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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主仆泛舟去 六绝寻仇来   月圆,雾浓。   夜末深。   小舟周围浓雾迷离,三丈之外除了浓雾,便已什么也都看不见,但仰首望去,隐约仍能够看见一轮圆月。   凄冶的月光透过浓雾射下,更加苍白,那迷离的浓雾在月光中就像是烟云一样,又像是一匹白绫,散成了千丝万缕。   楚轻侯盘膝坐在小舟上,溶在月光下,迷离在浓雾中,骤看来,也像要散成万缕千丝。在他的面前放著一张矮几,在几上放著一张五弦古琴,他的一双手正在琴弦上移动。一阵阵苍凉的琴声随著他双手地栘动,从几上的那张古琴上发出来。   夜阑人静,除了小舟滑过水面发出的水声,便只有这铮琮琴声。   在楚轻侯的後面站著一个仆人装束的老人,却一动也不动,他一脸迷惘之色,仿佛已迷失在琴声中。   琴声实在很动听,只是未免太苍凉。   楚轻侯弹得也实在是一首很苍凉的古老调子。   他今夜的心情本来很轻松,所以才会生出月夜泛舟江上这个念头,只是连他也想不到自己竟然会弹出这个调子来。   现在他亦是一脸迷惘之色,为自己弹出来的调子深感迷惑。   他双手的动作却没有停下来,仿佛已并非他所有,已完全不受他控制。   曲终尽,楚轻侯那双手按在琴弦之上,那一脸的迷惘之色更浓了。   「奇怪——」他忽然叹了一口气。   老仆人楚安这时候亦如梦初醒,道:「公子,很少听你弹这个调子……」   「因为我并不喜欢这个调子,而且——」楚轻侯淡淡一笑,道:「一直以来,我不是都活得非常开心?」   楚轻侯不能不承认这是事实。   「你应该知道,以我平日那种轻松的心情,是绝对弹不好这种调子。」   「可是公子方才却弹得那么好……」   一所以连我自己也觉得奇怪。」楚轻侯随手往琴弦上一扫,铮琮声随手而起,竟然就已成另一调的引子。   「我再试试看。」楚轻侯此念一动,双手顺著弹下去。   铮琮铮琮两下轻响,「崩」的一声,一条琴弦突然断开!楚轻侯冷不防亦吃了一惊,双手齐按下,半身亦不禁往前一俯。   刹那间,他的感觉,就像是行走间猛然一脚踏空一样。   楚安一旁看在眼内,只道是这个少主人出了什么事,忙上前一把扶住,惊问道:「公子,你怎么样了?」   「没有什么。」楚轻侯一挺身子,道:「只是这张琴的一条弦断了。 」   「怎么会断的?」楚安问得实在有些可笑,话说出口,自己也感觉到了。   「也许是这张琴已经太老了。」楚轻侯一声微喟,道:「人老了,难免百病丛生,琴老了,就是断一两条弦,也是很平常的事情。」说得虽轻松,楚轻侯心里仍难免有些不自在。   古老相传,弦断并不是好预兆。   也就在这时候,他们忽然听到了一下很急激的水声。循声望去,三丈之外一团光芒凄迷,浓雾陡开,一叶小舟疾冲了过来。   光芒是来自一盏风灯,高挂在舟首的一根竹竿上。   舟上笔直的立著两个老道士,年纪看来都已过六旬,但精神矍铄,丝毫老态也没有,而两边太阳穴鼓起,目光犹如闪电,绝无疑问,都是内力非常深厚,他们手中无桨,竟是以内力摧舟而行,目光与楚轻侯接触,脚下小舟便停止前进,齐道:「无量寿佛,善哉善哉!」   楚轻侯双眉一皱,并没有作声,他忽然别过头,那边水声同时一响,灯光一亮,又一叶小舟穿破浓雾进来,舟上的是两个缁衣老尼。   楚安应声回头,又一怔,道:「公子,他们是什么人?」语声甫落,正中浓雾又开,再有一叶小舟出现,那之上,站著的都是两个老和尚。   舟首亦挂著一盏风灯,两个老和尚的目光比灯光似乎还要明亮。   楚轻侯深锁的双层,忽然一开,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要来的总会来的!」   「只是打扰公子雅兴,来得实在不是时候。」一个老和尚回答。他一脸笑容,神态慈祥,目光却令人不寒而栗。   「无妨——」楚轻侯微喟,道:「琴弦已断,难以成调,六位来得正是时候!」   「弦断是不祥之兆。」插口的那个老尼语声阴森。   「吉即是凶,凶即是吉。」楚轻侯的神态已经完全恢复正常。   楚安的脸色却已经发青,他当然看出这六个出家人都有一身可怕的武功,而且来意不善。   「阿弥陀佛——」方才说话的老和尚合十道一声佛号,目光冰寒,却仍一面笑道:「想下到公子虽然是方外人,也懂得禅理!」   楚轻侯一笑,道:「至於六位怎会来得这么巧,我就不懂了!」   「我们追寻公子已十天,到今夜才赶上。」   另一个老和尚接著道:「我们是什么人,不知公子是否已清楚?」   「空门六绝,虽未谋面,闻名已久。」楚轻侯这句话出口,楚安的脸色立时就由青转白。   空门六绝,不知道的人,只怕下多,传说这六绝本是六个独行大盗,杀人无数,无恶不作,藏身空门只下过掩人耳目。   这秘密早在五年前已不成秘密,而凭他们当时的武功,惹得起他们的人亦已不多,敢开罪他们的人,这五年以来,相信只有一个楚轻侯。   那个老和尚笑问道:「公子莫非早就已知道我们会找到这儿来的?」   「几位来得却令我实在有些意外。」楚轻侯目光一落,道:「尚未请教——」   「贫僧无我。」   楚轻侯目光转向当先那个和尚,道:「这位当然就是无他大师了。」   「阿弥陀佛——」   楚轻侯又是一笑,道:「只不知两位大师除了阿弥陀佛之外,还懂得什么?」   无他合十道:「一句阿弥陀佛,已经足够。」   「有两句,两位大师相信也懂的。」   「请问。」   「酒肉穿肠过,佛在心头坐。」   「公子真是一个妙人。」无他大笑。   「岸上亦已经准备好美酒三坛,只少公子的一颗人心来下酒。」无我亦抚掌大笑,道:「公子既然是这么一个好人,当然不忍推却我们这番好意。 」   一个老道士冷声应道:「我们不吃人心,只喝人血。 」   另一个又笑著接道:「以血开酒,其妙无穷。」   楚轻侯目光一转,道:「两位——」   「贫道孤松。」   「另一位当然就是孤鹤道长了。」   「松鹤延年,公子遇著我们,却反而活不过今宵。 」   楚轻侯不答,目光转向那两个老尼道:「哪一位是枯梅大师?」   当先那个点头,在後面那个老尼冷应一声,道:「贫尼枯竹。 」   楚轻侯吁了一口气,道:「无我无他,孤鹤孤松,枯梅枯竹,法号非常脱俗,六位的武功当然也绝不是寻常可比,就正如六位的行事作风一样。 」   无我哈哈大笑,道:「公子一剑荡江湖,想不到口才也不在剑法之下。」   「过奖——」   「以贫侩所知,公子出身於王侯世家,却无意功名。」   「这不是一件坏事。」   「闯荡江湖虽下是,但,多管闲事就是了。」无我脸色一沉道:「未悉公子可知,高仁是贫僧的关门弟子。」   「他曾经告诉过我。」楚轻侯笑笑道:「可惜他无论是谁人的弟子,撞在我手上都是一样。」   「他好像没有开罪公子。」   「大师既然很喜欢这个弟子,当然亦知道这个弟子的为人。」   「他倒没有什么,只是好色一些。」无我一皱眉,道:「下过,他胆子小,相信绝不敢犯到公子的头上。」   「他也许不敢。」   「那么——」   「有一句老话,大师应该听过的。」   「哪一句?」   「天下人管天下事。」   无我一怔,大笑道:「好,很好。」   楚轻侯转顾孤松、孤鹤,道:「听说赵师侠是两位的弟子。」   「不错。」孤松冷然一笑,道:「师侠为人也没有什么,只是见钱眼开,不过,他劫的大都是不义之财。」   「不义之财,这个道理就正如师侠非侠,其师亦非侠一样。」   孤松只是冷笑。   「张德又如何?」枯梅突然插口。   「张德无德,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大师应该比我更清楚。」   「你是怎样的一个人,贫尼现在也清楚了。」枯梅忽一声叹息道:「张德原是贫尼最疼的一个弟子。」   「再说——」枯竹接口道:「除非我们不准备再在江湖上立足,否则这笔帐一定要算的。」   「大师不说,我也明白。」楚轻侯站起了身子,目光转向楚安,道:「这是我的老仆人,第一次随我外出,与事情无关。」   「公子若能不死,贵仆也不会死。」无我狞笑道:「以公子的聪明,当然明白贫僧言下之意。」   楚轻侯当然明白。   无我接著又问道:「风闻公子五岁练剑,七年有成,十五岁便已有名,至今末遇敌手,只不知师是何人?」   楚轻侯淡然一笑,道:「家师既非空门中人,与六位肯定没有任何关系,请放心。」   无我原是想问清楚楚轻侯的武功来历,好待应付,见楚轻侯不上这个当,也无可奈何,他冷笑道:「无论你师是何人,今夜都难免一死的了。 」   语声一落,反腕拔出了背插的一双戒刀,旁边无他同时撤出一条禅杖。   枯梅拂尘已在手,枯竹从袖中拔出一支软剑,「嗡」地迎风抖得笔直。   孤鹤、孤松双剑亦出鞘,孤鹤的剑长五尺,孤松的剑亦在四尺之外。   在六人身外的浓雾突然都激荡起来。   夜风轻柔,绝不会激荡浓雾,那是杀气!激厉的杀气!   只有内功精深,杀人无数的高手,才能够散发出那么激厉的杀气来。   六人的衣衫亦同时鼓起。   楚安都看在眼内,他武功虽然有限,但也听说过杀气,这就是所谓的杀气,他一张脸不由苍白起来,语声亦起了颤抖道:「公子……」   楚轻侯的脸上居然还有笑容,他笑看楚安道:「你伏下,不要乱动。」   楚安看见楚轻侯那么镇定,总算放下心,慌忙伏倒在舟中。   楚轻侯吁了一口气,右手终於落在剑柄上。   那柄剑一般长度,装璜之华丽却是罕有,剑鞘上嵌著七色宝石,在剑柄的顶端却嵌著老大的一颗夜明珠,悠然散发著清辉。   无我目光顺著楚轻侯的动作栘到了那柄剑上,忽一凝,道:「公子这柄剑相信不是一般凡铁可比。」   楚轻侯淡然一笑,一按剑簧,「铮」一声,一道耀目的光芒出鞘,周围同时一亮。   光芒是来自剑锋之上。   剑锋二尺七,形式古拙,精芒夺目,一看便知道绝非凡品。   孤鹤、孤松眼中立时露出贪婪之色,枯竹目光亦大盛,他们都是用剑的好手,看得出楚轻侯手中的乃是天下名剑之一。   「以贫道所知——」孤鹤盯著那柄龙泉剑道:「晋惠帝之时,广武侯张华见斗牛之间有紫气,以豫章人雷焕妙达纬象,召来一问——」   孤松接下去道:「雷焕乃回报,是丰城宝剑之精气上冲霄汉,张华於是封之为丰城令,著令即到丰城找寻,结果於一座狱室之中,掘得一石函,中藏双剑,也就是龙泉太阿,有人说,龙泉太阿亦即是干将莫邪。」   无他「哦」的一声,道:「干将莫邪贫僧倒是知道的,可惜贫僧不善剑,得之亦无用。」   枯竹立时道:「孤鹤、孤松两位道兄的剑长在四尺之外,龙泉还不到三尺……」   孤松截口道:「练剑四尺,短一尺又有何妨?」   孤鹤接道:「短二尺亦一样无妨。」他手中剑长逾五尺。   「是么?」枯竹冷笑。   「不错。」孤鹤目光落在枯竹剑上,道:「师姐用的乃是软剑,龙泉刚直,只怕不宜。」   无他接道:「况且剑现在仍然在敌人手中,应该先杀敌人,再作打算。」   「正是正是——」孤松一面虚应,一面与孤鹤交换了一个眼色。   两人相处多年,心意相通,同声道:「上!」身形齐动,脚下小舟如箭射前,两人手中长剑,却如电刺出。   枯竹看见,心想楚轻侯若伤在二人剑下,剑亦必为二人所夺,到时更麻烦,不及催舟,脚尖一点,身形陡然从小舟上拔起来,凌空扑向楚轻侯!   她後发先至,软剑「嗡」一声,震出漫天剑影,迎头罩下!   一剑千锋,虚虚实实。   楚轻侯一剑迎上,竟然击中剑尖,「叮」的一声,剑影消散,千锋化为一剑!   剑弹起,枯竹一脚尚未踏在小舟上,人已被弹飞,眼看便要堕进水里,枯梅小舟及时荡至,拂尘一卷,缠住了枯竹的剑锋!   枯竹借势翻身,落回舟上!   这一瞬之间,孤鹤、孤松两人的剑已经刺到了,孤鹤人在舟首,剑长五尺,当先刺向楚轻侯胸、腹、咽喉。   一剑三式,自下而上,连成一气,第一剑若是刺中,第二、第三剑顺势而下,必将楚轻侯的胸膛削开两爿!   楚轻侯回剑一划,「叮叮叮」三声,孤鹤的三剑竟都刺在剑锋上!   这判断何等准确,这胆量何等惊人!   孤鹤大惊,楚轻侯剑势接转,一横一挑,将紧接而来的孤松的一剑封在门外,然後身形突如箭射,欺入孤鹤、孤松之间。   这一著实在出人意料,孤鹤追不及,第八剑刺出,竟就与孤松的第八剑相交在一起,金铁交击声响中,剑势大乱,楚轻侯人已在舟上,反手一剑,「夺」地刺进了孤松的咽喉!   剑一刺入立即拔出,血尚未来得及射出。   奸快的一剑!   孤鹤一眼瞥见,身形一鹤冲天,急射半空!   小舟长下过丈许,楚轻侯人已在舟中,与孤鹤的距离最多不过四尺,孤鹤剑长五尺,根本施展不开。   他只有凌空出剑,哪知道楚轻侯亦凌空拔起来,剑随即从下倒刺而上。   孤鹤一剑凌空尚未击下,森寒的剑气已迫及咽喉,惊呼未绝,剑尖已刺入,惊呼声立断,孤鹤人、剑笔直泻落。   楚轻侯身形疾转了半圈,龙泉剑挑处,正截住枯竹横来的一剑。   枯竹的软剑一凝一弹,毒蛇一样贴著龙泉剑的剑锋划向楚轻侯右脉!   楚轻侯剑势亦变。   两剑凌空各自七变,两人身形一齐落下,枯竹落在枯梅催来的小舟中,楚轻侯却直坠向水面,这在他预料之内,左袖先沉,「啪」地先击在水面之上!   一股水花激起,楚轻侯身形借力弹起,人、剑反射向枯竹!   枯竹身形方稳,剑光已入目,轻叱一声,软剑急缠向来剑!   「叮」地两剑交击,楚轻侯人、剑犹如排山倒海,非但没有被弹开反而抢入小舟中!   他内力之强竟在枯竹之上,这非但枯竹意外,就是枯梅也意外,拂尘各挥,扫向楚轻侯双眼,刹那间,她只听一声哀叫,接见枯竹眉心一道血箭射出,横摔在舟上!   楚轻侯身形同时向前一栽,枯梅拂尘间发之差在他的背後扫过!   那支拂尘贯足了内力,一根根尘须犹如利针,一蓬尘须被削下,尖针一样飞散半空!   若是一般利剑,绝不能够这样,枯梅仓猝之中,亦疏忽了那柄剑的厉害,心头不禁一凛,拂尘变式,分成两股,左缠楚轻侯握剑左腕,右截咽喉!   楚轻侯剑走「仙女散花」,一蓬剑花弹起,护住了上盘,接著一声轻叱,踏中宫,剑花一散,当中切入,势如奔雷!   枯梅心知厉害,退步急闪!   小舟长有限,一退已经到尽头,楚轻侯剑势未尽!   无我、无他一舟及时划破水面射至,无他突然喝了道:「退!」   枯梅应声不暇细想,身形倒跃,无他禅杖一伸,正奸迎向枯梅落下右脚!   枯梅右脚踏在禅杖上,竟然就怔在那里,无他方感诧异,一股血从枯梅的眉心射出,她身子往下栽去!   无他急回杖,「噗的」枯梅倒栽在舟中,已然气绝。再看楚轻侯,人正站在舟首,左弓右箭子午马,剑前指,剑尖上仿佛有血珠一点滴下!   无他既惊又怒,无我脸上亦变色,却突然叹了口气,道:「我们错了。」   「哪里错了?」无他一怔。   「未弄清楚对方的底细,自负必胜,低估对方的武功,乃是第一错,选择在这种环境动手,则是第二错!」无我又叹了口气,道:「一错再错,落得如此下场,我们自己实在要承担大部分责任。」   无他不由自主地点头。   楚轻侯那边应道:「六位联手,所向无敌,若是在平地,相信我难逃一死,所以六位并没有低估我的武功,惟一错的只是选择在水面上动手。」   无我冷笑道:「水面上的确不同平地,人在舟中,武功已难以完全施展得开,联手不便,孤松、孤鹤、枯竹一心在夺剑,乱了步骤,影响尤其严重。」   无他道:「可惜不错也错了。」   「这实在可惜得很!」无我又叹了一口气,催舟突如箭射般向前,双刀一动,一团刀花裹著身子,凌空向楚轻侯滚去!   无他禅杖同时撞向楚轻侯胸膛。   刀未到,禅杖已撞到,劲风呼啸,激得楚轻侯衣袂、头巾猎然飞扬!   楚轻侯剑不接,脚一划,小舟倒射半丈,禅杖撞飞,无我人、刀竟仍然能够滚到了舟上!   他用的是地趟刀法,在小舟之上施展开来,更见恶毒,楚轻侯不等刀到,人已凌空,半空中让过刀花,脚一落,正踏在舟首,「嘎」的那叶小舟一竖,尾端离开了水面!   无我冷不提防,身形一翻,双刀立时都插入舟首木板内,楚轻侯单脚「金鸡独立」,一剑同时向前刺出!   剑急如流星,姿势之美妙就连无他也叹为观止!   「夺」的一声,剑从无我的後心刺入,前胸穿出,竖起的那一截小舟落回水面之际,无我已伏尸舟上!   楚轻侯的剑却末停,从无我的後心抽出,划起一道血弧,迎住了旁边无他的禅杖   无他连击三杖都被楚轻侯以剑封开,大吼一声,杖势猛一变,「横扫千匹马」,拦腰疾扫了过去!   楚轻侯身形暴展,翻滚在半空!   无他杖扫至一半,一杖已变成七杖,楚轻侯翻滚在杖影中!   七杖都击空,无他旧力已尽,新力末生,杖势一凝,楚轻侯一脚即时点在禅杖之上,「鲤鱼倒穿波」,凌空从无他头上滚过!   剑光一闪,无他撕心裂肺地一声大吼,楚轻侯身形在无他身後的舟尾落下!   一刹那,无他整张脸突然从中裂开,一个头变成两爿,一股血狂喷而出,连人带禅杖「隆」然倒下!   楚轻侯没有回头望,背对著无他就那样站著,轻声吁了一口气,接著将剑挑起,月光下,剑锋上一道血痕欲滴。   「嗡」的剑锋猛一抖,血痕飞散。   楚轻侯一抖收剑,入鞘之际比出鞘之际,剑锋似乎更加闪亮,他这才回过头来,目光从六绝的尸体上扫过,忽然叹息道:「你们的确选错了地方!」   话声未落,楚安那边已经从舟中跳起来,一声欢呼。   楚轻侯身形一展动,掠到楚安身旁,楚安再也忍下住,欢呼道:「公子,你实在……实在了不起!」   他很想说几句赞美的话,可是却又不知道如何说,他的心情实在太兴奋,太激动。   楚轻侯一笑,道:「我们的运气还算不错。 」   「岂止不错,简直好极了。」楚安忙又转口道:「这都是公子的本领。」   楚轻侯摇摇头,道:「是他们选错了地方动手。 」   他一再强调这一点,只因为他清楚得很,若不是这样子动手,六绝有一半同时进攻,都不是他所能够应付的。   楚安却笑道:「不管怎样,公子,你都是以一敌六,将他们击倒,可惜这里没有酒,否则老奴一定敬公子三杯。」   楚轻侯又摇头道:「即使有的是美酒,我现在也喝不下去。」   空气中充满了血腥的气味,包围著他们的三叶小舟之上是六具尸体,纵然美酒当前,也的确是难以畅饮。   楚安顺著楚轻侯的目光望了一眼,不由打了一个寒噤,笑容微敛,嗫嚅道:「公子,看来我们还是赶快离开这里的好。」   楚轻侯无言点头。   楚安取过竹竿,顺手一划,小舟从两舟之间穿过,前行了三丈,回头望去,後面已只见浓雾迷离,那三叶载著尸体的小舟已消失在浓雾之中。   楚安松了一口气,再一划,突然停下,惊呼道:「下好。」   「什么事?」楚轻侯忙问道。   「给那六绝这么一闹,我连方向也失掉了。」   「你原来是怎样分辨的?」楚轻侯笑问。   「方才我将小舟固定在江心,舟前後都是向岸,以後为前靠左岸,还是泊在左边,现在舟在江心,是横向直向我可就下敢肯定了。」   「你其实有一个更好的方法。」楚轻侯仰首望天,楚安目光亦随著上移。   迷离浓雾中,隐约仍可心看见圆月一轮挂在天空上。   楚轻侯接著问道:「你现在懂了吗?」   「月亮——」楚安叫起来,道:「公子,你是说我们可以凭月亮来分辨方向?」   「月亮现在应该仍然在东天——」楚轻侯笑笑道:「大江东去,所以无论月亮在东天西天,我们向南北两个方向催舟前去,都一定是会靠岸的。」   楚安连声道:「是极——是极。」   语声末落,浓雾中那一轮圆月突然消失不见。   楚轻侯笑笑道:「不要紧——」   这三个字才出口,急风骤起,浓雾就像是煮沸了的白粥一样翻滚起来。   小舟在急风中亦转动,楚安竭力想把持,但竟然把持不住,只一转,甚至连那小舟本来的方向亦失去。   周围同时暗下来,白雾变成了灰色,仿佛更为浓厚。   丈外的水面已看不到。   楚轻侯暗叫不妙,但仍然保持镇定。   ——月亮纵然被流云掩去,在流云飘逝之後又会重现的。   「公子,怎会这样的?」楚安却又叫起来。   楚轻侯安然道:「天有不测之风云,用不著大惊小怪。」   楚安忙问道:「我们现在又该怎么办?」   「等一等云飘远了,月又会重现,我们急也急不在这片刻。」楚轻侯目光一落,道:「也许我们还有另一个办法——」   「流水?」楚安这一次的反应更快。   楚轻侯一点头,目光一凝,突怔住在那里。那眨眼之间,周围更加暗,三尺之外,便已看不见,楚轻侯直立舟中,往下望,竟已看不见流水。   他再看楚安,楚安就像是裹在雾中,整个身子又像是烟云般隐隐约约,仿佛随时都会飞散。   楚轻侯一步趋前道:「少担心,亮灯!」随即一探怀中,取出一个火摺子剔著。   一团昏黄的光芒由火摺子散发出来,楚安不敢怠慢,慌忙俯身拿起舱下准备好的一盏风灯,迎向楚轻侯手上的火摺子。   灯一亮,楚轻侯便将火摺子熄去,仰首向天上望去,仍不见一轮月亮出现。   灯光照亮了两人的面孔,楚安的脸色比方才似乎还要苍白。   在灯光之中,雾气又变回乳白,与方才却似乎已有些下同,楚轻侯有此感觉,却说不出不同在哪里。   小舟在移动,这种移动并不怎样明显,应该是顺流而东去,楚轻侯却始终抓下住方向,也稳不住那一叶小舟。   周围的气氛越来越诡异,连楚安也有这种感觉,身子不禁佝偻起来。   雾夜孤舟,到底要漂流到什么时候?漂流到什么地方?   灯光逐渐暗淡下来,应该有半个时辰了,小舟仍然在浓雾中漂流。   月亮始终没有再出现,楚轻侯也始终抓不住方向,他曾经试著将小舟划向几个不同的方向,结果都是一样,既不能靠岸,也不能停止那种就像是无尽地移动。   他突然有一种已远离陆地的感觉,却不知道是周围不著边际?抑或是空气有异的影响。   这种感觉却越来越尖锐。   空气越来越清新,还带著淡淡腥味。   绝不是血腥味,楚轻侯可以肯定。   风渐急,灯火在颤抖,周围的白雾不停变动,已简直不像是雾。   风突然再急,楚轻侯主仆两人的衣衫猎然飞扬,风灯在急风中陡灭!   周围一暗,突又一亮。   浓雾如急风中奔马一样移动,也竟在急风中奔离了小舟。   小舟穿雾而出,一抹月光同时洒下。   苍白的月光,是那么凄冷,只见明月一轮,正在中空。   月亮当然还是那一个月亮,楚轻侯却有一种不一样的感觉。   是不是因为浓雾影响?他不敢肯定,却感觉这一轮明月与平日所见似乎不大相同。   楚安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呼。   那是发自内心深处的惊呼,楚轻侯亦有这种冲动,他虽然没有惊呼出来,那种惊讶绝不在楚安之下。   在他们的周围,原该是山林村落,现在什么都没有,一望无际都是水,他们那一叶小舟竟然已经出海。   那片刻之间,奔马一样的白雾,距离他们亦已很遥远,楚轻侯目光一转,道:「有雾处就是陆地,我们划回去!」他随即从楚安手中取过竹竿,一竿尚未落下,那边已看不见白雾,水天一色,也不知有多远。   楚轻侯不由苦笑。   「公子——」楚安看在眼内,从心底冒出了阵阵寒意,道:「我们怎会到了海上?」   「我也不清楚。」楚轻侯摇头。在他的感觉,小舟移动得并不快,即使是顺流而下,也没有可能漂流出海。   「那该怎么办?」楚安显得六神无主。   楚轻侯仍然是那句话:「划回去!」一摆竹竿,小舟回转。   大海茫茫,月光迷蒙,那叶小舟在这种环境之下尤其显得单薄。   不过风平浪静,要划回去,应该没有问题,雾去处也应该就是陆地的所在。   楚轻侯看准方向,一竿划落,小舟向雾去处箭一样射过去,也就在这一个时候,楚安又一声惊呼道:「看!」   他手指著天上的那一轮明月,楚轻侯应声望去,只见明月的周围黑云涌现,那些黑云也不知从何处涌来,逐渐向那一轮明月迫近。   本来平静的海面,这时候亦起了变化,千万重白浪无声的出没,就像是万千条海蛇,正翻腾在水中。   「不好!」楚轻侯终於失声叫起来。   楚安急问道:「公子,什么不妥?」他连声音都变了。   「暴风雨只怕就要来临——」楚轻侯脸色铁青。   在六绝出现的时候,他的脸色也没有这么难看,因为他虽然下知道六绝的武功到底有多强,但仍有必胜之心,就像是每一次强敌当前一样。   现在他却连半分胜算也没有,因为他要应付的不是人,是天!   话才出口,明月已消失在黑云中,但天光仍在,楚轻侯看到漫天翻滚的乌云,也看得到激荡的海水,甚至连雨点也看得到!   急风吹过,豆大的雨点噗噗地落下,本来无声的海面突然响起来。   暴雨紧接著似乱棒一样击下!   小舟开始颠簸下定,楚轻侯握著竹竿的双手青筋像蚯蚓一样突起来,他很想将小舟稳下来,却有心无力。   楚安已跪倒在舟上,两人的衣衫迅速湿透。   周围刹那间陡然一亮,一道闪电银蛇一样在空中闪逝!   霹雳声响,风雨更大,小舟似枯叶一样开始在波浪中旋转。   「公子!」楚安惨呼,双手抓住了舟舷,一双眼绝望地望著楚轻侯。   楚轻侯亦感到了绝望。   暴风雨本来就可怕,何况他们现在置身於茫茫大海中。   霹雳轰鸣,银蛇飞舞,风似刀,雨如剑,海浪在风雨中越来越大!   整块海面都完全变了形状,巨浪千重,就像是无数的山峰,突然间竖起,又刹那间倒塌!   小舟百数十次被巨浪涌上半天,又随著落下。   楚轻侯主仆简直就像在地狱边缘徘徊,在他们的周围,全都是波浪。   他们百数十次眼看便要被波浪吞噬,但小舟始终下覆,楚安开始时不停地惊呼怪叫,现在已声嘶力竭,楚轻侯一手抓住楚安,一手抓住舟舷,那支竹竿已下知何时失去!   他只道必死,那样的一叶小舟在暴风雨的大海上下覆没,简直就是没有可能的事情。可是到现在为止,仍然末覆没。   这简直就是奇迹。   暴风雨终於停下。   小舟仍然在海面上漂浮,楚轻侯主仆却已经筋疲力尽,似死尸一样仰卧在舟中。   天上没有月,没有星,一片无尽的黑暗,小舟的周围尽是波浪。   波浪声一下紧接一下,有的远,有的近,楚轻侯听著,一双眼睁大,虽然疲倦,但一点睡意也没有。   楚安一样没有,他实在很希望自己能够睡著,那最低限度也好过一些。   他们都没有作声,事实也不想说什么,也不知过了多久,楚轻侯第一个从舟上爬起来,是真地爬起来。   楚安立时有了反应,挣扎著双手按著舟舷爬起了身子。   「这又是什么地方?」他的声音嘶哑,问得却莫名其妙。   楚轻侯苦笑道:「在海上。」   「我死了没有?」楚安第二个问题更奇怪。   楚轻侯并不奇怪,因为他也有这种怀疑,他苦笑著摇头道:「还没有,我也是。」   楚安很想笑,可惜就笑不出来,他虽然没有死,但已经就像半个死人一样,楚轻侯没有再说什么,在舟中坐下,目光往舟前望去。   舟前方是无尽的海面,他抬头再望,天上仍无月,却有几点星光,浮现出来。   楚安突然疯了一样地叫道:「灯!公子,那边有灯光!」   楚轻侯应声心头怦然一跳,他转首望去,只见舟左舷对面的海面,果然有三点灯光。   灯光凄迷在浓雾之中。   那股浓雾亦下知何时出现,在灯光照耀之下,竟然是近乎蓝色,那种蓝色很怪异,楚轻侯从未见过,他却并没有在意,看见灯光,一股强烈的喜悦亦从他的心底涌上来。   有灯光,应该就有人家。   那也许是来自陆地,亦可能是来自船上,但无论如何,他们都不再孤立。   灯光在蓝雾中缓缓地向前移动。   楚安再也忍不住,跳起身子,扬手大声地呼叫,刹那间,他浑身上下仿佛又充满了力气。   楚轻侯没有作声,也没有动,他忽然发觉,载著他们的那一叶小舟,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著,亦向那边漂过去。   「也许是水流。」他暗忖,忽然笑起来,是笑自己的疑心太重。   几乎同时,灯光已停下,他们那叶小舟仍然继续向前漂去。   越接近,蓝雾越稀薄,他们终於看见了树影,看见了陆地也看见了三叶小舟。   那三叶小舟搁浅在沙滩上,舟前各插一支竹竿,上挂著一盏风灯,楚轻侯看著突然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那是空门六绝的小舟!」他叫了起来。   楚安应声一怔,奇怪地道:「是啊,他们的小舟怎会漂流到这里来?」一顿後又道:「难道就像我们这样被暴风雨送到这里来的?」   楚轻侯站起身子,目光更明亮,道:   「舟上并没有尸体。」   「那大概给卷进海里去了。」   「这件事有些奇怪。」楚轻侯眉宇一蹙。   「有什么奇怪,总不成是他们引我们来的。」楚安大笑道:「他们就是生为恶人,死化魔鬼,也没有这么快。」   这句话出口,他忽然就笑不出来,而且一连打了几个寒颤,楚轻侯看在眼内,笑道:「你胆子下大,最好就别说这些鬼话。」   楚安摸了摸脑袋,苦笑了笑。   说话间,小舟已接近沙滩,楚轻侯纵身跃进水里,涉水往岸上走去。   「公子!等一等!」楚安一面叫,一面从舟上跨下,心一急,几乎倒栽进水里去。   也就在他的头一俯的刹那间,他看到了一张脸——一张在水里的脸!   灯光下那张脸犹如白垩一样,在水影中更觉恐怖!   「鬼——」楚安大叫一声,狂奔向楚轻侯。   「你又在大呼小叫什么?」楚轻侯回过头来。   「有……有鬼……水鬼……」楚安语不成声,奔到楚轻侯身旁,才敢回身手指向那张脸出现的地方。   楚轻侯目光及处,亦看到了那张脸,看到了一具尸体。   那具尸体半浮在水中,一身白色道袍,咽喉穿了一个洞,右手握著一柄剑,竟长逾五尺!   「孤鹤道人!」楚轻侯仍然分辨得出来。   楚安这时候亦已看清楚,诧异地问道:「他的尸体怎么会来这里?」   「他们的小舟漂流到这里,尸体在这里出现亦不足为奇。」楚轻侯虽然这样说,心头仍下免有些奇怪,且有些不自在,道:「别看了,我们快上岸!」   楚安已下看,这时候又叫了起来道:「灯——鬼灯!」   「你又看到什么了?」楚轻侯摇头,目光转过来,下由亦一怔。   沙滩的前面,是一片林子,黑夜中只见枝叶的影子,枝叶丛中,赫然出现两团碧绿色的光芒,那两团光芒并不怎样强烈,悠然地正向他们这边栘近。   那一片沙滩随即一白,就好像是白银一样,而每一颗细砂,仿佛都在闪烁著光芒。   月亮已经从云层中溜出来,一样的一轮明月,月色却更加凄冷。   「公子——」楚安一面追前,一面颤声问道:「那灯……」   「你有没有见过鬼?」楚轻侯问道。   「没有。」楚安下能下摇头。   「鬼灯呢?」   「也没有。」   「那你怎知道那就是鬼灯?」   楚安只有苦笑,楚轻侯接道:「那也许是附近的人家听到了你方才的呼叫声,打著灯笼来一看究竟。」   话末说完,那两团灯光突然停下,往来处移回去。   楚安忙道:「公子,你看那灯光是不是有些古怪?」   楚轻侯笑道:「大概是给你那么一嚷吓跑了。」   「公子,你别说笑……」   楚轻侯举步前行,楚安忙又问道:   「公子要到哪儿去?」   「总不成呆在这里。」楚轻侯脚步下停,道:「追著那灯光,我们应该就会找到人家了。」   楚安一想也是,亦不敢一个人留下,慌忙追了上去。   那两团灯光移动得并不快,就像是引路一样。   那条石径以石板砌成,光洁而整齐,显然那是人工弄出来的,月光正照在石径之上。   楚轻侯一步踏上石径,道:   「这里果然是有人居住。」   「却不知是什么地方?」楚安仍然愁眉苦脸。   「找到人一问不就清楚了。」楚轻侯顺著石径继续前行。   那两团光芒隐约就在石径前面,始终就只是两团光芒。   楚轻侯口里虽然那么说,心中其实也觉得那两团光芒有些特别,但为了令楚安放心,并没有说出来。   石径穿过那一片林子,进入一片松林中。   夜风吹过树梢,松叶萧瑟,月光从松叶间透下,朦胧而凄凉。   两团光芒始终在前面,月光下虽然淡薄,但仍然看得见。   前行数丈,转了一个弯,触目一片迷蒙的光芒。   那两团引路的光芒已消失,那一片光芒是来自一幢宏伟的建筑物。   那只能说是一幢建筑物,因为绝下像是一般的庄院,相距虽仍远,看得不真切,那幢建筑物给人的仍然是不像一般庄院的感觉。   建筑物在一座小丘上,闪烁著无数的灯光,那些灯光迷迷蒙蒙,应该是存在的,但细看之下,又好像并不真实。   「前面果然有人家。」楚轻侯脚步加快。   「好像不是普通的人家。」楚安急急地追前。   「嗯。」楚轻侯好像现在才留意到,在他的眼中看来,那幢建筑物并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地方。   他们的衣衫已经半乾,开始飘动在夜风之中,而行走之间,衣袂声也特别响亮。   一路上却都没有人踪。   松林中本来无雾,突然间似有雾。   乳白色的雾气也下知从何处吹过来,氤氲在松林中,仿佛透著一股香味。   一种难言的香味,最低限度楚轻侯主仆两人就从来没有嗅过。   「好香——」楚安不由自主地抽一下鼻翼道:「不知是叫什么香?」   楚轻侯摇头,同样不知道。   楚安忽然笑了起来,道:「不要是女人身上的花粉香才好,否则,那只怕是一个美人窝,一个好去处。」   「老大一把年纪了,怎么还会有这种念头?」   「老奴也不知……」楚安摸著脑袋道:「怎会突然生出这个念头,总是觉得这种香味与女人有关系。」   楚轻侯沉吟起来。   「香气好像是从前面飘过来的。」   「嗯——」楚轻侯脚步下停。   不过片刻,两人已来到石径尽头,眼前是一道石阶,斜往上伸展。   旧雨楼扫描 drzhao OCR   第二回 孤岛蓬莱 玉宇会王侯   石阶三重,每一重都有三十级,每一级都高而阔,两旁竖著石栏杆,那之上都刻著花纹。   一种很奇怪、很古老的花纹,在一般人家,现在已绝难找到,但仍然存在於一些王侯府宅以及一些古老寺院之内。   所以楚轻侯也并没有在意,因为他原就出身王侯世家。   可是他仍然下能不承认这三重石阶是一项惊人的建筑,一步才踏上石阶,他竟然不由自主生出一种高不可攀的感觉来。   住在这里的到底是什么人?   楚轻侯动念未已,身後楚安已问道:「公子,我们是不是上去?」   「你这样问是什么意思?」楚轻侯反问道:「是不是……」   「公子,难道你看不出这不是普通人家?我们这样上去……」   「你担心有危险?」   楚安点头。   楚轻侯笑了起来,道:「我们在江心遇上六绝,暴风雨的海面上一叶轻舟,都已经够危险的了。」   「那是不同的……」   「哦?」楚轻侯奇怪地望著楚安。   「在海面上我们是身不由已,而六绝——」楚安的神态显得有些诡异,道:「他们虽然凶,到底还是六个人……」   「哈哈哈——」楚轻侯失声大笑道:「你是说,这里住的不是人?」   楚安没有笑,神态更诡异,道:「我总觉得,这不像是人住的地方。」   「那你以为是什么?」楚轻侯笑问道:「狐狸?还是妖魔鬼怪?」   楚安回答不出。   「你平生可曾做过什么亏心事?」楚轻侯接问。   「好像没有。」   「平生不作亏心事,半夜敲门也不惊。」楚轻侯又笑。   「话是这样说……」   「你方才不是还怀疑这可能是一个美人窝?一个好去处?」   「现在不这样想了。」   「为什么?那香气并没有消失。」楚轻侯随即一动鼻翅。   那香气非但没有消失,而且更浓郁。   「不知怎的——」楚安苦笑道:「看见这道石阶我就心寒起来……」   「这道石阶的确高一些。」楚轻侯目光一抬道:「但有我在你身旁,是不会让你摔倒的。」   「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恐怕遇上什么东西了?」楚轻侯大笑道:「若是真的有那种东西,我们就是不上去,也一样会找来的。」   楚安只有苦笑。   楚轻侯随即举步,楚安忙追前,走在楚轻侯左侧,楚轻侯走得并不快,脸上仍然有笑容:心底下知何故亦有些寒意,是否因为楚安的话影响?却连他自己也下敢肯定。   越上,风越急,寒意更甚。   到最後几级,楚安简直就爬不上去。   他们终於来到了那座建筑物之间,楚安一定神,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声惊呼,道:「这不是王侯府第?」   「看来就是了。」楚轻侯双层紧蹙,往门内望去。   门大开,左右种满松树,一条白石径夹在当中,楚轻侯极目望去,却望不到尽头,目光一转,落在大门左侧的一只石狮之上。   那只石狮巨大无比,披著月光,散发著一种凄冷的光芒,刻工精细,栩栩如生,神态凶猛,骤看来,竟就像要从石坛上扑下,择人而噬。   在大门左侧,也有一只同样的石狮,简直就像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突然由门内传出。   「公子来了。」银铃一样的声音,动听而迷人,也许就因为这样,虽然来得是这么突然,但并没有惊吓著楚轻侯主仆。   楚轻侯主仆从未听过这么美妙的声音,他应声望去,就看到了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妖娆女人。   那女人正站在门内白石径上,以楚轻侯耳目的敏锐,竟然不知道她的到来,她的衣饰很奇怪,绝不是时下流行的那一种,楚轻侯虽然并非从未见过,但记忆所及,那印象只是来自一些古画。   他的目光落在那个女人的脸上,立时被那个女人的容貌吸引。   那个女人并不是他生平所见的最美丽的一个,但却是他生平所见的最具有吸引力的一个,她虽然站在那里下动,但眉宇之间,媚态毕露,风情万种,整个身子的每一分每一寸,都充满了挑逗,充满了诱惑。   楚安已目瞪口呆,楚轻侯的目光亦接近凝结。   那个女人目光一闪,忽然问道:「公子在看什么?」   楚轻侯应声,心头一凛,即时「沙」一声风吹树梢,一蓬月光从松叶间漏下来,正落在那个女人的左半边脸上,那半边面颊立时就像变成透明,更显得美丽,也更显得妖娆了。   月光下,白石阶上留下了松枝的影子,那个女人虽然披著月光,竟没有影子在白石阶上留下来。   楚轻侯并没有在意,尚未答话,那个女人已一摆手,道:「公子,请——」   楚安这时如梦初醒,一拉楚轻侯的衣袖,道:「公子,人家请我们进去……」   下面的话还未接上,那个女人已来到他面前,她移动得并不很快,却一些声音也没有发出来,身形的飘逸轻盈,楚轻侯前所末见。   那简直就像是一匹轻纱,一团烟雾在石径上滑过来、飘过来。   她随即拉住了楚轻侯的右手,楚轻侯竟然不知道闪避,那个女人若是要杀他,刹那间必定可以成功。   刹那间,楚轻侯却猛地打了一个寒颤,但绝非出於恐惧,完全是因为那个女人的纤纤玉手。   那只手毫无瑕疵,纤巧而光洁,白得就像是霜,就像是雪。   楚轻侯从来都没有见过那么美的手,可是那竟像霜雪一样寒冷,在接触的刹那间   ,一股寒意由楚轻侯的手掌上直透进心底深处。   楚轻侯不禁心生寒意,脱口问道:「姑娘一身轻功,绝非寻常可比,内功亦一样,却不知是哪一门派……」   那个女人「哦」了一声,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楚轻侯道:「姑娘身子轻盈……」   「那大概是因为我的肉不多。」那个女人的回答非常奇怪。   「姑娘的玉手已练得犹如冰雪一般寒冷。」   「那不过是我的血太少。」   楚轻侯听得怔住,那个女人接著将手抽回,又一声:「请——」   「姑娘……」   「你可以叫我香奴!」   「香奴?」楚轻侯的话尚未接上,旁边的楚安亦已不由自主地插口道:「公子,她真的香得很……」   楚轻侯轻叱道:「不要乱说话!」   「这是事实!」楚安犹自接上一句。   楚轻侯知道是事实,那个自称香奴的女人的确是香得很,那种香气也就是他们在路上嗅到的那种,在香奴接近的时候,他便已发觉那种香气便是由香奴的身上散发出来。   香奴及时问楚安道:「我真的很香?」   楚安下加思索地道:「当然是真的,不知道香奴姑娘用的是那间铺子的花粉?」   「你猜——」香奴一笑,不笑已经美丽动人,这一笑起来更是令人心荡神驰。   楚轻侯主仆齐皆一怔,香奴笑容一敛,道:「我家侯爷,已经在大堂恭候多时,两位请……」   「侯爷?」楚轻侯主仆诧异地互看一眼,方待问什么,香奴已转身举步。   「公子,这……」楚安正感踌躇。   楚轻侯一笑道:「人家一请再请三请,我们若是还不进去,这位姑娘固然难做,她那位侯爷主人亦会责怪我们无礼。」   「公子,那位侯爷……」   「进去不就清楚了。」楚轻侯举步上前,楚安一把拉不住,慌忙追上去。   香奴回头一笑,脚步不停,流水行云一样往前走去,她的笑容虽然美丽,却也说   不出的妖异,到底是善意还是恶意,楚轻侯也分辨不出,亦步亦趋,紧随在後。   每一个人都有好奇心,楚轻侯的好奇心,更是一向大得很。   白石径蜿蜒在松树之间,连接著一道精致的九曲飞桥。   那道飞桥横架在一个池塘之上。   池水是那么澄清,月亮倒映在池中,更显得皎洁,可是风吹过来,池面泛起了涟漪,水中那个月亮就碎了,碎成无数片银光。   天上那个月亮当然不会被风吹碎,琥珀色的月光下,香奴整个身子仿佛就裹在一   层薄纱之内,看来有些儿朦胧,又仿佛她整个身子都在散发著一层迷蒙的光芒。   月光下,桥板上,有楚轻侯主仆的影子,桥下水中也有他们的倒影。   香奴却全都没有。   楚轻侯主仆不会无故凭栏下望??尤其楚轻侯,眼睛平视,虽然间或会低垂,但并没有留意这个问题,楚安本来也没有,他已经疲倦得很,一直就佝傧著身子,紧跟在楚轻侯後面,简直就是踩著楚轻侯的影子往前行,所以才会突然留意到香奴的影子。   动念间,楚安心生寒意,不由自主地伸手拉住了楚轻侯的衣袖。   楚轻侯脚步一顿,回头道:「安伯,怎么了?」他只当楚安是太疲倦,接又道:「来,我扶你一把。」   楚安忙不迭摇手,接著连指向桥面,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面庞简直就像是涂上了一层白垩似的,苍白得吓人,豆大的汗珠突然从头上滚下,是冷汗。   楚轻侯也看出楚安有些反常,反手将楚安扶住道:「安伯,你哪儿不妥?」   楚安嗫嚅著欲言又止,香奴在前面亦已听到,停步回头问道:「什么事?」   回答的竟是楚安,道:「我什么事也没有,现在很……很好……」声音颤抖,两条腿就像是弹琵琶一样。   香奴冷然一笑,回头继续前行。   楚安的目光又落在桥板上,楚轻侯看在眼内,道:「你到底……」   「公子……」楚安手扳上楚轻侯的肩膀,脚一缩,整个身子挂起来,手指著地面道:「你看……」   那手指颤抖得更厉害,楚轻侯循指望去,并没有看见什么,疑惑地摇头,楚安尽量压低嗓子,附耳道:「公子,你看那个女人的影子……」   楚轻侯一怔,目光及处,道:「她哪有影子?」   这句话出口,他当场目瞪口呆。   「我们有影子——」楚安简直就在哭道:「树木、栏杆,每一样东西都有影子,但单单她就是没有……」   「怎会这样的?」楚轻侯一声呻吟。   「听人家说,只有那种东西才没有影子——」   「什么东西?」   「鬼——」楚安几乎差点大声叫嚷出来。   香奴即时又回头,笑望著楚轻侯主仆,道:「两位怎么又呆在那里?」   楚安头立即垂下,他只怕看到的已不再是一张美丽的脸庞,而是一张狰狞的鬼脸。   香奴的脸庞却没有任何变化,楚轻侯目不转睛,虽然是有些心寒,但仍然没有表露出来,强笑道:「没什么——」   「两位还是加快些脚步,若误了时刻,侯爷怪责下来,可苦了小婢。」香奴继续向前走去。   「姑娘放心,」楚轻侯再次举步,才走得三步,又给楚安一把拉住,道:「公子,我们还是……」   楚轻侯摇摇头道:「那位侯爷在等候我们——」   这句话他说得很缓慢很清楚,楚安也是一个聪明人,入耳惊心,脸色又一变。   那位侯爷是知道他们到来,才会吩咐香奴在大门外接待。   怎么会知道?   这固然是一个问题,但既能吩咐香奴,当然亦能吩咐其他人,他们现在离开,说下定会引起下必要的误会,遭遇阻拦,在未弄清楚对方的用意、对方的身份之前,的确不宜轻举妄动。   况且他们现在连漂流到什么地方也不清楚。   楚轻侯看出楚安亦已明白,一拍腰佩长剑,笑接道:「放心,一切有我。」   「公子虽然武功高强——」楚安亦叹了一口气,道:「可是我们现在遇上的……」   楚轻侯接道:「没有影子并不能说明什么,再说,邪不胜正!」   楚安方待说什么,楚轻侯话已接上,道:「也许有一种女人天生就没有影子。」   楚安亦傻了,楚轻侯的话说出口,自己亦觉得可笑,那也许真的会有,但最低限度,到目前为止,他自己便从来还没有见过。   没有影子的女人,又该是怎样的一个女人?   池塘的正中有一座水轩,东西面连接九曲飞桥,月夜漫步在其中,是别有一番情趣,楚轻侯主仆却没有再欣赏周围的景色,他们的目光停留在香奴的身上,越看就越觉得这个女人异於常人。   她走在桥上,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犹如御风飘行,双脚并没有触及桥板,越飘也就距离楚轻侯主仆越远,可是楚轻侯主仆并没有迷失,那奇怪的香气,尤其是发亮的身子就是一个很明显的目标。   距离一远,香奴看来简直就像是一团光。   楚安越看越心惊,忽然道:「公子,莫非她就是方才我们所见的那盏灯?」   楚轻侯神态凝重,却没有说什么,脚步反而快起来,楚安只有追上去。   穿过水轩、九曲飞桥,又是一条白石径,夹在松林之间,楚安踏上石阶,已有些气喘,但仍然能追得上楚轻侯,香奴距离他们更远,看起来只是团青莹莹的光芒。   前行数丈,楚轻侯倏地停下脚步,後面楚安险些就撞在他身上。   楚轻侯一面扶住楚安,一面道:「小心!」   「什么事?」楚安急问,楚轻侯没有回答,目光在移动,在左面松林之内赫然闪动著一点点惨绿色的光芒,仿佛正在向他们接近,一阵阵「沙沙」的奇怪声响同时传来。   右面也一样,楚安向右望一眼,怪叫起来,道:「公子,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话声未落,前面两丈处寒芒一闪,一个人从右面松林中走出来,是一个腰悬长剑,一身白衣的中年人,脸色比那一袭白衣看来还要苍白,一丝血色也没有,也没有任   何表情,冷冰冰的,举止生硬犹如牵线的傀儡,就连他那双眼睛也显得很呆滞,却闪动著令人心寒的绿芒。   走出了松林,中年人便向楚轻侯主仆迫近,同时,枝叶一响,又一个人从他们身後走出来,也是一身白衣,却比较年轻,但除了年纪、相貌、身材不同之外,与第一个出现的中年人并没有分别。   更多的那样的人相继出现,方才那一点点惨绿的寒芒,绝无疑问就是他们的眼睛。   一式的白衣,兵器却并不一样,他们在林外停下脚步,团团围住了楚轻侯主仆二人,他们虽然没有进一步采取行动,楚轻侯主仆已感到一股浓重的肃杀之气。   楚安紧依著楚轻侯,颤声道:「这些……」   「只怕是这儿的护院之类。」楚轻侯手按剑柄,不敢疏忽,目光一转,道:「各位,是你们侯爷请我们进来的!」   没有人回答,甚至一点反应也没有,楚安亦挨得楚轻侯更紧,道:「这些人我看大有问题。」   「当然有问题。」楚轻侯苦笑道:「否则他们的眼睛不会那样,在黑暗中闪动著绿芒。」   楚安的目光转落在地上,道:「幸好他们都是人。 」   那些人都有影子,楚轻侯亦已留意到,道:「有时人比鬼更难应付,据说鬼只能够吓唬人,你若是不怕,便无所炫其技了。 」   楚安目光一溜,道:「他们好像听不懂我们的话。 」   「嗯——」楚轻侯沉吟了一会,道:「我们继续向前走,看看他们怎样?」随即   一步跨前。   这一动,那些白衣人就有了反应,一齐向楚轻侯主仆迫前一步,「呛」一声,拦在前面那个中年白衣人同时拔剑出鞘。   也几乎同时,香奴一缕轻烟似地飘回来,厉叱道:「退下!」   那些白衣人一齐转身望去,几个立即就倒退,但其余的却没有,香奴接著喝道:「这两位是侯爷的客人,你们怎能够这样无礼,退下去!」   这一喝,最少又有一半的白衣人退下,但仍然有一半站在原地。   香奴柳眉倒竖,脸颊飞红,目光从那几个白衣人的脸上掠过,嘶声道:「我的话你们也下听,好!我这就去跟侯爷说一声,将你们剥皮拆骨!」   听到最後那句话,那几个白衣人就慌不迭地退了下去!   香奴怒气未全消,反手一巴掌掴在那个剑已经出鞘的中年白衣人脸上,那个白衣人已经在收剑退後,退得却仍然不够快,看著香奴一巴掌掴来,也竟然闪避不开。   「叭」的一声,他整个身子被掴得倒飞了出去,倒飞进松林之内。   刹那间,香奴神态的可怕,就连楚轻侯看著也觉得心寒,他怎么也想不到,一个那么美丽的女人凶起来,竟然会变得那么可怕。   香奴掴飞了那个白衣人,怒气亦消尽,神态又恢复那么的可爱动人。   面对楚轻侯笑道:「下人无礼,惊吓了公子,请勿见怪。 」   「不要紧——」楚轻侯暗暗叹了一口气。   香奴紧接著道:「他们是负责这儿安全的,每一个都有一身武功,有他们在附近巡逻,别人要进来固然不容易,要出去也一样困难。 」   这番话似乎就是说给楚轻侯主仆听的,楚轻侯淡然一笑,香奴也没有再说什么,转身飘然前去。   白石径笔直伸往一个广场,这个广场并没有任何陈设,也没有守卫,空荡荡一片,令人看来心头怆然。   在广场的正中,有一座宫殿式的建筑物,除了大门处有灯光漏出之外,周围都没有灯火,月光下,犹如一只巨大的怪兽,蹲伏在那里。   香奴引著楚轻侯主仆走上门前石阶。   当门是一道水晶帘子,香奴在帘前停下,恭恭敬敬地欠身禀告道:「侯爷,客人都来了。」   「很好,来得正是时候。」一个阴沉的话声从帘後传出,道:「月奴,你去将帘子掀起,请客人进来。」   一阵清脆的球玉声响处,一个女人穿帘而出,衣饰与香奴并没有不同,甚至相貌亦很相似。   香奴立即道:「这是我姐姐月奴。」   月奴微微一笑,她笑得比香奴更甜,身材也比之窈窕,可是楚轻侯主仆却都看不清楚她,她的脸似乎并不真实,仿佛随时都会飞散,美得就好像是水中月,雾中花。   她含笑掀起帘子,柔声道:「公子请!」   楚轻侯忙道:「有劳姑娘——」穿帘而入,楚安紧跟在後面。   穿过了第三道水晶帘,楚轻侯主仆便置身一个极为华丽的大堂内,那种华丽有甚于皇宫大内。   在大堂对门照壁之前,盘膝高坐著一个锦衣人,看年纪,应该未过三十,与楚轻侯差不多,面白无须,容貌英俊,眉毛黑而长、丹凤眼、高鼻、薄唇,那嘴唇的颜色犹如喋血,双颊却白如敷粉。   他虽然英俊,却并不讨人欢喜,楚安一见,心头就感觉一阵恶心,楚轻侯与之目光接触,亦觉心寒,从衣著他看出,那个锦衣人的确是王侯身份。   但他也绝对肯定他并不是现在的王侯。   七梁冠、玉带、云凤四色绶,表面上现在虽然没有变,其实已变化很大,这个王侯的冠、带绶已经是五六十年以前的装束,就像是香奴、月奴二人的装束一样,已只能在古画上看到。   他们的年纪却是那么轻,难道他们是拿了先人的衣服来穿,这样做,目的又何在?   楚轻侯并不以为这是一种玩笑,楚安左顾右盼,忍下住伸手往自己的大腿上用力拧了一把,这一拧,只痛得他眼泪也几乎流下。   锦衣侯的目光落在楚安的脸上,一笑道:「老人家,你并不是在作梦。」   楚安老脸一红,锦衣侯转顾楚轻侯,接道:「坐,请坐!」   楚轻侯抱拳,道:「谢坐——」在一张长案的後面坐下,转向楚安,道:「安伯,你就坐在我身旁。」   楚安不由自主地望了那个锦衣侯一眼,锦衣侯笑道:「你家公子既然不介意,我这个主人,当然也不会介意。」   楚安这才坐下来,长几上放著酒壶、酒杯,还有好几样小菜,楚安虽然惊慌,但亦已饿慌,看见了这许多食物,哪不垂涎三尺。   锦衣侯接道:「贵客远来,没有什么可以招待,这些酒菜还要请赏面用一点儿。」   楚轻侯道:「言重。」   「一面吃,一面谈吧——」锦衣侯摆手。   楚轻侯也下客气,而楚安就更不客气了。   菜烧得并不好,饥饿之下,楚轻侯主仆却已认为很不错,酒却是陈年佳酿,斟在碧绿色的玉杯中,色香味俱全。   楚轻侯轻啜一口,不由赞道:「好酒。 」   「公子放心。」锦衣侯笑笑道:「酒茶都乾净。 」   「在下若是不放心,根本就滴酒不会沾唇。」楚轻侯左掌压杯道。   「公子好胆量。」锦衣侯大笑。   楚轻侯亦大笑道:「在下与侯爷素味平生,侯爷又岂会加害。 」   「艺高人胆大,看来公子非但是一个武人,武功相信一定还很高强。」锦衣侯话声一顿,又道:「未请教——」   「在下楚轻侯——」   锦衣侯「哦」的一声,道:「好名字,不知道是否真名字?」   「侯爷莫非以为在下信口胡诌?」   「非也,只是公子这个名字与本侯名字有些儿关系。」锦衣侯笑笑道:「本侯还以为公子是言中有意。」   楚轻侯当然明白对方的意思,道:「在下斗胆也不敢轻视侯爷,下知道侯爷……」   「公子可知道现在置身何处。」锦衣侯反问道。   「正要请教侯爷。」   「这里是东海上的一个小岛,过去无名,现在也无名。」   「那么侯爷……」   「本侯喜穿锦衣,有称本侯锦衣侯,或称本侯东海留侯,公子可知道留侯是什么意思?」   楚轻侯沉吟片刻,道:「在下只知道汉朝张良曾封留侯。」   「史记留侯世家有载——」东海留侯接诵道:「汉高祖封功臣,良曰:『臣始起下邳,与上会留,臣愿封留足矣。』乃封张良为留侯。」   「正是这样,侯爷博闻强记,在下佩服。」   「本侯却不是那种留侯。」东海留侯哈哈一笑道:「本侯这个留本该是流放的那   个流。」   楚轻侯一怔,道:「恕在下斗胆问一句,侯爷可是被流放到这个小岛上?」   「不一定这个小岛,却一定要在海上,终生不得再踏上中土。」   楚轻侯沉吟著道:「记忆所及,本朝并没有一位王侯被流放海外。」   东海留侯忽然间问道:「现在是什么朝代了?」   楚轻侯不假思索地道:「宪宗成化五年——」   东海留侯沉默了下来。   楚轻侯接著问道:「侯爷在这里已多少年了?」   「多少年我说不出,总而言之是很多年。」   这一次轮到楚轻侯沉默了下去,东海留侯看著他,道:「公子在想本侯的来历?」他目光转落在楚轻侯腰佩的长剑上。   楚轻侯点点头。   「那是白费心机。」一顿,东海留侯又接上话道:「公子虽然也是出自王侯世家,到底年纪太轻了。」   楚轻侯又是一怔,道:「侯爷知道我?」   「曾有两个人在本侯面前提及你。」   「是哪两个人?」   「说起来公子也许还有印象,他们是西门羽翼兄弟。」   「原来是胡四相公的左右手,侯爷跟他们熟识?」楚轻侯眉宇一蹙。   胡四相公乃是一群海盗的头子,三年前一次上岸喝酒闹事,曾经与楚轻侯大打出手,後来不敌逃去。   「看来公子还是轻视了本侯。」东海留侯大笑道:「两个海盗又怎配结交本侯?胡四不配,他们更加不配。」   楚轻侯忙道:「恕在下失言。」   东海留侯脸上并没有丝毫愠色,笑著接道:「他们那条船无意驶到这个小岛,发现了本侯这座宫殿,一心要据为已有。」   「结果失败了?」   「本侯虽然拿住了他们,却没有太为难他们,只是他们从此不能够在海上作恶了。」   楚轻侯没有作声,一心想著东海留侯到底是怎样处置西门羽翼他们的。   东海留侯也没有进一步说及,只是道:「从他们的口中本侯总算知道了一些中原武林的情形,他们提到公子的时候,都公认公子是中原武林年轻一辈之中最负盛名,也是武功最好的一个。」   「这是他们抬举在下的武功……」   东海留侯笑笑道:「他们是公子的敌人尚且那么说,可见得必是事实。」一顿後又道:「本侯也是一个爽快人,公子在本侯面前,亦无须太谦虚。」   楚轻侯一笑无言,留侯一摆手,道:「公子请继续用菜,不必客气。」   「在下其实并没有客气。」楚轻侯这句话倒是心里话。   东海留侯微一颔首,道:「菜烧得本侯知道不大好,但相信勉强可以下口,至於酒却是陈年佳酿,无妨多喝几杯。」   「侯爷这时候给这么好的酒让我们喝,是糟蹋了好东西。」   「哦?」留侯笑一笑。   「在下主仆二人饥饿之极,这个时候根本就不会细心品尝,什么东西吃喝起来味道都是差不多。」   「无妨。」东海留侯稍为沉吟,又问道:「萧十三这个人公子不知道可有印象?」   「萧十三?」楚轻侯一口酒几乎喷出来,道:「侯爷知道这个人?」   「也是西门羽翼兄弟告诉我的。」   「不知道他们兄弟怎样说的?」   「他们说当今武林道上,武功以萧十三最高强,势力也是以萧十三最雄厚。」   「是事实。」   「他是武林中的大豪,也是商场上的巨贾,一声令下,随时可以召来成千上万的部属,也可以调集敌国的财富。」   「传说是这样。」   「南七北六十三省的帮会,都奉他为首……」   「那是因为他处事公允,武功既高强,而且够义气。」   「西门兄弟也是这样说。」东海留侯一笑,道:「一个人能够驾驭这么多的江湖人实在不简单,一个小小的火龙帮帮主不出十年竟成为十三省武林霸王亦实在是不容易,这个人绝无疑问,的确是一个人材。」   楚轻侯并无异议。   东海留侯笑著接道:「据说他本来叫做萧子奇。」   「据说就是了。」   「萧十三据说是别人称呼他的,十三就是十三省的意思,暗示他一统十三省的武林。」   「以我们知道就是这个意思。」   「不知道现在是否也是?」   「侯爷这样问……」   「是因为本侯最後一次得到的消息,距离现在已经有三年了。」   「这三年以来,并没有任何改变。」   「萧十三的势力仍然是那么大?」   楚轻侯由衷地道:「他的地位已稳如泰山,也没有其他的人能够取代。」   「很好,很好——」   「本侯对於萧十三这个人一直都很感兴趣,希望有一天能够与他见一面,可惜三年以来一直都没有机会,到现在总算……」话说到一半,他突然停了下来。   楚轻侯追问道:「侯爷莫非有意在日内离开这地方?」   「船都准备好了。」留侯颔首。   楚安在一旁不由自主发出了一声欢呼,道:「公子,你听到了没有?」他似乎已完全忘记方才的恐惧。   楚轻侯却问留侯道:「未知道侯爷可否让我们主仆随船出发?」   「这是小事。」留侯一笑。   「多谢侯爷——」楚安几乎拜倒。   东海留侯把手一抬,道:「这未免言之过早。」转又问楚轻侯,道:「萧十三双掌开碑裂石,一手十三暗器亦是很少有人能及,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特别擅长,譬如其他的兵器之类?」   楚轻侯想想,道:「这就不大清楚了。 」   「公子没有见过他?」   「见过很多次,蒙他看得起,也当作朋友招呼。」   「也没有说及?」   「没有,所以对他的武功特长,在下亦只是人云亦云,知道得有限。 」   「西门羽翼兄弟提及,在他的左右终日有两个随从寸步不离,其中的一个手捧著   一个锦缎包袱,怀疑那可能就是他的兵器。 」   「不无可能。」   「公子觉得这个人怎样?」   「可以交朋友。」   「那么本侯就非交这个朋友不可了。」东海留侯抚掌大笑,笑声非常豪壮,与方才的阴沉有很大的分别。   楚安这时已有些醉意,对於眼前的东海留侯多少亦有一些好感,插口道:「要交萧十三这个朋友,却也不容易。」   「如何不容易?」   「听说近年来,曾有人想谋刺他,结果失手,而他因此亦对人有了戒心,不再轻信任何人,要见他已没有那么容易了。」   「有这种事情?」东海留侯目光转向楚轻侯,明显地透著询问之意。   「位高势危,发生这种事亦不足为怪。」楚轻侯沉吟著应道。   「不错——」东海留侯的话声充满信心,道:「但本侯这个朋友还是交定了。」   楚安大著胆子问道:「他若是不喜欢呢?」   「不要紧,只要是本侯喜欢,那就成了。」   楚安一怔,楚轻侯却笑了起来,道:「类似这样的话,在下也曾听人说过。」   「是谁?」东海留侯笑问道:「萧十三?」   「正是。」   东海留侯大笑,楚轻侯亦自大笑,道:「看起来侯爷与萧十三这个朋友一定是交得成。」   「一定的。」东海留侯的话语声始终是那么自信,他又大笑起来。   笑声在大堂中回荡著,烛光摇曳,烛影当然亦摇曳起来,楚轻侯这时才发现,锦衣侯就像月奴、香奴一样,也没有影子。   楚安反而没有在意,只顾食用酒菜。   楚轻侯的脸上仍然有笑意,却已再笑不出来,伸手按住了楚安,道:「不要喝太多酒。」   「这酒好喝。」楚安居然反对。   楚轻侯皱皱眉,道:「再喝下去,舱一开,你就得留在这里。」   楚安一怔,终於将酒杯放下来,东海留侯即时笑声一顿,目光一垂,道:「这里藏酒甚多,船也不会那么快开,贵仆既然喜欢……」   「侯爷虽然不计较,贱仆量浅,醉後难免失态,终究不是好事。」   「本侯也不勉强。」东海留侯吁了一口气,道:「时间还早,我们再谈谈萧十三这个人怎样?」   楚轻侯道:「可惜在下知道的亦实在有限。」   「有一件事情,相信你一定会留意到的。」   「请问……」   「萧十三是否是有一个很漂亮的女儿?」东海留侯此时语声一柔,道:「名叫萧红叶?」   楚轻侯一怔,不禁点点头。   「萧红叶这名字很有诗意,只可惜太苍凉,不知道萧十三怎会替女儿取一个这样的名字?」   「那大概只有他自己才明白了。」楚轻侯苦笑。   「红叶虽然美丽,但这种美丽却并不长久,叶红已是秋深时候,一红就快要落了。」东海留侯似乎有很多感慨,叹息中漫声轻吟——   红叶晚萧萧   长亭洒一瓢   残云归太华   疏雨过中条   山色随关回   河声入海遥   帝乡何日到   犹自梦鱼樵   语声苍凉,整个大堂亦仿佛因此而变得森寒起来。   楚安忽然感觉到很难过,有一种要流泪的激动,楚轻侯心头亦苍凉,目不转睛地望著上座的东海留侯,他实在看不透这个人。   这个人有时显得很邪,有时却似乎又不觉得怎样。   ——为什么他们都没有影子?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楚轻侯思潮起伏,表面上却没有流露出来,内心深处已有一种恐惧。   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   宽敞的大堂上并没有太多的灯火,除了正中垂下的一盏琉璃灯之外,就只有七八支蜡烛。   那些蜡烛虽然用很精致的玉盘装著,到底与这个大堂不配合。   琉璃灯淡碧色,灯光并不强,迷迷蒙蒙,烛光亦一样,整个大堂其实非但不光亮,而且有些儿阴沉,楚轻侯本来还没有这种感觉,一直到东海留侯吟那一首诗。   诗吟罢,东海留侯又叹息一声,楚轻侯试探著问道:「侯爷何以突然如此的伤感?」   「本侯离开中土的时候正值秋凉,一路红叶萧瑟,飞舞在漫天夕阳里。」   楚轻侯一咬牙,追问道:「末悉侯爷是因为什么事被流放海外?」   「那只怪本侯锋芒毕露,不知收敛。」留侯话声一顿,笑笑道:「一个人锋芒太露,并不是一件好事,相信你也会明白的。」   楚轻侯点头,东海留侯接道:「人在江湖,锋芒太露,敌人必定更多。」   「说不定那些敌人本来就是朋友。」楚轻侯叹息。   留侯点头道:「你若已有名,将你击倒,岂非就省却很多功夫?」   「正是如此。」   「这与政治上比较,还是有一段距离,江湖上有时还会有光明一面,政治上却完全黑暗。」   楚轻侯道:「先父替我取这个名字,正是这个原因。」   「像令尊那么看得开的人,实在不多。」   「的确不多。」   「那么令尊晚年的生活,一定过得很平安、很舒适、很快乐。」   「不错。」   「可惜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够这样做的。」   「侯爷如何?」   「看不开,」东海留侯笑道:「名利就好像是一杯毒酒,可惜,看得透的人并不多,看得透却仍要喝下去的人,倒是不少。」   楚轻侯无言颔首,留侯接著道:「不过,要将一杯毒酒喝下去,也一样需要几分勇气,所以,本侯亦未尝就不是一个勇士!」   留侯大笑,楚轻侯这一次没有,沉吟不语。   留侯笑著又问道:「在江湖上,公子当然已很有名。」   「侯爷这样问,在下又如何回答?」   「那么比萧十三又如何?」   「当然比不上。」   「也无意取代他的地位?」   「话已经说在前面,没有人取代得了他。」   东海留侯笑笑,沉吟一会,又问道:「那个萧红叶,公子是否认识?」   楚轻侯考虑著道:「认识的。」   「是真的很美丽?」   楚轻侯毫不犹豫地点点头,东海留侯又问道:「在公子眼中,比月奴姐妹又如何?」   楚轻侯目光转向月奴、香奴,道:「说出来,只怕她们不高兴。」   东海留侯失声笑道:   「这是说,比她们姐妹更美丽了。」   「事实如此。」   「萧十三当然很疼这个女儿。」   「不在话下。」   「很好。」东海留侯若有所思,微微颔首。   楚轻侯疑惑地望著他,刹那间不知何故,心情突然乱起来,东海留侯随即又问道:「据说萧红叶善用鸳鸯双剑,在江湖上也很有名。」   「她的鸳鸯双剑的确用得很不错。」   「所以有名,只怕大半是因为她有一个那么有名的父亲。」   楚轻侯笑道:「就是没有,她也会很有名的。」   「这是说,她的确有一身很不错的本领。」东海留侯倏一皱眉,道:「她练的武功与萧十三却是不同。 」   「萧十三的是横练功夫,并不适合女孩子。」   「不错,一个女孩子若是横练,非但身材不会窈窕,肌肤也会变得粗硬,若换我是萧十三,也一样不会强迫女儿练那种死硬功夫。」   东海留侯想想又间道:「公子可知道她的剑术是学自什么人?」   楚轻侯考虑著道:   「不知道。」   「这大概不会是萧十三,不过即使是,亦不足为奇,萧十三既然以掌力称雄,兵器方面未必完全是门外汉。」   东海留侯笑笑又道:「他身边随从捧著的那个锦缎包袱之内,藏得说不定就是一双鸳鸯剑。」   楚轻侯忍不住问道:「侯爷对於这个人何以如此感兴趣?」   东海留侯慢声应道:   「大概是因为他既有钱,又有势。」   楚轻侯眉宇一蹙,在细细玩味锦衣侯说的话。   东海留侯笑容又现,道:「对本侯来说,没有比那种人更具吸引力的了。」   楚轻侯心头一凛,东海留侯的目光自然变得很遥远,道:「现在已经是中秋,栖霞的红叶,是必又已红如火焰了。」   然後他又沉默了下去,楚轻侯看看,心底深处的恐惧又冒了起来,他忽然生出了一个很可怕的念头。   酒菜这时候已剩余无几,楚安亦已放下杯箸,东海留侯沉默了一会,忽然伸了一个懒腰,大笑道:「本侯重临中土,真不知道如何轰动!」目光一转,道:「看来客人都已经疲倦了,月奴,香奴,你们替本侯送客人到寝室去!」   香奴、月奴一直静静地肃立在旁,听得吩咐,雀跃上前。   楚轻侯满腔疑惑,但仍然站起身来,一面抱拳道:「多谢侯爷的……」   东海留侯笑截道:「本该由本侯多谢你们,请——」   月奴、香奴齐接道:「公子请——」   「在下告退——」楚轻侯一揖栘步,楚安人仍清楚,慌忙爬起身来,紧跟在後面。   香奴、月奴相顾一笑,飘前掀开水晶帘子。   帘外夜色仍深沉。   旧雨楼扫描 drzhao OCR   第三回 是人还是鬼 墓碑露玄秘   精致的小楼,月光下就像是用白玉雕刻出来,楼内与楼外同样精致,且华丽。   被枕显然是全新的,散发著一种难以言喻的香味,那种香味与香奴身上散发出来的似乎完全是一样的。   楚轻侯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一种香奴就卧在他身旁的感觉。   香奴在替他整理奸寝具之後,便已随月奴离开,她们姐妹举手投足都是那么美妙,带著些酒意看来,更觉得可爱。   楚安几乎已忘记了她们没有影子这回事,一直目送她们离开,目光无意落在地上才又想起,他本想跟出去,顺道回他自己的房间,一想起这回事,双脚就像给钉住了一样。   楚轻侯看在眼内,却仍然等了一会,才道:「安伯,今夜你就留在这里好不好? 」   「好,好极了。」楚安赶紧道:「老奴本就该侍候在公子左右。」   楚轻侯一笑道:「你打的是什么主意我明白。」   楚安苦笑,倒退到楚轻侯床前,道:「老奴本来已忘记了她们没有影子。」   「这样说,你还很清醒。」   「方才若不是公子叫住,老奴只怕早就已经醉倒了。」楚安一舐嘴唇,道:「那真的是少有的陈年佳酿。」   「不错。」楚轻侯双手抱著後脑,仰望著帐顶,陷入沉思之中。   楚安接著问道:「公子,依你看,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楚轻侯没有回答,楚安一想又问道:「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阴谋诡计?」   「别再胡思乱想了。」楚轻侯目光一转,道:「好好睡一觉,即使有什么事情发生,我们都不致於没有精神应付。」   「这也是。」楚安抓了抓脑袋,道:「前面厅子里有一张软榻,老奴就睡那儿。」   楚轻侯一扬眉,道:「有什么事情,大声呼叫就是。」   「老奴会的。」楚安走过去掀起珠帘,探头望一眼,才走出房间,房间外那个小厅子静悄悄的没有人住,玻璃案子上,一盏纱灯散发著惨白色的光芒。   楚安并没有将纱灯吹灭,蹑著脚步来到这东墙下的那张软杨前,伸了一个懒腰,往榻上就倒,他实在已非常疲倦,在榻上再打了一个滚,睡意最少又增了三分,却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了廊外有人说话。   「姐姐,你说怎么样?」是香奴的声音。   「侯爷可没有吩咐下来。」是月奴。   「也许忘记了。」   「我看侯爷一定还有事情要请教他们。」   「就是这样也不要紧,那位楚公子年轻力壮,又是个练武的,少一点儿血,算不了什么。」   「给你这么一说,姐姐也心动了。」   「可别忘记,这一次是我的。」   月奴叹了一口气,道:「妹妹的运气就是这样好。 」   「你可以要那个老头儿。」   「那个老头儿我可没有多大兴趣。」   「我看不是兴趣问题,只是前一次的还没有完全受用。」   「少废话,时间已不多了。」   这笑声仍然是那么动听,但楚安听起来却毛骨悚然,他却听不懂这姐妹两人的话。   笑声末停,珠帘无声分开,香奴无声地飘进来。   灯光即时暗下去,惨白的灯光仿佛变成了淡碧色,香奴的脸庞亦犹如碧玉,嘴唇却反而更红。   灯光接著迷蒙了起来,厅子里竟似有烟雾在弥漫,淡薄的烟雾,森寒的烟雾。   楚安想站起身子,将香奴截下,可是尽管想,却不能够移动,连一根手指也不能够,浑身的血液刹那间仿佛已凝结,浑身的力气仿佛完全消失。   他本来装作已经入睡,睁著一只眼睛瞄著香奴,现在他所能够做到的也只有这样。   香奴似乎已发觉,忽然转首向楚安一笑。   销魂蚀骨的一笑,就连楚安这样的老人,亦不由心荡神摇,刹那间,他简直已经忘记恐惧,却只是刹那,一种更强烈的恐惧又猛袭上来。   香奴一笑回头,掀起了房门上挂著的珠帘,走了进去。   ——她到底要做什么?   楚安不知道,只知道无论她要做什么,都不会对楚轻侯有利,恐惧的感觉更强烈了。   江面上六绝突然来袭的恐惧,与现在这种恐惧根本就不能相比,那种恐惧是来自死亡的威胁,是出於被动,现在这种恐惧却是自发的,仿佛与生俱来的,到现在才从心底深处涌出。   楚安也不知道为什么恐惧,当然他更加不知道,这才是开始。   楚轻侯虽然也很疲倦,但并没有这么快就入睡,他目送楚安离开,不久,隐约听到了走廊外有香奴、月奴姐妹俩的说话声。   听得当然并不怎样清楚,他也知道偷听别人说话,是一件很不礼貌的事情,可是刹那间,他却有这种冲动。   他已经坐起身子,突然又卧下,一种强烈的疲倦就像是剧毒一样,仿佛在侵蚀著他浑身的骨髓,他浑身的力气也仿佛因此提下起来。   然後,他就发觉那种奇怪的香气更加浓郁,房间内隐约有烟雾弥漫,灯光亦变成淡碧色。   他半眯著眼睛,只想看清楚一些,哪知反而更朦胧,也就在此际,香奴进来了。   珠帘无声地分开,香奴无声地进来,浑身仿佛都发光。   一种淡碧色的光,那种光既似灯光射落,但更像就是从她身上发出来的。   她就像一缕轻烟,无声地从地上滑过,来到楚轻侯床前,也就在床沿上坐下,动作是那么娇柔,是那么诱惑,胸襟不知何时已半敞,露出碧玉一般的胸膛。   楚轻侯的呼吸已变得有些急促,他到底是个很正常的男人。   香奴的身子旋即倒下,柔软的乳房压上了楚轻侯的胸膛,楚轻侯想闪避,却有心无力,呼吸更急促。   香奴的呼吸也一样,呻吟著轻呼道:「公子——」她的语声微带颤抖,充满了诱惑,轻舒双手捧住了楚轻侯的脸颊。   那双手本来似冰雪一样,楚轻侯现在却一丝寒意的感觉也没有,香奴仿佛在端详楚轻侯英俊的容貌,忽然吐出了一声叹息,俯下脸去吻楚轻侯的嘴唇。   楚轻侯一心想偏开脸,那张脸却完全不受他控制,甚至连说话的力气他都已没有。   香奴那头秀发亦似瀑布一样地泻落,披散在楚轻侯的脸上,她窈窕的身子开始扭动,濡湿的嘴唇从楚轻侯的嘴角往下移。   这种诱惑已不是任何一个正常的男人所能够抗拒,楚轻侯浑身的血液不由得沸腾起来,脸颊已变得犹如火盆,香奴的眼瞳同时大亮,碧绿色,犹如两团磷火。   她的嘴唇继续往下栘,已吻在楚轻侯的脖子上——   正当此时,一声猫叫,突然传来!   香奴刹那间就像是给猛抽了一鞭,浑身一震,一个严厉的声音接著传来:「香奴,你在楚公子房中干什么?」   是锦衣侯的声音,香奴慌忙爬起身,一面应道:「没什么。」   「不要再骚扰客人,知道吗?」   「知道了。」香奴连忙整理好衣襟。   香奴急忙往外飘,一脸的恐惧之色。   猫叫声入耳的刹那间,楚轻侯浑身亦一震,那一声猫叫,就像是尖针一样剠到他的神经,他浑身的力气同时恢复过来,一种强烈的恐怖同时袭上心头。   他左手一翻,抄住了枕旁的龙泉宝剑,身形一动,追著香奴掠出了房间。   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但他却竟然下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恐惧。   他虽非以轻功见长,但一身轻功在江湖上亦很少有人能够比得上,可是却竟追不上香奴。   香奴虽然先动身,楚轻侯追出房间的时候,距离香奴只不过一丈,但到楚轻侯掀开厅门外那道珠帘,她已经领前两丈,追出小楼外,香奴就不知所踪了。   小楼右侧的回廊上,幽灵般地站著东海留侯,他手中抱著一只奇大的黑猫。   那只黑猫的皮毛简直就像是缎子一样,一双眼睛亮得犹如两团磷火,亮得就像是香奴在吻楚轻侯咽喉时那双发亮的眼睛。   留侯笑望著楚轻侯出来,道:「下人无礼,惊吓著公子,本侯实在很过意不去。」   楚轻侯一定神,道:「侯爷言重了。」   「公子放心,这种事情不会再发生了。」   楚轻侯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目光不觉落在那只黑猫之上,那只黑猫一直就瞪著楚轻侯,磷火一样的眼睛仿佛透著一种难以言喻的邪恶,楚轻侯目光才落下,它就「咪呜」地低叫了一声。   东海留侯的手随即轻抚在那只黑猫的身上,道:「公子喜欢猫吗?」   楚轻侯「嗯」地应了一声。   「『嗯』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要看什么猫。」   「譬如说这一只?」留侯话声未落,那只黑猫又「咪呜」一声。   它的叫声与一般猫的好像是不一样,楚轻侯却又听不出不同在什么地方,他回答道:「不觉得讨厌。」   留侯一笑道:「那是说,也不会怎样喜欢。」   「侯爷喜欢猫?」楚轻侯反问。   「可以这样说。」留侯的话声一顿,道:「不过本侯平生就只养过一只猫,就是这一只。」   那只黑猫又「咪呜」一声。   「这只黑猫看来还不错。」   「一般人只怕不喜欢。」   「何以见得?」   「因为这是一只黑猫,」留侯笑问道:「你难道没有听过黑猫是邪恶的象徵?」   楚轻侯试探著问道:「侯爷也相信这种传说?」   留侯轻抚著黑猫,「嗯」地应一声。   「侯爷这个『嗯』……」   「是相信。」   楚轻侯目露诧异之色,留侯接著解释道:「这大概因为本侯正是一个邪恶。」语声一落,放声大笑起来。   楚轻侯怔在当场,留侯独自笑了一会,道:「时间实在不早了,本侯也该休息了 。 」   「侯爷请!」   「请——」留侯一笑转身,举步前行,他的身形与香奴、月奴一样轻盈,那种移动,简直就像是烟雾一样飘飞。   黑猫这时候爬上了他的右肩,面向楚轻侯,磷火般的双瞳一眨也不眨。   楚轻侯也盯著那只黑猫,他忽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竟感觉那只黑猫在对他笑。   然後他就由心寒出来,他方待细看清楚,锦衣侯已消失在回廊转角,随即又一声猫叫传来。   那一声猫叫听来却已是很遥远。   「奇怪——」楚轻侯不由自主地一摇头,今夜发生的事每一件都是那么诡异,他心中的感受又岂是「奇怪」两个字所能够表达出来的。   「公子——」楚安即时探头出来。   楚轻侯应声目光一转,道:「没入睡?」   楚安的话声不住颤抖,道:「老奴已准备入睡了,哪知道就听到那两个女人在说话……」   「她们在说什么?」   楚安年纪虽已一大把,记性还很好,月奴姐妹说的话,一字不漏当然不能够,但也能够很详细的复述一逼,楚轻侯越听越心寒,一面回忆香奴方才地举动,一面不由自主的以手抚颈,呻吟道:「难道她竟然是要吸我的血?」   楚安一听几乎跳起来,道:「公子,你说她们会吸血?」   「怎会有这种事?」楚轻侯摇头。   楚安却点头道:「公子,给你这一说,我才明白她们的话……」   「我们还是别再胡思乱想了。」楚轻侯笑笑道:「她们那么说,也许就是吓唬我们,在寻我们开心。」   他说得很轻松,楚安奇怪的望著楚轻侯道:「公子完全不相信?」   「就算她们真的是妖魔鬼怪,也应该不会伤害我们,我们跟他们完全陌生,根本就没有仇没有恨……」   「妖魔鬼怪难道也会跟我们说道理,」楚安苦笑。   「应该会。」楚轻侯目光一抬,道:「这其实就是所谓因果。」   楚安又间道:「那么公子能否肯定,我们前世并没有开罪过她们?」   楚轻侯怔一怔,道:「你说到哪里去了。」   楚安自顾道:「前因後果,这个前因可能是种在我们的前几世,天晓得我们前几世是什么人,做过什么事情?」   