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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第一章 三 绝 第二章 战 主 第三章 猿 人 第四章 设 计 第五章 智 斗 第六章 落 败 第七章 疗 伤 第八章 救 美 第九章 闯 关 第十章 臣 服 第十一章 行 尸 第十二章 求 医 第十三章 斗 法 第十四章 不 贞 第十五章 毒 女 第十六章 约 会 第十七章 入 魔 第十八章 阴 风 第十九章 奇 竹 第二十章 败 露 第二十一章 毒 刑 第二十二章 秘 诀 第二十三章 奸 细 第二十四章 蛇 阵 第二十五章 婚 礼 第二十六章 情 孽 第二十七章 合 体 第二十八章 血 战 第二十九章 情 种 第三十章 归 隐
第一章 三 绝 初秋的微风拂过湖上,那烟波浩荡万顷无际的水面,波光闪烁,把刚刚露面的旭日倒影敲碎,幻作千万缕彩霞。 湖畔垂柳飘拂,柳影下的大路上,一对并肩而行的男女忽然停下问步。 他们都只有二十岁左右,又都身穿着白色衣裳,在朝阳波光之下,格外显得青春焕发,纯洁清新。 作文士装束的青年伸手折下一根柳枝,目光从烟波茫茫的湖上收回来,凝注在她面上,然后似乎被她的娇艳容貌所迫,把目光投到地上。 他手中软软的柳枝,忽然变得又硬又直,在泥地写出“阮莹莹”三个字。 白衣少女含情脉脉微笑一下,接过他递来的柳枝,那根佛水飘绵的柔软柳枝竟又变得像细长劲挺的铁杆子,飕飕地在阮莹莹三字旁边,写上“沈君玉”三个字。 往日曲折幽深的情怀,飘忽莫测的相思,霎时如云消雾散。 地上并排的名字,已坦率写出他们的心愿和衷曲。 “我得走啦……” 他们心驰神醉地互相凝视已经好一阵儿工夫,阮莹莹终于先开了口:“我爹十万火急地派人送信来,要我赶回去,一定是很要紧的事。再说,让哑婆婆等太久了,也不好意思……” 沈君玉谅解地微微额首,但俊秀的面庞卜,却写上眷恋不舍和惘然的神情,“倒底有什么事呢?”他轻轻说:“姨丈他老人家以智显世,几十年来智名满天下,他有什么事竟要催你回去帮忙的呢?” “我是我爹的最后一步杀手棋。” 她柔声解释,却掩不住如丝如缕的得意之情。 “他费了不少工夫才说服了我,肯到你们家来做客小住。他的意思要我至少住个一年半载,可是到现在才两个多月呢,可见得他一定有很要紧的事情。” 沈君玉苦涩地笑一下,摸摸身上的儒服,道:“我要以科举正途出身博取功名,这个想法你好像还不大赞同……” “从前是的。”她回答得很坦率。“所以我不肯到你家里来,因为我很知道我爹的意思。他常常提起你,对你夸奖得不得了。我一向讨厌酸气冲天的书呆子,更讨厌做官的人,偏偏你既拼命苦读,又热衷功名。从前我不了解你,心里总是替太湖沈家的绝艺失传而可惜,幸亏来这一趟,才知道你书固然苦读,武还是照练!” 她说话的速度很急,可是每一个字都咬得一清二楚,叫人无法遗漏。 沈君玉眉头轻皱,道:“练武就能叫你满意么?” 阮莹莹娇悄地摇摇头道:“当然不,但人生总有个目标,对不对?我扯得太远啦……” 沈君玉道:“不,我最爱听你谈论这些有关人生的问题,从前我也曾略略涉猎过诸子百家之学,但后来实在抽不出时间,这等杂学其实有趣得很。” 他的表情忽然变得很严肃道:“不过,现在我关心的是你。我的意思是说你目下忽然奉召加急赶返,会有什么事呢?莫非有关你本身……” 阮莹莹作个阻止他说下去的手势,道:“我懂你的意思,可是绝对不是你所顾虑想象的那样。一定是件非常惊人的大事,不但关乎我爹的生死存亡,甚至还要超过很多……” 沈君玉大吃一惊。 “还有什么事比姨丈的生死存亡还要严重的呢?” 阮莹莹沉吟一下,才道:“我一时也难作猜测,送信的人全不知情,一点消息也问不出来,不过我爹派这么一个人前来送信,等于给我一点资料,叫我赶快回去,却不必担心路上有险。” 沈君玉讶道:“为什么?” 他知道信差是姨丈阮云台的家人,当阮莹莹会见这名家人之时,所有的对话和那封函件,他都在场听见和阅看过,几曾有丝毫表示路上平安无险的资料? “这道理很简单,如果爹认为我返家的途中会有危险,他一定尽可能派遣能手护送我回去。其次,由于爹只随便派一个人送信后还顺道去办别的事,可见得召我回家之举,并没有什么顾忌;不必提防有人跟踪侦查,换言之,这一件要紧的大事,虽是万分惊人,但敌对方面一定不会是各大帮会门派……” 她娓娓道来,分析得精致透彻之极。 沈君玉只能佩服地望着她,心想:姨丈他老人家外号智慧仙人,他的女儿还错得了么? 阮莹莹凝眸瞧着湖水,嘴角还含着一丝微笑。 可是她的脑子却空前忙碌的。 敢情刚才的沈君玉分析的几句话,竟然触发了她的灵感。 寻思片刻,已有所悟。 “我明白啦,啊,当真是十分惊人的事。” 她声音中微微露出恐惧意味。 沈君玉自然极想知道,可是他直觉地感到,她一定不肯轻易透露,于是极力装出不在意的样子,道:“你最好别吓唬自己,我相信这件事情不至于含有凶险,否则姨丈把你送走还来不及,为何反倒召你回去?” 阮莹莹一面还在寻思,一面随口应道:“世上有许多事情,不是武功或财势所能解决得了的。这件大事的敌对方面,既然不是各大门派或各帮会,那么会是谁呢?于是我突然记起最近一年多以来,震动天下武林的一个恶魔。他没有姓名,听说他全身是毛,像一头猿猴,但十分高大,动作如电,厉喝之声远传十里……” 沈君玉听得瞪眼伸头,心想我近两三年来埋首苦读,竟然连江湖上有这么一件骇人听闻的消息也不知道。 “到现在为止,已经有上千的武林人物栽在那恶魔毒手之下,其中有很多是各宗派各帮会的著名高手。” 她轻科一下手中的柳枝,内力从纤掌源源涌出,柔软的柳枝登时笔直坚挺。 她在地上划了一个“h”字,接着说道:“这是什么?你知道么?” 沈君玉道:“这是佛家的万字,只有世尊胸前有这个符号,表示万德庄严之意。” “对,但这个佛家的万字,却出现于每个贩在那猿形恶魔毒手的武林人的背上。全都是印在背上,紫黑色,深透肉内,洗抹不掉。只有一个例外……” 她喘一口气,才说下去:“只有一个女人,在她尸体上,发现那U字竟然是印在胸前。” “哦!是采花贼?”沈君玉又气忿又担心地问:“武林人物死了那么多,大家就不想想办法么?” 阮莹莹轻叹一声,道:“死的人并不多,只有十几个著名高手被杀,其余的人全部负伤而已。你没有说错,大家都想除掉这恶魔,所以事情弄到我爹身上了……” 沈君玉迷惑地眨眨眼睛,问道:“你是不是说那猿形恶魔击败了上千的武林人物,却只杀了十几个?若是如此,称他做恶魔未免太过份了吧?再说当今武林高手如云,何以诛除这猿形恶魔之责,竟会落在姨丈身上?” 阮莹莹忽然警觉,忖道:他知道得越少越好,免得白白替我担心,影响了学业。 当下避重就轻,道:“你说得对,也许不该称他为恶魔。况且那个被害的女人白玉笋,为江南三艳之一,她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好啦,我们别谈这些不相干的话。” 阮莹莹岔开话题,接下去道:“啊,这太湖畔景色秀丽,风物直入,我这一辈子永远也忘不了……” 她纵目湖上,但见烟波万顷,水光连天,片片帆影中,水鸟迎风飞翔。 当真是一幅水难忘怀的图画。 小伙子双手温柔地探索,终于把她的纤手握住。 她回转头,四目交投。 千言万语,无限情意,都凭脉脉眼波传入心坎…… 过了老大一会儿工夫,阮莹莹忽然涌起了伤感。 她心中的柔情越浓,这伤感也更沉重更难化解。 因为她情知今朝一别,只怕相见无期。 原来这世间男女一旦钟情,便自然而然会想到以后终身厮守的问题。 阮莹莹心中隐隐得知父亲遭遇之事非同小可,是以这次回家,能不能帮助父亲解决困难,大有疑问。 如果解决不了,恐怕连性命也不保,自然更谈不到重来太湖聚首之事了。 这样,生离无异死别,甜蜜的时光竟是如此短暂,教她如何能不悲哀伤感! 湖畔的道路弯曲地通过一些树林时,形成了一些视线很短狭的地带。 在一个弯角处,玄衣老妪手持黑色拐杖,站在七八尺宽的大路当中,一头银发比清晨树叶草尖上的露珠还要夺目。 她身子怄楼,满面皱纹,看起来很衰老。 拄着的那根黑拐,拐身约有鸭卵般粗,摩瘤虬结,比她的人还高一点。 三个挑着担子的农人,从两支外的树林后转出来,都跨着急碎步子,两头的箩筐有节奏地起伏,很快就走近哑婆婆。 那条道路甚为宽阔,尽可交错而过,但那三个农人都突然煞住去势。 他们可不是自愿停步,原来大凡挑着重担之八,不怕多走一段路,却怕行进时的速度快慢不一或是忽停忽行,那才辛苦吃力。 只见哑婆婆黑拐横伸,拦住了去路。 那三个农人齐齐地横列在拐前,个个但觉一股力道顶住胸腹,寸步难移。 至于他们那股前冲之势,竟是突然之间消失,毫无压迫难受之感。 其中年轻力壮的农人,一瞧哑婆婆佝接老弱的样子,心中不服,当下奋起全身气力,向前硬挤,口中不知不觉进出吐气用力的叱声。 那年轻农人自然是白费气力,空自挣得脸红脖子粗,身前的黑拐却纹风不动。 他一看其余两个农人都往后退,便也急忙后撤,面上不禁是骇然之色。 哑婆婆慢慢地作个要他们绕道的手势,样子那么龙钟老迈,目光昏沉,真教人想不透她如何还有那么大的气力。 三名农人看懂了她的手势,驯善如羊地转身行走,没有一个敢开声抗议。 他们刚转弯隐没在树林后,又有一伙人出现,这一伙一共五人,三人骑马,两人一辆没有篷顶的轻便马车。 这伙人转出来,一见哑婆婆当路而立,当时煞住前行之势。 其中一骑倏然转头,迅快驰去。 大路上剩下一车两骑,与哑婆婆遥遥相对。 那两名骑士都是一身劲装,背插长刀。 饱历风霜的面上,表情严肃,四道目光锐利地注视着哑婆婆。 马车停在两骑的后面,车上的两人一个是敞着前襟的精壮小伙子,跨辕执缰。 另一个坐在旁边,瘦削苍老,目光无神,怀中抱着几本厚厚的帐簿。 两名骑士既不移动,也不言语。 后面赶车的小伙子瞪大眼睛瞧来瞧去,突然露出兴奋的神色,高声说:“陈先生,咱们可遇上劫缥的啦!” 瘦削苍老的陈先生惊讶地呀一声,也低声道:“当真是劫嫖的?那位老太太会是强人么?” 小伙子立即道:“当然啦,陈先生你老是躲在局子里算帐,哪知外面稀奇主怪凶险重重。在江湖上最可怕的就是女人。糟老头。和尚道土,这些人才是厉害脚色,这回可叫我赶上开开眼界啦……” 陈先生的声音显得有气无力,道:“原来你还是第一次碰上事情,你别胡猜乱想的嚼舌头,咱们有什么东西好劫的?” 小伙子把声音压得更低,道:“我可没有胡说,咱们车上的一对石狮子,听说名贵得很。” “真是胡说!” 陈先生不禁提高了声音斥道:“再名贵也不过是花了三百多两银子买的东西,谁有那么大的闲工夫来拦劫。你要是见过一鞘鞘的银子,装满了几十大车,那才是开了眼界见过世面……” 正说之时,蹄声响处,一骑疾快出现。 原来是刚才掉头驰去的那一骑。 只见马上之人身穿青缎长衫,五旬上下年纪,神态沉稳又雄健。 他在两名劲装骑士旁边勒住坐骑,道:“我问过那三名农人,果然是被那位老太太赶回头的。” 两名劲装骑上只微微颔首,没有作响。 青衣老者忽然沉吟忖想,一时不曾说话。 马车上的小伙子低声道:“对呀,陈先生你注意了没有?那三个挑担的庄稼汉早先明明是往前走的,赶到转出这儿弯路上,忽然改往回走,当然是给赶回来的啊。” 那青衣老者沉声道:“健威兄,有烦你过去探问一下!” 左边的劲装骑士,飞身下马,向前行去。 其余的人包括青衣老者在内,都纷纷下地。 那劲装大汉大步走近哑婆婆,只见她佝偻龙钟在地拄拐而立,虽然见他走近,眼中神色昏沉如故。 不觉眉头一皱,心想:看她这副样子,难道当真身怀绝艺不成。 他虽是心中怀疑,却不敢懈怠,肃然抱拳道:“老太太请了,在下是银梭镖局李健威,请教老太高姓大名?” 他一开口,声如洪钟,加上他步伐雄健,不问而知必是臂力特强之上。 哑婆婆缓缓抬手,指一指他身后。 李健威立即会意,道:“那边穿长衫的是敝局总镖头方行,另一位是舍弟李雄威……” 他停顿一下,见对方还不做声,便又道:“还有就是敝局的帐房先生陈万得,赶车的是赵胜。” 哑婆婆点点头,作个要他们回去的手势,嘴皮运动,就如常人说话似的,只差没有声音而已。 李健威看得懂她的手势,但不闻语声,不觉微微倾耳,道:“老太太说什么?在下听不见!” 他连问数声,哑婆婆再不瞅睬。 李健威沉吟一下,断然道:“老太太既不说个明白,在下要得罪啦!” 当即迈步行去。 原来他心中已暗暗冒火,一则他已报上来历姓名,那银梭镖局名列天下四大镖局之一,声名非同小可。 何况总镖头白虹贯日方行武功高卓,多年来名震武林,目下人在此地,单凭这两点,对方就不该不加瞅睬。 至于他李氏双杰,向有力士之称。 二则这个老框冷漠托大之态,好像有点矫揉做作,使人不禁泛起了厌恶之感。 那道路甚是宽阔,他横移数尺,方一跨步,哑婆婆看都不看,戳黑拐根出,竟比李健威快了一步,恰好打横拦住他的身子。 李健威真气一沉,身形及时定位,总算没有碰上敌拐,要不然就不死不伤,也大失面子。 他疾退两步,眼角忽然瞥见二弟李雄威凌空跃来,心头一震,忖道:敢是方老总瞧出虚实,故此教二弟来助我? 李雄威跃落在李健威身旁,便道:“大哥,咱们用那石头挤过去看看!” 说时,指指路边一方长条形大石。 他们兄弟心意相知,更不多言,一齐奔到那方大石的两端。 又齐齐俯身展臂,暴喝一声,但见那块少说也有三四千斤的长条大石,离地而起。 他们各自抱住一端,迅快向哑婆婆冲去,步伐如一。 此石重量非同小可,加上两名神力惊人的大汉急冲之势,看来就算是数人合抱的大树,碰上了也得横腰砸断,何况是位区区老妪。 总镖头方行嘴角不禁微露笑意,心想李健威这个主意妙不可言,那黑衣老妇如不躲开便须后退。 如是躲开一旁,便是被李家兄弟闯过此关。 如若后退,李家兄弟继续不停地猛冲,莫不成她永远后退不成? 因此也等于闯过这一关了。 她唯一不败之法,便是出手抵住大石,但她办得到么? 霎时那块长石挟着劲厉风声已到了哑婆婆身前。 只见她腰肢一挺,整个人陡然变得又高又大无复龙钟老迈之态。 又见她黑拐闪电般一探一挑,啪的一声,拐尖已拼中大石下方。 李氏兄弟但觉臂上一轻,敢情那块数千斤重的大石突然脱手飞起,改直冲为上飞,呼呼风响,刮脸生疼。 他们全身无穷气力,这一刹那间好像都消失于虚无之中,还不由自主地转回身子,奔出两三步,才能停下来。 那块巨大的石头砰然大响一声,落在寻丈外的路边,尘土飞扬,地面也隐隐震动。 她轻轻一拐,便将数千斤的大石挑起退飞丈许之远,还有两个生龙活虎般的大汉也给震回去。 这等手段实是教人瞧了也难以置信。 稍远处大路边的小伙子赵胜打个哆嗦,低喊一声我的妈呀,便不会说话了。 姓陈的帐房先生目瞪口呆,更是失魂落魄。 方行痰咳一声,道:“健威兄你们且退,待方某上去会一会这位高人!” 他声调如常,脚下不徐不疾地行去。 李氏兄弟都是面向着他,故此对他的从容之态,瞧得真切,不觉齐齐心神一定。 李健威道:“总座且慢,在下心中有些疑问……” 旁边的李雄威也直点头,可见得他们兄弟果真都有所疑。 方行停步道:“你们有什么疑问?” 李健威道:“这位老太太的武功古怪得很,我们虽被硬挡回来,但却没有感到丝毫反震之力!” 老二李雄威接口道:“您瞧是不是很邪门呢?” 方行微微一笑,道:“原来如此。依方某愚见,这位老太太不但功力深厚,拐法更是精妙绝世,你们做成的那股巨大冲力,被她以绝妙手法取为己用。只不过把方向调转过来就是了。” 李氏兄弟恍然大悟,齐齐哦了一声,分别撤开。 方行凝目向辟辟尺远的哑婆婆打量了一阵,心中迅快忖道:如若她刚才一拐能把大石挑回原地,武功确实惊人,只是她来历不明,又不知她拦路用意何在?这一场生死荣辱之拼,太不划算了…… 当下抱拳道:“老太太绝艺惊人,方某当真大开眼界。只不知您不许通过此地的禁令,有限期没有?” 哑婆婆已恢复佝楼龙钟的样子,嘴皮动了几下,却无声息。 方行微微笑道:“即有期限,方某便稍等一会儿也无妨碍。” 在他后面的李氏兄弟,不觉讶然相顾c 忽听方行又道:“老太太如何称呼,可不可以见示?” “原来老太太没有名字,人人尊称为哑婆婆……” “哑婆婆好说了,方某浪得虚名,还不是在江湖上混一口饭吃而已……” 李氏兄弟面面相顾,一点也不明白这位总镖头怎的目说自话起来? 尤其蹊跷的是把那老太太称为哑婆婆,从语气中听起来,好像是那老妪亲自告诉他的。 但又未曾见那老妪吐出过一言半语,只听方行又道:“哑婆婆请便,方某一定等到您回来。” 哑婆婆一转身,迅快奔去,晃眼隐没在弯路的那一端。 李健威忍不住低声道:“总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咱们当真等她回来?” 李雄威接口道:“自然当真等她回来,你没听总座亲回答应人家么?” 他跟着向方行道:“总座,那哑婆婆能说话么?怎的在下听不见呢?” 方行回过头来,但双眉紧皱,显然心中有着难解的问题。 不过他还是回答李健威的疑问,放低声音,道:“我们用的是哑巴的唇语,你们大概也听说过这等无声之言……” 李氏兄弟恍然地哦了一声,但心中对这位总镖头更感佩服。 只因哑巴的唇话这名词虽是听说过,却全无所知。 而方行精通此道,运用自如,可见得他学识见闻之广博,当真远非一般武林人物可及。 方行沉吟道:“我早先见她挑石手法,似无恶意,灵机一触,想到可能前面有事,所以她不让行人通过,这原是江湖常见之事,不足为奇,但是…… 李氏兄弟久走江湖,立即明白他的意思。 李健威也不禁皱眉道:“对,假如这是某方面之人戏弄咱们的手法,这个筋斗可栽不起,可是您又亲口答应过人家,实是不便食言啊!” 方行点点头,低声道:“我只怕她根本不哑,而是三江会的高手。” 李雄威虎目一睁,杀气满面,但口中的声音却有如耳语一般轻细:“我过去探探?” 眼见方行颔首,便立刻提高嗓子,厉声道:“方老总,我这挥人就是心里不服气,非过去瞧瞧不可,你老别拦我…-··” 话声中大步奔去。 方行故意,叫道:“雄威兄不可,雄威兄不可……” 李雄威霎时已奔回弯路转角,目光一掠,隐约看见十支外的湖边好像有人影晃动。 但见这时他已没有机会多看,原来一阵强风劲力已堪压上他身子。 他猛一哈腰,横移数尺,同时之间,光声电掣,原来他已拔刀在手,奔然挥劈。 他闪避、拔刀、挥劈等动作一气呵成,出手精确而又气势雄浑,如若单看他粗矿楞猛的外表,实在万难料想得到。 一阵震耳的金铁交鸣声过处,李雄威连退五六步,闪目看时,哑婆婆拄杖屹立,面上泛起既忿怒又讶异的神色。 他情知对方忿怒的是自己食言闯关。 讶异的是居然能挡住她风雷迸发的这一拐。 事实上他自家的心情波动更剧,只因那哑婆婆这一拐,竟已震得他虎口发酸,手臂微麻。 此是他出道十余年以来未曾有之事。 哑婆婆用左手指指天,又指指自己心窝,呸地吐一口唾沫。 李雄威心中一阵难受,只因她这些动作,明明白白说他食言毁诺,无人共奔,这等鄙视斥责的表情,比之千言万语叫骂,还要锋利可怕得多。 只见她缓慢吃力地提拐杖,似乎那根黑拐突然变得十分沉重。 李雄威尽力把羞愧难受之感迅即丢开,深深吸一口气,全身真力提聚于长刀上。 他深知哑婆婆在盛怒下,这一击之威,必定十分难当,是以非用全力应付不可。 那哑婆婆好一会才提起了拐杖,齐胸横举。 然后突然挥扫而出,迅快得如电掣云飞,却不带一点风声。 李雄威本已预筹了几种消卸闪避的应付手法,谁知此刻但觉全无用处,只来得及坚刀硬架,方能自保。 当下一招“砥柱中流”,长刀直竖,左手疾探,握住右腕。 那哑婆婆的黑拐“当”一声扫中长刀,只见李雄威全身上下纹风不动,那柄长刀连晃也不晃。 可是整个人却随拐飞起,落在八九尺外,姿势丝毫未变。 说时迟,那时快,哑婆婆黑拐一挥,第二次扫在长刀上。 李华威又如上一次老样子,原式震退了七八尺。 原来哑婆婆如影随形般跟上出手,根本也不容对方有变化招式的机会。 他们就这样两记硬碰之后,都已移到弯路转角的这一边。 老大李健威掣刀在手,拐身欲扑上援助二弟。 方行一伸手搭住他肩头,道:“不要急……” 李健威但觉这只手掌重如山岳,全身动弹不得,分明硬是把他扣住不放,不禁急怒交集。 原来他和方行所站之处,目光被树木阻隔,瞧不见李雄威和哑婆婆交手的情形,但他们在远处,反而听到哑婆婆挥拐的隐隐雷声,以及阵阵凌厉森寒的拐气。 以他想来,远处之人尚且感到敌拐如此威校四射,在近处首当其冲的兄弟自然危殆万分,这教他如何能够不急? 可是方行竟不放他出手助战,居心何在? 李雄威虽是不由自主地震退了那么远,但屹立如山,姿势不变。 他左手握住右腕,双手之力尽聚刀上,等于刀身合一,是以敌拐之势虽是劲厉无匹,但只能把他整个人扫离原地,却无法使他的长刀摇晃歪斜。 哑婆婆第三拐欲发不发,迅快斜目测视方行一眼,看见地拦阻李健威之举,当下退了两步,向方行招招手,嘴唇微动。 方行徐徐应道:“既然哑婆婆执意要指点几招,方某只好遵命!” 他一迈步已到了李雄威身边,伸手轻拍他后背,说道:“雄威兄,这位哑婆婆的五雷拐法,乃是数千年流传下来,中原武学的绝艺之一,你今日能硬接了两拐,居然刀不弃手,更不曾肢残骨折,已经是骇人听闻之事了。你不可多言,暂且退下……” 他掌心炙热如火,在李华威背上的“大推”“陶道”“至阳”等三处要穴上,各拍一掌。 虽是轻轻一触,但每一掌都有团热气直攻入穴道,顿觉经脉流转。 李雄威直到这时,才能够提一口直气,把散布全身凝滞不动的力道收回。 但觉喉头一甜,热血上涌,差点便大口喷出。 他为人悍猛好胜,焉肯吐血弱了银梭镖局威名,当下硬是忍住,大步退下,哑婆婆瞧也没瞧他一眼,面上怒容却已消退了大半,原来她听方行说得出她的拐法名称,又说是中原武学绝艺之一,言下十分尊崇推许。 这话出自行家之口,份量自是不同。 心中怒气不觉减了许多。 她用唇语说道:“方行,你身为天下四大镖局之一的总镖头,却背信食言。别人怕你,老身可不怕你。哼,哼,从前曾听说你为人正派,谁知百闻不如一见,原来也不外个寡信的小人。” 她义正辞严的斥责,倒使方行气恼翻脸不得,只好辩道:“方某诚然有失当之处,但也有着难言的苦衷……” 哑婆婆嘴唇疾动,道:“多说无益,老身今日要见识见识你软玉剑究竟有些什么绝艺。” 她说干就干,黑拐向前一探,拐尖点地,随即如挽千斤重物缓缓提拐。 方行久历风浪,见多识广,一看非得出手不可,岂肯失去先机。 口中说声“得罪了”,左手抄住长衫杉角,右手从腰间掣出兵刃。 他的兵刃乃是一把软剑,迎风一抖挺得华直。 剑身雪白夺目,乍看好像是羊脂白玉似的围腿玉带。 但当他探手戳出之时,剑上发出的嘶嘶风声,却显示此剑锋快无比。 他第一招“凤点头”森森剑气直射对方面门,两下相距虽是尚有五六尺,但那股劲锐创气,却使人有飞创伤人瞬息千里之感。 这一招大有长剑脱手电射的威胁,果然迫得哑婆婆不能跨步攻敌。 方行剑招变幻无常,只见他那玉剑剑尖倏然掉首坠泻疾落,“叮”的一声,戳在黑拐拐身之上。 这一招“金鸡夺粟”变化得精妙异常而又恰到好处,只见敌据竞禁不住,直沉下去,投尖砰一声敲在地上,尘土飞扬。 若是印证武功,大凡有一方兵刃触地或是碰上四下如屋柱墙壁等,便须认输才算是名家风度,方行方自微微一笑,谁知哑婆婆的黑拐触地弹起,呼呼呼一连三拐,迅如风雨,打得方行连连后退。 他好不容易才接了下来,那哑婆婆紧接着拐砸扫,幻出百数十道拐影,裹住方行身形劲道鼓荡旋激,重逾山岳。 方行虽是如兔起鸡落地随手封拆,心中却连连叫苦,大是后侮,忖道:我刚才已占了机先,若不是保持风度,只消继续攻去,她哪里有机会发挥五雷拐法的威力! 哑婆婆拐法使开了,战圈中无声无息,反而稍远处的李氏兄弟们听到雷声隐隐,耳朵里生出强烈的压迫之感。 还有阵阵拂到的劲风,也令人觉得刺骨难受。 两人不禁移步后退,直至退得比陈帐房和赵胜还远一点,这才发觉不妥。 只见赵胜那精壮小伙子,也躲在陈帐房后面,藏头缩脑地观战。 这时交战的两人相距观战者丈半有余,李氏兄弟还得运力强忍耳朵的沉重压力,过了片刻,比他们站前一点的陈帐房突然惨叫一声,双手捧耳,委倒地上。 李健威兄弟对望一眼,齐齐想道,原来他不是身怀绝技之士,敢情连躲开也有所不能…… 当下依旧凝目观战,已无暇去理帐房先生的生死。 方行运剑如风,封拆了二十余招,但觉剑势越来越见涩滞,心知敌拐威力已加强不少。 如是勉力招架下去,不出三五十招,必定连丝毫反击的机会也将失去。 当下一横心,决定施展平生绝藏,败中求胜。 他直至现在才决意使出毒手,并非天性慈悲仁厚,而是这一招“贯日式”极尽凶险酷辣之能事。 施展时长剑须得脱手射出,成功则洞穿敌人心窝。 但也可能同被敌人击毙,变成同归于尽。 失败的话更不必说,手中既无兵刃,又处劣势,自是有死无生的结局。 他决心一下,口中长啸一声,剑法忽变,竟是招招蹈险抢攻。 这等拼命的打法,平常的敌手自是感到万分威胁,可能生出怯惧之心。 但碰真正高手,反而不妙,徒然激起对方更强烈的斗志而已。 哑婆婆果然斗志更盛,气势有增无减。 眼看双方快要到了生死立判的地步,哑婆婆已经能够清清楚楚地计算出在第五拐迎头砸落时,可将敌人砸个脑浆进裂而死。 但白虹贯日方行也一清二楚地晓得,敌人到了第五拐欲发未发时,便是他使他“贯日式”脱手飞刻的唯一机会! 在转角路口出现一对白衣飘洒的青年男女,正是刚才在湖边凄然话别的沈君玉和阮莹莹。 他们的出现并没有引起李氏兄弟等人的注意,只因那方行和哑婆婆两人实在拼搏得太凶险激烈,使人惊心动魄,不暇旁骛。 但阮莹莹一声惊叫,终于引起观战者注意。 “方伯伯、哑婆婆,你们别打,快停手……” 她尖锐惶急的叫声,观战者一听而知敢清两下竟有渊源。 但可惜的是激斗中的两位高手,都全神贯注作生死立判的一台,哪里听得见她尖叫。 包括沈阮二人在内,人人都瞧得出危机瞬息即发,可是谁也无力插身战圈把他们分开。 李氏兄弟可不敢莽撞喝叫,怕的是方老总听了喊叫之声,稍有疏神的话,难保当场被砸成肉饼。 这件事只有阮莹莹一个人能做,因为双方她都认得,只要他们听见,才能够一齐缓住杀手。 听阮莹莹又尽力尖叫一次,声音已大见镇定,可见得她在刹那间已控制住情绪。 但这一次叫喊仍然徒劳无功。 要知高手相交,胜负的关键仅是一发之微。 是以他们平日虽然讲究眼观四方,耳听八面。 但一旦碰上劲敌,却能够全神贯注,除了克敌致胜之外,胸无一丝杂念,身外一切尽皆不闻不见。 她的声音若不能寻隙透穿那两人功力交织的无形墙,纵是叫破喉咙,也没有用。 阮莹莹向来心窍玲珑,博闻强记,已明其故。 是以在电光石火之间,七八个计较掠过心头。 察形度势,除了这两人自行缓下势子,实是再无其他办法可想。 只见她身子一侧,偎贴沈君玉怀中,同时还迅快拉起他一只手,使他掌心贴在自己小腹上道:“快运内力助我!” 沈君玉发觉手掌覆技之处,正是她的丹田要穴,当即提聚夏气,从掌上催送传出。 阮莹莹樱唇微启,柔声道:“方伯伯,哑婆婆,都是自己人,快点停手。” 她运功迫聚声音,送入战圈,若是平时,断难透过那层内家真力形成的无形墙,现下得到沈君玉源源输入的功力之助,那股柔和清晰的声音寻限抵隙直透入去。 只见方行和吸婆婆的动作一齐缓得一缓,双方的兵刃第一次碰到,发出锵锵震耳的金铁交鸣声。 霎时间满天的剑光杖影都消失不见,战圈中两人屹立如山,四道目光转到阮莹莹这边。 方行心中一楞,忖道:阮家贤侄女是怎么啦?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竟和一个青年男子搂抱依偎? 哑婆婆眉轻皱一下,心想:不像话,这样子太不像话了! 阮莹莹喘一口气,才恢复气力挣脱沈君玉的搂抱。 她那对黑白分明的眸子一转,掠过众人面上,看见了他们的表情,立即明白他们的误会,不觉羞得玉颊飞红,道:“哎,你们打得这么激烈,险险骇死我了……” 她袅袅上前,又遭:“方伯伯,还认得我么?我是阮莹莹呀!” 方行收起长剑,道:“果真是贤侄女,两年不见,你已经亭亭玉立,长大很多,要是路上碰见,可真不敢贸然相认呢?” 他转眼向哑婆婆望去,拱手为礼,道:“方某多有冒犯得罪,还望哑婆婆见谅。” 哑婆婆颔首还礼,作个手势,表示天意如此,谁也不能怪谁之意。 方行一望而知,微笑表示同意。 阮莹莹已走到切近,伸手挽住哑婆婆臂膀,撒娇地道:“刚才真是骇坏我了,你们内力激荡,我喊了两次声音都透不进去,所以只好要表哥帮忙,合两人之力才能够把声音传入你们耳中。” 哑婆婆和方行这才明白她为何偎依在沈君王怀抱中的缘故。 方行除了泛起误会的歉意之外,同时迅快忖道:“智慧仙人阮云台当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只须看看这位贤侄女,不但一望而知我们对她的误会,三言两语便已解释清楚。最惊人的还是她解围的手法,又快又准,换了别人哪得如此!” 他阅历丰富,才智过人,是以深知刚才的危殆形势实是极难化解。” 阮莹莹招手叫沈君玉过来,替他引见过方行。 那沈君玉日日埋头读书,就江湖上的事情,武林中的人物,都不大知道,也没有兴趣。 是以见了方行,态度冷冷淡淡。 方行以为他仗持太湖沈家的声名而目空四海,态度骄慢,心中暗暗不悦,表面上却丝毫不露出来。 他也不询问哑婆婆阻拦行人通过的原故,略略放低声音,道:“好教哑婆婆和贤侄女得知,方某今晨乃是赶往参加全国镖行同业的一个集会,由于会中须见几位业务上有往来的同行,故此连帐房先生也带去,好顺便算算帐。” 他把赶路的原因说出之后,沉吟一下,才又道:“不过最近三江会时时兴风掀浪,屡屡向各镖局同行打主意,故此刚才方某不由自主地往这条路上乱想……” 哑婆婆对三江会这个名称毫无所动,沈君玉目光斜眼:只顾望阮莹莹的脸庞,只有阮莹莹出现惊诧之色,道:“哦!三江会么?听说他们势力已扩展到南十省,成为天下第一大帮会了。” 方行颔首道:“不错,自从雄踞南七省的章武帮两年前一夜之间忽然销声匿迹,这三江会便已隐然成为天下各帮会之首,经过两年来的迅速扩展,目前连介乎黑白两道之间的丐帮,声威势力也远远不及这三江会了。” 阮莹莹轻声道:“这样说来,三江会敢情是已开始对全国镖行有所图谋了么?” 她深知这等事情关系重大,是以放轻了声音。 眼见方行点头,便又道:“这等形势的变化,家父两年前已略略谈论过。他说章武帮忽然失踪,内情固然奇特难测,但他担心的是三江会少了这么一个敌对集团的制衡,势必迅快扩大,终将引起江湖上无穷无尽的风波,除非……” 她忽然停口,方行当然想知道名满天下的智慧仙人阮云台的分析和看法,忍不住问道: “阮兄的猜测都对啦,但除非怎样才可以避免呢?” 阮莹莹微微一笑,道:“第一步除非是全国镖行都向三江臣服,破财消灾。” 方行默然无语,因为三江会已开始向力量较弱的镖行索取规费,不久自将发展到四大镖局。 他们同行最近频频集会,正是与此有关。 阮莹莹又道:“第二步三江会便将与武林中大门派发生纠纷磨擦,凶杀流血之事,层出不穷。最后不外三种结果,一是三江会被各大门派击溃,二是双方寻求出妥协之道,从此各行其是,互不相扰。三是三江会压倒群雄,号令天下,黑白两道,尽皆臣服。” 她结论时所提出的三种结果,老练如方行这等人物,自然晓得,但智慧仙人阮云台究竟认为哪一种结果成份大一些呢?这才是令人关心的问题。 只听阮莹莹又道:“家父也曾说起,说是江湖上的朋友们,当必想知道这局势演变到最后结果他的看法如何……” 方行没有插口,催促她快点说,因为他发现自己想说想问的话,阮云台早已算定,也通通有了答案。 跟这等人物打交道,的确十分省气省力。 “家父的看法是那三江会和武林各大门派互相妥协的成份较大,因为三江会虽然拥有一流的谋臣猛将,足以与天下任何武林门派抗手,但要横扫江湖,号令天下的话,便至少须得有一名所向无敌的高手不可。正如章武帮的大护法三绝郎君竺东来一般的人物方可。” 方行面色凝重,缓缓道:“万一那三绝郎君竺东来投入三江会中,天下岂不是任由三江会横行?” 阮莹莹道:“若是如此,形势大变,天下武林各大门派也将无法与三江会抗手了!” 直到这时,沈君玉才第一次露出感兴趣的神色。 突然插口问道:“三绝郎君竺东来是谁呀?他的武功已经是天下无敌么?” 方行暗暗一怔,心想此子既然出身太湖沈家,何以连三绝郎君竺东来这等传奇人物之名也未听过? 若是如此,则他刚才表现出毫不注意自己这一号人物的态度,可就不足为奇了。 阮莹莹嫣然笑了笑道:“如果世上有人知道竺东来的身世来历,那就没事啦。但直到目前为止,人人只知竺东来绝形绝影绝声,当真是来无踪去无迹,又从无人听过他说一句,所以有三绝之称。他宛如经天慧星一般突然出现,在章武帮中担任大护法之职,半年光景,便席卷了南七省地盘,使那原本在西南一带活动的章武帮,变成全国声势最盛大的帮会。” 沈君玉哦了一声,道:“这人物倒是不可不见。只不知他目下在什么地方?” 阮莹莹摊一摊手,道:“谁知道呢!方伯伯也许听到过他的下落回?” 方行摇头道:“自从两年前章武帮忽然在江湖上消失,三绝郎君竺东来也像是石沉大海,至今古无踪迹。不过这个人本来就很神秘,无足为奇。他出现于江湖的两年时间之中,我用了千方百计,才见过他一面。” 那对青年男女一听这话,都兴奋地望着方行,阮莹莹道:“啊,方伯伯见过他么?是怎么的一个人?是不是很古怪凶恶?” 方行道:“一点也不,他只有二十来岁,高大黝黑,像是来自农家的青年,外貌看来很正派而又不起眼,不过仔细打量时,仍可以瞧出他眉目俊秀,双眸转动之时,偶然会闪射一种特别的神采。依我想来,这三绝郎君竺东来若不是晒得那么黑,再换上锦衣美服的话,必定可以摇身一变成为一个风度翩翩的浊世佳公子…” 他这一番形容,不但那对青年男女,听得双眼发直,大是神往,连哑婆婆也开始露出注意的神色。 方行又道:“此人外号三绝郎君实是名不虚传,不论来去都是无形无影无声,那一次他没有出手,是以武功高到何种地步未曾眼见。但他轻功身法之佳妙却敢说是天下无双,不作第二人想了。” 阮莹莹道:“这样听起来,三绝郎君竺东来竟不是邪恶残暴之人呢!” 方行沉吟一下,才道:“方某从未听说三绝郎君竺东来亲手干过邪恶之事,看他的样子也没有凶邪之气。不过,章武帮横行残暴,南七省被害之人为数甚多。最可恨的是这章武帮专门包庇贩良为娼的勾当,敛取暴利,做成许许多多的家破人亡的惨事。由此说来,三绝郎君竺东来出力助章武帮扩展地盘,把敌者—一击败,使章武帮势力更大,做下更多的恶孽。 因此他的罪过绝不在诡橘狡诈狠毒神秘的帮主银老狼之下。” 这位老江湖居然一连气用“诡橘狡诈狠毒神秘”等字眼形容那章武帮帮主银老狼,可见得此人绝不是一般的黑道人物可及。 阮莹莹道:“可是那么大势力的章武帮一夜之间冰消瓦解,江湖上再也找不到一个章武帮众,像三绝郎君竺东来、帮主银老狼这些人也是忽然失去了踪迹,两年来一点消息都没有,这件江湖奇案至今猜测纷纭,迄无定论。方伯伯可曾探出什么新消息没有?” 方行皱眉道:“没有,连蛛丝马迹也没有,真是奇怪,试想谁能够在一夜之间,把章武帮一网打尽?就算有那么多的人手,那么强的势力,能够遍布南七省各处,一齐举事覆灭了章武帮,但何以江湖上竟无一人得知?还有就是像银老狼。三绝郎君竺东来等绝世高手,谁无声无息地诛除了他们呢?” 哑婆婆忽然摆摆手,引得众人注目,才用唇语道:“银老狼不是绝世高手,武功跟他的左右先锋尤胖子李鬼手差不多。” 方行讶然哦了一声,道:“哑婆婆晓得他们底蕴?” 哑婆婆道:“老身二十年前在滇西之时,与他们结仇甚深,拼斗了许多次,直到后来银老狼网罗了西域三鬼,以及藏边大雪山的邪教高手,势力骤盛,老身才离开滇西……” 方行岂肯失去探究哑婆婆来历和行踪的机会,当下故露迷惑之色,道:“三年前方某沿汉水而上,道经宜城,曾登门拜候阮云台兄,可是却无缘得晤哑婆婆,也不闻阮兄提起……” 哑婆婆竟不回答,阮莹莹道:“哑婆婆在我家已有十几年之久,她向来不与外人见面,方伯伯当然不知道啦!” 他们站在大路当中,已谈了不少话。 这时已络绎有行人走过,李氏兄弟等在远处严密查看来往之人,那帐房先生和赵胜回到马车上,他除了露出疲惫之态外,居然也没有怎样。 阮莹莹话题兜转回来,道:“方伯伯,那三绝郎君竺东来失踪之后,江湖上对此不免有种种说法,只不知以哪一种说法最可信?” 方行道:“没有一种说法令人感到可信,这个人生像是从未曾在世间出现过一般,半点痕迹也不曾留下。如果有人能给我一个可信的说法,我愿意重重酬谢……” 以他的身份名望以及交游之广,居然愿出重酬以求答案,可见得竺东来消失不见之谜,确实使武林中许多高手悬疑而又放心不下。 沈君玉笑道:“区区也许能够解得此谜!” 他半响不开腔,一出言便十分惊人。 方行心想太湖沈家乃是武林著名世家之一,说不定有秘密消息,当下忙道:“太好了,便请沈公子示知。” 沈君玉不答反问,道:“竺东来的武功高到什么程度?天下无敌是不是?” 方行审慎地答道:“也差不多啦,虽然以天下之大,尽有奇人异士,还有武林各门派的宿者长老等,可能比他还高一筹,但以他出道两年余时光的战绩纪录看来,已经是未逢敌手了。” 沈君玉微微一笑,道:“好,他武功到了这等境地,已经不须日日苦修再求精进啦,对不对?” 这回阮莹莹应道:“当然啦,他只须循序渐进即可,用不着苦修啦。” 沈君玉道:“以当日章武帮声名之盛势之大,对于衣食住行,声色犬马等可说是无求不得。那三绝郎君竺东来是章武帮的擎天一柱,也是易如反掌,对不对?” 方行阮莹莹一齐点头,他们听到此处,还不知沈君玉将要推论出什么理由。 沈君玉徐徐道:“这个人在本身修为上已达登峰造极地步,在享受上可以随心所欲,他是踌躇满志呢?抑是反而更感到空虚?” 方行微微一笑,心想:“这沈公子终究年轻,以为生命的形式。人生的蜕变竟如此简单易解……” 他虽是心知这是十分复杂深奥的历程,但他自己却不曾深思细想过,也未曾作过试图求取答案的努力。 阮莹莹道:“你的问题不易回答,我们都不知他的为人,也不知他对事物的想法,如何能下判断?” 沈君玉道:“依我来看,竺东来一定是内心感到十分空虚,不然的话,他极力保持原状,继续他的享取,想来也不是难事。” 阮莹莹道:“假使他遭到毒手暗算,虽欲继续享受,也是有所未能。” 沈君玉道:“不对,想那章武帮帮主银老狼等人出道多年,应是何等老奸巨猾之人,只要三绝郎君竺东来的要求不是要他的命夺他的位,定必能忍受。况且章武帮也不过是称雄南七省而已,尚未囊括北六省的地盘,更未扫平天下各大门派,他们的野心还大有扩张余地。 换言之,章武帮需要竺东来支持之处尚多,当能委屈求全,任由竺东来予取于携……” 阮莹莹微微一愣,清澈迷人的眸子中露出迷惑之色,忖道:他的分析精辟得很,哪里是书呆子啊…… 要知沈君玉虽然有他的抱负,但平日闲谈起宇宙人生问题,他多半只有恭聆的份,是以目下侃侃言来,阮莹莹不禁大是惊奇。 殊不知沈君玉腹简甚广,尤其是对议论之道下过苦功,那时候应考之时作文章,最讲究破题,每逢拈得题目,便顺以新奇立论,不可落入前人巢臼。 故此有天分才气之士,破题时的惊人议论往往排空而来,妙趣横生。 阮莹莹道:“就算银老狼肯委屈求全,也未必能居竺东来的大欲呀,那时想不翻脸也不可得!” 沈君玉摇头道:“不,除非竺东来的要求简直是与银老狼背道而驰,这才可收拾。” 他微微一笑,又道:“换句话说,他不但不想支持章武帮继续作孽,还横加干涉,不许他们聚敛财物,不许他们逞强施暴……” 阮莹莹哟一声,道:“那么他竟是改邪归正了?” 沈君玉道:“可以这么说。” “为什么呢?”阮莹莹追问:“是被人劝谏而恍然大悟?抑是有高僧点化?” 沈君玉道:“这倒不必,他只要感到空虚便行啦!他忽然发觉自己所享受的所追求的根本全无意义,什么都没有得到,但光阴却如逝水,永远不能追回来,也不能使它停止。他会问自己,我追求的是什么?” 方行甚至哑婆婆的神色中,都微露惘然。 这个青年说的话,忽然击中他们心底某一点隐秘之处,不禁凝目寻思。 阮莹莹道:“就算你猜对了,竺东来为何突然消失?那章武帮也一夜冰消瓦解?江湖上除了还见到一些低级的帮众以及依附该帮的外围爪牙之外,那些高级的核心人物,全部无影无踪,为什么?” 沈君玉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只能猜竺东来内心的变化,实际行动即无法臆测。” 方行严肃地道:“沈少于果然不同凡俗,这等理论方某实是闻所未闻而又大有可能!” 哑婆婆伸手轻拍阮莹莹的肩膀,微微颔首,眼中露出满意的神情。 她对沈君玉满意,却向阮莹莹表示,那自然是说这个思想敏锐学识丰富的青年可以寄以终身。 不过哑婆婆旋即望向天空示意,阮莹莹啊一声,道:“日已三竿啦,我们该上路了。” 方行微微一笑,他也急于上路,只不过不便开口,况且又谈得起劲,当下道:“贤侄女回到家里,别忘了替方某问候令尊并阖家安好!你有哑婆婆陪同上路,方某甚是放心。” 他又向哑婆婆和沈君玉道别,心知不可多待,免得这对年轻伴侣感到妨碍不便。 当下招呼李氏兄弟等人,迅快赶路去了。
第二章 战 主 哑婆婆回身走入林内,牵出两匹鞍羁鲜明的长程健马,查看过鞍后的包袱小售等物,系得甚是牢固,这才慢慢走将过去。 她一眼望见沈君玉痴迷凄惘的神情,心中陡然一震,尘封了许多许多年的往事,攀然在眼前闪现…… 在她回忆的视线里,那个高大青年向楼上的人影挥手道别,她自知面上转带着勉励的笑容,这么大的儿子,岂能永远留在身边? 他要走要飞,让他去吧…… 可是,到底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啊! 虽说为国从军投身戎旅是机会的历练,但这个大男孩却是她至亲至爱的骨肉,他身体的饥寒饱暖,心里的欢乐悲愁,都比她自己更重要,为什么让他独自到那么远那么陌生的地方去呢? 她的心隐隐撕裂滴血,悲们地瞧着儿子走入崎岖的人生旅途。 他虽是那么高大强壮,但做母亲的却知道他的脆弱。 她看看他大步走近路边的大树旁,树影中闪出一个年轻女郎。 他们面对面,拉着手,默默对觑。 过了一会,那个女郎忽然转身跑开,隐约带着哭声。 那沈君玉的面貌一点也不像她的儿子,但年纪相仿佛,已足以勾起她对儿子的忆念,二十年来儿子尸骨已寒,若是活到如今应该是四旬余的中年人,可是她无法想象儿子变得较老的面貌,只记得那张年轻倔强的面庞。 她很想叫沈君王和阮莹莹不要分手,因为人类是那么脆弱,命运又如此难测! 这一别说不定就人天永隔,再无相见之期…… 她隐隐泛起做母亲的慈怀,不忍再瞧这年轻男女凄然伤别的情景,于是独自牵马越过他们,缓缓向前行走。 她走出数丈外募然回首,见丝丝垂柳无声地飘拂,湖上片片风帆寂寞地泛浮,那对青年男女的身影,在阳光之下竟显得异常的凄清悲凉。 她那干枯已久的眼眶,突然潮湿起来。 泪光模糊中,恍如又瞧见很多很多年前,在大树下执手相看的那对青年男女的情景。 只是那个神气强壮的儿子,那回一去就再没有回转来…… 阮莹莹沈君玉情意缠绵地凝目相看了好一阵,沈君玉长长叹口气,道:“你手安抵家之后,最好能派人捎个信给我,免我日夕牵挂。” 阮莹莹点点头道:“你放心,我想祛子送个信来,好教你安心读书,明年秋围金榜题名,我会亲自来贺你……” 她突然退开几步,又道:“表哥,你多多保重,我走啦……” 沈君玉正要开口,但她的眼色和手势使他把声音咽回去。 “好表哥,就站在那里,对了,就这样别动……” 她一面说,一面袅袅倒退,一直退了十多步,才转身急奔而去。 霎时已上了马,丝鞭扬处,蹄声骤响,两骑迅疾驰去,眨眼间已失去踪形。 阮府坐落在宜城东北隅,前面是三进房屋,看起来普普通通,谈不上气派。 但后院却占地甚广,少说也有数十亩,周围全是石砌围墙,里面有山有水,有竹林也有树林,外人误闯入园,没有一个不迷失方向的。 阮莹莹养入宽大明净的书房,但见一个体貌清理的中年人坐在书桌前看书。 她叫了声爹爹,便扑到椅边,坐在扶手上,挨着父亲。 阮云台十分欢喜,伸手揽住她的腰肢,怜爱地询问她这两个月的生活情形。 父女两人谈了好久,日影快偏西了,阮莹莹突然低声问道:“爹爹,是不是要对付那猿形恶魔,所以把我急急召回。’ 阮云台点点头,明亮的目光凝注在女儿面上,道:“是的,正是为了那猿形恶魔!” 阮莹莹不但没有惊惧之色,反而抑不住心中的兴奋,道:“哦!那么后园七巧院那些当世高手们,都不管用么?” 原来这智慧仙人阮云台在宽广无比的后园中,藉着山水林木的屏障掩护,筑了七座院落,称为“七巧院”,外间之人纵然入园闯到近处,也不容易察见屋宇。 这等奇巧设计手法,只不过是阮云台的微未小技而已。 “你这话若是被人家听见,还以为咱们父女仗情才智,不把武功放在眼内呢!” 阮云台一面含着笑容数说女儿,但口气之中,却已隐隐有承认正是如此的味道。 “为父这回约天下七大高手,行动万分隐秘,你须加小心,不可泄漏风声……” 她一回到家,便知道七巧院皆有客人占居,料想必非泛泛之辈,但却万想不到竟是高明无比的人物,当下不禁一怔,道:“七大高手?敢是少林圆音大师,武当林虚舟道长,峨嵋钟天垢等老一辈人物?他们都在我们家里么?” 眼见父亲点头,这个美貌少女不觉大为兴奋,又适:“江湖上如果知道武林七大高手都住在我们家,一定惊奇得不敢相信!这怎么可能呢?爹你从来没有跟他们来往过,我也从未听你说认识他们啊 阮云台微微一笑,道:“你年纪还小,我怕你偶然无心泄漏秘密,所以不告诉你!” 他话声停顿一下,才又道:“其实我早在二十五年前就认识他们了,那时候我才二十四五岁,他们也不过五旬左右,个个名满天下 他泛起回忆的神情,眼中闪耀出飞扬的神采,使他那清瘦秀气的脸庞瞧来突然年轻了许多。 “其时正是万历十三年,神宗皇帝纵情酒色,百政废弛。同时又苛税重敛,民不聊生,是以盗贼蜂起,江湖不靖,但也正因如此,民间练武之风大盛,于是奇能异才之士辈出。当时那圆音大师等七大高手虽然威名赫赫,可是各大门派以及武林中还有一些老辈高手,声名卓著,故此江湖上并非认为他们是最高明的人物。” 他扼要地把昔年国家大势以及武林情况大略解释一下,便又道:“就在万历十年的秋天,一名天竺黄衣僧人出现,竟把全国武林斗得天翻地覆,人心惶惶。这个天竺黄衣僧人,深目高鼻,皮肤黝黑如炭,空手赤足,了然一身,最先是在峨嵋山出现。他站在峨嵋中枢重地光明庵的山门前,整天瞧着出入的女尼们,不言不动,直到第二日清晨,庵主白云师太终于被门人絮联得亲自出去瞧瞧。 “这位白云师大年逾六旬,自从十余岁在光明庵落发皈依怫门之后,据说从未出过庵门一步。是以她后来当上峨嵋掌门之位,天下武林都以为她只是以佛门德经学行见长,谁也不知她天资过人,早在三十岁左右时,便已是峨嵋第一高手,那天天竺黄衣僧一日一夜间看过所有入山门女尼,都毫无表情,唯独一见那白云师太,眼中顿时精光暴射,合十为礼。 “山门周围已聚满了峨嵋派的女尼,少说也有二百余人,却寂无声息。” “白云师大凝目默然打量那天竺黄衣僧,过了好一阵,才道:‘师兄竟是婆罗门教上座,万里东来而非是求法,敢问所求者何?”’‘那天竺黄衣僧道:‘本座足迹遍及东南西北中五天竺,无人会得本座心意,是以不辞辛劳,万里迢迢来到贵国。’ “他虽是语直重浊,声调怪异,但仍字字清楚,显然精通中国语音。 “白云师太沉吟一下,才道:‘上座周游五天竺,不知费了多少年月?’“天竺黄衣僧道:‘本座只费时二十载,却已见过亿万人。’‘它云师太微微一怔,道:‘然则上座来到敝国,知不知道至少也须历时二十载,才行得遍敝国国土?’ “天竺黄衣僧眼中精光消谈了许多,道:‘商揭罗仙人云:若人生百岁,不解生灭法,不如生一日,得而了解之。本座若是得见那人,纵然只活一天,也胜却百年高岁。因此若在贵国消磨区区二十载,何足道哉。’ ‘油云师太默然不语,若有所思。 “但四下的女尼无不大感奇怪,只因那天竺黄衣僧引述的四句经文,原是出自佛家小乘经论的阿含经中。 “由于阿含经对四圣谛、十二因缘、五蕴皆空、业障轮回、四念处。八正道等根本教理阐释极详,由此而窥大乘话论,实为方便法门,是以众尼多识此经。 “她们惊诧那天竺黄衣僧既是婆罗门僧侣,何以竟引述佛经揭语?” 阮云台说到此处,看到女儿面上泛起迷茫之色,心知她学力有所未及,故此心中有许多疑团,便再作解释,道:“峨嵋众尼哪知天竺原是婆罗门教的天下,此教的四吠陀书最早的出现在佛前二千年,第四吠(即奥义书)也在佛前五六百年前出现,这奥义书哲理深速,即使是佛家思想,也是藉此书为基础。但这婆罗门教信奉多年,家典繁重,而且严格分一切人为四种姓贵贱阶级。到了释迪牟尼悟道后,倡言中道及众生平等之义,于是佛教大盛。直到佛灭后一千三百年左右,天竺佛教大见衰微。而吠植多派的商揭罗则采一部份佛教数理,卒之中兴婆罗门教。由于此放,婆罗门教僧侣引用佛教经文,本来不足为奇。”阮莹莹轻啊一声,恍然大悟,只听她父亲继续说道:“白云师太精研佛典,对天竺彼国佛教消长等情形,亦有所闻,故此她默然寻思的是黄衣僧要找的人到底是谁?天竺黄衣僧不但不再出言惊动地,甚至连全身上下也不曾再动弹一下,宛如泥木塑雕一般。奇怪的是白云师太也不言不动,就那样子站在原地。两人足足僵立了一整天,众尼都愁急不已,团团包围着这两人,可是静寂如故,也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打扰白云师太。黑夜来临之后,众尼点起火炬照耀,却见两人仍无动静,终于又熬到黎明。众尼更加愁急,忽见朝阳第一道光线照到天竺黄衣僧面上时,那张黝黑的面庞竟仿佛是寺庙中的佛像,只是缺乏这种慈和的味道而已。但见他缓缓睁眼,接着仰天长笑一声。他的笑声高亢强劲,洪洪震耳,远远传了出去,山谷间竟隐隐有回声相应。” 众尼这才惊觉天竺僧内力之深厚,竟大是出乎意料之外,那天竺黄衣僧笑声一歇,更不打话,举步向回路行去。 众尼的包围圈有如波分浪裂般自动让出一条通道,在她们心中不约而同的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这个行退怪异来自百数十万里外的大竺僧侣,最好快快离开峨嵋,离去得越快越好。 大伙儿都是这么想法,自是无人拦阻。 天竺黄衣僧走出五文之遥,已经脱出众尼圈妇,眼看已无事故,谁知柔风微拂处,白云师太突然在他跟前现身,拦住大路。 她身法之快,逾于光影,故此大半女尼竟不曾发觉。 天竺黄衣僧微微一笑,笑容中竟透出欢喜之色。 白云师太虽是觉得奇怪,一时也不暇细想,道:“上座说来就来,原自无窒无碍。但说到去时,却怕不能如行云流水全无阻滞。” 天竺黄衣僧道:“本座历经河沙数劫,至今胸中坦荡,何来窒碍?何来阻滞?” 白云师太徐徐道:“上座忍不得不走,便是阻滞!” 天竺黄衣增摇摇头,道:“世上苦无争唤,忍从何来?” 白云师太一怔,心中大是别扭,她原是修持大乘经论,但目下被这胡僧之言一下子套住,竟而变得小乘之道也不如。 欲待辩说,更落得争喷未尽的口实。 不予辩说呢,又形同默认。 是以心中十分别扭。 阮莹莹心知爹爹向未言简意赅,目下对这一点说得如此详细,定必含有深意。 于是摄神定虑,聆听下去。 这天竺黄衣僧又微微一笑道:“师太在忍之一字下功夫,是以与本座僵立相持了一昼夜。殊不知本座只是等候师太回覆,并无他意,既然迄今师大还寻不出答案,本座已无停留必要,说去便去,窒碍何在?” 白云师太心头大震,地修行功夫那么深厚的人,也不禁变了颜色。 原来那胡憎淡淡数说,却已使白云师太多年修持之功几乎毁于一旦。 只因她须得从根本上将这一宗因果的魔影除去,又须从头体认佛门义理,这岂不是有如数十载的修为付诸流水了么? 阮莹莹不禁啊了一声,道:“那她怎么办呢片在她想来,白云师太的处境实是窘困无比,偶一失镇,只怕坠劫更深。 阮云台道:“自然白云师太十载静参潜修之功也不是那么不中用的。 她摄心一转念间,已知自己该怎么做。 当即合什为礼,道:“上座由始至终,掌握了主动之势,所谓以高察卑,以大观小,自是灵台无碍挥洒自如,贫尼今日得晤高人,幸何如之。” 天竺黄衣僧道:“师大言重了,听你口气,意犹未尽,可要本座猜一猜么?” 白云师太道:“猜与不猜,俱属空妄。正如上座云游天下,与株守一隅有何区别?是故贫尼打算让上座驻锡峨嵋,总有~天上座会知道佛门功德何故远胜外道。 “她话说得客气,其实已表示强留之意。 “天竺黄衣僧道:‘释迎牟尼在生之时我涂炭派(即吠檀多派)在五天竺之国,与佛教三分天下,另一派是露形派。释迎死后不过数千余年,我五天竺国佛教绝迹,目下已尽是我婆罗门教天下。故此若论两教高下,在西方则以我教为高。若论各教孰为正道为外道,师太只可在东土这么说,到了天竺,则佛教都被视为外道,所以正外之分也难有定论。’“他语音虽然不十分纯正,但遣词用字棋甚精当,话锋更是咄咄迫人,持理甚坚,简直是无懈可击。 “白云师太的神色反而越来越安详,微笑道:‘上座纵是舌察莲花,但贫尼仍坚执己意。’ “天竺黄衣僧淡然道:‘那就得看师太有没有神通手段留得住本座。’“他一定经过很多次同样的场面,所以神色那么淡然。 ‘伯云师太决然道:‘好,恕贫尼得罪了。’话声中全身宽施鼓胀起来,显然内力遍体毛孔透出,故此撑满了袍服。 “天竺黄衣憎凝目而视,突然身子移前两步,迫近白云师太,但没有出手,说道:‘师太这种气功虽是可以护身,也不算难练。可是不能用来克敌致胜。故此与其花精神时间练这等气功,不如不练。莫非贵派的武功都像这样不讲求效用的?’‘它云师太大为凛惕,心想这胡僧眼力之高已可以称得上冠绝当世了。 “原来峨嵋自开派以来,数百年间还是第一次被人提出这个问题。 “她单只是从胡憎这一问之中,已断对方在天竺国当必也是数~数二的绝顶高手,当下答道:‘好教上座得知,敝派武功数百年来只传女弟子,又由于敝派以丘尼占绝大多数,因此入门便须修习这金刚圈气功,除了护身外,还有一个用意不让外人碰触本门弟子的身体。’ “天竺黄衣僧点头道:原来如此,却不知贵派之人若是被引人碰触着身体,便又如何?’ “白云师太道:‘那也没有怎样,只不过佛门女弟子持戒精严之意而已!’“她说得像微末小事,其实比丘尼对于这一点视为禁忌。 “要知男子出家只有十戒、二百五十戒。菩萨戒三种。 “但女子出家则首先学戒两年,称为学戒尼。 “期满具戒,则除了十戒、二百五十戒和菩萨戒之外,尚有叉式摩那六戒,共是四种。 “又其中之二百五十戒一种,在比丘尼则多了一百戒,变成三百五十戒,由此可知女尼修持严格得多。 ‘它云师太唯恐对方设法利用女尼戒律弱点,故此淡淡揭过。 “其实持戒精严的女尼,若是身体被男子碰触,纵是无心之失,但为了彻底清白,也往往有烧灼被触之处的事情发生。 “只听那天竺黄农僧道:‘师大小心了!’ “身子向前一冲,两臂伸出如接如抱,姿式甚是古怪。 ‘它云师太霜眉一皱,心想:我虽拥有金刚神功护身,但若被他抱住,成何体统? “心急动时,身形已飘然疾退,快逾闪电。 “她刚才阻拦胡僧去路之时,已露了一手小须弥身法,宛如光闪影飘。 “现在仍然施展的是这独门轻功小须弥身法。 “眼看这两人一个追一个退,风驰电掣般出去了七八丈,双方之间的距离已由三尺拉长至五尺,可见得白云师太的速度实在快了一此“这时天竺黄衣僧的手已够不上部位,那白云师大抱柏一拂,劲力涌出罩向对方面门。 “当她饱袖拂起时,袖内的手骄指如销疾向敌人腕脉划去。 “天竺黄衣僧撮唇吹一口气,一面侧身缩手。 “他口中那一口气轻轻易易就化解了如铁锤击到的袖风,另外也躲过脉门被袭之厄。 “显示功力之深反应之快,果然大有天竺国武学宗师的气象。” 阮云台话声忽然停顿一下,皱眉摇摇头,显然他追述前事至此,必有惊人之变。 阮莹莹屏息聆听,不敢插嘴。 心,却迅快转念测想结果。 “白云师太正要变化招式,忽然觉敌人另一只手已长长伸过来,长得竟能绕过她肩头,呼一声向背心拍落。 “这时她连吃惊的念头也来不及转,飘然已打横移开数尺。 “她这一下身法之精妙神奇,已达峨嵋小须弥身法的最高境界。 “当下双方身形都墓然钉住在地上,不再是一追一退的形势。 “这时白云师太仍然占着去路位置,天竺黄衣僧若要下山,非从她身边走过不可。 “在黄衣僧后面的山门下,二百余女尼都在观战,那么多的人竟无丝毫声息。 “她们还是头一次眼见本派掌门人出手,目下虽然仅仅是刹那间斗了一招,却已足以使她们个个目眩神摇。 一只见白云师太和天竺黄衣僧屹立对峙不动,过了片刻,黄衣僧道:‘师太敢情是还要留下本座么?’ “白云师太应道:‘贫尼固执得很,还望上座不要见怪。’“黄衣僧道:‘在我无竺国中,若是一派之主,定必矜惜身份知难而退,难道东主不讲究这种风度么?’ “白云师太道:‘敞国之人也如贵国一般,讲究风度得很。但今日情况不同,我佛割肉喂鹰,舍身处世。这等胸襟心肠,又岂是俗世的风度可比。’“她口气之中,已隐隐透露出她已经落下风的意思。 “峨嵋众尼听了无不骇然相顾,她们可当真没瞧出掌门人几时落了下风的。 “只听那天竺黄衣僧唤喝一声,道:‘那,本座便送你上西天去2’“唉的一声,突然一掌向白云师太面门抓落。 “他们相距达六七尺远,天竺黄衣僧脚下寸步未移,但手掌却一直伸到白云师大面前还有余裕。 “这时众尼才发觉那天竺黄衣僧敢清两臂可以互为长短,目下这一只手伸长了数尺,另一只手便隐没体内,衣袖随风飘荡。 “这种功夫在中士曾有过,称为通臂功,可是论速度变化之快以及掌上的威力,却似乎是远逊这天竺黄衣憎的绝艺。 “白云师太眼见敌掌抓到,脚下也纹风不动,略一侧头,左手两指宛若利剑一般凌厉刺下去,疾取脉门部位。 “她指尖内劲迸射,发出锋锐的破空声。 “这一招以指代剑,乃是峨嵋派最上乘剑术。 “众尼虽知本门心法有这么一招绝艺,但向来只是耳闻,如今亲眼得见掌门人施展出来,果然威力强大无与伦比,不禁人人喝彩。 “只见黄衣僧长臂一缩,白云师太那么疾急的剑气居然也落了空。 “众女尼惊愕之下,喝彩声忽地减弱了一大半。 “她们人人久习本门剑术,是以掌门人至贵至奥的这一招无不看得明白,也正因此故,这一招居然会落空,不曾伤敌致胜,她们亦看得清楚而大为错愕。 “不但如此,其中有十余个女尼眼力最高,还发现白云师太身形似是向前倾侧一下,尤像是被人从后面推了一把似的。 “只是其时朝阳耀空,山门外的平旷草地上光线极佳,明明看见那黄衣僧的长臂缩了回去,白云师大身后又没有人影,哪得有人推她一把? “众尼都疑心自己眼花看错I,又见白云师太这时隔空挥指疾刺,一连五招,这是峨嵋上乘剑法,变化精微奇奥,一时嗤嗤破空之声,不绝于耳。 “天竺黄衣僧哈哈一笑,随手拆封。 “他掌法路数怪异之至,往往在一招之间,竟能同时使出勾扫拍削等几种手法。 “白云师太劲锐的剑气,全然无法过得对方掌圈。 “她一口气迅攻了五招之后,突然跃退丈许,让出道路。 “天竺黄衣僧又哈哈一笑,不再打话,酒开大步沿下山道路行去。 “峨嵋群尼顿时个个膛目唉声,她们都看见闪在路边的白云师大连连喘气,大有筋疲力尽之概。 “心下无不诧骇交集,都想:‘本门内功心法走的是阴柔路子,韧力过人。掌门人目下施展最上乘的隔空伤人的剑术,固然较为耗费真力,但也不应衰竭得这么快。’“人丛中突然传出一声清啸,霎时光华掣闪耀目,原来九名中年女尼先后撤出长剑跃了出来,敢情这一叱喝声是一种讯号。 “只见发出啸声的女尼仗剑疾奔,领先向天竺黄衣憎追去。 “她们个个快如流星赶月,一眨眼间已掠过道旁白云师大站处,追到黄衣增身后。 “天竺黄衣增头也不回,依旧大步行去。 “只见那些女尼倏忽间已追个首尾相衔,领先的那名女尼突然又发出啸声,身子一侧,从黄衣憎旁边滑过。 “后面八尼也分由左右两边迅快掠过,竟没有一个在黄衣僧背后出剑。 “她们奔出三四文,才一齐停步,转身面对继续行来的黄衣僧。 “九个人分作三排,每排三支精光耀眼的长剑,直指前面的敌人。 “九尼个个面色沉寒冰冷,但举手投足之际,气定神闲,显然无一不是内外功力深厚之土。 “无竺黄衣僧深目中精光闪射,迅快扫掠过九尼之后,便在一丈左右处停步。 ‘七一望而却九尼个个剑术造诣极深,是以不敢小看她们。 “双方凝目互视都不做声,事实上他们一方要离开此地,一方出手拦阻,这形势摆得明明白白,何须再说。 “双方对峙了片刻,天竺黄衣僧晓得如要下山离去,非得先行出手不可。 “自己如若屹立不动的话,看来这九名女尼定然也全然不动,跟他无限期地对峙下去。 “当下喝道:‘尔等小心,本座走啦!’ “喝声中大步冲去,手臂一探,疾抓第一排当中那个女尼手中之剑。 “他的手臂一伸就是六七尺长,速度是比身形移动迅快得多,是以使人泛起诧异之感。 “第一排女尼三把长剑一齐对付这只怪手,当中的那一个女尼仅仅手腕一沉,剑尖翘起变成了排刺之势。 “左右两剑,‘啼啼’夹刺敌臂。 “她们三剑齐发,配合无间,敌人除了撤回手臂之外,别无他途。 “这时第二排第三排的女尼已齐齐外出,动作齐整,快若飘风,一排在左,一排在右,六柄长剑出破空之声,一齐向当中的敌人身躯夹击疾刺。 “她们不动则已,一动就九剑齐出,阵式严密之极,威力也强大之极。 “远远观战的众峨嵋女尼,眼看这九位护法高手划法精妙,一出手便把本门剑阵的威力发挥得淋漓尽致,人人都忍不住大声喝采助威。 “彩声震耳起时,却见天竺黄衣僧身形滑前了数尺,那种滑动的速度大是古怪,因为人人一望而知他不是凭脚下功大移动身躯,而是被人猛拉一把,所以身躯滑动得那么平稳迅快。 “但古怪的事还不止此,原来那六尼长剑刺个空,顺势已交叉换位,左排到了右边右换到左边。 “她们瞧也不瞧,一齐反手掣剑刺出。 “六把长剑都制向敌人已移了位置的身形。 “哪知六剑到处,仍然又刺个空。 “敢请黄农增忽已退回了原地,上一回是被拉前数尺,这一回则生似是被人推了回去.又快又稳,脚下根本不曾沾地发力。” 阮云台叙述当日情景详细得比身临其境之人尤有过之。 阮莹莹禁不住喘一口气,问道:“那黄衣僧除非练有妖法,否则身形的移前退后怎可不用双脚发力?” “为父只有一张嘴焉能同时说出几件事来。” 阮云台解释道:‘你当必还记得峨嵋派三分天下剑阵,这次是九个人上场,正面那一排三个女尼自然没有闲着。” “原来她们三柄长剑对付那只怪手时,竟然不曾迫退敌手,当时左右夹攻的两剑虽是刺中敌臂,却软绵绵全不受力,似乎袖内的手臂化为乌有。 “当中那柄长剑当时眼看桃中敌人掌心,不料黄衣憎五指一合,刚好捏住剑尖,登时像铁钢浇铸一般,坚牢无比。 “一任那女尼忽抽忽刺,变换了七八种手法和力道,却都无法收回长剑……” 阮莹莹突然啊一声惊叫,道:“糟透了,糟透了,她早就应该弃剑才是,唉,她见机不早以致~败涂地,真是该死……” 阮云台微微一笑,道:“你持论不算平允,虽说那女尼见机不早,反被敌人利用,以至于一败涂地。可是你若知道那天竺黄衣僧竟是五天竺国的武学大宗师,又知道其后少林武当昆仑等大门派全都败在他手底的话,你就不至于过资这位峨嵋高手了。” 阮莹莹惊诧得睁大眼睛,道:“这样说来,那天竺黄衣僧竟是天下无敌手了?” 她口气中大有难以置信之意。 阮云台眼中却闪过一丝得意之色,道:“不错,他横扫天下武林各大门派,全无敌手。” 阮莹莹道:‘等一等,爹爹,你只说天下武林各大门派,对不对?但说到武学探源,还有好些惊世骇俗的绝艺,乃是中原数千年一脉相传下来的。换言之,这世上还有些精奥武学并不属于目下各大门派。” 她瞧出爹爹眼中闪过的一丝得意之色,立时若有所悟,迅即寻出话中的漏洞。 阮云台心中大是欣慰,忖道:“莹儿眼力如电,聪颖无比,哈,哈,我阮家后继有人,这智慧的声名仍可维持不坠了。” 他面上不禁绽出笑容,说道:“为父正是此意,要知当时天下著名的七大高手,除了少林的圆音大师。武当林虚舟道长。华山李玉真、峨嵋钟天垢,昆仑陆天行等乃是人人皆知的大门派之外,其余冀北的铁胆包啸风、江南的万柳散人张安世这两位,他们的武功源流仍是出自少林,只不过远在数百年前已经自立门户,至今不再标榜少林之名而已。其实细细究论起来,邵武当。峨嵋、昆仑、华山等大门大派的武功,无不与少林互有渊源。因此那七大高手,在当时来说功力造诣既未达到开宗立派的宗师境界,更算不上是数千年相承的中原正统武学。迄今为止,据我所知可以称得上武学宗师的只有三个半人。” 阮莹莹疑道:“三个半人么?那半个人是怎么回事?” 阮云台道:‘哪半个就是章武帮的三绝郎君竺东来,他在武林才出现了两年左右,武功究竟精妙高强到了何等地步,尚难论定,所以非他半个宗师身份。” 阮莹莹道:“那么称得上宗师的是哪三个呢?” 她心中只能猜到一个是天竺黄衣僧,所以索性不猜了。 阮云台道:“一个是天竺黄衣憎,名叫婆罗战主。他的万妙神手和瑜办军茶利神功宇内实是难逢敌手了。” 窗外的院落已被暮色悄悄促人,阮云台话声一歇,缓缓站起。 阮莹莹的眼睛随着父亲的动作转动,忽然叱一声,惊道:“爹,天都黑啦……” 她一直听得入神,连时间也给忘了。 阮云台把靠墙边的纱灯点亮,回到书桌前的椅子时。 阮莹莹也把桌上的蜡烛点上,房间内登时十分明亮。 在灯光下,只见阮莹莹那张娇美的面庞上流露出优色。 要知她本是聪颖无比,先前只是被武林的哀闻秘事迷住,无暇想及其他。 目下一瞧父样竟然亲手点灯,大有挑灯之意。 同时一整个下午都没有婢仆出现过,分明是被吩咐过不许打扰。 可见得父亲想是急于把这些话告诉她。 若不是情况严重,爹爹何须急急把许多话一口气说完? 阮莹莹付道:看来事情已到了最后关头,故此爹爹生怕以后找不到机会长谈。 啊,只不知情况严重何等地步,又不知那几十年前的武林秘密往事,与今日事有何关连? 他们交换一个眼色,父女之间心意默会。 以他们这般才智过人之士,实是比常人省了许多唇舌。 阮云台拾起先头的话题,徐徐道:“说到称得上武学宗师的人,第一个是天竺东来的婆罗战主。第二个姓杨,杭州人氏,乃是他学通儒,我们称之为杨夫子。” 他情知女儿听到此处,心中必有很多疑问,当下特地暂停,让她发问。 阮莹莹果然问道:“你们称他做杨夫子,你们是谁?杨夫子没有名字么?他出身何家何派?” 阮云台道:“问得好,我们两字,指的是为父及少林寺慧海大师两人而已,杨夫子不是没有名字,而是我们不知道。” 阮莹莹讶道:“慧海大师是谁?听起来好像身份地位比圆音大师还要高似的。少林寺中目前还有比那名列天下七大高手的圆音大师还重要的人物么?” ‘哪得瞧你从什么立场角度来说。” 她的父亲说:‘树如从辈份来说,圆音大师还有几位师伯师叔,又如从经义造诣来论,寺中尽有更胜于他的高僧大德。不过说到这位慧海大师,论辈份是圆音大师叔,论佛法修为则是天下佛门共钦的高僧。论武功则是全寺第一。只不过在武功方面从来深藏不露,寺中除了几位长老得知之外,便无人知道。那么你如何得知呢?” 阮莹莹问:“想那少林寺数千僧众,人人习武,居然也只有数人得知此事,可见得乃是一大秘密。但爹你尽然得知,还与他谈论武林科事……” 阮云台微微一笑,道:“此事说来话长,往后才告诉你。总之,你认为父生平几宗绝技上去推求,谅必不难找出端倪。” 阮莹莹若有所悟地点点头,阮云台又道:“我们刚刚提到的杭州杨夫子,有一点值得特别一说的,便是他的一身惊世绝学出自中原一脉,数千年流传下来,当真是源远流长,博大精深之极。” 阮莹莹啊了一声,道:“那么杨夫子乃是代表我汉族数千年之久的正统武学了?这话听起来才像样,可惜当今之世,虽有干家万脉,但论渊源却都是出自少林寺,好像除了天竺来的武学之外,我们中国便没有武功乙。” 阮云台笑着摸女儿的秀发,温和地教训她:“你别学得心胸那么狭隘,要知这世间一切技艺,不论是土农工商各业的学问技艺也好,模琴诗书画等雕虫小技也好,一旦超出工匠意境,便卓然成家,那精妙之处,天下共钦,如何有国界种族的界域?说到武学之道,更是明显不过。当那两雄相交死生立判的时候,谁的武功高,谁就得以生存。既然少林寺武学包罗广,又有种种修习的方便法门,容易获得成就,自然应该厂为流布,岂可因为不是中国传统便担斥之?你再想想看,少林寺的武功虽是源自天竺,但千载之后,还不是变成了我们传统之一?对不对?” 阮莹莹撒娇地努起樱唇,道:‘嗲你平生有说过不对的话么?” 阮云台道:“瞧,我们扯到哪儿去了?你想不想知道为父心目中第三个称得上武学宗师的人是谁?” “莫非竟然不是少林寺的慧海大师?那会是谁呢?” 她露出惊讶的神色,黑漆发亮的眼珠灵活地转个不停,用心思索。 但在她记忆中,竟找不出一点线索。 阮云台道:“你坐稳了,别骇得摔个筋斗。我告诉你,这个人就是这两年把天下武林名家都按得及头上睑的猿人。”果然阮莹莹登时目瞪口呆,做声不得。 “那慧海大师昔年亲眼目睹天竺婆罗战主来到少林寺,施展万妙神手,夹杂军茶利神功,正如他击败峨嵋白云庵主~样,在圆音大师背后以无形掌力印了一掌,登时晓得自己出手亦尚逊半筹,所以下令撤回五百罗汉大阵,免得少林精英在这一役中全部与敌偕亡。” 他的表情和声音,越来越沉重冷峻,显然那位黄衣飘飘来自天竺的婆罗战主,在他心中留下何等深刻的敬畏之感。 “婆罗战主这个古怪的天竺僧人,一下子就在数百人之中,找出了慧海大师,便凝目细细打量,两人足足对瞧了一个时辰之久,婆罗战主突然一言不发掉头而去。他光赤的双足在青石板铺的走道上,既不扬尘亦无声响,生像一阵清风般去得无影无踪。” 阮莹莹心中的疑问登时少了一个,那就是少林寺中比圆音大师还高明的慧海大师,由于自知比那天竺婆罗战主尚逊半筹,是以不能济身于宗师之列。 但尤其如此,使得才听了第三个足以名列武学宗师之人竟是“猿人”而引起的震骇更为强烈了。 她曾把那猿人称为“猿形恶魔”,前此不久还把猿人的事告诉沈君玉,但在当时她做梦也想不到这个诡秘奇访的猿人,居然够得上武学宗师的资格。 又既然这猿人武功高强到了这等地步,那么千里迢迢把她召回来,有什么用处? 她的武功固然很不错了,却只是对一般的武林人物来说而已。 说到智谋巧计,在那么厉害的人面前,如何施展得出来? 她想来想去,疑团越来越多,不禁轻叹一声,道:“爹,我想不通,看来没有什么道理……” 云阮台道:“你从为父的话中,听不出召你回来的道理,对不?这可不足为奇,因为二十五年前武林中一宗最惊人的公害,直至今日,除了在场的九个人之外,天下无人得知,等你听了为父叙述昔年这件公案之后,你就明白啦……” 他沉吟一下,又道:“在为父叙述往事之时,你自家不妨动动脑筋,瞧瞧应该扮演怎样的~个角色。” 院门外传来一响清脆的玉磐声,云阮台向女儿点点头,阮莹莹立刻奔出书房,到外面院子门口。 她迅即回转来,后面却跟着一人,原来是白发苍苍的哑婆婆。 云阮台起身相迎,道:“哑婆婆,这一路辛苦您啦肝’他定睛瞧着对方迅快开阀的嘴巴,然后点头说:“既然这太湖沈家也查不出竺东来以及章武帮诸凶的去向下落,我看您还是忍一忍,总有一天章武帮帮主银老狼会露出踪迹的。” 哑婆婆对答时唇语的动作,比起跟方行说话时迅快得多了。 她道:“老身多忍一些时日倒并无不可,怕只怕这一太湖之行,现了踪迹,反倒引起银老狼这一群凶邪之心,来这儿使用卑鄙下流的暗算手段……” 阮云台摇头道:“您放心,银老狼这一千人并非遁世的高人,他们的天性不甘寂寞,这两年突然销声匿迹,如此神秘,依我看来,若不是全部死光,那就是遭逢奇祸,无力抗拒,所以都躲起来。” 阮莹莹还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内情复杂的谈话,不觉兴致勃勃,插口道:“谁能对天下最大的帮会做成不可抗拒的奇祸呢?我看他们定是遭了天谴,全都死啦!” 哑婆婆用唇道:“他们纵是一夜之间完全死光死绝,也该在遭难之处留下痕迹才是。” 阮云台道:“对,尤其是这一帮凶邪人数不少,力量强大,遭难现场不可能收拾得全无痕迹。” 他言下之意,无疑指出那些凶邪们自动躲起来的。 再说以他们的心思手段和经验而论,的确可以躲得无影无踪,变成茫茫人海中最普遍最平凡的人。 他话锋一转,又道:“沈家的孩子怎样了?江湖上传说沈君玉弃武修文,武林世家又少了一个,这话可对?” 哑婆婆道:‘他很好,但却是书呆子。”