒:“扔那儿去了。”
“扔城外野地里去了,只怕早没了。”
严四再也忍不住了,大喝:“你们还算是人?”
他扬手又要打。
他触及的是统带,—双乞怜目光,这时候他也又想起,不能怪他们。
他又强忍住了,他收势垂下了手。
就在这时候,一个话声传了过来:“李豪,放了统带。”
是个女子话声,这女子话声严四也很熟,他忙抬眼望外,围在外头的“查缉营”的人往两边闪退,让出—条路来,走过来的,正是贾姑娘。
统带急叫:“贾姑娘——”
贾姑娘没理统带,她像没看见统带,一双目光紧盯着严四:“你不会是个仗着那把先皇御赐匕首对付人的人,是不?”
严四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来‘查缉营’?为什么对付他?”
“为什么?”
严四道:“玉贝勒在大搜全城的时候,抓到两个‘汉留’,他放一个传话,逼我现身———”
贾姑娘截口道:“我知道了,这件事我知道,纪玉放了一个,另一个押在了‘查缉营’,答应只你一现身,他马上放另一个——”
“不错,你知道最好。”
“现在你来要另一个?”
“那另一个死了,玉贝勒的授意,‘查缉营’杀了他。甚至连尸首都没有了。”
贾姑娘神情震动,脸上变了色,转望统带:“统带,真的么?”
统带点了点头。
贾姑娘猛吸一口气,片刻之后才又望严四:“那也不能怪他们,是不是?”
严四道:“那么你以为该怪谁?”
贾姑娘道:“你我都明白,何必非说出来不可?”
严四道:“我没想到芳驾会这么明理。”
贾姑娘道:“谢谢你,也请你明理,放了他,跟我走,好么?”
严四道:“我没有拿他怎么样的意思,否则他不会活到现在。”
这是实情。
他松了手。
统带忙往后退了几步。
门外的几名大班领以为机不可失,就要往里闯。
贾姑娘抬手一拦,喝道:“不许,我不是给你们机会让你们往里头闯的,他现在已经不是钦犯了,他有先皇帝御赐的护身匕首,谁敢动他,你们谁又有把握。”
没人敢再动了,纷纷往后退去。
贾姑娘又向严四:“走吧!”
严四迈步往外行去。
贾姑娘转身就走,严四跟了去。
贾姑娘在前带路,往后门出了“查缉营”,严四道:“芳驾,我告辞,请你转告玉贝勒,我要约他决个雌雄——”
只听贾姑娘道;“你不要急着走,我有话跟你说。”
“芳驾跟我有什么话说?”
“自然有,刚才他们飞报‘肃王府’,我没有惊动纪玉,我认为这是我千载难逢一个好机会,所以我赶来了。”
“我说来的应该是玉贝勒,怎么会是芳驾,既然如此,就请在这儿说吧。”
“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
严四不知道她是什么用心,不愿意跟她到别处去,道:“芳驾——”
贾姑娘目光一凝:“难道我要告诉你有关燕霞的事,你也不愿意听?”
燕霞,那不是恩姨么!严四心头猛一震,人都怔住了。
贾姑娘二话没说,转身疾掠而去。
严四回过了神,飞掠跟去。
贾姑娘在前疾掠,严四在后飞跟,他根本没留意贾姑娘走的是那条路,都经过了些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跑了多远,只知道贾姑娘停下来的时候,眼前是片树林子,挺清幽的树林了。
严四根本顾不得问这;是什么地方,一停下就忙道:“芳驾——”
贾姑娘道:“不要急?我既然把你带到这儿来了,自然会告诉你。”
严四没再说话,他等着听。
只听贾姑娘又道:“其实,我带你到这儿来的主要目的,是要你离开京城一一” 严四微—怔:“要我离京?为什么?”
“因为我不希望你跟纪玉敌对,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芳驾要只是为这的话,我办不到,只有方命,而且我认为芳驾不该劝我离京,应该劝劝玉贝勒,要他不要背叛皇家,自找千古骂名。”
“你听清楚了没有,两虎相争,必有一伤,那是我不愿见到的————”
“我想芳驾只是不愿见到玉贝勒伤,而不是不愿见到我伤。”
“要是我说我也爱惜你是个少见的英豪一—”
“请原谅,我不大能够相信。”
贾姑娘脸色微黯,沉默了一下,她点了头:“好吧,我承认,我爱惜纪玉,那是天经地义的事——”
“那就只有一个办法,去劝他:不要劝我,他忘恩负义,背叛皇家,形成篡位弑主,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必招千古骂名,你要是爱惜他,应该劝他回头。”
“要是能劝他,我就不劝你了。”
“芳驾,你错了,劝我没有用,纵然我答应离京,他投效鳌拜,不管成败,都会落个千古骂名。”
“那是他的事,你只管离京。”
“可惜我办不到。”
“你是个百姓,尤其是个汉人,这种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先皇帝对我有恩,而且我有过承诺,十年不离京,暗中卫护小皇帝,所以才获赐护身匕首。”
“先皇帝对你有什么恩。”
“那是我的事。”
武侠屋扫描 fuchenwOCR 武侠屋独家连载
第二十二章 贾姑娘沉默了,她来回走动,久久不语。
严四忍不住道:“芳驾不是要告诉我——”
贾姑娘忽然停了步。两道霜刃般目光直逼严四:“对,我要告诉你,我告诉你有个叫燕霞的女子,跟一个叫李书的孩子在什么地方,你也不离京去找他们。”
严四一阵激动,身躯都为之发抖:“听芳驾的口气,显然他们并不在京里。”
“对,他们不在京城。”
“这么多年我都等了,我不急在这一时,我可以等以后再去打他们。”
“他们是你的亲人啊,尤其是那个叫李书的孩子,他是你失散多年的弟弟,一母同胞亲手足,在这个世上,没有人能比他跟你更亲了。”
“芳驾对我,知道的倒是不少。”
“你是西郊李家后人,当年闯贼杀人灭李家,只有你们兄弟两个在李家两个好友的卫护下脱逃,幸免于难。
你原叫李豪,后又化名严四,是两兄弟中的哥哥李诗,取‘诗’字‘言寺’谐音为‘严四’——”
严四震动道:“芳驾知道的真不少——”
“所以你该相信我确知燕霞跟令弟在什么地方,我不说,你永远不可能知道,我愿意拿这个做为条件,换取你离京。”
“芳驾,我还是办不到。”
“难道你真能不顾亲情。”
“那倒不是,而是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我怀疑芳驾所知道的一切,是我恩叔告诉芳驾的。”
“你恩叔,怎么会?”
“我记得我恩叔曾经把芳驾误认做我恩姨燕霞,或许在那个时候,他告诉了芳驾找李家的一些事。”
“我明白了,你不相信我?”
“芳驾要是真知道我恩姨跟我弟弟书儿的所在,为什么那时候不告诉我恩叔。”
“我为什么要告诉他。”
“因为恻隐之心人皆有之,基于这种恻隐之心,人都愿意帮助别人故友重逢,亲人团圆。”
贾姑娘身躯微颤,脸上也闪过了一丝抽搐:“说的好,要是我有苦衷不能说呢?”
“芳驾有什么苦衷?”
贾姑娘突然泪水夺眶,悲叫道:“少主,我就是燕霞啊。”
严四倒是很平静:“怎么说,芳驾就是恩姨燕霞?”
贾姑娘悲叫道:“分别这么多年,我又委身做他人妇,叫我有什么脸跟云秋承认啊!”
严四心头一震:“恩姨已委身做他人妇———”
“肃亲王,我只是他—个没有名份的女人,因为我是个汉家女子,尤其是个江湖女子。”
严四又激动了,他恨不得一把抓住贾姑娘,他道:“恩姨,为什么?恩叔等了你这么多年,也思念了你这么多年—一一”
贾姑娘哭着点头:“我知道,我知道,我对不起他,所以我没有脸对他承认——”
严四吸了一口气,道:“芳驾,恕我再问一句,你真是我恩姨燕姨?”
贾姑娘哭叫:“少主,要怎么样你才能相信,叫云秋来认,对了,叫云秋来认——”
产四黯然道:“恩叔已经走了。”
贾姑娘一怔:“怎么说,云秋已经走了。”
严四点头未语。
“他上那儿去了?”
“不知道。”
“怎么会?”
“恩叔不满意我认识那么多女孩子,尤其是翠格格,思念恩姨,白叔之死,也都让他痛心。”
贾姑娘又哭了:“我对不起他,也对不起白大哥——。”
严四突然一把抓住了贾姑娘:“恩姨,书儿呢?还在么?”
贾姑娘抬泪眼:“少主,纪玉就是书儿。”
严四心头狂震,震得他都抓不住贾姑娘了:“怎么说,玉贝勒就是——”
贾姑娘点了点头。
严四站立不稳,身子一晃,往后退了两步,他叫道:“怎么会,怎么会——。”
贾姑娘道:“少主啊!当年我带书儿逃出了关外,我们两个都病倒了,困顿得眼看不保,正好吴三桂借清兵入关,肃王爷救了我们,那时候他的福晋刚死,纪翠嗷嗷待哺,为了书儿,我只有跟了他。
他也正需要个女人,我跟他条件交换,把书儿当成他的儿子,继承他的一切,好在这么多年,他也一直拿书儿当亲生,成为‘肃王府’的多罗贝勒,也让纪翠以为他们是一母同胞亲兄妹——”
严四忍不住悲叫:“天——”
贾姑娘哭道:“少主啊,我不得已啊——”
“不,恩姨。”严四神情一肃:“不是恩姨,就没有书儿,都是恩姨,保我李家根苗,全我骨肉手足,大恩不敢言谢!”
他拜了下去。
贾姑娘一惊要扶:“少主——”
严四已经站了起来:“恩姨又何止该受我一拜。”
贾姑娘又哭了,痛哭:“少主啊!你要是真念我一点好,你就听我的——。”
严四道:“恩姨——”
“少主,你还能说什么?手足能相残么?”
“恩姨,你告诉书儿——”
“我不能,这条件一旦外泄,‘肃王府’就是欺君大罪,我怎么能恩将仇报,我更不能毁了书儿。”
“这么说,不能让书儿知道。”
“不能。”
“我们兄弟也不能相认?”
“恐怕也不能。”
“那要到什么时候才能——”
“少主,这谁也不敢说啊!”
严四沉默了,他两眼之中闪现了泪光,身躯也泛起了轻颤。
贾姑娘悲叫:“少主——”
“好吧!”严四说了话:“我还是严四,他还是‘肃王府’的玉贝勒——”
分散多年,尤其是一家人就剩这么兄弟俩,却是在这种情形下相逢,而且不能相认,甚至不知道到什么时候才能相认,让人情何以堪?“少主什么时候离京?”
“恩姨,我没说要离京,我也不能离京。”
“少主——”
“恩姨,就是因为玉贝勒是书儿,是我一母同胞亲手足,我才更不能离京。” “为什么?”
“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毁自己,毁‘肃王府’。”
“怎么会?”
“怎么不会,恩姨,落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落个骂名千古,那不是毁他自己,毁‘肃王府’是什么?”
“那少主是打算——”
“恩姨,代我约他,一个月后,天亮时分,我跟他在‘万寿山’上碰面,只我跟他。”
贾姑娘惊道:“少主要干什么?”
严四肃穆道:“我跟他比试比试,我胜他,他听我的,不要管鳌拜的事,他胜我,我听他的,即刻离京,从此不再过问皇家事。”
贾姑娘大惊:“那怎么行,那不还是两虎相争——”
“不,恩姨,我会跟他事先说好,点到为止,分出胜负就收手。”
“他怎么会听少主的!”
“他会听,他认为他能赶走我。”
贾姑娘目先一凝:“难道少主认为他赶不走少主?”
“那倒不是,我只是希望他赶不走我,否则,我这个手足兄弟就完了。”
“不,少主。”贾姑娘忙摇头:“我认为不妥——”
“恩姨,不会听我的,我不会听他的,而我们兄弟之间非有一个退让的不可,恩姨有更好的办法么?”
贾姑娘忽然又哭了:“少主,书儿能有今天不容易啊!”
“我知道。”严四哑声道:“人间之极荣华宝贵,李家是没有办法给他的,也就是因为这,我要救他,因为我是他哥哥。”
“可是——”
“恩姨啊,也就是因为我是他哥哥,我才不能听他的啊!”
“可是他不知道真象,他会逼少主离京,甚至不择手段。”
“不要紧,我会避着他。”
“少主——”
“恩姨,请放心,我保证,我不会伤到他,他也伤不到我,这您还信不过么?”
“我不是信不过,只是——为什么要等一个月以后。”
“因为我有要事要办,约莫需要一个月的工夫。”
“少主不能离京?”
“恩姨想想看,我能不能撒手不管。”
“非得这样不可么?”
“除非恩姨有更好的办好。”
贾姑娘沉默了一下,随即毅然点头:“好吧,就这样,我代少主约他——”
一顿,接问:“我想问个别的事——”
“恩姨只管问就是。”
“少主对纪翠打算怎么办?”
严四神色微黯:“纪翠是个好姑娘,她给了我很多,只是,她不适合我,我也不适合她。”
“那我就知道了,可惜她生长在那么一个家里,我只担心——”
她没说下去。
“恩姨担心什么?”
“没什么。”
“其实我这一问问得多余,恩姨就是不说我也知道,纪翠很痴,我也担心将来,只是,我也无能为力,没有办法,希望恩姨得机会能劝劝她。”
“我知道,少主放心,我会的。”
“恩姨也劝劝书儿,让他对纪翠好一点儿。”
“他会的,他一直认为跟纪翠是一母同胞亲兄妹,只是纪翠有时候做的的确让他生气。”
“再生气,总是他妹妹。”
“我知道。”
“恩姨也劝劝书儿,以后不要再那么嗜杀,尤其是对‘汉留’,不要树那么大的仇敌。”
“这就很难了,那是他的职责所在。”
严四沉默了一下:“倒也是,立场不同,不过,能不杀人还是少杀人好。”
“这我知道——”贾姑娘话锋一顿:“提起杀人,我倒想起来了,这么多年来,由于一直在‘肃王府’,没办法远离,在身份上也有着不方便,所以根本没能去觅仇踪——”
严四道:“恩姨放心,我跟恩叔已经先后—个一个的找到他们了。”
“我知道,少主杀‘查缉营’的那一个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主人跟主母还有家人的在天之灵——”
她又哭了,没说下去。
严四也为之一阵难受,他也没说话。
贾姑娘倒是很快的收了泪,道:“少主能告诉我一些当年逃离家以后的事么?”
严四道:“那时候我还小,记不了多少,我只记得很苦,我清楚的记得事,应该从学艺开始,那一段岁月也很苦,恩叔陪着我,常常抚摸我身上的伤痕哭——”
“少主!”贾姑娘又流了泪。
严四接道:“其实我倒不以为苦,我知道,学艺是为亲人报仇,不吃苦学不到好武艺——”
“难得少主小小年纪就知道——。”
顿了顿,接问:“少主是在哪儿学艺,跟谁学的武艺。”
“‘北天山’苦大师。”
贾姑娘神情猛一震,脱口叫:“‘北天山’,苦大师,难怪少主一身修为这么高绝。”
“那是恩姨夸奖,其实我只学到了大师十之二三,大师不只教我习武,也教我习文——”
“我知道,我看得出,少主文武双全,只是为什么格格初见少主时,少主真是个马骠子。”
“我一边习武,一边在‘天山’下的草原上成长,一天到晚跟牲口为伍,不是个马骠子是什么?”
贾姑娘的唇边有了点笑意,但旋即就隐敛不见了,道:“少主的成长,比书儿要苦多了。”
“我不以为苦,年轻人,吃点苦总是好的。”
“这恐怕就是书儿比不上少主的地方了。”
“不,恩姨,书儿的成长,我对您只有感激。”
“少主别这么说,我不敢当,书儿从小到大,虽然没吃过苦,反而成长在荣华富贵中,但是却造成今天这么一个局面,往后究竟是怎么样也不敢说,我对主人、主母,还有少主歉疚——”
严四知道贾姑娘指的是今天兄弟不能相认,将来不知道能不能认祖归宗,他倒没想到那么多,呆了一呆之后他只有这么说:“恩姨千万别这么说,这么说爹娘跟我就不安了,不是恩姨就不会有书儿了,还谈什么别的。”
这倒也是实情。
“少主真不怪我么?”
“怎么会,李家存殁对恩姨只有感激。”
“感激不敢当,只少主不怪我,我也就心安,我也就知足了。”
突然间,两个人之间陷入了静默之中,一时这片树林里好静好静。
还是严四打破了这片静寂:“恩姨要是没什么别的事,就请回吧!”
贾姑娘没说话,只凝日望严四。
严四叫道:“恩姨——”
贾姑娘道:“看看少主,想想当年,简直就像一场梦——。”
严四觉得心里一酸:“恩姨,等我再次面对书儿,我也会觉得那像一场梦。”
贾姑娘又流下了眼泪。
严四忙道:“恩姨,请回吧!”
贾姑娘举袖拭泪:“当年我就算得上坚强,历经这么多年,我以为我变得更坚强了,那知道——”
“恩姨,亲人相见,真情流露,跟坚强不坚强无关。”
贾姑娘突然哭了,痛哭。
她为什么会这样。
恐怕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了。
严四呆了一呆,忙叫:“恩姨一一”
贾姑娘不但住了声,也收了泪,边擦着泪,道:“不要紧,我没事,再想见少主,怎么找少主?”
我不敢说,这—个月内,恩姨最好不要找我。
贾姑娘看了他一眼:“好吧,我走了。”
话落,她转身腾掠而去。
严四站着没动,望着贾姑娘出林不见,热泪夺眶而出,流下两行,只听他喃喃叫道:“恩姨,书儿?恩姨,书儿——”
忽然,他也不见了。
树林里,又恢复了一片幽静……。
贾姑娘回到了“肃王府”,已经是日薄崦嵫,黄昏时分。
她一进前院,博尔就从厢房里跑出来迎上了她:“贾姑娘,贝勒爷找了您半天了。”
贾姑娘道:“他找我什么事?”
“不知道。”博尔道:“贝勒爷没说,奴才也没敢多问。”
“告诉他我上那儿去么?”
“没有,您交待不许说的。”
“他人呢?”
“大概在房里!”
贾姑娘回了后院,去了玉贝勒的住处,玉贝勒正在来回走动,看样子有点急躁,他一见贾姑娘进屋,劈头就道:“您上哪儿去了,也不交待一声,想找您都没地方找,急死人了。”
贾姑娘很平静:“贝勒爷找我有事?”
“我只是想找您商量,在各营挑选人手,派到皇甫家跟褚家的事。”
“还需要真派到这两家去么?”
“要做我就做得像一点。”
“我看这件事得暂缓一下。”
“得暂缓一下,为什么?”
“你慢慢听我说,我刚到‘查缉营’去了。”
玉贝勒讶然道:“您刚到‘查缉营’去了,您到‘查缉营’干什么去了。”
“李豪跑‘查缉营’要人去了,‘查缉营’应付不了,派人来报,我没让惊动你,我去了一趟——”
玉贝勒脸色微变:“怎么说,李豪他——为什么不让我知道?”
“我不希望你再跟他正面冲突。”
“您怎么能——您更不该跑‘查缉营’去,这很不妥当。”
还真是,贾姑娘她没有官职。
“我顾不了那么多了,我也已经去过了。”
玉贝勒听得出,贾姑娘的口气不大好,他也就适可而止,道:“您见着李豪了?”
“当然见着了。”
“怎么样?”
“你还问我?难道你不知道怎么样?”
“您是说——”
“那个‘汉留’让‘查缉营’杀了,是你下的令?”
玉贝勒点了头,一点也没犹豫:“不错。”
“你怎么能这么做。”
“我怎么不能这么做,‘汉留’是叛逆,人人都能杀,不但可以就地正法,而且是格杀勿论。”
“这我知道,这是皇律,可是是你亲口答应——”
“贾姑娘,您是怎么了,跟叛逆还讲信用。”
贾姑娘正色道:“人无信不立,大丈夫轻死重一诺,不管对谁,尤其是你,更应该一言九鼎。”
玉贝勒道:“我的看法跟您不一样,叛逆是重犯,是敌人,那有对这种人还重承诺,守信用的。”
贾姑娘目光一凝:“贝勒爷,我教你重功利,是不是我错了,教坏了你。”
玉贝勒道:“贾姑娘,您别生气,宦海,江湖,大不相同,如果我身在江湖,我可以不顾一切,但是我身在宦海,又肩负重大任,我必须先考虑到朝廷。”
还真是!贾姑娘沉默了一下,脸色好了些,道:“大概是因为立场不同吧!”
“李豪呢?他怎么样了?”玉贝勒问。
“他倒是没怎么样,他还能怎么样,他只让我劝你,别这么嗜杀,尤其是对‘汉留’,不要树这么大的仇敌。”
玉贝勒脸色一变,连连冷笑:“他以为他是谁?我不杀‘汉留’?‘汉留’是干什么的,今天我不杀‘汉留’,有一天‘汉留’会把我们都杀光。”
恐怕一点不假,这又是因为立场的不同了。
“他还要我代他约你,一个月后,天亮时分,在‘万寿山’上相见。”
玉贝勒一怔:“他要您代他约我,这是干什么?”
“比试。谁赢谁听谁的,谁输谁退让。”
“有这种事?”
“要他听你的,他不肯,要你听他的——”
“做梦,他也配,他凭那一点?”
“我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所以我认为这是唯一的,也是最公平的办法。”
“您答应他了。”
“我认为这办法可行,我也只有答应他。”
玉贝勒冷笑道:“他不配,我不去。”
“那不是办法,你跟他终究要面对面,而这样的比试,点到为止,是唯一不伤害彼此的好办法,至于是胜是败,那就要看自己的命了。”
“不是命,是真才实学。”
贾姑娘迟疑了一下,凝目望玉贝勒:“贝勒爷,他是‘北天山’苦大师的高徒,你有几分把握?”
玉贝勒神情一震:“‘北天山’苦大师,怪不得——”
一顿,凝目:“您是怎么知道的?”
“当然是问出来的。”
“他怎么会告诉您?”
“他并不怕人知道。”
五贝勒冷冷一笑:“管他怎么苦大师,他约我一个月后,我可没那个能耐等—个月。”
“你是什么意思?”
“阿玛点醒了我,要是我能在一个月内解决了他,一个月后的天亮‘万寿山’之约,自然也就作罢了,是不!”
贾姑娘神情震动:“贝勒爷,一个月后之约,是光明磊落的,你要在—个月内解决李豪,则是——”
“贾姑娘,这跟敌对作战没什么两样,对敌作战不只是面对面的厮杀,为救歼敌,为求致胜,是不择手段的,是不是?”
是,而且是天经地义!只是,贾姑娘觉得这一母同胞兄弟俩的心性差得太多了。
这能怪谁?有一半也是她教的,正如她所说,她教他功利,而这些,都跟功利脱不了关系。
其实,贾姑娘并不怪什么?她是为了他,为了他一辈子,反倒她该庆幸,她成功了。
贾姑娘没说话,不知道是默许还是什么。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很矛盾。
她当然希望胜的一方是玉贝勒,因为追求荣华富贵,是她从小就教玉贝勒的,实际上来说。
玉贝勒之所以背叛皇家,投效鳌拜,也是她策划,她鼓动的,可是她又怕让玉贝勒落个骂名千古。
一句话,她太疼爱玉贝勒了,她把青春、幸福,一个女人所有的一切,全部投注在了玉贝勒身上,她把玉贝勒当成了她的,甚至是她的儿子,她当然要为他着想。
孰不知,爱之适足害之,这道理谁都懂,奈何,有几个能做到爱之而不害之的!
只听玉贝勒道:“贾姑娘,现在坐下来商量商量,怎么从各营选派人手,到皇甫,褚家去吧!”
贾姑娘仍然没说话,默默的坐了下去。
也就是黄昏时分,严四到了那座破庙里,他考虑再三,还是觉得该来给罗老爷、罗梅影父女,跟姓彭的送个信儿。
他来了,也来到了地窖的人口处,可是地窖的人口已经被封死了。
这是什么意思?当然,这应该表示地窖里已经没人,罗老爷,罗梅影父女,跟姓彭的,还有戴云珠已经不在这儿了。
为什么不在这儿了。
那儿去了。
这就不是严四所能知道的了。
严四皱了眉,要走,可是他忽有所觉,淡然道:“那位在这儿。”
“我。”
身后传来一个话声,陌生的话声。
严四转过身,他看见了,不远处的一间破禅房里,走出个精壮小伙子来。
他道:“请教——”
“不敢。”精壮小伙子道:“罗姑娘让我在这儿等,她知道严师父你一定会再来。”
罗梅影料着了。
也只有她还想到他。
严四道:“为什么不在这儿了?”