楚轻侯不由苦笑,对於楚安的问题,他当然回答不出来,楚安望著楚轻侯,接著又问道:「公子,你说我们现在应该怎样做才对?」   楚轻侯不加思索地道:「还是快去睡觉,好像现在这样,就是逃命,相信也跑不了多远。」   楚安叹了一口气,道:「我们根本就跑不过他们,不过在白天——」他突然压低   了嗓子道:「情形也许就会不同,他们若是那种东西,白天就不能出现。」   楚轻侯失笑道:「那也要我们支持得住呀。」   「这样说,我们现在真的就是最好去睡觉了。」楚安忽然觉得自己已经疲倦得要   命!   楚轻侯无言地点点头。   这时候,天边已逐渐露出鱼肚白色,楚轻侯亦发觉,仰头望天,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最低限度,令他有真实感觉,之前的遭遇实在太不真实,就像是作梦一样。   而且,还是恶梦!   一觉醒来,已是中午,楚轻侯走出了小楼。   日正中天。   楚安跟著走出来,其实他早就醒来了,只是提不起勇气,走到外面。   他们夜间虽然遭遇那么奇怪的事情,但因为实在太疲倦,这一觉睡得还很不错,所有的疲倦亦一扫而空。   云很多,秋云似薄罗,阳光轻柔得就像是情人的眼波,楚轻侯走在阳光下,心情畅快,楚安寸步不离,忽然道:「公子,真奇怪。」   「奇怪什么?」   「这里居然一点变化也没有。」   「你以为应该怎样?」   「就像那些老故事,夜间尽管是那样华丽,白日便变成废宅。」   「堂中蛛网尘封,院外荒草及膝?」   「可不是。」楚安抓著脑袋问道:「但现在,却不是那样。」   「你希望变成那样?」   楚安一怔,楚轻侯接著问道:「所以你现在非常失望?」   「老奴才不希望变成那样,现在这样最好,否则将人吓个半死。」   楚轻侯一笑不语,楚安接著道:「其实也不是完全都没有变化。」   「哦?」楚轻侯有些奇怪。   楚安随即道:「就拿我们休息的地方说,现在就已经没有昨夜看来那么豪华。」   楚轻侯沉吟著道:「这一点我也留意到,这应该是因为光线问题,在夜间有灯光的照耀,无论什么东西看来都不会太清楚,太阳底下就不同了。」他一笑又道:「无论什么东西,看得太清楚就不太完美的。 」   「也许公子说的是事实。」楚安向周围一看,道:「还有一点,不知道公子有没有留意。」   「你说好了。」   「昨夜那位东海留侯对我们还真不错,可是现在……」   「你说他不派人来侍候我们?」   「这难道是待客之道?」   楚轻侯不能不同意楚安这句话,道:「也许他是担心那些人骚扰我们。 」   楚安不加思索地摇头,道:「这个更简单了,只要他吩咐下来,那些人总不会敢违背他的命令。」   楚轻侯无言点头。   「若说是人不够使用,更不成理由。」楚安东张西望地道:「月奴、香奴俩姐妹且不说,我们昨夜遇到的那么多白衣人……」   楚轻侯笑问道:「你希望他派那些白衣人来侍候我们?」   楚安立即接著道:「若是那些白衣人,还是免了,面无表情,阴森恐怖,活像一群僵尸,由他们来侍候,就是美酒佳肴,也吃不下。」   「我还以为你是为什么,说这许多话,原来肚子又饿了。」楚轻侯大笑。   「这只是原因之一。」楚安手抓著脑袋道:「最重要的还是那位侯爷若不将我们当作客人,昨夜就不会那么招待我们,既然当我们是客人,就总得有个人来侍候我们起居,除非……」   一连两个除非,楚安仍然接不上话,脸色却显然已变了,楚轻侯目光转落在楚安的脸上,替他接下去道:「除非他们都是那种东西,只能够在夜间出现。」   楚安不由自主地走近两步,道:「公子,你说到底是下是?」   「你要我怎样说?」楚轻侯反问道。   楚安怔住了,楚轻侯转回话题道:「或者那位锦衣侯已经吩咐了人侍候我们,他们现在只不过是去替我们准备食物了。」   「希望就是了。」楚安苦笑著,楚轻侯没有再说什么,负手在院子中踱了一圈,楚安竟一步也不放松,紧跟在後。   楚轻侯回到原来的地方,目光一转,道:「安伯,光天化日,你就是离开我远一些,也不怕的。」   「还是紧跟著公子安全。」   楚轻侯淡笑,楚安接著问道:「公子,怎么还不见有人到来?」   「你比我还要心急。」   「总不成这样等下去。」   「你的意思是该由我们去找他们。」楚轻侯一想颔首,道:「也好,反正我也有意要到处看看这地方。」随即举步往外走去,楚安当然亦跟著。   没有人拦阻他们。   院外也一片静寂,楚轻侯循著昨夜月奴送他们到来的路线走回去。   他的记性一向都很好,路线肯定是正确的,却不知何故,竟有一种不完全一样的感觉,可是他又看不出不一样的是什么地方。   已经中秋,花木的叶子有不少脱落了,走在花木丛中的石径上,却连一片枯叶也没有,显然那是不时有人打扫,偏就他们连一个人也没有遇上,周围只有鸟声啁啾。   楚安越走越心寒,跟著楚轻侯更贴近,他忍下住又问道:「公子,怎么到处都不见人?」   楚轻侯没有回答,以他眼睛的锐利,耳朵的灵敏,那附近若是有人,绝不会察觉下到,但一路走来,除了雀鸟之外,并没有任何发现,也听不到人说话的语声,偌大的一个地方,似乎就只有他们主仆二人。   楚安稍待又问道:「我们现在往哪里去?」   楚轻侯手指前方,道:「到昨夜那座殿堂,那里应该有人在。」   前方树木丛中,隐约已看见那座殿堂的飞檐,楚安想一想,道:「若是没有人,我们又……」   「没有人再说。」楚轻侯脚步加快,他说得尽管轻松,心头却并不轻松,这一次遭遇,实在太诡异。   然而他表面上却显得若无其事,因为他知道自己若不镇定,对於事情非单没有帮助,反而会弄得更糟,他看到了楚安的恐惧。   殿堂那边没有人又该怎么办,他当然也不知道。   一样的道路,不一样的感受,那座殿堂给他们的感觉也是一样,现在他们才发觉,殿堂的周围遍植枫树。   枫叶秋红,那种红刺目之感,就像火、就像血,那座殿堂看来,就像燃烧在火焰中,涌现出血液,非常得华丽,非常得苍凉。   没有声音,楚轻侯再候片刻,终於伸手掀开那道水晶帘,举步走进去。   殿内异常得静寂,灯火并没有熄灭,那种华丽都已经褪了色,长几上犹有酒香,就只是不见有人。   楚安四顾一眼,道:「公子,他们……」   楚轻侯目光转回来,道:「当然都休息去了。 」   「那总该留个人在这儿,这实在不合情理。」   「不合情理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楚轻侯又踱步一周,向殿右侧的一道珠帘走去。   珠帘的後面是一条走廊,直通後殿,那里一样没有人,却一样华丽,阳光从花格子透进来,楚轻侯看得很清楚,到处都一尘不染。   一个紫檀木架上,放著几坛酒,其中的一坛泥封已开,楚轻侯不必试,只嗅那气味,就知道是他们昨夜在殿堂上喝得那种酒,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特别的地方。   楚轻侯主仆并没有碰那些酒,从後殿的另一条长廊走了出去,那条长廊连著一个宽大的院子,设计得非常精巧,却像是一幅已褪色的扇面,虽然美丽,却美丽得憔悴而苍凉。   穿过这个院子的一道月洞门,就进入一片枫林内,一条白石径婉蜒在枫林中。   楚轻侯顺著白石径往前行,楚安只有跟著,不敢稍慢,那种寂静已令人毛骨悚然。   枫叶红透,不少被吹落,楚轻侯主仆就像是走在火烛中、血海里。   「不知道这条石径通到什么地方?」楚安这问题,楚轻侯当然回答不出来,脚步不停,只有前行。   转了几个弯,石径继续往上伸展,再前行数丈,豁然一开,当前一座石陵,建筑得很华丽。   一种死亡的华丽。   陵四面都有石阶,两旁列著石翁仲、石马、石华表。   楚轻侯绕著石陵走了一周,微喟道:「这工程不可谓不庞大。」   楚安亦步亦趋,道:「不知是什么人的陵墓。」   楚轻侯在一道石阶之间停下脚步,道:「我们上去一看,便有分晓。」随即举步走了上去。   那只是三十余级,走来却令人有一种窒息的感觉,每走一步,压力仿佛更加重了   一种无形的压力,死亡的压力。   死亡的威胁!   楚轻侯拾级而上,楚安简直就像是在爬。   那些石人、石马显然都经过下少日子,也许是风雪侵蚀,不少地方已剥落,石缝间甚至长出了青苔来。   走尽了石阶,他终於来到三个石坟之前,那三个石坟一大二小,缝隙闾全都长满了青苔,也下知多久没有清理,坟前都立有碑石,也是一大二小,正中那最大一块的刻字有些已落,但「东海留侯」四个字勉强仍然分辨得出来。   一看这四个字,楚轻侯的脸色就变了,看到碑上死亡的日期,楚轻侯的脸色就更加难看了,那就是——   洪武二年。   楚轻侯没有忘记现在是宪宗成化五年,亦计算得出距离洪武二年已经有一百年了。   葬在这个坟墓中的东海留侯若是他们昨晚所见的,岂非就是一个已死了一百年的死人。   这种事情是不是太神怪,太难以令人置信?   楚轻侯几乎立即排斥这个念头,楚安这时候已经爬上来了,看到了,猛一声怪叫道:「公子,东海留侯——」   他的表情很恐怖,几乎立即就肯定,这东海留侯就是昨晚所见的那个,楚轻侯反而平静下来,道:「你放心,不是昨夜的那个。」   楚安实在奇怪楚轻侯为什么说得那么肯定,道:「但……」   楚轻侯手指墓碑,道:「你看,这个东海留侯乃死在洪武二年。」   「洪武二年距现在……」   「一百年——」   「难怪他的衣服那么奇怪。」楚安竟然冒出这种话,道:「原来是一个已死了一百年的死人。」   「怎会有这种事?」楚轻侯笑得很勉强。   「公子——」楚安叫起来,道:「你难道不明白?他们都不是人,是鬼!」   「哪有什么鬼!」   「公子——」楚安忽然又叫起来,道:「你看!」   他叫楚轻侯看的是旁边那两块墓碑,墓碑上死亡的日期完全是一样,名字当然不同,他们却都不陌生。   ——月奴   ——香奴   楚轻侯早就看到了,所以仍然否定,只因为他从来不相信有所谓妖魔鬼怪,他目光一转,道:「相信这只是一个玩笑。」   楚安摇头道:「谁跟我们开这种玩笑?还有,开这种玩笑有何好处?」   楚轻侯回答不出,楚安青著脸,道:「我早就说过他们是那种东西,公子,你想想,人怎会没有影子呢?」   楚轻侯已经在想,楚安用力地抓著那颗半秃的脑袋,道:「他们的话,是不是也很奇怪?」   「嗯」楚轻侯不觉颔首。   「那两个女人走路的时候完全就不像用脚走路,是在脚不沾地地飘行,所以公子虽然有一身轻功,却始终追不上她们。」   楚轻侯不由又想起香奴昨夜回答他的两句话。   ——姑娘身形轻盈……   ——那大概是因为我的肉不多。   ——姑娘的玉手已练得犹如冰雪般寒冷。   ——那不过是我的血太少。   当时,他只是觉得香奴回答得很奇怪,现在想起来,不觉毛骨悚然,再想到昨夜,香奴对他的奇怪举动,和楚安听到她们姐妹俩那番奇怪的对话,更是不由心寒。   楚安适时补充了一句,道:「昨夜那个叫做香奴的女人,我肯定她准备是要吸公子的血!」   楚轻侯不觉以手加颈,道:「那留侯为什么要阻止?」   「那是因为他还要利用我们,想从我们口中知道多一些那个萧十三的事情。」   楚轻侯亦已心中有数,背负双手,绕著那三个坟墓踱步起来,楚安一步也不敢放松,一面道:「老奴只是奇怪那个东海留侯为什么对萧十三那么感兴趣。」   「他说过了。」楚轻侯双层一皱,道:「因为萧十三既有钱又有势。」   「这与他有什么关系?」   「也许他想要利用萧十三对付什么人。 」   「什么人?」   「他是被朝廷流放海外,要报复,对象当然就是当今天子了。」楚轻侯眉皱得更深,道:「难道他竟是要迷惑萧十三,借萧十三的势力试图倾覆天下?」   这句话出口,连他自己也大吃一惊,楚安更吃惊,道:「公子,会不会这样?」   楚轻侯沉默了下去。   石陵乃建在山顶之上,凭栏外望,周围的景物尽在眼底。   那真的是一个岛,而且是一个孤岛,在大海之上,极目望去,水天一色,附近没有其他岛屿。   西面是沙滩,那无疑也就是楚轻侯主仆登陆的地方,居高临下,他们可以看到那   一片松林,昨夜香奴迎接他们的石牌坊,还有那个池塘,那座水轩,连接水轩的九曲飞桥,那片广场,然後就是宫殿、漫山红叶。   东、南、北三面看来都是断崖,岛屿面积也相当宽阔,林木茂盛,亭台楼阁点缀其中。   这无疑就是一处世外桃源,楚轻侯纵目四顾,忽然叹了一口气,楚安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楚轻侯,这时候忍下住又问道:「公子,我们……」   楚轻侯截道:「不必惊慌,一切有我安排。」   楚安当然听得出这是安慰的话,这样的话楚轻侯也不是第一次出口,只是这一次,他完全没有安全的感觉了。   楚轻侯虽然武功高强,毕竟只是一个人,在楚安的心目中,人力始终是敌不过魔力。   楚轻侯目光转回,四顾一眼,道:「这实在是一个好地方。」   「老奴却是一刻也不想留下。」   「要离开这个地方可不容易。」楚轻侯目光更远,道:「东南北三面看来都是断崖,我们只有一条路可走。」   楚安道:「那个松林之内却守著那么多白衣人。」   「所以那条路也一样不好走。」   「老奴看,他们都有问题,老奴现在倒希望他们没有。」楚安叹息道:「他们若都是那种东西,白天不能够出现,我们现在就可以逃离这个小岛。」接著指著远远的沙滩,道:「六绝与我们那四叶小舟都在那儿,我们可以挑一叶最好地划回去。」   「那些小舟若然还在,的确可以。」   「是了,公子,那些小舟都漂流到这个小岛来了,会不会是那个东海留侯的魔法呢?」   「希望不是,否则你我就算能够闯到沙滩,上得小舟,也未必能够划回去。」   「那怎么是好?」楚安惊问。   楚轻侯笑道:「你担心什么?这都是推测而已,不一定是事实。」   楚安想了想,道:「公子,这地方邪里邪气,我们还是赶快离开。」   「就因为这地方邪里邪气,我们才要留下。 」   「到公子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我们不知道还有没有命离开。」   「我们的运气,不是一向以来都很不错?」   「老奴这把年纪,倒不把生死放在心上,只是公子还这么的年轻。」   「生死有命,你也用不著来为我担心。 」   楚安叹了口气,楚轻侯又沉吟了一会,道:「我们这就到处去走走,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吃的,然後,去看那些白衣人是不是还在。」   「若是不在?」   「我们就先到沙滩那儿,小舟若是在,又还能够用,那固然最好,否则便得先将之修妥,找个地方藏起来,然後你就留在那儿等我。」   「公子你……」   「回到这里,东海留侯他们若不是生人,这个坟墓便是他们日间休息的地方,到了夜间,他们便会由坟墓里走出来。」   楚安怔怔地听著,怔怔地望著楚轻侯,道:「公子其实也有些相信了。」   楚轻侯一声叹息,道:「我有些相信,是因为有些事情我根本不能够解释。」   「譬如他们没有影子。」   「嗯——」楚轻侯目光垂下,地面上有他的影子,也有楚安的,楚安的目光亦不由落下来,楚轻侯接道:「正如你所说的,人又怎会没影子?」   楚安用力地点头,接著道:「万一他们发现了公子,知道公子已发现了他们的秘密,公子岂非很危险?」   楚轻侯道:「他们也许已不在乎。」   「若是在乎——」   「那东海留侯看来还不想杀我,否则昨夜也不会喝止那个香奴——也许我对他还有用。」   「他们若是真的由坟墓里出来,公子……」   「见机行事。」   「老奴要跟公子在一起,叫老奴一个人留在那边,吓都只怕要吓死了。」楚安苦著脸,道:「那边一样是不安全,倒不如就留在公子身边。」   楚轻侯稍为沉吟道:「我们先下去看看再说,说不定我们根本走不出去。」   楚安笑起来道:「反正公子还不想离开,管他那许多。」   楚轻侯笑道:「看看才放心。」转身举步,往一旁石阶走下。   楚安看了那三座坟墓,不敢迟疑,慌忙跟了下去。   阳光这时候更加温柔,云渐厚,风渐急。   红叶在风中吹落,秋意更萧瑟。   花树丛中亭台楼阁虽然多,却都是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楚轻侯主仆也找不到任何可以吃的东西,他们也不怎样觉得饥饿,那种难言的寂静,难言的恐惧,仿佛连他们的肠胃都塞满了。   转了几个弯,在他们的前面出现了一片果树,各种不同的果树,那之上不少结满了红红绿绿的生果,有些已经熟透,楚安一看见,高兴得跳起来。   那些生果有些他们简直连看都没有看过,却都美味非常。   楚安每样都试一试,还没有试遍,肚子便已经塞饱。   在果树之间,居然有几只梅花鹿在徘徊,那些鹿也不畏惧楚轻侯他们,楚轻侯手抚著其中一只梅花鹿,忽然道:「我们昨夜吃的是鹿肉。」   楚安叫起来道:「难怪味道那么奇怪,几样茶式吃来差不多都是那个味道。」   楚轻侯道:「也好。」   楚安说道:「好得很,我们就是跑不了了,只要那位侯爷不吃掉我们,也不怕饿死。」   楚轻侯笑笑举步,继续前行。   对於岛上的情形他虽然还是很陌生,但方向却没有迷失。只看地上的影子,他便已知道方向,但多看几眼,不免又想起没有影子的东海留侯他们,不免心寒起来。   云更厚,而且在逐渐变色,地上的影子越来越淡薄,楚轻侯忽然留意到,仰头望去,只见一团团黑云正像奔马一样四面奔来。   「暴风雨只怕又要来了。」楚轻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楚安应声望天,脸色一变。   这时候他们已穿过广场,来到那条白石径的入口。   松林浓密,石径蜿蜒,楚轻侯在石径前停下脚步,目光突然亮起来,楚安一步便待跨进去,却被楚轻侯一把拉住,道:「小心!」   「哪儿不对?」   楚轻侯手指石径左侧松林,在那边一株松树之下,隐约可以看见,盘膝端坐著一个白衣人,一柄出鞘的长剑就插在他前面地上。   看到了这个白衣人,楚安跟著就看到了第二个,那一个距离第一个不到一丈,标枪一样站在一株松树的前面。   再远望,松林中白影隐约,也不知藏著多少个白衣人,右面松林也一样。   楚安倒抽了一口冷气,道:「我们走不过去?」   楚轻侯道:「我们若是走过去,他们一定阻止!」   楚安当然没有忘记香奴昨夜那番话。   ——他们是负责这儿的安全,每一个都有一身不凡的武功,有他们在附近巡逻,别人要进来固然不容易,要出去也一样困难。   楚轻侯接著道:「虽然他们未必阻止得住,但这一来就打草惊蛇了。」   楚安说道:「也许还有其他的办法过去。」   楚轻侯答道:「不能够硬闯,只有偷越。」   楚安抚掌道:「以公子的轻功,一定可以飞越过这片松林。」   楚轻侯道:「光天化日之下,要不被那些白衣人察觉,只怕并不容易。」   楚安的笑容突然僵住,道:「要是带著老奴,就连飞越只怕也大成问题了。 」   楚轻侯目光一落,道:「你放心,我是不会将你一个人留下来的。 」   楚安道:「现在相信还不成问题。 」   「我们既然不打算现在离开,还是算了吧。」楚轻侯仰头望天,此时心头忽然一动,道:「我们回去陵墓那边。」   「为什么?」   「暴风雨降临,说不定他们亦会出现。」楚轻侯一声叹息,道:「不知何故,我竟然会生出这个念头。」一顿後又道:「也许就因为昨夜那一阵暴风雨。」   楚安抓了抓脑袋,道:「石陵上可没有地方能藏起我们。 」   「我们可以继续藏在枫树上。」楚轻侯目光一转,道:「安伯还是留在小楼那边……」   话末说完楚安已叫道:「老奴支持得了。」他跟著打了一个哈哈道:「暴风雨又算得了什么,有过昨夜的经验,公子用不著担心老奴。 」   楚轻侯点点头笑道:「反正我是说不过你的。 」   楚安大笑,目光落处,叫道:「我们得走了。」   地上这时已没有他们的影子。   黑云已四合,阳光消失,天地间忽然暗了下来。   风更急,天色已黑浓如泼墨,漫山红叶也变了颜色,那也就是红色,那种红色却有说不出的怪异,给人一些不再美丽的感觉。   那仍然像血,却不是鲜血,是瘀血。   山顶那座石陵就好像是浸於一盆瘀血之中,那三块石碑却反而显得更光白。   看著那三块石碑,楚轻侯主仆仿佛又看到了东海留侯、香奴、月奴那三张苍白如死人的脸庞。   楚轻侯主仆躲藏於接近石陵的一株枫树的树梢上。   浓密的枝叶遮住了他们的身子,楚安虽然坐於树桠中,但双手仍紧抱著树干,唯恐一个不小心坠下来,楚轻侯就在他身旁,双手分开枝叶,往外偷窥,目光却紧盯在那三块石碑和那三座坟墓之上。   时间在等待中消逝,周围的环境也就在他们的等待中越来越变得恐怖,他们忽然有一种置身於地狱的感觉,楚安终於忍不住开口道:「公子,我们是不是就呆在这里?」   「你这是第三次这样问了。」楚轻侯带笑回答道:「我不是早就告诉你若是害怕最好回房躲起来。」   「老奴哪里害怕了。」楚安的嘴巴仍硬得很。   楚轻侯一笑,方待要说什么,天地一亮,一声闷雷,突然落下。   天地都似被震动,两个人的心亦应声「噗」地一跳。   楚轻侯不觉将头抬起,一滴豆大的雨点立即打在他的脸上。   「来了!」他吁了一口气,不觉抬手,往脸上抹去。   也就於这刹那,一道灼目的闪电在天空闪现!那道闪电银蛇飞舞於泼墨的天空中,美丽而妖异!   闪电消逝,又一声霹雳,暴雨倾盆倒下!   雨点乱箭一样射落於漫山红叶之上,「沙沙」声急起,就像无数饿蚕啮噬桑叶,又像是有无数毒蛇在到处游走。   楚安听著心寒,目光不觉落在树干上,看见并无蛇游上来,才松过一口气,楚轻侯的目光却落回石陵上,那边并没有任何异样。   两人的衣衫迅速湿透。   雨越下越大,风越吹越急。   霹雳轰鸣,银蛇乱闪,漫山枫叶颤抖在狂风暴雨中,发出怒涛飞卷一样的响声来。   闪电虽无声,奔电却犹如战鼓,风呼啸,雨响如万马奔腾。   楚轻侯忽然发觉这里简直就像是一个古战场,红叶飞舞於风雨中,就像是血飞激在刀箭下。   血奔流!   风雨雷电,组成了一首激烈而苍凉的曲调,充斥在天地间。   雨水顺著楚轻侯主仆的脸颊流下,经过他们的脖子,流进他们的胸膛,那种感觉令他们极不舒服,楚安那双手把树抱得更紧了,忽然叹了一口气,道:「公子,这一夜暴风雨比昨夜的大多了。」   楚轻侯「嗯」地点点头,目光并没有从石碑上栘开,楚安接著问道:「雨不知什么时候停止?」   「很难说。」楚轻侯苦笑。   这一丝苦笑犹未消逝,又一道闪电划过。   天地一亮,刹那间楚轻侯突然发觉正中那块石碑竟好像一动,他心头一凛,目光同时亦一紧。   旧雨楼扫描 drzhao OCR   第四回 五色帆出现 六绝成僵尸   霹雳声响,又是一道闪电亮起,银蛇般疾舞,凌空一落,竟然正击在当中那座坟墓之上!   灼目的电光在坟墓上就像是火药般进开,也不知是闪电爆炸,抑或是霹雳怒鸣,「轰隆隆」一连串乱响,天地也震动起来!   那座坟墓同时散开,就像是一桶火花在坟内爆炸,亮光一闪之中,四分五裂,碎石飞扬,激射开去!   闪电再一亮,坟墓中突然冒起了一个骷髅来!   亲   楚安一惊,想呼叫,可是刹那间嗓子竟然像哑了一样,楚轻侯心中的惊讶不在楚安之下。   那个骷髅身穿锦衣,顶戴金冠,一切看来是如此的熟悉。   事实上那正是东海留侯的装束。   骷髅的左手在衣袖之外,白骨嶙峋,抱著另一个骷髅。   那副骷髅的大小、形状与一只猫差不多。   楚轻侯没有见过猫骷髅,可是一瞥之间,直觉上那仍是一只猫的骷髅。   然後,他就想起了昨夜东海留侯抱在怀中,那只看起来充满了邪恶的黑猫。   他动念未已,那副骷髅就发生了变化,变成了一只猫。   黑猫!   骷髅的牙齿即时张开,发出了一连串可怕至极的笑声来。   那种笑声竟然将风雨声也盖过了,充满了邪恶,充满了欢乐!   楚安看著、听著已快要晕倒,可是居然仍能够支持得住,楚轻侯的目光已几乎凝结,他实在怀疑这只不过是一个梦,是一个恶梦,一切是如此不可思议,却又是如此真实。   尤其是那种笑声,入耳惊心,楚轻侯不由自主地连打了几个寒噤,有生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这样恐惧。   风雨不息,怪笑声不绝,天色更加深沉,那锦衣骷髅却看来更明显。   这简直已变成一个人间地狱,楚轻侯主仆也正有一种坠向地狱,开始远离人世的感觉。   也只有在地狱中,这种事情才显得真实。   怪笑声甫落,那个骷髅便变成了东海留侯。   骷髅由清楚而朦胧,面貌由朦胧而清楚,长而黑的眉毛,丹凤眼,高鼻薄唇。   嫣红的嘴、如喋血的唇,雪白如敷粉的面颊,这不是昨夜那一个东海留侯又是谁?   那只剩白骨的手也出现了肌肤,他的右手遂抬起来,轻抚在那只黑猫头上,那黑猫「咪呜」的一声,两只眼碧光大盛,竟好像就在瞪著楚轻侯俩主仆。   也就在猫叫声中,东海留侯的身子飘了起来,飘上了墓前那块石碑。   急风吹起了他的披肩散发,双袖飞扬,就像蝙蝠的双翼。   他整个身子也仿佛化成了一只奇大的锦蝠蝠,就立在那块石碑之上。   他的一双眼忽然阖上,嘴唇蠕动,发出了一种很奇怪的声音,那种声音断断续续,就像是庙宇僧人早课中吟唱的经文,更像是招魂诗诵的咒语。   须臾,声音停下,东海留侯那双眼终於张开,怀中那只黑猫又叫起来。   左右两个坟墓即时花绽放般裂开,一条条白骨从左右坟墓中跳出来,最先是两个骷髅头,然後是四肢。   那些白骨并没有散落地上,仿佛被一条条无形的绳子悬著,跳跃在空中,发出一下令人心悸的「咯咯」声。   东海留侯的右手接扬,软柔地招展,一时左,一时右,随著他右手地招展,那两幅骸骨亦左摇右摆,终於合而为一体,在空中手舞足蹈。   虽然就只是骸骨,但那种舞蹈,看来是那么的柔和,令人一丝生硬的感觉都没有。   就像是在舞蹈的并不是两副骸骨,而是两个女人。   两个精研舞蹈的女人。   一举手,一投足,是那么自然,是那么美妙,美妙而恐怖。   楚轻侯只看得头皮发炸,浑身都冒起鷄皮疙瘩。   楚安抱著树干的那双手青筋毕露,两排牙齿「咯咯」相碰,看样子,好像随时都会昏过去!   东海留侯的动作更缓慢,一转眼间,抚落在怀的黑猫颈上,也就停留在那里,舞蹈中的骸骨同时停下来,悠然从空中飘落,立在左右那两块墓碑之上,白骨由清晰而朦胧,变成了两女人。   那两个女人的面貌由朦胧而清晰,左面的是月奴,右面的是香奴。   楚轻侯看到这里,手心不由得捏了一把冷汗,他抬手抹去披面的雨水,凝神望去,他实在难以相信,竟然有这种事情。   留侯的声音也就在这时候响起来:「月奴,香奴——」   月奴、香奴一齐欠身应道:「婢子在!」   「到时候了——」留侯的声音是那么清楚,楚轻侯每一个字都听得真切。   月奴、香奴的声音也是。   香奴问道:「侯爷不是说,还要再等三四天?」   月奴亦问道:「这场暴风雨会不会片刻就停止?」   东海留侯摇摇头,道:「不会,这一场暴风雨也就是我们在等待的那一场。 」   香奴追问道:「那一场暴风雨不是三四天之後才降临吗?」   「天意难测,又岂是我们这些孤魂野鬼所能够预测的。」东海留侯的语气有些感慨。   楚轻侯听得清楚,心头一阵恶寒,一只冰冷的手几乎同时落在他的脖子上,楚轻侯冷不防猛吃一惊,险些栽倒下来,以他耳目的敏锐,虽在狂风暴雨中,也应该不会在那个人那么接近时,仍然会毫无感觉。   难道这里除了东海留侯、月奴、香奴之外,还有第四个孤魂野鬼?   楚轻侯此念方动,剑已经在握,这比起他以往的反应,实在慢得多,他的目光这时候已盯上那只手,握剑的右手一紧又松开,然後就哑然失笑。   看到了那只手,他便已知道那是什么人,那是一直就在他身旁的楚安。   楚安那只手犹如冰雪,一张脸亦象被冰雪封藏过一样,死鱼肉似的,一丝血色也   没有,若不是他那只手下住颤抖,楚轻侯简直以为他已死亡,他瞪著一双眼,瞪著楚   轻侯,牙关交战,似还有白沫流下来,看他的表情,奸像要说什么,可是一个字都说   不出来。   楚轻侯体会得到楚安心中的恐惧,也想像得到楚安要说些什么话。   ——公子,他们真的是那种东西。   这种话现在已经是废话,若说是,他们现在又如何走得了。   所以楚轻侯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握住楚安的手,然後一颔首,这表示他什么都明   白,也表示他心中有数。   楚安总算安静了一些。   风雨却愈来愈激厉。   闪电奔雷,雨水在地上汇成了一股股小流,往下奔窜,红叶在风中吹落,在水流   中奔泻,那一股股的水流就像是一股股的血液。   风雨是那么激厉,立於石碑上的东海留侯、月奴、香奴都完全不受影响,始终是立得那么稳。   月奴、香奴仰首望天,鬼火一样的双瞳闪烁著碧芒,显得有些无可奈何,东海留侯亦望著天,沉默了一会儿,才接上话道:「早三四天对我们并无影响。」   月奴道:「侯爷,是依照原定计划进行?」   东海留侯道:「不错。」   香奴道:「那婢子先到大殿去打点一切。」   东海留侯摇头道:「我们现在立即就动身。」   香奴道:「那仪式……」   东海留侯道:「仪式是不重要的,暴风雨提前来临了,为免中途发生变化,我们还是掌握时间,动身启程。」   此时月奴忽然问道:「那个姓楚的主仆……」   「反正他们离不开这里,又何必将时间浪费在他们身上。」东海留侯有意无意地向楚轻侯主仆藏身的地方望去,只一瞥,他又抬起右手来,指向西北方。   楚轻侯的目光自然向那边望去。   刹时一道闪电银蛇般飞舞於那边的海面上,照亮了停在那儿的一艘五桅大帆船,五帆都升起了,每一面帆的颜色都是下同的红、蓝、黄、白、黑五色鲜明,船舱是楼阁式,气派极大。   东海留侯右手一指,道:「去!」蝙蝠般从石碑上飞下。   月奴、香奴左右相随,下石阶,进枫林,如流水奔泻,转瞬不知所踪。   楚轻侯没有动,事实上他不知道如何是好。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声苍凉已极的号角声从西北角传来。   又一道闪电照耀,在西北面海上,那艘五色大帆船开始移动,这艘船行驶非常迅速,到第二道闪电照亮海面的时候,几乎已不可见了。   两道闪电相距下过很短的片刻,那若是一艘鬼船,眨眼便应已无踪,楚轻侯知道不是,也绝不怀疑那艘船的速度,因为他知道那艘船的来历。   电光闪逝,他终於呼了一口气,深锁的双眉却并未开启,人已陷入沉思中。   东海留侯虽然离开了,但他们的生命威胁并未解除,楚安却不知道那许多,终於忍不住问道:「公子,怎么了?」   楚轻侯「嗯」的一声作答,楚安又问道:「那个东海留侯怎样了?」   楚轻侯这才应道:「他们已乘五色帆离开了。」   「五色帆?」   「那是海盗头子胡四相公设计建造的一艘五桅大船,风帆红、蓝、黄、白、黑五色,船上建有楼阁,据说布置得华丽如皇宫,两舷置有火炮,用桨达百数,一划动时,若是顺风,能够升上五色帆,其快无比,一日千里。」   「不是说,他根本就瞧不起胡四相公及西门羽翼兄弟吗?」   「那船现在已经不是胡四相公的了。」   「那是说……」   「胡四相公五色帆船纵横海上,像这样的一个岛他们是绝不会错过的,而且,他们也一定需要一个像样的根据地。」楚轻侯目光一转道:「这个岛三面悬崖,一面沙滩,沙滩後是浓密的松林,亦是天然的屏障,进可攻,退可守,何况还建有宫殿。」   楚安道:「他们应该瞧得出这个岛有问题。」   楚轻侯叹息道:「这是一个孤岛,孤立无援,胡四相公左右有西门羽翼两个高手,还有一群能征惯战,杀人如麻的海盗,在海上,又还有什么地方他们不敢去动的。」   楚安嘟喃道:「这个地方住的可不是生人,是……」知道东海留侯已经离开,他的心已完全安定下来,但说到这里,余悸犹在,便接不下去。   楚轻侯又一声叹息,道:「这种事是不是太不可思议了?」   楚安苦笑。   楚轻侯接著道:「在此刻之前,我们岂非也仍然有些怀疑?」   楚安道:「的确是有些。」他猛打了一个寒颤,道:「公子,我们到底是不是在作梦?」   楚轻侯道:「不是。」伸手一抹披面的雨水,道:「我却希望是。」接著叹了口气。   楚安沉吟道:「那个香奴昨夜只怕真的是要吸公子的鲜血。」   楚轻侯不觉打了个寒颤,楚安颤声接著道:「幸好那个东海留侯及时制止,否则公子的血液只怕已经被那个香奴尽吸去了。」   楚轻侯嘟喃著道:「他所以制止,难道就是只为了要从我的口中知道一些中原的情况?」   楚安笑道:「幸好这一夜风雨提前来临,否则在问完我们之後,仍不免要吸我们的血。」   楚轻侯用力地一摔头,到现在为止,他仍然有些不相信方才所见的事实,他真的希望那只是一个梦。   「奇怪——」楚安接著又道:「为什么他们要等待这一夜风雨降临?」   楚轻侯沉吟道:「唯一的解释,这样他们才有足够的时间乘船到中土。」   「足够的时间?」   「他们显然只能够在夜间出现,不能够光天化日之下现形,由这里乘船到中土,也许绝不是一夜之间所能够做得到的。」   楚安道:「可是我们飘流到这里,只是两三个时辰的事情。」   「或者是水流的关系,逆流、顺流有很大分别。」   「公子,那我们现在应该怎样做?」   「一定要尽快赶回中土,将这件事情通知萧十三,让他有所防范。」   「来得及?」   「东海留侯百年末临中土,一切都陌生,加上要昼伏夜出,我们未必不能够赶在他们之前。」   「若是赶不及……」   「也得想想办法看如何善後,阻止东海留侯更进一步阴谋得逞。」楚轻侯忽然一声叹息,道:「问题在……」话说到一半,突然又住口。   「在哪里?」楚安急不可待的追问。   楚轻侯苦笑,语声也变得无可奈何,道:「我们说的话有谁会相信?」   楚安怔住,不能不承认楚轻侯所说的是事实。   楚轻侯接著问道:「你有没有被人当作疯子的经验?」   「没有。」楚安应声摇头。   「那么,你很快就会有了。」   楚安总算明白是什么意思,呆望著楚轻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楚轻侯叹了一口气,道:「呆在这树上淋雨也不是办法,我们下去再说。」   楚安当然同意,楚轻侯没有等他答话,探臂托在他的胁下,身形一动,掠了下去。   有树叶阻隔,在树下雨势自然弱了很多,可是雨声却强了下少,楚轻侯再抹去披面的雨水,嘟喃道:「该怎么办?」   楚安应道:「公子也没有主意?」   楚轻侯叹息道:「沙滩上的小舟纵然没有被波浪卷去,这种天气之下,我们也出不了海,一个方向错误,後果实在不堪设想。」   楚安道:「我们不可以跟著五色帆的方向……」   楚轻侯道:「哪里跟得了?有昨夜的经验,你应该认识大海的可怕。」   楚安一想,打了一个寒颤,楚轻侯接著道:「风狂雨暴,一叶轻舟在海上,就只有随波逐流的份儿。」   楚安道:「说不定随波逐流会流到中土去。」   「说不定……」楚轻侯微喟道:「到目前为止,我们的运气都还不错,这种好运气会不会继续下去,那就难说了。」   楚安机伶伶打了一个冷战,道:「若是到此为止,说不定就会葬身鱼腹了。」   「嗯!」楚轻侯淡淡应道。   楚安吐了一口气,道:「老奴这把年纪,死不足惜,只是公子年轻有为……」   「生死有命,问题在我们必须活下来,知道那个东海留侯秘密的,就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生死事小,国家的安危事大,就是拚了命,也不能让东海留侯阴谋得逞。」   楚轻侯沉声接道:「我的意思,相信安伯也明白。」   「死有重於泰山,有轻於鸿毛,舍身成仁,杀身取义,老奴虽然读书不多,但这个道理还是懂的。」   「好,很好,我们走!」   「走到哪里?」   「先试试能否闯出那边松林,闯过那些白衣人的阻截!」   「必要时,公子就将老奴留下来奸了!」楚安说得很肯定。   楚轻侯没有作声,这时候风雨仍然没有停止,枫林中一片黑暗。   楚安忽又道:「在离开之前,我们必须准备好一些食物,还有食水,以防万一,否则舟虽靠岸边,我们已经饿毙渴死,才叫冤枉。」   楚轻侯道:「本该如此。」   楚安接著问道:「公子现在其实只是要试一试那些白衣人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实在有些怀疑。」楚轻侯没有否认他的动机!   「怀疑他们并不是活人?」   「实在很不像。」   「可是他们都能够在光天化日之下现身。」   「奇怪就在这里了。」   楚安考虑了一下,道:「那么公子就将我留在大殿中,也好放开手脚。」   楚轻侯「哦」的一声,楚安笑接道:「老奴本来很害怕,但现在一点也不害怕了。 」   楚轻侯明白那是因为什么,道:「安伯既然这样说,我就一个人先去闯一闯。」   楚安道:「公子一定闯得过,看情形若是立即可以启程,那就不必闯回来!」   「这个话怎么说?」   「公子应该明白,而且公子也不是一个那样子婆妈的人。」   「留下你一个……」   「老奴即使一个人留在这里,也不会饿死,而只要公子粉碎了东海留侯的阴谋,随时都可以回来,将老奴救出这里。」   楚轻侯沉默下去。   「公子不必再考虑了。」楚安随即举起脚步,大步跨前,楚轻侯一把扶住了楚安,放步往山丘下走去。   树林中虽黑暗,但依稀仍辨树影,难不倒他们,他们的脚步与心情同样沉重。   殿堂中仍然是一片死寂,灯火仍然是高燃,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动。   余香犹在,是昨夜的酒香,楚安在殿中逡巡了一周,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放声大笑起来。   楚轻侯奇怪地望著楚安。   楚安笑道:「老奴方才还为不知道如何打发时间烦恼,其实简单得很。」   他的目光转向殿後,楚轻侯的目光顺著一转,道:「你是说那些酒?」   「可不是,一醉解千愁,就是天塌下来又有何妨?」楚安双掌兴奋的互搓著。   楚轻侯笑道:「你当然没有忘记那都是难得一尝的陈年佳酿。 」   「当然没有。」楚安目光四转,道:「一会拆掉两张矮几,生个火取暖,顺便把酒温一温。」   看样子,酒虽然还未进喉,他心中的寒意已经被驱去下少。   楚轻侯笑道:「只是不要喝得太多,省得一会儿我要扛著你离开。」   楚安应了一声:「知道了。」接著道:「公子最好也喝两杯再出去。」   楚轻侯还未回答,楚安又说道:「酒能够活血行气,公子一身湿,喝点酒,也正好将寒意驱散。」   楚轻侯笑道:「倒是有道理。」   楚安立即道:「公子你在这里稍候片刻,我这就去拿酒来!」也下等楚轻侯有所表示,他便举步,向殿後奔过去。   楚轻侯没有叫住楚安,事实上他也想喝点酒来壮胆。   殿後并没有灯火,窗外风雨未歇,天色仍然是泼墨似的,天光虽然有,但周围还是一片阴森。   楚安的眼睛并不很好,但酒放在哪里,却记得清楚。一路走来,他都不觉得怎样,也忘记了恐惧,可是当他一步跨进後殿,不知何故,心头冒起了一股寒意。   ——楚安,你怎会这样胆小呢?   他暗骂了自己一声,大著胆子一步跨进,目光转向放酒的那个方向。   朦胧中,他仍然看到那一排排的酒坛,一搓手,不由就打了一个哈哈。   也就在这刹那,黑暗中突然出现了两点光芒,惨绿色的光芒,就像是两点磷火,两点之後又两点,都是从酒坛後面散发出来。   楚安当场就一怔,衣袂声随即时响起,两个白衣人从酒坛後面闪出来,黑暗中那两袭白衣也变成了深灰色。   他们的脸色与白色竟然好像就一样,幸好还有一双鬼火似的眼瞳,这才让人知道那张脸的存在。   楚安遂想起了一件事。   「是你们——」这三个字方出口,黑暗中寒光一闪,一柄长剑就向楚安刺来!   楚安这刹那间脚已软了,剑末动,他已经软瘫在地上,也幸亏他身形这一矮,剑从他的头上刺过,没有刺入他的咽喉!   一剑落空,第二剑又刺到,那也是第二个白衣人的长剑!闪亮的锋刃从上刺下,楚安若是仍然在原位,又凶多吉少了,却幸好这时候他已连滚带爬,离开了後殿!   两个白衣人双双追出!他们的动作很生硬,走起来更是一跳一跳,说不出的怪异   楚安听到脚步声,不由得魄散魂飞,嘶声大叫,往廊外狂奔出去!两个白衣人仗剑紧追不舍!   走廊中立时森寒起来,也不知是剑气还是杀气!   楚轻侯听到了楚安的呼叫声,身形一动,急掠到走廊那边的出口。   他方待冲入走廊,楚安已跌跌撞撞地冲出来,他忙一把扶住,一退八丈,来到殿堂正中,一面追问道:「什么事?」   「那些白衣人……」楚安说到一半,两个白衣人已跳出走廓。   当先一个人年已六旬,道士装束,手中的剑竟长五尺!他的脸色犹如白垩,与那袭白衣的颜色差下多,最怪异的还是他的咽喉,竟然有一个洞。   那个洞周围肌肉外翻,却像死鱼肉一样,非但没有血流出来,而且一丝血色也没有!   随後那个白衣人年纪相仿,也是道士装束,手中剑也长四尺,有异一般长剑,咽喉亦穿了一个洞。   楚轻侯主仆看在眼内,非但惊讶,而且浑身毛管竖立,一种难以言喻,强烈至极的恐怖猛袭上心头!   这两个人他们并不陌生,都是六绝之一,当先是孤鹤,随後是孤松!   他们咽喉上的洞也正是昨夜在江上被楚轻侯以龙泉宝剑剌出来的!剑入咽喉,必死无救,可是他们竟能够活下来。   楚轻侯实在难以相信,却又不能不相信。   在这个地方,连死去一百年的人也能够复活,又还有什么事情不会发生?   他们惊恐下已,殿堂外突然有脚步声传来,沉重而怪异的脚步声。   那种脚步声来得非常迅速,不像一个人的脚步声,是那么整齐。   楚轻侯反手将楚安拉到身後,右手按剑。   孤鹤、孤松停在走廊的进口,没有动,惨绿的眼瞳也仿佛已硬化,亦不动。   楚轻侯目光从孤鹤、孤松的脸上掠过,转向殿堂的门口,刹那间一紧。   两个老和尚几乎同时并排从门外跳进来。   左面无他!右面无我!   无我双手执戒刀,赤裸著上身,心胸一个洞穿透,一样没有血流下。   无他斜握禅仗,一个头间中裂开,脸分两半,左右相隔差不多一寸,隐约可以看见内里的脑髓白骨,那种诡异、那种恐怖,楚轻侯居然忍得住没有呕吐出来,就连他自己也觉得奇怪。   楚安两条脚猛抖,双眼发直,脸色亦白得犹如死鱼肉一样。   枯竹、枯梅也跟著跳入。   两人的眉心一道血痕,枯竹手握著软剑,枯梅仗拂尘,那支拂尘部分已经被削去,楚轻侯当然没有忘记又是自己用剑将之削掉的。   分别死去的六绝,现在竟然一个不缺,出现在他们面前,若不是亲眼目睹,有谁会相信?   楚安居然还能够出声:「公子,你……你……看他们……」那听来已完全不是他的声音。   楚轻侯沉声道:「不用惊慌。」   楚安简直就是在尖叫:「他们是六绝,他们不是已经死了?」   楚轻侯道:「这是事实。」   楚安道:「那他们是鬼?」   楚轻侯冷静地答道:「就是鬼又有何妨?」   楚安惊呼道:「公子……」   楚轻侯截道:「东海留侯你都不怕,又何惧这些小鬼?」   「我……我……」楚安语不成声。   若说他不怕东海留侯,那是笑话,楚轻侯那样说是什么意思,他却也明白。   ——东海留侯不在,其他的就不足为惧了。   东海留侯有多厉害,他们虽然不知道,但可以肯定,六绝一定比不上。   六绝活著,打不过楚轻侯,现在死了,似乎也应一样打不过。   说话间,六绝已开始向他们迫近,不是走,是一步一步地跳。   楚轻侯剑仍未出鞘,突然暍道:「六位!」   六绝充耳未闻,继续跳前,神情呆木,一些变化也没有,眼瞳也不例外。   楚轻侯接道:「六位生时为恶人,死後亦自成恶鬼,无论鬼或人,楚某一样不惧。」   他仍然在说,六绝仍然在跳。   楚轻侯冷笑道:「人死为鬼,鬼再死只怕就永不超生,六位若不怕,楚某奉陪到底!」   六绝迫前,楚轻侯不敢再怠慢,龙泉剑出鞘,「嗡」一声龙吟,一道夺目的剑光,在楚轻侯的身前一绕!   六绝同时身形一顿,停了下来!   楚安已坐倒在地,全身的骨头仿佛都已瘫软!   楚轻侯横剑当胸,一面轻吼道:「安伯,你退到那边墙角!」   楚安连声应道,站起又跌倒,挣扎著爬了过去。   枯梅身形立转,跳向楚安。   楚轻侯左手一捏剑决,右手剑立即指向枯梅!   枯梅的身形一凝,然後才扑出,仍是扑向楚安,楚轻侯身形急上!   他一动,其他的五绝亦动,兵器齐展,一拥而上。   楚轻侯先救楚安,身形一落,脚一拨,楚安的身子就被挑起,落在那边墙角下。他用的是巧力,楚安并没有受伤,只是已吓得发慌,身子落下便瘫软不起。   枯梅的反应竟然是那么的快捷,她脸上也没有任何变化,转扑向楚轻侯,拂尘柄点向楚轻侯的眉心!   这一点,角度奇诡,昨夜在江心,同样的招式,她也曾用过,不同的只是那支拂   尘未被削断,一散开,千百支尖针一样,虽点向眉心,在眉心周围两尺的范围也是在   攻击之内!   楚轻侯有过昨夜经验,应付得就更简单,一偏身,已让开来势,剑接翻,斜截枯梅的手腕!   枯梅的招式变化,也竟然就与昨夜一样,一点落空,一偏斜落,接著就是斜著从下挑上,反扫楚轻侯咽喉!   拂尘却已只余下一支柄,她仍然用这一招,即使楚轻侯站立不动,那支拂尘柄也绝对够下到楚轻侯的咽喉,但楚轻侯的剑则一定能够削在她手腕上。   以枯梅的武功经验,应该知道这一剑的结果,她却像毫不在乎,原势不变。   这只是刹那间的事情,剑光一闪,「噗」地一只手飞入半空。   枯梅的右手!   那只手齐腕而断,手中仍紧握著那支拂尘柄,没有血,一滴也没有,断口的肌肉死白,枯梅浑身血液似乎早已被抽乾。   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枯梅也没有丝毫??苦的表情,就像是断的并非她的手,她的攻势也没有停下,一转身,双手插向楚轻侯的咽喉,这时候,断口才有水流出来,却不是血水。   水白无色,带著一种难以言喻的恶臭,这种恶臭楚轻侯也不太陌生,他想起从死尸之上嗅过这种恶臭。   难道这枯梅竟然就只是一具尸体?他心念急转,身形也急转,「呼」的一声,一条禅杖横里疾扫了过来!   是无他的禅杖,一招熟悉的「横扫千军」,气势夺人!   楚轻侯身手何等敏捷,杖未到,身形已凌空,禅杖变了,从他的脚下扫过,扫向扑来的枯梅!   枯梅不知道闪避,无他那一杖横扫,也竟是有去无回之势!   「砰」的一声,枯梅被那一杖横扫在胸膛上,骨碎暴响,她整个胸膛下塌,整个身子被扫得疾飞了出去!   一飞八丈,撞在东墙上,「隆」然有声,只撞得墙上泥土剥落,整个殿堂亦好像震动起来!   楚轻侯只看得毛骨悚然,那边楚安亦看在眼内,虽然没有吓晕,也已差不多了。   奇怪他居然还叫得出来,道:「公子,这些人都疯了!」   「他们没有疯!」楚轻侯应道:「他们也不是活人!是……」   「是什么?」   「僵尸!」   说话间,楚轻侯已换了七种身法,刺出了三剑!   三剑封开了无我的双刀、枯竹的软剑、孤松的四尺青锋!   他们始终是一跳一跳地冲上前,人又怎会这样子走路!   楚安一听「僵尸」两个字,双眼翻白,终於昏过去,这对他来说,未尝就不是一件好事。   楚轻侯没有理会,也无暇去理会,孤鹤的剑已毒蛇一样飘来!   剑长逾五尺,一刺出,飕的破空声响动,摧人心魄!   楚轻侯「鲤鱼倒穿波」,避来剑顺势回刺一剑,刺入孤松握剑右手的肩膀!「笃」的剑穿透,孤鹤若无其事,剑仍然刺出,削向楚轻侯右肋!   楚轻侯已掠出,剑仍将他的衣衫削下了一片,他若是以为那一剑刺入孤鹤的肩膀就可以令孤鹤不能再出招,现在只怕已伤於孤鹤剑下!   楚轻侯现在已完全肯定眼前的六绝并不是活人,乃是僵尸,他不知道那个东海留侯怎样弄出这些僵尸来,却清楚地知道这些僵尸一样能够杀人,一个不小心,随时都会送命。   他一剑纵横江湖,身经百战,却从未战过僵尸,这种经验,一次都已太多。   已死了一次的人,绝不会再死一次,怎样才能够将眼前的僵尸击倒?   楚轻侯目光转落在枯梅身上,终於有了分寸,再闪孤鹤一剑,从孤松剑底窜出,避开无我双刀,偏身又让开枯竹软剑一击,来到了无他面前。   无他禅杖立即当头击下,地面的石板为禅杖击裂,楚轻侯在禅杖旁闪跃出来。   六绝若仍是活人,陆地上联手齐攻,楚轻侯绝不会应付得这么容易,他们现在的出手,招式虽然有,威力已不如生前,他们反应的迟钝,更是不如生前甚远,但对於楚轻侯的敌意,却似乎并无改变,所用得都是最狠毒的招式。   无他那一杖若是击中,楚轻侯的头颅实在不堪设想,他却及时从杖下闪出来,右手剑一引,贴著杖身反削而上。   无他视若无睹,横杖扫出,这一动,他的右臂就迎上削来的剑锋!只听一下异响   ,无他的右臂齐肘断去,那根禅杖连著再断,楚轻侯剑势末绝,接斩向无他的左腕!   无他的左腕刹那亦断下,那根禅杖连著两只断手坠下来。   楚轻侯的脚尖一挑,便又将那根禅杖挑起来,他的剑随即入鞘,双手一探,正好将那根禅杖接下。   无手的无他仍然前冲,楚轻侯右脚及时踢出,正踢在无他的胸膛上。   无他「砰」的被踢飞,一头撞上後面墙壁,已变成两片的头颅齐断,更显得恐怖   他的一双断手仍抓住杖柄,楚轻侯一抖下脱,孤松的剑已经斩到。   楚轻侯偏身急闪,双手抡杖,一杖扫在孤松的左腰之上,将孤松的腰骨扫断,扫飞出去。   孤鹤一旁立即杀上,剑五尺,疾斩楚轻侯胸膛。   楚轻侯回杖一扫,握在那之上的无他的一只断手被孤松的剑削断,楚轻侯杖一旋,柄尖便撞在孤鹤的小腹上,孤鹤被撞得连退几步。   楚轻侯杖再抡,横扫在枯竹的身上,枯竹的半身立时被击倒,倒地不起。   那根禅杖重逾百斤,楚轻侯舞来实在不大顺手,六绝若不是强尸,一定不难发现楚轻侯杖势破绽百出,随便就可以将之击倒。   可惜他们现在就只懂得跳著往前扑,向生人扑击。   他们也的确就是六具没有生命的僵尸,就因此楚轻侯才改用那根禅杖,那么重的禅杖击下去,莫说是骨头,就是硬石也难免粉碎。   六绝并不怕剑剌,但只要将他们的骨头击碎,便再跳不起来。   这无疑是最有效的解决办法,楚轻侯看见枯梅在杖下倒地,才生出此念,弃剑用杖。   事实证明他并没有错,在他面前,现在就只剩下无我与孤鹤。   孤鹤被禅杖震飞跌下,摇摇摆摆地又直立了起来,迫向楚轻侯。   无我双刀已逼近,左一刀,右一刀,看似乱斩,但实际都有招式,角度奇诡,斩得是要害!   六绝名动江湖,无我据说出身少林,在刀上下过一番苦功,另创了一套狠辣阴毒的刀法,这套刀法当然奇诡变幻,否则也不能置身六绝之中,令江湖中人闻名色变。   现在楚轻侯却只是一闪便闪开,一绕窜到无我的後面,拦腰就一杖!   无我砰的倒下,双刀砍地,没入盈尺,他的腰骨已经被击碎,就像是一只螳螂似的,斜倒在地上。   孤鹤的剑,并不因为五绝倒下而退缩,五尺剑又飞刺前来。   楚轻侯双手握杖应战,身形多少亦有些影响,已没有方才那么灵活,可是要闪开孤鹤的剑还是轻而易举。   他方自一闪,身形一摆,长衫下摆竟被孤松的左手抓住,孤松腰已折,倒在一旁,右腕於跌下时亦折断,不能再举剑,可是左手还能用,他只是倒下,仍能够活动,   楚轻侯向他这边闪来,他的左手自然就抓了过去。   孤鹤剑立至,嗤的从楚轻侯身旁刺过,说险当真是险极。   楚轻侯及时一偏首,目光落处,知道孤松起不了多大的作用,禅杖立即回攻孤鹤,一杖将再刺来的一剑撞开,再一杖,撞在孤鹤的面门上。   孤鹤整块脸顿时四分五裂,倒飞了出去,「夺」的五尺剑刺入了一根柱子,竟就悬空挂在那柱子下。   楚轻侯这才回杖,一咬牙,一狠心,一杖击在孤松後心上。   孤松脊背尽碎,半边身子几乎被击得平陷入地面。   楚轻侯反手将禅杖插在地上,接著一划,裂帛一声,下摆断下,他这才吁了一口气,也这才感到恐惧。   尖针一样深贯骨髓的恐惧。   风末止,雨未歇,楚轻侯扶杖而立,好一会,身子才停止颤抖。   他的目光终於从六绝支离破碎的尸体上栘开,近乎呻吟地道:「想不到竟然真的有这种事。」   瘫软在地上的楚安挣扎著爬起身子,道:「公子,你说我们应该怎样做?」   他的牙关不住在交战,语声简直就像在哭泣,实在不容易听得出他在说什么,他昏迷的时候也不长,这一幕恐怖又残忍的恶战最後仍然看在眼内。   「一定要尽快逃出这个孤岛,赶回中原去!」楚轻侯的回答很坚,道:「那个东海留侯显然要天下大乱,第一步的目标就是萧十三,我们若是不能及时赶去制止,後果实在不堪设想。」   「公子以为他……」   「昨夜他已说得很清楚了,以萧十三现在的财势,足以割据称霸一方,若是我没推测错误,只怕他就是要借助萧十三的力量,逐步去倾覆天下。 」   楚安越听越心惊,突然想起了什么,道:「那位萧大爷老奴也见过,可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人,而且,他也未必轻易受唆使,随便相信那个鬼王侯的话。」   「你又忘记了。」   「什么事?」   「那个留侯并不是活人,说不定有他的一套鬼魅的手段,不是一般人能够应付的。」   楚安不由又打了一个寒颤。   楚轻侯叹息著道:「我们知道他们的本来身份也未免太迟了,否则今天正午在暴风雨降临之前,我们便能够离开。」   「但是那么多白衣人守著……」   「那些白衣人必然都是像空门六绝那样的僵尸,所以神态举止才会变得那样可怕。」   「那……那我们如何应付得来?」   「光天化日之下,他们也许根本就不能够移动,若我们要离开,说不定轻而易举。」   楚安忙问道:「现在又该怎么办?」   「空门六绝既然能够移动,那他们当然也是一样,若是一齐向我们袭击,我们未必能够应付得来。」   「公子……」   「我们却又非走不可。」   「僵尸……」   「另一个问题是这种天气出海。」楚轻侯皱眉道:「一叶轻舟在狂风暴雨的海上,除非又出现奇迹,否则我们未必能够安然飘流回到中土。」   「老奴就是这意思。」   「只好碰碰运气了。」   「若是离不开?」   「也是天意,总之我们拚尽全力就是了。」楚轻侯举步又停下道:「安伯,你……」   楚安立即叫起来,道:「老奴就是死,也不愿再留在这个鬼地方。」   楚轻侯没有勉强,道:「好,我们一起走。」再次举步,这一次也只是走出三步,突然又停下来。   楚安奇怪道:「公子……」   「他们来了——」楚轻侯的脸色很难看。   「他们……」楚安怪叫起来,道:「公子是说那些僵尸?」   楚轻侯点点头,一阵阵奇怪的飒飒声即时传来,楚安也听到了,往殿外乍一眼,只见无数白影一跳一跳地向这边跳来。   他犹如惊弓之鸟,忙躲到楚轻侯的後面,楚轻侯的双手也冒出了冷汗。   他颤抖著,拔起那根禅杖,再次紧握在双手之中,胸膛不停地起伏。   这些年来,他身经百战,从未有过这样紧张,有生以来,他也是第一次遇上僵尸,而且和僵尸拚斗起来。   好像这样的经验,一次已太多。   第一个白衣人才跳入,他的双手已完全镇定,大喝一声,横杖胸前。   那个白衣人毫无反应,只是继续跳上前,第二、第三个紧接著跳入。   他们跳得异常迅速,手执不同的兵器,有短只尺的匕首,也有长枪大矛,甚至又重又磊,布满了尖剌的狼牙棒。   楚轻侯先发制人,暴风一样突然扑上前去,迎头疯狂地一杖击下。   「噗」的一声,一个白衣人的脑袋四分五裂,烂泥般倒在地上,那脑袋竟然就只是一个空脑壳,里头什么也没有。   「僵尸……真的又是僵尸……」楚安更加恐惧。   楚轻侯不是不害怕,只是已不容他害怕,他嘶声大暍,一根禅杖劈、扫、撞、挑,每一杖都贯上真力,只听「砰砰砰」一阵骨碎声响後,几个白衣人被禅杖击得疾飞了出去!   後面跳进来的白衣人都视若无睹,继续和楚轻侯主仆拚杀,手中兵器不停挥动。   他们根本就没有生命,当然也没有恐惧。   楚轻侯禅杖吞吐,又将三个白衣人撞飞。   那些白衣人前仆後继,越来越多,一跳一跳之间,所发出的力道也非常大,倒在地上的白衣人一沾上,立时被撞飞,有些竟向楚轻侯飞过来!   旧雨楼扫描 drzhao OCR   第五回 雪夜飘红叶 冷月照幽灵   楚轻侯那根禅杖立时忙不过来,他武功内力虽然高强,到底是以轻盈变化见长,也用不惯禅杖那种粗重的长兵器,实在应付得非常吃力。   这样下去也实在不是办法。   到他的力气耗尽,那些白衣人若是仍然未完全倒下来,一涌而上,绝不难将他撕成肉碎。   动念间禅杖一慢,就有两个白衣人迫近,楚轻侯一声大暍,一杖将左面那个撞飞,杖尾接一挑,将右面那个挑得疾往上飞起来,撞在头上的一盏油灯之上!   灯油火焰齐倾在那个白衣人的身上,那个白衣人立时燃烧起来,凌空倒下,倒在几个白衣人当中。   那些白衣人刹那间仿佛受了很大的惊吓,四面跳开。   楚轻侯看在眼内,心头一动,脱口叫起来道:「火!他们害怕火!」   话声未落,那个白衣人已经化成了一团火,倒在地上一动也下动。   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立时充满了整个大堂,那些散开的白衣人绕过火焰又迫前,楚轻侯暴暍声之中,双手将禅杖用力掷出,右手拔剑,左手一把抓住楚安,一声「走」,忙退後!   六个白衣人迎著禅杖,一齐被撞倒,两个倒在燃烧著的那个白衣人身上,立时亦著火燃烧,其余白衣人还是跳著追上来,紧追著楚轻侯主仆!   楚轻侯拖著楚安,一路退至大殿後那个藏酒的地方,剑挑掌拍,将数十坛美酒掷碎地上。   酒在地上纵横,芬芳扑鼻,楚轻侯接著从怀中取出火摺子,一剔不亮,才发觉那个火摺子已经湿透。   後面强尸跳动著,已越来越近,楚轻侯额头上冒出了冶汗,反手将剑往地上一插,双手将火摺子夹在当中,运起内力,希望将火摺子迫乾,希望能够使用。   一缕缕白烟从他的双掌中冒起来,由浓而淡,他额头上冶汗纷落,呼吸亦变得急速。   两个白衣人很快跳进来,跳在遍地的美酒中,楚安惊呼,楚轻侯长身突起,「跌步鸳鸯连环」,迅速踢出了两脚,在那两个白衣人手中兵器尚未砍落之前,抢先将他们踢飞!   他们飞出门外,与刚进来的白衣人相撞在一起,全都变做滚地胡芦,但很快就直起了身子。   楚轻侯再次剔动火摺子,这一次终於有火亮起来,他退入这里之前,已将大殿上的一角幔幕撕下,立即挪近火摺子。   那一角幔幕迅速燃烧,楚轻侯随即将之抛在地上,一片火墙砰的立即在地上冒起来,三四个白衣人正好在火中,疯狂地乱舞,後面的齐皆呆住,接而恐惧後退。   楚轻侯这才松口气,拖著楚安急忙从後面的走廊奔出去。   楚安跌跌撞撞,楚轻侯亦狼狈得很。   若换是胆子小一些的人,只怕早已活活吓死。   风雨中,那片松林看起来更深广,夹在松林中的那条白石小径,仿佛没有尽头一样,楚轻侯主仆绕了一个大弯,又来到了这片松林之前,那条小径也就是他们要离开这里唯一的道路。   两个白衣人挡在路口,闪电过处,白垩一样的脸庞更觉恐怖。   楚轻侯疾冲了过去,手起剑落,将其中一个劈开了两边,反手一剑,将另一个拦腰而断,他们竟然仍能够移动。   楚安骇得脚也软了,跌跌撞撞地走上前去!   一阵蛇行似的声音突然随风吹过来,楚安回头一望,只见扑向大殿的那些白衣人竟已退了出来,转向这边扑来。   楚轻侯也看到了,催促道:「安伯,快走!」   楚安踉跄著走了几步,嘶声道:「公子,你还是抛下老奴,一个人离开算了。」   楚轻侯没有作声,一纵身,一把将楚安拦腰挟起来,继续往前奔。   那不过片刻,白石小径上又出现了十多个白衣人,一齐向楚轻侯迎上来。   「让开!」楚轻侯暴喝,剑在身前,向前迫进!   龙泉剑在黑暗中光芒闪耀,那些白衣人只是一呆,又扑了上来,楚轻侯手起剑落,呼喝著扑向前。   剑芒飞闪中,那些白衣人肢离破碎,四下横飞!剑落处,是一阵阵败木似的声音,令人听来毛骨悚然,那尸臭的气味更令人欲呕。   楚轻侯刹那间的感觉就像是浸於冰水中,浑身都起了鷄皮疙瘩,一股一股的寒意   不停地涌上心头,寒颤连连,他还能够支持不倒,就连他自己也觉得奇怪。   风狂雨暴,闪电奔雷,一场恐怖地恶战就在白石径上展开。   除败木似的声音之外,就只有楚轻侯的嘶叫声。   嘶叫声终於出了那片松林,楚轻侯挟著楚安冲上池塘上的那一道九曲飞桥,就听到了一阵飞蛾扑火似的「霎霎」声。   三丈外的桥板上赫然立著一个中年文士,不停地狂扇著一把白纸扇。   风吹呼啸,雨打在水面上,「沙沙」的不停作响,就像是无数饿蚕在抢噬桑叶,可是仍然盖不过那种「霎霎」声响。   楚轻侯脚步一顿,目光一寒,一道闪电即时划过黑暗的长空,也照亮了那个文士。   他一身衣衫已湿透,三缕长须在风雨中飞舞,却一些狼狈的形状也没有,那双眼睛冰石一样,冷酷无情,手中摺扇的扇骨上端不知何时,弹出了一支支半尺长,尖而薄的利刃。   楚轻侯看在眼内,心念一转,脱口道:「可是五色帆的胡四相公……」   中年文士冷然点头。   楚轻侯反而一怔,他并非奇怪这个人真的是胡四,而是奇怪这个人居然还有反应。   身後那僵尸跳动的声响又传来,楚轻侯入耳惊心,立即道:「前辈请让路。」   胡四相公摇摇头。   「前辈五色帆易主,属下必是为留侯所害,都变作僵尸,难道竟还要为留侯卖命?」   胡四忽然偏身抬起头来,闪电亮处,只见他咽喉的左面,穿了两个圆洞,就像是给猫或狗,在那之上咬了一口。   楚轻侯又打了一个寒颤,浑身毛管倒竖,道:「你的血也给吸乾了。」   胡四没有作答,龇牙一笑,那一笑一样有说不出的诡秘,说不出的阴森恐怖。   楚轻侯忽然有一种感觉,胡四即使不是一个僵尸,也是一个活尸。   後面僵尸跳动的声响更大,楚轻侯偷眼望去,已见有僵尸跳出来,一咬牙,断喝道:「前辈既然不让路,只有硬闯了。」   声落人动,剑一闪,疾刺了出去。   胡四的身形同时动起来,迎向楚轻侯,扇骨上那些利刀突飞射出去!   寒光不停闪去,「铮铮」声立响,楚轻侯将射来的利刀一一击之下,剑势又向前引。   剑与扇相碰,发出「铮」的一声,那把扇竟是以铁打造出来的。   胡四连人带扇随即化成了蝴蝶似的,飞舞在桥上!   那绝无疑问是一套精妙的扇法,攻守兼备,可是就是太完整。   胡四简直就像那些在街头卖艺的武师,将那套扇法完完整整,一式不漏地施展出来。   九九八十一扇中,只有九扇对楚轻侯构成威胁,胡四却完全不在乎,一转身又从头将那套扇法施展一遍。   楚轻侯终於肯定,这个人虽然还有反应,却绝不正常,只是一个活死人!   即时後面飒的一响,一具僵尸张手疾扑了过来,桥上的地方实在有限,楚轻侯挟著楚安及时拔起身子,凌空从胡四头上翻过。   胡四立即有反应,「霍」地疾转了过去,那个僵尸却就在这个时候,扑在他身上,将他抱了个结实。   胡四一挣亦挣不开,楚轻侯身形落下,就趁这个机会削出一剑,「唰」地削断了胡四的双脚!   「叭」的一声,胡四与那个僵尸一齐仆倒,铁扇脱手,「夺」地插入栏杆,双拳接著槌在桥板上,「嗵嗵」的穿透桥板,直插了下去。   楚轻侯心头一动,暗运内力,双脚猛用力一顿,身形借势往前疾掠了出去。   那道飞桥却被他硬震塌了丈许。   胡四与拖著他的那个僵尸立时坠下去,後面跟著来的那些僵尸亦一个个跳进了水里,前仆後继,视如不见。   楚轻侯看在眼内,终於吁了一口气,也不敢逗留,继续往前奔。   走过了那道九曲飞桥,又是一片松林,白石径蜿蜒其中,楚轻侯仿如惊弓之鸟。   楚安脱口叫道:「公子小心……」   楚轻侯一咬牙,飞步疾闯了进去。   松涛在暴风雨中起著波浪,令人魂动心惊,暴雨透过那松叶洒下,当然就此较弱。   楚轻侯抬手将湿了水披在脸上的头发拨开,身形犹如离弦箭矢。   他奔得虽快,对於周围的情形却一点也没有大意,剑紧握,已随时准备接受突来地袭击。   走过白石径,居然一路都没有阻挠,来到了那道石牌坊之前,楚轻侯一颗心才放下来。   从牌坊往下望,三重石阶竟犹如通入幽冥深处,楚轻侯放步疾冲下去!   楚安实在不敢看,闭上了眼睛,只觉得耳朵「呜呜」作响,仿如御风飞行,到他忍不住张开眼睛的时候,已到了石阶之下。   眼前又是松林,又是石径,虽然知道走过了这片松林,就到海边,楚轻侯仍然有一种无尽头的感觉。   他已经停下了脚步,不由自主地喘息起来。   连番恶战,再挟著楚安走了那么一段路,他也实在有些累了。   楚安惊魂稍定,挣扎著道:「老奴现在可以自己走动了。」   楚轻侯这才想起将楚安放下,喘息著道:「看来那些僵尸是不会追到这里来了。」   楚安嗫嚅著道:「不知道这片松林里有没有僵尸埋伏?」   「应该没有。」楚轻侯吁了一口气,道:「飞桥是那边唯一的通道,守在飞桥附近已经可以。」   「我们可能够闯出来……」   「能够闯过那道飞桥的人,又还有什么地方闯不过?」楚轻侯回头望了一眼石阶上那个牌坊,道:「以留侯的聪明,当然亦想得到。」   「难道就让闯出去的人离开?」   「他若是仍然在这岛上,我们要离开,只怕真的还没有这么容易。」楚轻侯举步前行。   楚安忙跟了上去,一步也不敢稍慢,走几步,不忘回头望一眼。   後面并没有僵尸追来,前路亦畅通无阻。   风雨不绝,海与天根本就分不开来。   波涛汹涌,乌云翻滚,不是亲自目睹的人,绝难想像那种威势、那种恐怖。   楚安看在眼内,一双脚不由又发抖,楚轻侯亦一样心寒。   他们在暴风雨中飘流到这个地方,已深深体会到暴风雨下,一叶轻舟飘浮在海面上的凶险、可怕。   当时他们却完全没有选择的余地,而现在他们有。   海滩附近本来有四叶轻舟,现在已只剩两叶,一叶撞在岩石上,断成了两截,他   们能够用的也就只有一叶了。   那一叶轻舟大概给波浪涌上来,搁浅在沙滩上,也幸亏如此没有给大海吞噬。   楚轻侯忙走到那叶小舟前,只见舟中载满了水,幸好没有损坏。   他双手托起了那叶小舟,将水倾去,在闪电亮光中看清楚那叶小舟的确可以用,   才放下心来,随即走过去,抄起岩石旁边的一截断舟,拔剑削木,削了两支木桨,以   作划舟之用。   楚安紧跟著楚轻侯,这时候忍不住又问道:「公子,我们真的就这样离开?」   「我本来还准备等风雨减弱,但现在看来,不立即离开也不成了。」   楚安方待问为什么,楚轻侯目光一转,道:「你难道没有看见那些僵尸已经追上   来了?」   楚安侧目望去,只见来路那边,一个个白衣僵尸正从树林中跳出来,他一呆,叫出声道:「公子,又来了!」   那声音就像是一脚踩在鷄脖子上。   楚轻侯道:「那还等什么?」一把抄起那两支木桨,竟向那一叶小舟奔去。   他将木桨抛进舟中,接著将小舟推向海边,一面呼喝楚安跟上来。   楚安跌跌撞撞,就像是一个疯子,直冲进海里,脚一软,栽了下去。   小舟在海上划出了一道深长的沙痕,迅速被推进水里,楚轻侯一把挟颈将楚安抓住,扔进舟中,继续涉水将小舟推前。   那些僵尸亦跳迅速追至,风雨中只见一条条白影一高一低,令人为之目眩。   楚轻侯跳进舟里,那些僵尸亦进水里,一时间,「嗵嗵」之声大作,水花飞溅。   楚安趴在舟里,看著那些僵尸追来,嘶声大叫道:「公子,快走!」   楚轻侯双桨已展开,飞快划动,就像是一只怒鹰,不住急速地拍动翅膀。   起伏的波涛却阻碍了那叶小舟的速度,楚轻侯双桨虽快,那叶小舟竟像是仍然在原处。   最低限度楚安就已有这种感觉,双手飞扬,不住的嘶声大叫。   「嗵」的一声,一个僵尸竟然就在舟旁冒出来,楚安失惊地怪叫,楚轻侯一桨迅即迎头击下,「叭」的将那个僵尸击回水里。   一双白骨嶙峋的手同时从水里伸出,搭在舟舷上,楚安不觉一手摸下去,「哇」的一声,又怪叫起来。   楚轻侯一桨及时击下,将那双手击碎,接著一桨将那个僵尸从水里挑起来,挑飞出丈外。   他双桨接落,猛一划,「飕」的小舟几乎就离开水面,往前疾射出逾丈。   那些僵尸仍然追前,追入水中,也消失在水中。   小舟逐渐远离那个小岛。   狂风暴雨,闪电奔雷,惊涛骇浪之中,这样的一叶小舟,能够支持到什么时候呢?   一个人的运气不会永远都是那么好,楚轻侯主仆是否会例外?   风雨停下的时候,已经是黄昏。   这一场暴风雨不断地下了几个时辰,然後逐渐弱下来,迷蒙雨丝烟雾一样随风飘飞进深邃无尽的大海里,天色仍然黝黑如泼墨。   火龙帮的大寨内早已亮起灯光,忠义堂一带犹如白昼,只见三两武士走过,都是脚步匆匆,雨虽然停下,到处都是积水,走在那之上,本来就不是一件悠闲、舒服的事情。   大寨的门户尽开,两个披著蓑衣的武士挨在一旁闲谈,却是一派没精打采的神态。   在火龙寨来说,这无疑是最无聊的一份工作。   萧十三富可敌国,威震天下,打遍江湖无敌手,火龙寨虽不是高手如云,但与萧十三过不去,无疑就是与天下武林作对,这样的人当然还没有,所以,这近五年来,守卫已形同虚设。   况且,周围百里,都是火龙帮的势力范围,要闯进来真还不容易。   大寨完全是城堡式的建筑,可以说是铜墙铁壁,那一道高墙横亘在山腰,气势固然大,也非常实用。   寨後是千尺断崖的天险。   像这样的一个地方,的确可遇不可求,萧十三在防卫方面亦费了下少心思。   这已是十年前的事情。   十年後的今日,萧十三的地位稳如泰山,很多的防卫设置已变得多余,但是萧十三并没有撤除。   他并不是一个浪费的人,更不会浪费他手下兄弟的心血力气。   在寨中,防卫得最密的一个地方,相信就是萧红叶居住的那座小楼了。   萧红叶是萧十三的命根子,她自小就备受火龙帮上下所有人地呵护。   因为她的美丽,也因为她的善良。   她那座小楼就在火龙寨的中心。   小楼的周围遍植枫树。   萧十三对於枫树是有一种偏爱,萧红叶非但有这种遗传,而且对於枫树的喜爱更甚於萧十三。   枫林中不少石灯,入夜就会燃起来,枫叶秋红的时候,日间不待说,就是晚上,萧红叶也漫步在枫林或者理一下琴弦。   她喜欢弹琴,在认识了楚轻侯之後,这种喜爱显然又深了几分。   枫林中的石灯现在亦已亮起来,在迷蒙的灯光辉映下,枫叶更娇红,叶尖垂著的水珠,犹如一颗颗的珍珠,晶莹可爱。   小楼在灯光中亦迷蒙,就像是一个笼著轻纱,婀娜多姿的佳人。   楼虽美,人更美。   珠帘半卷,萧红叶坐在帘後,轻理琴弦。   琴声铮琮,弹的正是楚轻侯月夜下在舟中弹的那曲调。   她本来就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这曲调在她弹来,就更觉幽怨了。   檐前仍然在滴水,也下知是风吹还是被琴声震动,滴水就像是珠串一样,一颗颗地连串滴下。   灯光辉映下,看来却更像眼泪。   侍候在一旁的小婢芸儿,倒是真的掉下了眼泪来。   琴声终於停下,萧红叶无意间回头,看见了在流泪的芸儿,下由一怔,道:「芸儿,你怎么了?」   芸儿好像这时才发觉自己在流泪,微嗔道:「小姐就是喜欢这种令人伤感的曲子。 」   「傻丫头。」萧红叶悠然站起身来。   芸儿忽然问道:「小姐弹这曲子,是否因为想念楚公子?」   「谁说的!」萧红叶娇靥一红。   「小姐虽然不说出来,小婢还是看得出来。」   「你知道什么?」   「只知道自从楚公子离开後,小姐有空,就弹这曲子。」芸儿放低了声音,道:「小婢虽然不太懂事,有些还是懂的。」   「又来胡说了。」   「小姐,我说楚公子……」   「你还说——」萧红叶站起身来,伸手便要打,芸儿娇笑著忙闪避。   萧红叶婀娜的身形一动,还是将云儿的肩膀抓住。   「小姐,我不敢再说了。」芸儿连声求饶。   「这一次饶过你,以後——」   「以後就是楚公子到来,小婢也装作不知……」   萧红叶笑骂道:「要死了。」   「这又不成,那也不成,小姐到底要我怎样才成?」   萧红叶不语,似有所忆。   芸儿接著道:「小姐,楚公子这个人真是,小婢本就最瞧不起那些世家公子,可是,楚公子却令小婢全改变了这个观念。」   「他的确不像一般世家公子。」萧红叶点头道。   「最初看到他的时候,我……小婢也想不到他竟然是出身王侯世家。」   萧红叶听著一笑,道:「看来你比我还要留意,莫不是你喜欢他?」   芸儿一呆,道:「小姐又说笑了。」   萧红叶正色道:「若是你喜欢,我叫爹将你许配给他。」   芸儿有些感伤道:「小姐莫要开这种玩笑,小婢是什么身份,好像这样的事从来连想也不敢多想。」   萧红叶摇头一笑,道:「楚公子不是一般俗人,不会计较这些的。 」   芸儿偷眼望著萧红叶,道:「可是楚公子眼中却只有小姐你。 」   「又来胡说!」   「早些时候,我听到大爷在堂上喃喃自语说:『幸好楚公子虽然出身王侯世家,并没有世家子弟那种陋习,那门亲事大概还不成问题……』」萋儿说得很认真。   萧红叶脱口问道:「哪门亲事?」   「小姐说呢?」芸儿反问。   「鬼丫头,在寻我开心。」萧红叶一把抓住芸儿,举拳便要打。   芸儿慌忙摇手道:「小姐,你以後别再这样,动不动就拿人打骂,要是给楚公子知道……」   萧红叶一松手,嗔道:「我什么时候打骂过你了?」   「现在——」芸儿两三步走到琴旁边,道:「像楚公子那样,有空弹弹琴,看看书不是更好。」   「就是懂得饶舌。」萧红叶尽管骂,反而笑了出来。   芸儿接著说道:「楚公子离开也有相当时候了,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   「天知道。」红叶有些儿伤感。   「相信会很快……」   「偏是你知道……」   「因为他一定在牵挂著小姐,就像小姐牵挂著他一样……」   萧红叶笑骂道:「你是不结结实实地打一顿,是不会怕的。」   这一次,她还未动手,芸儿已急奔下楼。   楼外夜色迷蒙,芸儿绕过走廊,越走越远,一面还呼道:「小姐,我这就去给你到大爷那儿打听打听。」   萧红叶没有追下去,喃喃自语道:「现在他不知道又怎样了。」   自语著不禁又叹了一口气。   寨後断崖虽然是天险,也有人轮流看守,今夜是轮到了丁杰、赵五。   他们也就像平日一样,在了望的小屋内喝酒,风花雪月的聊聊。   寨前的守卫形同虚设,寨後就更不用说了。   屋内的气氛很令人不舒服,喝了一些酒,丁杰、赵五还是走了出来。   夜已深,风甚急,隐约仍可以听到一阵阵海涛声。   天空上黑云翻滚,明月一轮在云霄时隐时现,海水变成了紫黑色,仿佛不停地在旋转。   赵五已有几分醉意,打了几个转,一声酒呃,道:「老丁,还是回去睡觉好了。」   「早叫你不要喝这么多酒。」丁杰舌头一样发抖,却还懂得骂人。   赵五大笑,道:「太平盛世,火龙帮又是天下第一帮,难道还有谁敢来生事不成?」   「职责所在,我们就是随便,也要到处走走。」   赵五没有作声,目光倏的凝结,丁杰发觉,关心地问道:「呆著干什么?」   「看那里!」赵五伸出手,指著远处的海上,语声有些儿怪异,道:「胡四相公的五色帆,怎么驶到这里来了?」   「你在说什么醉话。」   赵五著急地道:「谁醉了,那不是五色帆是什么?」   丁杰见他说得很认真,循指望去,当场怔住。   那边海上的确有一艘大船向这边驶近,五桅高悬五色帆,正是传说中海盗头子胡四相公那艘五色帆。   海水犹如墨泼一样,月方在云层里,相距并不近,应该不容易看清楚,可是那艘五色帆仿佛裹在一团在燃烧著的鬼火内,散发著一种碧绿色妖异已极的光芒。   朦胧中看来,那只是一个碧绿的光团,看清楚,那艘五色帆竟似在燃烧中。   赵五用力地揉著眼睛,一面嘟喃道:「胡四相公干的是海上买卖,据说很少接近陆地。」   「真的是五色帆。」丁杰惊奇地道:「莫非那胡四竟是来拜见我们头儿的?」   「我们可是从来都没有交往。」   「可不是,难道那胡四海上混不下去,来投靠我们火龙帮?」   「相信不会,一直以来,都没有听说过他有什么不妥。」赵五不住摇头。   丁杰冷笑道:「你知道些什么?」   赵五一呆,丁杰冶笑连声,道:「你我都不过是巡夜的小喽罗,知道的还不是一   些鷄毛蒜皮的小事情。」   赵五不能不点头,丁杰又道:「不过五色帆今夜来得实在奇怪。 」   「要不要去报告?」   「当然要!」丁杰语声未落,突然又怔住了。   说话间,那艘五色帆已经停下,船头上碧芒一闪,多了一个人。   那个人高冠古服,正是东海留侯、香奴、月奴接在他左右出现,三人远远看来,   就像是三只萤火虫,一闪一闪散发著碧光。   丁杰几曾见过这样的人,当然直了眼,赵五亦酒意全消,哧哧道:「那…那莫非是什么妖怪?」   「看……看来就像了……」丁杰的舌头打结。   一道惨绿色的光芒即时从五色帆上射出,向他们这边射来,不太光明,却有说不出的诡异。   丁杰和赵五大惊失色,一齐发出一声怪叫,跌趺撞撞地转身狂奔向山下。   那道光芒在他们头上掠过,落在寨中一座小楼上。   正是萧红叶居住的那一座。   惨绿色的光芒就像是烟雾一样散开,笼罩著小楼,淡得几乎看不出。   珠帘突然一道道无声地掀起,又无声地落下,碧芒渐浓,眨眼一楼碧绿,如沐在碧雾中。   睡在外房的芸儿睡梦中突然仿佛有所觉,张开了眼睛,立时吃了一惊。   也就在这时候,珠帘又扬起,萧红叶长发披肩,自内悠然走出来。   她走得并不快,脚尖似乎并没有沾地,一起一落,简直就是在空气中飘浮,一双眼睁得很大,却没有神采,直视著前面,失魂落魄似的,那一身衣衫无风自动,又动得那么飘逸。   那碧芒似乎就向她不住的靠拢,每走前一尺,她的身上便好像碧绿了一分。   芸儿揉了揉眼睛,脱口叫了一声:「小姐!」   萧红叶听若罔闻,继续往前走。   那些珠帘又一道道无声地扬起来,在萧红叶走过之後才落下。   走出了小楼,萧红叶已变得像萤火虫一样,整个身子仿佛都通透散发著碧光。   芸儿越看越奇怪,也越看越心寒,机伶伶打了一个寒颤,她追前几步,忍不住又问道:「小姐,你要去哪儿?」   萧红叶没有回答,身形看来更飘忽,无声地掠过石阶,飘向那边的枫林。   萋儿又担心又害怕,大声叫起来,道:「来人,小姐出事了。 」   没有人回答,一点反应也没有,周围出奇的静寂。   这座小楼一向就只住萧红叶主仆二人,但枫林之外,就有其他的院落,夜静更深,芸儿那么大声叫,该传出很远,没有听不到的道理。   可是到芸儿追出枫林之外,还是见有其他的人赶来。   怎会这样的?   芸儿惶然四顾,也是什么人也没有看见。   