阮云台哦了一声道:‘那太可惜了,沈君玉前两年来此之时,我看他骨格清奇,英气蕴含不露,内功底子扎得深厚异常,正是上好的法玉一般,只待明师琢磨,便成大器,可惜可惜。” 哑婆婆道;“对,太可惜了。不过莹莹跟他倒是还谈得来。” 她随即把离开太湖时,遭遇方行出手拼斗之事,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 阮云台一直含笑聆听,清秀的面上没有其他的表情。 等到吸婆婆说完,才道:‘太行兄的软玉剑威震江湖,功力造诣在当世高手之中,已罕有匹传。我猜他事后心中必定感到十分地气,而且时时会想到当时若是你们不曾及时停手,那结果到底怎样?他那一招‘贯日式’能不能取您性命?抑是落败身亡?” 这本是武林高手常有的遭遇,哑婆婆会心一笑,道:“老身当真思I很多次,究竟到了那一招,是我一拐砸死他呢?还是他一划脱手飞出,洞贯我胸口?” 他们谈未若无其事,阮莹莹却打个寒然,赶紧岔开话题,道:“哑婆婆,您的五雷拐真是当世绝艺,最奇的是远处人反而感到雷声震耳,十分难熬。他们银按嫖局的两个大嫖师,一直躲到马车后面呢!” 阮云台缓缓道:“我正要提到这一点,你们离开之时,所有的人是怎生模样?” 阮莹莹道:‘股有怎样呀,对了,只有那个赶车的小伙子,两眼发直,一望而知他耳朵当时已听不见声音了。” 哑婆婆眼中光芒一闪,森厉如电,瞪住阮云台。 阮莹莹吓一跳,道:“怎么,我敢是说错了?” 阮云台面上的微笑忽然消失,沉声道:“莹儿,你没说错,只不过为父的话,使哑婆婆大为留心,终于想到重要的疑点!” 阮莹莹眼珠才滴滴地转了两圈,只听阮云台又道:“你不必费神寻思了,因为这其中的关键你丝毫不知,如何推想得出。” 哑婆婆用唇语道:“阮先生,现在回想起来,那个帐房陈万德果是大大可疑。” 阮云台道:“先前您叙述经过之时,虽然没有提到离开之际那帐房和赶车的‘情况,但也等于告诉他们没有受到伤害。假如他们受伤严重,您焉能不用独门手法替他们治疗。” 阮莹莹抗声道:“那小伙子都呆了,怎的说未受伤害,我瞧情况还不大妙呢。” 阮云台道:“那是因为你不知道哑婆婆的五雷拐,本是中原绝学之一,汉唐之时好几位名将,能在千军万马中横冲直间,所向披靡,便是这一门绝艺之功。” 他一定是想象起历代名将如飞将军李广,三国时的赵子龙,南宋的岳飞,在潮水一般的敌军中,斩将睾旗,如人无人之境,那等凛凛神威,不禁大是神往。 是以,他神采飞扬,不像刚才面色凝重。 “这一门绝艺威力笼罩周围两三丈方圆之地,凡是没有武功或是武功不精之人,耳朵被拐上的风雷之声一震,最轻的就是暂失听觉,呆愣如木头一般,稍为严重一点,至少也得吐血昏迷。如是层弱之人,登时送了性命也是有的。想那帐房先生既是畏缩衰弱之人,何以情况反而不似那赶车的小伙子那么坏?他不曾引起你们注意,显然因为他没有异状,对不?” 阮莹莹恍然地点点头,要知这道理本来显浅不过,大凡不能引起我们注意的人或事物,必是由于“正常”使然。 这等情形在日常生活中比比皆是。 她转眼向哑婆婆望去,只“见”她说道:“老身与方行罢战之际,曾习惯性地瞥视全场众人一眼,那时帐房陈万德昏卧不动。要是他果真负伤昏迷,非有大半天工夫才醒得过来……” 阮莹莹插口道:“既是如此,哑婆婆何以当时竟不曾察觉有异?” 她随口一问,意似话资,其实却是把哑婆婆看得甚高,是以认为不应有此失误。 哑婆婆会得此意,故此心中反而受用,道:“那是因为老身功力尚浅,是以凡是被我拐上异声所伤之人,只要有人推拿施救,很快就能回醒。咱们跟方行讲了半天话,那厮得以回醒,并不足奇。” 她心中横亘着“施救容易”一念,便是所谓成见,往往蒙封了心智。 当时事实上李健威兄弟既无出手施救之举,则陈万德能够那么快便回醒,醒后又无其他异状,便足以证明一切了。 阮云台道:“那厮一定就是从前章武帮左先锋,尤胖子。” 阮莹莹道:‘嗲,等一等,刚才您说过哑婆婆她拐上的风雷声,只能伤及没有武功或武功不精之人,若是如此,则任何武功精通之人,都可以抵熬那五雷拐法的异声。因此,那帐房陈万德既可以是章武帮的高手,也可以是其他家派的异人奇土,对不对?换言之,您怎可一口咬定那人就是章武帮的左先锋尤胖子?” “莹儿这话问得好。” 阮云台清秀的面上,泛起赞许的微笑:“为父的判断乃是从武功和人请两方面分析而得的。在武功方面,为父知道那章武帮的左先锋尤胖子的内功心法,恰是五雷拐法的对头,对于拐上的异声能够毫无感应,因此只有他会装出昏迷过去之状,换了别人,最多在运功暗抗之余举手捂住耳朵装出很受不了之状就是了。绝对不会装得太过份。再说若是以本身功力抵拒异声之人,当他装模作样之后,必因那五雷拐声响的奇异威力而留下深刻印象,焉会忘记事后装作一番?” 他稍微停歇一下,心知女儿对这番解释感到满意,便又道:“在人情方面分析,为父深知白虹贯日方行这位仁兄平素细心之极,他的缥局多少年来只有外患而无内忧,便是由于他每录用一人,都须经过极严格详细的调查,因此,凡是能在银梭嫖局任职之人,连为父也觉得可以信任不疑。” 阮莹莹开始有反应了,她眼珠滴溜溜一转,道:“爹,您敢是忘了我们的对象是那帐房先生么?” 阮云台道:“正因方行兄一向作风细心严谨,所以任何家派的高手休想混入他的嫖局,只有像章武帮这种特殊万分的情形,才有可能。试想那章武帮当日声势何等惊人,但突然间完全消失不见,这岂是临时发生祸变的现象?” 阮莹莹道:“他们若是早有预谋,那就更令人大惑不解了。” “对,这真是武林千百年来最奇怪也最有趣味的谜团,咱们且回到话题上……” 书房内寂然无声,阮莹莹和哑婆婆都凝目静候。 阮云台微微寻思一下,才道:“章武帮能够在一夕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必是事先已有严密的布置。因此,那尤胖子进入银梭缥局任职,隐匿起他的踪迹,乃是处心积虑了很久的结果,反而不足为异了。正因唯有章武帮有此需要,‘所以咱们能够由此证明那人必是该帮高手。” 他的语气很肯定,阮莹莹忍不住向哑婆婆道:“哑婆婆,您见过尤胖子没有?” 哑婆婆点点头,道:‘名身与此人作过生死之斗,印象甚是深刻。” 她不提结局胜负如何,可见得她多半不曾讨好。 但阮莹莹却不认为那是她武功的不敌,因为章武帮之人手段毒辣,往往无视于武林规矩,是以哑婆婆纵或败落吃亏,却可能是中了章武帮的诡计之故。 “哑婆婆,既然您见过尤胖子,则那帐房陈万德必是与尤胖子无一相似之处了,对不? 我记得陈万德既矮小又很琐,关于面貌很琐难看,倒还罢了。但身材方面,尤胖子必是肥胖之人,陈万德却很瘦小,这一点您不觉奇怪么?” “奇怪什么?”哑婆婆急问。 “连面貌也不难改变,身材的肥瘦更是容易。况且阮先生认为是尤胖子,那就一定是尤胖子,绝不会是别人。” 阮莹莹并不是不相信父亲的判断,只不过她爱动脑筋,有疑问时便提出来。 不似别人如哑婆婆那样一听便信,根本不去寻找其中的疑问。 她道:“身体的肥瘦虽然容易改变,可是必须有一段时间,尤其是由胖子变成瘦子,差距甚大,须时更长。假使陈万德就是尤胖子,他势难在一夕之间把自己身材变得如此瘦小。” 哑婆婆道:“他进入缥局任职后,才慢慢瘦下来也是可能的。” 阮莹莹摇头道:“他不会,要知每个人改变自己之时,最注意莫过于他的特点,尤胖子以胖著称,必须一开始之时就彻底去除这个特点,不然就得保留着而另用别法掩饰。可见得他一开始到银梭镖局,身材面貌便是如此。假如他先胖后瘦,而巳前后相差很多,他等于自行留下显明的破绽线索了。” 哑婆婆微微耸肩,道:“我总是回答不了你的问题,你还是问问阮先生吧。” 阮云台轻轻一笑道:“等你将来大大发福之时、为父开一张药方给你,再辅以内功心法,必可在五七天之内,恢复苗条身段,这根本不是难事。” 阮莹莹征一下,道:“若是具有这等减肥之法,那么陈万德便是尤胖子无疑啦。” 他们的推理几乎都着眼在很细微而又很确实的基础上,反而教人泛起奇峰突出之感。 阮云台满意地点点头,道:“章武帮终于露出破绽,看来这个谜底,指日可提了。” 他站起身,随意踱了一圈,动作十分康酒。 阮云台坐回椅子上,才道:“哑婆婆,一会有烦您跟万通讲一声,要他立即出动查尤胖子之事,若有消息,不妨动用咱们的通讯网,用密码传回来。” 哑婆婆眼中精光泛射,一望而知她心情大是波动。 要知那阮云台淡淡几句话之中,竟已经打出了两张王牌。 第一张王牌便是那位姓万名通的人,此人年纪未过五十,乃是阮云台十多年来一手训练出来的杰出人物,不但武功有过人之处,而且最擅长侦察调查之术。 由于三年前曾经替南直隶总捕头侦破一件冤狱大案,株连不少武林人物,故此一方面声名大盛,另一方面也结怨多方。 于是回到宜城之后,便绝迹江湖。 阮云台的意思是让他的名字在江湖上慢慢的消谈,是以近来虽是有些辣手事情,也没有派他出去。 第二张王牌便是通讯网,此是阮云台用了不知多少心血和财力才布置好的一个传递消息的网路,包括以飞鸽和快马传送,范围。阔。 阮云台不断地加以扩充;花钱虽多,但偶一动用,立即可从迅速供应缺货地区的行动获取极庞大的利益,以此作为各种经费,还绰有余裕。 目下追查那陈万德是否就是章武帮左先锋尤胖子之举,居然打出两张王牌,显然万分重要。 况且那万通须立即出发,有消息时则以通讯网传递,可见得必是十万火急。 哑婆婆迷惑地摇摇头,忖道:‘尤胖子虽是找的仇家,但哪用得急如星火地追查?莫非那章武帮之八,与眼前猿形怪人之事有关?” 她回到宜城阮府,迅即获知一些头绪,尤其是后面七巧院中,光临了名震武林数十年的七大高手,她心中已隐隐感到此事非同小可。 不管事情何等严重紧急,这位老婆婆还是坚持要阮云台父女先吃点东西。 阮家父女拗她不过,草草吃了一点,哑婆婆命人收拾干净,自己也退出书房。 灯影里又剩下阮云台父女两人,阮莹莹这回坐在书桌旁边,望往父亲,道:‘嗲,您的话还未说完呢!” 阮云台沉吟一下,才道:“关于婆罗战主来到中土的详细经过,说来话长,改天再细细告诉你。总而言之,中士各大门派竟无一人可以与他抗手,因此,最后还是由为父设计,以众击寡,总算暂时解决了这个一直横行天下的天竺异人。” “啊,你们把他解决了?” “不错,但没有杀死他,只不过挫败了他而又使他后来不能出来横行而已。” “那么这个猿形怪人,您也想这样对付他?” “不错,但同中有异,最后还得靠你出马,使他不能再踏入江湖生事!” 阮云台声音表情都很肯定,自然不是在开玩笑。 可是阮莹莹却怔住了,一方面念转如电,寻思究竟。 一方面芳心怦怦乱跳,惊疑不定。 ‘靠我?” 阮莹莹终于开口,这事虽在意料中,但可想不到是那么大的阵仗,连老一辈的七大高手全部出马。 如果连他们也办不f的事,怎会落在她一个女孩子头上呢? “爹,你本来说过,要我在聆听你追述二十五年前一件重大公案之时,动动脑筋看看如何应付那猿人。现在你既然暂时不提当年之事,那就得指点我怎样对付猿人才行啦。” 阮云台想是事关女儿安危,所以面色变得相当凝重,还仰天长长吁了一口气,才道: “莹儿,这等事心中可不能有成见,必须靠你本身的智慧随机应变。但须牢记你的责任是如何使他不再扰乱武林。为父只能给你一些线索,第一点是这个武功深不可测的猿人,与那天竺异太婆罗战主大有渊源。因于在二十五年前,各大门派的几位领导人物,败在他万妙神手之时,身上都留下个“91”字记号。峨嵋派掌门白云师太的记号是留在背上,当时她施展本门绝艺,以指代剑凌厉攻出一招,不但被婆罗战主避过,她身形还被人推了一把似的向前晃动了一下。这就是万妙神手的无上神通,掌力可以兜圈暗袭敌背。是以白云师太中了这一掌,登时气力衰竭,无法再拼了。”他到底还须把当年之事,再行略加解释。 于是阮莹莹恍然大悟,道:“啊,原来那猿人使的也是万妙神手,怪不得可以纵横天下,更怪不得天下七大高手党为他重入江湖了。” 阮云台道:“第二点是这猿人两年来第一次出现,他如何出手,如何对付第一个人,来时如何去时如何等,为父都查得清清楚楚,巨细不遗。是以研判结果有三,一是此人心性似乎有点失常,但他是人而不是怪物。二是此人天性还不错,并非残忍狠毒之辈,此所以两年未击败了上千的武林人物,但丧生在他手底的寥寥可数。三是此人两月来大闹江湖,并非因心性失常使然,我看他必有某种目的。” 他的面色凝重如故,停回想了一下,又道:“假如他是失心发疯而大闹江湖,为父当然不会让你出马。这个猿人年纪还轻,你别被他的外表骇着,总之,他不是怪物而且是个年轻的男人。” 他的话已强烈和明显地暗示给她该怎样做,阮莹莹用不着问,也不打算再问,只道: “爹您别忘了,你也是常说,我们是人而不是神,我们只不过头脑比常人灵活些,另外在各方面受过特别的训练而已。我们既有喜怒哀乐,也有长处和弱点。所以别期望自己什么事都做得好。” 这些话乃是平日阮云台谆谆告诫她的,生怕她自负众甚忘记了自己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 一般来说,凡是聪明过人之士,大多有自负过甚的毛病。 别人的失败,他听来,总先谴责那人没有头脑和处事不当。 因此越是聪明自负之人,不吃亏则已,一旦吃亏,是令人有难以收拾残局之感,甚至连性命也给赔上。 阮云台没有一点变化,内心的万丈波涛一点儿都瞧不出来。 其实他的忧虑担心正如天下的父母一样。
第三章 猿 人 从山腰迄通而来的大道,到了这山脚下,变得平坦而又宽阔。一个梳着两条长辫子的小女孩,在路上望了一阵,便跑回路边的一座卖茶的草棚内,兴奋地叫道:“奶奶,有客人来啦,有客人来啦!” 坐在板凳上的老妇人正在缝补一件夹祆,嘴巴里轻轻哦了一声,头也不抬。 小女孩很懂事地道:“我瞧瞧菜还热不热。” 她只有十岁左右,但口气已显示出地久惯这等清苦生涯。 老妇人摇摇头,道:“太阳还未下山,人家还可以多赶一站,哪会在这儿歇脚?等晚一点吧,要是还有客人经过,那八成要在新市过夜,咱们才有生意……” 小女孩满怀希望地道:“这可不一定,从前很多客人都进来喝杯茶,吃点果子……” 她好像永远不会失去希望,眼睛直往大路上瞧。 老妇人轻叹一声,实在不忍心使她沮丧。 从前那些日子怎会再回来呢?她心头泛起苦涩的味道。 那时候离她这儿不到两里路,便有一座驿站。 因此傍晚赶路至此的客人,总会停下来喝杯茶,略事休息,顺便问问驿站的情形。 但自从这驿站关闭,所有的人都搬到十里外的新市,那个小镇越来越繁荣,但这儿却越来越荒凉了。 车声蹄声已隐隐可闻,她也不抬头张望。 直到车马声都消失了,她才吃惊地放下针线,向门外望去。 只见棚前出现一辆轻便马车,另外还有六名骑士,可不都停在门口! 骑士们纷纷下马,有老有少,都带着兵器,涌入棚内,各自找板失坐下。 却空着当中唯一的一张旧木桌,一望而知这座位是留给马车内之人的。 老妇和小女孩对这些带兵器的骑士们可一点都不惊异,在这大路边卖茶水多年,这等人物已见得太多了。 可是等到马车内之人走入棚内之时,她们可就瞧得呆了。 原来进来的是个长姚身材的美貌少妇,走起路来如风摆杨柳,袅袅娜娜,煞是好看。 她往空着的座位一坐,其余的十二道目光仍然都集中在她身上。她可一点也不在乎,眼波流转,跟所有的男人都对瞧上一眼。片刻工夫,人人手中都端着热茶,桌上也有干球果子。 美貌少妇目光最后落在左边靠近她的男人,此人是唯一穿着长衫,年纪最老约是五旬左右。 “张大哥,不是说好赶到新市,歇一口气再赶一站么?” 她的声音娇娇悦耳,但还比不上她的表情那么迷人。 所有的男人似乎都爱瞧她撒娇说话的样子,个个浮起轻薄的笑容。 那长衫老者也迷着眼睛瞧她,道:“对呀!但咱们翻过这座山之时,好像有点不对劲。 金娘子,我这话可不是开玩笑的,这一段咱们得小心一点。” 他斜对面是个虬髯劲装大汉,背插一柄大刀,身材魁梧。 他洪声插口道:“张老大外号赛君平,目下又是咱们大伙儿的军师,相信他的话绝错不了。” 另一个瘦瘦的中年人,目光阴骛,凝视那美貌少妇,道:“金娘子,你说呢?” 金娘子嫣然一笑,露出齐整洁白的贝齿,应道:“刘二当家的这一问,敢是心头信不过张大哥么?” 赛君乎张老大冷哼一声,金娘子目光转向他,又道:“张大哥,只不知你觉得不对劲之感是不是意味有某种灾难?” 她一下挑拨得这些男人互相仇视火冒,但一下又使大家全部转移了注意力,暂时抛开私人的怨恨,这等翻云覆雨的高妙手法,虽然只露了一鲜半爪,却已足见厉害了。 赛君子张老大点头道:“正是如此,咱们翻过那座山头之时,使陡然感觉到似是有人遥遥监视着咱们。在下虽是留神再三的查看四下,说来惭愧,竟然无法瞧出蛛丝马迹。” 他的话乍听似是不合逻辑,但久涉江湖之人,却都晓得每每有这等心灵感应之事,尤其是出自这个小集团的“军师”口中,他若非很有把握,岂肯轻易说出?这回那刘二当家居然也默然无声,金娘子知道再也不会儿有人怀疑了,便道:“既是如此,张大哥对此可有什么高见?” 张老大沉声道:“高见可不敢当,在下却是联想起一个人,所以生出不知如何应付之感!” “哦!这个人是谁?” 金娘子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难道以我们这么多的人,还怕对方一个人不成?” 突然间所有的人都不做声,目光都集中在金娘子面上,气氛透着十分古怪诡异。 过了一会儿,她微微点头,似是自言自语地道:“原来你说的是他,哎呀,老天爷,我们可别碰上这个怪物才好……” 另一个白腥腥的劲装大汉道:“咱们往回走行不行?最了不起兜个大圈,多走半个月时间,总比碰上那怪物好些。” “来不及了。” 张老大显得有点沮丧:“据在下细细查访的结果,有不少人都在事前生出被监视之感。 咱们若是被他看上,往前走和往后退都是一样,除非咱们自问跑得比他快。” 他停口迟疑了一下,又道:“但纵使咱们跑得很快,可也不能单凭这一点臆测,大伙儿便没命地逃跑啊。试想若是传出江湖,咱们这几个人还能混么?不行,逃跑不是办法,须得另寻别的法子不可。” 罗胜道:“张老大咱们全都瞧你的啦。” “在下也没有别的法子好想,只好釜底抽薪,尽量减少损失。”张老大说得胸有成竹的样子,人人都大感兴趣地望着他。 “咱们除了性命之外,还有什么好损失的呢?” 张老大发出问题,却没有一点要别人回答之意。 “可以损失的,不外是财物和名誉。财物对咱们来说,不算要紧。那么要紧的便只有名誉了。” 众人全都点头赞同,刘二当家道:“咱们大伙儿约好,不管是发生什么事,往后都不许向任何人泄漏一字,只不知金娘子和诸位兄台意下如何?” 人人都出声附和,张老大却摇头道:“不行,咱们大伙儿虽是只字不提,但可禁不住别人的嘴巴。” 金浪子代众人提出心中疑问,道:“别人是谁?那怪物么?他怎会传扬咱们之事?” 张老大道:“在下不是说那怪物,而是说万一发生事故之时,恰好有人看见,咱们的秘密便藏不住了。” “这话果真有理。” 罗胜用宏亮的声音道:“那时候咱们大概没有余力去禁止任何人不得泄秘啦。” 他心中一急,不知不觉站了起身,差点儿把简陋的长木桌碰翻。但这时竟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的毛躁举动。 “在下有个计较,大伙儿瞧瞧行得通行不通。” 这张老大果然是军师之才,早已有了办法。 “咱们若要被别人瞧不见,那就只好躲得远一点,千万别投宿在市镇的客店里。” 这话听来平淡无奇,其实却蕴含着老江湖的宝贵经验。 因为人们每逢预知将会碰上可怕的敌人时,必定会不知不觉地往人堆里钻。 他们往客店投宿,自是正常的反应。 可是敌人既是高来高去的人物,客店的墙壁和门户焉能阻挡得住?反而让“别人”看见而无法保持秘密。 靠门边一个矮个子起身道:“张老大,距这里不远有个荒废了的驿站,兄弟今年春天曾经落脚了一夜,还可以遮蔽风雨。” 金浪子忽然变得很轻松,格格一笑,道:“蔡青兄,你今年春天落魄得连客店也往不起么?但我听说你一向是富甲一方的财主呀!” 蔡青道:“金娘子别取笑了,兄弟那回也是另有原因,才跑到那驿站对付了一夜……” 没有人显出有意思听他的解释,因此蔡青得识趣地煞住话头。 金娘子道:“麻烦吕滔兄问一问这茶棚的老婆婆,若是时时还有人到那驿站对付一夜,我们便另找地方。” 那白面胜汉子应声过去向老妇人问话,问后回到座位,说道:“她说很久很久以来,都没有人再去歇夜了。听说那儿空得太久,这一两年来还闹鬼呢。” 众人都不表示意见,其实“闹鬼”这句话,连他们这等老江湖也微微毛骨谏然,大是不愿招惹。 张老大却道:一那好极了,咱们今夜便在那驿站过一夜。即是传说屋子不大干净,定必无人胆敢前往。” 金娘子笑道:“那可不一定,有些外地过路之久不知此事,还不是冒冒失失地住上了,蔡青兄最近也过了一夜,只不知半夜里听到什么古怪动静没有?” 她的态度似乎更轻松了,竟然找起蔡青的开心。 白面膛的吕滔却道:“张老大,那驿站也不妥当,除非咱们先把这个老婆婆,小女孩都灭口,那才万元一失。” 灭口就是杀死她们婆孙二人之意,这吕滔说来有如闲谈一般,别人听了亦全不惊怪,可见得这等杀人灭口之事,在他们看来稀松平常之至。 张老大摇头道;“现在不行,明儿教她们早点起来,到驿站瞧瞧咱们,说不定咱们还要她们帮忙像抓药啦,弄点东西吃啦。总之,她们目前还有用,一切等过了今夜再作打算。” 众人都会意地点点头,那吕滔随即掏了一块银子给那老妇,教她婆孙两人明晨到驿站一趟。 那座驿站规模不小,宽大的前院两侧有马厩车房,房子本身有驿站、官员工役的办公处所和宿处,几座宽大的通间,一座单独的院落,这是专供过往的贵客全家占用的。 这些房子大都显出破旧失修,到处网封尘积。 金浪子等人选中了那座院落,因为院内的几间房间和厅堂还算完好。 他们趁着夕阳余晖犹在,迅快把厅堂略一打扫,便聚拢在一起。金浪子首先道:“我们一共七个人,这一路上还是第一遭遇事故,以后能不能共事下去,就瞧大家这一回能不能同心协力了。张老大有何计较,便请告知大家一声。” 她虽是美貌女子,平时又喜欢卖弄风情,说句话也嚷声嚷气的。可是现下态度口气明快决断,颇有女中豪杰的风采。 赛君子张老大环顾众人一眼,才道:“今夕无事则已,若然有事,定必不是咱们之中任何一个人能单独应付得了的,这话想来大伙儿都不反对吧?” 他停歇一下,发觉除了金浪子之外,人人都颔首承认,登时心中有数,便又道:“在下认为今晚若是有率的话,表面上似是运气不好,可能耽误了咱们的计划。但事实上这正是咱们这个小集团一夕成名天下知的绝佳机会,咱们定须把握住这个机会,不可错过。” 人人都不禁露出狐疑神色,那目光阴骛的刘二当家道:“张老大,咱们把握得住这机会么?若是如此,咱们何不干脆搬到市镇歇宿,也好教别人给咱们传扬传扬。” 张老大立即遭:“咱们成功与否,尚未可知,是以秘密一点上算些。咱们如是成功,各位别怕世人不知,在下担保不出十天半月,天下南、北十三省江湖全都震动,咱们立时变成武林最有名的人物。” 他口中的话虽是豪情飞扬,但眼光中仍然露出谨慎之色。 “咱们的胜算只有一个,但由于咱们之中有一个金浪子,这股算就比别人大得大了。” 其他所有的男人居然都不提异议,可见得人人心目中,这金娘子的份量果真不同。 他们迅快商量了一下,一阵步声传入来。 众人侧耳聆听了一下,便都不再注意。 眨眼间来人一直走入厅堂,乃是金娘子的车夫小许,这小伙子范黑精壮,双手捧满了东西,却是刚刚奉命骑马到新市去购买回来的食物,以及灯炮等。 天黑掌灯时,众人正要各自调息养神,突然一阵众马嘶鸣之声,冲破了无边黑夜的沉寂。 小许第一个奔出去。 金娘子等众人互相钻然顾视,大家会心地点点头,便齐齐抓起兵刃,迅快涌出。 马厩里火炬未灭,但马群却骚动得相当厉害。 小许已经逐一查看,顺便抚拍那些马匹。 众人也查看过四下,毫无异状,当下集中在马厩门口,吕滔道:“咱们这些坐骑,全是千中选一,又久经训练,若不是受伤负痛,断断不会这个德性。” 张老大肯定地道:“坐骑没有受伤,但却被怪异之物所惊,瞧,小许检查不出任何伤痕!” 眨眼间小许奔了过来,面上满是迷茫之色,道:“牲口都没受伤,不知被什么物事骇着了。” 金浪子故作平淡,道:“牲口半夜受惊,乃是常有之事,何须大惊小怪。” 小许拼命摇头,道:“不,小姐。这儿都是训练过的长程健马,若不是十分古怪可怕的物事,不会把它们骇成这个样子。” “那么依你看来,是什么物事呢?”金娘子问。 ‘积最好讲得有点根据,别离了谱。” “小的可说不上来。” 小许不假思索地应道;‘胆小的知道不是被人骏着。” 一这话有何根据?” 白脸膛的蔡育立刻质问,因为金娘子明明叫小许须得有点根据才好说出来。 “若是有个生人突然出现,或是用长衣裹住头身,作出种种怪状,牲口焉能不大惊骇?” “蔡爷这话可没说对啦!” 小许道:“咱们这些牲口,匹匹都是千中挑一的上驷,又久经训练,胆气极壮。就算有人拿着刀子忽然冒出来,向它们攻击,也不会骇得乱叫。” 蔡育仍不服气,道:“但要是用衣服布匹之类蒙住全身,作出种种怪状呢?它们能不骇得乱叫么?” “一定不会。” 小许眼中闪过一丝嘲笑轻视的光芒,但一瞬即逝,谁都不曾瞧见。 “咱们的牲口灵得很,人有人的气味,一嗅便知,谁也别想愚弄它们。” 以气味来解释群马非是被‘人”愚弄而骏着,实是无懈可击。 蔡育顿时做声不得,但也感到没有面子而暗生患恨,心想这小子平日笨头笨脑,难得开口说一句话,谁知竟是如此伶牙俐齿,哼,咱们走着瞧,老子迟早狠狠教训你一顿……别的人无不折服,军师赛君手张老大张世达说道:“若不是人弄的手脚,那么群马惊扰之故,不是见了鬼物就是见了怪物。” 他税利地逐一扫视过众人面上,晓得大家已明白他的暗示,又道:“咱们即速回到里面,但走动之时不可散乱。刘飞兄。罗胜兄、梁影兄三位并肩开路。金娘子和小许跟在后面,在下和蔡育见。詹一鸣兄并排押后。” 气氛立刻变得紧张起来,四周的夜风呼啸之声也忽然含有诡异恐怖的味道。 那眼神特别阴骛的刘二当家这时也无异议,轻轻应一声好,缓步向厩门行去。 罗胜梁影二人迅即跟上,分占左右两翼。 第二排是妮娜多姿的金娘子和驾黑精壮的小许。 第三排是张世达等略略落后跟着。 虽然没有人掣出兵刃在手,但每个人全都耳目并用,擅长暗器的人不客气,暗暗都准备好,随时随地可以出手突袭。 出得厩门,强劲的夜风呼啸扑面。 那前院占地十分宽广,四下黑黝黝一片。 这一队人悄无声息地往前走,宛如幽灵飘行于黑暗中。 当他们通过这空旷黑暗的广场时,每一步都教人提心吊胆,人人都认为绝不可能平安无事地回到温暖光亮的厅堂。 这种预期乃使得他们越来越感到紧张,每一个人都极力睁大双眼耸起耳朵,都希望自己能够在祸事发生前的一刹那及时发觉,以免首当其冲。 这一队人马居然平安通过黑暗宽广的前院,鱼贯走入屋内。 只不过紧张情势仍然不曾减轻,到了房舍之内,那黑暗的屋角和门户转弯的地方,似乎更容易隐藏不可捉摸的灾祸。 里院射出来的灯光这会儿几乎比太阳还温暖得多了,他们迅即涌入厅内,各个暗自透一口大气,大有死里逃生再世为人感。 大家都不讨论马群受惊之事,各自默默迅快地打坐调息,同时每个人的兵刃都放在手边。 这么一来,气氛在会心的忌讳和严肃中凝结沉重起来。 小许躺在墙下,只有他一个人既没有兵刃在手也不曾打坐。 他闭上眼睛好一会工夫,但竟然不像往日般阖眼便睡,反而觉得浑身不安。 忍不住睁眼四瞧,但见人人都闭目打坐,心中叫一声怪事,也缓缓坐了起身。 他当然感觉得出紧张的气氛,可是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心想就算有鬼物骇惊了马群,但眼下有这么多的人,个个又都是名家高手,什么阵仗没有见过,怕它何来?静寂的厅中除了外面传来的风声之外,便只有小许身子扭来挪去的声响。 他委实被这等古怪的紧张气氛弄得坐不安席,屁股挪来柳去。 发出籁籁微响。 本来这等声响根本就低微之极,若在平时真是听也听不见,可是这刻厅内全无声息,一片死寂,这种微弱的声浪可就变得很刺耳了。 金娘子媚眼一睁,盯视着小许,低低道:“喂,小许,你怎么啦?坐稳一点儿行不行?” 刘显也缓缓睁开眼睛,眼中的神情比平时更为阴驾可怕,冷冷接口道:“这小子谁是长了暗疮,才坐不稳。我说小许你何不到厅外走动走动,免得打扰我们调息用功?” 他语声中微微带有不悦斥责之意,显然并非当真要小许出厅。 小许却一时之间果若木鸡,他实在万万想不到连挪动身子也招来麻烦,唯今之计只好像根木头股动也不动了。 但这样也不行,因为离他最近的蔡育哼一声,斥道:“小许,你鼻子不通还是什么的? 老是呼味呼味的响,害得外面的声音一点都听不见……” “对,我也被这小子吵得心烦意乱。”额突面长年纪最轻的刘影咕哝道:“究竟在捣什么鬼呀!” 小许不知不觉举手捏住鼻子,他身陷四面楚歌的恶劣形势之中,实在不知怎样做才好。 幸而金浪子帮他解围道:“笨小子,捏住鼻子行么?你放轻一点呼吸也就是了。” 小许忙道:“是,是,小的遵命!” 整个气氛陡然轻松了许多,赛君平、张世达轻咳一声,说道:“诸位务必沉住气,一鸣兄,你可曾发现什么预兆没有?” 矮矮瘦瘦的詹一鸣张眼摇头,过了片刻,才道:“没有,小弟查听不到可疑声响。” 但全厅之人都瞧见他济眼睛,无不心下凛然,每只手都悄悄捏紧剑或刀柄。外面劲刮的夜风声中,突然夹有低沉狞恶的咆哮声传入来。 所有的人都触电般一跃而起,同时之间掣出兵刃,齐齐面对着黑沉沉一片的厅外。 詹一鸣面上浮现迷惑之色,原来刚才他全力查听之下,发现极细微的呼吸之声,显然不是厅堂内众人弄出来的,但正当循线追查之际,咆哮声已传了进来,使他无法判断究竟是另外有人潜伏在侧呢?抑是二而一,根本没有别的敌人。 要知这詹一鸣内功另走一路,听声之术享誉一时,为人沉默之极。 那张世达正是利用他特佳的听声之术查听,这刻虽在紧张之中,却也不禁暗暗佩服。 他目光掠过詹一鸣面上,立时发现此人的迷惑神色,心中不禁一动。 可是目前却苦无时间推测其故。 随风传入的咆哮声很低,极似是一失巨兽的喘气声,又似是某种奇异动物习惯上在喉间发出的声音,这一千人烧是久历江湖,见多识广,可是这等声音却是闻所未闻,既可怕而又陌生。 小许骇得往墙角猛缩,颜声道:‘俄的妈呀卜眈的牲口定是被这任声骇坏的……” 没有一个人答腔,自然更别想有人安慰他了。 金娘子深深吸一口气,面上的表情和身躯都松弛下来。 接着微微蹲低,拣起四支巨大的蜡烛,很快点亮,动作舒徐优美。 厅堂内本就很光亮,如今多添了四支巨烛,更是照耀得如同白昼。 她掉好仁立在最光亮的厅子中心,那皓面未唇,以及眉梢眼角的风情,为之纤毫毕露,大是动人心弦。 张世达等六人手握兵刃,个个凝立如山。 任何人只须一瞧他们所占的位置和神态,便不问而知这六人大有死守之意,绝对不肯移动一步,自然更不会出厅查看了。 小许一看形势如此,不禁机价怜打个寒供,心想这一次铁定有眼界可开啦,外面黑暗中那怪物势必入厅不可,只不知是什么形状模样?低沉奇异的咆哮声继续传入来,但谁也瞧不见那是什么物事。 过了老大一会工夫,厅门影子一闪。 人人都紧张地凝神望去,小许的那颗心鸣眸狂跳,目光到处,只见明亮的灯烛光里,站着一个乱发披肩,裸露的全身长满了金黄色长毛的人形怪物,眼珠反射揭绿色的光芒,两肩宽广,身材高大,面上是一层暗褐色的茸毛。 谁也不必再向别人询问,都知道这毛茸茸的人形怪物,就是两年来收拾了逾千武林人物的“人猿”。 他们听到的传说已多,如今与他面面相对,虽然有两点须得立刻修正的。 一是传说这猿人来无影去无踪,可是这一次分明已被他们率先发现朕兆,侵近时也能够早一步发觉。 二是这猿人看起来没有传说中那么丑陋,他虽然全身是毛,眼珠光色有如兽类。 但面部却不似猿猴般尖嘴窄腮,额头也显得宽广平整。 不过还有一点也是传说中失漏的,那便是这个猿人乍一出现时,便带来一种诡异可怖的气氛,尤其是那对褐绿色的眼珠,闪耀着极疯狂而又极冰冷的光芒。 使人立刻感到面对着既不是人,也不是兽。 因为他既有猛兽负伤欲愤的疯狂,也有人类狡黠无情的冰冷。 厅子里众人摆的是内八字形阵势,厅中点是风情万千媚态迫人的金娘子,她与猿人相距最远,但却是最正面相对。 金娘子眼波流转,上上下下的打量猿人一阵;心中但觉这猿人虽是诡异狞恶,但毋宁更像。“人”而不是“兽”。 她一面小心打量那猿人,看看能不能找到一点关于这怪物来历的线索?他为什么专门对付武林人物?用意何在?一方面泛起满面可爱明艳的笑容,如像很耐心很谦卑地等他表示意见。 再一方面是提聚全身功力,准备应付突然的变化。 别人也许很难在同时之间既要冷静理智分析推测.又热情娇媚地含笑,再又紧张地动员全身每个细胞应付意外。 可是金娘子造诣极深的心法绝艺“三心两意”,正是这等分心之术,能在同时之间容纳几种不同的情绪。 故此她外号称为两面美人。 其余六个男人十二道目光,全都紧紧盯住猿人,各自摆开架式,门户严密之极,在灯炮之下,剑气刀光,弥漫全厅。 那猿人可怕的咆哮声很低沉,却一直不曾间断,也一直没有移动。 金娘子首先打破沉默僵持局面,口中哟了一声,道:“妾身姓金,大家都叫我金娘子,你呢?你一定有名字可以称呼吧?” 猿人既没有答话,眼睛也不霎动一下,谁也不知道他听得优或听不使人话。 金娘子格格娇笑几声,又道:“你别这样好不好,我知道你是人,一个道道地地的男人。” “你要天下的人都怕你恨你,对不对?为什么呢?” 她仍然是得不到回答,可是却得到反应。 那猿人不快不慢地提腿跨步,动作人人都瞧得一清二楚。 只是有一点很特别的,那便是这一步却由厅门外的台阶上,一直跨入厅中。 这一步足足有两文之远,但他既没有跳跃,又不曾作势用力,就这样提腿落脚,轻描淡写一步便到了厅中,快是快到极点,当时却无人觉得。 人人都是在他站定了身子之后,才以常理判断出这当中的古怪。他现在距金娘子只有大半文,依他刚才走一步的距离速度来说,*那是连半步的距离也谈不上,简直是近在飓尺了。 厅堂内响起一片兵刃劈风之声,但见六把刀幻化出千百道光影,齐齐向猿人迅急砍刺。 那猿人在刀剑交织的天罗地网之内,不但找不到丝毫空隙可以脱身,时间上也万万来不及躲避,只见他庞大的身躯一缩,双臂抱头。 那两条长满了黄毛的长臂变成一个圆圈。 说时迟、那时快,六把锋快劲厉的刀剑全都制劈中的,没有一柄落空。 这六把刀剑汇聚的劲道非同小可,登时把那猿人压得矮了半截。这六人在当今武林中俱是名家高手的身份,个个久经大敌,经验丰富,是以胜而不骄,对招式绝不肯用老。 这刻虽是一招得手,但没有一个人轻率大意,霎时齐齐退开几步,仍然是双翼斜飞的合击之势。 只见猿人双臂抱头蹲在地上,全身却没有伤痕血光。 他身上没受伤流血,倒也罢了。 因为人人都明知自己的兵刃只刺劈在他长臂圆圈上,并没有刺中或砍劈在他的身体。 可是他双臂上依然毛光皮洛,丝毫没有受伤流血,这倒是骇人听闻之事。 再者他在六人汇聚的劲道重重一击之下,居然也没有翻滚在地面,亦教人觉得难以置信。 张世达倒抽一口冷气,道:“诸位小心一点,这厮没有受伤。”蔡育道:“奇怪,他也没有内伤迹象。” 他说这话时,那猿人的头已从双臂的圆圈中冒起来,揭绿色的眼珠滴溜溜四瞧,目光扫过每个人的面孔。 刘显阴冷的声音接下去道:“咱们合力再攻一招瞧瞧,这厮今夜碰着咱们,活该倒霉。” 詹一鸣道:“避开他双臂便好。” 此人向来不多讲话,故此只说一句,却把底下“应该攻他身子”那一句给省略了。 猿人已缓缓站起身,他面孔对着左翼中间的刘显,似乎对这个神色阴骛声调冰冷的人最看不顺眼。 接着长臂伸处,巨掌直向刘显面门拍去。 他要出手之时,意思十分明显,人人都晓得了他的心意,同时也能够把动作瞧得一清二楚。 故此他虽是出手前不哼不讲,却丝毫引不起突袭的感觉。 刘显看得真切,心知自己但须劲聚剑尖迎刺敌掌掌心,便可容容易易迫得敌掌撤回。 依他的习惯,出剑之际,同时口中冷喝一声,威势更可摄敌。 他想是这么想法,却不料念头才动,敌掌已经堪堪拍到面门,距离得那么切近,连想误以为自己眼花也不行,登时冒出一身冷汗。 众人眼见刘显像傻子一般呆如木鸡,竟然不会挥剑守御。 个个急得叱喝连声,齐齐出手攻去。 却见那猿人掌势一落,先在刘显面颊上打了一巴掌,发出清脆的响声,接着两指一勾,便把刘显手中之剑夺过,随手往空中一丢,才逐步从刘显身边跨去。 他这一连串的动作毫不匆忙,也没有一个人瞧不清楚。 至于他们五个人的凌厉迅攻也都赶在猿人掌势未落之前发出。 然而却突然发觉全部落了空。 人太空自眼见猿人打嘴巴、夺剑、抛剑和迈步等连串动作,但事实上还是不够他快,直到这时,大家才恍然大悟何以刘显像个傻子一红不会拒敌。 若是在旁人眼中,他们五个人也都是傻子一样。 屋顶上砰地大响一声,几十片又厚又重的屋瓦随着长剑飞上半天,不知去向。使得屋顶留下一个大洞。 但谁也无暇抬头瞧看,因为刘显这时身躯晃摇,面颊上出现一个紫黑色的“9”字记号。 刘显只晃摇了两下,一跤摔倒。 猿人喉咙中低低咆哮一声,提腿跨步,向蔡青迈去,然后伸臂挥掌拍出。 他的动作正如上一次那样,人人都看得分明,也都赶紧救援,齐齐出招夹击。 蔡育本人心中明明白白,情知应该挥刀砍臂猿人腕脉,攻他必救的要害,才可以迫他撤回掌势。 可是他只能在心中转转念头而已,事实上他刀势连动都来不及动,猿人巨掌啪的一声,拍中他靠近后颈的背脊上。 蔡青闷吭一声,便也一头摔倒尘埃中。 这猿人的手法简直不合情理,因为他乃是迫面出掌向蔡育拍去,但赶到掌势落时,却拍中对方的后背。 这等打法,宛如是大人跟小孩玩耍,爱怎样摆布就怎么摆布。 张世达等四人的刀剑攻到之时,正如上一次的老样子,对方已经走开,他们才到。 张世达老谋深算,想都不想,口中大喝一声大伙儿上呀,喝声中挺剑追刺猿人,剑光如虹,劲厉迅急兼而有之。 他已知道这猿人武功之神奇奥妙,已臻化境,故此每个动作都是后发先至,使人无法抗争。 因此他唯有毫不停滞地抢先猛攻,才有一线获胜之机。 他心中同时也十分明白,今天晚上这一场争杀已经输定,退一万步说,他若能一口气连接攻击三五招,然后才被击倒,却也可算是赢了。 果然他如影随形地迫攻的这一剑,去势实在太快了。 猿人发出一声可怕的低吼,长臂一挥,硬是迎头挡住剑尖来路。张世达这时已运足内劲,送剑凌厉猛刺。 忽然大叫一声,连人带剑倒退飞开寻丈,砰一声摔在地上。 原来他一封刺中敌臂时,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间,猛可发觉敌臂忽然坚如铁石,忽又柔若棉絮。 这样一硬一软连变数次,便已把急刺的劲道完全化卸掉,接着一股强劲无匹的力适从剑上反弹回来,登时把他给震得飞了出去。张世达在地上还发出呻吟声,却已爬不起身。 猿人转身向詹一鸣行去,出掌拍击。 这时刘显和罗胜两人都骇得魂不附体,哪里还能出手支援。 甚至当詹一鸣被击倒之后,轮到他们之时,这两人心中连如何抗拒之念也不曾泛起,便已—一被猿人收拾得躺下了。 金娘子把六个男人被击倒的过程全部收入眼中,她一直像一具雕塑的美女船仁立不动。 事实上那猿人根本没有用去多少时间,便收拾了张世达等六人。故此金娘子其实只是呆了那么一下,心里还未想出对付这猿人的主意。 猿人转面对着金娘子,喉咙中的咆哮声微微提高,显然大有恶意。 金娘子算来算去,无论用哪一门武功心法,都走不上三招。 不禁黯然叹一口气。 她自从这七八年来雄心勃勃,仗着艳丽的面容及秘传的媚术手段,不但得了不少家派的秘艺心法,并且还曾苦心修习,是以她武功虽是驳杂,却也造诣精深,若是跟同行的这六个武林名家比起来,她实在还高上半筹。 可是目下在这个非人非兽的猿人面前,不但她那兼具多家之长的武功派不上用场,连她天赋的迷人姿色,亦全然失效。 她向来都是无往而不利,扯惯了顺风旗,使她益发雄心万丈,根本不把天下之士放在眼内。 如今面对这个无可抗拒的强敌,她忽然尝到智穷力竭的滋味,也墓地十分悲哀,于是打从心中发出叹息,甚是黯然。 她没有丝毫反抗或还击之意,完全一副放弃挣扎任凭处置的样子。 猿人突然间发出长啸,一脚把她踹倒,倏忽间那哀厉刺耳的啸声从屋顶洞穿而去,一下子已遥遥远去,但那摇曳的余音,却久久不歇。 墙角的小许当那哀厉惊心的啸声一起时,登时耳疼欲裂,连忙用双手捂住。 但还是不管用,震疼得他差点昏厥。 幸而啸声去得极快,眨眼间已远远消失。 小许定定神,放下双手,但觉内耳朵的压力渐渐减轻消失,他才放手透一口大气,转眸四下瞧看。 只见那张世达刘显等六人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最后他目光停住在当中的金娘子身上。 她也是仰卧地面,没有动弹,乍看不知是死是活。 小许这才战兢地上前,经过仔细察看后,方知金娘子犹有一丝气息,乃着手以推拿行血的手法营救。 大厅右角的壁原是以木板嵌饰,这时有一块三尺许宽的木板悄然声息地打开,一道人影闪出来,有如棉絮着地,同时顺手掩好那遭暗门,动作沉稳利落之极。 此人年约五旬左右,相貌清秀,一身文士打扮。 等了一会,一阵微风拂到身后。 他回头一看,只见一个中年劲装大汉,无声无息地跃落他身边。那中年劲装大汉体型动作虽是粗豪,但眉眸之间却是一片精悍之色。 他来到大厅,一眼看到小许后,即以传声之法向青衣文士退:“阮先生,待小可上前揭下那厮。” 但当中年大汉一迈腿,鞋底还未沾地。耳边便听到阮先生细微而深晰的传声,说道: “费彪,不可鲁莽。” 好个费彪猛可煞住踏地之势,硬是原式停住。 接着在间不容发之际换一口真气,丹田中涌起一股新力,把前倾的身子和跨出的脚一齐收回。 这一手除了精纳之极的内功和牢固无比的下盘功夫之外,还抖露出灵敏得惊人的反应。 阮先生接着道:“此子正以一种罕见的手法替金娘子推血过宫。”隔了一阵,小许营救的工作告一段落,抬头环顾四周时这才察觉身边有人,一时间大有手足无措之态。 而后但见际先生相貌清秀,风度潇洒,一望便觉得他是很有学问的人,这才释于怀。 阮先生在问过小许姓名以后,又遭:“小许,那金娘子得体及时施救已可保存性命,你不必担心。老夫现在问你几句话,希望你据实回答。” 小许忙道;“先生,你尽管问,小的必定据实回答。” “好,首先老夫想知道,你替金娘子推拿之时的手法是谁教你的户“那是三年前,小的赶车路过杨州。那天晚上小的在街上逛了好久,看看夜深,便走回客栈。半路上忽见几个人骑马急急驰过,恰好有个小孩子不知怎的跑出来,被其中一匹马给撞到黑黑的巷子里去。 那时还有别的过路人却都装瞧不见走开。小的赶快跑入那条黑巷,找到那小孩见他昏迷不醒,好像已经气绝毙命。但身子还暖,小的便抱着他奔去找大夫救治……” 阮先生突然插口道:“假如这个小孩救不活,你那时可知有何后果么?” 小许率直地点头道:“小的知道,这条人命说不定算在小的头上,但小的运气很好,才奔出巷口,便被一个老先生拦住。他说:不用急,我来教你。你把他平搁在地上,这样推揉就行啦。万一还不行,你对住他嘴巴用力吹气。小的听了便依言推揉,不一会那孩子哇的哭了出声。” 阮先生道:“原来如此,只不知那位老先生长相如何?是什么地方口音?住在哪里?” 他一直十分从容潇洒,但这时一口气问了三个问题,连小许也感觉出他的迫切态度有点异常。 他摇摇头,道:“小的答应过那位老先生,不得把他的相貌,口青衣服等告诉别人。至于他住在哪儿,小的也不知道。” 阮先生忽然恢复常态地微笑一下,道:“这位老先生洞烛机先,敢清早已请到日后可能有人问起你,所以预布了一着。既是如此,老夫不便强你回答。不过,当时那位老先生既是教你手法救人,可知他必定趁你救人之时,忽然失去了踪影。但你又提到他老人家嘱你不可告人以他的形貌口音等,可见得他其后又回转来,对不对?他回来后除了告诉你说,他已惩戒了那些横行强暴的骑士之外,还说些什么?对了,你可能也不便说出来,所以老夫不妨猜一猜,你意下如何?” 小许目瞪口呆,做声不得。 只因那玩先生对当时的情形似亲眼目睹一般,当时那老先生的的确确是趁他施救之时失去了踪影。 直到他把小孩救活时,忽又回转来。 那阮先生虽是把作此推测的原因顺便说出,但他如何得知那老先生乃是惩戒闯祸骑士们呢?这已经够离奇的了,而他还要往下猜,难道他凭几句话就能够把当时的详细情形都推测出来么?只听阮先生徐徐道:“那位老先生回转来之故,乃是一来瞧瞧那小孩子究竟救活了没有!” 小许连连点头,眼光中流露出心底的无穷敬意。 “二来那老先生对于热心忠厚的你,甚是赞赏,所以要给你一点好处,作为奖励。” “您怎的都知道呢?” “老夫不但知道,还可以猜得出那老先生给你什么奖励。” 际先生的神情一如平常,丝毫没有一点自傲欢喜之意。 就连那站在一旁的费彪,也不曾显现惊讶之色,可见得阮先生必定时常这样子猜中别人的隐秘,所以费彪也就司空见惯不以为奇了。 “他传了一点练气运功的法门,使你身体强健,永远不感到疲倦,而且耳聪目明,胜于常人甚多。” 小许前南道:“对呀,一点不错,您没有一句话不对的。” 阮光生淡淡一笑,道:“老夫是从三方面观察出来的,一是你举手投足以及听视之际,已微露大匠潜质,若然一加琢磨,立成大器。 二是那猿人的啸声何等强劲,别人运功抵担都不容易,你却熬得住而且又迅及恢复如常,这等情形,自然不是天赋之功。三是你替这金娘子施救之时,心意十分集中,全无一点杂念。也是由于你修习过上乘内功的原故。” 他的话突然停止,可是已经解释得够详细了,即使是全然不懂武功之八,也能够明白其中的道理。 小许面上的表情除了崇敬之外,还添了几分欢欣。 他真想五体投地地拜服于这位飘逸如仙的阮先生之前,忽听阮先生道:“小许,如果你跟随金娘子他们,只不过是混一口饭吃而已,那就不如跟随老夫,也许有一天,你会有不枉此生的成就。” 小许大喜之下,连忙跪下去连叩几个头。 际先生命他起来之后,才转眼望向费彪,道:“你那边有什么收获没有?” 费彪摇头道:“没有,小人虽是用尽一身本事,但只能追踪了不足百步,只听那猿人宛如飞云掣电一般带着啸声,远远投入群山之中。但有一点小人却敢断言的,那就是猿人目下已远在百数十里之外,绝对不会回转来窥破咱们的布置。” 阮先生点点头,道:“你马上检查张世达等人的情况,顺便瞧瞧他们多久才恢复知觉。” 费彪应声迅快—一检查,阮先生目光转到小许面上,问道:“这些人本来各自割据一方,全是袅横自大之辈,何以会走在一块儿?他们打算到哪儿去?金娘子和他们六人的真正关系如何?” 他虽是发出一连串问题,但有条有理,并且把先后次序排得十分妥当。 小许只须据他所知一直叙述便可以了。 刘响一路听来,张大爷他们六人是被金娘子找来才凑在一块儿的。他们打算前往秦岭山区中一个叫做新城的地方,替那儿的人保镖。”阮先生讶然地轻轻哦一声,道:“秦岭新城?保镖?哪一家人请得起这么多的武林高手?有这等必要么?” 小许道:“小的听说那新城有数百户人家,好像是有金矿,人人十分富有。听说这几百户都是外地人,所以那儿称为新城。他们说的话有时小的听不大懂,但每逢他们说了一些难懂的话之后,便都哈哈大笑,那笑声听来邪气得紧。” 际先生晤了一声,道:‘优夫近年来全神贯注于这猿人身上,倒没有想到那隐碑而又极为辽阔的秦岭山区中,出现了这等可怪之事,回头得派人查一查才行。” 他默然忖想一下,又道:“老夫是宣城阮云台。” 他刚刚说出姓名,小许已惊啊一声,道:“您……您就是智慧仙人?哎呀,您真是跟神一样。您的故事小的可听得多,想不到今儿晚上亲眼看见您……” 阮云台淡淡道:“江湖上的传说,不免过份渲染而失实。不过老夫天生却当真专做那些最困难危险之事。像这个猿人,横行天下,有神鬼莫测之能。但老夫偏要斗一斗他。好教他不要再扰乱天下武林。” 他口气虽豪,但小许听来却一点不觉得他夸大,反而自然相信他一定可以办得到。 “这个驿站老夫布罗多时,终于派上了用场,嘿,嘿,想来那猿人气数已尽,故此天意作此安排。” 小许年纪尚轻,阅历不深。 为人又老实厚道,是以四下瞧一会儿,也不知该不该问,便道:“天意作什么安排呀? 小的怎的瞧不见?” 阮云台徐徐道:“老夫布置了十个地方,以便亲自观察那猿人一次。今晚那猿人果然落在这些地方之一,老天爷特意让我亲眼仔细观察一次,若然还不能收拾他,老夫从此不管世间之事。” 他微笑一下,又适:“你们那些马匹惊乱,实是老夫使的手脚。目的是诱使你们全部离开此厅,老夫好藏在预设的复壁之内。” 费彪大步行来,打断了他的话。 例。人细细检查过,他们背上都有一个“于”字。由于被掌刃和啸声所伤,算来最快也得到明天中午得以复元上路。” 阮先生点点头,道:“老夫估计亦是如此,不过,你还漏了两个人,一是金娘子,她全身并无“士”字。二是小许,不但没有“于” 宇,连知觉也未失过。” 小许听他们谈到自己,不禁耸耳而听。 费彪道:“阮先生说得是,在这些人之中,伤势却以金娘子最重,若不是有人急救,她多半活不成,身上也没有“矗”记号。至于小许,他看来不屈武林人物,所以未曾波及。” 阮云台沉吟一下,道:“对小许的解释,老夫尚可满意。至于金娘子,却大有文章。你从前见过江南三艳之一的白玉笋,她和金浪子可有什么地方相似?” 费彪凝神寻思片刻,才道:“有,她们身材都修长健美,面型都属圆形、眼大。嘴唇饱满,男人一眼望去,无不感到她们热情迫人。” 阮云台颔首道:“够了,怪不得金浪子在众人之中,负伤最重。她若不是有小许作护花使者,应该像白玉笋的命运才对。” 小许不知天高地厚的插口评道:‘那猿人必定憎恨女人,尤其是年轻美貌的。哼,这个怪物真真该死。” 他触起了怜香惜玉之心,不禁对那猿人十分仇视。 阮云台道:“这里面走有隐秘,大有可能是解开猿人的奇怪行为之谜的钥匙,好,好得很……” 别人可不明白他指什么事好得很,费彪不敢动问,却道:“那猿人奔行的速度差不多。 若在大白天只怕还要作些。” 他乃是从自己跟踪时的情况下此判断,可说是有根有据,并非凭空臆测。 阮云台寻思一下,便道:“小许,咱们虽是匆匆一见,但老夫却深信你可以托以腹心,目下有一件事只不知你愿不愿为老夫冒险?” 小许不经思索,应道:“阮先生但凡有令,小的水里火里都敢去。” 他们的身份。年岁、阅历以及武功智慧等,都相去悬殊之极。 可是他们却都有知心之感,这的确是很奇怪的现象。 阮云台道:“好,老夫要你继续跟着金娘子这千人,瞧瞧他们究竟有何图谋?会不会替这多事的江湖凭添险恶风涛?” 小许迅即应一声“是”,但当他的目光扫过仰卧地上那金娘子的面庞时,忽然现出犹疑之色。 这个年轻美艳的女人,纵然是在昏迷状态中,依然十分动人。 如欲跟随这样一个人,那么最佳之法莫如全心全意向她效忠,为她尽犬马之劳,任她驱策差遣,这样日子定必很容易过。 可是在理智上却深知不能不站在智慧仙人阮云台这一边,不但不能对她忠心,还须观测她的一切,暗中向阮云台报告。 小许心中自问道:“我办得到么?当她轻较浅笑,娇媚万分之时,我会不会一时冲动起来,把今日的全幕向她和盘托出呢?” 阮云台把目光移开,不经意地查看四下情形。 像小许这种人天交战的情况,他已看得多了。 这时那费彪眼睛与他一触,光芒闪动,似是想说什么话。 阮云台摇摇头,示意他别说,便继续查看。 费彪却没有阮云台那么轻松,暗中凝神查看小许的神情。 他也知道小许正在反复考虑,所以十分担心,怕的是那小许答应了照阮云台的指示去做之后,却又在美色之下泄漏秘密,岂不是大大的不妥! 小许踌躇了一会儿,已经颠七倒入地想了很多,但还未有确切不移心安理得的结论。 忽听阮云台说道:“费彪,这猿人若是活活地落在你手中,不知你将如何处置地?” 费彪沉吟一下,才道:“小可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一时不知如何处置才好。但既有阮先生,小可休须费神去想!” 小许觉得费彪回答得很有道理,本来就是这样,既有阮云台在,旁人干么要多操这个心?阮云台道:“你试想想看,然后说出来听听。” 费彪听了认真地思索一会儿道:“小可起初感到这猿人实是扰乱天下武林的恶魔,非杀不可。但后来一想,这猿人武功如此深不可测,所向无敌,斗得恶名四播,但究其实却没有杀害什么人。不是完全没有,而是说他并非妄下杀手,两年来被他杀死的人实在极少。否则以他武功之强,恐怕武林说死也得死了千儿八百个。因此,小可须得设法弄明白他何以不停地找咱们武林人的麻烦之故,从而找出化解之法,使他消匿收敛……”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忽然若有所悟,抬目凝视着阮云台。 阮云台迅即摇头道:“你的猜测毋须说出来。咱们只谈谈你处置猿人的打算。老夫认为你的见解很对,天下间所谓坏人恶人,其中有不少是道听途说俗口相传以致恶名四播的,咱们不可心存成见。” 他那两道似是能够洞悉人心一切隐秘的眼光,徐徐转到小许面上,道:“对了,小许你心中有什么疑惑没有?” 小许恭声应道:“小的没有啦,您老人家一定不会冤枉任何人,哪怕是恶名昭著的坏蛋,您也会给他剖白的机会。” 他心中想到金浪子虽是名列江南三艳之一,向来以媚惑众生见称,大有淫浪之名,可是这位阮先生必会给她一个公道,所以他立时大感坦然,心中疑惑尽治。 直到这时,费彪才明白阮云台何以与他谈论处置猿人之故。 这一番谈论,没有几句话,却已在小许心中烙下了阮云台为人处事的原则,所以小许顿时心悦诚服。 这等旁敲侧击之法,实是巧妙而又有力之至。 阮云台将日后如何联络之法,以及此后他特别注意的几点交待小许之后,又道:“那大道上茶棚的老担和孙女两人,乃是老夫布置的眼线。明儿清晨她们来到,你可代老夫告一声,叫她们仍然返回草棚,此处有你料理已经够了。” 小许一声是,只见阮云台和费彪飘然而去他凝望着那沉沉的黑夜,良久,心中那份们然之感还兀自菲绕不消。
第四章 设 计 曲折而宽阔的山道上;杂乱的马蹄声忽然缓慢下来,接着山洞角转出八骑,迎着西沉落日的残晖,缓缓前行。 这八骑之中有七个全是劲装大汉,熊腰虎背插刀带剑,个个显得神态剽悍。 却有一个是女的,头面都用青巾包住,只露出一对眼睛。 她是唯一没有携带兵刃之人,可是她那袅摇据鞍的姿势,却使人一望而知她身怀武功,并非寻常弱质女流。 那七名劲装骑士之中,有几个很容易从兵刃服饰上认出家派,全是少林武当昆仑等名门大派。 带头的是个大胡子中年汉子,忽然作个手势,众骑一齐勒住。 他回头大声道:“前面就是黑石峡,峡内右边的峭壁下有座古庙,虽然不大,却足够咱们想息一夜。” 一个劲装大汉道:“咱们何必在荒山古庙中住宿,干脆摸黑直奔,好在咱们也不怕什么虎狼恶兽。” 另一人插口道:“咱们虽是不怕,但一路行来,已经赶了好几百里路,只怕牲口吃不消。” 这话一出,有三四人大声赞成。 于是一行人骑,继续驰去。 转出一片林子,忽见前面道路陡然宽阔了几十倍,两边矗立着青黑色的峭直石壁,都有二三十丈高,竟是一道相当宽阔的峡谷。 众骑驰入峡谷,发现那峡谷越来越宽阔,可是光线却昏昏沉沉,原来那两边的峭壁在头顶数十丈相隔不远,光线透过天顶那两三文宽的长缝射下来,变得甚是微弱。 但底下地面却越行越窄,使人仿佛处身于山腹石洞中之感。 靠右边的石壁果然有一座古老的石庙,只有前后两进,大胡子领先驰到庙前,一跃而下,大步跨入庙内。 只见这庙宇打扫得十分干净,但既无香火,也没有人影。 当下大步走入内进,只见这一进比前面略略广些,四周厚厚的石墙上,开有几个径尺的四方窗洞,但都有粗大的铁枝深嵌石内栅隔着,密得连小猫也不易钻过。 大胡子一瞧沓无人迹,也不在意,大声道:“这儿过一夜好得很,大伙儿聚在一起,比投客店歇尼有趣得多,诸位进来瞧瞧,包君满意……” 庙门外的人全都听见了,那个青巾蒙住头面的女子也是一跃而下,身手之轻灵矫捷,不在其他的骑士之下。 他们把马匹赶到庙侧系好,全部涌入古庙后进。 不久,便听到他们饮酒笑斗猜拳吆喝,甚是响亮。 峡谷内因为两边峭壁在顶端处成合抱之势,所以太阳刚一下山,谷内便黑漆一片。 只有古庙两侧和大门,透射出灯光。 他们饮酒猜拳,笑斗喧哗了不到半个时辰,想是赶路疲乏,不久便没有声响了。 在距地面三十余丈高的峭壁顶,一直有一对眼睛,向下窥视,偶然会在喉底传出极低微的咆哮声。 又过了半个时辰,谷内古庙灯光如故,却一直没有声音。 峭壁顶突然抛下一条纠结的长藤,停定之时,末端距地面还有十余丈之高。这条长藤幼细如指的部份多,粗大的部份较少,原来是用好几十条兀自青嫩的蔓藤胡乱接驳而成的。 看来即使是载承十公斤八公斤重的石头也非断脱不可。 但这时却有一道高大人影,垂藤而下。 此人身量魁伟,少说也有百余斤之重。 可是顺腾而下之际却轻如落叶,那条长藤几乎毫不晃动。 这条人影迅即滑落到长藤末端,只见他一放手,喀然朝高达十余文的地面凌虚飞坠。 眨眼间已落在地面,居然不曾摔交,也没有声响。 紧接着这道人影已无声无息地移到庙侧一个窗洞外。 灯光透射出来,把这道人影照得分明。 只见他黄色长发披垂至肩,全身长满了黄毛,只有面门五官毫毛短细,两眼反映出绿莹莹的光芒。 由窗外望入去,只见横七竖八睡了满地的人,那个青巾蒙面的女子,躺在中央位置,仍然蒙着头面,长长的秀发大半拖覆在颈上。 猿人瞧了一会儿,突然发出一声咆哮,一转眼间,他已经站在内进的门口,全身暴露在明亮的灯光之下,绿睛莹莹,瞪视着地面酣睡之人。 可是这一群人正与前几天在那驿站歇宿的金娘子他们相反。 那金娘子等人是警戒守候,猿人才出现,便都起来布阵以待。 目下这一千人却全无声息,连近在咫尺的强劲狞恶的咆哮声,也不能惊醒任何一个人的好梦。 猿人突然一阵挥掌,左方丈许远躺着的一个,身上的被子呼一声飞起,掀了开来。 只见铺垫上却是个草扎的人形,仅仅在露出被子外的头部,加上一副面具和假发,维妙维肖。 一旦盖上被子,当真难以看得出来。 猿人咆哮一声,又是翻掌扫出,相距不远的另一个正在酣睡的人,身上被子掀起飞开老远。 他挥掌遥击之时,并无激烈呼啸掌风,但那张被子却去势极猛,一直碰到石墙,还发出砰然的声响,才坠落地上。 只见地面的铺垫上,又是一个草人,扎成侧卧,也有面具头发等。 由此看来,其中有些仰天而卧的人,竖起膝头把被子顶起,也必是预先结扎成那种姿势无疑。 猿人喉中咆哮之声忽然收歇,屹立如山,绿色的眼睛滴溜溜转动,观察屋内每一寸地方,已不再瞧其余还在被子底下的人! 他查看了片刻,突然大步走到屋角,探脚往砖地上一跌,那方地砖微响一声,看来完整如故。 但猿人巨掌一挥,掌力到处,那方地砖忽然消失,原来已完全粉碎,故此掌风一到便完全扫去。 只见那方洞下面,竟是一层黝黑色的铁板。 猿人屈指一弹,相距数尺之遥,却听到那铁板发出沉重的当的一声。 原来他弹出的一缕指力,强劲如锤,撞在铁板之时,便发出这等令人难以置信的响声。 这一下响声沉实异常,一听而知道这块铁板的厚度至少也有两寸以上。 猿人微得一下,大概想找件坚硬沉重的物件来砸开铁板,是以随即回头四顾。 庙外突然传入来长笑之声,声音清越强劲。 猿人全身纹风不动,侧耳而听。 长笑之声久久不歇,猿人听了一阵,倏然间失去踪影。 原来他以快得几乎无法觉察的速度,出了古庙。 由于古庙外也点燃着火炬巨烛,是以透出去的光线,把庙门外面十余丈方圆之地都照得相当明亮。 只见庙外一共站着两人,一个是高大微胖的和尚,一个是长眉拂额的道人。 他们的年纪看来都超过六旬,尤其是那位老道长,须眉皆白,手持拂尘,简直像是图画中的古仙人一般。 清劲的笑声便是从老道人口中发出,他们的神情都很安详和蔼,看来似是没有恶意。 猿人突然转眼向左右两边都望了一下,果然正如他心灵所察觉的情况一样,在这宽大的峡谷两端,都各有两人立屹把守,显然是分头包围截断他的逃路。 猿人仰天长啸一声,啸声在峡谷内旋激排荡着,震耳欲聋,紧接但见他态啸声中,全身毛发耸竖,形态威猛之极。 那老僧道人两人寸步未移,面色却已变得沉凝起来,同时身上的僧衣道服也飘拂得猎猎有声,好像是站在狂风怒飙中一般。 在旁人看来,他们这种情况只是诡异古怪而已。可是那老和尚和老道人,却已全力运功,内定心神,外抗敌威,这等波涛万丈的险恶境况,不是身历其境之人,实是难以体会。 原来那猿人尚未出手,那股即将攻击敌人的气势,加上震耳欲聋的啸声,已形成巨大无比的无形压力,牢牢罩住眼前这两个人。 他那强大绝伦的气势,含有明显无坚不摧无敌不克的强大信心,是以在对方精神心灵上的压力,更大于其他。 转眼间猿人忽然停止长啸,面上眼中露出讶异之色。 一时峡谷中风平浪静,使之不禁泛起了重回人世之感。 老和尚深深吸一口气,朗朗诵声佛号。 霎时这一声“阿弥陀佛”充塞弥漫全谷,有一种圆润慈祥的味道挤入每一个人的心头。 老道长霜白长眉轻轻拂动,说道:“师兄既不愿开口,贫道只好饶舌了。” 他的话自然是向老和尚说的,但他的目光却一直凝注着猿人。 “敢问施主,你可知道我们这些人的来历和来意么?” 猿人的碧绿眼睛深邃得像无底的海洋,既不回答也没有一点线索让人家晓得他究竟懂得人言?抑是全然不懂?庙内忽然传出语声,道:“老道长何须多问,在下可以断定这位兄台对在场诸位前辈的来历来意,全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答话之人一边说一边走出来,但见他年约五旬左右,相貌清秀,一身文士装束,举止言谈都极是潇洒。 若是手中有一把羽扇,那就使人无法不联想到诸葛武侯的儒雅丰神了。 这位中年文士飘然从猿人身边行过,在老和尚身侧停下来,从容回转身子,两道湛明的目光和猿人的绿睛相触。 他微微一笑,又道:“兄台的一身武学造诣,已臻化境,自信随时随地可以击毙在下,故此并不趁我行过之时出手。兄台这个想法,极是正确。在下虽是站在少林第一高手圆音大师身侧,但想来仍难逃兄台的万妙神手一击。但正因在下深知情势如此,才大胆地随意走动谈话。” 他的道理听起来层层不绝,又多又玄,大有引人入胜之妙。 猿人只是瞧着他,不言不动。 中年文士又道:“这一位乃是武当山第一高手林虚舟道长,他们四十年以来威震武林,迄至今日,他们天下七大高手的盛名仍如日正中空,武林无不敬仰。” 林虚舟道长道:“阮先生提到这等浮名虚誉,贫道实是当之有愧。” 圆音大师接口道:“贫僧心中亦有同感。” 他的声音充满了圆润祥和的味道,任人听了甚是舒服顺耳。 那中年文士正是以智慧鸣世的阮云台,他微微一笑,徐徐道:“好,诸位前辈乃是世外高人,在下不必多说。且说这位兄台,两年来把天下武林闹得人仰马翻,而他的动机迄今神秘莫测,以至武林之人莫不惴惴自危,在下甚愿趁今晚的机会,当着这位兄台面前猜上一猜。” 猿人仍然屹立如山,幽深的绿眸中,蕴含着无限神秘。林虚舟道人道:“阮先生,目下首先得弄明白的一件事,便是这位施主,究竟是何来历?” 他接着用歉然的声音说下去:“贫道真正的意思是指这位施主到底懂不懂咱们的言语?” 换言之,这猿人是人呢抑是兽类?一般来说,若是把人看作兽,不免有侮辱之意,故此林虚舟道长口气中甚是歉然。 阮云台道:“这位兄台铁定是人,咱们说的话,他句句都懂,在下这么说法,有远因也有近因足以证明,现在先说近因……” 他停口凝想一下,显然是整理思路。 “说到人兽之分,咱们先撇开道德不谈,谈行为形态,最显著的区别是会用智力推理,兽类则否。任是如何灵异的兽类,最了不起也不过凭藉天赋令人惊叹而已,绝不能作推理行为。这位兄台刚才在庙内竟没有发现在下混在假人之中,已可证明他的推理能力胜过他的天赋了。” 猿人那对碧绿深邃的眸子中,开始有了反应。 这时,不但是猿人,连少林寺的圆音大师、武当山的林虚舟道长,他们仅是七旬以外的人,平生见识何等广博,现在也禁不住流露出大感兴趣的神色,注意地聆听阮云台每一句每一字。 他们先前也曾为了阮云台单独留在庙内而暗暗担忧,事关那猿人的武功实是非同小可,耳目之灵警不喻而知,若是一旦发现了阮云台踪迹,后果岂堪设想。 只听阮云台徐徐道:“何以见得这位兄台刚才没有发现本人,便等于他的推理能力强于天生禀赋呢?首先本人须得说明一下当时的情景,在那一目了然的屋子内,共有八个人横七竖八打地铺,除了一道门户之外,别无可供出入的通路。因此,这位兄台突然发觉被子下面是个假人之时,由于经验累积而自然反射的想法是这些人全都躲起来了。他用不着仔细推敲,便已晓得这些人躲起来之故,必是为了他的缘故,换言之,这些人都知道并且恐惧他的声名和厉害,才躲起来。因此,他……你这位兄台已做成一个成见在心中,那就是屋内的八个全都躲起来了。请注意‘全都’这两个字的意义,这表示说你认为在你的威名之下,这些人不是联合抗拒,就是全部躲避。此一想法并非出自直觉,实在属于推理,只不过过程极快,好像是直觉罢了。” 在这夜风呼啸的峡谷内,古庙射出的光线闪映不定,遍体黄毛的猿人看来特别狰狞可怖。 可是那慈眉善目老和尚,古仙人似的老道人却浮动着使人安心的气氛。 而这位娓娓道来神态潇洒的阮云台,全身放射出智慧的光芒,亦呈现一种特殊的力量。 这种对峙之势显得奇异无比,端的是人间罕见的一副画面。 阮云台继续分析道:“当时这位兄台曾经随手又以掌力掀起另一个人的被子,但这只是下意识的动作,根本不期望会发现真人。不过本人在屋角隐藏的镜子里,却窥见见台你目光落在当中的女人身上,对于她,你小心地视察了一下,及至肯定她被子下面的身体连呼吸的细微起伏都没有,你便把思路转到众人藏处这个问题上。” 他说得那么清楚,好像能看得见人家的思想如何活动进行,实在十分引人入胜。 “若是灵异兽类处此景况之中,本人敢打赌它不外侧耳聆听或用鼻子嗅闻两种方法而已。因为屋子既不大,又甚是明亮,眼睛已瞧不出什么物事了,可是兄台你却用眼睛查看,你用的不是普通的眼睛,而是充满了智慧经验的。你打量整个房间的大小,窗户的形状,墙壁的厚薄,屋顶的材料结构等。一瞬间,你已晓得这些人既没有逃出屋外也不是另有夹壁复室,于是你判断这些人必定藏在地面之下。并且在极短时间内,找到了地下室的人口。踩碎了地砖之后,果然发现封闭入口的厚铁板。” 林虚舟老道人赞叹地道:“这位施主竟能在转瞬之间找到了众人匿藏之处,称之为天纵之才,亦非过誉。” 阮云台颔首道:“这位兄台的聪明才智果是高人一等,但却不是机诈卑鄙之辈。本人批评,有根有据,绝不是胡乱捧拍。” 少林圆音大师道:“阮先生的根据何在?说出来听听,以免这位施主的光明善良本性,被世俗流传的恐名所掩。” 他的声音特别慈祥悦耳,令人听了内心自然而然大感平和。 阮云台道:“大师说的极是,本人今晚机会难逢,自当畅所欲言,且不知这位兄台可肯见示姓名,以便称呼么?” 在这等友好而又明智的气氛之下,加上圆音大师。林虚舟道长和阮云台三人,俱非世俗凡庸之土。 猿人内心的感受大是不同,也可以说他已受到不能不改变往昔态度的压力。 他绿睛转动一下,口中缓缓发出语声,听起来音调抑扬顿挫,很有节奏,分明是一种语音,但却叽哩咕啃的,无人能明其意。 林虚舟道长望着圆音大师,只见老和尚摇摇头,答复他以目光表示的询问,道:“不是梵语。” 原来这猿人显示过的神功绝艺,乃是天竺婆罗战主秘传心法,故此他一开口,语音怪异莫辨,自然使人连想到天竺的语言了。 阮云台微微一笑,道:“兄台说的苗峒方言,是也不是?” 猿人默然注视着他,绿睛中光芒忽强忽弱。 圆音大师和林虚舟道长忽然一齐出手,圆音大师宽袖扬处,一股微风吹过阮云台和猿人之间。 林虚舟道长的拂尘拂出一片劲气,也是拦在当中。 猿人若是要出手攻击阮云台,就须得先破去这两位当代高手发出的真气劲力。 阮云台道:“多谢两位前辈保护周全的美德,这位兄台刚才果一度胸蕴杀机。有时候一个人太会料事计算,难免惹杀身之祸。不过,若不是我们这等人物,兄台焉能肯开口说话!” 这几句话即抬高了自己方面之人,亦同时捧起对方。 猿人仍不做声,可是他眼中的光芒已恢复如常,甚至连绿色的眼珠也似乎变得带点褐色,瞧起来已没有往常那么诡异可怕阮云台何等老练,登时已从这一点变化中,察看对方正急速地变回人类,两对野兽一般的眼珠颜色,乃是最明显的表示。他把握时机,突然拱手道:“见台可能没有姓名,也可能不愿再用旧时的姓名,若是如此,本人大胆代你起个名字,以便暂时称呼可好?” 猿人点点头,简简单单地应了一个“好”字。 这个字一出口,少林圆音大师和武当林虚舟道长不禁迅快交换了一眼。 他们心中都充满了钦佩和服气。 因为他们深知当今之世除了这位智慧他人阮云台之外,绝没有第二个人能使这猿人开口说话。 阮云台不但使猿人第一次开口答腔,还同时探出一个线索,那就是猿人从前可能没有姓名,或者不愿再用旧日姓名,两者必居其一。 这条线索只要再往下追就行,在他来说,已经没有太大的困难了。 “兄台外形有如猿人一般,暂时便称万里飞猿如何?” 猿人又简短地应了一声“好”,眼珠的颜色变得更为深褐只剩下少许淡绿而已。 阮云台道:“大凡无性凶暴之八,必以残杀虐害别人为乐事,故此会主动地做出凶杀血案。但若是善良之人,则每每是环境所迫,才会伤害对方。飞猿兄你两年来每件案子,本人都仔细研究过,发现其中有些人所以会遇害,全是迫得你不能不下毒手。因此大体上说来,这些遇害的武林朋友们,可说是咎由自取,须怨怪你不得。” 圆音大师、林虚舟道长都讶异地对觑一眼,他们乃是天下两大门派的前辈高手,那些遇害的人当中,不乏少林武当之士,所以他们可不能轻易就承认阮云台这种说法。 阮云台自然晓得他们会有这等反应,接着又道:“当然这话乃是站在飞猿兄的立场来说的,别人听了可能反驳,假如说飞猿兄不是这等行径,亦不找上门来,谁能迫他下毒手呢! 这番理由也对,飞猿兄,本人只是指出事实,并不偏袒任何一方。试想你如不找上他们,以你这一身来去无踪的功夫,谁能找得到你?例如今晚的情形,假如你不现身,我们便无法交谈了。那么讲到结果,究竟谁对谁不对呢?” 万里飞猿和圆音。林虚舟都不做声,这个难题谁也不愿住自己身上包揽。 阮云台也没有叫别人伤脑筋之意,只停顿了一下,便又道:“其实这仅仅是由于世间并没有绝对的对,也没有绝对的错的缘故。例如说杀人不是好事,这是人人公认的观念。可是若是那人身罹绝症,一定不能医好,而又极为痛苦,则取他性命之人,应该算是好事。又比方说为了拯救一乡人民的生命,因而杀死了一个无辜之人,这个杀人者谁能说他是做坏事呢?因此,立场不同,情况不同的话,好事能变坏事,坏事也同样能变为好事,对不对?” 万里飞猿坦率地点头道:“对!” 圆音大师和林虚舟虽然没有附和,但至少也没有反驳。 阮云台道:“半个月前,飞猿兄在那荒废了的驿站对付江南三艳之一的金娘子那一干人,本人从头到尾亲眼目睹,对于飞猿兄根本没有动那赶车的小伙子,已足以证明飞猿兄并非凶残成性之人。同时也知道了飞猿兄两年来所作所为,敢情是大有深意。看来你是查寻某些人的下落,想必擅长易容之道,换了身份,迫得你不能不从武功上找寻线索。正因此故,飞猿兄旧时的身份姓名亦不可让天下任何人得知。” 万里飞猿的眼珠墓然地变回绿色,光芒强烈,十分可怕。 圆音大师和林虚舟道长一齐出手掩护,口中同声喝道:“阮先生小心!” 万里飞猿长啸一声,巨掌起处,疾向阮云台抓去。 他与阮云台相距七八尺,但那只手掌却一直伸深而去,好像手臂的长度可以随意延伸,并无限制。 他掌势穿过圆音大师和林虚舟道长发出的真力内劲时,居然全无拦阻,一直穿透过去。 但表面上看来万里飞猿的掌势虽是全无阻滞,究其实速度终归慢了一点。 以阮云台的武功造诣,有这一线的机会,已足够了。 只见阮云台左掌当胸,掌心向外,正挡住敌掌来路,脚下寸步不移,神态动作都潇洒之极。 圆音大师林虚舟道长却也禁不住变了面色,他们身为天下七大高手之列,数十年来盛名有增无减,一身武功和眼力岂是寻常之士可比。 他们替阮云台挡了这一下,使得对方掌势缓了一线,各自已经施展了全力。 况且从敌掌破关而过的势道中,还发现那万里飞猿的神功威力凌厉无比,大有无坚弗摧之概,那阮云台的武功虽说也是高手之流,但若是打算硬拼这一招,那简直是以卵击石,自取灭亡。 不过世上之事往往出人意料之外,只见万里飞猿的掌势到了紧要关头之时,忽然煞住,甚至还急急收回。 