“罗姑娘让我告诉严师父,彭爷信不过严师父,怕严师父出卖我们。”
严四没在意,他现在并不计较姓彭的对他这种不信任,一点也不计较,身为‘叛逆’,又处在‘北京城’这种复杂而险恶的环境里,是该多小心,姓彭的这个样儿,是可以理解的。
他道:“罗姑娘让尊驾在这儿等我,就为告诉我这些?”
“不!”小伙子道:“罗姑娘交待,要是严师父要找她,要我给严师父带路。”
“罗姑娘就不怕这会给她找麻烦-”
“事实上我可以作证,来的只是严师父一个人,严师父并没有出卖我们。”
“谢谢尊驾,那就请尊驾给我带路吧。”
“严师父请跟我来。”
说完了这句话,小伙子转身往破庙外奔去。
严四飞身跟了去。
小伙子脚下不慢,严四的身法更快,转眼就到了,真是转眼,小伙子停在破庙后几丈外的一片树林里,树林里杂草丛生,杂草丛中矗立着一方,高大的石碑,跟“碑林”似的。
小伙子到了一方石碑前,碑上刻的是经文,而且是“天竺文”,让人看不懂,小伙子在石碑上敲了两下,蓦地,石碑缓缓旁移,碑座下出现个三尺见方黑忽忽的洞穴,从洞穴里钻出一个人来,是姑娘罗梅影。
天色已黑,又是在杂草丛生的树林里,外边一点也看不见。
武侠屋扫描 fuchenwOCR 武侠屋独家连载
第二十三章 小伙子忙道:“姑娘,严师父来了。”
严四道:“罗姑娘。”
罗梅影有点不安:“严师父,我不得已。”
“不。”严四道:“如今情势复杂而险恶,小心是对的。”
罗梅影道:“说换了地方,其实没有,还是那个地窖,只不过把入口封了,把这一处出口当了入口罢了。”
怪不得那么近。
严四道:“原来如此。”
罗梅影话题一转:“严师跟他们碰过面了么?”
“碰过了,我还是特地跟他们碰了面,好让玉贝勒知道?我已经现身了。”
“可是我们到现在没有秦叔的消息。”
严四沉默了一下,道:“姑娘,我就是为这来的。”
罗梅影目光一凝:“怎么?”
严四道:“姑娘的那位秦叔已经遇害,死在‘查缉营’里了。”
罗梅影娇躯一震,小伙子脱口惊呼。
只听罗梅影急道:“严师父又怎么知道——”
严四道:“我去‘查缉营’要人的时候问出来的——”
那黑忽忽的洞穴又一条人影窜起,是那姓彭的,他神色吓人:“你说我秦大哥已经遇害了?”
严四道:“是的。”
“你说是你去‘查缉营’要人的时候问出来的。”
“是的。”
“你凭什么去‘查缉营’要人?”
“他们扣那位为人质,为的是逼我现身,我现身了,却不见他们放人,我当然要找‘查缉营’要人!”
“说得好。”
姓彭的叫一声,突然扑向严四。
罗梅影没来得及拦,忙叫:“彭叔——”
姓彭的已经向着严四出了手。
严四没有还手,一闪躲开。
姓彭的又叫:“姓严的,你躲不掉的。”
他又要扑。
罗梅影闪身过来拦住:“彭叔——”
“你让开。”
“彭叔,杀秦叔的又不是他。”
“可是不是他你秦叔死不了。”
“谁说的,您以为‘汉留’落在他们手里,是个什么样的结果,要不是因为他,恐怕您都回不来。”
这还真是。
奈何姓彭的听不进,他再次暴叫:“你让开。”
罗梅影就是不动:“我不让。”“好。”
姓彭的扬掌劈向罗梅影。
严四怎么能让罗梅影代他受这个,就要上前出手。
只听一声轻喝传来:“梅影。”
这一声叫的是“梅影”,可是姓彭的收势停住了。
这恐怕也就是叫的人叫这一声的目的了。
循声望去,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那黑忽忽的洞穴里又上来两个人,当然,那是罗老爷跟戴云珠。
戴云珠一双目光紧盯严四,包含的很多,多得令人难以言喻。
严四叫了她一声:“戴姑娘!”
戴云珠也叫:“少掌柜的。”
只听罗老爷道:“怎么回事,怎么严师父一来就——”
姓彭的道:“罗老哥,我秦大哥让鹰犬们害了,死在了‘查缉营’里。”
罗老爷身躯猛一震:“梅影,真的。”
罗梅影微一点头:“严师父来送的信儿。”
罗老爷道:“那彭二弟怎么跟严师父——”
“老哥哥。”姓彭的一指严四,悲叫:“不是他我秦大哥死不了。”
“爹!”罗梅影道:“我却认为不是严师父,连彭叔也回不来。”
罗老爷道:“严师父,谢谢你送信来,你请吧,带走戴姑娘!”
“老哥哥。”
“爹!”
姓彭的跟罗梅影几乎同时叫。
罗老爷人有点激动:“我只有这么做,我还能怎么样?”
姓彭的冷怒一笑:“老哥哥不必为难,我走。”
他说走还真要走。
“罗老爷忙叫:“彭二弟。”
姓彭的停住了。
“咱们总是自己人,你这是何苦?”
姓彭的又冷怒一笑:“自己人?一个外人害死了咱们自己人,你们是怎么对他的。”
罗梅影冷怒道:“彭叔,你可要讲理——”
罗老爷喝道:“梅影,住口。”
“老哥哥,你听见了,也看见了,你的女儿——”
严四突然道:“不要牵扯罗姑娘,要走你尽管走,他们正在张着网等你呢,逞什么意气,难道你也要步那一位的后尘?”
姓彭的怔了一下,旋即怒笑;“你想吓唬我,姓彭的要怕这个也不加入‘汉留’了。” 他转身就要走。
严四一掌飞快挥出,正中姓彭的脖子后头,应掌就倒,严四伸手扶住,道:“罗老爷,我不得不如此,让他走了,‘汉留’只是又添一个烈士,逞这种意气,‘汉留’中人不该如此。”
罗老爷道:“谢谢严师父,我知道,他只是乍闻我秦二弟遇害噩耗,受不了这个打击——”
“我能理解。”严四道:“所以我并没有在意——”
一顿,向小伙子:“这位兄弟,请把这位接过去。”
小伙子忙上前接过了姓彭的。
严四又道:“我跟戴姑娘告辞,承蒙贤父女照顾,再次致谢。”
戴云珠也要告辞。
罗梅影伸手一拦,忙道:“戴姑娘能不能不要走?”
严四道:“事到至今,戴姑娘还能留在这ㄦ么?”
罗老爷道:“我也是顾虑这个,要不然戴姑娘跟梅影情同姐妹,可以互相作伴,我怎么会让她走?”
罗梅影道:“就算有冤有债,那了是冤有头,债有主,彭叔总不至于连这一点都不分清楚,何况还有我,我说什么:也会卫护云珠妹妹。”
严四道:“那就要看戴姑娘自己的意思了。”
戴云珠的一双目光里,又掠过了一种令人难以言喻的东西:“梅影姐姐的好意,而且时值非常,我也不愿给少掌柜的添累赘,我就留下好了。”
罗梅影上前拉起了戴云珠的手,她有点激动:“谢谢妹妹,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
“该我谢谢姐姐。”戴云珠感动的道:“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有这么一位好姐姐,什么都不在乎了。”
罗梅影把戴云珠的手握的更紧了,转望严四:“严师父可以放心了吧!”
严四道:“再次谢谢贤父女,临别有一些话,不知道当不当说。”
罗老爷道:“严老弟有什么话,请只管说。”
“那请恕我直言——”
一顿,接道:“就最近这几件事看,显见得官里有官里的实力,不是江湖上任何一个帮会门派所能比拟的,我不知道贵会在京里的实力如何,但是我知道,贵会要想达到贵会的目的,只怕是很难,应该等待最佳时机,改变策略,不要再作无谓的牺牲。”
罗老爷道:“多谢严老弟,在这种情形下还愿意真诚明教,足证严老弟是本会的真正朋友,只是,严老弟,满虏已经窃据我神州,他们的实力自然不是咱们百姓所能抗衡,可是若我汉族世胄,先朝遗民人人都这么想,这种复大业还有谁来承担,无论如何,总要有人去做,总要有人牺牲。
只指望能唤起我所有汉族世胄,先朝遗民,上效先人,三户亡秦,在于时机,严老弟,如今满虏嗣位皇帝年幼,顾命大臣专权,并且伺机谋篡,还有比这个时机更好的么?”
严四道:“罗老爷所言,让我这汉族世胄,先朝遗民愧煞,只是我要请教,贵会所谓眼下时机最佳,不知道贵会的策略是什么,究竟打算怎么做。”
罗老爷道:“不瞒严老弟,自然是刺杀满虏小皇帝,使朝廷大乱,然后趁势揭竿。”
严四道:“我认为贵会这么做,朝廷乱不了,只是帮了鳌拜的忙而已,使鳌拜兵不刃血,也不必担弑主谋篡的千古骂名。”
罗老爷道:“本会顾不了是不是帮鳌拜的忙,依本会的推断,鳌拜在那张龙椅上也坐不了多久——。”
“罗老爷,鳌拜意图谋篡,朝廷王公大臣噤若寒蝉,连身为皇族的玉贝勒都倒戈投效.贵会有把握,他在那张龙椅上坐不了多久!”
这是实情,不折不扣的实情。
罗老爷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严四又道:“罗老爷,鳌拜玉贝勒不会阻拦贵会刺杀小皇帝,但他们绝不会让你‘汉留’坐大,甚至揭竿起义,而我更不会坐视贵会有任何危害小皇帝的举动,那么贵会有多少把握可以达到目的?”
罗老爷淡然一笑:“不瞒严老弟,本会没把握,但是我刚说过,这些事总要有人去做。”
“不惜无谓牺牲?”
“也总要有人牺牲,我说过,以牺牲来唤起所有的汉族世胄,先朝遗民。”
严四忍不住为之,一阵激动,但是很快的他就忍住了激动,恢复平静,深深看了罗老爷一眼:“我只能说,对贵会这种豪壮精神,感到敬佩!”
“谢谢严老弟!”罗老爷道:“有严老弟这句话,我们就感到安慰了。”
严四道:“不敢,告辞!”
他一抱拳,腾身飞射不见。
望着严四逝去处,罗老爷,罗梅影,戴云珠的目光中,各有不同的异采。
至于那不同的异采各代表着什么意思,那就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了。
夜,初更。
大内,御书房。
小皇上正在灯下读书,在书房里侍候的,只有老太监万顺和。
御书房门外跟周围,可是或明或暗的布满了大内侍卫。
老太监万顺和侍候小皇上,小皇上灯下读书,他也不能闲着,他在离书桌不远的另一张桌上,正替小皇上扬着银耳汤,扬凉一点好侍候小皇上喝。
不经意的抬头,一眼望见了小皇上身后的窗户,他吓了一跳,差点没叫出声。
窗户外头有个人,正跟他打手势,叫他过去。
这个人他可一点也不陌生,是李豪,当然也就是严四。
看看小皇上,正全神贯注的在读书,他悄悄的走向了窗户。
到了窗户前,他要说话,严四抢了先,严四没说话,打了手势,万顺和一看就懂了。
万顺和走到小皇上身边,一哈腰,低低数语。
小皇上够镇定,颜色不变,头也没回,只微徽点了点头。
万顺和立即站直了,向着门外扬道:“皇上有旨,你们在这儿,皇上没办法定下心看书,着你们站远点儿。”
门外响起一阵恭应声,轻捷步履声响起,随即远去了。
只听小皇上道:“请李侠士吧!”
既不说“叫”,也没说“宣”,而说“请李侠士”,可见这位小皇上是多么的礼贤下干,也可见这位李侠士在小皇上心目中的份量。
万顺和忙又走向窗户,低声道:“李爷,您请进来吧!”
严四低了一声:“草民遵旨。”
他穿窗而入,跟万顺和一起走到书桌前,肃容道:“草民有先皇帝赐宝物在身——。”
小皇上一抬手:“我正要说,你是唯一受先皇帝托付的人,可见你在先皇帝心里的份量,从现在起,你来见我,不必行大礼。”
严四知道,这位小皇上并不真是因为他是唯一受先皇帝托付的人,而是知道无论如何他是个汉族世胄,前明遗民。
尤其是风骨嶙峋的,一代大儒之后,不愿意向清帝行大礼,所以才假借这么个理由免他行大礼,免他为难。
这位小皇上天资英明,这位小皇上胸襟气度不愧一代人君,这位小皇上真了不得。”
严四一阵激动,深深躬下身去:“谢皇上恩典。”
站直身躯抬起头,小皇上的炯炯双目正望着他:“李侠士,好久没不见了,好么?”
这那是人君,简直像朋友。
严四又是一阵激动:“托皇上齐天洪福,草民粗健,皇上万安。”
小皇上道:“我很好,万顺和照颐我照顾得很好,我要是不好岂不便宜了觊觎大宝的那些人!”
严四猛又是一阵激动:“皇上放心,草民就是粉身碎骨,也绝不会让那些乱臣贼子得逞。”
“谢谢你。”小皇上道:“我很放心,先皇帝不会托付错人。”
万顺和突然哭了。
这突如其来,严四为之一怔。
小皇上道:万顺和;“你怎么了。”“奴才——奴才——”万顺和道:“奴才看着老爷子,想起了先皇帝,心里既高兴又难受。”
“你也用不着这样。”小皇上道:“忘了圣人说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怎么样,我受的这点算什么,先皇帝,乃至于开国的列祖列宗,那一位不是在烈火里锻炼过。”
万顺和趴伏在地,哽咽不成声:“老爷子圣明一一”
“起来。”小皇上道:“李侠土今夜来,—定有要紧正事,别耽误了。”“奴才遵旨。”万顺和有点颤巍的站了起来,举袖拭泪,擦得满脸都是。
小皇上转望严四:“先皇帝御赐的宝物,李侠士失而复得了。”
严四心头猛一震:“皇上知道……”
小皇上道:“我虽然在大内禁苑,他们又什么都不让我知道,可是万顺和跟外头有连络,你的事我知道一些,只是知道得不够详尽。”
这不但是位圣明的一代人君,而且还是位不简单的一代人君,从小看大,可知这位小皇上将来一定成为一位强盛国势,远播天威的大帝。
严四心头震动之余,遂将他跟纪翠之间的事,原原本本的禀奏了一遍,但涉及儿女情的事,他则尽量删减。
静静听毕,小皇上为之动容,道:“我听说过‘肃王府’有这么一位姑姑,我只知道她不错,可却不知道她这么好,好得都已经可以称奇了,可惜我现在不方便见她,可惜,可惜——”
严四没接话,这叫他怎么接。
小皇上看了看严四,又道;“可惜她生在满旗,又是全皇族的和硕格格。”
严四还是没接话,他更不能接了,但是他心头再次为之震动,只因为他虽然删减了儿女情的部份,小皇上心里还是明明白白。
小皇上话锋忽转:“我不让万顺和耽误要紧正事,我自己都耽误了——”顿了顿,接道:“我听说纪玉把你当做他唯一的对手。”
严四道:“事实上,草民也以为,谁能掌握玉贝勒,谁就稳操胜算。”
小皇上很平静:“可惜他跑到鳌拜那一边去了。”
这是实情。
但是严四没说话,因为现在他知道了,玉贝勒是他一母同胞亲弟弟。
小皇上目光一凝:“可是我认为你能制他,是不是?”
严四说了话:“草民跟他约好了,一个月后跟他在‘万寿山’上决一胜负,他胜,草民听他的,他败,他就得听草民的。”
小皇上神情震动了一下:“他答应了么?”
“这是他唯一让草民离京的机会,他会答应的。”
万顺和忙叫:“李爷——”
“万顺和,你糊涂了。”小皇上道:“李侠士要是没把握,他不会拿这个当赌注的。”
万顺和还真是糊涂了,这么大年纪个人,还不如这么七八岁一个小孩子。
万顺和冲严四窘迫一笑:“李爷,您别在意——”
“怎么会。”严四道:“这正显示出您的卫主忠心。”
碰上知心人了,万顺和为之一阵激动,可是他没再说什么?小皇上道:“你胜了纪玉之后又怎么样?”
“草民只胜了玉贝勒,京里的任何人不敢再有任何举动,等于断绝了鳌拜的得力支援。”
“那只能说是鳌拜的外援,可是鳌拜他们——”
“皇上。不是他们,鳌拜只一个人,草民见过顾命大臣里的别位,他们绝没有不忠贰心。” “这个我知道,我是说鳌拜也有他自己的实力。”
“草民知道,所以草民跟玉贝勒之约,订在一个月后。”
“你的意思是—一”
“草民要在—个月后,在朝廷内外同时制住玉贝勒跟鳌拜。”
“朝廷内外,同时!”
“黎明时分,草民在‘万寿山’制服玉贝勒,皇上在早朝的时候擒下鳌拜。”
“李侠士,宫里宫外都在鳌拜控制之下,我唯一不怕死的心腹,恐怕只有个万顺和。”
方颇和又哭了:“奴才给皇上磕头。”他要跪下。
“万顺和。”小皇上站起来,伸手拉住了他。
严四道:“这就是为什么草民要把玉贝勒之约,订在一个月后的道理所在。”“你要利用这一个月做些什么?”
“正是。”
“你要做些什么呢?”
“草民想利用这一个月的工夫训练一批人,安置在皇上身边,到时候一举制服鳌拜。”
万顺和忙道:“上那儿找人,官里?”
严四道:“当然要在官里找人。”
“不行。”万顾和摇头,“禁卫各营都在玉贝勒掌握之中,动—动他就知道。”
小皇上道:“恐怕不能在禁卫各营里找人。”
严四道:“不必身手太好,只要能制住鳌拜就行。”
万顾和道:“那就好办了,制鳌拜不难,他年岁也不小了,只要稍微有点力气的,有个三几个,准能制住他。”
小皇上道:“恐怕难只难在不能露一点痕迹。”
万顺和道:“那就难了,皇上身边突然多那么几个人,任谁都不觉得不大对。”
严四皱了眉,沉吟了一下,他道:“皇上身边都有些什么人?”
小皇上道:“一定要等上朝么?”
严四道:“最好是跟制服玉贝勒同时,出人意料之外,迅雷不及掩耳,免得生变。”
万顺和道:“那皇上身边只有那几个半大孩子。”
严四知道,万顺和指的是‘乾清官’的小太监,他道:“他们学过武么?有没有什么底子?”
小皇上道:“他们只学过蒙古摔角,没事的时候摔给我看。”
严四两眼光亮一闪:“他们可靠么?”
万顺和道:“那倒还好,他们很听我的。”
“行了。”严四道:“我就在摔角上训练他们。”
万顺和又忙道:“李爷还会蒙古摔角啊?”
“学艺的时候学过一阵子。”
恐怕不假,学艺的地方在北天山,怎么也沾点儿边儿。
万顺和道:“可是您怎么教,在那儿教呢?”
小皇上道:“这倒是。”
严四道:“要是皇上答应,草民每天夜里来,就在皇上的寝宫里教他们。”
万顺和一惊忙道:“那怎么行,又不是一天两天。”
严四道:“草民知道,草民有把握进出宫禁不被发觉。”
万顺和道:“不只是李爷你进出宫禁,还有别的——”
小皇上道:“还有什么别的?”
万顺和道:“回老爷子的话,您的寝宫里每天夜里都有蒙古摔角——”
小皇上截口道:“这有什么不行的,他们学蒙古摔角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没事摔给我看的么,看蒙古摔角难道还得有一定的时候?晚上不能看?从明儿个起,我就每天晚上看摔角。”
万顺和不敢再多说了,忙道:“奴才遵旨。”
小皇上转望严四:“李侠土,你看每天晚上什么时候较为恰当。”
严四道:“初更时分,也就是这时候,皇上恐怕得在书房里。”
“对!”小皇上道:“这是我的功课,除非有什么别的要紧事,不然我每天初更时候,总在书房待上一个时辰。”
“—个时辰之后,皇上就回寝宫了。”
“对!”
“那就订在皇上每天从书房回寝宫之后。”
“行,那就这样,从明儿个起,行么?”
“草民遵旨。”
“李侠士还有什么要交待万顺和的么?”“万总管。”严四转望万顺和:“到时候请告诉他们,我是被选派来教他们摔角的,能不声张也最好别声张。”
万顺和道:“这您放心,我知道。”
一顿接问:“您是一块儿都教呢?还是只挑选几个?”
“一块儿都教吧!”严四道:“只挑选几个怕引人动疑。”
小皇上点头道:“这倒是。”
万顺和道:“那明儿晚上是在御书房等李爷您呢?还是——”
严四还没说话,小皇上道:“万顺和你糊涂了,在书房等怎么办?难道等李侠士来了以后一块儿回寝宫,今儿晚上你就交待好他们几个,让李侠士来了迳自上寝宫等咱们就行了。”
万顺和道:“可不,奴才还真是糊涂了,奴才遵旨。”
严四道:“时候不早了,草民告退。”
小皇上道:“等一等。”
“是。”
“我想问你,‘北京城’城里城外地方多得是,你约纪玉,为什么单挑‘万寿山’。”
“‘万寿山’离三大殿不远,可以互为呼应。”
“可是‘万寿山’是大内之镇,就在禁宫后门,对你不利。”
“皇上的意思是——”
“我怕纪玉会预先埋伏人手。”
“多谢皇上关注,玉贝勒执掌京畿禁卫,他在那里埋伏人手都容易得很,不过草民只要制住他,他就是埋伏千军万马又如何?”
“说得好。”小皇上道:“李侠土这一句也说得豪气干云,我没事了,你请吧!”
说“请”而不说“跪安”,可见小皇上对严四是多么客气,小皇上是多么礼贤下土。
从小看大,由此也可以知道,这位小皇上将来是位什么样的人君了。
“是,草民告退。”
严四一躬身,然后走到窗前,穿窗而出不见。
小皇上道:“真是奇人异土,这种人要是能留在身边多好。”
万顺和忙趋前道:“等这件事过了以后,皇上降个旨让他追随左右不就行了么?”
小皇上道:“看样子你是料定他准能胜过纪玉了。”
万顺和毅然点头:“奴才对李爷他有信心。”
“那最好。”小皇上道:“不然可就要连累他了,要是为我连累了这么—位侠士,我会永远不安。”
“皇上是说——”
“万一他不幸落败,你以为纪玉会饶得了他?”
万顺和一惊,倏地机伶一颤,随即又忙摇头:“不会,您放心,奴才对李爷有信心,玉呗勒绝不是他的对手。”
小皇上道:“我刚说过,那最好——”
顿了顿,接道:“这种人轻死重然诺,淡泊名利,不是我这个做皇上下个旨就能留住他的。”
“可是——” “别可是了,我只是这么说说,其实,这种人要是强把他伴在身边,让他不能去行侠仗义,济弱扶倾,做他该他的,做他想做的事,那是一种罪过,只我需要他的时候,他能来为我效力,我就知足了。”
万顺和一听这话,深深为小皇上的胸襟气度所感动,所折服,他又想哭了,可是他还没哭呢,只听小皇上又道:“先皇帝真是有知人之明,用人之能。”
万顺和再也忍不住了,立即趴伏在地,哭着道:“先皇帝啊,您可以放心了,皇上一定能成为一代圣主——”
他只能说“放心”,他可不敢说“瞑目”。
小皇上两眼之中也闪现了泪光,道:“万顺和,起来吧,咱们回宫去。”
“奴才遵旨。”
万顺和擦着泪站了起来。
褚家跟皇甫家一下子多了好些人手。
这两家的人是在早上才知道的,可是谁都没问,谁也都没议论,因为谁都心知肚明。
这两家不必为吃住烦心,因为这些人早上起,晚上走,也都是吃自己的。
这两家唯一忙的,是从一大早起就派出人手,分批派出,去找寻那李豪,也就是严四的踪迹。
褚家、皇甫家,不只是“北京城”的两“霸”,而且是“北京城”
的老根儿人家,“北京城”就是那儿有块石头,那儿长根草,他们都一清二楚。
所以,由他们去找李豪,李豪应该是十九躲不掉。
可是,一连十天,李豪是一点踪影也没有。
不但是找不到李豪的人,就是连李豪一点风声都听不到。
李豪那儿去了!
武侠屋扫描 fuchenwOCR 武侠屋独家连载
第二十四章 禀报到了玉贝勒儿这儿,连玉贝勒不禁都要问:“他究竟那儿去了?”
贾姑娘道:“我不是告诉你了么?”
“他能办什么事,有什么事要他办?”
“我怀疑他会不会离京——”
“不可能,他不是那种人,他要是会离京,早就离京了。”
“我是说他会不会上‘五台’去。”
玉贝勒神情一震:“您是说他去找先皇帝——”
“不错。”
“不可能,先皇帝当初交待过,不许任何人再去找他,全当他已经驾崩殡天亍,他甚至于不会再承认他是先皇帝,他怎么会再管朝廷事。”
“可是小皇上毕竟是他的亲骨肉。”
“他要是顾念这一点,当初也就不会留在‘五台’了。”
这还真是。
“这么说他不可能是上‘五台’找先皇帝去了——”
玉贝勒忽然目光一凝:“您看他会不会是利用这一个月工夫躲起来练功去了。”
贾姑娘微一怔:“练功!”