风急吹,树叶乱响,雨「沙沙」的突然落下,豆大的雨点,芸儿的衣衫、秀发快被打湿了。   萧红叶却仿佛有什么护著,那些雨竟然打不到她的身上。   她悠然继续前飘,从院落中走过。   风更急,一片片瓦片飞舞在半空,飞落在地上,发出一连串声响。   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   地面的积水尚未全消,雨点落在那之上,也发出一阵阵恐怖的声响来。   那雨声越来越强,逐渐竟变得轻如鹅毛飘落一样。   雨点也在变,不是变小,而是变了颜色,一点点雨珠,变成一片片雪花,飘落在   地上。   急风呼啸,雪花漫空,到芸儿追出寨门,整个大寨已变成银白色。   芸儿的一张脸庞亦变得苍白,也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寒冷,趺跌撞撞地继续追前。   寨门的两个守卫亦不知去了哪儿,只剩两盏昏黄的风灯摇曳在风雪中。   没有更鼓,除了风雪声,什么声响也没有。   那一种寂静,非但不属於火龙寨,甚至仿佛已不属於这人间。   芸儿本想走过去叫醒所有屋子里的人,但又担心失去萧红叶的行踪,只有追下去。   雨越下越大,蓉儿走在漫天雪花中,从所未有的傍徨、不安再加上恐惧,寒意也就更甚了。   她整个身子都在颤抖,牙齿「咯咯」的作响。   ——小姐万一出了什么意外,真的不知如何是好?   ——就是著了凉,大爷也一定会怪责我。   芸儿的心情沉重得犹如压著一方重铅似的。   「小姐——」芸儿心一急,嘶声叫起来。   无论她怎样叫,始终是没有答复,她仍然追上前去,思想已因为焦急变成空白。   雪终於停下,停得很突然,风亦止,周围一片死寂。   眼前是一个空旷的平地,铺满了一层白皑皑的积雪,那一轮明月又现出来,凄冷的月光下,那一层积雪亦散发出一种凄冷的光芒。   芸儿也是很突然地停下脚步,四顾一眼,也就更旁徨了。   山寨已不在视线范围,对她来说,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她也想不到自己竟然会走出这么远。   ——小姐到底怎样了?   芸儿的眼泪几乎掉下来。   也就在这时候,前面的雪地上,幽灵一样出现了三个人。   芸儿不由自主地追过去。   那三个人仿佛根本没有在意,自顾走自己的路,那与其说是走,毋宁说是飘。   三人走过的地方,一个脚印也没有,好像根本就没有重量。   芸儿并没有留意这些,当她看清楚那三个人的装束,却是不由得大感诧异。   走在当中的那个人正是东海留侯,香奴和月奴左右相伴,与留侯之间,始终保持一定的距离。   云儿虽然分不出眼前三人的衣饰有什么特别,亦知道他们必是富贵中人。   她却是奇怪他们怎会在这里出现。   ——莫非是大爷的朋友?   芸儿心念一动,又追前几步,道:「打扰三位,请问,可曾见到我家小姐?」   留侯似没有听到,香奴和月奴也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三位——」芸儿脚步不停,语声更响。   留侯三人还是没有理会,只顾前行。   芸儿的心情已不怎么好,脱口道:「你们怎么这样无礼?」   三人还是没有反应。   「你们都哑了?」芸儿更大声。   留侯的脚步即时一顿,转首,叱暍道:「大胆!」   他的语声尖锐得像是鞭子一样,芸儿不由得当场一呆。   她这才看清楚留侯的相貌,机伶伶打了一个寒颤。   月奴和香奴亦同时停步,回望著芸儿,月奴轻吐了一口气,道:「在我们侯爷面前,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话?」   「侯爷?」芸儿更诧异了。   留侯即时一摇头,道:「算了,别与她计较。」   月奴一下子忽然就到了芸儿身旁,在芸儿脸上摸了一把,道:「小姑娘,以後不要再这样了。」   那只手比冰雪还要寒冷,芸儿直由脸颊寒到心底。   留侯盯著芸儿倏地大笑了起来,道:「中原多美女,百年後的今日,想不到仍然不变。」   月奴笑问道:「侯爷若是喜欢,无妨将她留下。」   留侯反问道:「你追随本侯多年,难道还不知道本侯的性格?」   月奴欠身道:「婢子知罪。」   香奴娇笑道:「相信没有什么比这锦綉河山更能引起侯爷的兴趣了。」   留侯只笑不答。   三人的语声虽然怪异,但所说的每一个字,芸儿都听得很清楚。   从他们的称呼,芸儿知道眼前高冠古服的这个青年是王侯身份。   ——一个王侯怎会这个时候走到这种地方来?   芸儿想不透,那种妖异的感觉却是越来越浓了。   月奴接著在芸儿脸上摸了一把,娇笑道:「这小姑娘这样年轻,血只怕不少。 」   留侯笑斥道:「月奴,别再耽搁时间了。 」   笑语声一落,无声地继续往前飘去,月奴和香奴的目光仍落在芸儿的脸上,眼瞳   中竟仿佛有一团碧绿色的火焰燃烧起来。   刹那间,芸儿亦有一种被燃烧的感觉,她想叫,没有叫出来。   月奴和香奴也没有多说什么,相顾一眼,一齐向前飘去,追上留侯。   芸儿目送三人去远,一阵震寒使全身颤抖起来。   ——小姐的突然外出,难不成与这三个人有关?   芸儿不知怎的竟然会生出这个念头,不由拔步追上前去。   只不过片刻,留侯三人已走出老远,越远反而越清楚。   三人的身上竟好像有一蓬碧绿色的光芒射出来,再远,竟好像化成了三团萤火,化成了三只萤火虫。   三点萤火虫最後终於在芸儿眼中消失。   芸儿心头一阵旁徨,连她自己也觉得奇怪。   萤火消失的地方,有一座古刹,盖满了白雪,但仍然难掩那份残破。   这座古刹也就在路旁,对芸儿来说并不陌生,小孩子的时候,她曾经到过这附近玩耍,亦进过古刹,结果却是吓了一大跳。   因为这座古刹之内到处都是坟墓,自火龙寨开设以来,一直都用作火龙寨的坟地。   ——那三个人为什么走进这座古刹,总不成他们就是那种东西?   芸儿不知怎的竟生出了这个念头,打了两个寒颤,踌躇了一下,还是走上了门前石阶。   「小姐,你可是在寺内?」她高叫一声,又打了两个寒颤。   寺内一点声响也没有,芸儿大著胆子,又走前几步,道:「小姐——」   还是没有回答,芸儿也下知是什么原因,总是放心下下,忍不住又一步走上前。   寺门半掩,芸儿探头往内望了一眼,立时心里起了一阵寒意,脱口一声惊呼,一连倒退几步,一跤跌倒雪地之上。   刹那间,她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一双眼睁大了,充满了恐惧,咽喉「咯咯」的作响,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伸手乱抓,奸像要抓住什么,支持自己站起身。   寺院的墙壁,距离她只不过三四尺,在她现在的感觉却是那么遥远。   她爬起又倒下,终於昏迷过去。   到底她是见到了什么,吓成这样子?   风雪虽然已停下了,天气却因为这一场风雪寒冷起来,这突来的寒冷非但人不习惯,马一样不习惯。   那三匹健马口喷白烟,一面走,一面不安地不停地将头摆动,步伐也时快时慢。   马过处,雪地上留下了三行并不整齐的蹄印。   当先那个骑士是一个年逾四旬的中年人,豹头环眼,燕颔虎须,顾盼生威,气势非凡。   他敞开衣襟,嘴唇边,胸膛上,酒渍未乾,双手没有控缰,抱著一个酒坛,却并无影响,稳坐马鞍上。   稳如泰山!   这是他一向给人的感觉,就正如他的地位一样。   在他还未被叫做萧十三之前,这种感觉已很强烈,他就是那种天生的英雄,即使混於千百人之中,亦一样立即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当然,他能够统一十三省武林,主要还是靠他的不断努力。   这却下是他一生之中最得意的一件事,最令他骄傲的还是他有一个萧红叶那样的女儿。   在他的左右,是杨天和沈宇两个随从,年纪与他差下多,跟著他亦已经有很多年了。   看见他们就一定看见萧十三,杨天的手中,也一定捧著一个锦缎包袱,有人怀疑,那可能就是萧十三的兵器,却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兵器。   值得萧十三动兵器的人到现在好像还没有。   杨天矮矮胖胖,终年一脸笑容,沈宇刚好相反,高高瘦瘦,面容亦冶峻得很,仿佛冰石雕刻出来的一样,没有人知道他们是什么来历,萧十三也从下作介绍。   杨天用的是一柄弯刀,形状犹如一弯新月,与陕北快刀门所用的极为相似,可是陕北快刀门却否认有杨天这么一个弟子。   沈宇则用剑,那柄剑宽只两指,就像是腰带一样围在腰间,所用的剑法极为复杂,武当、昆仑、恒山……几乎所有用剑的剑术他都懂一点。   萧十三不说,他们也从不透露,一问到出身这个问题,总是立即将话题岔开。   有两个这样的随从,更增加了萧十三的神秘。   马走得并不怎样快,铁蹄踩在雪地上,发出了一下下听来很怪异的蹄声。   看到了那座披满了白雪的古刹,萧十三下由吁了一口气,道:「这场雪倒不小。」   杨天「嗯」地应了一声,道:「今夜的天气可真奇怪。」   「这的确不是下雪的时候。」萧十三仰首望天一眼,道:「天意莫测,这是一例。 」   「大哥也相信所谓天意?」   「当然相信。」萧十三一笑道:「天下多的是这种不能解释的事情,不当作天意,当作什么?」   杨天一抖身上的雪花,笑著接道:「早知道如此,我们留在那间店子里再多喝几杯。」   萧十三「哦」的一声道:「你不是已经喝得差不多了。 」   杨天道:「我是说留在那儿,总比走在风雪下舒服。」   萧十三看著杨天,一摇头道:「近几年来日子过得似乎太平静了。 」   沈宇终於开口道:「日子越过越平静,一个人无疑就越懂得享受。 」   「不错,想当年,我们在大风雪中与敌人恶战三日夜,你曾听他说过一声辛苦?」萧十三笑望杨天,道:「才这么几年便变得这样娇软,再过几年,我看你索性寸步不出家门,尽躲在家里享福。」   杨天伸手摸著大肚子,叹了一口气,道:「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现在这种生活。」   「为什么?」   「这种生活虽然舒服,可是一点意思也没有,每天除了饮酒、睡觉之外,好像就没有其他的事情可做了。」   沈宇笑笑道:「人说宁作太平狗,莫作乱世人,你却是恰好相反。」   杨天瞟了沈宇一眼,道:「你难道不怀念以前那种生活?」   沈宇不由点头道:「那种生活虽然危险,却是比现在这种生活有意思。」   杨天道:「可惜无论哪一种生活总会有终结的一天,拿我们来说,现在还有什么人值得我们出手,又还有什么人胆敢来惹火龙寨?」   沈宇不假思索地说道:「我看是没有了。」   萧十三大笑道:「世间的事情变幻无常,有谁敢肯定?」   杨天一皱眉,道:「大哥平日不是这样说的么?怎么今夜……」   沈宇亦奇怪地望著萧十三道:「可不是,莫非大哥得到了什么消息,知道有什么人要对我们火龙帮不利?」   「外间的消息相信你们比我还要清楚。」萧十三摇头道:「这只是一种感觉。」   「感觉?」沈宇一怔。   「一种不祥的感觉。」萧十三收起了笑容,道:「每当危险迫近的时候,我就会有这种感觉。」   杨天和沈宇疑惑地望著萧十三。   「方才坐在间间店子里,我原是准备狂歌痛饮,那种喝酒的心情一下子忽然全散了。」   「我方才也发觉大哥与往日不一样,只是一想并无任何事情发生。」沈宇双眉皱得更紧了,道:「原来只是一种感觉影响。」   「这种感觉已救了我几次的性命。」萧十三长吁了一口气。   杨天忽然又笑了起来,道:「我们虽然没有大哥这样奇异的感觉,但周围数百里有什么不妥,相信还瞒不过我们的耳目。」   沈宇接著说道:「可不是。」   杨天沉吟著又道:「会不会,是这一场突然的风雪的影响?」   萧十三抬头一望,喃喃道:「亦末可知!」   杨天目光一落,忽然「嗯」一声,道:「雪地上怎么有脚印。」   萧十三循声望去,道:「是女人的脚印,这真是有点奇怪。」   沈宇接著道:「奸像是通往那边的古刹。」   杨天诧声道:「那可是一个乱葬岗?一个坟地,早就没有人居住。」   萧十三沉声道:「过去看看。」一声叱喝,放马奔了过去。   杨天和沈宇左右齐上,紧护在萧十三左右。   旧雨楼扫描 drzhao OCR   第六回 邪魔显徵兆 事态不寻常   脚印在古刹前终止,萧十三三人还未走近,已看到倒在石阶下的是一个小姑娘。   她的脸朝下,萧十三他们对芸儿虽然很熟悉,一下子却没有想到芸儿会在这儿。   芸儿深夜走出来,倒於这古刹之前,在他们来说,根本是一件绝没有可能的事情   所以到他们下马,扶起了倒在那儿的小姑娘,一看竟是芸儿,齐皆吓了一大跳。   「芸儿——」萧十三叫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沈宇双眉已打结,道:「她怎么这个时候跑到这里来?」   杨天的脸上亦没有笑意。   他虽然亦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亦知道事情并不寻常。   芸儿一向侍候萧红叶左右,现在竟然在这里出现,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萧十三一只右手随即抵在芸儿的後心上,一股内力透了过去。   芸儿苍白的脸庞陡然一红,终於悠悠醒转,萧十三急不可待地反手抓著芸儿的肩膀,摇晃著追问道:「芸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芸儿目光迷蒙,突然一清,道:「大爷——」   「快说,是什么事?」   「小姐……」芸儿语声颤抖。   「小姐怎样了?」萧十三连声催促道:「说——」   芸儿颤抖著手一指那座古刹的大门,道:「小姐在……在……」   萧十三不等芸儿将话说完,一个箭步抢前,一脚将门踢开。   那扇门立即片片碎裂,萧十三目光及处,当场怔住。   杨天和沈宇双双扑上,同时发出一声惊呼。   进门是一个宽敞的院子,却到处都是坟墓,有些比较简单,只是一个土堆。   有些却极为华丽,那种华丽当然已褪色,已成为过去。   院子中一片银白,冶月下,皑皑的白雪散发著一种凄冷的光芒,令人深深的感觉到那种冰天雪地的寒意。   那些坟墓碑石亦积满了白雪,死亡的气味也就更重了。   东墙的前面,有一块石龟背著的墓碑,虽然已残缺下全,看来仍极具气势。   高冠古服的东海留侯站立在那块墓碑上,浑身青萤萤的,一张嘴唇却鲜红如火焰、如鲜血。   风吹起了他的衣衫,骤看起来,他就像是一只奇大的蝙蝠,随时都会飞入漆黑的夜空深处。   侍候在他左右的月奴与香奴显得飘忽,晶莹的胴体若隐若现,若有若无。   是那么窈窕动人,也是那么的娇异。   她们的脸庞亦是青萤萤的,犹如飞舞著的萤火虫在其中,那种美绝非人间所有,亦不是任何的笔墨所能够形容。   萧红叶就躺在东海留侯的怀中,衣衫飘忽,黑发如水中的海藻,无声地飘动。   她的眼睑阖上,仿佛已失去了知觉,脸色有些苍白,神态却一点变化也没有,是那样静。   那种平静却仿佛已接近死亡!   香奴双手轻托著她的头,月奴却捧著她晶莹的双脚。   留侯的脸埋在她的颈间,奸像被门扉破碎的声音惊动,缓缓抬起来。   萧十三震怒,大喝道:「为什么将我的女儿抢来这里?」   东海留侯一笑,那笑容比月光还要凄冷,以萧十三的勇武,竟然亦为之心寒。   沈宇和杨天双双护著萧十三,沈宇剑柄在握,杨天的右手亦按在刀柄上。   萧十三突然伸手,伸向杨天,五指勾曲了起来。   这种动作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可是杨天仍然立即就有了反应。   表面上他似乎什么都没有在意,但事实上,萧十三的每一个动作他都非常留心。   尤其是这一个动作。   这之前,只要一伸手,杨天就会迅速将刀送到萧十三乎上。   这之前却已是四五年以前。   但现在,杨天那双手仍然能够在萧十三右手伸到的同时,将那个锦缎包袱解开来。   裹在包袱之内的就是一把刀,那把刀一般长短,刀身却并下多半尺宽阔,套在一个紫鲨皮鞘内,刀柄上一点光泽也没有,给人一种极雄厚的感觉。   那把刀就是萧十三的兵器,但他很少用,值得他动用这把刀的人也实在太少,这四五年以来已简直成了一种装饰晶。   可是刀仍然不时打磨,对於这件工作杨天已成了习惯,他就像最初追随萧十三闯荡江湖的时候一样,在萧十三需要那把刀的时候绝下会令萧十三失望,尽量将那把刀保存在最佳的状态。   他外表看来虽然笨拙,但动作却灵敏非常,在萧十三的右手伸到的刹那间,已经将刀柄送入萧十三的右掌中。   萧十三立即拔刀。   「呛」的一声惊破天地的静寂,月光斜照在刀锋上,反射出一道令人心寒的冷芒。   杨天和沈宇的刀剑几乎同时出鞘。   天下间值得萧十三动手的人并不多,值得他们三个人联手夹攻的人更少。   东海留侯并下在那些人当中,他们甚至对东海留侯一些印象也没有。   萧十三动那把刀,只因为萧红叶落在东海留侯的手中,他突然紧张起来。   杨天和沈宇却完全因为萧十三的关系。   留侯无动於衷,只是冷笑。   萧十三拔刀在手,人更显得威猛,暴喝道:「说你的姓名。」   留侯应道:「东海留侯。」   萧十三目光左右一扫,杨天和沈宇摇头,他们的确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不管你是什么侯,快将我的女儿放下。」萧十三振刀大叫道。   东海留侯笑问道:「萧红叶是你的命根子?」   萧十三厉声道:「她若是有什么损伤,我誓将你们三人挫骨扬灰。」   留侯又一笑,双手突然一扬,萧红叶从他的怀中飞起来,蝴蝶般凌空一转,飘然落下。   萧十三惊怒,箭一样射出。   他身形之快,实在难以想像,半空中霹雳一声暴暍,一刀疾削了出去。   人、刀过处,地上的积雪被激得疾飞了起来,闪电一样的刀光直射向石碑上的三人!   留侯即时蝙蝠般振袖飞上半空,香奴和月奴亦左右飞了开去。   萧十三人、刀立即一旋,凌厉无比的刀势突然变得飞灵变幻,凌空连斩十三刀!   留侯在刀光中飞舞,萧十三的刀虽狠、快,竟然沾不到他的衣衫。   萧十三心头大震,在此之前,他还没有见过一个轻功这样高强的人。   杨天、沈宇同样吃惊。   沈宇的剑像毒蛇一样向香奴进攻,连刺十多剑,亦始终连衣角也削下下一片。   香奴简直就像没有骨头似的,飘忽在空中,最後甚至以沈宇的剑为轴,风车一样   旋转起来。   沈宇看到香奴的笑靥,也看到香奴缎子一样轻盈的身子不停地旋转,可是,任他   的剑势怎样变,始终都不能够刺在香奴身上。   他那柄弯刀与一般的刀回异,所用的刀法也是,变化虽然下太多,但每一个变化都非常诡异。   月奴的身形更诡异,简直就是随著杨天的变化而变化,与刀锋之间始终保持三寸距离。   就差那三寸,杨天的刀始终削不到月奴身上,月奴却没有向他还击。   萧十三眼观四面,耳听八方,看见杨天与沈宇的情形,心头更惊骇。   这三人的身形变化简直就前所未见。   萧十三看不出,也想不透,手中刀却没有停,一刀急一刀,寸步也不敢离开萧红叶。   东海留侯面露微笑,在刀光飞雪中飘忽,突然一退,贴著那驮著石碑的石龟直往下落!   萧十三抢前,暴喝,左掌疾拍在石碑之上。   霹雳一声,石碑片片碎裂,环射了开去!   东海留侯并没有停下,也仿佛完全下受影响,继续往上拔,越拔越高,竟然拔高了五丈过外。   香奴和月奴同时拔起来,斜向留侯靠近去,亦越拔越高。   杨天和沈宇一齐拔起出击,但是都追不及。   眼看著,香奴、月奴与留侯靠在一起,飞雪般往古刹外飘去。   萧十三刀一翻,插在地上,身形一欺,双掌一拍,将旁边老大一块石碑拔起来,凌空疾掷了出去!   「轰」一声,石碑在空中四分五裂,激射了开去,积雪与石层一并散开。   留侯与两婢在积雪层中迷离,到那块碎裂的石碑一片片落下的时候,他们已经消失了。   萧十三长嘶声中,掠上了古刹的高墙,纵目望去,一片空荡,只有远处漆黑的林子之前,仿佛有萤火三点悠然飘去。   ——这是什么轻功?   萧十三瞪著眼睛,突然想起萧红叶,凌空一个倒翻,落回原地。   沈宇和杨天二人守候在萧红叶身旁,不敢离开,一见萧十三下来,忙迎上去。   沈宇从来未有过如此紧张,抢著问道:「大哥,怎样了?」   萧十三摇摇头,一脚将插在地上的刀挑起,杨天那边手一摆,「叮」的那把刀正好落在鞘中。   「那三个也不知是什么东西,一眨眼,竟然远离十数丈之外。」   杨天的脸上毫无笑容,道:「江湖上谁有这么好的轻功?」   萧十三冶笑道:「以我所知,一个也没有。」   沈宇目光落在剑上,道:「他们简直就没有骨头的,简直就不像是个人。」   杨天脱口问道:「那像是什么?」   沈宇一个「鬼」字已到了咽喉,却没有说出来,萧十三看见了,摇头道:「别胡思乱想。」   「可是……」沈宇欲言又止。   杨天摸著胡子,道:「那三个的确是很邪门。」   萧十三双手握拳道:「不管怎样,他们还不敢与我们打下去,到底是旁门左道。」   沈宇道:「大哥,看看红儿怎样了?」   萧十三浑身一震,俯身抱起萧红叶,道:「红儿,你醒醒……」   萧红叶没有反应,萧十三手背往她鼻端一探,发觉还有气,放下心来,再一探腕脉,眉头不由又皱了起来,道:「脉博跳动甚微弱,不过相信还没有什么危险。」   也就在这时候,杨天突然惊呼起来,道:「看她的脖子。」   他的话声从未这样尖锐过。   萧十三一呆,急忙望去,只见萧红叶雪白的脖子上,赫然多了两个洞。   那就像是给什么野兽咬出来的,犹有血往外流。   「怎会这样的?」萧十三倒抽了一口冶气。   「好像是牙齿印。」杨天瞪著眼。   沈宇诧声道:「莫非方才那个小子就是在咬红儿的脖子。」   「为什么他要这样做?」杨天追问道。   萧十三铁青著脸,没有作声。   沈宇沉吟著接道:「难道那个小子就是在吸红儿的血?」   萧十三叱道:「胡说什么。」   杨天忽然道:「大哥,看情形不是没有可能。」   萧十三怒问道:「吸血干什么?」   杨天道:「也许是在练一种邪门的武功。」   萧十三又是一怔。   沈宇道:「那若不是练武功,那三个只怕就大有问题了,大哥,这件事可不能忽视。」   萧十三冷然点头,紧抱著萧红叶,道:「红儿若是有什么下测,我誓要把他们粉身碎骨。」   杨天道:「大哥,现在可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   沈宇亦道:「红儿衣衫单薄,此地风寒,我们还是回去再说。」   芸儿这时候已经走进来,方才的一场恶斗亦看在眼内,已吓得目瞪口呆。   到现在她才懂得移动脚步,跟著走到萧十三他们面前。   萧十三急问道:「芸儿,小姐怎会走到这里来的?」   「我也不……不知道。」芸儿惊魂未定。   「告诉我是怎么回事?」萧十三抱著萧红叶往外走去。   芸儿的话说得并不多,她所以昏倒,只是因为看见香奴和月奴一前一後捧著萧红叶一飘一飘地飘向蝙蝠般高立在石碑上的东海留侯。   刹那间她依稀记得好像看见两具骷髅骸骨飞舞在雪地上,其中仿佛有一具还回头对她笑。   萧十三听得怔住了,杨天和沈宇也下例外,事情的奇异更是大出他们的意料之外。   萧红叶一直都没有苏醒。   长夜终於消逝,火龙寨亦恢复正常,所有人就像是从睡梦中醒来,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见那一地的冰雪,都无不大感诧异。   这的确是一件反常的事情。   大多数的人都将昨夜的酣睡归咎这一场大雪的降临,只有赵五、丁杰两个喽罗知道其中可能有问题,他们看见了五色帆,看见了那个东海留侯,那道怪异的碧芒,他们原是打算回去报告,可是走不了多远,就感觉一种难以言喻的疲倦,竞走回屋子里,倒头就睡。   刹那间在他们的感觉里,没有什么比睡觉更重要的事了。   一醒来,他们立即想起了那件事,望著屋外的积雪,一股寒意直涌上心头。   他们慌忙去禀告沈宇。   听罢报告,沈宇并不表示意见,立即带了两个人赶去见萧十三。   赵五和丁杰所说的那个王侯装束的人,绝无疑问就是他们昨夜所见到的那一个。   那三个竟是由胡四相公的五色帆载来,当然更就不寻常了。   萧十三这时候正在萧红叶的房间内,萧红叶亦终於悠悠苏醒。   「红儿——」萧十三急急地呼唤,芸儿一旁亦紧张了起来。   萧红叶缓缓睁开眼睛,看了周围,又看看萧十三,有些茫然。   地方待坐起,又给萧十三按住,道:「你卧著,不要乱动。」   「发生了什么事?」萧红叶奇怪,对於昨夜的事,她仿佛一点印象也没有。   萧十三看著她,下由问道:「红儿,你觉得怎么样了?」   「怎样?」萧红叶眨著眼睛,轻抬右手,按住额角,道:「有些晕眩。」   ——那是因为失血太多。   萧十三心中明白,却没有说出来,只恐吓著了萧红叶,口中安慰道:「只怕是天气突然转冷不习惯之故。」   萧红叶茫然应道:「今天的确冷得多了。」   芸儿道:「昨夜下过雪。」   她的语声在颤抖,萧红叶听了一怔,道:「雪?这时候怎会有雪?」   看样子,对於昨夜的事情她竟然一无所知,芸儿反而儍了眼。   萧十三心中一样疑念重重,诧声道:「红儿,你完全不知道昨夜下过雪?」   萧红叶淡然一笑,道:「爹问得也是奇怪,女儿昨夜睡著了,又怎会知道。」   萧十三苦笑。   芸儿接著又道:「昨夜那场雪下的真大,上山经过的那座古刹,也给盖得白白的。 」   「哦?」萧红叶诧异道:「你怎么知道?」   芸儿正不知如何回答,萧十三已道:「是我跟她说的,昨夜我下山喝酒,回来时   大雪封山,一片银白,完全就是另一个世界。」   萧红叶坐起身子,道:「我这就出去看看,这时候难得下雪。 」   萧十三道:「你还是多休息吧。」   「怎么了,我又不是有病。」萧红叶忽有所觉,道:「你们怎么这样奇怪地望著   我呢?」   「没有啊。」芸儿忙否认,这之前,萧十三已经一再叮嘱她不要再胡乱说话。   萧十三勉强笑道:「别说傻话,大家都是要你好。 」   「爹,你忘了,女儿也是练过武功的。」   萧十三摇头道:「爹像是那种没有记性的人吗?」   「那就是了,堂堂火龙寨主的女儿竟然会怕冷,那传了出去,岂非要教人笑掉牙?」   萧十三只有苦笑!   芸儿仍然在打量著萧红叶,目光不觉落在萧红叶左颈那两个牙洞之上!   萧红叶突然问道:「你在看什么?」   芸儿慌忙摇头道:「没……没什么。」   萧红叶笑问道:「你什么时候学会了说谎?」   芸儿不住地摇头,萧红叶亦摇头道:「你瞒不过我的,只看你的眼睛我便已看出来了。」   芸儿以求助的目光望著萧十三,萧十三笑道:「红儿你不要胡思乱想,芸儿没有瞒你什么。」   萧红叶笑了起来,道:「爹,你不要帮著她说话,我看你也是在说谎,你们到底瞒著我什么?」   萧十三连声否认道:「没什么,你看一切不都是很好,哪有什么下妥的!」   萧红叶道:「你们却是以这种目光望著我,爹,你快说,否则我可不依你。」   萧十三乾笑两声道:「红儿,你不要胡闹。」   萧红叶转向芸儿道:「芸儿,你还是老实跟我说,否则我不再要你跟我了。」   芸儿大惊道:「小姐——」   萧红叶道:「这些年来,我一直当你是我妹妹一样,现在分明出了事,你却是瞒著不肯对我说,既然你的心目中已没有我的存在,还跟著我干什么?」   芸儿慌忙摇手,看著萧十三,一脸哀求之色,几乎流下眼泪,萧十三看在眼内,不由叹了一口气,道:「红儿,你莫怪芸儿!」   萧红叶急问道:「爹,你们到底瞒著我什么?」   萧十三又叹了一口气,道:「昨夜在你的身上,发生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   「是什么事情?」萧红叶追问道。   萧十三反问道:「我在告诉你之前,你先告诉我,昨夜你曾经到过什么地方,见到什么人吗?」   萧红叶摇头道:「我不是一直留在这儿睡觉吗?」   萧十三苦笑道:「看来你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爹,你说,你说啊。」萧红叶连声催促。   萧十三无奈将昨夜的事情详细地说了一遍!   萧红叶越听越奇怪,由奇怪而恐惧,最後伸手按在颈上的牙齿洞上,张著嘴,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完全不像装模作样,难道对於昨夜的事情,竟真的懵然不知,一点感觉也没有   芸儿卑缩在一旁,惊讶地望著萧红叶,对於这件事,她突然感觉到另一种更尖锐的恐怖。   萧十三从来不相信鬼神之说,现在也不由生出了那种念头。   他开始怀疑昨夜那三个人的身份,那三个所施展的那种身法亦一一浮现眼前。   然後,他突然发觉,那种身形已绝不是「武功」这两个字所能够解释。   ——一个人怎能够像飞鸟一样飞舞在空中?   ——还有,一个人纵然是轻功绝顶,亦未必能够在弹指之间,飞掠十数丈之外,那种速度,绝无疑问已超越一个人的体能。   萧红叶的深夜步行出寨外,可以说是一种所谓离魂病,但那些珠帘的扬起,又怎样解释?   那一夜大雪的突然落下,是不是亦非常奇怪?   芸儿绝不像说谎,他们虽然喝了很多酒,也绝对相信自己绝不会醉眼昏花。   萧十三沉吟著走到窗前,折下滴水飞檐垂下来的一条冰柱!   触手冰冷,冰柱缓缓化成水珠在他的手中滴下,一切看来是如此的真实!   萧红叶看了萧十三和芸儿一眼,打了一个寒噤,栘步到铜镜之前,细看颈上那两个牙齿洞!   她的脸色更苍白,身子开始发抖,就像是劲风中的弱草,是那么的软弱,那么的下能自主!   芸儿忙过去扶著!   萧红叶目光一垂,轻声问道:「芸儿,你真的没有说谎?」   芸儿点点头,一阵委屈,眼泪流下。   萧红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轻拍芸儿的肩膀,道:「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这种事,是不是大难以令人置信了?」   芸儿流著泪点头。   萧十三缓缓转过身子来,那条冰柱亦已经不存在,变成一滩水!   他叹息著道:「你们都不要担心,这件事虽然不可思议,但我绝不相信是什么鬼怪作祟,这可能是一种人为的把戏,是我们仇家的一种恐吓手段。」   语声一落,他突然放声大笑起来,道:「他们若是以为那就可以令我恐惧,令我就范那就错了。」   芸儿忙问道:「爷,真的不是那种东西吗?」   萧十三道:「昨夜你看见的也许只是一种幻觉,一种错觉。」   萧红叶接著问道:「可是这两个牙齿洞又怎样解释?」   萧十三笑道:「要弄出那样的两个牙齿洞还不容易?这绝无疑问又是另一种手段。 」   「为什么要这样做?」   「以你爹的财势,一般的手段,肯定已起不了什么作用。」萧十三抚须笑道:「这种手段虽然特别,其实亦没有太大的作为,我们到底已不是小孩子。」   他的脸上虽然有笑容,内心却并无任何笑的感受,只是装出来,要令萧红叶放心。   芸儿的脸上亦有了笑容,只是这种笑容,并不难瞧得出并不真实。   萧红叶看看萧十三,看看芸儿,忽然笑起来道:「你们不必安慰我,昨夜的事情我虽然不知道,亦想得到不寻常。」   萧十三苦笑!   萧红叶接著道:「是真的也好假的也好,我都不害怕,不担心。」   她笑看萧十三道:「有爹在这里,有谁还敢对我怎样?」   萧十三只有点头,萧红叶又道:「爹也不必太忧虑,即使这件事下是人为,邪不能胜正,女儿自问从未做过什么坏事,又哪怕邪魔歪道作祟。」   「这句话最合我的心意。」萧十三又大笑起来,这一次总算有些欢愉的味道。   也就在此际,沈宇匆匆地走到楼外,在门上敲了三下,说道:「大哥请出来一趟。」   萧十三皱眉道:「芸儿好好侍候小姐,我出去一会儿,立即就回来。」   芸儿颔首,萧红叶接道:「爹尽管放心,光天化日之下,就是真的有鬼,也不敢出来。」   她竟然说出这种话,萧十三一呆,点头道:「好,好女儿。」转身走出去。   沈宇恭候在门外,见萧十三出来,忙迎了上去,道:「大哥,有件事不大妥当。」   「又发生了什么事?」萧十三紧张起来。   「後山巡夜的弟子来报告,昨夜发现胡四相公的五色帆在附近海上。」   「胡四?」萧十三有些奇怪,道:「这小子与我们可是从来都没有来往,将五色帆驶来这附近干什么?」   「最奇怪的却是他们看见一个王侯装束的人与两个女子站在船头之上。」   「哦?」萧十三瞪大了眼睛。   沈宇沉声道:「根据他们的陈述,那只怕就是我们昨夜遇上的那东海留侯。」   萧十三大暍道:「快叫他们来见我!」   赵五和丁杰的口才并不好,所以他们对於昨夜的事情并没有特别夸张,有多少说多少。   萧十三听罢,沉默了下去,沈宇和杨天看著萧十三,并没有作声。   好一会,萧十三才一挥手,道:「你们两个有没有对其他人提到这件事?」   赵五和丁杰摇扔头,萧十三摸了摸胡子,道:「很好,这件事,你们留在心里,不要宣扬出去。」   「是——」赵五和丁杰看见萧十三那种表情,亦知道事态严重。   萧十三接著吩咐沈宇道:「你就去传我命令,说发现胡四相公五色帆昨夜接近大寨,似有所作为,叫各人提高警惕,入夜後更加要加倍巡逻。 」   沈宇说道:「这是必会引起他们的怀疑。」   杨天插口道:「胡四虽然海上称雄,在陆上却是怎样数也数不到他,与我们火龙寨相比,就更不是东西,若说是为了他而加重防卫,的确是有些小题大做。 」   沈宇道:「何况这些年来,儿郎们都习惯了安定的生活,也知道火龙寨的势力,在目前来说,还没有其他帮派能够相比,更不是胡四那种小角色所能动摇得来的。」   「这是事实——」萧十三一皱眉道:「但除了这样,我实在想不出还有其他什么办法……」   「告诉他们昨夜的事情又怎样?」   「绝无疑问,一定可以引起他们的注意,那也一定会引起不必要地骚动、恐慌。」萧十三一顿又一叹,道:「最重要的是,我们到现在为止,也还未清楚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沈宇不能不点头。   「你暂时就依我的话去做。」萧十三又考虑一下,道:「到需要说实话的时候,我们再说实话。」   沈宇再点头,带著赵五和丁杰走了出去,萧十三又陷入沉思中。   他在院子里来回巡了好一会,突然地停下了脚步,杨天亦步亦趋,同时停下来!   萧十三望望了杨天一眼,道:「你向来善解我意,这一次……」   杨天笑应道:「大哥是必在考虑,那东海留侯三个人万一是那种东西又怎么办?」   萧十三伸伸手摸著杨天的肩膀,道:「昨夜那三个人的身形、步法,实在是前此未见。」   杨天沉吟著道:「不瞒大哥,小弟不以为那是一种轻功,一个人纵然能够高跃五丈,亦不能够在空中如飞鸟般飞翔。」   萧十三叹息道:「也许真的有某种方法能够使人突破体能极限,可是我们都没有见过。」   杨天笑著接道:「那种东西的存在虽然下少人都言之凿凿,对我们来说,亦一样的不可解。」   「这之前,我们到底还没有见过。」   「没有见过不等到没有存在。」   「不错。」萧十三松开了手,踱了出去。   杨天摸著髯子道:「大哥是不是想起了那个人?」   萧十三转身笑了笑道:「你到底没有令我失望。」   杨天道:「那个人一向都相信那种东西的存在,大哥岂非也就是因为这一点而有时与他言谈上发生冲突。」   萧十三苦笑道:「知道我是因为这原因找他,你以为他会怎样?」   「只是笑一笑。」杨天又摸了摸胡子道:「而且,包管不会笑得太难看。」   萧十三点点头道:「他毕竟是一个大法师。」   杨天道:「大哥也到底是他的好朋友。」   萧十三伸手道:「刀给我,你立即走一趟请他来。」   杨天忙将那个锦缎包袱送到萧十三手上,道:「小弟一定尽快回来。」   萧十三将那个锦缎包袱往肩上一搁,道:「这个老小子近来苦研佛经,足不出户 ,希望现在还是。」   「大哥放心。」杨天一抱拳,急急奔了出去!   萧十三目送杨天走远,缓缓地又将那个包袱卸下,以指将绵缎挑开,手握在刀柄   上。   「我要是真的能够放心就好了。」他叹了一口气,将刀拔出来!   刀锋在白天更闪亮,萧十三目光落在刀锋上,喃喃道:「刀呀刀,你伴我出生入死,创下了火龙寨现在的基业,这一次也千万要助我保住红叶的性命。」   院子里现在就只有他一个人,也许就因此,他才说出这样的话来。   若是只听到这些话,没有见到萧十三,不难会以为说这些话的是别人。   这种没有信心的话本就不是萧十三这种人说的。   萧十三也不是一个轻易被人吓得倒的人,所以变成这样却不难解释。   萧红叶对他实在太重要了。   没有阳光,冰雪严寒。   一夜之间,竟变成这样,的确令人难以置信,但事实却摆在眼前。   杨天牵著两匹健马要离开火龙寨的时候,命令已传开,火龙寨的人亦开始忙碌起来,每一个人的脸上都透著诧异之色。   胡四虽然在江湖上也很有名,但还不值得火龙寨的人如此紧张。   比较聪明的人都已想到事情绝不会这样简单,当他们看见杨天不替萧十三捧刀,匆匆要离开的时候就更肯定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难道胡四找来了什么厉害的帮手,真的要侵犯火龙寨?   尽管疑惑,没有人敢截下杨天问清楚,只是工作得更起劲!   虽然已平静了这么久,他们的武功并没有放下,对於火龙帮的忠心,也没有冷却。   ——火龙帮绝不容易轻侮!   动念间热血沸腾,步伐变得更急速,各自去准备他们应该做的防备工作。   未出寨门,杨天已上马,沈宇迎面走来,看见杨天骑著一匹马牵著一匹马,忙奔了过来。   「老二,去哪儿?」   「白云深处。」   「去白云馆找琵琶大法师?」沈宇有些意外。   杨天点头,沈宇苦笑道:「看来大哥也不是完全不相信,已有些怀疑那三个是那种东西。」   杨天叹了一口气,道:「不怀疑才怪。」   沈宇一摇头,道:「我也绝不以为还有人能够在我们三个的夹击下逃出去。」   说到那一个「人」字,他的语气特别加重,从他说话语气听来,他显然早就肯定那三个是那种东西了。   杨天目光远望,道:「希望白云馆那位馆主不会令大哥失望。」   沈宇道:「从外表看来,那位大法师应该有几下子的。」   「思,馆主的确不像是那种呃神骗鬼混吃饭的人。」   「的确不像。」沈宇往鞍旁一拍,道:「老二,速去速回,不要耽搁。」   杨天颔首,策马奔了出去。   沈宇目送杨天去远,嘟喃道:「琵琶大法师数十年苦修,这一次应该可以大显身手了。」   白云深处白云馆,琵琶大法师到底又是怎样的一个人?   白云馆的确在白云深处。   那是一间很奇怪的屋子,不很高,重重叠叠的不知有多少进。   屋子的附近,有几株古松,最大的一株,笼罩著几乎有一半屋子的瓦面。   屋子所以令人觉得奇怪,重要的还是所用的并不是现在的建筑方法。   那种结构,已只有在古书中,才能够见得到,在那株苍松的衬托之下,更充满了古味。   古松再过,是一个奇大的瀑布,在千万仍高岭之下奔泻下来。   一折再折,接连九折,那个瀑布匹练似的,又像神龙入水,气势雄伟。   瀑布轰轰地直冲进一个大水潭,激起了漫天的水烟。   风一吹,水烟就像是云雾一样撒向那座白云馆,纵使是没有白云,白云馆也仿佛在白云之中。   水潭周围,分布著无数大石,洁白得也像是白云一般。   还是拂晓,一切看来都是那么迷茫。   一阵清脆的琵琶声也就在这时候响起来,一下一下直响入清天白云里。   弹琵琶的是一个须发俱白的老翁,坐在水潭旁边的一方巨石之上。   瀑布虽然「轰轰」的,震人心弦,可是竟然盖不过那琵琶声。   老翁手指灵活,轻描淡写,看似不甚用力,奇怪竟能够发出那么响亮的琵琶声响来。   他的年纪看来已很大,又好像并不大,虽然坐在那里,又好像随时都会化成轻烟一缕,飞入白云中。   风吹起了他的须发,也吹起了他那一身白衣,总算没有将他吹起来。   这样的一个人,简直就像不存在似的,可是,很多人都知道他的确存在。   没有人知道他的姓名,甚至萧十三,也是像别人一样称呼他为琵琶大法师。   有的人说,那是因为他擅弹琵琶,爱弹琵琶,亦有人说,他根本就是琵琶的化身。   至於到底是不是,相信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他很少外出,尤其是这近几年,他结交的朋友也不多,萧十三是其中的一个。   对於萧十三他好像有一种特别的好感,很多时候都自动去找萧十三。   他很多时候跟萧十三谈禅,谈一些似是而非,似非而是的道理,至於萧十三懂不懂,他却似乎并不在乎。   萧十三第一次开始的时候,都是很有礼地招呼这个大法师,但谈到了一半,就变得很无礼了。   大法师却从不在乎,火龙寨的人从未见过他生气,萧十三也没有。   大法师穿的并不是僧袍,却挂著一串佛珠,那串佛珠也不知是什么东西造成,晶莹发亮。   他的头上也没有佛印,苍苍白发披肩上,别有一股飘逸的味道。   无论他到什么地方,手上都捧著那个檀木的琵琶,只是他并不多弹。   据说他乡是弹给知音的人听,所以那么多人奇怪他竟会弹给萧十三听。   因为萧十三无论怎样看,都不像对音律有研究,而大法师弹琵琶的时候,他有时甚至醉得一塌糊涂。   也有人间到大法师这个原因,大法师却是笑而不答,幸好他表面上看来,无论如何也不像是一个疯子。   至於他认识萧十三,却完全由於楚轻侯的介绍。   楚轻侯也就是大法师的关门弟子,所以也弹得一手好琵琶,他却是更喜弹琴。   至於他怎会拜在大法师的门下,却是一个似乎很玄,但其实很俗的故事。   据说他自小多病,他的父母为他寻名医,都没有用,一直到琵琶大法师的出现。   好像这种童话的遭遇,听的人都觉得幼稚,甚至楚轻侯的朋友,楚轻侯却是只有苦笑。   他这才知道说的纵然是真话,也未必能够令人相信。   他跟著大法师很长的一段时间,学了一身本领,但一样不知道大法师的来历,只是从父母的闲话家常中,约略知道大法师原也是朝廷王族中人,只是淡薄功名,视富贵如浮云。   大法师也绝无疑问是一个真正的出家人,虽然没有做和尚,入佛寺,但对於佛法的研究,亦只怕很少有人能够比得上他。   这个人绝无疑问,是一个既奇怪又有趣的人。   拂晓的山风分外清寒,大法师的衣服是那么单薄,可是他一点也不在乎。   山风过处,响起了一阵阵松涛,无数松针随风洒下来。   环山虽然一株枫树也没有,但这一把松针已透著很强烈的秋意。   大法师看来更飘逸,手挥过,琵琶声缓下来,却去得更远。   那个瀑布仍然在下住地奔流下来,充满了无尽的活力,飞溅的水珠迎风飘洒,但是到了大法师身旁,竟好像遇到一道无形的墙壁,竟然洒下进去,飘然从旁边飞逝。   大法师的眼睛垂下,也好像沉醉在琵琶声中。   杨天也就在这时候到来了。   他的脚步放得很轻,生怕惊扰了大法师似的,他在大法师身外三丈停下。   大法师似无所觉,继续弹下去。   水烟继续不停地飘飞,飘洒在杨天的身上,他的衣衫终於沾满了水珠,胡子上亦水珠点点,晶莹发亮。   杨天没有动,只是站在那里,倾耳细听。   琵琶声很快停下,曲显然末尽,大法师轻叹一声,转过头来。   杨天即时问道:「曲还未尽,何以不弹下去?」   大法师笑著道:「这当然是因为你来了。」   杨天抱拳为礼,道:「打扰大法师清兴,抱歉抱歉。」   大法师上下打量了杨天一眼,道:「萧寨主安好?」   杨天摇头道:「不好。」   大法师叹息道:「一个人大有权势,本来就不是一件好事,天意如此,却是无可奈何。」   杨天道:「大法师只怕误会了,大哥虽然有权势,近年来还没有人要打他的主意。 」   大法师只是笑笑。   杨天道:「权势大小与否虽然能够令很多人心动,但是有萧大哥那种魄力的人并不多。」   「的确不多。」   杨天接道:「若是没有那种一统天下群豪的魄力,就是灭了火龙寨也没用。」   「看来的确是的。」   杨天趋前一步,方待说什么,大法师突然手指放在那边石上的一个玉瓶,道:「那个玉瓶里有些水!」   杨天道:「大法师弹琵琶已多时,也该喝些水解渴了。」   大法师反问道:「你不渴?」   杨天摇头。   「既然你不渴,就是老夫渴了。」   「在下去替大法师将水拿来。」   「你的话说得有意思——将水拿来。」   杨天一怔,仍然走过去,立待动手,大法师突然道:「且慢——」   「大法师不知还有什么吩咐?」   大法师笑笑道:「水是物,瓶是境,你能否不动境,替我将物拿来?」   杨天傻了眼,道:「不动这瓶如何拿得了瓶中水。」   大法师又笑笑道:「以前有一位和尚问一位禅师『万法归一,一归何处?』你知道那位禅师怎样回答?」   杨天摇头道:「在下不知。」   「禅师说他在青州做了一件棉布袍,重七斤半。」   「在下也不知道棉布袍与佛法有何关系。」   「那是不答之答,棉袍的是一件是一,重七斤半是多,一不离七,七不离一,亦   一即一切,一切即一。」   杨天还是摇头,大法师接道:「瓶是境,水又何尝不是境。」   杨天苦笑,道:「大法师又打禅机了。」   大法师笑道:「你天资聪明,可惜与佛无缘,否则老夫倒想收下你这徒弟。」   杨天道:「大法师的好意杨某亦只有心领。」   大法师笑问道:「你这次到来,想必是萧寨主的意思,相识以来,这还是萧十三第一次找老夫,若是猜得没有错,只怕是出了什么事情,又是萧十三不能解释的。」   杨天反问道:「大法师认为什么是我们寨主能解释的?」   大法师道:「一般的难题,以他现在的人力、物力,都绝对难不倒他,只有鬼神这种匪夷所思的东西,才能够令他要找老夫。」   杨天叹了一口气,道:「不错。」   大法师忽然亦叹了一口气,道:「他若是以为老夫能够洞悉先机,就错了。」   杨天呆了一呆,道:「大法师,不是说你能够驱神治鬼?」   「这是别人说的,老夫除了一身还不错的武功,一手琵琶之外,就只有一股浩然正气。」   杨天道:「无论如何,敢请大法师走一趟。」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妨说出来一听。」   杨天终於说了出来,大法师一面听一面点头,脸色也一面变,到杨天将话说完,他就像突然抽乾了浑身的血液似的,脸色变得犹如白纸一样。   杨天看在眼内,也不由苦笑。   大法师沉默了好一会,才道:「这的确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杨天一惊,忙问道:「不知大法师有何妙法?」   大法师道:「我还是走一趟,看一看事情有什么变化。」   杨天道:「寨主意思,正是如此。」   大法师沉吟道:「红叶是一个好孩子,若是有什么损伤,相信每一个人都会很难过。」   他缓缓站起身子,一身的衣衫动起来,没有风,在他站起之前,风正好停下。   杨天看著暗吃一惊,大法师一身武功,他早有耳闻,但大法师的内功竟然到这地步,实在大出他意料之外。   风这时候又吹来,大法师一身衣衫动更得厉害。   到他走下那块巨石的时候,那一身衣衫更涨鼓起来,仿佛一个大气袋。   他也就忽然从石上飘下来,一点声响也没有发出来,就像是一片落叶,一点飞絮。   飘落在地上,大法师忽然一皱眉,好像有些儿不大舒服。   杨天看得真切,忙问道:「大法师怎么了?」   大法师道:「老夫只是忽然一阵心绪不宁,这已是很多年很多年来没有发生过的现象了。」   杨天诧异地道:「不会是因为我们寨主的事影响吧?」   大法师摇头道:「火龙帮远离此地,这件事还是现在才知道。」   杨天奇怪道:「那是什么原因?」   大法师道:「若是我猜得对,这儿只怕要有事发生了。」   他一顿又道:「就在这时候发生,难道亦是与那件事有关?」   杨天听著,越来越奇怪,大法师倏然闭上眼睛,忽然又张开,道:「既来之,则安之。」   杨天道:「在下不明白。」   大法师道:「要明白的时候,就会明白的。」   杨天苦笑。   大法师又道:「只希望我们明白的时候还不太迟。」然後再迈步,往前面走去。   石径蜿蜒,走过了这条石径,就是白云馆的正门。   石阶是用白石彻成,只有几级,当门一块石碑,刻的竟是「佛法无边」四个大字。   杨天目光落在石碑上,笑笑道:「这虽然不是一座寺院,下知怎的,看见了这石碑,在下就有一种身在佛门的感觉。」   大法师应道:「这块石碑乃是老夫的师父传下来的,他是个真正的佛门中人。」   杨天「哦」的一声,道:「大法师却是没有皈依我佛。」   大法师道:「你是指形式那方面。」他一笑接道:「剃度不过是一种形式。」   杨天点点头,道:「大法师乃是心中有佛。」   「没有——」大法师摇头。   杨天忽然有所悟,道:「恭喜大法师。」   大法师笑笑道:「可惜。」   杨天道:「也许有一天在下会追随大法师的。」   大法师只是笑。   绕过了石碑,是一个院子,苍松古柏,白石径从中穿过,古味盎然。   杨天跟著大法师从松下走过,感到前所未有的宁谧,大法师也没有说什么,直人大堂。   一个白衣青年盘膝坐在堂中,正在抄录佛经,看见大法师进来,欠身为礼。   大法师没有理会,向杨天道:「你在这里侯我一会。」   杨天点头,大法师往内走去。   白衣青年又垂下头来,继续抄经,他的年纪应该在二十左右,眉清目秀,脸色虽然有些苍白,但精神奕奕,下笔也非常稳健。   杨天走过去看了看。   白衣青年立即停下笔,对杨天点头为礼。   他的字与他的人,一样清秀,杨天目光落下,道:「小兄弟写的好字。」   白衣青年笑笑道:「字不好,人也不小了。」   杨天转问道:「尊姓大名。」   「芭蕉——」白衣青年又一欠身。   杨天一怔道:「芭蕉?」   「师父是在芭蕉树下拾我回来的。」白衣青年笑问道:「芭蕉这名字是不是也很好听?」   芭蕉道:「师??老人家认为我的心太散漫,抄经也许可以使我改善。」   杨天想了想,笑笑道:「你只是太有礼而已。」   芭蕉脸一红,道:「我若是专心抄经,又怎会旁骛,又怎会知道阁下进来,又怎会多礼。」   杨天道:「你能够说这样的话,可见得你也不是不知道,只不过有些身不由已。」   芭蕉叹息道:「看见师父老人家不行礼,在下实在有些做不到。 」   杨天道:「你本该看不到我们进来,可是,你还是看到了。」   芭蕉道:「不错,这是分心二用。」   杨天道:「像你这个年纪,要你像个和尚一样抄经,实在不容易。」   芭蕉道:「是我要抄的。」   杨天细看了芭蕉一眼,道:「大法师从未强迫过你?」   「家师从不勉强我们做我们不喜欢做的事情。」   「除了抄经之外,难道没有其他的办法?」   「抄经可以让我对佛法多些了解。」芭蕉说著又拿起笔来,抄了几个字。   杨天忽然问道:「你真的知道你所抄的是什么意思吗?」   芭蕉一怔,杨天笑著道:「老弟,有句不中听的话,不知……」   「兄台请讲。」   「抄经并不是一个字一个字看著抄的。」   杨天缓缓道:「你的字很不错,而且你也的确很用心地抄,却只是抄而已。」   芭蕉沉吟起来,杨天又道:「一句句地抄,还差不多。」   他一顿又道:「有些人穷一生之力才抄得一两句经书,你可知道是什么原因?」   芭蕉忽然合掌道:「多谢指教。」   杨天再转问道:「大法师没有跟你说这些道理?」   芭蕉道:「也许他已经说了,只是我听不明白。」   「你师父的话,的确不容易明白。」杨天不禁笑起来。   芭蕉忽又道:「你对於佛经懂得好像很多。」   杨天道:「很小的时候,父母曾将我送入寺院,那儿的和尚说我有慧根,可惜,我还是逃出来了。」   芭蕉轻叹了一口气。   一声怪叫,即时划空传来,杨天一呆,芭蕉摇头,接著又一声怪叫。   那就像是一只野兽在吼叫,整个白云馆也仿佛为之震动,令人心惊动魄。   杨天忍下住问道:「这是什么叫声?」   「蝙蝠——」芭蕉的回答更奇怪。   杨天傻了,道:「蝙蝠的叫声……」   芭蕉忙解释道:「这蝙蝠是我的师兄,是一个人。 」   杨天苦笑道:「你叫做芭蕉倒还罢了,蝙蝠这名字听来倒令人毛骨悚然。 」   「据说家师是在一蝙蝠洞中找到他的,当时他正与蝠蝠为伍,简直就像是一个成   了精的蝠蝠。」   「哦?」杨天不明白。   「他的眼在日间就像是一个瞎子,在夜里也一样看下清楚,一双耳朵却能听出老   远,还有其他更多象蝙蝠的地方。 」   杨天目光一转,道:「他这样叫有什么意思?」   芭蕉道:「是饿了要吃东西。 」   杨天奇道:「难道他不懂得说话?」   「不是不懂,只是不常说。」芭蕉苦笑道。   杨天摸摸胡子,道:「这个人很有趣,他住在哪儿?」   「你若是遇到他,就不会感到有趣了。」   杨天更感兴趣,道:「不知道你可否给我引见?」   芭蕉沉吟一会儿,杨天道:「若是大法师怪责下来,全由我承担。」   「家师从不过问,也不会阻止我们要做的事情,白云馆对客人也绝无任何的秘密。」   「很好。」杨天笑得很开心道:「有劳引路。」   「见了他之後你也许会後悔。」芭蕉放下笔,悠然地站起身来。   杨天显得一点也不在乎,道:「老弟言重了。」   「请——」芭蕉往後堂走去,杨天紧紧跟在後面。   走了一程,忍不住又问道:「这里一共有多少个人?」   「除家师之外,就是我们师兄妹三人以及一个童子玉砚。」芭蕉补充了一句道:   「玉砚在我们之中,反而是学问最好的一个。 」   杨天问道:「他有多大了?」   「十一岁。」   「了不起。」杨天点点头。   「家师说他是天生的读书材料,」芭蕉亦显得有些佩服,道:「无论多难认的字,只要看一遍,他便能记牢,过目不忘,日诵经书百卷。 」   旧雨楼扫描 drzhao OCR   第七回 深院空寂静 梵音断续来   杨天忽然道:「只怕他没有其他人那么用功。」芭蕉道:「那是没有办法的事,家师却从来不理会。」杨天笑笑道:「大法师实在是一个很有趣的人。」芭蕉道:「他一向主张顺其自然,我们怎样做都可以,只要不令他太烦恼。」「大法师也是有烦恼的时候?」「家师也是一个人。」芭蕉奇怪的反问,「兄台突然找到来,是不是出了很大的乱子?」「我们寨主认为也许只有大法师能够解决。」「这的确是一件大事了。」芭蕉忽然一声叹息,「难怪家师这两天总是显得有些儿坐立不安,想必是已经有些预感。」杨天道:「看来我们寨主这一次是找到了人。」(黄山来客输入补此一页)   「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老弟对於鬼神有什么见解?」杨天忍不住又提出了这个问题。芭蕉呆了呆,道:「信则有,不信则无。」杨天笑笑道:「若是遇上了,老弟会怎样?」芭蕉又一呆,道:「不知道。」他转问道:「这一次的事莫非就是与鬼神有关?」杨天回答得很虚泛,道:「亦未可知。」芭蕉怔怔地望著杨天,脚步未停。「小心!」杨天突暍一声,也幸得他这一暍,芭蕉才没有一头撞在那根柱子之上。芭蕉苦笑了一下,绕过那根柱子,继续往前定去。转了两个弯,穿过一道月洞门,石径的尽头,有一座石屋。那座石屋完全是用桌面大的石块砌成,四四方方的非常怪异,门向著石径,以儿臂粗细的铁枝嵌成,有点像是一座监牢。杨天看见觉得奇怪,道:「你这位师兄怎样了?」芭蕉微喟道:「没什么,只是脾气有些怪。 」「怎样怪?」杨天追问。「不高兴的时候很喜欢捏人脖子。 」杨天一怔又问道:「他有病?」「家师说是疯病,但还不算太严重。」芭蕉又一声微喟道:「大概是因为他虽捏住了你的脖子,只要你还能够叫出他的名字,他在考虑过後一定会将手松开。 」「考虑多久?」「下太久,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被他捏断过脖子。 」「那么,大法师为什么要将他这样囚起来?」芭蕉叹了一口气,才道:「看见了女孩子,他就会变得更疯狂。 」「你们有一个师妹?」「芍药今年已经十七岁了,也下小了。 」说话间他们已来到石牢面前,杨天往内看了一眼,却看不见有人,方待问芭蕉,一声怪笑已从牢内传出来。杨天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人像蝙蝠一样吊在一根横梁之下。他双脚勾著那根横梁,双臂并合在腰间,宽阔的双袖给风一吹,就像鳊蝠的双翼张开来,「啪啪」的作响。他的头发、胡子都很长,倒垂下来,头发几乎已接近地面。胡子却披在他的脸上,使他看起来,更显得怪异。杨天看不清楚蝙蝠的相貌,无论他左看右看,都看不清楚。蝙蝠突然又怪笑起来,道:「你在看我?」声音尖锐得刺耳。杨天竟应道:「不错。」蝙蝠道:「这其实也很容易,你学著我倒吊起来就可以了。」杨天笑应一声道:「好办法!」身形猛地一翻,双手支地,倒竖蜻蜒。这一个倒竖,他果然看清楚了蝙蝠。蝙蝠拍手大笑,道:「有趣有趣,你这个人有趣极了。」他笑得就像一个白痴。杨天仍然倒竖在那里。蠕蝠的样子还不太难看,只是很邪气,他那种邪气简直就像是与生俱来的,已经在他的身上长了根。他双手一伸,双脚交错,飒飒的像风车一样突然转了几转,道:「这你能不能? 」杨天哈哈一笑,双手交错,亦倒竖著身子打了几个转,道:「又有何困难。 」蝙蝠乐极,拍掌大笑。芭蕉在一旁,只看得直了眼睛,他弯下身,好容易看清楚杨天的表情。杨天忽然道:「你为什么不也学我们这样?」芭蕉苦笑。蝠蝠大笑不绝,霍霍绕著那横梁连翻了十几个筋斗,然後一头栽下来。芭蕉惊呼未绝,蝙蝠已好好的坐在地上,拍掌大笑。杨天一个翻身,亦在地上坐了下来,虽然没有拍掌,亦是放声大笑。蝠蝠大笑著问道:「怎么我从未见过你?」杨天道:「那是因为我第一次来这里。 」蝙蝠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杨天。」「我们做好朋友。」蝙蝠一长身,走到铁栅前面,伸出他的手。杨天亦起身伸手出去,芭蕉一声「小心」方待出口,两人的手已握在一起。蝙蝠的神态并没有任何的变化,突然问道:「你怎么不害怕我?」杨天反问道:「为什么我要害怕你?」蝙蝠怪笑著道:「他们都说我是一个疯子。」「我看不像。」杨天说得很认真。蝙蝠道:「这大概是到现在为止,在你的眼中看来,我还是很正常。」「事情并没有什么不妥。」蝙蝠怔怔地望著杨天,道:「我会记得你这个好朋友。」他用力地握住杨天的手松开了。然後,他突然有所发现他歪著脑袋,眼珠子乱转。杨天有些诧异,望向芭蕉。鳊蝠望了杨天一眼,目光又落在芭蕉身上,虽然没有作声,意思却像在说道:「看著我不就明白了。」也就在此际,蝙蝠陡地疾往上拔起来,手一探一抓,身子凌空一翻,双脚一勾,又挂在那根横梁上。杨天忍不住问道:「你抓住了什么?」蝙蝠「咭咭」地一笑,摊开手掌,那之上赫然多了一条四五寸长的壁虎。那条壁虎在他的手掌中团团乱转,却是怎么也转下出来。杨天吃了一惊,道:「你听到壁虎爬动的声音?」蝙蝠笑了笑,道:「很多声音我都听得到。 」「了不起。」杨天由衷赞出来。蝙蝠接道:「因为必须这样我才能够好好地生存。」这句话杨天又不明白了,蚂蝠好像看得出,接著道:「你知道蝙蝠的耳朵为什么那么敏锐?」杨天道:「那是因为眼睛不好,上天造物岂非一向都很公平。 」鳊蝠道:「不是很公平,只是还很公平,你很会说话。」一顿後又道:「若非还有一双敏锐的耳朵,那就真的要有瞎打瞎撞,瞎猫碰著死老鼠的运气才能够有一顿饱餐。」杨天呆呆地听著。鳊蝠又问道:「那你可知道,为什么我叫做蝙蝠。」杨天道:「因为你也有一双敏锐的耳朵,就像是蝙蝠一样。」「是芭蕉跟你说的?」杨天点点头,鳊蝠眼睛一翻,笑道:「这个人的话只可以听一半。」「哦?」杨天望了一眼芭蕉,芭蕉只是苦笑。蝙蝠接著一眨眼睛,道:「我的眼睛看东西的确要很久才能看清楚,尤其是白天。」他眯著眼睛,随即做出不清不楚的样子。杨天看在眼内,不知何故,忽然生出一股寒意来。「可是还有一个更主要的原因。」蝙蝠的语声一高。杨天脱口问道:「是什么?」「我吃的东西跟蝙蝠差下多。」蝙蝠的目光落下。那条壁虎仍然在他的手中转来转去,他的眼珠子也跟著转,忽然将那条壁虎移近唇边。杨天吃惊地望著蝙蝠,不待说什么,蝙蝠已经将那壁虎放进口内。那条壁虎立即在他的口内乱闯。杨天的眼睛瞪得像鸽蛋一样,芭蕉偏过脸,索性不去看。蝙蝠又笑了,两排牙齿都紧紧地合著,他也就这样向著杨天。杨天的眼睛瞪得更大。蝙蝠的牙齿又尖又长,白森森地闪著光,牙缝很疏,却还下致於让那条壁虎爬得过。杨天清楚地看到,那条壁虎正在牙缝中下停地乱钻,企图钻出来。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胃很不舒服,口很淡,已好像随时都会呕出来。蝙蝠旋即又翻了一个筋斗,到他转回原位的时候,牙齿已松开,好像有些红色的壁虎血从齿缝淌下来。杨天有这种感觉。「下去了——」蝙蝠跟著说出这一句话。杨天的口更淡,他居然还能够笑出来,那种笑容却是并不真实。鳊蝠揉著肚子接著道:「壁虎的味道其实并不太好,只是此苍蝇、蚊子好些。」杨天呻吟道:「除了这些,你还吃什么东西?」鳊蝠道:「蛇、虫、鼠、蚁,只要能够抓得到的我都吃,因为我这只鳊蝠已经成精,很大的东西我都能够吞下。」杨天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欲言又止。蝙蝠竟好像能够看到杨天的心深处似的,道:「你是不是想知道,人我吃不吃? 」杨天心头一凛,道:「吃不吃?」「不吃——」蝙蝠龇牙一笑。杨天放下心,还未说话,蝙蝠已又道:「人血我倒是想喝得要命。」「哦——」杨天心头又一凛。「蚊子吸人血,我吃蚊子,有人血的蚊子比没有的要好吃,可见得新鲜的人血一定更可口。」杨天苦笑道:「你若是还当我是朋友,最好听我一句话。」鳊蝠道:「你说啊。」杨天道:「你是一个人不是蝙蝠。」蝙蝠突然怪笑了起来,那种笑声非常尖锐,好一会才停下。杨天、芭蕉听得出这种笑声不大正常,他们吃惊地望著蝙蝠。鳊蝠盯著杨天,道:「是不是蝙蝠就不能跟人做朋友?」杨天摇头道:「当然不是。」蝙蝠这才大叫起来,道:「我是蝙蝠。」杨天只有苦笑,到现在他不能不承认,这鳊蝠的脑袋实在有些问题。蝙蝠双腿一缩,又绕著横梁翻了两个筋斗,双袖陡得一张,向那边墙壁飞投过去。「噗噗噗」的连串异响,他竟像鳊蝠一样,在墙壁上扑来扑去,再一翻,双脚又勾在横梁上。「看,若不是鳊蝠,怎能够这样飞翔?」杨天没有作声,芭蕉深注一眼,道:「杨兄,我们也该回大堂那边了。」「不错。」杨天街未举步,「噗」的一声,蝙蝠已飞扑在那道铁栅之上,双手各抓住了一条铁栅,双脚一缩,看起来倒像是一只猴子。杨天目光一转,抱拳道:「蝙蝠兄,後会有期。」鳊蝠怪叫道:「你这就要走了?」杨天道:「有事在身,不得不走。」蝙蝠道:「哪里去?」「来路去。」杨天再抱拳。「来处是何处?」蝙蝠好像又正常起来,道:「告诉我,好教我去拜候你。」杨天考虑了一下,道:「火龙寨。」「这地方好记。」蝙蝠怪笑道:「我绝不会让你等太久的,我知道很快我能够出来。」芭蕉道:「师父他老人家只怕不许。」蝙蝠一翻挂回梁上,道:「我要出去的时候,不许也得许。」芭蕉说道:「师父说过要三年之後,才能够将你渡化,到时候,自会将你放出来。 」「三年太长了。」芭蕉道:「你已经在这里这么多年了,又何必在乎多待三年?」蝙蝠怪叫道:「你是什么东西,这么多废话。」芭蕉苦笑了一笑,转对杨天道:「杨兄请。」蚂蝠即时又叫道:「为什么你不回答我?」芭蕉叹息道:「我不是什么东西,只是一个人。」「你只是一株芭蕉,快要枯萎的芭蕉。」蝙蝠眯起眼睛道:「我是不想看著你枯萎的,可是又没有办法。」杨天心头一动,转问道:「蝙蝠兄能否说清楚一点?」「不能!」蝙蝠一摇头道:「我真的不能,因为连我也不清楚。」「哦?」杨天奇怪地望著蝙蝠。「这只是一种感觉。」杨天沉吟不语,蝙蝠突叫道:「你是不是怀疑我说谎,是不是?」「不是——」杨天忽然叹了一口气。芭蕉沉吟道:「这个人有时就是这样,就好像能知道过去未来的。」杨天沉吟道:「也许他真的知道。」芭蕉摇头道:「可是我不相信。」杨天尚未回答,蝙蝠已怪叫起来,道:「芭蕉该死!该死!」芭蕉笑笑,也不回答!蝙蝠接著道:「不会太久的,你等著,不会太久的。」他的话声低沉下来,就像在诅咒。芭蕉道:「生死有命,就是该死,也没有办法的,是不是?师兄——」蝙蝠这一次反而闭上了嘴巴!杨天看看蝙蝠,看看芭蕉,亦沉默了下去!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却在这时候响起来,道:「芭蕉师兄,你又在跟鳊蝠争吵些什么?」这声音就像是银铃一样,又清脆、又悦耳。蝙蝠一听到这声音,眼睛发了光。杨天循声望去,就看见那个女孩子从一丛芭蕉後面转出来。那个女孩子说美丽并没有萧红叶美丽,但无论谁看见她,相信都不会否认她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她是纤巧的那一类,纤腰一束,奸像随时都会被风吹折,令人看来,有一种楚楚可怜的感觉。芭蕉看见她,反而叹了一口气。蝙蝠的眼光更亮,突然似猴子一样在铁栅上攀来攀去,眉宇之间,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喜悦。也很突然的,他叫了起来,道:「芍药,你来了,芍药!」他的声音变得很奇怪,虽然充满了喜悦,却令人听来毛骨悚然。最低限度杨天就已有这种感觉。「芍药,哈哈哈,芍药!」蝙蝠继续在乱攀,始终都不离那道铁栅。芍药从容走到芭蕉与杨天之间,目光从杨天的脸上栘向蝙蝠,道:「蝙蝠师兄,你好。」「好,我很好——」蝙蝠手脚不停地乱攀,「砰」的真挺挺摔在地上!这一摔,竟不见他再动,奸像摔昏过去。杨天大吃一惊,急忙趋前一步,道:「蝙蝠——」鳊蝠躺在那里,一双眼仍瞪得老大,眼珠子却一转也不转。杨天忙问芭蕉,道:「他到底怎样了?」芭蕉尚未回答,鳊蝠已一挺弹起来,随即双手捧著後脑,苦著脸道:「我的脑袋要破了。」芍药轻声问道:「摔得痛不痛?」杨天看看芍药,再看看蝙蝠,皱起了眉头。蝙蝠捧著後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子,摇摇晃晃地走到铁栅前,呆看著芍药,那样子与白痴简直就一样。他接著说了一句却不像是白痴说的话:「芍药,你真美!」芍药羞笑道:「师兄又来说笑了。」鳊蝠的神态立时变得很邪恶,笑望著芍药,道:「女孩子越美丽,她的血会不会越甜?」芍药的笑容立时僵结。蝙蝠的牙齿龇开,道:「到底会不会?」芍药苦笑著,没有回答。芭蕉叹了一口气,道:「芍药,我看你还是少到这里来的好。」芍药尚未有表示,蝙蝠已勃然大怒,瞪著芭蕉大声道:「芭蕉,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芭蕉吓一跳,道:「没什么……」蝙蝠咆哮道:「我要扼死你!」双手霍地从铁栅伸出!他的手当然伸不到芭蕉那儿,可是芭蕉仍给他吓得倒退了一步。杨天忙道:「蝙蝠兄,芭蕉兄不过说笑……」蝙蝠断喝道:「谁跟你称兄道弟?你是什么东西!」杨天傻了眼,蝙蝠看也不看他,只管猛伸手抓向芭蕉,发狂地吼叫。芭蕉一看不妙,忙道:「我们还是暂时避开去,让他有时间冷静一下。 」杨天想了想,点点头,芭蕉转向芍药,道:「小师妹……」下面话尚未接上,已给鳊蝠截断道:「芭蕉,你等著,我很快就会走出来扼死你!」芭蕉呆笑了一笑,方待接上话,但这时,大法师的话声已划空传来,道:「蝙蝠,你生这么大的气干什么?」语声轻盈,令人听来如沐春风,蚂蝠一听,激动的情绪已停止,一双手亦垂下来。大法师接著在月洞门那边走进,背负著一个包袱,那琵琶好像亦裹在其中。他走得并不快,到他走到铁栅前,鳊蝠已经变得柔顺,一双手亦缩了回去。大法师目光凝结在鳊蝠的脸上,叹了一口气,道:「我叫你要生气的时候就念经,你怎么不听?」蝙蝠痴笑道:「那经文我忘记了。」大法师合掌道:「那你跟我再念几遍吧。」蝙蝠忙又摇手,道:「等等,我现在又好像想起来了。」大法师笑道:「那你念——」鳊蝠嘴唇翕动,还未念出口,大法师已又道:「念经要诚心。」「是,师父——」蝙蝠盘膝坐下来,闭上眼,念起经文来。大法师向芭蕉他们一拂袖,三人忙退开。蝙蝠的眼皮一颤似要睁眼,大法师的声音又响起,道:「精神要集中,否则念也是白念。」鳊蝠垂下头去,大声继续念著,大法师看著他,摇摇头,转身举步。鳊蝠一只眼立时睁开,大法师仿佛并无任何感觉,脚步下停,继续往外走去。到他转过了月洞门,蝙蝠虽然仍在念著经,却已站起身来。再念几句,他猛一声怪叫,身形疾往上拔起,双脚往横梁上一勾,飒飒地一连翻了百多个筋斗。方才就算他真的诚心念经,那些经文现在相信也已被他一一抖散。大法师没有回身,院子里恢复一片静寂,旋即又被一阵脚步声踏破。一个十来岁的童子急步从後院走来,往铁栅内望了一眼,道:「大师兄,那经文你才念得一半,不念下去了?」蝙蝠已停下筋斗,倒吊在梁下,应声冷冷地瞪了那童子一眼道:「玉砚你少管闲事。」玉砚道:「我是以为你忘记了念不下去,来看看怎样给你帮忙。」蝙蝠闷哼道:「你以为只有你才背诵得出那经文?」玉砚摇头道:「我没这个意思。」蝙蝠话声陡厉,道:「那你就滚出去,滚得越远越好,少在我眼前出现。」玉砚摸摸小脑袋,道:「人家是一番好意的……」蝙蝠冷截道:「你若是真的对我好,将头伸进铁栅来。」玉砚立即摇头道:「不成。」鳊蝠一翻眼,道:「我只是咬你一口,一口就够了。」玉砚打了个寒噤,退後一步。蝙蝠怒骂道:「早就说你口里一套,心里一套。」玉砚不敢作声,飞步奔了出去,蝙蝠仍吊在那里,只是怪笑。他心里想的与口里说的,到底又是不是不一样,看来非但他自己明白,其他的人也好像有些眉目。所以,对於他,大家都明显有些恐惧!从大法师的表情看来,对於蝙蝠无疑亦有心无力,否则又怎会将蝙蝠这样囚起来?   旧雨楼扫描 drzhao OCR   第八回 阴阳非异路 人鬼竟大战   大法师在大堂上盘膝坐下,一双花白的眉毛轻蹙起来,好一会,仍然不作声。   芭蕉看著奇怪,道:「师父,你老人家莫非有什么吩咐?」   大法师微喟一声,道:「我的确是有些事放心下下,却又不知道叫你们应该如何做法。」   芭蕉道:「师父有话无妨直说。」   大法师没有说,呆在那里好一会,才一声长叹,道:「也许我看错了。」   芭蕉追问道:「看错了什么?」   大法师手指窗旁几上一个紫檀盒子,道:「你去将那个紫檀盒子拿来。」   芭蕉急急走了过去,大法师目光转落在芍药脸上,道:「我吩咐你的,都忘了? 」   芍药俯首道:「师父吩咐我不要在蝙蝠面前出现,弟子方才却是完全无意的。」   大法师叹息道:「你还是一个孩子,有很多事情你根本不明白。」   芍药道:「师父那就给弟子说明白好了。」   大法师摇头道:「不可说,不可说。」   芍药道:「弟子以後一定记住师父的吩咐。」   大法师有些感慨地道:「为师对你们亦已尽了心力,天意若是不可改,亦无可奈何。」   芍药道:「弟子不明白。」   「不必明白,去——」大法师摆手道。   芍药只好退下。   芭蕉一旁满面疑惑之色,忙将盒子递到大法师手上。   大法师从容地将盒子打开,从盒内取出一串檀木佛珠,一声佛号,道:「你跪下去。」   芭蕉跪在大法师面前。   大法师缓缓将佛珠替芭蕉戴上,道:「这一串佛珠你可不要看轻它,佛法无边,希望能替你消灾解难。」   芭蕉惶然,道:「弟子……」   「你印堂发暗,月内只怕有灾难临身。」   「是什么灾难?」   「为师又不是能知过去未来的仙人,又如何得知?」大法师郑重吩咐道:「这一串佛珠你戴上了就不要脱下,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不要。」   芭蕉颔首道:「弟子一定听从师父的吩咐。」   大法师又摆摆手,道:「去——」   芭蕉躬身一礼,退下,大法师目光转落在杨天脸上,道:「你是否觉得很奇怪?」   杨天点头道:「不过,亦觉得这儿的气氛不甚正常。」   大法师又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收这三个徒弟?」   杨天道:「大法师慈悲。」   大法师叹息一声,道:「他们三个,天生就是夭折之相,所以出世即被人弃置荒郊路边,我将他们拾回来抚养,好容易养到了今日。」   杨天沉默了下去,大法师又道:「对於星相之学你觉得怎么样?」   杨天道:「我是相信的。」一顿後又问道:「大法师不是看出他……」   大法师道:「也许我是看错了,否则,他们只怕难逃劫数。」   杨天吃了一惊,道:「那会是什么事?」   大法师笑笑,道:「若是能够看出什么事,你还看得到我么?」   杨天点点头,道:「不知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令他们平安度过。」   「能够做到的,我都已做了。」大法师感慨万分!   杨天看出大法师的心情,也知道大法师一向乐天,突然变得这么多感触,事情只怕真的是大大不妙了。   大法师叹息後又道:「我四个徒弟之中,只有轻侯一个是得天独厚,可惜他与我只是传艺之关系,不能够承受我的衣钵。」   杨天道:「这实在是可惜的很。」   大法师深看了杨天一眼,没有作声。   杨天乾笑两声,亦没有说什么,大法师终於道:「我们可以动身了。」   杨天道:「大法师没有其他要吩咐了?」   大法师点点头,方待站起来,突然一呆,又坐回原处,即时「砰」一声,门被撞开,大法师目光同时一转,杨天亦一呆,循声望去,一个人脚步跟舱,夺门冲进来。   那个人一身白衣已然沾满泥污,不少地方破烂,头发披散,一面胡碴子,眼球红丝浮现,显得很狼狈。   尽管这样,大法师还是一眼将他认出来,脱口道:「轻侯——」   那正是楚轻侯,往日的潇洒已不复存在,一冲进院子来,立即嘶声大叫道:「师父——」   大法师没有回答,双眉打结,楚轻侯转奔向堂上,「师父」连声大叫。   大法师仍然不回答,杨天反而忍不住,道:「大法师,怎么你不应声?」   「他本就向这边走来,应不应都是一样。」大法师有些慨叹,眼皮忽然垂下,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   其实他并没有想起什么,只不过刹那间,一种极不愉快的感觉突然袭上心头,那在他,是从来没有过的现象。   杨天看著大法师,皱起了眉头,刹那间他亦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大法师已不是本来的大法师。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会生出这种念头,那勉强可以解释的,就是大法师刹那间的神态已完全不像是大法师应有的神态。   「师父——」楚轻侯继续叫。   杨天终於忍不住应声道:「楚公子——」   这声音入耳,楚轻侯反而一呆,然後才再次举步,直奔进堂中。   大法师毫无反应,仍然将眼睛闭上,仿佛已陷入沉思之中。   风从堂外吹进,吹起了他的须发,也吹起了他的衣袂,他给人的却是盘石一样的感觉。   他的肌肉也仿佛真的已石化,杨天看看他,又看看楚轻侯,实在觉得很奇怪。   楚轻侯一直走到杨天身前,突然很激动地叫出了声,道:「杨天——」   「正是杨天。」杨天所以这样回答,完全是因为楚轻侯的态度,那种态度就好像并不认识他似的。   楚轻侯当然不是不认得杨天,只是杨天在白云馆出现,在他实在是一件很意外的事情。   因为他知道,萧十三与琵琶大法师虽然有交往,但对於琵琶大法师那一套其实也并下太信服,杨天和沈宇他们更就下用说了。   他们到底是闯荡江湖,纵横天下的豪杰,昔年,终日在刀锋上打滚,对自己显然比对其他人更有信心。   他们更不会相信命运,否则他们也不会选择这种生涯。   跟了萧十三之後,他们差下多就将自己的生命寄托在萧十三的手上。   萧十三虽然不是神,却给他们一种强烈已极的安全感觉的归属感。   他们可以为萧十三死,甚至,只要萧十三随便开口要他们死,他们都会一点也不在乎。   所以杨天到白云馆,除了是奉萧十三的命令之外,实在没有其他更合理的解释了。   而萧十三叫杨天来白云馆,必然是有很重要的事情。   杨天毕竟是萧十三的左右手,萧十三的刀也一直是由他侍奉,像这样的一个人,萧十三竟将他调出来,可见得事情的重要。   那片刻楚轻侯想起了很多可能,想到自己赶回白云馆的目的,不由得心里发寒。   「你怎么来这里的?」楚轻侯急问。   「头儿叫我来的。」杨天据实回答。   「出了什么事?」楚轻侯显得异常紧张。   杨天道:「我也不怎么清楚。 」   楚轻侯突然问道:「萧前辈没有什么事吧?」   「没有。」杨天摇头,道:「公子怎么这样问?」   楚轻侯叹了一口气,道:「说来话长,你先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   杨天看看大法师,大法师仍坐在那里,一点反应也没有。   楚轻侯目光顺著一转,又呼道:「师父——」   大法师眼睛半开道:「师父没有事,你们说你们的。 」   杨天实在有些佩服,大法师的镇定实在大出意料之外,再看楚轻侯,虽然没命地喘气,仍然以急切的眼光望著自己。   ——到底又出了什么事?   杨天想到楚轻侯提起萧十三,关切地问及萧十三,不由眉头大皱。   楚轻侯跟著催促道:「快说——」   「红叶出了事?」楚轻侯紧张得睁大了眼,突然一把掀住杨天的胸膛,道:「到底怎样了?」   杨天并没有挣扎,还未回答,楚轻侯又问道:「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杨天看看楚轻侯摇头道:「公子用不著这样紧张,红叶虽然受了些惊吓,并没有生命危险。」   