他动作如电,收掌之时比出掌还快,简直叫人差点看不清楚。 那圆音大师和林虚舟道长不觉透一口气,但心中疑惑更甚于刚才的吃惊,似这等危急惊险的场面,阮云台究竟用什么妙计可以化解呢?阮云台从容如故,微笑道:“飞猿兄,错非你这等眼力之士,本人绝对不敢出此计策使你暂时罢手。但话说回来,如若你没有如此高的眼力,则想来你这一掌很难过得大师和道长的头一关了。所以说来说去,本人所冒之险,仍然不算大。” 万里飞猿哼了一声,第一次开始说出完整的话,他声音粗涩而又强劲震耳,使人泛起怪异不惯之感。 “阮先生虽是计策成功,但事实上你冒了很大的险。” 他们一个说冒险不大,一个说冒很大的险,旁听的老道和尚却仍然闷在葫芦中,既不知他们争论的焦点何在,更无法评论是非。 阮云台道:“飞猿兄的意思不外是:一、你可能不认识字。二、纵然识字,但你不管他一套,根本当作没有看见。” 万里飞猿点点头,圆音大师和林虚舟老道长这时可就明白了,敢情阮云台举拿当胸,掌心向外的姿式并非准备拒敌,他掌心中早已写了字,料定那万里飞猜一望之下,必会撤回掌势,这便是他却敌之计了。 只不知他写了什么字,居然有如符咒一般,竟然能退敌护身。 “关于识字与否这一点,本人先是根据资料判断,已得知答案。是以定下此计。其后等到咱们见面,我方三人说了不少话,绝大部份都很客气,不是村俗言语,飞猿兄全部听懂,这时本人才最后肯定你的确识字。” 他娓娓道来,本是曲曲折折的推测,变成简浅平易,毫不牵强。众人不做声,等他再分析下去。 “至于第二点,由于本人在掌心中写的是‘知你用心,尚有旁人,保密之道,易如反掌’,一共虽是区区四句十六个字,但一开头首先把你的敌意消漏了一大半,因为你想杀我,只不过为了我窥破你两年来所作所为的用心,但很显然的,目下连我在内,已一共有三人知道了,你杀我何用。” 阮云台话声悄悄停歇一下,又道:“飞猿兄,你诚然可以作杀尽我们三人之想,可是圆音大师和林道长到底不是一般武林人物可比,万一被他们跑掉怎么办?因此接下来的两句,便对你发生极大的力量,使得你至少愿意听听我的话,才下毒手不迟。” 万里飞猿已没有招架之力,只有点头的份。 阮云台突然仰天长笑,他一直部甚是温文潇洒,这时忽然豪气勃发,朗朗笑声,响彻山谷,不觉使人愕然。 只见他接着举起右掌,掌心向着对方,大声喝道:“万里飞猿,你今夜须得把天下六大高手以及本人全部杀死灭口,这便是唯一的保密之道了。” 灯炬光线照射之下,他掌心中赫然写着“杀人灭口”四个字。 万里飞猿耳中听得清楚,眼里瞧得明白。 心想此计果然是唯一可行之道,舍此之外,再无别法可想了。 念头刚掠过心中,忽又发现自己已经中了阮云台之计,原来当他目光扫瞥对方掌心的字迹时,耳朵也在聆听对方之言,这一刹那间,他的耳目效用完全被阮云台吸引了去,故此竟被另外四个人轻轻易易地欺到两丈之内。 这四个人本是分头把守在峡谷两端,他们个个动作如电,在眨眼间奔行了十几二十文之远,既不喘气,脚下也不曾带出丝毫声息。 单是从这等高妙身手上推想,也可知道他们必届武林七大高手之列。 左边的两名老者俱作俗家打扮,年龄都超过七旬,一个身材高瘦,面容冷峻。 另一个长得甚是魁伟,气度威猛,巨大的手掌中捏着故铁胆,发出铿铿之声。 万里飞猿的眼睛早已变回绿色,狞恶而又冷静地观察这两人一下。 阮云台道:“本人循例须得介绍一下,这位高而瘦的是昆仑山陆天行前辈。那一位魁伟身材的是冀北包啸风。” 万里飞猿的目光转到另一边的两人身上,左边的是个白发老妇,一身村野妇人装束,相貌也有点粗陋,可是眼神炯炯,胸挺腰直,大有屹立如山的气概,教入一望而知她绝对不是普通的山村妇人。 阮云台随着他的目光介绍道:“这一位便是峨嵋派第一高手钟无垢前辈。” 钟无垢冷冷地注视万里飞猿,微微颔首。 在她旁边的是个女道士,年纪虽老,可是长眉入鬓,瓜子脸型,双眸澈如水,清秀而又出尘绝俗的风华,使人难以想象她竟是七旬左右之人。 她比钟无垢显得和气多。 唇边微微含笑,露出少许皓齿,那种闲适高雅的风度,几乎比青春的光彩还要夺目迷人。 “她是华山李玉真真人。” 阮云台的声音好像变得更清朗有力! “五十年前才不过二九年华,便已下山行道,直至今日李真人的丰采仍在,使见者神往不已。” 他的赞美仍然太含蓄了,所以没有一个人表示满意。 五十年来,被天下武林公推的七大高手,身份虽是尊崇无比,但那七大高手之首的殊荣,每个入内心中总是想得到手的。 却由于李玉真一直从中调和化解,居然相安无事。 可见得她的天然丰采,甚至连钟无垢这位同性高手,也当真心仪倾折。 阮云台特别留意观察万里飞猿的反应,只见那形相狰狞的猿人,对这位清雅如仙的李玉真也是老样子地注视打量。 他那双绿光荧荧的眼睛,有那么一下子变回揭黄色,但旋即恢复绿色,甚至比早先更绿一点。 “他曾一度杀机消退。” 阮云台忖道:“但迅即恢复满胸恶念的状态,看来杀机似乎更盛了。可见得他初见李玉真的逸妙丰采之时,杀机不禁为之泯灭。然而他由于对女性的仇视,所以迅即改变,反而杀机更盛。” 这位以才智鸣世的中年文士,运用他敏锐无比的观察力,竟把猿人心理状态的变化看得清清楚楚。 并且得到的结论是:这个介乎人兽之间的猿人,在他生命历程中,必定有过极痛苦可怕的经验,而这个经验,却是一个女人给他的。 假如有可能的话,应该把阵容另行安排一下。 阮云台心中掠过一丝忧虑,心情不觉沉重起来。 既然万里飞猿对漂亮的女性有仇视偏见,李玉真便最好避开主动的和攻击性的位置,以免徒然使对方增强气势和斗志。 可是目前已到了一触即发的险恶情势,实在没有多余的时间商讨。 再说,他们的阵式也是根据各人之所长紧密搭配而成,焉能轻言更动! 万里飞猿涩声道:“还有一个人呢?” 虽然武林七大高手根本上天南地北,数十年来罕得有机会聚在一起。 但今夜情况特别,七大高手少了一个自是值得奇怪。 阮云台应道:“飞猿兄你猜呢?” 万里飞猿已不再打量其他的人,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阮云台身上。冷冷应道:“我不猜。” 他现在除了口吐人声这一点之外,其他如外型、神情声音等都完全是一头野兽。 但最可怕的却是这头野兽具有人类的智力,故此看起来除了狰狞凶恶之外,还显示出冷静、狡诈等特点。 作三面包围的六大高手忽然都泛起了被冷落之感,这猿人竞选阮云台为第一个对象,以这猿人的武功修为,自然一早就看出在场中的七人当中,武功造诣要数阮云台最差。 故此显然阮云台的智谋才略已使得对方感到比武力还难对付。 他们六大高手虽是个个站得渊亭岳峙,宛如针牢在地面,纹风不动。 但其实每个人的姿式都有少许不同。 有的脚下不丁不八,有的双膝处微弯曲,有的身子略略前倾,重心放在跨出的右脚。 总之人人都是采取各自本门心法中最灵动的姿式,任何一瞬间都可以腾跃进退。 生像是压得紧紧的弹簧,随时都可弹进。 这么紧张的形势和心情,对这六大高手来说,实在相当陌生。 屈指算来,整整有二十五年未曾尝过这等滋味。 二十五年前,他们都比现在年轻得多,李玉真那时候比现在更多几分妩媚的风姿。 毕竟时光最是无情,任是盖世英雄或绝代佳人,都得随着它的消逝而留下无可掩饰的伤痕。 不过,李玉真现在的眼光还是那么清澈,没有一丝一毫尘滓。 “他还年轻得很,恐怕不会超过二十五岁吧、’李玉真胸中充满了悲悯,想道:别人也许被他猿形的外相所蒙蔽,但显然他的五官端正,骨骼奇佳,应是属于聪颖而又忠厚的一类人,只不知他如何能够长出一身黄毛?连眼睛也变为绿色?谁也忘怀不了二十五前那场险恶无比的生死之战,李玉真暗暗把这猿人拿来跟那天竺婆罗战主相比,细一琢磨,心中忽有所悟。 只有阮云台道:“飞猿兄,你心中当必知道今夜的局面,非比寻常。等咱们一动手,什么话都来不及说了。因此本人须得把握这瞬息即逝的机会,讲个明白,纵是今夜我等一败涂地,本人在九泉之下,也不至于做个糊涂鬼。” 万里飞猿仍然森冷地凝视着他,没有开口。 阮云台又道:“本人观察至今,已可以大胆夸口说,对你的来历和用心都了如指掌了。” 铁胆包啸风哦了一声,道:“若是如此,阮先生何不说出来给大家听听?” 阮云台道:“若是飞猿兄不反对,本人自是乐于奉告诸位前辈。”万里飞猿道:“我不反对!你说。” 阮云台道:“好,第一宗先说你的武功渊源。根据种种迹象,我们早已判断你是天竺婆罗战主的传人,但直到刚才你不肯猜第七位没有现身的江南名宿万柳散人张安世前辈何故缺席,本人才敢肯定说,你是婆罗战主的传人。” 万里飞猿不做声,好像一点兴趣都没有。 但正因他反应是这样子,阮云台更有把握。 当下仰天朗声长笑,尽情发泄心中的得意之情:“飞猿兄,你当时不敢向峡侦查看,因为你怕此举反而泄漏风声,二十五年前,万柳散人张安世前辈正是在百仞崖顶忽然出现,划过茫茫长空,把婆罗战主逃路封死,还使他负伤落败。此是二十五年前最重要的一段公案,你目下有了应付之法,自是希望深藏不露。但假如你不是婆罗战主的传人,那一定会讶异何以七大高手非一齐出现不可?你不问不看,足证你的万妙神手奇功绝艺,果然是传自婆罗战主本人。” 万里飞猿喉咙中障咆一声:“是又怎样?婆罗战主比你们这些人都好一千倍一万倍。你们八个人,他一个人,哼,你最坏最可恶!” 他指着阮云台,口气中完全流露出鄙视痛恨之意。 阮云台面色变得沉凝起来,接着谓叹一声,道:“你责骂得甚是,本人可算得是罪魁祸首。” 他不但没有反驳,反而忽然认罪自责,大是出乎众人意料之外,连猿人在内,都微微一怔。 昆仑陆天行道:“二十五年来这宗公案使人难以忘记,可是老夫心中却没有丝毫歉疚不安之感。” 铁胆包啸风仰天大笑,道;“我们舍生忘死的一场拼搏,既不为名亦不为利,何内疚之有?” 这两人的话,大概可以代表七大高手全部的心情和想法,言下之意,亦等于提醒阮云台无须揽罪自责! 阮云台神色肃然,态度口气都很认真,缓缓道:“二十五年前那婆罗战主挟天竺无上绝学,云游到东土来。他老人家偶然出手,展露秘艺,让中原武林得以瞻仰风采绝技,这原是好事。但他老人家胸中有宗教异见,以至好几位佛道人遭劫。在他老人家看来,这是自然的事,就像旁草不能与禾苗共存一般。殊不知中土的情况与天竺迥异,中土千百年以来,官家对宗教极少干涉,众教并容,信者自信。因此,婆罗战主若是以他的教义折服天下,谁也无话可说。若是以武功为手段,毁灭异己,这等作为,自然是不容于天地间。因此,本人用尽了心机唇舌,更不辞奔波跋涉,把当代七位前辈高手一齐请了出山,合力主持公道。” 李玉真微微一笑,柔声道:“阮先生寥寥几句话,便把前因后果说得明明白白,既然你是要求公道,我们这些人也自问并没有偏私和排斥异族之心,却不知先前何故自承罪咎?” 阮云台在回答之前,转眼向众人扫视一匝。 每一个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连猿人也不例外。 最后,他的目光特别在李玉真面上停留了一下,隐约瞧得出她那清丽飘逸的微笑中,好像蕴含某种意思。 “是的,她可以说是我阮云台平生唯一的知己了。”阮云台的念头迅快闪过心头。“我和她虽然数十年来只见过几面,可是,只有她了解我很多的想法,二十五年前初见时如此,现在也是如此。我也相当了解她,待会儿她必定有惊人之作,我瞧得出……” 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谈过这些,以李玉真的本事和身份,根本牵扯不上“相逢恨晚”之类的情怀。 可是他们的心灵却有一种冥合妙契,不落诠言自然而会心。 他们会心地深深相视一眼,阮云台才道:“不错,照理说本人应无愧疚,不过二十五年后的今日,飞猿兄在江湖上出现,本人想了很久,才恍然发现昔年的错误。” 他既已自行认错,猿人看来引起了兴趣,涩声道:‘你们当年若是公公平平的决斗,便没有做错。” 阮云台道:“飞猿兄这话只对了一半,当年本人应该找到个人,与那婆罗战主公公平平地较量一场。纵结局不分胜负,但婆罗战主一旦得知中土也有与他抗手之人,自然野心收敛,或是返回天竺,或是留在此地一心一意务求胜过这一个人。” 林虚舟道长道:“野心之为物,不似其他妄念,只怕不易收敛。”阮云台应道:“婆罗战主武功通玄,天竺亿万之人无有敌手,是故跋涉东来,看看以中土之大,人物之众,是不是也像天竺一般找不到对手。不幸的是他以一个异域僧侣之身,实在不易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唯一可以与他分庭抗礼之人。飞猿兄和诸位前辈当必晓得,大凡野心不受丝毫拘束之时,便会渐渐变质。他会把自己妄想为超越一切无所不能的神,而不复再是人类。” 万里飞猿耸耸宽厚的肩膀,道:“这些话跟不公平决斗有什么关联呢?” 阮云台严肃地道:“本人若在二十五年前懂得这些道理,今日的局面就大不相同了!” 那在场的六大高手没有一个觉得阮云台唠叨罗噱,一来他的理论的确有引人入胜之妙,二来他能诱使猿人插口论说,可能已有奇谋正逐步发动中。 峨嵋钟无垢第一次开口,表情冷峻,声音特别低沉:“敢问阮先生,当年你错在何处,如若不然,今日的局面又有何不同?” 这个衣着宛如村妪的老妇人,说话时自然流露出威严气度,自有一股震慑人心的力量。 可见得她能跨身于天下七大高手之列,除了武功之外,对于精神心灵方面的修为,也同样重要。 要以举手投足以至言谈顾视之间,都具有与众不同的气度和强大的无形力量。 阮云台道:“二十五年前婆罗战主遭遇挫败,负创离去。诸位前辈不但在当时目送他隐没在杏冥群山之中,全无追诛之心。即使是在事前集议定计之时,也没有人提出过赶尽杀绝的主张……” 万里飞猿仰天一声狂笑,响彻云霄,群山回响久久不绝。 “赶尽杀绝?你说想对婆罗战主赶尽杀绝?” 他起初的笑声狂暴可怕,但说话之时却变得冷冷硬硬,每个字咬得一清二楚,表现出极端的冷静。 人人都发觉这个遍体长毛的猿人,那对眼睛绿光更浓更盛,仿佛是深不可测、残酷无情的大海,潜伏着仇恨的暗流。 阮云台强自抑制住心底冒出来的寒噤,有生以来,已曾面对过不知多少强仇大敌,但想打寒噤却是第一次的现象。 二十五年前面对婆罗战主之时,也尝过对方强大无伦的精神压力,虽是十分难当,却没有这种机伶伶毛骨悚然之感。 “我明白了,任何人的武功能达到他这等境界之时,必定上了年纪,因此体验过坚恒流逝的时光以及变幻莫测的命运,乃是任何强者都无法抗拒或改变的,于是狂野剽悍之气渐渐销磨。但他年纪还轻,那狂野剽悍之气宛如利剑上的光芒眩射,寒侵肤骨……” 这个念头在他心中一掠即过,根本不费刹那时间。一在旁人看来,这位智者不过是恍然的光芒在眼中闪现了一下而已。 “飞猿兄的意思,不外指出本人用赶尽杀绝这几个字的狂妄可笑,以婆罗战主的金刚不坏之身,天下谁能杀得死他?本人并不否认这个事实,即使在二十五年前,本人也深知天下无人能杀死他。” 他稍稍停顿一下,又道:“但这并不是说世间无物可以置他于死地,例如火、水、兵刃、毒物、声、光、压力等……” 猿人哼了一声,道:“哪有这许多物事可以杀死他,我不相信。”阮云台道:“关于水火兵刃毒物这几项,你心中当无疑问。至于声音强光,你也想得通,因为你曾以啸声伤人,可知声音能够杀人,问题只是如何制造而已。强光情况也大致相似,问题亦在于制造方面。 最后说到压力,假如用一座山压住一个人,血肉之躯自是无法抵受得住,问题是世上哪有用一座山去压死人之事?谁搬得动一座山?又如何能使重量集中压在这个人身上?” 没有人做声答腔,既然阮云台提出这些困难疑问,唯有等他自行解释。 “每个人的常识总有一些不自觉的错误,例如本人提到压力,便使人联想到用极重之物去压他,越坚硬的东西便越重,所以不禁想到巨石山峰等,但事实上这等物极难使用,尤其是像婆罗战主这等人物,想用重物压死他的话,恐怕搬运之人先得累死。因此只有用至柔之物才可以轻易压死他,那就是水。本人说的是压死,不是溺死。” 六大高手面上毫无表情,他们对阮云台的奇议怪论绝对不置一词,以免失言丢了面子。 猿人可没有这等顾忌,冷笑道:“真的?水能压死人?那要用多少水才行?用什么装盛?铁桶?石棺?” 阮云台道:“没有任何器皿可以装载,只须把婆罗战主带到海上,系以重物,让他沉落千寻海底。那儿的海水压力便足以压死任何高手。” 猿人寻思一下,摇摇头,道:“不可能,再深的海底也不能压死人,溺死倒有可能。 哼,但若想溺死婆罗战主,只怕也很难很难。” 阮云台淡淡一笑,道;“可惜咱们不能试验,否则本人不妨用这条性命与你赌上一赌。” 猿人沉吟未答,阮云台又道:“飞猿兄,咱们打赌之事,以后有机会再说。本人想声明的是当年如若全心全意布局,务求杀死婆罗战主,也不是不可能之事。其时若是成功了,则今日焉有你阁下在江湖上横行肆虐之事发生?反过来说,假如本人自问的确无法以任何手段杀死婆罗战主,那就应该全不反抗,任他为所欲为。想当年婆罗战主没有滥用武功,他只悄然驾临各大门派根本重地,找出可能与他颉康之人动手,旁的人他都不屑一顾。故此他所做成的祸害损失还有限。 你的行径却大大不同,虽然还不至于滥杀无辜,但已是天下骚然,辱败负伤之人不可胜数。” 猿人咆哮一声,道:“这样说来,你们今天晚上打算杀死我了,是不是?” 阮云台还未回答,忽然一个清朗温柔的声者说道:“我们可没这个意思。” 众人不必寻视,也知开口答腔之人正是华山李玉真真人。她缓缓举步向猿人行去,衣袂飞扬,潇洒飘逸之极。 众人无不失色,因为李玉真这一动,已把整座阵势弄乱。 尤其是她走近猿人面前,独触敌锋,处境之危殆,更是甚于别人。 少林圆音大师百忙中眼光扫过阮云台,却见他眼神中透出紧张之意,但嘴角却有一抹微笑刚刚消失。 看来这位一代智者在内心中竟是又安慰又紧张。 这位少林高僧已不暇多想,袍袖微拂,扫出一股柔和风力。 这阵柔风吹得李玉真全身衣袂飘扬,无端增添了几分绝俗出尘的仙气。 老和尚拂袖之财,全身未动,但所站的位置却横移了三尺。 其他的人也一齐滑移数尺,登时每个人的方位都改变了。 由于这五个人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滑移换位,又都全身不动,故此丝毫不惹人注意。 如是普通凡俗的人,很可能全然察觉不出这一变化。 他们已换了另一个阵式,尽力保持结阵攻守的威力。 换言之,目下那首当其冲的李玉真一旦遇袭,仍不至于孤单应敌,但比起早先的阵势,威力却大已减弱。 猿人瞪着李玉真,神态中说不出多么的狰狞可怕。 “你说什么?我绝不上当。” 狂暴的声音中透出强烈固执的仇恨。 李玉真淡淡而笑,柔和安详地道:“没有人要骗你上当,我可以证明给你看。” “老天,谁能够不相信她的话呢!” 阮云台凝视着她,心中既敬佩又难过地想。 她虽然青春早已逝去,可是她的声音,举止和姿势,形成无与伦比的风采神韵。 把她放在任何美女群中,她仍将是鸡群之鹤,冠绝群侪。 “我知道她想做什么。” 阮云台继续想:“她的勇气和修养,诚然使人敬慕向往。可是,这样的结局岂不大悲惨了么?” 万里飞猿讶然眨眨眼睛,随口道:“你可以证明给我看?怎样证明呢?” 李玉真道:“我想替你化解心中两个仇恨之结,一个是二十五年前我们七人合力对付婆罗战主之事。另一个恨结是某一个女人伤害你而引起的。” “什么女人?”猿人狰狞地咆哮一声。 “我不知道她是谁,也不知道她干了什么。我只知道这世上曾经有一个女性伤害过你,她一定令你很伤心,使你郁积满胸仇恨,无法化解。” 猿人静静地注视着她,绿色的眼中不时爆闪凶恶的光芒。 他的外形完全是一头狞恶的巨兽,使人泛起难以测度他的喜怒,因而格外有恐怖之感。 可是李玉真却安详如故,注视着对方的眼光既温柔而又坚定。 她徐徐又道:“我愿意证明给你看,世上之人并不是如你所想的那么坏,尤其是我,对你更有特别的意义。” 万里飞猿一定已深深了解面前这个女人绝对无法以气势压倒她,当下问道:“你有什么特别意义?” 李玉真道:“我一则身为女性,二则又是二十五年前参与围攻婆罗战主的七人之一,所以你心中的两个恨结,都与我有关。” 万里飞猿道:“这话说得也是,但你怎么证明给我看?” 李玉真淡淡一笑,道:“我将独力与你决一死战,谁也不得出手相助于我。即使是阮先生盖世无双的智慧,也不许参与。” 万里飞猿绿睛连眨,道:“真的?他们肯眼睁睁地瞧你死在我手底?” 李玉真道:“当然是真的,虽然我还未曾跟他们商量过,可是我深信阮先生和这些老朋友们必定肯成全我的苦心,纵是不肯,也无能为力。因为我可以反过来帮你,让你安然脱身。” 万里飞猿仰天厉啸一声,接着桀桀大笑,道:“我若要走,凭你们几个人能拦得住么,哈……” 铁胆包啸风趁这机会,大叱一声,道:“住口,我等七人若是合力出手,今晚管教你死无葬身之地!” 他叱咤如雷,须眉戟张,威势凛凛不同凡响。 要知他外型虽是威猛,其实极是老谋深算。 一听李玉真打算用自己的性命解仇化根,不辞一死以求感化对方。 用意不是不好。可是万一对方杀死了她之后,心中的仇恨仍然不解,那时候天下七大高手已缺其一,剩下六人,那时能不能合力击杀这猿人,大成问题。 因此不如趁这机会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最好是立即动手一拼,希望把猿人立毙当场,这才是根本的解决之道。 万里飞猿含怒咆哮一声,忽见他全身长毛有一大半竖起来,形相猛恶无俦。 他显然要出手攻袭,那少林长老圆音大师朗朗诵声佛号,霎时劲旋力卷,寒气鼓荡。 数股来自不同方向的内力暗劲汇聚在李玉真与猿人之间,形成一道无形的墙壁,护住了首当其冲的李玉真。 原来那圆音大师一声暗号,连他自己在内,五大高手一齐施为,各个催动潜修苦练了数十寒暑的真气内力,齐齐发了出去。 威力之坚凝强大,比起铜墙铁壁有过之而无不及。 猿人身子稍稍蹲低了一点,作出握扑之势。 他虽然没有直接碰触及五大高手发出的无形劲力,但已估计得出这股劲道坚凝强大的程度,实是不敢鲁莽造次。 当下身形钉牢在地面,右臂一挥,呼呼呼拍了三掌出去。 他第一掌掌力刚猛之极,宛如有形之物。 这股掌力像一块巨石激射攻向那塔无形墙壁,立生反应。 但听“轰”的一声,劲风旋激排荡。 霎时间那五大高手的铜墙铁壁妙用自生,那猿人的掌力有如炮弹般反弹回去。 要是旁人定要被自己发出的那股掌力反弹震伤,但猿人当初一挥手之间,连拍三掌。 这时第二掌接着涌到,劲道柔若无物,大有虚无缥缈之妙。 登时把那反震回来的掌力拓住,成了不进不退之局。 说时迟,那时快,第三掌掌力又到,这一掌刚柔兼具,隐隐挟着风雷之声,连同先前凝滞蕴蓄的劲道,合起来一齐击中那五大高手合力布下的无形铜墙铁壁。 轰然一声大响过处,圆音大师等五人齐齐震退了一步。 饶是他们见过了无数大风大浪,这刻也不由得人人骇然色变。 要知以他们五大高手所布下的这一堵铜墙铁壁,纵是万马奔驰而来,也能够硬挡一阵。 殊不料这万里飞猿的万妙神手精微奥妙,天下无双,竟能在同时之间,以三种不同的劲道,使他们挡不住被硬震而退了一步。 这堵无形的墙虽是仍然护住李玉真,但谁都知道如果不发挥本身的力量,不管是加盟出手也好,迅快撤退也好,总之,她要是不战不进,则这堵墙壁实是很难保护她周全。 昆仑陆天行朗朗道:“李仙子,想当年咱们在黄鹤楼上初次见面,那时候何等豪情胜慨,脱落潇洒,把天下英雄,视如无物。但五十年后的今天,你……” 这位风度翩翩的昆仑高手,忽然声音微变,变得充满了感情,显然勾忆起已逝去的欢笑和青春,以至于斯。 从他的外型看来,不难想象得到他从前必定是个翩翩美少年,挟着绝技邀游江湖,那时是何等风光豪气。 但这等日子已经像春梦一般消失,永远也不可再得了。 钟无垢用特别低沉的声音接着道:“陆大侠千万别把李真人的行径,说得好像她在摇尾乞怜,只求免却一死似的。事实上她却是不惜抛出生命,希望能化解万里飞猿的戾气。” 陆天行道:“陆某岂敢把李仙子看成胆小怕死之入,我只是突然感触丛生,所以把话说岔了。其实区区之意,正是劝李仙子放弃度化万里飞猿之念。一则要问这样做值不值得?二则要弄明白如若遇害丧生,是不是必能化解他的戾气。” 包啸风洪声道:“以咱看来,李真人既不值得这样做,做了也不能化干戈为玉帛。” 他目光凌厉地凝视着万里飞猿,挑衅地又道:“这厮恶行比昔年的婆罗战主深重得多,咱们万万不可放过他。” 武当林虚舟道长徐徐道:“贫道甚愿听听飞猿施主的高见,只不知飞猿施主意下如何?”
第五章 智 斗 他们好像七嘴八舌地纷表意见,其实在这瞬间凑合的言语之中,有攻有守,有硬有软,正如他们合力出手一般,大是变幻无方。 但他们事先可没有排练过言语之阵,只不过各人凭着老练的人生经验与机智,迅即把李玉真不惜一死的用心,以及她们对万里飞猿为祸人间的不满指责,都明明白白地表示出来。 万里飞猿注意到他与李玉真之间的无形墙壁,威力坚凝强大如故。 每个人开口说话之时,竟没有丝毫减弱或是吃力的现象。 可见得这五大高手数十载修为之功,实是深厚无比。 他刚才的雷霆一击,虽是把五大高手都震退了一步,但他们的强韧坚厚却大是出乎他意料之外,是以暗增警惕之心。忖道:“原来二十五年后的今日,他们的功力仍是有进无退。” 他瞧也不瞧林虚舟,绿睛一眨冷冷注视着李玉真,道:“你真敢反过来帮我对付他们?” 阮云台一直不作声,这刻却心头一震,立刻说道:“李真人,你回答他这句话之前,最好让他有机会先回答林老真人。” 李玉真微微一笑,道:“可是我的回答早已决定,不管他态度如何,我总是一样不变。 所以他回答与否并无分别啊。” 她坚定的信念,使得她在温柔飘逸中,无意地流露出傲视一切,包括死亡在内的豪气。 登时令人感到仙凡之别,原来在此。 阮云台显然大是气馁,微露沮丧之色,道:“是的,飞猿兄回答与否,并无分别。” 好几个人都不服气,方想驳斥,但万里飞猿开腔得最快,道:“难道我发誓说,纵是你献出性命,我仍然我行我素。李真人,你听了这等千真万确的答案,仍然不改变作的决定么?” 他的目光转到阮云台面上,又道:“我瞧这里面大有分别吧?”阮云台毫不迟疑地摇摇头,道:“没有分别!” 万里飞猿全身长毛直竖,怒吼一声,道:“好,我倒要瞧瞧是真是假……” 但他的话声突然中断,冷森森地望住阮云台,态度霎时变得十分冷静。 过了一会儿,才又道:“哼,你说的不是真心话,我绝不中你的好计。你想哄我在一怒之下向李真人言道,纵然她死在我手下,仍然不能消解我心头之根,这么一来,李真人只好不做白白送死之事了!” 他在暴怒中忽然变得如此冷静,又能把事理分析得如此入微,充分表现出他多疑狡诈的一面。 这时连包啸风,陆天行等经验老到之人,也认为阮云台很难自圆其说,因此禁不住暗暗替他发愁。 他们都相信阮云台的确是施展计谋,诱使猿人一怒之下对李玉真表示绝对不被感化,于是迫使李玉真回心转意。 却不料那猿人看似暴戾,但并不愚蠢。 “飞猿兄,你的疑心实在该当,不过,阮某却有足够的理由,使你相信我的话乃是出自肺腑,并非使计谋手段。” 他侃侃言来,大有光明磊落之意,可见得他绝不是胡乱搪塞。众人大感兴趣,都凝神聆听。 “阮某深知李真人道行极深,胸襟恬淡无比,对这百丈红尘早已看破,生死荣辱全都不放在心上。这是指她的为人修养而言。至于今夜的公案,李真人的决定只是求之在己,但教此心能安,深信此举没有做错,便足够了。说到飞猿兄能不能因她这一举而幡然了悟,能不能去恶从善,那是你自己的事。简言之,李真人不惜一死之举,绝不能像做买卖一股开价钱谈条件。所以,她不须飞猿兄有任何保证或诺言。” 对于李玉真的真正态度,这番话已剖析得十分明白。 李玉真绽现一抹诚恳的微笑,那清雅绝俗的丰神,实是教人梦寐难忘。 昆仑陆天行长长叹息一声,道:“阮先生说得甚是,想我辈相交了将近一甲子之久,但天下之间,只有阮先生你才是李真人的知己。” 言语口气之中,羡慕感慨兼而有之。不管是男性是女性,对于像李玉真这等清雅疑仙的人品,谁不想做她的知己?陆天行虽是名满天下,年逾七旬,可是这话说出来,大家都觉得很自然,仿佛是理所当然之事。 万里飞猿定睛注视着李玉真,好像是第一次看见她一般。 阮云台忖道:“这厮从我们对她敬慕推崇的言谈中,现下才真正感到她不仅是武功超卓,更不是庸俗脂粉那等女流之辈。他用新的眼光对她加以评估,此举对李真人大是有利。” 他那聪明绝世的脑筋电急转动,希望找寻出一个妥善的方法,既可使李玉真不必丧生,同时又拯救众人脱离危机。 要知道这万里飞猿的一身功力,只不过稍露锋芒,便已可测知他已尽得婆罗战主的真传,就算火候方面与昔年的婆罗战主还差一线,但显然已足以做同归于尽的灾祸。 这只是指李玉真不能联手布阵的情况而言。 如若没有李玉真的仓碎之变,以他们七大高手联手之威,情形自然是乐观得多了! 当今之计,唯有尽力加强她的丰神、气质等特点,使猿人深受影响,全然不把她当作女性看待。换言之,猿人内心中对女性的仇视,对李玉真却不适用。 阮云台的策略这一决定,便付诸实施。 当下朗声说道:“李真人,看来你的决心谁也无法动摇,阮某人度德量力,也不敢妄图拦阻。” “你最好别拦阻我。”李玉真又微微一笑。 笑容中透出坚定不拔的味道。 “但李真人当必知道,一旦你单身孤剑与飞猿兄斗上,那时候自然须得分出生死胜败。” “当然啦,难道还有别的结局不成?” “以阮某看来,只怕不易有和气收场的结局,既然结局定必如此,阮某可就要斗胆请教几个问题。这些问题若非碰上今日的场面,阮某大概只好永远埋在心中,绝对不敢出口叩询。” “你问吧;已没有什么需要顾忌的了,对不?” 他们对答之中,已明显地透露两种观点,一是李玉真自己认为一旦出手拼斗,势难生还。 另一种观点是阮云台,他也全不看好李玉真,言语之中,无不隐含着她定必落败丧生的看法。 阮云台环顾众人一眼,只见在场之人,包括猿人在内,无不聚精会神地聆听,当下轻咳一声,清清喉咙,才道:“李真人,你修持多年,道行深厚,只不知心中还有没有男女界线?” 李玉真恬柔地道:“没有。” 阮云台立刻问道:“从几时起你才泯消了男女的界线?” 李玉真道:“啊,很久很久了,当我十八岁之时,虽是已经皈依三清,看破红尘,可是心中犹有妄念,同时也屡受形形色色的男人骚扰。于是我退人深山,结庐修道,十年之间,仍被心魔所苦,直到有一天,忽然大悟,从此以后,心中再无男女之分,我也回到人间,修积善功。” 阮云台道:“屈指算为,李真人神游物外,不受形骸之累,至今已有四十多年了。” 她点点头,没有回答。 “那么想区区放肆再请教一件事,敢问李真人,你至今仍然是处子之身是也不是?” 他的问题越出越奇,人人都听得目瞪口呆。 李玉真徐徐道:“是的。” 她简简单单作答,竟不反问阮云台为何有此一问。 但在猿人心中,却暗暗发生了巨大的作用。 因为在他们对答之中,归纳起来有下面几个印象:第一,在武功方面来说,李玉真或阮云台,都老早认为难有取胜之机。 第二,她心中既无男女之分,也就是不把自己当作女人看待。这样旁人也无须强把她视为女人。 第三,她迄今犹属处子,便与男人全无一丝瓜葛。 世上一切男女的恩怨爱根,与她毫不相干。 这些印象所造成的作用是:“猿人对女性的仇恨,扯不到她头上。” 同样地,纵然杀死了她,亦与化解对女性的仇恨无关! 阮云台又道:“这样说来,若是有人用世俗的审美眼光看你,竟是错了?” 李玉真颔首道:“是的。” 阮云台以近乎自言自语的声调道:“正如用木石雕塑的女像,纵然十分美丽,但看的人因是心知此是木石人物,所以绝不会当作真的女人看,对你来说,男女之别,也是徒具外型而已,实质上应作没有性别的木石之物来看……” 他停口寻思,峡中除了风声之外,一片沉寂。 又过了片刻,猿人突然咆哮一声,道:“就算她不是女人吧,便又如何?你到底想怎样?” 阮云台迅快答道:“现在是轮到你作决定的时候,如果你打算见识见识当世七大高手联手合击之威,顺便瞧瞧你会不会像昔年的婆罗战主一般落败逃走?抑是二十五年后的今日,天下七大高手联手之阵竟然被你所破?飞猿兄,你自己说吧!” 万里飞猿听了之后,沉吟忖想一时不曾回答。 李玉真居然也不做声,要知她虽是发大愿心想用自己一命,因解仇消根结。 可是刚才阮云台几句问答之间,已使她失去了“女人”的资格。这么一来,剩下一来便是武功方面的问题了。 说到武功,李玉真身为天下七大高手之一,当然也想知道谜底。正好阮云台所指出,究竟二十五年后的今夜,那万里飞猿以代表婆罗战主的身份,能不能破得他们七大高手合攻之威呢?直到此时,圆音大师等旁听的人,这才感到阮云台智慧的光芒,真是耀彻天地,无与伦比。 万里飞猿猛可仰天厉啸一声,道:“好,我就算先杀死了李真人,然后逐个击破,赢遍了七大高手,但却永远不知道我能不能破去七大高手联手之阵。阮云台,你躲到一旁好好瞧着,瞧我以天竺奇功绝艺,教中士七大高手俯首称臣!” 现在他露出更多的原形了,第一点他话声流畅,遣词用字已显得有点学问。 第二点是他那双绿眼睛的眸子,完全变回黄褐色,使人感到他更像人类而不是没有理性的兽类。 阮云台心念一转,当即往后退,口中朗朗说道;“七大高手今夜若是败阵下来,我阮云台死而无怨。但阮某心中还有一个疑问,只不知飞猿兄肯不肯见告?” 万里飞猿道:“你心中还有什么疑问?” 阮云台已退出十余丈,但以他内力逼出声音,是以人人听得十分清楚。 “敢问飞猿兄,你明是人类,何以双眸碧绿?莫非你不是中土之人?” 这个疑问正是人人都想知道的,故此无不露出大感兴趣的神色。这一来恰好掩饰了阮云台拖延时间的用心。 要知目下李玉真未尚回到自己的方位上,若是猿人摔然出手,他们必失了机先,而这等一线之微的先出手,却往往是胜负的关键。 万里飞猿笑一声,道:“这一点阮云台你自己找寻答案吧,我绝不告诉你。” 他的目光射出如刀似针的森森光芒,缓缓扫视四下的六大高手。只见圆音大师等六人团团包围着他,但却分为内外两圈。 内圈的三人是圆音大师、李玉真和陆天行。 外圈的三人是林虚舟道长、钟无垢和包啸风。 这内外两重圈子分别甚微,内圈之人只稍稍远了半尺而已。 若非一流高手,还真瞧不出他们六人竟是分为内外两重包围网。这六大高手人人面色凝重,而且个个身上衣都无风自动,微微飘摇。 显然每个人都提聚了毕生精研苦修之功,以应付这个强敌,谁也不敢有丝毫大意。 这一幕若是摆在武林人眼中,定必感到难以置信。 只因在场的六大高手的威望,只要其中任何一位出现于江湖,已经是耸人听闻的大消息。 何况目下是六位~齐出现,还合力对付一个人,又都个个如此慎重小心地全力以赴,说出去当真没有人能够相信。 万里飞猿锐利森冷的目光,查看了一阵,心想这六大高手个个功力深厚之极,这两年来总共会过逾千的武林人物中,还没有一个人能及得上他们其中任何一个的一半功力。 看来今夜之战,已经是最后一役。输了自然不必说了。 若是击败了他们,则从今而后,天下武林中再无抗手之人了。 他深深吸一口气,体形猛可暴涨了大半尺,显然更为高大威猛。双方对峙了将近一盏热茶时分,还未出手。 可是情势不但没有松懈下来,反而更为紧张。 险恶的成份与时俱增,连阮云台也渐渐有透不过气来之感。 他虽是武功不及场中之人,可是见多识广,智慧超世。 是以一望而知对峙不动之故,乃是由于谁也找不出对方的可乘之机。 但再耗下去,必有一方会露出空隙,霎时触发对方的雷霆一台。故此情势越来越险恶,原因在此。 铁胆包啸风突然洪声道:“这万里飞猿的功力,看来及不上昔年的婆罗战主。” 林虚舟老道人道:“啸风兄说的是,若以目下情况瞧来,他的军荼利神功还未练到第七层。” 李玉真道:“万里飞猿,你的军荼利神功如果还未到第七层境界,今夜我们就不必动手了。” 万里飞猿冷冷道:“为什么?” 李玉真道:“二十五年前婆罗战主的神功已到了第七层,尚且败在我们手底。你除非比他更强,否则哪有取胜的机会”” 万里飞猿道:“二十五年前你们正当壮年,如今你们筋骨衰朽,而我却年富力强,这~点你想到了没有?” 李玉真道:“平常之人到了年逾七旬之时,筋骨定必衰朽,但你别忘了我们都不是凡庸之士,二十五年后的今日,我们的内功火候只有比昔年更为精纯深厚。” 她的声音态度那么诚挚,教人不能不信。 万里飞猿点点头,道:“那么依你说便又如何才是?” 李玉真道:“现下我们对峙之势已经形成,如骑虎背,谁也不敢贸然先行出手或撤退。 但我欲愿冒此险,作双方撤回神功的缓冲!” 万里飞猿沉吟一下,才道:“也好……” 形势登时和缓下来,圆音大师用那特别圆融悦耳的声音道:“阿弥陀佛,飞猿施主竟肯化干戈为玉帛,使老朽之人,幸存性命,实是功德无量。” 李玉真表示尊重这位少林高僧,故此暂时不动。 谁知武当山的林虚舟老道人接着说道:“大师说得极是,我等今晚纵然俯首认输,谅也不会被人耻笑。” 他瞧出铁胆包啸风微有不悦之色,显然认为圆音大师的话说得太软,心有不满。 当下迅即坦率赞成圆音大师,希望能影响这位心高气傲的老友。李玉真心知眼下的情势,正是瞬息万变。 是以那么淡泊安详的人,却也禁不住涌起阵阵焦虑,真很不得一迈步就挡在当中。 那包啸风果然没有吭声,反倒是素来沉稳谦冲的昆仑老创客陆天行迅即朗声说道:“李真人,清等一等,兄弟有句话想问飞猿兄。” 李玉其道:“陆大哥请!”她隐隐感到心愿已经落空,心中暗暗惋惜地叹了口气。 陆天行道:“敢问飞猿兄,今晚我等以众击寡,情势与昔年差不多,以婆罗战主的阅历和岁数,尚且忍不住想知道双方放手一拼之后,结局竟是如何。现下难道你真的能够不揭开这个谜底么?” 人人都默默注视着万里飞猿,这陆天行提出的问题,老实说正是大家都很想知道的。 万里飞猿冷冷道:“问得好,这个谜团谁不想打破。” 他的话故意顿住,缓缓扫瞥众人一眼,最后目光落在远处的阮云台,不再移动,也不说下去。 阮云台淡淡一笑,高声道:“不才甚愿大胆推测一下……” 他也在心中叹一口气,因为李玉真慈悲怀抱看来已经落空了。 他只是在李玉真的立场来说,才替她难过。 她是他平生最敬爱钦幕的女性,而她的动机和做法,是那么伟大高贵,如今落空,自是使人扼腕惋叹不已。 可是在另一个角度来看,与其日后还是免不了要发生的,倒不如痛痛快快,立刻解决。 双方都凝神聆听,阮云台清晰地接着说道:“飞猿兄对诸位前辈口头上认输与否,并不放在心上。” 万里飞猿听了这一句,立即喝彩道;“智慧仙人真是名不虚传。”阮云台又道:“至于诸位前辈方面,争名好胜之心虽已极谈,可是欲知真相的好奇心,却还未能尽除。只不知不才猜得对是不对?” 但见圆音大师等人都不隐瞒地微微颔首,阮云台才接下去道:“因此之故,今晚纵然双方和气收场,但事实上飞猿兄既不是满意而退,诸位老前辈也将耿耿于怀,索思不已。于是,等到飞猿兄继续使用各种手段做出惊世骇俗之事,你们双方迟早仍要碰头,非拼出一个结果不可。”,大家都细细寻思地的话,李玉真轻叹一声,道:“阮先生,你的寥寥数语,便使局势顿时改观。假如你能把非拼不可的局面,改为和气收场,那多好呢!唉!” 阮云台飘洒地走近一点,神色甚是恭敬,道:“李真人万万不可误会,不才并非纵横卑阖翻云覆雨之辈。但请想一想,天生万物各具性情,鹰隼猛鸯鸽雀驯怯,若使鹰隼皆如鸽雀,猛虎尽似羔羊,在理想中诚然是一片祥和,但事实上即失真亦不可能如此。你们诸位修习武功,已臻化境。这等成就,千万人中也找不出一个,正如风虎云龙,岂是凡禽俗兽。因此之故,有些俗世中的规则,对你们诸位并不适用。” 他侃侃言来,立论新颖而又不悖情理,所有的人,目光中都透露出赞敬佩服之意。 这些道理就存在于宇宙中,一切的价值观念,都是人类自行假设的,故此世间上即没有绝对的“是”,也没有绝对的“非”。 李玉真心平气和地问道:“这样说来,我们修习过武功的人,非得永远争杀不可了,是不?” 阮云台摇摇头,道:“这是另一个问题,说来话长,但以你们双方目前的情况来说,这一场龙争虎斗却是无可避免的。李真人,你若是以悲悯舍身之心,暂释干戈,不是办不到。 可是飞猿兄仍可以利用你悲天悯人之心,迫得你日后仍然非出手不可!” 李玉真忍不住吐露真情,道:“也许贫道此举可以使他不再惊扰天下武林,你敢说全无可能么?” 阮云台道:“假如飞猿兄的看法,认为扰乱天下武林,以及杀死中土习武之士等这些事情,根本不当一回事。换言之,他若是认为慈悲不杀生这个想法根本不对,则李真人宁可与他大大辩论一场,也胜却用这种行动去感动他。” 不但李玉真默然无语,连其他如圆音长老,也无不认为此论无法诘驳,登时把忍让之心收起,于是乎这几位当代高手凭空增加了斗志。 只有李玉真一个人,心情还在和战之间徘徊不定。 阮云台突然提高声音,朗朗道:“李真人,那飞猿兄身受婆罗战主嫡传神功,自视甚高。你若不肯全力出手,他今日绝对不会勉强于你。但他有办法使你后悔,将来你定必为了天下武林的无数劫难奋起迫战。那时候,飞猿兄将可以领教得到天下七大高手全力一拼的威力他转眼望向万里飞猿,顺口问道:“飞猿兄,不才猜得对是不对?” 万里飞猿黄发飘飘竖起,神态威猛中又含有自满自负之想,厉声道:“正是如此,我定要瞧瞧天下七大高手,究竟有多大威力!” 李玉真那两道清秀的人鬓长眉轻轻一挑,目光变得冷峻坚定。 现在看起来,她已经不是刚才那位春风和煦飘洒出尘的仙子了。她浑身上下似乎有森森寒气透射出来。 阮云台迅即退开,贴立在峭壁下。 眼前所见到的七个人,俱是当世顶尖高手,一身绝学无不惊世骇俗。 他们每一个人都有特殊的性格,因此他们的想法和做法,也各有不同。 要把这敌我双方立场的一共七个人,全都同意放手大拼一场,真是谈何容易! 表面上看来阮云台神色淡然,好像心无挂碍。 其实他内心中大喜欲狂,真恨不得找个无人的所在,仰天大笑尽情发泄。 只因他用才智代替武功,以一敌七,居然使得这七位出类拔苹的人物,全部同意作全力之斗,这一成就,岂是武功可以比拟的! 扬中气氛森厉,双方的斗志都坚凝强大之极,加上每个人运起功时涌出的暗劲内力,排荡旋卷不已,形成阵阵寒风。 但见身在重重包围中的猿人,全身毛发飘落飞扬,那景象真是又诡异又恐怖。 突然间在右后方有一丝空隙,万里飞猿厉啸一声,头也不回,长臂向后一抛,五指箕张径袭昆仑陆天行。 陆天行冷笑一声,右手作势拔剑,左手捏剑决疾戳敌掌心。 此时他剑末出鞘,但森寒剑气却从左手食中两指指尖透出,宛如当真一封刺出似的。 他乃是当代剑术三大家之一,这一招纯系以心运剑,剑虽仍在鞘中却随着他心意所指,从左指透出力拒强敌。 此中的精微奥妙,除了在场这些一流高手之外,等闲也瞧不出来。 猿人掌势一缩,就在缩回来时这一刹那,五指乍沉乍弹,登时发出叮叮数声脆响,生似用长长的指甲,弹在扁薄锋利的剑身似的。 他这条长臂小返大攻,呼一声转向侧面的钟无垢攻去。 正面的圆音大师朗朗诵声佛号,抱袖翻处,掌势平推而出。 脚下竟是踏中宫,走洪门,迎面强攻硬打一派,光明磊落风度。 此外,李玉真的银丝拂尘,林虚舟的松纹古剑,包啸风的短刀,都分别遥遥罩指猿人前后要害。 这时钟无垢身畔飞起的一溜剑光,“缠丝绞腕”卷向敌掌。 但见晶莹夺目的剑刃在那只毛茸茸大手前后上下急转数匝,猿人却轻轻巧巧地撤回掌势,掌背上的长毫一根也没绞断。 钟无垢心下大凛,百忙中又向陆天行投以迅快的一瞥。 心中忖道:老身这一剑不但缠不住他的手掌,甚至还不能削下一根毫毛。 啊,陆天行的无形剑气被他指尖弹中,看来真气大是波动。 这厮不过是婆罗战主门下,如何便如比厉害! 说时迟,那时快,圆音大师正面强攻的掌势,已碰上猿人的巨掌,“砰”地震响一声,圆音大师但觉自己无坚不摧的金刚掌力有如击中了一宗坚韧无匹的物事一般,竟然不能再过分寸。 其他的人无不泛起了无懈之感,是以李玉真、林虚舟、包啸风只好袖手旁观,无法出手夹攻。要知那猿人在这电光石火之际,连攻带守,别说没有可乘之机,甚至还使昆仑陆天行真气波动,细论起来,他根本占了上风,是以李玉真等三高手,焉有趁隙猛攻的机会! 蓦然间这七个人一齐移动,人影如兔起韶鹘,动作如电,加上剑气刀光,扬目生辉,一时人人的面目全都瞧不清楚。 那猿人厉声长啸不已,啸声洪洪烈烈,在石峡中回荡之际,好像连那插天夹峙的石壁也被震得隆隆摇晃起来。 阮云台但觉耳鼓忽松忽紧,另有一种疼痛滋味,心知此是“军荼利神功”作威,不敢太想,连忙运功封住耳朵。 只见那中原六大高手狂部骤雨般围攻猿人,每一位高手的身法和手法都迥殊其趣,是以衬映出各个不同的风度。 那圆音大师忽拳忽掌,气势在钢猛中又不时流露出渊停岳峙的沉凝味道,显然他平生修习的乃是攻守兼重的路子。 林虚舟的松纹古创,每一招都教人强烈地感到那种“绵绵不绝”的意思,一望而知他的后着变化有如长江大河,滔滔茫茫,永无尽期。 李玉真宛似仙子飞谪,清逸出尘。 手中的拂尘散出一颗颗的银树,招式珠圆玉润,四照玲戏,更添了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 铁胆包啸风的短刀乍看远远不及他左掌扫拍的威猛凌厉,可是细细瞧下去,才知道他的短刀招数极是古拙刚劲,隐含无穷威力,已达万钧之力随手移去的境界。 昆仑陆天行的长剑这时已经出鞘,他与武当林虚舟,峨嵋钟无垢同列天下三大刻家之一。 但见他身形如天马飞空,配上空灵雅淡的剑法,使人但觉他的剑法,已撷尽天下潇洒之气,宛如野云孤飞去留无迹。 至于另一位剑家钟无垢,气度又不同,剑式繁复奇奥无比,宛如七宝楼台,眩人眼目,所谓裁云缝月之妙手,敲金断玉之奇声,正似是为她的剑法写照。 再看那以一敌六的万里飞猿,在刀光剑影之中出没往来,全无阻滞,当真称得动作如电,捷如鬼进。 他的手法全然不拘一格,生似是见招拆招,见式破式。 可是事实又不是如此,因为他每拆一招之时,后着变化总能巧妙地封住其余的敌人的绝妙招数。 可见得他成竹在胸,早已算定后面的情况。 他们越斗越快,一时之间,但见人影飘忽交错进退,风声呼呼,再也难逐一分辨每个人的招数。 阮云台猛可把目光收回来,定一定神,猛记起一件要紧之事,不禁骇然微微变色,迅即贴着石壁奔去。 他奔出十几文远,才横过空地,扑到对面的峭壁下,又迅即贴壁奔回去。 刹时间已奔近战圈。但他却毫不停滞,一径冲入古庙之内。 在那后面一进的佛堂内,也就是原先诱敌的各派弟子宿处。 他投眼一望,了无人迹,一如早先猿人在此现身查看时的情况一样。 巨大明亮的蜡烛,在石破天惊的凌厉啸声中,火焰无风自摇,大有凄厉之意。 阮云台微感安慰中又暗叫一声惭愧,赶快在屋角的一块青砖上,连弹三指,发出清晰的笃笃之声。 但片刻之后,全无动静。 阮云台眉头一皱,暗运内力贯注指上,又连弹了三下。 他担心地望着这块尺许见方的青砖,眉尖透出优色。 心想,若是少林武当数派的弟子,不幸全都丧命于猿人啸声之下,我这个担保人可非当场自刎不可了! 这佛堂内四下空荡荡,除了地面上有几副铺盖之外,别无他物。阮云台毫不迟疑,奔到了东首墙下,扬气一跃,呼一声身形贴墙升高了寻丈。 他左手在墙上一按,忽然停住,整个人就那样子挂在上面。 原来在他左掌按覆之处,有一枚钉子让他借力。 只见他右手在另一边墙上一推,登时出现一个径尺见方的洞口,里面有一支漆红的钢板掣。 阮云台迅快扳动一下,随即飘身下地。 那边地上的青砖已经移开,露出一个洞。 外面阵阵啸声传入来,凄厉刺耳之极。 一听而知万里飞猿在六大高手围攻之下,虽已拼尽全力,似乎无法占得上风。 阮云台心中虽然焦虑万分,但动作却毫不匆忙,先伏身俯首向洞内查看,口中朗朗叫道:“诸位可感到气闷么?” 洞内是一个两丈方圆的地下室,角落处有一盏油灯,散射出微弱的光线。 这一点点灯光,对阮云台来说已经足够了,他目光迅一掠扫,暗暗倒抽一口冷气。 敢情那地下室内的情况真是糟得无可再糟。 首先是这些人个个衫裂裤破,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 其中因为有一个长发女子,也是这般模样,但见扯破了衣服下露出白皙的肌肤,还作大字形仰卧不动,这等情景,教人无法不联想到此地,曾有过淫暴的场面。 不过这刻全都静止不动,阮云台心中一乱,耳鼓突然轰鸣一声,甚是疼痛难忍。 但这一疼反而把他疼醒,急急吸一口直气,运功封住耳朵。 原来他刚才心头一乱之际,玄功随之疏懈薄弱。 那猿人的凄厉啸声登时发挥威力,像利锤般刺入耳内。 眨眼间阮云台已经恢复如常,当下飘身飞落地下室,心想:这一干名门大派的弟子们这番必定休矣,我适才也不过是玄功稍懈,便如此难当。 他们的功力自然难与我数十年的修为相比,焉有幸存之理! 他既后悔又愤恨,一面解下长衫,铺在那长发女子身上,把那近乎全裸的白皙胴体遮盖起来。 现在已无事可为了,阮云台轻轻叹息一声,忖道:“我曾向这些人的师门许诺,担保他们全身而退,绝无性命之虑。但却想不到那猿人的啸声在全力拼搏之时,威力竟是强大至此……” 他的目光含着悲愤在这些人的身上逐一扫视,继续忖道:“我阮云台若不能诛杀那万恶凶手,如何对得住这八位男女英使在天之灵! 好,待我且抑心中之愤,先竭尽全力帮助那七大高手杀死猿人,再作计较…” 心中计算已定,正要离开,突然改变主意,目光凝注在一个大汉身上。 这名大汉身上的衣物撕毁了大半,唯一与众不同的是别的八个个仰天成僵卧,而他则弯曲着身躯,跪伏在地上,是以看不见他的面孔。 阮云台只从背影便认得出这个大汉乃是少林俗家高弟,姓范名为炯,外号回天手。 这范炯的外号除了他双掌功夫高绝一时之外,那“回天”二字,却是说他智谋决断过人,往往有回天之力。 阮云台双眉微皱起,接着缓缓走过去。 他并不是有什么目的,只不过向来心细如发,眼见这范炯僵毙的姿势与众不同,便不肯轻易放过,定要瞧瞧何故人人仰卧而死,独独他跪伏着毙死。 要知阮云台眼力不同凡俗,在这儿的人个个没有呼吸,他一望而知,是以连脉息也不必诊查。 那范炯也没有呼吸的迹象,显然与其他的人一道丧命。 但为何独独他死后的姿势与众不同?他在范炯身边转了一圈,突然间大吃一惊,抬头凝望。 上面那个洞口透入来的灯光明亮得多,但并没有人影或任何事物。 原来阮云台吃惊之故。并非上面传来声息,而是查看过范炯之后,立刻推想出其中道理,故此大大吃了一惊,仰头寻思。 接着他走到当中那长发女子身边,由于入口正在头顶当中,故此灯光透入,使她比别人明亮清晰得多。 阮云台俯身把她身上的长衫掀开,眼前顿时一亮,但见那具近乎全裸的胴体,白皙的肌肤把灯光反映得更为明亮。 她的面庞虽然被长长的头发遮了一半,但仍然看得出面目姣好。她十分健康结实、浑圆的大腿看来弹性十足。 阮云台伸手在她光滑白嫩的大腿上捏摸一下,突然泛起一抹微笑,手掌仍在她腿上轻轻摩擦。 在他手掌底下的肌肤既嫩滑而又富有弹性,但最重要的是这条白嫩的大腿被他摩擦的部位,本是触手冰凉,但略一摩擦,立刻温暖起来。 这一点证明她的肉体并未死亡,只不过呼吸和血液运行都十分缓慢,是以体温大大降低,但被他手掌摩擦之处,却迅即局部充血,所以立即温暖起来。 凄厉的啸声在这地下室回荡,份外刺耳。 阮云台缩回手,仍然替她把长衫盖好。 之后,查看一下她和其他人的耳朵,都发现有小小的布团塞住。但那回天手范炯的双耳却没有用布团塞住,阮云台动作很快,撕下一点衣襟,揉成两枚,迅即替范炯塞住双耳。 他跃上佛堂之时,这地下室内的一女七男没有一个人动弹或发出声音。 他把入口关闭了,迅即奔出去。 只见那万里飞猿在剑光刀影中倏息出没,动作之快,恍如鬼魅。那六大高手则看来静多动少,每个人都在所占的方位上出招,不像猿人那样电逐云飞地穿梭往来。 他们已拼了五六百招之多,那六大高手全都有硬接猿人杀手的经验,人人但觉得这形似巨猿的强敌,杀手奇重奇险,内力之强竟超过了他们逾甲子精修苦练之功。 因此他们越打越小心,每个人的圈子尽量缩小,以便集中全力抵御强大凌厉的杀手。 但也尽量施展本身最擅长的手法从侧背反击,以牵制猿人强攻某一个人时的威力。 这六大高手虽然平日不曾操练,仅仅在最近一个月聚集在阮云台的七门院内,而在这段时间内,大家只谈论过两三次,但这刻却显然有如水乳交融,呼应之妙,教人称绝。 那猿人口中啸声不绝,一路抢攻,两条茸毛飘拂的长臂,指东打西,似虚还实,手法之奇诡幻变,难以形容。 最古怪而又难当的是他的掌力,除了刚柔变化极大之外,还有“推拒”和“吸拽”的变化。 也就是说,他一掌拍出之时,这股力道可能是重如山岳迅若雷霆的“离心力”,但也可能像强磁吸铁般的“向心力”,这一进一退之间的差异分别,使他的手法凭添无数古怪凶险的招数,威力为之张大了不知多少倍。 那六大高手如果不是二十五年前会过婆罗战主,得知万妙神手的奥妙,则今夜之战,定必更为艰苦险恶。 饶是这样,他们用尽全力,五六百招下来,也不过比开始之时守得更稳而已。 那猿人若是一心想突围而去,看来不难做到。 阮云台瞧了十余招,已辨清双方形势,这时不禁心下骇然,忖道:以圆音大师等六大高手全力联手围攻之威,直至现在还是势均力敌的对峙之势,也就是说他们那三招同时出手挥成一体的绝艺,尚无施展的机会。 唉,这猿人年纪尚轻,但功力之精纯,武学之深奥精微,我若非亲眼目睹,实在难以置信……要是今夜之战,仍是婆罗战主出手,则这等局面不足为奇。 但那万里飞猿一共才修习了几年武功?他这一身超凡人圣的功力火候如何练得成的?阮云台虽是智慧如海,一时也测之不透。 突然间剑气刀光以及星飞电闪的人影全都凝定静息,六大高手仍然各占方位,把猿人包围在当中。 刺耳惊心的啸声也陡然收歇,峡内登时被出奇的静寂所淹没。 这种突如其来而又极端不同的变化,反而教人觉得十分不习惯。而且大有山雨欲来那种异常紧张的味道。 是胜是败?是生是死?这本是双方一致想知道的答案。 可是现下双方陡然中止了一切动作,因而使人一时忘了追寻胜败生死的答案。 下一步扑朔迷离无法猜测的奇异情况,把所有人的心智都吸引住。 他们并非故意做成这种奇异情势,而是双方的攻守渐臻至妙之境,喜地发现全无着手之处,已到了一羽不能加,蚊蝇不能落的境界,是以自然而然地一齐停止,谁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样,才是最佳途径。 那六大高手个个渊亭岳峙,气定神闲。 看起来似乎一百年不言不动都办得到。 猿人也宛如石像般凝立如山,全身的金黄色长毛,在夜风中微微拂动,绿色双眸的光芒冰冷凝固,瞧他的样子,也可以断言能够无休止无限期地对峙下去。 阮云台眼珠一转,四下查看形势。 忽然发觉那对峙凝立的七人,一齐向他望未。 原来这七人在全神拼斗间,不知不觉达到武功至妙之境,一时双方都与天地浑成一体,无懈可击,是以自然而然地齐齐停歇。 当此之时,这七人全都心无杂念,肉体的存在若有若无。 那局外的阮云台只须眼珠一转,便已触动了他们敏锐无比的感觉,齐齐投目注视。 圆音大师突然朗朗诵声佛号,道:“阮施主,你目下处境之危殆,如卵坠地,一触便碎。只不知以施主的如海智慧能不能解救自保?” 猿人不但没有一点表示,甚至连眼光也收回去,暂投向虚空之中,冷漠得好像无知无觉的木石一般。 李玉真轻轻唱叹一声,接着说道:“既然圆音大师已说话,我方已堕下乘境界,贫道也不妨饶舌了。阮先生,敢问你知不知道目下处境危在何处?” 阮云台忽然举步,离开庙门。 但也不是往战圈行去,却是向右方的峭壁移去。 他若是想从右方出峡,只须发脚疾奔,最多十三四次起落,便可如愿。 他朗声应道:“不才武功虽是有限,但却可以猜上一猜……” 他的身形已近峭壁下,那儿有一个凹洞,上方的崖岩突出数丈,像屋檐一般,可御风雨。 但那宽大的崖洞并无通路,一目了然。 他若想逃走,仍得直奔出峡才行。他不再移动,却伸手抓住一条藤根,但这些山藤仍然不能提供逃路。 因为这片峭壁高达二十余文,直插云霄,而这条老藤根也不过往上延蔓四五丈的高度而已。 “你们双方忽然停手,以不才看来,想是由于双方达到某种境界,都不得不由极动变为极静。 “但在极静之中,仍然蕴蓄郁聚至强大的力量,一触即发。这等力量与宇宙的洪水台风等相似,一旦触发,沛然莫之能御。 “不才不该在你们至静之时,转眼视物,以致招惹你们的注意,圆音大师想是发觉万里飞猿兄唯一取胜之道,便是向不才下手,故此不惜堕落下乘失去那旗鼓相当的至静境界,也要出告警言……” 他话声一停,转头向峡口那边查看,铁胆包啸风忍不住大声道:“阮先生,我们与你相距虽然远达七八丈,可是你若想趁隙逃出此峡,绝无机会。你只要一开始奔逃,万里飞猿受到感应发动雷霆之击,去势瞬息千里,你万万逃不出峡外。” 陆天行也道:“是啊,阮先生千万别作逃走之想。” 阮云台应道:“多谢两位前辈关心提醒,但诸位请放心,不才自有消解危机之法。” 六大高手听了这话,不觉转眼向猿人望去,只见他目光淡漠冰冷,不言不动。 分明仍然保持着至静境界的状态。 那阮云台回答的话,他一定听得清楚,但看来不曾发生一丝影响,如果阮云台打算用言语扰乱他的心神,希望使他失去至静至强的境界,那是注定失败无疑。 当下众人暗暗凛骇;心想:我们合力抵御他的~击,已是勉强吃力之事,若想拦阻他向阮云台下手,那是万万办不到的了。 以阮云台独自一人在猿人雷霆万钧的一击之下,必定立成齑粉,他的智慧如何能救得他?阮云台的声音透出坚定自信的味道,道:“不才本来可以趁你们双方鏖战方酣之际,悄然远离,在别处等候结果,对不对?但不才为何没有这样做呢?这答案是不才已下了决心,假如诸位前辈联手围攻之下,仍然不幸落败的话,我便陪诸位前辈同尝败亡苦果,决不独自偷生苟活。” 李玉真用悦耳的声音道:“贫道暂且代飞猿施主说几句话。我说阮先生你今晚纵是舌粲莲花,也休想逃过杀身之祸。本人心意已决,绝不是言语能改变得了的!” 阮云台提高声音,微露不悦之意,道:“不才几曾打算逞口舌之利以图幸免?” 李玉真道:“哦!那么作意思竟是放弃抵抗,束手延颈等候诛戮了,对不?” 阮云台仰天长笑一声,道:“不才活到今日,并未曾试过作此屈辱之想的!” 李玉真道:“好,就算你所言尽属实情,可是你终自认不能力敌,又不能用言词打动我心,使我息去杀你之心。摆在你面前明明只有死路一条,但亦不是束手就戮,究竟是么意思?” 他们一问一答,扣得极紧而又流畅明白,尤其是李玉真的质问,毫不含糊;当真是当作猿人的立场着想,使人不禁泛起了透不过气来之感。 只听阮云台清晰应道:“飞猿兄此言差矣,不才虽是在这等处境之下,但仍可以凭仗一点小聪明,使飞猿兄丧命于此地,绝对不能活着走出此谷。” 这话一出,李玉真不觉真心地惊噫一声,道:“阮先生此言简直不通之至,若不是你有智慧仙人的外号,根本不必说下去了。敢问阮先生一声,你可知我目下已与天地混同一体,任何外力休想加害于我,请问还有谁能杀得死我?你又有何法可以杀我?” 她紧迫针问,一点也不放松。 但正因如此,猿人可不得不忍耐下去,以便听听阮云台的回答。阮云台道:“道破了也不算什么惊人秘密,只不过是不才凡事总爱预留一点退步,也就是说凡事总作最坏打算。因此,不才在此预先有了布置,定可使飞猿兄你杀死我之后,不能活着走出此谷。” 李玉真喝道:“就凭你这几句话,便要我相信么?” 阮云台冷笑一声,道:“信不信由你,但阮某平生不打诳语,你不信也不行!” 李玉真道:“你若是拿不出一点证据,我如何能相信得过、’阮云台道:“要看证据何难之有?可是我若是泄了秘密……好吧,我就拿证据给你看!” 他口气之中,本有谈谈条件之意,但忽然改主意,反而教人莫测高深。 尤其是一旦他秘密说穿了,已无所凭恃,那万里飞猿若是仍然不放过他,岂不是白白送了性命?冲着这一点,万里飞猿更不肯轻举妄动。 他心中怎样也不相信阮云台真有这等手段神通,心想:我且瞧瞧他拿出些什么证据来,反正对我有利无害。 阮云台大声道:“在林老道长左脚边的一方黑石下面,不才预先留下了一封柬帖,有烦老道长取出来,打开一读便知。” 众人无不惊讶顾视,由于在他们周围的地面,石色非白即黄,故中这方黑石,甚是显眼易见。 既然阮云台在这方黑石下留有柬帖,这一着已证明他不是虚张声势。 至于柬帖内写下什么妙计,竟可以杀死万里飞猿,那就要等林虚舟道人读出方知了。 林虚舟伸脚一拨,踢开那方黑石,便低头查看。 这位武当山第一高手眼力何等高明,其实石下有无束帖,一望便知。 但他故意俯首查看,使得气氛更紧张。人人好奇之心更感。 他徐徐宣布道:“果然有一封束帖!” 话声中他伸手作势虚虚一抓,只见一封柬帖在坑洞内飞起,飞入他掌中。 他这一招隔空抓物,显示出精纯无比的内力,若在平时,自然博来喝彩声无疑。 但现在大家都注意那封柬帖,对他这一手功夫直是视若无睹。 林虚舟把柬帖打开,藉着峡顶透落来的星月之光,朗朗念道:“大凡敌强我弱之际,若论定计设谋之道,败敌而益我最难。败敌而于我无损无益次之。敌败我亦败最明,即与敌偕亡之计最明也。” 他念诵之声忽然停歇,瞧他的样子,大有回味赞叹之意。 要知这开头一段意思是说:当敌我双方的实力比较起来,敌强而我弱时,我若欲设计对付强敌,最困难便是要想出能击败敌人而又于自己有益的计谋。 其次便是击败了敌人却于自己无损无益的计策较为容易办到。 最容易便是不惜赔上自己性命务求击败敌人的计策。 换言之,两败俱伤之计,最易安排也最易成功。 但由于须得赔上自己性命,故此不是上策。 这番理论没有人不深表同意,至于猿人,外表虽然淡漠如故,但他心中却首先已被“敌强我弱”这句话打动。 这句话听来乃是阮云台当众自认武功远不及他,大有面子。 可是猿人却并不因此而骄傲窃喜,他只想到既然阮云台自认武功较差,则他预早筹谋对策乃是十分合情合理之事。 故此这位以智慧名满天下的异人,能够设下两败俱伤之计,也不值得奇怪了。 他仍然连眼珠也不转,淡然望着虚空。 但也不发动无坚不摧的攻势。 对于这位智慧仙人的妙计,他岂能不先行听个明白呢?林虚舟接着念道:“本人相度地势,觅定东首峭壁在凹入之处,暂时容身。在上方突出覆盖着本人的崖石内,已暗藏百余斤火药,并以一枚岭南秦家的炎焰珠作引爆。本人但须运内力扯动藤根,立时爆炸,万无一失。敢信这一炸之威,可使方圆十丈之内,尽被横飞的岩石笼罩,纵是金刚不坏之身,亦将被抛出炸力圈外。” 念诵之声忽又停住,这一段叙述得十分详细浅白,没有人不听得清楚明白。 李玉真突然造:“且慢,这爆炸突崖之计诚然高明不过。但有两点不可不讨论一下。” 阮云台道:“飞猿兄清说!” 他仍然把李玉真当作万里飞猿的发言代表,因此这样回答。 李玉真道:“第一点,阮先生你在爆炸中,必死无疑,对不对?”阮云台微微一晒,淡淡道:“不错,不才早就声明过,须得赔上自己性命。” 李玉夏道:“这一点确定之后,便可以讨论第二点。阮先生,你既知我有金刚不坏之身,当必也考虑到这场爆炸可能伤我不了,正如你帖中所说,我可能只是被抛出炸力圈外而已。既然如此,何来两败俱伤呢?” 这回连猿人也悄悄转回目光,望向阮云台。 其他的人,更是不在话下。 那李玉真提出这个疑问,正是关键所在,但也是大大破绽所在。她毫不含糊地剔了出来,当众质问,当真变成了猿人的代表一般。 阮云台仰天长笑,笑声中流露出狂傲不羁和得意心情。 他为人向来深沉斯文,从未露出过狂傲不羁之态,也从不露出得意之色,是以更能令人强烈地感觉到此计非比寻常,而且必定成功无疑。 他笑声一歇,林虚舟已朗声道:“这柬帖上写道:不才算定敌人听到此处,心神必已分散,已不复身心与天地合一的境界。因此之故,他若想出手杀我,只怕一时还不能破六大高手联手之阵而出,焉能杀我?” 猿人身子一震,眼中绿光陡盛,森森杀气汹涌四射。 但不论他心中何等愤怒,气势何等强大,“总是回到“有我”的下乘境界。 比起与宇宙浑然一体那种威力,自有天渊之别了。 只听林虚舟又念下去道:“若是他仍被六大高手所阻,再燃战火。则在他有落败伤亡之险,在下才知已安渡危祸。准此而言,在下此计应属败敌而益己之类,变成上上之策。纵然此计不售,敌人迄今仍能保持与天地合一的上乘境界,得以轻易破阵而出,来取不才性命。 此时不才立时引爆火药,把他硬炸回去。当此之时,他虽然全身未受分毫之伤,但这爆炸之力,与他身上造化之功互相对消,他在脚末沾地之间,等如是普通凡庸之士一般,岂能挡得今天下六大高手的联手夹击之威!因此,本人固然炸为齑粉,他亦血溅五步,当场毙命。若是如此结局,便是两败俱伤的下下之策了。” 所有的人都不做声,万里飞猿亦没有移动。 只有林虚舟老道人清朗的声音都索绕在每个人的耳中。 峡谷内一片沉寂,过了片刻,李玉真才道:“阮先生,你计谋之妙实是当世无二,我佩服啦!” 她仍然是以猿人代表的口吻发表意见,包啸风接着洪声大笑,道:“阮先生的智慧,果然可补武功之不足,我也服了你啦!” 圆音大师徐徐道:“只不知飞猿施主还有什么高见没有?” 万里飞猿冷冷哼一声,第一回开口道:“我心中隐隐感觉到这不是他一个人的功劳,但回想一下,你们又没有帮忙他……” 李玉真恢复她那真挚温柔的声音,道:“你说得对,刚才的场面表面上好像只有阮先生和你对上。但其实我们都暗暗帮忙地。例如我们紧凑无间的问答,使你不知不觉聆听下去,这样际先生的妙计才得以淋漓尽致地发挥。” 她轻轻道破了内中原委,便没有奥妙难测可言了。 猿人恍然地哦了一声,心中云雾顿时廓清。 念头立刻自然地转到如何击破六大高手联手阵势之法。 他在其他方面可能浅薄无知,但在武功上却是宗师身份,是以凡属武学范围的难题,他显示的智慧便非同小可了。 眼前的六名强敌个个武功精绝,功力深厚之极。 虽然单打独斗的话,他们任何一个都非敌手,但他们合起来,这联手之威便非同小可。