“我是说,他对‘万寿山’上的那场比武,没什么把握,所以利用这一个月工夫,增强他的功力。”
贾姑娘有点疑惑:“会么?”
“怎么,您不以为他没有把握?”
“那倒不是,我是说只这短短一个月工夫,能干什么?”
“一个月工夫虽不长,可是总比没有好,或许,他练的某种工夫,有一个月来增强,已经是足够了。”
贾姑娘沉吟道:“经你这么一说,我也——”
“您别忘了。”玉贝勒道:“这是一场志在必得的比试,谁也输不起。”
贾姑娘目光一凝:“那贝勒爷你是不是也该——”
“您是让我也练练功。”
“对。”
玉贝勒冷冷一笑:“一个月已经过了十天了,来不及了,而且,我是胸有成竹,不用练。”
“你胸有成竹。”
“我问您,他约我在那儿见?”
“‘万寿山’哪!”
“‘万寿山’在‘神武门’外,离宫里那么近,是大内之镇,等于是在咱们自家门口,我至少占个‘地利’,会怕他么?”
贾姑娘神情震动了一下:“贝勒爷你不只占个‘地利’吧!”
玉贝勒笑了,这回不是冷笑:“您虽然不是生我者,可是您是知我者。”
云姑娘神情再震:“贝勒爷,能这么做么?”
“怎么不能。”玉贝勒道:“两军交战,致胜为先,这跟只求得到目的,不择手段的道理一样,我刚说,这场比试是志在必得,谁也输不起,谁输谁就完了。”
贾姑娘听得心神连连震动。
她很矛盾,她不知道该向着谁,真说起来,她应该是向着玉贝勒多一点,毕竟玉贝勒是她带大的,跟她的孩子一样,可是她却不知道是该盼玉贝勒胜好,还是该盼玉贝勒败好。
玉贝勒认为,败了就完了。
可是胜了又能得到什么?贾姑娘久久没能说出话来。
玉贝勒以为贾姑娘是默许了,他有点得意,也有点阴的微一笑:“您放心,到时候我会有个安排,这个安排让我必胜无疑。”
贾姑娘回过了神:“必胜无疑。”
玉贝勒笑道:“不管谁胜谁败,到头来都是我胜,您说我是不是必胜无疑?”
贾姑娘目光一凝,犹豫着问:“怎么样一个安排。”
玉贝勒又笑了,笑得有点神秘:“军机岂可轻泄,现在别问,到时候您就知道了。”
贾姑娘似乎暗暗松了一口气,她有点庆幸玉贝勒没告诉她。
因为,究竟是告诉严四不告诉,到时候两难的又是她了。
她又一次的陷入了矛盾里,这种矛盾,让她很痛苦。
痛苦的时候,她甚至会这样想,这种想法,绝对是自私的,那就是,既让她跟书儿活着,为什么还让楚云秋跟诗儿活着,要是楚云秋跟诗儿死了,不管是死在当年,或者是死在以后的岁月里,不就什么事也没有了么?
想到这儿,她会觉得自己不忍,也会觉得自己可怕,随即,她又这么想,最好是兄弟俩都活着,永远不要重逢,永远不要相认。
荣华富贵,竟能让一个人变成这样!
沉默的一下,贾姑娘她这么说:“你有没有想一想,那个李豪,他恐怕不会想不到这一点,‘北京城’这么多地方,他为什么单挑上‘万寿山’?”
玉贝勒笑道:“也许,他想让前明的崇祯皇帝保佑他吧。”
说完了又笑,似乎对自己的这句话很得意。
贾姑娘可没有笑,不但没有笑却正色道:“我跟你说要紧正经事儿,不要这么不当回事儿的开玩笑。”
玉贝勒他最听贾姑娘的,一旦玩起真的来,他也最在乎贾姑娘,他敛去了笑容,有点窘,道:“我是说真的,除了这一点之外,我还真想不出别的。”
真的,贾姑娘想得出来么,她也想不出来,她神色缓和了一点儿,道:“可是你我都知道,绝不是为这,他一定有他的道理,否则他绝不会这么傻,会挑上绝不该挑的‘万寿山’。”
这确实是一个理由。
可是贾姑娘道:“他不是那种人,他是个很谨慎的人,你说的,这场比试是志在必得,谁都输不起,谁输谁完。”
“那我就真不知道他的用心了。”
“那咱们都多想想,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不管是什么,你要多小心,你可不能犯那个傲的毛病。”
“我知道。”
“你歇着吧,我回屋去了。”
贾姑娘要走,玉贝勒站起来要送,忽然,他想起件事儿:“对了,您告诉纪翠没有?”
“什么?”
“那个李豪约我比试的事。”
“没有,好些日子没见着她了,从那天起就没见她下楼。”
“那就别告诉她。”
“怎么?”
“我怕她到那天跑去捣乱去。”
以翠格格的脾气,还真有那个可能。
“我知道。”
贾姑娘应了一声,走了。
她真回屋去了么?没有,她上后花园去了,她心里烦,不愿意回屋去。
“肃王府”的花园完全仿江湖名园建造,亭、台、楼、榭,假山、水塘,美得很,贾姑娘人坐在碧瓦朱栏的小亭里,呆呆的望着亭外,尽管没心情欣赏这些美景,可是心里多少舒服点儿。
不知道什么时候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贾姑娘直到听见有人叫她了,才醒过来。
定神一看,敢情眼前站的是翠格格。
“格格——”
她站了起来。
“您怎么了?”
几天不见,翠格格清瘦了不少,看在人眼里,会多增几分怜爱。
“没什么,王爷不在,我—个人没事儿,跑这儿来坐坐。”
“您心里一定有事儿,事儿还不小,否则,以您,绝不会我都到了跟前了,还不知道。”
“没有——”
“賈姑娘,这么些年了,您总不至于认为我不能说些真心话吧!”
“格格怎么这么说?”贾姑娘拉着翠格格坐下。
“真的,我是个女儿家,我额娘死得早,从小到大,我能说知心话,听知心话的,应该是您!”
贾姑娘一阵感动,也一阵愧疚,她道:“格格,我不是不告诉你,我是怕给你添麻烦——”
“咱们是一家人,是不?”
“这—阵子你已经够烦了。”
“相信您也已经分担我的烦了,是不!”
贾姑娘又一阵感动,又一阵愧疚,她现在觉得,纪翠实在是个好姑娘,她奇怪自己以前为什么没发觉。
她紧了紧握着翠格格的手,道:“格格,听你这么说,我很惭愧——”
“别这么说,贾姑娘。”纪翠道:“毕竟大家在一起这么多年了,成了一家人,家人间的互相关注,有时候不一定非说出来不可。”
贾姑娘越发的感动?越发的愧,她简直想掉泪,可是她忍住了:“格格,我是担心,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贾姑娘,什么事?”
“就是关于王爷跟贝勒爷投向鳌拜的事。”
“怎么样?”
“我不能不为‘肃王府’的往后着想,可是我又不能不但心,让王爷跟贝勒爷落个千古骂名。”
“原来您是为这件事——”
“这原是我的主意,我怎么能不烦?”
纪翠沉默了一下:“老实说,这不能怪您!”
“不怪我,怎么不怪我?”
“我阿玛跟我哥,都是有主见的大男人,是对是错他们自己应该能分辨,干吗非听您的?”
“我懂格格的意思,格格是说,既然听了我的,一切后果都应该自己承担。”
“难道不是,又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儿。”
“格格大概没懂我的意思,我倒不是怕承担什么,一家人,我只是怕给他们招来骂名,而且我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贾姑娘,我阿玛是位和硕王,我哥是多罗贝勒,我则是位和硕格格,尤其先皇帝叫我阿玛一声六叔,我哥哥又执掌京畿禁卫,圣眷不可谓不隆,皇家的恩典也不可谓不大,要荣华有荣华,要富贵有富贵,还求什么?”
“格格,你的意思我懂了。”
“贾姑娘,都是一家人,我才直言。”
格格又道:“现在让我阿玛跟我哥哥回头,应该还来得及。”
“我没有把握,人没有不贪的,这种事,回头难。”
“告诉我阿玛跟我哥哥利害。”
“我会说,可是恐怕说服力不大,因为用荣华宝贵打动他们两位的,是我。”
“就是因为这样,我认为您的说辞才具有说服力。”
贾姑娘微一摇头,还待再说。
纪翠道:“那,我来劝说我阿玛跟我哥哥。”
贾姑娘忙摇头:“格格最好别劝说。”
“为什么?”
“要是格格去劝说,王爷那儿我不知道会怎么样,贝勒爷那儿他一定不会听格格的。”
“那他是动意气,根本不配称为男子汉,大丈夫。”
“贝勒爷的脾气,格格是知道的。”
“当然知道,这一阵子他很不满意我,所以他会动意气,绝对不会听我的,我说得阿玛回头之后,再请阿玛说他。”
“格格,老实说,真那么一来,我就又担心别的了。”
“您又担心什么别的。”
“万一鳌拜真成了事,他跟王爷,贝勒爷之间,岂不成了仇,他会轻易放过‘肃王府’么?”
“我哥哥统领禁卫各营,怕他一个鳌拜。”
“格格,到那时候,要是鳌拜想对付贝勒爷,一定会先解除他执掌京畿禁卫的大权——”
“叫我哥哥不要交出执掌禁卫各营之权。”
“到那个时候,要是贝勒爷不听话,很可能就会落个‘抗旨’的罪名。”
“抗首,鳌拜他凭什么下旨。”
“格格,到了那时候,咱们不能不面对现实啊!”
“照这么说,‘肃王府’现在是进退两难了——”
“事由我起,所以我才烦啊。”
“那唯一的办法就是希望鳌拜别成事了,到了那时候,他自己是个罪犯,自身都难保了,还有什么工夫跟别人计较?”
“格格说的对,这是唯一救‘肃王府’的办法。”
“所以,我把那把匕道还给了李豪,让他去劝王,让他去对抗鳌拜,并没有错,是不?”
贾姑娘她不能不承认,只得道:“是的,格格没有错,可是——”
她住口不言,没说下去。
“可是什么?”纪翠问。
“格格啊!”贾姑娘道:“那也得劝王爷跟贝勒爷及早回头,取得当今的宽恕,不然只怕到时候当今也饶不了王爷跟贝勒爷啊。”
纪翠呆了一呆,道:“这倒是——”
贾姑娘道:“一念之差,如灾惹祸,都怪我。”
“您也别再自责了,真说起来您也是为我阿玛跟我哥好——”
“格格就別再安慰我了……。”
“说来说去,总得要我阿玛跟我哥哥先回头。”
“对,难就难在这儿”
“为了‘肃王府’,就算再难,也得想办法让我阿玛跟我哥哥听咱们的。”
贾姑娘目光一凝:“格格,要是王爷跟贝勒爷执意不听呢?”
“那——”
纪翠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贾姑娘也没等纪翠说什么,道:“要是真那样,与其获罪害了‘肃王府’,不如宁落千古骂名,还能得点实惠,格格说是不是?”
假如把贾姑娘前后说的话对照一下,就可知道她心里有多么矛盾了。
纪翠道:“您真这么想么?”
贾姑娘道:“我要是不这么想,那就是宁死也不落千古骂名了,可是,要是王爷跟贝勒爷执意不肯回头,千古骂名还是免不了,死不就白死了么?”
还真是这样。
纪翠又呆了一呆,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她也矛盾了,她不愿她的父兄落千古骂名,可是她也不愿意她的父兄因获罪而死。
毕竟人是有私心的。
一旦某事危及了自己的亲人,自己的家,有几个还能大义凛然的?她知道,想救她的父兄,救她的家,一定要她的父兄先幡然悔悟,迷途知返,毅然回头。
她想了半天,毅然道:“贾姑娘,咱们这样好不?”
“格格请说。”
“咱们先尽力劝说我阿玛跟我哥哥回头,如果他们真不听,咱们也只好陪着他们落千古骂名了,毕竟咱们是一家人,是不是?”
“好,就这么办。”
贾姑娘点了间,沉重的心情似乎也减轻了点儿,这办法真能减轻她沉重的心情么?恐怕只是符合她心里的矛盾而已啊。
她始终也没有告诉纪翠,严四邀约乃兄决胜负的事,玉贝勒是怕纪翠到时候捣乱,对他不利,所以不让她告诉纪翠,她听了玉贝勒的i想法不也是跟玉贝勒一样么?
足证,她还是不希望玉贝勒输掉这场比试!
人心的贪,是很难改,很难戒,很难祛除的啊!剩下的廿天,一天天的过去。不但仍找不到严四的踪迹,连玉贝勒也不见影了。
他倒不是找地方练功去了,要是有人上趟“万寿山”,一定会见着他。
不只会见着他,也会看见不少禁卫各营的好手,玉贝勒他就带领着这人,挺忙的。
当然,这一阵子,闲杂人等禁止登临“万寿山”,也就不会有别人看见玉贝勒,知道这些事了。
纪翠老是找不到她哥哥,可是她却真劝说她阿玛了,她阿玛疼她爱她,没有声色俱厉的骂她,可却敖衍她,急了顶多说:“小孩子家懂什么?”
渐渐的,纪翠不劝说了。肃王爷以为她死心了。
贾姑娘以为她就像她说的,打算陪着他们落个千古骂名的。
剩下的廿天已经过的还剩三天了。
就在那座破庙下的地窖里。
地窖里不是火把就是灯,在地窖里待久了,不出去,根本分不清是白天是夜晚。
是一间小小石室里,点着一盏灯,在里头望着的是罗老爷,罗梅影父女。
罗梅影瞅着罗老爷:“怎么说一点动静都没有。”
罗老爷道:“弟兄们来报的时候是这么说的。”
罗梅影道:“严师父一直没露面。”
罗老爷道:褚家跟皇甫家的人联手找他,好些日子的都没“这就怪了,严师父上那儿去了。”
“就是来问你,想听听你的看法。”
“纪玉跟官里也没有动将。”
“不错,这一阵子最平静。”
“纪玉跟官里,是奈何不了严师父了,所以没动静,也就因为这,严师父没必要再躲躲藏藏,可是他怎么不见了。”
“他会不会离京去了。”
“不会,要离京他早就离京了,在这个节骨眼上,他更不会离京了。”
“那你看会是一”
罗梅影沉吟了一下,脸色转趋凝重:“不该平静而平静,不是好征兆,只怕是暴风雨前的片刻,爹,传话出去,让弟兄们多留意?”
罗老爷神情微震:“暴风雨前的宁静。”
“我不敢说是什么样的暴风雨,但一定是他们两派之间的大行动。”
“你说是,要决斗?”
“只怕是。”
“严师父这一边那有人?”
“满朝文武一定还有忠于他们皇室的,平时不敢动声色,可是只有人振臂一呼,他们马上就会附议。”
“论实力,恐怕他们不如以玉贝勒为首的那一派。”
“难说,那一派,主要是看纪玉,严师父抵消纪玉,绰绰有余。”
“要是真如你所说,这是个机会,你看咱们是——”
“咱们!”
“我是说帮谁。”
“您看呢?”
“要以我看,咱们应该是帮纪玉这一派。”
“不,我不这么想。”
“丫头,你可别因私废公。”
“因私废公?”
“丫头,你以为你这个爹,是老眼昏花看不出来。”
“您看出什么事了。”
“你非要我说。”
罗梅影有点不自在:“我可不愿无缘无故落个因私废公。”
“好个丫头,得了便宜还卖乖,你心里有了他了,是不是。”
姑娘娇靥一红:“您说他是谁,谁是他呀!”
“丫头!”
“爹,您可别瞎猜,我可没有。”
“还嘴强牙硬,爹早就看出来了,要是没有,你不会对戴姑娘这样。”
“我对云珠妹妹,又怎么了。”
“你执意非收留戴姑娘不可,跟她投缘,把她当姐妹,固然是因为你有一副善良热心肠,可也因为她对那孩子那么情深义重,对不对?”
“我——”
“你呀,你还有点小心跟儿,不愿她老跟着他,朝夕相处,对不对?”
姑娘一张娇靥红似八月丹桃,还有点惊:“爹——”
“我是你爹,你是我女儿,咱们父女相依为命这么多年,还能不知女莫若父?”
“爹,我——”
罗老爷正色道:“丫头,我是你的爹,可也是你娘!”
姑娘神色一黯:“爹,没有用的,您不是不知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他跟咱们的立场——”
“爹不会以这阻拦你,你会放弃自己的立场么?”
“不会。”
“那就把他拉过来,加盟咱们。”
“不可能,您我都知道,至少目前不可能。”
“不要紧,不管什么时候,把他拉过来就行。”
姑娘感激的望罗老爷:“谢谢您,要是万一永远都拉不过来他呢?”
“我不这么看,眼前的事,是因为他的承诺,他不能不履行,等跟前事过了以后,他未必会再这么坚持。”
“爹,我是说万一。”
“丫头,老天爷不会那么残酷的。”
“谢谢您,也等着看老天爷怎么安排吧,但是您放心,我不会因私废公,我刚说不帮纪玉,并不是说就帮他——”
“你的意思是谁都不帮。”
“对,坐收渔翁之利。”
罗老爷一点头:“那我懂了,只是,丫头,这么一来,你跟他——”
“爹。”姑娘道:“帮纪玉还不是一样,那情形更糟,是不是,公是公,私是私,我分的是很清楚,我能谅解他,他就应该能谅解我,否则他不配称英雄,也就不值得我倾心。”
罗老爷猛点头:“说得好,丫头,这才是我的女儿,我这传话去。”
他站起来出去了。
姑娘坐着没动,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
三天终于过去了。
三天过后的这一天,玉贝勒刚交四更就起来了,他准备妥当,贾姑娘亲手做的早点也送到了他眼前。
玉贝勒很感动:“您早就起来了。”
“嗯!”
“您这是——”
“你今儿有事我还能睡?”
“我阿玛知道么?”—“不知道,我没惊动他。”
玉贝勒还待再说。
“吃吧,待会儿凉了。”
玉贝勒没再说什么?贾姑娘看着他吃,玉贝勒的精神跟胃口都很好,转眼工夫就把早点吃光了。
贾姑娘道:“什么时候走,”
“时候差不多了,这就走。”
“带人么?”
“谁都不带,说好的,一个人。” 。
“带什么?”
“什么都不带,不是说点以为止么?”
“走吧,我送你出门。”
贾姑娘陪着玉贝勒走了出去,玉贝勒从容而泰然,一点也看不出要干什么去。
本来嘛,执掌京畿禁卫,什么样的阵仗没见过?到了前院,玉贝勒的坐骑已经备好了,马是匹纯白的蒙古种健骑,备马的是四护卫。
贾姑娘带着四护卫送出了大门外。
天色还黑着,只有王府门前的两盏大灯照耀着。
贾姑娘不想说,还是忍不住说了:“你要小心。”
玉贝勒充满了自信一笑:“您放心。”
一个让小心,一个让放心,其他的就不必多说了。
玉贝勒接过了缰绳,翻身上马,一踢马腹,人是英豪马如龙,疾驰而去。
贾姑娘站着没动,望飞骑逝去处,心里默念:“苍天保佑。”
玉贝勒马抵“万寿山”下,天还没亮,他把马拴在山下,飞步登山。
片刻之后,他到达了祟祯帝殉国的那株海棠树前,面对山下,负手卓立。
不到一会儿工夫,天色破晓,天色初透,一条人影疾如鹰隼,不知道起自何处,只知道落在玉贝勒跟前。
当然,那是严四。
“李豪,你真准时。”
“感谢贝勒爷如约而至。”
“李豪,你真大胆。”
“贝勒爷,怎么说?”
“你居然敢选在这‘万寿山’上跟我见面。”
“草民不懂这‘万寿山’有什么不能选。”
“你可知道,这是大内之镇。”
严四“呃!”了一声,道:“原来贝勒爷是指这草民身怀先皇帝御赐匕首,如今又是勤王保皇,只要是王土,何处不能去。”
“说得好。”玉贝勒冷冷一笑“你居然比我这个宦海中人,还要像忠诚的臣子。”
“贝勒爷,这谈不上忠诚,受人点滴,报之涌泉。这是做人的根本啊!”
玉贝勒脸色一变:“你这是在教训我?”
武侠屋扫描 fuchenwOCR 武侠屋独家连载
第二十五章 “草民不敢。”严四道:“只是,贝勒爷,不要因一念之差断送身家跟子孙后世,更不可因一念之差落千古骂名,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玉贝勒脸色再变:“李豪,我不是来听你教训的。”
“贝勒爷——”
“识时务者呼为俊杰,知进退的才是高人,你懂么?”
“草民只懂忠孝仁义。”
玉贝勒怒喝:“李豪——”
“贝勒爷。”严四道:“还请三思。”
玉贝勒道:“你太罗嗦了,我已经如约而至了,你说怎么办?”
严四从现身到如今,一双目光始终紧紧凝注在玉贝勒脸上,他强忍住心中的激动,也忍住了涌上眼眶的泪水。话说到如今,他又一次道:“贝勒爷,草民愿意再一次——”
玉贝勒截口道:“你是不是让贾姑娘告诉我,谁听谁的,以比试来决定。”
“不错。”
玉贝勒冰冷道:“那何不让比试来决定。”
严四心里一阵刺痛:“贝勒爷既然非要这样不可——”
“我非要这样不可。”玉贝勒道:“约我比试的是你。”
“贝勒爷误会草民的意思了,要是不经比试,贝勒爷能回头,那是贝勒爷自愿的,要是经过比试以后再回头,贝勒爷就是被逼的了。”
玉贝勒无法体会这一点,怒笑连连:“听你的口气,你像是很有自信,准能胜过我。”
“不敢,面对贝勒爷这么一位强敌,草民没有把握。”
“那就别劝我回头,劝你自己听我的。”
“贝勒爷,草民身上背负着忠孝仁义,太重了,走不了。”
“李豪——”
“贝勒爷,人各有志。”
“对,人各有志。”玉贝勒怒叫:“为什么你就不知道把这四个字用在我身上。”
严四道:“草民也希望能,可是,贝勒爷跟草民的情形明明不同。”
玉贝勒暴叫:“李豪,不要再说了,你我手上见真章,让比试来决定一切。”
“贝勒爷啊!”严四道:“不是草民故意拖延,草民是还抱一线希望——”
玉贝勒厉声道:“你趁早死了这条心,让我收手只有一个办法,胜过我。”
严四脸上闪过一阵抽搐,道:“贝勒爷,好吧。”
玉贝勒卓立不动:“我已经准备好了。”
严四吸一口气,平静一下自己:“贝勒爷,草民也已经准备好了。”
“李豪,我很少先动手。”
“好吧。”严四又一点头:“贝勒爷是官,草民是个江湖百姓,身份地位不能跟贝勒爷比,草民先动手,贝勒爷原谅。”
话落,他动了,脚下跨步,扬手出掌。
玉贝勒脚下没动,只上半身一闪,轻描淡写躲过第一招,冷笑道:“这就是你躲了一个月练出来的?”
严四收手道:“贝勒爷说什么?”
“不要跟我装了,难道你躲了一个月,不是为了练你‘北天山’的武功么?”
严四自不会告诉他教小太监的蒙古摔角的事,他点头道:“不错,草民是为练功。” 玉贝勒道:“要是刚才那第一招,就是你死练的‘北天山’武功,那我可要大大的失望了。”
那冷傲狂态,看在严四眼里,严四他好难受,道:“贝勒爷放心,不会让贝勒爷失望的。”
他再次出了手,这次出手跟刚才出手截然不同。
玉贝勒是个行家,他看得出来,也感受得到威力,他那冷傲狂态为之一敛,立即迎上。
这可是两大高手的拼斗,不但立刻人影闪电交错,分不清谁是谁了,而且风起,云涌,飞沙走石,石破天惊。
真可以说是风云为之色变,草木为之含悲。
既然分不出谁是谁,当然也无法看出彼此过了几招,只知道,高手过招,迅捷如电,就在这片刻工夫中,恐怕已经过了不少招了。
突然,一声闷哼,紧接着一声裂帛异响——两条人影倏然分开。
这时候天已经大亮,可以看得很清楚了,严四脸色肃穆,凝立不动,手里多了一截破衣袖。
玉贝勒脸色煞白,两眼都通红,他凝立不动,只是他右衣袖少了一截,右臂上也有一点血迹。
谁胜谁败已经很明显了。
严四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寂:“多谢贝勒爷,草民承让。”
一声晴天霹雳似的暴喝,从玉贝勒口中道出,震天慑人:“各营精锐何在?”
各营精锐无所不在,随着这声暴喝,四面八方涌现了一式黑衣的各营高手,有的提刀,有的甚至拿着火器,向着严四跟玉贝勒立身处围了过来。
严四道:“草民没想到,贝勒爷会这么做。”
玉贝勒冰冷道:“你现在想到也不迟?”