楚轻侯吁了一口气,仍然不放心地问道:「到底是什么事,萧前辈要你来白云馆找我师父,是不是——」一顿又道:「你告诉我好了。」   杨天奇怪,楚轻侯的话中,分明好像知道了一些什么。   到底是什么?   可是,他仍然将他知道地说了出来,楚轻侯一面听,身子一面在颤抖,到杨天将话说完,他的脸色已变得犹如白纸一样。   杨天一直在留意楚轻侯的表情,虽然不知道楚轻侯知道了什么:心情还是不由紧张起来。   芭蕉和芍药本来已退下,但都被楚轻侯的叫声惊动,向这边走了回来,连玉砚也闻声赶来了。   听到了杨天那番话,他们都露出了奇怪的表情,再看楚轻侯那样子,目光都不由集中在楚轻侯的脸上。   只有大法师,眼皮又阖上,脸上的表情亦无变化,那种镇定,却未免太出人意料之外。   楚轻侯好一会仍然没有说话,他的心情实在太乱,虽然在孤岛之上,他已经明白所遇到的是事实,也知道留侯五色帆离开孤岛是要到中土有所图谋,第一个目的就是火龙寨,但事情竟已发生,还是不由吓了一跳。   又过了一会,他的目光才转动,看了各人一眼,嘴唇颤动著,却是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杨天终於忍下住问道:「楚公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芭蕉亦趋前问道:「是不是遇上了仇人?」   玉砚却道:「师兄武功高强,有什么人能够令他感到为难?」   楚轻侯一声苦笑,道:「若是人,的确没有。」   这句说出口,芭蕉、玉砚都齐皆一呆,芍药那边道:「师兄,你坐下来再说。」   楚轻侯下由自主在旁边坐下来,然後就像瘫软了似的,放开了手脚坐在那里发呆   芍药又去斟了一杯热茶,无可否认,她是一个很细心、很温柔的女孩子。   楚轻侯呷了一口热茶,仍然无话可说。   杨天的性子有时也很急躁,这下子却变得出奇的平静,只是看著楚轻侯。   大法师终於开口道:「轻侯你说——」   他的语声仿佛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魔力,楚轻侯终於说出了在孤岛之上的一段遭遇。   每一个人都听得很用心,玉砚也没有例外,说到那留侯破墓而出,证实了一个已死了一百年的死人,那些白衣人,以至胡四相公竞全都是僵尸,非但芭蕉、芍药、玉砚、杨天,就连大法师,也变了脸色。   楚轻侯继续说下去。   没有人骚扰他,每一个人都听得呆住了,既恐惧又奇怪。   芍药听著不由缩到了楚轻侯後面,玉砚悄悄移动脚步竟是走到杨天与芭蕉之间。   可以肯定,他实在是一个聪明的孩子,只是胆子未免小了一点。   风吹透堂户,竟仿佛透著某种寒意,芭蕉四人忍下住机伶伶打了一个寒噤。   大法师的眼皮仍垂下,虽然没有打寒噤,花白的眉毛也似乎起了颤抖。   到楚轻侯将话说完,堂中的寒气仿佛又重了几分,每一个人都好像在印证火龙寨所发生的事情与楚轻侯在岛上的遭遇。   芍药脱口问道:「师兄,你们就是一叶轻舟在狂风暴雨的海上飘流回来的?」   楚轻侯点点头。   「那么安伯呢,怎么不见他?」   「不错——」杨天亦显得很担心。   「我叫他先去火龙寨了。」   各人这才松了一口气,玉砚突然问道:「师兄,你是来请师父去降妖?」   这句话实在有些可笑,可是没有人笑出来,奸像这种话,本该是对那些呃神骗鬼混饭吃的道士说的,但现在却没有人觉得对大法师说这种话有什么下妥。   楚轻侯苦笑一下,转向大法师道:「以你老人家看,那个东海留侯……」   大法师不等他说完,已经叹了一口气,道:「我绝对相信你说的话。」一顿转问道:「你知道为师年轻的时候在哪儿?」   楚轻侯道:「师父一直没有说,徒儿也下清楚。」   大法师道:「为师十五岁入大内,一直都是负责整理卷宗。」   楚轻侯奇怪地道:「那种工作……」   大法师笑笑道:「你父亲果然是一个很重信诺的人,一直都没有对你提及我的出身。」   楚轻侯心念一动,道:「师父莫非就是徒儿的五叔父?」   大法师点点头。   楚轻侯恍然地道:「家父不时提及五叔父学究天人,是绝世奇才!」   大法师淡然笑笑。   楚轻侯轻吁了一口气,道:「可是每当问及五叔父在何处,家父都只是笑笑,原来是这么回事。」   一顿後,他又道:「听说五叔本来也很得皇上器重。 」   「可惜我越看那些卷宗,心里就越是不舒服,那些卷宗,记载的本是历朝以来所发生过的事情,有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   楚轻侯道:「那么,师父到底发现了什么?」   大法师道:「政治的黑暗,绝不是一般人所能想像,有很多事情,多年之後讲来,仍令人下寒而栗。」   楚轻侯道:「那东海留侯……」   大法师点点头道:「在洪武初年,的确有一个侯爷放逐海外,而被逐之前,除被抄家之外,还牵连很广。」   楚轻侯看著大法师,似要问什么,大法师话已接上,道:「他看著家人一个个被处罪,在极度悲愤之下与两个小婢被送上一叶轻舟,在暴风雨中被逐出海外。」   他沉吟著又道:「根据卷宗记载,在出海之前的途中,他并没有说什么话,只是重复吟著一首诗。」   「诗?」楚轻侯目光一闪。   大法师即吟道:「红叶晚萧萧……」   「长亭洒一瓢……」楚轻侯接著吟下句,不由心生寒意。   大法师看著楚轻侯,道:「留侯在你的面前也吟过这首诗?」   楚轻侯又打了一个寒噤,点点头。   「这就没错了。」大法师仰天叹了一口气,道:「据说他所以被降罪,主要也是因为他一心要倾覆洪武天下,因为属下将消息暗泄,反而被先发制人。」   楚轻侯道:「这说来也不能说是他自己完全没有错。」   大法师沉默了下去。   楚轻侯叹息著道:「看来他现在还是死心不息,一定要天下大乱。」   杨天道:「只怕他动萧大哥的脑筋,已不是现在的事情了。」   楚轻侯道:「对於萧前辈的势力,胡四当然也清楚得很,想不到,这亡魂却是先动红叶,再以红叶来威胁萧前辈。」   他的语声又颤抖起来。   「国家将亡,必有妖孽。」大法师长叹道:「大明的气数即使末尽,只怕也多难了。」   楚轻侯道:「师父,你对於这妖魂有什么对付的办法?」   大法师一皱眉,道:「没有。」   楚轻侯惶然道:「那……」   大法师一笑摇头道:「我却是相信一件事,邪不能胜正。」   话声一落,大法师站起身来,道:「我们这就去火龙寨,看可有什么办法对付这妖魂。」   楚轻侯沉吟著道:「希望红叶没有事。」焦急关切之情又表现出来。   大法师安慰著道:「事情若是要发生,著急也不是办法。」   杨天接道:「红叶也不是命薄之相,楚公子你放心好了。」   楚轻侯点头道:「像红叶这种女孩子的确应该会好好活下去,不会有人忍心真的伤害她。」   大法师没有作声,眉宇间仿佛透著一种难以言喻的伤感。   楚轻侯没有在意,其他的人也没有。   大法师栘步走到门前,看了芭蕉、芍药、玉砚一眼,道:「一切都要小心。」   玉砚点头,第一个应声道:「师父你老人家放心,弟子一向都很小心。」   大法师目光迷蒙,笑得也很淡,似有些无可奈何,举步出去,楚轻侯追在大法师身後,杨天的脚步也不慢,亦步亦趋。   出了白云馆,大法师回头一望,又叹了一口气。   楚轻侯看在眼内,试探著问道:「师父,到底有什么地方不妥?」   大法师看看楚轻侯,道:「很多地方都好像不妥,就是看不出来。」   楚轻侯好像听不懂,又好像已知道是什么意思,没有作声。   大法师目光一转,望著那玉龙一样翻腾落下的瀑布,说了一句十分奇怪地话:「要来的总会来的。」   楚轻侯剑眉轻蹙,杨天忍不住追问道:「是什么要来?」   「灾祸——」大法师的话声中,那种难以言喻的伤感更重了。   一阵急风吹起了他的衣袂,也吹起了他的须发,楚轻侯与杨天突然都有一种感觉。   ——大法师好像突然老了很多。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楚轻侯不知道,想起萧红叶,就更是忐忑不安。   大法师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往前行,嘴唇颤动著,忽然念起神经来,那就好像是一种神秘的咒语,使楚轻侯与杨天听来,竟生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本来庄严神圣的大法师刹那间在他们的眼中,仿佛也变得邪恶起来。   为什么有这种感觉,是下是因为整件事情由开始就充满了邪恶,每一个被牵涉在内的人又都已感染上了这种邪恶?   夜已深!   离火龙寨最多不过两天的路程,楚轻侯仍然想赶路,可是他实在已支持不住了。   到了这座古刹的面前,楚轻侯几乎是一头从马上栽下来,却仍然能够立稳在地上。   那已是黄昏,大法师毫不考虑地吩咐在这座古刹歇宿一宵。   楚轻侯本来还要坚持,但听了杨天一番话,终於打消这个念头。   「这绝无疑问,是一场险恶的决斗,公子若是因此而病倒了,那即使赶到了反而起不了作用。」   楚轻侯不能不承认杨天说得实在很有道理。   大法师只是以嘉许的目光望著杨天。   古刹中住著两个老和尚,老得牙齿也快全掉下来,身上也瘦得只剩下皮包著骨。   他们本来就有气无力,但看见大法师全都振奋起来,对大法师他们并不陌生,对   於大法师在佛法方面的研究,他们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可惜他们这一次不免要大感失望。   大法师一开口便表明不谈佛,什么话也不多说,垂目盘膝,在室中坐下。   杨天与萧十三在後面各要了一个房间,倒头便睡,就是杨天,也一样已倦得要命。   两个老和尚看见他们这样,也只好回自己的房间睡觉,整个古刹就这样完全陷入   一种睡眠的状态中。   古刹已多年失修,破烂的地方很多,一入夜,到处就多了很多奇怪的声音。   夜枭的叫声,草虫的唧唧,还有些声音,竞好像有些长虫到处游窜。   杨天、楚轻侯听不到,那两个老和尚已习惯,只有大法师,也不知是否已经睡著抑或毫不在乎,一点反应也没有。   一路走来,并没有下过雪的迹象,但火龙寨那边的寒风仿佛已吹到这里。   大法师衣衫单薄,堂中很多处都漏风,可是他亦完全没有感觉到寒冷的表示,他一直盘膝坐在那里,泥塑木雕般,一动也部下动。   唯一还令人有一种动感的,就只是那飘动的白发以及衣袂。   一灯如豆,摆在坛前的长案上,燃油虽然未满,那条灯蕊却只有普通灯蕊一半粗。   静夜中,忽然又多了一种声音,那种声音很微弱,但倾耳细听,仍然可以听得到。   声音是发自梁上,一条粗长的毒蛇悠然从梁上垂下来,血红的舌尖一吞一吐地在玩弄著那一点灯火。   暗淡的灯光照射中,那条毒蛇浑身散发著一种令人恶心的光辉,色彩斑斓缤纷的蛇身非但不难看,而且很美丽。   那种美丽却给人恶心的感觉。   一点灯火在蛇信中滚动,一闪一闪的,好像要熄去,但始终依然发著亮光,令人恶心。   大法师仿佛毫无所觉,垂下了眼皮一颤也都不颤,双掌拢合如故。   那条毒蛇继续翻腾,既美丽,又丑恶,一吐再一吞,火光一闪,那一点点灯光终於被它咽了下去。   大堂顿时暗下来,却不是完全的黑暗,那一点灯光虽然被咽下蛇腹,竟仿佛没有熄灭,继续在蛇腹中滚动。   一点令人心寒、令人心悸的寒芒随著那条蛇地翻滚,不停地滚动,一时在蛇腹中,一时又仿佛已到了蛇尾。   那种诡异,已不是任何言语所能够形容。   堂外其他的声音,这时候反而完全静下来。   「啪啪啪」一阵羽翼声急响,一只栖息在飞檐下的乌鸦突然飞出来,「呱呱呱」发出三下短促的叫声,疾飞了出去,消失在黑暗的夜空中。   从叫声听来,那只乌鸦仿佛受了很大的惊吓,在睡梦中惊醒。   那些草虫是不是也因为受了什么惊吓而全都噤若寒蝉?   连风都似乎静止了。   天上的冷月不知何时亦已被乌云掩盖,一些光亮也没有。   大法师垂目如故,对於周围的情形也下知是根本没有所觉,还是毫不在乎。   那条毒蛇滚动著的身子垂得更低,突然一弓,箭一样向大法师射去。   「飕」的一下破空声急响!   大法师绝不是聋子,可竟然连这一下破空声竟似没有听到。   那一点碧绿色,已经在蛇腹,由灯火化成的绿芒仍未灭,虽然没有流星的闪亮辉煌,黑夜中看来仍然像远在天外的一点流星似的。   那一点绿芒飞近大法师的刹那间,一阵令人心悸的悉索声就响了起来。   那条毒蛇刹那间已落在大法师的身上,旋即迅速地绕著大法师的身体游窜。   蛇身过处,悉索声不绝,大法师那一身的衣衫犹如波浪一样下停地起伏。   那一点绿芒随著蛇身地转动,在大法师周围不停地滚动。   光芒虽然微弱,但仍然照亮了大法师的身子,使得大法师的身子下停地闪动著绿芒。   大法师的脸庞亦被照得惨绿,那种诡异,同样下是任何言语所能够形容。   诡异而且恐怖。   更恐怖的是那条毒蛇,竟然在大法师的头上盘旋起来。   大法师还是没有反应。   这除非已经是一个死人,否则,绝没有理由仍然没有发现,没有感觉。   这定力实在惊人。   这条毒蛇的舌头仍然下停地吞吐,奸几次看似便要咬下去,但不知何故,始终在   欲咬未咬的刹那间,突然像受了惊吓似地缩了回去。   黑暗的大堂忽然又多了两盏灯。   那两盏灯毋宁说是两团火,碧绿色的火。   那两团火下停在跳跃,那种跳跃仿佛完全没有规则,但细看之下,却又好像甚有   规律。   火不知从什么地方飞来。   事实上那两团火根本就是凭空在堂上悠然出现的。   火出现在半空,上下飞舞,飞向大法师。   奇怪的是那种火竟未能照亮什么,仿佛根本就没有光射出来。   杨天若是这时候在这里,说不定又会惊呼失声。   那种火也就是世俗所谓的鬼火。   古老相传,鬼火乃是阴灵所化,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相信还没有人解释得清楚。   幽冥中的事情本就不是凡人所能够了解的。   那两团火也就悠然地围绕著大法师上下飞舞起来,丝毫的声响也没有。   大法师无动於衷。   盘绕著他的那条毒蛇,一双本已邪恶的眼睛这时候更显得邪恶,继续在游窜,血红的蛇信不停向那两团鬼火吞吐。   那一点绿芒亦继续在蛇腹中不停地流动,静寂的大室中,忽然又多了另一种声音。   那种声音若有若无,奸像有人在笑,更像有人在哭泣。   伤心的哭泣。   大法师却仍然如泥塑木雕,脸上一丝的表情,一丝的反应都没有。   鬼火越飞舞越强,徐徐的好像散成了两团淡雾,远远地飘飞出去。   淡雾中,若隐若现地悠然出现了两个女人,眉宇之间带著一抹忧伤,站在大门前。   大门已关闭,那两个女人并没有将门拉开,一个人已出现在大门前。   ——东海留侯。   那两个女人当然就是月奴和香奴,她们习惯地侍候在留侯左右,嘴唇在翕动,都没有发出声音。   留侯俊美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奇怪的笑容,他突然抬起右手,倏然一挥。   月奴和香奴在那么一挥之下,又化成两团妖火,倏然飘出了廊外。   留侯随即向大法师走去。   他身形方动,盘绕著大法师的那条毒蛇就停止了游窜。   那一点灯火依然在蛇腹中发亮。   留侯走到大法师前面两丈的地方,才停下,笑容并未消失。   大法师终於张开了眼睛,道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留侯突然问道:「什么是佛?」   「佛殿里的。」大法师语声平淡。   「佛殿里的岂不是泥雕塑像?」   「不错。」   「什么是佛?」留侯再问道。   大法师仍回答道:「佛殿里的。」   「好——」留侯一听,笑起来,道:「本侯渫圣,你故意答凡,佛无所不在,泥雕塑像也是现成,好——」   大法师接吟道:「金佛不度炉,木佛不度火,泥佛不度水,真佛内里坐。」   「好!」留侯第三次说出同样的一个字,又一笑道:「你总算没有让我失望。」   大法师目光这才落在留侯脸上,道:「三叔逍遥於海外仙山,又何必重临中土?」   「就是因为在海外仙山,并非如你说的逍遥。」   「三叔可知道,现在已经是宪宗成化五年。」   「无论是洪武抑或成化,终究是大明天下。」   「上天有好生之德,三叔又何必大起干戈,令黎民涂炭?」   「本侯所做的若是天理不容,又焉会现在仍然存在?」   「百年末灭,三叔的怨恨也该消散了。」大法师微喟道:「上天必定原就是这个意思。」   「你懂得叫三叔,对於本侯的身份当然很清楚。」   「侄儿原就在大内整理宗卷文书。」   「那么对於本侯的遭遇……」   「深感遗憾,不过,三叔若非有倾覆反叛之心,又怎至於……」   「兄弟中以本侯最聪明能干,即使本侯忠心一片,你以为又能容本侯多久?」   大法师没有作声。   东海留侯盯著大法师,叹息道:「本侯这一次重临中土,算无遗策,唯一顾虑的,只有你一人。」   「侄儿不敢当。」   「你不必谦虚,若是你不足为虑,本侯也不会发觉你的存在,也不会有今夜的到来。」   「三叔言重——」   「到这个地步,你我也不必客气,琵琶,回去白云深处。」   「恕难从命。」   「琵琶,」留侯露出了怒意,道:「你这是决心与本侯作对!」   「三叔一定要侄儿这样,侄儿亦无可奈何。」大法师长叹道。   「你是因对朝廷深感不满,才退出京华。」   「当今天子虽然昏庸,终究还是一个人……」   「不错,本侯已化为异物,但若是能君临天下,必定会推行仁政……」   大法师长叹不语。   「琵琶,你是怕本侯口不对心?」   「三叔还有心?」   留侯脸色惨变,衣衫内的肌肉刹那间一阵迷蒙,仿佛露出了一条条肋骨。   他本是只剩下了一副骷髅白骨,当然无心。   琵琶的目光亦迷蒙起来,又一声叹息,道:「三叔若是肯回海外仙山,侄儿一定   相随,琵琶与你终老海外。」   留侯放声大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很奇怪、很恐怖,不像是人的笑声,野兽的笑声也不像。   琵琶又垂下了眼皮。   盘绕在他身上的那条毒蛇颤抖在笑声中,腹中那一点灯火逐渐上栘,又出现在它   口中。   那一点灯火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噗」地落在大法师的右手掌心中。   大法师双掌平胸,没有任何的反应,火也就继续在他的掌心上燃烧。   那条毒蛇也就在此际,疾往大法师的眉心咬下,这一口尚未咬下,整条毒蛇突然断成了百数十截,向四面八方疾射出去。   那百数十截蛇身落在了地上,鲜血才激射出来,大法师周围一丈的地方立时多了一个鲜血组成的圆圈,蛇身竟然还能够颤动。   大法师掌心之火未灭,又道一声佛号,道:「我佛慈悲,请恕弟子大开杀戒。 」   那一点火随即从他的掌心跳出来,落在一滩蛇血上。   蛇血噗地立时化成了火焰,迅速蔓延,大法师身外顿时多了一个火圈。   留侯的笑声同时停下来,怨毒地望著大法师,道:「琵琶,我与你誓不两立。 」   大法师口诵佛号,又闭上了眼睛。   留侯的身子也就在佛号中消逝不见。   对於大法师,他绝无疑问的有顾虑,所以才有这一次的谈判。   谈判现在已决裂,一场惊天动地的决斗,也就由现在开始!   内院更深沉!   那两团妖火倏然飘进了内院的走廊,一团从残破的窗户飘进了杨天的房间。   杨天睡得很舒服,摊开了手脚,鼻鼾声象打雷一样,可是那团妖火才飘近,他的鼻鼾声突然就停了下来,然後,他突然就像被针尖剠了一下似的,飒地从床上坐起来,右手刹那间,已然握住了腰间刀柄。   他双眼同时睁开,盯稳了那团妖火,猛一声暴暍,飕一声抽出那柄缅刀,向那团妖火疾削了过去。   刀未到,妖火已飘开!   杨天滚床而下,大喝声中,疾斩出十二刀,四刀再化为十二斩,整个人都裹在刀光之内!   那团妖火绕著他上下飘飞,还是没有被刀斩中,杨天大吼一声,连人带刀撞向那   边的窗户!   「哗啦」的一声,窗户在刀光中粉碎,杨天滚过窗楼落下,贴地一滚,掠起身来   那团妖火飘舞在走廓上,迷迷蒙蒙地幻出了一个女人。   ——月奴!   「是你!」杨天身形不动,弯刀环身飞舞,那一身的寒意,刹那间仿佛完全被斩   散。   月奴半眯著眼睛,看著杨天,有点奇怪地问道:「你怎知道是我到来?」   杨天一呆,道:「我就是知道!大法师说我有慧眼!」   月奴娇笑了起来,她的体态窈窕,笑容更动人,半敞的衣襟,隐约可以看见羊脂白玉一样的胸膛。   杨天居然不动心,暍道:「你到底来这里干什么?」   月奴轻柔地应道:「来伴你!」   杨天冷笑道:「邪魔歪道,安不了好心!」霍地一转身,大呼道:「楚公子。」   没有回答。   杨天心头一凛,倒退了三步,目光及处,突然一声惊呼。   在他的旁边,是一根柱子,一个老和尚赫然贴著柱子,倒吊在飞檐之下!   老和尚的颈上穿了两个洞,奸像还有血要往外流,洞附近却没有丝毫的血迹,脸色死鱼肉一样难看。   「悟空大师——」杨天急呼。   那位悟空大师瞪著一双眼,一声也不发,一滴血终於从他颈旁一个洞渗出来。   一声恐怖的猫叫即时响起。   杨天入耳惊心,打了一个寒噤,抬头望去,只见一只奇大的黑猫迅速地从檐下吊著的老和尚的尸体上爬下来,血红的猫舌一舐,将那滴鲜血舐去。   杨天震惊,一刀疾削过去,那只黑猫及时一翻,从刀上跳过,落在栏杆上,碧绿色,充满了邪恶的眼瞳盯住了杨天。   也就在此际,杨天突然感觉一股寒意从颈後吹来,他下及回头,一刀已削出。   刀出身回,正好看见月奴顺著他的刀飘飞了出去,那只黑猫「咪呜」一声,接著从他身後扑来!   杨天急劈三刀!   裂帛一声,那只黑猫从他的头上扑过,抓下了他的紫头巾。   杨天心头怦然大震,刀护胸前,又再急退三步。   旧雨楼扫描 drzhao OCR   第九回 法师言心算 天机不可泄   当时,月奴没有追前,怀抱著那只黑猫,站在栏杆上,笑望著杨天。   杨天盯著月奴,再後退一步,又叫了声:「楚公子!」   杨天第一声「楚公子」出口同时,楚轻侯已经惊醒,一睁眼,就看见香奴,香奴鲜红如血的樱唇,距离他的脸颊最多不超过半尺,楚轻侯一看见,身形立即往後一退,这一退,他的背脊便已抵住了墙壁。   「楚公子——」香奴幽幽地吐出一声,坐上了床缘。   楚轻侯的剑已在握,「呛」一声出鞘!   剑气森寒,香奴欺前的身子,立即一凝,眼瞳闪起泪光,伤心地望著楚轻侯。   她看来是那么凄凉,那么可怜,楚轻侯一剑本待刺出,结果还是不忍刺出去。   房中下知何时已充满那种令人魂销意消的香味,楚轻侯嗅著不禁有些心荡神旌。   香奴的胸膛仿佛又敞开了一点。   楚轻侯的目光一落,又抬起来,眼神看来比方才更明朗。   森寒的剑气无疑也使他更清醒。   他剑指香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找你——」香奴语声是那么温柔!   楚轻侯有些诧异,道:「找我?」   香奴的语声更温柔,道:「只有你才能够帮助我们姐妹。」   楚轻侯「哦」的一声。   「那是为什么?」楚轻侯剑眉一扬道:「是东海留侯强迫你们?」   香奴点点头。   楚轻侯问道:「你是要我帮助你们脱离东海留侯的掌握?」   「求公子——」香奴盈盈下拜。   楚轻侯的剑不觉垂下。   香奴就跪在那里,道:「无论如何公子一定要帮助我们。」   楚轻侯沉吟著道:「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如何帮助你们。」   香奴道:「公子一定有办法。」   「起来再说——」   香奴没有动,道:「公子若是不答应,小婢是不会起来的了。」   楚轻侯苦笑道:「家师也许有办法,不然我这就与你去一见家师。」   「多谢公子——」香奴抬起头来,眼瞳中仿佛充满了希望,盈眶的泪水下由自主地流下。   楚轻侯安慰道:「家师苦修多年,纵使不能够立即替你消灾,解难相信也不会令你太失望。」   说著,他腾身从床上滑了下来,香奴仍跪在那里,泪流不已。   「你起来——」楚轻侯下觉伸手扶住香奴的香肩。   香奴这才站起身,眼泪仍然珠串般掉下,楚轻侯看著心都快要碎了。   「别哭——」楚轻侯本待安慰几句,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香奴「嘤咛」一声,扑入了楚轻侯的怀抱,楚轻侯冷不防,要推已经不及。   那奇异的香味刹那间更浓,楚轻侯心神俱醉,甚至没有在意香奴高出了很多。   刹那间,香奴的身子竟然平地徐徐地升起,血红的樱唇已接近楚轻侯的咽喉。   也就在刹那间,杨天的第二声「楚公子」划空传来,楚轻侯应声神智猛一清,目光及处,正好看见香奴口中有两只牙长出了很多,而且向自己的咽喉咬下。   他反应的实在快,一声怪叫,左手猛一挥,将香奴推出去。   裂帛一声,他左肩的衣衫仍然给香奴那两只增长的门牙咬下来。   一阵冷风即时从窗外吹进,楚轻侯一连打了七八个寒噤,浑身寒毛倒竖。   香奴的一张脸同时青起来,仍然闪著泪光的眼睛闪出了碧芒,充满了邪气,嘴唇却更红,仿佛要化成鲜血滴下。   楚轻侯隐在肘後的龙泉剑一转,横护在胸前,道:「好一个妖女,差一点我就上了你的当。」   香奴发出了银铃一样的娇笑声,却没有丝毫温柔,而且有点恐怖。   「你说,你到这里来到底有什么目的?」楚轻侯厉声喝问道。   香奴阴森森地道:「来吸你的血!」   语声未落,她的身子轻飘飘地飞起来,凌空扑向楚轻侯。   那种轻盈,那种飘忽,绝不是一个人所能够做得到的。   楚轻侯暴喝、出剑,一剑疾迎向香奴。   破空声急响,剑光暴盛,天外流星般辉煌,这柄龙泉剑本来就是一柄宝剑。   香奴的眼睛仿佛禁受不住那股剑光,半眯了起来,脸上突然露出了恐惧的神色,凌空一翻,从剑上翻了过去。   楚轻侯一剑刺空,身形亦倒翻,龙泉剑追著香奴,又划出三剑!   香奴身形一翻再翻,挨住了墙壁,一缕轻烟似地贴著墙壁掠了上去。   楚轻侯第三剑刺在墙壁之上。   白垩飞扬,墙壁之上刹那间出现了七个剑洞,楚轻侯纵身双脚往墙壁上一蹬,紧追在香奴身後,剑芒更盛了。   香奴几乎就是贴著屋顶往外飘,始终抢在剑之前!   剑光过处,那爿墙面被划开了一道缝隙,瓦砾「簌簌」散落。   楚轻侯人、剑眼看就要撞在墙壁上,刹那间他及时一翻,亦贴著墙壁落下来,半空一转,「哗啦」地撞碎了那个窗户,冲出窗外,放目望去,不见香奴,楚轻侯心头却不知何故突然一凛,不觉抬头一望。   香奴赫然就贴著墙壁,虚悬在窗口之上,也就在楚轻侯抬头仰望的刹那间,凌空落下来,张口咬向楚轻侯的咽喉!   楚轻侯惊呼、滚身,贴地疾滚出走廓外!   香奴平地三尺疾追了上来,轻纱般飘忽,缎子般溜滑,凌空飘滑出走廊。   楚轻侯一出院子,风车大翻身,剑与人,犹如一个光轮,飕地一转回斩向香奴。   香奴一声叹息,一溜烟似地往上升起,一翻,落在滴水飞檐之上。   楚轻侯一收剑,惊魂未定,杨天已向他这边掠来,一停步翻腕往後连刺三刀!   月奴果然追在他身後,刀一到,亦轻烟一样飘上滴水飞檐。   那只黑猫已蹲在她的肩头上,犹如附骨之蛆,稳定已极。   杨天收刀,急问道:「公子怎么样了?」   楚轻侯俊脸微红,道:「幸亏你那么一叫。 」   杨天目光一转,道:「悟空大师已给她们杀死了。 」   楚轻侯已看见倒吊著的悟空大师,闻言浑身一震,道:「那么悟能大师呢?」   「不知道。」杨天目光再转,道:「他就住在那边的房间,这样呼呼喝喝,都不出来看只怕亦已凶多吉少。」   楚轻侯目光望向飞檐上的香奴和月奴,恨恨道:「滥杀无辜,你们难道就不怕天谴?」   香奴和月奴相顾一眼,再看看楚轻侯,妩媚已极地一笑,一齐飘离滴水飞檐,飘向杨天和楚轻侯。   杨天刀握紧,手背上青筋毕露,楚轻侯一剑亦如箭在弦,一触即发。   还有一半的距离,香奴月奴姐妹俩的身上已仿佛多了层烟雾,变得不怎么真实。   然後,竞消失在迷蒙的夜色中,伞空中却多了两个青莹莹拳大的火焰。   楚轻侯和杨天寒毛逆立,看著那两团火焰飘来,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是好。   那两个火焰浮在他们身外三尺,前後左右,飘忽不动。   静寂的夜空中随即多了一种很奇怪的声响,就像是风吹空竹,如泣如诉,凄凉之至。   那只黑猫仍然在飞檐上,「咪呜」一声,来回走动,碧绿色的眼睛就像是两团碧   绿色的火焰,在黑暗中燃烧起来。   静夜猫叫已令人毛骨悚然,这只黑猫的叫声更加恐怖,简直就像要叫散生人的魂   魄。   杨天机伶伶打了一个冷颤,道:「楚公子小心!」   楚轻侯已经很小心,一双眼盯稳了那两团火焰,龙泉剑与人齐转。   那两团妖火飘舞了一会,又转向飞檐上飘去,飘过了屋脊,消失不见。   那只黑猫紧追在两个妖火之後,眨眼间,亦越过了屋脊,不知所踪,那种奇怪的声音也就在这时候消失。   杨天和楚轻侯相顾一眼,楚轻侯一咬牙,道:「先看悟能。」   「好!」杨天应声扑进悟能的房间。   门紧闭,杨天一脚将门推开,双眼猛一瞪,怔住在那里。   房中一灯如豆,悟能老和尚双脚被腰带裏著,倒吊在横梁下,颈上就像是悟空老和街那样穿了两个齿洞,有两滴鲜血欲滴末滴。   楚轻侯从杨天身旁走过,走到悟能老和尚之间,只看一眼,又自心里一寒。   老和尚的眼睛仍然睁开,充满了恐惧,仍然可以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他临死之前的恐惧。   杨天跟著走了过去,伸手摸去。   触手冰凉,老和尚的肌肉犹如冰封过一样,杨天失声道:「怎会这样?」   楚轻侯应声亦摸了一把,道:「看来他的血已经给吸乾了。」   杨天倒抽了一口气,道:「真有这种事?」   楚轻侯目光霍地一转,道:「师父那边不知怎样了?」   杨天亦耸然动容,道:「那两个女人定来对付我们,说不定东海留侯便是去对付大法师。」   楚轻侯一点头,转身疾奔了出去,杨天不敢怠慢,紧追在後。   出了月洞门,远远看去,殿堂内隐约有火光闪动,楚轻侯身形更急,一面大呼道:「师父!」一面奔上前去。   大法师没有回答。   楚轻侯破门而入,只见大法师盘膝坐在一个火圈当中。   火光血红,燃烧著的是血,蛇血。   断截的身子已快成灰烬,大法师手捻佛珠,眼皮低垂,神态安宁,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楚轻侯走到火圈之前,急问道:「师父,你……」   大法师倏然睁开眼睛,道:「师父没事。」转望向追来的杨天道:「悟空和悟能呢?」   「都死了。」楚轻侯犹有余悸地道:「奸像给吸乾了血死的……」   大法师道一声佛号。   杨天道:「是否是那两个女人吸的不敢肯定,但她们带来的那只黑猫,我却是亲眼看见它抢著将血舐去。」   「黑猫?」大法师一皱眉。   「比一般的大很多,两只眼睛青莹莹的充满了邪气,叫起来犹其恐怖。」杨天随即模仿著作了一声猫叫。   楚轻侯打了一个寒噤,道:「还有,那个香奴的两只牙竟然会突然增长,变得就像两只狗牙一样,徒儿的脖子,也几乎给她咬了一口。」   杨天颤声道:「悟空和悟能大师的伤口就在脖子上,是两个牙齿咬出来的洞。」   大法师又道一声佛号。   杨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大法师,他们真的是那种东西,那两个女人离开的时候,就是变成两个鬼火,飘飞天外。」   杨天好像恐怕大法师不相信,继续道:「楚公子也看到的,当时,我们已经很清醒,绝不会看错。」   「我相信你们。」大法师长叹一声,道:「那两个女人是在离开这里之後,才到你们那儿去的。」   楚轻侯急问道:「她们来见师父你……」   大法师淡然应道:「只是一种排场,使留侯的出现增加一点儿气势。」   楚轻侯又吃了一惊,道:「留侯也来了?」   「是来谈条件的。」   「怎么说?」楚轻侯追问道。   「要为师退返白云深处,而他则发誓取得天下之後,一定会推行仁政。」   「师父相信他?」楚轻侯有些紧张。   大法师摇头道:「不相信,所以他与为师誓不两立。」   楚轻侯吁了一口气,道:「看来他对师父显然是心存畏惧,才走此一趟。」   杨天亦道:「这一次总算找对了人,大法师,有你坐镇,火龙寨一定会平安无事。 」   楚轻侯更兴奋,道:「师父,你一定要除去这个邪魔歪道,莫教他再为祸人间。   大法师看了他们一眼,苦涩地一笑,道:「你们将这件事看得太简单了。」   楚轻侯和杨天齐皆一怔。   大法师叹息著接道:「我终究是一个凡人,留侯却百年未死,已成为异物。」   楚轻侯沉吟著道:「可是他到底畏惧师父你什么?」   大法师叹息道:「也许——他只是心虚。」   听到这句话,楚轻侯不禁心头一凛,道:「师父,你其实并没有多大的把握?」   大法师无言颔首,杨天突然振声道:「邪不能胜正,大法师一定能够制伏那个留侯。」   楚轻侯一想亦道:「一定能够的。」   大法师终於露出一丝笑容,道:「就是这一点信念,支持我们与留侯一决高下。」   那个火圈这时候终於熄灭,大法师缓缓站起身来,目光忽然变得很遥远,道:「纵使败,我仍要留侯付出相当的代价。」   楚轻侯点头,内心的倦意刹那间一扫而空。   杨天挺起了胸膛,道:「我杨某人誓死相随。」   大法师嘉许地看了杨天一眼,放步走了出去。   天上的乌云不知何时已散开,凄冷的月光又落下,在大法师身上披上一层白芒,楚轻侯与杨天左右相伴,一齐走出了殿堂。   大法师仰天望了一会,吩咐道:「你们先去将悟空和悟能两位大师的尸体火化,再上路。」   楚轻侯不由问道:「为什么要火化?」   大法师冷冷地道:「只有将他们火化,他们才能够安息。」   楚轻侯心念一转,道:「师父是怕他们变成僵尸?」   大法师沉声道:「不怕一万,就伯万一。」   杨天动容,楚轻侯更不敢怠慢,急急转向後院奔去。   烈焰飞扬,燃烧著的尸体不住地发出一阵阵「滋滋」声,令人听来毛骨悚然。   尸体一开始燃烧,空气中就多了一股恶臭,令人欲呕。   杨天虽然没有呕出来,脸上那种表情给人的感觉,已好像大吐之後,一口气尚未回过来。   楚轻侯表面看来好像很平静,心头却在发苦,孤岛上火焚僵尸的情景不由又出现在眼前。   只有大法师,非但神态平静,而语声亦是与平时无异,口诵经文,一面手捻佛珠。   到尸体完全化为飞灰,他才停下来。   天色这时候已大亮。   晓风清冷,飞马奔驰在河堤上,更令人精神大振,楚轻侯、大法师、杨天策骑更急。   河堤上风光如画,三人却全都没有心情欣赏。   过了河堤,有一个驿站,火龙寨的弟子已经在那里备了另外三匹健马,还有早点。   之後一路上,都有火龙寨的弟子接应,食物固然已准备好,马匹已准备妥当,他们一下马,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可以继续上路,除了赶路之外,他们根本不用顾虑其他事情。   楚轻侯现在才体会到火龙寨的势力有多大。   飞骑奔出了百里,大法师亦终於忍不住惊叹一声,道:「难怪留侯要动萧十三的脑筋了。」   楚轻侯也道:「凭火龙寨的势力,的确已可以倾覆天下。」   杨天道:「寨主却没有这个心意。」   「你不说我们也看得出来。」大法师笑笑道:「十三的确是一个英雄。」   「寨主并吞十三省水陆三百二十七寨,目的只是为了不希望再有任何的争端。」杨天沉吟道:「最初江湖上的朋友很怀疑,但事实证明,寨主的确没有其他念头,所以,许多人却说寨主是个大傻瓜。 」   「傻得像他这样可爱的人却是绝无仅有。」大法师白眉一扬,又道:「明白他的人却也未免太少。」   楚轻侯道:「但无论如何,他做的一切已是霸业的开端,幸好能像他这样令人信服的人,放目天下还找下到第二个。 」   「所以那个留侯还是要千方百计来追寨主就范。」杨天苦笑了两声。   楚轻侯看看杨天,看看大法师,道:「师父以你看,留侯将会再采取什么行动?」   大法师没有回答,只是感慨已极地轻叹一声。   看来,他已经心中有数,只是不想说出来,也许,不想他们太担心。   也许,是因为天机不可泄露。   杨天看在眼内,亦自一声轻叹,好像很明白大法师的心情。   楚轻侯仍然追问道:「师父,我们难道真的不能够及时制止?」   大法师道:「师父到底只是凡人,很多事情虽然能预料可能怎样,却不能肯定必定会怎样,而且也不能在片刻之间飞越百里。」   他一顿,突然问道:「胡四相公的五色帆一日之间能去多远。」   楚轻侯道:「据说若是顺风,一日千里。」   杨天沉吟道:「千里也许是夸张了一点,但相信没有其他船只比之更快的了。」   大法师叹息道:「留侯魔力无边,又有五色帆为助,行程实在不是我们能够想像。 」   杨天沉吟道:「在明天天亮之前,我们一定可以赶到火龙寨,大法师放心。」   楚轻侯剑眉轻皱,道:「师父担心的,只怕是白云馆那边的安危!」   「白云馆?」杨天诧异地道:「公子说留侯会对白云馆采取行动?」   大法师没有作声,楚轻侯一咬牙,道:「师父,不然弟子赶回白云馆……」   「来不及了,」大法师摇头道:「而且就是你回去,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杨天沉默了下去,大法师叹息,接著道:「在离开白云馆的时候,为师已感觉放心不下,却是仍然将留侯估计得过低,否则……」   他一顿,叹了一口气,没有说下去。   杨天下由问道:「以大法师看,那东海留侯的魔力已到怎样的地步?」   大法师看了杨天一眼,道:「你说呢?」   杨天道:「不可思议,只知道,大法师这一次亦已遇上了劲敌。」   大法师笑笑。   杨天接著道:「大法师显然早巳将留侯视作劲敌,但结果仍是估计错误……」   大法师轻诵一声佛号。   楚轻侯沉吟著又问道:「师父,留侯若是到白云馆,究竟他们……」   他的笑容显得很苦涩。   楚轻侯看在眼内,更放心不下。   大法师目光一远,道:「天命有数,强也强不来,轻侯,你也不必太担心。」   楚轻侯苦笑。   大法师目光更远,道:「芭蕉本不是命薄之相,这一次,却也要看他的造化了。」   楚轻侯一怔,急问道:「芍药和鳊蝠又如何?」   大法师轻喧一声佛号,道:「不可说,不可说……」   楚轻侯不由心头发凉,杨天亦机伶伶打了一个寒噤,一颗心沉了下去。   不可说,是什么意思,他们现在多少明白了点。   大法师亦没有再说什么,放马奔了出去。   楚轻侯和杨天两骑左右相随,策马如飞,心头却如压千斤重铅。   前行一尺,白云馆更远离他们一尺,芭蕉他们的存亡也绝无疑问系在大法师的身上。   现在他们都已经无可选择。   黄昏逝去,黑夜终於降临。   白云馆外表逐渐灰暗,却又由月光下逐渐恢复过来。   古拙的墙壁,光洁的石阶,抹上了月色,是那么明亮。   月色凄冷,整座白云馆亦像是披上一层白云似的,白亮得令人心寒。   风很急,松涛声由远而进,骤然听来,就像是突然洒下的一场山雨。   堂中这时候已亮起了灯火。   灯火下怎么明亮,对於芭蕉却已经足够,他又在抄经,这一次,他拿起经书,细看了一遍,才默抄下去。   杨天的话对他竟发生了作用。   周围静寂无声,笔落在纸上,每一声都十分清楚,就像是饿蚕不停地在噬著桑叶。   芭蕉一向很少注意这些声音,只是今夜,不知不觉地留上了心!   他突然发觉这抄经的声音听来竟令人毛骨悚然,令人感到很不舒服。   这种感觉越来越重,但很快被一阵轻快的脚步声踏破,芭蕉亦被脚步声惊动,回头望去,只见玉砚从内里走了出来。   玉砚一面走一面东张西望,好像在找寻什么,走到芭蕉身旁,忽然问道:「师兄,你可看到了什么?」   「看到什么?」芭蕉反问道。   「猫——」玉砚往几下探头一望。   芭蕉奇怪道:「我们什么时候养过猫?」   「那当然是从外面跑进来的。」   芭蕉再问道:「你怎么突然问我有没有看到猫?」   玉砚一噘嘴,「咪呜」的作出一声猫叫,道:「我方才听到猫叫声。」   「猫叫声?」芭蕉摇头道:「我可没听到。」   「就在这附近。」   芭蕉四顾一眼,道:「没在意,也许真的走了一只猫进来。」   玉砚上下打量了芭蕉一眼,忽然道:「恭喜师兄已能够心无旁鹬。」   芭蕉一怔,看著玉砚,沉吟道:「方才我的确没有留意到抄经以外的事情。」   玉砚亦自沉吟道:「那么师兄以後大概可以不必再抄经,陪我玩耍了。」   芭蕉笑笑道:「这才是开始,说不定,根本就没有猫叫,你只是逗我高兴,好陪你玩耍。」   玉砚叫起来,道:「我听得很清楚,是真的!」   芭蕉挥手道:「好了,就算是真的,你去找你的猫,我自抄我的经。」说著又埋首抄经,不理会玉砚。   玉砚嘟著小嘴,嘟哝道:「等会给我抓住那只猫,一定叫它来咬你一大口。」   语声甫落,噘著嘴唇,一连发了两声猫叫,奔了回去。   他学猫叫学得倒也像,静夜中听来比起真的猫叫似乎还要恐怖。   芭蕉听著不知怎的竟打了两个寒噤。   「小捣蛋就是多花样。」他转望了玉砚一眼,才再回头抄经。   芭蕉这一次才写了几个字,忽然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乐趣,聚精会神地抄起经来。   一件可怕的事情,也就在这时候发生了。   後院更静寂,凄冷的月光下,那几簇芭蕉就像是翠玉雕出来的一样。   玉砚从芭蕉树下走过,又听到了猫叫声,他歪起小脑袋,嘟喃道:「这分明是猫叫,怎么就是不见那只猫。」   语声末落,「咪呜」的一声猫叫又划空传来,玉砚循声望去,却什么也没有看见。   随即又「咪呜」一声猫叫。   这一声猫叫飘忽不定,有点恐怖的味道,玉砚却完全没有恐怖的感觉。   他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做恐怖。   自懂事以来他一直就在白云馆,大师兄蝠蝠虽然是一个很令人害怕的人,但是到现在为止,最凶也只是要捏他们的脖子。   白云馆也绝对不是一个恐怖的地方。   猫叫声中,那只猫终於在一株芭蕉树上出现了,开始只是一副猫的骸骨,却会动,到玉砚转头向这边望来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一只皮毛俱全的大黑猫了。   楚轻侯若是在,一定不会让玉砚去接近这只大黑猫,玉砚却一点也不觉得这只大黑猫有什么可怕,反而觉得可爱。   那只大黑猫的皮毛简直就像是缎子一样光滑,一双眼碧绿色,犹如嵌著两块碧玉。   玉砚完全看不出大黑猫眼瞳中透著的邪恶。   「原来你躲在这里!」他雀跃著走过去。   那只大黑猫盯著玉砚走来,嘴一咧,猫胡一根根扬起,竟好像在笑。   它没有退避,而且踏著一片芭蕉叶走下来,迎向玉砚。   「咪呜」又一声,院子周围在猫叫声中仿佛暗了下来,本来翠玉一样的芭蕉叶,亦好像变得灰暗失色,已丧失了那种生命力。   玉砚完全没有在意,伸出一双小手,竟要将那只大黑猫抱入怀中。   那只大黑猫举起了一只前脚,向玉砚扬了扬,玉砚毫不犹豫地将那只前脚接在手里,轻抚了几下。   一只只利爪无声地弹出来,稳抓住玉砚的手心,虽然没有抓破皮肤,亦已将皮肤抓得红起来,玉砚却一点疼痛的感觉也没有。   他的感觉忽然变得很迟钝。   大黑猫接著身子一弓,窜入玉砚的怀中,玉砚不由自主地将大黑猫抱住。   他的手轻抚在大黑猫的头上。   大黑猫扬起头来,望著玉砚的目光一接触,大黑猫的双瞳仿佛就化成两团火焰。   碧绿色的火焰。   即使是呆子,这时候亦应该发觉这只大黑猫大有问题,而玉砚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他已经完全迷失,眼虽然睁得大,却一点神采也没有,就像是一个白痴。   然後,他举起脚步,往内院走去,面无表情,脚步起落,非常笨拙,一如牵线的傀儡,被一只无形的手,几条无形的线牵扯著栘动。   他的灵魂已经在碧绿色的那两团火焰中燃烧殆尽。   从芭蕉树下穿过,踏著那条白石小径来到内堂前,玉砚才有些反应踌躇不前。   那只大黑猫即时尖叫了一声,玉砚应声如遭雷击,霍地举步走上前去。   内堂只有一盏长明灯,不怎么明亮,再进,就是大法师的卧室。   在卧室门前玉砚又踌躇起来,黑猫噗地爬上了玉砚右肩,向著玉砚的耳朵叫起来,叫了一声又一声,一声比一声凄厉。   玉砚一步一步走上前,推门而入。   卧室中没有灯光,黑猫的目光却更亮,非但眼睛,整只黑猫都发著碧绿色,迷迷蒙蒙的亮光,已不像一只猫,像是一团发亮的东西。   玉砚全身都沐在迷蒙的碧光中,仿佛亦要化成一团碧绿色的火焰。   他一步一步走到一个檀木柜子之前,颤抖著将柜门打开,取出内中一个小匣子。   紫檀的匣子,放著一个奇大的青铜钥匙,玉砚将钥匙拿起来,转身往外走了出去。   出了内堂,玉砚又往内院走去。   那只大黑猫始终蹲在玉砚的肩头上,一双眼睛越来越光亮,正是碧绿色。   它没有再叫,在玉砚捧著那个钥匙走出内室之後,它的嘴巴就闭起来了,神态显得更邪恶。   玉砚没有理会那只大黑猫,像完全没有那只黑猫存在似的,只是继续往前走,走得非常快,眼睛发光,竟也似变成碧绿色。   他的动作骤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但细看之下,不难发觉,他是在重复著同一个动作,仍然像一个被牵线的鬼儡,只下过那些线现在牵得更加急而已。   转了几个弯,玉砚走到那座石牢的前面。   蝙蝠双脚勾著横梁,倒吊在牢中,看似已睡著,可是玉砚才来到牢前,他的一只眼睛就悄悄睁开了。   当他看见玉砚双手捧著的青铜钥匙,他的一只眼亦睁大了,突然怪叫了一声:「玉砚。」   旧雨楼扫描 drzhao OCR   第十回 请来大法师 对付鬼王侯   玉砚应声浑身一震,目光似一闪,但立即又恢复呆木。   蝙蝠没有理会,「霍霍」地绕著横梁翻了几个筋斗,再一翻,落在铁栅前。   他双手抓著铁栅,脚一缩,立时猴子一样挂在铁栅上,「咯吱吱」地笑问道:「玉砚,师父叫你来放我出去?」   玉砚一点反应也没有。   鳊蝠随即摇头,道:「不可能,师父若是要放我应该自己来,而且,你不是说,师父已经离开白云馆了。」   玉砚还是不作声,蹲在他肩头上的那只大黑猫即时叫了一声。   蝙蝠好像这才留意到那只大黑猫,奇怪地问道:「这只猫是谁养的?」   玉砚只顾将钥匙放入匙洞里。   那只黑猫同时抬起头,望著蝙蝠,碧绿如磷火的双瞳就像是尖针一样刺入蝙蝠的灵魂深处。   蝙蝠刹那间突然怪叫了一声,双手一松,直挺挺地摔倒在地上,但「骨碌」一个翻身又爬起来,以极其惊恐地声调问道:「玉砚,你到底从哪里弄来这只大黑猫?」   玉砚面无表情,手一扭,再扭,「喀唰喀唰」地将锁打开。   蝙蝠反而往後退,就像受惊的老鼠似的,东藏西躲,看见铁栅拉开,更是急不可待地一纵身跳上横梁上。   他到底恐惧什么?   玉砚将铁栅拉开,突然一笑,举步走进去。   他还是一个小孩子,自小到长大,莫说做坏事,就连什么是坏事也还不知道。   他的笑容也一向给人纯真的感觉,但现在,连蝙蝠见了也感到毛骨悚然。   玉砚的笑容也实在太邪恶,他脸上露出来的表情,完全像是一个坏事做尽的大坏蛋。   蝙蝠甚至惊问道:「你要怎么样?」   他平日既要捏人脖子,又要吸人的血,给人的一向是一种非常邪恶的感觉,有谁想到他竟然会变得这样惊惶。   这种惊惶绝无疑问,是发自他的灵魂深处,他的目光事实上并不是落在玉砚的脸上,是盯著那只大黑猫。   那只大黑猫「咪呜」一声,无声的自玉砚的肩头上落下,走向蝙蝠。   蝙蝠高踞横梁上,身子不停在颤抖著,目光盯著那只大黑猫,仿佛已凝结。   大黑猫来到横梁下,打了一个转,「咪呜」地又叫了一声,躬起身子。   蝙蝠刹那间也好像亦是一只猫,双手抓著横梁,「噗噗噗」地倒退了几尺。   又一声「咪呜」,那只黑猫长身一弹,竟然就跃到了横梁上。   蝙蝠即时发出了一声怪叫。   那只大黑猫只是盯著蝙蝠,没有进一步行动。   「嘘嘘——」蝙蝠突然挥手,赶那只大黑猫,那声音却低沉得很,与平日的声震屋宇完全不同。   大黑猫给他这一赶,非但没有退後,反而爬上前去,走一步,叫一声,一声比一声凄厉。   鳊蝠接连「嘘嘘」地挥手,眼看那只大黑猫快要迫近,额上冷汗不由地冒了出来。   那只大黑猫突然一躬身。   蝙蝠怪叫,双手一松,离开横梁向铁栅那边飞扑过去,平日他也习惯於这样飞来飞去,灵巧非常,这一次,却显得有些笨拙。   那只大黑猫同时扑出。   蝙蝠一扑下,双手一抓住铁栅,一翻,正待窜出门去,玉砚却就在这一刹那横身挡住了他的去路。   鳊蝠大叫滚开,一把抓住玉砚便待掷出,哪知玉砚竟然猫一样灵活,贴著他的手一翻,竟然翻身上了他的背,双手抱住了他的脖子。   蝙蝠怪叫,一甩不开,一手抓住铁栅的门,便待窜出去。   那只大黑猫也就在这时候落在他的手臂上,蝙蝠更惊惶,一面叫,一面挥手,大黑猫却如蛆附骨,粘稳在那里。   「咪呜」声中,大黑猫顺著蝙蝠的手往上去。   蝙蝠的另一只手握拳,已准备击下,却不知怎的,那只手如坠千斤重铅,竟怎么也举不起来。   「师父——」蝙蝠脱口大叫,团团乱转,越转越慢,最後终於停下。   那只大黑猫也就在这时候一口咬在他的咽喉上。   蝙蝠看著那只大黑猫迫近,一双眼睛亦猫眼一样瞪大,充满了恐惧。   可是他竟然不知道闪避。   黑猫的牙齿白森森地发出令人心寒的光芒,若是给它咬在咽喉上,实在不难致命。   蝙蝠却完全不在乎,事实他已经迷失,就像是玉砚一样。   那一口咬下,白森森的猫齿迅速被鲜血染红,触目惊心。   蝙蝠刹那间一呆,也不知是感到了痛苦还是什么?   那一排牙齿继续陷下。   蝙蝠突然发出了一声惨叫,那与其说是惨叫,毋宁说是怪叫。   这一声却与他平日的怪叫声明显不同,也不难听出,叫声中带著的那一份强烈的恐惧。   芭蕉听到了那一下恐惧的怪叫声後,却没有发觉其中不同,停下笔,呆了呆,摇头道:「夜深人静,又不知在叫什么了。」   他似要起立,但想想,还是坐在那里,一声叹息,拿笔继续抄他的经。   他的定力显然比以前好得多,最低限度已多少能够做到不动心。   世间的事有时就是这样矛盾,不需要他动心的时候,他偏偏动心,需要他动心的时候,反而又不动心了。   芍药也听到了那一声怪叫,她本就还未就寝,正在房间里做著女红。   怪叫声入耳,她冷不防吓了一跳,手一震,一针就刺在自己的指尖上。   那一下刺痛,令芍药脱口惊呼了一声,立即将针抽出。   一点鲜血从针刺的地方冒出来,灯光下浑圆晶莹,就像是一颗名贵的宝珠。   芍药随手取过一方碎布,轻按在指尖上,将血珠印去,想了想,站起身来。   她踏著轻快的脚步往外走去。   推开门,一抹凄冷的月光落在她身上,她仿佛也感觉到了那种寒意,机伶伶打了一个寒噤。   ——从未听过蝙蝠叫得那么恐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果然是一个很细心的女孩子,立即就发现了那叫声的确与平日迥异。   而天性善良的她,当然不会忘记走去一看究竟,大法师临走之前的吩咐,她反而忘记了。   穿过回廊,她一直往囚禁蝙蝠的地方走去。   一路上没有听到蝙蝠再叫,却因此,她反而更担心,脚步也就更快了。   转了几个弯,那座石牢已在望,周围一片寂静,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芍药这才想起大法师的话来,顿起踌躇,考虑了一会,她还是决定走过去看一看。   石牢中亦是一片静寂。   一个人倒吊在横梁下,一动也都不动,黑暗中虽然不清楚,但一入眼,芍药仍然不由得一怔。   ——这不是蝙蝠。   她立即生出这个念头,却没有陌生的感觉,她一怔,慌忙走上前去,双手抓住铁栅,凝神再望。   这一次她总算看清楚。   「玉砚——」她脱口一声惊呼,双手不由自主地抓住栅门用力地一拉。   栅门给她拉开来,她反而吓了一跳,道:「怎会这样的?是谁将铁栅打开的?」   「蝙蝠呢?哪儿去了?」她接著发觉,蝙蝠并不在石牢之内。   「玉砚——」她叫著冲了进去,冲到横梁下。   玉砚被一条腰带捆著双脚足踝,倒吊在那里,两只眼睁大,脸上仿佛仍残留著那   种恐惧的笑容,眼瞳中却充满了恐惧。   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脖子上穿了两个牙洞,却一滴血也没有。   芍药又叫了一声:「玉砚——」手伸向玉砚的鼻端。   她感觉不到玉砚的呼吸,再按在玉砚的额上,触手冰冷。   「玉……」芍药再也叫下出声来,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   也就在这时候,她隐约听到了背後有些声响,好像是衣袂被风吹动,又好像鞋子擦在地上。   她一惊回头,什么也看下见,正当此际,玉砚的一双小手突然一动,一抱住了芍药的脖子!   芍药几乎魂飞魄散,尖呼一声,拚命地将那双手扳开,再看玉砚,嘴唇竟然咧开来。   他好像在笑,却听不到有笑声。   芍药倒退了两步,再也受不了,转身急奔了出去。   「芭蕉,芭蕉——」她一面跑,一面叫,脚步踉跄,几次要摔倒在地上……   「芭蕉,芭蕉——」   芍药的叫声在黑暗中听起来很清楚,芭蕉一听,手一震,一笔重重地落在纸上。   「是芍药,出了什么事?」芭蕉不及细想,掷笔而起,冲了出去。   一面走,他一面听到芍药在叫道:「芭蕉——」接连几声,突然断绝!   「芍药——」芭蕉脱口高呼,脚步更快。   芍药奔过石径,来到月洞门前冷不防一头几乎撞在一个人的身上。   「芭蕉——」她抬起头来,就看到一张充满了邪恶的脸庞。   不是芭蕉,是蝙——蝠!   蝙蝠咧开大嘴巴,露出白森森的两排牙齿,他的嘴唇染满了鲜血,齿缝间亦有血丝垂下来。   芍药不由倒退著,却已给蝙蝠抓住了双肩,她尖声叫道:「蝙蝠,放手——」   蝙蝠置若罔闻,只是笑,那种笑容简直就像是一个白痴。   芍药看到这个笑容,也接触到了蝙蝠的目光,这分明是蝙蝠,可是目光相触的刹那,芍药却有一种陌生的感觉。   她从未见过蝙蝠的目光如此邪异,那就像两团火,碧绿的磷火,不住的在燃烧。   然後她就看到鳊蝠脖子上的两个洞,两个与玉砚脖子上一样的洞。   那两个洞却仍然悬著两滴血。   蝙蝠的面庞随即向芍药凑近,目光更诡异,他突然狂吸了一口气,两排牙齿似要向芍药的脖子咬去。   芍药尖叫起来。   一声恐怖已极的猫叫即时划空传至,蝙蝠应声一呆,牙齿在芍药脖子之前一寸处停下,没有咬下去。   芍药也听到了那一声猫叫,不由自主地侧首望去,只见那边矮墙前面的芭蕉中,悠然站著三个人。   她虽然没有见过,但亦知道这就是楚轻侯说的那三个人。   留侯与香奴、月奴的装束神态也没有改变,三个人的身子也仿佛通透,虽然站在芭蕉丛中,芍药隐约仿佛看见他们身後的芭蕉树。   那只大黑猫已抱在留侯的怀中,瞪著一双眼望著芍药。   芍药忽然有一种感觉,这猫眼与蝙蝠的眼竟完全一样。   她再看蝙蝠的眼,已没那么亮,瞳孔中竟没有她存在,只有一只猫。   黑猫——   那只黑猫在蝙蝠的瞳孔中迅速增大,竟好像要扑出来。   芍药只看得一呆,也就在刹那间,蝙蝠的眼瞳又起了变化,竟像是变成了两只猫眼。   鳊蝠的口中随即发出了一声猫叫,芍药听得很清楚,那的确是猫在叫,那比一般的猫叫声恐怖多了。   她听著一连打了几个寒噤,整个身子也都颤抖起来,然後地突然发觉,整个身子给蝙蝠抱了起来。   「芭蕉师兄——」芍药再叫,这声音已完全不像是她的声音。   芭蕉终於冲进来了。   他仍然听得出那是芍药的叫声,应了一声道:「芍药,你在哪儿?」   语声未落,已从芭蕉叶下奔过,已看到芍药被蝙蝠抱在怀中。   芭蕉大惊,喝问道:「蝙蝠,你在干什么,还不将芍药放下。 」   鳊蝠应声回头,目光落在芭蕉的脸上,一笑,叫了一声。   那笑容??人毛骨悚然,叫声更恐怖。   是猫叫!   芭蕉怔在当场,鳊蝠没有理会他,转过头,脚步不停,继续向留侯走去。   芭蕉这才看见留侯主仆三人,脸色一变,手一沉,握在剑柄上。   他本来很少将剑留在身旁,大法师去後,才想到有这种需要,刚才听到芍药的叫声,立即将剑抓在手中。   他练剑比楚轻侯更早,资质虽然比不上楚轻侯,但是在江湖上,已足称高手有余   「站著——」他接著大喝一声。   芭蕉完全不敢再迟疑,大喝声中,剑出鞘,纵身扑出。   两条淡碧色的影子同时飞舞在空中,月奴与香奴左右从留侯身旁飞起来,迎向芭蕉!   芭蕉身形在半空中一个翻滚,一剑疾弧形削了出去,「飕」一响,先斩香奴,再斩月奴!   香奴和月奴竟视若无物,完全不闪避!   两人窈窕的娇躯在剑光中一分为二!   没有血,断口整齐而光洁,就像是一方白玉,突然被一柄锋利已极的宝剑砍为两片。   这却比玉柔软得多了,两人那四边分开的身子继续在半空中伸屈转动。   那姿态美妙之极,只是这种美妙未免太妖异、太恐怖。   芭蕉身形落地,却看在眼内,刹那间最少打了十多个寒噤,可是剑仍然握得很稳。   分成四边的香奴和月奴继续向他飘过来,衣袂飘飞,却一点声响也没有发出来。   芭蕉挥剑狂斩,乱剑之下,香奴和月奴也被斩成千百片,七色缤纷,漫天飞舞。   ——妖法!   芭蕉由心底发出一声呻吟,剑再也砍不出去了,一翻手将剑脊压在眉心之上。   他是希望自己能够冷静下来。   冰冷的剑脊虽然未能够使他的心神立即镇定,最低限度已没有方才那么混乱。   那碎成千百片的月奴和香奴继续在他的周围漫空飞舞,目眩七色,突然聚会在一起。   香奴和月奴重又出现,一从前一从後,抱住了芭蕉,张口往芭蕉脖子咬去。   也就在刹那间,悬挂在芭蕉脖子上的那串佛珠仿佛亮起来,香奴和月奴同时像被尖针猛扎了一下似的,惊呼著倒飞回去!   芭蕉心神亦自一清,放眼望去,只见香奴和月奴向留侯那边飘回,留侯亦抬首向这边望过来。   芍药被抱在留侯怀中,在留侯抬首的刹那间,头颓然垂下。   她的眼睛紧闭著,脸上的表情既似痛苦,又似快乐,长长的睫毛上,仿佛有两点泪珠,晶莹闪亮。   「芍药——」芭蕉目光及处,一声惊呼。   芍药一点反应也没有,站在留侯旁边的蝙蝠反而浑身一震,但立即又变回白痴一样。   留侯的目光落在芭蕉颈上的那串佛珠上,一皱眉,并没有作声。   芭蕉这时候亦已知香奴和月奴恐惧的是什么,左手缓缓解下悬在领上的那串佛珠,大喝声中冲了过去。   留侯盯著芭蕉冲来,双手突然一抖,芍药无声地从他怀中飞起,飞向芭蕉。   他的身子同时飞起来,倒飞上後面的高墙上,月奴和香奴左右相随。   鳊蝠的目光一闪,双袖急拍「啪啪啪」的一连串异响中,竟然像鳊蝠一样飞扑到墙头上,翻过墙头,跳了下去。   芭蕉一把将芍药接住,几乎摔了一跤,急忙叫道:「蝙蝠,你要到哪儿去?」   蝙蝠没有应声,黑暗的夜空中,多了三点碧绿色的莹火,悠悠飞逝,而「啪啪」声响中,一只奇大的鳊蝠紧追著那三点萤火之後,眨眼间消失下见。   芭蕉都看在眼内,心头的惊恐实在难以言喻,再看怀中的芍药,双目仍紧闭。   「芍药——」芭蕉急忙伸手探去,发觉芍药仍然有呼吸,才松过一口气。   他忙将佛珠挂回,将剑入鞘,抱著芍药急奔向内室。   芍药一直昏迷未醒。   芭蕉将芍药在榻上放下後,转奔向旁边的药架,那里放著好些大法师所制的丹药。   对於那些丹药的作用,芭蕉很清楚,可是在架前立定,不由得怔在那里。   芍药到底是什么原因昏迷,他并不知道,当然就不知道该用什么丹药了。   风从堂外吹进,芭蕉的头脑并没有给吹醒,看看药架,看看芍药,只急得团团乱转。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芍药倏地发出了一声呻吟,芭蕉一听,几乎跳起来,霍地转过去,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杨前。   芍药的眼睛仍没有张开,只是头部移向另外一个位置,芭蕉这才发现她的脖子上多了两个洞。   那两个洞仍然有鲜血外渗。   芭蕉伸手摸下去,才伸到一半,那只手便呆住半空。   楚轻侯的话又在他脑海中浮现出来了。   他呆了一呆,急扑向花架那边,左一把,右一把抓来了两瓶金创止血生肌药,再奔向杨旁,将药粉洒在芍药的脖子上,接著又找来一方白布将芍药的脖子裹起来。   他不知道这样做是否有用,可是他仍然做了,之後就守在芍药身旁,一动也不敢稍动。   芍药再没有发出任何声响,躺在那里,完全像是一个死人似的,不由得芭蕉越看越心寒。   一个时辰过去。   芭蕉仍然守候在芍药身旁,既不敢移动,也不知道应该怎样做。   他的心亦仿佛已凝成寒冰。   ——芍药到底怎样了?   芭蕉看不透,想不透。   又过了一会,芍药的睫毛终於颤动了几下,半闭的樱唇中吐出了一声呻吟。   这些,芭蕉看在眼内,呻吟声入耳,他就像被刺了一剑似的,浑身一震,脱口道:「芍药,你醒醒——」   芍药徐徐睁开了眼睛,目光呆滞,左右看了看,停留在芭蕉脸上。   「你……」她好像要说什么,又好像已认不出芭蕉,眼神迷惘,只说了一个「你」字。   「我是芭蕉。」   「芭蕉?」芍药好像在竭力使自己恢复记忆。   「是你的师兄。」   「师兄?」芍药茫然点头道:「芭蕉是我的师兄……」   「不错。」芭蕉担心地望著芍药。   芍药又左右望了一眼,道:「我怎会在这里的?」   「你给留侯吓昏了,是我将你抱进来的。」   「留侯,哪个留侯?」   「就是那个王侯装束的妖怪。」   芍药没有作声,眼瞳中突然露出了一种强烈已极的恐惧,身子亦瑟缩起来。   芭蕉安慰道:「不用怕,他已经给赶走了。」   「走?」芍药恐惧的眼神倏地一转,变得有点茫然若有所失。   芭蕉手抚著那串佛珠,道:「就是他再来,我们也不用害怕了,他不敢碰我这串佛珠。」   芍药好像并没有听到芭蕉在说什么,缓缓坐起了身子。   「师妹,你还是多躺一会。」芭蕉伸手按住。   芍药没有理会,一缩身子,推开芭蕉的手,还是站起身来,移步往外走。   芭蕉看见很奇怪,没有再阻止,跟在芍药的身後亦走了出去。   刹那间,他忽然觉得芍药与以前有些不同,却又看不出不同在哪里。   走下了石阶,来到院子,芍药仰首望著天上的月亮,眼神迷蒙,犹如笼上了一层烟雾。   她凝望著天上的月亮,奸一会,喃喃地道:「走了……走了……」   那语声就像是叹息,带著一些儿难言的悲哀、失望。   芭蕉倾耳细听,越听越觉得毛骨悚然,旋身一转,绕到芍药面前。   芍药仿佛根本就感觉不到芭蕉的存在,继续仰天望著夜空喃喃自语。   芭蕉伸手在芍药眼前摇了摇,芍药一点反应也没有,眼珠子甚至一转都不转。   「芍药,你到底怎样了?」芭蕉双手抓著芍药的肩膀,一下下摇著。   芍药双脚即时一软,身子一栽,倒在芭蕉怀中。   芭蕉急忙扶住,再看,只见芍药闭上眼睛,昏迷过去。   「芍药!」芭蕉急忙将芍药抱回去。   灯光下,芍药的脸色仍然是那么苍白,嘴角却多了一丝微笑。   这看在芭蕉眼内,反而更心寒。   芍药的神态举动与以前完全是两个人,那到底是什么原因?   是不是给那个东海留侯迷住了?   芭蕉终於想到这个可能性,机伶伶一连打了几个寒噤。   ——那若是事实,怎么是好?   芭蕉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夜已深。   火龙寨到处仍然灯火辉煌,照耀得亮如白昼。   风寒凛冽,虽然还是深秋,给人的却是隆冬的感觉,那些在巡逻的值夜武士,一个个都披著风氅,亦无一不挺著胸膛,他们到底久经训练,虽然已平静了多时,一旦重掌兵器,与过去并无太大的分别。   萧十三直到现在仍然没有对他们说出要应付的是什么人,他们也并不在乎。   他们本就随时都准备为萧十三出生命。   萧十三看得出,可是他始终没有说出来。   这种事,实在太无稽,在未能够完全确定之前,他实在不愿多说,引起不必的惊恐。   在杨天离开之後,也一直再没有任何的事情发生。   楚轻侯、大法师、杨天三个人这时终於赶到了。   坐骑可以换,他们的四肢、躯体都不能换,到寨门之前,人却似要散掉了。   寨门已打开,两行数十个武士迎出寨外,火龙帮飞鸽传书,当然比马行得更快。   沈宇一骑率先立在武士之前,遥见三骑奔至,方待迎上,後面马蹄声响,萧十三一骑已急奔出来。   不过几天,萧十三仿佛已老了几岁,浓眉深锁,头发亦有些儿散乱。   可是飞马迎上大法师三骑,他仍然打了一个哈哈,道:「你们怎么现在才到来,可知道快要急死我了。」   目光落在楚轻侯脸上,他显得更兴奋,道:「轻侯,你来得正是时候。」   楚轻侯苦笑一下,忙问道:「红叶怎样了?」   「这几天虽然再没有事发生,但是她看来还是令人担心。」萧十三一声叹息。   楚轻侯这才松过口气,萧十三也这才留意到楚轻侯的狼狈样子,只道是楚轻侯牵挂著自己的女儿,一接消息,立即上路,狂奔前来,反而安慰他,道:「你放心,红叶没事的。」   楚轻侯无言颔首。   萧十三催骑上前一步,上下打量了大法师一眼,摇摇头,道:「琵琶,这一次要看你的了。」   琵琶合掌道:「十三,你现在到底相信我的话了。」   萧十三嘿嘿冷笑一声,道:「到底是不是那种东西,现在仍然未明白,我请你到来,也只是为防万一。」   琵琶淡然一笑,道:「若非红叶,你真的不会动这个念头?」   萧十三嘴巴实在硬不下去了,仍又一声冷笑,道:「动是动,不过不相信。」   琵琶叹了一口气,道:「这一次,我看你不相信也不成的了。」   萧十三「哦」的一声,目光一闪,道:「莫不是你们在路上遇到了什么意外?」   琵琶点点头,杨天不由脱口道:「大哥,他们真的是那种东西。」   萧十三浓眉又一皱,还未开口,杨天接著道:「这件事,楚公子最清楚了。」   萧十三目光又转向楚轻侯,道:「你不会就是为了那三个人才上白云馆找琵琶去的吧。」   「正是——」   「他们其实……」   「是与他的两个侍婢月奴和香奴。」   「好怪的名字,那留侯到底又是什么来历。」   「洪武二年间被放逐到海外的一个王侯。」   「洪武二年?」萧十三一脸的疑惑之色,道:「现在可是宪宗成化五年。」   「相距刚好一百年。」   「你是说他们已全都百多岁的了。」萧十三放声笑了起来。   那三个人无论怎样看,也绝下超过三十,若说已经百多岁,的确是笑话。   楚轻侯没有笑,杨天和大法师也没有,萧十三笑了几声,看见三人这样子,如何笑得下去。   「你是认真的?」他问楚轻侯。   楚轻侯点头无语,大法师一旁一声长叹,道:「留侯含恨离开了中土,客死海外,冤魂不散,百年後的今日终於又复活了。」   萧十三听得怔在那里。   杨天接道:「前夜我们在一间古刹投宿,他们到来,杀了古刹的两个老和尚,我与楚公子也险遭毒手。」   萧十三有些诧异地问道:「他们这样做,目的又何在?」   杨天道:「与之同时,留侯与大法师谈条件,要大法师退出,退返白云馆。」   萧十三笑道:「当然谈不拢的了。」   「大哥却是知道。」   「我虽然与琵琶一样都谈不来,但琵琶是怎样一个人,还是知道的。」   琵琶大法师淡淡一笑。   萧十三转问道:「我就是不明白留侯为什么找上我的女儿,总不成红叶前生与他结下仇怨。」   「也许。」大法师微喟著道:「但即使没有,留侯还是要找你。」   萧十三脱口道:「为什么?」   「你的势力实在太大了。」   萧十三听不明白,大法师接道:「这一路走来,我才知道你的势力这么大。」   「这与留侯又有什么关系?」   「他要倾覆天下,以报当年被逐离家之仇,能够与当今天子一战的,除了你,还有谁?」   萧十三耸然动容,道:「我可是从来都没有这个意思,一统黑白两道,只是不想武林同道再那样不停相互残杀。」   「明白你的人相信没有不明白的多,你的势力、实力也到了可以为所欲为的地步了。」   萧十三沉默了下去。   大法师接著道:「留侯若是不清楚你的确有这种能力,也不会断然采取行动。」   萧十三浓眉一扬,道:「这与红叶又有什么关系?」   「他若是能够控制红叶,要你干什么,你难道还会拒绝?」   萧十三「嗯」的一声。   「萧兄——」大法师语重心长地道:「留侯看得出,其他的人相信也一样看得出,这件事之後,你应该考虑一下如何处置这一股势力了。」   萧十三又是「嗯」的一声。   楚轻侯插口道:「师父,我们还是先去看看红叶。」   大法师闻言,微一点头,萧十三随即一带缰绳,突又转过头来,道:「琵琶,告诉我,你有多少分把握?」   大法师一正色,道:「四分!」   「四分?」萧十三吓了一跳,道:「你说你只有四分把握?」   大法师道:「初次接触看来,他的本领比我要大。」   萧十三一皱眉,道:「你们打起来了?」   大法师道:「可以这样说。」   萧十三沉吟道:「高手第一次过招,谁都会留有余地,至於留几分,却是只有自己才知道。你怎能肯定,你比不上那留侯?」   大法师笑笑道:「有些事情,是可以意会的,百年修练,也绝不简单。」   萧十三无言点头。   大法师接著道:「不过有一句老话,我们还是可以引以为慰的。 」   「邪不能胜正?」   大法师点头,萧十三苦笑了笑。   楚轻侯即时道:「前辈还可以放心的就是,他们只是三个……」   他想说三个人,可是那个「人」字到了咽喉,还是咽了下去。   萧十三苦笑道:「三个已太多。」   楚轻侯坚定地道:「在下就是拚了这条命,也要阻止他们伤害红叶。」   「好孩子!」萧十三看著楚轻侯道:「你以为我看不出你对红叶的心意?」   楚轻侯脸一红。   萧十三笑道:「一夫拚命,万夫莫敌,我们这许多人为红叶拚命,那留侯就是天大的胆子,也要被我们吓得落慌而逃。」   这几句话才有些火龙帮主的威风,他的笑声中也充满了自信。   笑著他又向楚轻侯道:「红叶胆子小,一会你见到她,莫要说吓人的话。」   楚轻侯道:「在下知道了。」   萧十三一招手,道:「过来。」   楚轻侯策马走到萧十三身旁,道:「前辈还有什么吩咐。」   萧十三瞪了他一眼,道:「我最讨厌就是前辈这两个字,但既然是由你口中说出来,却又不能不受下。 」   他笑拍著楚轻侯的肩膀,道:「不知怎的,我就是觉得,辈份实在比你大。 」   杨天插口道:「大哥什么时候学会了转弯抹角说话?」   萧十三一瞪杨天,道:「哦?」   杨天道:「大哥其实可以说,那是因为红叶的关系。 」   萧十三大笑,沈宇、杨天亦笑了起来,大法师亦微笑点头。   这一顿大笑,倒是令气氛轻松不少。   萧十三扳著楚轻侯的肩膀,笑道:「至於我,却是吃过老虎心、狮子肝、豹子胆,胆包著身,你那些吓人的话无妨对我直说。」   楚轻侯点点头。   萧十三接著问道:「你到底怎么弄成这样子,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   楚轻侯道:「这件事虽然听来不真实,却是真的。 」   「我们一面走,一面说。」   楚轻侯的遭遇的确是吓人,萧十三虽然自夸胆包身,听著亦不由毛骨悚然。   对於红叶的安危,他也就更担心了。   萧十三苦笑,道:「我不是不相信你的话,但你亦不能不承认你的话实在令人很难接受。」   楚轻侯不能不点头。   萧十三苦笑道:「可是我现在还是已接受了。」   楚轻侯叹了一口气。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句话实在有些儿道理。」萧十三叹了口气。   楚轻侯感慨地道:「那东海留侯绝无疑问,已经留意了很久了!」   萧十三沉吟道:「留意我的又岂止这个鬼王侯,只不过都在等机会而已。」   一顿,萧十三转向大法师道:「我一直都不觉得自己弄个火龙寨有什么错,现在才发觉自己这样实在错得很厉害。」   「善哉!」大法师竟然说出这样的两个字来。   「我这样无形中扩充势力,对某些人说,无疑就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当他们发觉到我足以威胁他们安全的时候,他们一定会采取某种行动。」萧十三的语声低沉,道:「一是要将我这股势力消灭,还有取代我的地位,将我这势力栘为自己用。 」   众人听著不得不点头。   萧十三接著道:「留侯是後者,好像他在打这种主意的人也很多,要消灭我的,相信就只有一个人。」   「当今天子。」楚轻侯这四个字出口,脸色变得有些发青,而事实上,亦只有当今天子需要这样做,才有这种能力。   萧十三点头道:「至於当今天子有没有留意到我这个人,有没有消灭我的意思,却是未知。」   楚轻侯苦笑道:「晚辈也没有听过这种话。 」   萧十三淡然一笑,道:「不管怎样,这件事之後,我也要收敛一下了。 」   楚轻侯无言颔首。   大法师即时道一声法号,道:「善哉。」   萧十三目光一转,道:「琵琶,你也莫要太得意。」   大法师一笑,道:「我什么时候得意过了?」   萧十三冷冷地道:「你若是不得意,又怎会连声善哉?」   大法师又是笑笑。   「火龙帮就是不再存在,我也不会跟你学道说法去。」萧十三摇头道:「总之,你死掉这条心算了。」   大法师笑笑道:「若是死心,早就死了,既然还未死,就不会再死了。」   萧十三大笑道:「幸好我的耐性也不比你差。」   说话间,已到了红叶小筑外围的枫林前,萧十三勒住了缰绳,突然伸手指按在嘴唇上,道:「红叶已经入睡,大家脚步放轻一些,不要惊著她。」   就是他不说,众人已将马放慢,从他这些说话举止看来,萧红叶也的确是他的命根子。   ——若是红叶有什么不测,这个做父亲的将会怎样?   楚轻侯不知怎的,竟然生出这个念头来,不由发出了一声微喟。   若是红叶真的有什么不测,他知道,他的难过绝不在萧十三之下。   十多个火龙寨的武士从枫林暗处走出,迎了上来,一个个脚步起落极轻,绝无疑问,都是挑选出来的好手,都有一身很不错的武功。   萧十三目光一转,问道:「有没有可疑的人出入?」   一个精壮的汉子上前一步,应道:「没有。 」   萧十三点点头,滚鞍下马,抛去缰绳,楚轻侯等亦纷纷下马。   左右武士上前将坐骑拉下。   萧十三放轻声音,道:「大家跟我来。」第一个往枫林中的道路走去。   楚轻侯紧跟在萧十三身後,大法师的脚步亦比平日快起来。   杨天和沈宇走在最後,亦步步紧随。   一路上都有火龙寨的武士守卫,一个个精神抖擞,行动轻捷。   萧十三走著,回头轻声道:「我在红叶小筑周围设下了七十二道暗卡,一共遗派了三百多个武士防守,要从外面攻进来,没有万来人,只怕起不了作用。 」   楚轻侯苦笑。   萧十三接著苦笑道:「可惜我们应付的并不是人,而是那种东西。」   这句话出口,谁都听得出,他已经完全相信楚轻侯他们所说的话。   楚轻侯感慨之极。   在这件事之前他又何尝相信有那种东西?   然後他想起了楚安,急问道:「前辈,你见到了楚安没有?」   萧十三点头道:「见到了,他是昨天下午来的。」   「难道他什么也没有说?」   「没有。」   「为什么?」楚轻侯急问,他知道,这其中必然有问题,不由担心起来。   「他看来的确好像有很多话要说,只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萧十三的回答更令人担心。   「到底是……」   「他才进火龙寨大门,便已昏迷了八成,再见到我,也下知是惊还是喜,叫了我一声,便不醒人事了。」   楚轻侯苦笑,一点也不觉得意外,楚安到底不是练武人,孤岛上饱受惊吓,再加上长途跋涉,哪能不倒下。   他忙问道:「不要紧吧。」   「大夫看过,只是疲劳过度,休息些时日便会恢复正常。」萧十三接著道:「黄昏时我去看过他,仍然未醒转。」   楚轻侯苦笑道:「我原是想他赶来给前辈先说一声,好早点防范,哪知道前辈已著杨兄拜请我师父。」   萧十三突然问道:「你看你师父是否能应付得来。」压低了嗓子,不忘偷看大法师一眼。   大法师一点反应也没有,只是笑笑,好像并没有看见萧十三的偷窥。   楚轻侯亦不由偷看了大法师一眼,道:「前辈这样问……」   萧十三截口道:「是有些多余,你若是对师父没有信心,根本就不会去找,可是……」   「前辈对红叶的爱护,晚辈是知道的,家师也一样很清楚。」   「所以,他虽然知道我对他有疑问,也应该不会见怪?」萧十三突然回过头,问道:「琵琶,是不是?」   琵琶大法师笑笑,道:「你已经知道答案,为什么还要问?」   萧十三实在想放声大笑,但才笑出了一声,忙又压下去。   一行人这时候已出了枫林小径!   小楼在望,灯火辉煌,楼前反而一个武士也没有,只有两个女孩子。   那两个女孩子青巾包头,倒提长剑,从眼神看来,都不是庸手可比。   萧十三转问道:「轻侯,你见过她们的了。」   楚轻侯道:「凤凤与翩翩,都是火龙寨武功最好的女孩子。」   「你的记性还不坏。」   「她们的武功也实在很好。」   萧十三目光一转,道:「火龙寨中所有会武功的女孩子都在这小楼附近了。」   楚轻侯也已经看见。   那些女孩子一个个从藏身的地方探身出来,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楚轻侯脸上。   萧十三目光一转,笑道:「看来,你虽然满嘴胡子,她们还是一眼认出你来了。」   楚轻侯笑了笑,有些无可奈何。   「像你这样的男人实在不多,我若是女孩子,说不定不会只看你一眼。」   