第六章 落 败 猿人心中尽快转念忖道:“这六大高手功力悉敌,经验丰富,此攻被守,首尾兼顾,实是严密坚固无比,若从刚才拼搏过的五百招看来,他们各负奇艺绝技,难分高下,是以使人有无懈可击之感。可是他们六个人的武功绝对不可能一般高下,我只须查看出他们的强弱长短,便有击破他们六大高手联手之阵的胜算。如若查看不出这点,久战之下,我只怕连逃生的机会也没有……” 这念头在他心头只不过一掠而过。 他念头方落,突然脑际灵光一闪,不必多想,登时把这六大高手的强弱高下分得一清二楚。 像这种武学上的题,尤其是涉及活动的对象,而又计有六人之多,实是复杂得比五星度还甚,除了猿人这等具有宗师身份之人,谁也休想理得出一点头绪来。 但听猿人长啸之声倏起,撕破了黑夜的沉寂。 只见他长臂连连摇动,指东打西,霎时间与那六大高手激斗做一团。 圆音大师等无不全神贯注,严密攻守。 六个人虽是各占方位,互有远近。可是每一个人的进退,都与其他的五个人紧紧扣住,生像是一个人化出六个身子,心念互通,是以不论是抢攻或援守,都浑如一体,全无丝毫空隙。 但六七十招之后,圆音大师心灵中首先出现警兆,眸子一闪,但见同阵的五人当中,那铁胆包啸风也双眉深锁,显然也是心有惕凛。 圆音大师心下大为凛然,心想那包大侠不知是不是与我一般,发现那猿人这回出手,味道全然不同,大有成竹在胸之慨。 而且奇妙着层出不穷,使我们六人联手的好多招威力化解于无形。 若是这样耗下去,纵是再拼斗一两千招,我们还是无法合力施展那三才连环杀手……要知圆音大师虽然不是在武功上高于其他的人,但他在少林寺修练数十年,观遍本寺千百种奇功秘籍,乃是承继达摩祖籍佛门降魔心法嫡传之人,至于林虚舟。钟无垢。李玉真等,都不过是从少林分出去的家派,虽说绝学造诣亦在武林大放异彩,但见识胸襟,终比不上圆音大师。 另外那冀北名家铁胆包啸风,他一身武功渊源,乃是中原数千年流传下来的绝学,是以不受少林武功围限,见地另有境界。 因此他也感觉出猿人这一回动手,与早先那次的微妙区别。 但他智慧识力略有不及圆音大师,是以还未有具体的概念。 他们七个人又封拆了百余招,在旁人看来,他们当真称得上动如风火,静如山岳。 尤其是六大高手以移形换位的上乘身法交错攻守之时,几乎连人影也看不清楚,只觉眼中一花,这些人都换了方位。 圆音大师已隐约算得出他们将在何时遭遇何种命运,但这等形势,在他却有心无力,难以力挽狂澜。 这位少林高僧弹精竭智找寻对策,几乎为之呕心沥血,可是猿人隐隐控制了局势,使人有如身在命运之神的樊笼内,全然无法自主那种无可奈何之感。 他在万般无奈之下,忽然转眼向阮云台望去。 这原是无意识的动作,压根儿没有指望阮云台能够怎样。 目光到处,只见阮云台仰崖而立,仰头向天,身子动也不动。圆音大师在印象中晓得他已经这样地站了很久,只不过一直全神对付猿人,能分得出来的少许心思,又用在如何扭转这局势上面了,是以直到这刻,才觉得奇怪,心想:际先生走出凹洞外面,已嫌大意。 何又仰首凝望?这位高僧灵台澄明如镜,念头到此处,忽然有悟于心,登时收拾起一切妄想杂念,全力用在这场有生以来最艰险的拼搏苦斗上。 阮云台瞧也不瞧众人一眼,迳自仰首望天,凝神思索。 他的辛苦忙碌一点也不逊于圆音大师,唯一的区别是他用心灵而不是肉体的活动而已。 在这短短一盏热茶时间之内,阮云台几乎已压榨出每一滴智慧,推算这场古今难再的大战的变化和结局。 目下他对猿人的情形更了解,已有足够的资料让他施展心算神通了。 他终于从黑暗虚空中收回了眼光,轻轻吁一口气,情不自禁地举手抚摸鬓发,忖道:明儿揽镜自照,这头上必定再也找不出一根黑发啦……这一阵自怜的伤感乍现即隐,阮云台微微探一下头,好像用这动作抛开那阵伤感,接着振起精神,转眼向战圈望去。 那些风驰电掣如兔起骼落的人影,在黑暗中瞧得他眼花擦乱。当下举步奔去,直八庙内,旋即带强烈的光亮奔出来,原来在他手中,高擎着四支熊熊火炬。 他把火炬分插在战圈四周,相隔虽远,但这些光线已足够照亮二十文方圆的地面。 圆音大师,阮云台站在一支火炬边,与战圈相距不过是三四丈之远,高声说道:“敢问天道众生寿命长短不同,大师属何天寿?” 这话问得没头没脑,甚是古怪。 偏偏圆音大师能够回答,应道:“善哉,贫憎若有刀利天寿,已是心满意足了。” 众人之中,只有钟无垢皈依旁门,深通佛经,是以大约知道一点意思。 她只知道在佛家经说中所谓无道众生乃是指居于欧界、色界、无色界等二十八天的一切众生。 所谓欲界天是指四大王天、刀利天、夜摩天等六天。 色界天是梵众等十八天。 无色界天是空无边处天等四天。 至于刀利天之诸,一生寿命则是居于千岁。 但这刀利天却是以人间的一百年作为一昼夜来计算。 钟无垢身为佛门弟子,可一点也不明白阮云台何以会突然向圆音大师问起这等问题,不过她对于阮云台的博学多闻却暗暗佩服之极。 只听圆音大师反问道:“阮施主这一问从何处来,从何处去?”阮云台应道:“来时乘般若船,渡生死海。去处要寻阳罗尼也!”他们在这等死生相搏之际,忽然谈起禅机,使人不禁泛起了不合时宜之感。 那圆音大师虽是分心说话,但猿人显然也不敢轻轻放过阮云台的每一句话,是以也用心听想,故此局势一仍旧贯,毫无变化。 众人当中只有钟无垢暗暗思道:“阮先生回答的意思是他乃是乘智慧之船而来,渡过生死之海。去处则要寻陀罗尼。这陀罗尼乃是经文译音,意思是说秘密咒文,莫非阮先生精通密宗神通,当真有秘密咒文可以对付这万里飞猿?” 她的胡思乱想也不算怪诞无稽,一则密宗有这等惊世骇俗的神通手段。 二则这万里飞猿一身武学已臻化境,除非用不可思议的力量,谁能击败得他?圆音大师目光不再动,转而一味凝视猿人,口中说道:“还望阮施主不吝指教,以启胸中茅塞。” 阮云台道:“大师好说了,不才昔日曾阅一经,经中有云:方有迷人,以东为西,以西为东,以南为北,以北为南。世之迷人亦同此。世有三,一者狂,二者痴,三者疯,此等人,手执利剑,欲研东而所西,欲裕南而所北,若先去此狂痴疯病,天魔得大自在。敢问大师,这段经文出自何经?” 圆音大师应道:“本文出自十住经……” 他忽然陷入沉思中,以致众人立时感到猿人压力大为增强。 钟无垢实在忍不住了,道:“阮先生好像记错了,未后的两句,十住经中断了没有?” 她以为圆音大师因这两句而迷惑寻思,是以赶快指了出来。 局势虽是突变的,猿人强而六大高手弱,但在阮云台眼中一时还瞧不出来。 他大概自知在武学修为方面,看不透这等至高境界的微妙变化,故此他根本不查看战况,朗朗说道:“林真人,李真人,请问你们目下是不是感到敌人压力大增?” 猿人直到这时总算听得懂他的话,不禁长啸一声,傲然应道:“当然啦,你若再多说几句,他们败得更快,妙哉,妙哉,哈…··” 只见他两条金毛闪闪的长臂如灵蛇掣动,眨眼之间,好几次险险把林虚舟的长剑,李玉真的佛尘夹手夺过来。 原来林李二人也忽然凝目寻思,是以攻守之际,不免微见涩滞。强弱之势渐渐明朗,那六大高手当中,少林圆音大师,武当林虚舟道人、华山的李玉真等三人,显然被阮云台的言语扰乱了心神,故此招式气势都大不如前,变成六大高手联手大阵中较弱的三环。 那万里飞猿何等厉害,寻隙伺虚连番猛攻,只见他勾、拍、拿。摘,手法越来越奇泥幻变。 但十招之中,倒有六七招是向钟无垢。包啸风、陆天行等三人攻去,这一来圆音大师等三人反而不大感到敌人的压力。 钟无垢首先遇险,猛被猿人巨掌迎面攻入,直拍七窍要穴。 此时钟无垢招式用老,腰间一片空虚,全无劲道,故此无法弯侧或仰退以避过敌人这一击。 若论整个形势之中,其实钟无垢并非最弱的一环。 她本是攻完一招之后,正要变攻式改为守势时,被那猿人强攻硬搏的手法迫攻入来。 而此时恰是圆音大师、林虚舟和李玉真发动攻势之时。 照理说猿人应该选择圆音大师等三人之中猛攻下煞手才合理。 因为一般说来进攻时方可易出可乘之机,采守势的招数定必十分严密,若要强攻进去,势必多耗气力而又不易成功。 是以猿人目下舍易而就难,大是超逾常理。 虽然在武学领域中他已是宗师身份,有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 只是在基本原理上来说,他已经犯了错误。 这原是电光石火般短迅时间中发生的事,那六大高手包括钟无垢在内,都清清楚楚知道猿人这一掌必击中钟无垢,以万里飞猿的功力,这一掌拍上了身,后果如何,不问可知。 圆音等三大高手在这瞬息之间,一齐下了决心,那便是不再分心分力去抢救钟无垢,唯一可做的便是抓紧猿人犯了错误的机会,全力攻去。 换言之,钟无垢的结局已无法挽回,所以他们已用不着多管,管亦无益。 不如抓住这千载的机会,合力收拾了猿人,也好智钟无垢报仇泄恨。 只见圆音大师袖影翻飞中,双拳挟着刚猛无传的劲猛力攻过去。林虚舟的松纹古剑振腕刺出,剑尖幻化成五点棉花形的寒星,发出嘶风之声,剑势快如闪电。 李玉真的银丝拂尘上每一根银丝都抖得毕直,宛如一大蓬长达两人的银针,罩住猿人胸侧要害,无声无息地电射敌人。 他们三人这一施展全力,招数奇奥辛辣,气势畅须凌厉,大有一往无前,目空天下之概。 猿人瞧了一眼,便已全盘了然于胸。 心中不禁又凛惕又后悔,因为这一刹那间他才猛然彻悟自己终究失算于场外的智慧仙人阮云台。 目前这等凶危惨烈的形势,敢情是此人一手导演而成。 要知这猿人已上窥武功至深至微之境,故此这等生死胜败,与武功有关的问题,不论何等曲折奥妙,只要寻出一点线索,登时如电光一闪,照彻山河大地,全部了然于心。 目下正是如此,他从圆音大师等王大高手的气势中,感觉出强大无伦的杀机以及无可挽回的决心,循这一点线索,立时勾剔出前因后果。 这便是,圆音等三大高手乃是由于钟无垢的行将立毙他拿下,所以激起这等可怕的决心杀机,人人放手施为,绝不迟疑反顾。 再追究钟无垢之所以会陷入必死之地的原因,却又是因圆音等三大高手使然,如果他们不是在这三十招之内,攻守都稍稍迟滞了一点,则他们在五七百招之内,绝无一人会遭猿人毒手。 由此看来,圆音等三大高手,步调齐一地松懈了十招,可知非是无心,实是有意放慢点,以便让猿人有余力向钟无垢、陆天行、包啸风三人大施压力。 故此当圆音等发现局势失去控制,那钟无垢竟然难逃一死,这一来他们无不大为内疚,杀机因而格外强烈。 上述的部份只涉及圆音等三人,另一部分于阮云台有关的便是那圆音大师等三人之所以会步调齐一地故意放慢了招数,完全是阮云台作的怪。 那阮云台最先是向圆音大师大谈弹机,别人虽是听不懂,但圆音大师有问有答,分明悟得其中深意。 最后阮云台还分别向林虚舟和李玉真这两人问了一句话,从这时间开始,圆音等三人便放慢了步调。 若是换了别人,纵然获得了这许多线索,仍然无法猜出阮云台的什么妙计。 只有猿人心中明白,原来他早先找寻击破六大高手联阵之法,乃是根据阮云台受困之时,这六大高手的不同表现中,察觉敌方六人武功火候虽是差不多,但在灵机才智方面,却是圆百、林虚舟。李玉真等三人略高一点。 那时候只有圆音等三人能够立刻不着痕迹地暗助阮云台,使阮云台脱了险。 猿人一找出这六大高手的强弱,虽然只有一线之微,在他已经足够了。 故此后来圆音等三人放慢了招数时,他也不趁机向这三人强攻,以免他们不再分心而恢复原有水准。 岂知此一用心正好中了阮云台之计,那阮云台分明以字内无双的智慧,推究这六大高手的强弱,由此又推测得知猿人用心,便将计就计,使猿人以为圆音等三人当真分心疏懈,犯下了强攻守者的错误。 只见猿人竟能一举而把钟无垢置于毙掌下的境地,这一点当必也出乎阮云台意料之外。 这些情况说来罗嗦,其实在猿人心中只不过是念头一掠的事。 最先是钟无垢胸口被拿击中,她乃是在百般无奈之下,勉强把身形弹尺许,避开了面门七房的一掌,宁可被敌人震断心脉毙命,也不想落得个面目血肉模糊而死。 自然她同时也尽力施运峨嵋无上心法金刚圈神功,这种护身气功本来神妙无比,可将宽大的外衣鼓胀起来,不论兵刃拳脚,都伤不了她。 但猿人功力非同小可,这一掌必能未散她的护身气功,震撕心脉,唯一的好处便是猿人的手掌不能碰触到她的身体而已。 当钟无垢胸口挨掌之时,圆音等三人的铁拳长剑和拂尘也紧跟着攻到。 圆音大师的百步神拳乃是少林镇山之宝,独步天下威力强绝。 他眼看猿人一掌拍中钟无垢胸口,不禁悲愤交集,拳势去得更为强猛。 猿人的左手忽然弯回背后,啪的一声接住圆音大师这一拳。 但同时之间林虚舟的长剑已刺中猿人右肩,李玉真的银丝拂尘也从另一面刺人猿人腰胁要害。 人影乱闪中,一声凄厉长啸快得难以形容地飘然飞出峡谷。 原来猿人虽是被两大高手兵刃夹击刺中,居然不死,还能负伤急遁。 他不从峡顶来路逃走,运从谷口奔出。 却听峡项也传来一声清啸,余音摇曳间,已飞泻向谷口那边,显然在峡预埋伏的那位万柳散人张安世,已经施展出他天下无双的轻功绝学,衔尾追随猿人而去。 阮云台目光一栋,大喜叫道:“钟前辈,您没事么?” 钟无垢虽是面色苍白,却好好地站着,摇摇头,道:“唉,好险,好险…·” 其他的人都走过来,包啸风道:“钟大姐,你最好运功查看~下,看看有没有内伤。” 钟无垢道:“没事,你放心。” 她和包啸风年轻时已经相熟,时时有见面机会,大家很谈得来,故此问答之间,没有什么顾忌。 换了别人,断乎不好意思直言要钟无垢运功检查。 阮云台道:“不才武功浅薄,实是不明白适才那等两败俱伤的局面,何以有这等收场?” 旁人都不好接腔,钟无垢倒是洒脱得很,应道:“不错,我和万里飞猿应是同归于尽。 但万里飞猿武功通玄,有神鬼莫测之能。他竟能够在须臾之间,把攻击出的万钧掌力,变化为吸拉回来的劲道,同时再借神拳拳力一送,身形加速飞开,故此我固然有惊无险,从鬼门关抬回一条性命,他也逃过了杀身之祸。” 她三言两语,便解释得明明白白,阮云台又问道:“只不知万里飞猿伤得重是不重?” 这回李玉真首先应道:“贫道虽是扎中他要害,但劲道泄去大半,只属皮肉之伤而已!” 林虚舟见阮云台目光转到自己面上,便接着道:“贫道的一剑倒不太好受,只因他当时被李道友直指要害深知有立毙当场之祸,故此宁可硬挨贫道一剑。” 阮云台道:“道长这一剑既然不刺他要害之处,想是已经施展剑震穴神通,难道万里飞猿竟不知道武当有此绝艺么?” 林虚舟徐徐道:“他当然知道,但权衡轻重之下,他也只好等脱身之后,徐图良策疗伤,总胜于当场被杀。” 他只说那猿人徐图良策疗伤,言下之意,暗示这种伤势不易医治而已。 却不曾说明敌人伤得多重,可见得连他也没有把握,所以不能精确地作一估计。 峡谷口传来一声清啸,晃眼间一道人影飞坠现身,只见他没穿长衣,一身劲装服扎束得十分利落。 面貌清瘦,额下三绝长须,颇有气派。 此人便是宇内七大高手之一的江南万柳散人张安世,一身轻功独步天下。 他向大家摇摇头,道:“兄弟始终未能追到十五丈之内,故此二十里路程一满,便依约回来!” 他转眼单独望着阮云台,又道:“阮先生,究竟你事前知不知道这厮定会由谷口逃走? 若是得知,何不干脆让我先守住谷口?” 原来那峡顶距地面足足有百丈以上,是以等到张安世追落平地,已被万里飞猿远远抛在后面,相距超过百丈。 阮云台道:“安老这话太抬举我啦,不才岂能在事先料定那厮向何方逃走?” 他转眼扫视众人一匝,最后落在张安世面上,又道:“当时不才的想法是如果他向峡顶逃走,那就表示他并未负伤,才敢在百丈高处与安老拼一下。安老有火蚕丝异宝在手,可以在空中飞荡往来,已是有胜无败之局,所以须得守住峡顶。如若那厮从谷口平地逃走,则可知他业已负伤,不敢在百丈危崖上碰到安老……” 万柳散人张安世颔首道:“这话甚是,兄弟昔年也曾仗着火蚕丝这件宝物,飞渡百丈悬崖,使婆罗战主冷不防吃了一点亏。万里飞猿是他传人,自然得防我们这一着。不过就这样子让那万里飞滚安然逃走,未免太便宜了他一点……” 其他的人暂时都不做声,他们俱是成名数十年的人物,个个沉得住气。 是以明明心中还有疑问,也都能等待一下,好让阮云台有机会先说。 阮云台道:“这一道峡谷,除了高达百丈的峡顶之外,便只有两端出口可供逃走,由于这万里飞猿不是等闲人物,纵是负伤之后,寻常的武林高手也拦阻不住他。而我方只有安老一个人可以伏击,但他一个人最多只能兼顾两处,因此剩下的一处出口,不才只好另行设伏,希望不至于让他轻易地安然逃走。” 圆音大师道:“阮先生的不世之才,我们大家都素所深知,相信那万里飞猿此去必定还有苦头好吃。只不知张老擅越把守的是哪两处逃路?其一是峡顶,这是大家都晓得的,另一条逃路却是何处?” 阮云台道:“这道峡谷有东西两端出口,咱们乃是由东端进入此谷,而这座古石庙也是靠近东端,距西端谷口远上数倍,因此不才请安老藏身峡项,一方面兼顾东端。” 陆天行道:“但那万里飞猿乃是从西端谷口逃走,而张安兄分明也追了二十里遥,看来他竟不只兼顾东端谷口而已!” 阮云台微微一笑,心想:这些老前辈真是厉害不过,只要话中有一点点含糊,便休想混过去。 当下应道:“这一点只有安老心中明白,因为不才的策略是若然万里飞猿从东面谷口逃走,安老须穷追不舍,哪怕一二千里之遥,亦须追上才可罢手。但若是由西面谷口逃走,安老便只须虚张声势地追他二十里路,即可折返。那万里飞猿自然有别人收拾他。” 林虚舟哦了一声,道:“阮先生这等布置法,分明是早就算定那万里飞猿逃走之时,他所选择的方向之内大有文章,是也不是、’阮云台道:“正是如此,试想咱们现下所站之处,距东面谷口极近,距西面谷口甚远。如果万里飞猿身上未曾负伤,那他一定飞上峡项,再与安老碰上一记,既已负伤,不得不向平地逃走,这时便得看看他身上所负伤势,是轻是重。若是身负重伤,此时他急于出谷觅他躲藏,自然不暇理会咱们来路方面还有人伏击,但求先行逃走再作打算。但如果他的伤势还支撑得住,势必选择较远的西面谷口逃走,一来此去距离虽是较长,但他功力犹在,不怕被安老追上。二来那边是他原先藏身之地,应该比较熟悉地形。因此,安老只须负责东面谷口,一旦见他由这边逃走,便不限路程,务必趁他重伤在身把他追上。 众人这才当真明白,不过见他一直不提西面谷口外有任何埋伏,亦不便动问,钟无垢改变话题,道:“阮先生刚才念的一段十住经,末两句似是记错了。” 圆音大师诵声佛号,道:“阮先生乃是故意念错,其实是暗示说,那万里飞猿将要如何下手。” 他可不便细细解释猿人的想法,以免钟无垢、包啸风、陆天行三人心理不舒服,是以含糊支开,又道:“首先阮先生问贫僧天道众生寿命的长短若何,其实是想知道我们还能够支持多少招,为了不让对方晓得,所以利用佛门经义。” 钟无垢道:“原来如此,那么大师答复说刀利天寿,意思是说我们可支持一千招左右了?” 圆音大师道:“贫僧正是此意,多亏阮先生学究天人,无所不识,竟然能够使用佛家经语与贫僧暗通消息。” 钟无垢又问道:“那么大师曾经反问阮先生从何处来,往何处去,竟是何意?” 圆音大师道:“贫僧当时默算万里飞猿能在一千招左右之时,可以得到取胜的机会。但这也是因为贫僧最近有幸得睹敝寺慧海大师手录遗著,对天竺婆罗门武功有所论列,这才能测知战况的深微变化。 故此阮先生的一问令人十分奇怪,他如何也得知万里飞猿竟已暗暗占了上风?故此贫憎忍不住向阮先生请教。” 包啸风插口道:“只不知阮先生如何回答?” 圆音大师道:“他说是从智慧中推求而得,并且告诉贫僧他将以隐语指出其中奥妙。” 所有的目光转到阮云台面上,饶是这七大高手个个享誉一甲子以上,身份尊崇元比。 但这一刻却没有一个不是感到由衷敬佩。 而且还有一个含义,那便是在这些武林异人心中,都已承认智慧比武功境界高上一筹。 阮云台自是会得此意,他今日获得这些非凡人物的一致尊敬,成就非同小可,内心不禁泛起了踌躇满志之感。 不过他并没有忘记庙内八位年轻的男女英侠,心念一转,便道:“早先不才到了庙内地窖,得见范炯兄弟等八人,如此这般,……” 他把经过情形详细说了,最后道:“以不才愚见,当时的情形必是因为万里飞猿有摧毁心神最后则震断心脉的威力,是以这几位年轻英侠禁受不住,心神昏乱,自行把身上衣服撕破。再往下去,必定有死有生。幸好范炯兄临危不乱,还能够当机立断,迅即出手把同伴们全都点了睡穴,还—一用小布团塞住他们耳朵。最后他才奋起余力,爬伏地上,施展少林龟息冬眠之术。” 钟无垢关心地啊了一声,道:“那咱们快点去瞧瞧,设法把他们救醒。” 阮云台道:“我们谈论至今,已有好一阵工夫,还不见他们出来,恐怕是范炯兄一时不曾醒转,所以他也无法解开同伴穴道……” 他先不说出此事的用意很明显,分明是希望这些年轻好手能自行复元现身出来,对他们来说,自是大有面子之事。 圆音大师道:“万里飞猿的啸声实是十分难当,大家不妨到庙内瞧瞧。” 于是众人一齐向那古庙行去,不一会大伙儿已经挤在地窖内。 明亮的火炬把四下的情形照得一清二楚。 那七男一女躺的躺、伏的伏,老样子未曾移动过。 七大高手和阮云台都很冷静地查看一切情形,最后圆音大师打破沉默,说道:“我佛慈悲,看来他们还没有大碍。但咱们今晚却着实凶险不过……” 大家都似乎不急于出手救这些青年男女,林虚舟道长霜眉无风自拂,流露出他内心中的惊奇和疑惑,道:“只不知大师所说的凶险,意思何指?” 圆音大师道:“贫僧瞧了这些孩子的情形,才发现那万里飞猿的啸声,已具有令人自残形体的威力。根据以前的报告,他的啸声只不过能伤人性命而已。这其中分别很大!” 他早先表明最近曾经网得少林前辈一神僧慧海大师的手录遗著,是以人人都心知这位少林高手如何能了解天竺婆罗门的秘艺,与从前的一知半解大不相同。 只听他继续又道:“伤人性命与令人自残形体不同之处,便是表现出功力高下的分别。 目前已显示出他忽有长足进展,若是再假以时日,让他功行达到圆满之境的话,那就不是咱们七个人可以应付了的啦…··” 众人体会出他言中之意,不觉都微沁冷汗。 要是他们不是今夜下手,则万里飞猿的功行可能达到某一境界,非他们所能应付,后果自是不堪设想了。 李玉真忽然轻轻叹一口气,道:“只不知他伤势如何?现在逃到什么地方?” 阮云台没有回答,还故意低下头检查那少林弟子回天手范炯的情形,以免眉宇间的忧色被别人看见。 在距离地面两丈左右,浓密的枝叶中,一对深根色的眼睛,静静地窥视着下面草地。 一个衣衫残旧而且匀破了许多处的长发女子,正在草地右方的一条小溪边,洗涤着什么物事。 在拂晓蒙蒙曙光中,她看来既孤独又奇异。 她背上斜插一把长剑,左胁下悬束着一个长方形的皮袋。 在衣服勾破处露出来的皮肤,十分白皙。 她从溪水中拿起洗涤之物,原来是一只肥肥的山鸡,已经破腹去毛。 接着她像多疑胆怯的兔子一般,竖耳四望,确定没有可疑声响后,才跑到草地当中,拾了一些干枯的柴草,生起火来。 那只山鸡烧烤的香味随风弥漫,过了一会儿。 但见那长发女子撕下一只鸡腿,津津有味地大嚼起来。 不过她的吃相丝毫不野,一望而知她并非在深山中独自长大的。有些动作甚至很斯文优美。 她大约只有二十岁左右,眉长鼻挺,双颊如丹,明亮灵活的眼珠骨碌碌转动时,可怜又可爱。 这一顿烧山鸡不久就结束了,除了一些骨头之外全部被她吃请,瞧她舔嘴咂舌的神情,大有还未曾饱之慨。 她的食量并不惊人,尤其是以男人来说,饿起来两三只鸡也是平常。 不过由于她长得漂亮可爱,故此使人觉得有点不衬。” 中午时分,这个少女又从树林中钻出来。 她现身之前,在树木暗影中左顾右盼了好一会儿,看样子分明怕有敌人埋伏袭击,同时又怕被路过之人发现。 但在这深山中,焉有仇敌或路人经过?她在草地走动时,忽然露了一手。 原来草丛中呼一声飞起一山鸡。 少女眼角瞥见,连身子都不转动,探囊扬手,味地一响破空之声响起,那只山鸡登时坠跌地上。 这一手利落迅快,特别是探囊摸出暗器以至提手,一气呵成,快逾闪电,极是难得。 在树上枝叶中那只深褐色的眼睛,仍然有如清晨时那样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下午时分,那少女在溪进洗剥一只野兔和一只肥大的野鸟,忙忙碌碌地烧烤之后,便钻入林内,只留下引人食欲的香气。 她躲在距这片草地不远的一个石洞内,洞口外有一块石头阻挡了十分之七的面积,余下的空隙,都有碗口粗的树干纵横封挡,除了蛇鸟之类可以钻入之外,别的野兽休想入得此洞,洞内相当宽敞,靠近洞口处生着一推火,因此把洞内四下照得甚是明亮。 那少女躺在厚厚的树叶褥上,绻抽着侧卧。 这时已经是午夜,外面山风呼啸,间或传来狼曝虎啸之声,使人毛骨惊然。 她忽然哭泣着转个身,她梦中回醒。噩梦的景象还在心中未曾消失,加上深山石洞的孤寂可怕,使她继续轻轻吸泣。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吃惊地坐起来,呆呆望着洞口。 可是火堆的光线照出去,只有一片黑暗,别无他物。 她眼中露出惊惧之色,呆看了一阵,才抱膝垂头,继续低声饮泣。 但她忽地驳然跳了起身,眼睛睁得老大,望住洞口。 这会在堵住洞口那块巨大石头旁边,站着一只巨大狰狞的人猿,全身金黄色的长毛,一只巨掌抓住一根封桐树干,无声无息地凝视着她。 那少女骇得索索发抖,面无人色。 她嘴巴张大了两次,但都没有发出尖叫声音,显然她虽在极度震惊中,方寸仍然未乱,还记得尖叫声最易惹起野兽攻击的说法。 此外,在这等所在,她就算叫破喉咙,又有何用?“救苦…·救难…·南无观世音菩萨……保佑弟子别……别落在它手中…··” 她哆哆嗦嗦的祷告,虽是分为许多截,却仍听得清楚。 “菩萨保佑……使它不能弄开洞口木栅…·菩萨……哎呀……。”最后一声哎呀,乃是因为那头巨猿已经啪一声扳断一根树干。 那么粗的木头,它扳断之时毫不费力,力气之大,骇人听闻。 少女吓呆了,只见那巨猿随手又弄断四五根粗木,一低头已钻入洞内。 在那木堆熊熊火光照耀之下,那头巨猿显得更为庞大,更加狰狞可怖。 长发少女已经惊得叫不出声音,一味籁籁发抖,目光却呆呆地凝视着巨猿,竟不会闭眼不看。 巨猿绕过火堆,向她走过去。 它那宽大的肩膀在斜拱的洞壁碰擦了一下,忽然负痛地哼了一声,脚步也打个跟跄。 长发少女有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谁也不得而知。 若是照事论事,就算是皮肤肌肉极为娇嫩的人,在那洞壁上轻轻碰那么一下,绝对不会觉得疼痛,更不至于脚下打个踉跄。 巨猿走近长发少女,用黄绿色的眼睛俯视着她。 长发少女直到这时,才昏昏然闭上双眼,四肢也用力地推开,显然惊吓过度,已经不会动弹了。 石洞内一片沉寂,也不知过了多少工夫,长发少女渐渐恢复神智,缓缓睁眼。 目光到处,不禁叹地尖叫一声。 原来那头巨猿还是老样子地俯视着她,姿势一点也不曾改变。 她马上醒悟现在不能尖叫,以免骇得对方兽性狂发而向自己攻击。 于是赶快用一只手掩住了嘴巴。 巨猿眨眨眼睛,突然蹲下来。 那张毛茸茸的巨大脸孔,和她距离得更近了。 她一点也猜不出这头巨猿有何打算?如果她后背不是紧贴着石壁,她必定尽力向后缩躲,免得和它相隔这么近。 它身上没有别的气味,长发少女注意到这一点。 心想:它也许从未见人类,所以好奇地仔细端详。 尝闻猿猴仅是素食,那么它不会把我撕碎吃下了肚子吧?她不知不觉把掩嘴的手拿开。 哺哺道:“猿……你……你不会吃我吧?” 巨猿龇牙裂嘴地低低咆哮一声,骇得长发少女打个哆嗦。 但还有惊人之事接着发生,原来那头巨猿一屁股坐在于草床垫旁边的地上,发出人语,道:“你有什么好吃的,最好烤点山鸡兔子给我吃。” 长发少女差一点跳起来,但她还是……仅仅坐了起身而已。 她大骇道:“你……你会说话?你……你不是……不是……” 巨猿懒洋洋地接口道:“不是野兽对不对?唉,我是人是兽连自己也不知道。但我宁愿做野兽而不愿做人,你呢?” 长发少女张口结舌,过了片刻,舌头才会动弹,道:“我不知道,那么你是人了,对不?” 巨猿转眼望着洞顶,道:“我不想做人。” 长发少女又过了一阵,惊魂才定。 目光在它身上滴溜溜一转,忽然大惊,道:“咦,你身上受了伤,还有血流出来呢?” 巨猿哼了一声,道:“流点血算得什么。” 但它刚才碰到洞壁,明明痛得哼出声,可见得伤势一定不轻。 长发少女探手入囊,但面上却露出犹疑之色。 终于又缩回手,说道:“受伤挨痛的是你,你自己不在乎,谁敢多管?” 巨猿缓缓转过头来,瞪她一眼,没好气地道:“闭嘴……” 忽见她面上除了惊愕表情之外,还带有秦惭委屈之色,心中突然感到不忍。 不过已经不便再说什么,便站起来,走到对面墙边,靠壁而坐。他背靠着洞壁,打了一会瞌睡,梦中尽是些乱七八糟的景象,最后的一幅是一个黄衣美女,袅娜地向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行去,一望而知她正要投身那男人的怀抱中。 他极力哀求她别走,又大声想喝。 但黄衣美女理都不理他,仍然含笑盈盈地行去。 他心中又气愤又悲痛地大哭起来……他忽然惊醒,睁开眼睛。 虽然已辨认出身在何处,但梦中的悲愤和伤心仍然啮咬着他的心。 接着看见对面寻丈处的干草铺上,那个长发少女正诧异地向这边望着。 唉,她哪里晓得我悲惨的心情?和我比较起来,她的不幸算得什么?哈…··哈…… 他猛可放声狂笑,笑声直震得洞壁嗡嗡鸣震。 长发少女连忙捂住耳朵,等他笑声停歇了好一会儿,才敢放手,柔声道:“你可是做了一个恶梦?” 她可不敢指望对方回答她,只不过如若她一声不哼,却反倒怕他误会,以为自己还记恨着刚才的小小冲突。 巨猿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说道:“不是恶梦,是真真实实的事。我在梦中怎样了?” 长发少女道:“你起初打瞌睡,把头垂在胸前,后来忽然仰起紧紧抵住墙壁,发出呷呀的挣扎声。后来突然大哭几声……” 这番描述如此详细,果然引来对方怀疑的眼光,道:“你一直盯着我看?” 长发少女微微垂头,躲开他那对锐利褐色的目光。 他的声音浮急暴躁,很是可怕。 她也不敢不回答,带着小心翼翼的神色,道:“我不是故意的,但后来你的声音引起我的注意。” 她停歇了一下,又轻轻道:“你可是怪我么?” 她是如此的温婉和容易受惊,实在令人心软。 巨猿扫视她一眼,迟疑一下,才道:“没有,我没有怪你。” 长发少女放心地轻轻透一口气,过了一会儿,又低低道:“我若说话,你会不会生气?” 巨猿对她每个问题部得想一下,才道:“你说吧。” 长发少女道:“我这儿有些刀伤药,极有灵效,敷上一点点,立即可以止血生肌,不知你可肯试一试‘!” 她说得十分婉转,根本连送给他敷用的话都不敢说,只问他肯不肯试用。 巨猿摇摇头,道:“我永不接受任何人的帮助。” 长发少女已把一个谈青色的瓷瓶取出来,听了这话,不觉僵在那儿。 她偷窥一下对方的神色,可惜他满脸茸毛,根本瞧不出一点表情。 只听巨猿又道:“你现在不怕我么?” 长发少女道:“不怕,你比那些衣冠楚楚口是心非的人好得多了。” 巨猿冷冷道:“说不定我见时狂性一发,便把你撕碎,你真不怕?” 长发少女惊疑交集,默默注视他一阵,问道:“你会发狂么?”巨猿道:“谁知道会不会?很多时候我都想发狂,我想毁灭一切,所有的人,所有的树木房屋……” 这番话虽是可怕,但声音却很平静。 长发少女啊一声,道:“我没有这么大的本事,所以不敢想到发狂。我若是~出山去.必定被那些坏人捉住……” 她言下之意,竟然大有羡慕他能够发狂的味道。 巨猿道:“你武功不错,还怕什么坏人?” 长发少女叹日气,道:“我虽然自幼练武,可是我从来没有跟人家打过架,再说真要叫我拿创扎死一个活人,我…我可下不了手。” 这种情况倒是常见不鲜的事,许多人纵有刀剑在手,却未必有胆杀人。 巨猿道:“若是杀死的是坏人,为何下不了手?” 长发少女连连摇头,道:“不,不行,他们虽然很坏,但总是活活的人。还有呢,他们不一定坏到该死的地步……” 她忽然咬咬牙,恨声道:“只有那个恶贼,我非亲手杀死他不可。” 巨猿淡淡道:“那人是谁?为什么如此很他?” 长发少女道:“那恶贼姓施名敬德,是我的杀父伙人,我非杀死他不可广巨猿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那便应该亲手杀死他才行,你叫什么名字?” 长发少女道:“我叫吴芷玲,你呢?” 巨猿道:“你瞧我会有姓名么?” 吴芷玲不觉一笑,道:“对,以你现在这副样子,当然没有名字才对。但我叫你什么好呢?” 巨猿道:“我从前起过一个姓名,但还没有用过,现在拿来用却好像不大对劲。” 吴芷玲好奇地道:“姓名也有不对劲的?为什么?” 巨猿道:“我从前起的姓名是万家愁,那时本想使很多很多人听见我的名字就发愁,但现在……” 他苦笑一声,便停口不说。 “万家愁,这名字的确有点怪怪的,不用也罢。你本来没有姓名的么?” “没有。”巨猿摇摇头。 “你爱叫我什么名字都可以,反正我不在乎。” 他们在摇曳飘闪的火光中对瞧了一眼,忽然一齐笑起来。 吴芷玲道:“好极了,姓名在这儿没有什么用处,是不?” 巨猿点点头,道:“有人来我就把他撵跑,好不好?” 吴芷玲欢然道:“那是最妙不过了,你……唉,没有姓名实在有点别扭,你还是暂时用万家愁的名字行不行?” 巨猿道:“那又有何不可?” 吴芷玲道:“你既然是答应了,我就尊称你为万大哥。万大哥,你的伤势到底怎样啦?” 万家愁道:“小意思,我连看也懒得看。” “可是……万大哥,我瞧那伤势好像不轻呢,我检查一下行不行?” 万家愁没有答腔,吴芷玲试探地慢慢起身。 如果他反对的话一定当她站起来时出言拒绝。 直到吴芷玲走到他面前,万家愁仍然没有反对的表示。 她蹲在右边,藉火光查看一下。 只见他右肩膀上一个伤口,附近一大片长毛已经凝结着血块,而现下伤口还沁出血来。 像这样流血法,虽然不会很快就失血丧命,但削弱体力以及感染溃脓那是免不了的。 吴芷玲看了一阵,道:“万大哥,看来你受伤了很久,但奇怪得很,现在还有血沁出来。若是别的人,老早就虚弱得躺着不能动弹了。” 万家愁道:“你说来倒是有点门道,看得出看不出这是什么物事弄伤我的?” ‘我瞧一定是很锋利的剑,你跟人家打架了,为什么呢?” “说来话长。”他支吾过去这种问题。 “你还认为医得好我的伤势吗?” “当然可以啦,敷一点药散,再内服一颗药丸,包你明天就好了八分,再过一两天便跟没受伤时一样了。” “真的?” 那对褐色的眼睛迫视着她,闪出讥嘲光芒。 “你若是知道这一记剑伤,在皮肉下面深处,还有两层伤势的话,你~定不敢说得这么肯定。” 吴芷玲的确大吃一惊,茫然道:“你说什么?这伤口下面还有两层伤势?我从没听说过伤下有伤……” 她忽然若有所悟,眼睛~亮,又道:“啊,我明白了,伤势有内外之分,你一定是既受外伤,又有内伤……” 万家愁道:“除了内伤之外,还有一层更利害的创伤,你可知情?” 吴芷玲摇摇头,道:“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伤?” 万家愁揭开谜底,道:“心街。” 吴芷玲愣一下,半晌说不出话。 万家愁“心伤”两个字虽是简单不过,但却像沉重无比的铁锤般敲在她心上,使她万分震撼,也泛起了无限同情。 这一句“心伤”,充满了英雄气短,穷途末路之感。 仿佛如昔年楚霸王兵败胲下,有人劝他渡江逃生之时,他回答说无面目见江东父老。 这句话正是雄心受伤,深知难医之意。 她终于拔开瓶塞,登时散发出清冽扑鼻的药香。 万家愁摇手阻止她洒药敷伤的动作,道:“这样不行。” 吴芷玲道:“我知道治不好你心中的创伤,但外伤和内伤却不难痊愈。” 万家愁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若然你,定要糟蹋你的灵药,那么我得脱下这套猿皮才行!” 吴芷玲惊讶得张大嘴巴,好一会才恢复常态,哎地轻叫一声,迢:“当真看不出一点痕迹,谁想得到你竟是穿上一件猿皮外衣啊万家愁伸手在颈后部位摸索一下,突然向前一翻,整块头皮连脸孔一齐揭起,但前面喉咙部份仍然相连,故此垂在胸前。 在吴苦玲眼前赫然出现一副年轻男子的面孔,只见他浓眉方脸,鼻子特别挺直,使他的样子看来浮动着正直可靠和淳厚的味道。 他颊颔间胡子已相当长,头发蓬乱,显然很久没有梳头剃须了。他那对褐色的眼睛,是唯一使入泛起奇异之感的地方。 尤其是眸子深处,不时闪动着狡黠嘲弄的光芒,阅世已深的人定能一望而知这个人十分难以相处,因为在他心中,对世间的人和事已存有偏激的成见。 吴芷玲痴痴地瞧着他,直到万家愁嘲弄他向她笑一笑,她才墓然惊觉,登时红泛双颊。 要知她身为闺女,岂可以对一个年纪相当的年轻男子如此注视!“你瞧够了没有?” 万家愁一点也不放松她:“我好看还是不好看?” 他直率大胆的问话,宛如久历情场的老手,毫无少年的羞涩。 吴立玲更招架不住,读首低垂,没有一点声音。 “我这副模样一定很难看,对不对?” 他又问。 “但越难看越好,我喜欢这样……” 过了一会,吴芷玲慢慢抬眼瞧去,只见万家愁浓浓的眉毛紧紧皱锁,眼睛瞪着对面的洞壁,目光中一片茫然。 忽然一阵愤恨的神色,像一片乌云布满面上,还有就是那双褐色的眼睛,微微现出浅碧色。 “女人都不是好东西。” 他自言自语地说:“我喜欢骇死她们,哈……哈…·骇死她……骇死她··” 他的笑声强劲响亮之极,震得吴芷玲耳朵嗡嗡直响,不觉举手捂住两耳。 万家愁目光转到她面上,起初还是很凶恶可怕,但过了片刻,渐渐恢复原先的褐色,瞧起来温柔得多了。 吴芷玲双手离开耳朵,道:“啊,万大哥,你的笑声好厉害,我耳朵里感到很疼痛……” 万家愁摇摇头,道:“这算不了什么。” 吴芷玲嗫懦一下,放低声音道:“万大哥,我心中有一个疑问,却不知该不该说出来。” 万家愁道:“你有什么疑问?是不是对我的笑声威力感到奇怪?”吴芷玲摇头道:“不是你的笑声,是关于你刚才说的话。” 万家愁有点茫然,皱眉想了一下,才道:“我刚才说厂些什么话?” 那个长发秀美的少女犹疑了一下:“我若是说出来,你会不会生气?” 万家愁道:“你还没有说出来,我怎知会不会生气?” 吴芷玲轻轻道:“你刚才的话,听来好像很恨女人,为什么呢?”万家愁听了登时面色一沉。 吴芷玲吃一惊,忙道:“万大哥,你要是不高兴,我……我收回这句话好了。” 她流露出惟恐触怒他的神态,甚是楚楚可怜。 万家愁却似乎不曾注意到她,眼中突然射出暴怒痛恨的光芒。 吴芷玲不敢吭气,畏缩地偷偷看他的脸色。 过了好一会儿,只见万家愁怒色忽收,换上嘲弄的笑容。 “哈,哈,我为什么要恨女人呢?” 他转眼凝视着吴芷玲,又道:“你猜得对,我恨女人,因为天下的女人没有~个是好东西。” 这话显然是指着鼻子在骂她,吴芷玲哪敢反驳,默然偷觑他一眼,却碰到他的目光,连忙垂头躲避。 万家愁又道:“不过你不算在内。” 吴芷玲猛然惊喜交集,抬眼道:“你这话可是当真?” 声音中又惊又喜的心情流露无遗。 万家愁道:“自然是当真的。” 吴芷玲沉吟一下,终于忍不住问道:“为什么呢?我··长得不像女人?” 万家愁道:“笑话,你哪里长得不像女人!只不过我知道你是被男人所害,迫不得已躲到这荒山野岭。想来你心中对男人的憎恨,大概跟我差不多。” “啊,没有。” 她连忙辩白道:“我只恨你们男人中的一个,别的人我不恨……”万家愁寻思了一下,才道:“其实你们女人之中,还有一个好人,但她却不是女人……” 吴芷玲但觉得他这几句说得乱七八糟,大是迷惑不解,便问道:“这个人既然不是女人,那一定是男人,对不对?” 万家愁大大摇头:“不对,她是女人。” 他语气十分肯定,但反而使吴芷玲更感糊涂了。 她柔声问道:“哪么这个人是个真真正正的女人,绝对不是男人,你可是这个意思?” 万家愁已发现自己含混的说话,使对方的思路为之失缠不清,不禁微微一笑,道: “对,她是女人,但她自幼练气修道,心中从无男女之念,所以我说她不算是女人。” 吴芷玲释然地透一口气,心想:原来他不但神智清醒,甚至还能够把真正的出家人和俗世之人分得一清二楚。只不知他说的这个修道的女人是谁?她向往地想着,同时轻轻摇晃药瓶,瓶中透出阵阵清香。 万家愁用力嗅一下,道:“好香,这药一定很珍贵。” 吴芷玲尴尬地笑一下,道:“你瞧我多糊涂,净跟你说个不停,竞忘了替你敷药……” 她伸手出去,忽又停止不动。“万大哥,你只露出头面,这样还是不能敷药啊……” 万家愁道:“我知道,不过我的伤势绝不是这药能够治愈的。”吴芷玲道:“你试一试看好不好?”
第七章 疗 伤 万家愁道:“用不着试啦,何必糟蹋东西。” 吴芷玲哀求地道:“万大哥,我的药当真灵效无比,你就试一试吧。好不好?” 万家愁感到拗她不过,终于点头答应了。 吴芷伶登时笑容满面,十分开心。 她拿起药瓶,凑近一点,欣然遭:“先让我瞧瞧伤口……” 万家愁道:“等一下,这套猿皮……” 吴芷玲道:“要不要我帮忙?” 她瞧来瞧去,都找不出猿皮接缝之处,因此不晓得该怎样帮忙他脱掉。 万家愁道:“那就有烦你把我的衣物拿来。” 他指指对面洞壁右上方,又道:“搬开那块五头,有一个包袱吴芷玲讶道:“你的包袱么?你几时藏在那儿的?” 她没有浪费时间,一边问一边起身行去,但见在距地面五六尺的壁间,那儿有一道凹槽。 她试着推凹槽中的一块五头,果然推开了。 这方石头堵住一个径尺的洞穴,她伸手揪出一个蓝色包袱,迅即提到他面前。 万家愁用粗大的毛茸茸的双手,打开包袱。只见里面有贴身的内衣,一套深蓝色短外衣,鞋袜等物一应俱全,还有几封银子。 此外另有一个制作精致的小革囊,不知装着什么东西,甚是鼓满。 “你还没来此之前,我已经住在这里了。” 万家愁道:“如果我不是有事离开了好几天,你老早就被我骇跑,哪能住进来。” 吴芷玲道:“这话甚是。但我找到这儿的时候,洞口没有一点遮拦,也没有被人居住过的痕迹。” “我一向不留下痕迹,好在也没有野兽敢闯进来。” 吴立玲想起他能随手拗断碗口粗的木头,对他这话完全相信,便点点头。 只听万家愁又道:“但我做梦也想不到被人占据了我的居处,而且还是个女的。” 吴芷玲目光转到他肩上的伤口,随口道:“将来说不定还有别的人找到这儿来……” 万家愁眼中射出凌厉的光芒,冷冷道:“你何以知道会有人来?” 他估计随手一掌,定可把这少女立毙当场,就算有人现身抢救也来不及。 吴芷玲仍然在瞧他的伤口,一面应道:“那些恶贼们一个比一个厉害.说不定会搜到这儿来。” “什么恶贼?” 他口气和缓一了许多,因为他的仇家对头诚然厉害,却不能加以“恶贼”之名。 “他们帮施敬德的忙,专做坏事。” 她曾经提施敬德之名,乃是她的杀父仇人。 “原来如此,哼,若是有人找到此地,休想活着离开。” “不行,不行。” 吴芷玲连连摇头。“他们个个武功强绝一时,不是普通的武林人物。我们最好躲得远远的,别让他们找到。” 万家愁道:“他们的武功怎样高明法?” 吴芷玲抬眼打量他一下,道:“他们其中有些练功数十年,内外兼修,厉害得不得了……” 要知内功之道,除了天资颖悟之外,定须讲究火候,修练年限越长,功行越深。 而这等内家最高手擅长对付的是天生有几斤蛮力之人。 像万家愁这种力大无穷之人,虽然可以力搏狮虎,可是终究年事尚轻,碰上数十年精修苦练的内家高手,正好遇上了克星。 这是武学上颠扑不破之理,万家愁自然懂得。道:“原来如此,只不知他们在江湖上有没有名气?” 吴芷玲道:“有些很有名,但也有些罕得在江湖走动,所以没有名气。” 万家愁大感兴趣,道:“哪一天若是有机会碰上,我倒要看看当今武林中还有些何许人物!” 他说得虽是平淡,语意却豪雄之极。 大有睥睨当世目无余子之概。 吴芷玲秀丽的脸上泛起优色,轻轻道:“你最好别招惹他们,先把伤养好了再说。” 万家愁听她提及伤势,登时大大泄气,不觉叹一口气,道:“你说得也是。” 吴芷玲道:“那么你快把猿皮脱掉,我好敷药。” 万家愁道:“我试一试看。” 吴芷玲道:“万大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万家愁道:“这套猿皮可不容易脱掉。” “是不是要设法割开?会不会割伤你自己?” 她直到现在为止,还瞧不出猿皮接缝之处,所以猜想要拿刀子割)于。 万家愁道:“用刀子割得开就好啦。不信你用剑所一下看。” 吴芷玲当然不肯乱试,万一砍伤了他如何是好。 当下问道:“那么你肩上的伤势呢?不是被剑刺伤的么?” 万家愁道:“那又不同,因为这个用剑刺伤我的,他的剑术天下无双。” 他缓缓抬起左臂,露出胁下部位,又适:“你瞧,这边也有伤势。” 他胁下的长毛已被沁出的血凝结成一块,看来伤势之严重,不下于肩上那一处创伤。 吴芷玲大惊道:“这儿被什么兵刃所伤的?现在痛不痛?” 万家愁道:“那是一种奇怪的兵刃,道士常用的拂尘你见过吧?就是这件东西。” 吴芷玲迷惑不解,问道:“那柄拂尘一定有些古怪,平时能不能用来拂去蚊纳蝇虫呢?” 万家愁道:“当然可以,虽然尘尾是用银丝编扎的,可是跟一般的挑尘一样。” 吴芷玲寻思一下,才道:“既是软物,如何刺得穿你这件猿皮?” 万家愁道:“因为这人也是天下无双的高手。” 这话说来简单,却不易令人置信。 吴芷玲道:“那么你碰上的对手,都是天下无双的高手了?” 万家愁点点头,眉宇间不禁泛起郁郁之色。 他并不是害怕对头厉害,而是想到这些人武功虽高,终究跳不出“生老病死”的铁则。 他们目下年纪老迈,还能活上多久? 吴芷玲沉吟片刻,突然提高声音,道:“你可曾听过两绝剑吴骧这个名字?” 万家愁不假思索道:“听过,他在关洛一带很有名。” 吴芷玲又问道:“只不知用剑刺伤你的那个人;剑术造诣比起两绝剑吴骧如何?” 万家愁微微一笑,但笑容却含有傲然之色,道:“伤我之人,天下无双。” 这两句话已不啻说两绝剑吴骧比不上伤他之人。 吴芷玲道:“万大哥,你从前会过吴骧没有?” 万家愁道:“没有.但听说他出手发剑,无影无声,故此有两绝之称。” 他停歇一下,又道:“这位两绝剑吴骧是关洛道上有名的剑客,想来必有真才实学无疑。但若是专心刻意讲究无影无声这两点,便终归流于下乘。故此我知道他远远比不上伤我之人,” 吴芷玲不禁怔住,歇了一会,才道:“对,对,他一直都讲究剑式发出无影无声……” 她忽然露出悲伤神色,自个地陷入沉思中。 万家愁已经猜得出两绝剑吴骧与她的关系了,见她凄然寻思,便不打扰她。 当下微微瞑目,调息运功。 也不知过了多久。吴芷玲轻轻啊了一声,用手背擦拭脸上的泪痕,一面道:“我竟忘了替你敷药的事,很对不起……” 万家愁睁眼道:“敷不敷药不大要紧,倒是这一袭猿皮须得脱掉。只不知脱掉脱不掉。” 吴芷玲讶道:“能够穿上,一定可以脱掉,难道猿皮另有古怪?” 万家愁道:“平时穿脱没有什么困难,但现下我受了伤,便难说了。” 他向洞口望去,此时仍是沉沉黑夜,山风呼啸之声,不绝于耳。 吴芷伶催他道:“敷了药总比不敷的好。” 万家愁道:“好,我且试一试。请你背转日子,等我换上衣服你才可回头。” 原来他刚才望向洞口,敢情有意叫她出去暂避,但外面风大黑暗,所以改变了主意。 吴芷玲连忙应了,回到干草铺卜,面向洞壁而坐。 不一会工夫,只听万家愁那边传来一阵阵清脆的劈劈啪啪之声。 她一听而知是骨节屈曲时的声响,心中大奇,想道:脱掉这套猿皮还要施展功夫的么? 接着听到万家愁的喘气声,似是正在做着一件十分吃力之事,以至疲累得连连喘气。 在喘气声中,偶尔夹杂着低低的负痛哼声。 这一点倒是可以猜想得出那一定是脱下猿皮之时,刮碰伤口,所以十分疼痛。那万家愁的喘气声一直没有停止,而且听起来越发急促粗沉。 吴芷玲初时不过感到奇怪而已,但等了这么老大一会工夫,不但猿皮未脱好,巨而喘息越急。 忽地心中一动,忖道:莫非脱下这套猿皮之时,也有危险?对了,定是如此,否则他就不必犹疑拖延了很久才动手! 此念一生,登时那颗心忐忑大跳特跳,特别是一方面耳中听得他喘息呻吟不绝,另一方面又生怕回过头时,见到他全无寸缕的身子。 无论如何关心之意终胜羞涩,当下咬牙下了决心,猛可转回头去。 在木堆火光照映之下,看得分明。只见万家愁倒在地上,上半截身躯已经在猿皮外,但下半截还看不见。 原来万家愁脱这猿皮的方法甚是特殊,整个身子乃是从脖子那碗口大的洞里脱出来。 他已出来了大半截身子,现却不知何故停止不脱。 他身上果然寸缕全无,古铜色的皮肤,虬突的肌肉,都显示出他极壮健。 换了任何女孩子,见了这等情景,必定呆住不知如何是好。 但吴芷玲动作之快,大是出人意料之外。 她既不寻思,也不开口询问。 突然跳起身,飞落在万家愁脚跟之处。 接着弯下腰,出手抓住那套猿皮沿着小腹大腿等一直扯脱。 最奇异的是万家愁的身子软如棉花,好像全无骨骼,故此身子能够通过那个仅有碗口大的洞口,像金蝉脱壳一般,使身躯蜕出来。 吴芷玲丢下猿皮,移前数尺,跪伏在靠近他头部那边,细细观察他面上的表情。 她伸手摸他的额头,触手一片冰冷,温度低于常人甚多。 可是就在她打算缩手之时突然变得甚是炙热。而他的面色也从苍白变为潮红。 吴芷玲沉着地转眼忖想了~下,迅即起身。 先捡起那一袭猿皮,铺在于草垫着的地铺上。 然后回过来,把那具壮健的身躯抱起来,平稳地放置在猿皮上。 并为他换上了衣服。 万家愁的呼吸一会粗重缓慢,一会又变得急促。 面上的色泽也是忽红忽白,肌肉忽冷忽热,显然内伤忽然发作起来,严重非常。 吴芷玲已经晓得他为何会突然之间伤势发作,只因万家愁脱下那猿皮之时,须得运功缩骨,才能够从那小小的洞口褪脱出来。 这等缩骨功夫全靠极精极纯的内功,使全身骨骼肌肉软如棉。 但他本身已负外伤在身,这一强行运功,便无余力医制伤势了。 看来他伤势之严重,非得等他缓过一口气来,稍稍能提聚一点功力之时,才自行加以医制。 然后才谈得到用药物治疗才行。 一般说来,这等严重内伤,大半还得靠他本身功力修为自行治疗才行。 她温柔稳定的双手,替他敷上伤药。 还撕了一条汗巾替他结扎妥当。 在她看来,右肩的剑伤和左肋下的拂尘所伤,情况都差不多。 这等皮肉外伤不出五天便可收口生肌,完全复原。 但内伤却不知该如何着手医治了。 那袭猿皮垫在下面可隔绝地气和潮湿,这一点对受伤的人万分重要。 至于石洞内的温度,由于近洞口处生着旺旺的火堆,故此甚是温暖,简直不须盖上被子。 吴芷玲坐在旁边,不时手摸他额头。 大约过了大半个时辰,便发现他寒热交替的时间越来越久,呼吸也慢慢平稳,显然畅顺得多。 快到天亮之时,万家愁忽然剧烈地翻个身。 吴芷玲怕他碰裂伤口,连忙尽力轻柔地把他身子扳回来。 万家愁喃喃道:“阿嘉……阿嘉……你上哪儿去?” 声音甚是温柔。 吴芷玲侧耳而听,心想:他声音口气中充满了情意,这个“阿嘉”无疑是一个女孩子的小名。 但她这个感觉只保持了片刻而已,突然间万家愁厉喝道:“阿嘉,我要杀死你……”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十分清晰,而且字字透出森冷严酷的杀机,一听而知他的决心无可挽回。 吴芷玲一怔,细细揣摩其中的关键曲折。 但有一点她感到欣慰的,便是这万家愁的话声中,已显示中气渐足,这正是体力已大大恢复的征象。 她忽然觉得很累很累,于是卷曲着身子,卧倒在他脚边。 阳光已悄悄溜进来,灿烂而又温暖。 使得洞口的火堆为之黯然失色。 吴芷玲蓦地醒来,急急坐起身,转眼一看,万家愁正好也用那对深褐色的眼睛注视着她。 但在那对眼睛里面,她瞧不出任何意思。 只觉苍茫迷漫,深邃难测。 “吴芷玲。” 他先叫她一声,接着又道:“我很感激你的帮助。可是我有一点必须先跟你说个明白。” 吴芷玲眨眨眼睛,道:“万大哥,你想说什么?” 万家愁道:“你目下虽是对我很好,但是我仍然认为女人全不是东西。” 他郑而重之地提到这一点,可见得他心中的确认为十分重要。 吴芷玲点点头,道:“我知道啦。” 万家愁眼中闪过疑惑的光芒,说道:“你知道什么了?” 吴芷玲道:“我说我听到你的话,没有别的意思。” 万家愁沉吟一下,不再追问下去。 缓缓坐了起身,随手抓抓头上乱糟糟的头发。 吴芷玲一言不发,起身奔出洞去。 过了不久,拿了一条洗湿过的手巾回来,递给万家愁,道:“你随便抹抹脸,我替你把头流一梳……” 她别的没有,理头梳子等物却随身不离。 她帮他流了头,从他包袱里找出一条头巾戴好,登时显得干净精神异常。 如是修刮胡须,一定更觉容光焕发。 收拾完毕,吴主玲跑出去。 万家愁独自在洞内盘膝打坐,运功调息。 直到一阵烧烤肉类的香气透入鼻内。 他才睁开睛,饥饿的目光四下扫视。 那阵香气从洞外透入来,万家愁慢慢站起身,但觉身体太虚弱,稍一用力,便感昏眩。 他明知其故,也不去想它,举步走出洞外。 外面阳光遍地,使人精神一振。 他走到近溪边的那片草地,果然看见吴芒玲生着火,正在烧烤一只野兔。 她见他出来,欢然叫道:“万大哥,你饿不饿?” 万家愁走到她身边,也坐在草地上。 吴芷玲撕了一条腿给他,道:“你尝尝看,可借此地没有油盐酱料,所以味道很淡。” 万家愁也不哼气,接过兔腿,径自大嚼。 他一个人就把那只野兔嚼光。 吴芷玲看他吃得津津有味,竟是十分欢喜,一味撕给他,自己一块也没吃到。 她笑得很甜,道:“这儿山鸡野兔很多,你尽管吃,我马上再打几只回来。” 万家愁摸摸肚子,道:“你自己都没得吃,我实在太贪吃啦。” 吴芷玲道:“你~定饿坏了,那条野兔有好几斤重呢。我马上再打两只山鸡来,给你换换口味。” 万家愁目送她敏捷地奔入树林内,独自坐在火边晒太阳。 他曾经在暗中察看过她的身手,知道她暗器手法相当高明,打几只山鸡野兔真是手到擒来,因此毫不担心。 只是这个避难入山的少女,对自己这么好,不但帮他梳洗和弄食物充饥,昨夜里还替他穿着衣服。 这种种好处,真是恩深德厚,叫他日后如何报答? 他实在不愿意接受女性的恩惠,一想到女人,他就泛起满腔的憎恨。 可是这个吴芷玲,样子清秀美丽,心肠善良,为人真挚温柔。 无论从哪一个角度看,她都不属于“可憎恨的女性”之列。 吴芷玲很快奔回来,提着两只山鸡。 她烧烤好了之后,又不禁提到没有油头酱料来调味之话,声音中充满遗憾。 万家愁劝她一同吃,一面道:“你瞧见西北角那座山峰没有?翻过去那边的山脚下,有一个村庄,大约有王四百户人家,也算得是个大村了,那儿要买什么都有。” 吴芷玲十分高兴,道:“那我赶快去买点东西……” 她话声忽然中断,面上泛起疑虑之色。 万家愁忙道:“别担忧银子的事,我有的是。” 吴芷玲道:“银子虽是有了,但我怕到那村庄一露面,便留下线索。” 万家愁皱皱眉头,道:“怕什么,有我在。” 话虽如此,心中却不禁想到身上的内伤。 要是平时当然谁都不怕,但现在…… 吴芷玲道:“我瞧还是别去的好!” 她神往地注视着西北角那座山峰,半响不做声。 万家愁忍耐不住,慨然道:“你尽管去,我虽然有点内伤,但若是当真有人跟踪前来,我定要教他们好看。” 只见吴芷玲大为感动,便又道:“你拿了银子前去,除了吃的之外,也给你自己买点衣服。” 吴芷玲道:“你瞧会不会被人发现跟踪呢?” 万家愁道:“那座村庄地势偏僻,消息不易传出,大概不会有问题。” 吴芷玲道:“我还是有点怕,姓施的恶贼不但本身很厉害,他还有很多手下,都是高手。” 万家愁道:“他已杀死你父亲,还要找你么?” 吴芷玲道:“那恶贼是个有名的好色之徒,听说他是为了我庶母的美色,才假意结交我父亲,后来他见了我,又起了歹心……” 万家愁摇摇头,道:“这个世界上有了女人,就永远有麻烦。” 吴芷伶吃惊地瞧着他,不敢搭腔。 但她终于听了万家愁的话,拿了银子飞跑而去。 万家愁要她多买两套男人衣服,以便改扮男装,一来掩人耳目,二来她目下衣衫破裂,殊不雅观。 直到黄昏时候,吴芷玲才回转来。 她的脚程也算是很快的了,若不是她身怀武功,修习过陆地飞腾的脚下功夫的话,这来回将近一百里路,平常之人非走上两三天不可。 这天晚上开始,他们两人不但有美味可口的烧烤野味,还有面条作为主食。 有了锅瓢等物,便可以煮面和烧开水。 翌日她特地烧厂开水,拿着新买的剃刀,要万家愁刮脸。当他把胡须剃干净之后,那张方型的年轻的脸庞,果然显得生气勃勃。 她有很多琐事忙碌,万家愁也不停地打坐运功。 所以直到晚饭吃完之后,回到洞内,点下蜡烛,这一对年轻男女,各据一床,才有机会交谈。 吴芷玲问道:“你觉得伤势怎样了?”万家愁摇摇头,道:“还不知道。” “若是自己治不好,那就只好找个大夫瞧瞧。” “没有用!”万家愁道:“我受的两处外伤,现在都好啦,但内伤却是两处经穴受伤……” 他停顿一下,又道:“那些大夫哪里瞧得出来!” 吴芷玲默然忖想了一阵,突然坐起身,喜形于色,道:“有了,有一个人,定能医治你的内伤。” 万家愁淡淡地望着她,面上的表情竟是全无丝毫询问之意。 吴芷玲仍然热心地道:“这个人虽然本身不是以医术呜世,可是他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她发现他的眼睛已望向洞顶,一望而知他连听都不听,退自想他的心事。 因此她话声墓地收歇,心中大是惊讶。 “啊,我明白了。”过了一会儿,她道:“这人虽然本身并不精通医道,但要是他能指点明路的话,那又有何不可?” 万家愁的眼光从洞顶缓缓移到她面上,道:“这事不急,我自己先试试看,再作打算。” 总之,他表现得毫无兴趣的样子,吴苦玲虽是纳闷不解,却也只好暂时丢开求医之事。 第二天第三天在平静中度过,他们很少交谈。 因为万家愁除了打坐之外,便是睡觉。 而吴芷玲为了让他专心一意打坐运功,也不聒絮他。 翌日吴芷玲又翻山越岭去购买油盐茶面等物,顺便也带回一些日常用品。 她天性恬静,故此寂寞的山居,终日无人交谈,她却过得很愉快安适的样子。 不知不觉已过了十七八天,这时山洞内各种应用之物十分齐全。 同时他们都有了被褥等,看来长此以往,只要金钱方面不发生问题,他们两人大可以在这深山中渡过一生。 这天上午,吴芷玲把洗净的衣服晒晾好,轻轻搓着微觉僵冷的手,在初冬的寒风中,迅决无声地走回山洞。 踏入山洞内,登时大感温暖,靠近洞口处的火烬犹有余温。 她一直走向万家愁,在他面前停下来,细细端详这个盘膝贴壁打坐着的人。 只见万家愁连头颅也仰靠着洞壁,双目深瞑,鼻间微微发出均匀的鼾声。 他的面色既不苍白亦不红润,瞧来和常人差不多,面颊等部位和第一眼瞧见时一样,不曾肥胖也没有瘦损。 吴芷玲看了一阵,退回自己铺位,坐了下来,默然忖道:他的外伤已经痊愈是眼睛瞧得见的,绝无虚假。 但他的内伤却不知如何了? 若说他每天打坐调息,自疗伤势,但好几回我都发现他根本就是在大睡其觉。 如是当真调息运功,岂能坠入梦乡之中? 不过,话说回来,他每天晚上都睡得很够,就算换了普通的人,白天也不应该如此瞌睡,只不知他何常常打瞌睡? 她想来想去,都想不出其中道理。 又等了好一会,万家愁身子动弹一下,呼哈一声,悠悠睁眼。 他一下就瞧见其正对面凝视着他的吴芷玲,当下伸个懒腰,后又缓缓瞑目。 吴芷玲喂了一声,使他再度睁开眼睛,才又说道:“万大哥,你的内伤现下怎样了?” “没有怎样。”万家愁随口道:“不好也不坏。” “你自己能不能治好内伤呢?” “我不知道。”他懒懒地回答。 吴芷玲觉得很难接下去再问,人家既然不在乎,又毫无讨论的兴趣,实是不便多嘴惹厌。 万家愁又闭上双眼,丢下吴芷玲任得她独个儿发征。 吴芷玲呆想了一会,才起身走出山洞,就在这时,万家愁忽然睁一下眼睛,眸中精芒电闪。 他接着侧起耳朵,似乎在聆听什么声音。 不过吴芷玲却全无所觉,亦不曾发现万家愁的异态。 外面山风甚是寒冷,幸好阳光明朗,使人感到好像还不太冷。 她奔到一片山坡,在茂盛的野草中巡造,故意弄出很大的声响。 才绕了一个小圈子,左前方的草丛中呼的一声飞起一团锦光。 吴左玲眼角瞥见,口中轻叱一声,玉手扬处,那团锦光倏然急坠下地。 她飞身跃起,两个起落便到了锦光落地之处,俯身拾起一只锦毛山鸡。 这一幕在右万里许的山腰处,巨岩后面的三个男人瞧得一清二楚。 接着但见那吴芷玲快步奔下山坡,转回坡前那边的草地,身形隐没不见。 这三个男人收回目光,互望一眼,其中一个矮胖的中年人,首先仰天笑了一声,道: “我顾镇国多年来深蒙施大人厚待之思,常常感到无以为报,眼下这件功劳,总算是回报了施大人一点恩德啦,哈……哈……” 左斜方的也是个中年人,长得面尖颧突,眼中不时闪动着奸狡的光芒。 他堆起馆媚的笑容,道:“咱们回头把那妞儿带回去,准保乐死了施大人。顾兄,你这番功劳当真不小……” 顾镇国听了大为得意,目光转到另一人面上,只见此人身穿宝色长衫,眉目俊秀,年纪约是三十岁左右。 顾镇国开口时,收敛起得意放肆的神情,道:“薛公子,这回连秦大贵昆也认为那小伙是吴家小姐所扮,只不知公子的看法如何?” 他言下流露出恭敬之意,可见得这薛公子身份不比等闲。 薛公子寻思~下,才道:“只不知秦大贵兄根据哪一点,认为那小伙子便是吴姑娘?” 秦大贵快道:“在下刚才亲见她用暗器击落山鸡,那手法分明是两绝剑吴骧的独门绝学,与任何家派都不相同,因此她虽然已经女扮男装,但凭这独门暗器手法以及他走动时的身段步伐,显然是吴芷玲无疑。” 薛公子点点头,但仍然沉吟寻思。 顾镇国道:“难道薛公子对这一点心中仍然有所疑惑不成?” 他想来想去也猜不出薛公子何故犹存疑惑之心,是以忍不住出口相询。 秦大贵讨好地道:“薛公子饱读诗书,一肚子的学问,自然比我们些这租人高明得多了。” 他嘻嘻说笑两声,又道:“顾兄,你千万别心急追问,且让薛公子多想想,也是好的。” 顾镇国打个哈哈,道:“当然,当然,待会儿还靠薛公子出个点子,好把那小妞儿生擒活捉……” 薛公子轻咳一声,道:“刚才咱们所见之人明明是女扮男装,同时身上又带着长剑和吴家的暗器袋,因此就算是未曾见过吴姑娘之人,也敢断言是她改扮了男装,避人耳目。” 顾镇国喜形于色,道:“对,对,一定是她,再不会是别人。” 薛公子道:“但是有三件事我薛鸿飞还是想不通。” 秦大贵一怔,道:“想不通的竟有三件事之多么?” 顾镇国也道:“薛公子可肯把这三件事说出来大家听听?” 薛鸿飞道:“嗯我薛鸿飞身受施大人优渥礼遇,我也很想有机会为施大人略效犬马之劳。只是若然以咱们三人的眼力,居然抓了一个假货回去交差,岂不是被旁人笑死。” 秦大贵道:“但谁会假冒吴芷玲呢?她又不是什么名满天下之人,假冒她有何好处?” 薛鸿飞道:“对,当然不会有人假冒,这是于情于理都讲不通的。可是,两位细心想想,第一点,她既然逃出了天罗地网,躲藏在深山中避祸,何故又跑到那边山下的村庄,自露行藏,以至被顾兄发现?” 顾镇国道:“这一点在下已经查过,她购买的是油盐米面等日常需用之物。” 薛鸿飞道:“顾兄的解释勉强可以说得通,虽然一般的人处她这等情境,定必不敢露面的。” 他停歇一下,又道:“第二件是她就算须得有兵刃护身,但她大可以另购一把刀剑,还有就是吴家的暗器袋,很多人认得,他何必老是佩挂她身上?是不是怕别人认不出她是真正身份?” 这回秦大贵解释道:“她在深山之中,不必小心顾忌,再说平日用惯的兵刃,习惯上总是随身携带,很多人都是这样的。” 薛鸿飞又点点头,道:“好,姑且当她是习惯难改吧。但第三件事却比较难以解释了……” 他略略沉吟一下,才接着说道:“这第三件事是她的举止和容貌,似乎不像吴姑娘。” 这一点疑问果然最是有力,很难找得到解释。 顾镇国勉强道:“可能她连容貌也动了手脚……” 薛鸿飞摇摇头,道:“我可没听说吴家有这一门易容的绝学。” 秦大贵道:“薛公子说得对,其实以咱们的眼力,远远也瞧得出她面上没有抹涂粉饰的痕迹,看来不像是易过容的样子。” 顾镇国道:“如果她不是吴家小姐,那么她会是谁呢?” 薛鸿飞道:“这正是最不合情理之处,别人家的姑娘,怎会跑到深山荒岭来假扮吴姑娘呢。” 秦大贵猛搔一阵头皮,才道:“我秦大资从未见过吴家小姐,所以没话说,就算叫她扮回女装,也认不得她是不是吴小姐。” 顾镇国连连点头,道:“对,我也未见过吴小姐。” 薛鸿飞慢条斯理地接口道:“实不相瞒两位仁兄,我薛鸿飞也从未见过吴姑娘本人。” 秦顾二人登时为之目瞪口呆,怔怔地望着这个年纪比他们都轻的著名高手。 如若他本从未见过吴芷玲,则容貌相似与否的问题从何说起。 秦顾二人对望一眼,心下都有了各自不解的意思。 假使这薛鸿飞不是施敬德最倚重最礼遇的人,同时又曾见过他露的几手绝技,果真功力深厚艺业惊人。 若非如此,眼下就非要他好看不可了。 秦大贵堆起笑脸,道:“哈,哈,薛公子真会开玩笑,你也从未见吴姑娘本人么?” 薛鸿飞坦然道:“从未见过。” 顾镇国也忍下怒气,笑道:“那么她容貌不像这一件事,可以不找理由解释啦。” 薛鸿飞道:“倒不是,她的确不像吴姑娘,比方说走路的姿势和习惯…” 廊镇国心中怒骂一声,嘴巴上却仍然一团和气,道:“哪一点不像呢,薛公子,你当真瞧得出来么?” 薛鸿飞道:“我前来此地之时,曾仔细问过所有见过吴姑娘之人,是以得知有关她的一切详细情形。我且举一个例子,有人告诉我,吴姑娘有个习惯,那就是她每次走动之时,第一步总是先出左脚。但我刚才小心查看过,她第一步左右脚都用,显然与吴姑娘的习惯不同。” 他发现秦顾这两成名多年的老江湖都露出茫然之色,心中暗暗好笑,又道:“再说到吴姑娘的容貌,有人告诉我,说是与施大人的第二房如夫人有八分相肖。这一位如夫人是施大人最最宠爱的,在去年年初殁世之前,我曾见过几面,因此晓得吴姑娘的样子。” 顾镇国啊了一声,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施大人对这位吴家小姐这般想念。” 秦大贵道:“既然薛公子这么说,咱们这一趟算白跑啦。” 薛鸿飞摇摇头,道:“这也未必,咱们可以从这个女扮男装的人的口中,查出很多事情。” 顾镇国精神大振,只要这是一件功劳,不愁那施大人“敬赠”白花花的银子了。 他立刻附和道:“薛公子说得是,咱们可以从她口中查出很多秘密。走,把她抓起来再说。” 薛鸿飞笑一下,道:“何止抓起来,干脆把她弄回去,让见过吴姑娘的人瞧瞧,自然水落石出。” 他们计议停当,便立刻展开行动。 那边吴芷玲丝毫不知有事发生,她早先把山鸡放在河边,便跃到对岸,深入树林内,寻觅野兔之类。 不久,她已走到林木较疏之处。 这是因为有很多块巨大的岩石,使树木的生长受到限制。 她在一块两丈余高的巨岩前面停下来,抬头一望,只见岩顶光芒闪射,结目生辉。 在阳光照射之下,只看得出是一柄精钢的刀或剑。 吴芷玲骇了一跳,可是她除非退开去,才瞧见在岩须拿着这件兵刃之人,但眼角余光却又看见两边人影闪动,登时又是一惊。 现在她既不能进,也不能退,竟是在突然之间陷入重重包围之中。 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政,使吴芷玲心中惊疑交集,面上不觉变颜变色。 当下迅快地回头查看,只见在身后寻丈之处,两个中年人分左右屹立,都阴骛地注视着她。 他们面上的表情,一望而知根本不打算与她说话。 所以她也不开口,再仰头一望,岩顶那柄光芒四射使人眼花的刀剑,仍然平稳地伸出岩外,她只能瞧见有一只人手拿着这件兵刃。 她唯一能做的,便是飞快地转身背靠岩石,减少了后面的威胁。 这两个神色阴鸳的中年人,一个是拿着连鞘的长刀,一个则手按腰间,显然随时可以出盘在腰间的兵器。 双方都不做声,过了一会儿,左方的矮胖中年人道:“大贵兄,这小子身材矮了一点,他的衣服不合我用,看只好让给兄弟厂。” 秦大贵咳一声,道:“也好,但兄弟气不过,非罚他做点什么事,让兄弟开心消气不可。嘿,有了,他的衣服给了你顾国兄,我便罚他光着屁股绕岩跑几个圈……” 吴芷玲面上全无人色,心中扑扑乱跳。 假如她身上的衣服被剥下来,因而光着身子的话,清况如何不问可知。 她咬咬牙,钻一声掣出长剑。 秦大贵狡笑一声,道:“好啊,小子,这儿还有使剑的行家,你要不要跟他学点剑法?” 顾镇国面色一沉,厉声道:“快快丢下手中刻,饶你不死。” 吴芷玲不敢开声,因为她一开口,定必掩饰不住女性的嗓音。 但她仍然露出另一种马脚,只见她手中长剑微微颤抖,显然是心中发慌之极,而且也没有交手拼搏的经验。 岩顶上传来一声长笑,接着一道人影仿佛像头大鸟般飞下来,落在她面前寻丈之处。 人影落地现身,那张年轻俊秀的面庞,使吴芒玲瞧得怔住。 他手中也是提着一口长剑,徐徐道:“不才薛鸿飞,请问仁兄贵姓大名?” 吴芷玲哪能开口,只好摇摇头装起哑巴。 薛鸿飞微微一笑,道:“不要紧,你开腔也好,不吭气也好,我们仍然能发现很多线索。” 薛鸿飞道:“你听见没有,可别迫我们做出失礼之事,行不行?” 他外表斯文,口气和善,吴芷玲不知不觉对他生出依赖之心,当下轻轻道:“我听过你们诸位的大名,薛公子,你要我怎样做呢?” 薛鸿飞轩眉一笑,道:“请你把剑收起来,跟着我们出山就是了!” 吴芷玲已经开过口,可就没有掩饰嗓音的顾虑了,道:“我不想出山。” 薛鸿飞微微一笑,道:“来,乖一点,不然顾大叔和秦大叔都会生气。” 吴芷玲转眼望望顾秦二人,不禁紧张起来,道:“你要我跟到什么地方?” 秦顾二人对望一眼,心想这年轻人真有一手,三言两语就能使那小妞回心转意。 她若是肯乖乖听话,目是上上大吉。 薛鸿飞道:“你不必担心,总之我带你去的一定是好地方,有吃有住,不似在这荒山野岭之中,一个人都看不见。” 吴芷玲想了一下,才道:“不错,这儿当真很寂寞。可是……” 薛鸿飞很有耐心地问道:“可是怎样?” 吴芷玲道:‘可是我们亲不相识,我怎可以随随便便跟着你们。” 薛鸿飞笑得很和气,道:“那不要紧,你刚才不是说曾听过我们的名字么?” 她点点头:“是呀,我从前听说过你是武当派的后起之秀,划法很高明,对不对?” 顾镇国哈哈一笑,道:“你知道就最好了。” 薛鸿飞道:“瞧,你知道我们是些什么人,我们也知道你是谁,大家都等于相熟的人。 你跟着我们,别人绝不会讲闲话。” 吴芷玲想了一会,摇头道:“还是不行,我不能走。” 顾秦二人虽是中年之人,但脾气都不好,一听她还是不肯走,这半天的话岂不是白讲了,登时都忿然作色,便待发作。 却听薛鸿飞缓缓道:“你还有事情要办么?” 吴芷玲道:“没有,我只是想把这件事再想想看。” 薛鸿飞道:“你到了那边再慢慢的想,好不好?” 吴芷玲沉吟一下,问:“那么你知道我是谁?” 薛鸿飞面色冷漠下来,凝视着她,没有回答。 过了一会,顾镇国不忍住插口道:“你姓吴,名芷玲。” 吴芷玲垂下眼皮,避开了薛鸿飞锐利森冷的目光,低低道:“我……我还是不想去。” 薛鸿飞声音冷峻,道:“不去也不行。” 他本以为这个女孩已经慑伏在他的丰神气度之下,必会乖乖就范。 谁知结果她还是不肯,不由得自尊心大受损伤,怒气为之勃发。 顾秦二人何等老练,购一声欲抢前去,与薛鸿飞合成包围之势。 秦大贵狞笑一声,在腰间掣出一条软鞭道:“吴芷玲,秦大叔瞧你的剑法可曾得到家传绝学。” 他手中软鞭呼一声扫向敌剑。 寒光闪处,吴芷玲的长剑已挟着森森冷气,撩削他手腕,快逾掣电。 秦大贵虽是缩手避过这一剑,却也禁不住骇出一身冷汗。 正对面的顾镇国瞧得真切,发觉吴芷伶这一剑以攻代守,手法精妙之至,又快又准,深得“无影无声”之妙。 他先前对这个女孩估计得很低,现在瞧这一剑,登时评价大变。 他低哼一声,手腕抖处,刀鞘坠地,锵一声长刀寒光四射,一招“风人松”式,凌厉湖劈而去。 吴芷玲眼光一闪,恰瞧见顾镇国杀气腾腾的面孔,惊得叹地一叫,但对方的刀势却使咱也自然而然地出剑破拆自救。 她身子疾旋,滴溜溜转了一匝。 敌人长刀两度贴她身躯划过,虽然都落了空,却也间不容发,凶险之极。 原来顾镇国的刀法也是以快见长,是以能在刹那间连发两刀。 但他第三刀已没有机会再发,那吴芷伶创光乍闪,剑尖已到他咽喉要害。 顾镇国用全力仰身闪避之时,心中已知道绝难躲得开这一剑挑喉之厄。 在这生死俄顷之际,火候的深浅可就看出来了。 只见他底下飞起一脚,脚尖直跟吴苦玲腰间大穴。 薛鸿飞直到这刻,仍在袖手旁观。 他见顾镇国飞起的这一脚,正如初写黄庭,恰到好处,不由喝一声彩。 果然吴芷玲在喝彩中飘然退了两步。 顾镇国虽是幸免一死,却因这一脚起得勉强,全身失去重心,砰的一声摔了一交。 他摔这一交固然十分生恼,但比丢了性命自是划算得多。 秦大贵眼见吴芷玲面上忽白忽红,分明惊魂未定,因此忘了趁那顾镇国摔交之时出剑猛攻,坐失良机。 当下不等她恢复冷静,大喝一声,挥鞭攻去。 他呼呼一连三鞭,把吴芷玲迫得连连倒退。 顾镇国挺刀怒视,等到吴芷玲退到他刀圈之内,也是厉喝一声,刀势斜斜劈出。 这两位武林有名的好手,居然会力夹攻一个惊惶失措的少女,实在卑鄙得教人齿冷。 薛鸿飞眉头一皱,突然一跨步,伸剑一挑。 叶的一声,那柄轻飘飘的长剑,竟把凌厉斜劈势道极猛的长刀弹了回去。 顾振国但觉敌剑上的劲道柔韧无比,而且刀剑分开之后,这股劲道还留存未散,使他险险长刀脱手。 登时得知这位声名更在他们之上的年轻剑客,果然得有内家真传,剑术造诣非同小可。 当下不敢翻脸得罪,只好退开一旁,在肚子里拼命咒骂。 吴芷玲忽然一剑在鞭影中刺出,秦大贵问哼一声,连退五步。 他险险被她这一剑刺中胸前要穴,不禁又震惊又愤怒。 薛鸿飞道:“吴姑娘,区区瞧了你的剑法,果然深得两绝剑三昧,可见得你当真是两绝剑吴骧的女儿吴芷玲无疑。” 吴芷玲喘息不已,没有回答。 她并非是疲累得直喘,而是惊惶得紧张过度。 她手中之剑又开始微微发抖,眼珠四转,显然有逃的打算。 薛鸿飞又道:“刚才若不是区区管你挡了一下,作势必难安然无恙,你知道吗?” 吴芷玲点点头。 “他们为什么跟我过不去呢?” 她问这话时,声音已变得很涩。 “他们两位本来不想跟你动手。” 薛鸿飞徐徐道:“可是我却迫得他们非出手不可。” “我真不懂。” 她已带着哭泣的声调:“我实在不敢得罪你们呀……” 薛鸿飞冷冷道:“你的剑法不错,区区甚愿领教几招。” “啊,我不想动手。” 她简直要哭出来了。 “吴姑娘的剑法乃是家传绝学,我薛鸿飞可不敢小觑于你。” 她连连摇头,已说不出话。 薛鸿飞冷笑一声,道:“莫非区区不配领教吴家的绝艺吗?” 他故意用这种态度口气,那意思是把吴芷玲当作已经出道的武林人物看待。 他明知这个少女万万不能应付这等场面,而他正是极力使她心慌意乱,因此绝无怜悯地正从各方面施以压力。 吴芷玲可怜兮兮地瞧着他,摇头道:“不,不,我没有这个意思“既是如此,那就请姑娘赐教几手。” 他微微躬身为礼,接着向顾秦二人摆手,示意他们让开一点。 可怜吴芷玲真是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假如这等场面不是涉及她吴家两绝剑,她一定丢剑投降认输。 然而她该怎么办? 她记得这等较量武功的场合,好像有些天下皆知的和数,但偏偏她一点儿不懂,是以心中更乱。 那薛鸿飞面色在重,似是很像一回事,倒持长剑,抱拳道:“姑娘请。” 吴芷玲忙道:“公子请!” 只见对方长剑平举,迎面缓缓刺来。 她一望之下,已知自己必须施展‘空谷足音”之式,才能够遏阻碍位对方长驱直入的气势。 只是这一招“空谷足音”乃是吴家两绝刻中的三大毒招之一,剑势所指尽是必死之穴,而且有去无回,绝对不能见好就收点到为止。 陡然间剑光耀眼,寒气侵肤,那阵森厉的剑气,使她口鼻闭塞,无法呼吸。 原来薛鸿飞的剑势似慢实快,当她一怔神之际,剑势已经放开,剑尖霎时到了她面前,距地鼻尖不及一尺,是以剑气森寒凌厉之极。 吴芷玲即使想使出“空谷足音”这一招,已来不及。 她脑中一片空白,思想完全停顿。 薛鸿飞左手划决突然点出,指尖迅如闪电拂过她颈侧。 吴芷玲一声不出,身子软软向后便倒。 薛鸿飞跨前一步,把她拦腰抱住,接着仰天大笑。 要知方才顾秦二人皆曾出手,但都差点儿反被吴芷玲所伤。 轮到他薛鸿飞亲自上阵,却连一个照面不到,便已生擒活捉了吴芷玲,教他如何不能得意大笑。 那顾镇国和秦大资都禁不住皱起眉头,可是心中却也不能不服气。 顾镇国首先跟着打个哈哈,道:“薛公子真有你的,咱算是开了眼界啦!” 秦大贵也接腔道:“施大人把薛公子倚作长城,果然大有道理。” 他过去把吴芷玲的长剑捡起来,收回鞘中,查看了一下:“不错,这是吴家的剑,这丫头想不认帐也不行。” 薛鸿飞单手把剑归鞘,斜挂背后。 他们更不商量,顾镇国首先抱刀领先疾奔,薛鸿飞抱着吴芷玲随后,最末押队的是秦大贵。 这三人放开脚程,不多时已奔出十余里之远。 顾镇国突然加快速度,奔入一座树林内。 眨眼间牵了三匹鞍韂鲜明的健马出来。 薛鸿飞一跃上马,把吴芷玲放在怀中,一手拦腰抱住,一手持级,当先疾驰而去。 黄昏时分,薛鸿飞忽然勒马四顾。 但见四下群山围绕,看来离市镇人烟尚远。 “咱们还走不走?” 他向顾秦二人询求意见:“若不打算连夜赶路,此地可以歇上~夜,明儿动身不迟。” 顾秦二人都转眼打量周围形势,但见前面是一片旷阔草地,一面是陡峭山崖,另外三面仅是密林。 他们若是在山崖边歇息,既可避风,视野又阔,果然是理想的所在。 秦大贵首先赞成道:“薛公子选的这处甚佳,不妨过了夜再走。” 顾镇国却犹疑地道:“若是连夜赶路,天亮时就可以出了山区,那时才找客店投宿不迟。” 但他一人之意全不发生作用,不久三匹马都系在靠近崖边的一株树下。 他们很快就分头收集足够的干枯木头,弄了一个火堆。 然后在崖边平坦处,各自铺了油布。 薛鸿飞把吴立玲放在自己的铺位。 用铁皮口壶盛点山泉烧开了,坐在火边慢慢地嚼他的干粮。 顾秦二人也各自饮食,很快就填了一些干粮下肚,这时天色已黑,在熊熊的火堆里,全身烘得十分暖和。 他们人人久历江湖,山行露宿所须之物,无一不备,是以毫无所苦。 薛鸿飞压低声盲,道:“今夜里大家提醒着点,可别大意。” 顾镇国寻思片刻,突然仰天狂笑数声。 秦大贵等他笑声一收,才放低声道:“薛公子,不但顾兄不信,连在下也不相信今夜里会有事故。” 他们一来沿途发现不到任何可疑征兆,二来传着三人之众,还有什么人要怕的? 薛鸿飞微微一笑,也不言语。 过了一会,廊镇国道:“薛公子,莫非这一路上有所发现?” 他忽然记起这薛鸿飞向来机警过人,既是这样提起,只怕有所发现,于是不敢托大,连忙请问。 薛鸿飞摇头道:“没有。” 廊镇国恍然地哦了一声,道:“那么你是例行要咱们警觉一点而已,哈哈!…” 秦大资也笑道:“对呀,莫说有薛公子在此,纵是只有顾兄和在下两人,也没有顾虑。” 薛鸿飞低声道:“话不是这么说,两位可记得吴芷玲起初在溪边干什么来着?” 秦大贵道:“她在剥洗山鸡和野兔,可惜咱们忘了顺手带来。” 薛鸿飞道:“两位再想想看,她一个人能吃得下多少东西?”