“贝勒爷这么做,是打算赶走草民呢?还是打算置草民于死地?”
“就像你所说的,你背负的太重了,恐怕赶不走你。”
“那贝勒爷是要置草民于死地了。”
“我以为你多此一问。”
“贝勒爷不要忘了,草民身怀先皇帝——”
玉贝勒不等话说完就仰天狂笑;“李豪,事到如今,我还顾什么先皇帝——”
只听一个叫声传了过来:“李爷,鳌拜已经成擒了——”
严四两眼奇光暴闪。
玉贝勒为之神情—震,喝道:“让他进来。”
各营高手让开一条路,一名小太监奔了进来,见着严四行下礼去:“皇上命知会李爷,鳖拜在刚才早朝的时候已经成擒了。”
玉贝勒叫道:“李豪,你干了什么了?”
严四道:“现在可以奉知贝勒爷了,草民利用这一个月的工夫,教皇上身边的几个人蒙古摔角,利用跟贝勒爷比试的今天早朝,一举擒下鳌拜——”
“我明白了。”玉贝勒道:“你所以选在‘万寿山’跟我比试,也就是为便于呼应,是不是?”
严四道:“不。”
“你就那么有把握能胜过我?”
“事实上草民已承蒙贝勒爷相让了。”
“可是有什么用?”玉贝勒怒笑:“你以为你胜了么,看看你我准胜谁败——”
一挥手,喝道:“把这两个都给我格杀。”
小太监惊道:“贝勒爷——”
各营的高手却没人动。
玉贝勒叫道:“听见没有,都给我格杀。”
忽听一名黑衣人道:“贝勒爷,我们总算知道您是为什么了,我们不能听您的。”
严四心里为之一松。
玉贝勒暴叫:“见风转舵的东西。”
他闪身扑过去,扬掌一劈,那名黑衣人立即脑袋碎裂倒地,他顺手抢了那名黑衣人的火器,就要转过来。
严四已经扑到了,飞快挥掌,一把扣住了玉贝勒的右肩井:“贝勒爷,不要一错再错。”
玉贝勒大喝欲挣。
严四五指微一用力。
玉贝勒脸色惨变,额上都见汗了。
显然,他是“急”“怒”交集。
玉贝勒他何曾受过这个,颤声道:“李豪,你杀了我吧。”
严四没说话,另一手扬起,一指闭了玉贝勒的穴道。
玉贝勒昏过去了,严四松了他的“肩井”,扶住了他,转望各营高手:“各位都请先回营去吧。”
此言一出,各营高手立即散去,惨死的那名黑衣人的尸体,也被他所属该营的同伴抬走了,而且转眼间走得一干二净。
严四望小太监:“皇上还在殿里么?”
小太监道:“回您的话,皇上还担心着这边儿,等着您呢?”
严四道:“我一介江湖百姓,不便上殿,劳驾先回去,知会万总管,派人在禁宫后门把玉贝勒接去,我等皇上下朝以后再觐见。”
小太监恭应一声,转身飞奔而去。
望着小太监不见,严四收回目光,落在了玉贝勒身上,眼望着玉贝勒,心里不免一阵刺痛,忍不住脱口道:“书儿,你可知道你如今是在哥哥怀里——?想不到你我兄弟分离近廿年,如今是在这种情形下重逢。”
他紧紧的拥了拥玉贝勒,两眼之中涌现了泪光。
旋即,他忍住了悲痛,把玉贝勒往肩上一扛,向着小太监所去方向飞掠而去。
片刻之后,他来到了禁宫后门,万顺和带着几名太监,还有大内侍卫早等在那儿了,一见他来到,万顺和立即抢步上前,道:“李爷,全仗您了·!”
他巍颤颤,跪下就磕头。
小太监都跪下跟着磕头。
大内侍卫也打下扦去。
严四忙伸手扶起了万顺和:“万总管,我当不起。”
万顺和老泪流了下来,还待再说。
严四道:“请先把玉贝勒接过去。”
万顺和这才忙抬手:“快把玉贝勒接过来。”
几名大内侍卫跟小太监一起涌上,七手八脚把玉贝勒接了过去。
万顺和道:“李爷,您把他怎么了?”
严四道:“我制了他的穴道,不必管他,一个时辰之后穴道自会解开。”
“您现在不见皇上,皇上正在殿上等您呢?”
“请代为禀奏,我一介江湖百姓,不便上殿,等皇上下朝,我再在御书房觐面。”
“李爷,皇上就是要当着诸王大臣,文武百官的面感谢您,封赏您呢。”
“那我更不敢当,请万总管代我禀奏。”
万顺和迟疑了片刻:“既然这样——好吧,我就代您禀奏,那咱们待会儿见。”
他带着大内侍卫跟小太监,架着玉贝勒要走。
严四道:“万总管,还有件事!”
万顺和如今是把严四当救星,当恩人,当神,他忙道:“您吩咐。”
严四道:“也请代我禀奏,如果要定玉贝勒什么罪,请等我觐见之后。”
万顺和道:“为什么?”
“万总管不要问,请代我禀奏就是。”
万顺和疑惑的望了望严四,微一点头:“好吧,皇上还在殿上等,我不敢再耽搁了,李爷,一会儿见。”
他带着大内侍卫,小太监,架着玉贝勒走了。
禁宫后门又关上了。
严四腾身又起,折回了“万寿山”方向。
他怎么又折回“万寿山”方向!他折回“万寿山”去干什么?当他折回“万寿山”的同时,一男一女,一老一少正在“万寿山”下,靠北面的登山口让禁军拦下。
老的是个男的,很体面,也很有精神。
少的是个女的,玉骨冰肌,清丽如仙。
“干什么的?”
“我们是李爷的朋友。”
“那位李爷?”
“现在在山上的那位!”
“山上的事儿早完事了……”
“我们知道,可是李爷跟我们说好的,他在山上等我们。”
“真的?”
“当然是真的,不然我们怎么进得了禁城,不信你们几位可以跟我们一起上去,当面问问李爷。”
“那倒不必了,好了,你们上去吧。”
那一男一女,一老一少谢了一声,飞快踏上了登山口。
踏上登山口,顺着登山道拐过一个弯,登山口看不见了,那个老的对姑娘道:“丫头,还是你的主意好。”
两个人刚要再往上走,忽有所见,一怔,双双停住了。
登山道的上方,约莫丈余处,站了个人,挡住了去路。
老的脱口叫道:“严师父。”
站在上头挡路的,可不正是严四?严四道:“罗老爷,罗姑娘,贤父女找我?”
罗老爷有点挂不住,道:“这——”
姑娘罗梅影道:“严师父应该知道,这种事为求达到目的,本就是不择手段的。”
严四道:“我没想到,贵会的消息这么灵通。”
“我们的消息灵通,不如严师父的思虑慎密。”
“其实我也是刚想到的,贵会若是想趁这机会进入大内,只怕是来迟了—步,良机已经不再了。”
“是么?”姑娘问了一句。
“罗姑娘。”严四道:“鳌拜在早朝的时候就擒,玉贝勒刚才在‘万寿山’上,也已经被我侥幸得胜,朝廷内外恐怕乱不起来了。”
姑娘道:“恭喜严师父,贺喜严师父,严师父的心愿终于达成了。”
“姑娘——”
“严师父这位汉族世胄,先朝遗民,也帮了满虏的大忙,使他们又能继续窃据我大好神州了。”
严四道:“照姑娘这么一说,我倒成了千古罪人了。”
“难道不是?”
“姑娘,让鳌拜取皇族而代之,不过是把一手的东西交到另一手而已。又如何。”
“不管我们现在说什么,都已经迟了。”
“我不求贵会的谅解,但是相信贵会有一天会谅解我的。”
“我们也希望如此。”
“无论如何,我希望跟贵会是友非敌。”
“我们也希望。”
“我很感激,现在请让我送两位下山去吧!”
“不用了,我们自己会走。”
“贤父女是来找我的,我应该送两位下山。”
“严师父是怕我们不走?”
“那倒不是,老实说,我既然已经知道了,严父女要是不走,恐怕很难——”
姑娘深深的看了看严四:“好吧,冲严师父了,我们走。”
她转身往下行去。
罗老爷只得跟去。
严四则跟在最后。
刚下登山口,刚才盘查的禁军又围了过来。
严四道:“我就是他们要找的人。”
“我们知道,听说你有先皇帝御赐的宝物。”
严四取出了那把匕首道:“这就是。”
禁军们立即趴俯了一地。
严四收起了匕首,道:“诸位请起吧!”
禁军们抬起了头,一名问:“听说您制服了玉贝勒。”
“不,鳌拜也在早朝的时候被擒了。”
“大恩德不敢言谢,我们给您磕头。”
禁军们居然真冲严四磕了头。
人心如何,这就可想而知了。
当初没人敢吭声,显然是慑于鳌拜跟玉贝勒。
严四道:“不敢当,诸位快请起来吧。”
禁军们站了起来,然后都退开了。
严四转望罗老爷跟罗梅影:“贤父女请吧,咱们就此别过。”
罗梅影道:“严师父的事,是不是已经了了。”
严四道:“可以这么说。”
“只要没有这件事,严师父跟我们,就纯粹是朋友了。”
“不错。”
“那么,有空时,请严师父过去坐坐。”
“我一定会去,戴姑娘还在那儿,是不?”
“我们告辞,随时恭候。”
姑娘跟罗老爷走了,往北走了。
往北去,当然是走“地安门”出禁城,走“德胜门”出内城了。
望着姑娘罗梅影跟罗老爷不见,严四飞身又上了“万寿山”。
如今的严四,别说上“万寿山”了,上那儿都行。
可不,当他从“万寿山”飞身赶到禁宫后门“神武门”的时候,那禁宫的后门已经又打开了,万顺和早在那儿站着等着了。
他一见严四就道:“我的爷,您可来了,可没把我急死。”
严四道:“让万总管久等了。”
万顺和道:“我怕什么久等,我是怕万岁爷久等着急呀。”
“皇上这么快就下朝了。”
“为了见您哪!”
“万总管,咱们走。”
万顺和伸手一拦:“您别走了,坐这个吧。”
他抬手往里一让,门里有几个太监跟一顶肩舆。
严四微一怔:“坐这个。”
“坐这个快呀!”
“坐这个快!”
万顺和一怔,旋即道:“我糊涂了,坐这个那有您脚下快,可是这是万岁爷特许的,是前所未有的殊荣啊!”
还真是前所未有的天大殊荣,不只是有清一代,往前去那—个朝代也没有。
“紫禁城”骑马已经是特许的殊荣了,那还是一品的大员,有天大的功劳才有的,何况是个江湖百姓在大内禁苑里坐肩舆?
严四道:“我不敢当,待会儿要是皇上问起来,我自会禀奏。”
万顺和还待再说。
严四道:“万总管,咱们早走吧,不然皇上可真着急了。”
万顺和这才没再说什么,急急带着严四进了禁宫,几名太监只有抬着肩舆在后面跟着。
禁宫有多大,要让严四放开身法走,那绝对快,奈何大白天里,又是跟万顺和等在一起,不能那么走,而万顺和等就算跑又能有多快!
何况他又岁数不小了,体力有限!
真费了不少工夫,好不容易到了,万顺和已经是累得够瞧的了,可是他还是喘着跑到御书房门口躬下了身道:“磕禀万岁爷,李侠士到了。”
只听小皇上在循书房里道:“快请。”
又是“请!”
严四现在是殊荣之上加殊荣了。
万顺和忙回过身道:“李爷,快请。”
严四略整衣衫,迈步进了御书房。
一个月前还得在夜里,走窗户,在先支走大内侍卫的情形下,才能进御书房。
如今却可以正大光明,大摇大摆,而且是在皇上一声“请”
下,经由御书房的门进入御书房。
进出禁宫大内,又何尝不是如此?
严四心里不禁感慨,小皇上心里恐怕更感慨得厉害,他身为皇上,在一个月前想见个人都还不行呢?
进了御书房,小皇上正站在那儿等着呢,严四忙趋前,深深躬身:“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小皇上道:“朕能有今天,全仰仗李侠士。”
严四道:“草民不敢,那是先皇帝庇佑,皇上的齐天洪福。”
小皇上道:“朕是要感谢皇考,因为他老人家看对了人,托付对了人。”
“草民不敢。”
“李侠士,你不能再草民了,朕马上对你有封赏,朕本来是想在殿上,当着诸王大臣,文武百官封赏你的,可是你谦不上殿,朕只有在书房里封赏你了,万顺和。”
万顺和恭应一声忙趋前。
严四忙道:“启禀皇上,草民有下情禀奏。”
小皇上道:“李侠土有什么话只管说。”
严四道:“草民斗胆,请皇上收回成命,草民不敢受封赏。”
小皇上微愕:“为什么?”
“草民来自江湖,不愿意为官,也不适宜为官,如果皇上恩厚,认为草民功成,还请让草民身退。”
“这怎么行?”
“皇上明鉴,草民本只是京里一个江湖生意人,感先皇帝眷顾之恩,才允诺留京十年卫护皇上——”
“对,如今离十年之期还远,对不对?”
“臣仍愿留在京里,暗中护卫皇上。”
“朕现在正需要人,你怎么能——”
“皇上放心,只要一声征召,草民立即赶到驾前,至于皇上左右,朝廷之上自有贤才。”
万顺和突然道:“李爷,您不能让皇上一点儿心意都不表示,这样吧,封免了,赏您得领受。”
严四道:“万总管——”
“您先听听我说的是什么赏,皇上要继承先皇帝的旨意,重建西郊李家,您也不领受?”
严四为之一怔。
小皇上道:“万顺和早就都告诉我了,皇考认为你是西郊李家后人,朕也认为你是西郊李家后人。”
严四一阵感动,也一阵激动,又深深躬下身去:“草民感激,草民敢不领受?”
万顺和神情一松:“这不就结了么?”
小皇上也笑了,微一抬手:“坐,咱们说点别的。”
“是。”
小皇上去书桌后坐下,万顺和跟过去侍候。
严四等小皇上坐下之后,也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这又是殊荣,恐怕自入关以来,还没有任何王公大臣能在御书房里获得一个座位,敢说以后也不会有。
只听小皇上道:“李豪才是你的本名。”
严四道:“也不是,草民的本名应该是李诗,早年为了觅仇,所以改名李豪。”
“李诗,噢,朕明白了,严四,折‘诗’字而取其谐音。”
“是的。”
“现在仇已经报了,家园也要重建了,不要严四了,该恢复李诗了。”
“是,草民遵旨。”
万顺和一旁道:“李爷,您这大名起得好,您老太爷是位大儒,给您起的名字也带着诗书——”
李诗道:“寒家诗书传家,草民还有个弟弟叫书儿。”
小皇上一点头:“诗、书,好,令弟现在——”
李诗心里痛了一下:“令弟早在近廿年前跟草民一起脱险失散,至今下落不明——”
小皇上道:“不要紧,吉人天相,朕下旨天下,让各地方查访找寻,一定可以让你们兄弟团圆。”
李诗心里又痛了一下:“多谢皇上,恩德草民心领,只怕舍弟早已不在了,否则他早就该出现了。”
万顺和道:“找找有什么要紧?”
“不!”李诗道:“不可劳师动众为草民,寒家即将重建,一旦建成,李诗返家祭祖,并为父母亲人重新安葬,舍弟如果还在,他也该回家了。”
他忍住了难过,忍住了泪。
万顺和点头道:“这倒也是。”
小皇上道:“既然如此,就依李侠士。”
李诗忙欠身:“多谢皇上。”
小皇上道:“对了,听万顺和说,刚才你把纪玉送过来之后,又往‘万寿山’去了,干什么去了。”
李诗道:“不敢瞒皇上,京里有‘汉留’,欲乘机潜人大内行动,草民折回去阻拦。”
小皇上神色平静:“把他们赶走了么?”
“是的。”
万顺和道:“这帮叛逆好大胆,得责成九门提督衙门,尽快把他们缉捕归案,绳之以法。”
小皇上道:“将心比心,这些人不只可怜,甚至可敬可佩,只要不闹太大的乱子,就任他们去吧。”
这是何等的胸襟气度。
如果不是一代仁君,一代大帝,焉能臻此!李诗一怔,猛然激动,霍地站起,徐徐躬身:“皇上仁德,皇上圣明。”
万顺和惊道:“李爷——”
小皇上一抬手:“万顺和——”
他拦住了万顺和,又向李诗:“李侠士,朕懂你的心意,坐!”
“是!”李诗又坐了下去。
万顺和忽然一副恍悟状,低声自语:“我怎么忘了,到底李爷他是个汉——”
只听小皇上又道:“听万顺和说,你让他告诉朕,如果要定纪玉的罪,等你见过朕以后!”
李诗忙道:“是的。”
“你现在已经见着朕了。”
“草民敢问,玉贝勒现在——。”
“跟肃亲王一起囚禁大牢,就等朕下旨处罪。”
“跟肃亲王一起。”
“朕认为,纪玉跟肃亲王有罪,但是罪不及妻孥。”
“皇上仁德宽厚——”
“李侠土,朕现在是不是可以定他们父子的罪了。”
“草民敢问,皇上打算定玉贝勒跟肃亲王什么罪?”
“跟鳌拜一样,只不过鳌拜是主,他们是从罢了。”
这,原在李诗意料之中,可是李诗听了还是心头猛的一震,只因为那是个抄家灭门的罪,小皇上既然仁德宽厚,表示罪不及妻孥,翠格格跟贾姑娘罪可免,但是纪玉跟肃亲王却是死路一条,李诗他怎么心头不猛震?
武侠屋扫描 fuchenwOCR 武侠屋独家连载
第二十六章 只听万顺和咬牙道:“皇上受他们的气受大了,想想先皇帝在日,肃王是先皇帝的六叔,玉贝勒执掌京畿禁卫,皇恩山高海深,先皇帝刚一殡天,鳌拜也不过刚当上顾命大臣,他们父子就变了节,背叛了皇家——”
小皇上道:“朕痛心疾首,一直隐忍到现在,要不是李侠士,我这皇上岂不就断送在他们父子手里,让给了鳌拜?对他们来说,死应该都是便宜。”
可见小皇上跟万顺和,是如何痛恨鳌拜跟肃亲王,玉贝勒父子。
无论从那个角度看,鳌拜跟肃亲王还有玉贝勒都是死定了。
没听小皇上说么,对他们来说,死应该都是便宜。
李诗很难开口,但是他不能不开口,就是拼了死他也得开口,他站了起来:“草民斗胆,敢情赦免肃王跟玉贝勒。”
万顺和一怔,叫道:“李爷——”
小皇上似乎怀疑自己听错了:“李侠士,你怎么说?”
李诗毅然又道:“草民斗胆,敢情皇上赦免肃亲王跟玉贝勒。”
“李侠士你,你怎么会——。”
“草民敢情皇上一本仁德宽厚,如果能赦免他们父子,相信他们父子一定能知过悔改,誓死效忠。”
万顺和叫:“李爷,玉贝勒他对您——”
“草民不计较。”
“李爷您可以不计较,皇上却不能不替您计较。”
“草民感激,但是皇上跟万总管若是能成全草民这点心意,草民会更感激。”
“李爷,为什么?”“李侠土,朕也要问你,为什么你替他们求情。”
“皇上,他们只是一时糊涂,给他们机会,他们会改过,他们会效忠皇上,谁都不能否认。玉贝勒是个得力的臂助。”
“但是一旦有贰心,也是个大祸害。”
还是真的。
“草民会监视他,草民也能制他。”
“朕已经信不过他了。”
“皇上可以相信草民。”
“朕不是信不过你,只是——”
“皇上,玉贝勒年纪还轻,他还有一段很长的路要走,他绝对是个人才——”
“可是他走错了路。”
“也就因为他太年轻,所以才年幼无知,犯下大错。”
“李侠土,朕不能答应。”
李诗就在椅子上单膝落地,道:“草民情愿拿皇上对草民的封赏来换取——”
万顺和急叫:“李爷——”
小皇上道:“李侠士,快快请起。”
“草民斗胆,万请皇上成全。”
小皇上沉默了一下:“朕听得出,你主要是为纪玉求情,为什么偏要带上肃王。”
“因为他是玉贝勒的天伦。”
“就因为这,他教子无方,该罪上加罪。”
“皇上,肃王年纪已经大了,还能有什么作为?削了他的王爵,终身禁锢,也就够了,可是但得保命,玉贝勒必然感激——”
“朕不需要他的感激,朕还没有赦免他呢?”
李诗头一低:“皇上——”
小皇上道:“李侠土,你为什么对纪玉这么尽心尽力?不管怎么说,你都不该为他这么尽心尽力。”
李诗抬头道:“草民已经禀奏过——”
“是不是因为纪翠?”
“不,不是,草民也不敢,草民的心意,早已禀奏过。”
小皇上凝目望李诗,别看他小小年纪,他那自然流露的慑人之威,能逼得李诗缓缓低下头去。
只听小皇上道:“好,李侠士,朕就为你了——”
万顺和一怔。
李诗猛抬头。
小皇上肃然向万顺和:“万顺和,听好了,肃亲王削去王爵,交‘宗人府’永远禁锢,纪玉死罪难免,活罪难饶,交‘宗人府’禁锢三年,以观后效,‘肃王府’的其他不予追究究,一切仍如往昔。”
万顺和忙道:“奴才记住了。”
李诗一阵激动,低头俯身:“草民感同身受——”
小皇上转眼再凝目:“李侠士,只为个纪玉,你能曲膝折腰,究竟为什么?” 。
李诗道:“草民斗胆,敢情皇上不要再问理由。”
小皇上一点头:“好,朕就不问,只是,你可以起来了吧!”
李诗道:“草民还有个不情之请。”
“请说。”
“不要让玉贝勒知道,草民曾经为他求情。”
“好,朕也答应你。”
“谢皇上。”
李诗站了-起来。
小皇上转望万顺和:“万顺和,你听见了?”
万顺和不知道在想什么,一时没弄懂皇上的意思,忙道:“皇上——。”
“你最爱多嘴,朕叫你别多嘴。”
“奴才遵旨。”
李诗又—躬身:“草民要告退了。”
小皇上道:“李侠士,你不要任何封赏,朕很不安。”
李诗道:“皇上千万不要这么说,皇上给与草民的,已经太多,太多了。”
“不要忘了,你十年不离京的承诺,还有效。”
“是,草民不敢忘。”
“那你走吧,朕让万顺和送你出宫。”
李诗从怀里取出那把匕首。
小皇上忙离座站起。
万顺和则立即趴俯在地,叫道:“先皇帝——”
小皇上道:“李侠土要干什么?”
李诗道:“事已了,草民敢将先皇帝御赐匕首呈交皇上——”
“为什么要呈交?”
小皇上又道:“十年之期还没到,你刚才也承认这个承诺还有效,谁说事已了?”
李诗一怔。
“李侠士,这把匕首是先皇帝赐给你的,除了先皇帝,恐怕再没有人有权把它收回来了。”
李诗焉能不懂小皇上的意思,当即再躬身:“谢皇上,草民告退。”
他把匕首又藏入怀中,转身向外行去。
万顺和忙跟了去。
望着李诗跟万顺和出了御书房,小皇上自语道:“皇考真有知人之明,用人之能,他老人家临殡天还为我设想得这么周到——。”
小皇上一双充满大智慧的眼睛里,闪现起明亮的泪光——禁宫后门又开了。
万顺和要从别的门送李诗出宫,他认为李诗现在可以大摇大摆的进出,想走那个门都可以,可是李诗还要走后门,他总是谦虚。
李诗要往外走。
看看其他的人站的都远,万顺和低低道:“李爷,我能不能问一声——“万总管想问什么?”
“是玉贝勒,还是‘肃王府’的谁求了您?”
这“肃王府”的谁,应该指的只有一个人,因为万顺和只知道李诗认识“肃王府”的那么一个,那不是别人,是翠格格。
李诗明白万顺和是问什么了,道:“没有人求我,玉贝勒不是个求人的人,万总管所说的那个谁,也没有求我。”
万顺和大惑不解:“这我就不懂了,那您怎么会——”
李诗道:“万总管,玉贝勒是个人才。”
“您就为这?”
“万总管还能想出别的理由么?”
万顺和摇头道:“我不能,就是因为我不能,所以我才……”
“万总管既然想不出别的理由,那就是没有别的理由,万总管又何必多问?告辞!” 他一抱拳,转身掠去,转眼就不见了。
望着李诗逝去处,万顺和仍是一付不解的样子,想想,他仍然不解,自己也莫可奈何了,摇摇头,进了禁宫后门,禁宫后门又关上了。
万顺和回到了御书房,给小皇上回话,小皇上跟个大人似的,正在踱步,似乎在想着什么。
“启禀万岁爷,李侠土已经走了。”
小皇上道:“万顺和,该办的事要赶快办。”
万顺和道:“奴才知道,头一样要办的,是赶紧下旨工部,重建西郊李家。”
“对。”
“接下来就是得赶紧处决鳌拜他们——”
“除了鳌拜,其他人一概免死,肃王跟纪玉,照我刚交待的办。”
“是。万岁爷,您真是仁厚。”
“现在再多一样。”
“再多一样。”
“找个时候,叫纪翠进宫来,我要看看她。” 万顺和一喜:“万岁爷,您是为李——”
“嗯!”