楚轻侯叹了口气。   萧十三缓步来到小楼前面,看了看凤凤与翩翩,道:「楼内怎样了?」   「很平静。」   「红叶是不是也很安宁?」   翩翩笑了笑,道:「爷离开只不过片刻,却已是这样不放心了。」   萧十三哑然失笑,当先走进小楼内。   翩翩与凤凤的目光都转在楚轻侯的脸上,含笑点头。   楚轻侯点头回礼。   萧十三即时停步回过身来,笑笑道:「你们看好了,这个人我已经据为已有,准备留给自己的女儿。」   翩翩与凤凤的俏脸不由齐皆一红。   萧十三接著道:「但他喜欢的若是你们,我却也无可奈何。」   凤凤笑道:「爷放心,我们将楚公子囚起来,他心目中也还是只有红叶。」   萧十三转问道:「芸儿有没有出来?」   「没有。」   「这孩子倒也听话。」萧十三再次举步走前,走了几步,轻呼道:「芸儿!」   没有回答,萧十三接著道:「这孩子方才还跟我说笑,难道这么快就睡著了?」   楚轻侯脱口道:「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萧十三一怔,道:「他们都没有看见有可疑的人出入,怎会出事?」   然後他突然脚步一急。   「芸儿——」他随即振声高呼。   芸儿始终没有回答,萧十三一面奔上楼梯,一面接著呼道:「芸儿,红叶——」   红叶也一样没有回答,萧十三心头一急,两步并作三步,疾奔了上去。   楚轻侯紧跟在後面,一颗心不知何故,亦悬了起来,脱口呼道:「红叶——」   呼叫声回荡,就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旧雨楼扫描 drzhao OCR   第十一回 林内诉衷曲 黑猫扰情侣   小楼上一片静寂,灯火凄迷,表面上看来一点异样也没有。   萧十三、楚轻侯呼叫著走了上来,始终听不到芸儿和红叶应一声,所以尽管看来没有事发生,还是一点也不放心,分开了一道道珠帘,目光及处,萧十三脱口一声惊呼。   楚轻侯同样惊讶,抢在萧十三之前,疾掠了过去。   凄迷的灯光下,一个女孩子倒卧在对门那道屏风之前,姿势虽然美妙,却令人看来有一种很怪异的感觉,那是芸儿。   楚轻侯一把将芸儿扶起来,发觉仍然有气,才透过一口气。   芸儿的眼睛仍睁大著,眼珠子凝结,仿佛仍然残留著她昏迷之前那种恐惧。   楚轻侯随即摇撼著芸儿,可是芸儿一点反应也没有。   萧十三目光一转,道:「好好的,怎会昏倒在地上?」   楚轻侯道:「看来她是受了很大的惊吓。」将芸儿往旁边椅子上轻放,道:「前辈,我们快去看看红叶。」   萧十三不等将话听完,已冲向红叶的房间,一面大呼道:「红叶!」   房内并没有任何反应,萧十三分开纱帐,疾冲了进去。   楚轻侯几乎同时冲进去。   房内没有人,灯光更凄迷,萧十三奔到床前,一把将纱帐掀起。   隔著纱帐他已经看见床上没有人,可是他仍然这样做。   「红叶——」而且叫了一声,接著将被子翻开来。   若换是平日,他绝不会做这种没有用的举动,现在他方寸却已大乱。   楚轻侯往床上望了一眼,目光已转开,周围一望,剑眉不觉深锁。   所有的窗户都闭上。   ——红叶到底哪儿去了?   楚轻侯心念一动,身子倒退了出去,他突然想起,芸儿昏倒的小厅子一个窗户是开著的。   萧十三没有留意,但看见楚轻侯突然退回,亦知道必然有所发现,立即亦倒掠而回。   大法师、杨天、沈宇已闻声赶上来,看见芸儿昏迷,知道出事了。   大法师的手已搭在芸儿的脉门上,点点头,杨天、沈宇方待追进去。   楚轻侯与萧十三已双双退出。   杨天脱口问道:「大哥,红叶到底怎样了?」   「不见了!」萧十三的脸色很难看。   杨天一呆,沈宇一旁诧异地道:「怎会不见的?」   这句话一出口,连他也暗骂自己问得很愚蠢,萧十三也没有回答他,立即吩咐杨天道:「传我命令叫所有的兄弟出动,遍搜所有的地方,无论如何,一定要将红叶找回来。」   杨天应一声,一拉沈宇,两人一齐往外奔。   正当此际,大法师突然喝了一声:「且慢——」   他的声音并下大,却有一种令人难以言喻的力量,杨天和沈宇的脚步不由自主停下来。   大法师没有再说什么,花白的两道眉皱起来,好像在倾听什么。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大法师的脸上,虽然想知道他到底在听什么,却没人问出来,都伯惊扰了大法师的听觉。   那不过极短的片刻,各人都有一种心滞的感觉。   大法师的眉陡然一扬,说出了两个字:「屋顶——」   语声甫落,楚轻侯颀长的身形便射了出去,箭也似夺窗而出。   萧十三的速度不在楚轻侯之下,反应亦一样,却是从另一个窗户掠了出去。   那窗户仍关著,可是又怎阻得了萧十三,哗啦的一声,窗户碎裂,萧十三当中穿过,飞越走廊栏杆,双臂一振,飞鸟似的疾往上拔起来。   杨天与沈宇亦双双往门外掠去,守卫在那里的凤凤与翩翩问也不问,紧随著二人身後。   大法师亦动了,他看似动得很慢,可是杨天和沈宇才掠下楼前石阶,大法师已经飘然立在他们身旁。   沈宇与杨天不能不佩服,以一种又敬又畏的目光望著大法师。   大法师只是仰首上望。   楚轻侯越过走廊,脚尖往栏杆上一点,身形立时变成了往上拔。   他的剑已在手,并没有怎么动,那柄剑已放在最适当的位置,随时可以应付任何突来的袭击。   没有袭击,楚轻侯身形一拔三丈,在飞檐上一翻,已然掠上了瓦面。   他立即看到了萧红叶。   萧红叶就坐在屋脊之上。   月很远,月色淡得就像是清水。   萧红叶一身淡青色的衣衫,披著月光,看来是那么的迷蒙,那么的不真实。   她端坐在那儿,姿势美丽至极,也凄凉至极,她的神情也是。   她的眼皮低垂,从她脸上流露出的那种神情看来,就像在梦幻之中。   一个虽然不真实,但却是令人迷恋的梦幻。   表面看来,她并无任何不妥,但楚轻侯看在眼内,却不知怎的心生寒意。   也许就因为他从未见过萧红叶露出这样的表情。   风声急响,萧十三像一只大鹏鸟似地掠上了瓦面,目光及处,脱口一声:「红叶——」   萧红叶一点反应也没有。   萧十三一呆,望了一眼楚轻侯,道:「她怎么了?」   楚轻侯摇头苦笑。   萧十三目光再回到萧红叶脸上,仔细打量了一遍,亦看不出什么来。   萧红叶亦始终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也没有给人死亡的感觉。   楚轻侯与萧十三那片刻只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凄凉,甚至有一种要流泪的感觉。   即时一阵风声吹至,大法师双袖鼓风,随风飘飞上来。   他的目光落在萧红叶脸上,花白的眉毛陡然一扬,须发亦怒狮一样暴张。   几乎同时,楚轻侯、萧十三听到了一阵很奇怪的声音,从萧红叶那边发出来。   红叶那一头秀发旋即像无数条黑色的长蛇一样飞扬,一只奇大的蝙蝠从她的脖子上飞起!   那只蝙蝠显然已伏在那里多时,只因为被头发掩著,萧十三和楚轻侯没有发现,却瞒不过大法师的一双法眼。   楚轻侯看在眼内,猛打了一个寒噤,萧十三亦自变色。   ——那只蝙蝠到底伏在红叶的脖子上干什么?   ——吸血?   楚轻侯和萧十三同时生出了这个念头。   大法师的身形接著飞舞在空中,凌空向那只蝙蝠扑去!   那只蝙蝠突然发出了一声尖锐至极,令人毛骨悚然的叫声。   那到底是不是蝠蝠的叫声,没有人听得出,大法师同时道一声佛号。   他的右手已伸出,五指如钩,直抓向那只鳊蝠!   那只蝙蝠双翼展开,「啪啪」的作响,迅速高飞。   大法师一抓落空,大袖接著拂出,仍然拂不中,拔起的身形已然落下。   那只蝙蝠继续往高飞,直飞向天上的月亮。   凄冷的月光下,它越飞越远,也越来越小,终於变成一点,消失不见。   大法师仰首望著天上的月亮,脸色亦犹如须发一样苍白。   楚轻侯和萧十三看在眼内,怔在那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法师突然又发出一声佛号,双掌往胸前左捧右参。   佛号苍凉,天地间也仿佛苍凉起来。   这一声佛号即犹如暮鼓晨钟,萧十三和楚轻侯心神齐皆一震一清。   萧红叶同时睁开了眼睛,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呼,身子往後就倒。   楚轻侯上前急忙扶住。   萧红叶扬起的头发已落下,但仍然掩下住她脖子上的那两个牙齿洞。   血仍然由牙齿洞里冒出来。   楚轻侯目光一落,不由一手掩上去,那只手也不由颤抖起来。   萧十三脱口惊呼道:「红叶——」   「爹——」萧红叶还有知觉,还认得出眼前的是萧十三。   她的目光转望著楚轻侯,道:「你来了。」   楚轻侯虽然是这般模样,她竟然一样认得出来,这无疑与一般人一点分别也没有。   「红叶——」楚轻侯看见红叶这样子,虽然有些放心,亦只是有些而已。   萧红叶望了周围一眼,有些茫然,道:「我怎会坐在这里?」   没有人回答,楚轻侯亦只是苦笑。   红叶也没有再问,头一侧,突然昏迷了过去。   萧十三大吃一惊,与楚轻侯同时脱口叫了声:「红叶——」   红叶的眼睛已闭上,脸色看来又白了几分。   月色这时也仿佛更冷了。   灯火昏黄。   在这种灯火之下,每一个人的脸庞都透著血色,只有萧红叶例外。   萧红叶的脸庞连一丝血色也没有,苍白得令人心寒。   萧十三看在眼内,忧心忡仲,看见大法师探过脉之後,摇摇头,那颗心更是几乎跳了出来。   「琵琶,红叶怎样了,有没有生命危险?」   「没有——」大法师叹了一口气,道:「只是失血太多,支持不住,才会昏迷不醒。」   「真的没有什么?」萧十三还是再问这一句。   大法师笑了笑,道:「我像是在说谎吗?」   萧十三亦笑,当然是苦笑。   楚轻侯插口问道:「师父,那只蝙蝠方才在吸血?」   大法师目光转向楚轻侯,无言地点点头,他的眼瞳中仿佛透著一种难以言喻的哀伤。   楚轻侯看得出,心头一动,道:「那蝙蝠会不会是留侯的化身?」   大法师摇头道:「它只是留侯的奴才,被它吸去了的血,它还是送回去给它的主人。」   楚轻侯机伶伶打了一个寒颤,道:「这实在不可思议。」   「也幸亏来的只是这只蝙蝠,若是留侯本人,只怕更不堪设想。」   萧十三听到这里,一双眼亮起来道:「琵琶,老实告诉我,红叶到底会怎样?」   大法师淡然应道:「她的脉搏很微弱,但的确还不至有生命危险。」   萧十三追问道:「若是留侯,你说会更不堪设想,若不是留侯,到底又会有什么影响?」   大法师缓缓地回答道:「她会变得很虚弱,但只要地多食用一点补血的药物,相信会很快恢复过来。」   萧十三道:「你是否还可以清楚的跟我一说?」   大法师道:「在吸血同时,蝙蝠的邪毒亦会进入红叶的血肉,却还难不倒,不过那若是留侯,可就难说了。」   「会怎样?」   「两种可能,一是失去常性,二是变成轻侯所说,正如胡四相公那种活尸。」   萧十三悚然动容。   大法师接道:「留侯此前在古刹要吸红叶的血,给你经过及时驱走,这一次假力蝙蝠,我们又及时赶至,总算是不幸中之大幸。」   楚轻侯问道:「留侯为什么不亲自到来?」   「他虽然乃是异物,到底还有一幅白骨,这附近防卫森严,灯火通明,光如白昼,对他的行动多少都有些影响。」   萧十三捋著胡子,道:「我看是因为有你在这里的关系。」   大法师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脸上甚至一点表情也没有。   楚轻侯目光一闪,道:「以我们在寺院的遭遇看来,留侯要杀红叶无疑是易如反掌,现在他们所以这样做,绝无疑问,是真的要支配红叶,藉此要挟前辈答应他的条件。」   「倾覆天下?」   楚轻侯尚未答话,萧十三已经摇头道:「这种事无论如何我是绝不会答应的。」   楚轻侯无言。   「红叶虽然是我的命根子,但……」萧十三双拳紧握,道:「无论如何,我也不能为了她一个人,令千万无辜的人陷於水深火热之中。」   他的语声非常苍凉,也充满了悲哀!   楚轻侯的心情也一样,大法师看看他们,不由叹了一口气,沉喧了一声佛号。   萧十三即时亦叹了一口气,道:「话虽是这样说,到时我能否狠得起心肠,却是连我自己也不敢肯定。」   大法师笑道:「这番话你其实可以不必说出来的。」   萧十三苦笑,转问道:「现在我们又应该怎么办?」   大法师道:「留侯是绝不会就此罢休的,从现在开始,我们对红叶应该更小心保护。」   萧十三追问道:「你又有什么高见?」   「不是高见。」大法师的语声有些无可奈何,道:「这是没有办法之中的办法,你、我、轻侯三个人每天轮流守候在红叶的房门外。」   萧十三再问道:「到什么时候?」   「我们将留侯找出来,将他消灭为止。」大法师的语声更无奈地道:「这也许三五天就可以解决,也许三五个月,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就是留侯绝不会要我们等太久。」   萧十三不由颔首,楚轻侯插口问道:「师父,有没有什么办法,我们可以追踪留侯,将他的巢穴找出来?」   「应该有的,只是我们对留侯所知有限,莫测高深。」   楚轻侯沉吟著道:「那些活尸怕火,留侯相信也不会例外。」   「能够找到留侯的巢穴,我们尽可以尝试用用各种不同的方法,除了火之外,他也许还有其他的弱点,只希望我们发觉的时候还不至太迟。」   萧十三目光又落在大法师脸上,忽然道:「这些话不像是你说的。」   大法师笑笑道:「你莫忘了我也是一个人,自然也有人的弱点,在面临一个前所未有的危机的时候,难免会说出缺乏信心的话来。」   萧十三摇头道:「有时我的确忘了,你其实也是一个凡人。」   大法师又笑笑,笑容显得有些苦涩。   楚轻侯目光转注在萧红叶脸上,一声微喟,转对大法师,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道:「师父,有一件事,徒儿……」   大法师道:「你是问那只吸血的蝙蝠?」   楚轻侯道:「不错。」   大法师又问道:「你看到了我眼瞳中的悲哀?」   楚轻侯讷讷地说道:「莫非……莫非那……」   大法师叹息道:「这也许就是,我虽然看出他将来必定会陷身邪魔外道,却是怎么也想不到,竟应在这件事上,而且来得这么早……」   楚轻侯急问道:「难道没有挽救的办法了?」   「不是没有,只是迟了——」大法师又一声佛号,这一声佛号,你说有多苍凉就有多苍凉。   大法师缓缓别转头去,道:「留侯是一个精灵,我们虽然已考虑到他将会不利於白云馆,却兼顾不到,他当然亦看透个我们这人弱点。」   萧十三脱口道:「以我所知,你一共收了五个徒弟,其中一个就是叫蝙蝠。」   大法师喃喃地道:「蝙蝠、芭蕉、芍药、玉砚、轻侯,就只有轻侯福厚。」   楚轻侯吃惊地道:「师父莫非说,芭蕉、芍药他们也会有危险?」   大法师无声颔首,面容苦涩,楚轻侯呆呆地望著他,再也说不出话来。   萧十三忽然道:「怎会有这种事?」   楚轻侯应声目光一转,苦笑著道:「连死了一百年的死人都可以复活,还有什么事情不可能发生?」   萧十三不能不点头,转向大法师道:「琵琶,你应该教他们怎样防范。」   大法师道:「可以教的我都已经敦了,至於能否救回他们的命,是要看他们的造化。」   楚轻侯道:「师父不是已给了芭蕉一串佛珠?」   「也要看他能否善加利用。」   楚轻侯沉吟道:「芭蕉虽然精神不够集中,但也是一个很机灵的人。」   「可惜——」大法师欲言又止。   楚轻侯追问道:「可惜什么?」   大法师道:「他到底还是一个孩子,各方面的经验都缺乏得很。」   楚轻侯垂下头,道:「也许我应该留在白云馆打点一切。」   「没用——」大法师摇头道:「若是应该留你在那里,我一定会留你在那里。」   萧十三怀疑道:「我就是不明白。」   大法师道:「轻侯虽然是他们之中武功最好的一个,这件事却不是只凭武功就能够解决。」   萧十三不能不同意。   大法师道:「而且,心魔末除,他留在白云馆,只怕亦难逃那一劫。」   「那一劫?」   「留侯是必已经到过一趟白云馆,若是我没有看错,玉砚只怕已……」   大法师摇头,没有说下去。   楚轻侯吃惊地道:「玉砚还是一个小孩子。」   大法师沉痛地道:「你们之中,最短命的就是他,我替他算过,他难活得过今年冬天,就应在此劫。」   楚轻侯忙道:「难道一点挽救的办法也没有?」   大法师叹息道:「有些事情是不能勉强的!」   萧十三一再摇头道:「琵琶,你似有难言之隐。 」   大法师道:「天机不能泄露。」   萧十三道:「为什么你不将他们一起带来这里?」   大法师苦笑道:「你一定要我说?」   萧十三没有作声,大法师接道:「每个人都难免有错,我也只是一个人。」   萧十三一呆,道:「莫非你低估了留侯的魔力?」   大法师无言地点点头。   萧十三微喟道:「这却也怪不得你,像留侯这种东西,无论他做出什么,应该都不是我们所能看透的。」   大法师缓缓地道:「我一生之中,做错了两件事,一是不该入宫——」   萧十三道:「大内的黑暗使你完全改变,从此投身佛门。 」   大法师道:「其次,就是不应该将芭蕉他们留在白云馆。」   萧十三摇头道:「你就是不将他们留在白云馆,留侯亦未必对付不了他们。」   楚轻侯亦道:「在路上,留侯一样可以下手的。 」   「也罢……」大法师苦涩地一笑,道:「这大概就是所谓天意了。」   楚轻侯转问道:「师父,你方才说的心魔……」   大法师望著楚轻侯道:「你真的不明白。」   楚轻侯心念一动,怔住在那里。   萧十三看在眼内,道:「你们师徒二人又在打什么机锋?」   楚轻侯苦笑,大法师缓缓地道:「红叶就是他的心魔,古刹之中,没有杨天一叫,他只怕已坏在那个香奴的手上。」   萧十三奇怪道:「这与红叶有何关系呢?」   「他当时看见的是香奴,却因为想到红叶若是落在留侯手上的可怜,而真信香奴的话,对香奴起了怜惜之心。」   萧十三点头,道:「关心则乱,你这个徒弟对我的女儿果然是痴心一片。」   大法师笑笑道:「这未尝就不是一件好事。」   萧十三伸手一拍楚轻侯的肩膀,道:「那你这一次非要加倍卖力不可。」   楚轻侯只有苦笑,不由看一眼在床上昏迷末醒的萧红叶。   萧十三目光随著一转,道:「在你眼前这个红叶,可是真的几乎被留侯所害。 」   楚轻侯有些儿尴尬。   萧红叶的眼睫毛即时一颤,樱唇中同时吐出了一声叹息。   三个人的目光立时都集中在萧红叶的脸上。   大法师轻捋了一下花白的胡子,道:「我出去取一只补血的药方,好教人配来煮了给红叶服下。」   萧十三看看楚轻侯,看看萧红叶,目光落在大法师脸上,道:「我与你走一趟,找几个懂医药的,听候你地差遗。」   他笑笑接著道:「反正我留在这里也是碍事。 」   楚轻侯一怔,道:「师父,前辈——」   大法师捋著胡子,道:「我说的尽是闷话,一个不小心,惊著红叶更不好。」   萧十三亦道:「我也是没有什么废话要跟红叶说。」他又一拍楚轻侯肩膀,道:   「你们两个年轻人一向谈得来,留给你们谈好了。 」   楚轻侯道:「可是……」   萧十三回手一捋颌下长须,道:「你应该知道说些什么才可以让红叶安下心。」   「我……」楚轻侯的话又给萧十三截住了道:「你若是不知道,那就赶快在红叶醒来之前想妥当。」   语声一落,萧十三举步往外走,大法师手捻佛珠,若有所思,亦走了出去。   楚轻侯目送他们的背影消失,心念未转,又听到了红叶一声叹息,回头望去,萧红叶的一双眼正缓缓睁开来。   她的眼神看来是那么朦胧,仿佛仍然在梦中,带著一种难以言喻的神秘。   楚轻侯只看一眼,目光便凝结,再也移不开。   萧红叶好像在看著什么,也好像什么也没有看见,懒懒的呆在那里。   好一会,她才梦呓似地喃喃道:「我怎么又回到床上了?」   楚轻侯没有作声。   「难道是作梦?」萧红叶的话声是那么轻,那么娇憨地道:「否则又怎会见到轻侯?」   楚轻侯再也忍不住应道:「你是真的见到我,不是作梦。」   萧红叶目光应声一转,落在楚轻侯脸上,道:「你……你真的来了……」   语声透著一种难言的喜悦,楚轻侯上前三步,伸手分开碧纱帐,道:「红叶,你怎么了?」   「我?没什么……」萧红叶忽然像想起了些什么,伸手按著颈旁的伤口道:「那……那只大蝙蝠……」   「给我们赶走了。」楚轻侯连忙安慰道:「以後都不会再来了。」   「是真的?」萧红叶有些怀疑,但很快那种怀疑的神色又从眼瞳中消散,道:「是你赶走它,救了我?」   「那是我师父。」   萧红叶好像这时候才记起,在瓦面上醒来的片刻曾经见过大法师,她沉吟著道:「这之前,朦胧中我好像还听到大法师的声音,还有我爹……」   楚轻侯点头道:「他们才离开,师父要给你开药方,你爹……」   萧红叶笑笑道:「他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所以也走了?」   楚轻侯目光一闪道:「其实你已经听到了……」   萧红叶微一颔首道:「却是现在才想起来,不知怎的我当时就是睁不开眼睛。」   楚轻侯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没有说出来,萧十三即使没有吩咐,他也不能够让红叶再受惊。   萧红叶好像看到楚轻侯的心灵深处,道:「我知道你们都关心我,很怕吓著我,可是,我虽然柔弱,胆子并不是你们想像的那么小。」   楚轻侯摇头,道:「这相信每一个人都很清楚。」   萧红叶微喟一声,道:「那你们就不该隐瞒,给我说清楚才是。」   「这件事实在太恐怖,太不可思议,太难以令人相信。」楚轻侯苦笑道。   「你们却又不能不相信。」   「因为事发的时候,虽然我们怀疑是在梦中,事实并不是。」   萧红叶好奇地望著楚轻侯,等他说下去,楚轻侯忽然发觉,苦笑了一下,道:「你爹……」   「别说我爹,你也应该知道,将这件事详细地说出来,对我来说,反而是一件好事。」   楚轻侯沉吟起来。   「若不是,我胡乱推测起来,岂非更害怕?」   楚轻侯不能不同意,还是再考虑了一会,才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说出来。   萧红叶听得很用心,听完了之後整个人却呆在那里,呆了差不多半盏茶的时间。   「怎么有这种事?」然後她说了这句话。   楚轻侯只有苦笑。   萧红叶目光转向楚轻侯,露出了歉意,道:「我不是不相信你。」   「只是这件事太难以令人相信。」楚轻侯替她接下去。   这已是他第二次说这句话。   萧红叶微微颔首道:「但是,我还是相信了。 」   楚轻侯叹息著。   萧红叶接著道:「只有这样才能够解释火龙寨发生的事情。」   「不要怕……」   「有你在旁边,我一点也不怕。」萧红叶倏然坐起身子,楚轻侯忙将她按住。   「你还是卧著……」   「我只是失去了一点血,没有病。」萧红叶牵著楚轻侯的手,走下来。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好像随时都会倒下来,楚轻侯忙扶著她的肩膀。   「看你……」楚轻侯叹了一口气。   萧红叶靠著楚轻侯,以手加额,一副娇慵无力的样子。   「我真的没事。」萧红叶含笑摇头,移步往前行。   楚轻侯急问道:「你要到那儿去?」   「你不知道,这些天,爹老是要我卧著,现在你既然来了,总得要伴我到处走走。」   「可是现在已夜深……」   「没关系。」萧红叶目光一转,又露出了歉意道:「对下起,我忘了你赶那么多天路,已经累得很……」   「我不累。」楚轻侯事实上一点倦意也没有。   经过方才的事情,相信任何人都会倦意全消。   萧十三、大法师正在厅子里闲谈,看见楚轻侯伴著萧红叶下来,都有些诧异。   萧十三连忙站起身子,道:「红叶,怎么你不在房间里好好的休息?」   红叶一笑,道:「爹紧张什么,女儿根本就没有什么不舒服。」   萧十三转顾楚轻侯,道:「轻侯你也是,叫你看好红叶,你怎么让她跑出来。」   楚轻侯方待开口,红叶已抢先替他答道:「那爹找错人了,他怎看得住我?」   萧十三大笑道:「你就是懂得去欺负轻侯。」   「还懂得欺负爹。」   萧十三笑声才一顿,一听红叶这句话,又大笑起来。   这所谓欺负,当然并不是真的欺负,这父女之爱,儿女之情,又是何等感人!   大法师听著,亦好像有些感慨,眼瞳中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迷惘。   萧红叶随即时走到大法师面前,一揖道:「大法师,你好。」   大法师一捋颔下花白的胡子,道:「大家都好。」   萧红叶又是一笑,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大法师怎么竟忘记了?」   大法师「哦」的一声。   萧红叶接著道:「不是大家都好,有一个人不好。 」   大法师笑笑道:「你没有什么不好,大法师徒具虚名,也不是出家人。」   萧红叶摇头道:「那你是叫我们不要大相信你的话。」   大法师只是笑,萧十三一旁笑骂道:「红叶,别寻大法师开心。」   「不要紧。」大法师目光一转道:「她也只是要我回答她实话。」   萧红叶立即问道:「大法师,你说我能活多久?」   大法师微微一怔,道:「不知道。」   「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天机不可泄漏?」萧红叶追问。   大法师摇头道:「我不是天神,又怎懂得天机?」   萧红叶忽然叹了一口气道:「大法师,给你添烦恼,红叶很过意不去。」   大法师又摇头道:「别说这些话,我与你爹到底是好朋友。」   萧红叶又是一福,转向萧十三,道:「爹,女儿到枫林去走走。」   萧十三转望大法师,道:「这大概不会有危险吧?」   大法师点头道:「有轻侯在旁,你可以放心。 」   萧十三微一颔首,道:「你们可也不要走得太远,打个转,就要回来。 」   楚轻侯尚未答话,萧红叶已「噗哧」地笑了出来,道:「爹,你怎么了,当我们是小孩子?」   萧十三拈须微笑道:「在爹眼中你们都是小孩子。 」   萧红叶一笑转身,扶著楚轻侯的肩膀往外走去!   目送二人的背影消失,萧十三沉吟著道:「这孩子今天有些奇怪。 」   大法师轻吁了一口气,道:「这孩子很聪明,已知道自己的处境很危险。」   「看来,轻侯什么都告诉她了。」萧十三抚著下颔,道:「她说得不错,轻侯的确奈何她不了。」   大法师笑道:「就像你一样,这只是因为在你们的眼中,她实在太重要。 」   萧十三点点头。   大法师缓缓道:「有一个这样关心她的父亲,还有一个爱护她的爱侣,她又如此年轻美丽,像这样幸福的人实在不多。 」   萧十三一声叹息道:「由我这个做父亲的说来,也许是有些口气大,但相信谁也不能否认,红叶实在得天独厚。」   大法师并无异议。   萧十三一再叹息道:「你说天下间根本就没有一样完美的东西,红叶无论谁看来,都已经接近完美,也许就因为这样,灾祸终於降临到她的身上。」   大法师微喟道:「别想得这么多,事情到底会变成怎样,现在未免言之过早。」   「看来你真的还未算一个出家人。」萧十三倏地摇头,冷笑了一声,眼瞳中露出了悲哀之色。   大法师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是笑笑,并没有分辩。   是不是他不能承认自己说的其实是谎话?   萧十三眼瞳中的悲哀之色也就更加浓了。   枫林中灯火凄迷,一片静寂,那附近本来有守卫著火龙寨的高手,但远远看见楚轻侯伴著萧红叶走来,都远远退去。   没有虫鸣,到处是落叶,那一场大雪,的确断绝了下少生机。   风不知何时已经停下,非但树木,所有的事物仿佛都已静止。   这种静寂已接近死亡。   萧红叶走著,忽然停下脚步,呆望著楚轻侯,看得异常留神。   楚轻侯也在看著她,奸一会,忍不住问道:「红叶,又有什么心事?」   红叶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我在想,若是我有什么不测,爹不知道会怎样伤心。 」   「又说傻话了。」   「是不是傻话,你心里明白。」红叶凄然一笑,道:「大法师可以骗我,你怎可以呢?」   楚轻侯苦笑著缓缓道:「这将会是一场很艰苦的、前所未有的决斗,胜负在现在来说,的确是言之过早,这一点,非但我师父,就是留侯,相信也不会否认。」   「留侯的魔力,只怕在大法师之上。」红叶回头望一眼,道:「大法师是不是也这样说过?」   楚轻侯怔怔地望著萧红叶道:「你怎会知道的?」   红叶道:「你们虽然没有说,我却是看得出来。」   「从什么地方?」楚轻侯更加诧异。   「大法师的眼睛。」红叶的回答实在大出楚轻侯的意料之外,道:「这之前,每一次看见他,在他的眼瞳中我总是能够看得到强烈的自信,只有这一次例外。」   楚轻侯摇头道:「我可看不出。」   「那是因为他是你的师父,你又是那么拘谨的人,不敢正视。」红叶笑道:「我却是觉得这个人很有趣,每一次他来,我总会特别注意,印象自然也是特别深刻。」   「像你这样细心的人实在不多。」   「这不是一件好事。」红叶轻叹了一口气,道:「我若是一向没有在意,现在什么也看不出来,反倒是快乐得多。」   楚轻侯忽然一笑,道:「你事实上也用不著放在心上,师父只是以前从未与这种东西接触过、较量过,所以才没有必胜的信心,留侯若对师父没有顾忌,也不会跟师父来一次谈判。」   萧红叶沉默了下去。   楚轻侯剑眉一轩,接著道:「而且我坚信一点,邪不胜正。」   萧红叶幽幽地道:「这句话是老话,也是拿来安慰受害者的话。」   「老话大都很有道理。」   「也有例外。」   楚轻侯越听越奇怪,他从未见过萧红叶这样悲观。   萧红叶目光缓缓转向楚轻侯脸上,道:「我就是死了,你也不要太难过。」   楚轻侯心头一凛,脱口道:「你不会死的,一定不会的。」   萧红叶轻叹道:「生死有命,如果注定是该死,怎的也是要死。」   楚轻侯无言。   萧红叶偎进楚轻侯怀中,道:「这时候我实在不应该对你说这些话,但不知怎的,还是忍不住说了。」   楚轻侯搂著萧红叶道:「我明白你的心情,只是你若有什么不测,我们只怕也没有几个能够活下来。」   萧红叶摇头道:「怎会的?」   楚轻侯缓缓地道:「大家都已经准备为你拚命,留侯在杀你之前,必须先将我们杀光。 」   萧红叶感动地道:「大家这样爱护我,我很高兴,只是这样值得吗?」   楚轻侯道:「我相信没有一个人会说不值得,这一战,也是在所难免,向这种邪魔屈服,绝不是办法。」   萧红叶颔首道:「不错,所以留侯若是拿我的生死来要挟你们,也希望你们以天下苍生为重,不要理会我。」   楚轻侯怔在那里,他实在不知道应该怎样说!   萧红叶接著道:「我虽是一个女孩子,不知道那许多,亦一直都有一种感觉,爹那样扩张势力,并不是一件好事。」   「但也不是一件坏事。」楚轻侯叹息著道:「最低限度,十三省绿林一统,已平静了好一段时间,减少了很多不必要的伤亡。」   萧红叶颔首道:「爹本来就是这意思,也本来就想到某一个阶段要停下来,却不知道这个包袱背上了,便再也放不下。」   楚轻侯叹息一声,道:「一放下,除非有一个适当的人继承,否则这股力量一散开,下难又再恢复昔年动荡残杀的局面,你爹这些年的苦心,也就白费了。」   「真的没其他人能够继承我爹的地位?」   「也许有,只是还没出现。」楚轻侯感慨地道:「放眼江湖,几个所谓有份量的人,不是有勇无谋就是野心太大,火龙寨的势力若是交到他们的手上,所造成的祸害更加不敢想像。」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句话实在不无道理。」萧红叶更感慨。   楚轻侯不由点头,目光一闪,笑道:「这也是一句老话。」   萧红叶「噗哧」地笑了出来,道:「你是提醒我,老话通常都很有道理?」   楚轻侯末及点头,红叶的笑容突然僵结,而眼瞳中同时射出了很奇异的光芒。   「听那是什么声音?」萧红叶突然这样问,语声颤抖了起来。   楚轻侯一怔,目光落在萧红叶的脸上,更加诧异地道:「哪有什么声音?」   「有——」萧红叶叫了起来,道:「是猫叫——」   楚轻侯听说,脸色一变,目光闪电般一扫,突然停留在一侏枫树上。   那株枫树的横枝上赫然蹲著一只大黑猫,一双碧绿,仿佛鬼火似的眼瞳,正瞪著他们二人。   这只大黑猫楚轻侯绝不陌生,右手立时握住了剑柄,盯著那只大黑猫。   那只大黑猫静静地蹲在那里,既不惊,也没有作声。   萧红叶的身子越来越颤抖得厉害,眼瞳却仿佛已经凝结,非但不动,而且好像在变色。   不过片刻,她的眼也好像猫眼一样,变成了碧绿色,亮了起来。   楚轻侯先没有在意,突然在意,脸色又一变,当机立断,一声暴喝,松开搂著萧红叶的手,疾往上拔起来。   剑刹那间出鞘,闪电般削向枫树上那只大黑猫。   「咪呜」一声猫叫几乎同时响起来。   这一声猫叫竟然是发自萧红叶的口中,她一双手同时张开,十指勾曲,身子同时飞舞在丰空,双手就像是猫爪似的,抓向楚轻侯。   楚轻侯听得很清楚,也看在眼内,当机立断,身形凌空一翻,剑仍然是削向那只大黑猫。   大黑猫配合萧红叶的动作,刹那间亦离开那株枫树,翻腾在半空,张牙舞爪地扑向楚轻侯的面门。   楚轻侯的剑势一变,正好迎著那只大黑猫的来势,大黑猫地动作竟就在刹那间停顿,随即迎著楚轻侯的剑势倒退回去!   那简直就是魔法,猫躯距离剑尖只不过一尺,却是这一尺距离,剑尖始终未能够接触猫躯,更奇怪的是,这一尺距离始终不变,大黑猫更就像已经被冰冻结,始终是那个动作,一点变化也没有!   楚轻侯剑势三变,变化虽末尽,去势已经尽,身形一偏,落在一株枫树上。   那片刻,他身形的变化与剑同样,萧红叶三扑亦落空。   她扑击的动作与那只大黑猫非常相似,三扑不中,身形一弓,凌空落在楚轻侯左面不远的一株枫树上。   大黑猫亦同时在一株树上落下来,旋身又有了动作,在树枝上迅速跳跃爬动,先後在一条看来极柔软的横枝上停下,碧绿色的眼瞳盯住了楚轻侯,蓄势待发。   萧红叶的双手差不多同时一张作出了扑击的姿势。   这姿势非常动人,一点也不显得凶狠,就连那只猫眼似的眼睛,看来也蕴藏著一种难以言喻的诱惑。   楚轻侯看在眼内,却是只觉得毛骨悚然,忍下住脱口一声:「红叶!」   萧红叶「咪呜」应了一声。   那是猫的叫声,这叫声就像是一根尖针突然刺入楚轻侯心里。   楚轻侯的心简直要滴血。   那只大黑猫即时咧开了嘴巴,好像在冷笑,楚轻侯有这种感觉。   枫林中原来无风,这时候突然吹起风来,枫叶在风中轻轻的作响,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气在枫林中弥漫起来。   楚轻侯的手心却捏了一把汗,冶汗。   「咪呜」声又响,萧红叶轻巧的身子飞离了那条树干,扑向楚轻侯。   楚轻侯身形亦动,当然是扑向那只黑猫,他也知必须先除去这只大黑猫,才能够救得了萧红叶。   那只黑猫奸像已看出楚轻侯的意思,迅速地在树干中穿插。   楚轻侯内功贯透剑身,那支龙泉剑在灯光中射出夺目的光华。   那只黑猫眼瞳中的光芒开始暗下来,竟然好像露出了恐惧的神色。   楚轻侯看在眼内,一声长啸,人与剑紧追在那只大黑猫之後。   他尽量利用那些枫树帮助身形变换,脚尖往树干一点,身形如离弦箭矢,手一拍   树干,借势迅速地转过方向……   剑光迅急而辉煌,一片片枫叶在剑光中砰裂、激飞、飘落!   旧雨楼扫描 drzhao OCR   第十二回 月奴隐隐处 花血朵朵红   那只大黑猫灵巧至极,踏著树枝翻腾跳跃,那种迅速绝不是一般的猫所能够做到的。   萧红叶的身形同样迅速,紧追在楚轻侯身後,好几次眼看就要将楚轻侯抓住,但都被楚轻侯及时闪开。   楚轻侯若是给她抓住,那将会怎样?连楚轻侯也不敢想像!   他绝不会忍心伤害萧红叶,而现在的萧红叶绝无疑问已经迷失本性,她若是抓住楚轻侯,绝对可以肯定会将楚轻侯尽力伤害。   每当将要抓住楚轻侯的刹那间,她的眼瞳更亮,简直就像是两团在燃烧的鬼火。   远远退开的那些火龙寨弟子,这时候都因为听得声响,急急赶来,看见萧红叶这情形,不由都傻了眼,但立即就采取行动截击那只大黑猫。   无数的灯笼迅速亮起来,枫林中被照耀得亮如白昼!   刀光如雪,纷纷刺向那只大黑猫,却没有一刀能够斩在猫身上。   情形更混乱。   叱喝声此起彼落,猫叫声亦一下一下急响,每一声都是发自萧红叶口中。   那些火龙寨的弟子亦不禁毛骨悚然。   猫叫声中,萧红叶仍然紧追著楚轻侯,那只大黑猫却突然反扑向那些火龙寨的弟子。   血光一闪,一个火龙寨的弟子头上裂开了几行爪印,血流满面。   大黑猫接著一翻,一口咬在另一个火龙寨弟子的咽喉上,眼瞳立时又亮起来。   惨呼声中,那个弟子倒下去,大黑猫身一弓弹起来,改扑向另一个人!   楚轻侯的剑剠到,正截住那只大黑猫的去势,锋利的剑刃削向大黑猫的咽喉。   大黑猫竟然及时避开,半空中一翻,跃上了一株枫树的树枝上。   楚轻侯同时伏地一滚,让开萧红叶地一扑,人、剑射向那只大黑猫!   黑猫在树枝上一弹,凌空跃向另一株枫树的横枝,一串闪亮晶莹的佛珠即时飞过来。   那只大黑猫正好在佛珠当中穿过。   它的动作本来非常灵活,刹那间突然一僵,停留在珠圈中。   佛珠亦就在那一刹那撞在猫脊上,大黑猫立时发出了一声怪叫,随著佛珠坠下来。   楚轻侯应声翻身,龙泉剑急落,几下的暴响中,那只大黑猫被斩成数截,凌空落下来!   鲜血激溅,那到底是猫血还是人血,楚轻侯虽然不肯定,但看见这只妖猫还有血,不由一呆,红叶即时扑到,扑在楚轻侯的身上。   她的樱唇已张开,编贝似的牙齿好像要往楚轻侯的脖子上咬下去,但还未咬下,她整个身子已瘫软,贴著楚轻侯的身子滑落。   楚轻侯连忙一转身抱住她,惊呼道:「红叶——」   萧红叶没有作声,脸色已犹如白纸一样,昏迷在楚轻侯怀中,在眼皮垂下之前,那妖异的眼瞳亦碧光散尽,恢复正常。   楚轻侯回头再望那只大黑猫,已然散落在地上,眨眼间化成了一堆惨白的猫骨,皮毛尽消。   血没有消失,猫骨正在血中仍然不停跳动,只有被佛珠套著的那一截例外。   火龙寨所有的人呆住了,连萧十三也不例外,大法师口诵佛号,突又喝道:「火!」   他虽然没有说清楚,萧十三却已然知道他的用意,劈手夺过旁边两个火龙寨弟子手中的灯笼,飞身向那边扑去!   一掠即至,萧十三双手一搓,两个灯笼变成两团火焰,落在猫骨之上。   其中的一团落向头骨,那头骨立时燃烧起来,亦同时滚动,牙齿格格的作响,开合之间,发出了一声声凄厉已极的「咪呜」的猫叫。   没有人听过这么凄厉的猫叫声,萧十三虽然自称铁胆,亦不禁有些胆落魂飞的感觉。   那些火龙寨的弟子在萧十三扑前同时,亦纷纷涌上来,双手颤抖著将灯笼弄成火团,扔向猫骨。   百数十盏灯笼变成了一团烈火,猫骨在烈火中燃烧,鲜血亦燃烧起来。   一阵阵恶臭在空中飘浮,令人欲呕,几个火龙寨弟子忍不住呕吐起来。   猫叫声不绝,一声比一声凄厉,仿佛要叫散所有人的魂魄。   楚轻侯紧拥著萧红叶,握剑的右手微微起了颤抖,嘴唇紧抿,看看萧红叶,看看那在燃烧著的猫骨,眼瞳中神色复杂至极,也不知道是惊恐还是什么。   萧红叶整个身子都贴著楚轻侯的身子,一点反应也没有,眼睛闭得很紧,整个人都在昏迷中。   萧十三移步走了过来,双拳紧握,目光落在那团烈火上,神色亦一样复杂。   其他人也不例外。   只有大法师,反而闭上了眼睛,不停地喧著佛号,那虽然只有六个字,每一次都好像不同,听来令人莫测高深,就像是一种神秘莫测的咒语。   猫叫声终於被佛号压下去,由尖锐而变得沉钝,逐渐变得像呻吟一样。   火光由金黄色变成惨绿色,空气中的恶臭更强烈。   没有人再呕吐,那种呕吐的感觉已经被一种难言的恐惧压下来。   猫叫声终於消失,恶臭已开始淡薄,急风吹过,火焰一阵飞扬,那种惨绿色亦开始转变,转回金黄色。   火势同时弱下来,但在火焰完全熄灭之後,大法师才停下了佛号,他虽然一直闭上眼睛,对火势的变化竟犹如目睹。   然後,他缓缓睁开眼睛,缓缓走过去,萧十三不由自主地跟在他身後,看似要说什么,但始终忍著没有说出来。   到他们走过去,猫骨与灯笼都已经看下到,只剩下一堆死灰,一点火星也没有。   死灰中那串佛珠竟然仍在,非但没有被火烧毁,而且更晶莹,更光亮。   大法师俯身将那串佛珠拿起来,那之上连一点灰尘也没有。   「我佛慈悲,善哉——」大法师双掌合十,一声叹息。   他本来一点也不像一个和尚,这时候给人的感觉,却是看来像一个和尚。   萧十三再也忍不住开口道:「琵琶,这妖猫现在是怎样了,会不会再复出?」   大法师摇摇头道:「它现在只是一堆死灰,不能再成形了。」   萧十三目光一落,道:「你这串佛珠却是一点损伤也没有。」   「这是火齐珠。」大法师缓缓转过身来,道:「只有用这种不惧火的火齐珠才能够连猫魂也束缚起来燃烧,使得它永远不得超生。 」   萧十三目光转回,道:「红叶怎样了?」   「没什么。」大法师又一摇头,转问道:「你们哪一位去拿一个坛子来。 」   两个火龙寨的弟子立即奔出去。   萧十三追问道:「拿坛子来干什么?」   「将这些死灰放在坛子里,明天找个人随便撒散在不同的地方。 」   萧十三恍然道:「你是担心那个留侯将猫灰搜集起来,又有所作为。 」   「有些担心。」   「想不到这个老怪物如此厉害。」萧十三倒抽了一口冷气。   大法师摇头应道:「他的魔力还未到这个地步,我只是以防万一。 」   萧十三道:「是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   大法师淡然一笑,道:「凡事小心一点,总不会吃亏的。 」   萧十三目光盯在大法师脸上,总觉得大法师的笑容俊面隐藏著一些什么,他却没有问,盯了大法师一会,移步走到楚轻侯的身旁。   萧红叶在楚轻侯怀中仍然是昏迷未醒,额上不住地淌汗。   萧十三看著不禁叹息起来,问道:「还有气?」   这一句话出口,连他也不禁苦笑了一声,他忽然发觉自己的神智也好像有些混乱。   楚轻侯苦笑著颔首道:「红叶只是昏迷过去,绝没有性命危险。」   萧十三微喟,道:「你先抱她回小楼里放好,小心保护著,不要再让她受惊。」   楚轻侯点头,抱著红叶往小楼那边走去。   凤凤与翩翩一群女孩子当然亦闻声赶来,却是在枫林外散开,加强警戒。   看见楚轻侯抱著红叶出来,她们俱都吃了一惊,却只是凤凤与翩翩走了过来,其他的仍然紧守原位,也只是凤凤问了一声:「红叶怎样了?」   楚轻侯摇头道:「她很好,只是受了一些惊吓,昏迷过去。」   凤凤和翩翩看得出楚轻侯眼中的忧虑,没有再问,左右护著走到小楼的门前。   她们没有跟进去。   楚轻侯抱著红叶走进小楼,正遇著萎儿出来。   芸儿方醒转,一看楼中没有人,楼外枫林却灯火通明,已经吓了一跳,赶忙走出来一看,现在再看见红叶被楚轻侯抱进来,更是大惊失色。   「公子,小姐……」   楚轻侯截住了芸儿的话道:「不要紧,我们先上去,让她在床上躺下。」   芸儿慌忙让开路,带著满腔的疑惑伴著楚轻侯走上去。   才将红叶在往床上放好,大法师与萧十三就来了,萧十三紧跟在大法师身後,一脸的疑惑之色,好像有很多事情要问,却没有机会开口。   大法师在一旁坐下,细看红叶一遍,并没有说什么,萧十三却已忍不住问道:「琵琶,你快给我说清楚,红叶到底怎样?」   大法师淡然一笑,道:「你紧张什么?」   萧十三闷哼道:「红叶是我女儿,怎能不紧张?说——」   大法师没有说,只是笑容已然收敛起来。   此时,萧十三接口道:「我早就看出,你方才有很多话藏在心里,只是碍著那么多人在场,没有出口。」   楚轻侯亦道:「师父,萧前辈说的可是事实,弟子也看得出你老人家几次欲言又止。」   大法师沉声一叹。   「叹息可不是办法——」萧十三急不可待地道:「赶快说出来,我们商量一个应付的办法。」   大法师叹息著道:「我实在不想说,可是又不能不说,红叶——」   楚轻侯惊问道:「她到底怎样了?」   萧十三轻喝了一声道:「轻侯,别骚扰你师父说话。」   楚轻侯苦笑,大法师目光落在红叶脸上,缓缓道:「红叶方才的情形,你们都看到了。」   萧十三一皱眉,道:「那到底是怎么回事,红叶怎么会变成那样子?」   话声一顿,萧十三转又问楚轻侯道:「轻侯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   这句话刚出口,萧十三先自一呆,发出了一声苦笑,他才叫楚轻侯住口,现在却又要楚轻侯说话。   他本来是一个做事很有条理的人,现在却变得非常情绪化。   楚轻侯也想到要是详细说出来,对於大法师多少会有些帮助,所以还是说了。   他能够说的其实并不多,但已经够萧十三毛骨悚然,芸儿更就是吓得面无人色。   大法师还是像往常一样,没有太大的反应,也没有打断楚轻侯的说话。   楚轻侯很快将话说完,接著问大法师道:「师父,你说这到底是什么原因?」   大法师道:「你们应该知道。」   萧十三不耐烦地道:「这时候你还来跟我们打哑谜。」   楚轻侯却突有悟,失声道:「师父,莫非红叶已变成了他们的人?」   「胡说!」萧十三喝住楚轻侯。   「轻侯并没有胡说。」大法师一声长叹道:「红叶虽然还没有完全成他们的人,也差不多了,那只妖猫的目光叫声能够令她迷失本性,留侯与香奴、月奴就更不在话下。 」一   萧十三摇头道:「不可能。」   楚轻侯没有作声,但脸上的神色已显然同意大法师的话。   大法师接著道:「换句话,只要留侯在附近,又能够接近红叶,绝对能够控制红叶的意志,要红叶做出他要做的事情。」   萧十三仍然固执地摇头。   「也就是说,有这样的一天,红叶突然拿刀来砍我们,我们也用不著再去查问什么原因。」   楚轻侯的面容沉下去,萧十三脱口又一声:「不可能。」   大法师苦笑,道:「红叶既然可以变成猫一样扑击,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那……」萧十三顿足,闭上了嘴巴。   大法师缓缓接道:「留侯非但吸去了红叶的血,还将灾祸传入了红叶体内。」   萧十三盯著大法师,一声下发。   「灾祸——」楚轻侯呻吟一声,若有所悟。   大法师目光转向楚轻侯道:「你是不是还记得孤岛上那些僵尸。」   「他们已没有生命,却仍然能动。」   「那是僵尸,胡四相公又不同,是另一种尸。」大法师语声一沉,道:「活尸!」   萧十三眼旁的肌肉颤抖起来,楚轻侯喃喃地道:「他虽然还有生命,却是唯留侯之命是从。」   「红叶——」大法师这两个字才出口,就被萧十三截断了。   「你是说我的女儿已变成了活尸?」萧十三的语声非常激动。   大法师摇头道:「虽然还未致这样,但若是再给留侯将她的血吸去,可就难说了。」   萧十三只是摇头。   大法师叹息著道:「在目前,留侯却已经能够令她做出他要她做的事情,对我们来说,已经够危险的了。」   萧十三无言地盯著大法师。   大法师并没有避开萧十三的目光,缓缓道:「我知道你很难过,我们同样很难过。」   萧十三转顾楚轻侯!   楚轻侯呆呆地望著萧红叶,一派失魂落魄的样子,萧十三已能够从他的眼瞳中看到他内心的悲哀。   目光再落到萧红叶苍白的脸上,萧十三终於崩溃了,颓然在一旁坐下。   大法师接道:「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难过并不是办法。 」   萧十三嘶哑著声音问道:「那么应该怎样?」   「我们必须尽力阻止留侯甚至月奴、香奴、蝙蝠再接近红叶。」   「万一……」萧十三欲言又止。   大法师沉声道:「万一红叶变成了活尸,我们只有一个办法。 」   萧十三、楚轻侯的目光一齐集中在大法师的脸上。   大法师一字一顿地道:「杀掉。 」   「不成!」楚轻侯、萧十三几乎同时大叫起来!   萧十三随即扑到大法师的面前,说道:「怎样都可以,就是不能杀我的女儿。 」   大法师无言,萧十三绕著他打了一个转,一面咬牙切齿道:「红叶是我的命根子,谁要杀她,先得杀掉我!」   大法师冷静地道:「这相信没有人不知道,所以到现在为止,留侯虽然可以两次杀红叶,结果都没有动手,好像这两次他用的手段,目的相信不过在恐吓,并试图控制红叶。」   萧十三一挥手,道:「这等手段,拿来吓唬女孩子还可以,吓不倒我……」   大法师摇头道:「胡四的武功虽然比不上你,也不是一般人可及,在留侯手下,还不是变成了一个活死人!」   萧十三嘿嘿冶笑道:「那乾脆将我变成活死人就是了,哪来这许多波折。」   「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动你的,火龙寨的弟子虽然誓死效忠,其他的江湖人未必会服从一个活死人,到他真的要杀你的时候,他是必亦已面临绝境,杀你已只不过是一种发泄。」   萧十三只是嘿嘿冷笑!   大法师微喟道:「他当然已经很清楚,只有控制红叶才能够迫你就范,但……」   萧十三冷然道:「这东西死了一百年也还是这样没种,生前相信也不会是什么英雄豪杰,天下若落在他的手中,也不知会弄成怎样?」   楚轻侯接著道:「当年他的被流放,也许有些冤枉,看他现在的所为,应该也不会太过。」   「这不管,我们目前要做的,也只是如何将他消灭,不让他得逞。」大法师转回话题,道:「为了要控制红叶,他一定会进一步采取行动。」   「那又会怎样?」   「不知道。」大法师苦笑道:「但这样下去,对於红叶一点好处也没有。」   萧十三恨恨地道:「由现在开始,我会加倍小心保护,绝不会让他们再接近红叶。 」   大法师苦笑。   萧十三看了大法师一眼,也知道大法师在苦笑什么,喃喃道:「难道你一点办法也没有?」   大法师尚未开口,楚轻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道:「师父那串佛珠……」   「不错,那串佛珠不是有降魔的作用?」萧十三眼瞳露出了兴奋之色。   大法师淡然应道:「降魔也许还未能,但辟邪的作用终究是有的。」   「琵琶——」萧十三恳切地道:「你那串佛珠,可否暂借来挂在红叶的脖子之上?」   楚轻侯向旁边栘上一步,欲言又止,看来亦是要请求大法师这样做,大法师不等他开口已道:「我正有此意。」   萧十三、楚轻侯齐皆喜形於色,大法师却随即又叹了一口气,道:「可惜佛珠到底是无情之物,一切还要看红叶的造化。」   说著,他将那串佛珠解下,道:「轻侯,你替红叶挂好。」   楚轻侯诚惶诚恐地接过,灯光下看来,那串佛珠晶莹夺目,触手温凉,说不出的舒服。   楚轻侯的心情同时平静下来,这到底是因为知道那串佛珠是宝物,还是那串佛珠的确具备一种神秘的力量,就不知道了。   「师父,没有了这一串佛珠,你老人家……」   「没有影响。」大法师截住了楚轻侯的话,却转向萧十三道:「有些东西,我倒是要立刻来准备。」   「你说好了。」   大法师缓缓站起身子,道:「我要七七四十九盏灯笼。」   萧十三一呆,道:「这么多灯笼,拿来干什么?」   大法师一面移步往外走,一面道:「在枫林与红叶小筑之间布下一个北斗七星阵。 」   「防止那留侯进入?」萧十三追问。   大法师点点头,萧十三又问道:「是不是布下了那灯阵之後,留侯就无计可施? 」   大法师沉吟著道:「我正要借此,看清楚他的实力。 」   萧十三呆望著大法师,苦笑了一下,道:「琵琶,我就是从来未见过你这样缺乏信心。」   大法师淡然道:「无论如何,这比度你向佛还是要容易。 」   萧十三苦笑道:「现在你若是能够保证红叶的安全,莫说你只是要我看几卷佛经,就是要我去做和尚,我也一样会答应你。」   大法师一步已准备跨出门槛,突然又停下,道:「留侯要听的就是这种话。」   萧十三沉默了下去。   大法师接著叹一声,脚步再举起。   萧十三急追上前去,道:「琵琶,你看红叶现在到底是怎样一种情形?」   大法师头也不回道:「你其实应该看出,她只是方才消耗气力太多。」   萧十三点头道:「现在我好像什么也变得迟钝起来,再下去,只怕不难会变成白痴。」   萧十三浓眉一扬,道:「你还要我怎样做呢?」   大法师道:「先准备好那些灯,其他的慢一步再说。」   萧十三一声:「灯容易……」下面的话还未接上,一声凄楚的怪叫声就划空传来。   大法师脸色一变,道:「又来了——」   萧十三亦说道:「外面的事情我们应付。」   楚轻侯点点头,方待说些什么,大法师又喝了一声:「还不快将佛珠替红叶挂上。」   萧十三接一声:「快!」   楚轻侯慌忙扶起红叶,一面将佛珠挂上去,大法师那边身形即起,一只大鹏鸟似地飞射夺窗掠出了红叶小筑。   萧十三的身形也不慢,离弦箭矢似「飕」的紧接著射出窗外。   即时又一声惨叫划空传来!   大法师双臂一振,宽大的衣袖张开,将要落地的身子突然又飞起来,飞投向枫林。   惨叫声正是从枫林内传来!   萧十三同时凌空一个翻身,将下末下的身形怒龙似的再展,紧随著大法师扑进枫林内。   两人的身形显然并下相同,萧十三一举手一投足,显示出一种无比的冲劲,气势夺人,大法师显得很悠闲,但隐约却透露著一股难以言喻的活力,他第一个掠出窗户,也始终在萧十三的前面。   「簌簌」枫叶飞舞中,大法师凌空落下,立时就看见一个火龙寨弟子的尸体。   那具尸体倒挂在一根横枝之上,犹在不停地摇晃,两只脚足踝部嵌在一个树橙中,嵌得那么紧。   尸体的颈部穿了两个洞,犹在不停滴血,在地上溅开了一朵朵血花。   那肤色已犹如白纸一样。   大法师目光一转,身又起,一掠三丈,落在另一株枫树旁!   另一个火龙寨的弟子倒吊在那里,脖子上血如泉涌,眼仍然睁大,眼瞳中却没有丝毫惊惧之色,看表情,竟像是死在极度欢乐之中。   大法师细看了一眼,不由一声叹息,萧十三即时一股旋风似掠来,在大法师身旁停下,双拳紧握,咬牙切齿地道:「这算是什么?」   大法师沉声道:「报复。」   萧十三问道:「因为我们毁了他那只猫?」   大法师道:「为了示威。」   萧十三须发俱张,嘶声道:「却不敢在我面前出现,给我看一看他怎样威风。」   枫林中灯火闪动,十多个火龙寨的弟子随即疾奔了过来,兵器在手,神情紧张。   萧十三目光一扫,厉声道:「有什么发现。 」   一个应声道:「属下方才看见好像有两个女人在附近走过。」   「是怎样的女人?」   「穿的并不是一般常见的衣衫。」   「就是她们,」萧十三目光暴盛,暍问道:「哪里去了?」   「眨眼不见,属下追前了数丈,也没有再发现,听得爷在这儿大叫……」   萧十三挥手截住,目光一扫,道:「还有谁看见?」   没有人回答,一声惨叫突然从东面传来,萧十三怒吼一声,身形箭矢般射出,大法师双臂一振,同时冲天拔起。   无数灯笼火把随即向东面奔去。   夜空被灯火照亮,大法师自「簌簌」枝叶中冒出,凌空在树楷上一个盘旋,不向东,反而向西掠去。   西面林梢之上隐约有萤火一点闪烁,迅速地向前移动,大法师身形再急,紧追在萤火之後。   双方的距离迅速缩短,那一点萤火越迷蒙,也越大。   再接近,大法师看得很清楚,那不是萤火,只是一个长发披肩,身材婀娜,装束远离这时代的女人!   大法师身形更急,在一根树干上一点,凌空疾拔起来,露出双手成爪状,口一张,发出了一声狮子吼来!   这一声狮子吼「轰轰隆隆」的传出老远,周围枫叶「籁籁」的一阵飞舞,仿佛被狂风吹拂,天地间仿佛为之震动。   那个女人的身形立时一凝,凌空落下来,没入飞舞的枫叶中。   大法师同时扑下,正是扑向那个女人没入的地方。   吼声仍然在半空回荡。   枫林中光如白昼,那个女人才落下,浑身便已被灯光照得发亮。   碧亮!   她悠然转过身来,眼瞳射出了碧芒,是月奴!   在她的周围迅速出现了几个火龙寨的弟子,他们是听得吼声向这边扑来,非常突然的,发现了月奴的存在。   月奴落下地,事实上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   「什么人!」第一声叱喝方起,大法师已然落下,落在月奴之前。   「好,琵琶大法师!」月奴娇笑,这笑容却令人毛骨悚然。   大法师毫不动容,淡然地道:「跟我走——」   「去哪儿?」月奴仍然是娇笑不绝。   「你应该去的地方。」   「跟你走?」月奴重复大法师这句话,碧光闪烁的眼瞳中露出了一种狡黠的神色   大法师却应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月奴咯咯地放声笑起来,道:「你外表看来虽然一点也不像是一个和尚,说到这种话,却是十分像了。」   大法师接著竟然喧了一声佛号。   月奴笑得更开心,接道:「你若是与我携手入地狱,我家侯爷非但不会反对,而且一定会很高兴。」   大法师缓缓地道:「我们四个,还有那只猫,一起走。」   月奴「哦」一声,摇头道:「大法师,出家人这样贪心,怎成啊?」   「你错了——」大法师笑了一笑,道:「我还不是一个出家人,所以就算贪心一点,也还是值得原谅。」   月奴笑问道:「我若是不去呢?」   「不去不成。 」   月奴娇笑道:「这要看大法师的手段了。」语声犹在半空中摇曳,她窈窕的身子突倒飞而回,撞向站在她後面那些火龙寨的弟子。   大法师急喝道:「小心!」疾扑向前去。   两柄长刀即时向月奴斩下,月奴娇笑下绝,刀光中一闪而过,左右手一翻,尖长的指甲划进了那两个挥刀斩来的火龙寨弟子咽喉。   两股鲜血「嗤嗤」地射出,月奴凌空一翻而过,那两个火龙寨弟子同时凌空飞起来,飞撞向大法师。   大法师双手暴张,「霍霍」地将两人接下,一看已然断气毙命。   月奴人已在两丈开外,抬手舐了舐指甲上的鲜血,悠然道:「我们一直都不想杀火龙寨的任何人,但是现在不能不杀了。 」   大法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正邪之间,本来就绝没有妥协的余地,他们虽然死了,也不会不瞑目。」   话声一落,大法师放下手中两具尸体,缓步向月奴迫近。   月奴一步一步倒退,身形突然一急,裂帛声中,两个在後面悄然掩杀上去的火龙寨弟子又丧命在她的指甲下。   其余的人眼都红了,咆哮声中,一齐冲杀向月奴。   灯光在晃动,剑影刀光乱闪,气势慑人。   可惜月奴并不是活人,一点也不为所动,娇笑著静待他们冲上来。   大法师也就在这时候扑前,抢在众人之前,绕著月奴疾转了一圈!   这一转的迅速实在匪夷所思,带起了一股强烈已极的旋风。   众人的去势竟然全都被挡下,衣衫被激得「猎猎」地飞扬起来,手中灯笼火把亦犹如被狂风吹拂,一阵乱晃。   月奴的身子跟著转动,尖锐的指甲在灯光之中,闪动著令人心悸的寒芒,一再划向大法师的咽喉!   大法师始终抢在月奴之前,身形猛一顿,同时吐气,双掌疾劈了过去!   月奴银铃似的一阵娇笑,身子迎著掌风倒飞了出去,双手一展,指甲又划向旁边的火龙寨弟子。   大法师紧追上前,迅速劈出两掌,震开了那两个火龙寨的弟子!   月奴娇笑下绝,退得更快。   她身形的奇诡,实在匪夷所思,脑後更像长了眼睛似的,眼看就要撞在後面的树干上,总能够及时贴著树干一转,转到了树干的另一边,又继续飘退!   大法师的去势如箭离弦,奸几次跟著就要抢在月奴之前,总是被那些树干所阻,反而落後。   他一点也不气馁,掌一拍树干,一绕再追上。   枫林中这片刻之间,又多了无数火把灯笼,照耀得与白昼无异。   月奴在灯光中看来是那么朦胧,稍远看就如一股烟雾似的,好像随时都会飞散,看来并不怎样的真实。   但她杀人,却真实得很,十只指甲简直就像是剑、像是刀,尖锐!锋利!   大法师一面追,一面要阻止月奴杀人,实在是一件很吃力的事情,他的气力却仿佛无穷无尽源源不绝,身形始终保持。   月奴的眼中终於露出了惊讶之色,她终於发觉,这一阵追逐,并没有摆脱大法师,而且距离好像在逐渐缩短。   她并没有停下,又倒退了三丈,突然停下。   在她的後面,突然出现了萧十三,霹雳般暴喝声中,一刀疾斩向月奴。   阔大的刀锋,灯光中闪亮夺目,就像是一道闪电划破长空,配合那霹雳般一喝,更显得凌厉!   月奴已没有闪避的余地,刀光中一分为二,变成两爿。   没有丝毫的声响,也没有鲜血激溅,断口处出奇的光滑平整,就像是一具蜡像,突然被斩开两边。   萧十三亦为之一呆,他实在想不到自己这柄刀那么锋利。   大法师一声:「小心。」身形已暴退,刀一转,「霍霍」地护住整个身子。   月奴仍然投入刀光中,眨眼间被劈成千百块,一片片飞舞在空中。   萧十三看得真切,刀势更急劲,周围的枫叶在刀光中粉碎,月奴的身子亦被斩成粉碎。   没有血,一滴也没有。   萧十三心胆俱寒,周围的火龙寨弟子亦为之变色。   大法师没有变,暴喝声中,身形凌空盘转,一股旋风同时激荡起来。   碎成千百片的月奴,立时被卷进这漩涡之中,滴溜溜地急转。   眨眼间,那干百碎片又聚合,变成了月奴,她下停地在漩涡中转上去,无声地穿过枫叶,飞入了夜空,大法师身形几乎同时一凝,「一鹤冲天」,紧追上夜空,双手箕张,又抓向月奴。   萧十三惊魂甫定,霹雳一声暴暍,提刀拔身,紧追在大法师的身後。   夜风急吹,枫叶「簌簌」的作响,辉煌的灯光中赤红如火的枫叶更鲜红,就像是一片火海,更像是一片血海。   月奴在血海上飘飞,竟然是飘向红叶小筑,萧十三一见震惊,身形旋展至极限,一心要抢在月奴之前。   大法师更是双袖展开,一只大鹏鸟似的,飞越过那片血海。   月奴又发出了那种银铃似的笑声,浑身上下仿佛多了一层雾气,整个身子也仿佛要化成雾气股消散。   大法师这一次竟然追之下及,再远,月奴仿佛又化成一点萤火,飞入幽冥。   大法师、萧十三的喝叱声,那些火龙寨弟子的惊呼声,楚轻侯都听在耳内。   他不由自主推开了一扇窗户,往外望去,红叶仍末醒,楚轻侯目光转回,不由叹了一口气。   也就这在时候,珠帘在外被掀开,芸儿缓步走进来,她的头微垂,苍白的脸上仿佛犹带余悸。   楚轻侯应声望了一眼。   「芸儿,药煎好了——」   芸儿尚未回答,楚轻侯的眼角已瞥见月奴一缕轻烟似的向这边飞来。   楚轻侯霍地转回,右手却落在剑柄上,「铮」的剑簧一响,人与剑已呼之欲出。   月奴身形飞快,眨眼掠至,一仰,便要贴著墙壁掠上!   楚轻侯即时夺窗而出,龙泉剑划起一道夺目的寒芒,凌空疾斩向月奴。   月奴目光一落,一声惊呼!   楚轻侯从未听过月奴发出这样的声音,刹那间他突然有一种感觉——月奴是真的恐惧,是真的惊慌!   龙泉剑刹那间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光华,就像是黑夜中的流星,闪亮而又辉煌!   旧雨楼扫描 drzhao OCR   第十三回 背叛大法师 追随留侯去   楚轻侯身形一动,芸儿亦抬起头来,那两只眼睛竟犹如猫一样,露出一种碧绿色,妖异而邪恶的光芒。   若是她方才拾直头来,给楚轻侯发现她的眼睛变成这样,一定会想到发生了什么事,那非他但不会离开,相反一定会追究,阻止她接近红叶。   现在已没有人阻止她。   她的行动也变得像猫一样轻盈,迅速窜到床前,她伸出手,那双手触及红叶颈上挂著的那串佛珠才变得迟钝。   那双手旋即颤抖起来,她眼角的肌肉也起了抽搐,眼瞳也好像突然笼上了一层烟雾。   几乎同时,一道道珠帘无声地掀开,房间内朦朦胧胧的出现了一个人。   ——东海留侯!   「拿下来,拿下来——」东海留侯的语声若有若无,飘忽而恐怖,完全不像是人的声音。   芸儿立时有了反应,眼瞳又亮起来,一双手虽然继续在颤抖,但终於拿下了红叶颈上挂著的佛珠。   然後呆在床前。   留侯随即把手一招,红叶身上覆著的锦被无声地掀开,红叶的娇躯却往上升起来。   碧纱帐烟雾般飞扬起来,红叶无声的平空飞出纱帐,飞向留侯!   留侯相应迎前,右手一伸,尖长的指甲划向了芸儿的咽喉,一把抓住了红叶的娇躯。   芸儿一声不发,倒在地上,留侯抱著红叶,迅速地倒退,飞退。   珠帘又掀开,留侯闪电般从珠帘中飞逝。   剑急落,「嗤」的骨碎声暴响,月奴的身子齐中被劈开两片。   这一次,那两片身子并下是左右飘飞,反而笔直地落下,就像是两支锥子似插在   地上!   楚轻侯相继落下,「唰唰唰」接连十多剑,疾砍在月奴身上。   他本来并下是一个如此心狠手辣,不懂得怜香惜玉的人,红叶的一再被吸血,使他完全改变。   只有除去这些妖魂,红叶才能够安全,所以他宝剑毫下留晴。   剑落处「嗤嗤」骨碎声响下绝,一声声惨叫接响,惊破长空。   楚轻侯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凄厉的惨叫声,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恐怖的形象。   月奴的头已齐中分开,但仍然能够发出声音,那声音仿佛从她分开两爿的嘴唇中发出来,又好像不是。   那两爿嘴唇同时在开阖,她分开两爿的脸也同时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没有血,没有肉,只有骨。   月奴碎倒在地上,除了骨之外,什么都消失,刹那间完全消失。   骷髅的牙齿格格的相叩,继续发出惨叫声,楚轻侯看在眼内,浑身毛管倒竖,心生寒意。   他的剑再也砍下下去。   破空声急响,大法师凌空落下,左右手已各抓住了一个灯笼。   那两个灯笼旋即化成两团火,落在月奴那副被砍碎的白骨上。   白骨著火焚烧,怪叫声更凄厉,更恐怖。   萧十三迅速掠至,一见放声大笑道:「好,看你还能凶到那儿,来人啊,火!」   火龙寨的弟子应声从四面八方蜂涌奔来,灯笼火把,闪亮辉煌。   萧十三目光转落在楚轻侯手中的龙泉剑上,笑道:「想不到你这柄剑还真管用。 」   楚轻侯尚未回答,萧十三话已接上道:「你这柄剑我记得就是龙泉剑,乃是绝世难逢的宝物,人说宝剑通灵,想不到还有降妖的妙用。」   一顿,萧十三又振声大呼道:「来人哪,火!」   那些火龙寨弟子已经奔至,灯笼、火把齐落向月奴那堆白骨。   惨叫声在火中由尖锐而逐渐弱下来,萧十三的笑声却更加响亮,道:「将你这个妖女烧为灰烬,看你以後还能否伤害我的红叶。」   楚轻侯听到红叶这两个字,不由自主抬头望了一眼,然後他倏的发现,大法师的脸上一丝笑容也没有。   「师父——」   「咄——」大法师沉声问道:「叫你留在房间里,怎么走出来?」   楚轻侯诚惶诚恐地答道:「我看见那个……」   大法师摇头道:「外面怎样有我们打点,没叫你插手……」   萧十三挥手笑截道:「琵琶,你在凶什么,若不是轻侯,还真没有这么容易收拾这女妖!」   大法师反问道:「你知道她为什么逃向这边?」   萧十三大笑道:「还不是被我们迫急了。」   「不错——」大法师点头道:「但她哪一个方向都不走,偏偏选择……」   「那是她慌张之下到处乱闯,凑巧走向这边来。」萧十三笑问道:「难道你以为另有原因?」   「她逃向这边,是因为她觉得这边更安全。」   萧十三「哦」了一声,大笑道:「一点也不安全,她现在不是在这里变成灰飞烟灭了吗?」   火这时候烧得正猛烈,恶臭令人欲呕,惨叫声已经不闻。   大法师目光一转,叹息道:「这里的确本应是一个安全的地方,她所以有安全的感觉,只因为她知道东……」   「东海留侯在这里?」楚轻侯脱口惊呼。   大法师沉声回答道:「只有东海留侯才能够令她有安全的感觉。」   萧十三一怔,道:「留侯怎会在这边?」   大法师一声叹息,道:「我原就有些怀疑,这是东海留侯调虎离山之计,利用月奴的杀人,将我们引开,所以怎么也要轻侯留下!」   楚轻侯听到这里,脸色大变,身形急往上拔起,扑向小楼那个打开的窗户。   萧十三目光一转再转,迟疑地道:「这不过短暂片刻,留侯相……」   话才说到一半,他已经听到楚轻侯在楼中的一声惊呼,脸色当场急变,身形暴展   大法师看在眼内,沉吟了一会,叹了一口气,双臂一震,亦往上拔了起来。   他算无遗策,但人算终究不如天算,是不是红叶命中该此劫?   大法师进入房间的时间,楚轻侯与萧十三已经以最快速度搜遍小楼中每一个可以藏人的地方,当然都失望了。   「师父——」楚轻侯拜倒在大法师身前,道:「红叶她到底怎样了?」   这句话问得实在有些可笑,但谁也没有笑出来,大法师也很了解楚轻侯的心情,安慰道:「留侯要拿红叶来要挟我们,达到他的愿望,红叶是绝对没有生命危险的,这一点我们可以放心。」   萧十三绕著大法师打转,嘟喃道:「怎能放心,琵琶,你一定算得出留侯将红叶带到什么地方去了,快告诉我们!」   大法师苦笑道:「我若是算得出来,红叶根本就不会被留侯抓去。 」   「你多少一定知道一点。」萧十三固执地道:「你一定要说出来,什么天机不可泄露的,少来这一套。」   「留侯当然是将红叶带去他藏身的地方……」   「那地方……」   「却是要我们去找出来。」   「师父——」楚轻侯插口道:「留侯一定以五色帆为根据地,我们去找那艘五色帆!」   萧十三抢著道:「五色帆最容易辩认,这个好找!」   大法师淡淡地笑了笑,道:「五色帆一日千里,留侯亦显然能够御风往还,莫说千里,就是百里,要搜遍也绝非易事。」   「怎么也要搜出来!」   「尽力而为就是了。」大法师目光落在芸儿的尸体上,道:「留侯这妖魂极工心计,看他先控制芸儿,利用芸儿解下红叶颈上的佛珠,便可得知!」   「错在弟子不该……」   大法师截住楚轻侯的话,道:「现在已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   「师父……」   「没有人要怪你。」大法师转顾萧十三,道:「芸儿的受制,也是在我们意料之外。」   「可怜的孩子。」萧十三俯身将芸儿抱起来,道:「虽然是她解下红叶颈上的佛珠,我们也一样下能怪地。」   大法师颔首微喟道:「佛珠终究是无情之物,真正能够对付留侯的仍然是我们这些人。」   萧十三喃喃道:「这一仗我们虽然是败了,败得却还不算太惨,杀了那只妖猫,还有月奴那个妖女,已等於破掉留侯那妖魂的一条臂膀。」   「不错!」大法师目光转向窗外,望著黝黑的夜空,缓缓道:「快天亮了。」   萧十三目光一转,道:「我已经叫人传令遍搜任何可以藏人的地方。」又一声叹息道:「不过,相信不会有什么结果,但还是要做的。 」   他说得有些无可奈何,楚轻侯忽然发觉,这雄霸武林的大豪侠已经失去了那一股叱咤风云的豪情霸气。   红叶在萧十三心目中的重要,他当然很清楚,对於自己的失责,也当然更为歉疚。   「师父,弟子就是拚了命,也要将红叶找回来。」他嘶声叫起来。   大法师淡淡地道:「你的心情我们很明白,目前我们最重要的一件事,还是去睡觉。」   「睡觉?」楚轻侯一怔,萧十三亦同样诧异,摇头道:「这不是睡觉的时候,也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这是的。」大法师接著解释道:「我也没有跟你们开玩笑。」   萧十三、楚轻侯怔怔的望著大法师。   「纷扰了一夜,大家已经很疲倦了,搜索并非我们的专长,何不趁这个机会好好休息一下。」大法师淡然一笑道:「那最低限度,一有了留侯的消息,我们非但立刻就要出动,而且要有充沛的精神、力气跟留侯一决生死。」   萧十三点头道:「有道理,否则我们见到留侯时,十分本领只能使得五分出来,那去了也是白去。」   他随即扳住楚轻侯的肩膀,道:「小娃子,听清楚了,不想睡觉也得去睡觉。 」   楚轻侯只有点头。   萧十三随即将楚轻侯拉出去,大法师跟在他们身後,摇摇头,笑了笑。   这笑容看来却是如此苦涩。   清晨,急风。   芭蕉和芍药并骑驰在官道上,急风吹起了他们的衣袂,芍药外披那袭披风更就是猎猎飞扬。   她一面策马,一面娇笑不绝,笑声就像是银铃一样响彻长空。   芭蕉没有笑,甚至一丝笑容也没有,偶然看一眼芍药,双眉便深皱一分。   风虽然急劲,却怎么也吹不散他心头的重忧,芍药的笑声虽然动听,听入他耳里,反而感到一阵说不出的不舒服。   在他的眼中,芍药简直就像是变了另一个人,一个这之前他下认识的人。   他从未见过芍药这样活泼,现在的芍药简直就像是一个小孩子。   芍药在白云馆长大,对外面世界的事物,难免很多都会感到新奇,这一点芭蕉当然是可以理解,所以,最初他并没有太在意,但一路赶来,他即发觉,芍药并不是好奇这么简单,明显地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狂野。   白云馆虽然也养有马,芍药对於马一向都不大感兴趣,可是现在那匹马在她手上,远比芭蕉控制得还要纯熟。   芭蕉几乎怀疑,平日在白云馆,芍药表面上虽技逊一筹,事实私底下不停苦练,还有那笑声,芭蕉从未听过芍药笑得这么狂放,难道在白云馆内,芍药一直就压抑著自己,到现在才露出本性来?   芭蕉不敢肯定,也想不透。   最奇怪的,在路上,很多芍药平日不喜欢吃的东西,也吃得津津有味。   到底是什么影响芍药变成这样?   芭蕉已不下十数次套问芍药,可是芍药的回答,不是下著边际,就是令他感到啼笑皆非。   再下然芍药就只是笑,那种笑声有时听来令人毛骨悚然,有时却充满了诱惑,以芭蕉的定力,听来竟有些心猿意马。   芭蕉从未想过男女之间的事情,但现在,竟然不时都生出绮念。   到底是芍药的影响还是什么?芭蕉也一样不能够肯定。   他却再也不敢太留意芍药。   芍药好像并没有发觉自己有什么不妥,一切的举动看来完全是出於自然,一点也不显得牵强。   两骑奔前数丈,芍药已抢到芭蕉前头,突然道:「师兄,马给你挑最好的,但还是给我抢在前面。」   芭蕉叹了一口气,道:「师妹的骑术在我之上,抢在我前面也是应该。」   「难道你不服气?」芍药瞟了芭蕉一眼。   「服气——」芭蕉垂下头去,刹那间,他突然发觉,芍药的眼睛,充满了一种奇烈的诱惑,他突然有一种想把芍药搂在怀中的冲动。   「怎么你不看著我?」芍药随即问道。   芭蕉苦笑道:「再看你,我就要一头栽下马去了。」   「为什么?」芍药追问道。   「马奔得这么快,该看路才是。」芭蕉这理由虽然不太好,但总算是找到了一个理由。   芍药娇笑道:「怎么我不怕?」   「那是因为你的骑术在我之上。」   芍药娇笑不绝,芭蕉忍不住偷看了芍药一眼,却正好看到芍药敞开的领子,看到了那一片雪白的胸膛。   芭蕉的目光立时凝结。   芍药好像没有在意,接问道:「师兄,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谦虚?」   芭蕉呆应道:「那是事实。」   「我也不知道自己的骑术竟在你之上。」芍药伸手一拢被风吹散的秀发,那领子又开了一点。   芭蕉的眼珠子几乎瞪了出来。   芍药突然问道:「师兄,你在看什么呢?」   芭蕉浑身一震,心头亦自「怦怦」地跳起来,急忙回过目光,一面又道:「不……没……看什么!」   芍药又娇笑起来,这一次的笑声显著的透著一种强烈的,难以言喻的诱惑。   芭蕉忍不住又偷眼望去,芍药并没有将领子拢回,而且将马拉近芭蕉。   芭蕉突然发觉,芍药眼瞳中那种诱惑更强烈,就像是烈火一样在燃烧。   不过片刻,两骑已接近,芍药霍地伸手,一把抓住了芭蕉的手,一面道:「我们拉著手一齐放马奔驰,一定很有趣。」   芭蕉将手缩回已经来下及,刹那间,心神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混乱。   芍药的手柔软如无骨,芭蕉并不是第一次接触,但以前都是无意,也从未感到这样的舒服,心神一阵混乱之後,就有飘飘欲仙的感觉。   马仍然在奔驰,芭蕉却感觉不是在骑马,而是置身在云絮中,随风飘飞。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突然从迷惘中醒过来,脱口道:「师妹,你放手。 」   芍药娇笑一声,道:「不放。」   那完全是撒娇的语气,芍药的脸上,也是一片促狭的表情,但她的眼睛中却好像还有什么,芭蕉不知道那是什么,他不敢凝望芍药的眼睛,他虽然也很不想将手抽开,还是挣扎著想抽回手。   幸好他的武功还不错,脱蹬,「鹞子大翻身」,凌空一滚,落在地上,身形仍好像醉酒似地打了几个转。   芍药同时将马勒停,娇笑不绝。   这看来也像是一个任性的大孩子,完全不理会方才那样做对芭蕉是怎样危险。   芭蕉好容易站稳身子,抬头仰望著芍药,不禁叹了一口气。   芍药这才问道:「芭蕉师兄,有没有摔著你?」   「没有。」芭蕉摇头。   芍药笑道:「我是闹著玩,你不要生气。」   芭蕉呆呆的「哦」了一声。   芍药回头望了一眼,惊呼道:「你那匹马跑了,怎么是好?」   她虽然在惊呼,却一面在笑,芭蕉根本就听不出她是真的惊讶还是假的。   那匹马这时候已跑得很远,只见一股灰尘迅速地往前滚去。   芭蕉看在眼内,不禁又叹了一口气。   芍药接著又问道:「师兄,怎么你不回答我?」   芭蕉苦笑道:「我……我也不知……」   芍药笑截道:「这样好不好,你和我合骑一匹马……」   话还未说完,芭蕉已连连摇手,道:「不……不成……」   「怎会不成?」