第八章 救 美 顾秦二人不禁婴然睁眼寻思。 薛鸿飞徐徐道:“那儿有的是山鸡野兔,用不着准备第二天的口粮。她天天吃着这些野味,定然也不会口馋至此。” 现在顾秦二人都明白了,秦大贵讶道:“这样说来,她不是一个人独自住在山里头了。” 顾镇国道:“那会是什么人?何以一路上都没有一点可疑之兆?”薛鸿飞道:“只有两个解释,一是那人根本不济事,全然不知吴芷玲被擒,或者知道而赶不上咱们。二是此人武功既高,又有心机。 等到咱们不提防之时,才突然出手。。” 这两种可能性自是以前者为高,顾秦二人都松口气,紧张之感迅即消失。 他们提高声音谈了几句别的事,薛鸿飞又压低声音,道:“咱们若想安安心睡一觉,倒是有一条计策在此。” 顾镇国问道:“薛公子有何妙计?” “咱们不妨迫那人现身,此是化被动为主动之法。” “怎样一个迫他法子呢?”秦大贵问。 心想若是能早一点迫出敌人,当真比夜夜提防上算得多。 薛鸿飞道:“若是真有那么一个人暗中跟随咱们,则只要对吴芷玲弄点手脚,他就非得现形不可。” 他说到这里邪笑一声,起身向吴芷玲行去。 他弯低身子,伸手先拿掉她的帽子,登时一头乌黑秀发泻下来,衬得那张白哲的脸庞妩媚秀丽之极。 但他陡然停止一切动作;心神收摄,敏锐地侦测背后的情况。 原来就当此际,一股奇异的森厉之气,忽然笼罩住他,使他嗅到冰冷无情的死亡气味,也使他立刻显露出正宗内家修为的特点,能得在转瞬之间,把满腔欲火化作惕凛,并且同时提聚起全身功力,准备应付仓淬之变。 他没有回头,冷冷道:“什么人?” 背后寂静如故,但那股森厉杀气,仍然像凝厚的寒气笼罩住他。薛鸿飞从这等杀机森然的气势中,已约略估计出敌人功力非同小可,心急一转,提高了声音又喝道:“什么人?不敢回答么?” 那边秦顾二人已闻声惊起,奔出突岸之外,齐齐决然地哎了一声,又同时大喝道:“你是谁?” 顾镇国钧一声掣出长刀,接着喝道:“小子,你为何蒙住头脸,敢情是见不得天光的黑人?” 秦大贵道:“咱们若是把这小子逮回去,官府定必有不少的赏金。” 他说话时,也掣出亮银鞭。 他们迅即散开七八尺,绕到那青布蒙面的人后面,他心中不明白的是这个蒙面人手无寸铁,距那薛鸿飞约有两丈许之遥,而薛鸿飞何以仍弯腰俯视着吴芷玲,难道他骇得忘了起来?抑是大意得全然不把此人放在心上?不过有一点很明显的便是薛鸿飞此计,果然把敌人迫得现形了。顾秦两人各自散开寻丈,一左一右威胁着蒙面汉子后背两侧。 蒙面汉子对他们两人的出现,由开始到现在为止,还不曾望过一眼,分明全然不把他们放在心上。 顾镇国、秦大贵心中齐齐冒火,互相递个暗号,突然一齐跃起,向蒙面汉子迅猛扑去。 秦大贵的亮银鞭抖得毕直,点袭蒙面汉子小腹侧的要穴。 若是中途受阻,登时化为“翻江掀浪”之式,卷脖子,砸面门,变化得恶毒无比。 斜对面交错扑到的顾镇国攻势看来比他更是凌厉,只见他的长刀劈出劲锐刺耳的风声,精光电掣;霎时已向蒙面汉子左肩斜斜劈落。 那蒙面汉子全身纹风不动,连眼珠也不曾转一转,抬起一只手,虚虚点出一指。 长驱猛攻而到的顾镇国忽然感到敌人指力从刀光中透入,所取的部位正是他刀招唯一的弱点。 他隐隐感到若是容许敌人破拆攻将进来的话,非得立毙当场不可,这一惊非同小可。 心中连转个念头的时间也没有,刀势疾偏,斜飞出去。 他这一下应变本是暂避敌人的凶毒反击手法之意,谁知长刀从敌人脑后握过之时,常的一声挑中秦大贵翻起来的银鞭。 秦大贵刚要骂出声,猛可发现顾镇国刀势未衰,挑向自己心口要害,不觉骇出一身冷汗,用尽全力侧身跃开,但觉肩上一阵剧疼,原来还是被顾镇国的刀尖刺中了左肩。 他已跃开了丈许,转回身于,怒声骂道:“姓顾的你瞎了眼睛么?” 顾镇国捧刀发楞,竟不会回答。 薛鸿飞哈哈一笑,道:“朋友好俊的功夫,可惜本公子不曾亲眼目睹…” 原来他这一刻才转回身子。 他转身之时,顺手已拦腰抱起了吴芷玲,把她当作盾牌般在自己身前。 蒙面汉子的面孔隐藏在青布内,谁也瞧不见他的表情。 不过从他精光闪动的双陈中,却可以瞧得出他心中大是愤怒。 薛鸿飞心想:你越动火就越好,且待我再激你一激。 当下又仰天大笑一声,笑声中透露出极是狂妄自大的味道。 蒙面汉子第一次开腔说话:“薛鸿飞,把吴姑娘放下来。” 薛鸿飞从他哑涩的声音中,听出他年纪不老。 他忽然泛起一丝妒意,笑道:“把她放下?嘿,嘿,温香软玉,我薛鸿飞可舍不得。” 蒙面汉子跨前两步,两下相距还有寻丈。 薛鸿飞喝道:“站住,否则我先捏死她。” 他这个人外表清洒俊秀,但发起狠来,声调森冷之极,使人无法相信。 蒙面汉子果然停步,因他瞧得真切,那薛鸿飞的食中二指已扣住了吴芷玲腰开大穴。 只要内劲一发,登时可以取她性命。 “朋友的高姓大名,可不可以告诉我们?” 蒙面汉子颔首道:“当然可以,我叫万家愁。” “万家秋…” 薛鸿飞沉吟念了一遍,摇了摇头:“好像没听过,这是你的真姓名?” 万家愁道:“大丈夫行不改姓,坐不改名,我就是万家愁。” 他转头顾盼,看了秦顾二人一眼,又道:“薛鸿飞,你自知武功比不上我,所以用吴姑娘做人质,算你有点眼力。” 薛鸿飞笑两声,道:“你的激将法不管用,我不是怕你,只不过喜欢抱住她。” 他的笑声正是那种使人很难忍受的狂微笑声。 蒙面汉子不觉又踏前两步,薛鸿飞只一只手拔出长剑,剑身寒光四射,一望而知锋快异常。 他一剑在手,气势立时大盛,与刚才徒手之时大是不同。 可见得他在剑术上造诣极是深厚。 蒙面汉子涩声冷晒,道:“薛鸿飞,我先把吴姑娘夺回来,再领教你的武当剑法。” 那顾镇国一直忍痛不吭一声,这时忽然厉声道:“薛公子,万万不可被他把人抢走,宁可先取她性命。” 他乃是老练江湖,故意用杀死吴芷玲的话,使对方心里上受到威胁。 其实薛鸿飞哪须他出言提醒。 秦大贵也高声道:“对,干脆先杀死这丫头,咱们再放手拼个生死。” 蒙面汉子冷笑道:“还来得及么?” 话声未歇,右手伸出抓去,五指如钩,修然间已堪堪搭落薛鸿飞臂弯的“曲池穴”上。 他出手虽是快逾闪电,但还不惊人。 最可异的是二人相距六六尺之远,万家愁身子未动,却居然够得上扣抓薛鸿飞臂弯的穴道。 薛鸿飞臂弯上已感觉到对方强劲的指力,心头一凛,哪里还来得及伤人,忙忙侧身斜闪。 但饶是他闪得快,敌人强劲的指力,仍然罩住臂弯穴道。 他连闪两次,移出六七尺之远,仍然被迫得急急缩手躲避那几股指力。 薛鸿飞手一缩,吴芷玲呼一声飞了过去,投入万家愁怀中。 她至今仍未恢复行动能力,因此当然不是她自己跃走,而是万家愁一手把她提过去。 万家愁仰天笑道:“你岂能动她一根汗毛,哈……哈……” 他由出手以至把人抢回来,兔起鹤落,只不过费了眨眼工失而已。 那薛鸿飞丢了这么大的人,筋斗摔得着实不轻。 秦顾二人虽是惊魂未定,但心中又暗暗窃喜。 暗想这薛鸿飞栽了这一跤,日后定然不敢狂妄骄傲。 薛鸿飞迅快回想一下,心中惊疑交集。 那万家愁分明距他尚有六七尺远何以距离会突然缩短了,变得伸手可及?心念一转,忖道:若要查明此一古怪,定须出手拼斗方知。 我何不施展师门镇山绝艺玉连环二十八剑,好歹守住门户,看他使的哪一门奇功秘技! 要知他打算施展的玉连环二十八剑,乃是武当派不传之秘,珍贵异常。 凡是碰上莫测深浅的强敌,一旦施展这套剑法,定可安然熬过二十八招,绝不落败。 又往往在某种情形之下,既不要想咄咄迫人,又由怕落败负辱,这时若是施展玉连环二十八剑,定可两全其美。 薛鸿飞健腕一抖,剑身发出一阵嗡嗡之声。 接着人随剑走,不徐不疾,攻将前去。 眼看他剑势如虹,剑尖离万家愁面门只有尺许。 万家愁眸子连闪几下,显然很注意地观察敌人剑路。 但他身子居然纹丝不动,屹立如山。 那只空闲的右手,也没有封架或反击。 其实万家愁不仅只是全身不动,甚至还能令人在感觉上得知他根本存有“不动手”的决心。 秦顾二人瞧出了便宜,不约而同地呐喊喧叱,助长薛鸿飞的威势。 薛鸿飞感受却断断与旁观的人全然不同,他只觉得敌人把他的剑法破拆得无懈可击,长剑焉能再刺过去?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刷地撤回剑势,挽剑而舞。 他在万家愁身前身后将玉连环二十八剑逐式施展。 每一剑化出之时总是才发便收。 旁人看来他简直是在操演剑法,好让万家愁指正一般。 秦顾二人瞧得眉头大皱,全然不明白那薛鸿飞到底怎么回事?他操演剑法给人家看,虽然每一招都使得气定神足,甚是精妙。但他为何要这样做呢?万家愁怀中的少女嘤然回醒动弹了一下,双脚慢慢有了力量,支撑起她自己的身子。 但万家愁仍然一手环抱着她,不让她走动。 吴芷玲终于睁大双眼,惊讶地回顾了好一阵。 然后把脸庞贴偎在他胸前,轻轻问道:“万大哥,那个坏人在干吗?” 万家愁道:‘她正在施展一路天下无双的护身剑法,真是绵密精妙无比。” 吴芷玲道:“他特意叫你开开眼界,是不是?” 万家愁道:“那倒不是,你快瞧,他这一招‘庖丁解牛’,啊,真是奇奥绝伦之极。不论你用什么手法攻去,这一招都能轻易地化解体的攻势……” 吴芷玲转眼望去,只见薛鸿飞长农飘洒剑势由上而下,由左而右各划了一剑。 她本身也是练剑之人,因此瞧得出那薛鸿飞简简单单的这两剑,蕴藏不尽清空灵动之妙,不觉轻轻喝彩道:“好剑法。” 他们两人偎抱着谈笑观剑,神态轻松亲密。 那薛鸿飞却在他们眼前舞剑,虽是忽前忽后,忽左忽右,剑招森严之极,但没有一招当真向万吴二人攻去。 那秦大贵和顾镇国瞧得目瞪口呆,全然弄不懂那薛鸿飞究竟闹什么玄虚。 万家愁不住指指点点,随口解释对方刻法的奥妙。 一直等到薛鸿飞的玉连环二十八剑全套使完,才哈哈一笑,道:“武当剑法果然名不虚传,以薛鸿飞你这等身手,大概在武当派也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好手了。” 薛鸿飞面色凝重,目光含有十分警惕戒备之意,道:“区区在敝派中成就有限,你自己少见多怪而已。” 万家愁道:“我不信,要是你在武当派中还不算得是一流高手的话,还有谁比价高明?” 薛鸿飞虽是狂做逞强的人,但说他本门之事,可也不肯胡乱称雄,道:“比我高明的本门高手,都在山上隐居修道,他们的名字说出来你也不知道。” 万家愁哦了一声,道:“这样说来,武当派在江湖的俗家弟子,你是最高明的一个了?” 吴芷玲接口道:“才不呢?听说金陵大侠许师德才是武当派的代表人物。” 薛鸿飞登时血气上冲,满面通红,厉声道:“谁说许师德比我薛鸿飞高明的?” 万家愁道:“许师德外号称为金陵大侠,那一定是武功又高又十分正派的人了?” 吴芷玲道:“对,江湖上提到金陵大侠,口气中都很尊敬,可见得他为人正派义气。” 万家愁道:“既然江湖上人人尊重,将来碰上他,也不跟他动手。” 他见薛鸿飞面含怒气,便又打个哈哈,道:“芷玲,薛鸿飞是好人还是坏人?” 吴芷玲听他叫得亲密,心中甚是受用,甜甜一笑道:“他是个坏人。” 万家愁道:“这些坏人欺负你,我把他们全都杀死,给你出气好不好、’薛鸿飞冷笑一声,但种色中仍然十分戒备。 吴芷玲吃一惊,道:“不行,怎可以杀人?” 万家愁道:“你从未杀过人,所以觉得很可怕。但杀过人之后,就很稀松手常了。不信你问问薛鸿飞,看他怕不怕?” 吴芷玲果然问道:“薛公子,你杀人之时害怕不害怕?” 薛鸿飞哼一声,道:“怕什么?” 万家愁又道:“老顾老秦都杀过人,你不信再问问他们。” 吴芷玲果然又问,秦顾二人都冷笑摇头。 他们个个都杀死过不少人,岂有害怕之理。 而且即使害怕,在吴芷玲面前,定然也不肯说实话。 顾镇国厉声道:“薛公子,咱们跟他们罗嗦什么,宰了这小子就完事啦!” 秦大贵也道:“对,这儿左右没旁的人,咱们一齐动手,免得多费手脚…” 吴芷玲又气又怕,骂道:“不要脸,你们三个人,他才一个人万家愁道:“谁说我一个人,你不帮忙么?” 吴芷玲一怔,道:“我……我心里害怕。” 万家愁道:“别怕,我们背靠着背,他们绝对伤不了我们……”薛鸿飞等三人一听,心中无不窃喜。 都想,他们背靠应战,虽是守御得严密,但却不能攻击,这等有守无攻一味捱打的局面,就算万家愁武功再高,久而久之也是有败无胜。 顾秦二人呼啸一声扑过来,吴芷玲急忙绕到万家愁背后,但手中寸铁皆无,是以神色中露出畏怯之意。 顾秦二人都想检便宜,抢着绕到吴主玲对面。 吴立玲身子微微发抖,万家愁道:“别怕,你劲道指尖,专点脉穴要害。” 秦大贵狞声大笑道:“她的手指能比我们的兵器长么?” 顾镇国狠声道:“老子先砍断她双手,然后慢慢取她性命。” 在正面与万家愁相对的薛鸿飞,双目如炬,凝神一致注视着敌人,他这么小心翼翼地戒备,原因有二:一是他刚才施展玉连环二十八剑之时,当时但觉剑法中稍有一点点疏怠,马上就有敌人锋锐无匹的指力攻到,是以迫得他一口气全力施展,其间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由此可知道这个蒙面汉子,实是身怀不可测的惊世武功。 第二个原因是他正面对着万家愁,若然那秦顾二人伤了吴芷玲;万家愁定必情急报复,这时首当其冲的便是他,因此须得格外小心防范。 万家愁说道:“芷玲,他们骗你的,别怕,我会教你用哪一始对付他们。” 秦大贵顾镇国心中暗笑,这等出手相饼之事,胜败俄顷立决,哪里能够临阵指点的?秦大贵喝道:“好,你教她一招我们看看……” 喝声中挥鞭横扫,鞭梢带出劲厉风声,直向吴芷玲扫去。 他鞭势方动,万家愁好像背后长有眼睛似的,道:“芷玲,灵桥摘星,取他‘鱼际’‘少商’两穴。” 他说的招数名字乃是吴芷玲家传武学的招式,他们相处了数十日之久,其间日长无事,吴芷玲曾经演练过家传武功给他看,是以招式名字万家愁都知道。 但吴芷玲有一点却不知道,那就是这万家愁年纪虽轻,却已是当世武学宗师的身份,天下任何武功,他一看便知,还能够完全记住。 当下吴芷玲玉指散如兰花,依言一招“灵娇摘星”,拂了出去。这是她家传武功,早已练得滚瓜烂熟,因此想也不必想,食中二指,分取秦大贵拇指根部的“鱼际穴”和拇指尖的“少商穴”。 当然她手短而敌鞭长,不可能够得上部位。 可是秦大贵却心头一震,但觉敌人的手正是从自己招式最弱之处攻人来,禁不住自然而然地沉腕撤鞭,人也同时退回两步。 退开之后,心神一定,这才想到了手短鞭长这一点,心中暗暗骂自己一声“蠢才”。 顾镇国狂笑一声,道:“秦兄怕你,我顾镇国却甘愿让你抓一把,吠,看刀….’,喝声中一刀要劈去。 他存心迫得吴芷玲伸不出手,因此这一招“披荆斩棘”劈出重重刀光,封住敌人来路。 万家愁口中清晰地道:“踏器位雷电横飞,攻他面门要害!” 话未说完,对面的薛鸿飞长剑,电掣攻到,森森剑气大有令人心寒胆落之威。 他这功深力厚的一剑,已打定主意,迫使万家愁不能分心指点。万家愁口中话声清晰吐出,抬手一拍,把敌剑震歪寻尺。 他掌力虽是凌厉沉雄,应变甚快,但仍然险险被敌人长剑刺中肩膊。 薛鸿飞收剑退了两步,转眼看时,但见顾镇国的重重刀光,居然卷不住吴企玲的手,被她伸了入去,几乎拍到面门要害。 顾镇国用尽全力猛一仰身,腾腾腾连退回五步,才稳得住脚。 吴芷玲两次都容容易易击退敌人,心中大喜,勇气陡增,当即退回原位仍然和万家愁背贴着背。说道:“万大哥,这法子真灵,我刚刚还暗自担心,真是对不起你。” 她哪里知道万家愁教她的这一招,妙用全在脚踏类位这一点,由于她身形一动,登时化腐朽为神奇,几乎一掌把顾镇国击毙。 这等精微奇奥的变化,她自然无法了悟。 秦大贵心中极不服气,道:“顾兄,咱们一齐上。” 顾镇国应一声“好”,挥刀攻去。 秦大贵的亮银鞭也同时出手,分从左右两边夹攻吴立玲。 他们出手之时,薛鸿飞也不怠慢,一招“仙人指路”,创亮抖出数点寒光,迅急电射。 每一点寒光笼罩着敌人胸前一处穴道,辛辣的毒之极。 万家愁想是薛鸿飞牵掣,又或是因为吴芷玲乃是顾秦二人夹攻,没有可以应付的招式教她,这回没有作声。 直到顾秦二人的长刀银鞭又堪堪够上,他忽然向前一冲,对着剑光挺胸迎将上去。 吴芷玲背后忽然失去椅靠,登时仰面跌倒。 跌到一半,又碰到万家愁的身子,这一来,不但没有当真跌一交,还躲开了顾秦二人的凌厉夹攻,真是不费一点气力。 万家愁的胸口也不曾挨上敌剑,原来向前一冲之际,伸手一抄,五指已扣住薛鸿飞的右腕。 他的手臂伸出比长剑还长得多,去势又快得难以形容。 这等古怪手法,薛鸿飞真是做梦也想不到。 但觉手腕一阵剧痛,骨头发出碎裂之声。 登时疼得额头上汗如黄豆般进流下来。 他浑身麻木,但知觉未失,暗暗叫一声我命休矣,百忙中瞥见顾秦二人再度出手夹攻,心中登时泛起了一丝希望。 顾秦二人并没有瞧清楚薛鸿飞已落敌手,都因为吴芷玲身子斜躺,全靠万家愁身子顶住,才没有倒下去,像这等完全失去重心的情形,莫说还手,根本连动弹一下也不容易,良机岂可轻失,不约而同出手疾攻。 万家愁脚下寸步不移,右手一拖,薛鸿飞便像稻草人一般向顾镇国急撞,万家愁左手同时向后拍出,拍在秦大贵胸口上。 那秦大贵被万家愁一掌拍中胸口之时,相距尚有五六尺之遥,真是做梦也想不到敌人的手能伸那么长。 秦大贵但觉胸口如被万斤铁锤击中,登时胸骨裂陷,心脉告断狂叫一声,口喷鲜血仆七、八尺之远的地上,再也不会动弹。 那薛鸿飞的身子不由自主的向顾镇国的长刀劲急撞去。 他终究是内家高手,当此危急之时,心神丝毫不乱,左手伸处,五指搭住刀身,轻轻一推,刀锋偏了开去。 但身子却无法改变方向,与那朴将过来的顾镇国撞个正着。 “砰”的一声大响,顾镇国竟抵不住薛鸿飞的来势,一齐飞开八九尺,落地之后还打了几个滚。 薛鸿飞内力精纯,提聚了一口真气,强忍右碗攻心剧痛,一跃而起,迅快奔去,头也不回。 顾镇国在地上昏眩了一下,好不容易才缓过一口气,急跳起身,哇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这时他长刀早已脱手坠地,他哪敢捡拾兵器,空着两手急急逃遁,霎时也走个无影无踪。 吴芷玲已借力站了起来,偷偷向秦大贵那边瞥了一眼,不敢多看,忙忙转回万家愁面前,道:“万大哥,你好大的本领……” 她声音微微颤抖,可见得心中余悸犹存。 她又道:“姓薛和胜顾的两个坏蛋跑掉了,那个姓奏的好像……好像死啦……” 万家愁没有回答,也没有移动。 她觉得奇怪,定睛一看,只见蒙住他头面的青布上的两个小孔,炯炯的眼神消失不见。 “他为什么闭起眼睛?” 吴芷玲疑惑地想:“莫非被薛鸿飞伤了?” 她咬住嘴唇,迟疑了一下,才下定决心,伸手把他头上那块青布揭下来。 只见他面色苍白,双目紧闭,额上沁出的冷汗一颗颗有豆子那么大。 吴芷玲大吃一惊,急急查看时,他浑身上下并没有一点伤痕,衣衫都完好,分明不曾被薛鸿飞所伤。 她随即已明白这是怎么回事,骇然忖道:“不好了,他定是内伤发作,所以变成这般模样,这便如何是好?” 她没有猜错,原来万家愁暗中跟着薛鸿飞,徒步奔驰劳累了大半天,还未及喘息,便被迫出手。 这番强运功力的结果,内伤登时得势发作。 她焦急地望望万家愁,又四下张望,生怕薛鸿飞等潜伺在附近,看见了万家愁的情状而回转过来下毒手。 过了一会,忽见万家愁缓缓睁开眼睛,声音微弱地道:“扶我到火堆旁边打坐一会儿。” 吴芷玲看他还能说话,欢喜得几乎掉下眼泪,连忙伸手抱住他腰身,用肩膀顶住他腋下,扶他向火堆慢慢行去,一面说道:“万大哥,你尽管宽心打坐调息,那些坏人若是回来,我拼了命也不让他们惊优你…” 万家愁坐在火堆旁边,道:“他们若是一人缠住你,一个来杀我,如何阻挡得住?” 吴芷玲怔了一下,才道:“我有办法应付!” 她说得很坚决和自信,使人不能不信。 万家愁缓缓道:“你有什么办法应付?” 吴芷玲道:“我先杀死缠住我的坏人,然后对付另一个。” 万家愁摇摇头,道:“你下不了毒手,我知道。到时候你就下不了手啦。” 吴芷玲道:“我先杀死姓顾的,然后拼命缠住姓薛的,除非把我杀死,否则休想干扰得你。” 她忽然注意到他的面色已经没有方才那么苍白,话声也稍觉有力,心中大喜,柔声道: “你觉得好一点么?” 万家愁道:“我再歇一会儿就行啦!” 吴芒玲满怀希望的神情,道:“我帮得上忙么?” 万家愁沉吟一下,道:“好,咱们试试看有没有用。” 他们相处了这么久以来,他还是第一次答应让她帮忙。 吴芷玲欣然道:“我先把我的剑拿过来。” 说罢,正要起身,万家愁把她拉住,道:“不用了,你帮忙之时,绝不能分心动手。那是因为我打坐之时,你用手掌按住我颈后的大推穴,不必运气用力,只须宁神静虑,把功力凝聚掌心,使掌心保持暖热。” 吴芷玲道:“这很容易,你快快打坐调息。” 万家愁道:“说难不难,说易也不容易。不易的原因是你走须专心一致,于神定虑,外界任何景象声响,都不要理会,以免妄念纷生,心神摇荡,对你我都有大害。” 吴芷玲坚决地道:“你放心,就算有人拿了刀剑架在我顿子上,我只当是一场梦理都不理他!” 万家愁点点头,又道:“还有就是你若是发觉我忽冷忽热也不要惊疑害怕,这是运功的自然现象。” 他闭目调息,坐了片刻。 吴芷玲也坐在他身后,缓缓伸手,掌心抵住他颈后的“大椎穴”。她依言提聚功力,掌心自自然然暖热。 两人宛如石像一般,各自闭目打坐,动都不动。 四下除了寒冷夜风的呼啸声之外,火堆木头热烧时,偶然发出劈啦的声音。 他们靠近火堆,所以很暖和。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吴芷玲但觉掌心所碰触的皮肉,传来一阵冰冷的感觉。 不久,由冰冷变为炙热,甚是古怪。 吴芷玲牢牢记住万家愁的话,故此一直紧紧收摄心神,不管他忽冷忽热的现象。 随着时间过去,万家愁身上冷热交替的间隔时间越来越久,虽是冷热悬殊,现象奇异但却令人有一种稳定畅顺。渐入佳境之感。 又过了很久,吴芷玲忽然发觉颈上被一件尖锐冰冷之物顶住,不用分心去想,已知那是一柄刀或剥。 只不知是谁拿了抵住自己颈上要害?她已下了决心,所以对自己的生死全不在乎,但却很想睡眼瞧瞧万家愁的情形,他是死了?抑是活着?连这些念头都有碍她的专心一志,因此吴芷玲迅即抛开,眼也不睁,依然摄神定虑,继续提聚功力保持掌心的暖热。 她秀美的脸庞浮动着宁括安详之气,使人但觉她一股纯洁的光辉所笼罩。 纵使最邪恶的魔头,当此之时定然也不能向她下毒手。 忽听万家愁的声音道:“吴芷玲,你且睁开眼睛。” 吴芷玲瞑目如故,随口应道:“不,我现下不能分心。” 万家愁道:“不要紧,我已经好啦!” 吴芷玲觉得他语声果然隐隐含气敛劲,返非刚才软弱的味道,便睁眼道:“你真的好了?” 她接着吃了一惊,道:“你干什么?” 原来顶住她颈子的锋锐兵器,乃是一柄长剑。 这柄刻却是握在万家愁手中。 “啊!快点拿开,看来可怕得很。” 万家愁手中长剑纹风不动,锋利无匹的剑尖依然轻轻顶住她右颈侧的穴道上。 他只须稍稍吐剑,吴芷玲登时尸横就地,神仙也救她不得。 “你本来一点都不怕。” 万家愁淡淡问道:“何以忽然又骇得脸都白了。” 吴芷玲道:“别人拿剑这般对我,我还可以不怕,但你跟别人不同呀!” 万家愁眉头一皱,道:“有什么不同?” 他好像很不喜欢这种特殊待遇。 吴芷玲坦然道:“我们是朋友呀,这就是最大的不同。我知道你跟我开玩笑,可是我仍然感到很害怕。” 万家愁想一下,双眉慢慢放松,同时缓缓垂下长剑。 他有点郁郁地道:“男女之间,真的有友情存在么?” 吴芷玲怔了一下,道:“为什么没有友情呢?唉,我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万家愁掉转身子,与她对面而坐,手中长剑在地上划来划去,道:“你从前也认识过男人,他们怎么样?可有友情么?” 吴芷玲沉吟一下,道:“对,真的没有友情可言。有些男人是世叔伯长辈,不算在内。 至于那平辈的,有些起初还好,但到后来总是……” 她厌恶地摇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万家愁反而显得开心些,道:“但我是男人,所以我反过来说,女人也是这种样子。” 吴芷玲微微一笑,道:“我们试试看,看谁行谁不行,好不好?”万家愁欣然道:“妙极了,咱们一言为定。” 他长长透一口气,又道:“我见了女人就讨厌,现在只有你不同,因为我不把你当作女人看待。” 吴芷玲道:“你从前曾经被女人欺负,是不是?” 万家愁道:“她是世间最无耻的贱妇,哼,其实何止她无耻下贱?依我看来,世间之人尽皆如此,再也找不出一个好人。” 吴芷玲愣愣地凝瞧着他,心想:如果世间当真没有一个好人,那么你呢?我呢?算是好人抑是坏人?她虽不以为然,但秉性温柔,也不驳他。 转眼看见他手中之剑,突然想起一事,问道:“这口长剑是薛鸿飞的,我记得远远抛在七八尺外的地上,你身子未移动过,怎生取到手中的?” 万家愁随手把剑丢到七八尺外的地上,接着一伸手,便拾了回来。 这回吴芷玲瞧得真切,但见他的手一直伸出去,几乎有六七尺长。 此时离剑柄尚有寻尺,五指虚虚一抓,那口剑便飞入掌心。 道:“薛鸿飞剑法算是很不错了,不过以你爹的内功修为,薛鸿飞恐怕赢不了你爹。” 吴芷玲面色惨黯下来,叹一口气,道:“薛鸿飞只是凶手之一,据我知,施敬德派了不少高手,其中最厉害的是个蒙面长衫客,一直没有说过一句话,是他赤手空拳就击败了我爹,然后才是别人毒手杀死我爹。” 万家愁精神一振,道:“你爹内功深厚,家传剑法诡毒赤辣,很不好斗。如果有人能赤手空拳打败他,这个人不难想出来。” 吴芷玲道:“直到现在,我还不知道那人是谁!” 万家愁道:“我可以帮你找出来。” 他冷笑一声又道:“总不出那七人之一。” 吴芷玲忙道:“你说的是哪七个人?” 万家愁道:“武当的林虚舟,少林寺圆音,华山李玉真,峨嵋钟无垢,昆仑陆天行,冀北包啸风,江南张安世。就是这七个之一。” 吴芒玲眼睛睁得不能再大厂,愣了片刻,才道:“这七位都是天下武林人人尊仰的无敌前辈高手;他们……他们怎可能替施敬德当凶手?不,我不相信。” 万家愁道:“找见过你的家传武功手法路数,假如你爹的内功修为真的如你所说,那就非这七个人之一,才可以赤手空拳打败他。” 吴芷玲摇头道:“不,施敬德做官多年,声名并不算好;那七位武林高人怎会是他的爪牙?这一点绝对讲不通,那七大高手贪图什么呢?” 万家愁寻思一下,皱眉道:“对呀,他们贪图什么?他们七人我全会过,看来个个果然都有世外高人的气质风度……” 吴芷玲讶道:“你会过他们?” 她记起初见这万家愁之时,听他说过那两个伤他之人,都是天下无双的高手,难道就是这七位当中的两位?万家愁好像猜出她的联想,点头道:“我一个人力敌这天下七大高手,终于被其中的林虚舟和李玉真所伤!” 他知道吴芷玲一定不肯相信,便又道:“你瞧薛鸿飞的武功剑术,也算得是高手了。可是我以负伤之身,空手一招就把他打伤。那七大高手谁能办得到?”她咋舌道:“你不但手伸得比别人长,而且还有这等古怪功夫,可以隔空取物,真是叫人难以置信。只不知那种古怪功夫叫什么名堂吧?” 万家愁道:“这就是中止武林所称的隔空取物的功夫了。” 吴芷玲道:“可是我曾听说过,天下武林中练到这等功力的人,只有寥寥三五个而已。 那是精纯无比的内功,全无花巧可言。只不知你是怎样练成功的?” 万家愁道:“我也是修内功,功力到了火候,便自然施展出来。”他发现吴芷玲虽然不反驳他,但仍然全无相信之意,当下问道:“咱们既是真心朋友,那就无话不谈。你好像不信我的话,为什么?” 吴芷玲柔声道:“我说出来你可别生气啊!” 万家愁道:“我答应你,一定不生气。” 吴芷玲道:“如果我告诉你,先父在世之日,也曾经使过这一手功夫给我看,但他只能推动离他指尖一寸的事物,连抓到掌心都办不到,只能往前推动那件物事,你想想看,这门功夫多难啊!” 万家愁耸耸肩膀道:“推比抓容易,虽然你爹只能推动一寸左右之物,但功力已经很精纯深厚了。依我看来,薛鸿飞恐怕还办不到呢!” 吴芷玲点点头,她终是温柔性子之人,心中虽是言犹未尽,却忍住了不说下去。 万家愁停口想了一下,又道:“你是认为我功力比你爹高得太多,所以觉得难以相信么?” 她先点点头,见他面上并无不悦之容,才道:“对,我正是这意思。你就算比我爹高明,但他到底勤修苦练了四十年之久,而你一共只有二十多岁,这怎么可能呢?” 万家愁道:“你这话也说得对,不过我一身功力,并不是我自己练来,那是我师父硬把他自己功力输入我体内,所以我其实等于修习了一个甲子。” 吴芷玲讶道:“功力也可以给别人么?” “当然可以。”万家愁道:“但如果不是我师父婆罗战主这么高明的人,便办不到了。” 他忽然改变了话题:“那七大高手谁能办得到?” 吴芷玲想想也是实情,那薛鸿飞剑术非同小可,天下间找出一个能在一招之内击败他之人,实是难之又难。 她又记起最初薛鸿飞出手之时,万家愁根本连手也未动,就能使他使出整套剑法拼命抵御,这却是千真万确之事啊。 她颔首道:“万大哥,我习武时日很短,见识有限,万万不可怪我小看了你。” 万家愁道:“我不怪你,这件事说出来除你之外,天下无人能信。” 吴芷玲道:“唉,七大高手是何等身份,居然也会做出以众欺寡之事。这样说来,他们其中有一个甘愿当施敬德的爪牙,也不是稀奇之事了。” 万家愁道:“这可不见得,因为这七大高手所以肯联手围攻于我,一来是我师父婆罗战主之故,二来他们也是听命于另一个人,这个人才是真正败我的人。” 吴芷玲惊讶得几乎跳起来,急忙问道:“这个人是谁?” 万家愁道:“这人武功虽然远不及于我,可是他仍然能击败了我,因为他用智慧而不是武力。” 吴芷玲忽然叹一口气,道:“那一定是天下无人不尊崇万分的智慧仙人阮云台了。” 这回轮到万家愁惊讶起来,道:“你如何猜得中?你认识他?”吴芷玲道:“我常常听爹提起他!” 万家愁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 吴芷玲愁眉不展,道:“如果是他,那就大大的不妙了。” 万家愁大惑不解,道:“那已是过去之事,与咱们目下全不相干,有何不妙之有?” 吴芷玲随手丢了一根木头到火堆里,凝视着跳跃的火舌,道:“你的伤势,我本想前往阮府,求他指点一条明路。阮先生一定可以想出办法的。” 万家愁微微一笑,道:“那也说不定,我内伤不是普通的病痛,他的智慧有时也派不上场。” 吴芷玲道:“不,他若肯帮忙,必定想得出法子。据说天下没有一件事可以难倒他的。” 万家愁沉默半响,才道:“待我慢慢想一想,说不定我的伤势可以难得倒他,以后再说吧!” 吴芷玲不明白他为何要想一想?但她秉性温柔,便暂不追问。 她心中很乱,连林子里夜枭的凄厉鸣声,以及不远处有一具尸体都没想到。 “唉,我们藏身之处,已经泄露,今后是再也不能在那儿住下去的了。” 她低声地说,声音中透露出芳心里的烦恼。 但还不止这一点,只听她又幽幽道:“你的伤势,无论如何得想个法子才行。这样拖下去使我担心死了……” 她幽细愁怨的语声,飘动在这深山寂夜里,衬以熊熊的火堆,形成一种奇异的使人难忘的气氛。 万家愁那方型古铜色的脸庞上,忽然闪过强烈的痛苦表情。 这种气氛以及这个秀丽纯洁的女孩子,使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另一个女性。 他在痛苦中涌起几乎抑制不住的憎恨,最后一拳打在地上,“砰”一声,把坚硬的地面打了一个深深的凹洞。 吴芷玲迟疑了一下,才轻轻问道:“过去的事,你不能忘记么?”万家愁摇摇头,吴芷玲又问道:“你可是想起那个叫阿嘉的女人?” 万家愁吃一惊,道:“你怎么知道?谁告诉你的?” 声音甚是严厉可怕。 她缩一下身子,怯怯道:“你有一次昏迷呓语,提到这个名字,还说要杀死她。” 万家愁道:“我还说了什么?” 她摇摇头,万家愁忽然叹一口气,道:“其实让你知道也没关系,你现下孤身一人,除了我之外,也没别人可以说话。” 吴芷玲登时放心,道:“你真的想要杀死她么?” “何止想,”他耸耸肩,道:“我已经杀死了她,还有一个跟她在一起的男人。” 吴芷玲打个寒噤,道:“你已杀死了她?可是你心里还那么恨她?为什么?” 万家愁道:“她把我骗了两年之久,我还以为她当真只爱我一个人,哦,她还骗得我一直帮那银老狼的忙,谁知她说的话,竟没有一句是真。” 吴芷玲道:“你刚才提到杀死另一个男人,是银老狼么?”万家愁摇摇头,道:“是一个小白脸,后来我才查出,那是银老狼替她找的。 她本身老早就是银老狼的女人,这个该死的贱货……” 吴芷玲在他声音中,体会得出他有一深如大海的仇恨,心念一转,问道:“你很妒嫉跟她来往过的男人,是也不是?” 万家愁哦了一声,道:“当然啦,难道我应该高兴么、’吴芷玲道:“那么你为何没有找银老狼的晦气?” 万家愁道:“找不到,这个大坏蛋太厉害了,我去找他之时,忽然发现他像一阵轻烟般消失了,一点点影子线索都没有。” 吴芷玲道:“原来如此,天下这么大,人这么多,实在不好找。银老狼只要躲起来,改了姓名,谁也找不到他。” 万家愁道:“你根本不知道他的厉害,不但是他消失了,连他的心腹手下,也一齐不见了,一个人都找不到。” 吴芷玲道:“他是干什么的?姓名听起来很古怪,很少有姓银的人,对不对?” 万家愁道:“他是广西人,不知你听过了一个叫做章武帮的帮会没有?他就是章武帮帮主。” 吴芷玲忙道:“听过呀,他们说章武帮是全国最大的帮会,怪不得那银老狼的名字听起来怪耳熟的。” 万家愁道:“银老狼老好巨猾无比,连他心腹手下一共二三十人,一个都找不到。剩下的全是小噗罗,问不出一点头绪,通通杀死了也没有用。” 吴芷玲惊道:“什么?你把他们通通杀死了?那不是杀死了很多人吗?” 万家愁凝视她片刻,才道:“没有通通杀死,但有一些吃了很多苦头。” 他停歇一下,又道:“你心肠太软,将来会吃亏的。” 吴芷玲道:“你曾经帮过银老狼什么忙?他是章武帮主,还有什么不能解决?” 万家愁道:“我做了两年的章武帮大护法,替他不知打败了多少名家高手,挡了无数凶险大祸。哦,他若是没有我,章武帮岂能成为天下第一大帮厂吴芷玲对他的过去现在已有了一点轮廓,她也知道其中必定还有一些严细曲折的情节,当下道:“我还有一点不明白,你肯不肯告诉我?” 万家愁道:“我反正已向你透露了秘密,你爱问就问。” 吴芷玲道:“我不明白的是那银老狼既是靠你护法,为何又要找一个小白脸给阿嘉,他何必拆穿自己的把戏呢?” 万家愁道:“你问得好,起初我也不懂。根本我就没有疑心到银老狼头上去。但当他们忽然失踪,我才发觉有异,终于被我找出头绪,再一路追查下去;才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他深深吐一口气,使声音恢复如常,才又道:“原来银老狼发现我把阿嘉囚禁起来,并不是当场杀死她,所以他害怕起来,突然失踪。他老早就考虑到有奸谋败露的一天,所以预先都布置好,不留丝毫痕迹线索……” 吴芷玲眼前忽然浮起一个女人被困禁在幽幽地牢中,披头散发,身上还有很多伤痕的景象。 这个女人就是阿嘉。 那万家愁既是在妒恨交集之下,当然是拼命地折磨她。 她暗暗打个寒噤,无端想像到自己被关起来,受尽折磨的惨状。当下怯怯问道: “你……你为何当时不立即下手杀死她?” 万家愁眼中露出痛苦之色,道:“我本来很得胸口都要进裂了,可是我终于抑制住立即杀死她的冲动。我知道这是因为我修习天竺军茶利神功,这门神功以坚忍为主,别人忍受不了的情况,我还是忍熬得住。还有一点……” 他沉吟一下,才接下去道:“或者我希望她能说出一个理由,使我能稍稍原谅她的错误……” 他的希冀最后自然落空了,想来阿嘉定然找不出任何替自己辩护的理由。 万家愁脸上流露的痛苦和迷悔神色,刻划出当日情爱之深,以及后来受伤之重。 吴芷玲轻轻叹口气,道:“现在我担心的只是你身上的伤势,只不知你有没有起过不想再活下去的念头?” 万家愁摇头道:“我定须把银老狼碎尸万段,才考虑其他问题。”吴芷玲问道:“早先你要我专心一志运功使掌心保持暖热,覆按在你的大推穴上你很快就恢复气力。只不知我们每天这样的话能不能治愈你的内伤?” 万家愁不假思索,摇头道:“不行,这个法门乃是借你纯阴之气,助我遏阻伤势不使恶化,痊愈完全谈不上。” 他答得这么快,可见得他早已试过,晓得此法行不通。 吴芷玲愁眉不展,望着火堆出神。 万家愁也陷入沉思之中,过了一会儿,突然道:“咱们找他去!”他眼中闪动着狡黠的光芒,吴芷玲讶道:“找谁去呀?” 她心中已隐隐猜到一个人。 万家愁道:“就是那智慧仙人阮云台。” 吴芷玲秀眉微颦,道:“他肯帮你这个忙么?” 万家愁冷笑一声,道:“他平生未有一件事难得倒他,我这回非难倒他不可。” 话虽是这么说,但人家的反应如何?会不会趁机下手,取你性命?退一万步说,纵使那阮云台谨守武林规矩,不做这等的勾当,但他至少可以袖手不理,让你永远负伤在身,等于使你永远不能兴风作浪。 吴芷玲想了又想,轻叹一声,道:“我瞧此计不通。” 万家愁道:‘你放心,我自有办法使他答应。” 吴芷玲听了,心中半信半疑。 但这事既是有了指望,心情好转了不少。 当下展眉一笑,道:“但愿如此,我们见时去找他?” 万家愁道:“不忙,反正有你在,我的伤势绝不会恶化。咱们还有别的事要先办。” 吴芷玲也不问他还有什么事,左右顾盼了一下,起身走到林内,找到薛鸿飞等人的三匹坐骑。 她不久就回到火堆边,手中拿了一些干粮。 很快就烧了一点开水,两人尽量吃了个饱。 她向万家愁笑一下,道:“那三个坏蛋的鞍袋里,东西不少,凡是出门应用之物,都带得齐齐备备。” 万家愁道:“那就不必客气,咱们收拾一下,合用的就留下来用,马匹也要两匹才够用。” 吴芷玲嗫喏一下,道:“他们都有银子留下呢!” 万家愁毫不考虑道:“当然一齐收下,这有什么好客气的。” 吴芷玲道:“这么一来,我们岂不是变成杀人越货的大盗了么?那是不义之财呀!” 万家愁道:“那是你的看法,我认为应该得很。” 吴芷玲道:“不义之财不可得,这是人人都认为很应该的,并不是我个人看法。” 万家愁仰天一笑,道:“你想想看,这三个家伙都是坏蛋,他们的钱财我们为什么不能花用?再说,把银两留在荒山野岭中,有何用处?” 吴芷玲缓缓道:“可是……可是我们为求心之所安,别的就管不了那许多啦!” 万家愁跟她争论出兴趣,立刻道:“我若是把银子丢下不管,我心中一点也不安。依我看来,你反对咱们取用他们遗留下来的银子,于情于理,全然欠通之至。” 吴芷玲感到他已近乎强词夺理,便不做声,只温柔地笑一笑。 她虽想结束这场争论,无奈万家愁仍不收手,又道:“在找们那边,只要有本领把敌人杀死,他留下的一切东西,身边妻子儿女都成你的。如果敌人把你杀死,你的便变成他的了。” 她不禁讶然问道:“你那边是这样想的?那是什么地方的想法呀?” 万家愁道:“我自小在滇桂苗疆长大,所以我的想法跟你们不一样。” 吴芷玲更为惊异,道:“你一身本领都是在苗疆练成的?刚才你不是说过天竺的婆罗战主?他到底是哪儿人氏?” 万家愁道:“我师父是天竺婆罗门高僧,他告诉我说,天竺土地辽阔无比,人口亿万。 现下分为东西南北中五天竺国。数百年前还以佛教为主,但现下佛教已经衰微,婆罗门教复盛,五天竺国人全都信奉。” 他停歇一下,又遭:“师父婆罗战主周游五天竺,找不到敌手。便来到中土,也是找不到敌手,过了年余光景,阮云台邀了圆音大师等七大高手,合力对付我师父,我师父最后败了一招。他是一代大师的身份,输了一招,便飘然离开。后来我师父到了西南苗切,发现了我,把一身武功都传授给我。” 吴芷玲道:“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万家愁苦笑一下,道:“我没有家.我的父母是怎样子的入我也不知道。” 吴芷玲茨道:“你从小就离开父母?那么是谁把你抚养大的?你不会追问抚育体的人么?” 万家愁道:“犯我养大的人不会说话。” 吴芷玲道:“原来如此,在西南苗切那边,恐怕识字的人也很少。” 万家愁摇摇头,道:“你听了别骇一跳,把我养大的,不是人类。” 吴芷玲眼睛睁大得不能再大了问道:“那是什么?” 万家愁道:“我被我养父发现之时,已有六七岁大,跟一大群猿猴在一起。” 吴芷玲啊厂一声,道:“那你是猿猴养大的了?只不知你的猿猴妈妈怎生养大你的?” 万家愁耸耸肩,道:“我也不知道,因为猿猴跟咱们人类不同,小猿长大了,久而久之就认不得妈妈,我那时虽然只有六七岁,但长得很高大。听师父说我纵跃如飞,在树上跟猿猴一样……” 他突然仰天长啸一声,激越中隐隐含有凄厉意味。
第九章 闯 关 吴芷玲痴痴地望着他,心想:大概三峡的猿啸就是这样哀厉吧。万家愁啸声收了,又道:“我师父跟了我很多天,认识了那一群猿猴样子和习性,所以后来我还找得到它们,不过它们都忘记我了他说到末句时,大有惆然之意。 吴芷玲同情地叹口气,道:“唉,这真是可悲的事……” 万家愁又道:“我师父为了将来要我替他办事,所以特地找个汉人,教我认字读书。所以后来我在章武帮那段日子,没有人知道我的出身。” 吴芷玲忽然记起一事,问道:“那么你在章武帮之时,总有一个姓名吧?” 万家愁道:“现在告诉你也不妨,那时候我姓竺名东来,人称三绝郎君。” 她惊啊一声,道:“我听说过,原来三绝郎君竺东来就是你。我还记得前年时,听我爹的朋友提起你的姓名和外号,那时我觉得奇怪,便问我爹三绝郎君的外号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很狠毒。我爹说这是从你出道以来,一直是绝形绝影绝声,故此称为三绝。比起我家的绝形绝声剑法还多了一绝……” 万家愁笑一下,道:“就是因为你爹外号两绝剑,讲究的是绝形绝声,我听了才记在心中。” 他们之间的了解又深一层,那吴芷玲后来还是顺从了万家愁之意,把薛鸿飞等三人的银子全都拿了。 连金带银竟达五六百两之矩。 吴芷玲对着这堆金银元宝发了一阵呆,后来轻叹一声,道:“我们有这一笔钱,出得山去,不愁没有藏身之处,施敬德那恶贼一定找不到我。” 万家愁道:“咱们何须找地方藏身?有我在此,咱们直接找上门去,待我拿下施敬德,让你亲手杀死,报了杀父之仇,” 吴芷玲大惊道:“这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吴芷玲表现得这么惊惧,很显然的并不仅仅是由于她从未杀过人,所以听了害怕。 主要还是因为她怕施敬德。 可能在她深心中,认为擒杀施敬德根本是不可能之事。 万家愁很不服气。 “为什么使不得?等我把他找了回来,你不敢下手,我代你下手。” 他见吴芷玲直摇头,便又道:“他又没有三头六臂,抓他何难之有?到时你自然知道,现在不必慌…。” 吴芷玲嗫懦一下,道:“你生气了,是不?” 万家愁淡淡~笑,道:“我没有,但你胆子也小得太离了谱。”“我再说下去,你一定不生气么?” 她仍然用怯怯的声调和神情问他。 “你说,我决不生气就是了。” 他认真地回答,心中有点不明白她何以很怕自己生气。 吴芷玲道:“我听说施敬德的武功深不可测,连我爹在世时,也这么说过。” 万家愁不以为然地皱皱眉头。 .“我收拾薛鸿飞的经过,你亲眼目睹。薛鸿飞已算得上很不错的人物,尚且不堪我一击。” 他话声更然而止,底下不必说下去,谁也能够了解他的话外之音。 吴芷玲道:“可是薛鸿飞只是施敬德的几个得力手下之一。”万家愁道:“难道你当真认为施敬德比薛鸿飞还高明么?” 吴芷玲点点头,道:“正是此意。” “那么你告诉我。”万家愁徐徐问道:“他是什么家派出身?”她摇摇头,道:“我不知道,没有人晓得。” 万家愁脑中灵光一闪道:“若你的话没有错,那你更应该跟我去把他抓来。” “为什么?”她惊讶地,眼睛睁得大大,很是动人。 “因为你的杀父仇人,除了天下七大高手,又多了一个可疑人物,这个人就是施敬德。” 吴芷玲骇然寻思,他话虽是有点耸人听闻,但却大有道理。 “我原先本是生怕七大高手之中,有一个替施敬德出力,再加上他本人,要你碰上他们,人孤势寡,自然是十分可虑。” 她停顿一下,又道:“但我从没有想到他本人也可以是那个蒙面凶手。对,他当然可以蒙了面行凶作恶。” 她的眼睛潮湿起来,可是在悲戚之中,却闪耀着坚决的光芒。 “我一定要想法子查个明白,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计。” 万家愁仰天一笑,道:“这才像话,你空有一身武功,但胆力太弱,所以和普通女子没有两样。其实你大可以使他们感到头痛。” 他们又谈了一阵,但如何下手之法还是谈不出一个具体办法。 最后决定无休息养神,明天再作打算。 翌日清晨,吴芷玲睁开眼睛,嗅吸一下新鲜的空气,发觉山中已大有寒凛之意。 她这两时辰中身披毛毡跌坐调息行那内家吐纳功夫,全身暖热,因此不觉寒冷。 万家愁还瞑目缓缓呼吸吞吐,他身上只有一件单薄长衣,也不见一点寒冷瑟缩之态。 吴芷玲起身做了一会行功,然后迅快熟练地烧火,用汗巾权作面巾,洗脸漱口。 等到万家愁睁眼起身,像这许多日子以来一样,热腾腾的洗脸水都准备好,等到他抹过脸漱过口,干粮开水的早餐已弄得妥妥当当。 万家愁吃饱了肚子,忽然感慨地道:“你何必替我忙呢?我又不是不会动手。” 吴芷玲笑一笑:“这是女人份内之事,你们男人干别的活。” 万家愁故意皱起眉头,道:“咱们若是一块儿呆久了,有一天分开时,我可就惨啦!” 他旋即凝着天边晨曦,沉思起来。 看他脸上严肃的样子,显然他现下脑海中所想的,与刚才的话题无关。 他想了相当长一段时间,起身踱到林子里,慢慢又绕出来,站在吴芷玲面前。 她已把一切东西都收拾停当,只要喊一声走,把包袱系在鞍上,便可以出发。 这刻地一只手搭住包袱,目光凝视着火堆余烬,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万家愁蹲下来,以便看清楚她的脸,问道:“喂,你在想什么?”吴芷玲回眸微笑一下,摇摇头道:“没想什么。” “可是你在发呆。”他仍不放松,追问下去:“一定是在想什么心事。” 她用力摇头,眼光明亮清澈。 “没有,我不骗你。”她又微笑一下,面色甚是温柔。 “你在想事情,所以我静静地坐着,不想打扰你。” 万家愁道:“每次我问你,你都是这样回答。” 吴芷玲道:“这是实话啊,你们男人最讨厌女人嘴碎打岔你们的念头,你们会不高兴的……” 他有一种随心所欲毫无拘碍之感,这个温柔美丽的少女,与她在一起时,任何男人都必会有这种舒服的感觉。 她一点也不腻人,不多话,细心体贴。 当你需要听众或谈天的对手时,她总是在那儿,你连叫唤找寻也用不着,她必定会在那儿。 万家愁好不容易才把心中的温柔推开,严肃地道:“走,我们回到山外面,到江湖上走一走。” 吴芷玲道:“好吧,我都收拾好啦!” 他露齿一笑,严肃的态度登时灰飞烟灭。 “你不打算跟我争论一下么?” “我不跟你争论。”她不假思索便回答:“你昨夜已说过要出山,你的主意一决定,谁也改不了。” 万家愁道:“听起来我像是个很横蛮之人,那么这次我让步好了。你说,咱们要在这儿还是出山?” 吴芷玲寻思片刻,才道:“我的意思只是说,我们该另找一个地方躲起来?抑是毫不忌惮地在江湖行走?” 万家愁大声道:“当然不需忌惮,有我在此,谁也休想动你一根汗毛。” 他停歇一下,傲然一笑,道:“施敬德若是胆敢亲自出马,是最好不过的事,咱们正愁无处找他。” 他们终于上马起程,万家愁骑的是薛鸿飞银白色坐骑,甚是矫健,鞍韂也甚是考究,特别鲜明惹眼。 到了中午时分,万家愁在一株古树下,勒住坐骑。 他纵目四望,直等到吴足玲的坐骑也来到旁边,才道:“咱们这样走法,最快也得明天天黑时才能出山。” 吴芷玲答非所问,柔声道:“你饿了没有,要不要吃点东西?”万家愁摇摇头,自个儿拾回先前的话题。 “我若是徒步行走,可比骑马快得多啦!” 吴芷玲笑一笑道:“我们不是赶路,走那么快干吗?” 她接着收敛起笑容,换上郁郁之色。 “我觉得在山里面比外面人世好得多了,在山里苦是苦了一点,可是没有勾心斗角,也没有闲言闲语,日子过得安安静静……” 万家愁转眼凝视着她,低声道:“这一路行来你好像很担心似的,你有什么心事?能不能告诉我?” 吴芷玲点点头道:“我并不是有什么心事,只不过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妥,好像要发生什么事似的。” 她认真地寻思一下,又道:“说不定薛鸿飞已召集了人手,在什么地方埋伏等候,想暗算我们。” 万家愁仰天一笑,道:“他敢?他凭什么?” 吴芷玲也笑道:“或许是我天生怕事,所以太多虑了。你说的甚是,想那薛鸿飞在你手底连一招也过不了,哪里还能埋伏暗算?万家愁道:“我们再走一程,才休息吃东西。你累不累?” 吴芷玲忽然陷入沉思中,万家愁连问几次,她才霍然惊醒道:“从这边出山的路,我从未走过,所以不知一路上地势如何。” 万家愁笑道:“我问你累不累,并不是问你路途地势。” 吴芷玲道:“如果我从入山那条路出去,我现在想起来了,有几处地方万分危险,他们根本不必现身出手,就可以暗算我们。” 万家愁毫不在意,笑道:“让他们试试看!” 不过他还是顺着这条思路,寻想了一下然后眉头皱起,又道:“这几条路我都走过,前面果然有两处地方,甚是危险。” 他若不是被吴芷玲提醒,绝对不会考虑到险恶地势这一点。 只因他向来动作如电,瞬息千里任何险阻之地,对他都全然不发生作用。 然而目下情况大大不同,一来他本身身上负伤,行动之矫捷迅快远比不上从前。 二来吴苦玲是个大累赘,为了她的安全,他已不能无拘无碍地来往自如。 三来他们骑着马匹上路,目标显着,行动也不够灵活。 万家愁皱眉道:“前面四五十里的山腰,有一段危崖厂道,若有埋伏,便万分危险……” 在万家愁从前来说,莫说那危厂路只有一段,就算绵延数十里之长,他展开轻功身法疾奔时,埋伏之人最多只看见灰影一闪即逝,连面目衣服也看不真,哪能及时出手暗算。 因此之故,他从来不须考虑地势险恶与否。 反而地势越险,对他越有利。 但吴主冷却是一大累赘,万家愁被她三言两语,提醒了这一点,』已下大是为难。 他记得那一片危崖,上面高耸入云,下面是灰黯迷蒙的深壑,当中便是二十来丈长的厌径,通过之时,还不能骑在马上,必须下来牵马贴壁缓行。 此时若是头上有巨石大大砸下来,或是火把滚油之类,除了向前疾冲之外,便全无回旋闪进的余地了。 他忽然微笑一下,道:“有了,咱们先接了一条长藤……” 说到长藤,忽然记起一事,又遭:“可惜咱们没有万柳散人张安世的什么蚕丝。” 吴芷玲面上露出茫然之色,道:“什么蚕丝?”万家愁道:“张安世便是天下七大高手之一,他的轻功独步天下,可以从一个山顶飞到另一个山顶。” 吴芷玲惊讶得啊了一声,道:“真的?那不是变成驭风飞行了么?” “当然不是真的,他便是因为有那种看不见而又坚韧无比的什么丝,事先在两边山顶系上,变成一条无形的天桥。不过也须得轻功到了绝顶境界,才能够借这一根小丝之力飞渡。” 吴芷玲道:“原来如此,那么你也是想这样做,对不对?” 万家愁摇摇头,想了一下,道:“咱们这法子行不通,一来你的轻功还对付不了,二来山藤看得见,若是被人及时弄断,你我都跌落无底深壑,粉身碎骨……” 吴芷玲不但没有惊慌之色,反而暧昧地微笑了一下。 万家愁问道:“你不怕?” 她点点头,道:“我怕。” “可是你没有害怕的样子?” 他疑惑地瞧着她面上那一抹还未消失的笑容,道:“这可不是开玩笑,咱们掉下去,定必粉身碎骨无疑。” 吴芷玲道:“我知道,我也不是不怕。” 万家愁更感不解,道:“那你为什么还笑呢?” 吴芷玲滚首低垂,轻轻道:“有时候生不如死,如我们一齐死了,那也很好。” 万家愁立刻大为反对,道:“不行,死在这些无名小卒手上,我师父若是得知,非活活气死不可。” 他的念头迅即回到正事上,又道:“我告诉你该怎么办,咱们到了一段危崖厌路之处,我背着你,迅快冲过去,他们一定来不及下手。” 吴芷玲欣然道:“好办法,但要那山藤何用?”万家愁道:“山藤的一头挂在马缰,另一头咱们拿着,咱们先冲过去,再把马拉过来,这样咱们就不必回去牵马了。” 吴芷玲道:“好极了,就这么办,但愿那些好贼不要事先在小径上动了手脚。” 万家愁一怔,道:“你说什么?对,你说得对,他们若是先把那条窄路封死,咱们冲过去的话,有如自投罗网。” 吴芷玲十分吃惊,道:“幸好仍然想到这一点,不然的我们就糟糕啦!” 其实从险阻之可虑,直到强行冲过的不妥,都是她的话在不知不觉中点醒万家愁。 她忧愁地想了一下,又道:“可惜我们没有千里眼顺风耳,不然的话,便可早点得知那儿有没有埋伏了。” 千里眼和顺风耳当然是不可能之事,但这话却触发了万家愁一个灵感,立刻道:“我有办法。” 他一跃下马,又招手叫她下马,把缰绳交给她。 “我先去瞧一瞧,便知有没有埋伏。你且休息一会儿,吃点东西,等我回来。” 吴芷玲道:“你孤身前去,千万要小心啊。” 万家愁道:“你放心,他们若有埋伏,我设法破了,便回来接你。” 这法子自是稳当无比,纵然到时破不了埋伏,以万家愁的绝世武功,孤身逃走谅非难事。 这时没有吴芷玲在旁绊赘,他要走就走,何等潇洒。 他放步奔去,四五十里路不久便到了。 只见前面一座参天峭壁,突出山腰之外。 这片峭壁当中,有一条小径,最宽之处还不到两尺。 峭壁下面冥暗迷蒙,也不知有多深。 万家愁在远处打量了一阵,自个儿冷笑一声,便在一处草丛中跌坐,调息运功。 大约过了半盏热茶时分,他睁开眼睛,深手人怀取出一条青巾。但他并没有立刻蒙住头面,例起耳朵,倾听四下声息。 五方八面极细微的声浪都传入他耳中,多半是山草或落叶被风吹刮的声响,但过了一阵,终于一阵低微的人语声传入耳中,他凝神听去,估计出说话之人,距他最少也有数十丈之远。 只听那阵语声说道:“快到换班时间啦,小罗,你查看一下,若有一个人疏懈,立即把天火统领召来见我。” 只听一个声音应一声“是”。 静寂了一会儿,先前那个语声又遭:“周老二;依你的看法,吴芷玲他们应该何时到达?” 周老二的声音比较苍老,说话侵吞吞,毫无火气。 “再过一顿饭工夫,也差不多了。” 他说得慢不算,还要停顿一下,才又道:“梅大人,假使过了一顿饭之久,还不见他们前来,情形便有变化。” 那梅大人的声音道:“莫非他们猜出咱们在此设伏?” 周老二缓缓道:“有两种可能,一是咱们的埋伏被他们看破,是以不敢前来。另一个可能是他们根本不打算出山。” 梅大人道:“会不会从另一条路潜离山区?” 周老二道:“不会,另一条须得走七八天的山路,而且崎岖艰险无比,他们焉肯选择那一条路?” 这个人的分析,万家愁听了不能不佩服。 他和吴芷玲当时便是认为那路太崎岖太远,所以决定走这一条路。 海大人道:“好,咱们等着瞧!” 万家愁嘴角噙着一丝冷笑,侧耳聆听了一阵。 忽听小罗的声音道:“禀梅大人,天火营当值的二十名弟兄,人人全神贯注,一切应用之物都准备得十分妥当。” 梅大人道:“如此甚好。” 接着他转向周老二说道:“最近已很少处分行刑之事,人心大见懈怠,我本想趁这机会,抓一两个轨首,好教他们知所警惕。” 周老二悠悠道:“对,这些孩儿们若不时时提醒一下,日久玩性生,个个不免怠惰。不过,梅大人您向来严令重刑出了名,他们见是您出马督阵,哪个不要性命的敢懈怠呢?” 梅大人呵呵笑道:“小子们精明得紧,算他们造化大,哈,哈往下便没有交谈之声,万家愁想道:这一队人马全神贯注意欲暗算于我,不知是什么来历?听起来像是官府,但那梅大人动辄杀人,官家自有国法,岂可随便处斩?忽又转念忖道:“埋伏之人竟有二十余名之多,不知是什么样的埋伏?” 如果他们是那巡回去的薛鸿飞顾镇国两人所勾来,则他们定必知我武功的厉害。 他笑一下,反而闭起眼睛,不再向四下张望。 要知他现下以听代视,连远在数十丈外的低声也听得见,何况近处。 稍有异动,休想逃过他两耳。 那条险厌小路的埋伏,究是如何,他还未得知。 但万家愁平时虽不精明,对敌之时却整个人都变了,变得头脑缜密,思想敏锐,应变之快,无与伦比。 目购他已在细心推究敌人摆设下何等样的暗算手段。 如果只是一般的拦堵截杀,自然无须过虑。 他想道:“对方派出严令刑重著名的梅大人督阵,可见得十分重视这件事。” 亦由此可知不是用的寻常截杀手段。 但在这条小径上能有什么埋伏?上下四面都空荡荡,一目了然,他们能变什么古怪出来?万家愁缓缓睁眼,又站起身。 目下他气血均匀畅顺,精力弥漫,可怕的内伤暂时潜伏藏蛰,被他以惊世骇俗的武力压制住。 他虽是一时测不透敌方的埋伏真相,但有一点已可以肯定的,便是此一埋伏绝不简单,不可以等闲视之。 他略一打量前面危崖四下的形势,心中踌躇忖道:“我是仗着绝快身法,一晃眼间冲了过去,才回转头来收拾他们呢?抑是另寻别法?看那危崖的形势,梅大人布下的二十名人手,必定是隐藏在数十丈高的峭壁顶。 以此距离计算,任何滚木石头之类,砸将下来,声势固是惊人,但下面的人却不难躲过,除非那些木石能像倾盆大雨地冲泻不停,才无法逃过劫难。 但以他万家愁的身手,即使木石有如雨下,他还是不放在心上。他傲然一笑,举步向危崖行去。 对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们,索性现身出去,大步走上那条险仄小径,看他们能不能奈得我何?才走了四五步,他忽然心急一动,突然停了下来。 原来在他前面十余步,便是一片旷廓斜坡,这片斜坡约有三十余丈,再过去便是参天石壁的险仄道路了。 由于这等形势,敌方之人若是在斜坡高处放了哨,则只要有人出现,那名岗哨作个手势时,峭壁上埋伏的立刻发动,不论他速度多快,也快不过用手势传递的讯号。 万家愁默然屹立在疏林内,深秋的阳光从枝叶隙间透射下来,驱走不少萧瑟寒意。 过了一阵,他循回原路退回去,放走疾奔,不久工夫,已回到吴芷玲藏身的山谷中。 吴主玲见他回转,登时欢容满面,坚持要他先休息一会儿,吃点东西。 最后才让他说出探道经过情形。 万家愁详细说了,最后道:“我不是不敢硬间,谅他们的埋伏也伤不了我。但如果他们发动埋伏之后,使那狭窄的通路阻塞了,你随后要安然渡过,只怕不易。” 吴芷玲沉沉地叹口气,道:“都是我这个累赘,使你束手缚脚,不能放手去做。” 她自怨自艾了一阵,忽又道:“可惜他们没有累赘,否则叫他们尝尝这种有力难施之苦。” 她的态度已变得轻松一些,开玩笑地瞧着万家愁道:“万大哥不如你把我这个累赘送给他们,好不好?” 万家愁心失灵光一闪,不敢怠慢,注意寻思片刻,才道:“把你送给他们,也是个可行之法。” 他一点也不像开玩笑,吴芷玲吃一惊,道:“万大哥,你这话可是当真的?” 万家愁微微颔首,道:“自然是真的,若是你一个人现身,赤手空拳走过那条险径,他们绝不会发动埋伏,取你性命。” 他微笑一下,眼光中充满了信心,望着那秀美的少女。 “一来他们本就想把你活捉生擒回去,二来你若是活活落在他们手中,又可以作为诱我入陷阱的饵。” 吴芷玲道:“只要你认为行得通,我就敢依你之言去做。我知道你一定会设法救我的。” 万家愁有如正在破拆武功上的难题一样,是以脑筋比平时灵活百倍,忽又从她的话中得到灵感,道:“你要我救你,对不对?若果他们擒下了你,把你绑起来,又把你从峭壁险径当中之处吊下去,又派人防守,那时候我既须收拾看守之人,又须得把你拉上来,定须耗费一点时间,敌人趁机埋伏,咱们便不容易逃过杀身之祸了。” 吴芷玲骇然道:“对,对,他们可利用你救我所须的时间,发动埋伏。你…你还是别把我送给他们。” 万家愁微笑道:“好,咱们改一个办法。” 吴芷玲道:“我晓得你想改个什么办法。” 万家愁摇摇头,道:“你一定猜不出来。” 吴芷玲道:“你是不是设法先收拾那把风的岗哨?” 万家愁哈哈一笑,道:“那名岗哨在敌方其他之人相视之下,看得清清楚楚,焉能潜近收拾他?若是被敌人发现,立即把通路塞住,咱们便很难飞渡了!” 吴芷玲恍然地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 万家愁突然怀疑地瞅住她,凝视着她的眼睛。 “我对你有一个奇怪的感觉。” 吴芷玲怔一下道:“什么感觉?” 万家愁一直深深凝视着她的眼睛,好像从她眼光中,探索出她内心的隐秘。 “你似乎不像表面上那么幼稚无知,换言之,你很聪明,心细如发。” 吴芷玲释然地笑一下,道:“承蒙你的夸奖,我自问并不聪明,但心细却是有的。” 万家愁摇摇头,直到这时才移开眼光,转投向碧蓝长空,缓缓自语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感觉得出来,这个女孩子的聪明才智,胜过无数的人。她一直暗示我应该怎样做,才不会被敌人算计……吴芷玲露出茫然之色,凝视着万家愁。 她有很多心事,堆积起无数忧愁,可是却无处可以诉说。 万家愁目光如电迅快查看她一眼,便又道:“但也许我猜错了,我对世间上每个人都存着怀疑之心,对你竟也不能例外。” 他停歇一下,话题回到出山这件事上,道:“我打算变个戏法,让大家开一开心,来,我们一齐动手,用树枝干草扎一个假人。只要是人的形状就行啦。” 他们马上动手,假人很快就扎好了。 吴芷玲一面收拾东西,一面道:“这个假人一点都不像,你的戏法一定变不成。” 万家愁道:“一定变得成,咱得走着瞧……”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他们已来到危屋前那片旷朗斜坡附近,当然是躲在树林内。 万家愁摄神运功,查听一下,低声道:“妙极了,坡项的岗哨已变成两个人,一个是小罗,我认得他的声音……” 他倾听了一阵,又道:“小罗说周老二这个猛头军师,见咱们迟迟未现身,生恐有变,因此派他过来帮忙查看……” 他闭口听了一会儿,又道:“原来他们用手语跟崖顶的人通消息,这更好了,有商有量,才不会冒冒失失发动埋伏……” 在那片斜坡上,乃是百数十块巨大的岩石。 故再过去一点的峭壁上面的人,月光被这些巨岩遮断,看不见这片斜坡,也看不见来路动静。 他们派了岗哨伏在岩石上,一方面瞰视来路和斜坡,一方面又可与峭壁上的人用手势通消息。 小罗是个体格瘦长健壮的汉子,眉目间露出精悍之色。 他仰头向峭壁顶望去,只见梅大人和周老二都俯视着他。 他们已经用手势交谈过,那小罗刚刚报告说毫无动静,忽听身边一直向下面监视的人匆匆道:“来啦,他们来啦……” 小罗连忙打手势报告上去,接着亲自查看,只见林木转角处,出现了两个人和一匹马。 那两个人是一男一女,男的身穿青色长衫,头脸蒙着青布,是以面貌无法看见。 女的长得甚是年轻貌美,靠贴着那蒙面青衣男子,停在树下说话。 那匹马驮着尸体,用毡子盖住,不知道死者是什么人。 他们的手语甚是精妙,因此峭壁上的梅大人和周老二对于崖上的情况,知道得十分详细。 梅大人是个短小精悍的汉子,浓眉大口,杀气迫人。 腰间佩着一口两尺不到的短刀,手中拿着一根鸭卵粗齐眉长短的金棍,一望而知份量极重。 那周老二倒也长得一表斯文,两鬓皆白,端秀的五官显示出年青时必是个风流俊秀的人物。 手中提着一口连鞘长刀,说话慢吞吞的毫无火气。 梅大人声音中充满了暴躁。 “直到现在才到,还带着一个死人,搞什么鬼。” 周老二道:“这个死人八成是秦大贵,那荒山之中,想找一个尸体可真不容易。” 梅大人眼睛凝视着底下,口中道:“把老秦的尸体带着是什么意思,难道要拿秦大贵的尸体换回点什么不成?” 周老二道:“这可说不定,再看看他们的动静便知道了。” 梅大人鼻子中哼一声道:“他们停步不走,有何用意,咱们别被这兔息子给耍啦……” 周老二道:“定须叫小罗着牢那蒙面人,这厮可能有什么花样他们目注下面的岩石那儿小罗和另一个弟兄都在监视敌方的动静,一面用手频频向上面报告。 梅大人眼中射出凌厉迫人的凶光。 “哼,总算有行动了。那蒙面人狡猾得紧,叫吴芷玲牵马先过,他站在老地方监视。 嘿,嘿,吴芷玲先走最好,咱们还可以有一个活的到手。” 他们沉默了一阵,梅大人又道:“好家伙,连吴芷玲也按兵不动,好,他们把尸体先送还给咱们,老子就照单全收。” 发动埋伏的命令,须得由他这儿发出,因此他不发令,埋伏在峭壁上的人便全无动静了。 周老二道:“小罗说那吴芷玲跑回去跟蒙面人商量,他们商量什么?为何要在斜坡的这一头,与悬崖仄路离得那么远?” 梅大人道:“咱们埋藏火药之时,有没有留下痕迹?” 周老二道:“照理说应该不易查看得出,您也知道的,咱们天火营干这等活儿已有千锤百炼之功,哪有留下明显痕迹之理?” 梅大人转眼瞧瞧峭壁另一端的岗哨,道:“那匹马驮着秦大贵已走了大半路啦。这样吧,待我瞧瞧老秦致死的伤势,便知那厮武功高到什么程度……” 周老二突然骇然变色,瞪大双眼,直勾勾地望着茫茫空间,道:“不好了,只怕那马匹驮过来的不是尸体,那就糟了。” 梅大人沉着脸,对他的大惊小怪很不以为然。 “糟什么?就算不是秦大贵,也不会是一大袋火药,怕他何来!”周老二急急道:“梅大人,赶紧下令全力发动埋伏!” 他的语调跟平常那种慢吞吞大是不同,故此特别予人以十万火急之感。 梅大人心中一震,暗想这周老二向来老谋深算,讲究的是不动声色。 此时忽然大改常态,可见得事情甚是严重紧急。 但这道命令又不可以轻易发出,因为在那条宽仅尺许,二十余丈长的悬崖厂径上,已埋藏了数千斤火药,他只要命令一下,登时整条仄径都化为乌有。 炸毁了仄径一点也不使他担心,问题是正点儿还在斜坡那边,与吴芷玲在一起,这一次的埋伏威力若是被他得见,而又收拾他不了,日后此人必将大有戒心,处处提防,那就很难再有除他的机会了。 梅大人迟疑了一下,周老二忽然又急急道:“梅大人,万万不可发动埋伏。” 梅大人瞪他一眼,道:“究竟要不要下令?” 周老二轻轻叹息一声,道:“来不及了,依在下想来那匹马驮过来的不是死尸,而是蒙面人。” 梅大人猛可醒悟过来,道:“哦!他用瞒天过海之计,那么在斜坡那边的人,不是蒙面入了?” 周老二点点头,道:“只要多准备一件长衫,弄个真人或假人都行,小罗他们一时之间,绝难看破其中的古怪。” 一道人影无声无息地出现,正是蒙着青巾的万家愁。 他不声不响,瞧这两人几时才发现他。 梅大人沉吟一下,道:“那厮除非已经发现咱们的埋伏,深知难逃粉身碎骨之祸,才会使用这等计谋。” 周老二道:“有些人不必用眼睛,就能得知一切。” 万家愁心中不禁泛起佩服之感,忖道:他居然晓得我是用潜听之术,从他们对话中查出蹊跷,这人实是厉害得很,大可以跟智慧仙人阮云台斗上一斗。 只听周老二又道:“大凡武功造诣能达到惊人的境界,此人必定智慧甚高。在下只怕咱们反而有粉身碎骨之祸。” 梅大人冷哼了一声,道:“我且问你,那厮就算诡计成功,安然渡过了这条仄径,便有何作用?嘿,嘿,他孤身一人,谅他也没有什么作为。” 周老二不敢过份顶撞,只能微微摇头表示心中的不同意。 梅大人又道:“依我看来,那厮武功不见得高明到哪里去。” 周老二道:“梅大人敢是眼见那厮不敢现身冲过仄径,是以估计他的武功不算高明?” 梅大人道:“正是如此,普通来说,武功若是不错,这条悬崖仄径总共才二十许丈长,岂有不敢强冲之理!” 周老二道:“但若他强行通过,纵然咱们埋伏伤不了他,却足可以毁损阻塞了那条小径。在下认为那厮会有此顾虑,才施展计谋来一个暗渡陈仓。” 两丈外的岩石后,传来鼓掌喝彩之声。 万家愁随着掌声行近一点,道:“猜得好,老梅你不行,我瞧你只是个有勇无谋的匹夫!” 