“那别找时候了,就是今儿个吧!”
“你倒真急。”
“这是好事儿啊,谁叫李爷人缘好。”
小皇上笑了:“干脆,你就做个现成的媒婆吧!”
万顺和也笑了:“这可是胜造七级浮屠的事儿,奴才遵旨。”
忽然,他敛去了笑容,道:“只是,皇族的家法——”
小皇上一摆手:“你别管那么多,我有办法。”
“喳!”
万顺和连忙躬身答应,答应得顺顺畅畅,舒舒服服,怎么不,诚如他所说,这是好事,尤其是李诗的好事。
朝廷上的事,内城里已经都知道了,“肃王府”自不例外,贾姑娘正在惊急,一个人在堂屋里来回转。
忽地,微风飒然,眼前一花,堂屋里多了个人。
当然,贾姑娘一眼就看见了来人,她忙迎上去:“少主!”
来的是李诗,他道:“恩姨,我现在叫李诗了。”
贾姑娘道:“是的,我料定少主会来——”
“我知道恩姨一定着急,所以我必须来跟恩姨说一声。”
“肃王跟书儿被押进大牢——”
“肃王削去王爵,交‘宗人府’永远禁锢,书儿囚禁三年,以观后效。”
贾姑娘一怔:“他们,他们都可以不死?”
“恩姨,我怎么能让他们死?”
贾姑娘突然哭了:“燕霞叩谢少主。”
她要往下跪。
李诗忙拦住:“恩姨,书儿是我弟弟,是我一母同胞亲手足。”
贾姑娘没能跪下去,哭着道:“现在也只有少主能保住他们了。”
李诗道:“恩姨,不要让书儿跟肃王知道,是我帮他们求的情。”
贾姑娘点着头:“我知道,我不会说。”
“皇上要下旨,重建李家。”
贾姑娘又哭了:“谢天谢地,李家终于能重现了——。”
她转身向门外,又跪下了,哭着道:“主人,主母,你们在天之灵可以瞑目了。” 李诗也觉心里一酸,泪水涌上了眼眶,但是他忍住了,没有泪水掉下来,他扶起了贾姑娘,道:“恩姨——”
他欲言又止,没有说下去。
贾姑娘道:“我知道少主要说什么?李家是可以重现了,只是,普肉手足能够团圆么?”
李诗再也忍不住泪水,任它扑簌簌落下两行,他悲声道:“恩姨——”
贾姑娘哭得更厉害了,道:“少主啊,都怪我——”
李诗忙道:“恩姨千万别这么说,恩姨要是这么说,那就是我的罪过了,恩姨对李家,恩比天高——”
“不——”
“恩姨。”
李诗没让她再说下去。
贾姑娘住口不言。
“恩姨,皇上说,‘肃王府’一切如往昔,肃王、纪玉有罪,罪不及妻孥。”
“这是前所未有的事,这位皇上太以仁德宽厚,令人羞煞、愧煞。”
还真是。
“恩姨,我走了。”
“少主不见见纪翠?”
“不了,见了徒增她的痛苦而已.恩姨告诉她让她放心吧,只别让她知道是我——”
“我不会说,可是她不会想不到。”
李诗欲言又止,旋即道:“我走了。”
他转身出了堂屋,飞射不见。
李诗走了,贾姑娘擦了擦泪,刚打算往后去。
“贾姑娘,贾姑娘——”
传来了博尔的叫声,紧接着,气急败坏的博尔从青石小径上奔向堂屋。
出了什么事了?”
贾姑娘迎出了堂屋:“什么事?”
博尔像一阵风奔到了近前:“贾姑娘,宫里来了人——.”
贾姑娘—怔:“宫里来了人,谁?”
“是‘乾清官’的万总管。”
“万总管?来干什么?”
“说来宣格格进宫觐见。”
贾姑娘又一怔:“宣格格进宫觐见?”
“人呢?”
“在前院候着呢。”
“你去给万总管回话,我这就去告诉格格去。”
“是。”
博尔匆匆又往前去了。
贾姑娘也急急去了后头。
贾姑娘上了小楼,进了房,翠格格正在床边坐着,双喜一脸忧色的站在一旁。
一见贾姑娘进来,双喜忙行下礼去:“贾姑娘。”
翠格格站了起来,也叫了声:“贾姑娘。”
贾姑娘拉住翠格格的手:“我来给格格送个信儿,好让格格放心,王爷削去王爵,交‘宗人府’永远禁铜,贝勒爷囚禁三年,以观后效,罪不及妻孥,肃王府一切仍如往昔。”
双喜惊喜叫道:“真的。”
翠格格哭了,晶莹的珠泪扑簌簌落下两行:“谢天谢地——”
忽一顿,泪眼望贾姑娘:“您是怎么知道的。”
“刚听说的。”
贾姑娘没说是李诗来送信儿。
翠格格还待再问。
贾姑娘又道:“‘乾清官’万总管来召格格进宫觐面,格格快梳妆换衣裳吧!”
这一提,翠格格只当是贾姑娘听这位宫里来人说的,遂改口道:“皇上仁德宽厚,恐怕也是有人给求了情。”
她还是真想到了。
贾姑娘道:“不知道,没听说。”
她没说。
翠格格道:“贾姑娘,—定是他,李豪。”
“不知道,没听说,双喜,侍候格格梳妆,换衣裳,万总管还在前头等着呢?”
“是。”
翠格格不好再耽误了,她坐到梳妆台去,让双喜给她梳妆,边道:“皇上怎么会突然召我进宫觐面。”
“不知道,我没有上前头去,没问。”
贾姑娘还真是不知道。
翠格格道:“我阿玛跟我哥的事已经那么定了,还会有……”
“格格,不要担心,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只管去,要是皇上跟你提起王爷跟贝勒爷的事,也好当面谢谢他,可是要是皇上没提,你可别说。”
“我知道。”
翠格格答应了一声之后,就没再说话,不过从她的脸色可以看得出,她心里还是不安着。
也难怪,她现在的身份是罪臣家属啊。
仍然是御书房。
万顺和陪着全付穿戴,盛妆进宫的翠格格来到了御书房门口。
尽管丽质天生,人还是要靠“刀尺”,万顺和不是没见过翠格格,可是刚在“肃王府”,他见着了打扮好的翠格格,都看呆了。
其实,何止是万顺和,就连天天跟翠格格见面的贾姑娘,博尔,甚至于双喜,都不免盯着翠格格直看。
万顺和扭回头来又看了看美得叫人打心眼儿里赞叹的翠格格,这才往书房里禀奏:“启万岁爷,‘肃王府’和硕格格纪翠,书房门外候着。”
只听书房里出了话声:“皇上有旨,纪翠觐见。”
“喳!”
万顺和恭应一声,带着翠格格进了御书房。
小皇上在书桌后坐着,旁边侍立着一个小太监,别的没人了。
小皇上还是阿哥的时候,纪翠虽然时常进宫,却很少看到他,因为纪翠都是进“宁寿宫”请安,在老太后跟前撒娇。
如今更是小皇上登基以来,纪翠头一次瞻仰天颜,她没有想到,只是这么大—个孩子,不只是有模有样,竟然一付慑人的帝王之威。她不由低下头去,不由为之曲膝:“奴才‘肃王府’纪翠叩见皇上。”
耳边传来小皇上话声:“起来,起来,万顺和,扶纪翠起来。”
“喳!”
万顺和一声恭应,纪翠就在他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站着回话,我找你进宫,只是想看看你,跟你说说话,别害怕,也别拘束。”
“谢谢皇上,奴才不会,只是因为——”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的家人是你的家人,你是你。你不必因为他们怎么样,我要看的是你”
“是,谢谢皇上。”
“也别奴才了,纪翠吧。”
“是,恭敬不如从命,纪翠再谢皇上。”
纪翠没有不安了,落落大方,从从容容。
她本来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姑娘。
小皇上跟万顺和交换了一个眼色,然后向纪翠:“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纪翠遵旨。”
纪翠抬了头。
小皇上两眼一亮:“我以前在宫里见过你,是不是。”
“是的。”
“以前我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好看。”
纪翠娇靥一红,忙低下了头:“谢谢皇上。”
“论起来,我该叫你一声姑姑,对不对?”
“纪翠不敢。”
“这有什么不敢的,这是辈份。”
纪翠没说话,她也知道这是辈份,可是怎么办,她能接受么,也没有人敢跟皇上论辈份的。 小皇上话锋忽转:“你阿玛跟你哥哥,都已经定了罪了,你知道么?”
纪翠心里一阵难受,她这么说:“以他们的作为,定罪在所难免,也罪有应得。”
“知道我定了他们的罪么?”
“纪翠没见旨意,还不知道。”
“万顺和,告诉纪翠。”
万顺和说了,他说的自然跟贾姑娘说的一样。
纪翠听毕就跪了下去:“纪翠叩谢皇上的恩典。”
“万顺和,把纪翠扶起来。”
“喳!”
万顺和再度上前扶起了纪翠。
纪翠刚站起,小皇上又说了话:“我打算也削去你的爵,把你贬为庶民。”
不只纪翠一怔,万顺和也一怔。
纪翠急道:“纪翠斗胆,刚才皇上还说,纪翠的阿玛,兄长有罪,但罪不及妻孥,肃王府一切如往昔——”
“我这么做自有我这么做的道理,你可愿意?”
纪翠头一低:“皇上既有旨谕,谁敢违抗,纪翠没有什么愿意不愿意!”
“你很重视你的荣华宝贵,是不是?”
“纪翠斗胆,纪翠并不在意荣华富贵,但是要夺去纪翠的荣华富贵,是不是也该让纪翠口服心服,毫无怨尤。”
“难道你不觉得,一旦你成为平民,对你来说,有很多事就很方便了么?”
不只纪翠茫然,万顺和也一头雾水。
纪翠道:“纪翠愚昧——”
“其实——”小皇上道:“你不但没罪,反而有功,听说你把匕首又还给故主了。”
纪翠一怔,旋即娇靥红热:“李豪都禀奏皇上知道了。”
“他已经不叫李豪了,他现在叫李诗,这才是他的本名,他是西郊李家的后人。”
纪翠心里一跳:“李诗——”
“他后来不是改名叫‘严四’么,诗字拆开来不正是‘言寺’么?他取的是谐音。”
纪翠明白了,“呃!”地一声道:“原来他——”
小皇上道:“多亏了他了,他有大功于皇家,也是我皇家的大恩人,没有他就没有我今天,可是没有你还了他匕首,他也就没那么方便擒王了,我该好好的封赏你。”
万顺和忽然明白了,喜呼道:“啊——”
不知道是这一声唤醒了纪翠,还是她适时也明白了,娇靥上倏现惊喜色,急道:“纪翠情愿不要荣华富贵——”
万顺和忙道:“我的姑奶奶,您终于明白了。”
小皇上笑望纪翠,纪翠羞得忙低下了头。
“这个主意不错吧,你获罪贬于庶民,既然成了百姓,想干什么就由你了。”
“谢皇上。” 纪翠又要跪。
恐怕这一跪比那一跪都心甘情愿。
纪翠不能不跪,跪下了,—张娇靥也红似八月丹桃,好美,好动人。
万顺和忙道:“万岁爷,总不能马上就——”
“谁说马上就贬为庶民了,什么时候嫁,什么时候贬为庶民。”
万顺和拍手笑:“万岁爷,您真好。”
纪翠娇羞叫:“皇上——”
小皇上道:“起来,起来。”
皇上有了话,万顺和又一次上前,忙把纪翠扶了起来。
纪翠忽道:“纪翠斗胆,敢问,是不是李诗替纪翠的阿玛兄长求了情?”
万顺和不笑了。
他忙望小皇上。
小皇上笑容微敛:“纪翠,你不该这么问。”
纪翠微愕:“纪翠愚昧——”
“你这不是怀疑我这个皇上的仁德么?”
纪翠忙低头:“纪翠不敢,纪翠不是这个意思。”
背着纪翠,万顺和向着小皇上扬了拇指。
小皇上也向着万顺和微一笑:“好了,我知道你的心意了,我让万顺和送你出宫。”
纪翠还能不懂这话的意思么,忙跪安退出。
万顺和跟了出去。
望着纪翠出了御书房,小皇上站了起来,他像做了一件什么得意事似的,神情欢欣愉快。 但是,忽然他又皱了眉,只听他喃喃自语:“他又为什么这么样尽心尽力为纪玉求情呢?”
他,当然是指李诗。
显然,这件事还在小皇上的心里。
显然,小皇上他也想不通。
不知道小皇上有没有想通的时候。
正午时分,太阳好大,这时候人们大都躲在家里,或者是找个阴凉地儿睡个觉,任谁都懒得往外跑,所以大街小胡同都很冷清。
而最冷清的,还是“肃王府”门口,连站门的卫兵都没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啊。
尽管纪翠盛装出去,盛装回来,仍然掩不住这份冷清,也压不下纪翠心里的凄楚。
博尔在前院恭迎,把纪翠送进了后院,贾姑娘带着双喜在后院迎接,把纪翠迎上了小楼。
一边卸装,贾姑娘一边道:“格格,皇上召你觐面,什么事儿呀!”
纪翠原本有的喜意,已经让心里的凄楚给抵消掉了,她淡淡的把御书房觐见的经过说了一遍。
武侠屋扫描 fuchenwOCR 武侠屋独家连载
第二十七章 听毕,双喜可是很为主子高兴,笑得都合不拢嘴了。直说:“恭喜格格,贺喜格格。”
贾姑娘的反应,正显示出了她的心情,她没双喜那么热烈,可是脸上总是带着笑意:“原来皇上是为这事召格格觐见,这位皇上毕竟还是小孩子。”
纪翠道:“怎么了?”
“他也不想想,这时候谁有心情谈这个呀!”
纪翠沉默了—下:“贾姑娘,我的看法跟您的不一样。”
“格格的看法跟我的看法不—样!”
“我认为我阿玛跟我哥哥出事,没有必要悲伤难过,反而应该庆幸。”
“噢!”
“我阿玛跟我哥哥犯的是抄家灭门的大罪,得全身家性命,是不是已经是异数,是不幸中的大幸,谁劝都不听,禁锢‘宗人府’思过,是不是正好是个教训?”
“格格,王爷可是永远禁锢啊!”
“我这个做女儿的不孝,说句不该说的话,要是定的罪是个死罪呢?”
贾姑娘呆了一呆,—时没能说出话来。
她没想到,纪翠会是这么个反应。
纪翠又道:“何况皇上只是问问我的心意,并不是现在就要我怎么样,更何况,他是皇上,在他来说,对‘肃王府’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肃王府’应该感激,应该庆幸,不应该悲伤难受。”
贾姑娘想了想。她不能不认为纪翠说的自有一番道理,可是她道:“我不能不承认,格格的道理,可是我还是不知道是不是该恭喜格格。”
“怎么说呢?”
“格格舍得自己的家,自己的亲人?”
“贾姑娘,女儿家总是要嫁出去的。”
“可是嫁这个是不同,一个江湖人,格格吃得了那种苦,过得了那种日子?”
“这是我自己选择的,我应该能。”
“格格也真愿意放弃荣华富贵。”
“贾姑娘,一个女儿家,期盼的应该是一生的幸福,荣华富贵并不是最重要的。”
“格格确认嫁给那个李豪能一生幸福?”
“贾姑娘,他是我自己选的,他是我的意中人,而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有,他不叫李豪,他是西郊李家后人。”
贾姑娘目光一凝:“格格怎么知道。”
她是装糊涂,她不能不装糊涂。
纪翠道:“皇上告诉我的。”
贾姑娘没再说话,不为别的,只为纪翠的话使她心里起了很大的激荡。
纪翠说“一个女儿家,期盼的应该是一生的幸福、荣华富贵并不是最重要的。”她所做的,恰好跟纪翠说的相反,她追求了荣华富贵,舍弃了一生的幸福。
固然,那是情势造成的,可是到底还是她的选择,心甘情愿的选择,没有人勉强她。
就一个女儿家,究竟是纪翠对,还是她对?她不愿意下这个结论,她不能,至少,对她的选择,她到现在还没有后悔。
至于以后会不会后悔,以后的事谁又能知道,她要是能未卜先知,或许今天不是这样的!只听纪翠道:“贾姑娘,您怎么了?”
贾姑娘忙回过了神:“我!没怎么啊:”
“不管怎么说,我谢谢您!”
“谢我?”
“谢谢您的关心啊!”
“格格是说——”
“我知道,对一个长大了的女儿家,每一个做亲人的,也都有一份不舍。”
贾姑娘心里震动了一下,她不知道对纪翠有没有—个做为亲人的不舍,事实上到现在她并没有这种感觉。
也许是私心作祟,多不年来她都把心思放在纪玉身上了。
她觉得有点不安,甚至可以说那是歉疚,纪翠的感受却不是这样的,她认为这就是贾姑娘这个亲人的不舍,她为之感动,而贾姑娘,又何尝不是希望纪翠如此?这是不是还是一次欺骗?同样的中午,这座破庙内外更是冷清。
可去的地方都没人去了,谁往这儿跑?别说,还真有人往这儿跑。
李诗就到这儿来了。
他一到这儿,马上也就有人现身了,还是那个小伙子,他见过。
“你究竟是敌是友?”
“以兄弟你看呢?”
“我就是弄不清楚才问你?”
“我要是敌,诸位就不可能还在这儿了。”
还真是。
“可是你为什么拦——”
只听一个甜美话声传了过来:“别多嘴!”
李诗当然听出是谁来了,转眼看,姑娘罗梅影就站在不远处,她道:“恭喜贺喜,你胜了,玉贝勒败了,当然,胜的不只是你,败的也不只是玉贝勒。”
“谢谢。”李诗道:“贵会的禁卫,好像没那么严密了。”
“不错,因为会对付我们的人已经失势了,他现在自顾不暇,没有工夫管我们,顺便告诉你一声,这是你最后一次在这儿见到我们。”
“诸位要——”
“搬回老地方去。”
“诸位是算准了我不会对付贵会。”
“当然,诚如你所说,你要是对付我们,我们就不可能还在这儿了。”
李诗转望小伙子:“兄弟,我是敌是友,你现在明白了么?”
小伙子没说话。
李诗望姑娘:“谢谢不怪我拦贤父女。”
“没什么?各人的立场不同。”
“诸位要是能体谅这一点,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不敢,请说。”
“诸位是不是可以离京了?”
姑娘微一怔,诧声道:“离京,为什么?”
“贵会所谓的机会已经错过了——”
姑娘笑了:“你错了,我们随时都有机会,我们曾经错过数次机会,可是我们也一直在等机会。”李诗还待再说。
忽听一声怒喝:“姓严的,你让人忍无可忍。”
一条矫捷人影飞掠而至,凌空扑下。
姑娘惊叫:“彭叔——”
不用姑娘叫,李诗也知道来的是姓彭的,他扬起一掌逼退了姓彭的:“告诉阁下一声,我姓李,不姓严。”
姓彭的落在一丈外,脸色铁青:“我知道——”
“你知道我姓李,可是你不知道我也不叫李豪,我叫李诗,诗书的诗。”
姑娘一怔。
姓彭的道:“一天到晚改名换姓,你算什么?”
“阁下放心,这是我的本名本姓,应该不会再改了。”
只听姑娘道:“西郊李家的后人。”
“不错。”
姓彭的怒叫:“你不配,你弃宗忘祖,令尊一代大儒,高风亮节,风骨嶙岣——。”
“谢谢,我并没有辱没他老人家!”
“你还敢说——”
“我说的是实情,也还没有人能让我不说话。”
“我就能。”怒叫声中,姓彭的又自扑上。
“只怕你还差点儿。”李诗又一掌把他逼了回去。姓彭的气得哇哇叫。李诗道:“阁下,武功修为差一点都不行,阁下何必非逞这个强不可,这是碰上我,要是换个人,阁下早就躺下了。” 还真是,也只有李诗能够容忍到如今。
姓彭的叫道:“姓李的,别在嘴皮上讨便宜,你行你就杀了我。”
他又扑上,这回没出手,完全是准备挨打,挨杀的姿态。
李诗这就难出手了,他准备躲,姑娘罗梅影也打算拦。
就在这时候,一条人影掠到,挡在了姓彭的跟李诗之间:“彭二弟,够了,适可而止吧!”
影定人现,是罗老爷。
姓彭的双眉一扬:“老哥哥,怎么说——”
罗老爷淡然道:“人家李老弟明明是友非敌,你这又何必?”
姓彭的抬手指李诗:“他是友非敌,在‘万寿山’拦你们父女俩的是谁?”
“那是因为各有立场,真要像你所说的,人家多少次可以动咱们而没动咱们,这又怎么说?”
“老哥哥,你听见了,他要咱们离京,这跟动咱们有什么两样?”
“彭二弟,你也听见了,丫头说咱们不可能离京。”
姓彭的又一指李诗:“他答应么,别忘了,他现在得势了,他随时可以动用鹰犬来对付咱们?”
李诗道:“阁下似乎低估我了,我要是想对付诸位,何必动用鹰犬。”
罗老弟一点头:“彭二弟,李老弟说得是,咱们还没有人能抵挡。”
姓彭的没说话,可是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显然,他是气极了,但却莫可奈何。
李诗道:“要是诸位不愿离京,我不愿,也不能勉强,不过希望诸位看我薄面,十年内,不要对禁宫大内有任何行动,其他的事我不管,事非得已,请诸位千万鉴谅。”
姓彭的道:“你是什么东西,凭什么让我们听你的。”
李诗为之双眉一扬:“阁下,请不要口出恶言,这样有损贵会的会誉,阁下可以不听我的,不过阁下要承担那个后果。”
姓彭的一点头:“好——”
姑娘罗梅影冷然道:“彭叔,那可是你一人承扫。”
姓彭的脸色一变:“老哥哥,你听听——”
罗老爷淡然道:“我听见了——”
一顿向李诗:“李老弟,你是让我们十年之内不要动他们这个皇上。”
“不错。”
“其他的你不管。”
“不错。”
“十年之后呢?”
“罗老爷,我对别人的承诺只有十年。”
“李老弟,咱们一言为定。”
姓彭的忙道:“老哥哥,你怎么能答应。”
“我怎么不能答应。”
“老哥哥,你不过是‘北京’分坛主,没有请示过总坛,你怎么能擅自做这个主?”
“彭二弟,就因为我是‘北京’分坛的分坛主,所以‘北京’的一切我做主,有什么事也由我承担。”
姓彭的脸色煞白:“老哥哥,我没想到你,你,你!好,你做主,你承担。”
他转身飞掠而去,转眼就不见了。
罗老爷,罗梅影父女都没有拦,甚至连动都没动一动。
李诗道:“罗老爷——”
罗老爷道:“不要紧,让他走,他顶多回总坛去告我一状。”
“为了我,让罗老爷跟伙伴反目——”
“是他跟我们反目,不是我们跟他反目,他人不是坏人,可是脾气太坏了,立场可以不同,是非不能不分,李老弟,你说是不是?”
“罗老爷令人敬佩。”
这还真是李诗由衷之言。
“李老弟才真令人敬佩,分寸拿捏之间,实在不容易——”
一顿,道:“李老弟,别罗老爷了,我叫罗振北。”
“罗老。”
“不敢,李老弟,下头坐坐。”
“谢谢,不坐了,我来找戴姑娘。”
“呃!”
罗梅影道:“李公子找云珠妹妹有事?”
“我想跟戴姑娘到褚家去一趟,在褚姑娘灵前行个礼,致个意。”
罗梅影“呃!”了一声,向小伙子道:“快去请戴姑娘上来。”
小伙子应了一声,很快的下了地窖。
转眼工夫,戴云珠跟小伙子一起上来了,见到了李诗,戴云珠一脸惊喜色:“少掌柜的,你来了。”
李诗叫了一声:“姑娘!”
罗梅影道:“云珠妹妹,不能再叫少掌柜了,该叫李公子,公子是西郊李家后人,本名一个‘诗’字。”
戴云珠瞪着一双美目望李诗:“真的。”
李诗点点头:“是的。”
罗梅影道:“公子是来邀妹妹一起到褚家去,在褚姑娘灵前行个礼,致个意。”
戴云珠秀眉一扬:“公子想得周到,应该,看现在他们还横不横,咱们走。”
转眼望罗梅影:“姐姐,我跟公子去了。”
“妹妹只管去,我们等妹妹回来再搬。”
李诗道:“罗老、罗姑娘告辞。”他带着戴云珠走了。
望着李诗跟戴云珠不见,罗振北道:“这位西郊李家的后人,真是一个重情义的人。”
罗梅影道:“要不那么褚姑娘怎么会情愿为他死。”
“丫头,你可要好好把握啊!”