芍药一拍马鞍,道:「这匹马不算小了,驮两个人,绝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她好像完全没有想到其他,但一看她的眼睛,芭蕉不由便顿生绮念。   那眼睛实在太诱人!   芭蕉的头脑这时候已经清醒了很多,连忙收慑心神,一面避开芍药的视线。   芍药随即催促道:「不是说要赶去火龙寨,怎么还在这里发呆,快上马。」   芭蕉总算又想到了一个很好的理由,道:「这匹马就是驮得动我们两个人,也跑不了多远,到时马倒了,我们便得用自己双脚走路,因快得慢,反而不美。」   芍药道:「呆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这样好了——」芭蕉道:「师妹你赶快奔前去,将我那匹马追回来,我们再上路,相信这下会花太多的时间。」   「也好。」芍药点点头。   芭蕉这才松过一口气,忙道:「那师妹还不赶快?」   芍药瞟了芍药一眼,道:「著急什么?」   芭蕉道:「迟了给哪个瞧见,顺手牵羊骑去了,可是大大的不妙。 」   芍药摇摇头,道:「有什么要紧,追不到,我们就两人一骑,马跑一段路,人跑一段路。」   芭蕉只有苦笑,芍药看见他这样子,「噗哧」地一笑,拉转马头,道:「喏,在这里等我,不要跑开!」   「一定。」芭蕉忙不迭地点头。   芍药连声娇叱一声,放马疾奔了出去,芭蕉目送她去远,才真地松了口气!   他拾手抹去鬓边汗水,到底是热汗还是冷汗,却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芍药怎会变成这样子?难道她本来就是这个性子,在师父面前,不得不收敛起来,现在离开了白云馆,才露出来?   该死,我方才是怎么会有那种念头。   芭蕉嘟喃著在树旁坐下,方才那种绮念不知怎的又突然涌上来。   他的心头又起了乱动。   然後,他想起了那串佛珠,不觉抬手拿下,默数起来!才数了一圈,他的心神已有些平静,再数一圈,心神更安宁。   ——师父留给我这串佛珠,难道是这样用的?   想到了师父,芭蕉又不禁惶恐起来,师父将白云馆交给他并没有多少时间,白云馆便已经落到这般田地,三个师兄妹,死的死,走的走,而芍药看来虽然并没有多大不妥,却变成这样子。   这其中是否还另外有原因,芭蕉其实也不敢太肯定,他到底并没有忘记芍药曾经被留侯咬了一口,虽然说,留侯妖力太厉害,下是他们师兄妹所能够抵御,而事发突然,又下是他们能够防范得来,但芭蕉还是不免有些歉疚。   见到了师父,应该怎样说?   芭蕉叹息著,目光又栘向芍药离开的方向,芍药一骑已经看不见了。   ——芍药这一去,会不会一去不返?   芭蕉不知怎的竟然生了这个念头,呆了呆,数著佛珠的双手不觉停下。   然後他茫然站起身子。   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刹那间已塞满了他的心头,不由自主地纵目四顾。   四野无人,风吹草木萧萧,芭蕉一看再看,不禁长叹。   也就在这刹那,他的目光突然凝结。   道路的左面是一片浓密的林子,一望无际,因为树叶不少已枯落,所以视野也广阔很多,芭蕉一看再看,并没有什么发现,刹那间突然看见一个人!   那个人倒吊在远处的一株枯树横枝下,一动也不动,没有风的时候,远看来就像是一个奇大的蜂巢,但急风了吹,却像是一具尸体。   「蝙蝠?」芭蕉脱口一声。   ——这难道是真的蝙蝠?   ——蝙蝠又怎会在这里出现?   心念一转再转,芭蕉忍不住举步往林内走去,林内到处都是乾枯的落叶,一脚踩下去,就发出一阵奇异的声响。   芭蕉绝下是一个胆小如鼠的人,但这种声音响入耳,竟有些心寒。   他忙放轻脚步,缓步向那边接近。   越接近他就越肯定那真的是蝙蝠,可是到他看清蝙蝠的面庞,忽然吓了一跳。   蝙蝠的脸色非常难看,死鱼肉似的,一丝血色也没有,那双本来已经像鸟爪的手现在看来更加像了。   整双手都是死鱼肉似的,又像涂上了一层白垩,散发出一种令人心寒的光泽,指甲是灰白色,尖长而勾曲,仿佛已角化,给人一种极其锐利的感觉。   他的一双脚亦裸,情形看来比一双手更恶劣,勾挂在那根横枝上,就像是两柄弯弯的钩子。   芭蕉时常都奇怪,蝙蝠那双脚的构造是否有异於常人,所以能够勾挂在树枝上,支持身子那么久也可以。   他也曾问过大法师。   「这原因很简单,因为他是蝙蝠。」大法师的回答更加玄妙。   到底是事实还是说笑,芭蕉听不出,也看不出,大法师的说话态度一向是那么平淡,要从他的话洞悉他的心意,诚然未必是不可以,却还不是芭蕉这种年轻人所能够做得到的。   以楚轻侯的聪明练达,一样不能够。   芭蕉清楚记得,前後问过了三次,大法师的回答都是一样,他没有问第四次,而对於蝙蝠这个大师兄,也一直存著一种既奇怪,又有些恐惧的感觉,尤其是月明之夜,蝙蝠攀著铁栅大声狂叫的时候!   现在的鳊蝠,看来更恐怖。   他那样倒悬著,浑身的血液应该聚流向他的脑袋,可是,他的脸部却全无血色。   芭蕉实在有些怀疑,他已经不是一个活人,也不是自己倒悬在那里,而是被别人倒吊起来,且在脑袋上开了一个洞,所有的血液也因此尽滴在地上。   蝙蝠的足踝却没有绳子缚著,地上也没有丝毫血迹,细看之下,亦下难发觉他的胸膛仍然很有规律地不住起伏。   芭蕉已经发觉,相反蝙蝠到现在仍然没有发觉芭蕉的接近。   蝙蝠的听觉一向很不错,在白云馆的时候,芭蕉已经能够肯定。   在日间,蝙蝠有时简直就像是一个瞎子,可是无论怎样放轻脚步,只要稍接近石牢,蝙蝠便能够发觉,而且能够从脚步声听出来是哪一个。   如果来的是芍药,鳊蝠会眉飞色舞,状若疯狂,若是芭蕉,却会变得很阴险,好像要找机会将芭蕉扼杀。   就是玉砚,他也要找机会咬一口,但若是大法师,则变得非常温顺。   可是现在的蝙蝠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芭蕉一面接近,一面留意蝙蝠的表情,蝙蝠一点反应都没有,更接近,芭蕉突然发觉,鳊蝠的脸上,透著一种难以言喻的疲倦,四肢完全都放松,若是体重不轻,只怕早已被急风吹去。   ——看来他非常疲倦,莫非就是这个原因,反应变得这样子迟钝?   芭蕉动念末已,一只飞鸟突然在枝叶中飞出来,落在那根横枝上。   那只鸟距离蝙蝠双脚一尺不到,鳊蝠仍然没有丝毫反应。   啁啾一声,那只鸟跳跃上前,落在蝠蝠的脚心上。   芭蕉看在眼内,盯稳了蝙蝠,在他的意料之中,蝙蝠无论如何也应该有些反应了,哪知道出乎他意料之外,蝙蝠一动也不动,那只鸟也毫无感觉,嘴一落,啄了下去,这一次蝙蝠终於有了反应,怪叫一声,腰一折,身形往上翻起来,伸手抓向那只鸟,那只鸟却在他怪叫的时候已给吓得飞起来,疾飞上半空。   蝙蝠一抓竟落空,这是从来没有的事情,如蚊蝇之细小,蝠蝠也能够只凭听觉手到拿来。   芭蕉知道是什么原因。   蝙蝠那一抓虽然迅速,但与以前比较,却是慢上了很多,是什么使他的动作变得如此缓慢?疲倦?   芭蕉心念不停在转动,眼睛却盯稳了蝙蝠,看蝙蝠还有什么举动。   蝙蝠一抓落空,身形就往上拔起,怪叫声中,左右手齐抓了出去!两抓亦一样落空,那只鸟已飞入青天外,白云里。   蝙蝠怪叫不绝,身形却往下飞坠,他的叫声变得有些嘶哑,而且不怎么响亮,与在白云馆比较相差得实在太远。   芭蕉听得很清楚,也看得很清楚。   蝙蝠的血气显然消耗的很厉害,虽然仍在动,已失去了以前那种强烈的活力。   在大法师所有的徒弟中,蝙蝠的活力一向是最强烈的一个,尽管被囚在石牢之内,每天动的时间绝下比任何人少,而且那种动,非常之激烈,有时,他给人的感觉,根本就下是一个人,是一头野兽。   到底是什么原因令他变成现在这样?   芭蕉方自奇怪,蝙蝠已掉在地上,「叭」的一声,竟然摔得很重。   这又是前所未有的事情,芭蕉奇怪极了,目不转睛地盯著蝙蝠,好容易才压下那股上前去将鳊蝠扶起的冲动。   蝙蝠并没有什么动作,摊开了手脚,成大字躺在地上,两只眼睛始终瞪大,却非但没有神采,甚至有些混浊,就像是蒙上一层烟雾似的。   好一会,他才挣扎著爬起来,傻里傻气地伸手抓抓那把乱发,咧开嘴巴,露出了一种近乎白痴的笑容。   他面向芭蕉这边,芭蕉却没有被瞪的感觉,在鳊蝠爬起来之前,他已经矮身藏入树叶丛中。   蝙蝠看来真的没有发觉芭蕉在一旁窥伺,又呆了一会,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子,步高步低向林子深处走去。   芭蕉不由自主地紧跟在蝙蝠身後。   树林中并没有路,鳊蝠除了碰上较大的树木,否则都是笔直走过去。   他经过的地方,不少林叶被撞断了,身上的衣衫也被勾破了奸几处,他毫不在乎,那肌肤更是坚韧得出奇,并没有破损,只是被划勾出一条条白痕。   一路上,他几次几乎撞在树干上,最後他终於伸出双手,在身前探路。   日间他的视力实在很不好,但弱到这个地步,连芭蕉也甚意外,他实在忍不住用力踩在地上一根枯枝上。   「啪」的那条枯枝齐中断折,这声响虽然不太大,但已经是足够惊动一般人。   鳊蝠似乎呆了呆,左右望一眼,抓抓头,又继续向前走去,似乎连这声响在什么方向传来,他竟也分辨不出,更没理会。   他的听觉怎会这样?芭蕉不由发出了一声叹息,蝙蝠无论如何也是他的同门,变成这样迟钝难免有些感慨。   他没有停下,亦步亦趋,紧追蝙蝠,因为蝙蝠虽然表现得这样笨拙,却一点也不像是漫无目的乱闯。   ——到底他要去什么地方?   芭蕉疑惑的极目望去,触目都是树木,他回头去看,道路上也末见有芍药策马奔回来。   追下去!芭蕉一咬牙,决定继续追踪,他没有再弄出任何声音,而且更加小心。   一种很奇怪的感觉,突然涌上他的心头。   追踪鳊蝠对於事情也许会有些帮助。   事情现在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局面他根本就完全不清楚,可是在蝙蝠离开了白云馆之後,不知怎的,他总是觉得,蝙蝠已经背叛了大法师,追随东海留侯了。   那到底是留侯的影响,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芭蕉虽然不清楚,但平日亦从大法师口中知道,蝙蝠的体内潜伏著一种与生俱来的邪恶。所以,大法师才将蝙蝠囚禁在石牢中,希望藉此阻止他伤害别人,一方面消弭那种邪恶,事实证明,大法师的一番苦心,并没有收到预期的效果。   这也许是大法师的道行不够,但亦有可能留侯的魔力太高,他们之间的胜负,现在也未免言之过早,白云馆的事件中,留侯却绝无疑问已取得绝大的胜利!   芭蕉在歉疚之余,实在希望能够帮助大法师赢回一仗。   这种心情并不难理解。   旧雨楼扫描 drzhao OCR   第十四回 羊皮旧地图 昔是而今非   蝙蝠并没有发现芭蕉的追踪,只是怔怔地往前行,芭蕉原有些怀疑,蝙蝠可能故意装作这样诱他追下去,追入留侯安排好的陷阱中,但追踪了一段路,已肯定这只是自己的过虑。   蝠蝠绝不是一个耐性那么好的人,就是故意安排出来,亦早已经采取行动,而且,蝙蝠既不知道他这个时候经过,也不像故意让他发现倒挂在树木横枝下。   况且蝙蝠的武功一直在芭蕉之上,要对付芭蕉一个人,似乎用不著花这许多心机,一切都显然只是巧合。   芭蕉却是到现在才敢肯定。   前行了半里,蝙蝠突然在一个断崖之前停下。   芭蕉忙亦停步,也就在这刹那,蝙蝠突然扬起了双袖,用力煽动起来。   他始终没有回头,也没有再左顾右盼,随著双袖的扬动,那两条脚亦左右交替踩动,动作看来充满了稚气,也隐约透著一股邪气。   芭蕉看得怔在那里。   插了一会,鳊蝠叫出来,怪声怪气地叫道:「飞,飞!」   无论动作、语声都是充满了稚气与邪气。   芭蕉看不到鳊蝠脸上的表情,但只看他的动作,已不禁心生寒意。   这种只见於小孩子的动作,由蝙蝠这样的一个大人做出来,本就难免有些恐怖,何况芭蕉对蝙蝠又是如此的熟悉。   风吹急,蝙蝠双袖扬动著,整个身子竞真的飞了起来,飞离了地面。   一阵「啪啪啪」的衣袖声响,蝙蝠往上飞上了一棵树木的横枝。   他双袖继续煽动,身形一顿又飞下来,这一次,竟是直往断崖下飞落。   下落的势子并不怎样急,刹那间,芭蕉不由生出一种蝠蝠已化成了一只真的蝠蝠的错觉。   眨眼间,蝙蝠已经在芭蕉眼中消失。   芭蕉当机立断,纵身疾掠了过去,以他的轻功,当然亦很快就掠到断崖之前,所以他仍能够看见蝙蝠在向下飞落。   那面断崖非常陡峭,壁立如削,高逾千丈,宽阔得很,成弧形,包围著一片水面。   面对芭蕉的那边,有一个缺口,远看来,只见一线天光,再往下望,却竟然看见海面。   海水也就是从这个缺口涌进来,这个缺口看来虽然很狭窄,但芭蕉知道,这完全是因为距离太远,事实上连大船都可以经过。   因为他看见蝙蝠的同时,亦看见了一艘大船。   从蝙蝠与那艘船的比例,芭蕉绝对可以肯定那的确是一艘大船。   那艘大船异常华丽,船舱竟然建筑成楼阁,颜色鲜明夺目。   阳光正从那线缺口透进来,正照著那艘大船,所以,芭蕉看得很清楚,而且可以清楚的数出,那艘大船一共有五桅,上挂的风帆,亦一样分辨得出,每一面的颜色都不同。   「五色帆——」芭蕉不由自主脱口叫出来。   他没有忘记楚轻侯孤岛的遭遇。   五色帆本属胡四相公所有,但胡四相公已经归顺留侯,当日,留侯离开那个孤岛,乘的也就是这一艘五色帆。   可是五色帆又怎会泊在这里?   芭蕉毕竟也是一个聪明人,很快就想出这原因的所在。   留侯若真的不是一个活人,那么,就只能够在夜间出现,在日间,不过是一具白骨。   为安全设想,在日间他当然得藏起来,藏在一个不容易为人发觉的地方。   断崖下这个内海,岂非就是一个适合的地方。   胡四相公纵横海上多年,对於这沿海的形势当然非常熟悉,五色帆驶进来这内海,事实并不是一件值得奇怪的事情。   这样说,蝙蝠绝无疑问,真的已经归顺东海留侯。   芭蕉心念再转,不禁心头一凛。   蝙蝠下落的速度事实不怎样快,扬动的双袖也一样不怎样急。   那双袖子却是宽大得出奇,而且形状很奇怪。   芭蕉居高临下,才发觉蝙蝠这件衣服的特别,却不能肯定这是鳊蝠在白云馆中平日所穿的那一套。   那件衣服使蝙蝠现在看来,简直就像一只真的大蝙蝠。   距离越远就越像,芭蕉根本不敢肯定现在的蝙蝠到底还是一个人,抑或已经化成了一只真的大鳊蝠。   这念头芭蕉也不能不承认实在有些可笑,但连一百年的死人也可以复活,又还有什么不可能。   蝙蝠看来显然就是要飞投向那艘五色帆,这么高跳下去,若不是疯子,除非就有绝对的把握,确信自己绝不会摔死。   蝠蝠现在到底是不是已经变成了一个疯子,芭蕉虽然不知道,他却并不以为蝙蝠会轻贱自己的性命。   蝙蝠的生命力也远比一般人强韧,这些在白云馆的时候,芭蕉已经很清楚。   他再看清楚蝙蝠下落的身子,更就心生寒意。   蝙蝠的身子飞投到断崖大半的距离,竟就打起旋子来。   一旋再一旋,水花一现,蝠蝠便已经消失不见。   那两个旋子方圆也甚宽阔,是那件奇怪的衣服抑或是蝙蝠真的已化成蝙蝠,还是什么力量使蝙蝠能够这样,芭蕉看不出来。   可是他已能够肯定,蝙蝠这样掉下去,冲力无疑已减到最低,应该不会受伤。   那片水面在水花一现之後,又恢复平静,芭蕉不待看仔细蝙蝠有没有从水里冒出来,就听到了芍药的叫声。   「师兄,芭蕉师兄——」   声音随风吹来,虽然微弱,芭蕉仍听得到,刹那间心中一连转了好几个念头。   他没有回答,倒退著退出两丈,身形一转,向原路疾掠回去。   芍药的呼唤声不断传来,芭蕉的身形也相应越来越急,快到了林外,才突然缓下   透过枝叶缝隙,他已经看见芍药一人两骑在路上徘徊。   他吁了一口气,以不徐不疾的步伐走了出去。   芍药也已向这边望来,一脸的焦急之色,但一见芭蕉便荡然无存,而且又现出笑容道:「师兄,你坏、你坏,你躲起来捉弄我。」   芭蕉苦笑一下,道:「我只是无聊,过去看看那边是什么地方。 」   「是什么地方?」   「一望无际,都是树林。」芭蕉只怕芍药看出他在说谎,说话同时,偏过脸向那边望去。   芍药目光一转,忽然道:「师兄虽然容易分心,但不像是这样无聊的人。 」   芭蕉目光缓缓转回,一声叹息道:「人总是会变的。 」   这句话倒是有感而发。   芍药竟然听不出,娇笑道:「那师兄怎么不变得对我好一点?」   她的眼瞳中又露出了那种诱惑,芭蕉一皱眉,视线从芍药脸上栘开,道:「那匹马跑得很远。」   芍药目光随著转落在芭蕉的坐骑上,道:「可不是,跑得又快,好不容易才将它追上。」   「辛苦师妹了。」   芍药噗哧一笑,道:「又来客气了。」接著将缰绳递向芭蕉。   芭蕉小心翼翼地接下来,总算没有跟芍药的手接触,随即上马,道:「师妹,我们得尽快赶路了。」   「为什么?」芍药眨著眼睛,问道:「师兄,是不是你方才发现了什么?」   她的反应有时好像很迟钝,有时却又好像很敏锐,芭蕉不敢再望她,一面应一声,道:「路上我再跟你说。」一面催骑疾奔了出去。   芍药疑惑地望著芭蕉的背影一会儿,再看看芭蕉出来的那边林子,才催骑追前去。   这会儿芭蕉一骑已经奔出很远,绝无疑问他是真的在赶路。   芍药方才为了要追回芭蕉那匹坐骑,人与马都耗去了不少气力,也就慢了一会儿,追了好一段路,始终都追不上芭蕉。   她一再叫芭蕉缓下来,芭蕉却是以半开玩笑半挑战的口吻回答道:「怎么不追了,不是说,马,你比我骑得好?」   这是否是他的心里话,芍药好像又听不出,所以她只是一面笑骂,一面催骑追赶。   到了火龙寨前,芍药总算将芭蕉追上,却非但芭蕉,就是她,也已累得说不出话来。   早已有火龙寨的弟子截住了二人,听说是大法师的弟子,有急事要见大法师,忙在前替他们带路。   看见火龙寨的弟子那种紧张匆忙的情形,芭蕉亦知道必然出了事。   这时候,已经是正午。   芭蕉和芍药进入火龙寨聚义堂的时候,大法师、萧十三、楚轻侯已经等待在那里,大法师表面上似乎若无其事,眼瞳中却已露出悲痛之色。   虽然还没有听芭蕉的话,他好像已知道白云馆的惨变。   很奇怪,一入了火龙寨後,芍药便又变了另一个人,其实,是变回她本来的自己。   到聚义厅,她的头垂得更低,更显得拘谨。   第一个开口的是楚轻侯,道:「芭蕉、芍药,怎么跑到这里来,白云馆那儿怎样了?」   他当然看到芭蕉和芍药的疲倦,可是他实在压抑不住心头的焦虑。   左右已有人奉茶来,芭蕉没有喝,喘著气,说出了白云馆的惨变。   楚轻侯、萧十三、杨天、沈宇都为之震惊,大法师态度平静,但听罢仍不由露出了一丝惨笑。   「劫数,劫数——」大法师连声嘟喃,无限感慨。   「师父,我们与留侯势不两立!」楚轻侯咬牙切齿地叫了起来。   「古刹谈判破裂,留侯本就与我们势不两立的。」大法师惨笑。   「玉砚还只是一个孩子。」   大法师摇头,道:「他本就是少年早亡之相,只是想不到应在此劫。」   楚轻侯苦笑道:「师父想不到的只是留侯的魔力已到了这地步。」   大法师淡然颔首,道:「还下是一样。」   楚轻侯微喟道:「师父当时显然已有些预兆,所以才会将那串佛珠留给芭蕉。 」   「只是有些。」   「否则师父也不会将他们留在白云馆了。 」   「我本该将他们带走的,可是,我当时竟然没有生出这个念头,这到底是自视太高还是天意如此就只有天知了。」大法师叹了一口气。   楚轻侯亦自叹息。   「是人难免就有错,我也只是一个人。」大法师垂下眼皮。   「天意又如何?」楚轻侯目光一远,道:「难道容许留侯到这时候,这不是一种错误?」   萧十三接上话,道:「说得好,这一切若部是天意,何以服人?」   大法师摇摇头,道:「口孽口孽——」   萧十三目光一转,道:「难道到这个时候,你还认为天意很公平?」   大法师没有作声。   萧十三长身而起,一面前行,一面道:「天若公平,就不会有那么多不该存在的人留在世上。」   没有人插口。   萧十三接著道:「若说那些死在他们手上的人是前生作孽,今世报应,那更是笑话,为什么不乾脆将他们留在地狱?」   「对!」楚轻侯立表同意。   萧十三双手握拳,语声更激动,道:「看红叶,连蚂蚁也不忍心踩死一只,却是要受此折磨,若说是我这个父亲的作孽,干嘛不降祸在我身上。」   沈宇插口道:「大哥一直以来就只是抱打不平,替天行道。」   「好一个抱打不平,替天行道!」萧十三霍地转身,抬头盯著聚义堂上那方黑底金字的横匾。   横匾上写的正是「替天行道」四个金漆大字。   所有的目光下期亦随著落在横匾上,萧十三一指,道:「看,天若公平,用得著抱打不平,替天行道吗?」   语声一顿,萧十三目光一扫,落在大法师的脸上,道:「琵琶,你一直那么多道理,这个你怎么解释,又如何令我心服?」   大法师只有苦笑。   萧十三目光再一扫,道:「我早就明白天意的不公平,只有以杀止杀,天下间,偏就天生那么多的卑鄙小人、邪魔妖孽,杀之不尽!」   大法师一声叹息。   萧十三接著道:「先人亦有言,治乱世,用重刑,跟那些邪恶之徒说道理,说服他们改过向善,那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一顿,他又问道:「琵琶,你有生以来,说服过多少邪恶之徒?」   大法师一声叹息。   「还是我用的方法来直截了当,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若是每一个地方都有一个我这样的人,要太平那还不简单?」萧十三再问道:「琵琶,你想想,我说的可对?」   「这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大法师目光转落在芍药的身上,道:「芍药,你抬起头来。」   芍药应声,身子一抖,缓缓将头抬起,她的眼瞳,一片清澈,看来并没有什么下妥,大法师却摇头叹息道:「你觉得怎样了?」   「我?」芍药好像有些心虚地道:「我没有什么,」   「没有最好。」大法师目光栘向芭蕉道:「蝙蝠追随留侯离开之後,没有再回白云馆?」   芭蕉点头道:「相信没有……」   他话中显然还有话,楚轻侯却在这时候插口,道:「师父,蝙蝠只怕真的已成了留侯的奴隶。」   大法师叹息道:「他体内流的本来就是邪恶之血。」一顿,他突然问道:「芭蕉,你是否又看到他?」   芭蕉垂下头,道:「在来路上的一个林子内,弟子又看见了大师兄。」   「他又怎样了?」   「还是那样子倒悬著睡觉,只是脸色很难看,白纸一样,行动反应也变得很迟钝。 」   「你还看到了什么?」   「他跳下一个断崖,一只大蝙蝠似的,简直就像是飞下去。」芭蕉苦笑道:「这师父或者不相信,但弟子说的是事实。」   大法师只是问道:「断崖下有什么?」   「是一个深陷下去的海湾,泊著胡四相公的……」   「五色帆?」楚轻侯脱口叫出来。   「相信就是了。」芭蕉接著道:「那艘船一共有五条桅,挂著不同色的帆,船舱建筑成楼台很华丽……」   萧十三截口道:「只有胡四的五色帆是这样子,芭蕉,那断崖在什么地方,距离这里多远?」   芭蕉才说出距离,萧十三就奇怪地问道:「不曾听说过那附近有这样的一个海湾   杨天接口道:「那周围是荒野树林,并没有人家,一般过路的没有事也不会深入那个林子里去。」   萧十三点头道:「胡四纵横海上,知道有那么一个所在却是不足为怪。」   大法师目光倏的一亮,道:「我们必须在日落之前赶到那个地方去。」   萧十三心头一凛,道:「不错——」   「莫忘了带备用火种。」大法师接著又叮嘱道。   萧十三立即向杨天、沈宇大喝道:「你们都听到了,还不快去准备。」   杨天、沈宇急应一声,双双奔出。   萧十三随即又道:   「琵琶、轻侯,我们走!」   楚轻侯立即奔到萧十三身旁,大法师同时亦长身站了起来,芭蕉忙上前,道:「师父,弟子也走一趟,也好引路。」   「好,大家都去。」大法师移动脚步,芍药一旁默默地亦跟了上来。   才走出忠义堂,一阵悲凉的号角声已然划破长空,那些火龙寨的弟子迅速地四面八方向寨前集合。   马匹亦迅速准备好,在萧十三一声「出发」之下,三百六十骑整齐的先後冲出了火龙寨。   马蹄雷鸣,尘土蔽天,声势浩大。   三百六十骑虽然下算多,却都是火龙寨的精锐,每一个人都有一身很不错的武功,都经过严格的训练,足以夷平十三省中的任何一个帮派。   他们这几年都没有这样出动,但他们的武功也没有丢下。   萧十三、大法师、楚轻侯三骑奔在最前,急风吹起了他们的衣发,萧十三一扫颓态,一面策马一面道:「琵琶,我这些属下如何?」   琵琶大法师淡然一笑,道:   「很不错。」   「我相信天下间还没有任何一个帮派,拥有一支这样强劲的队伍。 」   「我也相信。」琵琶大法师说得很认真。   「火龙寨在各地的分舵都有一支差不多的队伍,必要时,每一个分舵,还可以组合另外两支实力比较次一些,但也不是一般乌合之众可比的队伍。 」   大法师一面听,一面点头。   萧十三道??「这儿也当然可以,而且能够组合七支,但我认为这一支已经足够。」   「嗯——」大法师又是点头。   萧十三又道:「你不必怀疑他们的战斗能力,我绝对有信心只凭这一支队伍,就已能够走遍天下。」   大法师倏的一声叹息。   「你叹息什么?」   大法师无言,楚轻侯一旁苦笑应道:「前辈的力量实在太大了,若是集合起来,就是夺取天下也不是一件太困难的事情。」   萧十三摇头道:「你们当然很清楚,我是绝不会这样做的。」   「可是这对於东海留侯,又是怎样的一种诱惑。」楚轻侯不禁叹息起来。   萧十三一怔,苦笑了一下。   「觊觎前辈这股力量的,只怕还下止留侯这个妖魂,」楚轻侯摇头道:「前辈千万要小心。」   萧十三沉吟道:「这件事之後,我会想办法,好好的处理我这些儿郎,我会的。 」   他目光一转,又望了随来的那些武士一眼,苦笑了一下,道:「他们对我的忠心绝无疑问,要想一个那样的办法,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楚轻侯无言颔首。   萧十三转回目光,道:「幸好我还有时间,就是这一次,万一我不幸死了,杨天、沈宇也应该应付得来。」   一股不祥的感觉立时袭上楚轻侯的心头,萧十三好像知道楚轻侯的感受,笑著道:「一般人认为无论做什么事,开始不该说不吉利的话,可是,我偏就不信这个邪。」   楚轻侯只有苦笑。   萧十三目光转向大法师,道:   「琵琶,你以为我说得怎样?」   大法师笑笑不语,萧十三摇头道:「你这个老东西就是这样,要你说话的时候不说,不要你说的时候却是说得人发闷。」   大法师笑道:「该说的时候,我就说了。」   「你的意思是,这不是说话的时候?」萧十三大笑,缰绳一催,放马疾奔了出去。   大法师没有追前,只是看了楚轻侯一眼。   楚轻侯忽道:「这是说话的时候。」   「在你们说的。」大法师微喟道:「也许你跟他多谈几句,能够令他的心神安定下来。」   楚轻侯颔首道:「心神不安定,很容易出乱子,强敌当前……」   大法师截道:「这对於留侯来说,并没有什么分别,不要忘记了,他并非江湖上一般的那种高手。」   楚轻侯不能不承认。   大法师接著道:「现在我们最重要的,就是在天黑之前赶到那里。」   楚轻侯方待问为什么,心头已突然灵光一现,脸色不由一变。   他不由自主催骑疾奔前去。   萧十三虽放马远离他们,但他们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得很清楚,放骑更急。   杨天、沈宇他们看在眼内,一齐催骑追上前,马蹄雷鸣,风云变色。   旧雨楼扫描 drzhao OCR   第十五回 荧荧青灯焰 森森白骨寒   还没黄昏,但已经很接近了,看著那偏西的日头,他们一齐又焦急起来。这时候,一行人已经来到那座林子之外。   萧十三一骑直冲入林内,几乎撞在一株树干上,他及时将坐骑勒住,随即滚鞍跃下,急不可待,一声大喝道:「芭蕉,快来引路!」   芭蕉大呼道:「往前走就是了。」   萧十三的身形应声疾掠了出去,大法师、楚轻侯紧追在後面,杨天、沈宇也不慢。   那些武士纷纷下鞍,马嘶声中,潮水般涌了进去。   他们的刀亦纷纷出鞘,披荆斩棘,移动非常迅速。   这与萧十三几个高手比较,当然又慢了很多。   萧十三身形才在断崖旁边停下,大法师便在他右侧飞絮般落下。   萧十三耳边响著衣袂声,目光一转,道:「想不到你的轻功已到了飞絮随风的境界。」   大法师淡然一笑,道:「一个人年纪大了,骨头也难免会轻一些。」   语声甫落,楚轻侯已然叫起来,道:「看,五色帆。」   萧十三目光急落。   那艘五色帆仍然在断崖下,芭蕉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变动。   「不错,这就是胡四的五色帆,」萧十三冷冷一笑,道:「好一个隐蔽的地方。」   楚轻侯目光一转,道:「这断崖虽然陡峭,还难不倒我们。」   语声一落,他便要往下跃,大法师一把抓住,道:「别胡来,虽然救人心切,这样跃下去,很容易会弄伤,如何再与留侯搏斗?」   楚轻侯一仰首,道:「这还是白天。」   大法师摇头道:「我们非但要攀下,还要爬上来,这一来一回,也要费很多时间。 」   萧十三点头道:「我们来得还是晚了一点,五色帆停泊在这种地方,我们除了原路攀上来,看来并没有其他的办法可供选择。 」   大法师沉吟著道:「不是没有,只是所花的时间并不比原路攀上来的少。 」   楚轻侯心念一动,道:「师父是说我们可以利用那艘五色帆?」   「不错。」   萧十三随即道:「随我来的这些手下中,不少都懂得驾驭船只。 」   大法师点点头道:「我们绝不怀疑你的话。 」   萧十三倏的又一皱眉,道:「只是要将这艘五色帆驶出那一线海峡,的确要好一些时间。」   大法师点头道:「在黑夜降临之时,我们肯定仍然在大海上。 」   萧十三倒抽了一口冷气,道:「大海浩荡,我们这些力量,在大海之上无疑微不足道。」   楚轻侯沉声道:「留侯既能够控制这艘五色帆,要我们葬身鱼腹,相信也不是一件难事。」   萧十三一字一顿,道:「我们还是在岸上安全。」   楚轻侯目光再转,已看见火龙寨那些武士向这边奔来。   大法师郑重地道:「不要太急躁,我们还有时间,尽量避免不必要的伤亡。」   萧十三「嗯」的一声。   那些武士迅速的接近,萧十三等了一会,才发出命令,道:「准备绳子,我们要下这道悬崖。」   呛啷声中,长刀入鞘,那些武士纷纷取出绳子,系在树干上。   他们的动作迅速而纯熟,虽然已安逸了多年,他们显然都没有将身手放下。   在萧十三的一声「出发」的命令中,所有武士,一齐手执绳子,分成了两组,一组留在断崖之上,一组迅速往崖下扑去。   所有武士俱都是一色黑衣,骤看来就像是大群蜘蛛,他们的动作,也犹如蜂蛛似的,迅速而灵活。   第一个下去的是楚轻侯,他一手执著绳子,一手执剑,流星般往下飞坠。   他的手也下是紧抓在绳子上,一时松开,一时紧抓,这一松一紧之间,已经是数丈距离。   萧十三的身形并不在楚轻侯之下,大法师仍然是那么潇洒,仿佛御风飞飘。   杨天、沈宇、芭蕉都留在崖上,看在眼内,都跃跃欲试,但都没有试。   他们也明白,留他们在崖上,并不是全无作用。   说不定下崖去的那些人的性命就在他们的掌握中。   那些武士显然都明白,一面在树旁紧抓住绳子,一面小心著周围的情形。   那个海湾从崖上看来并不怎样大,但越往下去越宽阔。   五色帆亦大得出奇。   楚轻侯看见已到了船桅的高度,急不可待,双脚往崖壁一蹬,手一松绳子,身形凌空飞越水面向当中那根船桅射去。   相隔差不多四丈,但借这一蹬之力,已足够飞越这个距离。   楚轻侯身形一落,左手一抱,已经抱住了那条船桅。   大法师即时喝一声,道:「小心。」   楚轻侯入耳惊心,目光及处,已看见一个人从船桅下冒出来。   那个人本是双脚勾著绳子,倒悬在桅旁风帆之下。   风帆黑色,他亦是一身黑布衣裳,实在不容易察觉,只可惜他的动作实在迟钝了一点。   楚轻侯所认识那样倒悬著的只有一个人!   ——蝙蝠。   倒悬在那里的也就是鳊蝠,他显然被楚轻侯惊动,腰一折,陡然从下翻起来,双手一张,疾抓向楚轻侯。   就是没有大法师那一声:「小心。」楚轻侯要避开这一抓也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蝙蝠!」楚轻侯身形一弓,倒掠了出去,落在悬挂著风帆的那条竹竿上。   蝙蝠置若罔闻,身形在船桅上一凝,又扑过去。   他的身形虽然仍嫌迟钝,但比起芭蕉见到他的时候已快了很多,听觉也显然好了很多,已能够耳听风声,追及楚轻侯。   「大师兄——」楚轻侯又叫了一声。   蝙蝠应声一笑,那种笑容却令人毛骨悚然,去势并没有停下。   楚轻侯身形急动,倒掠而回,又抱住了那根船桅。   那面风帆立时被蝙蝠抓开了一个洞,裂帛声中,蝙蝠怪笑一声,倒飞而去。   楚轻侯身形往下滑落,一阵惊心动魄的「笃笃」声中,舱桅上被蝙蝠的双爪抓出了一个个指洞来。   鳊蝠犹如疯子一样,双爪紧追著楚轻侯抓下去。   霹雳一声暴喝,突然凌空落下,道:「蝙蝠住手——」   是大法师的大暍声,蝙蝠一听,身形猛一震,脸上露出了恐惧的神色来。   他的动作同时停下,猛一声怪叫,身形疾往上拔起,双袖展开,掠上了桅顶。   大法师亦同时向这条船掠来,虽然仍远,蝙蝠仿佛已看见,又一声怪叫,冲天飞起,飞扑向那边峭壁。   他非但眼睛突然好了很多,身形也敏捷起来。   大法师旋即落在那条船桅上,雪白的须发、衣裳一齐扬起来,出尘脱俗,仿如神仙中人。   鳊蝠看来却更像疯子,一面尖声怪叫,一面「噗噗」的往上飞扑,鸟爪似的一只手迅速而准备地抓住了峭壁上突出来的岩石,又借力拔起来。   大法师轻啸一声,飘离了那条船桅,飞掠向蝙蝠那边。   蝙蝠头也不回,迅速的向天堑那边的缺口栘去,叫声更加凄厉,仿佛已知道大法师随後追来。   大法师身形飞灵巧幻,峭壁上可供立足的地方却不多,对这个环境,当然还没有蝙蝠熟悉。   蝙蝠连哪里有一条石缝也了然,眼看壁立如削,那距离他越不过,非掉下去不可了,刹那间,他的手却不偏不倚地插入了一条石缝之内,身形藉此飞越过如削石壁,继续掠向前去。   大法师几个起落,已经被蝙蝠远远抛下,他要先打立足的地方,难免缓下来。   他也知道追不及,身形再起,向五色帆这边掠回来,正好又落在那条船桅上。   萧十三这时亦已立足一条船桅,目光一转,道:「琵琶,他环境比你熟悉,又能够充分利用,你是追不到他了。」   大法师无言颔首。   这片刻之间,蝙蝠又已掠前了十几丈,身形始终是那么疯狂,怪叫声不绝。   那个出口远看来只得一线,其实阔得很,足可以让那艘五色帆驶过。   出口两边都是壁立如削,笔直伸展出去,从只看见那一线天光来推测,绝不是一个短距离。   要将五色帆从这缺口驶出去,无疑也不是一件易事,除了足够的人手之外,还要配合纯熟的技术。   萧十三带来的人虽然不少,但要他们控制这艘五色帆,能否在日落之前驶离这个地方,实在是一个疑问,所以,一看清楚周围的环境,萧十三已完全打消这个念头。   蝙蝠没有理会是否被追赶,继续疯狂往前扑,在那一线天光看来,的确犹如一只蝙蝠似的。   萧十三接著道:「看来他对你倒是害怕得很。」   他虽然没有看见蝙蝠的表情,但是从蝙蝠的举动与叫声,已不难发觉他内心的恐惧。   大法师只是一声叹息,楚轻侯便问道:「师父,大师兄要跑到什么地方去?」   大法师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这种话不是你会说的。 」   楚轻侯一怔,叹了口气,道:「弟子方寸已乱。」   「关心则乱。」大法师摇摇头,双袖一振,飘然往主舱上落下。   萧十三紧接落在大法师身旁,楚轻侯亦自掠下去。   这时候,那些武士亦纷纷掠到适当的地方,纷纷抛出了一条条飞索。   那些飞索的一端连著一个钩子,纷纷钩在五色帆的船舷壁、船桅之上,随即滑过绳子,滑向五色帆。   那艘五色帆立时就像被网在一张巨大的蜘网中,那些黑衣武士犹如蜂蛛般向网中接近。   萧十三居高临下,一声暴喝道:「搜!」身形随即急动,「哗啦」一声撞碎了一扇窗棂,直扑入主舱之内。   楚轻侯只恐有失,身形接动,撞碎了另一扇窗棂,亦闯了进去。   那些武士应声亦纷纷采取行动,向其余的窗扑去,每一个都犹如豹子般剽悍。   他们没有一个发出声音,就是这一点,已可见平日训练的严格。   大法师却没有动,木然立在那里,若有所思,又像在准备随时接应。   水面平静无波,那艘五色帆亦异常稳定,多了那么多人,竟似完全没有影响,那份坚固,实在不简单,而那种宽敞更加惊人,难怪胡四相公只凭这艘船,便能够纵横四海。   那个主舱在外面看来倒还不觉怎样,进入了舱内,才知道竟犹如大富人家的厅堂,非但宽敞,而且华丽。   萧十三也不是没有见识的人,但夺窗而入的刹那间亦不禁大感诧异。   舱中两行柱子,每一根都粗可合抱,上面雕刻著诸般花纹,下接绣毡,上接承尘,俱是非常精致,而锦帐四悬,配合华丽的陈设,就是一般大富人家,也未必有这般堂皇。   长明灯处,照耀得十分的光亮,舱两壁,柱两旁,赫然靠著一个个白衣人。   那些白衣人衣白履白,就是脸色亦犹如白垩似的,一点血色也没有,一个个手执兵器。   他们的眼睛却都睁大著,眼睛都是死白色,丝毫神采也不见。   这绝不像是活人的眼睛,他们一个个就如僵尸那样,木立不动。   萧十三身形落下,正落在两个白衣人的身旁。   那两个白衣人毫无反应。   萧十三准备应付他们的袭击,看见他们的样子,立时想起楚轻侯的话。   ——这些莫非全都是活尸?   萧十三心念一动,双掌疾劈了出去,凌空疾击向两个白衣人的胸膛。   掌并未击实,相距还有一二尺,「砰砰」的两声,那两个白衣人已被强劲的掌风震得倒飞出去。   一飞丈外,撞在一根柱子上,又是「蓬蓬」的两声,贴著柱子凌空摔下来。   那两个白衣人始终一点反应也没有。   ——果然并不是活人。   萧十三机伶伶打了一个寒噤。   舱门旋即被撞开,十多个火龙寨武士迅速闯进来,他们非但行动迅速,出刀更加迅速。   刀光闪处,在舱门附近的几个白衣人全都被他们斩倒在刀下。   有的头被劈开了两爿,有的被拦腰斩成两截,但全都不见有血冒出来。   断口显露出来的是死白色,乾瘪的肌肉,那些骨头,甚至连骨髓也都没有,却恶臭扑鼻。   那些武士看在眼内,下由都脱口叫出来,有生以来,他们还是第一次遇上这样的敌人。   楚轻侯早已在那边夺窗闯进来,游目四顾,听得惊呼声,回头望一眼,道:「这都是活尸,不要管他们。」   那些武士应声奔前。   萧十三纵身掠到楚轻侯身旁,道:「在白天他们不能动,但到了夜里,却是跳跃如飞,而且不畏刀剑。」   「那是因为他们已没有生命,根本已没有所谓受伤死亡。 」   萧十三摇头道:「我却是不明白他们怎能动。 」   「这正如湘西赶尸,一样不可理解。」楚轻侯叹了一口气,道:「有人说那只是骗人的玩意,我没见过,所以也不敢肯定。 」   萧十三冷哼一声,道:「我也一样没有见过赶尸,但眼前这些活尸,我却是绝对相信,到了夜间,他们真的能够跳动。 」   楚轻侯苦笑。   萧十三接道:「这并不是因为告诉我这些事的是你这个老实人。 」   楚轻侯明白萧十三的话,这几天所发生的事情岂非每一件都不可思议,都是难以令人置信?   楚轻侯摇头道:「希望在日落之前,我们便能够将事情解决。 」   语声一落,他拔剑挑开了一幅幔幕,萧十三双掌同时一错,蓄势待发。   幔幕後什么也没有,楚轻侯一收剑,转向对门那面屏风奔去。   那面屏风一看就知道年代已远,在屏风之前,放著一张形式古拙的长几。   一张羊皮地图在长几上摊开,竟然是皇城附近的驻防地图,却也不知是多少年前之物,不少地方已经被虫蛀穿,萧十三目光落在地图之上,忽然笑起来,道:「这张地图太老了。」   楚轻侯点头道:「的确太老,皇城已改变很多,驻兵的地方大都易改。」   萧十三道:「我只是知道东南两条官道已因为山洪破坏,不能再使用,另开新路,而好些地方亦改了名字。」   楚轻侯微喟道:「从这张地图看来,留侯的确野心勃勃,当年的被逐,也不是冤枉的了。」   萧十三一声冷笑,道:「百年後的今日,他非但野心未灭,反而更高涨,主意竟然动到我头上。」   「这倒是没有动错。」   「但显然,他很多方面仍然停留在百年之前,以他的执拗,能够说服他的人只怕不多,就拿这张地图来说,若是以它来行军布阵,後果实在不堪设想。」   楚轻侯叹息道:「无论成功与否,不战则已,一战之下,难免尸横遍地,血流成河。」他一顿又道:「我虽然未经战祸,亦想像得到战争的残酷。 」   萧十三颔首道:「我一样没有经历过,但在火龙寨崛起的一段日子,亦与江湖上的几个大帮派血战几次,那虽然只不过千百人,血战之後,亦已有惨不忍睹的感觉。」   说话间,主舱已经被那些武士搜遍,除了那些活尸之外,并没有任何发现。   萧十三看在眼内,断然道:「能够拆掉的,都给我拆掉。」   那些武士应命,长刀挥舞。   一块块幔幕在刀中碎裂,舱壁亦被砍开,那块血红色的地毡亦被割成一片片。   不过片刻,整个主舱已几乎被翻转过来,一样没有发现。   萧十三在那张长几之前团团乱转,一面喃喃道:「那个鬼东西,没有理由不在五色帆上。」   楚轻侯并没有呆在那里,搜得比那些武士更彻底。   那面屏风已被砍倒,後面的舱壁亦被他剁了几剑,那给他的是非常坚厚的感觉。   萧十三目光一转,说道:「有什么发现?」   楚轻侯道:「只是这舱壁厚得有些反常。」   「其他三面可不是!」萧十三目光再转,倏地一步跨上前去,一掌劈在那面舱壁上。   「轰」的一声,那面舱壁一震,并没有倒下,萧十三目光一闪,道:「的确坚实得很,我已经运上五分内力了。」   楚轻侯怀疑地道:「这後面莫非有什么特……」   萧十三截道:「一定有秘密,否则没有可能这么坚厚。」   「那也许就是秘室所在。」   萧十三道:「胡四五色帆纵横四海,劫夺得来的珍宝本该有一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   「这个地方应该就在他平日休息地方的附近,好像这种人应该不会将贵重东西放得离自己太远。」   「那就是这里了。」萧十三沉吟著道:「他是这五色帆的主人,这是五色帆的主舱,看周围布置,也应该就是他平日发施号令及休息的所在。」   楚轻侯倒转剑柄,在舱壁上敲击起来,萧十三接著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这後面若是秘室,总该有一扇暗门,我是看能否找它出来。 」   「这样找太麻烦了。」语声一落,萧十三一个箭步欺前,双掌一合,霹雳般一声暴响,双掌猛一伸,疾击在舱壁之上。   这一击他运上了十成功力,足以开碑裂石。   一声巨震,慑人心魄,那面舱壁一阵震动,萧十三立时一旋,双掌一合一伸,又击在舱壁上。   那面舱壁立时犹如被火药炸开,一片片碎裂,露出来的又是木壁。   「轧轧」突然的一阵异响,那面木壁突然左右栘开,竟然是一道暗门。   这道暗门显然是一道机关,被萧十三一击,将机括震开。   暗门後是一间小小的秘室,当中悬著一盏长明灯,青荧荧的也不知燃烧的是什么燃料。   长明灯之下,一道宽阔的阶梯,上面铺著腥红的地毡,两旁精巧的雕栏。   秘室中没有人住,连活尸也没有,萧十三、楚轻侯双双抢到那道阶梯旁边,探头往下面望去。   那下面也是青荧荧的一片。   萧十三、楚轻侯相顾一眼,几乎同时左右一齐拾级而下。   楚轻侯剑护在胸前,萧十三双掌蓄势待发,更仿佛已有默契的,配合得恰当好处。   以他们两人的身手,又在有防备的情形下,应该可以应付任何突来的袭击了。   那些武士亦自跟上来。   并没有袭击。   楚轻侯、萧十三下了阶梯,就仿佛进入了另一个神秘的境界。   那绝无疑问,是胡四收藏珍宝休息的地方,虽然没有上层主舱那么高,宽阔却过之,陈设更华丽,左右放著十数口大箱子,有些打开,满放珠宝、玉石。   珠光宝气,却是说不出的诡异。   在这座秘室的当中,放著七座形式古拙的石灯,青荧荧的灯光照耀下,那些珠宝、玉石散发出来的色彩虽然一样美丽,已不是平日见到的那种美丽,但更加令人目眩心动。   萧十三连看也懒得多看一眼,楚轻侯的目光亦只是落在那七盏石灯上。   「奇怪——」楚轻侯突然一声嘟喃。   楚轻侯道:「这七盏石灯按北斗七星排列,不知道有什么作用?」   「管它呢!」萧十三说著随即放步奔前去。   石灯後面是一重重的碧纱帐,灯光下就像是一重重雾气似的。   碧纱幔里隐约可以看见一张宽阔的床榻,在床前隐约放著三具大棺材。   看见这三具大棺材,楚轻侯一颗心不由悬起来,身形同时向前急掠了过去。   萧十三双掌即时抓向那一重重的碧纱帐。   裂帛声中,碧纱帐一重重地被撕下,均被楚轻侯的剑挑飞。   七重碧纱帐迅速被毁去,萧十三、楚轻侯总算看清楚那三具棺材。   那的确是大得出奇,而且是用整块的青麻石刻出来的,形式古拙,却没有刻上姓名。   萧十三脚步一顿,冷笑道:「那个老妖怪一定就藏在这三具棺材之内。」   楚轻侯轻吁了一口气,道:「看情形,应该就是了。」   萧十三双眼一抬,沉声道:「轻侯,你小心看著,我这就将棺材打开来。」   楚轻侯一声:「好——」剑一抡,眼睛盯稳了当中那具石棺。   萧十三看来便要向当中那具石棺下手,突然又改变了主意,半身一转,盯著左面那具石棺道:「我们拣易吃的先吃掉。」   语声一落,他双掌抓住棺盖,一声:「起」猛一掀,那块棺盖立时横里飞出去,「轰」的一声,撞在旁边的舱板上,一阵摇撼。   他双掌一挥,旋即回护胸膛,楚轻侯的剑刹那间亦准备刺出去。   剑、掌都没有出击,石棺中并没有他们意料的,突然扑出什么来。   他们目光一落,亦当场一怔,石棺中什么也没有,竟是空的。   「再看这个——」萧十三身形一动,飒的从当中那具石棺上翻过,落在右面那具石棺之前。   楚轻侯身形同时掠到那具石棺旁边。   萧十三双掌一落一掀,那具石棺的盖又给他掀起来,一旁掷出去。   虽然第一具是空棺,并没有使他因此而疏忽,在棺盖掷出同时,双掌又已护住了胸膛。   楚轻侯一样小心。   那具石棺也没有扑出什么,却不是空棺,在石棺之内赫然卧著一具骷髅。   那具骷髅在青荧的灯光之下,颜色仍然是犹如白垩似的,深陷的眼窝,两排牙齿紧闭,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怖感觉。   骷髅的身上穿著一袭古服,这袭古服楚轻侯并不陌生。   从半敞的胸襟望进去,只是一根根白骨。   萧十三目光一落,道:「是女的。 」   「是香奴——」楚轻侯接道:「太阳还未下山,所以她仍然只是一具白骨。 」   「左面那具石棺不用说,就是那个什么月奴的了。」萧十三沉著声音,道:「月奴已灰飞烟灭,所以只剩下一具空棺,那中间的一具石棺……」   「当然就是留侯的了。」楚轻侯一步横移。   萧十三同时快步抢到当中那具石棺之前,一面大笑道:「我们总算来得是时候,太阳末下,留侯只不过是一具白骨,还能跑到哪里去?」   话末说完,他双手已抓住棺盖,语声一落,立即一掀。   那块棺盖「哦」的立时倒飞了出去,撞在綉杨上,一个人同时从棺中弹起来。   不是骷髅,是一个人!   萧十三的双掌,楚轻侯的龙泉剑已几乎拍、刺出去,但却在刹那间,及时收住。   因为刹那间,他们已看清楚,弹起来的那个人,并下是留侯,乃是——   萧红叶!   「红叶——」萧十三脱口一声,楚轻侯更就连一个字也说下出来。   萧红叶仍然是那一身衣服,长发披肩,丝毫也不乱,就像是一具没有生命的傀儡。   她的脸色更苍白,一丝血色也没有,明亮的眼瞳已变得黯淡。   可是她看来仍然是那么的美丽。   她的一双眼睁大著,眼珠子仿佛已凝结,直勾勾地望著楚轻侯。   眼瞳中却没有丝毫的感情,甚至什么变化也没有。   棺盖一开,她便直挺挺地弹起来,萧十三「红叶」二字才出口,她却又直挺挺地倒下去。   「红叶——」楚轻侯脱口惊呼,一步抢前。   红叶没有回答,睁大的眼睛忽然闭上,这具石棺中也就只有她一个人。   石棺中铺著锦垫,有异左右两具,这绝无疑问应该是留侯栖身之所。   萧十三目光落在棺内,又是惊怒又是诧异地道:「红叶怎么会躺在这具石棺之内,那个留侯呢?又去了什么地方?」   楚轻侯沉吟道:「莫非他早就想到这具石棺不怎样安全,另有秘密的栖身之处? 」   萧十三冷笑道:「这个老妖怪本就狡猾得很。」   「不管怎样,能够找回红叶,我们总算不枉此行。」楚轻侯伸手细探红叶的脉搏鼻息。   萧十三急不可待地问道:「还有气吗?」   楚轻侯颔首道:「他是要拿红叶要胁前辈,有这个目的,在未到完全绝望之前,应该是绝不会伤害红叶的。」   萧十三闷哼一声,道:「这已经够了。」   楚轻侯接著又问道:「我们现在怎么办,搜下去,将那个留侯的骸骨搜出来,还是……」   萧十三浓眉一皱,道:「这条五色帆必定还有其他秘室,只怕到日落也还没有收获,不搜了。」   楚轻侯点头道:「那晚辈以为,倒不如就在各处撒下火种,将这条五色帆一齐烧为灰烬。」   「我正是这个意思。」萧十三冷笑道:「一烧之下,那个老怪物就是躲得再怎样秘密,亦难免要葬身烈火之中,与五色帆俱亡。」   楚轻侯接著道:「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动手。」   萧十三沉声道:「这些有我,你还是先将红叶抱出去,先离开这条五色帆。」   楚轻侯没有犹豫,俯身抱起萧红叶,萧十三随即吩咐道:「儿郎们,撒火种!」   那些跟著下来的武士立即从腰挂的皮囊中取出各种火种,撒在秘室四面。   周围放著那么多箱珠宝,他们竟然视如不见,楚轻侯对萧十三不由更佩服。   萧十三接著道:「来个人上去,吹撤退号角,吩咐各人将所有火种留下。」   一个武士应声奔出,萧十三旋即大笑道:「这一烧,保管不到半个时辰,这条五色帆便化为飞灰消失在这个鬼地方。」   旁边一个武士应声道:「这样的一条大船,烧了其实是有些可惜。」   「不错——」萧十三同意道:「建造这条大船,所花的心血、人力实在无可估计,亦无可否认,天下间再没有第二条这样的大船,烧了它实在有些可惜,但不烧又不成。」   语声一顿,他从那个武士手中取过皮囊,一面道:「别忘了这具骷髅。」   他接著将那囊火种尽倒在右面石棺中香奴那具骷髅上。   几乎同时,那具骷髅的眼窝中突然涌出了两股鲜血来。   萧十三的眼睛本就望著那具骷髅,立时发觉,方自一怔,那具骷髅已然从石棺中扑出来!   那些武士亦皆脱口一声惊呼,萧十三的身形在惊呼中同时倒飞了出去,他虽然惊讶,反应仍保持敏捷。   骷髅一扑落空,风车一转,立在石棺之前,两行血泪奔流而下,流进牙缝内。   那两排牙齿随即磨动起来,发出一阵「咯吱吱」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骷髅眼窝的血泪继续奔流,血红骨白,触目惊心。   所有武士都不禁由心生寒意,萧十三虽然胆大,亦没有例外。   他的手已握在刀柄上,一触即发。   楚轻侯已踏步梯级上,闻声亦停下,看见这种情形,脱口叫道:「快引火烧掉她。 」   语声甫落,骷髅的两排牙齿陡张,一口鲜血喷出,整个身子旋即箭也似射出!   萧十三大暍拔刀,一刀疾斩了出去。   刀光犹如闪电,裂帛一声,将骷髅的衣袂斩下了一大片,却不能阻止骷髅的前进。   骷髅直射向楚轻侯!   萧十三一声大暍道:「截住她。」人、刀急追在骷髅之後。   楚轻侯左臂将红叶搂紧,右掌龙泉剑一声龙吟,挥向射来的骷髅,在他与骷髅之间的两个武士同时双双拔起,挥刀斩过去。   骷髅飒的一翻,让开刀锋,左右手一齐从袖中穿出,插向那两个武士的咽喉。   那两个武士还刀急挡,「铮铮」的两声,骷髅的白骨双手正撞在刀身上。   两柄刀竟一齐被撞开,骷髅的身子旋即一转,扑向右边的那个武士。   萧十三的刀立即斩至,连斩三刀,三刀竟然都落空。   骷髅一转再转,让开三刀,已到了那个武士的身後,那个武士也砍出了两刀,但亦落空,身形的转动,更没有那个骷髅的快。   楚轻侯看在眼内,龙泉剑迅速刺出。   骷髅的双手刹那间已然从後抓向那个武士的咽喉,那个武士只觉一股冷风直扑而来,也知道危险,一闪不开,寒意已侵肌肤,脱口一声惊呼。   惊呼未绝,骷髅已然握住了他的咽喉,楚轻侯、萧十三一剑一刀同时攻出,突然一齐停顿!   骷髅竟然将那个武士挡在身前。   那个武士刹那间双眼外突,舌头暴伸,气绝身亡!   骷髅双手紧握下放,仍竟以那个武士的尸体作盾,欺向楚轻侯。   楚轻侯後退三步,剑护胸膛,左手搂紧了萧红叶。   萧十三人、刀迅速从後掩上急刺骷髅!   刀快,骷髅也不慢,双手突然一甩,将那个武士的尸体掷向萧十三,身子凌空,扑向楚轻侯!   萧十三反应敏锐至极,刀一转,隐在肘後,左手一抄,就将那个武士的尸体抄住,再一送,送往旁边地上,他的身形同时向前欺进,刀再转,仍刺向骷髅後背!   楚轻侯龙泉剑也就在刹那间震出漫空剑影,迎向那个骷髅。   剑光暴盛,骷髅眼看便要迎上去,突然一顿,倒翻了出去!   对於那柄龙泉剑,骷髅似乎有些避忌,这一个倒翻,也正好让开了萧十三从後面刺来的一刀。   萧十三刀势未绝,身形的变化也未尽,紧追在骷髅之後,连斩十一刀!   十一刀之中只有两刀斩破了骷髅後背的衣衫!   蝼峋白骨从破口中露出来,那袭衣衫毫无疑问只是披在一具骷髅白骨上,给人的   却不是这种感觉,就仿佛白骨外还有肌肉。   一层无形的肌肉。   骷髅一个倒翻,已经在三丈之外,头上脚下,双手凌空一落,又扼住了一个武士   的脖子。   一下异响,那个武士的头一旁侧去,连惨叫也没有一声便已命丧当场。   骷髅的身子这才落下,双手就势将那个武士的尸体掷向萧十三。   萧十三闷哼了一声,身形凌空末落,左手一探,又将那具尸体接下来,他的身子   同时一旋,连人带刀向那个骷髅旋刺了过去。   骷髅双袖一振,蝙蝠般飞起,让过旁边来的三个武士的刀,落在一个武士身旁,   左手一落,搭在那个武士的肩膀上,右手五指箕张,便要插下去!   萧十三看在眼内,急忙中暴喝一声:「住手!」   那个骷髅居然应声住手,牙齿磨动开合,发出了一阵奇怪的声响。   这好像在说话,可是这完全由骨头发出来的声音,有谁听得懂?   萧十三一怔,道:「你在说什么,是不是要我们饶你一命?」   骷髅牙齿半开,竟好像在冷笑,右手突然插下!   萧十三暴喝扑前,他的身形虽然迅速,却是怎也快不过骷髅地一插。   那个武士一声惨叫,接著,被骷髅抖得飞了起来。   鲜血飞激中,武士的尸体飞撞向萧十三。   萧十三身形一矮,尸体从头上飞过,他的刀飞向骷髅,与之同时,骷髅已转向第三个武士扑去。   那三个武士虽然面露恐惧之色,却毫不退缩,三刀齐举,暴暍声中,一齐斩向骷髅!   萧十三人、刀同时杀至!   骷髅绝无疑问想下杀手,却见全没有下手的余地,刀光中飞舞,向一旁飞出。   楚轻侯手拥红叶正好欺至,堵住了这个缺口,龙泉剑寒芒暴射,迅速刺出了二十七剑!   骷髅眼看被剑网罩住,但在剑网落下的刹那,仍然能够从剑网旁边脱出来。   楚轻侯人、剑紧迫,剑势如长江大河,滔滔下绝,而剑气纵横,竟逾三丈,堵住了骷髅左右的去路!   萧十三与那些武士继续杀上,咆哮中萧十三刀势暴展,犹如一道墙壁压下。   骷髅血泪奔流,如飞急退!   刀、剑立时合在一起,寒光大盛,紧迫骷髅。   骷髅一退再退,已到了那七盏石灯之前,陡然一提,倒跃进去。   这一跃,正好落在那七盏石灯之中,那七盏石灯即时冒起了一条火柱,灯光暴盛。   整座秘室刹那间亮起来,光亮得令人为之目眩,就是萧十三、楚轻侯亦不由眼睛一眨。   这眨眼之间,原站在石灯之中的那具骷髅竟然变成了一个美丽的女人!   她的肌肤光滑得像缎子似的,一双眼睛玻璃般明亮,摄魄勾魂,透著一种难以言喻的诱惑。   那双本是白骨的手,这眨眼之间已出现了肌肉,并没有沾染半点血迹,脸上的血迹也奇妙般消失,两排牙齿编贝似的,雪白照人。   这张脸楚轻侯并下陌生,目光及处,脱口一声:「香奴!」   他虽然早就知道这个骷髅一定是香奴,但是内心仍然不由自主的一阵讶异。   香奴瞟了他一眼,银铃似的一阵矫笑,道:「公子不觉得心太狠,手太辣?」   楚轻侯闷哼一声,道:「末及姑娘。 」   香奴嘤然一声叹息,道:「像我这样的一个女人,能够狠辣到哪里去?」   楚轻侯摇头道:「无论如何,我与你一比,简直就像是一个吃长素的老太婆。 」   香奴叹息道:「像你这样谦虚的人不多。 」   楚轻侯冷哼一声,道:「不要再拖延时间了。 」   萧十三那边随即将刀一扬,「飒飒」的一响,香奴瞟了他一眼,又问楚轻侯道:「那公子打算将我怎样?」   语声、神情是如此凄凉,楚轻侯不禁一阵伤感,可是他并没有忘记香奴并不是一个活人,也没有忘记怀中的萧红叶正待救活,他冷应道:「送你去应该去的地方。 」   香奴看似畏缩地退了半步,道:「公子狠得下这个辣手?」   楚轻侯一字字,道:「月奴昨夜就是倒在我剑下。」   香奴又一阵畏缩。   楚轻侯接著道:「正邪不两立,你也无须再多花心思。」   「说得好!」萧十三一声咆哮,扬刀欺上前去。   香奴窈窕的身子同时动起来,绕著那七盏石灯飘飞,轻灵飘忽。   那七盏石灯冒起的七条火柱这时候仍然未落下,碧光流窜,晶莹通透,香奴这一阵飘飞,身子亦碧光大盛,亦仿佛变得通透。   萧十三从两盏石灯中期进,须发肌肤以至衣服,立时全都被灯光映得碧绿。   所有的声音同时消失,萧十三突然发觉,竟像是闯进了另一个世界。   他放目望去,看见的只是一片晶莹碧绿,没有灯,也没有火,更看不见楚轻侯等人。   刹那间,他不由大吃一惊,回头望去,进来的地方亦已被碧光封闭。   香奴就站在他前面不远处,樱唇半闭,露出编贝似的牙齿,虽然在笑,萧十三却听不到那笑声。   香奴带笑扬手向萧十三一招又一招,动作是如此娇柔美妙。   萧十三冶笑,暴喝,疾冲了过去。   香奴笑望著萧十三冲上前来,没有动,萧十三暴喝声中一刀当头劈下!   香奴视若无睹,萧十三很奇怪,刀势并没有停下来!   闪电似的刀光急落,香奴的身子无声地齐中分开了两边。   没有血,没有肉,连骨头也没有,断口整齐光洁,就像是一片被切开的豆腐、玉石。   萧十三心头寒意更甚,刀一旋「霍霍霍」又斩出了三刀!   香奴右半边身子立时被斩为六块,与左半边身子突然分向七个方向飞开,萧十三   还未决定追斩哪一块,那七块肢残身子已然变成了七个香奴。   一样的衣衫,一样的笑容,七个香奴一齐向萧十三招手。   萧十三又是惊讶又是迷惑,一个念头才转过,那七个香奴已一齐向他飘过来。   刀立即劈出,萧十三的身形迅速变快,连斩七刀,每一刀都是斩向一个香奴。   这七刀虽然有先後,但都是在眨眼间完成。   刀末到,七个香奴已绕著萧十三转动,走马灯一样,迅速而虚幻。   萧十三七刀落空,那七个香奴继续转动,一面向萧十三迫近。   刀再出,十四刀,两刀交叉斩向那七个香奴,就像是七柄剪子。   十四刀仍然落空,那七个香奴才被迫退,又欺了过来,萧十三一刀环身飞舞,便象泼水不进,一面咆哮雷霆,那样子骤看起来,倒像是一个疯子。   楚轻侯与那些武士都有这样感觉,在他们的眼里,只有一个香奴。   那个香奴在萧十三进入之後退到了一盏石灯旁边,之後就没有动,萧十三反而在那七盏石灯当中不停地动起来,砍的并不是香奴。   以萧十三这种高手怎么胡乱出刀。   ——难道他竟然变成疯狂,到底是什么原因?   楚轻侯心念一转再转,目光陡然亮起来,他终於发现萧十三的刀分别攻向七个方位。   那些武士却没有在意,相顾一眼,猛声叱喝,向石灯那边冲去。   楚轻侯即时一声暴喝道:「不要妄动。」他自己却动起来,但不是笔直前行,左一步右一步,竟然是急踩七星,向那七盏石灯移近去。   香奴同时向这边望来,柳眉一皱,身形又飘出,扑向萧十三。   刀光紧裹著萧十三的身手,香奴一扑不入,绕著萧十三旋转。   楚轻侯继续接近。   「蓬」的一声,一条碧绿色的火柱疾向楚轻侯迎面而至!   楚轻侯七星步迅速变换,火柱从身旁喷出,第二条火柱旋即从另一个方向射过来。   楚轻侯左一闪右一闪,连闪七条火柱,身形已栘至一盏石灯的面前,香奴看在眼内,面露焦急之色,一声尖啸,喷出一口鲜血,射向萧十三!   楚轻侯的剑几乎同时斩下!   「噗」的一声,一盏石灯齐中被斩成两爿,楚轻侯剑急挑,将那两爿石灯左右挑飞。   七条火柱几乎同时消失下见。   萧十三眼中那七个香奴也同时消失,周围的碧光亦尽散,他的刀不由一缓,也就在此际,香奴迎面疾扑了过来!   这一扑迅急非常,萧十三看似非但来不及挥刀,甚至连闪避也都下及,可是刹那间,他的刀仍能够挥出去。   刀光一闪,血光崩现!   香奴发出了一声凄厉已极的惨叫,胸膛被那一刀剖开,一股鲜血才喷出,那晶莹光洁的胸膛已化成白骨!乌黑发亮的秀发刹那间亦无踪,娇娘变成了骷髅,白骨一旋,又再向萧十三扑至。   萧十三咆哮连声,刀势如闪电,上下飞舞,「噗噗噗」连声异响过处,将香奴那具骷髅白骨斩成了十多截!   鲜血从断骨中不停涌出,那些断骨竟然继续飞舞在半空中,继续向萧十三迫近!   萧十三大骇,连退十七步,那些冲上前来的武士,亦无不为之变色。   楚轻侯的脸色亦大变,心念一转再转,探怀取出一个火摺子,迎风剔亮,当作暗器使用,疾向那具白骨掷去!   骷髅惊叫,闪避,一闪不开,啪的被火摺子击中,立时燃烧起来。   她身上本就洒满火种,一发不可收拾,迅速化成了一团火焰。   骷髅两排牙齿同时互叩,格格的作响,令人听来毛骨悚然。   那到底是恶毒的诅咒,还是痛楚的呼痛,当然也没有人听得出。   萧十三看在眼内,振声大暍道:「烧掉这地方!」   那些武士立即分出几个将同伴的尸体拖到一旁,同时剔亮身上的火器,掷在那些火种上。   一团团烈火迅速烧起来,香奴那具骷髅,眨眼间被困在烈火当中!   旧雨楼 扫描 drzhao OCR   第十六回 秘室成火海 人尸大会战   香奴那具白骨不停地扭曲、翻腾,突然一弓,箭也似往火团外射出。   萧十三的刀早已准备好,暴喝声中,一刀疾斩前去!   刀势骇电奔雷,「噗」的一声,猛将香奴那个骷髅头齐中斩开两爿!一股鲜血射出。萧十三猛喝一声道:「退!」   那些武士带著同伴的尸体,急忙退下,萧十三目光一转,叱喝道:「轻侯,你还呆在那里干什么?」   楚轻侯应声再抱起萧红叶,忙亦往秘室外退去。   萧十三走在最後,目光及处,刀一挑,将近门一囊火种挑起来,左手接住,掷向香奴那具骷髅。   这一掷既准且劲,火种与火焰一触,霹雳一声,爆炸开来。   香奴整副骷髅白骨立时都冒出火焰,瞬息化成了一团烈火。   一声凄厉已极的惨叫随即从火焰中响起来。   萧十三听得清楚,纵声大笑道:「看你还凶得到哪儿去。」   语声一落,已跨出秘密门外,早已有武士在那里撒下火种,随即燃著。   火焰迅速将这个出口封锁,一阵阵悲凉的号角声从舱板上传下来。   夕阳将下。   风更急,大法师仍站在原地,看著萧十三、楚轻侯退出来,一点表示也没有。   他的神态始终是那么平淡,完全没发生过事的样子,楚轻侯抱著萧红叶纵身落在他身旁,看见他仍然无反应,不由得大感诧异。   「师父,你老人家怎么了?」楚轻侯忍不住探问。   大法师摇摇头,道:「留侯果然不简单,我们这一次虽然是来得突然,还是奈何他不了。」   楚轻侯奇怪地道:「师父怎么知道?」   大法师微微一笑,道:「现在,距离日落虽然还有一段时间,但以留侯的修为,总有办法站起来旋展他的魔力,绝不会卧以待毙。」   一顿,大法师又道:「当然这魔力不能充分发挥,但你们在舱中的一战,又岂会那么平淡。」   楚轻侯点头道:「香奴虽然修为有限,方才我们制服她,也实在花了不少力气,若不是留侯,这一战,当然更惨厉。」   大法师目光落在红叶脸上,花白的双眉深皱在一起,道:「可怜的孩子。」   楚轻侯应声急问道:「师父,你看红叶是否会有生命危险?」   大法师尚未答话,萧十三已跃至他身旁,接著喝道:「琵琶,我女儿若是有什么不测,惟你是问。」   大法师笑笑道:「留侯一天不放弃本意,红叶也就不会有生命危险。」   「可是她现在……」   「不过是昏迷过去。」大法师有意无意的目光栘向那一线峡谷,道:「可惜—— 」   「可惜什么?」萧十三急问。   大法师缓缓地道:「留侯虽然不在五色帆,相信也不会离开太远,若不是时间无多,我们应该将他找出来。」   萧十三道:「我们这么多人,大可以找下去,一直到将他找出来为止。」   「入夜之後,留侯就可以将魔力完全发挥,我们虽然人多,能够与他一战的却实在没有几个,是必兼顾不来,那便只是让他们白送性命。 」   萧十三道:「这么说,我们真的只有退开了?」   「我就是因此可惜。」大法师目光一转,道:「但无论如何,红叶我们已救回,又灭了留侯另一助,还毁了留侯这个巢穴,此行亦算得大有收获。 」   萧十三紧盯著大法师突又问道:「红叶真的一点生命危险也没有?」   大法师微喟道:「什么时候你变得这样多疑?」   萧十三亦自微喟一声,道:「不知怎的,我总是觉得你方才在岔开话题。」   大法师苦笑一下,道:「红叶的情形是比上一次严重一些,但??不致令我束手无策。」   萧十三竟道:「你不骗我?」   大法师只是苦笑,萧十三对女儿的关心,早已人尽皆知,而他更清楚,所以萧十三对他尽管表现得如此不信任,他也毫不在乎。   楚轻侯一旁插口道:「前辈尽管放心吧。」   萧十三一声叹息,道:「怎能放心。」一顿反问道:「秘室中不觉,现在你总该看出,红叶的脸色远比上一次苍白,触手更是冰雪一样。 」   楚轻侯苦笑道:「只要她还有气就还有希望。」   萧十三沉声道:「由现在开始,你要全心全力保护她,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也不要多管,一切有我们应付。」   楚轻侯无言点头。   说话间,那些武士已陆续齐集在甲板上,萧十三目光一扫,再挥手,众人纷纷将火种燃起来,紧抓住绳子,攀住上去。   楚轻侯将绳子小心系在腰上,右手搂著红叶,左手抓绳子亦纵身往上掠去。   萧十三紧随在楚轻侯身後,他虽然知道楚轻侯轻功很好,绝不会一步踏空,掉下来,但仍然放心不下。   大法师是走在最後的一个,到他的身形住上拔起之际,整艘五色帆已化成火海一片。   大法师就像足踏著飞扬的烈火飘起来,飘过了火海,沿著绳子飘上去!   萧十三无意间一眼瞥见,脱口道:「好琵琶,就你这种轻功身法,已足以震动武林。」   大法师笑笑道:「我只是顺其自然,顺著风势将身形放开。」   萧十三一怔,突然发觉风势果然是自那边向上吸卷过来。   大法师接著问道:「你明白了吗?」   萧十三苦笑道:「虽然明白,可是我的身子还未能修练到飞絮般轻盈。」   大法师道:「你以为我能够?」   萧十三反问道:「你现在不是已经做到了?」   大法师摇头道:「若是如此,我还要绳子何用?我这不过是皮毛而已。」   萧十三大笑道:「看来,有时间我真的要好好与你聊聊。」   大法师道:「没用的,除非能够引导禅机,潜移默化,否则聊也无用。」   萧十三一怔,忽然叹息道:「有机会的。」   大法师道:「我原是看出你有一点慧根,所以才苦苦纠缠下去,但绝不希望因为红叶的事情令你突然放弃目前的所有,随我去修行。」   萧十三淡然一笑,道:「也许一个人不经一些打击,是绝对参透不开名利得失。 」这话语却是苦涩至极。   大法师悠然道:「放心。」   两人的身形并没有受说话影响,继续不停地向上攀升。   夕阳这时候已完全西沉下去。   秘室中本来一片碧绿,但灯光这时候已经被火光压下,周围烈焰飞扬,毕剥之声不绝於耳。   珠光宝气却没有被火光掩去,在火光照耀下七色缤纷,更加辉煌。   香奴那具骷髅燃烧得更加猛烈,白骨一片片碎裂,鲜血一股股标出,遇火而急焚,化成一股鲜红瑰丽的火焰。   那具白骨之内所盛的竟然不是骨髓,而是血,这些日子来,香奴所吸的人血实在不少。   那种怪异的声响已完全停下!   秘室内无风,突然有风,阴森森的风,突然在室内激荡起来。   烈焰突然地飞舞,灯火纷摇,那些珠宝亦不住颤动起来。   风虽然无形,但看这种情形,已知道这风势的急劲。   猛一声巨震,那堆叠起来,一箱箱的珠宝突然像一桶桶火药在内爆炸似地激飞了起来。   珠宝玉石纷飞出了箱子,撒落在秘室周围,又跳跃起来,珠光宝气,漫室飞闪,蔚为奇观。   压在最底那个特长的铁箱子紧接打开,满盛大大小小的珍珠。   那些珍珠在箱盖开启的同时疾扬起来,千百粒珍珠烟花一样爆开!   火光下,每一颗珍珠晶莹皎洁,泪珠般洒下。   一具骷髅白骨也就在珠雨中从箱子里坐起来。   紫金七梁冠,云风四色绶。   ——东海留侯。   大法师的推测没有错,留侯绝不会离开太远,但又有谁想得到他竟然就藏在这个珠宝箱子里?   他的确老谋深算,那个箱子压在三个珠宝箱子下,即使有人闯进来,倒翻最顶的那个箱子,发现全都是珠宝,再倒一个也是,应该就不会怀疑他藏身在最底的那个珠宝箱子里!   五色帆停留在这个内海,无疑很安全,而这个秘室亦不易发现,他其实已可以放心卧在那具石棺之内,可是他非但没有,更将自己这样藏起来,心机之重,委实可怕。   箱子外烈焰飞扬,这个箱子若不是铁打的,早已经燃烧。   骷髅白骨从箱子里坐起来,两排牙齿立即发出一阵阵异响。   飞扬的烈焰刹那间竟仿佛凝结,那些在地上滚动,凌空未落的珍珠,那一刹那亦仿佛停止了滚动,凝结在半空。   风仿佛亦在刹那间停顿。   停顿的其实是时间。   几乎同时,那些武士的动作亦完全停顿,楚轻侯、萧十三没有例外。   大法师也没有,那只是刹那,他两条白眉陡然扬起来,道一声佛号。   萧十三应声浑身一震,道:「琵琶,什么事不妥?」   大法师道:「留侯就在五色帆内。」   萧十三「哦」地接著问道:「你如何得知呢?」   大法师反问道:「方才你难道没有觉得有些异样?」   萧十三目光一闪,道:「仿佛有一种停顿的感觉。」   「不错!」大法师一声微喟,道:「那是留侯企图将时间控制。」   萧十三摇头道:「太玄了,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那股突然令万物停顿的力量就是从五色帆里发出来的。」   萧十三叹了一口气,道:「相信只有你才能够知道。」   大法师苦笑道:「这大概因为我的注意力始终没有离开五色帆。 」   萧十三再问道:「留侯将时间停顿下来,有什么作用?」   「是企图控制时间。」大法师语声低沉,道:「让时间倒退。 」   萧十三诧异望著大法师。   「若是他成功,我们就会不由自主地倒退回五色帆,火势亦会减下来。」大法师苦笑道:「这应该是说,所有的事情都会随时间倒退回去,由停顿之後再重新发展。」   萧十三皱眉道:「那是说,若退回午时,我们就会退回火龙寨了?」   大法师道:「正是如此。」   萧十三盯著大法师道:「这实在令人难以置信,但你又说得这样认真……」   他没有说下去,只是一声叹息。   大法师目光又落下,亦自叹息道:「想不到他的修为已到了这个地步,可怕。 」   萧十三忍不住又问道:「他已经成功了?」   大法师摇头道:「没有,否则在停顿之後,我们便会往五色帆下倒退回去。 」   「这倒是很有趣。」萧十三乾笑了两声,道:「琵琶,若是他真的能够将时间控制,你有何办法应付?」   大法师一声苦笑,道:「没有。」   萧十三若有所悟,颔首道:「不错,你毕竟还是一个活人。」一顿又问道:「我现在该怎么办,要不要攀下去,看看如何能将留侯结果掉?」   大法师道:「五色帆已化为火海,我们如何能够在帆上立足,再说,这一场烈火,若是也奈何下了留侯,我们还能够怎么办呢?」   萧十三浓眉一皱,道:「不是说,那些东西对火都极之避忌,而月奴、香奴,不也是葬身火中?」   大法师淡然一笑,道:「她们又怎能与留侯相提并论。」手一按石壁,身形又往上升高了差不多三丈。   萧十三紧追在後,道:「我们是不相信他能够摆脱这一片火海。」   「到底如何,我们上了这片悬崖,相信就会明白了。」   萧十三冷笑道:「倒要看看。」   大法师道:「我们应该会看到的,夕阳西沉,一入夜,又是留侯发挥魔力的时候。 」   语声无限感慨,萧十三听著,亦不禁怆然,他虽然武功高强,属下人强马壮,对於留侯,却是束手无策。   大法师没有再说什么,身形继续往上拔。   天色这时候已逐渐暗下来。   烈焰继续在飞扬,珍珠已散落在地上,不停地滚动,时间已恢复正常。   骷髅的牙齿仍然在响动,白骨双手一上一下,一横一直压在胸前。   飞扬的火焰烧到了箱子旁边,突然像受了很大惊吓似的,猛然往後一缩。   若说火焰也有感觉,也会有恐惧,这简直就是神话,但现在看来,的确是如此。   若说火种洒很多,不过片刻,已经变成了一片火海,火焰到处流窜,就像是一条条火蛇,将秘室内所有的东西迅速吞噬。   留侯那具骷髅端坐在那个珠宝箱子内,一动也都下动,火焰也始终燃烧不近去。   「毕剥」声此起彼落,火势越来越大,蔓延至四壁,至秘室顶部,再一会,整座秘室已到处都是火焰。   留侯的周围逐渐出现了一个光晕,火焰在光晕周围翻滚,竟变成了一条条火流,围绕著那个光晕旋转。   留侯那两排森白的牙齿时而紧闭,时而磨动,「毕剥」的烈焰燃烧声中,断断续续,隐约好像多了一种声音。   那种声音难以言喻的诡秘,越来越响亮,逐渐将「毕剥」燃烧声响压了下去。   留侯环身那团光晕同时转变,由迷蒙的白色逐渐光亮,逐渐转变成碧绿色。   声音更响亮、更诡异,就是倾尽所有的文字,亦难以形容那种诡异。   火焰也逐渐在变色,变成了那团光晕似的碧绿色,虽然仍然在飞扬,但委实没有了那种烈焰的威势。   留侯那具骷髅也开始有了变化,迷迷蒙蒙的出现了肌肤,出现了头发、眉毛,出现了脸庞。   他看来仍是那么英俊,只是一双眼睛竟犹如吸血的蝙蝠似的,变成了血红色,但一样分得出眼白、眼珠,那两点眼瞳也如两颗血红的宝石,闪闪生辉。   那两片嘴唇也是吸血似的,不停在翕动,那诡异的声响也就是由那两片嘴唇发出来。   是咒语还是什么?   诡异的声响突然停下,留侯终於站起了身子,也不见他怎样移动已出了箱子。   在箱外的火焰立时左右分开,留侯从当中走过,步向香奴那具骷髅。   那具骷髅已经被烧成灰烬。   留侯目光落下,眼瞳更红,突然一探手,与之同时,骷髅周围的火焰突然灭去,那堆灰烬汇成一股,飞投向留侯的掌心。   留侯双手捧著那堆灰烬,竟然颤抖起来,他上唇肌肉缓缓往上褪,两只大牙缓缓增长,英俊的脸庞眨眼变得恐怖至极!   那蓬骨灰开始从他的指缝中漏下,飘散,终於漏尽。   然後他双臂一振,发出了一声凄厉已极的吼叫声。   在他身外的那层碧光刹那间暴盛,周围的火焰被驱得疾往外进射。   秘室并没有可借火焰渲泄之处,那些火焰迅速被迫成极薄的一层,血红灼目,就像是地心流出来的熔岩似的!   「霹雳」猛的一声,整座秘室突然四分五裂,爆炸开来,血红的火,碧绿的光,往外疾射!   留侯的身子同时往上射起来,双袖「啪啪」地展开,犹如一只奇大的怪蝙蝠。   同时,一条条水柱从周围缺口涌进来。   水流汹涌,火势激烈,五色帆犹如一团烈火,往水里沉去。   这时候,夜幕已低垂!   黑夜虽然已降临,天堑周围却光如白昼,那艘在燃烧中的五色帆犹如一盏火灯,照亮了整个天堑。   天堑上那片林子亦一片光亮,无数的火把已燃点起来,那些火龙寨的武士弧形守候在天堑的边缘,一个个长箭大弓在握,对准那艘五色帆。   箭镞之上都裏著油布,火把也就插在那些武士的身旁。   大法师、萧十三的目光亦是落在五色帆上,楚轻侯亦没有例外,手抱红叶,蹲在一旁。   那一声霹雳巨响震动了每一个人的心弦,他们看著那艘五色帆四分五裂,往水中沉去,然後火光进射中一团碧绿色的光芒疾射了上来。   那团光芒越来越光亮,眩人眼目,也越来越大,他们终於看见了裹在光芒中似蝠蝠飞舞的留侯!   萧十三立即大吼一声,道:「射。」   那些武士久经训练,虽然惊骇,但并没有失措,弓箭亦早已蓄势待发,此刻应声将箭镞油布往火把上一点,旋即向留侯射了出去。   油布一遇火马上燃烧起来,数百支火箭差下乡同时射出,划破长空蔚为壮观。   所有火箭都是集中射向留侯,破空之声夺人心魄,左右交错迅速织成了一道火网。   留侯正是迎向这些火箭射上来,虽没有那些火箭快,但那些火箭射下去,竟都从他的身边滑开,没有一支能够射在他身上。   萧十三看在眼内,一声:「好。」劈手夺过一张弓,一支箭,开弓搭箭,往旁边火把一点,松手一箭疾射了出去。   「咻」的一声,那支箭犹如一颗流星,划空射向留侯!   留侯的双袖刹那间一振,身形一提,那支箭就从他脚下射空。   萧十三右手一探,已取过另一支箭,猛一拉,弓开尽,「啪」的齐中断去!   「可恨!」萧十三怒将弓箭掷下了天堑。   这片刻之间,留侯已经从他们头顶十丈飞过,飞落在一株树梢之上。   所有人紧接著回身,目光亦乱箭似的一齐集中在留侯身上。   不等萧十三吩咐,那些武士已经将弓箭收起,将刀拔出来。   没有喧哗,没有惊叫,动作乱中仍见齐整。   留侯外露的两齿这时候已缩回,眼睛仍然血红的,火一般,一扫道:「好,琵琶,这一个回合又是你胜了。」   大法师一声:「阿弥陀佛!」   两人的语声似乎都并不怎样响亮,但每一个人都能听得很清楚。   萧十三断喝道:「留侯,你还不死心?」   