梅大人先是一愣,这个敌人居然能潜伺在侧而自己竟然全不知觉,来得又这么快,真与鬼魅差不多。 只是他向来也颇为自负乃是才智机变之人,如今被蒙面人指为有勇无谋的匹夫,不由得怒火上升,慎目喝道:“你是什么人,报上名来。” 万家愁目光在周老二面上转了两转,透出有点古怪,周老二机伶伶打个寒噤,心想这个神秘敌人不知打什么主意,反正不会是什么好事情。 “本人万家愁是也。”万家愁冷冷道:“薛鸿飞他们没有提起么?”梅大人感到难以置信地上下打量对方,听他口音,年纪定是在二十许之间,但武功却高得不可思议,这等事真有可能么?他修习武功的时候充其量二十余年,焉能达到这等境界?他迅即压抑住心头怒火,冷静迅速地思考一些问题。 “尊驾的大名兄弟已经听过。”他面上禁不住现出狐疑之色。“但万家愁当真就是你? 我看不见得吧!” 万家愁冷笑一声,道:“本人是不是冒牌货,老梅你试一试便知,何用多言!” 他瞥视梅大人手中的金棍一眼。 “你气势还算坚定强大,略可弥补棍法的不足。但你今日不幸碰见我万家愁,五招之内,就要叫你跪地求饶。” 梅大人固然暴怒得哇的大叫一声,连周老二也大大不服气,插口道:“万兄此言差矣,梅大人就算最后赢不了你,却也万无五招之内便跪地求饶之理。” 他见万家愁显得很注意聆听的样子,又道:“当然啦,如果万兄人这话只不过想激怒梅大人,那便罢了。若是当真,连在下也绝对不能相信。” 梅大人怒声道:“好小子,多言无益,咱们在武功上见个高下说时提起金棍,跨前一步。 他勇悍过人,还未出手,森严的杀气已罩住对方,果然气势强大之极,平常的人定必心寒胆落,失去了动手拼搏的勇气。 万家愁当此之时,反而抬眼望天,连瞧也不瞧他一眼,笑道:“很好,五招之内,定必教你跪地求饶。” 他似乎很有把握,并不是信口胡吹的。 周老二提高声音道:“梅大人,请暂勿动手,听在下一言。”梅大人意声道:“你说,这龟孙子真会损人?” 万家愁冷冷淡淡地道:“我讲的是真,并不是存心损你。” 周老二接声道:“若是真话就好办了,梅大人赏在下一个面子,待在下争一头彩。” 梅大人心中确实气愤之甚,懒得开口。 周老二又道:“万先生,如若你在五招之内,能使梅大人跪地求饶,在下没得话说,自是任凭发落处置,还主动地替万先生办一件漂亮之事,总能让你感到满意才算数。” 他说得又快又清楚,眼见双方都没有其他表示,又接着道:“若果万先生五招之内办不到,便不得为难我们,各走各路,日后相逢再算新帐。您看这个法子使得使不得?” 万家愁冷笑一声,他的面孔被青布蒙住,因此表情如何无人得知。 “这个办法也许行得通。” 周老二听了这一句,浑身已经轻了千斤似的,暗想老天爷帮帮忙,万万不可让这厮改变主意才好。 只听万家愁又道:“不知周老二你的意思,老梅是不是同意?” 周老二先发制人,应声道:“海大人自然要赏在下这个面子。” 他扭头转向梅大人挤一下眼睛,此时他不但说话很快,那挤眼睛的动作也全然不落痕迹,哪有丝毫温吞水的味道。 梅大人厉声大笑,道:“五招之内,我梅某人若是落败,死而无怨。” 万家愁转身行去,绕过一块扇状的岩石,那边便是一片数丈方圆的平坦石地。 但除了一面通道这外,另外三面都是万例悬崖。 梅大人周老二随后而至,只见万家愁已占了通道那边的方位,大有提防他们趁机逃窜之意。 梅大人气得哼了一声,道:“万家愁你放一百个心,梅某人若不试过你五招,死不瞑目。我绝对不会逃走……” 万家愁冷冷道:“我知道你不会逃走,但周老二,我得防着他一点。周老二,你到那边角落站好,但你自家小心点,别摔下悬崖。” 梅大人等周老二在那两边俱是千切悬崖的角落站定,才道:“周老二,我梅某人如是五招落败,便陪你一齐跳下去。” 周老二心中打个寒噤,但面上却努力堆起笑容,道:“在下这条命算不了什么,不过这位万先生既是口口声声以五招为限,里面必有文章…” 他故刁难除,一旦用到智计,便自然而然地摇头摆脑起来。 “只不知梅大人的金棍绝艺,有没有五招便出现的破绽?” 梅大人道:“哪有此事,就算有这等类似的破绽,我不会把根法招式变化一下么?” 周老二道:“在下明白了,万先生必是深悉梅大人您的师门来历,又对您的一身绝艺了如指掌,因此才敢夸此海口!” 梅大人皱眉苦思一下,才道:“这恐怕不大可能吧!” 万家愁淡淡道:“周老二想探探我的口风,好让老梅有得提防。”周老二应道:“在下虽然也有此意,但好奇心却是主要原因。试想梅大人的金棍绝艺,在当今武林中即已是威名远播难逢敌手。万先生您若是赢他一招半式,那已经是轰动武林之事,更何况您要在五把之内,就能迫他跪地求饶,岂不更是匪夷所思的事?因此在下坚信这里面必定另有文章,除了真正武功之外,别有古怪无疑。” 梅大人眼睛一瞪,道:“是不是邪法妖术的古怪?” 万家愁道:“如果我会邪法妖术,只怕你败也绝不心服。好,我不妨透露内情,好让你心服口服,死而无怨。” 他停歇一下,目光扫过周老二,忽然醒悟已落在这厮计谋中。 看来周老二就像阮云台一样,总是令人人最后被种种情况,不知不觉中达到他的目的。 万家愁虽然已醒悟中计,却反而感到欣慰,道:“老梅的师门来历,我不必费心推究,反正一看他拿棍的手法和部位,便知最初必是源出少林。至于其后这门根法如何流传,经过什么人增删修改,已经无关重要了。” 周老二道:“梅大人,说到棍法或某种功夫的流传修改,似是万分重要之事。您对万先生的话如何看法?” 海大人沉吟一下,道:“咱们且再听听他怎么说。” 万家愁道:“要知每一种功夫的改动,不外三种情形,一是传授不精,因此后来面目全非。二是名师根据门人天赋体质而略加修改。 三是精益求精,汰弱存强。” 梅周二人都不觉连连点头,尤其梅大人那张凶悍的面上,已泛起了敬佩之色。 万家愁又道:“前两者的改变,不值一提。至于精益求精的这一点,究其实亦不过是尽量发挥某一武功源流的长处,减少先天上的弱点而已。以少林而论,纵是达摩复生,也不能天下无敌。为什么?因为达摩本身先天上也有长有短,他可以达到不败的境界,但却永远不能全胜,你们懂了没有?” 梅大人凝眸寻思,周老二应道:“在理论上果是如此,却不知在事实上怎能利用这个理论?” 万家愁仰天一笑,道:“这就得看每个人的遇合和修为造诣。例如我一见老梅,便知他天性勇择,平日定是以气势取胜。他的金棍重约五十斤,可知他已将少林擅长的阳刚发挥到六、七分火候。这已经很不容易了。” 梅大人浓眉紧锁一下,显然对方评估他只有六、七分火候这一点很不满意。 万家愁又道:“老梅你听你师父讲过没有?少林的阳刚,最高境界是把阳刚寓于阴柔之中,到了那时,你只要随手拿~根枯竹枯木,威力也比你五十斤金棍强猛百倍。你信不信?” 梅大人又泛起钦敬之色,道:“我信,须得如此才对。” 万家愁道:“你腰间的短刀,已告诉我你的棍法中有哪些弱点破绽,因此我在五招之内,迫得你非拔刀自保不可,这时就是你跪地求饶之时。” 梅大人突然间面色变得十分惨白,过了一会儿,才道:“听起来我已经输了!” 周老二道;“有些时候理论上讲得通事实上未必行得通,梅大人不可发心。” 梅大人道:“万先生这等眼力,当世无双,冲着这一点,我梅刚已应该认输了。” 他提起手中金棍,苦笑一声,又道:“不过梅刚今日若是不战而屈,不免贻笑武林,万先生便清指教片万家愁踏前两步,道:“好,请出手!” 梅刚大喝一声,走中宫,踏洪门,金棍挟着转转风声,迎头砸落。 周老二看了暗暗咋舌,心想敢情这梅刚的真正功力竟是如此威强深厚。 忽见万家愁随手一拂,衫袖飘扬。 梅刚如响斯应,急急横移数尺,砰然一声大响,金根砸在石地上,登时石屑横飞火星溅射。 梅刚第一棍使老无功,第二棍从地面弹起,紧接着拦腰劲扫,其间毫无顿滞,势道之猛威不下于第一棍。 周老二目眩神摇,禁不住喝声彩。 梅刚棍势使得正自畅顺,忽然发觉敌人的手掌堪堪搭落自己前手,五指如钩,凌锐的指风,腕脉间已感觉得到。 他脑海中还来不及想到敌人的手怎能伸得如此的长,本能地步猛一挫,登时那金棍横扫之势固然落了空,敌指亦扣锁不着腕脉。 在周老二眼中,那万家愁这回亦不过随便伸手虚抓,便迫得梅刚自动退了一步,还退得狼狈的样子。 他不禁心头一动,感到情况真的很不妙。 第三招宛如电光石火般抹过,情况跟前两招差不多。 梅刚暴喝一声,金棍划个小圈,棍尖忽地从圈中戳去,劲插敌人心窝。 万家愁长笑一声,伸手便挡住金棍,掌心向上轻轻一托。 梅刚但觉敌人掌上竟有两股方向不同的力量,一股直推,抵住他劲戳之势,一股上涌托起了金棍,那一股抵住他戳去之势的劲道还不怎样,可怕的是向上托的劲道,若是棍尖被掀向天空,当不是前门洞开?因此他全身力量都使出来,棍尖紧紧下压。 谁知万家愁功力通玄,内劲吞吐自如。 此时忽然收回了上托劲道,梅刚棍尖压个空,砰的一声击中地面。 万家愁恰好跨前一步,直撞入对方怀中。 梅刚大喝一声,腰间飞起一道森森光华,原来是他左手舍了金根,拔出那把两尺长的短刀,电掣疾刺敌人小腹。 这一招乃是两败俱伤的手法,极是凶残惨烈。 周老二震骇得几乎移开眼睛。 但幸而他没有这样做,敢情在这~瞬之间,形势忽变。 只见那梅刚噗一声双膝跪倒,居然有如万家愁所说,五招之内跪地求饶。 当然梅刚并没有说出求饶的话,事实上他的短刀刀尖忽被万家愁两指夹住,吐不出去。 但身子向前压落之力仍在,是以双膝一软,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 梅刚羞愤交集,脑中一片混乱。 然而敌人的强大内劲重如山岳,还从刀身传到,使他不暇他顾,拼命运足内力抵拒。 他目下只要稍一松懈,登时便将被敌人的强大内力震碎五脏六腑,立毙当场。 周老二见梅刚还不起身,心想他是烈性之人,莫非气得昏了头,竟忘了自家还跪在地上?当下大声道:“万先生武功盖世,在下也是心服口服……” 说话之时,已奔到梅刚身边,又道:“梅大人且过来一下。” 他伸手去换梅刚的胳膊道:“在下有话商量…” 他的手刚一沾到梅刚胳膊,登时一股强大无比的劲力传过来,把他弹开数尺,在地上打个滚,才爬得起身。 万家愁淡淡道:“老梅,你服气了没有?” 梅刚心中叫一声“罢了”,暗道:我的金刀银棍以绝艺在武林中称雄了二十年之久,今日受此屈辱,哪有颜面苟活人世?但这厮的武功既然出神入化深不可测,我梅刚却不能赖帐。 当下厉声道:“咱服气啦!” 他全力支撑抵担对方如山岳的内力,尚且感到很困,这一开口说话,劲道路泄,敌人那股内力趁隙而人,登时压得他四肢瘫较,浑身全无半点气力。 万家愁退后一步,两指仍然夹在短刀,轻轻一抖,梅刚被一股力量扯吸全身,毫不费力便已挺立起来。 他但觉敌人的内劲不论是吞吐压吸,无不恰到好处,每一次都使他泛起不由自主之感。 梅刚瞧瞧手中金棍和短刀,忽然有恍如隔世的感慨,一世英名已经付诸东流。还有什么话好说。 当下丢下金棍短刀,回身大步行去。 万家愁喝道:“站住!” 梅刚气往上冲,心想这小子可不是欺人太甚了么?但脚下却仍依言停住了,头也不回,等他说话。 万家愁道:“老梅,你是不是打算往悬崖下踊身一跳,便一了百了的意思?” 梅刚哼了一声,道:“不错,我梅刚可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万家愁道:“别人也许不知,但我却晓得你已死过一次,一个人岂能死两次?” 梅刚道:“我不懂你的话。” 他转回身子,目光凌厉地凝视着对方。 “你究竟要说什么?” 万家愁道:“我说你当真是堂堂大丈夫,用不着跳崖而死。” 梅刚哦了一声,面色登时好看得多。 这堂堂大丈夫的话出自万家愁口中,不比等闲。 万家愁又道:“你早先脱口说话之时,已表现出你的英雄气概。 一者你没有歪曲事实,不肯说谎。二者你明知开口便会被我内力震死,仍肯开口,可见得你已有求死的决心。” 他眼见梅刚凶悍的面上,泛起了感激和自豪的神色,心想:我何不多说几句好听的话,反正于我并无损失。 “老梅,你说过败了死亦无怨之言,事后果然做到,这便是堂堂大丈夫,我万家愁平生不把天下人放在眼中,却最敬重你这种英雄人物。” 梅刚抱拳道:“这可不敢当得,万先生的武功和为人,真正是当代宗师,在下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万家愁目光转到悬崖角落的周老二,道:“老梅,那周老二诡计多端,机灵光比。这种人一定是朝三暮四见利忘义之徒,杀死了他也不为过,对不对?” 梅刚沉吟一下,道:“万先生既然下问,在下不敢不掬诚奉答。 这周老二果然智过计人,料事如神。但平日为人还不错,似乎不是反复无常的小人之流。” 万家愁晤了一声,不置可否。 那边周老二已听见他们的对话,心中一方面很感激梅刚,另一方面对万家愁的暧昧态度感到惶惶不安。 在这等深山野岭中,强权便是公理的境况中,他的性命实是危于累卵。 梅刚忽然惊咦了一声,目注空中。 万家愁转眼循他目光所注之处望去。 只见数十丈处一只鸽子正破空飞去。 他眼力何等厉害,已瞧见那鸽子颈子系有一枚小小的铁筒。 万家愁转眼瞧着周老二。 “那是什么?” 周老二迅快地考虑一下,恭敬道:“那是一只信鸽,在下眼力虽是有限,看不十分真切它身上的记号特征,但在这等地方发现信鸽,自然不是偶然碰上之事。” 梅刚道:“周老二,咱们若是能够回去,你猜后果如何?” 周老二道:“那得看信鸽带回去的是什么消息了。但以在下想来,若是回得去,少不免调查一番,还得等到水落石出,全案结束,在下才有机会出来走动。” 他只说他自己的情况,梅刚身份比他高,上头如何处置发落,不.便臆测。 梅刚颔首道:“对,这是往好处想,方是如此。” 他脑中泛起自己跪地的一幕,心想:外人远远看了这等情景,哪里知道这是武功的奥妙所致?必定以为是求饶乞命。 这个报告送回去,处置方法定然大大不同。 他眼光中射出森冷的光芒,道:“周老二,左右都是永受猜疑之局,咱们若不速作了断,只怕有一天不知不觉中送了性命。” 周老二道:“在下正有此意,但咱们的手段只怕须得先跟万先生商量一下。”
第十章 臣 服 万家愁道:“你们在说什么,我不大明白。” 周老二道:“假如万先生并无杀死我们之意,则这只信鸽惹起的麻烦,我们便须处理一下。” 万家愁道:“老梅是个好汉子,我不会杀死他。” 周老二脸色微见沉重,道:“万先生打算如何发落在下,便请示知。” 万家愁道:“我还没有决定。” 他转眼望向梅刚,又道:“吴芷玲等了这么久,定必很担心。你把她带过来如何?” 梅刚道:“在下这就去办。” 说罢,举步行去,走出寻丈,忽然停了下来。 万家愁道:“周老二,那老梅为何停了下来?” 周老二道:“梅大人乃是考虑到安全问题,目下即使是他亲自去陪吴姑娘过来,也大是可虑。” 万家愁哦了一声,道:“他亲自出马也不行?” 周老二道:“只因众手下当中,至少有一名是上头派来的监视人员.此人可能考虑到信鸽被发现了,我们会把他找出来,是以有机会的话,定将抢先下手。梅大人怕的就是这种情形。” 万家愁点点头,等梅刚回转来,问道:“老梅,周老二猜得可对?” 梅刚道:“正是如此,在下的性命不足惜,但有负万先生所托的话,九泉之下也难瞑目。” 他个性虽是凶悍,却不狡猾。 是以当他衷心感激佩服了万家愁之后,登时不知不觉中有一种忠心。 万家愁道:“那就叫周老二出个主意,瞧瞧怎样做法才安全。”周老二忖道:“从开始至今,他好像一直在考我的智谋,这就奇了,我就算智计盖世,对他有何用处?” 但他不敢多想,立即把心思全都集中在眼前这件事上,他亦不敢寻思太久,生怕万家愁低估他的智力,当下说道:“解决这问题有软硬二种方式,若是使硬功,那就由海大人立刻下令,把所有的人撤到那边的一处平地,此时峭壁上全然无人把守,吴姑娘可安然通过。” 梅刚颔首道:“这法子我也考虑过,毫不拖泥带水,就这么办吧!” 周老二道:“但此法仍有一个缺点,那就是当您下令撤退之时,这条峭壁上的厌径仍然有被破坏的可能。您想想看,这只是一举手之劳,而且在行动之中,很难查得出是谁做的手脚。就算事后查得出,这条路已经崩坍不通,吴姑娘还是很难渡过。” 梅刚皱皱眉头,道:“咱们亲自监视他们撤离岗位,谅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周老二微微一笑,道:“这名监视人员不知是何来历,人数也不得而知。设若不只一个人,同时其中又有武功超卓之士的话,只怕咱们也无法镇压得住。” 梅刚露出急躁而又不能不相信的神色,道:“那么软的法子呢?行得通么?” 这会儿已轮到他不敢轻举妄动了,周老二说得好,若果上头派来监视之人武功竟不下于他们的话,人家凭什么乖乖听命?在他的经验中,上头有可能派得出高手来监视一切行动的。 周老二立刻道:“软之方法,比较麻烦些,但好处甚多。” 梅刚道:“好,你快说出来听听。” 周老二道:“此法须得倚仗万先生帮忙才行得通,在下的意思是咱们假装偷袭万先生得手,把他擒下,然后下令全部人马出动揭捕吴姑娘,等他们都到了那一头,甚至当真先把吴姑娘抓住,此时咱们胜券在握,谁也无法回转来破坏厌径通路了。” 万家愁点头道:“就这样办。” 梅刚迟疑一下,道:“万先生,咱们若行此计,定须装得很像才行。” 万家愁哈哈一笑,道:“你怕我信不过你们么?” 梅刚道:“您对在下知之未深,对周老二也是初次相逢,是以在下心有疑虑,怕误了大事。” 万家愁道:“像你这等现死如归的硬汉,我绝对相信。但周老二的想法如何,我便不得而知了。” 他话说得坦白,连声音也给人以坦白诚挚之感,一听而知他当真不晓得信得过还是信不过周老二。 周老二道:“如果万先生认为在下是个聪明之人,就不妨加以信任。在下宁可日后想法子慢慢应付王府追诛之祸,也不愿结下万先生这种仇家。” 他察看一下双方的气氛,又道:“在下若有万先生做靠山,天下哪还有可怕的敌人!” 梅刚眼见万家愁颔首,便道:“行啦,周老二,咱们快动手。”他们只须绕过一座高耸的岩石,便看见错落趴伏在峭壁边缘的二十名手下,但在峭壁另一端的五堆后,还有不少人手,准备轮流值班把守。 他们三人的出现,所有的人都看得见。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三人演了一出戏。 先是用周老二卑恭地指手划脚说,然后由梅刚出手偷袭,一棍扫上万家愁身子,万家愁整个人随棍飞扑两丈余远,险险滚落悬崖。 那梅刚棍势使得极是凶毒威猛,这一根连大石也可以扫成粉碎,他原先还不敢真施力量,但万家愁嘱他棍势发出一半时,连连收回内劲,只用阳刚之气,便可无妨。 梅刚依言做了,但觉金棍击中他身体之时,宛如无物,全不受力,这时方信真无妨碍。 这一幕甚是迫真,即使当代高手见了,也瞧不透其中古怪。 梅刚仰天大笑,接着大步向前,弯腰挟起了万家愁,沿着峭壁上面另一条路行去。 不一会,四十余名手下全部聚集在一块空地上。 梅刚把万家愁往地上一丢,把天火营统领徐高叫过来,道:“现下还有那妞儿,咱们务须生擒活捉回去。” 周老二道:“据说那妞儿的两绝剑法很不错,须得多加小心。”梅刚道:“谅她一个妇道人家,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小雁那边有两个人,难道还抓不住她?” 周老二道:“梅大人若不见怪,在下倒是有个万全之计,定可生擒活捉了那个女孩子。” 梅刚哼了一声,道:“你说来听听!” 周老二道:“咱们先命小雁等两人潜伺在她附近,然后咱们大队人马全都过去追扫于她。她见这么大的阵仗,定必骇得躲起来。她却不晓得小雁他们早已在暗中跟踪监视,那时才由梅大人亲自出手,还怕不手到擒来?” 徐高道:“二爷这条计策小可不大明白,咱们为何要大举出动,白白把她骇走?在这等山野之地,小雁他们万一把人跟掉了怎么办?” 周老二道:“咱们大举出动之时,吴芷玲一害怕,注意力为之分散,便不易发现小雁他们。其次,咱们把这个神秘人物一齐带过去,她远远窥见,定想得知他是死是活,所以她绝不会逃得无影无踪。” 众手下听了周老二的分析,个个点头折服。 不过他们身份低微,都没有参加意见的资格。梅刚沉吟一下,道:“好吧,看来周老二此计甚是稳妥。万一那妞儿骇得乱跑,咱们人多些也方便满山搜索。” 他发出命令,那天火营一共四十四人,由统领徐高带着,现身沿危崖厌径过去。 另一方面周老二已用手势,命令小雁二人离开原地,前去钉吴芷玲的稍。 吴芷玲看见大队人马出现,果然像惊兔一般躲了起来。 又正如周老二所算计一般,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沿崖奔过来的人,竟丝毫不知道有两个人在她后面分头跟踪监视。 当她远远窥见梅刚扛着还蒙着面的万家愁最后奔过危崖厌径之时,喉咙中不禁发出惊恐的呻吟声。 梅刚奔过来之后,又把万家愁丢在地上,然后下令众手下排成齐整的队伍。 梅刚四下打量了一阵,目光回到那一排四十四名手下那边,沉下面孔喝道:“孩儿们,全部双手向前直伸。” 众手下听了这命令,不明其故,但全都服从他伸出双手。梅刚又唱道:“两掌摊开,掌心向上。” 人人都依青做了,梅刚由排头第一个人开始,缓慢仔细地查看他的两只手掌。 最后还用鼻子嗅一下,使摆摆手,道:“站到一旁去。” 那名手下应声奔开一边,也不敢动问他原因。 梅刚又检查了三个人,他反复如一的动作,已经透露出用意。敢请他是以极锐利的目光看每个人掌心,似是找寻什么线索,最后还用嗅觉来结束,可见得他要找的物事,必定会留下某些气味。他查到第五个手下之时,目光才问过他的双掌,立刻凌厉凶恶地瞪视着这个人,冷冷道:“叫什么名字?” 天火营统领徐高代答道:“他叫刘全,在天火营才效力了三个月左右,算是新来的人。” 刘全抬起眼睛,望着梅刚,道:“小的叫做刘全,梅大人不认识小的,小的却认识您。” 梅刚表情冰冷,看来凶悍可怕得很道:“刘全,你掌心中留下了少许极细的茸毛,从何而来?” 刘全道:“没有呀,小的看不见。” 话是这么说,其实他眼光竟不离梅刚,根本没有查看自己的手掌。 梅刚哼一声,道:“没有最好,你转过身子,我瞧瞧你背包里有什么物事。” 刘全大声应一声“是”,马上转回身子。 梅刚左掌一挥,扇出一阵微风,又用金棍在地上拭轻弄点声响。接着把金棍在他背包轻一触碰。 这情形宛如有人走近刘全,动手解他的背包一般。 只见刘全上半身全然不动,底下忽然一脚向后撑出,一发便收,快逾闪电,风声强劲。 梅刚狞笑一声道:“刘全,这一脚劲疾如风,真是名家身手,怎的你竟在天火营干起这起码的差事,嗯?” 刘全猛然转回身子,道:“梅大人,咱们打开窗子说亮话,像兄弟这等情形,本会在所多有,梅大人也不是不知道的。” 他侃侃道来,对梅刚的凶悍气势竟自没有丝毫惧色。 “兄弟有一句话不知梅大人人肯不肯听一听?” 梅刚道:“我当然要听,你说。” 刘全适:“咱们目前到此为止,有什么话回到府里再说,好不好?” 梅刚颔首道:“这也使得。” 刘全想不到他这么容易就答应了,不禁泛起笑容,道:“梅大人既明智又识大体,兄弟甚感钦佩。” 梅刚道:“那也未必,我的话还未讲完。” 刘全面色一沉,道:“那就请梅大人指教。” 梅刚道:“咱们回府再说也使得,但你须得是五花大绑,我命人把你扛回去。” 刘全道:“梅大人咱们是自己人,最好别伤和气。” 梅刚叱道:“好小子,你敢抗命不成?” 他双手提起金根道:“你若敢抗命,本大人立即取你狗命。”刘全迅快退了两步,双臂一振,背包卸缺地上。 同时顺手掣出长刀,冷冷地凝视梅刚。 他动作又快又稳,尤其是一刀在手,气度更见沉凝,显然刀法造诣极深,功力也甚是深厚。 “梅大人,咱们本是自己人,何必非动手拼搏不可!” 梅刚怒声道:“谁跟你小子是自己人,我梅刚今日若不取你性命,誓不为人。” 刘全又退开数步,厉声道:“好,日后看你梅刚能不能逃过本社制载。” 他将眼向天火营统领徐高望去,又道:“徐统领,本人乃是总社铁衣卫,奉王爷谕派到第十二行宫轮值半年。梅刚有叛乱之心,形迹败露,你即速率众弟兄助我揭下此人。” 徐高目瞪口呆,一时做声不得。 他并不是不知道常常有这等情事发生,但目下被称为叛乱者乃是武功地位都比他高的梅刚,他可就不敢造次了。 刘全自然也明白徐高的心理,万一他刘全反而为梅刚所杀,徐高如是帮他,势必也难活命。 “好吧,徐统领,你且率众退开,待本卫拿下梅刚,回社治罪。”徐高对这一段话可听得入耳了,立即发令全部撤开数丈。 当众手下杂乱移动之际,蓦地发出一阵扑翅之声,原来又是一只信鸽刺空飞去。 梅刚冷冷瞥视众人那边一眼,道:“原来还不止你刘全一个人。叫他出来一并送死。” 刘全冷笑一声,道:“梅大人,你先对付了本人,再谈别的。若是你的金根银刀赢得了兄弟,那一位自然会出头的!” 听他的口气,另一名专门刺探人心防止离异的铁衣卫,武功似乎比他刘全还强些,地位也可能较高,否则他提起之时不必客气地称为‘那一位’了。 梅刚更不答话,大喝一声,抡棍便扫。 刘全侧身滑步,让开根势,长刀刷地劈出,光华耀目。 其快如风,梅刚用棍封架,长刀砍在棍上,发出当的一声震耳大响。 两人各自退开,作势互祝,但换了这一招之后,双方都大略掂出对手的斤两。 这厮刀法剽悍,腕力沉雄,哼,想不到铁衣卫中也有这等使刀高手。 梅刚浓眉锁皱,暗感惊异。 但他天性凶悍好斗,是以反而激起他的强大斗志。两人只对峙了一会儿,忽又齐齐出手,刀棍翻飞,霎时斗在一起。 不过双方都存心先瞧瞧对手的门路,是以虽然刀光棍影斗得甚是急疾,却还不算得激烈凶险。 众人都肃立无声地观战,突然一名黑瘦汉子大步行了出来,丢掉背包,目光宛如两道冷电一般,扫瞥众人。 人丛中有人惊喷一声,道:“萧坤,你干什么呀?” 徐高立刻斥道:“闭嘴,这一位定然也是铁衣卫大人,你们不准多言。” 萧坤点点头,嘴角泛起一丝冷酷的笑意,道:“本大人先去把周老二擒下。” 转身大步向悬崖那边奔去。 徐高及一众手下全都噤若寒蝉,谁也不知道在这等形势之下,该当帮哪一边的忙才好。 刘全的长刀把灵敏凶猛循毒,好几次与金棍硬碰,发出巨大的震耳响声,却无力怯之态,可见得梅刚若是专用阳刚手法克敌的话,不易奏功。 那萧坤霎时已奔上悬崖厌径,徐高等四十余人,突然齐齐惊异地发出啊一声。 他们的声音连尘战中的梅刚和刘全两人都被惊动,各自手底缓了下来,偷眼觑去。 原来悬崖厌径上突然多出一个人,此人青布蒙面,与那萧坤迎面而奔,故此一晃眼间双方已经在悬崖厌径的当中对上。 这个蒙面人的外衣和蒙面青布都和梅刚扔在地上的那个蒙面人一样。 自然在这两个蒙面人当中,有一个乃是冒牌货,众人也猜得出是迄今不曾露面的周老二假冒充数。 问题是目下在悬崖厌径上与那萧坤对峙的人,到底是真货抑是周老二假冒的?萧坤一对判官笔分持手中,眼神冰冷残酷,凝视着拦住他去路的蒙面人。 蒙面人手无寸铁,既不说,也没有让路的意思,这条厌径虽然宽仅尺许,但在他们这等武功精湛之士来说,仍然可以从容交错而过。 但这只限于朋友才行得通,否则占了内壁位置之入,只须轻轻一推,外面的人立时,坠下无底深壑。 双方无声息地对峙了一会儿,萧坤冷冷道:“你是谁?” 蒙面人哑声问道:“你是谁、’萧坤嗯了一声,道:“老子姓萧名坤,乃是一等铁衣卫,你也报上名来。” 蒙面人忽然目光闪动,沉吟道:“你是一等铁衣卫?哦,我晓得了,你们就跟当今大明朝皇帝的锦衣卫差不多,躲到暗中刺探监视,权力很大,对不对?” 萧坤从他故意变成沙哑的声音中,听不出本来声音,因此一时还不敢判断此人究竟是不是周老二故意装作的。 “老子问你的姓名,听见没有?” 他斥问声盲态度中,自然而然有一种视人如犬类的凌人盛气,稍有傲骨之人,对这等声调态度最是难以忍受。 蒙面人突然恢复原来的声音,道:“萧坤,你不过是白莲教中一个小人物而已,我曾听说你们有所谓十八行宫,又有铁衣卫守门监视教中徒党,你有什么了不起,我老早就想瞧瞧你们的马祖师是怎样的人物。” 他的声音年轻雄浑,听来使萧坤双眉一皱,心想:这小子年纪尚轻,怎会得知我白莲教社的这些秘密?那蒙面人正是万家愁,他前两年在章武帮任大护法,江湖上许多秘密事都有所耳闻。 那章武帮当其时是天下最强大的帮会,自然对全国的各种会教社帮都十分注意调查。 万家愁在章武帮地位极高,他所知道的秘密,相信比全国官府的档案资料还要详实丰富百倍。 他冷笑一声,又适:“本人万家愁,你听过没有?” 萧坤点点头,道:“听过,据说秦大贵死在你掌下,而薛鸿飞和顾镇国也都负伤败逃。” 万家愁道:“听说薛鸿飞在你们那边,已经赫赫有名的高手,你比起他怎样?” 他一面说话,一面注视对方身形的移动。 若不是万家愁这种人物,实在很难察觉对方身形的移动。 原来那萧坤乃是脚指头的一伸一缩,使身子逐分后退,比蜗牛还慢,外表上实也瞧不出来。 萧坤道:“薛鸿飞乃是武当后起之秀,算得是有名的剑客。他既然也远不是你的敌手,我瞧武林中能赢得你的恐怕已寥寥无几了。” 万家愁又发现这萧坤说话比较慢一些,而且谈兴大起,好像还有很多话要说似的。 “这斯不知闹什么玄虚?” 万家愁迅快想道:若从武功着想,他目下以说话拖延时间,以便在不知不觉中退开一点,此举有何作用?他纵是再说上一两百句话,最多不过退了五七寸距离,这五七寸之差,难道就有什么奥妙么?在已具有武学宗师资格的万家愁判断中.不论是任何奇功绝艺,也不论是攻击或退走。 这五七寸的差距根本毫无用处。 因此他立刻把武功略开,从别的方面着想。 只听萧坤又道:“万大侠,您一身武功造诣,天下已难有敌手,只不知你何以肯没没无闻地遁迹山中?何不轰轰烈烈地在人间干一番事业?” 万家愁故意让他有机会说话,应道:“人世间有何轰轰烈烈的事业可做?” 萧坤道:“大明朝本是全凭我白莲教弥勒佛降生,明王出世,教徒遍天下,才驱除了鞑虏。但大明皇帝得了江山之后,竟忘了白莲教的功劳,历朝以来尽力残杀教徒,贪官遍地都是,本教之人自然不服……” 这几句开场白听起来有点道理,万家愁不觉点点头。 他由西南一路北上,也曾亲眼见到有些地方,被贪官污吏横征暴敛得民不聊生,以致很多地方都不安静,盗贼如毛,守法良民更难以安居。 在大明一代,历朝都颇为白莲教所苦,有的烧香聚众,煽惑作乱,有的甚至勾结外寇入侵,以至兵连祸结。 近代史家评说:明虽以白莲教会起,但不以白莲教会成。 这是说明太祖利用白莲教奉小明王韩林儿为君,作为统一天下的手段之一而已。 又说:至明中叶以后,南北两支白莲教已含混不清,且已失去其民族立场(指已推翻元朝而言),其推一目的为反对政权,甚至不惜勾结异族以为外援,或重贿当道,阴谋不轨。 由此论之,白莲教后来已变了质,都是被野心家所利用。 而在扇惑人心之时,自是说得冠冕堂皇。。。 那萧坤说了不少有关弥勒降生的世界何等‘阵乐安稳”的话,讲得头头是道。 身子也在不知不觉中退了四寸左右。 万家愁突然冷笑一声,道:“你身子若再向后移动一下,我教你立时摔落悬崖之下。” 萧坤一怔,道:“你说什么?” 万家愁道:“我说你若是再移后一点点,我万家愁立刻下手,取你性命。” 他每个字清清楚楚,斩钉截铁,显示出毫无通融更改的决心。 萧坤被他声威所夺,又见他两道眼神宛如电光一般,大有明察秋毫之象,当下真的不敢再移动了。 “你的鬼道理只好去骗骗一些无知的人,我老早听过,还不止一次。” 萧坤道:“然则万大侠认为敝杜的主张对是不对?故社为苍生百姓着想,对付贪官污吏……” 万家愁摆摆手,道:“这些话不必多说,我只记得有一次我问一个人,说是白莲教很有道理,主张很对,为何有识之士都不参加?他说白莲教宣称的主张虽是不错,而且就算假借神道之说也不是大过错。问题在于这都是野心家在煽惑利用,根本没有整套完善的办法,也没有具有治理天下的能力的人。他说,他们这样做法,徒然使国家更乱,百姓受更多的苦……” 他忽然停口,目光像利剑般盯住萧坤。 萧坤骇了一跳,心想世上怎会有人的目光锐利得宛如有形之物,还带着冰冷刺骨的绿色?他是人仰是妖怪。 “万大侠,小可没有移动,小可不敢违背您的意思。” 万家愁道:“你老实告诉我,你为何要使用阴谋毒计来对付我?”萧坤支吾道:“小可…小可不明白您的意思。” 万家愁道:“你还未曾与我动过手,咱们谁胜谁败,尚未可知。但你却不与我决一死战,径自施展阴谋毒计,这却是何原故?” 萧坤哈哈一笑,道:“万大侠,您误会了,小可只有逃走之心,哪有什么阴谋毒计……” 万家愁道:“你不妨回头瞧瞧,梅刚和刘全还未分出高下,咱们也没有动过手。这等形势对你来说,还在未知之数,你为何不敢作决一死战的打算?吓?” 这一点他的确想不通,他平时虽然不是机智百出聪明伶俐之人,但一旦进入交战状态,他整个人便有如脱胎换骨,灵警无比。 起先他实在猜不透对方移退这么微小的距离,有何作用?所以故意跟他多说几句话,以便有时间观测一下。 那萧坤到底有何毒辣手段,他现下还不知道,只能肯定这萧坤有某种可怕阴谋而已。 萧坤面上的笑容忽然消失,表情变得十分阴沉狠毒,冷冷道:“万家愁你当真想知道原因么?” 这小子已经不尊称万大侠而直叫名字了,毒计马上就会发动啦。万家愁也冷酷地注视着这个敌人,在这等场合中,实是不能存有丝毫宽大慈悲之念。 “你说来听听。” 萧坤狞笑道:“本人手中这对判官笔,内藏特制火药,触地即爆,你现在明白了没有?” 万家愁道:“我当真一点也不明白。” 萧坤道:“好,我讲得清楚一点,我若是能够不冒败亡之险而杀死你,你猜我会怎样做法?” 万家愁不做声,果然萧坤又道:“当然老子选择这条不必冒险之计行事。” 他仰天桀桀而笑,声如袅鸣,既刺耳而又讨厌。
第十一章 行 尸 这个白莲教的铁衣卫突然态度变得这么嚣张自大,自然是认为稳操了胜券。 但他毒计安在?难道身于秘密移退了数寸距离,就足以杀死强敌?说到他手中那对判官笔,更没有道理。 那判官笔内暗藏特制火药,一触即爆,而厂径上也暗暗埋藏了火药,判官笔的爆炸,可以引爆厌径的火药,使整条厌径都炸毁崩塌。 若是如此,他萧坤如何能逃得性命?他的毒计绝对不是同归于尽的,万家愁迅快地寻思,我不懂火器,一时查究不出实情如何,维今之计,只有如此这般,才化解得这场灾难。 这些念头只不过如电光石火般掠过心头,当即付诸行动。 只见他从从容容退后一步,使双方的距离又拉长尺许,一共是五尺之遥。 “萧坤,咱们何不说上明白。现下我纵然出手迅袭,你也不怕,对不对?” “不错,就算你不退后一步,老子也不怕。” 萧坤泛起残忍恶毒的冷笑。 “老子两支判官笔一齐甩手掷射径上,谅你武功再高,也无法同时截下。何况我还可以出手猛攻,使你不得不分神应付。哈……哈万家愁徐徐道:“萧坤,你错了。本人当时一出手,便可把你击落悬崖之下。” 萧坤嗤之以鼻,道:“那你为何不出手?” 万家愁道:“原因在我手掌上,你一看便知。” 说时,右手直伸出去,摊开手掌,让他瞧看。 萧坤目光一掠,只见他的手掌稍稍比常人宽厚一些,其余毫无异状。 当然他已预防其中有诈,可是万家愁伸手的动作以及掌心,都很正常。 狐疑之念才掠过头,忽见对方那只手掌竟然伸到他眼前,相距不到半尺。 但万家愁的身子明明钉在原处,不曾移动一分一寸。 这是出乎常理之外的怪事,通常一个人的手再长,也伸不到四五尺远。 所以萧坤盯住对方身形而不见移动,根本就想不到敌掌还能够继续伸过来。 到他发现对方的手掌伸得这么近,心里大震之下,双手的判官笔齐齐向地上急掷,身子同时向后疾退。 万家愁冷笑之声才传到他耳中,只见那两支判官笔忽然停住,似是有两只无形之手,分别接个正着,悬吊在地面上,笔尖与地面相距不超过两寸。 那万家愁施展出万妙神手的神功绝艺,其中两只手指微微一勾,那两支判官笔呼一声飞出悬崖之外,良久,才听到两声闷响。 他其余的指头有勾有弹,萧坤后背忽被一股暗劲抵住,身子登时中止了后退之势。 紧接着胸前一紧,似是有一只手掌悄无声息按上胸口,前后两股力道一夹,不觉血气上涌,喉头一甜,眼前一黑,立时昏倒。 那条石径只有尺许宽,萧坤身躯跌倒之时,在石壁碰撞一下,重心稍稍向外移开,故此大半截身子在队径外面。 只见他打个筋斗,整个人谈出悬崖,直向无底深壑飞坠。 萧坤跌落这一幕,人人都瞧得清清楚楚,除了梅刚之外,无不面如土色,连周老二在内,心中也惊悸不已。 万家愁一晃眼已奔上斜坡,梅刚大喝一声,金棍连攻七八招,把刘全迫得连退十余步。 原来他也是直到此时才施展全力,而刘全却因为萧坤惨死,万家愁已奔过来,登时胆寒气馁,长刀上的威力减弱了不少。 在这等此消彼长的情况下,梅刚气势更见强大,得心应手。 周老二忽然发觉万家愁绕到他身旁,心想:他不去助阵便应该去找吴芷玲,何以先来找我?万家愁低声道:“周老二,我马上要找到吴芷玲。” 周老二说这才对了,口中应道:“她就在附近。” 转眼向天火营统领徐高望去,高声道:“徐统领,有烦立刻把小罗等两人召回。” 徐高眼见梅刚周老二已占了上风,好汉不吃眼前亏,连忙应了,取出铜哨,吹出尖锐的响声。 万家愁又道:“我去寻她,大约要个把时辰才回得来,这边你帮老梅应付,大概不会有什么意外。” 周老二讶道:“个把时辰?” 话声未歇,只见万家愁像一阵风般掠过斜坡草地,投入林中,身影迅即隐没。 梅刚的金棍忽然光影全收,使出小巧绵密手法,一连三招,把刘全的刀势引得大开大固。 但他三招一过,突然大喝一声,宛如平地起个霹雳,只见他的金棍不知如何已由挑戳手法化作迎头劈落之式,宛如泰山压顶一般,看来这一棍之威,连山丘也可以劈为平地。 刘全心知不妙,登时把心一横,拼着一条胳臂不要,也自运足全力,横刀硬架。 说时迟,那时快,金棍如迅雷下击劈在刀上,咯嘟巨响一声,那刘全应声翻跌,在地上连滚了七八个筋斗,这才停住。 梅刚持棍作势,威风凛凛那股强大无伦的气势,仍然遥遥罩住刘全,丝毫未曾松懈。 刘全挣动一下,但只有上半身撑起尺许。 他转眼斜视梅刚,忽然感到这个敌人实在比自己强大得多,这一生一世,休想报仇。 他胆气一馁,顿时四肢百骸都瘫痪了,身上连一丝气力都没有。刘全自知意志已在敌人强大剽悍的气势之下崩溃,虽想勉力挣扎,但事与愿违。 转眼间他连挣扎的念头也消失了,心神渐渐昏联……梅刚确定刘全已经气绝毙命,这才收回眼神,周老二举步走到他身边,高声道:“梅大人神威盖世,铁衣卫这些小子们横行已久,今日总算受到一点教训……” 他挥手叫徐高过来,道:“这小子虽然该死,但归根结底总是自己人,你派两个弟兄把他埋了。” 徐高哪敢有违,连忙遵命动手。 梅刚和周老二走开一旁,周老二才低声道:“这一队人马若是全力出手对付咱们,他们的火器可不是好对付的!”梅刚浓眉一皱,杀气腾腾,道:“都宰了就完啦。” 周老二道:“这恐怕不太好吧,一来万先生可能见怪咱们手头太毒辣,二来咱们的用心老是被他们看破,迫得他们作困兽之斗,事情的发展如何便难以预料了。”梅刚暴躁起来,道:“左也不行,右也不行,你有何主意?” 周老二应声道:“在下有个主意,如此这般,便可—一放倒这一队人马。” 梅刚耸耸肩,道:“好吧,若依我的脾性,干脆说个明白,不服气就打个明白。” 他虽是咕喷不服,却当真把徐高召来,问道:“徐高,你瞧目下的弟兄当中,还有没有铁农卫之八?” 徐高道:“在下可不敢担保,他们行藏隐秘,事前谁也不知道他们的身份。” 梅刚沉吟一下,道:“好,那就用周老二之计,把他们一个个叫来查问。你不必露出声色,咱们定须把铁衣卫之人除去,方能返回行宫,你心中明白吧?” 徐高忙道:“在下晓得,这就一个个召来。” 周老二插口道:“你可说有任务分配。他们自然不起疑心。梅大人,你须到那边石后查问才妥。” 于是天火营之人一个个在石后消失,梅刚哪里是查问,根本是来一个就相机点了穴道,提到另一个石后放好,不久工夫,连小罗在内都点了穴道,只剩下徐高一个,还未收拾。 徐高来到岩石后面,问道:“梅大人,有没有可疑的人?” 梅刚摇摇头,道:“暂时没有,你来帮帮忙,每个人身上和背包都搜查一下,说不定还有信鸽。” 徐高走过去,周老二在斜对面忽然惊噫一声,道:“那是什么?”徐高眼睛一转,还未看清,忽觉腰间一缕锐风射到。 他自然而然一扭腰,左肘如闪电般撞出。 梅刚五指箕张如钩,向他左时抓落。 徐高身子一翻,右拳击出,左肘同时避开了敌人五指。 他身手灵活,拳法精妙。 这一招竟把梅刚迫退了一大步。 梅刚凶悍地凝盯着对方,厉声道:“好精妙的彭家散手,我好像没听说过你竟精通这一路武功!” 徐高微微一笑,道:“但在下绝对不是铁衣卫,梅大人尽可放心。” 梅刚道:“谁知道你是还是不是,哼,想咱们白莲教本是好好的一家人,全是兄弟妹妹,偏偏要学大明朝的皇帝,弄一批人来监视自己人,真是岂有此理!” 徐高道:“在下自从蒙大王爷收录,加入白莲教会,派在第十二行宫效力,迄今已有三年之久,这些都有案可稽,周大人查一直便知分晓。” 周老二摇摇头,道:“铁衣卫每逢奉派混迹各营,他的来历无不有案可稽,这算是什么证据?” 徐高反问道:“周大人能不能指点一条明路,好让在下得以表明身份心迹?” 周老二毫无难色,道:“容易之至,你乖乖束手就擒,让我们检查身上所有的物事,便知分晓。” 徐高想了一下,额首道:“恐怕这是唯一可行之法了。” 周老二冷笑一声,道:“听你的口气,似乎还有下文,何不说出来听听。” 徐高道:“在下只想知道那蒙面人万家愁是什么来历?在下对此人感到很不放心。” 梅刚道:“你怕什么?他不是白莲教的人,也不是官府之人,咱们的事他根本不管。” 徐高道:“在下瞧他身法和出手,路数怪异,中上似乎从未见过这等武功。” 梅周二人不禁又对觑一眼,心想:“这厮眼力高得出奇,怎会当真愿做天火营的头目统领?” 周老二这时反而不急了,缓缓道:“徐高,你坦白告诉我们,你到底是什么人?若说你是官府派来的好细,却又不大可能。我意思是说官府岂能网罗你这等人物?你到底是谁?” 梅刚接口道:“跟天涯孤客彭风如何称呼?” 徐高没有做声,眸中露出沉思之色。 梅刚又道:“得啦,谁不知天涯孤客彭风的彭家散手,别有真传,二十年未逢敌手,你的彭家散手莫非是彭风所传,才如此精深?” 徐高道:“在下师父当中,果真有一位姓彭的,但在下却一直不敢肯定他是不是天涯孤客彭风前辈。” 周老二道:“够了,现下已有一法,可以得知你是不是铁衣卫。”徐高欣然道:“请周大人指点明路。” 周老二道:“你再露几种武功来瞧瞧,一则证明你自己所说跟过很多师父的话,二则你若真获这许多名师指点,你大概便不屑去做铁衣卫那等卑鄙龌龊的差事。” 梅刚听了也不禁服气,心想:“这等道理大概除了才智超绝的周老二之外,旁人绝对想不出来。” 徐高略一考虑,便道:“好,在下只好献丑,还望两位大人包涵。” 他说做就做,只见他身子微微蹲低,东南西北各劈了一掌,便恢复平常站立姿势。 梅刚默然片刻,才道:“这四掌雄浑恢宏,大有王者气象,听说太祖真传长拳,方有这等囊括天下的气度。” 徐高掣刀在手,斜身前冲,一刀劈出,接着收刀归鞘,肃然站立。 梅刚摇摇头,大有不能置信之意,道:“这一刀的气势威猛绝伦,三军避易,定是武圣绝传刀法。” 他转眼向周老二望去,又遭:“瞧他步伐身法,以及吞吐自如的内劲,我梅刚也是有所未能,这人太没道理,太古怪了……” 周老二叹了一口气,道:“梅大人,天下的奇事都教咱们碰上啦。听你的口气,这位仁兄的武功博大精深,根本不须畏惧咱们,对还是不对?” 梅刚道:“对呀,你看这岂不是太没道理么?” 周老二道:“奇是奇怪了一点,但其中必有道理。” 他移目凝视着徐高,忽然发觉他除了舒雅的气度之外,面目五官也突然变得端正秀逸,比起平时的样子,大有分别。 这才是他的真面目,周老二忖道:“他扮哪一种人,就能由心中开始直到外表都是那一种人的样子,这才是天下无双的易容之术。” “徐兄,你尽力使我们满意,不愿伤和气动手,必有深意。请问你心中有何打算?” 徐高点点头道:“久仰周兄才智之名,果然名不虚传,兄甚是佩服。” 他稍稍停歇一下,才沉声道:“兄弟只想知道万家愁的真正来历,两位晓得多少?” 梅刚道:“我不知道。” 周老二道:“听他的口音年事尚轻,不会超过三十岁,是南方人。武功深不可测。” 梅刚有点不以为然地瞪周老二一眼,他心中对万家愁已有一份莫名其妙的忠诚,所以暗怪周老二说得太多。 徐高沉吟道:“这一点资料还不够,兄弟目前只能奉告的,便是这万家愁可能是一代魔头,乃是咱们天下武林的一大祸根。” 他寻思一下,又道:“他的武功路数怪异无比,功力之深厚,天下已难有抗手之人。” 梅刚道:“我看他不会是什么魔头祸根,他的为人还不错。” 徐高微微一笑,道:“周兄你的看法呢?” 周老二看了梅刚一眼,才道:“论他的为人,聪明而不失忠厚,又颇有魄力,但他的一身所学会在江湖上惹起些什么问题,在下便不得而知了。” 这番评论,他乃是从实道来,甚是中肯。 徐高道:“咱们长话短说,在下打算擒下万家愁,又不想伤他性命,是以希望两位能助一臂之力。” 梅周二人为之愕然,梅刚首先道:“这事别说我不肯答应,就算答应了你,亦断断不能成功。” 周老二道:“成功的机会不是没有,但我们为何要帮你这样做?万一不成功,这等仇家我可惹不起。” 徐高道:“但在下已说出秘密,两位若不肯相助,那就等于是在下的敌人。在下虽是微不足道,但在下所代表的那些人物,只怕周兄感到更惹不起。” 他由软功变为硬功.内情已渐露端倪了。 梅刚仰天大笑,道:“不管你代表的是什么人物,我瞧绝对强不过万家愁。” 他不等对方发话,忽然拉长面孔,沉声道:“我梅刚得蒙万家愁托以腹心,甚是信任,我岂能做出对不起朋友之事。” 徐高摇摇头,道:“在下也不会要梅兄去做不忠不义之事,你若肯相助,包你于朋友之道无亏。此外,你们在江湖上闯荡,为的是什么?官爵?钱财?在下这儿都有。” 周老二微微一笑,道:“徐兄口气大得很,只不知你代表的是什么人物?” 徐高越来越神采飞扬,秀逸潇洒,已全无江湖人的味道,倒是极像文武兼质的贵介公于道:“在下代表的是天下武林五大世家。” 他掏出一件物事,托在掌心,动作甚是优雅。 在他掌心是一朵两寸直径的梅花,五片花瓣颜色都不相同,异彩夺目,看来极薄,金属制成,也不知是什么,精巧美观之至。 梅周二人啊了一声,道:“五彩梅花令。” 徐高道:“两位认得这是五彩梅花令,定必知道这是天下五大武林世家联盟信物,因此若是与我作对,等于跟五大武林世家作对一般了。” 周老二伸手出去,道:“在下尝闻人言,那五彩梅花令乃是采五种金属之精打造成,这五种金属之精有极轻重之分,故此托在掌心.使人感到此物忽轻忽重,甚是奇异,天下没有人能够膺造。” 徐高明白他的意思,果真把那朵五彩梅花令放在他掌中,周老二据了一下,连忙还给徐高,道:“果然使人有忽轻忽重之感,徐公子是五大武林世家的代表无疑了。” 他们瞧这徐高从极凡俗的样子,渐渐变得儒雅洒逸,前后判若两人。 如今看起来他必是岭南徐家出来的人无疑,说不定还是承继徐家的嫡嗣世子呢。 周老二又道:“这样不好,待在下与梅兄私下商谈一切,再奉复徐公子。” 徐高道:“好,两位商量一下最好。” 梅刚跟着周老二走开一旁,但面色却不大好看。 他们在另一堆巨岩边站定商量。 周老二道:“咱们只能商谈几句,不便让徐公子久等,因此请总在下言语率直。” 梅刚道:“现下已没有拘礼的必要,我认为咱们没有什么好商量的。” 他的面色仍然难看。 “第一点我不作对不住万家愁之事,第二点即使我愿做这等卑鄙之事,万家愁的武功岂是我们所能动得了的。” 周老二道:“第一点且不说它,关于第二点,你当时全力对付刘全,是以不曾发觉。但徐公子和我都瞧出万家愁的真正情况。” 梅刚既惊讶又好奇,道:“他怎么样了?” 周老二道:“我起初还不敢确定,但后来徐公子的暗示却使我确信判断无误,那万家愁武功虽是深不可测,但不知何故却好像负了内伤,或者有某种可怕的瘤疾,是以这刻急急觅地躲藏。” 梅刚矮壮的身子微微一震,道:“果真有这等事么?” 他说话之时,心中已忙着计算实力问题,假如周老二和徐高联合起来,那周老二不难打发,但徐高的底细却不知如何,这等情势甚是难以衡估。 若在从前,梅则可能不加深虑,放手一拼再作打算。 但今日迭连发生之事,那万家愁武功之高,固然令人不敢置信,还有那两名铁衣卫的武功,也强得出人意料之外。 这徐高的造诣深浅如何?他可不敢妄下断语了。 周老二又道:“咱们的处境实是不好处理,一边是天下五大武林世家,一边是武功通玄的万家愁。刚老,这件事可不是儿戏。” 梅刚心念电转,立时已有所决定,当下颔首道:“好,咱们投靠武林五大世家,除了富贵荣华之外,想来天下也无人敢动咱们一根汗毛。” 周老二微微一笑,道:“刚老既然作此决定,那就回转去跟徐公子当面再谈。” 他们迅快走回原地,徐高从他们神色中,已晓得他们的结论,待梅刚亲口说过,才欣然道:“好极了,兄弟若得两位之助,胜券在握了。哈……哈…” 他仰天长笑数声,豪情迫人道:“不出十天之内,天下都将被这件事震惊,哈…… 哈……” 梅刚却不表乐观,道:“万家愁武功之高,天下无双,咱们如何对付得了他?” 周老二道:“徐公子要咱们帮忙的,正是因为万家愁武功太高,除了咱们,无人可接近于他。” 梅刚哦了一声,已经明白了一大半。 徐高用清晰坚定的声音道:“据我所知以及刚才亲眼观察所得许许多多的片断消息已可以连接起来。那万家愁目前身负内伤无疑,而且甚是严重。” 梅刚道:“天下,谁能使万家愁身负内伤?这一点徐公子最好再加考虑才好。” 徐高微微一笑,道:“兄弟的消息来自天下各大门派以及江湖每一个帮会,很多不可解的情况,现下已渐渐凑得拢了!” 梅刚和周老二十分注意地聆听,心里都不怀疑徐高有没有吹牛。要是换了别人说出这等话,实是教人难以置信。 但徐高乃是代表天下五大武林世家的身份,那五大世家在武林源远流长,与天下各门派及各帮会都给有种种渊源,是以徐高能从各方面获得许多秘密消息,甚是合理可信。 但那是什么人下手击伤万家愁的呢?当今天下武林,谁有这等身手功力?梅刚实在想不出来,当下道:“徐公子,在下不是不相信你的话,但那万家愁的绝世神功实是难以形容,可借你没有看到在下受挫的情形,要是你亲自印证过,在下就更不必多说了。” 徐高微微一答,道:“兄弟当时以统领的身份,诈作十分关心,曾经偷窥你们动手的情形,故此敢说对那万家愁的武功绝艺,已有相当了解。” 周老二在心中叹口气,但觉目下情势之复杂和危险,竟是他平生第一次碰到。 他简直有无所适从之感,若是下了错误的决定,马上就是死无葬身之地的结局。 梅刚道:“徐公子既是亲眼目击一切,想必胸有成竹了。” 徐高道:“兄弟晓得不久以前,武林中几个大门派曾经有些极秘密的行动,参与行动的都是最高层的几个人,此外,宣城阮家也有过行动,时间亦在那个时候。两位请想想看,若不是像万家愁这等身手之人,何须各大门派的最高层首脑人物出动?更何须惊动阮先生?” 在他口气中,智慧仙人阮云台的份量,几乎有凌驾武林各大门派首脑们之慨。 梅刚点点头,道:“若是如此,万家愁的负伤便可以解释了,也无怪他会在这等人烟绝迹的深山中出现。” 徐高道:“只有两位可以近得他身边,一旦有这等机会,两位最好一齐出去,点他双臂的‘天府穴’,便万无一失了。” 梅刚浓眉一皱,道:“点他天府穴么?那他最了不起只是双臂瘫痪而已,还可以逃走呢?” 徐高道:“兄弟晓得他一身功力所聚,全在双臂上,故此只要使他双手瘫痪,其余的兄弟可以应付。” 梅刚好像松了一口气,道:“咱们虽是暗算于他,但如此下手法,绝对不会伤他性命。 好,咱们就这么办,周老二,你怎么说?” 周老二道:“你说得甚是,但咱们却未必找得到他。” 徐高道:“他若是跟吴芷玲在一起,便不难找到。走,这儿被你们点了穴道的人回头才处理。” 他们一齐奔入林内,这些人俱是经验丰富的老江湖道,对于追踪搜索之术,各有心得。 不一会工夫,三个人都聚集在里许的一片平坦草地上,那儿约是商许大小,正对面便是一片陡峭山崖,染水野草极是茂密。 三人相机微微点头,接着目光都集中在山崖,在离地两丈许高,有六七棵高大树木。 梅刚大声道:“周老二,咱们上去看看。徐高,你在这儿看着,若有异动,立即发出警讯。” 梅刚大是狐疑,当下小心查看,虽是不见人迹,但仍不放心,扛着棍四下溜了一圈回来。 “徐高果然走啦,这就奇了,为什么呢?” 周老二严肃地道:“他远远觑见咱们迟迟还不下手,便知咱们有变,当机立断,便飘然远行。” 梅刚若有所思地道:“以他的武功造诣,咱们合起来只怕还不是他的敌手,他为何不出手出口怨气?” 周老二道:“这正是他风度气量异于常人之处,无怪天下五大武林世家竟肯把五彩梅花令交付给他。这是一个极不可惹的人物,刚老不可不知。” 梅刚点点头,道:“以武林五大世家联盟之力,谁敢抗手。嘿。你我日后可有得瞧了…”周老二吁一口气,微微现出忧色,道:“咱们一日之间,与两个势力强大的集团结下了梁子,虽是无可奈何之事,但也不能不感到心头沉重。” 两人没有再交谈,凝神警戒,只盼那万家愁能得速速痊愈,那时任何高手前来也不必担心了。 至于将来的祸患,慢慢打算不迟。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忽然听到万家愁招呼道:“老梅老周,多谢你们的帮忙。” 梅周二人心中甚喜,回头望去,只见万家愁吴芷玲已起身,吴立玲面上不但没有疲乏之色,反而神采焕发,显得特别秀丽妩媚。 万家愁举手徐徐取下蒙头青布,露出庐山真面目。 梅周二人看了不禁愣住。 这万家愁看来只有二十余岁,不但年轻,而且眉宇间尚有淳朴之气。 他的一身武功,真不知怎样练成的?双方已表示完全彻底的信任,所以万家愁才露出真面目。 吴芷玲和他们见过面,道:“刚才我还以为是幻境,这儿怎会有人找得到呢?谁知竟是真事……” 万家愁问道:“你们谈及的那人是谁?他想把我怎样?” 梅周二人把前情说了,周老二周仲谋又道:“武林五大世家之人,向来少在江湖上行走。但门人故旧遍天下,乃是武林中最强大的一股力量。不过由于他们处于一种超然的地位,也不便与任何帮会门派争地盘,可以说是没有任何利害冲突,所以各门派帮会都很尊重他们。” 万家愁哦了一声,道:“这五大世家既然在武林中的地位崇高,必定各有惊人绝艺,好得很,有机会的话,我—一瞧过他们的武功,便知是不是虚有其名。” 这等口气若不是出自他口中,旁人定会以为他失心疯狂胡说八道。 梅周二人可不作此想,梅刚道:“万大侠用不着试啦,我看天下也没有比得上你的人。” 万家愁笑一下,道:“你们两位叫我的名字便好,以后不要叫什么大侠了。” 他定要那两人答应了,才又道:“天下还有不少高人,便如少林的圆音大师,武当的林虚舟道长,华山的李玉真等等,难道这些高手们也比不上我么?” 梅刚流露出肃然起敬之色,道:“他们是前一辈的盖世高手,在武林中俱是泰山北斗,地位尊崇,相信现下已不参与世俗之事了。” 他话声一歇,眼见万家愁微微而笑,周老二则凝目寻思,不禁暗感诧异又道:“周老二.我说得不对么?” 周老二道:“不是不对,可是万兄既然特别提起他们,其中必有原故。刚老你想想看,当今之世,错非像圆音大师这等绝代高手,谁能伤得了万兄?” 梅刚遭:“这话也有道理。” 他心中可当真大是发愁,如果万家愁的对头,竟然是圆音大师等人,则白莲教这种对头又算不了一回事了。 “万兄干脆告诉我们吧,是他们之中哪一位出手?” 万家愁道:“说出来你们也许不信,是天下七大高手一齐出的手。” 梅周二人听了,真不知信他还是不信的好。 但万家愁越说越奇,道:“他们还不算厉害,真正使我处处受制的,却是智慧仙人阮云台。也可以说我是伤败在阮云台手底。那七大高手,不过是阮云台的智慧工具而已。” 梅刚不想深究下去,怕只怕乃是万家愁胡乱夸口,我穿了他的牛皮,定然十分没趣,便道:“万兄的伤势是不是很严重?” 周老二接口道:“当然很严重,试想圆音大师等七大高手,手底还轻得了么?” 万吴梅三人的眼光都注视着他,这是因为周老二的声调极为沉着有力,而且语意咄咄迫人,率直地指出梅刚的语病。 梅刚目光一掠周老二面孔,忽然忘了心中的不快。 原来那周老二面色在严肃中,还射出智慧的光芒,几乎使人不敢平视。 万家愁轻轻啊了一声,道:“这种情形我见过,对了,智慧先人阮云台时时流露出这种神采。” 周老二微微一笑,道:“万兄过奖了,在下哪敢与阮先生相提并论。” 梅刚道:“你不必过谦,万兄说你种采像阮先生,那一定错不了。” 周老二道:“在下直到现在,才知道万兄对在下的期望,却只怕期望太高,在下难以应命。” 万家愁道:“咱们试试看,反正也没有什么损失。” 吴芷玲第一次插嘴,道:“你们说什么?我一点都不明白。” 周老二道:“万兄打算利用在下与阮先生较量一下,但在下却从来不敢作此妄想。” 吴芷玲这才明白,梅刚立刻道:“周老二,别气馁,你就算斗不过阮先生,也不会被人嗤笑。” 周老二点点头,忽然负手缓缓行开,径自寻思。 谁也不愿扰乱他的思路,所以都不开口,耐心等候。 过了好一会工夫,周老二踱回来,道:“当然第一步是检查万兄的内伤,如若还有问题,便须全力设法治愈。” 吴芷玲首先表示赞成:“对,对极了,他的内伤很严重,非得先治好不可。” 周老二道:“听姑娘这样说法,可想而知万兄一定不能以本身功力.把内伤治愈。” 吴芷玲道:“正是如此。” 周老二道:“这答案恐怕须得落在阮先生身上。” 吴芷玲连连点头,露出钦佩之色,道:“对,你猜得一点不错。”梅刚讶道:“阮先生有答案么?为什么落在他身上?” 周老二道:“当今之世,公认阮光生乃智慧最高之人,可以说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因此咱们须得想个法子,把这个难题推到他身上。” 梅刚还是不大明白,膛目寻思。 周老二没有再解释,径向万家愁道:“这个任务在下须得慢慢寻思,总之,从现在起,咱们的一切行动,都是向这目标进行。此事不是一蹴可及的,须得一步步来。” 万吴两人都齐齐赞成,周老二又道:“现下咱们且去瞧瞧白莲教天火营请人,现想那徐高才智过人,定必飘然而去,独善其身,却留下这些人让咱们处理。” 于是一行四人,迅快行去。 万家愁得吴芷玲之助,伤势已完全压制住,只要不是过份勉强施展最精妙的玄功,便没有事。 天色已近黄昏,山中寒意转深。 他们棋是身怀武功之士,对此全不介意。 不久工夫,他们已来到那片长斜坡上。 万家愁忽然作个拦阻的手势,众人都停下脚步。 他仰天嗅闻了几下,接着微微瞑目,侧耳而听。 空山寂寂,除了寒风呼啸,远近有些松林发出涛声相应之外,别无异响。 “咦,很古怪。”万家愁皱起浓浓的双眉。 “从未嗅过这种气味。”吴芷玲忙道:“什么气味呢?” 万家愁道:“是一种似血腥又不是血腥的气味,冷冰冰的,使人觉得不舒服。” 周老二哦了一声,似乎已经晓得那是怎么回事。 万家愁又遭:“我又运功查听了一下,那四十多人竟没有一点呼吸声,难道都逃走了不成?” 梅刚道:“恐怕是徐高放了他们。我去瞧瞧便知。” 周老二急忙拦住了他,道:“徐公子一定不会放人,兄弟已猜出是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听起来不像平时,显然他若不是恐惧,也极为紧张。 大家都惊讶地瞧着他,都想:他目下已是大伙儿的军师,自应凡事镇静,从容筹谋指挥,哪能够一丁点儿事情,就变颜色?周老二缓缓道:“那些人一定还在原处,但全部都死了,所以没有呼吸之声!” 此言一出,不由得众人不惊疑变色了。 万家愁怒哼一声,道:“好家伙,徐高才真正是心狠手辣之辈。”梅刚道:“他想栽赃么?其实他纵然不下此毒手,白莲教也不会放过咱们。” 吴芷玲不知不觉移近万家愁身边,一只手拉住他的臂弯。 她虽然没说话,但显然十分拣恐,所以躲在可以保护她的人的身边。 周老二沉声道:“屠杀这许多人的凶手,不是徐公子,这才是可怕的事。” 梅刚忽然摇头道:“咱们还未见到死尸,何须在此瞎猜?走,咱们先去瞧瞧。” 万家愁转眼向吴芷玲望去,用微笑去鼓励她,吴芷玲忽然粉面一红,赶快缩回玉手。 周老二作个拦阻的手势,道:“刚老,千万查看不得……” 他突然愣住,原来万家愁已迈步行去。 他连忙大声道:“万兄,万兄,去不得……” 万家愁只是一步步行起,可是每一步竟远达两文有余,速度之快真是不可思议,那周老二叫声发出之时,万家愁已上了玻顶岩石堆旁边。 他忽然停步不动,运功查听,一面又利用他特异的嗅觉,只一瞬间,已发现岩石堆里面果然有一种阴森奇异的死亡味道。 周老二移步急急奔来,万家愁没有等他,一运绕过巨大的岩石。他乍入便出,周老二还未奔到。 那边梅刚也想奔过去,可是吴芷玲怯生生的声音却把他身形定住了。 她惊惧地道:“那石后果真有很多尸体么?” 梅刚想起不可把她一个人丢在一边,所以打消奔去之意,道:“万兄已查看过,等会儿问一问他便知。” 吴芷玲道;“周大叔的声音中,好像很紧张,听起来真骇人,我…我可不敢瞧看。” 梅刚道:“别怕,你不要看就行啦。” 正在说话之际,万家愁和周老二已走回来。 万家愁道:“周老二真是料事如神,石后果然尸横遍地。” 梅刚忙问道:“他们是怎生死的?是不是徐公子下的毒手?” 万家愁摇摇头道:“不是他。” 梅刚遭:“周老二又请中啦,万兄何以得知不是徐公子所杀的?”万家愁道:“因为那几十个人的死法都是一样,面上七奔流血,另外帽子头巾鞋袜都丢在一边,个个披头散发,我瞧不出他们竟被哪一种武功所杀,也瞧不出致命之住在什么部位。” 吴芷玲面色发白,这回万家愁自动走到她身边,伸手拍拍她肩膀。 梅刚沉吟道:“以万兄的眼力,居然瞧不出那些人伤在何处,这事大有古怪。” 他瞧瞧周老二,见他兀自寻思,便又道:“咱不自量力,也过去查看一下。” 说罢,大步行去。但却被周老二一把拉住,只好停下脚步。 梅刚摇摇头道:“周老二,别弄得神秘兮兮,提防吓坏了吴姑娘。” 周老二道:“在下不是故作神秘,也不是不相信刚老的江湖经验,而是这件凶杀案中别有缘由,绝不可当作一般的凶杀案处理。” 他抬头望望天色,忽然岔开话题,道:“现下天色就快人黑,咱们反正不赶夜路,何不先行觅受了宿处,才慢慢商量?” 这个提议吴金玲最赞成,道:“好极了,找个背风干净的地方,生个火,我弄点东西给大家吃。” 她认为早先疗伤的地方很理想,大可暂宿一育。 别人都没有意见,只有周老二反对,坚持通过悬崖厌径,到那边去另觅地方。 大家见他非常坚决不再反对。 一行四人通过那条危险无比的厌径时,首先是梅刚自告奋勇开起。 此人天性凶悍而又义气,一口咬定这是他分内应为的任务。 他在众人提心吊胆的注视之下,安然渡过险厌危崖栈道,第二个是吴芷玲,万家愁则无声无息地紧蹑她身后,以防万一。 终于四个人都飞渡险关,并且在两里许找到一个石洞,相当宽阔干净。 海刚很快就拉抬回来足够的木头柴草。 他江湖经验丰富,巧妙地在洞上和里面架设好两处木堆,只要把木头点燃,便是内外两层火网,可以封锁通路。 自然他摆的内外两层火网,是那周老二请他这样做的,原因何在,他还不大明白。 周老二自个儿跌坐沉思,万家愁则帮吴芷玲的忙,不但汲水回来,还打了两头野兔,剥洗干净。 他们各做各事,谁也不去打扰周老二。 不久,晚饭已做好,天色也全黑了。 周老二首先把洞口外的火堆生起来,这才一齐用饭。 吃过饭之后,周老二才道:“吴姑娘,若是万兄和我等出去,只剩你一人在此,你熬得住么?” 吴芷玲道:“我自个儿在山中过惯了,怕什么?” 周老二道:“那好极了,现下此洞内外有双重火网,洞内还有足够的木头,可以把火势维持到天亮。咱们先留下一条小小的通路,等我们回来之后,才完全封死不迟。不过如若有什么异响怪事,你就不必等候,赶紧封锁通路。” 吴芷玲道:“这怎么行?到时候你们进不来呢!” 周老二道:“我们会设法暂避一下。你依我的话去做,我们三人便无后顾之忧了。” 吴芷玲道:“不,我跟你们去,我练过武功,不是娇弱无力的女子…” 万家愁笑一笑,道:“你最好听军师的话,一定不会吃亏。” 梅刚也道:“对,我们也好放手干活。吴姑娘,你还是留在这儿最妥。” 她没有再做声,周老二又道;“今后咱们要对付的乃是很邪门的敌人,白莲教有种种妖术,这是大家都知道的……” 梅刚首先朗笑一声,道:“咱们只须胆大气豪,阳气鼎盛,那些邪法妖术自然不能作怪。” 他的目光征询意见地向万、吴二人望去,去道:“咱梅刚一辈子,都不相信这等邪事,至今也没碰上过。” 吴芷玲却不同意地微微摇头,身子畏缩地颤抖一下。 万家愁沉吟一下,道:“周老二,你的话我不大明白,只不知梅刚说得对是不对?” 周老二道:“他没说错,不过是旁门左道之人,也有功力深浅之分,据我所知,邪法高强之士,大多数也精通各种古怪药物之性,得以辅助他的邪法。” 万家愁恍然道:“原来如此,那么江湖上传说的许多难以解释的怪事,有些就可以说得通了。” 周老二道:“正是如此,所以对付这等邪人,并不是单凭胆子大阳气盛就行得通的。” 这个结论海刚听了虽是有点刺耳,却也不能不感到膺服,是以不作一声。 他们的军师现在已恢复一向的慢条厮理好整以暇的态度,缓缓指住洞口熊熊火堆,又遭:“这道火网乃是第一有效的邪法克星,即使是利用古怪药物,经此无情烈火一烤,药性也消失无踪。” 吴芷玲呼一口气,道:“怪不得你用两重火网,我现在一点也不怕啦!” 周老二泛起欣慰之色,他的一番话使得吴芷玲不再惊俱,便等于使万家愁少了后顾之忧。 现在他们可以放手行动了。 “吴姑娘须得提高警觉,这边七、八根已点燃着了的木头,是给你随时掷出去封锁内外两重火网之用,一有异动,便须下手,万万不可误时机,被敌人乘隙侵人。” 吴芷玲连连点头,眼睛把那堆木头瞧清楚,当真不敢丝毫轻忽。周老二道:“万兄和刚老,请随在下外出布置一下,以便争取主动之势。” 他当先出去,万家愁在最后面,临出洞口之时,还回头向吴芷玲微笑一下,眼中透出关怀和鼓励之色。 她也回报以甜甜的一笑,会心地颔首暂别。 三个男人在洞外老远处停步,聚拢在一起。 大家都很严肃。 他们都晓得那周老二虽然把事情分析得很合情合理,可是在这月黑风高的深山之中,面对的是妖魅般的邪门敌人,总是令人抹不掉神秘恐惧之感。 周老二道:“在下和刚老到危崖厌路上面的埋伏地方,准备好引爆的火弹,以作万兄的接应。” 梅刚道:“咱们经过那条厂径之时,你曾大略检查了一下,原来有使用之意。” 周老二道:“这是咱们克敌制胜的最大法宝,任他邪法神通如何诡异可怕,也当不了咱们这一招。” 万家愁道:“我到那边诱敌,对不对?” 周老二道:“正是,在下有一句话,说了出来,还望万兄不要误会见怪。” 万家愁道:一你问吧,我怎么会怪你!” 周老二徐徐道:“万兄细心想一下,你自个儿在那边诱敌,心中会不会有害怕之感?” 万家愁忖想一下,才道:“我不怕,老实说越是这等稀奇危险之事,我越不知道害怕,可能是我全心全意找寻制胜之机,是以无暇多想……” 他沉吟一下,又补充道:“也许跟我修习的内功有关,总之,心灵上一旦有警兆出现,我便自然而然万虑仅收,澄神一志地准备应付。当此之时,心中全无喜怒哀乐疑惧等情绪。” 这番话亭实明白之极,却是最上乘的武功大道。 世上得明此理之人却极少能达此境界。 周老二道:“那好极了,在下猜测这回出马的必是白莲教马祖师座下的双鬼使之一,听说这两名鬼使不但邪法高强,武功也高得很,这两名妖人都是长发披垂,白色长衣,手拿一根哭丧棒。万兄如若见到,只要辨认他们肩上的红巾,若是在左边,便是毁形鬼使,红巾若在右边,便是断指鬼使。” 梅刚道:“听是听过,据说他们能役鬼神,杀人于千里之外。又能慑人魂魄,永沦苦海不得超生。