姑娘娇靥一红,顾左右而言他:“我只担心彭叔——”
“我不怕,让他告去。”
“彭叔真回总坛去了么?”
“你的意思我懂,放心,他干不了别的。”
姑娘没再说话。
李诗跟戴云珠一路往褚家走,戴云珠侧着脸望李诗:“公子制服玉贝勒的事,我都听罗姑娘说了。”
“我算是侥幸。”
“公子客气,罗老跟罗姑娘对公子推崇得不得了。”
“那是他们两位看重。”
“不,公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清楚。”
李诗有意岔开话题:“有件事我要问问姑娘。”
“什么事,公子只管问,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玉贝勒失势了,连带的褚家跟皇甫家也完了,令尊还在褚家,不知道姑娘有没有打算回去?”
“不,我没打算回去。”
—戴云珠话说得斩钉截铁,毫不犹豫。
“姑娘——”
“公子别为我担心,我已经决定加入‘天地会’了。”
这倒是出李诗意料之外,他怔了一怔:“怎么说?姑娘——”
“我打算把‘天地会’当做我的归宿。”这话任何人都懂。
李诗没接话,他能接什么,他只是不明白,戴云珠何以会有这种决定。
“我想过了,这些日子我睡不着觉,常想,我配不上公子你,不能成为公子一个累赘——”
李诗忙道:“姑娘——”
“真的,公子,我说的是真的,我想通了,不再犯死心眼了。”
李诗没说话,他又能说什么?“我倒是觉得,罗姑娘跟公子是很适合的一对。”
李诗心头猛震:“姑娘——”
“公子,真的,这也是实话——”
“姑娘千万不可这么想。”
“为什么?”
而李诗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一时间他也想不出来有什么不可以,想了一下,他才道:“我跟罗姑娘认识没多久,而且彼此的立场也不一样。”
“不!”戴云珠道:“公子不知道,罗姑娘可不这么想,我刚说过,她跟罗老都很推崇公子——”
“戴姑娘,那只是人家父女看重,人家父女客气。”
“公子没跟他们父女说过话,我跟他们父女说过话,公子也没有看见过罗姑娘说话时候的神情,公子,我是个女儿家,更是个动过情愫的女儿家,我懂那种神情。”
如果戴云珠说的是实话,罗梅影就完全是以智取胜,她跟戴云珠投缘,对戴云珠好,而在这个“情”字上,她可是一点也不肯让啊!
李诗为之心神震动,他知道戴云珠说的是真的,戴云珠绝不会骗他,这怎么办?
为什么说这怎么办?
因为罗梅影是他见过的女儿家中,第一个让他心神震动的人,戴云珠告诉他的,难道不正是他希望的可是,他所认识的女儿家,纪翠、褚姑娘、戴云珠,甚至还有那“威武镖局”的卫姑娘,个个都对他不错,尤其,纪翠为他情痴,褚姑娘为他身死,戴云珠为他父女反目而离家,这些就是他的“怎么办”。
对罗梅影他一直压抑着自己,不也正是为了这些么?他怎么办?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听戴云珠在叫他:“公子——”
李诗倏然回过了神,一眼看见褚家已经到了,他忙道:“姑娘,不要再说了。”
实际上,他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该怎么应付。
戴云珠这时候也发现褚家已经到了,她认为李诗不让她说是为了这,遂住口不言。
人一旦失势,各方面马上就显出来了,褚家站门的人只剩了一个,两扇大门还半掩着,一点耀武扬威的气势也没有了。
气势是没了,眼还是够尖,站门的汉子老远就瞧出走来的一男一女是谁了,先是一怔,继而急急转身奔进了门里。
李诗、戴云珠都看见了,两个人都装没看见,尤其是戴云珠,她的脸色有点阴沉,神情有点激动。
也难怪,这毕竟曾经是她的家,是她长大的地方,她的父亲还在这儿,她那悲惨痛苦的过去也在这儿。
两个人走到褚家大门口的时候,刚才站门那汉子已经伙同十几廿个从头里跑出来了。
来的个个不陌生。那个老九挺身上前:“姓李的,你还敢来呀!”
李诗淡然道:“现在不是当初了,当初我也没有不敢来,我跟戴姑娘要见你们老爷子:麻烦给我通报一声。”
“我们老爷子不认识你——”
“我跟你客客气气,你是不是挨打没挨够。”
老九挨过李诗一耳光,结结实实,清清脆脆,这事大家亲眼看见的,谁的忘性都不会那么大。
老九脸色一红一白,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当然,那都是因为横不起来,否则怎么会不知道怎么接话,不知道怎么办?
别看那儿站着十几廿个,也是没一个敢吭声,没一个敢动,因为当初谁都知道李诗的身手,现在谁也都知道李诗是何许人。
既然都知道,都跑出来干什么?都跑出来可不一定是为打架的,好奇,为看热闹的成份居多,不相信这时候只要李诗说句话,就都成转身跑进去,没一个不为跑出来而后悔。
正在这窘迫,尴尬的时候,又是—群人从门里出来了,这一群人共是六个。
人不算多,可却看得戴云珠脸色—变,因为六个人有五个是褚老爷子的徒弟,一个是褚家的总管事戴南山。
老九可找着台阶了,忙道:“几位爷,总管事,他们要见老爷子。”
褚老爷子还没说话,戴南山已冰冷道:“你没有看见我么?”谁都知道他这是跟谁说话。戴云珠迟疑了一下:“爹!”
戴南山陡然怒喝:“你还有脸叫我。”他上前扬掌就劈。
李诗伸手架住:“那么你让她怎么办?”
“我让她滚,死在外头,不要回来。”
“据我所知,戴姑娘并不是要回来。”
“那她来干什么?”
“她跟我一样,来褚姑娘灵前行个礼,致个意。”
“让她自己说。”
戴云珠冷然道:“李公子说的,就是我要说的。”
“呸!不要脸。”戴南山上前又要打。李诗再度拦住。
戴南山霍地转过脸:“你干什么?”
“总管事你明知道。”
“她是我女儿。”
“可是她现在跟我在—起。”
“跟你在一起怎么样?”
“我刚说过,总管事你明知道。”
戴南山气得要向李诗动手。李诗淡然道:“总管事你试试。”
戴南山硬是没敢动,脸色铁青,哇哇大叫:“天底下那有这条理?”
“褚家人也知道讲理,碰上理讲不通的时候,是不是也很难受,总管事,天底下没这条理的,可不只这一椿啊!”
戴南山跟一瞪:“你什么意思?”
“你知,我知,还有戴姑娘知道。”
戴南山霍地转脸向戴云珠:“好啊,你——”
戴云珠冰冷一句:“难道我说的不是实情。”
戴南山暴叫:“贱丫头,我杀了你。”他又要动。
李诗又一次拦住:“总管事,戴姑娘已经把你的生育,养育之恩还给你了。”
“你——”戴南山忍不住了,扬掌就劈李诗。
只是,他手刚扬起,李诗的右掌已经贴在了他心窝之上。
谁都看得出来,只要戴南山掌敢落下,他的心脉非被震得寸断不可。
他绝不可能快过李诗。戴南山不敢动了。
李诗道:“总管事,我是看戴姑娘还叫你一声爹。”
戴南山颤声道:“干脆你就杀了我。”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戴南山颤抖着垂下手去。
“总管事,想想你的作为,你又怎么能怪戴姑娘?”
戴南山点头颤声:“好,我自己的女儿我不能管,我是褚家的总管事,褚家的事儿我总能管。”
“总管事打算怎么个管法?”
“不许你们踏进褚家一步。”
“恐怕这还得问问褚老爷子。”
褚老爷子的三徒弟,那位孙三爷道:“总管事说的话,就是我们老爷子要说的。”
李诗道:“我记得阁下姓孙,在褚老爷子的高足里行三?”
“不错。”
“这话是孙三爷你说的。”
“不错。”
“我表明来意在先,求见你们老爷子在后,完全依礼而来。”
“人是褚家人,事是褚家事,我们可以拒绝。”
“只怕你们不能拒绝。”
“你怎么说?”
“我说你们不能拒绝。”
“姓李的,现在你得势了,你莫非仗官势欺人?”
“我没有仗官势,也从不仗官势,我仗的是我自己,你们尽可以放开手,我保证没有一点官势介入。”
“这话也是你说的。”
“不错,出自我口,入自你耳,还有戴姑娘可以做为见证!”
“她——”
“孙三爷,为你自己,请不要口出恶言。”
“好!”孙三爷点了头,他一摆手,他们五个,还有戴南山,一字排开。
李诗道:“这是逼我闯?”
孙三爷道:“你看呢?”
李诗一点头:“说不得我只好闯了。”
—顿,道:“戴姑娘,请跟着我。”
戴云珠上前一步,紧跟李诗身后。李诗向着那—字排开的六个人逼了过去。
眼前褚老爷子的五个徒弟里,以孙三爷这个三徒弟排行最长,理所当然的由他带头,他一见李诗逼过来,头一个忍耐不住,扬掌向着李诗当胸就劈。
他一出手,等于是发动了攻势,其他的五个人跟着出手,合六个人之力一起攻向李诗。
谁都知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何况李诗?他挥掌迎向孙三爷。
砰然—声,孙三爷踉跄而退,另五个人手上不免一顿,李诗就把握这一顿的工夫,疾快向另五个挥出一掌。
他出掌如电,另五个人几乎同时接到他一掌,砰然连声,另五个也几乎同时往后退去。
这一退,进门的路自然是开了。
李诗道:“戴姑娘,咱们走。”他带着戴云珠就要往大门闯。
真,他的人只眼睁睁看着,没一个敢动。
孙三爷大喝:“姓李的,我跟你拼了。”他就要扑上。
也就在这时候,大门里传出一声断喝:“老三,住手。”
孙三爷收势停住。李诗跟戴云珠脚下也不由一顿。
大门里出来个人,正是“七郎八虎”里行二,也就是孙三爷的二师哥秦二爷。
只听孙三爷叫道:“二师哥。”
秦二爷道:“老爷子有话,放来人进去。”
老爷子已经有话了,孙三爷还能说什么?他没再吭一声。
秦老二侧身踉跄,向着李诗一摆手:“请。”
李诗没客气,带着戴云珠走进了褚家大门,秦二爷在一旁陪着,孙三爷等,还有老九他们,自然是都急急跟进了大门。
转过影背墙,李诗一眼就看见了,院子正中那条石板路上站着两个人,褚老爷子跟他的大徒弟赵大爷,两个人都是一脸的冷肃神色。
人家既然已经站在那儿了,他也正是李诗要见的人,所以李诗跟戴云珠也在隔一丈处停住。
秦二爷上前一躬身:“老爷子,人到了。”
褚老爷子一抬手,秦二爷立即过去,侍立在他的另一边。
戴南山跟着上前躬身:“老爷子,属下教女无方,请老爷子惩处。”
褚老爷子又抬了手:“好了,不怪你。”
“谢老爷子。”戴南山道:“她已经不是属下的女儿了,也请老爷子不必留情。”
褚老爷子道:“我知道了。”
武侠屋扫描 fuchenwOCR 武侠屋独家连载
第二十八章 戴南山没再说话,过去站在了秦二爷身边。
褚老爷子凝目望李诗身后:“云珠,你没有看见我么?”
戴云珠道:“看见了,我连父亲都不认了,眼里那还有别人。”
戴南山怒喝:“畜生。”
褚老爷子抬手拦住了戴南山:“云珠,你怎么能这么忤逆。”
戴云珠道:“别人可以这么说我,褚家人不能。”
“就是褚家人也待你不薄啊!”
“是啊,褚老爷子你待我,就像我父亲待我一样好。”
戴南山怒喝:“畜生,你还敢——”
“南山。”褚老爷子道:“我不是叫你不要管了么?”
“老爷子!”戴南山道:“不要让她再惹您生气了。”
“我不生气。”褚老爷子道:“我只是难过,云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拿她当自己的女儿一样,我一个女儿已经没有了,现在眼看——”“老爷子,不要难过,全当没有!”
“一个是我的女儿,一个像我的妇儿,我对她们薄了么?没想到都背叛了我。”
戴云珠道:“那褚老爷子你就该扪心自问——”
“畜生。”戴南山暴叫,就要扑向戴云珠。
褚老爷子沉喝道:“南山,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戴南山收势停住:“不是属下不听话,实在是属下为老爷子——”
褚老爷子道:“还有什么比丧妻女之痛更痛人的,那我都忍了,别的还有什么不能忍的。”
李诗突然说了话:“听你们两位的说话,好像你们对女儿都已经仁至义尽了,可惜,我对你们褚家事知道的不少,而且也是当事人之一。”
褚老爷子道:“年轻人,现在你得势了,褚家已经沦落到这地步了,你还来干什么,难道想落井下石?”
李诗淡然道:“这跟你褚家得势失势无关,我跟戴姑娘,也都不是落井下石之人,我已经把来意告诉戴总管来了,让他告诉你吧!”
戴南山不等问便已躬身道:“老爷子,他们是来吊祭姑娘的,想到姑娘跟前行个礼。”
褚老爷子凝目望李诗:“这就是你们的来意?”
李诗道:“不错。”
“好意心领了,你们请吧!”
“褚老爷子,我们已经进来了,而且等于是闯进来的,要是能走,刚才我们何必非闯进来不可。”
“这么说,我是非让你们如愿不可了。”
“恐怕是。”
“年轻人,再怎么说玉莲她总是我的女儿,这儿总是我的家。”
“褚老爷子的意思是,有权不让我们如愿?”
“你说是不是呢?”
“褚老爷子,我不能不承认,但是褚姑娘是我们的至友,尤其她是因为我而死,我也是非在她灵前行礼致意不可。”
“年轻人,我要是不答应呢?”
“我们已经闯进来了,还会继续往里闯。”
“我也已经容忍到了最后地步,不能再容忍了。”
“褚老爷子要是不想有伤亡,最好还是多容一些。”
“年轻人,你这是仗势欺人。”
“我不仗任何势,仗势欺人的也不是我。”
“年轻人,正如你所说,玉莲是因为你而死,你能这么样对她的家人么?”
褚老爷子显然是放低姿态来软的,跟往昔的他简直是判若两人。
看来他也得向现实低头啊,不管怎么说,他总算是个识时务的人。
听了这一句,李诗还真一时没能说上话来。
真的,褚玉莲是为他李诗而死,李诗他怎么能这样对她的家人?戴云珠忽然激动叫:“没有他们这样的家人,姑娘她恐怕还死不了。”
这一吼,听得李诗双眉一剔:“褚老爷子,你要是真心疼女儿,当初你就不该——”
“年轻人,谁该,谁不该,立场不同啊,褚家是在这卧虎藏龙的京城里讨生活,能不听官里的么,人在矮檐下,怎能不低头。”
姜还是老的辣啊!戴云珠又悲叫:“京城里讨生活的,可不只褚家这一家,人家是怎么过的,你不招惹官里,官里怎么会找上你,有些事官里根本没让你们做,你们怎么也做了那么多?”
戴南山一声大叫:“畜生,你死了算了。”他飞身扑向戴云珠。
奈何李诗就站在戴云珠前面,他挥出一掌,道:“别忘了,戴姑娘是跟我来的。”
戴南山接不下这一掌,被震得退了回去,他急怒交集,豁出命还要扑。
“南山。”褚老爷子伸手拦住了他。
李诗道:“褚老爷子,我们非到褚姑娘灵前行礼不可,你最好——”
褚老爷子道:“我绝不能让你们如愿,最后这点颜面,褚家是非保住不可,你如果一定要闯,就从褚家这些人的尸体上踩过去。”
他一抬手,在场的褚家人立即围住了李诗跟戴云珠。
李诗没想到褚老爷子会这么坚决,真没想到。这怎么办?看来只有“杀”这一条路了,否则他跟戴云珠无法如愿以偿。只是,他真能那么做么?只听戴云珠叫道:“杀就杀,反正你们褚家人是死一个少祸害!”
她就要冲出去。李涛也伸手拦住了她。
褚老爷子一张红脸上的颜色好难看:“你怎么说,云珠?好,好,好,你生在这儿,吃在这.儿,长在这儿,没想到你会这么恨褚家人,看样子咱们之间真是情断艾绝了!”
戴云珠跳脚叫:“我怎么不恨你褚家人,你们都让我戴云珠为你们做了些什么事,别人或许不知道,可是你最清楚不过,就算你们都死了,也补偿不了我。”
褚老爷子一点头:“怪不得你爹这么气,好,今天我就代你爹管教管教你。”
戴南山悄无声息,又一次的扑向戴云珠。
他行动悄无声息,可是他的神色却像那出柙的恶虎,非伤人不可。
看来他是决心不要这个女儿了,也难怪,他这个女儿已经不要他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要是照戴云珠的说法,她这个爹在很久以前就已经不把她这个女儿当女儿了。
奈何,他那悄无声息的行动,还是让李诗发觉了,李诗又一次的把他逼了回去,道:“褚老爷子,你是真打算不要这么多条人命了。”褚老爷子绷着一张神色难看的脸:“不错。”
李诗—点头:“好吧,那你就拦吧。”
—顿,问道:“戴姑娘,以你看,灵堂会设在什么地方。”
戴云珠道:“后花园。”
李诗道:“紧跟着我,咱们往后闯。”
他当先往前行去。后头,一名汉子抽出匕首就扑。戴云珠对付了,李诗头都没回。
旁边,老九带着两个人扑上,也是戴云珠对付了。
戴南山,扑向了戴云珠,这回戴云珠不能出手了,又是李诗一掌把他震退。
李诗的脚下根本没停,转眼逼近了褚老爷子。
自孙三爷以下五师兄弟动了兵刃,厉喝声中,五把刀一起挥向李诗跟戴云珠,刀光组成了一片光幕,向着二人当头罩下。
李诗挡住了戴云珠,软剑出了腰,铮然一声,血光崩现,光幕不见了,孙三爷的刀跟握刀的手都不见了,孙三爷左手抓着右小臂,大叫而退。这一剑惊人,周围的褚家人都不免往后—退。
李诗道:“褚老爷子,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话声未落,另四个又在叫挥刀扑上。李诗又是一剑,王四爷的命运跟他三师哥一样。
“褚老爷子。”
李诗叫,他不是心存仁厚,一剑一个,只伤人,不要命,打算以这来逼退老爷子改变心意。
褚老爷子厉声道:“姓李的,咱们是没完没了了。”
不会没完没了,当然有完有了.等人都死光了,不就完了了么?
李诗两眼精芒一闪,道:“当我头一次到褚家来的时候,为了不让褚家从‘北京城’除名,我曾经一再避免血腥搏杀,没想到事隔没多久的今天,还是不能避免,看来,你褚家注定要从‘北京城’地面上除名。”
谁听得了这话?更何况是曾经横行霸道,不可一世的褚家。
大喝声中,赵大爷出刀劈至。褚老爷子的大徒弟出手了,其实,他曾经对李诗出过手。
李诗一连跟他互换三招,第四招逼退了赵大爷,道:“你是褚老爷子的首徒,我让你三刀,记得上—次我已经手下留情了么,见好收吧,不要再上了。”
赵大爷明知道不是李诗对手,刚才他是不得不出手,如今更是骑虎难下了,怒哼声中,挥刀又上。
季诗再次出剑,剑似龙蛇,奇光疾闪,奇光中同时闪起血光。
赵大爷大叫而退,他的情形也跟两个师弟一样,右手从此没了。周围的褚家人连连后退。
褚老爷子暴叫:“站住。”
这才都站住了。
李诗道:“褚老爷子——”
褚老爷子一把抢过身旁秦二爷的刀,他要亲自出手。
本来嘛,徒弟连伤了三个,不能再让他们上了。
可是,他刚把刀抢在手里,一阵奇光耀眼夺目,同时觉得眼前一凉。
定眼再看,李诗人已到近前,他手中一把软剑挺得笔直,那锐利的剑光离咽喉仅只三寸。
褚老爷子他硬是没敢动。
只听李诗道:“褚老爷子,你要三思。”
褚老爷子他够能堪的,颤声道:“我已经不止三思了。”
“你非要褚家从‘北京城’地面上除名不可?”
“名声不再,颜面尽失,还能活下去么?”
“老爷子,褚家人不只你一个。”
“既是褚家人,他们就都能死。”
“你要的是什么名声,你顾的又是什么颜面?”
“不管好歹,总比任人欺凌强。”
“褚老爷子,没有人欺凌你。”
“你,你仗你的武功——”
“江湖道上仗的是什么,本来就是武功。”
“谁说的,江湖道也是个讲理的地方。”
李诗笑了:“没想到褚家人,尤其是褚老爷子,现在居然讲理了……。”
一顿,接道:“褚老爷子,褚姑娘她因为我而死,我跟戴姑娘今天来看她,在她灵前行个礼,有什么不可以。”
褚老爷子道:“她是我的女儿,也是我褚家的叛徒,当初是怎么个情形,你知道,如今我能让你带着我褚家另一个叛徒到灵前来行礼?”
“褚姑娘,戴姑娘为什么背叛褚家,老爷子你应该比谁都清楚,是谁的错,该怪谁,老爷子你心里也应该明白,当初的纷争已经过去了,你褚家至今还能安然无恙,老爷子你就应该知足,难道还不知道悔悟回头么?”
这一番话,听得褚老爷子脸色数变,李诗把话说完,褚老爷子脸色一片煞白,他大叫:“姓李的,你杀了我算了。”
他就要扬刀。
李诗的软剑往下一沉,剑身正敲在他腕脉上,又一声大叫,刀子掉了,李诗的软剑又指着了他的咽喉。
只听秦二爷道:“老爷子,告诉他吧!”
“住嘴,你敢——”
褚老爷子怒喝,浑身发抖。
忽听戴南山也叫:“老爷子,二爷说的对,属下想过了,咱们就——”
“南山——”
褚老爷子是颤声叫。
“老爷子,以前是咱们的错,这一错害得褚家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南山——”褚老爷子又颤声叫。
“老爷子,您就听属下的吧!”
褚老爷子忽然像泄了气的皮球,身子一晃,踉跄后退。
李诗的剑并没有跟进。
秦二爷忙扶住了褚老爷子。
只听褚老爷子颤声道:“南山,你告诉他们吧!”
戴南山道:“我们姑娘已经入土了。”
李诗道:“在那儿?”
戴云珠叫道:“公子,我不信。”
戴南山悲声道:“老爷子气姑娘背叛,草草把她埋了。”
戴云珠哭了:“姑娘——”
李诗心里也一阵难过,又问:“在那儿?”
戴南山道:“褚家墓园,云珠知道。”
戴云珠哭着道:“公子,我知道,咱们走。”
李诗收了软剑,向着戴南山道:“总管事,谢谢。”
戴南山道:“不要谢我,是我们老爷子让说的。”
“褚老爷还是听了总管事的。”
戴南山悲苦道:“别这么说,我惭愧。”
只听戴云珠道:“公子,走吧!”
李诗没再说话,转身往后行。
戴云珠紧随在后,没看戴南山跟褚家的其他人一眼。
看来,父女之间真是情断义绝了。
望着李诗跟戴云珠的身影转过了影背墙,褚老爷子脸上忽然浮现一种奇异神色,令人难懂那代表什么,不过任何人都看得出,那奇异神色很可怕。
而戴南山,却仍然是一脸悲苦色。
这个地方,在“北京城”东边,离“北京城”约莫十来里。
看上去,这个地方是一片相当大的林园。
密密的一大片树林,从外头根本看不见里头,只有一条小路直通里头,宽窄只容一辆马车行走。
林园的所在地,是一片郊野,挨着一座青翠的小山,傍着一条几可见底的小溪,附近没什么人烟,倒真是个清幽的地方。
戴云珠带着李诗就到了林外。
望着眼前这一大片密林,李诗道:“这儿就是褚家墓园?”
戴云珠道:“在里头,外头看不见。”
李诗道:“走,咱们走进去。”
两个人顺着那条唯一的路,往树林里行去。
一进树林,一阵阴凉袭上身来,越往里走,阴凉之意越重。
李诗道:“褚家有看墓园的人么?”
戴云珠道:“没有,京畿一带,谁都知道这是褚家墓园,以褚家在京畿一带的声威,谁也不敢跑到这儿轻易进入墓园,不过褚家定期会派人来整理。”
“照这墓园的大小,褚家几代恐怕都葬在这儿了。”
“不错,这儿就是褚家的祖坟。”
“褚姑娘能葬在褚家祖坟,足证褚老爷子没有把她不当女ㄦ。”
“女儿家本来是不可能葬在自家祖坟的,姑娘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李诗没接话,他没法说褚姑娘是幸还是不幸,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好。
说话间,眼前豁热开朗,原来已来到中央林深处,林深处中央,是一片空地,一座座的坟墓,就在这片空地上,密林像一圈围墙,把这地墓地围在中央。
望着那一座座的坟头,李诗道:“褚姑娘的墓是那一座?”