留侯「呼呼」地怪笑起来。   萧十三冷笑道:「你这是笑还是哭?」   「笑——」留侯怪笑不绝。   萧十三又是一声冷笑,道:「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事情令你这样得意。」   留侯道:「还能够笑的时候我绝不会哭。」   「倒要看你还能够笑到什么时候。」这句话说出口,「飒」的一声,萧十三手中刀突然一抖。   留侯摇摇头,道:「到我不笑的时候,萧十三,只怕你也难免要一哭。 」   萧十三脸色一沉,厉声道:「你再敢骚扰我的女儿,我将你挫骨扬灰,永不超生。 」   留侯怪笑道:「这种话不是你说的。」他一顿,沉声道:「红叶的性命,现在已经在我的掌握之中,萧十三,现在我们应该好好谈条件了。」   萧十三一怔,冷笑道:「你在胡说什么?」   留侯淡应道:「这是否是事实,你可以问琵琶。」   萧十三见他说得肯定,不由疑惑地望著大法师,道:「琵琶,你怎么说?」   大法师倏然道:「红叶的情况虽然严重,还未严重到这个地步。」   留侯道:「琵琶,你应该知道,再下去,红叶纵然还能够生存,只怕是一个活死人。」   大法师一声叹息,道:「三叔堂堂男子汉,如此对付一个女孩子,不觉得有些过份吗?」   留侯道:「可惜我没有第二个能够令萧十三就范的方法。」   大法师欲言又止,留侯目光回到萧十三脸上,道:「萧十三,你都听到了。」   萧十三冷笑道:「你要我怎样,尽遣火龙帮精英,帮你夺天下?」   留侯道:「一得天下,我为王,你官封极品,睥睨天下,何乐而不为?」   萧十三大笑道:「我若是心存此念,早已成事,哪等到今日,等到你来多言?」   留侯道:「火龙寨有此势力,不充分发挥,难道不觉得可惜?」   萧十三洪声道:「我心意已决,不必多言。」   留侯阴森地问道:「连红叶的命你也不要了?」   萧十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红叶若是因此而丧命,九泉有知,相信也绝不会怪责她这个父亲。」   这三句话他说得很慢,但字字金石,掷地有声,而决定采取什么态度,到这时,已经很明显了。   留侯血红的眼瞳更亮,犹如两颗血红的宝石,倏又一笑,道:「你还是再考虑考虑,考虑清楚了,再给我答复。」   萧十三断然挥手,道:「正邪不两立,你我之间,没有妥协的余地。」   留侯道:「你只有红叶一个女儿。」   萧十三道:「不错,但要我为了红叶一人,陷天下千千万万的人於水深火热之中,我宁可没有了这个女儿。 」   留侯怪笑道:「了不起,我还是不大相信。」   萧十三喝道:「你还有什么卑鄙手段,只管使出来。」   留侯目光一扫,道:「也许,在这之前我的方法太温柔,你对我到现在仍然毫不畏惧。」   「萧某人顶天立地,无论如何,绝不会向你这种邪魔外道低头。」   「我还是要再试试。」留侯放声大笑了起来。   初发之际不觉得怎样,刹那间,天地也为之轰鸣,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   琵琶大法师背负的那具琵琶同时到了手中,他随即坐下来,琵琶一曲,弹入留侯的笑声中。   那些火龙寨的武士有些已经被留侯的笑声震得心神恍惚,不知所措,琵琶声入耳,逐渐又平静下来。   琵琶声激越,给人一种平和的感觉。   大法师却弹得并不轻松,一双手青筋毕露,巨大的汗珠从额上滚滚淌下。   楚轻侯看在眼内,移步到萧十三身旁,道:「前辈,这样下去对我们不太妙。」   萧十三看了大法师一眼,道:「你有什么好办法?」   楚轻侯道:「我这柄龙泉剑……」   萧十三颔首截道:「红叶交给我,你过去看能否乘他分神之际杀他於剑下。」   楚轻侯道:「我尽力而为。」   语声未已,萧十三突然一怔,道:「看那又是什么?」   楚轻侯已经看见,火光照耀下,一条条白色的影子正从那些枝叶浓密的树上滑下来。   「活尸!」他脱口一声,脸色一沉。   萧十三霍地左右看一眼,振声道:「各人小心,准备火器。」   火龙寨武士应声左右靠拢,迅速在萧十三前面组成七个三角形刀阵。   每一个刀阵都分成两层,外层刀盾,内层本来是长矛大枪,现在却变成了火器。   外层那些武士现在将刀插在地上,弯弓搭箭,对准了那些活尸。   那些活尸一个个手执兵器,面无表情,苍白如纸,两眼毫无神采,滑下树干,摇摇摆摆地向这边栘来。   那些武士全都沉著气,严阵以待。   萧十三紧搂著红叶,立在刀阵之中,楚轻侯已经在刀阵的尖端,随时准备冲出去。   大法师目光如水,脸上一丝变化也没有,双手轮转,琵琶声不绝,越来越激动。   留侯的笑声也不绝,突然一顿,喝一声道:「疾——」   那些活尸应声向前迅速扑去。   萧十三看见距离适合,长刀亦疾扬,暴暍一声道:「射!」   乱箭应声射出,火光飞扬,交织成一阵阵令人牙龈发寒的声响,不少箭射进那些活尸体内!   那些活尸远比常人要乾燥,著火立即燃烧,冒起了一团团火焰。   他们脸上乾瘪的肌肉也立即有了变化,显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不少也因此停下团团地乱转,其余行动亦缓下来。   留侯即时发出了第二声暴喝。   那些活尸暴喝中再次扑出,萧十三同时下了第二道命令。   乱箭再发,火箭乱飞。   一些箭射在树木草丛中,时当深秋,那些树木、野草也特别惹火,纷纷燃烧起来。   这一次,尸群并没有停,继续往前扑,不少走出了几步,全身便已被火包围,倒地不起,但仍然有不少扑近。   箭已经发挥不到威力,那些武士亦已将弓箭抛下,拔刀迎战。   第二重的武士亦纷纷撒出兵器,霹雳声纷响,一股股火焰疾射在那些活尸上!   又不少活尸倒下,但剩余的都已扑至,众武士长刀立展,疾斩出去!   一场惊心动魄的人尸大战就此展开!   火龙寨的武士骁勇善战,虽然江湖上已平静多时,他们的武功并没有放下,出手既快且狠。   那些活尸并不是刀枪下入,但几乎已接近麻木,在留侯的催促下,只顾往前扑击。   他们并不是僵尸,与僵尸却已相差无几,浑身的血脉已差不多被吸尽,只余一线的生机,所以比僵尸要灵活。   就像是孤岛飞桥上,截击楚轻侯的胡四相公。   也幸好只是比较灵活,若是本身的武功并末消失,这一战,给火龙寨武士的威胁是必更多。   兵器不停在交击,乱成一片,那些活尸无声的扑前,火龙寨的武士吼叫反击。   百多个活尸冲过箭网,仍然差下多有一半剩下来,下少的衣衫上仍然带著火焰,插著箭矢。   他们疯狂地扑前,火龙寨的武士却迅速地移动,七个三角形迅速的变化,将那些活尸几乎完全包围起来。   在包围圈外的五个活尸随即亦被第二重的武士截下,那一重的武士已收起火器,拔刀出鞘。   乱刀斩下,一个活尸瞬息被瓜分,一个火龙寨的武士亦被其中的一个活尸扼杀,另有两个受伤退下来。   包围圈中的情形更加惨烈。   七个三角形的刀阵迅速转变成一个大圆圈,将那些活尸包围在当中,火器飞射,长刀疯狂劈斩!   有些活尸在火器中倒下,有些已被乱刀分尸,有些却与火龙寨的武士纠缠在一起。   几个武士的衣衫被活尸身上的火焰波及,燃烧起来,却因此变得更悍猛。   活尸无声,那些武士的嘶叫声却令人惊心动魄,这一战的惨烈,非文字言语所能形容。   萧十三居中当然比任何一柄刀要快,刀光飞闪中,那向他迫近的活尸还未接近,已被他乱刀斩碎!   若不是怀中的红叶,他早已冲上前去。   树林中,这时候亦已燃起了几处火头,火势熊熊,硝烟四起,使得这战场看来更惨烈。   琵琶声末绝,留侯笑声也未绝。   箭才停下,楚轻侯便已扑出去,龙泉剑在火光下闪亮夺目,犹如电闪。   几个活尸迎著他扑来,给剑气一迫,不由一缓,但立即又扑上。   楚轻侯的剑立即劈出,每一剑都贯足了真力。   他人、剑势如疯虎,挡者披靡,连斩八尸,已冲前了数丈!   活尸一个一个从他的左右扑过,他没有理会这些,因为他的目标并不是那些活尸。   是留侯!   他却不是扑向留侯立足的那棵树,而是向旁边不远的另一株树扑去。   树高十数丈,枝叶浓密,楚轻侯来到树下,一纵身,掠上了一根横枝,手剑并用,配合身形,迅速往上拔去。   风吹树叶,簌簌作响,越上,留侯的笑声便越响亮,楚轻侯心神动荡,但勉强仍然能够压抑得住。   兵器交击声、吼叫声,也一样撼人心弦,但此起留侯的笑声,却又远远不及。   留侯笑声越来越凄厉。   他那双眼睛血红般闪亮,简直就有血已经滴了下来,上唇肌肉越褪越高,森森白齿闪动著寒芒,其中有两根又越来越长。   他本来也是英俊潇洒,现在却犹如恶鬼一样,胆子小一点的人,看见他这个样子,只怕已给他吓个半死。   天上原有月,留侯的笑声一发,便已迅速被乌云吞噬,星光更黯淡。   这本是一个清朗的黑夜,那一片乌云却不知道从何而来,更怪的是始终包裹著那一轮明月,风虽急,却始终吹不散。   乌云突然飞散!   琵琶声刹那间连拔几个尖音,就像是利刀一样,将那片乌云割碎。   留侯的脸色陡然一青,双手暴张,笑声一顿,即又暴发,犹如霹雳般击下!   大法师汗水淋滩,十指已弹出血丝来,琵琶连拔几个尖音,余音末尽,留侯的笑声就在这时至击!   大法师如遭雷殛,浑身一震,指落处,琵琶的弦线突然「嘣嘣」齐断!   「好!」大法师脱口一声,须发俱张,手捧琵琶站了起来。   弦线俱断,琵琶已不能再续,留侯再笑,大法师又如何应付?   留侯发出了一下笑声,眉宇间亦露出了一股疲倦之色,笑声亦已接不上来。   楚轻侯只觉得一股奇大的劲风迎面扑来,几乎为之窒息,身子亦一仰,险些儿坠下去。   留侯双袖如刀,枝叶一沾上,立即断折飞碎,但是,他却不敢与楚轻侯手中的龙泉剑接触,身形落下,又被楚轻侯迫退了丈外。   他那双眼睛,大笑之後已暗下来,倒退出丈外,突然又恢复了光亮。   楚轻侯看在眼内,出剑更加迅速,留侯看似又要笑,但却被楚轻侯迫得笑不出来。   乌云已碎散,月光落下,留侯整个身子都仿佛通透,再闪楚轻侯十数剑,身形又飞出,这一次他下是向高飞,而是往树下飞,绕树一匝,双袖如箭,竟然将那根粗大的树干坠下去。   留侯蝙蝠般凌空旋转了一匝,双袖剪向楚轻侯的咽喉,但却被楚轻侯仰首避开。   他身形旋回,落在那棵树的断口上,双袖迎风「啪啪」地飞扬,更像一头大蝠蝠。   居高临下,留侯看得十分清楚,那些活尸已经一个也不剩,尽被对方瓜分在刀下。   在他的笑声停顿的同时,那些活尸的动作亦缓下,火龙寨的武士岂会错过这个机会?   他们又列成一个四方阵,将萧十三与萧红叶保护在阵中。   活尸虽然尽被劈倒,他们亦伤亡了不少人,可是他们并没有因此退缩,行动更保持迅速。   这的确是一支精兵。   火光、刀光、目光,刹那间都完全集中在留侯的身上,外排的一列随即上了弓箭。   那一截断树同时蓬然落在地上,尘土飞扬,楚轻侯在断树著地之前,手已松开,身形亦已经飘开,安然地落在四方阵之前,他的身子又挺得笔直,毫无惧色地盯著留侯,龙泉剑蓄势待发。   留侯都看在眼内,左肋下的血不知何时已凝结,身子亦仿佛化成了一株枯木,可是他面部的肌肉却不停在抽搐,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愤怒。   旧雨楼 扫描 drzhao OCR   第十七回 刀势似奔雷 箭镞如流星   留侯没有再笑,也许,他根本已笑不出来。   萧十三却大笑道:「怎样,你还有什么本领,只管使出来!」   留侯冷冷笑道:「萧十三,到我杀红叶时,你就是後悔也来不及了。」   萧十三笑容一敛,道:「生死有命,以红叶的善良,若是也不得善终,萧某人亦无话可说。」   留侯仰首道:「萧十三,你以为天真的有眼吗?」   萧十三不答,留侯冷接道:「天若是真的有眼,天下根本就没有罪恶。」   萧十三断喝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怎样?你不敢再出手?」   留侯冷笑道:「你以为你们真的能够与我为敌?」   萧十三振刀道:「我只知今夜一战,你手下全军覆没,只余你一人。 」   留侯怒极反笑,浑身陡然碧光闪亮,一身衣衫「啪啪」的响动起来。   大法师即时一声:「小心!他要出手了!」   语声甫落,留侯双袖一振,「啪啪」的从断树上飞下,飞扑向萧十三。   萧十三霹雳般暴喝,火龙寨武士火箭齐发,迎面向留侯射去。   他们的动作仍然是那么敏捷,那么多箭,却竟然没有一支追得上留侯的身形。   楚轻侯人、剑早已蓄势待发,长啸声中,身形陡然疾往上拔起来,凌空一剑向留侯刺去!   留侯霍地一拂袖,一股劲风扑向面前,楚轻侯龙泉剑虽然无坚不摧,却不能在半空停留,立时给压了下来。   留侯藉这一指之力,身形更飞快,火把、长刀迅速迎上,一齐向他插到。   大法师同时向这边扑来!   留侯双袖一分,身形凌空掠过,「啪啪」声夺人心魄,半数火把竟然被他带起的劲风压灭。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留侯身上,无一不面露讶异之色,他们实在难以想像,留侯竟能够像蝙蝠般飞翔在丰空。   楚轻侯紧追前来,人、剑就像上了弦的箭,随时都准备射出去!   留侯凌空绕著那些武士飞转了一圈,终於下了杀手,他身形一沉,双袖一旋,卷飞了七柄刀,再一旋,三个火龙寨武士的头颅立即冲天飞起,一股鲜血从断口中喷出。   留侯的双袖,竟然比那些长刀还要锋利。   楚轻侯迅速赶到,龙泉剑急刺,萧十三手抱红叶掠了过去,挥刀疾斩留侯腰肋。   大法师也到了,他著地後再拔起身子,双手捧琵琶,凌空疾击了下去!   留侯让右剑,左刀旁闪过,双袖一交,剪断了一个武士的脖子,接著将那具尸体卷起来,飞撞向击下来的琵琶。   大法师身形一翻,让开飞来的尸体,琵琶仍击向留侯。   留侯身形一翻,双手夺袖而出,迎向琵琶,一声轰鸣,那一把琵琶竟被他击碎。   大法师双手捧著半截琵琶柄,亦被震得倒飞了出去。   留侯虽然击碎了琵琶,但凌空的身子亦被压下了地面,楚轻侯掌握机会,迅速欺上,一蓬剑光当头洒下,把留侯罩住了。   留侯对龙泉剑看来也避忌得很,环身的碧芒亦给压了下去,可是他双袖一指,楚轻侯还是不由自主退开了。   留侯反迫了前去,双袖疾挥,楚轻侯又被迫退了半丈,剑势亦乱,留侯的身形紧接欺上,身形毒蛇般翻腾,左手压住了剑势,右手插向楚轻侯的咽喉。   萧十三接连七刀都追不上留侯的身形,楚轻侯一闪再闪,亦摆脱不开留侯的双手,眼看便是凶多吉少,一剑突然从旁飞来,斩向留侯双臂!   是芭蕉的剑!   他与芍药一直在萧十三身旁协助保护红叶,阻止那些活尸接近萧十三,现在萧十三扑击留侯,当然亦跟了过来,一见楚轻侯危急,忙飞身上前抢救。   虽然他用的并下是「龙泉」那样的宝剑,但双手执剑全力劈下,亦大有无坚不摧,开碑裂石的威势!   留侯并没有硬接,身子却竟然犹如棉絮似的,迎著激荡的剑风飘开两尺。   芭蕉这一剑立时斩空。   留侯的右手仍然插前,但因为这一动,已然够不上,从楚轻侯咽喉旁边插空,说险,当真是凶险至极!   楚轻侯半身立转,龙泉剑匹练般划破长空,迎面回斩留侯,芭蕉的剑同时又拦腰劈到!   还有萧十三的刀!   刀势犹如奔雷,急斩留侯脑袋,快而狠!   若换是一般武林高手,在这两剑一刀击下,纵然武功犹在萧十三之上,只怕亦难以讨好。   留侯却是一个转身便已闪开去。   楚轻侯剑势未绝,紧接著追击,萧十三的刀势也一样还有变化。   芭蕉的武功稍逊,但亦很快追上前来。   留侯又只是飘然一晃,便躲开楚轻侯、萧十三刀剑合击。   大法师的双掌也就在这时候攻到,他双掌合在一起,掌势末到,三道银光已射至——   那是琵琶的弦线,夹在大法师双掌之间,竟犹如三支锥子似的!   留侯似乎没有在意,左袖一扬,拂向大法师双掌。   大法师被迫开,可是那三条弦线在他的双掌距离留侯还有两尺之际,已然刺进了留侯肋下!   他一退,那三条弦线亦脱出,尖端寸许赫然都染著鲜血。   留侯脸色即时一变,目光一转,落在大法师脸上,道:「琵琶,想不到你也如此阴险,不怕数十年道行尽丧,打入十八层地狱?」   大法师诵一声佛号,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好一张利嘴。」留侯说话间身形不停,又闪开了刀剑的十四击。   大法师旋即欺回,三条弦线插向留侯的双睛、眉心,留侯没有接,楚轻侯的龙泉剑正从一旁斩下去,他若是应付那三条弦线,不难就伤在那一剑之下。   他却只是一闪便已将这些攻势化解,萧十三的刀,芭蕉的剑紧接著在那边攻了过来。   留侯腹背受敌,却仍能应付自如。   萧十三刀称无敌,楚轻侯也被誉为年轻一辈武功最高强的一个,大法师的武功显然又在二人之上,芭蕉不算,就是这三人联手,已足以纵横天下,留侯若非异物,早已伏诛。   也就因此,他的身子能够飘飞於半空,能够向任何的角度屈伸,要令他受伤,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楚轻侯能够刺他一剑,是因为当时他一心要大法师在笑声下像琵琶弦断般心胆俱丧,大法师能够以断弦伤他,也只因为他除了楚轻侯的龙泉剑之外,并没有将其他的兵器放在眼内!   这已经说明了一件事,他虽然成魔,仍然有人的弱点,如骄傲,如精神分散,也不像传说中的妖魔那样,能够知道过去未来,洞悉别人的心意。   他更不能呼风唤雨,飞砂走石,否则萧十三、楚轻侯他们早已粉身碎骨。   但他却能人之所不能。   这也是萧十三他们既放心,又不能不担心的地方。   他们仍然在全力扑击,希望尽全力,在今夜将留侯消灭!   留侯当然明白这一点,他也似乎已看出,这样打下去,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所以再闪萧十三的刀,芭蕉的剑,身形就往上拔起!   大法师、楚轻侯、芭蕉紧接著拔起来。   留侯凌空翻身,让开了楚轻侯的剑,闪开了大法师的弦线,却没有理会芭蕉。   芭蕉的剑的确对他起不了什么作用,可是,芭蕉就在那会子,福至心灵,突然将他脖子上挂著的那串佛珠掷向留侯的後心。   留侯若是多看芭蕉一眼,一定会闪过这一串佛珠,可是他连看也不屑看芭蕉一眼,不过刹那间他仍然有所觉,匆忙中往旁一侧。   那串佛珠仍击在留侯的左肩上,一股白烟陡然冒起来,刹那间出现了一个烧焦的圆洞,留侯同时发出了一声怪叫,身子往下急坠了下来。   楚轻侯把握机会,凌空一拧腰,一剑急斩向留侯脑袋!   大法师相继扑到,三条线弦从掌中飞出,飞射向留侯後背。   留侯坠下了两丈,眼看便要著地,身形突然一偏,一旁贴地斜射了出去,这一下变化之迅速,实在匪夷所思!   楚轻侯一剑立时斩空,斩向地面,剑风所及,一蓬砂土疾扬了起来。   大法师的两条弦线同时射至,直没入泥土中,还有的一条却射进了留侯的左脚内。   留侯一声不发地,双袖展开,冲天而起!   他的身形那一射已在四丈之外,没有人能够追得及,而他冲天直起时,双袖一回,竟然向那个天堑下投去!   大法师双掌一分,身形著地亦射出,到天堑边缘,手中已多了一弓一箭。   箭镞也已在燃烧,大法师弯弓搭箭,「咻」的一箭,疾射向留侯後脑!   箭急如流星,留侯的反应也下慢,身形猛一偏,箭从他右肩上射过,箭上的火焰却已燃著了他肩头的衣服!   刹那间他又发出了一声怪叫,身形疾往下飞投,其急如箭。   天堑下五色帆只见一片火焰,照耀得周围一片通明!   火光闪烁中,留侯竟似向那一片火焰投去,眨眼便不见了。   萧十三、楚轻侯、芭蕉还有好些火龙寨的武士都已经拥到天堑边缘,看在眼内,不由自主发出了一声欢呼。   一蓬火焰旋即从天堑下冒起来。   又一阵欢呼,有些武士更将手中长刀举起来,不住地挥舞。   大法师却一言也不发,脸上也没有丝毫喜色,楚轻侯一旁看在眼内,奇怪道:「师父,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妥?」   大法师没有回答,转身缓步走回去,楚轻侯亦步亦趋。   萧十三先没有在意,後突然在意,回头望著大法师,道:「琵琶——」   大法师脚步一顿,俯身从地上拾起了芭蕉掷出的那串佛珠。   那串佛珠没有大法师平日所持的那一串那么晶莹,但一看也知不是凡品,现在却竟然像给烈火烧过似的,变得焦黑无光。   楚轻侯脱口道:「怎会这样的?」   大法师淡然一笑,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就会这样。」   芭蕉走了过来,看在眼内,惶恐地道:「师父……」   大法师挥手止住,道:「你没有做错,若不是你掷出这一串佛珠,留侯真还不知要斗到什么时候。」   芭蕉嗫嚅道:「但这串佛珠……」   「无论什么事,要成功,总难免有些牺牲。」大法师一扬手,那串佛珠粉层般洒落地上。   萧十三亦走了过来,闻言大笑道:「琵琶,我们真的已成功除去了这个妖魂?」   大法师淡然笑道:「我们事实上已成功赶走了他们,而且令他受了伤。 」   萧十三一怔道:「他不是已经葬身火海?」   大法师道:「若是他真的是投身那一片火焰中,说不定真的会灰飞烟灭。」   「他难道没有?」   大法师又笑了一笑道:「这一次,他虽然大受打击,大概还不致於百念俱灰,自寻短见。」   萧十三怔在那里。   楚轻侯脱口问道:「可是他显然投身火焰……」   「眼见为实,这句话有时不一定对的。」大法师倏然将右掌抬起摊平,轻吹了一口气,掌中残余的珠灰扬起来,从楚轻侯眼前飘过。   楚轻侯的视线不由得一阵朦胧,脱口道:「弟子明白了,是那些烟影响了我们的视线。」   大法师说道:「飞扬的烈焰也有影响的。」   楚轻侯一皱眉道:「师父看我们能否将他追上?」   大法师道:「他受伤之後仍能够飞翔,何况,即使他走不动,还有蝙蝠?」   「大师兄?」楚轻侯一怔。   大法师一声叹息,道:「他已经不是你们的大师兄,已经变成了留侯的奴隶。」   楚轻侯亦自叹息,芭蕉忍不住问道:「师父多年的苦心,难道竟然一点作用也没有?」   大法师淡然一笑,道:「师父根本就没有成功,否则又何须用石牢将他囚起来。 」   芭蕉再问道:「那大师兄最後到底会变成怎样?」   「留侯要他变成怎样便变成怎样。」大法师显得那么无可奈何。   芭蕉颓然垂下头,看来竟然是一个很重感情的人!   大法师的目光一落,道:「你们师兄弟五人,除了轻侯之外,每一个为师都放心不下。 」   芭蕉浑身一震,抬起头来,大法师接著道:「玉砚聪明命薄,蝙蝠与芍药却天赋魔性,只是轻重不同,至於你,却未免太多情了。」   楚轻侯插口道:「多情并没有什么不好。」   「多才惹得多愁,多情便有多忧。」大法师意犹未尽,却没有说下去。   萧十三追问道:「琵琶,这妖魂一日下除,我们都势难安寝,到这个地步,又如何是好?」   大法师沉吟道:「我们唯一放心的就是,他绝不会罢休,即使我们不去找他,伤愈之後,他也一定会再来找我们。」   萧十三道:「坐以待毙,终究不是办法。」   大法师道:「明天一早,你可以著人遍搜各地,但日落之前,却必须撤返火龙寨内。」   萧十三道:「只怕起不了多大作用,但既然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也只有尽人力而为。」   一顿,接著暍道:「开路!」   大法师的语声虽不高,但所有火龙寨武士俱都听得清楚,早已停下了欢呼,萧十三一声令下,立时分出一部分人,向树林奔去。   树林中已经燃起了多处火头,一发不可收拾,那些武士迅速冲前,披荆斩棘,将燃著的树枝斩下挑开,劈开了一条通路。   萧十三一众向前栘动。   那些马匹仍然停留在林外,全都不安地踢著脚,发出一下下闷嘶。   一直到萧十三、大法师他们走出树林,那些马匹才安静下来。   萧十三回头一瞥,突然一声叹息,道:「留侯若是仍然在这片树林之内,倒是不枉这一场大火。」   大法师无言颔首。   萧十三目光一转,道:「这数里树林要保存下来也不是没有办法。」   大法师道:「派两队人马将树林两边的火路截断就是。」   萧十三点点头。   沈宇一旁插口道:「这个时候我们要不要保存一些实力,应付明日搜索?」   萧十三摇头道:「明天的搜索,未必会有什么收获,树林中也有无数生灵,我们这也可说是做了一件好事。」   沈宇无言,萧十三一声叹息,道:「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   「大哥放心。」沈宇退下。   片刻之後,众人纷纷上马起程。   尘土飞扬,马蹄雷鸣,每个人的心情看来都很沉重,大法师也没有例外。   火龙寨一向出了名的固若金汤,即使萧十三不在,有那些武士,亦足以保护火龙寨的安全。   可是,火龙寨现在却将所有妇孺送出寨外。   那些武士尽管一个个都表现得很冷静,很有规律,老人家与小孩子都难免露出惊讶的神色。   自建立以来,火龙寨还是第一次出现这种事。   这是树林一战之後的第二天清晨。   萧十三、大法师经过半个时辰的商议,终於决定了采取这个行动,把寨中老弱一辈先行疏散。   留侯伤愈之後,必定会采取报复,那将会是怎样的一种报复,虽然尚未肯定,他们还是得采取预防措施,以免措手不及。   疏散老弱是第一步,第二步是将寨中的精英集中在红叶小筑附近的枫林中,准备弩箭火把,以应付留侯的袭击。   这个措施当然是在入夜之後才实施,与之同时,枫林外已经燃亮了七七四百九十盏灯笼。   这些灯笼一亮起来,红叶小筑周围非但亮如白昼,而且仿佛笼罩在一重光幕之中,那种光,看来竟有如实质,牢不可破,但只是看来而已,楚安随随便便就走了出去。   他其实并没有受伤,只是惊慌、饥饿再加上长途跋涉,所以,到了火龙寨便再也支持不住。   经过休息,他现在已完全恢复,以他的年纪,本来就在疏散之列,可是他怎肯离开,怎么也要守候在楚轻侯身旁。   他是那么的固执,楚轻侯只有让他留下!   入夜之後,每一个人都是显得那么紧张,楚安却不知道他卧在床上的一段时间出了什么事,所以他到处去打听。   他本来可以问楚轻侯,但他却看出楚轻侯的心情非常坏,而且正忙著照顾红叶,只好走出来向其他人打听。   火龙寨中,他比较熟悉的除了萧十三父女,就只有杨天。   杨天更忙碌,伴著大法师,到处逡巡,看那儿需要重新安排或者怎样。   楚安只有在那些武士之间徘徊,反正那些人现在还是闲著,他相信总会有一个肯陪他谈谈。   他没有失望,而且非但一个,七八个之多,他们知道他是楚轻侯的仆人,一齐从孤岛上逃出来的,所以他们也希望楚安告诉一些那个孤岛上的事情。   楚安的口舌并不灵活,只是孤岛上所发生的事情本身已很吸引人。   但比起火龙寨发生的事情,楚轻侯主仆在孤岛的遭遇又算不了什么,所以楚安离开的时候,难免有些儿失魂落魄,竟是往林外走去。   这时候,那些武士方在谈论著孤岛上的事情,所以也没有在意。   其他的武士也没有。   灯光辉煌,令人难以迫视,何况所有的人都应该知道灯阵外是危险地带,不应该闯出去。   出了灯阵,楚安继续前行,左看看,右看看。   周围的屋子一片黑暗,一点灯光也不见,只是向著灯阵的那边被照耀得一片银白。   一阵冷风吹来,楚安不由机伶伶打了一个冷颤,神智一清,脱口一声道:「哎,怎么我走到了这里?」   他慌忙回顾一眼,看不见有异。   「还是赶快溜回去安全。」他一缩脖子,往前方再看一眼,方转过身子。   这一转,几乎就撞在一个人的身上,楚安随手一推,道:「怎么你也走出……」   他本是一片好心,叫那个人回头走,但话说到一半,突然发觉那个人衣衫非常夺目。   「锦衣——」他霍地拾起头,就看见了留侯那张犹如碧玉雕琢成的脸庞。   这一惊实在非同小可。   楚安倒退了三步,怪叫一声,紧握著两个拳头,咬紧牙龈,便要冲过留侯身边。   留侯冷冷一笑,也不见怎样动作,便已横在楚安面前。   楚安接连几次都是冲不过留侯,心胆俱丧,失声大叫道:「救命——」   留侯冷冷一笑,道:「没有人能够救得了你的命!」一手摸向楚安的咽喉。   楚安一声怪叫,往後倒退,留侯没有动,刹那间突然消失无踪。   楚安一呆,一喜,发足前奔,那知道,身形才动,就发觉衣领一紧,仿佛被抓住,立时又怪叫起来。   他一面叫一面挣扎,拳肘往後乱撞,却什么也没有碰上,回头一望,也没有看见什么,衣领却只是给一根长长的树木横枝鈎著。   他松过口气,伸手一把将领子拉破,方待再转身奔前,一个身子已然往上升起来。   「救命——」楚安脱口大叫,身形旋即一个风车大转,变了头下脚上,往下撞去。   他的头距离地面只有六尺,但这一下若是撞实,亦不难脑浆横飞。   这一撞实在太猛烈,奇怪的是,势头突然又停下来。   这一停,他整个身子亦突然失去了支撑似的,横摔在地上。   楚安也??道是留侯在作怪,趴在地上,一个身子不停在颤抖。   然後,他又看见了留侯那袭锦衣出现在眼前,再上望,留侯奇迹般的出现了。   「飕」的一声,一支箭即时往留侯後心射来,留侯右手猛一翻,衣袖「啪」地正击在箭上!   火焰立灭,箭一侧,射进地面,没入一半之多。   这一箭的劲道实在惊人。   除了大法师,相信就只有萧十三与楚轻侯才能够射出这样的一箭。   大法师高立在一株枫树之上,手中并无弓箭。   楚轻侯受命不得离开红叶小筑,经过前次的教训,当然绝不会再犯错。   这一箭正是由萧十三射出来的。   枫林中,每一个人都听到楚安的呼叫,刀已出鞘,箭已在弦,却只怕误伤楚安,萧十三也等到楚安趴在地上,才射出这一箭。   一箭落空,第二箭迅速上弦,紧接著射出。   留侯缓缓转过半身,看著这箭迎面射来,吹出了一口气。   箭上的火焰立时被吹灭,留侯二指一并,将箭夹个正著,一抖,「啪」的一声,那支箭竟然齐中断成了两截。   留侯接著将手一翻,夹在指缝间那截断箭「嗤」地射进夜空下见了。   萧十三看在眼内,取过第三支箭,还未射出,大法师已然落在他身旁。   「琵琶,你来!」萧十三将弓箭递给大法师。   大法师无言接过弓箭,看准了目标,开张弓如满月,手一松,那支箭「咻」地射向留侯面门!   留侯仍然不闪避,双掌陡拍,「叭」的一声,竟然将那支箭拍在双掌之中,硬硬拍断。   萧十三看得真切,冷冷道:「好一个老怪物,出手竟如此敏捷准确。」   大法师突然问道:「有一件事,不知你有没有在意?」   萧十三道:「你是说这个老怪物的本领。好像一天比一天高强?」   「不错——」大法师将弓放下。   「这到底是什么原因?」   「这勉强只能解释,他在孤岛上虽然成形,还未成熟,现在是一天比一天成熟,本领也因此而日趋高强。」   「不可思议——」   大法师接著又正色道:「另外一件事,也许你亦已留意到,他的相貌也显著不同。 」   萧十三心头一动,脱口道:「不错,最初见他,脸色只是青白,现在却犹如碧玉一样,一双眼睛亦由磷火转变成现在的火焰般辉煌。」   大法师忽然叹了一口气。   萧十三追问道:「再下去,他又将变成什么样?」   「不知道。」大法师叹了一口气,道:「但可以肯定,到下次月圆的时候我们若是仍然不能够将他消灭,只怕再也没有机会了。」   「你的意思是说,到时候谁也没有办法将他制服?」   大法师道:「也许还有人,但肯定绝不是我。」   萧十三心头大震,道:「连你也不成,还有谁?」   「天外有天,人上有人。」   萧十三浓眉深锁,嘟喃道:「听你这口气,他若是迟一点采取行动,岂下是更好?」   「应该是。」大法师沉吟道:「他所以这样急著到来,也许是有他万不得已的苦衷,但亦不无可能,他性情实在太暴躁,急不可待。」   萧十三点点头,突又问道:「会不会他根本不知道有这种变化?」   大法师道:「这种可能并不高,但亦非完全不可能。」   「不过,现在他总该发觉了。」   大法师无言颔首,萧十三接著道:「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到他发现自己无敌天下,说不定会改变初衷,不会再打红叶主意。」   「那除非他找到了第二个比火龙寨更庞大的势力。」   「他那么有本领,还用得著我们去帮忙吗?」   大法师倏然道:「纵使他本领再好,终究孤掌难鸣,没有你们帮助,即使他夜行千里,杀人成千上万,也只是一个恶魔,一个杀人如麻的刽子手而已。」   萧十三恍然地说道:「我明白这道理了,一双手纵然再快,也终究是一双手,但若是有我们可以指派,他就是下动手,一声令下,亦可以片刻之间,令千万人头落地。 」   「正是如此。」   「倘若他真的能够成功,君临天下,动念之间岂非更就可以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不错。」   「我姓萧的除非已完全没有人性,否则也不能让他得逞。」萧十三双拳紧握,说得很肯定。   说话间,楚安已经平空升起来,就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将他托上半空。   留侯左手背负,右掌正平胸抬起来,楚安也就是在他抬掌同时离开了地面,他手   脚不停挣扎,但始终都不能够摆脱这股魔力。   他仍然在叫,嗓子都已经变得嘶哑。   留侯本来在等第四支箭,现在已经等得不耐烦,他只是缓缓地抬起右掌,楚安却越升越高,离地两丈,才停了下来。   萧十三的目光没有离开过楚安,双拳一松再一握,看样子便要扑出,大法师将他按住,道:「即使你动作再快,也快不过留侯的手。」   「总不能见死不救。」   大法师叹息道:「他正是要我们冲出去救人。」   「这对他有何好处?」   「那他就可以假我们之力,将这个灯阵摧毁。」大法师一再叹息道:「灯阵一毁,我们的实力势必分散,难免有大量的死伤。」   萧十三不能不点头,道:「这个老怪物行动的迅速远在你我之上,你我也实在难以同时兼顾这许多的人。」   萧十三一顿一叹,道:「早叫楚安离开这儿,不肯也就罢了,又不肯接受我们的劝告,擅自走出灯阵——」   大法师亦自一叹,道:「也许他出了灯阵也未发觉,到发觉的时候,已经为留侯发现。」   「我们难道就看著他这样倒在留侯的手下?」   「他生死只在留侯一念之间,有谁能够在留侯动念刹那间,将他救下来?」大法师摇头道。   萧十三苦笑道:「这难道也是天意?」   旧雨楼 扫描 drzhao OCR   第十八回 留侯闯灯阵 义仆惨分尸   大法师一声佛号。   萧十三一拂颔下长须,振声突喝道:「留侯,你若是有种,将人放下!」   大法师一轩眉,方待接上几句,留侯已回答,道:「萧十三,你若是有种,出来将人接回去。」   萧十三冷笑道:「以老弱要胁,不觉得卑鄙。」   留侯摇一摇头,道:「未及你们的围殴。」   萧十三厉声喝道:「你可敢与我公平一战?」   留侯大笑道:「求之不得。」   萧十三接著说道:「你败了从此退出中土。」   「当然——」留侯缓缓接下去道:「败的若是你……」   萧十三断然道:「萧某人自绝於你面前。」   留侯摇头道:「我绝不想要你的命,只想你奉我为火龙寨之主。 」   「办不到!」萧十三断然拒绝。   留侯笑笑道:「那么你我这一战,是打不成的了。 」   萧十三怒道:「即使我奉你为主,我手下的兄弟也不会服你。 」   「只要他们服你就成了。 」   萧十三气塞胸头,再也说不出话来,大法师一旁微喟一声,道:「他已经注定要吞没整个火龙寨,除了接受他的条件,什么都是废话。 」   萧十三冷冷地道:「既然是废话,说到这里便算了。 」   留侯的说话接著又传来道:「萧十三,本侯的耐性有限,三数之後,你仍然不出灯阵,这个老仆人便是本侯报复行动中要杀的第一个!」   萧十三脸色一沉,大法师白眉一轩,一声:「一——」已然划空传来!   大法师白眉再轩,扬声道:「三叔这样滥杀无辜,不怕有伤天理?」   「天理何来?」留侯接著又一声:「二——」   大法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留侯又说道:「你们杀本侯,本侯就是血洗火龙寨亦不为过。」   「放屁——」萧十三破口大骂。   留侯只是回答一声:「三——」   大法师与萧十三振臂方欲扑出灯阵去,留侯已一声怪叫,往上拔起来。   「手下留人!」大法师见状,不由脱口大叫。   「留不得——」留侯应声双手抓住楚安的双脚,猛一分,裂帛一声,楚安整个身子竟被齐中撕开两爿!鲜血暴射,半空中聚成一股,注入留侯口内。   萧十三目眦欲裂,大法师诵佛号,所有火龙寨弟子无不看得心惊动魄。   留侯双脚著地,仰首将血喝尽,大喝道:「火龙寨弟子听著,顺我者生,逆我者死,此人便是榜样!」   众火龙寨武士不约而同,突然齐喝了一声倒采。   萧十三怒极反笑,道:「留侯,你听到没有。」   「听到什么?」   「火龙寨弟子头可断,血可流,绝不会归顺你这个恶魔!」   众武士应声呐喊,震撼长空。   留侯听著勃然大怒,道:「萧十三,我倒要看你的心肠是否铁石铸造,是否看著我血洗火龙寨,也无动於衷!」   萧十三大笑道:「留侯,血洗火龙寨,你未免言之过早!」   留侯的眼瞳仿佛火焰般燃烧起来,道:「萧十三,你以为一个七星灯阵便可以拒我在火龙寨外?」   萧十三厉声喝道:「少废话,有本领你便闯进来!」   留侯闷吼一声,道:「琵琶——」   大法师合掌道:「我佛慈悲,三叔——你——」   「住口——」留侯沉声道:「这七星灯阵又是你的主意。」   大法师一声佛号,道:「雕虫小技,自难入三叔法眼。」   留侯语声更低沉,道:「我若是不破你这个灯阵,倒教你更得意了。」   大法师淡淡地道:「灯阵破了,还有琵琶的命和血。」   「我要你的命,吸乾你的血。」   「三叔决定如此,也是无可奈何。」大法师口念佛号,身形半空升起,掠回原位。   那也是七星灯阵的主位,萧十三接著一声暴喝,道:「紧守岗位,弓箭侍候!」   众武士齐应一声,长刀往地面一插,箭上弦,都向著留侯。   萧十三长刀出鞘,左右杨天、沈宇刀剑亦迅速撤在手中,留意著周围的情形,以准备随时接应。   留侯即时发出了一声怪叫,双手一扬,疾将楚安的两爿尸体向枫林这边掷来。   他的神态显得前所未有的暴躁,言谈举止也没有了王侯的风度。   那两爿尸体在他手中飞出,简直犹如离弦箭矢,直射向其中两盏灯笼,看来那两盏灯笼非被击破不可的了,哪知道才飞入阵,去势突然缓下来,未撞在灯上,已凌空坠下!   大法师高踞枫树之上,没有动,其他的人也没有,尸体又坠下,看来就只有一种解释,就是留侯蓄在尸体上的力道刹那间突然消散。   萧十三也正是这样想,立即大喝道:「留侯,七星灯阵之前你的魔力已起不了作用。』   留侯哼了一声,道:「你不觉得得意太早了吗?」   萧十三大笑道:「看见你这种气愤的模样,想到你方才口出狂言,萧某人怎能不笑!」   留侯又一声闷哼,双袖一垂,衣袂无风自动,双脚倏地离开了地面,身子箭似地向著灯阵冲去!   萧十三长刀急落,霹雳一声暴暍,道:「箭!」   弓弦声暴响,火鸦乱飞,数百支火箭集中射向留侯!   乱箭都是从灯下射过,一支也没有射在灯上,那些武士双手的稳定,目标的准确,绝不是一般武士可比。   那么多支箭同时射出,飞蝗似的,交织成一道严密的火网,将留侯包围在网中。   留侯就是背插双翼,看来也很难脱出这一道箭网。   他虽然没有双翼,却能够在半空中飞翔,就像昨夜耶样子,脱出箭网外。   这一次很奇怪,他非但没有飞起来,而且原势不变,继续向前迫近。   更奇怪的却是,那些火箭射到了他身前,突然一支支滑开,从他的身旁射空,没有一支能够射进他体内。   大法师和萧十三说得没有错,留侯的本领果然一天比一天高强,昨夜他虽然受挫,但经过一天,非但已完全恢复,而且比昨天还要厉害!   萧十三虽然在意料之中,但看见这种情形,亦不禁心头怦然震动。   大法师的神态亦凝重起来。   第二支箭迅速上弦,那些武士虽然惊心,但并没有因此而气馁。   萧十三却没有再下命令。   留侯的身子迅速冲前,到了灯阵两丈之外,便开始缓下,但仍然继续冲前去。   在萧十三他们眼中,那些灯笼并没有任何变化,可是在留侯,那些灯笼刹那间每一个都光亮数片,聚合在一起,犹如烈日般辉煌。   他的眼睛显然禁受下住这种灯光的刺激,不由自主以袖遮身,身形也因此停下来。   萧十三立下命令道:「箭!」   乱箭立时激射,集中射向留侯,火焰划过长空,发出了令人心寒的「嘶嘶」异响。   留侯这一次对於那些箭显然已经有所避忌,身子立即暴退,竟比那些箭还快还要迅速!   火箭紧追著留侯,射出了四五丈,距离留侯已经有两丈距离,便开始力尽,纷纷坠落在地上。   留侯仍然退後,又退出了四五丈,退入黑暗之中。   所有人仍看得真切,黑暗之中,留侯就像一只萤火虫似的,浑身闪起了一抹碧绿的光芒。   箭虽然全部落空,但迫退了留侯,那些武士仍然发出了一阵欢呼。   相距那么远,碧光迷蒙,他们当然看不到留侯的神态是怎样难看。   留侯一张脸一片碧绿,眼瞳中却犹如鲜血燃烧在火焰中,他双手握紧,一身衣衫猎猎无风自动。   若是他的目光真能够化成火焰,那一片枫林现在只怕已变成了一片火海。   萧十三目光一转,笑道:「琵琶,还是你这个七星灯阵了得。」   大法师神色凝重,道:「他只是盛怒之下恃强硬闯,吃了这个暗亏,这个七星灯阵对他未必能构成太大的威胁。」   萧十三听说至此,笑容不由一敛,他明白大法师的为人,一向不大喜欢说谎话。   现在也不是说谎话的时候。   他沉吟了一下,忍不住又问道:「琵琶,他真能破解这一个灯阵?」   大法师缓缓道:「也许明天晚上,也许後天晚上。」   萧十三听得不由一怔,再问道:「不是今天?」   大法师无言点头,神态看来是那么稳定。   萧十三又问道:「方才他强闯过来,那些灯对他有可能形成伤害?」   大法师摇头,道:「他虽然有可能因此而暂时失明,但退回黑暗之内,很快就能够复原。」   萧十三沉声道:「我们能否追出去,乘他这片刻的失明,再予以痛击?」   大法师又摇头道:「他可以再退,以他这种速度,有谁能够追及?」   萧十三不能不同意,苦笑道:「看来我们就只有挨打的份儿。」   大法师淡然一笑,道:「他在找这个灯阵破绽的同时,我们亦可以试探他的弱点所在。」   萧十三只有苦笑。   大法师接著道:「挨过了今夜,我们还有一天的机会。」   「机会?」   大法师颔首道:「将他在日落之前找出来。」   「我们今天已找了一天。」萧十三叹息道:「可是一点线索也没有。」   「那是因为我们漫无目的去找。」   「难道——」萧十三怀疑地道:「你现在已经猜到他藏在什么地方?」   大法师点点头,道:「其实你也可以猜得到。」   萧十三浓眉一皱,道:「最好还是你说出来。」   大法师道:「五色帆已经被我们烧掉,他虽然能够飞翔在半空,速度绝不会在五色帆之上,而且甫入夜,就能够出现在火龙寨内——」   萧十三脱口叫道:「你是说,他就是藏身在火龙寨附近?」   大法师道:「只有在附近,才能够来得这么快。」   「不错——」萧十三连连点头。   大法师接著道:「他虽然已化为异物,仍然有人的缺点。」   「没有耐性?」   「这点应该是他这一次失败的主要原因。 」   萧十三双手用力地握拳,道:「好,过了今夜,我命令所有的人全面出动,将火龙寨附近一带泥土翻转,看他到底藏身在什么地方。」   大法师叹了一口气,道:「说是容易,也还要看我们这些人的造化。」   萧十三无言颔首,旁边沈宇突然叫起来,道:「看,又来了!」   萧十三霍地转头,只见那萤火虫似的留侯由远而近迅速栘前,刹那间已来到灯阵外。   他看来并无多大不同,只是碧芒更厉,一双眼睛更红了。   灯阵外一凝,他的身子继续向前,迎著他的三盏灯笼「噗噗」的突然熄灭!   萧十三看得真切,脸色一变,一探手,旁边一个武士急将弓箭递上。   这短暂的片刻,又已有四盏灯笼熄灭,留侯的身子突然碧光一敛,倒退了回去,箭追著他射出四丈,由快而慢力道终尽,掉了下来。   萧十三第二箭已准备射出,看见这情形,不由诧异的「嗯」了一声,收住了势子。   留侯继续倒退,只是没有第一次退得那么远,本来碧绿的身子不知何故,竟迷蒙起来,就像裹上了一层薄纱。   萧十三忍不住问道:「琵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法师倏然道:「他虽然毁了七盏灯,亦耗去了不少气力。」   萧十三恍然道:「这种情形就正如我们拚运全力一击之後,内力一时间亦难以接续得上。」   萧十三道:「我立即去将那七盏灯笼点起来。」   「没有用的。」大法师摇头道:「他既然已瞧出第一重灯阵的命脉所在,再燃上,亦会随手被毁去。」   「这么快便给他毁去了第一重灯阵。」萧十三苦笑道:「看来今夜……」   大法师淡然一笑,道:「越困难的事情开始的时候,总是特别容易的。 」   萧十三一怔,点点头,那边留侯碧光又大盛,缓缓向这边走来。   「怎么走得这么慢,难道已经受了伤。」萧十三看见甚感奇怪,忍不住又问道。   大法师微喟道:「他只是要将第一重灯阵彻底毁去,也只有这样,才能够清楚看到第二重灯阵的方位。」   话未说完,留侯已蝙蝠似地凌空飞起来,缓缓飞向灯阵这边缺口。   萧十三不由自主一声暴喝,道:「箭!」   乱箭应声飞蝗般射出,满空火鸦乱飞,齐射向留侯。   留侯没有闪避,也没有从缺口飞越第一重灯阵,只是绕著灯阵飞翔。   那些箭并没有射进留侯的身子,也没有射越留侯,却追著留侯绕著灯阵飞去,这种情形,就像是留侯的飞翔带起了一股强劲的气流,那些箭亦被气流带动,辉煌夺目,蔚为奇观。   火龙寨众武士顿时目瞪口呆,连箭也忘了上弦,萧十三也没有例外。   大法师却神态自然,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只是口喧佛号。   火龙过处,一盏盏灯笼无声熄灭,留侯绕阵一匝,第一重灯阵的灯笼已完全熄灭。   那些火箭亦一支支掉下来,终於完全熄灭,散落在地上。   留侯那环身的碧光由强烈而黯淡,绕阵一匝,倒退回原位,木立不动。   萧十三等众人就像是从恶梦中惊醒,几乎无一例外地发出了一声呻吟。   大法师佛号未绝,目光并没有离开过留侯,在萧十三等面露惊惶之色的同时,他嘴角反而绽出一丝笑容。   萧十三一眼看见,诧异地道:「琵琶,什么事这样高兴?」   大法师目注留侯,道:「他虽然破了我们一重灯阵,亦耗去了不少精力,看情形,他有待时日,今夜最多只能再破我们一重灯阵。」   萧十三追问道:「那明天晚上?」   大法师道:「应该仍不能将灯阵完全破去。」   「这是说,我们有两天时间。」   大法师点头道:「我们却仍要加倍小心,以免中途再生变化。 」   萧十三颔首,目光转回留侯那边,只见留侯仍立在原地,碧光也仍然黯淡。   大法师看看忽然叹了一口气。   萧十三一怔,道:「琵琶,又是什么地方下妥?」   大法师叹著气道:「我们若是也能够像他那样飞翔,事情便已经简单很多。 」   萧十三道:「他就正如一个内力深厚的高手,在内力大量消耗之後,各方面也就会变得十分脆弱。」   大法师道:「可惜他在这种情形之下仍能够飞翔,没有人能够追上去。 」   萧十三摇头道:「我不明白。」   「也许就因为他只剩下一副白骨,比任何一个人都要轻盈,这些事,又有谁能够解释?」   萧十三无言地呆看了一会,弯弓搭箭,向留侯那边射去。   一道火虹迅速横越长空,变成一点,倏然坠了下来,距离留侯仍然有一段距离。   留侯没有动。   萧十三、大法师也没有再说话,周围一片静寂,只有风吹树叶及那些火把在风中飞扬的声响。   时间就在这种静寂中飞逝。   留侯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碧芒逐渐又亮起来,木立的身子终於又起了移动。   他移动得并不快,但却随著碧光的大亮逐渐快起来,到他来到灯阵前,已与方才并没有什么分别。   他缓缓抬起头来,道:「琵琶,你这个灯阵难不倒我。」   大法师一声佛号,道:「难倒要设,难不倒也要设。」   「与我作对,於你并无好处。」   「三叔不必多言。」   「好——」留侯冷冷一笑,身子倏然升起来,双袖一拂,迎著他的一盏灯笼「噗」地熄灭。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留侯冷冷地接著道:「看好了。」   语声一落,留侯双袖一拂,又是两盏灯笼熄灭,看来当真是轻描淡写,毫不费力。   萧十三目光立即转向大法师,却见大法师神态安然,一点也不为所动,亦安下心来。   这眨眼之间,留侯又灭两盏,凌空一翻,再灭一灯,转向第七盏灯扑去。   大法师目光随著一转,又一声佛号。   留侯双袖旋即向第七盏灯拂落,这一次,那盏灯并没有迎袖熄灭,而且好像还一亮。   双袖一拂之间,留侯的身于亦欺近去,这一拂灯不灭,显然在他意料之外,刹那间,只见他突然怪叫一声,如遭电殛,往後疾翻出去。   大法师再一声佛号。   一支箭射向留侯,萧十三把握机会,射出了这支箭。   箭眼看便要射在留侯的身上,留侯的身子间下容发之间一扭,「嗤」的一声,箭在他的左肩上贴衣射过!   一股火焰立时燃烧起来。   留侯的身子迅速暴退,火龙寨武士乱箭紧接射出,但已经追之不及。   萧十三看在眼内,一声:「可惜。」身形一动,掠到了大法师身旁。   大法师淡然一笑,道:「不必可惜。」   萧十三道:「若是我们能够把握那刹间,已经将他射成一个火球。」   大法师道:「不是每一个人都有你那么强的内力,而且要掌握刹那间,也不容易。 」   萧十三大笑道:「我只是看见你这么镇定,想到留侯未必能够灭得了那盏灯。」   大法师慨然道:「经过这一次的教训,他是绝不会再粗心大意了!」   萧十三目光一转,道:「接连受挫,我看他快要给气疯了,琵琶,方才你其实也可以出手。」   大法师道:「除非能够一举将他歼灭,否则,还是不要将他迫得太过。」   萧十三一怔道:「不错,真的将他迫疯了,亦难会改变初衷,到时候火龙寨纵然会平安无事,其他的地方实在不堪设想。」   大法师轻「嗯」了一声。   「若是他到处乱闯,我们即使有心消灭他,只怕也找他不到。 」   大法师道:「我们若是为了自己安全设想,将他迫疯却是最好办法。」   萧十三仰首道:「我们看来好像都不是那种只为自己设想的人。 」   大法师淡然一笑。   萧十三大笑道:「也许我们都是疯子。」   「不是疯子,是傻子。」大法师又笑笑。   笑语声一顿,大法师目光一转,道:「我也从未到过一个有这么多傻子的地方。」   萧十三目光亦自一转,大笑不绝,目光所及,那些火龙寨的武士一个个严阵以待,听得大笑声,不少向他望来,有的只是诧异之色,并无畏缩之态。   有一群这样的手下,实在应该自豪,所以萧十三的胸膛挺得更高。   留侯这一次退得更远,肩上的火焰迅速熄灭,血红的眼瞳却仿佛已化为火焰。   血红的火焰。   碧芒这一次更黯淡,可是他仍然不离开,他非但性烈,而且固执。   距离天亮,有一段很长的时间,他一定会再作尝试。   到底他能够毁灭多少重灯阵?   红叶小楼高在枫林之上,灯阵辉煌,凭窗外望,可以清楚看见其中变化。   楚轻侯正在窗前,看见留侯被逐开,他实在很想过去,追杀出枫林之外。   虽然有这种冲动,他到底没有离开,一次的教训已经足够。   若是因为他的离开,红叶再遭不幸,非但无以对萧十三交代,而且再要将红叶救回来,只怕难如登天。   就是萧十三不怪责,他也难以宽恕自己。   到现在,红叶仍没有清醒,只是呼吸并没有断绝,而且很正常。   这是他唯一安心的地方。   在入夜之前,红叶也没有作过任何移动,一直到留侯在灯阵外出现,红叶才辗转起来。   楚轻侯原以为红叶要醒转,可是任他怎样呼唤,红叶都没有醒转,只是不安地转动身子,眼睛也始终没有张开。   是留侯的魔力影响,楚轻侯有这种感觉。   所以他更加不敢离开。   红叶小楼外,团团守卫著另一批武士,弓上弦,刀出鞘。   凤凤和翩翩等亦紧守著小楼的每一个进出口,谁都不敢疏忽大意。   芭蕉、芍药在楼中,他们的武功比较高强,所以被留在楼中保护红叶。   进入火龙寨後,芍药显然已恢复正常,再没有露出那种狂态,在大法师面前,更是恭恭敬敬,连芭蕉也觉得她与在白云馆并无不同。   他甚至认为,留侯施予芍药的魔力已完全消失。   芍药变成这样,他亦猜到是留侯咬了那一口的影响,是不是每一个被留侯咬了一口的女孩子都会变成这样?他却是不敢肯定。   芍药恢复正常他当然高兴,但亦有些不开心,那就是芍药有意无意,避免与他接触,说话也不多一句。   在白云馆的时候,芍药有时也会这样,但他当时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只是经过路上的手牵手飞马奔驰,对芍药他已经多了师兄妹之外的另一种感情。   毁去了那一串佛珠之後,这一种感情更强烈。   他不时偷眼望向芍药,希望芍药再向他展开笑脸,在没有人看见的时候,再来牵著他的手。   芍药却无动於衷,心目中仿佛已没有了芭蕉这个人,芭蕉往东,她便走向西,一直到留侯毁去了第一重的灯阵。   第一重灯阵方灭,芍药的身子便开始颤抖起来,眼望向窗,眼睛中突然露出了恐惧之色。   芭蕉又向她走过来。   这一次,芍药也不知没有察觉还是不想闪避,站在那里没有移动。   芭蕉来到了芍药身旁,看见芍药的身子不住颤抖,觉得有些儿奇怪,忍不住问道:「师妹,怎么了?」   芍药没有回答,也没有转身,只是呆望著窗外。   冷风从窗外吹进来,芭蕉亦感觉到了一阵寒意,道:「这儿风大,你还是到那边坐下吧。」   芍药终於开口,道:「师兄……你走开——」   芭蕉奇怪地问道:「师妹,到底什么事?」   「别接近我,求你——」芍药的话声也颤抖起来。   芭蕉倒退了一步,道:「是不是,我什么地方开罪了你?」   芍药摇头道:「我只是求你,不要走近我。」   芭蕉无奈叹了一口气,退回堂中坐下,目光始终停留在芍药身上。   迷蒙的灯光下,芍药看来更窈窕,芭蕉越看眼睛越不想移开。   芍药却是始终背著身子。   时间在静寂中消逝,灯光突然又一暗,芍药的身子同时猛一栽。   她双手攀著窗楼,身子一栽勉强又站起来,却已颤抖得更厉害。   芭蕉再也忍不住,急步上前,伸手扶住芍药双肩,道:「师妹——」   芍药看似挣扎,但只是轻微挣扎一下,终於转过身子,看著芭蕉。   芭蕉又看到了一双充满了诱惑,充满了情欲的眼睛,这一次,他根本没有想到防备,也根本没有想到拒绝,心神一阵动荡,绮念顿生。   芍药的身子立时缩进芭蕉的怀抱,梦呓似地道:「搂著我——」   芭蕉很服从,温香软玉抱满怀,什么经文都尽抛九霄云外,芍药同时抓住了芭蕉的一双手,向胸膛上推去,一个身子亦扭动起来。   芭蕉几曾有过这种经验,只觉得咽喉发乾,呼吸加速,浑身都仿佛在烈火中燃烧。   一点灵智亦消散。   芍药的脚步亦已开始移动,移向楼内的房间,那是芸儿的寝室,现在已经空置。   楼内只有他们二人,楚轻侯绝不会下来,楼外的人亦不会擅离职守,有谁还能够阻止?   只有他们本身。   芍药已著魔,芭蕉已摆脱不了这种诱惑。   第二重灯阵也就在这时候完全熄灭。   留侯破第二重灯阵需要的时间比破第一重灯阵多很多。   灭主灯之间,他吃了萧十三一箭,灭主灯之後他仍然不能够一气呵成,退出了数十丈,再经过一段时间歇息之後,才能够冲上前来,飞翔一匝,将第二重灯阵尽灭。   然後他停下,冷冷地盯著大法师,冶冶道:「第二重——」   大法师只是淡淡一笑,道:「还有五重——」   留侯的胸膛竟然一阵起伏,道:「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   大法师一声佛号,道:「三叔一定要破阵,我们亦只有坚持到底。」   「琵琶,我若是破阵而入,必将你碎尸万断。」留侯的目光、语声有说不出的怨毒。   大法师又只是淡然一笑,道:「万段又何妨?」   留侯没有再说话,绕著灯阵缓步踱起来,灯光下,目光越来越辉煌。   经过两重灯阵时因为不慎吃亏,他已经谨慎很多,显然要看清楚主灯所在,才再出手。   大法师盘膝在木台上坐下。   那些木台都高出枫林,一共有四座,分别由大法师、萧十三、杨天、沈宇等四人据守,只有萧十三到处掠来掠去,其余三人都没有动。   大法师尤其沉著,因为所有的主灯都是在他的目光所及的范围,其中却还有很多巧妙的安排,留候虽然瞧得出,也不易将之迅速破去。   虽然是灯光,但这样排列,相互辉映,却辉煌至极,而留侯对於光却是很不习惯。   他对於这个灯阵的变化也没有大法师熟悉,但可以肯定,绝不是一窍不通,而且与大法师的距离,只怕也不会太远。   萧十三他们当然瞧不出,大法师只看留侯破第一重灯阵,却已经心中有数,他的脸上虽然平静,心底却并不平静,不过他并没有说谎,只是萧十三他们对於灯阵的变化真的是一窍下通,才听不出话的严重。   他没有明白说出来,因为他知道,这对於萧十三他们并无任何好处。   到现在为止,他的思想一直没有停下,可是,始终想不出一个制服留侯的办法。   这七重灯阵尽破,他唯一还可以对付留侯的,也就只有那一串佛珠了,那一串佛珠的能力有多大他的心中有数,而即使佛法无边,到底是没有生命的东西,留侯当然绝不会将头伸进这串佛珠来。   夜寒风冷,大法师的额上竟然隐约有汗珠冒出来。   留侯缓步绕著灯阵踱了七个圈,终於停下来,又是面对著大法师。   他身上碧光大盛,就像要化成一团碧绿色的火焰,却一点也不刺目,那种碧绿色妖异至极,绝不是任何言语所能形容,虽然不刺目,却令人有一种目眩的感觉。   留侯随即拾起头,仰望著大法师,笑了笑,那种笑容,说不出的阴森恐怖,又带著强烈的嘲笑味道。   「琵琶,这个灯阵绝对难不倒我。」留侯笑道。   大法师淡然一笑一抬手,道:「请——」   留侯摇头,嘴唇翕动,却一点声响也没有发出来。   大法师的面容立即沉下!   留侯好像没动,只是衣袂猎猎飞舞。   萧十三却有一种留侯在後退的感觉,这也是事实,只是那种移动极之缓慢,也极之飘忽,他双脚已离开了地面,不太高,只不过七寸,那种移动就是一分一寸。   他的嘴唇忍不住翕动,只是始终听不到丝毫声响。   火龙寨的武士看不懂,萧十三一样看不懂,大法师神态愈来愈重,忽然解下了颈上挂著的那串佛珠。   萧十三身形一动,掠到大法师身旁,道:「琵琶,怎么了?」   大法师一声叹息,道:「没什么。」   萧十三怀疑地道:「你神态却是如此沉重。」   「那只是一种不好的感觉影响。 」   「你感觉到什么不妥?」萧十三问道。   大法师目光在萧十三脸上一转,道:「只是感觉不妥,却不知道什么地方不妥。」   「当然又是因为留侯了?」   大法师无言颔首,萧十三又问道:「他的嘴巴不停翕动,到底在诅咒什么?」   「若是我能够知道就好了。」   萧十三目光转向留侯,忽然道:「他好像在後退。」   「是事实。」   「这个时候不进而退,我也知道不妥了。」萧十三道:「难道他已经发觉没有足够的时间破阵而入?」   「他应该早就发觉了,方才不停在绕圈踱步,显然是在盘算如何对付我们。」   「以你看他将会如何?」   「看不出,」大法师淡然一笑,道:「但相信很快,我们就会明白了。」   萧十三目光一扫,道:「要不要我留在你身旁?」   大法师看了萧十三一眼,倏然道:「最好不过。」   第十九回 留侯下咒语 摄魂且勾魄   萧十三盘膝在大法师身旁坐下,再没有作声,只是盯稳了留侯。   大法师手捻佛珠,嘴唇亦微微翕动起来。   萧十三一旁听得清楚,那是大法师平日惯念的经文,只不过语声低沉,听来却有异平日。   他没有忘记,大法师曾经说过,谁若是心神不能安宁,最好就将那篇经文暗诵一遍,犹如药到病除。   ——难道琵琶也有心神不安宁,而需要如此诵经抑制的时候?   萧十三实在难以相信。   但以大法师的修为,应该用不著诵经了。   留侯越退身上的碧光便越淡,似乎他那样倒退,更耗真元。   萧十三终於察觉。   这时候留侯已远离了灯阵十丈。   诵经倏然停下,大法师忽道:「你察觉没有?」   萧十三道:「留侯退得非常耗力。」   「不错,还有。」   「还有什么?」萧十三奇怪地回顾一眼。   「风——」大法师站了起来。   萧十三心头一凛,道:「不错,风好像越来越大了。」一顿惊问道:「这难道也是留侯的影响?」   「我有这种感觉。」大法师继续在捻动佛珠。   萧十三脸色一变,道:「难道他竟然能够呼风唤雨?」   大法师一声叹息,道:「希望不能够。」   语声无可奈何,萧十三心头震动,不觉站起身子。   急风吹起了他的头发,衣袂亦猎猎飞扬,萧十三脸色一变再变,道:「难道他竟是要驭风吹灭这些灯笼?」   大法师没有回答。   急风中,那些灯笼不住地晃动,灯光一片闪动,就像是波涛般翻滚。   萧十三目光一扫,一声暴喝道:「儿郎们听著,小心火把,以备随时将熄灭的灯笼点起来。」   众武士齐应一声。   萧十三回顾大法师,奇怪的,大法师并无任何的表示。   风更急,那一片灯海波涛汹涌,在灯海里的每一个人无不犹如置身惊涛骇流之中。   灯笼晃动得很厉害,但竟然没有一盏熄灭,每一个人都已被这摇晃的灯耀得眼睛发花,连萧十三也没有例外。   大法师仍然一点反应也没有,萧十三虽然在他的身旁,亦一点也看下出来。   急风中,忽然响起了一种很奇怪的声音。   那好像从留侯那边传来,突然间,漫天铺地,都是那种声音。   每一个人都听到,却没有一个人听得出那种声音是什么声音。   萧十三亦只能道:「唷!好奇怪的声音。」   言语与文字一样,所能够表达的实在有限。   这「奇怪」二字,已经是文语与文字表达的极限。   那种声音并不响亮,听来既不觉得刺耳,也没有会生出不舒服的感觉。   给人的感觉,只是一种奇怪的声音。   大法师的神态终於又有了变化,却是更沉重了!   萧十三一直留意著,忍不住问道:「琵琶,这到底是什么声音?」   大法师道:「留侯的。」   「表示什么?」萧十三追问道。   「不知道。」大法师沉吟了一下,道:「那也许是一种咒语。」   「我却觉得像是呻吟。」   萧十三这句话倒也没有错,那听来,的确像是伤痛下的呻吟。   大法师漠然一笑!   呻吟声不绝,风更冷,黝黑的夜空中,忽然多了无数的白点!   大法师倏然抬手,一片白白的东西落在他掌上,萧十三即时一呆,脱口一声道:「雪花。」   火龙寨的武士,亦发出了惊讶的叫声来。   那片雪花在大法师掌中缓缓化为水泻下,大法师掌一沉,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   无数雪花在佛号中飘落。   寒风凛冽。   窗户、门户都紧闭,寒风吹不进,那种呻吟似的奇怪已极的声音却能够透进来!   芍药也在呻吟,这种呻吟并不奇怪,却令人心荡神摇,魂销骨蚀!   她的眼睛闭上,长长的睫毛中仿佛凝著泪珠,樱唇半张,呻吟不绝,一副如痴如醉的神情,也不知道是痛苦还是快乐。   她赤裸的身子亦不停在翻腾,一双手抓著芭蕉赤裸的肩背,指甲深陷在肌肉内,已抓出一条条血痕。   芭蕉完全没有痛苦的感觉,也是一副如痴如醉的神情,一双手紧抱著芍药!   没有人会惊扰他们,他们也没有理会,已完全迷失!迷失在留侯的诅咒中。   红叶亦迷失!她在第二重灯阵破灭之前已经辗转反侧,只是眼睛却紧闭不开。   第二重灯阵破灭之後,红叶更翻腾不休,楚轻侯几次替她盖上被子,但旋即又被挣开。   她窈窕的娇躯在翻腾,是那么娇柔,那么动人,楚轻侯不能不看著她,越看心情便越动荡。   在留侯的诅咒中,红叶亦呻吟起来,那并非痛苦的呻吟,红叶的脸上,也并非痛苦的神色,却逐渐出现一种近乎饥渴的表情!   楚轻侯本来在留意留侯的诅咒,但迅速被红叶的呻吟吸引。   他从未听过红叶这样呻吟,再细看红叶一眼,不由得一阵心荡神摇!   红叶的呻吟充满了诱惑,这种诱惑远比香奴施於楚轻侯的,对楚轻侯来说,且不知强烈多少倍!   他的目光凝结在红叶的脸庞上,一阵阵绮念接从心底袭上来。   红叶一面呻吟,一面翻腾著,那一头秀发,犹如一条条黑蛇似地散开,眼睫颤动著,终於睁开来!   楚轻侯看在眼内,却从未见过红叶的眼睛这样诱惑人,这样令人动魄惊心。   那双眼睛本来就美丽,现在看来更分明,眼瞳更犹如两团妖火。   楚轻侯的魂魄也开始在这两团妖火中燃烧。   他的脸不由自主向红叶接近,越接近越冲动!   一种想将红叶搂进怀中的冲动!   他还未将红叶搂进去,红叶已伸出她的一双手,虽然没有说什么,那种神情已等於叫楚轻侯将她抱著。   楚轻侯脱口道:「红叶——」   红叶只是将胸膛挺前,衣襟已半开,红叶的胸膛犹如白玉,灯光下散发著令人目眩的光泽。   楚轻侯目光落下,竟不能移开,红叶身子突一挺,伸手将楚轻侯搂了一个结实!   楚轻侯双手亦不由自主搂住了红叶,两个人一齐倒在床上。   红叶间歇地呻吟著,樱唇不住吻在楚轻侯脸上!   楚轻侯血脉贲张,红叶伸手解开楚轻侯的腰带,系在腰带上那柄龙泉剑从床上滑落,「呛啷」著地,一截剑锋亦露了出来,映著灯光,清寒夺目。   这「呛啷」一声犹如一盘冰水迎头淋下,楚轻侯浑身一震,顿时由迷惘中清醒过来!   他的目光落在剑上,亦自一怔。   红叶一点也不觉,双手接触楚轻侯的衣襟,如痴如醉!   楚轻侯心念一转再转,一咬牙,双手抓住了红叶的双手,将红叶按在床上!   红叶胸膛起伏,呻吟不休,要抗拒她这种诱惑,实在不容易!   她的身子更同时不住的向楚轻侯接近、摩擦,楚轻侯几乎又忍不要将她搂住,缠绵於床上!   但他到底还是将那股欲火抑制下来!   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上下停滴下,他近乎哀求地呼道:「红叶,不要这样!」   红叶置若罔闻,竭力向楚轻侯接近,那种诱惑你说有多大便有多大!   楚轻侯紧咬牙龈,汗落淋滩,一身衣衫迅速被汗水湿透!   他的目光再落在那柄龙泉剑上,神智再一清,「霍」地腾出一只手,将剑拿起来,将剑背压在红叶额上。   红叶的眼瞳刹那间突然露出了惊惧之色,双手猛一松,呻吟声亦断。   之後她的眼睛一闭,又昏迷过去。   楚轻侯大吃一惊,伸手探向红叶的鼻子,发觉呼吸仍然继续,才松过口气。   他伸手一拭额上汗水,爬下床,替红叶稍理衣襟,再替她将被盖好。   然後他束好腰带,将剑系上,移步到窗前。   窗外白雪纷飞!   「雪——」楚轻侯不禁怔住!   雪越下越大,灯笼盖上了一层雪,亦变得黯淡!   大法师一直没有作声,突然一声长啸,疾掠了出去,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目光应声一齐集中在大法师身上!   大法师身形飞快,在灯笼上迅速地起落,双手下停,迅速地一连扑灭了七六五四,四重一共二十八盏灯笼。   第三重灯阵他却没有动,身形倒飞而回,落回那座木台之上!   萧十三大感诧异,道:「琵琶,你……你这是——」   大法师长吁了一口气,道:「总算还来得及。」   「你这是干什么?怎的将灯笼阵弄灭了?」   大法师一笑道:「你还不明白,灯笼盖上了雪,暗下来,留侯很容易瞧出其中的变化。」   萧十三恍然道:「他驱来这场大雪,目的就是如此?」   「还有一个目的。」   「又是什么?」   「这一场大雪下来,明天一天绝不会溶化,在积雪之上,我们要将他藏身的所在找出来,是不是难如登天?」   萧十三耸然动容!   「明天入夜,我们找他不到,他再来,既然瞧出灯阵变化,不消片刻便能够破去,也就有足够的时间对付我们了。」大法师语声深沉!   萧十三脱口一声,道:「好厉害的一个妖魂。」   大法师摇摇头,道:「苍天何忍,容他一百年,再予他如此魔力?」   萧十三一声冷笑,道:「我早就说过苍天无眼,误尽苍生!」   「口孽——」大法师手捻佛珠,一声佛号。   「不是吗?现在即使是天降神佛,立灭留侯於雪地,也救不了楚安的命及死在留侯手下其他人的命!」   大法师无言!   「别的且不说,玉砚只是一个小孩子,自幼拜在你门下,有没有做过什么坏事,你总该清楚。」   萧十三显得甚为冲动,道:「若是他前生作孽,又何必让他下来尘世,在这个小年纪再魂归幽异?」   大法师苦笑了一下。   「还有楚安,一个老仆人,善良、正直,又做过什么违背天理的事情。」萧十三目光一扫,又道:「还有我这些手下,替天行道,杀的是恶徒,流的是侠血,他们难道又违背了天理?」   大法师摇头道:「你这样问我,我也不知道怎样答你,善恶生死,原就是极其矛盾的事情。」   萧十三连声冷笑,道:「你深居在白云之中,当然没有听过多少人在叫——天理何在?」   大法师口诵佛号!   萧十三仰天嘶喝,道:「我平生只恨刀不够快,杀不尽恶徒,恨无路直闯九霄,问天理何在?」   语声轰轰发发,传出老远。   火龙寨的武士只听得满腔热血奔流,一齐振刀,发出了一阵暴喝。   萧十三语声虽然雄壮,却远比不上众人齐声一喝!   大法师感慨至极,目光一转,嘟喃道:「我佛慈悲,阿弥陀佛——」   萧十三说出了那番话,心头的郁闷亦一扫而空,转问大法师道:「琵琶,现在你明白了,为什么听了那么多佛经佛理,我始终不感兴趣。」   大法师苦笑了一下,道:「那大概是我看走了眼,你根本与佛无缘。」   萧十三笑道:「但你若是能够救得红叶,毁去这妖魂,我倒是不在乎做你的徒弟!」   大法师只有苦笑!   萧十三目光一转,道:「只剩下这一重灯阵,留??再过来,如何应付得了?」   大法师道:「一重灯阵,已经足够了。」   萧十三怀疑地望著大法师。   大法师道:「弄来了这一场大雪,留侯已耗去了不少魔力,纵然能够破得了这重灯阵,相信亦难以伤人,到时,只怕他不留下,否则今夜便得在这里灰飞烟灭。」   萧十三目光再一转,一望。   留侯停留在十数丈外,白雪纷飞中虽然碧芒罩体,但已淡得要很留神才能够看出来!   「这就是说,我们反倒是希望他过来了?」萧十三目光转回大法师身上。   大法师点头。   萧十三想想,忽然道:「我看我们无妨追过去,他耗力既巨,走起来未必有方才迅速,若是摆脱不了,给我们追到,不是……」   大法师白眉一扬,截口道:「可以一试!」   萧十三虽然提出,却想不到大法师竟然会同意,於是立时吩咐道:「准备马匹追击!」   他只怕语声太大,惊动留侯,但他的命令,纵然再微弱,也能够迅速传开!   马匹早已系在枫林中,鞍亦已经上好,随时可以出发。   一接命令,部分人立即纷纷走向坐骑。   两个武士随即将萧十三的坐骑送到木台下,萧十三身形一泻,正落在马鞍之上,策骑向林外奔去。   那些武士纷纷上马,一声不发,催骑奔前。   萧十三策骑到了枫林出口,杨天、沈宇两骑已左右奔至,那些武士一字排开。   灯光下,每一个武士都是一脸坚毅之色,萧十三目光一转,右手一拾,倏地落下,霹雳般一声暴喝道:「杀!」   声落,坐骑四蹄暴开,箭似地冲出了枫林。   沈宇、杨天左右齐上,那些武士喊杀连天,亦纷纷冲了出去!   留侯於霹雳声中浑身一震,目光一亮,脸上竟然出现了惶惑的表情。   那只是一刹那间,留侯的身子开始倒退,这之前,他身子一动,犹如箭矢般飞逝,而现在却连一半的速度也没有。   双方的距离迅速缩短,萧十三看得很真切,打了一个哈哈,张弓搭箭,疾射留侯。   没有火,箭镞寒芒一闪,直射留侯的胸膛!   留侯原势倒退,那支箭比奔马当然迅速得多,迅速接近!   刹那间,留侯的後背已然撞上了一面墙壁,眼看一箭便穿胸而过。   留侯的身子突然壁虎似的,贴著那面墙壁游窜了上去。   「夺」的一声,一箭射在墙壁上,入墙七寸,「啪」一声断折,这一箭的力道可想而知,如何惊人!   留侯身形不停,凌空三翻,已上了瓦面。   萧十三率众如飞赶到。   留侯在瓦面上拔起,掠向另一幢屋子的瓦面。   火龙寨之内的屋子排列得并不整齐,每一幢俱都是独立,屋与屋之间都留著丈许距离,所以建筑成这样,最初原是为了应付冲过来的敌人,有相互呼应的作用。   这些屋子骤看之下,纵横交错,杂乱无章,但仔细一看,才能发觉甚有规律,赫然就是参照诸葛武侯的八阵图来排列。   江湖上懂得八阵图的人并不多,火龙寨的人却早已习惯,全都懂得在这些屋子间穿来插去,而绝对不会迷失方向,更不会出不来。   萧十三看见留侯冲前,知道大法师所言不差,驱来那场大风雪,留侯已耗去了下少真元,心念再一动,他立即大声吩咐道:「乱箭射杀!」   那些武士这时候已经分开两路兜截,听得吩咐,立时乱箭向留侯射去!   留侯身形三个起落,方再拔起,一道箭网已然撒过来,留侯非人,虽无心,仍有魄,身形半空一凝,在两幢屋子中落下。   萧十三命令一下,身形已然拔起来,拔离马鞍,凌空落在瓦面上,一手抓著弓箭,一手拔刀出鞘!   灯光到这里已经很弱,那些屋子除了向光那面墙壁,全都在黑暗之中。   沈宇、杨天左右包抄,率领武士迅速将那些屋子包围起来,下等萧十三下令,已纷纷将火把燃点起来,长刀亦纷纷出鞘。   火光驱散黑暗,萧十三居高临下,看得真切,留侯正站在一幢屋子的门前。   「在那儿——」萧十三刀一挥,当先向留侯掠去,那些武士立时亦两个一组,策骑从屋与屋之间的通道冲入。   杨天、沈宇只恐萧十三有失,双双亦自掠上了瓦面,向萧十三那边靠去,手中各握著一支火把。   雪末停,风仍急,幸亏都是特制的火把,并没有在风雪中熄灭。   火光辉映中,留侯一张脸青青白白,散发出来的碧芒虽淡,双瞳仍鲜红如血。   他看著萧十三扑来,突然道:「你以为我害怕你们?错了。 」   萧十三冷笑道:「是错是对你尽可以给我们证实。」声落人到,凌空一刀,当头向留侯斩去!   那把刀非常宽阔,凌空一劈,又是何等威力,留侯看著这一刀劈下来,脸色倏地一变,偏身让开,萧十三人、刀紧追在留侯身後,连劈十七刀!   留侯身形飞闪,闪开萧十三十七刀追斩,退出了两丈,萧十三猛打了两个哈哈,道:「如果是不害怕,为何不站在那里,挨我一刀?」   留侯闷哼未绝,杨天、沈宇已凌空扑下来,缅刀长剑,左右袭向留侯要害!   留侯一声轻啸,长身拔起,萧十三同时拔起来,半空出刀,急刺向留侯咽喉!   这一刀最少也可以有七个变化,留侯偏身一闪,不待第一个变化出现,已贴著瓦面一旁掠开。   萧十三紧追不舍。   留侯翻过三重屋脊,身形一沉,又失去踪影。   萧十三越过瓦面,紧接著到了留侯消失的地方,居高望去,一片空荡,并不见留侯在。   杨天、沈宇左右包抄过来,显然都没有遇上留侯,而旁边屋子大门紧闭,也不觉有异。   三人方在奇怪,两声惨叫突然传来。   萧十三脸色一变,立即向声音来处扑去,杨天、沈宇的身形亦左右齐动。   声音从东面的一条巷子传来,萧十三扑到那条巷子时,却只见两个火龙寨的武士倒毙於地上,咽喉鲜血淋滩。   两匹健马亦倒在一旁,咽喉竟亦被割开。   这短短的片刻,要杀两个火龙寨的武士已经下容易,何况还要杀两匹马。   除了留侯?谁还有这本领?   杨天、沈宇迅速赶来,睹状亦皆震惊,萧十三立即长身而起,一声暴喝道:「各人小心!」   这一声暴喝,两旁的屋子也为之震动,除了聋子,这附近只怕没有人听不到。   语声甫落,他还未飞身拔上瓦面,数十个火龙寨武士已经循声从四面八方策骑奔来。   萧十三目光一扫,两条浓眉不由一皱,从那些武士奔来的方位推测,留侯无论从哪一个方向离开,都难免与他们遇上,但看他们的样子,却显然没有。   ——难道竟然是藏进了这些屋子内?   萧十三心念一动,方待下命令将这附近几幢屋子包围起来,一声木碎声已传至。   惊呼声接起,听来却是那么远。   萧十三脸色骤变,身形往上空拔了起来,杨天、沈宇左右相随,那些武士亦纷纷   勒转坐骑,向惊呼声响处疾奔了过去。   马蹄声杂沓,那些武士却一言不发,他们平日训练的严格可想而知。   木碎声竟然是从最外层的一幢房子里响起来,碎的是一个窗户。   碎木横飞中,一个锦衣人穿窗而出,守在那之外的一个武士连看也未看清楚,已给那个锦衣人撞在身上,飞离马鞍,摔落一旁。   马惊嘶,锦衣人一勃缰绳,飞骑疾奔了出去。   两个武士策骑左右上前截击,可是才接近,便已给一袖打在脸上,翻身坠马。   锦衣人却是马不停蹄。   萧十三人已在瓦面上,只见漫天风雪中,锦衣人一骑,迅速去远!   「好一个留侯!」萧十三咬牙切齿,疾向那边追去,杨天、沈宇的身形也不慢。   「方才还是在这儿,怎么突然又到了那边?」杨天一面奔前一面嘟喃。   沈宇道:「这个留侯又不是人,怎能以常理推断?」   杨天不能不同意,萧十三冷冷接著道:「现在他只懂得逃命,可见得魔力已无多,我们非要趁这个机会,将他抓住不可。」   声落人落,正落在马鞍上,策骑急追,杨天、沈宇的身手一样矫健。   那些武士有些早已追上前去,其余的亦纷纷追随著萧十三他们,放骑追出!   铁蹄过处,积雪飞溅。   那些屋子随著火把地移动,迅速暗下来,一扇门也就在这时候打开,留侯竟然从这扇门内一闪走出来。   在门前石阶下倒著两匹马,那两个武士的尸体也仍在。   萧十三的确推测没有错,留侯的确躲进了其中的一幢屋子。   他来到那两个武士的尸体之间,抬手一招,两股鲜血立时从那两个武士咽喉的伤口内飞出,注进他的口中。   这两股鲜血咽下,他本来已黯淡的眼瞳立时又亮起来,身形一退,又倒退回屋内。   那两扇大门随即无声地关上。   留侯在这里,那破窗而出,策马飞奔的又是什么人?   雪花飞舞,锦衣人飞马冲出火龙寨,回头一望後面追来的武士,咧开大嘴,发出了几声怪笑。   萧十三、杨天他们距离仍远,否则只听这笑声,已能够肯定这个人不会是留侯。   