哼,咱从不相信这等鬼话。” 周老二道:“这毁形断指两鬼使的确很厉害,光是以武功而论,听说在白莲教中,也是前五名高手之列。再加上旁门左道的古怪功夫,如虎添翼,恐怕不是武功就可以应付得了的。” 万家愁忽然问道:“我从前听过马祖师之名,他不是在浙江云雾山的么?他厉不厉害?” 周老二摇摇头,道;“马祖师之名,白莲教万千教众无不听过,但见过他的人不多。究竟厉害到什么程度,在下实是不知。” 其时白莲教屡经朝廷剿诛,由太祖至明朝末季,却仍然此起彼伏,生生不灭。 上述那位马祖师据《罪惟录传》卷三十一《叛逆传》记载是:马祖师者,不知何许人,传正德中妖贼李福达之术。 ……嘉靖时群聚浙江乌程之云雾山中。 自言能剪纸为兵或蝴蝶样,人以刀杖击之,则反击多伤。 ……总制胡宗宪委二千户督兵剿之,协从者被杀百余人,马祖师终不获。 这马祖师其后行踪隐秘,在全国各地仍然以白莲教邪说蛊惑人心聚众叛乱。 是以多处的白莲教社都对他极是崇拜。 他们话题转回来,周老二道:“以在下的估计,万兄已在鬼使的行尸前露过面,等会儿定必遭受群尸围攻。万兄设法把行尸们引到厌径上,然后急急退却。在下和刚老趁此机会发动埋伏,一举除去这些行尸,最好连那鬼使也一并除去。” 梅刚浓眉紧皱,道:“行尸?是湘西赶的那种行尸么?” 周老二道:“在下也不大清楚,反正差不多是这一类,大概更厉害可怕些……” 那白莲教向来有种种怪诞诡异的传说,是真是假,谁也无考证。尤其是有关妖术邪法的传说,永远蒙着一层神秘的外衣。 周老二对此语焉不详,乃是极为正常的现象。 在夜色中,万家愁的微笑不曾被周梅二人发觉。 他暗暗自忖道:“那些行尸只好去唬唬平常的人,遇上我竺东来,啊,不,遇上了我万家愁,定教他们变回死尸……” 那周梅二人自民径上面的峭壁项分头埋伏,彼此约定了出手暗号。 万家愁大步走过厌径,他艺高胆大,心中毫不畏惧,大步向岩推行去。 这刻四下虽是黑沉沉一片,但万家愁的眼力,在黑夜视物有如白昼,故此夜色对他全无妨碍。 眨眼间来岩堆附近,他停下脚步,游目四顾,想位:“果然大有鬼气森森的味道,若是常人处身于此,当必心中惊惧,毛骨惊然。可是今夜这些妖人碰上了我,其他倒霉。” 他微笑一下,耳中听到左林子内传来凄厉的条鸣,偶尔夫有扑翅惊飞之声,使得这深山的夜晚充满了神秘和恐怖。 过了好一阵,四方八面突然出现幢幢鬼影,较远处还有绿荧荧的鬼火飘浮往来。 万家愁极力收敛眼神,不使精气外溢。 他用普通人的眼光四下张望,但见那幢幢鬼影似是真有形体之物,加以荧荧鬼火飘浮不定,几乎令人疑心自己已处身于鬼域之中。 但当他突然运功查看,便立刻发觉那是淆惑眼神的幻象。 事实上并无鬼物出现,至于荧荧鬼火,却是真的。 不过他已见惯了荒丘乱坟的鬼火,是以也瞧得出有点不一样,在颜色方面有少许差别。 他的眼神乍发便收,因为他不想骇走了装神弄鬼的什么鬼使。 这一点他却是过虑了,人家即使见他功力惊人,也不会轻轻放过。 陡然间四方八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万家愁一听便知人数真不少,总有三四十人以上。 若是周老二的说法不假,则这些脚步声必暴行尸了。 在杂乱步声之中,还夹有一种劈劈啪啪的奇怪声响,好像是骨节扭压的响声。 第一个行尸出现在他正前方三丈左右的岩石边,只见他全身僵直,乱发披垂,双目比核桃还大,却呆滞无神,面上肌肉完全僵硬死板,没有一点表情,任何人瞧见,都能够知道那是一具没有生命的尸体,绝对不是活人。 紧接着四方八面都有行尸出现,个个的样子都一样,全身笼罩着冰冷的死亡气息。 双方相距的这么远,又是在黑暗中,若不是万家愁功力盖世,绝难观察得如此清晰详细。 这时群尸僵立不动,因此连一点气息都没有。 万家愁听不到一点呼吸声,更证实这些“人”不是活人而是死尸。 但他丝毫不惧,冷静地屹立不动,等看这些行尸有什么行动。 过了片刻,群尸仍然没有丝毫动静。 万家愁暗感奇怪,为什么对方不发动攻击呢?到底有什么阴谋诡计?抑是等候某种有利的机会才发动攻击?原来如此,万家愁忽地恍然大悟。 敢情他自从群尸出现之后,虽然仍是收敛眼神,不使精气外露。可是他已运集上乘直功,凝神意志。 当此之时,他的心灵深藏固守,外界一切声光影象以至情欲诸界天魔,都不能侵扰。 似这等使尸体行走的邪法,只不过使人震骏而已,自是对他不生作用。 这只是对群尸部份而言,在另一方面,必定还有种种怪异可怖的景象以助长群尸的声势。 但由于万家愁以玄功护住心灵,所以这等奇幻景象都好像没有出现。 万家愁想通这个道理,因之利用普通人的眼光查看一下,果然发现天地昏暗,阴风呼号,也不知有多少形相可怕的鬼怪飞舞扑噬而来。 万家愁猛一收摄心神,异象立消,当下仰天长笑一声,突然举步行去。 他越走近那些尸体,就越感到阴寒之气更盛。 万家愁长笑声中,也催动自己的气势,登时把那阵阴寒之气驱散。 可是那些尸体仍然僵立如故,并没有后退或仆倒。 万家愁正面的五具尸体相距只有七八尺左右,忽见他们开始动弹,先是平举双手,作出难备搂抱的姿式,接着呼呼呼迎面疾扑,迅决之极。 万家愁比他们还快一点使个身法已钻到后面,随手在一个尸体背心接了一下。这时十几二十道人影飞跃过来,把万家愁围在当中。 万家愁一面提防尸体,一面分心留意查看那两具被他以万妙神手轻按了一下的尸体。 只见他们竟与其他的尸体一齐转回身子,照常行动,加入包围阵容中,毫无负伤征象。 群尸一齐发动,个个直伸双背,向万家愁楼扑。 登时人影乱闪,此起彼落。 万家愁在这二十余具尸体之间钻来钻去,虽是不曾被行尸抱住,却也觉得不妙。 心想这些尸体在邪法或药物驱使之下,全是有攻无守。 像刚才他施展万妙神手印了行尸一掌,若是活人,早已主脉皆断,一命呜呼。 可是这些行尸并无生命,根本不怕侵袭经脉内脏的掌力。 我须得另行设法不可……忽然他感到群尸的阴寒之气森冷迫人,心知这是因为分神思索之故,连忙收摄心神,集中意志。 眨眼间阴森寒气完全消失。 万家愁忽被五具尸体团团围住,十条僵直的手臂齐齐向他抱去。万家愁无隙可避,使出万妙神手,手臂比乎常长了尺许,搭住其中一尸手腕,顺势一拉一拨。 这具行尸登时歪歪斜斜地撞开另一具行尸,发出砰的一响。 万家愁从缝隙中闪出,另一个包围圈中,他如法炮制,使他们自相碰撞而露出空隙,闪身而出。 只是那些行尸越来越多,共有四十余具,层层密密把万家愁困住。 事实上这些行尸动作虽然僵硬,速度却迅疾如风,寻常高手便不被他们骇死,也万万躲不过他们的搂扑攻势。 万家愁试过几种手法,都没有什么用处。 例如以重手法拗折尸臂,谁知那行尸一转回身子,手臂又恢复直伸的姿势。 又例如用巧妙劲道,把行尸重重摔在地上,但不要几滚,又跃起来继续进攻。 总之,这一群打不死的怪物,的确使万家愁感到十分头痛。 他心念一转,想起了周老二的计划,当即双掌齐出,忽勾忽拨,身影快逾闪电,一圈圈钻出去,眨眼间已闪出包围圈外,拔脚便走。 他起初不敢跑得太快,生怕把群尸甩掉。 哪知群尸如影随形般追来,极是迅疾。 万家愁脚下一加劲,如星飞电驰,霎时已奔到厌径四上。 群尸数目虽多,却无声无息,个个披头散发,动作僵硬,形相甚是可怖。 在这黑夜深山中,旁人见了只怕都骇死,哪里还能与之对抗。 万家愁站立在厂径,他故意退了丈许,好让群尸踏入反径。 这时由于地形有利行尸只能逐个上前,大可一声击落悬崖。 当先的一具行尸蹿到,两臂直伸,向万家愁扑去。 万家愁伸手已勾住行尸手腕,微微一沉,消卸了行尸冲扑之势。就在双方力道对消这一刹那间,万家愁另一股内劲从指上涌出。只见那行尸宛如长了翅膀一般,呼的一声打横飞开四五文外之处,这才坠向无底深壑,唯一使人有奇异之感的是没有挟着惨叫之声飞坠,若是有生之物,定不如此。 第二具行尸紧接着冲上来,万家愁冷笑一声,如法炮制,登时又打发了第二具。 第三具行尸跟着扑到,万家愁随手一挥,又解决了。 不一会工夫,已经有十具行尸被摔落悬崖之下。 第十一具行尸依然毫不停滞地扑将上来。 万家愁勾住他手腕,内劲一发,忽然落空。 那具行尸另一只手却已堪堪沾上他身子。 原来万家愁内劲发出之时,那具行尸被扣的手臂忽地拐了弯,全不受力,因此没有被万家愁的内劲弹出悬崖。 这个行尸手臂能拐之故,当时万家愁已经明白,那是因为早先曾被他以重手法拗折,故此任何角度方向都可以拐弯。 万家愁手上内劲转个方向,自己的身子却无形无声地退后了尺许。 只见那具行尸拐弯的手臂反过来搭住另一只手,在万家愁神秘无比的内劲操纵之下,刷地掉转了身躯,接着呼一声冲出去,猛可碰撞上另一具行尸,那具行尸亦是前扑之势,两下相撞,发出响亮的声音。 万家愁神功奥妙无比,仍然遥遥控制着数尺外的行尸。 他往外一带,两具行尸齐齐滚出悬崖外,搂抱着急坠无踪。 万家愁已连消灭了十具行尸,看来甚是容易。 但他这刻反而心头一震,暗暗叫一声不妙,连忙寻思却放之计。原来万家愁从那行尸的断臂上,忽然醒悟这些敌人情况甚是特别。 若是一般的敌人,不论武功多高,一旦断了手臂,则这条手臂自然不能立刻再用。 而这行尸却不然。 由此推想,则纵然跌悬崖之下,很可能仍然会再爬上来攻击。 因此,对付这些已没有生命的行尸,只有两个方法,一是设法解去尸身上的邪法或药物之力。 二是把幕后主持人杀死。 他转念之际,第十三具行尸已经扑到。 这回万家愁一伸手搭到行尸手腕,可就不再把他摔下悬崖,只把行尸拨转了身子,当作盾牌抵住后面继续冲到的行尸。 万家愁脚不停退后,以免其他的行尸凌空跃过,阻住了他的退路。 一晃眼间,厌径上已经挤上来许多具行尸。 万家愁口中发出一声长啸,这是命周老二人发动埋伏的暗号。 在这刹那间,他神目如电,向群尸后面的斜坡作最后的查看。 忽见被上有道白色人影,万家愁瞧得真切,那人身穿白色长衫,头发被垂,手中拿着一棍短棒,甚至连他右肩上有块红巾,也瞧在眼中。 “这厮的红巾在右肩,那是断指鬼使了。好小子,我今天非叫你到明间去当鬼使不可……” 这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掠过心头,登时涌身飞起,身形冉冉上升,宛如驾云驭风的仙人一般。 崖上火星飞闪急坠,厌径上发出数爆响,突然整条厌径变成一片火海。 这冲天而起的火光,把四下照耀得亮如白昼。 斜坡上白衣披发的断指鬼使,身形毕露。 他目瞪口呆地望向尼崖当中那片火海。 在厌径上十余具行尸立刻被烈火吞没,这些行尸显然还被烈火破去了控制之力,个个直立不动,任由烈火焚身。 那景象极诡异又悲惨。最靠近经人口的行尸,有几具也不会动弹,只剩下五具行尸退回断指鬼使那边。 断指鬼使目瞪口呆之故,敢情是那万家愁竟然凌空贴着峭壁,一径飞渡过熊熊火海,青衫飘扬,最后落在屹立不动的七八具行尸旁边。 那万家愁这一手轻功,简直匪夷所思,虽说他飞渡这十余丈距离之时,乃是贴着峭壁,曾经挥掌拍在壁上,借力飞行。 但这等功力当真有如神话一般,有血有肉之人焉能办得到! 他好整以限地查看那些侵立如木石的行尸,对坡上的断指鬼使和五具行尸,似是全然不放在心上。 断指鬼使震骇莫名,心想:天下间真有武功高强至此的人么?他方寸紊乱之际,竟下意识地阻止行尸向万家愁扑去。 谁知这刻正是万家愁最危险的时刻,只因他妄运最上乘的玄功,飞渡火海,登时感到真气波动,内力涣散。 他心中感到十分后悔,实是不该贪功急于珠除妖人,以至陷入险境。 目下只好作作查看行尸,以便争取一点调元运气的时间。 断指鬼使似乎也不知所措,呆了片刻。 直到那青衫飘飘的万家愁离开了那些泥雕木塑似的尸体,向他走过来时,才恢复正常的反应。 他举起哭丧棒,作出要对方停步的姿势。 万家愁居然停步,双方在冲天火光映照之下,瞧得分明。 他正好趁机再调息一下,目前他虽是任制住内伤,情况却不太妙。 那断指鬼使的声音阴森凄厉,简直不像是出自活人之口。 “尊驾好功夫好胆力,本人是白莲教断指鬼使,尊驾可是万家愁?” 万家愁点点头,没有开腔。 断指鬼使忽然一棒击中右边的一具行尸,发出啪的一声。 “万兄不必多疑。” 他已瞧见对方眉头皱了一下,便解释道:“这具行尸有点不受控制,因此本鬼使命他安静一点。” 万家愁仍不做声,默然颔首。 对于这名妖人的鬼话,实在不知相信还是不信的好。 断指鬼使骇人的声音又响起来,道:“万兄这一身功夫,冠擎天下,只不知何以从未听人提起过万兄的大名?” 万家愁再哼一声,道:“你没资格跟我说话,你们的马祖师呢?快叫他来。” 断指鬼使那张雪白而又瘦得见骨的面孔,活像那些死人一般,一丝表情都没有,道: “万兄既然瞧不起本人,那也行,你若是过得本鬼使这一关,自然可以见到马祖师爷。” 他手中的哭丧棒稍稍摇晃,那五具排列在前方左右两边的行尸,登时微蹦欲扑。 但断指鬼使还有话说,故此尚未发动攻势。 “万兄这等身手,若是投入我白莲教中,只怕连本鬼使也得受万兄差遣…” 万家愁哦了一声,道:“原来你打算收罗我参加白莲教。” 断指鬼使道:“正是如此,方兄,本人敢说这是你一生之中最佳的机会,不论于公于私,都可以感到无憾。” 万家愁不以为然地摇摇头道:“你的口气太大了,区区白莲教不过是妖言惑众的帮会而已,算得什么?” 断指鬼使道:“万兄完全看错了,本教绝不是一般江湖帮会可以相提并论的。本教内部则组织严密,人才济济,粮草财源不虞缺乏。 外面则有无数教徒,身居朝廷要津,位尊势大,万兄想做名实相符的大官也可以,在幕后指挥千万人也可以。” 他的声音虽是刺耳难听,但内容却十分精采,说得层次分明,极有条理。 “还有就是有关公私之论,如果万兄有济世之志,白莲教正是要沫除贪官污吏,另创新政局面。这是在‘公’方面而论,若论在私方面,万兄权势赫赫,官爷财禄,以至醇酒美人,无不应有尽有,称心如意。试问万兄有何理由不愿加入?” 万家愁默默瞧着他,似是一时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断指鬼使仰天厉笑一声,又道:“万兄,大丈夫须得当机立断,何须犹疑不决?” 那断指鬼使外型虽是狰狞可怖,手段残酷毒辣,但讲起话来却不简单,话锋咄咄迫人,教人难以辩驳。 万家愁微笑一下,心想:幸好我用不着跟他舌战,总之他的话虽是言之成理,却不可信,都是骗人利用人的鬼话,我反正不上这个当。 这时他体内气机虽然还未倾适如常,但勉强仍将可出手。 所以他已不须伪装聆听以争取时间调息。 “住口。”万家愁冷冷道:“我万家愁走遍天下,白莲教在全国各地所作所为,我通通知道。” 断指鬼使道:“本教支派甚多,有些不免会有不法或过份的情形发生。” 万家愁道:“闲话体提,我万家愁今晚打算取你狗命,我的话一说出口,永不更改。” 断指鬼使举起左手,作出阻止他动手的手势道:“别忙,本使还有一个问题,只不知你肯不肯回答。” 万家愁道:“什么问题?你想拖延时间是不是?” 断指鬼使摇摇头成发旋飞,声音甚是森冷道:“本使已见识过你的武功,也烧得你胆力过人,不是寻常的鬼神可以骇得住的。本使想知道的是你这份胆气,是天生的抑是懂得本教仙法,是以不惧?” 万家愁撇撇嘴角,露出鄙夷不屑的神色,道:“你们这些下流邱洁,我怎会放在眼内?” 断指鬼使眉头一皱,道:‘你若是不识本教仙法,真的一点也不畏惧那些鬼神么?” 万家愁道:“什么鬼神?我没瞧见。” 断指鬼使一楞,道:“你没瞧见?本使派出无数厉鬼凶神,勾作的魂,慑你的魄,你没瞧见么?” 万家愁冷笑道:“一个也没瞧见,你不信就拉倒。” 断指鬼使道:“这是绝不可能之事,本使出道以来,会过能人无数。但最高明的也不过是能够不被那些鬼神骇着而已,从未有过瞧不见之事发生……” 他说到这里,万家愁突记起当初面对那群行尸之时,曾经有那么一刹那,由于神稍分,登时天地昏黑,阴风四起。 但他功力通玄,猛可一摄心神,异象立时消失。 他心中恍然大悟,原来这些妖人的邪法,必须是对方心神有隙可乘,才现得出种种怪异现象,越是惊慌心乱,越易被邪法所制。 若是神闲气定,心志坚凝,邪法便全然不起作用。 万家愁想通这一点,肚子里暗暗好笑,那断指鬼使分明交足了霉运,恰好碰上他这个练成“军茶利神功”的人,这一门神功乃是至高无上的瑜咖心法,专门以坚心忍志为主。 既然白莲教的邪法乃是以精神力量发出,则这断指鬼使的心志岂能比得上宗师身份的万家愁更坚凝?精神力量岂能更为强大?只听断指鬼使厉声道:“你这话实是叫人难以置信,万家愁,你说谎。” 万家愁道:“我没有说谎。” 断指鬼使又厉声道:“你一定是说谎。” 万家愁勃然而想,道:“我没有说谎,我为什么要说谎?” 断指鬼使道:“你想使我淆惑混乱,但我绝不上你的当。” 万家愁看他的样子,一点不似装作,心想:这厮一定很害怕他的邪法失败,所以拼命反驳,我若是能够使他相信,又放他回去一说,将来白莲教的妖人见了我就得夹尾巴逃跑…… 他这个想法乃是攻心之术,属于上上之计,并不是大意自负或是骄傲。 只听断指鬼使道:“本使若是命行尸助阵,取你性命,谅你必不难心眼。” 万家愁冷笑道:“你若是独自出手,只怕死得太快,我瞧你还是把所有的邪法都使出来的好。” 断指鬼使把哭丧棒横街口中,双手在白袍下掏出二十余支白旗。旗帜杆很细,却是一节套一节,拉长时达三尺之长。 旗身是三角形,都有血绘的骷髅图案。 他动作纯熟迅快,二十余支白旗的杆身都拉出来,奋奋连声,一一插在地上,分布面积约是两文方圆。 万家愁一眼望去,只见那二十余支白旗表面上凌乱,但畦径纵横,看来有点门道。 “那是什么?” 他指住那片旗阵问道:“咱们走进去动手,是还是不是?” 断指鬼使阴森森地怪笑一声,道:“这白旗勾魂阵非同小可,万家愁作进阵瞧瞧,若是没有恶鬼勾你的魂,我断指鬼使任凭发落。” 他居然没有隐瞒,直率指出这是一个阵法。 那万家愁的反应正如他所预料,摇头道:“就这么乱七八糟的几支幡旗,便叫做勾魂阵?” 断指鬼使哭丧棒迅快枪扫劈啪连声,—一击中那五具行尸。 只见他每一棒到处,行尸应声仆地。 “为了免得你多虑分心,本使暂不役使这些行尸对付作。请吧,到了阵内瞧你还敢不敢吹牛。” 他自己当先踏入幡阵中,万家愁毫不迟疑,也大步走入幡阵之内。 只见断指鬼使白衣飘飞,站立在他面前数尺之处,当下冷笑一声,伸手抓去。 指力到处,突然一愣,原来那断指鬼使党是空虚无物,抓了个空。 他方要收臂,腰间感到微风拂到。 已知那是敌人五指扣拿而到,心念一转,不但没有迅快收臂,反而故意缓了一援,果然被五支利锥似的手指扣住了脱脉。 敌人指上力道非同小可,但万家愁已倒转经脉,穴道移位,是以未曾受制,当下一翻手掌,反而扣住敌人手掌。 他五指一搭住敌人掌背,登时如磁吸铁,粘得极牢。 敌人那只手挥了几下,也没有挣脱。 万家愁除了前数尺之处的白衣人影之外,别的景物一概看不见,宛如掉在漆缸里似的。 不过目下从敌人这只手掌来势,却得知对方应该是站在右侧,更不怠慢,内劲光吞后吐,五指一甩,登时把敌人甩出去。 四下仍然黑漆一片,并且毫无声息。 万家愁失望地皱皱眉头,心想,怎的那厮甩了出去,竟不曾把那些白幡都给碰倒?原来他早已看准了地上白幡位置,略记心中。 是以看似随手甩了断指鬼使出去,其实是有意借用敌人躯体,估计起码可以碰倒三支或四支白幡。 此阵即是以白幡为基础,则白幡一倒,其阵自破。 谁知眼前仍是一片漆黑,耳边隐隐听到遥远处传来阵阵鬼哭神号,凄厉悲惶,极是悸怖刺耳。 万家愁耳目并用,暗自体味这种奇异的情景。 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回到那无边无际的古森林内,每当黑夜之时,便是这等悲凄恐怖和漆黑一片的况味。 那时候,他还是一只山猿,随着猿群,躲在枝叶中抖籁。 他的身躯随着那年的回忆而渐渐佝接,联头弯曲,两臂悬垂,看起来完全与猿猴的姿态一样。 在万家愁内心中童年时代的恐惧迅即消逝,代之而起的是充满了勇气智慧以争取生存的日子。 在那弱肉强食的亘古大森林内,到处都是死亡陷讲。 但这时候他对黑暗和各种奇怪的声音已经毫不畏惧了。 他的眼睛和耳朵在黑暗中本来敏锐无比,简直跟在大白天时一样。 但现在却效用全失,除了远近飘浮的暗绿色鬼火,就是那些鬼号之声。 万家愁鼻子忽然嗅到危险,这是他在蛮荒森林中的另一项绝技,任何气味都逃不过他灵敏之极的嗅觉。 这一遇到危险,不知不觉就运起玄功,心神登时一阵清爽,突然间眼睛已瞧得出四周景象,耳中也听到秋夜劲风扫掠满山树木呼啸之声。 万家愁暗中微笑一下,无缘无故晓得了自己的精神力量已压倒了对方,所以邪法的神秘力量已经失效。 只见地上一团白色的物体蠕蠕而动,已爬近他脚边。 万家愁一望而知那是断指鬼使,却不明白他为何不扑上来而用爬的方式。 奇怪的是断指鬼使爬到将近时,动作越见缓慢,似是挣扎的十分吃力,终于静伏地上,毫不动弹。 地面上有四五支白色三角旗已经弯折,看来正是被断指鬼使的身子飞甩开去时扫断的。 显然他这一手已生效,这座阵法在当时已破去,剩下的仅是邪法的力量,但为何又忽灭消失,断指鬼使也瘫伏成一团,万家愁实是不明其故。 他走出阵外,深深的吸了一口清新而寒冷的空气,但觉刚才的遭遇宛如一场梦境,令人疑真疑幻。 突然间呼呼风啸,万家愁眼睛一扫,瞧见五条人影悄无声息飞纵外来,来势迅猛劲急。 这五条人影个个动作但本,双臂直伸,正是残余的五具行尸。 这些行尸谈不到武功,却比高手难缠抬倍。 万家愁一时真想不出用什么法子应付,拔脚疾奔。 那五具行尸如影随形疾追不已。 万家愁绕个大圈,不觉已回到斜坡幡阵附近。 回头一看,那五具行尸距他也不过是四五文左右而已。 万家愁感到难以置信地用力摇摇头,要知以他刚才的脚程速度,即使是天下七大高手之一,也须得给甩开二三十丈之远,但这些行尸奔行的速度却远逾千七大高手,天下岂有此理?万家愁当然不是不信,甚至还试出这些行尸追逐时的速度,与他本身的快慢一致。 也就是说他快行尸也快,他慢行尸也慢下来。 这种奇怪的敌人打不死,赶不走。 万家愁略一踌躇间,已被行尸们团团包围。 这时他突然灵机一动,使个身法墓然间钻出圈外,掠到幡阵旁边,拾起断指鬼使那支哭丧棒。 那五具行尸劲急扑到,万家愁一抖腕,哭丧律幻出数十支律影,几乎是在同时之间在五尸身上各个敲了一记。 只是这一手竟不生效,五尸不但没有仆倒,那十只僵直挺臂交叉一合拢,几乎把万家愁叉住。 万家愁一计不成,一计又生。 在那阵边左一绕,右一绕,把五具行尸先后诱得冲入阵内。 谁知那阵对五尸全然不起作用,尸影过处,把那些未倒的幡旗全都踏翻碰飞。 饶他万家愁武功通玄,智勇双全,这刻也感到计穷胆寒,暗暗叫声“大事不妙”,只好仗着神妙无比的身法,晃来钻去,在五尸追扑之下苟延残喘。 自然这等拖延之法不是上策,主要是这等比移形换位还要上乘的身法,须得运足军条利神功,目下内伤严重,施展之时甚感费力。 若在平时,就算追逐十日十夜也不相干。 万家愁渐渐感到夏气波动,内力大量消耗。 若是不能立刻设法解决,再过片刻,内伤定然发作,不支倒地。那时节非得让这五具行尸活活掏死不可。 他迅即作了决定,当下一晃身钻出圈外,拔脚奔去。 转眼工夫,已奔近悬崖边。 悬崖腰间那条反径,已经被烈火烧得崩塌了许多处。 万家愁回转身子,只见那五具行尸蜂拥扑到,一个个血污满面,披头散发,形相恐怖,他们来势迅急整齐,几乎是同时扑上。 万家愁估计自己一次之力,再下去便无以为继,当下不敢怠慢,扬聚起玄功真力,施出万妙神手,五指探处,抓住最右边行尸手臂。 他劲道如电传去,那行尸身子一侧,碰在左边的行尸身上,这一个行尸身子也一侧,又碰在更左的一个身上,如是者一连串碰过去,五具行尸前扑之势都陡然中止,打横粘成一排。 万家愁轻啸一声,猿臂一挥,只见五具行尸连成一吊,离地飞起,一齐飞坠向悬崖之外,一转眼间已飞坠无踪。 现场上剩下万家愁,连连喘气。 但他仍然考虑到可能还有其他行尸或潜伺在侧的敌人来袭,更不迟疑,趁着还有一丝气力,拔脚急奔,霎时穿入树林内,直到深寒之处,忽然一交跌倒,就此昏迷如死。 天边现出曙色,清晨的山风更为寒冷。 在斜坡上的断指鬼使身子动了几下,慢慢爬起身。 他脸色蜡黄,倦容满面,站立之时身子微微摇晃,似是站不大稳。 事实上他当具已是筋疲力竭,尤其是心力已摔,精枯神散。 但他心中却念念不忘一件事,所以还支撑着爬起身子。 “我断指鬼使若不能趁机杀死万家愁,死难瞑目。” 这是横亘在他心中的固执念头,因为他虽是一直瘫伏在地上,却还能勉强运余力观察万家愁和五尸那一场生死之斗。 断指鬼使不知道万家愁身负内伤,还以为万家愁后来跌跌撞撞地奔人树林,乃是被五尸所伤。 断指鬼使认为万家愁伤得很重,倒是有机可乘。 如若现下找到了他,定可不费吹灰之力便杀死了他。 这个想法激起了他残暴天性中眼毗必报的复仇意念,故此一直拼命调息聚内力,直到这刻,才奋力爬起身,便向树林行去。 人得林内,渐渐觉得步伐沉重艰困尤其是问避树木荆丛之时,更费气力。 他知道自己也差不多了,若是这一口气松,极可能当场倒毙。 现下除了仗着多年修为所剩的一点底子之外那股狂热的报仇意念,才是真正使他能够支撑下去的力量。 又走了十余文,忽见前面不远的树下,有个人倚树而坐。 断指鬼使精神一振,步伐登时轻快了一点,缓缓走到这个深仇大敌万家愁前面。 他喘几口大气,尽力稳住身形,然后才慢慢弯腰,右手伸到腿肚子,那儿绑着一柄锋快短刀。 他发颤的指头感觉已很麻木,直到摸到整个刀把,才慢慢握紧。万家愁眼睛忽然睁开,但眼珠没神没彩,一望而知他也是筋疲力尽,只比死人多一口气而已。 这两个仇敌互相凝望,谁也没有动弹。 曙光从枝叶间透落,渐渐四下明亮起来。 万家愁似乎是受到黎明来临的鼓舞,眼神渐渐凝聚,使人感到他意志极是坚韧强大。 指鬼使眼中的凶光也是渐渐增加,他渴望拔出短刀,扑将上去,把锋快的刀刃插入敌人心窝,但又知道自己的气力的的确确已经竭尽,如果拔刀而直不起身子,只怕一交跌倒,再也爬不起身了。 故此他不敢轻举妄动,必须善用这一丝残余的气力才行。 过了片刻,万家愁苍白的面上,忽然泛起笑容,接着还开口缓缓退:“你今天休想杀死我……” 他歇了一下,才又遭:“咱们耗下去,你一定比我先死。” 断指鬼使头脑虽是昏沉,却也听见而且明白对方的话,但他可不愿开口说话浪费气力。 只听万家愁又道:“来呀,你为何还不动手?”
第十二章 求 医 断指鬼使眨眨眼,小心而费力地分析对方这句话的真正含意。他忽然发觉对方的眼神越来越坚定,而且可以明白地从这对眼睛中,看出万家愁坚强无比的意志。 在那一瞬间的感觉中,竟自了解万家愁当真能支持得比他久。这是一种冥冥的契悟,无须以言语说明或解释。 断指鬼使极力想发挥凶悍的天性,他努力了一阵,却终于放弃了。 但见他双膝一软,成跪坐的姿势,仍然是面对着万家愁。 这个姿势固然节省很多气力,同时断指鬼使也知道不必再保留气力,心中忽然感到一阵轻松。 四周的树叶和草尖,都缀着露珠,在朝阳下闪闪发光。 它们激目生彩,美丽之极。 然而谁都知道,一会儿这些美丽的宝石便消失不见,正好像最绚粲的人生,折得特别快一般。 断措鬼使轻轻道:“万家愁,你的意志比钢铁还坚硬,我断指鬼使服气啦。” 万家愁微笑一下,虽然他的样子显得疲惫衰弱,可是眼中的神情,不屈不挠,任何人都能一望而知这个人这一辈子绝不会屈服低头的。 “那也没有什么。”他的声音很诚恳。“我只不过底子扎得好,比常人能忍耐一切折磨痛苦就是了。” 断指鬼使道:“本使若不说出来,你可能不知你的意志力量是何等强大。要知本使还有一记绝招,尚未使出。终于在你强大无比的意志力量笼罩之下,不得不放弃了施展绝招之心。” 万家愁现出郑重之色,哦了一声,道:“你还有什么绝招?可不可以告诉我?” 断指鬼使道:“当然可以,我命在顷刻,还有什么不可以说的!”说到这里,先喘息几下,才又道:“本使若是咬断舌头,在口中嚼碎,连同鲜血一齐喷出,两丈方圆之内,无人可以幸免。” 万家愁道:“这是魔教的修罗血雨,是也不是?” 断指鬼使道:“你知道就好,本使虽然这一口血雨喷出去,便当立刻倒毙,但你绝对躲不过。任何人都躲不过。” 万家愁摇头道:“我万家愁苦在平时,哪有躲不过区区修罗血雨之理?目下身负内伤,真是虎落平阳,才会如此狼狈。” 那修罗血雨乃是魔教与敌偕亡的毒着,由于须得把自己性命赔上,是以魔教中人等闲也不会施展,但威力也实在凌厉恶毒无比,当之者难有幸免。 断指鬼使心中自是不信,可是他已经无法反驳,因为他突然一口气接不上,喉咙间咯咯有声。 过了好一阵,忽然睁大双眼,恢复了一点生气。 这是回光反照的现象,连断指鬼使自己也晓得。 万家愁道:“你快不行啦,依我看来,你身上某种看不见的隐伤,似乎比身上的外伤严重百倍,方会如此。你究竟中了何人暗算?” 断指鬼使道:“你的眼力真是旷古绝今。不错,我的隐伤是致命根由,伤我之人就是你。” 万家愁道:“你虽被你摔出去,但不会伤成这等模样。” 断指鬼使道:“你的精神力量太强大了,本使修炼多年的他法被你全部破去,自身反受其害,现在你明白了吧?” 万家愁道:“明白啦,依我看来……” 他的话声忽然中断,因为对方身子忽然歪倒地上,双目闭上,已是一瞑不视。 这个妖人作恶无数,在他邪法之下丧生的不知有多少入,而他本人最后也死在自己的邪法上,真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了。 万家愁眼中的神采迅快地消褪,过了一会儿,头颅也无力地歪侧在右肩上。 这次他内伤的发作,比任何一次还甚,主要是他飞渡悬崖风路,以及最后消灭行尸时都施展出最上乘的玄功,耗损真力最多,故此伤势发作时成为最严重的一次。如果当他昏死之后回醒,勉力挪到树根时这一段时间内,获得有效的帮助,则他的伤势还不至于险恶至此。 事实上万家愁不但没有得到助力,反而须得提聚残余气力,维持坚强的意志以对付断指鬼使。 在他身体状况来说,正是黄台之瓜,何堪再摘! 他的生命之火,已经快要熄灭。 他再也不能维持坐姿,脖子无法支持头颅的重量,终于歪倒在一边。 万家愁心头仍然清醒,他生命中二十多年的往事,—一浮现。 他尽量使这些往事重现心头,以免一下子昏睡过去,便神散魂飞一命呜呼。 正如被酷寒所侵之人,如果不能保持知觉,便将昏睡而丧生。 唯一能够抢救他免于一死的人,只有吴芷玲、周老二、梅刚等三人。 但他们目下在悬崖的那一边,大有束手无策之苦。 梅刚焦虑地摇头道:“这一片悬崖,那险厌的通路已烧得崩毁一了好几处,纵是猿猴也攀跃不过。” 周老二道:“万家愁妄运百功,目下定必伤势发作,苦候援救,可是这片悬崖天险,唉……” 他说着说着,忽然陷入沉思中。 吴芷玲清丽的面靥上,现出难以形容的忧急之色。 她希望周老二想出办法,所以不敢吭气,默默地楚楚可怜地凝望那片峭壁。 梅刚突然大声道:“咱们在这儿发愁也不是办法,走,赶紧分头找寻通路。” 吴芷玲和周老二一齐摇摇头,周老二道:“使不得,第一点这片茫茫深壑若要绕道过去,恐怕走上一两天还过不去。第二点,你我到达那边也没有用,定须吴姑娘过去,才能够救助万家愁。” 梅刚焦躁道:“难道咱们就于站在这儿,一点办法都没有么?”这梅刚心下焦躁不已,提着沉重的金棍,走来走去,不时扫砸石头出气,弄出乒乓乒乓的响声。 吴芷玲眼看时间不住地溜过,她心知万家愁目下必定万分危殆,当下说道:“周先生,我若要过得这一片峭壁绝地,除了背生双翅,飞了过去之外,就只有用数十丈长索,做成一条索桥,攀援过去了。” 周老二点头道:“以常理而言,的确只有这两途,咱们人类不比虫以,无法附壁爬过去,所以这一个可能性我想都不去想它。” 吴芷玲眼睛一亮,道:“以你的才智,能不能把我变成虫蚁?”周老二苦笑一下,道: “那怎么可能?” 吴芷玲道:“若是阮先生在此,相信有此可能。” 周老二身于一震,瞠目道:“你说什么?阮先生办得到么?” 吴芷玲道:“他一定办得到,听说世上还没有难得住他的事。”这个女孩子的话不假思索便说出来,显然对阮云台信心十足。 周老二大受刺激,脑筋登时似乎也灵活了很多,说道:“人类万万不能附壁爬行,除非这片峭壁有落手借力之处。这一点我早已想过,但一来远达二十丈以上,就算壁上尽有洞穴可供过阻,只怕你也支持不了那么远的距离。” 他虽是表示办不通,但反而神采奕奕,又道:“即使我们拼着粉身碎骨之死,一步步在峭壁上敲凿出凹洞,但看来至少也得费上一两天工夫之久。” 吴芷玲摇头道:“不行,他一定熬不了这么久。” 周老二点头道:“我知道,所以必须找出一个最快速的方法。”吴芷玲道:“你好像已有一点眉目了,对不对?” 梅刚已走过来听他们说话,这时插口道:“他左说不行,右说不行,哪有什么眉目?” 周老二微笑一下,道:“我一直在飞过去、攀过去和爬过去这三种方式上着手,所以条条路堵死了。其实我们还有一个方法过得去。” 梅刚和吴芷玲同声同道:“还有什么方法?” 周老二道:“走过去,大家都没想到此法,对不对?咱们走过去,就这么简单。” 梅刚不悦道:“若是走得过去,我老梅第一个先走,你告诉我,怎生走法?” 周老二道:“当然不能这样子就走,咱们正因这是不必想也知道办不到,所以才不去想,其实咱们只有这个办法行得通。” 他略略寻思一下,又道:“此法自然大是危险,不过咱们也只好试一试了。刚老咱们把天火管携来的药包搬下来,冒险在峭壁上开一条路。” 梅刚啊了一声,道:“对,可以试一试,那些东西都在上面,咱去搬下来。” 他转身飞奔而去,不一会从壁顶的洞穴搬了两个包袱下来。 这两个包袱都用油布层层裹扎可以防水防湿。 周老二打开这两个包袱,只见其一全是长方扁形铁盒,一端附有火药引子。 另一个包袱则是药引药包以及鸽卵般大的红色弹丸。 梅刚拿了一个铁盒,奔到峭壁边缘塞入石缝中,有火药引子的一端朝外。 然后退开六七丈,捏了一枚红色弹丸,暗运内劲,嗤一声掷射出去。 那枚红弹在铁盒边碰着石头,砰一声冒出一大团火花。 这团烈火登时把药引点燃,“轰”的一声大响,砂石横飞。 等得烟雾散去,只见壁上已炸成一个凹洞,约有五六尺圆,深约两尺。 吴芷玲喜叫一声,道:“这法子使得,梅大叔,快快动手。” 梅刚拿了药盒,迅快动手,这时他已处身于峭壁上,下临深渊大壑,虽是危险,却已是成功的第一步。 接着又用同样手法,炸出一个宽浅的壁洞,等如在峭壁上向前凿了五六尺的狭窄险径。 他的爆炸手法迅快利落,显然对这一门下过功夫,是以装置药盒的位置,选择的甚佳。 每炸出一个壁洞,都能衔接原先的通路。 如是者连续施为,那爆炸之声在芝壑间回响不绝——宛如雷鸣。最后终于大功告成,在那一片峭壁上,硬是炸出一条凹入去的厌径。 梅刚最先奔过这片猿乌难渡的峭壁,吴芷玲是第二个踏上这条险厌小径,她虽是身怀武功,但也惊险百出,因为有些地方须得攀附而过,有些地方须得爬行。 总之,若是普通人,纵是胆力奇佳,但没有武功为助,也很难安然渡过。 他们三人在峭壁的另一端会合,更不多言,立刻分头找寻万家愁。 不一会功夫,这三人都来到万家愁倚坐的大树下。 吴芷玲一看万家愁的坐姿,登时面色发白,咬紧嘴唇,做声不得。 梅刚也不敢妄自碰触万家愁,但心中气愤难消,一脚把断指鬼使的尸体踢得离地飞起,落在两丈外。 周老二很沉着,道:“吴姑娘,咱们先检查一下,瞧瞧万家愁还有没有呼吸。” 吴芷玲伸手探模鼻息和脉息,半响才道:“我…我不知道……”梅刚讶道:“你不知道?他到底还有没有呼吸?有没有脉搏?”吴芷玲涩声道:“呼吸脉搏都没有了,可是……” 梅刚失声悲嗟,道:“那是说万家愁已经死了!唉,想不到一代宗师,竟然丧生于跳梁小丑手中,可悲可根……” 周老二这时才道:“吴姑娘,你莫非心中尚有所疑,故此才说是不知道万家愁的死活?” 吴芷玲点点头,但双眸中已涌出晶莹泪珠。 周老二道:“那就先不要悲伤心乱,咱们再细心检查一下。” 他自然而流露出沉着冷静的气度,果然立即改变了气氛。 吴芷玲再次伸手检查,一面说道:“有时伤势发作得很严重的话,他会使出龟息之法,吊住弱如游丝的一口气。外表看来好像死了一般……” 梅刚道:“那龟息之法能够治伤么?” 吴芷玲道:“不能,但却能以最少的精力,保全那一线生机。”周老二道:“那么这次他也可能用这个方法,争取时间,等候你的援助。” 吴芷玲道:“我只能助他很快压住伤势,恢复六七成功力。但就算没有我帮忙,他只要能吊住一口气,久而久之,体力渐渐恢复,也可以慢慢压下伤势。” 周老二点点头道:“我明白,如若他目下不是施展龟息保命之法,那就是已经身亡了。” 梅刚遭:“咱们现下总得做点什么呀!” 周老二道:“当然啦,吴姑娘,请你照老样子出手助他,我和刚老负责巡查守望,不许有人兽侵扰惊动你们。” 吴芷玲咬唇颔首,等周海二人分头行开了,才把万家愁的身子扶正挪好,自己坐在他后侧,伸出一掌,按覆在他颈后大穴上。 过了好一会工夫,万家愁全无反应。 吴芷玲从缥缈虚无境界中醒转,两道秀眉紧紧锁起。她寻思了一阵,忽然从怀中掏出一支细长的细筒,打开筒盖,倒出十余支金针有长有短,有粗有细。 吴芷玲选了其中一支金针,深深吸一口气,提聚功力,接着玉手一挥,快通闪电般在万家愁颈子两侧的“天鼎穴”各刺了一针。 她手法之熟练迅快,使得这两针几乎是在同时扎入穴道。 她另一只手也没有闲着,紧随着每一针发势在针扎的穴道侧,以食中二指按压了一下。 只见两边穴上都沁出一颗黄豆般大的血珠。 吴芷玲很快收起金针,又用手帕拭去血珠,这才恢复早先运功的老样子。 梅周二人不久巡回来,查看一下万家愁的情形,都现出喜色,悄然退开继续巡查。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之久,万家愁面色恢复红润,坐得笔直,呼吸既深且长。 在他后侧的吴芷玲,看起来恬静安详,面上发散出柔和秀丽的光辉。 万家愁终于长长吐一口气,睁开了双眼。 灿烂的阳光照射在四周树木和野草间,虽是一片寂静,却蕴含着无限生机。 他伸手揉揉颈子两侧,觉得十分舒泰,精力弥漫,比之以前似乎还多恢复一两成功力。 这等现象大是不合情理,以他这回伤势发作之严重来说,能够挽回一命,已是大幸。 体力自应比以前逊色。 但事实却反转来。 万家愁疑惑地寻思了一下,旋即抛开,回头去瞧吴芷玲。 她也刚好睁眼,向他甜甜一笑,道:“你终于活转来,我心里的快乐真是说不出来。” 万家愁道:“谢谢你,唉,我不知怎生报答得你的恩情。” 吴芷玲忙道:“别这么说,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怕只怕我没有能力…” 万家愁再次发出衷心地向她道谢过,又追:“奇怪,这回我好像恢复了七八成功力,难道我越接近死亡,就复元得更多么?” 吴芷玲吃一惊道:“千万别这样想,世上哪有这等道理?” 正说之时,梅周二人先后巡了回来,大家都十分快慰高兴。 各个把经过说完之后,周老二突然道:“万兄,你伤势一日不愈,那就什么事都不能办。我宁可你老死荒山之中,也不愿见你伤势发作后,功力全失,被小人之辈侮辱杀害!” 梅刚大声同意周老二的见解,吴芷玲也十分赞成,周老二又道:“因此万兄你伤势一日不愈,一日不可复出江湖,你想想看是也不是?” 万家愁沉吟一下,道:“你们说的也是,我每当出手之时,往往会忘记了内伤。有时则是被迫非使出全力不可,是以屡屡触发内伤。” 梅刚道:“咱们且不管什么白莲教,也暂时搁下吴姑娘的血海深仇,先设法求治万兄的内伤,等到内伤痊愈,便可从心所欲了。” 周老二道:“兄弟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只不知咱们见到智慧他人阮云台先生之时,有什么法子可以使他指点明路?” 人人默然不语,周老二等了一下,才徐徐道:“既然大家都没有妙策,咱们以无计对付阮先生的多计,想未还有一点成功的希望。” 周老二道:“想那际先生成名多年,自然其计过如何应付突如其来的难题。咱们这回登门去求他,绝难如愿。因此咱们须得抛弃一切用计之心,或可有成功之望。” 梅刚皱眉道:“说来说去,还是不知怎办才好,老周,你这种说法,其实也是万计之一,难道阮先生不会提防的么?” 周老二笑一下,道:“我建议大伙儿直奔宣城阮府,登门求见。一旦见着阮光生,万兄便来个霸王硬上弓,不惜与他同归于尽,也定要他指点门路。换言之,咱们用死亡做成一个难题给他,解决之道,便是指出能治愈万兄内伤之法。这叫做无计之计,想来定必可以奏效。” 吴芷玲默然不语,凝眸寻思了一下。 梅刚大声道:“不妥,不妥,想那际先生平生以智计享名天下,难保没有仇家上门,这一着简直不通之至。就算换了我老梅,也会提防被人要挟劫持这一着。” 万家愁也附和道:“对.际先生哪会容容易易就落在咱们手中?”周老二笑道:“你们放心,阮先生防的只是天下武林一般高手。他任何算计都不会包括万兄这种人物在内,咱们一见面就下手,他便无计可施了。” 吴芷玲慢慢道:“周先生说得很是。” 梅刚又摇头又点头,别人可弄不清他究竟是反对抑是赞成。 其实他的思路恰是在正反之间徘徊,故此一时觉得不通,一时又觉得可行。 万家愁决然道:“好,就这么办,他多半料不到像我这种人,也会用这等无赖手段对付他。所以他定然没有防备。事不宜迟,咱们快去阮府。” 他们说走就走,翻山越岭地迅快赶路,且喜一路上已没有白莲教之人埋伏阻挡,大概是认为派出了最精锐的天火营和断指鬼使,必可成功,所以不再设伏。 翌日中午,他们一行四人已离开了山区,顺着大路直奔宣城。 一路上晓行夜宿,走了十余天,且喜全无事故发生。 这天中午,梅刚一马当先,驰入宣城。 其余的三骑都故意落后,待那梅刚独自问路。 周老二四下观察了好一会,才对万桑二人说道:“此城外观整洁,民风淳朴。而且茶肆街头罕得看见江湖人物踪迹,当真是一代高人隐居之地,与别处大是不同……” 万家愁颔首道:“别人名声再大,也办不到这一点,当今之世,只有这位阮先生有移风易俗的本事。” 吴芷玲左顾右盼,神色微微不定。 周老二瞧在限内,讶道:“吴姑娘,你心里害怕吗?” 吴芷玲摇摇头,道:“不是害怕,只是心里紧张得很,不知是何缘故?” 周老二道:“你存有患得患失之心,又被阮先生威名所慑,生怕所谋不遂,是以心中不安。” 万家愁道:“芷玲,看开一点。” 周老二道:“对,大不了咱们落得个跟眼前一样而已,不会再有什么好损失的……” 梅刚在远处打手势,当先向城西驰去。 这边三人连忙催马跟着,不久工夫,已出了西门外。 众人不久拆入一条宽大干净的道路,两旁夹植着大树,景色幽雅。 再走了一程,只见一座大宅依江而筑,大门外有个家了装束之八,正在打扫。 四人来到门前,纷纷下马,那名家了停止打扫,面上泛起恭敬而又和蔼的笑容,问道: “诸位贵客敢是要找人么?” 周老二应遵:“正是。” 从怀中取出一封拜帖,递了过去道:“在下等久慕际先生大名,特地趋府拜访。” 那家丁道:“原来诸位来探访敝上,可惜诸位来迟了两日,敝上“前天出门访友去了。” 此人所说的话,分明是主人早有嘱咐不见外客的推托之词。 若是别的所在,那梅刚早已发作。 可是这儿是宣城阮府,他连一声都不吭,让周老二打交涉。 周老二道:“贵上若是出门去了,在下等只好自叹缘浅。不过还是有烦兄台把这拜帖送进去,给贵府管事的瞧瞧,也许会有一两句话回复。” 那家了诺诺连声,转身入府。 过了一会儿,脚步声响处,出来了五个人。 当先的一个约是三十余岁,身穿宝蓝缎长衫,雄健中透出一派斯文风度。 其余四人全是家丁,送拜帖进去的那个也在内。 那蓝衣人目光在四人面上扫过,迅即找到万家愁恭容抱拳施礼,道:“阁下就是万里飞猿万家愁吗?” 万家愁微微颔首,那蓝衣人又道:“小可詹少旺,乃是阮府总管,不知万大侠驾到,有失远迎,还望万大侠恕罪。” 他侧身作个迎客手势,又适:“诸位贵客请移至厅中奉条。” 万家愁道:“阮先生在不在?” 詹少旺微微一笑,道:“敝上这刻想必已在厅中恭候大驾了。”万家愁欣然当先行去,梅刚在最后面,心中忽然微感紧张。 阮府的屋宇十分高大爽朗,气派高雅大方,没有丝毫富贵迫人的味道。 大厅内光线充足,只见一个两鬓斑白的文士,站在门口台阶上,含笑迎客。 他的眼神散发出智慧的光芒,风度潇洒,教人看了一眼便难以忘怀。 这等人物不问而知必是名闻天下的智慧仙人阮云台了。 万家愁率着其余三人上了台阶,来到厅门口。 阮云台拱手道:“飞猿兄大驾光临,蓬革增辉,请到厅里奉茶。”万家愁还礼道:“承蒙阮光生接见,深感荣幸。” 当下众人在大厅内分宾主坐下,自有家人奉上香茗。 当他们开始谈话时,厅于内除了他们五个人之外,再没有别人。万家愁已经把吴芷玲等介绍过,阮云台这时目光阁在万家愁面上,道:“想不到飞猿兄的本来面目,竟是个淳厚青年,实不相瞒,本人对于这一点当真有意外之感!” 万家愁笑一下,道:“你想象之中,我应该是个育面擦牙的恶魔样子,是不是?” 只有他才敢这样子跟阮云台说话,梅刚与周老二等平时口中尽管不怎样拿阮云台当作一回事,可是目下一见面,看了他的风采,可就不由自主地感到矮了一截,尊敬之心油然而生。 阮云台也轻松地笑道:“那也不至于青面僚牙那么可拍。但至少应该带着凶悍杀气,谁知丝毫没有。不知这是天生相貌如此?抑是武功达到某一境界,便能收敛起那股争雄凶悍之气?” 万家愁耸耸肩,道:“我不知道,因为我向来很少观察自己的样子。” 阮云台沉吟一下,才道:“说到你的样子,只不知昔年的三绝郎君竺东来是不是这个样子?” 万家愁对这个智名满天下之人,什么事都不必感到惊讶,所以连问也不问他何以明知自己就是竺东来之事。 当下应道:“正是这个样子。” 阮云台颔首道:“飞猿兄肯坦白见告,本人省了很多事。但还有几个问题,只不知飞猿兄肯不肯从实赐复?” 万家愁目光转到周老二面上,只见这个军师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苦笑,意思表示日下这种被动的情势,实是无法改变。 他只好道:“你问吧,我只感到奇怪的是假如我不来找你,你这些疑问会不会存在?” 阮云台道:“飞猿兄,你的伤势是不是相当严重?” 万家愁道:“不错,相当严重。” 阮云台道:“必要时出手的话,能用多少成功力少万家愁道:“这一点我不想告诉你。” 阮云台道:“本人不是想探你的虚实,因为本人根本无意对付你。再说你光临寒舍之举,早在本人算中。如若有心对你不利,本人可以摆设一二十个厉害陷阱。说来说去,本人只是表明无意对飞猿兄不利。周兄你高见如何?” 他果然厉害不过,突然询问周老二的意见,显然已瞧出周老二的军师的身份。 周老二不能不回答,道:“阮先生之言甚是。” 万家愁道:“好吧,那我告诉你,若是我迫得出手一拼的话,还可以施展六七成功力。” 阮云台寻思一下,道:“本人本来不敢估计得太高,只当你还可施展四五成功力,既然尚有六七成功力之多,则本人的计划就得略加修改了。” 直到现在为止,谁也不知道阮云台打什么主意。 万家愁道:“你打算要我出手?对付什么人?我为何要替你出手?” 阮云台道:“飞猿兄论勿误会,本人虽然一方面要请你出手,但另一方面还有一个条件,须得飞猿兄切实答允,本人才让你有出手的机会。” 照他的说法,根本不是央求万家愁出手了。 这等矛盾的话,出自天下最有智慧的人口中,实在教人想不透。万家愁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周老二道:“阮先生的这个出手机会,必定十分难得,同时与万兄你大有关系。阮先生若是说出来,万兄一定力求有此机会。” 阮云台道:“对,周兄分析得精确之至。” 周老二又道:“万兄只须想想看,有什么人是你碰见了非出手收拾他不可的?” 万家愁不假思索,道:“除了银老狼,便没有什么人了。” 阮云台欣然一笑,道:“本人得闻飞猿兄此言,衷心欣慰无比。想那圆音大师等七位老前辈听到飞猿兄心中的想法竟是如此,必定也十分欢欣宽慰。” 原来万家愁既然不把七大高手当作心中最大的仇人,则前此那一段公案,大有化解怨隙的希望。 那阮云台又接着说道:“本人所说的对象,正是银老狼等数人,飞猿兄对这个消息,定必万分关心。” 万家愁果然面现杀气,道:“他们在什么地方?让我去收拾了这一干恶贼!” 阮云台道:“飞猿兄,想那银老狼等突然销声匿迹抛弃了章武帮偌大的基业,两三年来无影无踪。他们怕的就是三绝即君竺东来,对不对?” 众人一齐点头,阮云台又逼:“他们做得很成功,不露丝毫痕迹,因此大可以永远消失不见,过他们另一个面目的生活。但为何忽然又重新现身,大有再组章武帮之意?他们不怕竺东来么?” 周老二道:“看来他们不但不怕,还有诱竺东来出现之意。” 梅刚忽然嘿了一声,道:“咱就不信还有什么人能与万兄抗手。”阮云台道:“本来以飞猿兄的成就,天下实是难有抗手之人。但一来对方绝不会把竺东来的武功估计得这么高。 二来凑巧的是飞猿兄负伤在身,武功的确大打折扣。故此形势大变,飞猿兄切切不可意气用事。” 万家愁想了一想,感到事实果是如此,不得不忍住一口气,当下问道:“阮先生几时得知银老狼复出的消息?怎的我们一路上都没有听人提起过?” 阮云台微微一笑,道:“几个月前,章武帮的头子们终于有一个露出了踪迹,此人便是左先锋尤胖子。” 万家愁哼了一声,眼中透出森森的杀机。 “本人一直派人暗中监视尤胖子,直到十几天前,才有进一步的发现,不但他的老搭档右先锋李鬼手出现,还有西域三鬼等相继出现。最后是那元凶章武帮帮主银老狼也露面了,他们虽是已公然露面,但时日尚短,而且还未做出什么事。此信迄今还只有本人得知。” 万家愁一方面恍悟其相如此,另一方面不免神魂不定扫曾周老二一眼,只见这个军师也自直着眼睛寻思。 万家愁忽然感觉到周老二的智慧,终究不能与阮云台相比,不禁失望地暗自叹口气。 梅刚突然说道:“咱明白了,想那银老狼等人胆敢重出江湖之故,无非是得知万兄身负重伤,以为他已不能动武出手。哼,这千贼可弄错了,万兄要取他们性命,实是易如反掌。” 周老二摇摇头,道:“不对,银老狼等人不是因得知万兄负伤而重出江湖的。” 万家愁讶道:“其实梅刚猜得有点道理呢!” 周老二仍然摇头道:“一来武林前一辈七大高手合力对付万兄之事,银老狼不会得知。 二来虽是得知,也由于无法确定万兄的伤势而有所顾忌。照阮先生的口气判断,银老狼他们根本是大摇大摆公开露面,全无顾忌可言。由此可知他们必有所传而重出江湖,万兄受伤与否,全无关连。” 他侃侃言来,语气坚定自信,使人突然又感到他大有军师风范。阮云台颔首道:“周兄果然高见,正因为银老狼等人有所特,所以本人力劝飞猿兄须得沉着观察,切勿浮躁出手。” 最后阮云台忽然提回银老娘身上,说道:“飞猿兄,银老狼这一干魔头此次复出江湖,你猜他们第一件事要干什么?” 万家愁自然清不到,便爽快地摇摇头。 阮云台吁了口气,道:“他们第一件事便是想收服我,要本人做他们的军师。” 万家愁一愣,道:“他们如果作此打算,志气不小,一定想霸占天下地盘了。” 阮云台道:“这干魔头野心固然不小。但主要的还是因为尤胖子见过小女阮莹莹,当时护侍小女的是一位风尘异人哑婆婆。她数十年前在黔道上与章武帮那干魔头结下仇怨。是以尤胖子发现小女乃是本人的弱点。唉,本人这回当真有束手缚脚之感……” 万家愁道:“常言道:虎父无犬子,令媛虽是女孩弱质,但一定也不是好欺负的。” 阮云台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据本人接获的可靠消息,这干魔头们已动身北上,目的地便是寒舍。消息中同时指出,他们个个武功竟比之数年前大有进展,已不是一般高手所可以比拟的。这一点是可怕,这干魔头们匿迹了一段时间,个个武功都大见精妙高强,却不知是何原故?” 周老二忽然道:“只要万兄内伤治愈,便不难查明其故了。” 他悠悠笑一声,又道:“际先生,咱们如若没法治好万家愁兄,岂不更妙?” 阮云台这:“本人早已说过,灵药虽是难觅,但还有办法可想。只是这个功力盖世之人,却是无处寻觅!” 周老二面上闪耀着智慧的光芒,含着微笑,道:“阮先生,据在下所知,世上有两人可以出手施为。” 此言一出,所有人包括万家愁在内,都不觉得住。 照周老二的讲法,竟然有两人的功力与万家愁并驾齐驱?他们是谁?阮云台徐徐道: “老夫晓得你说的是谁,但徒劳无功之事,何必多费唇舌!” 吴芷玲征道:“不,不,也许有法子求得这两位高手答应帮忙,他们到底是谁呀?” 周老二没有再卖关子,道:“其一是当今老一辈的七大高手,他们合起来可以打伤万兄,也可以医治万兄。” 吴芷玲啊了一声,失望地道:“原来是他们,可是万大哥与他们结怨在先,他们岂肯合力帮助万大哥?” 阮云台点点头,道:“这七位前辈高人一来不同意合力医治飞猿兄,二来他们天南地北,各处一方,要把他们凑在一块儿,实是难以办到之事。” 吴芷玲道:“周大叔,第二个人呢?他是谁?” 周老二道:“银老狼便是,听际先生的口气,银老狼的武功必定与从前大不相同,否则他绝不敢公开在江湖露面。” 他停歇一下,又适:“阮先生劈头就问万兄出手时可以施若干成功力,以便决定让不让万兄出手。由此看来,银老狼勉强也算得上有资格的人物之一。” 吴芷玲有点泄气的样子,道:“阮先生,周大叔说得对不对?”际先生颔首道:“对,这位仁兄才智高绝一时,很多事不必老夫操心了。” 周老二恭容道:“阮先生过奖了,在下萤火之光,岂敢与皓月争辉。关于万兄的伤势,还望阮先生赐予鼎助,也好对付银老狼这一干魔头。” 阮云台沉吟了一下,才道:“好吧,老夫把银老狼交给你们,不然的话,他们在老夫的罗网中,很难活过十天!” 吴芷玲忙道:“若果阮先生早已安排了妙计,能够收拾了这干魔头,我们还是不要插手的好。周大叔,你说对不对?” 周老二摇头道:“银老狼等人若是被阮先生诛除,此举一则对万兄的伤势不利,二则阮先生日后也免不了有很多麻烦。” 他望望阮云台一眼,审慎地道:“在下如此推测,只不知对是不对?” 阮云台点点道:“不错,老夫虽是能够诛杀银老狼,但后患实在免不了。周兄,你们可以动用老夫布置多年的通讯网,担保银老狼这一干人的行踪永远在你们监视之下。” 跟着周老二与阮云台又商谈了一些细节,最后决定万家愁等四人在阮府留宿,一宵翌日便即展开行动。 他们被安置在一座独立的跨院中,有几个房间,还有一间小厅。吴芷玲由一位老妪陪着被邀到内宅和阮莹莹见面。 直到晚饭时,阮云台才和吴芷玲一道出现。 阮府的菜肴甚是精美,还有全国各地名酿。 梅刚和周老二都开怀畅饮,因为这一顿饭可算是这些日子以来吃得最安心的一次。 酒醉饭饱之后,阮云台回到后面歇息。 万家愁等四人在小厅内,喝茶淡天。 他们的话题不知不觉便扯到万家愁的伤势上面,吴芷玲泛起愁色,道:“我们找银老狼帮忙,简直是与虎谋皮,哪有指望?” 梅刚道:“咱也感到很迷惑不解,瞧阮先生的样子,好像他从此之后不再出现在人间似的。还有那通讯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周老二道:“阮先生的确从此隐退,不再在江湖上露面,打明天开始天下谁也找不到阮先生踪迹。” 万家愁惊讶地哦了一声,道:“为什么?他相银老狼的章武帮日后找他麻烦?” 周老二道:“据阮先生示知,银老狼除了章武帮之外,还与白莲教有关连,但银老狼却已换了一个身份,故此与白莲教的关系甚是微妙奇异。在阮先生的立场来说,白莲教方兴未艾,势力遍布全国,很不好对付,可以说是诛不胜诛,杀不胜杀。再加上死灰复燃的章武帮,他老人家宁可避一避。” 万家愁道:“那么他的家眷?还有这阮府的屋宇产业都舍弃不要吗?” 周老二笑一下,道:“等到咱们收拾了银老狼这干魔头,阮先生大概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万家愁仍然不明白,不过他的心思已落在银老狼身上,当下道:“关于银老狼这厮,若不是阮先生说他武功突然增长很多,我绝不相信。但既是阮先生所说,那就不能不相信了。” 他炯炯的目光扫过吴周海三人面色,又道:“咱们须得想个办法,试出他目下武功增强到何等地步,周老二,你可有妙计可施、’周老二道:“这一点际先生已有安排,他的通讯网广布天下,灵迅无比。咱们明儿早上动身到襄阳去,自然有好戏看。” 吴芷玲道:“为什么要等到明早才动身呢?” “因为万兄所需的灵药还未取到,阮先生向少林讨了三丸续命神丹,又向武当讨了一副九转紫云散,若无这些灵药,万兄的内伤还是无法治理。” 梅刚啊了一声,道:“那绿命神丹和九转紫云散,传闻是少林和武当镇山之宝,错非是阮先生的面子,别人休想求得。” 万家愁似乎晓得如何对付自己的伤势,所以撇开这个话题,沉吟道:“那银老狼武功突然精进,事有蹊跷,普天之下,还有哪一家派的武功,能够使阮先生感到难以力敌呢?” 梅周二人听了理无法答腔,忽听吴芷玲笑吟吟道:“我知道,我已经打听清楚啦!” 大家都露出难以置信,但又十分欢喜得知的神色,六道目光集中在吴芷玲面上,万家愁甚至忍不住连问道:“是哪一家派?你怎生得知?” 吴芷玲道:“是阮家小姐告诉我的。她说据际先生推测,那银老狼忽然武功大进,天下有两个家派可以使他得此成就。” 梅刚讶道:“什么?竟有两个家派之多?” 吴芷玲笑容尽敛,换上愁颜,显得更为楚楚可怜,轻轻道:“是的,阮先生言道,天下还有两派,武功之精深奇奥,就算超越不过少林武当等大家派,至少可以并驾齐驱。阮先生又说,武当少林等家派,本门武功深不可测,成就无可限量,只不过这百数十年来没有天才杰出之士,所以造就不了一代宗师的人物。” 万家愁连连点头,他与前一辈的七大高手作过生死之斗,又听婆罗战主谈过,故此深知阮先生的话,千真万确。 吴芷玲又道:“阮先生说,中原武功历数千年之久,家派甚多,其中有一脉集中土武功之大成,代代都有奇人异士,但这一脉向来韬光隐晦,不易在江湖出现。目前的继承人但知是杭州人,姓杨,人称杨夫子。这位杨夫于,成就已届武学宗师的境界,与婆罗战主一样,都可以无敌于天下。银老狼若是得到杨夫子指点传功,则他的武功精进到何等地步,谁也不敢臆测。” 万家愁点点头道:“难得你探到这等武林大秘密。只不知另一家派是何来历?” 吴芷玲关切地凝视着他,道:“另一派在中上称为魔教,这一派的人诡秘邪门,武功大都来自海外。由于这一派的人狠毒诡秘,手段极辣,故此每逢有高手出世,都特别使天下武林震惊。说起来这一派在中土也是源远流长,可以上溯千余年之久。” 梅刚过:“咱听过魔教之名,尤其是八九十年前魔教与武林五大世家结仇作对,十余年间兵连祸结,双方都伤亡惨重……” 他不想把话题岔开,故此连忙打住。 谁知万家愁却听出兴趣来,追问道:“后来怎样了?” 梅刚耸耸肩,道:“这是几十年前的旧事,经过情形很秘密,外间都不大清楚。咱只知道这一场大决斗下来,魔教几乎连根斩除,所以数十年来,天下只知有武林五大世家,却很少听到魔教了。” 周老二道:“魔教虽是彻底失败,但一定还有高手幸免漏网。不过由于武林五大世家势盛,所以不敢出现而已。如果阮先生提起魔教,必有相当根据。以在下推测,银老狼必是获得魔教奇功秘艺,自恃可以与万兄,也就是当年的三绝郎君竺东来一拼,才敢公开露面,要重建章武帮。” 梅刚咕哝道:“最好不是杭州扬夫子,咱心里很不希望中上绝学,竟会与那银老狼这等邪人连在一起。”万家愁道:“我也听师父提过在中土的第一邪派便是魔教,不过他老人家找了很久,也没有碰到魔教高手,所以后来寻找之心也渐渐淡了。” 大家忽然都陷入沉思之中,过了一会,万家愁道:“周老二,咱们明儿一早就前赴襄阳,对不对?” 周老二道:“对,咱们可以在襄阳截住银老狼这一干魔头,作一个了断。但此举关系十分重大,在下直到现在,还未曾筹划出一个是妥善的计划。” 万家愁道:“此举关系重大?不见得吧!除了我个人之外,也就扯不上别人啦!” 周老二微微一笑,道:“对万兄你个人而言,一来有仇恨要雪,二来要借他的功力疗伤,已经非同小可了。何况还扯上很多方面,例如这宣城阮家,白莲教以至武林五大世家等。” 他面上不禁泛起兴奋之色,又道:“想不到很多很多的不解之结,竟会系在这个平地冒起的银老狼身上,唉,真想不到……” 他寻思了一会儿,才道:“明早咱们上路,万兄和吴姑娘须得乔装改扮一下,你们扮作一对新婚夫妇。我和梅兄扮作家人随从,最好有个丫环或者老妪,那就更是无懈可击了。” 万家愁道:“其啦,咱们上哪儿找一个丫环,没的添个累赘,反为不美。” 吴芷玲道:“或者我去跟阮家小姐商量一下,她若派得出来,必定不会变成累赘。” 周老二赞成道:“好极了,吴姑娘不妨试一试,咱们做事必须务求尽善尽美。” 吴芷玲匆匆去了,不久便回来,向大家说道:“我已借到一个人是位老婆婆。她不会说话,是个哑巴,但据说武功高强,手中的一根黑拐,有万夫莫敌之威。这个人怎样?” 周老二道:“如果阮先生认为可以,咱们大可放心。” 吴芷玲摇头道:“不,阮先生不知道这件事,阮家小姐说,这位哑婆婆与银老狼的章武帮结有极深仇恨,所以哑婆婆想跟我们同走一趟。” 万家愁哦了一声,道:“她和章武帮有仇么?她会不会被章武帮之人认出来呢?” 吴芷玲道:“那我就不知道了。” 她眼睛望着军师,等他发表意见。 周老二寻思了一下,才道:“其实,章武帮之人无不认得万兄,就算多一个哑婆婆,也没有关系。” 于是吴芷玲又去把哑婆婆请出来,众人但见这个老妪霜眉白发,身子佝偻,手拄黑拐,走起路来颤颤巍巍的,在外表上实在瞧不出是个身怀绝技之人。 当下众人商议停当,万家愁仍然姓万,只不过改个名字叫人杰。吴芷玲便是万少奶奶。 哑婆婆大家称她为李大娘。 梅刚和周老二都改名不改姓。 至于日常行止,都由周老二安排策划。 这一晚深夜之际,阮先生差人送来少林经命神丹和武当紫云散,万家愁记住用法,珍重收起。 翌日早晨,这五人雇了一艘船,沿溪水直放襄阳。 身际带了好些箱笼等物事,举凡衣服用物,无不具备。 万家愁经过周老二替他改装易容之后,两道假后毛斜飞入鬓,变成个调说风流的富贵公子。 那吴芷玲亦经过刻意装扮,头上流个凤髻,插上珠细金钗。 玉面打上胭脂,眉毛描画过,看起来竟似个少妇,与原先的少女模样全不相同。 那哑婆婆则不知如何把面孔染黄,看来特别瘦削,发眉染黑,腰肢也挺直了许多,跟早先那种衰老佝偻之状大不相同。 梅刚和周老二都换上家人服饰,梅刚的金棍漆成焦黄色,用来挑东西恰好不过。 在船舱里大伙儿谈谈说说,倒不寂寞。 从宣城溯溪水到襄阳,也不过是两日水程,第二日下午已抵襄阳码头。 临上岸时,周老二特别对吴芷玲说道:“襄阳城现正是白莲教的根据重地之一,最近白莲教有重要活动,所以举凡水陆码头的过往人等,都被他们严密监查。咱们此生投店,姑娘你须得装像一点。” 吴芷玲征一下,道:“我有什么地方不像?” 周老二道:“外表虽然像是万兄的媳妇儿,仅举止口吻都须小心,尤其是有意无意中要流露出亲呢之态,这才像是新婚小夫妇。” 吴芷玲登时红晕满颊,道:“我不信白莲教之人会整天盯住我们。” 周老二道:“这些人疑心病很大,咱们对外说是要改从陆路前往南阳,那儿是你娘家故居,不过刚好哑婆婆生病,便在襄阳暂驻,延医诊治。这是咱们逗留襄阳的借口。” 众人都记在心中,万家愁道:“若是如此,吴芷玲躲在客店,少点露面岂不妥当?” 周老二摇摇头,道:“不行,试想你们小两口子既是腰缠多金,又是新婚燕尔,如今因故滞留襄阳,岂肯老是闷在店中,若依常理,你们小两口应该时时到处游览风景胜迹。” 万家愁颔首道:“你说得也对。” 周老二道:“你们出游之举,当然也含有深意,所以非出游不可。吴姑娘,你只须在举止态度上与万兄装得亲热一点就行啦,别像平常这般洒脱,以致明眼人一望而知你们之间光明磊落,全无儿女私情。” 万家愁嘻嘻一声,道:“那么这几天只好委屈芷玲你了。” 他对吴芷玲当真向无杂念,心中坦坦荡荡,所以直到现在,还没有一点异样之感。 吴芷玲使首微俯,玉面红晕一直不曾消褪。 梅周二人瞧了不觉都心中一动,暗想:原来这位姑娘心中对万家愁已有不平常的感情,以她的才貌和心地,与万家愁实是甚为匹配。 这两人对望一眼,彼此都了解对方的想法,于是互相颔首示意,决定设法玉成两个青年男女的好事。 那吴芷玲扭保了半天,才羞答答地低声对周老二道:“我们可是都住在客店?” 周老二道:“当然啦,咱们哪能租房子呢!” 吴芷玲道:“是不是包下一座跨院?” 周老二道:“有这样打算,但还得看看客店的生意,如果没有整座的跨院,一间上房也可以对付。” 吴芷玲造一口大气,道:“我们大伙挤在一个房间里,倒也热闹开心。” 周老二心中明白,微笑道:“在下正是打算跟你讲个清楚,不论客店的情形如何,我们这些下人,都不能跟你们小两口子挤在一块儿。” 吴芷玲吃一惊,同时满面通红,咱呐地说不出话。 梅刚忙道:“其实咱们个个胸怀磊落光明,这等小节岂可拘泥,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万家愁意会到其中的微妙,心中也有点儿不自在起来。 不久以前万家愁和吴芷玲两个人,一同牺宿在一个山洞中,那时也没有第三个人,但吴芷玲却那么泰然自若。 可是现在要她演戏,假装是新婚夫妻,以便掩外人耳目,她偏就有了顾忌羞涩等,使得万家愁也不觉受到感染,觉得有点不安。 吴芷玲自然不能不答应,到了客店,幸喜那安振客栈还有一边跨院可以包下来。 当下万吴二人占用一间上房,其余哑婆婆自用一间,梅周二人合住一间。 哑婆婆依照原定计划装病,所以行李箱定等物一安放好,万家愁便一叠声催周老二去请大夫来看病。 不久工夫,店伙便请来一位姓黄的大夫,这黄大夫替哑婆婆细细把过脉,诊断是风寒外感,加上旅途劳顿,所以寒热交作。 据他说来病势不轻,必须治好了才可以上路。 他开了方子,周老二就像那些节俭忠心的家人一般,不肯交给店伙,亲自上街抓药。 万家愁和吴芷玲回到上房,吴芷玲在床边一坐,便不动弹,也不开口。 万家愁脱了外衣,忽见她不言不动,低着头儿,一派害羞的样子,心中突然感到尴尬别扭,赶快去把外套穿好。 他出去也不是,在房内却又喘气得慌,胡乱踱了一回圈子,忽然发觉不可如此,否则被人窥见,定会疑心他们这两小口子大有问题。 他想了一会儿,也在床边坐下,伸手拍拍吴芷玲的肩头,轻声道:“喂!你这是怎么回事?” 吴芷玲终于抬头瞅他一眼,悄悄道:“我们虽是扮作夫妻,但晚上总不能睡在这张床上吧?” 万家愁慨然道:“当然不能,我睡在地上就行。” 吴芷玲摇摇头,道:“天气已经很凉,晚上大有寒意,你怎可睡在地上。” 万家愁听了一楞,心想从前在山洞中,大家还不是睡在潮潮湿湿的地上,有什么要紧? 但既然她说不行,可能另有高妙主意。 万家愁以求教的心情,问道:“不睡地上睡哪儿呢?” 吴芷玲道:“我不知道。” 她岂有不知道之理,可是要她亲口叫他同睡一床,这话怎说得出万家愁实是有点啼笑皆非,定睛细看这个共同生活了好几月的女孩子,忽然觉得她很陌生,似乎已不是从前的吴芷玲了。 他除了对她泛起陌生之感以外,还有一个发现,那就是地忽然变得更为美丽动人。 从前她也很秀丽,却不是使人心动的漂亮! 万家愁呆了一阵,他终究是个青年男子,对于美丽的异性,下意识中免不了有侵略的倾向。 当下嘻嘻一笑,伸手又拍拍她的香肩,道:“你还记不记得周老二嘱咐的话?” 吴芷玲茫然道:“他嘱咐了很多,只不知你说的是哪一件?” 万家愁压低声音,道:“如果有人潜近偷窥,我们该怎么做?”吴芷玲吃一惊,道: “可是有人潜近了么?” 万家愁道:“快啦,现下离后窗还有几步路。” 吴芷玲赶快挪动娇躯,与他贴坐在一起,镜首靠偎在他肩胸之间,悄声道:“我们须得装作一番,你快用手搂住我。” 万家愁一面笑着,一面伸手拥住她腰肢,两人登时偎贴在一起,甚是亲眼。 吴芷玲也吃吃而笑,接着在他耳边说道:“我听不到一点声息,后窗外有几个人呀?” 万家愁也在她耳边回笑道:“共有两人,但一个在稍远处,大概是把风,提防被人撞见。” 吴芷玲又问道:“另一个呢?” 万家愁道:“在窗下偷瞧咱们。”