戴云珠道:“找找看,不会难找,是座新坟。”
新坟当然不难找,一片坟头里只那么一座,一眼就看见了,就在靠西边上。
两个人当即走了过去,到近前一看,相当大的一座,比其他的坟都大,墓前竖立着一旁墓碑,上面刻的是“长女褚玉莲之墓。”
别的什么都没有,就这么简单。
墓前既没有香烛,也没有鲜花素果,看来,人埋是埋在这儿了,却没有人来祭吊。
戴云珠两眼湿了:“这就是了。”
李诗心里也一阵难过,道:“咱们什么也没有带,过去行个礼吧!”
两个人并肩走了过去,双双停在墓碑前地上那块石板上,刚停住,那块石板突然一翻,两个人立时往下落去,石板又翻了上来,严丝合缝,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两个人做梦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事,等到发觉的时候,已双双如飞往下坠落。
上头的石板已合上,眼前一漆黑,不知道往下去有多深,也不知道下头有些什么,李诗手快,伸手一抓抓住了戴云珠一只胳膊,道:“戴姑娘,小心下面。”
他猛提一口气,稳住下坠之势。
戴云珠的修为虽远不如李诗,但她到底也是个练家子,当即也提气稳住了下坠之势。
转眼间,两个人双双脚下着地,虽然看不见,但可以觉得出,着地处似乎是平地,别的什么也没有。
李诗道:“戴姑娘,伤着没有。”
“没有,多亏了公子。”
“姑娘站着别动,我来到处试试。”
“公子小心。”
“我知道。”
李诗试探着迈出步去。
戴云珠站在那儿还真没敢动,虽然是个练家子,可是看不见最要命,谁知道身周有没有什么?她关切的又一句:“公子,千万小心。”
黑暗中,李诗的话声从身左传来:“谢谢姑娘。”
没一会儿工夫,戴云珠感觉得出,李诗已经回到了她身边,她忙道:“公子,怎么样?”
李诗道:“这儿离地不算低,约莫一丈见方,地上跟四周都是土,没有别的。”
戴云珠道:“就这样,未免太简单了。”
“够了,不必别的,几天之后,咱们不饿死也渴死了。”
“没想到他们会有这一着,做梦也没想到。”
“算来楮老儿还是高明的,他能料准咱们一定会来行礼,他那以退为进的苦肉计,一点也不露痕迹,他还是达到了报复的目的,报了仇,雪了恨。”
戴云珠咬牙道:“老奸巨滑,好卑鄙。”
“他居然能牺牲三个徒弟的各一只手,不过也算值得了。”
戴云珠道;“知道这个阴谋的,绝不只姓褚的一个人。”
她是指乃父戴南山也一定知道。
李诗明知道这是实情,道:“恐怕是了。”
戴云珠恨声道:“他居然能一点都不动声色。”
可不是么?李诗没说话,他能说什么?“这不是帮别人杀害自己的女儿么?”
李诗还是没说话。
“也难怪,他原本就不把我当女儿了,我都不认他,他又怎么会认我?”
李诗仍然没说话,他只是在想,这父女俩怎么会变成这样?普天之下只怕这是绝无仅有的。
只听戴云珠又道:“公子,你确认咱们出不去么?”
李诗不能不说话了:“恐怕是了,姓褚的绝对是要置咱们于死地,既如此,他是不会给咱们任何机会的,最主要的,是咱们根本看不见,就算有机会,咱们也不知道。”
“你说,这儿没有任何别的。”
“我试探的结果是如此,可是由于看不见,我也不敢下断语,不过,要是有什么别的,咱们现在也该感觉到了。”
“既然这样,那咱们只有坐着等死了。”
“恐怕是了。”
“我死不足惜,可是公子——”
“姑娘,人命都是一样的。”
“至少公子跟我不一样,人世不少我这样的一个,少一个公子,却是这人世的莫大损失。”
“姑娘不能这么想。”
“我说的实话。”
“姑娘——”
“公子,咱们不能这么站着,坐下来好么?”
“好。”
两个人席地坐了下去,也不管脏净了,其实这时候脏净已经不重要了。
只听戴云珠道:“记得我跟公子说的话么?”
这么样笼统的问,谁知道是什么?李诗道:“姑娘是指——”
“在到褚家去的路上,我跟公子说的。”
在到褚家的路上,她跟他说了不少。
“我还是不知道姑娘是指——”
李诗不是装糊涂,他是真不知道。
“我是指我配不上公子,罗姑娘跟公子是适合的一对。”
李诗知道了,他只“呃!”了一声,什么都没说。
他能说什么? “现在我要收回我那句话了。”
李诗又“呃!”了一声,他不明白戴云珠的意思,但他仍然是不便说什么?“其实,我那句话也不必收回,因为我说的是实话,它永远是实情,只是现在情势变了我也要改变我的做法了。”
“我不懂姑娘的意思?”
“我会让公子懂的——”
李诗没说话。
戴云珠又道:“反正咱们已经无望活着出去了,就让我跟着公子死——”
李诗心头跳动了一下。
“我的意思是,请公子接纳我,成全我跟公子的心愿!”
“姑娘——”
“公子,要是有机会能活,我绝不敢提出这要求!”
李诗一阵感动:“姑娘,李诗何德何能——”
“公子,你是云珠今生今世能遇到的头一个,也是最后的一个了,早在云珠头一次遇见你的时候,已经打定了主意。”
“姑娘,你太看重李诗了。”
“也许这是上天注定的,我跟公子有缘没份,上天可怜我,现在让我跟公子有缘也有份了。”
“姑娘,我感激——”
我要的不是公子的感激,但是我不敢奢求,只要公子肯要我,我就知足了。
“姑娘不必非在这没有机会活着出去的时候说这些。”
“公子,该感激的是我。”
想想戴云珠为他所做的一切,李诗一阵激动,也一阵怜惜,忍不住伸手去握戴云珠的柔荑。
虽然看不见,他却能一把就握住了戴云珠的柔荑:“姑娘——”
他倏然觉得,戴云珠的柔荑起了颤抖,只听她颤声也叫:“公子——”
接下来是一阵静寂。
好静,好静,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戴云珠打破了这片静寂,她轻轻一叹:“公子,我知足了,现在让我死我都愿意。”
李诗紧了紧握戴云珠柔荑的手。
眼前一片漆黑,不知道外头是白天,还是晚上,也不知过了多久。
只知道李诗跟戴云珠饿了,渴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李诗还能忍饥渴,戴云珠已经不能忍了,她人已经开始虚弱了。
李诗很着急,可是他没有办法,只有力持平静,道:“戴姑娘,我闭你的穴道,你可以安静的睡,这样可以不会消耗你的体力,等到我也不能忍了,再解开你的穴道——”
戴云珠有气无力的截口:“真到了那时候,公子还解开我的穴道干什么?”
李诗一时没能答上话来。
是啊,真到了那时候,还解开她的穴道干什么,让她经历一次生离死别?不过徒增悲凄而已。
只听戴云珠又道:“公子倒不如现在就制我的死穴。”
李诗心头一震,道:“姑娘这话——”
“公子,到了不得已的时候,人肉是可以吃的,这样你至少可以支撑一段时日。”
李诗心头猛震,痛如刀割,道:“姑娘,你怎么可以这么想,要死你我一起死,我一个人活,怎么好意思出去面对天地。”
“不,公子,我说过,这个人世不少我这一个,可是却不能没有么子,我要是能为公子做些事,那是我最大的安慰,就死在九泉之下,我也会含笑瞑目了。”
这是什么?这才是真情,这才是深情,而这种真情,深情,居然发生在一个愿意跟他一辈子,却不能跟他的女人身上。
李诗又一阵激动,他还想说什么,忽然,他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他一惊,急忙一把拉过了戴云珠,另一只手飞快的扣上了她的双颊,急道:“姑娘,别做傻事,你要是这么做,李诗我绝不苟活,也是死路一条。”
这就是感觉的奇异了,他看不见,但他感觉出戴云珠要咬舌,而事实上戴云珠也确实要咬舌。
只听戴云珠悲声道:“公子——”
“姑娘,难道你不愿意跟我一起死。”
“不,不是的,而是公子你不能死。”
“谁说的?李诗我大仇已报,肩负已卸,有什么不能死的,跟红粉知己一起死,也是传千古佳话了。”
“公子——”
戴云珠哭了,她偎进了李诗怀里。
她偎在不少男人怀里过,这却是头一次偎在—个她喜欢,她爱的男人怀里,那种感觉不是笔墨所能形容的。
这也是李诗生平头一次拥抱一个女人,生平头一次拥抱的就是一个身材姣好而成熟的女人,在一个血气方刚的人来说,这是最让人心动的事。
但是李诗没有杂念,没有一点杂念,他有的只是敬,爱,与无限的怜惜。
这一刻是宁静的,这一刻是美好的。
宁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更能了,因为两个人现在的心靠的更近了。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戴云珠显得更虚弱了。
李诗再度着急起来,可是他还是没有办法。
他空有一身过人的武功,这时候却是一点办法没有。
难道他跟戴云珠注定会死,是这么样个死活,会死在一起?经历过多少危难,没有死,经历过多少阵仗,没有死,却死在此时此地这么一个情形下。
难道这真是天意?
武侠屋扫描 fuchenwOCR 武侠屋独家连载
第二十九章 渐渐的,他也觉得得虚弱了,他知道,他也到了将要不能忍的时候了。
而就在这时候,他忽然听见了什么,精神不由一振,忙低声道:“姑娘,别出声,像是有人来了。”他觉得出,戴云珠的身子也一震,但是她没有动,似乎她凝神在听。
随即,她低低道:“公子,我听不见。”
李诗却清楚的听见,轻捷的步履声越来越近,有点杂乱,显示来的人不只一个。
他道:“没有错,是有人来了。”
就因为来得近了,这时候戴云珠也听见了,她忙道:“我听见了。”她就要挪离坐起。
李诗拉住了她:“不要动。”
戴云珠忙停住,两个人一起凝神听,很快的,步履声到了上前。
李诗在戴云珠耳边低低道:“躺下,装死。”
戴云珠也是个冰雪聪明的姑娘,她当然懂李诗的意思,她跟李诗忙分开躺下,怪了,这时候忘了饥渴了,也忘了虚弱了。两个人刚躺下,上头的石板忽然翻开了,—道天光照下,幸亏两个人都闭着眼,不然非把两眼刺得很难受不可。
看这天光,显然外头现在是白天。只不过从李诗跟戴云珠掉下来,到现在已经几天了。
天光里,上头出现了两颗脑袋两张脸,李诗跟戴云珠看不见,可是他俩听得见话声:“七哥,有,在里头,—个都不少。”
“真行,老爷子这—招真高,这叫败里求胜。”
“七哥,怕都完了。”
“可不,人又不是铁打铜浇的,都快五天了,还能不完?”
天,都快五天了,李诗跟戴云珠都听见了。
“走吧,回去禀老爷子去吧,就让他们在这儿陪姑娘吧,真是同命人儿啊!”
听到这儿,李诗知道是时候了,他正准备提气,腾身,扑上去,勉力一试,孤注一掷。
而在这时候,上头忽然传来一声闷哼跟一个叫,那两颗脑袋,一颗猛缩回去不见了,一颗带着身子栽了下来,砰一声摔在他身边,没再动一动。
这是怎么回事?李诗,戴云珠都正在暗暗惊异。
上头又出现了一颗脑袋,往下一看就叫:“云珠,云珠——”
天,居然是戴南山。李诗跟戴云珠都不敢动,不敢答应,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尤其是戴云珠,她根本不愿意答应。
随听戴云山又叫:“云珠,云珠,难道你真——”
话声忽转悲痛:“爹来迟了,爹还是来迟了,爹害了你,爹对不起你,你要是真死了,爹也不要活了,爹下来陪你!”
他似乎要往下跳。
李诗不能不动,不能不出声了,他睁目道:“总管事,不能下来。”他挺身坐起。 上头,戴南山倏然惊喜:“啊!李公子,你没有一一云珠她——”
李诗道:“总管事放心,戴姑娘无恙,戴姑娘,起来吧。”戴云珠只有缓缓坐了起来。
戴南山都哭了:“云珠,云珠,谢天谢地,谢天谢地,你跟李公子都还——谢天谢地——”
李诗道:“看情形,总管事应该是来救我们的。”
“对,对,对,我是来救你们的,我是来救你们的!”
“那就请先把戴姑娘救上去吧!”
“好好,这就来,这就来。”他垂下了一条绳子,直到底下。
李诗道:“姑娘,你先上去吧!”
戴云珠道:“公子,你先——”
李诗截口道:“那有这个道理。”
他把绳子绑在了戴云珠腰间,然后向上头道:“总管事,戴姑娘已经快支持不住了,可要多费些力气。”
“我知道,不要紧,我拉得动。”
戴南山站在洞口,双臂用力,缓缓把戴云珠拉了上去。
不愧是褚家的总管事,他很快把戴云珠拉了上去,一点也不吃力,一边为戴云珠解绳子,一边指着旁边地上一只盖着的竹篮,道:“云珠,我还带来了吃喝。”
他还是真周到。
戴云珠可没看那竹篮一眼,她居然也站得住,冷然道:“先把李公子救上来。”
“对,对,先救李公子,先救李公子。”戴南山忙又把绳子垂了下去。
李诗接绳在手,道:“总管事,我的体力也不够了,你助我一臂之力就行了,请把绳子拉好。”
戴南山懂李诗的意思,两脚站稳,两手一紧,道:“李公子,行了。”
李诗提一口气,双手在绳子上借力,倏然上拔,腾身而上。
戴南山也把握李诗腾身的时候,把绳子猛力往上一扯。
一个借力,一个使力,李诗一下跃了上来,跃上来居然站立不稳,身子往之一晃。
戴南山忙丢了绳子扶住了李诗。
李诗强笑道:“多谢总管事,看来人这血肉之躯,到底还是经不起饿啊!”
戴南山忙道:“我带的有吃喝,你跟云珠快吃点儿。”
李诗道:“我不急,戴姑娘倒是得赶快吃点儿,喝点儿。”他望向戴云珠。
站在那儿的戴云珠突然哭了,这一哭竟像泄了气,再也支持不住,身子一软,要倒。
李诗,戴南山不约而同,双双抢步过去扶住了她,李诗道:“姑娘——”
戴云珠哭着道:“公子,我是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李诗道:“咱们得以脱困,当然是该高兴才对。”
戴云珠没说话。
戴南山以为是因为他,道:“蝼蚂尚且偷生,何况是人,你认不认我都不要紧,我只是做我该做的——”
戴云珠还是没说话。
李诗为之不忍,道:“总管事——”
“李公子,你也不要再叫我总管事了。”
戴南山道:“今天自离开褚家那一刻起,我就已经跟褚家脱离了关系了,我以前做错过很多事,我对不起云珠,我甚至该死,我想通了,也后悔了,所以我抱着一线希望赶来救你们,幸亏吉人天相,老天爷也可怜我,给了我这个赎罪的机会,我知道这并不能赎我的罪,可是我总是做了,做了该做的,我,我就言尽于此了。”
他头一低,无限悲痛的转身要走。
李诗忙叫:“戴老。”
李诗这一声叫里还掺了一声“爹!”李诗的这一声“戴老”没什么,这一声“爹”可听得戴南山霍然回身,瞪着一双泪眼望戴云珠,颤声道:“云珠,你叫我。”
戴云珠哭着又叫:“爹!”
戴南山哭了,老泪纵横:“我死也甘心,也随时可以死了——”
他砰然一声跪下了地,痛哭:“孩子啊,我该死,我对不起你——”
戴云珠也翻身跪倒,扑过去拥住了戴南山,父女俩抱头大哭。
父女毕竟是父女,父女之间还能有什么仇,什么怨,父女之间还有什么解不开的!李诗为之一阵心酸,他不忍着,转过头去。
半晌,他听见哭声没了,才转过了头,道:“不管怎么说,我总要谢过戴老相救。”
父女俩分开了,各自拭泪,戴南山道:“我不敢当,刚说过,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
李诗本是有意岔开话题,免得父女俩再哭,他道:“没想到褚老儿还会有这高明的一招——”
戴南山道:“他那有这么高明,能料事这么准,这绝毒的一招是玉贝勒教他的——”
李诗一怔:“玉贝勒。”
戴南山还待再说,戴云珠似乎有些昏,眼一闭,身子一晃。
戴南山看见了,忙伸手扶住道:“李公子,云珠支持不住了,你们快吃喝一点吧,等你们吃过了,喝过了再说。”
李诗也知道戴云珠支持不住了,他没再说什么,忙掀开篮子取出吃喝,跟戴云珠一起吃喝了起来。篮子里的吃喝不算什么好东西,可是都是能挡饥的,这时候也是能救命的东西。
戴南山老江湖,老历练,一边少而慢的喂戴云珠吃喝,还一边对李诗道:“李公子,饥渴太久不能吃喝太快太猛,得慢慢吃喝,而且不能一下子吃多喝多。”
李诗是吃过苦的,而且经验,历练也不比一般老江湖少,他边吃边点头道:“谢谢戴老,我知道。”
—个小竹篮还能装多少吃喝,何况还是两个人吃,没一会儿工夫也就吃喝完了。
人是铁,饭是钢,这话一点不错,这事也就这么奇妙,竹篮子里的东西吃喝完了,两个人也都有了精神了,尤其是戴云珠,脸色也跟刚才不一样了。
李诗吁了一口气:“戴老真是救了我们的命了。”
“李公子千万别这么说了,我还是要说,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
戴云珠忽然又要哭。
戴南山很不安:“云珠——”
戴云珠一摇头道:“您别误会,我现在心情很复杂——”
李诗似乎能体会一部份戴云珠复杂的心情,道:“戴老,你刚才说玉贝勒——”
他是有意岔开话题。
戴南山“呃!”了一声,道:“这是玉贝勒预留的一招绝户计,早在他跟公子你在‘万寿山’上比试之前,他就交待褚老头儿这么做了,他没有把握胜公子,可是他却要公子你在胜了他那一盘之后,赔上性命。”
李诗心里—阵痛,道:“玉贝勒真是个奇才,只可惜他没用在正途。”
戴南山道:“还真是,年轻轻的,太可惜了。”
李诗道:“褚老头儿也真是个狠儿,他的牺牲也不小啊!”
“公子不知道,他是真疼爱褚姑娘,只要能为爱女报仇,他是什么都肯做啊!”
提起了褚姑娘,戴云珠又悲从中来,泪眼望墓碑,叫道:“姑娘—一”
李诗何尝不也难过,便是他不能让戴云珠再哭,还没有完全恢复,再悲伤下来是会伤身的,他道:“姑娘,咱们已经给姑娘行过礼,致过意了,事已至今,不是你我所能挽回的,戴老现在也在这儿,咱们走吧。”
戴云珠擦了擦泪,转望戴南山:“爹,我不能跟您走。”
戴南山黯然点头:“我知道,我也不能让你跟我走,你跟着李公子我放心——”
“不,不是的,我也不是跟着李公子。”
戴南山一怔,诧异道:“怎么说,你也不跟李公子。”
“我自己有我自己的去处。”
“云珠,你是要——”
“您别误会,我只是要加入‘汉留’去。”
“什么?‘汉留’?”
“李公子也认识他们,这—阵子他们给我不少照顾,所以我选择他们做我唯一的去处,我认为这比别的选择好。”
“我也认为。”
“怎么说,您——”
“云珠,他们要你,不知道要不要你这个爹。”
李诗听得一怔。戴云珠何尝不是也—怔:“什么?您也要——”
“糊涂了大半辈子了,总该为自己人做些事了——”
一顿,忙道:“李公子,别介意。”
李诗又一怔,忙道:“戴老,我不是爱新觉罗氏的人,我只是对以前那位皇帝有过承诺而已。”
戴南山愕然道:“那玉贝勒以前怎么会——”
“戴老,有些事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楚的,戴姑娘知道,她会告诉你的。”
“我年纪一把,又是褚家出身,只怕‘汉留’不要我。”
“没那一说,戴老的所学,跟丰富的经验,历练,他们求之不得。”
戴南山忙转望戴云珠:“云珠,你看——?“您跟我一块儿走,您先到外头等我—下,我跟公子说几句话。”
戴南山现在是满心欢喜,忙答应一声,转向李诗:“李公子,就此别过,请多保重,也谢谢这些日子以来对云珠的照顾。”
他没等李诗说话,转身就走了,而且走得很快。
李诗也不说别的了,只有道:“戴老也请多保重。”
戴南山很快就走得看不见了。
戴云珠一双幽幽目光望着李诗:“公子,我说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难过,我是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难过,我说我的心情很复杂,我的心情真是很复杂。”
李诗现在知道了,但是他没说,什么都没说。
“我还说,我跟公子有缘没份,我跟公子还真是有缘没份。”
“姑娘——”李诗开了口。
戴云珠没让他说话:“原以为咱们两个都活不了了,所以我才厚着脸皮大胆的说出我的心愿,说出我的要求,要是真能跟着公子,我真愿意死,可是没想到——也幸好没死,我原说过,公子不能死,而且是在这儿,当着褚姑娘的面,说出我的心愿,提出我的要求,也荒唐,简直对褚姑娘大不敬,随望公子不要当回事?”
“姑娘——”
“公子就把它当做—场梦吧,在我来说,能跟公子有这么几天的相处,而且是同生死,共患难,我已经知足了,很知足了——”
“姑娘——”
“公子,我就言尽于此了,就像我爹说的,公子多保重。”
“姑娘也多保重。”
“将来咱们还有见面的机会。”
“一定有。”
“我走了。”
“姑娘知道何处找罗家父女。”
“梅影姐说过,等我回去再搬。”
“呃,我忘了。”
“公子,别忘了,罗梅影。”
戴云珠转身走了,转过身去的时候,洒落了珠泪两行。
李诗没看见,他也没接话,只默默的望着姑娘往外走,越走越远,终于被树林挡住了身影,那无限美好的身影。
戴云珠无限美好的身影看不见了,树林外忽然遥遥传来了人声。
李诗心里一动,急飞身往外扑去。
还没到林外地就看见了,林外有十几二十人,围上戴南山、戴云珠父女,看那些人的穿着打扮,—眼就看出来了,他们是褚家人,而且他了看出来了,带头的是褚老爷子的二徒弟秦二爷。
他往包围圈外一落,道:“你们这算什么?”
“树林里扑出个人,再加上这么一句,立即把所有的目光引了过来,当然,谁也都看见了,那是李诗。
褚家没有人不怕李诗,围在戴南山,戴云珠父女身后的,忙往西边退去,这一退,包围圈立即有了缺口,戴南山一拉戴云珠,父女俩一起退到了李诗身边。
只听秦二爷道:“你们的命还真大啊!”
李诗道:“你不觉得你们褚家太卑鄙了么?”
秦二爷道:“我是我们老爷子临派我来之前才知道的,我佩服贝勒爷的料事如神,而且我也不认为这是卑鄙,敌我之间本来就是这么回事。”
“既然如此,你褚家就不该怪戴老,是不是。”
“这不能混为一谈,戴南山是背叛褚家。”
“我现在很不爱听背叛这两个字,戴老背叛褚家,他的女儿背叛褚家,甚至连他姓褚的女儿也背叛了褚家,为什么?难道你们褚家人从不想一想——”
“不用想,这是显示出一点,养人没养心——”
“为什么你们褚家养不了人的心,连自己女儿的心都养不了?”
“那要问你,不是因为你,他们一个也不会背叛。”
“我深感荣宠,你们褚家人比不上我这个外人,同样该好好想一想。”
“想过了,我们老爷子很痛心,也很灰心。”
秦二爷他装糊涂,就是不愿提褚家人该扪心自问,该反省的事。
“我把你们褚家人哪——由你们褚家这种对事的态度,再加上已经到了这地步了,还不肯抬抬手放人过去,就可以知道你们褚家都是些什么样的人了。”
“我们褚家只不过是要处置叛徒,还能是什么样的人,谁又能容忍叛徒?”
“我说过,我不爱听‘叛徒’,或者‘背叛’。”
“这是褚家的家务事,希望你不要插手。”
“奈何我是受害人之一,这件事我管定了,而且戴姑娘,戴老,都已经不是你褚家人了。”
“不——”
“不要再说了,再告诉你一遍,这件事我管定了,你看着办吧!”
秦二爷脸色变了一变,道:“你既然这么说,我会把实情禀报给我们老爷子的——”
一顿,喝道:“咱们走。”
他带着人走了,转眼工夫走得无影无踪。
雷声大,雨点小,甚至太小了。
没别的,这都因为褚家人自己知道,不是人家的对手,就是再多来一些人也是白搭,何必逞强找这种眼前亏吃。
戴南山道:“多亏了李公子,不然我们父女俩还真应付不来。”
戴云珠道:“公子在树林里听见了。”
李诗道:“我听见了人声,我想这时候不会有别人到这儿来,还真让我料中了。”
“褚家人永远只找软的捏,真卑鄙。”戴南山道。
李诗道:“应该不会再有什么了,两位请吧!”