这笑声杨天应该听得出,乃是蝙蝠的笑声。   蝙蝠非但换上了一袭锦衣,就是披散的头发,也束起来,一身装扮,与留侯完全一样。   这当然亦是留侯的主意,他虽然自负,但并没有忘记给自己留下一条後路。   他进入火龙寨,蝙蝠亦随著进来,躲在那些屋子内,现在接到留侯的命令,立即冲出,将萧十三等人引开。   留侯的魔力虽然消耗不少,但凭萧十三他们,只怕还奈何不了,可是他也顾虑到万一摆脱不下,到天明的时候,给萧十三他们发觉藏身所在。   他虽然暴躁,但,肯定不是一个粗心大意的人,而且很狡猾。   蝙蝠的身材与他差不多,风雪下更难分辨,虽然他在东消失,蝙蝠在西出现,他仍然相信,萧十三他们一定会追下去。   因为在萧十三他们的心目中,他是魔,任何不合理的事情由他做出来都会变成合理。   他也不担心蝙蝠会违背他的命令。   鳊蝠体内流的并不是常人的血,而天赋魔性,到现在,已变成他最忠心的仆人了。   他也是他唯一的仆人。   风急吹,蝙蝠疯狂催策,那匹马一面悲嘶,一面飞快往前奔。   马嘶声中充满了恐惧,蝙蝠的脸上却透著一种近乎白痴的表情,不时发出一两声恐怖的笑声。   出了火龙寨,鳊蝠策马一直往山林那边奔去,这也是留侯吩咐的。   那边一共有三条岔路,萧十三他们势必要分开来追赶。   留侯对萧十三不无顾虑,会不会将力量分散,三路追赶,已经成问题,而即使追下去,以鳊蝠的武功,也应该可以应付得来。   留侯是这样分析,就算他完全不理会蝠蝠的安全,蝙蝠也一样会服从命令,接受留侯支配。   蝙蝠并没有怀疑留侯的话,也不会怀疑,他虽然仍然有意识,与白痴其实已相差无几。   留侯却是真的为鳊蝠设想,他已经没有了香奴、月奴,再失去蝙蝠,很多方面势必都难以兼顾得来。   事实上他也很需要一个可以信赖的手下,而没有比蝙蝠更合适的了。   马快如飞,奔进了右边那条岔路,也就在刹那间,蝙蝠凌空拔离马鞍,掠进了旁边的树林。   健马空著鞍子,继续前奔,蝙蝠却自当中那条岔道掠去。   他没有落在地上,双袖展动,在树木丛中起伏,似鳊蝠般飞掠前行。   那不过片刻,萧十三一众已然赶至,辉煌的火光照亮了那三条岔路的进口,也照亮了积雪上的马蹄印。   萧十三目光一扫,指道:「是右边那条!」   火光下,一行蹄印向右边那条岔路深入。   杨天应声道:「只怕有诈。」   萧十三一言惊醒,嘟喃道:「不错,这厮虽然不是人,却一样狡猾。」   杨天道:「我们何不分三路追赶?」   沈宇亦道:「不错,那个鬼王侯仓惶逃命,可见得已成强弩之末,我们就是分成三路,亦相信已经有足够的力量将他拿下!」   杨天催促道:「事不宜迟,请大哥当机立断。」   萧十三一咬牙道:「好,我带十二骑往右追踪,其余的人分成两拨,你们各令一拨,分头追赶!」   话声一落,顺手点了十二个火龙寨武士,一声命令飞骑向右边奔去。   十二个武士策骑左右奔前,紧随在萧十三身後,其余武士亦迅速分成两拨。   杨天一声:「小心!」别过沈宇,领著一拨人追进当中那一条岔路,沈宇应声亦自领人往左边岔道奔去。   他们对这附近的情形当然熟悉得很,黑夜中飞骑急追,只是对路两旁仍然留上心。   雪花不住地飘落,却还未有足够的时间将雪上的蹄印盖去。   火光照耀下,蹄印宛然在目,萧十三等十三骑急追了一程,遥遥已然听到了马蹄声。   「在前面!」萧十三一声暴喝,催骑更急,溅起了连串积雪。   前行数十丈,他们远远已看见那匹马,却看不到马鞍上有人。   萧十三浓眉一皱,又一阵急催,胯下健马箭似的迅速奔前。   相距越近萧十三看得越清楚,那只是空马一匹,并无人在。   那匹马养在火龙寨之内,知道同伴追来,放缓了脚步,萧十三一骑瞬息奔至。   希聿聿马嘶声中,萧十三勒住了坐骑,也将那匹健马勒住,十二骑随後赶来,迅速将那匹马包围在当中。   萧十三即时一声嘟喃,道:「是走另一条路还是藏在这条路上的森林中?」   一个武士趋前道:「大爷,要不要进林去搜索?」   萧十三沉吟道:「留侯若是弃骑步行,绝不会比我们马快。」一顿喝道:「立即放信号,看看另外两路可有发现?」   第二十回 蝙蝠迎风去 琵琶动杀机   一个武士应声拔出了一支箭镞用花缎裹著的长箭,往火把上一点,射进夜空。   那支箭「咻」地飞出数丈,在半空中爆炸开来,七色缤纷,数里可见。   不过片刻,又一团七色缤纷的烟花先後在半空中炸开,萧十三看在眼内,道:「他们都并无发现,再发信号,搜!」一支白色的烟花火箭旋即射进了夜空中。   萧十三一声暴喝,率领十二骑,冲进路左边树林内。   右边是断崖,壁立如削,留侯若是躲在断崖下,他们亦无计可施,所以萧十三完全放弃,而他亦不认为留侯仍然有本领由断崖逃去。   与之同时,沈宇、杨天开始率领武士冲进树林内,他们都是一字排开,一手执火把,一手执长刀,彼此之间,保持半丈距离,火把照亮了黑暗的树林,这个树林虽然并不大,要将一个人搜出来,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萧十三也知道不容易,但只要还有一线希望,他也绝不会放弃。   况且黎明已接近,天色大亮之後,留侯的魔力必然不能持续,搜查的行动也必然更顺利。   萧十三甚至有意思,必要时将树林烧为灰烬。   树林中并不是死寂一片,风吹树梢,枝叶「簌簌」作响,积雪片片散落,还有其他种种很奇怪的声音!   有些像是虫鸣,有些像是鸟叫,更有些竟像是人或兽临死之前的呻吟。   武士虽然都有些心寒,却没有一个因此而退却,他们对萧十三是忠心的服从,绝不是一般人所能够想像。   他们一面前行,一面小心周围,每一个人都保持著高度的警惕。   一路他们策骑飞驰,以常理推断,应该早已抢在前头。   可惜这一次他们追的虽然不是留侯,却也不是寻常人,蝙蝠双袖展开,轻功放尽,亦不下於奔马。   他几乎给追上了,可是就在那时候,萧十三放出了信号。   看见信号,沈宇那边停下,杨天这边也停下,这本是蝙蝠前奔的好机会,可是蝙蝠也不能下停下来。   马蹄雷鸣般移动时发出的衣袂声,带动的枝叶声,都被盖过,所以杨天他们才没有察觉,若是他现在再移动,杨天他们一定会觉察。   到杨天率领武士进入树林,蝙蝠就更不敢移动了。   他就像一头蝙蝠似的,倒吊在高高的一株树梢下,距离杨天竟是一丈也不到。   但距离杨天头顶,则差不多有四丈。   杨天并没有发觉,他虽然仰首上望,但火光照不到那么高,而枝叶在火光掩影中斑斑驳驳,对於视线亦不无影响。   一丈距离,迅速接近。   蝙蝠瞪著一双眼,瞪著杨天在树下走过,并没有作声。   又一阵急风,枝叶「簌簌」声响中,杨天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也不禁拾首望上去!   刹那间,他突然有一种感觉,一种给人盯著的感觉,可是,他仍然没有再看见蝙蝠。   ——奇怪?   杨天心念一动,手在腰带上一抹,一把飞刀飞出,往上射去。   刀光一闪,一阵积雪「簌簌」飞坠,衣袂声响中,蝙蝠似一头怪鸟般凌空扑下来。   那柄刀正咬在他白森森的牙齿中。   杨天目光及处,脱口一声:「留侯。」缅刀出鞘,疾剌向前。   蝙蝠刀光中一个翻滚,牙齿一张,飞刀「嗤」地疾射向杨天胸膛。   杨天轻叱一声,缅刀一翻,护住胸膛也正挡著那柄飞刀。   那柄飞刀「叮」地弹开,飞坠。   蝙蝠同时在杨天头上翻过,双手一探,抓向杨天的脖子,杨天也不慢,身子一偏,脱出马鞍,凌空猛一个倒竖晴蜓,左手一按,正按在地上,方待一滚而起,顺势一刀削出,蝙蝠已落在他身前一丈之处,也是头上脚下,双手按地。   两人都是倒竖著身子,四目交投,彼此都看得很清楚!   蝙蝠突然叫起来,道:「是你!」   「是你!」杨天亦叫了起来。   蝙蝠虽然是一身留侯的装束,但相貌完全两样,那种白痴的神态、目光,杨天更是忘不了!   「我记得的,你叫做杨天!」蝙蝠随即发出一阵怪笑,双手支地,又移前了两尺   杨天竟然忘记翻转身子,呆望著蝙蝠,道:「你怎么会穿上了留侯的衣服?」   这句话出口,他已经知道答案,知道是怎么回事!   蝙蝠一听「留侯」二字,眼瞳中露出了恐惧,道:「不说这些,说别的。」   杨天怔在那里,那些武士这时候,已经纷纷赶上前来,看见俩人这样,齐皆怔住。   蝙蝠笑道:「你真的住在火龙寨,你没有骗我。」   杨天苦笑道:「我们是朋友。」   「朋友——」蝙蝠怪笑道:「不错,我们是朋友,好朋友。」   杨天道:「我们既是好朋友,当然要互相帮助,是不是?」   「当然——」蝙蝠呆应道。   杨天接著问道:「那你是否可以告诉我,留侯日间是住在那儿?」   蝙蝠又是一句:「不说这些。 」   杨天道:「留侯不是人,还是回大法师身旁……」   语声未落,蝙蝠突然一声怪叫,伸手扼向杨天的脖子,杨天冷不提防,缅刀待横截,脖子已经给蝙蝠那双手握了一个结实。   杨天头下脚下,倒竖晴蜓,本来就已经不太舒服,脖子给蝙蝠用力一捏,顿时一阵头昏目眩,一身力气竟然完全用不出来!   那些武士无不大吃一惊,要扑前抢救,却又投鼠忌器。   他们都看出杨天还没有生命危险,但他们若是扑上前去,因此触怒了蝙蝠,那就难说了。   蝙蝠接著喝道:「再说这些,我就杀了你。 」   说著,他缓缓将手松开,头往地面一顿,双手又再支撑在地上。   杨天吁了一口气,苦笑道:「那你要我说什么?」   蝙蝠一皱眉,两只耳朵突然动了动,道:「那个大胡子来了,不说了。」   语声一落,双手一撑,身形箭似地倒射上半空,撞在一根树木横枝之上!   他也就贴著那根树木横枝一个风车大转,再一射,消失在枝叶丛中。   杨天同时一个翻身拔起来,一拔两丈,伸手往一根横枝上一拍,再往上拔起三丈落在那株树的树梢上。   放目望去,只见蝙蝠双袖展开,在树梢上迅速地起落,一只大蝙蝠似的,眨眼消失在白雪纷飞之中。   杨天正考虑追前,不远处枝叶散开,萧十三冒了出来,一阵风似掠至,急下可待地问道:「留侯往哪个方向去了?」   杨天摇头道:「那不是留侯,是蝙蝠,却穿上了留侯的衣衫!」   萧十三立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一声冷笑,道:「好狡猾的东西!」   杨天尚未接上话,萧十三又道:「那东西不用说仍然留在八阵图中,用到了这般手段,已与常人无异,一定要把握这个机会将之除掉!」   杨天道:「那个蝙蝠……」   「灭了留侯,蝙蝠还能够凶到哪里去?」萧十三一声,「快来!」   声落人落,杨天无奈亦掠下来。   一支红色的烟花火箭旋即在半空中炸开,蹄声接起,萧十三一夥急往火龙寨驰回。   那朵红色的烟花才在夜空中爆开,八阵图中留侯藏身的那幢屋子的门窗亦片片碎裂,飞舞起来。   留侯在碎裂的门板中离地飞出来,飞舞半空,浑身上下,又再碧光暴盛。   飞过一片片的屋脊,留侯凌空落下,面向灯阵那边,发出了一声似狼的笑声。   他也就面向灯阵,倒退开去,其势如离弦箭矢,眨眼间已犹如萤火一点,消失在夜空中。   留在灯阵内的武士都听得清楚,狼嗥声中,一齐发出一声惊呼。   大法师当然是最清楚的一个,脸色虽然没有变,花白的双眉早已紧锁。   在那朵红色的烟花在夜空炸开之际,他花白的双眉便已经皱起来了。   佛珠在他的手中无声地转动,一声佛号在他的口中吐出来,突然飘散。   芍药散乱的秀发已然束回原状,脸上带著一份笑容,两分妩媚,七分娇慵,仍然埋首在芭蕉的怀中。   芭蕉的衣衫、头发亦已整理妥当,双手轻抚著芍药双肩,一脸的疑惑。   疑惑的是自己竟然会做出这种事情。   他的一双眼睛睁得很大,只要留心,不难发现其中的恐惧。   ——这件事若是师父知道……   一想到大法师,芭蕉那种恐惧的感觉就更强烈,芍药却仿佛完全没有考虑到这方面,看看窗外天色,道:「我们该出去了。」   芭蕉点点头,道:「师妹……」   芍药忽然翘起脚尖,在芭蕉的耳朵上轻咬了一下,道:「你打算以後怎样待我?」   「以後……」芭蕉茫然道:「我……」   芍药笑著截道:「我要你以後听我的话。」   芭蕉只有点头,芍药又一笑,抬手一掠那把秀发,在这把秀发掩盖之下,留侯那两个齿痕仍然在,赤红两点,灯光辉映中,散发著妖异的光芒。   芭蕉没留意这两个齿痕,在色欲之下,他已经完全迷失。   他们偎倚著来到门前才分开,肯定了门外没有人,芭蕉才将门打开来,左右再一看,小偷似地溜出去。   堂上仍然静悄悄一片,到了这里,芍药又已是一种态度,就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似的。   堂外风寒凛冽,雪却已停下来。   红叶亦再次醒转,倏然坐起了身子。   楚轻侯立即觉察,既喜悦又是担心,他是担心红叶又变成方才那样,担心自己能否再抗拒那种诱惑。   可是他看清楚红叶,却不禁心生寒意,红叶的外表虽没有什么变化,可是与他的目光接触,楚轻侯却感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陌生。   在红叶的目光中,没有任何感情,什么也没有,她在看著楚轻侯,亦像是在看著一个陌生人似的。   然後她笑了起来,笑得仍然那么美,犹如白痴一样。   ——白痴?   楚轻侯亦有这种感觉,刹那间,一股寒意突然针尖似的直扎入他的内心深处。   「红叶——」他脱口叫出来。   红叶仿佛没有听到,只是看看楚轻侯,楚轻侯不由自主冲上前去,双手抓住她的肩膀摇了摇,道:「红叶,你怎么了?」   红叶没有回答,只是笑,楚轻侯惶然摇撼著,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袭上心头。   「红叶——」他叫著将红叶搂进怀中,搂得很紧,红叶没有挣扎,小鸟依人,也竟就在楚轻侯怀中又沉沉睡去。   楚轻侯没有动,泥塑木雕一样。   窗外这时候亦已逐渐发白。   天色愈亮,灯光便愈淡,长夜已尽,风寒仍然凛冽。   大法师那串佛珠已经停止了捻动,披在他身上的积雪亦化作冰水流下,一身衣衫尽湿。   萧十三已经回到大法师身旁,看著天色发亮,一声不发。   杨天、沈宇仍然在马上,那些武士亦随时侯命出发。   没有人作声,天地间一片静寂。   天色更亮,大法师终於开口,却是一声:「天亮了。 」   萧十三「嗯」的应了一声,接著问道:「我们该怎么办?」   大法师道:「他们都支持得来?」   萧十三道:「你放心,当年他们曾经随我杀敌数千里,三日三夜不睡。 」   大法师道:「那么叫他们遍搜这附近百里,有怀疑的地方,不妨挖开,能够找到留侯最好,找到蝙蝠,也有用处。 」   萧十三目光一落,一挥手,杨天、沈宇两骑左右奔出,大法师的话,他们都听得清楚。   马蹄声又雷鸣般响起,积雪纷飞。   大法师目光一远,道:「七尺白骨,所需只不过方尺之地,虽然百里,要将这百里土地翻转,一天之内,却是绝没有可能的事。」   萧十三道:「而过了这一天,留侯是必定有所防范,魔力又大增,要将他找出来就更困难了。」   「正是如此。」   「你的意思是,其实是要找蝙蝠?」   「不错!」大法师仰首向天,道:「蝙蝠已成为留侯的奴隶,若是本身有危险,必会找留侯保护。」   萧十三沉吟道:「这正如月奴面临毁灭的情形一样。」   大法师道:「留侯即使不说,蝙蝠也能够找到,这就像有一条无形的魔线将他们紧紧连在一起。」   「也所以留侯才能控制鳊蝠。」   大法师苦涩地一笑,道:「希望我的猜测没有错误。」   萧十三道:「也希望留侯还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大法师说道:「目前他还能够支配,而又对他真正有帮助的相信只有蝙蝠一个,不到万不得已,否则,他是不会将蝙蝠杀掉。」   萧十三点头道:「他的确需要一个忠心的仆人,这也许就是他唯一的弱点。」   大法师叹息道:「那条魔线也只有他才能够断去。」   萧十三看看大法师道:「将蝙蝠养下来,你其实有什么目的。」   「上天有好生之德。」   萧十三又问道:「蝙蝠若是被留侯加以教导,你以为会有什么结果?」   大法师道:「不出一年,能够将他制住的人,相信已没有几个。」   「琵琶,你这是养虎为患。」萧十三摇摇头。   大法师喃喃道:「穷鸟入怀,不忍献杀。」一顿转问道:「有天在路旁看见一个弃婴,你又会如何处置?」   「我会养下来。」萧十三苦笑道:「火龙寨中也有不少这种弃婴。 」   大法师道:「又有谁敢说他们之中,不会有一个将成为人间毒龙?」   萧十三苦笑道:「可是我们却不能见死不救,大丈夫有时亦难免妇人之仁,所以除恶无尽,野草春风,大劫之後邪恶之徒还是会出现。 」   重重顿了一下,萧十三又问大法师道:「到现在你该同意我所说上天无眼这句话了。」   大法师诵一声佛号。   萧十三笑笑接著道:「善恶并存,本来就是一个笑话,我们也不必争论,还是去看看红叶。」   大法师无言颔首,脸上又露出一丝苦笑,一直以来,只有他向萧十三游说,萧十三尽管未为所动,也只是静听,现在却变成了萧十三向他游说,而他竟然一再哑口无言。   事实上他的确也不能够判断萧十三所说的到底有没有道理。   而他也有一种感觉,天意难测,很多事情的确就像是开玩笑一样。   蝙蝠、玉砚的出生,他收养蝙蝠、玉砚以至玉砚的死亡,蝙蝠的反叛,连他也觉得有些可笑。   只是他没有笑出来。   芭蕉、芍药又将会怎样?一想到这两个徒弟,大法师不由又是一阵惶惑。   凤凤、翩翩等仍然守卫在小楼外,看见萧十三、大法师走来,才迎上前去。   她们的脸庞都已经冻得发白,但精神抖擞,并无倦态。   「辛苦你们了。」萧十三不觉说出这句。   凤凤、翩翩惶然道:「应该的。 」   「有没有事发生?」萧十三接著问道。   「一切都很平静。」凤凤、翩翩这也是实话,她们的确没有发现什么不妥。   芭蕉、芍药看来也并无不妥,萧十三也没有任何发现,大法师好像也没有,只是细看二人一眼,往楼上走去,在背向他们的刹那间,他花白的双眉轻轻一蹙,却随即又展开。   这是否表示他已经看出了什么?   上到了小楼上层,萧十三回过头来,忽然道:「琵琶,你好像有些心事?」   「是吗?」大法师怔了怔。   萧十三道:「我是听你的脚步声已有些不一样。」   大法师淡然一笑,反问道:「你是否也有所觉?」   萧十三道:「芍药倒没有什么事,芭蕉却对你似乎有些儿恐惧。」   大法师又是一笑,不语,萧十三又问道:「他一直对你是畏惧得很?」   大法师反问道:「以你看,我是否是一个那么可怕的人?」   萧十三摇头,沉吟道:「那现在他到底畏惧你什么?」   大法师笑笑道:「也许他背著我做了什么坏事。」   萧十三霍地盯著大法师,大法师道:「但我可以肯定,他不会变得像蝙蝠那么坏。 」   「所以你仍能笑得出来。」   大法师淡淡地道:「你看得出我在笑?」   这句话萧十三又不懂了,大法师道:「一个人还能够笑总是一件好事。」   「不错——」萧十三疑惑地看著大法师。   大法师叹息道:「蝙蝠、玉砚、芭蕉、芍药,我在他们身上下的心血绝不在轻侯之下。」   「我看得出。」萧十三轻捋胡子道:「芭蕉的畏惧也许只因为他的胆小。」   「也许——」大法师喃喃地道:「芭蕉性格善良,他若是变坏相信亦是受留侯的影响。」   萧十三说道:「留侯已被困在灯阵之外。」   大法师脚步一顿,往栏杆上抹下了一层积雪,道:「这里也有雪。」   萧十三一怔,道:「雪若是留侯驱来,没有给阻在灯阵之外,留侯的魔力是必也能够进入灯阵之内了。」   大法师又一声:「也许——」   萧十三沉声道:「那红叶岂非也会受影响?」   大法师嘴唇蠕动,没有发出声音,萧十三却仿佛又听到也许二字,脚步不由一快,抢在大法师之前。   门即时大开,楚轻侯现身道:「师父,前辈——」   萧十三目光落在楚轻侯脸上,看见楚轻侯神态并没有什么,才松过口气,但仍然忍不住问道:「轻侯,红叶怎样了?」   楚轻侯摇摇头,道:「没什么……」欲言又止。   萧十三看了楚轻侯一眼,夺门而入,奔到床前,只见红叶卧在床上,呼吸均匀,神态宁静,才松过一口气。   大法师缓步走了进来,楚轻侯亦步亦趋,没有再开口!   萧十三目光回到楚轻侯脸上,道:「看来的确没有什么,但,你却是隐藏著什么在心里。」   大法师接著道:「轻侯,这不是隐瞒的时候,红叶有什么不妥,你若是说出来,我们也许能够及早设法补救,不说的话,到事发再设法,只怕未必能来得及。」   萧十三又一句:「可不是嘛。」   楚轻侯点头道:「在下雪的时候,红叶曾醒来,她……」   话说到一半,楚轻侯又有些结结巴巴,萧十三没有催促,经过连番的异变,他急激的性格亦有些改变。   大法师亦只是看看楚轻侯,没有说什么,花白的双眉,不觉蹙起来。   楚轻侯终於说出了红叶的情形,萧十三只是听,浓眉亦逐渐皱上。   大法师也没有插口,到楚轻侯将话说完,他双眉深锁,在一旁坐下,整个人陷入沉思中。   楚轻侯看见大法师这样,不由奇怪起来,萧十三亦看出大法师有异,终於开口问道:「琵琶,是不是红叶会有危险?」   大法师摇头道:「留侯曾经咬了她一口,邪恶亦因此而注入她体内,变成那样,亦意料中事。」   萧十三嘟喃道:「留在这里的幸好是轻侯,他能够及时将邪念压制下去。 」   大法师道:「只要我们消灭了留侯,红叶相信便会清醒过来。」   萧十三奇怪地道:「你担心的并不是红叶。」   大法师道:「每一个人都有错,我也是一个人。」   「师父——」楚轻侯突有所悟,怔住在那里。   萧十三想起来,道:「琵琶,你是说芭蕉和芍药?」   大法师道:「我不该将他们安排在一起的。」一顿,他又叹道:「也许我只是过虑,而事实上并非如此。」   萧十三嘟喃道:「其实,就算真的如此,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大法师淡然一笑。   萧十三接著问道:「要不要找他们问清楚?」   大法师摇头道:「不必,这只有将事情弄得更糟,既然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何必多管?」   楚轻侯沉吟著问道:「师父,这对於咱们,到底有没有影响?」   大法师深注楚轻侯,道:「也许。」   楚轻侯道:「那我们应该怎么做?」   大法师道:「现在只有一个办法。」   萧十三急问道:「是什么办法?」   「立即下去将他们二人杀掉。」大法师的脸上一丝笑容也没有。   萧十三一怔,楚轻侯有些怀疑地道:「师父狠得起这个心。 」   大法师反问道:「你呢?」   楚轻侯无言摇头,大法师接著道:「我若是要这样做,是必要你做刽子手,你既狠不起这个心也就罢了。」   楚轻侯怔在那里,萧十三奇怪地看著他们,苦笑道:「你们到底是在打什么主意?」   大法师道:「我佛慈悲。」   萧十三挥手道:「说到底,我们还是狠不了心,那便得想个办法,以防不测。 」   大法师笑笑,道:「要做的我们都已经做了,没有做的,现在要做,为时已晚。 」   萧十三想想,道:「要不要我派几个人看稳他们?」   大法师摇头道:「不必。」   萧十三道:「你是怕给他们发觉,有生命危险?」   大法师道:「他们都不是那么凶毒的人,也不要将他们迫得太急。 」   萧十三皱眉道:「琵琶——」   大法师诵一声佛号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萧十三摇头道:「废话!」   楚轻侯接著道:「师父是要尽最後一分力,希望能够将他们渡化。」   萧十三闷哼一声道:「可惜我想下到第二个办法,心也一样不够狠。 」   大法师道:「这实在可惜得很,」目光一闪,一面说一面走上前去,俯下半身,细看红叶一遍,嘟喃道:「这么好的一个女孩子,有谁忍心伤害她?」   萧十三道:「不是有什么不妥吧?」   大法师摇头道:「只是不能再让她受刺激了,」目光转向窗外道:「今夜我们若是又得面对留侯,要将她缚起来了。」   萧十三道:「你是担心轻侯不能够自制?」   大法师道:「我只是担心她疯狂起来,冲出这儿,伤害别人。 」   萧十三怀疑道:「怎会这样?」   大法师道:「只要你仔细看清楚,不难发现红叶眉心多了什么?」   萧十三、楚轻侯一齐留意望去。   红叶的眉心淡淡的多了一道红线,直透发际。   「一条红线,这之前没有的。」萧十三急问道:「到底是什么?」   大法师道:「这就是你们时常听到的所谓杀机,一经牵动,不可收拾。」   萧十三道:「红叶怎会动杀机的?」   大法师道:「每一个人都会动杀机,七情六欲,与生俱来,红叶岂会例外,只因为留侯影响,埋藏在心底深外的一点劣根性亦现出来,而且被激发增大。」   「那红叶也不会胡乱杀人。」   「若是她已经迷失理智,所有人在她看来都是一样,都是该死。」   萧十三苦笑,楚轻侯忍不住又问道:「今天我们仍然找不到留侯藏身所在,到了晚上留侯会怎样呢?」   大法师道:「他当然会再来,七星灯阵对他也许已经一点作用也没有,那将会是一场艰苦的恶斗,希望能够同归於尽。 」   萧十三耸然动容道:「这大概应该可以的吧?」   大法师苦涩已极的一笑。   楚轻侯接著问道:「若是七星灯阵真的能够再次将他截下来呢?」   萧十三接著道:「我记得你也说过没有问题的?」   大法师道:「纵然如此,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经过一天的开掘,留侯绝不会毫无所觉,那么今夜必定不会像昨夜那样狼狈,就算不能够冲破灯阵,一退在千里之外,我们更加难将他找出来的了。」   「这是说,今天其实就已经决定我们的生死存亡。」萧十三摇头道:「也好,早一点了断省得麻烦。」一顿接著又向大法师道:「琵琶,你还有什么压箱子的本领,现在得拿出来了。」   大法师淡然一笑,说道:「箱子早已经空了。 」   萧十三亦笑了起来,道:「你的本领并没有你说的佛理那么多。 」   大法师笑道:「为什么我们还不去好好的休息,贮备足够的精力应付今夜?」   萧十三看著楚轻侯道:「你也应该休息了。」   大法师却回答道:「让他留在这里,红叶一会也许会再醒来,没有比他更适合留在红叶身旁的了。」   萧十三道:「我这个做爹的……」   大法师道:「你必须充分的休息,也许派出来的人真的能够找到留侯的藏身之所。 」   「也许——」萧十三无可奈何地吩咐楚轻侯道:「小心红叶。」   楚轻侯颔首。   大法师道:「光天化日之下,红叶应该不会怎样的,若是醒来,你无妨与她到楼外走走。」   楚轻侯一再颔首,无言地目送大法师与萧十三离开,红叶犹如白痴的形象刹那间又在他脑海里浮现出来。   ——希望她再醒来不再是白痴那样。   这是楚轻侯由衷之言。   雪积盈尺,风寒已凛冽,到正午,仍然没有阳光,天空是铅灰色,仿佛随时都会压到地上来。   每一个人都有这种感觉,他们从未见过天色竟能变得这么可怕。   非但天色,整个天空令人看来都觉得可怕,那些云全都像画上去,形状经久不变,也不动,又仿佛由石刻成,由铁凝成,沉重得风吹不动。   没有鸟飞,那些飞鸟仿佛都已经在一夜之间完全死亡。   天地间事实上也是一片死亡的景象,仿佛末日已经降临。   搜索的队伍末归,留守的火龙寨武士大都已倦极睡倒,当值的武士一个个木立不动,难得交谈一句,就连关在廊里的马匹亦是一声不发。   整个火龙寨陷入了一片死亡的静寂中。   第二十一回 叛师杀同门 孽徒罪滔天   枫林旁边那条溪流并没有冰封,一片片枫叶顺流而下。   每一片枫叶都带著一句幽怨的话语。   「这一片,给红叶——」   「这一片,给轻侯——」   一遍又一遍,都是重覆这两句话,那语声虽然悦耳,听来却令人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凄凉。   楚轻侯一遍一遍地听著,眼睛已有些发酸,眼瞳泪光闪烁,只是眼泪忍著没有掉下。   他看著红叶将一片片的枫叶放进溪流里,一声也不发,那是因为他知道,无论他说什么,红叶也不会有反应。   红叶是半个时辰之前醒来的,楚轻侯已入睡,但红叶甫下綉榻,他还是立即发觉。   看到的又是茫然的眼眸,白痴一样的神态,楚轻侯既失望,又难过。   红叶随即往楼外走去,楚轻侯没有阻止,却寸步不离。   一切对红叶来说都好像很陌生,存在的仿佛就只是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   没有说话,没有笑容,红叶的举止就像是在梦幻之中,是那么飘忽,那么不真实。   雪已经停下,盈尺积雪并没有融化,红叶走过的积雪上,只是留下一行淡淡的脚印。   她的娇躯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轻盈?   楚轻侯默默地跟在红叶旁边,目不转睛,越走,心头的寒意便越甚。   绕著枫林走了一匝,红叶在溪旁停下,然後摘下片片枫叶,放进水里,梦呓似的重复那两句话。   ——这一片给红叶,这一片给轻侯。   她虽然失魂落魄,白痴一样,并没有忘记自己,更没有忘记楚轻侯,语声虽然空洞,隐约仍然透著一丝关怀,尤其是说到「轻侯」这二字。   楚轻侯一颗心简直要碎了。   非常突然的,他发现了萧十三,呆立在一株枫树旁边,呆望著红叶。   他站在那里显然已多时,双脚已深陷积雪中,眼睛一眨也不眨,直勾勾的,仿佛亦变成了一个白痴。   楚轻侯张开口想叫,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股忧伤,已经占据了他整个的身心。   萧十三终於走过来,走得并不快,每跨出一步,都在雪地上留下深深的脚印。   红叶一无所觉,继续将临水的枫叶一片片摘下,放进溪流,梦呓般继续她的那两句话。   萧十三走到楚轻侯身旁停下。   「前辈——」楚轻侯总算从咽喉里吐出声音。   「不必难过。」萧十三反而安慰楚轻侯道:「你师父不是说过,只要除掉留侯,红叶就会恢复自我。」   他尽量使自己的声音稳定,可是楚轻侯却清楚地听到他的声音在颤抖。   「我们一定可以除掉留侯的。」楚轻侯说的也是安慰的话,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知道就是大法师也没有多大信心。   只是他们没有因此气馁。   「一定的。」萧十三伸手轻拍楚轻侯的肩膀,转问道:「红叶醒来多久了?」   「大概半个时辰了。」   「一直都是这样的?」萧十三不由这样追问。   楚轻侯无言点头,萧十三忽然一笑,道:「送给轻侯,送给红叶,也应送一片给我这个做爹的才是。」   他仍然能够笑得出来,那种笑容楚轻侯却有不忍卒睹的感觉。   萧十三也知道自己的笑容很难看,却仍然笑道:「有句老话说,女生外向,我一直不以为然,现在看来,倒不是全无道理。」   楚轻侯苦笑。   萧十三漫不经意地一挥手,道:「老话通常都是对的,是不是?」   「嗯——」楚轻侯颔首。   「邪不胜正这句老话,不知道又是不是对的?」萧十三接著问楚轻侯。   「应该是。」楚轻侯事实上也希望是。   萧十三看看楚轻侯,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打了一个「哈哈」。   楚轻侯不知道萧十三想起了什么,却看到萧十三眼瞳中那一股无可奈何,沉默下去。   红叶毫无反应,仿佛完全没有楚轻侯和萧十三的存在,继续摘送枫叶。   那些枫叶仍然似鲜血一样,一片片顺流而下,水流并不太急,一片枫叶紧接著另一片就像是一缕鲜血,飘流开去。   萧十三又问道:「这是第几片了?」   「二百三十四。」楚轻侯脱口回答,他竟然是一直在默数那些枫叶。   萧十三苦涩地一笑,道:「这里的枫叶也不知几千万片,一年半月,大概还送不完。」一顿,他又一叹道:「只不知红叶能否活得那么久?」   楚轻侯心头一凛,道:「红叶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萧十三摇头道:「怎么你说话的语气越来越像你那个师父?」   楚轻侯只有苦笑,这片刻之间,红叶又已送了三片枫叶,第四片方待送出,身子突然摇摇晃晃随叶倒向溪流。   楚轻侯及时一把抱住,只见红叶双目紧闭,已经又昏迷过去。   萧十三目光落在红叶苍白的脸庞上,不由感慨道:「她的身体怎么竟变得这样虚弱?」   楚轻侯知道萧十三明白是什么原因,也知道萧十三这句话脱口而出,自己也控制不住,非但萧十三,楚轻侯亦有些失魂落魄,可是他们都坚持了下去。   萧十三叹息道:「轻侯,你送红叶回小楼,叫凤凤她们看著。」   楚轻侯道:「晚辈支持得住……」   萧十三摇头道:「你还是休息一下,今夜说不定你也要拚上命。 」   楚轻侯想了想,点头道:「今夜红叶就交给凤凤她们,合她们二三十人之力,应该可以照顾红叶,让我腾出身来对付留侯。」   萧十三道:「芭蕉与芍药既然不可靠,安排凤凤她们在楼内也好。」   楚轻侯随即抱起了红叶,向楼上那边走去,萧十三跟前数丈,一声叹息,转向大法师休息的房间,脚步与心情同样沉重。   房间内清香一缕,大??师闭目静坐,神态安详,如在梦乡。   萧十三立足门外,大法师仍是那个样子,似乎并没有觉察。   萧十三看看大法师,摇摇头,转身方待走开,大法师忽然睁开眼睛,道:「为什么走得这样匆忙?」   「我本来有些话要跟你说,但现在一想,又觉得没有必要。 」   大法师笑笑,转问道:「还是没有留侯的消息?」   萧十三点头道:「派出去的人一个也没有回来,想必到现在,仍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地方。」   大法师道:「现在已经是正午了。 」   萧十三嘟喃道:「你却是清楚。 」   「那边插著的香清楚的告诉我。」大法师微喟道:「你应该发觉的,可是,你并没有。」   萧十三目光一转,苦笑了一下道:「当然是因为我的心太乱了。」   大法师笑道:「那你必是什么也没有想到。」   「你又想到了什么?」   「此前想不透的很多道理,现在也想透了。」大法师倏然接道:「很奇怪,在这个时候,我的心反而得到前所未有的安宁。」   萧十三嘟喃道:「可惜你无论悟出了什么,现在我也不会太感兴趣。」   大法师站起身,笑笑道:「所以我也不想白费唇舌,只准备写下来。」   「那我不骚扰你了。」萧十三转身就往外定去。   大法师以目相送,有些惋惜的一声叹息,移步到案後,磨墨开笔,摊开一个卷轴,将他的心得一一写下来。   这之前,在白云馆磨墨有玉砚,笔录有芭蕉,现在芭蕉虽然在火龙寨,大法师心中却有一种感觉——自己已经一无所有。   也许就是这个原因,大法师得到前所未有的安宁、空灵。无数禅机,也就在这一片空灵之中顿悟。   一柱香燃尽,大法师换上了第二柱,到这柱香燃尽的时候,大法师已走笔在第六卷轴上。   在香尽刹那间,他的眼睛一抬,又落在香骨上。   他一直低著头,显然并没有分心旁骛,可是香一灭,他立即便发觉。   这到底是佛性还是魔性?   芭蕉呆立在门外已经多时,呆望著大法师在卷轴上走笔如飞,大法师连香尽也有所觉,对於芭蕉的到来,反而一无所觉似的。   看见他抬头,芭蕉终於叫了一声:「师……父……」语声不高,有些颤抖。   大法师应声,目光一转,道:「芭蕉么?来得正是时候。 」   他的神态慈祥,目光犹如闪电一样,芭蕉竟不敢与他的目光接触,垂下头,道:「不知道师父有何吩咐?」   大法师道:「那边的香灭了,你去燃上另一支。」语声一落,垂下头又继续默写他的心得。   芭蕉目光一转,却落向那边蒲团,大法师那串佛珠也就放在蒲团旁的几上。   一个声音即时在芭蕉耳边响起道:「去将师傅那串佛珠偷过来——」   女人的声音,芍药的声音。   芍药并不在附近,只是她的话已经在他的心里长了根:「我喜欢那串佛珠,你给我拿来,我一定会对你更好。」   说这些话的时候,芍药整个身子都偎在芭蕉的怀中,一只手正按在芭蕉最敏感的地方。   芭蕉整个人刹那间又迷失了。   「要是你不愿意,我以後都不再理睬你,昨夜的事,我也要请师父给我一个公道。」芍药的话简直就像是要胁。   她接著将芭蕉的手拿进自己的胸膛,喘著气道:「我只是害怕,要那串佛珠镇定一下,你听我的心是不是跳得很急?」   芭蕉却觉得自己的心跳得更急。   「用过了我就会还给师父。」芍药的话声既似梦呓,又似呻吟,道:「答应我嘛!嗯……」   芭蕉当然答应了,所以他才会走来。   大法师潜心默写,竟然没发觉他的到来,这下是一个好机会?   可是给大法师那么看一眼,芭蕉却不由心生寒意,听到大法师只是要他燃香,一颗心才放下去。   一定神,他才移步走到那边,拈过一支香燃点起来,在香案铜炉插下。   他的一双手在颤抖,偷眼望一望那边几上的佛珠,心又「怦怦」跳动起来。   那在他听来是那么清楚,偷眼再望大法师,却若无其事,芍药的话语声又在催促,那动人的肉体,隐约又浮现在芭蕉眼前。   芭蕉一咬牙,移步走向大法师。   大法师走笔不停,看也没有看芭蕉。   「师父——」芭蕉嗫嚅著叫了一声。   「什么事?」大法师没有回头。   「弟子只是问你老人家在写什么?」芭蕉盯稳了大法师,在几旁停下。   大法师伏案疾书,道:「一些心得。」   「要不要弟子帮忙?」芭蕉半侧身子,探手抓了那串佛珠,一阵冰凉的感觉透骨而上,芭蕉刹那间突然感觉一阵内疚,这种感觉却被与芍药一起时的那种快感掩去,芍药的种种诱惑,又在他脑海里浮上来。   「这不是你的心得。」大法师淡应,仍然不回头。   芭蕉抓起了那串佛珠,纳入袖中,一颗心狂跳。   「那弟子出去了。」   大法师应了一声,只顾写他的心得,芭蕉忙自退出去,但却不敢走得太快,一面偷眼望著大法师。   眼看就要走到门口,大法师突然一声:「芭蕉——」   刹那间芭蕉不禁魂飞魄散,两只脚就像给钉子钉著,怔住在那儿,虽然想应,却一声也发不出来。   大法师缓缓抬头,却是道:「好好的休息,今夜也许有用著你的地方。」   「弟子知道——」芭蕉额上已有汗冒出来。   「没事了。」大法师接又垂下头,挥笔疾书。   芭蕉好像傻瓜一样,一会才知道举起脚步,出了房门,听不到大法师再叫,一颗心才放下,急步往芍药的房间奔去。   天色这时候更加阴沉,接近黄昏了。   派出去的火龙寨武士已陆续赶回来,一样的话,并没有任何发现。   这早在萧十三的意料之中。   即使没有积雪,以留侯的通天法道,随便找一个地方都可以藏下,火龙寨的武士虽然多,总不能够将泥土逐尺掘开来,一看究竟。   虽然是意料之中,他的心仍不禁越来越乱,不由又想到与大法师一聊。   这个老小子,也应该写完了。   他举步向那边走去,转一个弯,正遇楚轻侯,也是走向那边。   楚轻侯精神奕奕,显然已有过充分休息,看见萧十三走来,忙迎上前去,萧十三劈头第一句就问道:「你找你师父去?」   「问问师父,今夜是否可以让我出战留侯。」   萧十三道:「我也要问他,今夜又准备如何去应付。」   楚轻侯低首一望,道:「差不多的了。」   萧十三慨叹,道:「到现在还没有留侯的下落,这一战是必无可避免。」忽然问道:「你不伯?」   楚轻侯道:「不怕!」   「为了红叶?」   「也为了正义!」   「好!」萧十三大笑道:「好小子,我总算没有看错你!」一把抓住楚轻侯的肩膀,大步向前走去。   他们刚在弯角消失,芭蕉才从一株树後转出来,一面庆幸没有被发现,一面却反复思量萧十三、楚轻侯所说的话。   芍药的房间也就在前面不远。   房间内一灯烛照,芍药的目光与灯光同样迷蒙,斜靠床上,半敞著胸襟,雪白的胸膛,在灯光下犹如玉石,晶莹洁亮。   芭蕉推门而入,一见芍药,方才的恐惧又一扫而空,反手掩上门,急步走前。   芍药似笑非笑,道:「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我……」芭蕉结结巴巴,连话也接不上。   「你不敢?」芍药冷笑道:「你怎会这样胆小,怎算是一个男人?」   芭蕉摇手答道:「我……已经拿到了。 」   芍药的神态立时一变,又变得那么诱惑,道:「你真的拿到了?」   「不骗你——」芭蕉从袖里取出那串佛珠。   芍药一阵冶荡的娇笑,伸手将芭蕉搂进怀中,倒向床上一面道:「你真好!」   芭蕉剩下那一点歉疚亦消失了,埋首芍药的胸膛中,两个人一下子滚做一团。   芍药抓住那串佛珠,以一只手指勾著,看著那串佛珠在她的指下摇荡,表情之怪异,难以形容。   芭蕉没有理会,吻遍芍药的胸膛,一转身,跨在芍药的身上,伸手便去解芍药的裙子。   芍药一手按住,道:「别急,我们还有事未了。」   「什么事?」芭蕉极不愿意的,嘴唇又吻在芍药的胸脯上。   芍药伸手将芭蕉推开,腰一挺,从床上滑下,走到桌旁坐下,芭蕉追了上去,从背後搂住了芍药,一只手探进芍药的衣襟里。   芍药荡笑一声,没有理会,将那串佛珠放在桌面上,拿起旁边的铜灯座。   灯光一闪。芭蕉神智一清,脱口道:「芍药,你要干什么?」   芍药回头一笑,那种笑容虽然美丽,却是说不出的妖异。   芭蕉从未见过芍药这种笑容,刹那间突然有一种感觉,很奇怪的感觉。   感觉芍药已变成了另一个人。   也就在刹那间,芍药突然将铜灯座砸在一颗佛珠上。   火蕊一跳,一声异响,那颗晶莹的佛珠四分五碎开,那些碎片刹那间竟变得黯然无光。   芭蕉这才真的大吃一惊,一把抓住芍药握著铜灯座的手,高声叫起来,道:「芍药,你怎么可以这样做?」   芍药冷冷道:「我要毁了这串佛珠,这对你对我都好……」   「不成……」芭蕉摇头。   芍药道:「放开手——」   芭蕉不放,一面道:「芍药,你不要这样做,师父知道了,一定很生气。」   芍药一挣不开,笑问道:「你难道就不怕我生气?」   「芍药——」芭蕉一阵犹豫,芍药乘机挣开,灯座向第二颗佛珠砸下。   芭蕉不由自主伸手护住了那颗佛珠,铜灯座正击在他的掌背上,一阵骨碎声响,芭蕉不由惨叫一声。   刹那间他的手一紧,将佛珠抓在手中,倒退开去,芍药霍地站起身子,娇叱道:   「拿回来!」   芭蕉那只右手因为剧痛,不住地颤抖,但仍然紧抓住那串佛珠,摇头道:「不……你不要毁去这串佛珠。」   芍药森冷的面容倏然一宽,道:「芭蕉听话,我一会让你快乐……」   她的语声又充满了诱惑,左手有意无意挑开了胸襟,芭蕉目光落在雪白的胸膛上,一阵迷惘,嘴唇哆嗦却说不出话来。   「给我——」芍药招手,语声、动作无不更加诱惑。   芭蕉不由又想起了昨夜那种销魂蚀骨的感受,下由又向芍药走回去。   芍药眼瞳中露出了胜利的光芒。   芭蕉走前三步,倏然又停下,整个身子在颤抖。   芍药笑了笑,又呼道:「给我……」   芭蕉突然闭上眼睛,用力地摇摇头。   「给我——」芍药再呼。   芭蕉应声坐倒在地上,双手捧著那串佛珠,猛地埋首在双掌中。   他虽闭上眼睛,芍药赤裸的身躯仍然在他的脑海中浮沉,那种销魂蚀骨的感受,更就似怒涛般不停地冲击他的理智。   芍药一声轻笑,移步前去,伸手抓向那串佛珠。   也就在这刹那间,房门突然被撞开,大法师、楚轻侯、萧十三一字排开出现在门外。   芍药浑身一震,一眼瞥见,脸色大变,但她仍然伸手向那串佛珠抓下去。   大法师即时舌绽春雷,一声暴喝,道:「孽徒,还不住手!」   芍药给喝得浑身又一震,怔住在当场,芭蕉同时抬头,惶然望著大法师。   大法师无言伸手,芭蕉汗落淋滩,一个身子颤抖得更厉害。   「芭蕉——」大法师沉痛至极地道。   「师父……」芭蕉拜倒地上。   大法师叹息道:「你以为师父看不见你偷取那串佛珠吗?」   萧十三接道:「也不想想你有多大能耐,今天清晨你师父便已看出你有问题。」   楚轻侯微喟道:「师父只是希望你能够悬崖勒马,你却令师父太失望了。 」   大法师挥手止住,道:「芭蕉,你真的甘心坠落魔道?」   芭蕉痛哭失声,道:「弟子知罪……」   「回头是岸——」大法师诵一声佛号,转向芍药道:「芍药,你呢?」   芍药陡地怪叫一声,探手向那串佛珠抓落,芭蕉即时将佛珠抱在胸前。   芍药一抓落空,右手已拔剑,架在芭蕉颈上,大法师脸色一变,喝道:「芍药,将剑放下!」   芍药的目光与大法师相接触,打了一个寒噤,剑仍然紧握在手,厉声道:「芭蕉,将佛珠给我!」   芭蕉给剑架在颈上,不能摇头,却应道:「不成……」   芍药道:「你莫要忘记……」   芭蕉嘶声急叫道:「佛珠不能给你毁去……」   芍药咬牙切齿道:「不给我,一剑杀了你!」   大法师喝道:「休得胡来!」   芍药竟反喝道:「住口!」   「大胆孽徒,这时候还不知悔改!」大法师沉下脸,一步向前。   芍药立即尖声叫起来,道:「你们哪一个走近,我立即杀了芭蕉!」   大法师盯著芍药,停了下来。   萧十三怒道:「杀了芭蕉,你以为就能够逃出火龙寨?」   「我不在乎!」芍药的语声在颤抖。   大法师只是盯著芍药,面容愈来愈沉重。   楚轻侯忍不住又道:「师妹,你放下剑,师父一定会原谅你。」   芍药冷笑,大法师忽然一挥手,道:「不要劝她了,她已经不是白云馆的芍药。」   楚轻侯一怔,道:「师父——」   大法师叹息道:「我只看出蝙蝠魔性深重,却看不出芍药。」   萧十三道:「莫忘了你是一个人。」   「人总会有错的。」大法师很感慨。   萧十三冷笑道:「连天都难免有错,人又怎能够例外?」   大法师只有叹息。   芍药即时又喝道:「芭蕉,你不要迫我杀你。」   芭蕉侧首看著芍药,道:「师妹,我们不能再错下去了。」   「少说废话!」芍药神态狰狞,简直就变成了另一个人——恶人!魔人!   芭蕉凄然一笑,猛地往前一扑,佛珠脱手抛向大法师,芍药左手一抄落空,右手剑唰地往芭蕉颈上一转,割断了芭蕉的咽喉!   鲜血激射,芭蕉半身一转,倒仆在大法师身前,鲜血溅红了大法师的衣衫。   没有人来得及阻止,大法师一手接下佛珠,一手扶住了芭蕉,须发皆颤。   芭蕉嘴唇哆嗦,一个字也说下出来,头一侧,终於气绝。   「芭蕉——」大法师眼角的肌肉抽搐,楚轻侯、萧十三都不由怔住。   芍药一剑削出,亦怔在那里,然後突然一声怪叫,扑向一扇窗户。   那完全不像是人的叫声,楚轻侯、萧十三在叫声中双双扑前。   「哗啦」的一声,芍药撞碎了一扇窗户,疾窜了出去,楚轻侯、萧十三几乎同时赶到,双双越窗追出。   大法师无言地将芭蕉的尸体放下,身形一动,亦掠了出去。   芍药的轻功一向不错,这时候更有如魔助,萧十三、楚轻侯追出了院子,仍然追之不及。   风急吹,芍药犹如御风飞行,飞越过枫林。   周围都有火龙寨的武士,看见芍药掠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竟然都不知阻止。   「要逃出火龙寨,哪有这么容易。」萧十三连声冷笑,方待呼叫武士拦截,人影一闪,大法师已到了身旁,道:「跟踪她——」   萧十三一呆,但随即明白,道:「你以为她能够将我们引到留侯那儿?」   大法师道:「也许。」   萧十三一咬牙,道:「好,这到底也是一条线索。」   大法师接口道:「吩咐人准备灯笼火把。」   萧十三目光一扫,正见沈宇、杨天从那边掠来,立即一招手。   沈宇、杨天看见,双双掠向萧十三。   大法师又道:「留下最後一重灯阵以防万一,其余的都吩咐拿下来。」   萧十三点头道:「这个简单,只怕对芍药,没有作用,走得太远,我们兼顾不来。 」   大法师道:「我不会让她走得太远的。」说话间,他们的身形仍然飞快,紧追在芍药的後面,隐约成品字形,芍药要摆脱他们的追踪,只怕并不容易,除非她亦能够似留侯那样,御风而去,眨眼百丈。   芍药显然没有这本领,回头看见大法师等人紧追不舍,一面的惊惶之色,身形也就更急了。   大法师他们追得并不轻松,杨天、沈宇追上来,接下命令,倒掠回去。   天色这时候更加阴暗,也更加诡异。   出了火龙寨,芍药仍然在前面,楚轻侯、萧十三、大法师七八丈外紧紧相随。   他们现在要追越芍药只是片刻间的事情,可是他们都仍然保持著这个距离,中途有些火龙寨的武士看出芍药的问题,要阻止,都被萧十三喝开。   芍药本来还可以去得更远,在掠出火龙寨之际却显然有些旁徨,不觉慢下来,但很快她便像已知道自己应该走向哪个方向,再次飞快掠出去。   萧十三看在眼内,脱口道:   「琵琶,只怕给你说中了。」   大法师郑重道:「这已是我们目前唯一的线索,莫要断掉。」   萧十三打了一个「哈哈」,道:「我们三个都不是省油灯,但正如你说,当然要加倍小心。」   大法师微喟道:「现在我只是担心留侯真的藏得很远,在今夜之前仍然未能赶到。 」   萧十三道:「还是白天,留侯若不是在附近,芍药怎能够感应得到?」   大法师何尝不是这样想,却道:「希望如此。」   到了这个地步,他当然不敢再低估留侯。   楚轻侯忍不住问道:   「师父,你准备怎样处置芍药?」   大法师道:「她所以这样完全是留侯的影响,留侯不存在,应该便会恢复善良的本性,一个善良的女孩子,有谁忍心杀她?」   「若是我们应付不了留侯……」   「生死存亡,我们若是应付不了,留侯绝不会让我们活下来,死人又还能管什么?」大法师说得很轻松。   楚轻侯沉默下去。   芍药即时回头看了一眼,突然叫起来,道:「你们追来好了,我的主人一定不会再放过你们。」   三个人都听得很清楚,大法师竟然还笑得出来,道:「她已经有了主人,当然就不会再要师父。」   萧十三看了大法师一眼,苦笑著。   第二十二回 妖氛除不尽 邪恶蔓延生   雪地上足印纵横,火龙寨的武士,绝无疑问曾经在这之上飞奔过。   留侯若是在这附近,他们为什么竟然会瞧不出来?萧十三想不透。   芍药再掠前十数丈,斜斜转向旁边的杂木林子掠去。   萧十三、大法师、楚轻侯看见,只恐距离太远,在林中追失,身形齐皆一怔,同时分开,树木在雪後更觉得疏落,芍药并没有转折,一直往前掠去。   大法师、楚轻侯、萧十三毫不犹豫地分开三个方向,遥遥将芍药包围起来。   芍药显然看在眼内,却若有所恃,每一次回头,脸上的得意之色显然又浓了一些。   大法师脸上的笑容,亦浓起来,他知道这一次只要没有追失,芍药一定会引他们到留侯的藏身所在,而看芍药这种情形,在日落之前,无论如何,他们都应该将留侯找出来的了。   日落之前找到了留侯,是否能够顺利的将他毁灭?大法师却不敢肯定,他能够肯定的只是一点——那总比在入夜之後留侯找他们好得多。   在天亮日出之前,留侯便得躲起来,入夜之後才会现身,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从他赶在天亮之前离开的那份仓皇看来,也许他就像传说中的那些妖魔鬼怪一样,不能够走在太阳之下,而从他对火光的畏惧来看,说不定真的会在烈日之下灰飞烟灭。   到现在为止,这种情形都没有改变,只是,他们到现在仍然不能够掌握得住这个有利的条件!   这一次又怎样?   冷风急吹,芍药的衣袂迎风发出一阵阵「猎猎」的异响,树上的积雪在她的身形掠过之後,亦一片片落下来,她身形如飞,很快便掠到了树林的尽头。   也就在这时候,大法师他们听到了一阵奇急的破空声!   那亦像衣袂弄出来的声响,但比芍药身形带出来的却急劲得多。   大法师听得真切,脸色突然一变,脱口道:「蝙蝠住手!」   语声未落,他的身形已怒矢一样射出,其快无比,急扑芍药。   「蝙蝠?」萧十三应声一怔,目光一转,身形亦快起来,楚轻侯也没有例外。   刹那间,一个灰黑的人影已从树上落下,扑落在芍药身上。   果然是蝙蝠!   他的面容更乾瘪,一双眼睛却仍然闪闪生辉,两排牙白森森的仍然闪动著令人心寒的冷芒。   芍药没有惊呼,反而笑了起来,那种笑容说不出的诡异,也说不出的诱惑。   「蝙蝠,你来了!」她的语声也同样迷人。   在白云馆那儿,在蝙蝠还未背叛大法师的时候,只要看见芍药,蝙蝠便已经欢喜若狂,高兴得像一只猴子,而从他对芍药的爱慕看来,只要芍药吩咐到,就是拚了命,他也会毫不犹豫。   可是,他现在从树上扑下,虽然也是像猴子似的,脸上却毫无笑容,一直到芍药开口,他才像电殛似一呆。   「替我阻住他们,我去找主人。」芍药也正是要蝙蝠替她拚命,她虽然迷失了本性,并没有忘记这之一刚的事情,所以她立即想到利用蝙蝠。   蝙蝠的回答却是用他的一双手握住芍药的咽喉,两排白齿一闪,「桀桀」地一笑。   芍药的眼中终於露出了恐惧,但仍然希望说服鳊蝠,道:「你怎么对我这样凶?去嘛,我不会忘记给你好处的。」   蝙蝠听得明白,神色一刹那间变得非常复杂,芍药乘机拨开了蝙蝠的双手,向前掠出!   蝙蝠刹那间突然一声怪叫,身形疾往上拔了起来,凌空一翻,从芍药面前掠过,那份迅速,非言语能够形容!芍药也知道危险,双掌拍出,身形斜掠了出去!   她快,蝙蝠更加快,双手一沉,抄住了芍药的手腕,口一张,往芍药的咽喉咬去。   「畜牲大胆!」大法师那边看见,大声叱喝,身形更快!   刹那间,一股鲜血冲天激射,蝙蝠亦冲天拔了起来,两排牙齿之间咬著一片皮肉,鲜血淋漓。   那片皮肉是从芍药的咽喉咬下来的,鲜血激射,她纤巧的身子亦被带得离开了地面,曳著一道飞虹似的鲜血,如风车般一转,摔落在一株大树旁边。   她竟然还能够作声,道:「蝙蝠——」只有这两个字,然後她的头一侧,终於气绝身亡。   蝙蝠凌空落在一根树枝上,双臂一张,方待飞离,却听到了芍药临终的叫声,身形不由得一凝,叫起来,道:「我不能让你引他们去,这是主人的吩咐!」   语声未落,萧十三已似一头大鹏鸟般落下,匹练一般的刀光同时落向蝙蝠脑袋!   蝙蝠偏身急闪,双臂一振,掠向旁边另一株树,萧十三的身形绝不比他稍慢,紧追在後,凌空一翻,刀势如轮,疾滚前去!   这一刀变化之迅速,大出蝙蝠意料之外,刀锋落处,血光骤现,蝙蝠後背的正中,一道血口深逾寸半,直落到尻骨,衣衫迅速被鲜血染红。   他敏捷的身形也因此一顿,往下泻落,萧十三紧追而下,又一刀急劈!   蝙蝠扑地急避,萧十三脚尖著地,身形同时一倒,竟然施展地趟刀法,追斩蝙蝠。   若论武功高低,蝙蝠根本就难以与萧十三相提并论,轻功蝙蝠虽然是稍胜一筹,但被萧十三追及,置身在萧十三长刀攻击范围内,一身轻功亦难再施展得出来。   後背的刀伤影响,使他的身形施展起来又慢了一些,但他仍然能够让开萧十三贴地一刀滚斩,身形一长再次往上拔起。   萧十三刀势末绝,人刀翻腾,斩出仍然是一刀,斩到了一半,一刀已经变成三刀,再一变,九刀当头向鳊蝠斩下!   这九刀之中,最少有六刀可以斩在蝙蝠身上,而六刀之中,亦最少有四刀致命!   眼看蝙蝠是大限难逃,要倒在萧十三的刀下,大法师突然叫住了萧十三,道:「刀下留人。」   声落掌出,一股劲风直扑萧十三的长刀,萧十三那九刀劈出,已经是有去无回之势,听得叫声,强运真气,勉强将刀势收住!   裂帛一声,蝙蝠的右肩仍然被萧十三第八刀削下了一片皮肉,脸色又自一变。   萧十三第九刀紧接斩下,大法师掌风及时击至,将刀锋震开了少许。   刀裂衣而过,留下了一道血口,蝙蝠闷哼声中,双袖一振,疾飞上了一株高树。   大法师即时凌空向蝙蝠扑落,他高呼萧十三刀下留人,一双掌却双锋贯耳,毫下留情地印向蝙蝠的太阳穴,既急且劲。   蝙蝠一见大法师,脸色大变,要逃又要封挡,大法师却就在这刹那间,一声狮子吼!   这一吼只吼得蝙蝠魄散魂离,身形不由一凝,大法师双掌即时印下!   蝙蝠顿时一阵天旋地转的感觉,双脚醉酒似的东一跺,西一踏,整个身子摇摇欲坠,几次要倒下去,但都没有倒下去。   鲜血继续从蝙蝠伤口下停奔流,湿透衣衫,滴落在地上,蝙蝠倒退了几步,挨著一株树干,脸色更苍白,闪亮的双瞳却淡了下去。   他呆望著大法师,嘴角忽然又露出了笑容,一种令人不寒而栗,近乎白痴的笑容。   大法师双掌一印,身形风车般一转,落在蝙蝠面前,没有再出手,也没有作声,只是,望著蝙蝠的眼瞳中充满了悲哀。   萧十三奇怪地望著大法师,楚轻侯一旁凌空落下,忍不住问道:「师父……」   大法师诵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蝙蝠在佛号中痴笑起来,然後东倒西歪,醉酒似地走出去。   大法师接一声叹息,道:「跟著他,我们会找到留侯的藏身所在。 」   「师父,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楚轻侯一面跟上前去,一面追问。   大法师道:「我双掌震散了他的魂魄,他现在已犹如白痴一样,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但他的魔性仍然在。 」   楚轻侯道:「这是说,他只知道要回到留侯的身了?」   大法师无言颔首。   楚轻侯追问道:「那么留侯死後……」   大法师沉痛地道:「他也只是一个白痴。」   楚轻侯怔住在那里,萧十三目光一转,叹息道:「琵琶,你也不必太难过。 」   大法师轻捋白须,道:「这是没有办法之中的办法,芍药已经死在他手下,目前唯一能够引我们找到留侯那儿的只有他一个人了。」   楚轻侯目光落在蝙蝠背後不停冒血的伤口上,道:「师父,要不要替他封住穴道,阻止鲜血再奔流。」   大法师摇头,楚轻侯又道:「这样下去,他一定会血枯而死。」   大法师道:「只要他在倒下之前能够引我们找到留侯,其他的都已不要紧。 」   一顿又道:「他死了只是一个人,留侯若是不死也不知多少人要受害。」   楚轻侯沉默下去,萧十三接道:「琵琶,你是担心封住了他的穴道会有什么影响?」   「我的确担心。」大法师语声沉重。   蝙蝠充耳不闻,只是傻笑著往前走,鲜血在雪地上滴出一条血路。   血路穿过荒野,横过山路,进入了一座古刹。   萧十三、杨天、沈宇第一次看见留侯,就是在这座古刹,红叶第一次落在留侯的手上,也就在这座古刹。   已近黄昏,天色阴惨,这座古刹更加阴森,那些断落的碑石横七坚八,披著白皑皑的雪,就像是无数幽灵静候其间,只等待黑夜的降临。   蝙蝠是爬著进来的,他已不像蝙蝠,简直就像是一只受了伤的爬虫。   他浑身鲜血,在雪地上留下了斑驳的血迹,也留下了一个个血红的掌印。   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上淌下,他的脸色已犹如白垩,一丝血色也没有,嘴唇亦变成白色,半张著,不时从咽喉里吐出一阵阵犹如呻吟的怪声。   一路上他已经几次倒下,但挣扎著又爬起来,终於爬进这座古刹。   萧十三跟著走进,忍不住叫了起来,道:「是这里,一定是这里,为什么我们竟然会想不到。」   楚轻侯脱口道:「因为这距离火龙寨太近。」   「也因为这是一个坟地,是一个埋葬死人的地方。」萧十三用力一摔脑袋,道:「我们并没有将留侯当作一个死人!」   大法师只是诵一声佛号。   萧十三看看大法师,身形倒退,扬手一支烟花炮掷出。   那支烟花炮在半空爆炸开来,七色缤纷,百里可见。   蝙蝠也已在这刹那间咽下了最後一口气,倒在一块大石碑之前。   那块大石碑由一只大石龟驮著,石碑上字迹剥落,也不知刻著些什么。   蝙蝠的目的是要爬到石碑上,但已经支持下住,十指在石碑上探破,十道血痕直落在碑底,他也就抱著这个石碑死去。   他的一双眼仍然睁大,脸上残留著白痴似的笑容,半张的嘴唇仿佛在诅咒苍天对他的不公。   大法师口诵佛号,走到蝙蝠的尸身旁边,举手抹下了他的眼皮。   楚轻侯走到大法师一侧,却无话可说,他已经感觉到大法师内心的悲痛。   萧十三走了回来,亦一样无话可说。   风穿门吹入,吹下了片片积雪,大法师倏地站起身来,沉声道:「我们还等什么?」   语声一落,大袖一挥,蝙蝠的尸体连著一大片积雪疾飞了起来,翻滚著跃出去!   那一片积雪,立时化作飞絮似的,飞舞於天地之间,落下的时候,正好洒遍蝙蝠的尸体。   萧十三同时欺前,「霹雳」一声暴喝,双掌疾劈在那方石碑之上。   那方石碑轰然被震得从石龟背上飞开,撞在旁边另一块石碑之上,片片碎裂。   那只石龟却纹风不动,萧十三双掌一回,力劈而下,积雪飞卷,龟背蛛网裂开,但是仍然不动。   大法师看在眼内,喝一声道:「轻侯,剑!」   楚轻侯应声奔前,龙泉剑出鞘,一剑力斩在石龟的脖子上!   「噗」一声异响,石龟的头齐颈而断,激飞半丈,两股鲜血从断口处射出。   萧十三大感诧异,双手不停,奋力插下,石龟的背壳应手裂开两个大洞,鲜血泉涌,萧十三双臂再一振,将整个石龟提离地面,疾掷了出去。   「轰」然一声,石龟撞在墙壁上,墙壁倒塌,石龟碎裂,血雨迸射。   石龟下是一个石洞,放著一副奇大的石棺材,萧十三半身一旋,长刀出鞘,守住了棺材左侧,楚轻侯龙泉剑一沉,亦守住棺材右侧,大法师面棺而立,佛号之中,翻身扑落,探手将那副石棺材一抱,一拔,竟然将那副石棺材拔离了石洞,一阵疾异声响,那副石棺材竟然裂了开来。   鲜血从石棺材的裂缝中不停滴下,触目惊心,大法师一口真气运遍,奋力将棺材送上了地面,在棺材落向地面的刹那间,佛珠一圈,已然将棺材圈在当中,也就在刹那间,棺材突然起了震动。   一阵阵「格格」的声响从棺材中传出来,鲜血外流更急,整副棺材很快就在血泊当中。   萧十三、楚轻侯左右已然欺上来,只等大法师吩咐,古刹外马蹄声同时铺天盖地接近。   大法师口诵佛号,双膝一盘,身形平空掠上了棺盖之上坐下。   震动的棺材立即静止下来。   大法师佛号不绝,双掌合十,突然又一声:「剑!」   楚轻侯大喝声中一剑疾往棺材插入,只刺入一尺,仿佛遇到了什么,竟然再也刺不进去。   萧十三长刀亦插下,更只是劈入了棺壁便不能不停下来。   杨天、沈宇双骑飞快从古刹外冲进,後面跟著的全是火龙寨的武士,人各一骑,手执灯笼。   萧十三拔刀再劈亦是一样,楚轻侯一口真气运行九周天,方待将剑再插入,大法师佛号陡顿,挥手道:「布阵!」   火龙寨的武士应声纷纷下马,各掌灯笼,迅速在棺材的周围布下了六重七星灯阵。   六七四百二十盏灯笼迅速燃亮,灯光照耀下,古刹之内光如白昼,从棺内流出来的鲜血更加触目,更加鲜明。   大法师须发白雪一般飘扬,散发出眩目的光辉,双掌再合,沉声诵起经来。   这一次,他是以梵语来诵,除了楚轻侯,在场的没有人听得懂,只觉得语声怪异却又说不出的庄严。   楚轻侯在大法师诵经声中,一剑剑刺进石棺内!   他的剑始终不能够刺尽,但一剑比一剑刺得更深,一股股鲜血随著剑锋抽出,标射出来。   萧十三的刀亦不停砍下,砍到了四十九刀,总算砍进了棺内。   刀拔血出,萧十三忍不住问道:「哪来这么多血?」   楚轻侯一样奇怪,可是他的剑并没有停下。   棺材又起了震动,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挣扎著要从棺材里冲出来。   大法师稳坐棺盖之上,稳如盘石,诵经更急,震人心弦!   灯光越来越明亮,天色却越来越暗,已经是黄昏时分。   风更急,大法师突又喝道:「火!」   也就在诵经声一顿的刹那间,石棺一下巨震,霹雳一声,捆著石棺的那串佛珠突然两断!   断的正是芍药砸碎了一颗佛珠的地方,一颗颗佛珠同时激射开去!   大法师脸色惨变,诵经不绝,那副石棺就在这时候团团转动起来!   楚轻侯、萧十三紧随转动,盯稳了那副石棺,刀剑蓄势待发,一群武士手执火把冲了过来,将火把投在石棺周围。   石棺转动并不怎样快,数百支火把迅速组成了一个大火堆,烈焰飞扬。   楚轻侯、萧十三不能不退出火堆之外,而大法师仍然盘膝坐在棺盖之上,诵经不已。   棺中倏地传出了人的声音,是呻吟的声音,随著缓缓停止了转动。   火势更猛烈,大法师额上汗珠淋漓,诵经更急激,一双眼睁大,神色看来是那么紧张,是那么迫切。   呻吟的声音也越来越响亮,突然化作一声怪嗥,棺材同时猛一震,大法师身形一晃,但立即又稳定。   裂帛两声接响,棺盖碎开两个洞,一双白骨嶙峋的手从洞中伸出,抓住了大法师的双膝。   「噗噗」骨碎声暴响,大法师的双膝硬硬被抓碎,白骨双手深陷肌肤,鲜血淋滩。   大法师面部肌肉一下抽搐,汗如雨下,但仍然稳坐在棺盖之上。   那双骨手跟著往上栘,一片片捏碎了大法师的肌骨,鲜血狂流!   大法师口诵佛经,双手突然一翻,疾击在那双骨手之上!   这一击之力奇大无比,他双腿的骨肉在他的双掌之下碎裂,那双骨手的十指亦有四根被击碎,一声怪吼在棺中响起,骨手疾缩了回去,刹那间,棺材又一震,棺盖疾翻了起来。   大法师再也把持不住,与棺盖倒翻同时滚落地上,楚轻侯一把方待扶住,大法师已暴喝道:「小心留侯!」   暴喝声中,棺盖在半空碎裂,粉屑一样落下,一个骷髅接著从棺中坐起来。   众人这才看清楚棺中满载鲜血,犹如一个血池,那个骷髅从鲜血中坐起来,一身衣饰骨骼竟然一丝鲜血也没有沾上!   这一身衣饰与留侯无异,这个骷髅不是留侯又是谁?   白骨耀目,骷髅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深陷的眼窝就犹如两个深邃的洞穴,什么也看不见。   骷髅的两排牙齿不住开合,发出一下下极其怪异的声响,突又霹雳一声,整个石棺片片碎裂,那已经被裂焰煮沸的鲜血四面奔流,滋滋声中,竟然将火焰完全熄灭。   留侯的骷髅白骨标枪似地站起来,一双手颤抖著扬起,指著大法师,看似要扑上前去。   楚轻侯人剑即时扑到,斩向留侯,萧十三的刀也跟著砍到了。   留侯挥手挡开了萧十三的刀,对楚轻侯的剑却显然深存顾忌,非但不敢硬挡,而且闪避著,楚轻侯哪里肯放过,紧追而上,龙泉剑拚尽全力疯狂斩下。   萧十三也知道自己的刀奈何不了留侯,但仍然奋力挥刀,阻住留侯退路!   给萧十三一阻,留侯连接数剑,衣衫被割破,肋骨亦被斩断了数根。   一声声凄厉已极的嘶叫从他的齿缝中进出来,身形猛一转,往古刹外扑出去!   灯光刹那间仿佛突然一亮,留侯又一阵嗥叫,举袖挡住了眼睛,倒退了回来!   楚轻侯把握机会,一剑砍在留侯的背上!   一排白骨迎剑尽断,鲜血从断口狂涌,留侯痛极狂呼,半身一转,双袖扫出!   楚轻侯只觉一阵劲风扑面,被留侯双袖扫得倒飞出去,萧十三一刀劈来,亦被留侯双袖一拂,震得飞了开去。   留侯再一声狂嗥,身体一旋,扑向灯阵,「噗噗噗」的第一重灯阵的灯笼连串熄灭,掌灯的火龙寨武士,一个个被留侯双手截断咽喉,倒仆地上。   其他的虽然大惊失色,却没有移动,他们已经准备牺牲。   留侯疯狂地冲扑,当者披靡,在极短的时间毁灭了第一重七星灯阵!   第一重灯阵的武士只有三个活下来,楚轻侯、萧十三几次前来抢救,但不是追不上留侯的身形,就是被迫开。   他们并没有气馁,继续冲上前去!   大法师已不能行动,趴伏地上,将散落一地的佛珠一颗颗拾回,一颗颗穿上,他的动作并不快,但已尽他的所能。   他爬过的地方都留下了血迹。   那些佛珠虽然经过火烧,却仍然宝光闪烁,大法师并不难发现它们的所在。   留侯没有理会,鲜血不住从他的断骨中流出,他知道若不在半盏茶的时间冲出灯阵,他的行动将因骨骼内的鲜血流尽而变得迟钝,那么在入夜之前,不难倒在楚轻侯的龙泉剑下!   他虽然已经成魔,但入夜之前,却不能够充分施展他的魔力,所以他现在非冲出灯阵外不可。   一重灯阵虽然破了,还有五重。   这六重灯阵第一、二重与他昨夜所破的并无不同,他一镇定下来,很容易找到了主灯的所在。   第二重灯阵亦很快被留侯冲破,这一次他只杀了七个掌灯的武士。   他只是不想再浪费太多的时间精力。   第三重灯阵在昨夜他驱雪降下的时候,亦已看清楚主灯摆设在哪一个方位。   要破这一重灯阵,当然不是困难,可是到这一重灯阵攻破,楚轻侯、萧十三已不会被迫退多远了,一次比一次冲得更近。   只有三重灯阵了,留侯看不出这三重灯阵的主位所在。   一盏盏灯笼似一支支箭般射入他的眼窝,一缕缕鲜血开始从他的眼窝流出来!   留侯的动作开始迟钝,楚轻侯从後冲上,一剑砍在他的後背上。   留侯往前一扑,仍然逃不过这一剑,血从断骨喷出,留侯猛一声狂噪,张开双手,疾速往前扑出!   血从他的眼窝微射,惨白的骷髅在鲜血交流之下异常恐怖,挡在他前面的火龙寨武士不由自主往旁边一闪。   这一闪,灯阵立时一乱,出现了缺口,留侯当中穿过,再冲破一重灯阵。   大法师嘶声大叫道:「不用惊慌,不要妄动。」   语声末落,留侯已冲到了最後一重灯阵之前,左右火龙寨武士冲杀前去,但都在留侯白骨双爪之下一一倒地身亡!   萧十三目眦进裂,排众而前,长刀怒斩向留侯,楚轻侯也不慢,紧追在留侯身後,龙泉剑乱砍一番!   留侯连挨了三剑,仍然冲不过第七重灯阵,狂噪连声,猛伸手,抓住了萧十三劈来的长刀,往前用力地一送。   萧十三立脚不稳,连人带刀冲向最後一重灯阵,那些武士不能不让开,留侯把握这刹那间,拚挨楚轻侯一剑,向灯阵缺口冲去!   这一剑连断他三根肋骨,但他亦一冲而过,冲过最後一重灯阵,冲出了古刹大门外。   萧十三翻腕挥刀,刀斩在留侯身上,斩开了衣衫,斩碎了留侯的肩胛,第二刀还未斩出,留侯已脱出他的长刀攻势范围。   他重遭重创,但身形仍然没有太大影响,只是萧十三那一刀,却不由他身形一栽。   一条人影即时翻过滴水飞檐,往当头落下来,是大法师!   大法师双手各抓著方穿好的那串佛珠的一端,当头向留侯箍下。   那串佛珠已断去,但被大法师双手一连,又变得完整,宝光四射。   留侯方待闪避,已经被大法师佛珠箍一个正著,他的双手总算还能够腾出来,左手一落,抓住了大法师的头颅,五指深陷肌骨。   大法师头颅的皮肤迅速龟裂,鲜血缕缕外流,他的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但双手仍然紧抓住佛珠不放。   楚轻侯、萧十三冲出,看见这种情形,心头皆大震。   天色这时候已开始暗下,黄昏已逝。   留侯的骷髅也逐渐起了变化,迷蒙中出现了肌肤,出现了眼睛、鼻子,出现了一张完整的脸庞。   大法师嘶声在叫道:「破他的头颅,穿我的心,流我的血……」   语声突断,留侯的右手已握在大法师的咽喉上,他的头颅同时分开两片。   楚轻侯刹那间已冲前,一剑力劈在留侯的头颅上!   血狂奔,留侯分成两片的头颅欲合未合,中裂的嘴唇突然发出一声,道:「楚轻侯,你敢破我的头颅?」   语声惨厉,所有人无不毛骨倒坚,大法师的头颅同时裂开,血流披面。   楚轻侯狂呼道:「师父!」   大法师双手不住颤抖,佛珠却是不放,脖子上青筋蚓突,竟然迫开了留侯的右手,喝一声:「快——」   「师父——」楚轻侯呼声中闭上了眼睛,剑一长,从大法师後心刺入,前心穿出,直插入留侯的体内。   大法师的血顺著剑锋奔流,流入留侯的体内,灯光下,那些血竟然是淡金色。   留侯即时发出了嘶声裂肺,惊天动地的一声惨叫,眼看要闭合的两边头颅突然中止,俊美的脸庞开始龟裂,蛛网般裂开、剥落,化作一撮撮灰尘,白骨骷髅又重现。   大法师再喝一声:「火!」   火字才出口,他的头颅便「波」的在留侯的手下破碎,可是他抓著佛珠的手,却仍然紧握不放。   火龙寨的武士迅速将火把、灯笼燃著,抛向大法师与留侯,一个个都不由热泪盈眶。   留侯继续在嗥叫,在挣扎,一声比一声惨厉,大法师的一双手亦被他捏碎,但那串佛珠却已深陷入他的骨骼内,那柄龙泉剑,更将他与大法师紧连在一起,任他怎样也挣扎不开。   那个骷髅头亦开始蛛网般碎裂,一片片落在火海中,每落下一片就激起了一团碧绿色的火焰,鲜血亦随著落下,这一次,却使火焰烧得更猛烈,更辉煌。   楚轻侯跪倒地上,泪已经流下,火龙寨的武士不少亦跪倒。   萧十三木立在楚轻侯身旁,泪眼模糊,沈宇亦不由自主跪下去,看著在火中灰飞烟灭的大法师,他们都不由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长夜终於降临,风吹更急,火焰在急风中越烧越猛烈,留侯的嗥叫声也终於沉灭。   烈火继续燃烧,两个时辰之後才熄灭,只留下一串佛珠,一柄龙泉剑,冷月下闪动著寒芒。   萧十三拾起那串佛珠,才离开那堆灰烬,佛珠便一颗颗无声的粉碎。   龙泉剑没有碎,楚轻侯拔出这柄剑的时候,眼泪不禁又落,滴碎地上。   「我这是在作梦?」萧十三看著粉层般飞扬的珠碎,竟然说出了这句话,然後苦笑起来。   每一个人何尝不是都有作梦的感觉,只是这样的梦,一个也已嫌太多。   留侯已经灰飞烟灭,梦也好,事实也好,事情到这个地步,是不是也该了断。   每一个人都是这样想,在伤感之余,不由都松了一口气。   楚轻侯也不例外。   没有雪,风也没有昨夜的寒冷,明月一轮,斜挂在天空。   楚轻侯与萧红叶走在枫林之旁,走在明月下。   在留侯灰飞烟灭的同时,萧红叶已经清醒,真真正正的清醒,完全与常人无异。   楚轻侯也看得出,他原是担心红叶清醒之後,又是白痴一般,到看见红叶,才放下心来。   「那就像是作梦。」红叶也是这样说,对於迷失本性时的一切,她似乎已全无印象。   楚轻侯也没有对她说,只因为他知道红叶既然不清楚,还是让她不清楚的好。   走过了枫林,走上了一个小山坡,风大了一些,月光看来却是更加明亮。   红叶停下了脚步,忽然问道:「大法师是不是已经与留侯同归於尽了?」   楚轻侯无言点点头。   「这就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红叶叹息。   「嗯!」楚轻侯更加感慨。   红叶接又问道:「大法师死了,那以後再有同样的事发生,怎么是好?」   楚轻侯摇头道:「不会再有同样的事发生的了。」接著一笑。   这一笑有些苦涩,说的都是心里话,他实在不相信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红叶又问道:「你怎能这样肯定?」   楚轻侯一怔,道:「就是有,应该也不会再发生在这个地方。」   红叶笑起来,道:「你难道没有听过,福无重至,祸不单行。」   楚轻侯又是一怔,呆望著红叶,道:「你怎么了?总是说这些悲观的话?」   红叶道:「不知怎的,??总是觉得,这件事不会就此作罢。」   「不要胡思乱想。」楚轻侯轻捉红叶的香肩,道:「这於你并没有好处,要想就想些快乐的事情,心境舒意、开朗些,人也容易恢复。」   「有哪些快乐的事情?」红叶黛眉轻蹙,倏地展开,道:「你是否愿意留下来,伴著我永下离开火龙寨?」   楚轻侯反问道:「我若是不留下,你是否愿意随我离开?」   红叶道:「随你到那儿?」   「回我家好了。」楚轻侯笑笑。   红叶娇靥微红,道:「只是留下爹一个,不是太寂寞?」一顿又道:「爹只有我一个女儿。」   楚轻侯笑道:「我又不是那种完全不讲情理的人,只要你喜欢,随时都可以回来探望你爹。」   红叶垂下头,轻声道:「这些事,还是要问爹。」   楚轻侯颔首。   红叶又道:「不说这些了。」   语声、神态无限娇羞,楚轻侯看在眼内更加怜爱,双手将红叶搂入怀中。   红叶双手往楚轻侯脖子上一挂,脸颊靠枕在楚轻侯肩头上。   楚轻侯轻抚著红叶的秀发,道:「到现在,我才真的放下心。」   红叶柔声问道:「你担心我变成行尸走肉?」   楚轻侯一笑,道:「实在担心失去你。」   「我死了不是更好,你可以找第二个女孩子,比我更漂亮更可爱的女孩子。」   「没有比你更可爱,更漂亮的了。」   「油嘴——」红叶的脸颊又红了起来,却是立即消散,也下知是否月光影响,脸色始终是那么苍白。   「心里话。」楚轻侯接道。   红叶道:「谁知道那是不是?」   楚轻侯道:「要怎样才相信?」   红叶反问道:「你说呢?」   楚轻侯笑笑道:「一句俗话,要不要剖开胸膛,将心捧出,让你瞧瞧?」   红叶娇笑起来,脸颊在娇笑声中更白,白中带青,变得有些妖异,却很迷人。   楚轻侯看不到,否则他应该发现红叶有些不妥。   他只是将红叶搂得更紧,道:「将师父的骨灰送回白云馆我再来接你。」   红叶道:「一定的。」   「一定——」楚轻侯说得很坚定。   「你知道爹也一定答应?」   「我若是说不服他,还有你。」   红叶又娇笑起来,楚轻侯紧搂著红叶,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再没有说话。   红叶也没有,月色正照在她的娇靥上,她的脸色越来越青白了,忽然又问道:「你真的很喜欢我吗?」   「还用问?」   「红颜祸水,不怕我害死你,就像那天夜里在枫林中。 」   「那种事不会再有了。」楚轻侯淡笑道:「傻孩子,为什么不往好的想,总是想这些已成为过去,不愉快的事情。」   「我是在担心有一天你因为我而遭遇不测。 」   「想得这么远。」楚轻侯摇头道:「就算真的有这么一天,我也不会怪你的。 」   「你真好。」红叶这片刻一张脸已青得犹如碧玉似的,却迷迷蒙蒙的,仿佛笼上了一层烟雾,那双眼睛却红起来,亦是既妖异,又迷人。   楚轻侯一点也没有发现,抚著红叶的秀发,心神俱醉。   夜风吹过,吹起了红叶的秀发,一条条黑蛇似地飘舞了起来,月光照亮了她的脖子,那之上两个牙洞并未消散,当中赤红两点,仿佛有血要冒出来。   她的一双眼亦像要滴血,脸庞仿佛已经通透,嘴唇缓缓上褪,两只牙齿缓缓增长,变得异常尖锐,月光下,闪动著白森森的冷芒。   她的脸庞贴著楚轻侯的脖子上栘,刹那间楚轻侯亦有感觉,感觉红叶要吻在他的脖子上、他的脸颊上,一阵心荡神驰,楚轻侯嘴角露出满足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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