戴南山跟戴云珠都没再说什么,走了。他们父女一走,李诗也走了。
秦二爷一行人回到了褚家。以褚家人的以往来说,他们应该是灰头土脸的回来了,没有面子透了。
其实,最近以来,又有那件事让他褚家有面子了。
一行人临近褚家大门的时候,站门的发现一行人后头多了一个外人,而这个外人他一点也不陌生,他一脸惊容瞪大了眼:“二爷!”
秦二爷听见了叫,又看见了他的神色,忙转脸循他所望望去。
看见了,不只是秦二爷看见了,都看见了,秦二爷脱口叫:“姓李的!”
可不是姓李的,李诗不姓李姓什么?李诗道:“秦二爷,咱们又见面了。”
“你,你是跟着我们来的。”
“不错。”
“你要干什么?”
“我想见见你们老爷子。”
谁都知道,这绝不会怀好意。
秦二爷惊声道:“姓李的,你——”
“我什么?许你们就不许别人。”
这意思是说,许你们害人,也许你们想杀人,就不许人找上门来!”
秦二爷叫道:“咱们跟他拚了。”
离李诗近的两个汉子动作还挺快,抽刀就砍。
李诗一挥手,两把单刀掉了,那两个汉子叫一声趴下了地。
李诗道:“我只找姓褚的,不愿多伤无辜。”
那些汉子谁不认识眼前这个姓李的,谁不知道眼前这个姓李的厉害,立即都退开了。
秦二爷一咬牙:“好,我来。”他抢过了一把刀,扑过来挥刀就砍。
李诗让过了这一刀,起脚踢在秦二爷持刀右腕上,秦二爷叫了一声刀飞了,李诗又一脚正踢在秦二爷右膝上,秦二爷大叫声中倒了下去。
李诗没看他一眼,迈步进褚家大门,谁敢拦,都只跟在他身后。
进大门,转过影背墙到前院,前院不是没人,但一看是这个姓李的,又见十几二十个自己人只敢跟在身后而不敢拦,都知机,都识相,都不敢拦。
李诗直闯后院,刚过后院迎面来了一伙人,那是褚老爷子跟他的几个徒弟,有受伤的,有没受伤的。
一名汉子抢过去急道:“老爷子,我们去迟了一步,他让戴南山父女俩走了,他跟到门口来把二爷伤了。”
褚老爷子脸色一变:“是戴南山救了你们?”
李诗道:“不错。”
“我派去的两个人呢?”
“你这一问,问得不是多余么?”
褚老爷子脸色又一变:“你们真命大——”
一顿道:“咱们拚吧!”
有了他这一句,他那几个徒弟们都出了刀,当然,没了右手的例外。
李诗道:“冤有头,债有主,我找你。”
褚老爷子道:“有事弟子服其劳。”
“你这个师父真不知道爱惜徒弟,你还有几个徒弟可以服其劳?”
褚老爷子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突然地大叫一声,又抢过了徒弟的一把刀,抡刀就上,一阵猛砍,疯了似的。
李诗一连躲了他六、七刀,第八刀上,他要出软剑,褚老爷子却突然丢了刀:“我知道不是你的对手,你杀了我吧。”
几个徒弟忙叫:“老爷子——”
他们要过来。
褚老爷子霍地转脸,厉声道:“滚一边儿去。”
几个徒弟硬是没敢过来。
他转脸又向李诗:“你说的,冤有头,债有主,来吧,找我。”
李诗道:“你死了也不为过了。”
脚一勾,一把单刀离地飞起,他伸手抄住。
赵大爷等齐惊叫:“姓李的——”
“我说过,只找正主儿,不伤无辜,不要逼我。”
“好,姓李的,你要真是条汉子,就只找我,放过其他的人。”
“这一点你尽可放心。”
“姓李的。”
孙三爷狂叫声中扑过来。
李诗一抡单刀,刀背砸在了孙三爷左肩上,孙三爷大叫倒地。
“还有那位要试试么?”
没人敢试,但都一脸悲愤。
李诗像没看见,挥刀就砍褚老爷子。
“老爷子。”
赵大爷等一声叫,一起跪了下去。
褚老爷子闭上了眼。
千钧一发,李诗的刀忽然停住了,道:“两个理由不杀你——”
赵大爷等忙睁开了眼。
褚老爷子也睁开了眼。
“第一,这个杀人计是玉贝勒想出来,交待你设下的;第二,我看在褚姑娘份上,最后奉劝你—句,现在已经不是以前了,改头换面重新做人吧,否则只是给自己惹灾祸,言尽于此。”
他往地上一甩刀,“噗!”地一声,钢刀插在了地上,入土及半,刀身刀把还在“嗡”,“嗡”作声的颤抖呢,李诗已经不见了。
“老爷子。”赵大爷等一拥而上扶住了褚老爷子,褚老爷子衣衫都湿了,浑身的冷汗。
戴云珠跟戴南山到了破庙里,一眼望去,破庙空荡,寂静,看不见一个人影,听不见一点声息。
戴南山道:“云珠,就是这儿?”
戴云珠点头道:“就是这儿。”
“怎么会没人?”
“我也不知道。”
“别是人家已经搬离这儿了吧!”
“不会的,梅影姐说等我,就一定会等我。”
“会不会发生了什么变故?”
戴云珠心里跳了一下:“会有什么变故?”
是啊!会有什么变故?戴云珠想不出会有什么变故,可是她心里有点不安。
会不会是官里——。
不会,应该不会,玉贝勒得势的时候,官里都没能找到这儿,现在又有谁会找到这儿?”
她试探着叫:“梅影姐,我回来了——。”
话声方落,两处地窖人口打开了,从里头跳出几个小伙子,还有几个中年汉子。
戴云珠一喜,忙道:“我是戴云珠,我回来了。”
一名小伙子道:“我们知道你是戴云珠,他呢?”
他,当然是指戴南山,可是怎么这么个问法,真和气,真有礼貌。
“这是我爹。”
“褚家那位总管事?”
“不错。”
戴南山道:“以前是——”
“来不及了。”小伙子道:“那就错不了了。”
另一个小伙子道:“你们还敢上这儿来,来干什么?来幸灾乐祸,是不,动手。”
一声“动手”,几个小伙子跟几个中年汉子立即围住了两个人。
戴云珠忙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那名小伙子道:“你们还装糊涂,罗老爷跟姑娘让满虏鹰犬抓走了,不是你们父女出卖了他们么?”
戴云珠大惊:“什么,梅影姐跟罗老爷,让官里抓了去……”
“你装的倒是挺像的。”
戴南山忙道:“诸位误会了,我们父女怎么会做这种事。”
戴云珠道:“要是我们做了这种事,怎么还敢上这儿来。”
“那是你们没有想到,还会有人在这儿等你们。”
“就是你们父女才会做这种事,你不是褚家的总管么,褚家跟皇甫家都是满虏的狗腿子——”
“那是以前,我已经离开褚家了。”
“鬼才相信。”
“你把我们当三岁小孩儿?”
“少跟他们说废话了,鬼使神差让他们撞到了咱们手里,还等什么,动手吧!”
几个小伙子跟几个中年汉各掏家伙,就要动。
戴云珠也还待再说。
可是,要动的停住了,要说的也没说话。
因为双方都看见了,周围已经围上了一圈黑衣人,个人手提单刀。
一看就知道,那是“查缉营”的。
只听像是领班的一个黑衣人冷笑道:“真是鬼使神差,让你们又撞到了我手里。”
那名小伙子叫道:“姓戴的,你们父女又引他们来——”
只听那名班领喝道:“还等什么?动手拿人。”
一圈黑衣人就要动。
“等一等!”
武侠屋扫描 fuchenwOCR 武侠屋独家连载
第三十章 一个清朗话声传了过来,戴云珠马上就听出是谁了,她心头猛跳,刚要叫。
一条人影已如飞落下,影定人现,正是李诗。
戴云珠还是叫了一声:“公子。”
李诗道:“我来看看贤父女到这儿来的情形,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我来处理。”
一顿,向那名领班道:“认识我么?”
现在谁不认识李诗,不只是得势,而且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
那名我班领忙道:“认识,李爷!”
“认识我就好说话。”李诗道:“你们是来干什么的。”
“回李爷的话,我们奉命来抓‘汉留’。”
“奉谁之命。”
“我们统带。”
“又是谁告诉你们统带,这些人是‘汉留’的!”
“这就只有我们统带才知道了。”
“好,我会找你们统带说话,现在我告诉你,这些人不是‘汉留’,你信不信?”
“李爷说的话,我们不敢不信。”
“那么,把你的人撤走,禀报你们统带,我要去见他。随后就到。”
“是!”
那名班领恭应一声,一挥手,带着人走了,转眼工夫走得一个也看不见了。
李诗收回目光望几个小伙子跟几个汉子,道:“我跟诸位没见过。”
那名小伙子道:“可是我们都知道李爷!”
“那我也同样的好说话,我说戴老跟戴姑娘不是出卖朋友的那种人,不知道诸位信不信。”
“您说的,我们当然信。”
“事实上他们两位是来加盟贵会的,罗姑娘说要在这儿等戴姑娘回来。”
那小伙子向戴云珠,一脸歉然:“戴姑娘,我们鲁莽!”
戴云珠道:“自己人,不要紧。”
李诗道:“我这就赶去救罗老爷跟罗姑娘,你们诸位在这儿等他们两位回来。”
戴云珠道:“公子快去吧,我怕像那位秦爷似的——”
“不会的,现在不是时候了。”
话虽这么说,李诗还是说完话就不见了。
统带正在“签押房”里背着手来回走动,人显得有点不安。
门口站着两个穿戴整齐的。
从半空中来个人,就落在门口,正是李诗。
两个站门的吓了一跳,忙往里禀报:“禀统带,李爷到了。”
统带停步转脸,他看见了李诗,忙道:“快请!”
他快步往外迎,两个站门的躬下了身。
李诗走了过来,进“签押房”迎着了统带,一欠身:“统带。”
统带可绝对知道现在的李诗是何许人,是什么份量,忙也欠身:“您这是折我,快请坐。”
这还真是折统带,李诗见皇上也不过一躬身。
那么,李诗为什么在这儿也行礼?这是李诗谦逊,到底他只是个百姓。
两个人落了座,统带道:“他们回来跟我说了——”
他没敢拖延,也没敢打马虎眼。
李诗截口道:“罗老爷跟罗姑娘父女,现在人在那儿?”
“现在大牢,我已经派人把他们提出来了。”
“统带,他们不是‘汉留’,罗老爷是位殷实商人,只不过他们父女好武,都会武。”
“是的,据他们上报,他们父女的武功还挺不错,尤其是那位罗姑娘,不是先擒住了她的父亲,恐怕还对付不了她。”
“罗老爷人有没有受伤?”
“一点皮肉伤。”
“统带是不是可以放人?”
“当然可以,李爷要不要见他们父女?”
“不用了。”
“来人!”
两个站门的其中一个转身进来躬下了身。
“告诉他们,马上放人,套车送他们父女出城。”
“是。”
站门的领命出去了,走了,走得飞快。
“谢谢统带。”
“您这么说是折我,您不怪我乱抓人,我就很庆幸了。”
“统带言重了。”
这统带是个老做官的了,话里自有他的意思。李诗也不是听不懂,对他也够客气。
统带忙又欠身:“不敢!”
“敢问统带,是谁密告他们是‘汉留’的!”
“一个姓彭的,以前抓到过,贝勒爷要他传话,所以放了他。”
李诗知道这件事,足证统带也确实知道罗老爷跟罗姑娘父女是“汉留”。
“这个姓彭的,现在在什么地方?”
“他要投效‘查缉营’,我答应了他,我认为他还有大用。”
李诗心头为之一震,没想到姓彭的不但出卖了人,还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卖身投靠了。还有大有,这种人留着对“汉留”
是个大祸害。
“我想跟统带要这个人。”
统带犹豫了:“这——”
“怎么?统带不方便?”
“那倒不是,只是——”
“统带,罗氏父女不是‘汉留’,姓彭的无中生有,蓄意害人,这种人能留在‘查缉营’?”
统带迟疑了一下,忽然目光一凝:“李爷,您的吩咐,该做的我已经做了——”
“统带的意思是不该做的不能做?”
“这——咳,咳——”
李诗脸色一整:“统带,你放了罗氏父女,那就表示他们不是‘汉留’,既然他们不是‘汉留’,这个姓彭的,你还有什么舍不得的?”“李爷——”
“统带,我也希望你不要误会,不是我跟‘汉留’有什么牵连,让你纵放叛逆,而且他们父女我认识,我知道他们的素行,说是‘汉留’,总要有些罪证,统带有他们的罪证么?”
“这——李爷,他们住在一座破庙的地窖里——”
“那是受玉贝勒的迫害避祸,不得已,难道统带也要学玉贝勒,迫害百姓么?”
“这——”
李诗脸色微沉:“听统带的口气,还是认为罗氏父女是‘汉留’,既然如此,我不敢落个让统带纵放叛逆,统带还是收回成命吧,我告辞。”
他站了起来。统带忙跟着站起,伸双手拦李诗:“不,不,我怎么敢,我怎么敢,您请坐,您请坐。”
当然,李诗坐下了,统带陪笑道:“李爷,不是我敢不听您的,而是我要是把姓彭的交出来,往后还有谁敢出面密告——?”
“统带,这本就是你知我知的事,难道你还会敲锣打鼓宣扬不成?”
统带强笑道:“那当然不会。”
“统带,你要拿‘汉留’,捉叛逆,无非是想立功升官,是不是?”
“这!”统带笑得更窘而尴尬:“李爷,您明鉴,人往高处爬,水往低处流——”
“不错,人有雄心大志总是好的,可是统带你总不希望弄巧成拙吧!”
那是当然,这话,统带这个老官场绝对听得懂。
统带笑得更勉强了:“是,是,是,是!”
一连应了四声“是!”
一阵飞快步履声由远而近,那奉命而去的站门的回来了,门外一躬身,道:“禀统带,人已经放了。”
统带道:“知道了。”
站门的又一躬身,退向一边。
“谢谢统带。”李诗道:“统带的好处我会记住的,告辞了。”
他又要往起站。
统带忙又伸手拦:“李爷———”
“统带,你给我个爽快的答覆。”
统带迟疑了一下,毅然道:“李爷,姓彭的现在‘查缉营’——”
“我懂你的意思,我不会让你为难的,你随便找个理由派他出去我在外头等他。”
“是。”
“告辞。”这回李诗站起身真走了。
统带也没再拦,望着李诗不见,他向门外道:“叫姓彭的来见我。”
“是!”两个站门的又走了一个。
姓彭的骑了匹马出了内城,顾盼之间有点耀武扬威。
怎么不,他现在不但是“查缉营”的人了,而且还是个带人的班领。
这就知道他立的功有多大。
身上穿的是“查缉营”的衣裳,还把块腰牌露在外头,生怕人家不知道。
罗家父女已经被捕下狱了,“北京分舵”虽然还有些人,可是他怕谁?没一个他放在眼里的,不碰上便罢,碰上了正好逮两个回去再邀一功。
人逢喜事精神爽,春风得意马蹄轻,出了内城,顺着前门大街往前走。
正走着,不知道怎么回事,马匹像受了惊,昂首一声长嘶,拨开四蹄就跑,姓彭的可是会骑马的人,他却控不住缰。
前门大街来往多少人,这还得了。
正惊急,从街道边窜来个大帽黑衣客,身手矫捷,住马前一落,伸手扣住辔头,拉着就跑。
往那儿跑?旁边的小胡同。对,小胡同里人少。
进了小胡同不远,马停住了,这一连串的变故好快,姓彭的这时候才定过神:“谢谢——”
大帽黑衣客道:“不客气,都是熟人了。”
都是熟人?话声是有点熟,这是——大帽黑衣人摘下了他那顶宽沿大帽。没帽沿挡住,看见脸了,那是李诗。
姓彭的心虚,为之一惊,忙抖缰踢马,想跑,奈何马只打转不动。
辔头还在李诗手里扣着呢?他想往鞍上腾身。
李诗比他快,在他左膝盖上点了一指头。
够他疼的,大叫一声摔下了马,硬是站不起来了。
李诗道:“熟人了,我也帮了你这么大忙,怎么连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要走?”
姓彭的没说话,他能说什么?李诗扶起了他,让他靠着马站着:“你不是已经走了么?怎么还在京里?”
“我,我没有走。”
“那么又怎么穿了‘查缉营’的衣裳,这又是怎么回事?”
“这——我是弄来他们一套衣裳,冒充他们的人——”
“是么,我找罗氏父女,他们不见了,你知道他们那儿去了么?”
“我不知道。”
李诗微一笑:“跟你开玩笑的,他们父女,还有一些弟兄,正是等你,走吧,我带你见他们去。”
姓彭的目光一凝:“他们正在等我?”
“是啊!是我去‘查缉营’把他们保出来的,有人密告他们是‘汉留’,他们怎么会是‘汉留’,你说是不?”
姓彭的脸色大变:“统带出卖了我?”
“你不是也出卖了别人么?这叫一报还一报。”
姓彭的突然抬起右膝,猛力顶向李诗下阴。
可惜他还是没李诗快,李诗左手两个扬起往下一划,姓彭的他大叫弯腰,李诗一掌劈在他的脑后,姓彭的没吭一声,往下就李诗伸手抄起了头,把他横着往马鞍上一放,然后翻身上马,骑走了。
没多大工夫,李诗两人一骑出现在罗家大院门口,他下了马,抱下昏迷中的姓彭的往门口一放,上前敲了敲门,他回身就要上马。
可是他看见了一个人,他停住了。
马的那一边,对门门口,站着罗梅影姑娘。
李诗轻咳一声,道:“姑娘——”
“公子不让我们谢一声就要走。”罗梅影道。
这时候罗家大院门开了,罗振北带着几个小伙子从里头出来,罗振北道:“把他弄进去。”
几个小伙子七手八脚的把姓彭的抬了进去。
罗振北道:“李公子,多谢搭救。”
“罗老爷别这么说,我做得到的事,怎么能不尽心尽力?只要贵会知道,我是友非敌就好。”
“李公子当然是友非敌,而且是我们最好的朋友。”
“谢谢罗老爷。”
罗梅影道:“爹,您进去吧,我跟李公子说几句话?”
罗振北应了一声道:“那我就不让李公子进来坐了。”
罗梅影回身推开了那一家的大门:“公子请这边坐,坐骑可以牵进来。”
李诗迟疑了一下,拉着马进了那一家的大门,罗梅影跟了进来,关上了大门。
转过影背墙看,原来是一座空宅,各屋的门都关着,李诗停在了院子里:“这是——”
“没人住,借用一下,只是说说话而已。”
李诗没说话。
“公子怎么过门不入?”
“省得贤父女再客气。”
“公子救了我们的命,谢一声还不该么?”
“都是熟人了,何必客气?”
“告诉公子一声,我们欢迎戴老,求之不得。”
“那就好,戴老可以放心了。”
“云珠妹妹把她跟公子说的话,都告诉了我。”
“呃!”
李诗只淡淡的“呃!”了一声,他只能这种反应,尽管他心头为之猛一跳。
“公子别是为了这过门不入吧!”
李诗心头再跳:“怎么会,我连她都告诉了姑娘些什么都不知道。”
“我记得很清楚,愿意告诉公子一遍。”
李诗脱口忙道:“不用了。”
话出口他才想起不要,这不是不打自招么?他有点窘,半天没能再说话。
罗梅影也没吭声,一时间两个人之间沉寂得令人好生不安,几几乎能令人窒息。
受不了的还是李诗,他轻咳一声道:“姑娘——”
只听罗梅影道:“公子究竟作何打算?”
李诗不能不说话了:“姑娘是说——”
“云珠妹妹告诉公子的。”
那有这样赤裸裸,直接了当问的?李诗迟疑了一下,毅然道:“我不太敢相信。”
“公子不敢相信什么?”
“戴姑娘说的。”
两个人似乎在打哑谜。
罗梅影沉默了一下:“老实说,公子要是不过门不入,我还不会跟公子谈这些,公子过门不入,让我觉得以后可能相见无期——”
“怎么会?”李诗道:“我的家在这儿,何况我的家正在重建,尤其我离京之期还没有到,我人既还在京里,怎么会相见无期?”
“那公子怎么会过门不入?”
“我不说过了么,我怕贤父女又客气。”
“真的?”
“当然是真的。”
“没有别的原因了么?”
“姑娘以为,会有什么别的原因?”
“公子会不会不想见我,或者是不想见云珠妹妹?”
李诗迟疑了一下:“我只想说,我不愿见戴姑娘。”
“为什么?”
“我不忍。”
“不忍?”
“我以为姑娘应该懂我的意思,要是戴姑娘把她跟我说的,都告诉了姑娘。”
罗梅影沉默了一下:“对她,我也有所不忍,她太善良了,太会为别人着想了,可是——”
她顿了顿,接道:“在这种事上,我又不愿意退让。”
李诗心头一震,没接话,这话他没法接。
罗梅影微抬起头,清丽如仙的娇靥上,有一种动人的红晕:“她为我着想,她退让了,对她,我感激,一辈子感激。”
这就点明是什么事了。
李诗心头再震,不能不说话了:“我感激戴姑娘,也感激姑娘。”
“没人要你感激,赉跟她都不会要你感激。”
李诗沉默了一下,毅然道:“戴姑娘说得很明白,我跟她有缘无份,至于跟姑娘——”
他住口不言,没说下去。
罗梅影红着娇靥,一双美目紧盯着他,由不得他不说下去。
李诗只好道:“我不能不承认,姑娘是头一个让我心神震动的女儿家——”
罗梅影娇靥上倏现羞喜神色,微微低下臻首:“谢谢你。”
“可是我跟姑娘之间,恐怕有不能克服的困难。”
罗梅影急抬头,羞急之色不见了,一脸惊愕:“你跟我之间,有不能克服的困难?”
“是的。”
“什么困难?”
“我不可能加盟贵会。”
“相信有一天你一定会。”
“姑娘,未来的事,谁也无法预料。”
“对,所以你现在说不可能,言之过早。”
“不,我知道,绝不可能。”
“我愿意等着,你是否也愿意等着看。”
“不要让我耽误了姑娘。”
“怎么会?”
“怎么不会?万一到时候我还是像现在一样——”
“那并不是很重要,足以决定一切,是不。”
“不,很重要,贵会绝不会让姑娘这么做。”
“这是我自己的事。”
“难道姑娘能脱离贵会?”
“不,不可能,我打算一生献身匡复,除非匡复的大业很快完成。”
“姑娘,这就是了。”
罗梅影脸色变了:“这什么都不是,我在会内,你可以在会外。”
“我没有什么,贵会答应么?”
“那——”
“姑娘,那不是你一个人的事。”
罗梅影的脸色又变了一变:“你为什么不肯加盟我们。”
“姑娘,人各有志。”
“对了,你不肯加盟我们,可是你是我们的朋友——”
“贤父女知道,可是贵会不见得知道,他们也不见得能接受,真说起来,我跟贵会也真有立场冲突的时候,至少今后十年之内一定有。”
这是实情,不折不扣的实情。
这也是难处,谁也没有办法解决的难处。
罗梅影似乎急了:“难道你就不能—一”
“姑娘,你不能放弃你的志职,我也不能自毁我的承诺。”
“那么,十年之后呢?”
“十年之后,立场冲突或许没有了,但是我还是不愿加盟贵会,我不相信到那个时候贵会能接纳我。”
“将来的事,谁也无法预料,是不是。”
“是的,将来的事,谁也没办法预料。”
“我就等十年。”
李诗一惊:“姑娘,你不能。”
“我自己愿意。”
“十年不是个短日子。”
“青春耗尽,年华已逝。”
“是的。”
“我不会有怨言,你在乎?”
“我不会在乎,何况我已经过了十年。”
“这不就是了么?”
“我是怕十年后,仍然——”
“我说过,我不会有怨言。”
李诗忍不住一阵激动:“姑娘,李诗何德何能?”
“我无法解释,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李诗一双目光凝望罗梅影。
罗梅影一双目光也凝望李诗。
就这么互望着,良久,良久。
良久之后,李诗说了话:“好吧,姑娘,就等十年之后。”
“这就对了,十年之内,不会不见面了吧!”
“应该不会。”
“所以,以后你也不必过门不入了。”
李诗笑了,笑得有点窘。
罗梅影也笑了,笑得好美,好甜。
李诗道:“姑娘,我该走了。”
“你住那儿?”
“我也不知道。”
“为别人忙了半天,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李诗微笑,没说话。
“那你——”
“我总不能住在罗家!”
罗梅影也笑了。
“等吧,很快就有地方住,很快就有家了。”
他牵着马往外走。
罗梅影送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