第十三章 斗 法 他们互咬耳朵,态度甚是亲密。万家愁抱着她,心中不住暗笑,笑她中了计还不知道。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万家愁虽是诓得吴芷玲投怀送抱,却只觉得好玩,并无其他猥亵念头,甚至虽然温香软玉搂个满怀,也只觉得香暖可爱,竟无一丝邪念在心。 吴芷玲软绵绵地偎靠在他怀中,渐渐心中迷糊,情思仿佛。 玉面有如喝了酒般,现出一片潮红之色。 万家愁无意中发觉了,不禁微微一惊,心想:她这是怎么啦? 为何全身无力,脸颊烫热? 莫非忽然身子不适? 这个年轻人仍然没有向情感方面想去,他只觉得不大妥,又怕是她心中害怕所致。 暗念这个话可不能自行拆穿,便在她耳边道:“芷玲,那人走开啦!” 吴芷玲鼻子中哈一声,但身子仍然软绵绵地偎贴着他。 万家愁想了一下,一计又生,道:“他们都走啦,可是又有人来了。” 吴芷玲晤了一声,懒洋洋道:“谁呀?” 万家愁道:“恐怕是周老二他们吧?” 吴芷玲吃一惊,如在梦中醒来,急忙起身走开。 万家愁立即道:“不对,那人又走进跨院去了,大概是店伙拿了什么东西来。” 他们总算分开了,万家愁皱眉瞧着她,道:“喂,你刚才脸上烫得很,你没事吧。” 吴芷玲用玉葱似的手指摸摸脸蛋,道:“没事,我刚才很热……” 她眼中仍然遗留着恍倘仿佛的神色。 万家愁拍拍床沿,道:“过来坐一会儿,就算周老二他们进来,也不要紧,他们不是要你跟我亲近一点么?” 他胸中仍无杂念,所以口气中甚是坦然。 吴芷玲澄澈美丽的眼睛,凝视着万家愁。 忽然释然地笑一下,道:“对呀,他早先还拼命劝我,要我们装得像一点。” 现在她已从迷离的情思中挣脱出来,恢复往日的不拘形迹自由自在的心情。 这都是万家愁坦然的淳朴的神情,使她忽然恍悟,把自己从人为的束缚中释放出来。 她走过去,也坐在床边,虽然碰触到他的身子,却没有异样之感。 她故意提起昔日山中的生活,有些小趣事,谈起来都觉得很有味道。 从昔日生活的趣味中,也抬回了纯洁坦诚的情怀。 她起初极力提醒自己,这个青年有一副对女人深恶痛绝的观感,同时他武功超绝天下,已是一代宗师身份。 无论从哪一个角度看,都谈不到男女之情这种关系。 她时时警惕自己,久而久之,心中当真把他当作年岁相若的异性。 如果一男一女能永远保持这种情怀,彼此互相信赖,这种感情实是弥足珍贵。 门外有人痰嗽一声,接着梅刚的声音传入来,道:“少爷,药已煎好,您说过要亲自瞧瞧,小的特地来告诉您一声。” 万家愁大声道:“好,我们就来。” 他拉着吴芷玲一只手,走出外间,只见梅刚还在门外。 梅刚见他们出来,行个礼,又道:“阿周去抓药时,问过好几个人,都说那黄大夫脉理极精。” 他们一面说,一面走到哑婆婆房间,只见床边一张高脚几上,摆着一碗药,满屋飘浮着药香。 梅刚在房间内才向万吴二人济眼示意,周老二大声道:“李大娘,少爷和少奶奶都来看你啦!” 万家愁吴芷玲挤在床边,周老二比手势告诉他们外面有四个人很可疑。 于是他们都注意着避免说错话,周老二直在嘟哝这襄阳的药太贵,其中有些也不够地道,反正什么都比不上他们江陵的好。 过了一阵,梅刚出去打个转,回来道:“那几个小子还在外面,大概等着瞧咱们出不出去。” 吴芷玲问道:“他们可是白莲教的?” 周老二点点头,又沉吟一会,才道:“看这等阵仗,白莲教内已是密锣紧鼓,快有好戏登场啦!” 万家愁只关心一件事,问道:“只不知作出去抓药这一趟,有没有查出银老狼的消息?” 周老二道:“银老狼他们还未到,他们一到,我就会接到消息。” 吴芷玲问:“刚才才你说白莲教密锣紧鼓,那是什么意思?莫非打算起事做反?” 周老二摇头道:“他们做反乃是平常之事,不足为奇。现正是他们内部的问题,银老狼等人要到这儿来,跟白莲教这件事也有关连。” 吴芷玲紧接着追问道:“白莲教的重要人物是不是都会齐集襄阳?” 周老二颔首道:“当然都会来!” 他深深望了她一眼,又道:“你的杀父仇人施敬德乃是主角之一,他也会来。” 吴芷玲眼睛睁得又圆又大,霎时间眸子除了仇恨之火外,还夹肩恐惧和紧张。 梅刚忍不住安慰她:“不要紧,有我们这许多人在,说什么也得想法子宰了那万恶贼子。” 万家愁道:“梅刚说得不错,有我们这许多人,还怕不能报仇雪根么!” 哑婆婆本来无病,那大夫把脉之时,是她运内功阻滞血气运行,又以内功迫出寒热交作之象。 她本人精神好得很,盘膝坐在床上,锐利的目光,观察每个说话之人的嘴巴,便知他们在说些什么。 她眼见吴芷玲依靠万家愁的动作,眼中不觉露出了忧色。 万家愁又问道:“你见过施敬德,对不对?现下再碰见他,可还认得出他?” 吴芷玲点头道:“我当然认得那恶贼。” 万家愁道:“好,咱们这就出去逛逛,说不定能碰见他。” 周老二道:“施敬德今日不到,至迟明晨可到,你们出去游玩一下也好,早点让他们查明身份以及逗留襄阳之故,也是好的。” 梅刚道:“就让他们小两口子出去么?咱们要不要跟随?” 周老二道:“这襄阳一带我很熟悉,我跟随他们出去游玩,比较妥当。但梅兄你别走开,因为阮先生的通讯网定必不断地有人送消息来。我们约定了几种暗号是如此这般,请你牢记在心中。” 万家愁笑道:“暗号一个就够啦,何须约定五六种之多?你们喜欢动脑筋的人,到底与常人不同。” 周老二道:“这是预防在种种不同环境之下,有些暗号无法递送,所以须得多设计几种,也是以防万一之急而已!” 他停回想了一下,又道:“白莲教的秘巢设在城西,咱们假装到诸葛武侯的故居隆中山寻访古迹,顺便路过白莲教秘穴,岂不甚妙?” 万家愁道:“好极了,久闻诸葛武侯的大名,咱们正好到他故居瞻仰一番。” 吴芷玲道:“诸葛武侯的故居应该在河南的南阳,那儿有卧龙岗,也有诸葛庐。诸葛武侯自己也说: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怎会变成在襄阳呢?” 周老二笑一笑,道:“问得好,许多人都像你一样,误以为诸葛武侯故居是河南南阳县。其实南阳县在三国之时,乃是曹操的势力范围,刘皇叔岂能带着关张二人远离自己的根据地,深入敌人势力范围,去三顾茅庐,把诸葛武侯请了出山。” 梅刚道:“但说不定那时戒备不严,人人可以随意通行。” 周老二道:“曹操乃是一代之雄,岂有如此疏懈之理!再说现在的襄阳,在三国时乃是南阳郡的属县,所以诸葛武侯说他躬耕于南阳,意思是指当时的南阳郡,亦即是现在的襄阳隆中山。” 万家愁道:“周老二的考证头头是道,我想一定错不了。” 吴芷玲也笑道:“对,我瞧他的神情口吻很像际先生,一定错不了。” 梅刚先出去查看了一下,回来报说早先那四个家伙,有两个还在前面店堂,另外两个则在店外,流连未走。 显然这四人乃是专门查探这家安振客栈出入之人的身份来历而来。 周老二道:“待我出去雇车,好教他们早点晓得我们的行踪去向。” 他匆匆出去了,哑婆婆用唇语向吴芷玲说了好些话,吴芷玲居然听得懂,说道:“哑婆婆说,白莲教不是普通的帮会,教中能人甚多。她说万大哥你身上内伤未愈,就算碰到什么事,都要尽力忍气吞声,等伤好了之后,才跟他们算帐,现在千万不可轻易出手。” 万家愁向哑婆婆点点头,道:“我晓得,我不是娇生惯养,骄狂自大的人,小时候也受过很多屈辱,所以我很会忍气。” 他望望吴芷玲,又追:“只不知哑婆婆可听得懂我的话?” 吴芷玲道:“她瞧人家嘴唇的动作形状,便知说的什么话。” 梅刚道:“咱虽是听说聋哑之人,有唇语之法,可以与常人交谈。但她嘴唇动那么快,实在很难瞧得明白,她在说些什么!吴姑娘你一下就学会了,真是个聪明过人,咱佩服得很!” 吴芷玲嫣然一笑,道:“那是因为我有一个邻居,也是天生聋哑,他家里的人都用唇语跟他说话,久而久之,我也学会了。” 梅刚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对了,哑婆婆刚才说得好,万兄你凡事务必忍耐才好!” 万家愁见他们个个词意恳切,屡屡叮咛,不但不觉得他们咦叨,反而心中忽地涌起温暖之感。 不久,周老二回来,道:“车子已经雇好,在下骑马跟随。” 万家愁道:“那四个家伙呢?” 周老二笑一笑,道:“有一个已经报迅去了,咱们此行也许有点事故发生,最好他们把我们抓了去,咱们便可查明那处秘穴内部情形。” 吴芷玲又现出紧张神色,但很快就消失了。 当下和万家愁一道走出客店,只见店门口已有一辆马车等候,还有一匹坐骑。 出得城外,大约走了五里许,只见大路右方一条宽大的岔道,不远处屋宇连绵,约莫有百来户人家的一座村庄。 在岔道口忽哨一声,冲出六骑,赶车的连忙勒缰,总算及时停住,没有撞上去。 周老二拍马上前,皱起眉头,道:“几位爷们请闪闪,我们好过去。” 对方六骑横在路中,竟没有一个有让路之急。 万家愁探身出去,正要说话,却被吴芷玲拉回去,她道:“你别管这些闲事,阿周会跟他们理论。” 万家愁笑一下,道:“你放心,我不会得罪他们。” 他们的对话很多人都听见了,有三个大汉发出哄笑之声。 其中一个黄面汉子大声道:“喝,这小娘子家教挺严的,谅那小伙子不敢说个不字!” 众人大笑声中,另一个大汉接口道:“咱瞧那小伙子在房间更听话呢,哈,哈……” 周老二拱手道:“几位爷们别说笑了,我们还要赶路,请大家让一让路。” 那几个大汉都不瞅睬他,十二道目光,灼灼地集中在吴芷玲面上,个个都有一种肆无忌惮的神气。 一望而知这一干人平日都是横行惯了的。 岔道口忽又出现一骑,马上的人身穿长衫,年约三旬许,样子倒也斯文,与那六名劲装佩刀大汉全然不同。 他拍马来到马车前,那六名劲装大汉都退开寻丈,显然此人身份相当高。 周老二马上拱手为礼,道:“这位大爷贵姓呀?” 那人应道:“区区胡藩,还未请教兄台高姓?这辆马车内的敢是贵上?” 周老二道:“小的周二,车子里的正是敝上。” 万家愁在车上拱手道:“小弟姓万,贱字人杰。” 胡落目光在吴芷玲面上一转,道:“那么这一位是万兄宝眷了?” 万家愁道:“正是,小弟此次打算北上南阳,途经襄阳,却不料同行的嬷嬷忽然病倒,以致滞留旅途。” 胡藩的目光凝视着周老二,显然他视察之下,姓万的小两口只是富家子弟出身,毫无值得注意之处。 反而这名家人似是有点苗头。 要知在当时的巨室富户,往往雇聘身怀绝技之士以资保护。 尤其是子弟出门,更须有经验老道而又精通武功之上护卫,否则江湖上风波重重,那些富家子弟出门在外,实是寸步难行。 是以那胡藩对周老二很注意,不足为奇。 “周兄在他们万家有多久了?”胡藩问道:“像周兄这等人才,厕身仆役之列,岂不可惜。” 周老二忙道:“胡爷说哪里来话,小人哪一点算得是人才呀!” 胡藩道:“你能如此镇静,亦全无气馁之态,可见得胸中大有修养,不是凡俗之士。” 周老二道:“不敢相瞒胡爷,小人时时出门在外,事情见得多了胆子也就大得多啦。” 胡藩哼一声,道:“好吧,区区想请贵上和周兄到敝在歇息一会周兄有什么意见?” 他神情口气都带着冰冷意味,周老二堆笑道:“使得,敝上当得入庄拜候才合礼数。” 他回头向万家愁道:“少爷,咱们到庄子里拜候,顺便讨盅茶喝喝。” 万家愁皱眉沉吟,吴芷玲扯扯他袖子,万家愁显然会过意来,仅道:“应该,应该,但身边没带拜帖礼物,不成敬意。” 胡藩哈哈一笑,道:“小娘子有担当有决断,看来竟是巾帼更胜须眉,哈,哈……” 他在笑声中挥手示意,那赶车的一直没做声,对于这些人的行径也没有半点讶异之色,这时径自驱动马车,向岔道驶去。 周老二紧紧跟在车后,再后面便是那六名劲装佩刀大汉。 至于胡藩则策马倍车而行,目光不时溜过吴芷玲化妆得很浓艳的面上,显然他对这个美丽的少妇,甚是感到兴趣。 吴芷玲在万家愁耳边说几句话,万家愁便向胡藩问道:“敢问胡见贵庄是什么所在?” 胡藩道:“敝庄从前叫范村,现在改称为集贤庄。” 只见那吴芷玲又在万家愁耳边嘀咕数言,然后又由万家愁发言道:“只不知我等这次到集贤庄去,是胡兄的意思?抑是另外的人的意思?” 胡藩眼光在吴芷玲面上转来转去,笑道:“可以说是区区的意思,但也可以说不是。如果小娘子真想知道,区区不妨解释一下。” 他停口等吴芷玲表示意见,吴芷玲只好轻轻道:“胡先生这话怎说呢?” 那胡藩终于诱使吴芷玲亲自与他说话,又听她回音娇软悦耳,心中甚是得意,道:“这是因为敞庄有这么一条规矩,须得把徘徊本庄附近来历不明之人请回在去谈谈,根据这条规定,此次请万死伉俪入任之举,便是敞庄的意思。可是……” 他们车马一行突然向右一弯,转入另一条隐蔽的道路。 这条路虽是宽大平坦,但若在外面官道望进来时,绝瞧不出直通集贤庄的岔道内另有岔道。 又假如能找几棵大树及灌木之类封住这条岔路人口,经过之人便不可能发现这条通路了。 胡藩继续说道:“可是如果区区认为你们不是来历不明行迹可疑之人,便也可以不请你们入庄。这样说法,不知万小娘子听得明白听不明白?” 万家愁皱眉道:“我不明白。” 吴芷玲低声道:“胡先生有权决定要不要我们入任一趟,这就是他的意思。” 万家愁道:“既然如此,那胡兄刚才说一句是他要我们人庄的,岂不简单明白?” 吴芷玲道:“但这样一讲,我们怎知集贤庄有这么一条规定,又怎知胡先生不是庄主呢!” 胡藩的笑容中微微透出惊讶之色,显然这个娇俏艳丽的少妇的智慧,远远出乎他意料之外。 胡藩心中有数,他根本不是想暗示对方得知这些事情,只不过见她漂亮动人,故意找话跟她说说,可没想到这个少妇却得到这样的结论。 由此可知这个美貌少妇头脑才智不比寻常,当真比一般男人强胜得多。 车马一行继续向前奔行,看来他们大概已绕到村庄后面去了。 不一会儿,道路尽头出现一道高墙,当中有一道宽大的门户,已经敞开。 马车一直驶入去,门内是一片竟大之极的露天院子。 右边是马厩,里面有七八匹马。 他们穿过院子,在东首一幢房子前面停住。 这幢房子孤立在一隅,与其他房屋都不相连。 万家愁吴芷伶下了车,周老二也下马跟着,走入屋内,在一间厅堂坐下。 胡藩要他们安心稍坐一会儿,自己便离开了。 他们面面相觑,起初都不开口,过了一会儿,万家愁枯坐无聊,便道:“老周,这是怎么回事呀?” 周老二道:“小的也不知道。” 吴芷玲道:“刚才那胡先生说,这儿叫集贤庄,有这么一条规矩,凡是徘徊附近来历可疑之人,都须得带回往来,他本人不是庄主。” 周老二哦了一声,道:“这样说来,集贤庄一定不是普通村庄。” 万家愁道:“那么这儿是帮会的地盘,你以前说过,凡是那些帮会的重要地方,都不许闲人在附近流连。” 周老二沉吟一下,道:“小的礁也不是普通的江湖帮会,原因是那姓胡的外表斯文,气派不同,那些佩刀的人,对他很有礼数规矩,可见得不是帮会的乌合之众。” 万家愁讶道:“不是帮会又是什么来路呢?” 周老二道:“少爷,咱们最好把这件事忘记,往后永远不提一个字,也不要多想。不管他们是什么来路,咱们是有田有地的安分良民,最好别招惹这种事,免得将来没安乐日子过。” 吴芷玲怔道:“对,对,在外面什么事都别招惹,我们家不比普通人家,临出门时老爷也是这样吩咐的。” 这些对话中,充份显示出富室大户怕惹是非的心情,尤其是江湖的是非,更是避之若说。 他们又随口说了几句别的话,万家愁忽然道:“走啦,那小子已经走啦。” 吴周二人都松一口气,原来刚才万家愁已用传声之法,告诉他们说对方有人潜伏在屏后偷听,所以他们故意交谈,由周老二安排话题,好让偷听之人听了回去交差。 周老二轻轻道:“这儿是白莲教的秘巢无疑,姓胡的必是这儿的重要人物,咱们把他应付过去,便可离开此地。” 万吴二人一齐点头,周老二又道:“一路上我仔细查看过,路边每逢最高的树顶,都可以安置岗哨,将来万一夜间潜入此庄,须得注意树顶。” 万家愁微微一笑,他若是夜间探任,只要施展最快身法,就算在眼前掠过,人家也不易发觉。 所以不必考虑这些问题,却道:“那胡藩眼色不正,老是在芷玲面上转动,他肯不肯让我们出庄,关键恐怕是在芷玲身上。” 吴芷玲揍他一拳,道:“这是什么时候,还来取笑人介万家愁笑道:“这是真话,你瞧,周老二已经大动脑筋了。” 周老二只想了一下,便道:“这两天此地有重大之事,胡藩不会留下咱们,除非咱们要他留住咱们……” 万家愁道:“其实在这儿住也不错,省得跑来跑去。” 吴芷玲反对道:“这儿有什么好?我也不明白我们为何要跑来跑去?” 万家愁道:“我们若要探消息,岂能不设法来此瞧瞧?” 他忽然作个手势示意,吴周二人知道有人,都会意地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工夫,外面才传来轻微的步声,然后是胡藩进来。 周老二佩服之极,心想那胡藩脚下声音极轻,而万家愁竟能在老远时就发觉了,这等听觉实是骇人听闻。 胡藩想是已听取过手下的偷听报告,所以脸上已找不到那种飘忽暧昧的表情。 他斯斯文文地拱手道:“有系诸位久等了。” 万家愁道:“胡兄说哪里话来。” 吴芷玲接口道:“胡先生可有什么吩咐么?” 胡藩笑一下,眼睛只在她面上掠过,以后就在万周二人身上打转,说道:“怎敢当得吩咐二字,只不过刚刚向上头禀报过,上头认为没有什么事跟诸位商量,所以赶快过来对万允伉俪和周兄说一声,并且表示歉意。” 万家愁谦谢过,又道:“那么我们可以走了,对不对?” 胡藩道:“当然,当然。” 万家愁扭头道:“周老二,那咱们快点走,免得回来时天黑难走。” 周老二道:“是,咱们叫赶车的加紧一点就是。” 胡落忽道:“你们还是要到隆中山么?” 万家愁道:“是呀,诸葛武侯名垂宇宙,万世同钦,他故居岂可不瞻拜一番呢!” 吴芷玲道:“诸葛武侯的故居在南阳卧龙岗,你老是不相信。” 万家愁道:“好啦以后有时间才抬社,现在不能再耽搁了。” 胡藩道:“以区区愚见,你们还是改天再去隆中山的好!” 万家愁讶道:“为什么呢?” 胡藩道:“因为此去隆中山尚有甘余里路,依们就算赶得快些,回来时仍然天黑了,不大方便。” 万家愁犹豫道:“天黑了么?怕不要紧吧?听说这条路平坦很好走……” 吴芷玲道:“赶车的认得路,天黑了也不要紧。” 周老二沉吟道:“寻访名胜古迹,自是不可匆匆忙忙,天黑了回来还不打紧,最怕是路上不平静……” 胡藩笑一下,道:“听说下午那边发生了一点事情,你们去了若是碰上恐怕不甚方便。” 万家愁露出一副怕事的样子,征道:“那就改天去吧,没的惹上一身麻烦。” 胡藩道:“如果万兄等改变了主意,本庄附近倒是有一两个好去处,风景甚佳,何不到那边去流连一番,也可算是没有白出这一趟城……” 万家愁、吴芷玲、周老二等三人,一齐欣然同意胡藩的建议。 马车沿着来路驶出大道时,他们的心情都好像少了一些什么似的,大概是预期的危险麻烦居然没有出现之故。 他们仍然循着大路向西而行,里许之后,便折向北。 这时地势渐渐高起,向前遥眺,群山丛立,显然已走入山区。 道路两旁有些枫树,在阳光下红叶缤纷,使得谅凉的山风含有更浓的秋意。 吴芷玲出神地眺望了一会儿,最后吁了一口气,幽幽道:“又是秋天了,霜叶红于二月花,唉,当真红于二月花……” 悲秋情怀人皆有之,但她的幽声嗟叹,却另有一种动人心弦的味道,万家愁呆了一下,虽然已恢复原状,却不做声。 马车再向前驶去,但见枫树越来越多,秋色似乎更浓得化不开。 万家愁大声向那车把式道:一这儿叫什么所在?” 车把式侧着脸回道:“往前去就是枫湖谷,有名得很。” 万家愁道:“胡藩他还告诉了你些什么去处?” 车把式应道:“胡大爷说若然还有时间,不妨绕到排云崖去,观赏那著名的灵泉飞瀑。 但以小的瞧来,上那枫湖谷走一转,已经可以回城啦!” 马车继续向前驶行,万家愁向周老二招招手。 周老二催马上来,迅快地指一指车把式,接着把食指按住嘴唇,叫他别做声之意。 万家愁怀疑地瞧瞧那车把式的背影,周老二已说道:“少爷,咱们如不回城去,那枫湖谷不去也罢。” 万家愁讶道:“为什么?这儿景色甚佳,难得又是秋高气爽的日子,正好观赏山水美景。” 周老二道:“这条路虽是平坦宽阔,可是路上野草繁生,不见车轮陆迹,可见得那枫湖谷很少人前去,毫不热闹。” 万家愁不禁笑道:“若是山水佳处,必然人群熙攘,这种所在我才不去。” 吴芷玲也道:“对,我们不是去赶热闹,人越少越妙。” 周老二道:“但如果人人裹足的地方,小的瞧还是别去为妙。瞧这条路的样子,只怕一年当中也找不到三两个行人。” 车把式插口道:“那枫湖谷里有一间铁镜寺,单是和尚就有四五十个,他们时时进城化缘购物,怎会一年当中没有三两个行人?” 周老二哦了一声,道:“谷中若有寺庙,那就没有关系啦……” 他一面说,一面向万桑二入比手势,万家愁瞠目不明其意,吴芷玲在他耳边低声道: “他说这车把式很可疑……” 她一面瞧着周老二继续下去的手势,一面又说道:“他认为有掉包之嫌,那个原来的车把式换了人……” 万家愁这才明白周老二最先不让他说话之故,恍然地轻轻哦了一声。 万家愁只听吴芷玲又在耳边悄悄道:“周老二是从那车把式的背影线条上,瞧出破绽,尤其是耳朵,更明显指出乃是另外一个人冒充的……他说声音面貌都很相肖,想来其中有阴谋……” 她翻译得那么流利,使万家愁几乎以为她和周老二乃是经训练的搭档,否则焉能像说话那么清晰明白了解对方的意思? 周老二的坐骑已坠在车后,免得打手势时被车把式眼角瞧见。 万家愁在吴芷玲耳边道:“问问他胡藩的阴谋是什么?是不是在铁镜寺内发动?” 吴芷玲向周老二连比手势,周老二看了又有回复,吴立玲翻译道:”他还不知道有什么阴谋……不错,地点一定是在铁镜寺。” 万家愁见她比手势时灵巧得很,十只手指还作出各种形状,有时指天,有时指地,变化甚多,当下大感兴趣,故意叫她传话问道:“咱们露出武功要不要紧?” 只听吴芷玲代周老二回话道:“不行,我们装出不懂武功才行,他本人却还可以露一两手。” 万家愁在她耳边道:“难道你被人劫走,又打你的坏主意,你也不露武功么?” 她把这话只手势打出一点,立刻停止,轻轻啐他一口,万家愁不觉大笑,感到很好玩。 万家愁又在她耳边道“说真的,难道你我任人欺负,也不出手抵抗么?” 这回吴芷玲才用手势表示过去,周老二马上回复,吴芷玲呼晤了一声,才道:“他说除非我适受凌辱,否则便是尽量忍气吞声,以便查出胡藩的用心。” 马车忽然加快,原来前面有道斜坡比较陡一点,所以加快以便利用这股冲力上坡。 马车不久上到被预,但觉眼前一亮,原来前面旷朗开阔,一个长形的湖静静地躺在谷中,四周坡度不大的斜坡,以至山上,全是枫树,触目皆是的霜叶,几乎把澄澈的湖水都染红了。 万家愁和吴芷玲都被这璀璨夺目瑰丽无比的景色迷醉,痴痴眺望,但觉宛如身在图画之中,美不可言。 马车在谷口被上停了好一阵,这才滑行入谷,绕潮而行,直到这时,吴芷玲才透一口大气,道:“真美,啊,美极了,这等瑰丽景色,教人永世难忘。” 万家愁道:“是啊,我们真是不虚此行,回头若有机会见到胡兄,须得向他道谢才是。” 马车绕行到湖的末端,忽见右方满山红叶当中,露出金黄色和翠绿色的琉璃瓦屋顶,相映之下,又另是一种优美的景象。 使人有如梦如幻之感。 车把式忽然道:“客官可要到寺里去随喜么?” 吴芷玲冲口道:“好呀。” 忽然记起周老二的话,不禁歉然地向万家愁微笑,又道:“你呢?我们要不要入寺烧香礼佛?” 万家愁沉吟一下,道:“入寺无妨,但我却是不拜佛的,你不许逼我。” 那车把式讶然回头瞧他,恰好也把吴芷玲愕然的神色收入眼中。 要知那时候不信神佛的人不是没有,但一则极少,二则纵是不信,亦不敢公然表示。 车把式窥见吴芷玲愕然之色,当即怀疑地连连眨眼,自己竟忘了把头扭回去。 吴芷玲心知已露出了大大的破绽,因为她既然与万家愁乃是夫妇,怎会不知他不信佛? 又怎会听了这话便这等惊愕? 万家愁也知道她失态而露出破绽了,本来他声明不拜佛原意就是提醒她,别要到了寺内,叫他礼拜。 谁知这么一来,反而现出马脚。 当下急忙想法弥缝,但急切之间,却想不出好办法。 吴芷玲忽然叹一口气,幽幽道:“这几天我们都不谈这件事,我还以为你已回心转意,肯敬事佛祖菩萨,谁知你还是固执己见,真是使我大吃一惊,也感到十分失望……” 车把式的头终于转回去,不过吴芷玲的话,字字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万家愁向她微微而笑,竖起大拇指,夸赞她这番说得甚妙。吴芷玲顽皮地伸伸舌头,接着又撒娇地向他比了几个手势。 万家愁虽是对手势之道全无所知,可是她表达的意思却极清楚明白,有如用言语告诉他一般。 她乃是撒娇地要他入寺之后,须得向佛祖礼拜。 她撒娇的姿态是这么可爱甜美,使得万家愁真不想说个不字,但他乃是西天竺婆罗门教,岂能礼拜异教的偶像,于是只好含混地向她笑笑。这种笑容使人拿不定他究竟是答应了呢,抑是拒绝。 吴芷玲仍不放弃,再度撒娇比手势,并且催他答应,万家愁只好避重就轻,说道:“快瞧,那道门矗立在枫树阳光之中,真是庄严雄伟,气象万千。” 马车不久便驶近山门,只见上面横刻着“铁镜古寺”四个斗大的字,两旁还刻着对联,但马车没有停顿,一直驶过,所以没瞧清楚。 一道宽阔的石阶,直达大殿门口。 于是万吴二人下车,和周老二拾级而上。 车把式照料马车和牲口,没有跟来。 三人走近大殿门前,万家愁瞻仰了一匝,不觉赞叹地道:“佛家的寺庙都有一种庄严的超脱尘俗的气象,使凡夫俗子见了,无不起敬畏之心。” 吴芷玲道:“你呢?你怎样想法?” 周老二轻轻道:“小心有人听见。” 万家愁道:“不要紧,附近没有人。” 吴芷玲道:“那你回答我的话呀!” 万家愁道:“听我师父说,在西天竺国我婆罗教的庙宇金碧辉煌,在丽无比,绝不比佛家寺庙逊色,不过我没亲眼见过就是,将来一定要去瞧瞧。” 吴芷玲伸手扯住他的衣袖,皱眉道:“跑那么远为的就是瞧瞧庙宇。你别去,路远得很。” 周老二在一旁瞧得清楚,他现在不必戒备敌人潜近,所以心有余暇面会这些闲事。 他瞧了吴芷玲的神色动作,不觉在心中嗟叹一声,想道:“这个可怜可爱的女孩看来已堕入情网啦,但此举会有什么结果?是圆满抑或是悲惨?唉,人的命运永远无法预知,所以我们敬畏命运,更敬畏能主宰或改变命运的神佛……” 那吴芷玲从前听到杀父仇人时的惊惶悲恨的样子,那万家愁偶然流露的寂寞孤僻的神色,都使旁视的周老二留下深刻印象。 周老二年纪比较大,世事沧桑阅历得多,看得出这两个年轻人正各自迈踏着不同的人生旅程,茫然前行。 他们有什么目标? 结局如何呢?这些问题也不能解答。 他们终于走入大雄宝殿内,只见四下寂然无人。 周老二轻轻道:“这殿内各处纤尘不染,地上也找不到一片落叶,可见得有人收拾得很勤。” 万家愁四面看看,然后很感兴趣地点点头,道:“还有什么没有?” 周老二道:“殿内既无香烟氖红的味道,香炉内也没有点燃的香,由此可知那些频频收拾此段的人,不是佛门弟子。” 万家愁露出敬重的表情,问道:‘那么这儿已被白莲教徒盘踞了,是也不是?” 周老二摇头道:“绝对不是,白莲教奉弥勒佛出世,不但信佛,什么神道都礼事一番。 若是白莲教徒据此地,更应是香火不绝才对。” 吴芷玲道:“我知道了,一定是马会帮什么人,占了此地作为巢穴。” 周老二道:“这一点无可置疑。但可怪的是那白莲教重地集贤庄就在此寺出入要道上,卧榻上分,岂容他人鼾睡,集贤庄怎的不管?” 吴芷玲冷不妨接口道:“他们这不是伸手管了?我们等于是被派来的人呀!” 周老二立时醒悟,道:“多谢吴姑娘的启示,不错,我们正是被集贤庄派来,一探虚实。” 万家愁皱眉道:“不大对吧?我们又不是集贤庄之人,事后也不会向他们报告。” 周老二道:“集贤庄方面只要瞧瞧此寺之人如何对付我们,便可以猜测出很多道理。他们不需要咱们回去报告。何况咱们可能出不了此寺,这是因为有吴姑娘的缘故!” 万吴二人自然懂得他的意思,吴芷玲叹口气,道:“想不到女子之身,出门便增添这么多灾。” 周老二任重地道:“当然啦,如果你长得很丑,便又另当别论。” 万家愁道:“咱们趁这刻还没有人出现,快点离开好不好?” 他说完微笑一下,又适:“我不是怕事,是周老二你不许我们出手,这才觉得难以应付。” 周老二道:“这法子不错,所谓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咱们走吧话声未歇,万家愁已示意有人来了,于是三人只好留在大殿内,诈作瞻仰佛像。 片刻之后,步声纷沓传人殿来,紧接着几道人影出现在殿后两边倒门。 万家愁等抬眼瞧时,但见每边侧门都有三个和尚。 万家愁灵敏无比的听觉,更听出另有四个人,迅快从殿外绕向大股正门,显然已采包围行动,不让他们逃走。 万吴周等三人显出紧张神色,在万家愁来说,紧张是装出来的,但吴周二人内心却当真有点紧张,只不过装得厉害一点就是。 和尚们的包围阵势大概尚未妥当,所以求有行动。 万家愁在这短短空隙中,想到了一事,轻轻道:“真可惜,假如你们身上都有某种可以报出警讯之物,能让我很容易得知的话,我就放心任他们摆布了。” 周老二摇摇头,吴芷玲却迅快道:“啊呀,我真该死,竟忘了这么重要的事情……” 周老二平日虽是极沉得住气,但现在也急将起来,道:“别怨怪自己了,快把要紧事情说来。” 吴芷玲道:“阮先生给我几枝讯号火弹,只要扔掷向坚硬之物,立时爆发,除了数十响清脆传远的爆声之外,还能够冒出大量的红烟。” 周老二马上道:“好极了,但只怕这等物事会被搜去。” 吴芷玲笑一笑,道:“不妨,这种讯号弹已改装过,我头上的金钗便是其一,还有就是外表上伪装得像一方玉佩,或是用符咒的纸包着,使人以为镇邪的符信物……” 她一面说,一面拿出两件事物,都有一条丝纤的小绳系着,一件是块玉佩,看来并不名贵精美,另一件则是长方形的符牌。 万家愁接过玉佩,咕哝道:“现在想套在脖子上,不大容易呢。” 吴芷玲镇静地道:“先放在怀中,总有机会的。” 大殿正门迅即出现两名僧人,从容地走进来。 万家愁低低道:“还有两个奔向山门,想是对付车把式去了……” 只见正面缓步行来的两名僧人,其一甚是高大,左边眉毛头断了半截,留下明显的疤痕,不过相貌瞧来竟不凶恶。 另一个肥胖和尚矮些,面孔圆圆,倒也慈眉善目。他们都只是四十岁左右之人,脚下甚是稳重。 周老二泛起笑容,迎了上去,拱手道:“敝少主来贵寺随喜,有扰师父们清修,心里很是不安,特叫小的道致歉意。” 矮胖和尚笑吟吟合十道:“施主们好说了,小寺僻处荒野,难得有贵客光临礼佛,实是增光不少。僧道明,这一个是敝师弟道胜。施主你贵姓?” 周老二不但报上自己姓名,还报上万家愁两口子姓名籍贯,以及滞留襄阳而出城访胜之故。 道明和尚道:“原来如此,周管家的言词清晰简洁,看来不是普通的管家执事……” 周老二正要谦逊几句,却见对方眸子中射出锐利凌厉光芒,冷冷道:“因此贫僧不再绕圈子多费唇舌,想坦诚地跟周管家商量一件事。” 周老二略一沉吟,便道:“好吧,只不知大师有何见示,尽管吩咐下来。” 道明和尚欣然微笑一下,面上又露出慈祥之色,道:“贫僧只要求贯上万施主伉俪,留在敝寺住宿一夜。” 周老二一楞,道:“敝少主早先见贵寺庄严幽美,早就立愿捐一笔香油,好让本寺大师得以安心静修。捐助香油事小,留宿一育这事便不比寻常了。” 他说到这里,眼见对方眼中又隐隐闪动凌厉的光芒,忙忙又道:“不过待小的跟敝少主回一声,大师万勿见怪。” 道胜和尚突然开口,道:“那就快快商量。” 他声如洪钟,话声在大殿内回荡,嗡嗡震耳。 周老二吃惊地瞧他一眼,这等强烈震耳的声音,除了显示内力充沛之外,另一方面也是天生的嗓子,故此他连忙思索有这等特征的人物。 他转身走回万桑二人面前,眼角已瞥见两边角门都各被三名僧人给住了。万家愁向周老二讶道:“他们是什么意思呢?我从未听说过清净佛地,竟会强留香客住宿的。” 吴芷玲道:“说不定两位高僧瞧出我们有灾难,所以留住我们,借佛祖之力消灾除难……” 周老二道:“咱们在这儿留宿一宵也不打紧,好在李大娘有老梅照顾。但须得送个讯给他们才好。” 他直到现在,还想不起那声如洪钟的高大和尚,乃是何许人也,所以一直皱着眉头说话。 万家愁道:“我觉得这事很奇怪,很不通,实是不通之至。” 吴芷玲叫周老二再走近一点,三个人聚拢一起悄声说话。 她轻轻道:“周二叔,我们非得听话留宿不可么?” 周老二道:“看来没有别的办法了,他们都不是凡俗僧家,说的话不许人家反对,咱们还是听话的好。” 万家愁低哼一声,道:“我们平安回去的话,便没得说,若有些什么事故,我非面禀襄阳知府大人不可,哼哼,他们简直目无法纪,出家人哪可以这样呢广这番话出身犯驳不通,要知他若有不测之祸,又如何能面禀知府大人? 周老二说些安慰他的话,耳中却听到万家愁传声道:“这两个家伙从前都在西南边陲活动,武功阴毒狠辣,一个是笑面阎罗谭明,一个是贯大雷神董胜。” 那万家愁功力神奇莫测,居然能声传二路,这番话连吴芷玲也听得一清二楚。 周老二当下恍然,敢情这两个恶名昭著的黑道高手,一则出道甚早,近十余年来已很少听人提起。 二则他们应是五六旬之八,看来却只有四十上下,一时便想不到二三十年前的人物。 三来他们远在西南边陲横行,中原方面罕得有人见过,是以有关他们的传说也不多,印象便谈。 吴芷玲道:“我从前也曾在寺庙留宿占梦,这事很平常得很,我们就留下吧!” 道胜和尚亦即是贯天雷董胜呵呵笑道:“小娘子比你那当家的爽快得多,只不过有一宗事得先声明,你们在敝寺内留宿,男归男,女归女,这规矩却错不得的。” 道明和尚泛起慈祥的笑容,徐徐道:“这位女植越自然懂得规矩,在寺庙内留宿,纵是夫妇,亦不得同房同床,亵读净地。” 吴芷玲很内行地道:“小妇人懂得,大师们放心。” 道明和尚转眼望着周老二,平静地道:“周管家暂且回城去,明儿清早来接万施主夫妇便是。” 周老二一怔,道:“小的先回城去么?” 道明和尚颔首道:“不错,这样万施主他们更为安心,对不对。” 万家愁征道:“周二叔走了,在下怎会更安心呢?” 周老二恍然道:“这位大师乃是表示并不恶意,否则怎肯让小的回去!这样说来,他们留下少爷少奶奶,必定有很深的用意,而且一定是好意。” 万家愁无奈地耸耸肩,道:“我可想不出这样对我们有何好处。好吧,你且回去,以免李大娘。梅大叔他们不放心。” 周老二道:“小的回去也不急在一时,总要先替少爷你们一切安排停当。” 他转向道明和尚:“只不知敝少主他们今夜住在哪里?” 道胜和尚浓眉一皱,道:“本寺人手多的是,这儿没你的事,你先回去。” 周老二抗声道:“大师,我们样样听从吩咐,难道小的瞧瞧宿处床铺等都不行?” 道明和尚道:“周管家说的也是。” 双掌一台,发出一声脆响。 侧门有个中年僧人迅快奔来,躬身合十,道:“弟子觉海在。” 道明和尚道:“你带这三位到日月精舍,男施主在日舍,女施主在月舍,等周管家安排好,便送他出寺。” 觉海恭应一声是,转身引领万家愁等三人,一径走入后进。 这铁镜古寺只有三进,但两侧都另有殿堂禅房,屋宇连绵,规模不小。 一行四人从两边长廊走了好一会儿,只见一道门,上面题着“日月精舍”四字。 进得精舍,但见有几间屋子,都不相连,四下都是树木花卉,景色幽雅恬静。 第一间屋子便是日舍,只有一间上房和一间卧房,上房内窗明几净,窗外花木扶疏,甚是恰神悦目。 房间内的禅榻上,已有被褥等物,窗下的木桌上,已泡好了一壶热茶,还有几个茶碗。 那觉海僧又引他们到月舍,竟要绕个大圈,通过一道开在高墙的门户,才看见那间称为月舍的房子。 这边的布置以及屋外的环境景色,跟日舍大同小异。 房间内也已泡好了热茶。 觉海僧任他们在房内,自己却在外面等候。 周老二比手势问万家愁有没有潜伺窃听,万家愁摄神略一查听,讶异地摇摇头,低声道:“没有,居然无人在暗中监视偷听,他们在弄什么玄虚?” 周老二凝神定虑,寻思一下,才道:“集贤在方面把我们诱送此地,这边的假和尚果然有反应,将我们留下。表面上看来,似是集贤在占了主动之势。” 吴芷玲参加说话,道:“事实正是如此,集贤任目前掌握了主动之势,已无可疑。” 周老二摇摇头:“我看这只是表面上的情势而已,若是深入点想,铁镜寺这边并没有中计,而且还展开了反击。” 万家愁惊异地哦了一声:“反击?他们几时展开的?是派人攻打集贤庄么?” 周老二道:“当然不是,集贤庄把我们送来,铁镜寺虽是把我们留下,却只留两个,将我和车把式赶回去。我还是其次,那车把式才是主角,这家伙一定是集贤庄的高手之一,借此机会好观察铁镜寺的环境和人物,亦可能另有图谋。然而他却不能留下,岂不等于反被铁锈寺将了一军?” 万吴二人恍然地点头,万家愁评论道:“叫我万万想不出这其中还有那么多道理。” 周老二道:“不会有危险,他们双方正在斗法,等到证实咱们的身份,明儿早晨便可安然离开。因为他们不想惊动外间的人。如果对咱们存心不良,绝对不会让我回城。” 吴芷玲大为同意:“这叫蚌格相争,渔人得利,我们很可能就是渔人。” 她格格一笑,神色好是轻松,转眼望着万家愁,又道:“万大哥你何不趁这机会打坐调息一下,今儿一整天你都没有打坐运功……” 万家愁微笑着道:“不要紧,那些假和尚要隔开我们,所以等会儿有的是时间可以调元运气。” 他虽是微笑着很和气的样子,吴芷玲周老二知道他的倔强脾气,情知再劝也是白费嘴舌,只好由他去。 周老二故意一直逗留,大约过了一盏热菜工夫,万家愁示意有人来。 不久,先前领路的僧人出现在房门外,说道:“奉方丈谕,请周管家回城。” 万家愁道:“法师,现下天色还早,我们再谈一阵好吗?” 那僧人毫无表情,一副冷冷漠摸的样子,道:“方丈的谕命,你们还是遵从的好。” 三人面面对觑,还是周老二道:“既是如此,小的且回城去,!早来接少爷少奶。” 万家愁道:“我们陪你到山门去。” 那僧人用平板的声调道:“周管家自己出去,精舍外有人带路。” 周老二失望着道:“好,小的先走一步。” 他向万吴行了礼,大步行出房外。 那僧人让他走了,自己仍然站在门外,不言不动。 过了一会儿,才道:“奉方丈谕,男客请回日舍休息。”
第十四章 不 贞 万家愁忍不住道:“喂,法师,虽说是男女有别,但若是夫妻,自然又另当别论……” 那僧人望也不望他们一眼。 “这是方丈谕命,你们最好还是遵从。” 万家愁装出忍气之状,面孔和脖子都气红了。 吴芷玲一手搭在他肩头,摇撼一下,说道:“人杰,你就到那边休息去吧,这儿是佛门净地,不比普通所在,你放心吧。” 万家愁咕哝道:“你知道么?还要很久才到晚饭时间,我们干嘛分开?等天黑了才各自休息不迟。” 吴芷玲又摇摇他,道:“得啦,你去吧,别抱怨了,去吧……”万家愁兀自咕哝有声,那僧人道:“男女有防,不因白天黑夜而有区别。” 万家愁立即反驳道:“法师这话差矣,白天跟黑夜自然有别。”那僧人道:“白天照样可以做坏事,从没有听说过犯罪一定要在黑夜才行。” 吴芷玲道:“但不法犯罪之事,多半在黑夜发生,法师体说这是也不是?” 僧人谈谈道:“那只是多数而已,但白天仍然有,女施主这是也不是?” 万吴二人一怔,心想这和尚一直冷漠平板,瞧来像是木头人一般,谁知词锋之锐,出人意外。 僧人又适:“男客请回日舍歇息。” 万家愁如受催眠般站了起身,向吴芷玲道:“我去了。” 缓步走近房门,忽又回头,依依地望望吴芷玲,作出舍不得就走而不敢不走之状。 吴芷玲心中喝一声乐,忖道:“看不出他倒是蛮会演戏的。”不过她心中却当真泛起了依依不舍之感,并且从眼神中流露出来。 万家愁走了好一阵,吴芷玲忽然感到非常寂寞,顺手斟了一盅热茶,慢慢噪饮。 她的思绪飘忽而又复杂,既不是固定在某一件事上,也不是全然不想事情。 加上寂寞们然之感,使她尝到一种陌生的奇异滋味。 她自个儿轻轻叹口气,心中对自己说道:“看来我人生经验越多,思想反而越发迟钝了,从前那种条理分明,迅捷而又深刻的反应,现在消失于何处呢?” 忽然一阵步声传来,她登时惊醒,侧耳而听。 来者共有两人,一个步伐轻而稳,另一个则恰恰相反,既沉重似而又散漫,显然是全无武功之士。 房门口转眼间出现两名僧人,前面的一个正是脚步沉重散漫的,只见他甚是白皙,呈圆形的脸蛋,眉目甚是清秀,双颗红润。 身量不高不矮,虽是身披袈裟,却仍有潇洒风度。 这个和尚如果有头发,换了衣服,定是风采出众的翩翩佳公子。后面的那个和尚熏黑瘦削,虽是显得身份低,很恭顺的样子,可是顾盼之间,仍然不时流露出凶悍剽狠的神色。 当先那和尚合十道:“贫僧智海,乃是本寺知客,奉方丈谕特问候女施主,并且瞧瞧女施主有什么欠缺不便的,贫僧立刻给办好。” 他一面说,一面走进来。 忽然好像这时才瞧请她艳丽容貌似的,微一怔神,旋即告个罪在对面的椅子坐下来。 但他后面的那个和尚却没进来,回转身一径走出精舍大门外,身形迅即消失不见。 现在房门内只剩下一个艳妆少妇和一个唇红齿白风采翩翩的和尚,在明净的窗下,隔着一张方桌对坐。 窗外扶疏的花木园景,衬托出一片宁静幽盗。 智海僧目光投向窗外,流连了一会儿,轻吁一气,道:“这儿很幽美,很恬静,对不对?” 吴芷玲点点头,故意不答腔,看他还有什么话说。 她隐隐感觉得出这个和尚,不但与那样假和尚不同,并且有异于一般的僧众。 智海过了一阵,又道:“外在景色虽然有时能使心情变化。然而心情却常常更有影响力,能使一个人宛如置身油锅,对当前景色风光,视若无睹。” 吴芷玲决意教他惊奇~下,微笑道:“大地山河,唯心所造,你们佛家不是这样说的么?” “啊,是呀,你说得是。” 智海果然惊异地凝视着她,隐隐有肃然起敬的意味。 “由此说来,心情能影响外在形相,何足为异。况且依照师父刚才所说,也不过是着眼于心情的好坏而已n” 吴芷玲眼中闪出智慧的光芒,佩侃而谈。 “这正是本无尘埃,何须拂拭。愚见如此,还清指教。” 智海僧望着她光辉灿然的眸子,反而神情冷静安详,肃穆地聆听和思考。 “这真是不可思议之事。” 智海徐徐道:“女施主胸中才识,宛似天人,贫僧衷心敬仰。”吴芷玲开心地笑一下,道:“我哪里值得师父这般夸奖。” 智海肃然道:“贫僧所说的话,句句出自真心。” 吴芷玲向门口和窗外各望了一眼,才道:“我瞧你的风采谈吐,跟其他的师父全然不同,你…你在这儿多久了?” 智海道:“没有多久,贫僧记得一共是二十天。” 吴芷玲讶道:“你一个新来的人,怎会立刻当了知客之职,方丈一定很器重你。对不对?” 智海避重就轻,道:“佛家本来讲一个缘字。啊,恕贫僧冒昧示问一声,女施主的高才卓识,更胜于须眉,只不知闲常爱读何书?” 吴芷玲道:“我么?什么书都看,没有定准。但你知道的,看那些枯燥无味的典籍,伤神得很,我还是比较喜欢诗文词赋。” 智海颔首道:“这是可以想象得到的,有才情的人,总是喜欢吟咏之道,寄托情怀。” 吴芷玲开玩笑地笑着说道:“师父的口气,真不大像是严肃枯流的出家人,你究竟是不是出家人呢?” 智海震惊地挺直身子,凝目注视着她好一会儿。 他有生以来,还未见过这么聪明美丽才情过人的异性,于是无端泛起了怅然若失之感。 吴芷玲猜测了一下,体贴地歉然地柔声道:“啊,真对不起,我不该跟你开这种玩笑。 我无意中使你回忆起痛苦的事,实是罪过。” 他们静默下来,暂时停止谈话。 吴芷玲替智海斟了一盅茶,两人捧盅细尝香茗滋味。 过了一阵,智海叹一口气,道:“我是真的出家人也好,假的出家人也好,横竖人生数十寒暑,转瞬即逝,是真是假,到头来还是一样!” 对面美艳少妇摇摇头,道:“每个人都把现在看得一钱不值,好像除了过去和未来之外,什么都没有了,这种想法想我不能苟同。” “过去。现在和未来本是不可分割。” 智海沉思地道:“但不论是现在或未来,一旦成为过去,便等于虚幻泡影,这难道有错?” “当然啦!” 吴芷玲立刻说道:“我们的一生几十年光阴,若是放在亿万年的时光之流中,等于刹那间的现在。听起来好像很虚幻,没有一点价值。但以你佛门来说,多少人是假借这瞬息的现在而得道成佛?没有这短暂的现在,谁能成佛?” 智海一愣,道:“这话说的也是,但……” 吴芷玲插口道:“换了别的途径也是一样,若无刹那的存在,焉有不世的英雄?不朽的诗人等等?历史上这些人的成就,在他的短短一生之中,显然极有价值。” “对,对!”智海颔首道:“你这意思我不反对,可是在另一个角度来看,终于一场虚幻,除了得道成佛,能与诸天同寿之外,别的价值都是假的!” 吴芷玲温婉地笑一下,她觉得词锋太锐利,生怕会伤了这个和尚。 “若是换了这种角度来看,你说得很对。可惜的是世上之人形形色色,大多数不肯从这个角度去想,甚至有的认为与诸天同寿也没有意思。你若是碰到这种人,纵是舌装莲花,能使顽石点头,也无祛说得服他们……” 他们又静默下来,吴芷玲忽然觉得神思散漫不属,有点异样。 于是暗暗调元运气,收摄心神。 片刻间已恢复如常。 她见智海凝目沉思,便不打扰他。 望了一会儿,又烦躁起来,不知不觉站了起身。 智海僧从沉思中惊醒,忙也起身,道:“敢情是坐得闷了,想到外面走走么?” “这主意不坏!” 吴芷玲赞成地笑一下,心想:他若不是出家人,而是俗世公子,必定很会体贴他的心上人。 “我真的想出去随便走走。” 他们走出房外,吴芷玲忽然停步,以致智海僧煞不住脚碰上了她。 吴芷冷情知他不懂武功,所以毫无怪责之念,只不过被这个男人一搂,体内登时升起一种异样之感。 她自家也说不上来这是怎样的感觉,只知道一点,就是很乐意让他再碰触。 智海僧面色红得有点特别,态度神色都很不安。 幸好吴芷玲在前面走,没瞧见他的神情。 她一边走一边问道:“我们出去走走没有妨碍么?” 智海深深吸一口气,极力使自己平静,说道:“没有妨碍,请放心。” 他们走入园中,顺着平整的花径行去。 走了一段,吴芷玲才想得起来,道:“你很有把握的样子,莫非已得到方丈的吩咐?” 为了等听他的回答,她脚下略一停顿。 登时又被那男性的身子碰上。 吴芒玲没有向前躲开,智海僧也没有后退,于是两个人半边身子靠贴在一起。 他们心跳得很急速,发出响亮的吟吟声。 智海僧昏头涨脑地迷醉了一阵,才哺哺应道:“是的,方丈老早已吩咐过了,你若要游玩各处,都不必拦阻。” 两个人身上的热力互相传向对方,吴芷玲觉得很舒服,而且神思迷乱,精神不能集中,所以根本没有想到这样子好不好对不对! 智海的呼吸明显地变得急促,呼出来的热气直喷到她后颈,可见得他已靠得更近些。 吴芷玲忽然本能地不好意思而迈步向前,心里头可不怪那潇洒俊美的和尚。 因为她思绪迷惘,根本没有考虑任何问题。 她向前走了十余步,只见柳明深处有道高墙。 智海僧忽然加快脚步,拉住她玉手,向高墙行去到了墙边,只见齐人头高处有个扁长形的洞,既不是门,也不是窗。 智海首先伸头向洞内望去,吴芷玲也学他的样,目光到处,只见洞内有块径尺的镜子,映照出一个房门内的情形。 由于这面镜子内的景物,乃是通过其他见面镜的折射,一路传来,所以须得定神才瞧得清楚。 且说万家愁被请回日会时,进房便发觉屋角近瓦面的高处,悬挂着一面大镜。 他觉得很奇怪,左看右看,却找不出有什么古怪。 这时两个人的步声传来,万家愁转眼一望,只见一个中年僧人,带着一个女子走入房间。 那中年僧人相貌平凡,毫不惹眼。 但那女子长挑身材,蜂腰席臀,走动之时烟娜生姿。 不过衣服却甚是朴素,一袭青色衣裙,面上脂粉不施,虽是很美,却没有妖冶奢华之气。 那中年增人合十道:“万施主乃是读书人,只不知可肯替敝寺帮个忙?” 万家愁讶道:“帮忙?区区能帮什么忙呢?” 中年僧人道:“这位娘子姓邝名真真,远从岭南而来。” 邝真真向万家愁福了一福,白皙而又红润的脸庞上,泛起谦和礼貌的笑容。 “她在这儿一呆就是个把月,敝寺上下都觉得受不了她。” 万家愁惊异地打量邝真真,心想:如果她是淫娃荡妇,实是叫人不能置信。 看她朴素的外表,除了很美丽大方之外,并无妖冶放荡的气质。只听中年僧人又道: “她提出千百个古古怪怪的问题,其中绝大部份不是怫门弟子所涉猎钻研的,是以感到无法应付。” 万家愁恍然地哦了一声,心想:我刚才的想法可冤枉了她啦,而敢请她又是博学孜孜求知的人,提出了很多问题,使全寺的真假和尚无法作答。 不过这里面有一个疑点,那就是此寺的假和尚全是著名的凶邪,其中不乏货色好淫之辈。 邝真真她长得如此美丽动人,在这儿有如羊入虎口,不论她提出什么古怪问题,也难不倒这些凶邪。 因为这些凶邪之人根本不须讲理,也绝不会放过蹂躏美女的机会。 那么如何自保?用什么法子使得全寺之人大伤脑筋,竟要拜托万家愁帮忙应付?万家愁先不寻思,应道:“若然贵寺上下都回答不了邝姑娘的问题,区区才疏浅学,更无能为力,这个忙只怕帮不上了!” 中年僧人道:“敝寺方丈言道,万施主左右闲着,不妨试一试,好在不耽误事情,便请万施主多多费心勉为其难。” 他行了一礼,回身便走,霎时已出屋去了。 房间内剩下万家愁和邝真真两人。 邝真真走近窗下的桌边,轻轻道:“万相公,我可不可以坐下?”万家愁道:“真是失礼得紧,邮姑娘请坐!” 说时,动手斟茶奉客。 两人相对而坐,捧条啜饮,似是各自在找出顺理成章的开场白。万家愁自知肚子里的学问当真有限,又不便问她何以不怕寺中那一群凶邪之人,苦苦思索之际,不觉连续喝了好几盅香茗。 邝真真也陪他喝了两盅,她很有耐性,微笑望住万家愁,等他开口。 万家愁终于道:“邝姑娘,区区向来鲁钝才疏,绝对无能奉复任何问题,还望姑娘包涵总罪!” 邝真真耸一下肩头,动作甚是优美悦目。 接着顺手在另一旁的架子里,拿出一条抹布,把桌子拭擦一遍。其实这张木方桌边根本干净之极,纤尘不染,她这番抹拭,实属多余之举。 万家愁忽然灵机一动,道:“区区的倒有些问题,想请邝姑娘指点解答,只不知姑娘肯不肯赐复?” 邝真真道:“你说来听听,如果我能回答,自当竭诚奉答。” 万家愁压低声音,道:“此寺僧人看来很蹊跷,硬是把区区留下来,明儿早晨才准回城,只不知他们此举是何居心?” 邝真真道:“你应该明白呀,他们要你陪我谈谈,要你代他们答那些不懂的问题!” 万家愁道:“但他们之中有些凶得很,你不怕么?” 她的身子摇摇摆摆,随时随地会倒在他怀中。 这时万家愁又感到丹田冒起一股热流,霎时全身发烫,欲念强烈得几乎把他的身子燃烧着火! 幸而他心灵已运玄功保护,神色仍然十分清明,心想:不得了,我从来未曾有过这等欲火焚身的现象。 她千万别滑落我腿上,否则我恐怕很难控制得住了。 邝真真娇笑之声忽然收歇,讶道:“暧,你好像很不乐意似的,怎么啦?难道我远远比不上你的妻子,所以你不乐意和我太亲近么?” 她问得坦白,万家愁也答得直率,道:“不是比得上比不上内人,而是觉得我们不能做这等苟且之事。” 万家愁一开口说话,便感到好过一点,欲火比较可以控制了。 邝真真居然一直不滑下来坐在他腿上,说道:“笑话,难道你们男人在花街柳巷,召妓荐枕,那就不是苟旦之事么?” 万家愁巴不得有机会说话,立刻反驳道:“当然不算是苟且之行,邝姑娘,你天生丽质,美丽大方,显然不是低三下四之人,岂可与妓女相提并论?” 邝真真对他这句话相当满意,道:“我当然不是拿妓女相比之意,只不过指出一些事实,你们男人哪一个不去逛过秦楼楚馆?哪一个不扯衣食的男人,不曾寻花问柳过?我不信你从未试过!” 凭良心说,万家愁真的从未试过这一手,但他却点头道:“我不是没有试过,但跟你现下的情形扯不上一点边儿!” 邝真真道:“为什么?这不是苟且之行么?难道至圣先师教你们这样做么?” 万家愁道:“瞧,你把孔夫子也给扯上啦,这算什么话?” 他用力摇摇头,不满地咕哝数声,又道:“那秦楼楚馆本来就是公开让男人寻乐的,虽说双方也可能是素不相识,但规矩如此,人所公认,故此不算是过错!” 邝真真道:“其实还不是一样?” 万家愁又连连摇头,道:“不一样,不一样,你是千金之躯,好好的人家,我们若是有了苟且之行,在我来说,除非娶你为妻,不然的话,便是伤风败德之行。” 邝真真耸耸肩,道:“你一向都这么固执么?” 万家愁道:“这是我的想法,每个人应该能明辨是非,对不对?咦,奇怪,现在我好像好过一点,我每次摇头,就感到好过一些!” 邝真真道:“胡说,欲念怎会从头颅摇掉的?我瞧其中必定另有原因!” 万家愁故意用力摇摇头,道:“我一摇头就舒服很多,我自己的感觉不知道么?” 邝真真沉吟道:“当真有这等奇怪之事么?好吧,我坐在你身上,看你用摇头之法能不能甩掉情欲。” 万家愁心中一震,心中连连叫苦! 因为她一旦坐向他怀中,必定挑逗得他按掠不住,幸而过了一会,部真真还在寻思,竟不曾付诸实行。 又过了一阵,她忽然站起身,走了开去,在房中徐徐走了一圈,回到身边,说道:“也许你的摇头动作真有效力,我还是不要玩火自焚的好。” 万家愁讶道:“玩火自焚?你也害怕么?那为什么刚才要那样子唬我?” 邝真真道:“我自然不怕,但你要知道,等到你向我动手动脚之时,我一定忍不住气而杀死你!” 万家愁倒抽一口冷气,道:“杀死我?为什么?难道这件事不是你自己惹出来的?怎可怪我?” 邝真真轻轻一笑,又坐在扶手上,道:“你可知道,我至今还是冰清玉洁之身,岂容凡夫站污了?” 万家愁啊了一声,转头睁大眼睛,沉重而又严肃地凝视她。 只见她脸若桃花,眼如秋水,甚是美丽动人,然而眼中果然有一种奇异的冰冷的神色,单单是这对眼睛,应该瞧得出她并非治荡淫乱之辈。 他心中暗暗叫声惭愧,想道:我见她在此寺出现,便存了成见,认定她是淫娃荡妇之流。 以她的姿色以及起先的态度诚然容易令人误会,可是她这对阵子,既清又冷,我怎的没瞧出来?要知他虽然眼于年龄和见闻,所以对于观察之术仍然比不上受过训练的老江湖。 但他一身武功造诣,已是宗师身份,旁的不说,那部真真双眸中的奇异神采,他自应瞧出与毒门有关才对。 此外凡是毒门中人,必有洁癖,她曾经拭抹已经十分干净的桌子,这一多余之举,亦是明显的证据。 邝真真泛起不悦之色,道:“怎么啦?你不相信我的话么?” 万家愁忙道:“姑娘万勿误会,区区便有天大胆子,亦不敢诬蔑姑娘的清白。” “那么你为何这样子瞧我?” “这个……这个区区也不知道……” “人命在我眼中,不值一钱,杀死一个人跟捏死一只蚂蚁没有分别,你知不知道?” 万家愁连连点头,忽然明白过来,连忙又道:“区区实是不知道,难道人命跟蚁命毫无分别么?” 邝真真嫣然一笑,又露出晶莹映月的贝齿,那神倩既美丽而又迷人。 但这回万家愁可没有被她瞒过,她眸子中清冷光芒依然闪耀,显然她的心情全免波动,甚至冷得跟冰块一样。 这个美女忽然间滑坐在他怀中,发出格格嫣笑之声,道:“其实我觉得你很潇洒脱俗,我为何要涯岸自高,在我们之间划下一道界线呢?” 万家愁吃吃道:“我…我……我不知道……” “别老是不知道,你若是男人,就该知道怎样做!” 她一面说,一面偎贴他身上,声响桥柔动人。 万家愁一只手抬起来,做出打算搂抱她的姿式。 在高墙外的镜子里,清清楚楚地映出这几幕。 吴芷玲的芳心跳得哈哈直响,这种亲热镜头她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看见,浑身千千万万细胞都被强烈的刺激握住,脑子里混饨一片,已不会思想。 她旁边的男人的身体所传来的热力,使她更感昏乱。 尤其是当他的手环绕地腰肢,把她抱住,使得两人的身躯更紧紧贴住之时。 她只能轻轻呻吟一声,全身乏力,软绵绵地任得那个男人搂抱。那个男人的另一只手,开始在她身上触摸探索,刚一开始,镜子里忽见万家愁怀中的女人跳起身,跟着手中凭空多了一把光华夺目的短剑。 她的神态和动作显然要刺死万家愁。 吴芷玲一惊之下,忽然全身恢复气力,挺身站直,并且推开那男人在她身上探索的那只手。 虽然她仍然被那男人抱住,但她的脑子已能够思想了。 当吴芷玲的脑子一旦恢复思想能力之时,刹时间已晓得了很多事。一是那个妖治的女子别瞧她拿着明晃晃的短剑,但绝对杀不死万家愁,所以实是无庸替他担心。 二是身边的男人,乃是本寺的一个和尚,并且陌生得仅仅是第一次见面而已。 三是那些热茶,必有古怪,否则自己焉会轻浮放荡至这等地步?方才被一个陌生男人搂抱轻薄,而她本身也充满了情欲,对于这些吴芷玲并无不安之感。 不似别的女孩子,一旦有此遭遇,便宛如已犯了滔天大罪,除非委身嫁给这个男人,否则便感到不能活下去。 吴芷玲反倒怜悯地微笑一声,斜院那秀逸的和尚一眼,心想:他知不知道我和他都受人摆布的呢?我猜他必定不晓得,只不知这种事情在他身上已发生过几次?终于她伸出玉臂忽然把他抱住。 接着她的面孔和那俊秀的僧人的面庞贴在一起。 过了好一会工夫,两个人的面庞和身子才分开了,互相拥偎着转回头向月舍行去,然后房间内的灯光忽然熄灭了。 在另一个灯光明亮的房间内,邝真真冷冷而笑,凝视着椅子上的万家愁。 她手中的短剑,在灯光下闪耀出一片眩目的惊心动魄的光芒。 “我不能让你活着,你知道么?” “我……我不知道……” 万家愁忽然坐直身子,声调也较为响亮畅顺。 “区区自问对姑娘并无丝毫失礼的地方,我伸出去的手,终于又缩回来了,难道这样也不对?吓?” “当然啦!” 她一片理直气壮的神色,又道:“你不碰我,是不是嫌我难看?我丑得竟然能使你无动于衷,是不是?” 万家愁愕然道:“这是什么道理?” 他呆了一呆,忽然笑起来,道:“我明白了,现在我明白了。”邝真真冷冷道:“不准笑,你明白什么?” 万家愁摇摇头,道:“我还是不说出来的好。” 邝真真哼了一声,道:“我手中之剑,可以使你立刻死亡,化为一滩脓血。也可以使你呼号惨叫三天三夜,才死得成,你听见了没有?” 万家愁悚然道:“听见了。” “那么我再问你一次,你明白了什么?” 万家愁忙道:“区区乃是忽然醒悟……” 他忽地张目结舌,话声中断了。 接着抓耳爬腮,露出一副记不起来的样子。 自然他乃是惊慌过度,所以一时之间把刚才的发现给吓忘了。 邝真真玉手垂下,那把短剑随之而消失不见了。 她柔声道:“你告诉我,我便不拿剑刺死你。” 万家愁用心思索了一下,才道:“让我想想看,晤……对了,区区当时忽然醒悟一事,那就是以姑娘你的姿色,真是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人,这一点乃是有目共睹的,你怎会有自卑之心,以为区区嫌你不够美丽?” 邝真真眉头一皱,道:“什么倾国倾城绝代佳人?这话说出来也不嫌肉麻么?你这种拍马尼法,哼!我可不觉得受用。” 万家愁面上现出尴尬的苦笑,其实他心中不知道有多么得意。 因为他现在才发觉自己头脑灵活得很,也很会演戏,直到目前为止,邝真真竟然还没瞧出一点破绽,实是好玩有趣得很。 “邝姑娘,区区的用词或许过火,可是姑娘的天生丽质,乃是不争之事,以你这等才貌之人,怎会真认为区区嫌你不够美丽?” “那便如何?事实上你没有行动,对不对?” “可是姑娘刚刚说过,只要区区一动手动脚,立时取去性命。区区岂敢忘记这个警告?” “不对,这里面有点不妥!” 她皱眉寻思时,却别有一种动人的韵味。 “你好像不大简单,如果是别的男人,哪怕警告了一百次,到时还是欲火焚身,无法自制。” 万家愁的脑子不知何故越来越灵活,反应快得异乎寻常,立刻应道:“区区如果有与众不同之处,便在于此。” 他用手指指心窝。 邝真真大感兴趣,问道:“你可是挂着什么宝贝,所以灵智不会迷失?” 万家愁道:“不是宝贝,而是区区这数年来,早晚都静坐一次,故此这颗心与常人不同。” 邝真真呸一声,道:“胡说八道,你修练过内功么?哼,很多内功精湛之上,也禁不住我这一击。” 万家愁道:“区区只知道摄神定虑,悠然静坐,一呼一吸,顺其自然。久而久之,只要瞑目一坐,便思虑全消,灵台一片澄明……” 邝真真在对面的椅子落坐,道:“这只是初步工夫,算不了道行。哼,我不相信这一点点功夫,就能挡得住我的诱惑。” 万家愁耸耸肩,没有做声。邝真真接着又道:“你瞧我是不是准备放过了你?” 万家愁道:“区区岂敢胡乱揣测?但愿姑娘宽宏大量,高抬贵手,饶了区区一命……” 邝真真道:“我坦白告诉你,你活着已没有意思,不如死掉。”万家愁讶道:“姑娘这话怎说?常言道是好死不如歹活。区区若是能够不死,绝不后悔。” 邝真真道:“这可难说得很,比方说假如你知道你的娇妻,现在正与别的男人奸宿,而你却无可奈何,你怎么办?” 万家愁笑一下,道:“姑娘别开玩笑……” 话声未歇,忽然瞠目寻思。 霎时间面色苍白得像死人一般,额上冷汗一颗颗沁了出来,那种痛苦的样子,强烈得难以形容,叫人泛起了惨不忍睹之感。 她的话恰如利刀般刺入他心灵中的伤口,这个伤口只不过是表面上结了疤,其实没有痊愈。 这一刀刺得又狠又深,残酷无比。 那吴芷玲不是他真正妻子,他自然不会为她痛苦成这种样子,那是另外一个女人,青春冶艳热情如火,身量修长而又甚是丰满,那时候他柔情万解,完全倾注在她身上。 现在却毒恨如海,只要见到这一类型的女人,便自然而然生出无比的仇恨。 不久以前,当他还以猿人形状出现时,那江南三艳中的白玉笋便因此故死于他万妙神手之下,另一个也是名列三艳中的金娘子,亦差点儿送了性命,原因都是她们长得冶艳热情,身材高挑丰满,使万家愁生出强烈的仇恨。 万家愁面上痛苦的表情渐渐消淡,但仍然很苍白,邝真真很注意他面上的神色变化,这时说道:“你是不是忽然想到我的话不能当真?” 若在一般情形下,她分析得如此人微,必能猜对。 无奈碰上万家愁这等身世遭遇,与常情大相径庭,目是满盘落索。 万家愁长吁一口气,颔首道:“对,我焉能凭你一面之词,就信以为真?” 邝真真笑一下,道:“你来,跟我来。” 她说,一面起身向门外行去。 “我带你去瞧瞧,可好?” 万家愁紧随她身后,一言不发,不一会已走到月舍。 四下一片黯黑,虫鸣卿卿,使人倍感苍凉。 月舍内也没有灯光,显然舍中之人已经就寝。 万家愁忽然一阵心跳,脚下不禁踌躇起来。 万一吴芷玲当真和一个男人同宿共处,那便如何是好?一阵莫名的妒火墓地烧上心头,使他胸口隐隐作痛。 吴芷玲怎可做出淫娃荡妇之行?她乃纯洁美丽的少女,绝不应沉沦于欲海中啊……邝真真停步等他,虽是在黑暗中,她仍能把对方惶惑。妒忌、愤恨等表情看得清清楚楚。 她没有催促他,只静静仁立,看他下一步有何行动。 心中却讶异地忖道:“邝真真呀,你今天夜里是怎么搞的?” 何以会对这个人特别宽容呢?他并不是英俊潇洒打动了你的心,那是为什么缘故?我好像有点不忍心让他瞧见他妻子的丑事! 奇怪,何以我会对他心救呢?我毒门中人可不应有这等现象啊……万家愁忽然转身离开月舍,走了十来步,忽被一个人拦住了去路。 抬眼看时,原来是邝真真。 “你怎么啦?上哪儿去?” “区区想到日舍那边。” “为什么?你不敢面对现实么?” 万家愁的面上渐渐又出现痛苦的表情。 “是的。”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不敢面对现实。” 邝真真没有放过他任何表情,突然若有所悟,道:“这也是人之常情,我不怪你。” 万家愁长叹一声,仰首望天,没有言语。 邝真真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告诉我,你一向都是爱恨分明的么?” 万家愁征了一下,才道:“我爱恨分明,谁不是呢?” 邝真真道:“我的意思是说你爱得很深很深,根也很深很深,你是不是这样广万家愁想了一下,道:“也许是吧,我也不知道。” 邝真真道:“我知道,因为我从未见过任何人,他的表情能像你这么强烈和明显。” 原来邝真真突然醒悟心软之故,敢情是受了他那强烈表情的感染,不知不觉中对他十分同情。她的确有生以来,从未见过有人像万家愁那样,即使那是人在面对最可怕的死亡,但面上的表情,仍不似万家愁这般震撼人心,使人生出共鸣之感的。 万家愁突然问道:“我该怎么办?唉,我该怎么办呢?” 邝真真道:“你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静悄悄走开,以后永远忘记今夜之事。另一条路是鼓起勇气,进屋去瞧个究竟,打破心中的疑团。” 万家愁寻思一下,点头道:“好,我决定啦。” 邝真真道:“你不立即说出,敢情是让我猜上一猜?” “是的,但望姑娘别怪区区无利放肆。” “不,我觉得很有趣,待我想想看。” 邝真真沉吟一下。“你的爱很既是如此分明和强烈,显然是宁折不弯的性子。因此,我猜你决定入屋瞧个水落石出。” 万家愁道:“姑娘猜得很对,区区正是此意。” 邝真真赞道:“好,这才是男子气慨,丈夫本色,走,我陪你瞧瞧真相。” 万家愁坚决地道:“不,这等事不敢有污姑娘尊目,但却望姑娘把那小剑借用一下。” 邝真真哦了一声,道:“原来你作此打算,其实你何必亲自下手?我可以帮你这个忙。” 万家愁道:“姑娘万勿见怪,区区只希望亲手了断这件事。” 邝真真道:“不是我不肯帮你什,事实上我的短剑通体剧毒无比,你随便碰上,即使是刻把,也会中毒身亡。所以不能借给你。” 万家愁道:“越毒越好,区区不怕中毒身亡,还望姑娘慨然借用。” 邝真真道:“此刻乃是我毒门至宝化骨金剑,实是厉害无比,纵是大罗神仙,也禁受不起。这化骨金剑又是一项信物,附有本门毒誓,你万万碰不得。不如这样,你拿这件物事,就足够对付了。” 她从头上拔下一支金钩钗,交给万家愁,又道:“此钗权尖附有剧毒,只要刺破了皮,便是铁人,亦将化为一滩血水。” 她身上之物,无一不毒,教人听起来毛骨悚然。 万家愁接过金钗,道:“谢过姑娘,区区这就前去瞧个水落石出。” 他举步行去,发现那邝真真没有跟来,心中暗喜,忖道:“她不来最好,否则我见到吴芷玲,不论她有没有跟男人好宿,我们这场戏也很难演。” 正在想时,忽然发觉那邝真真已经飞跃而至。 被她一把招住肩头,只好停住脚步。 邝真真轻轻道:“要不要我陪你进去?” 万家愁当然连连摇头,邝真真温柔体贴道:“好,那我先回到日舍那边,你慢慢处理这件事。”她迅快闪去,全无声息,转眼间已失去踪影。 万家愁松了一口气,便推门走入月舍之内。 虽然那邝真真不跟着走,使万家愁得以松口气,但当他推开房门之时,那颗心忽又吊到喉咙上,差点儿跳了出来。 这上房一明一暗,外面明间并无人迹。 暗间隔着一道帘子,没有灯火泄出,可见得里面比外面还要由黑些。 万家愁站在帘外,侧耳一听,房内的呼吸声虽是低微不过,但在他耳中却响亮清晰,一听而知竟然共是两个人呼吸声。 万家愁双眉紧紧皱起,突然不再心跳,只觉得胸中冰冰冷冷,不喜不怒,无爱无慎。 他伸手拨开帘子,跨入暗间。 两道目光宛如电光般,刺穿了幽暗空间,落在宽大的床上。 但见一男一女躺在床上,虽然不是相拥互叠,但孤男寡女在这暗室中同装共枕,已经足够了。 床上那个女的见有人进来,忽然坐起身,轻啊了一声,低低道:“是你么?万大哥,当真是你么?” 地久处黑暗中,双目已经习惯,所以瞧出来人是谁,不足为奇。万家愁见她身上衣服整齐,却不惊异,冷冷道:“不错,我特地来瞧瞧你。” 他在黑暗中视物,有如白昼,故此那曼在冷泛起笑容时,他忽然生气起来。 “我看情况已经大有变化,我们的计划也须更改。” 吴芷玲拍拍床沿,低声道:“万大哥,请坐,我不明白情况起了什么变化。” 万家愁没有动弹,仍然站立在房中央的位置。 简短地答道:“我打算趁夜离开此寺。” 吴芷玲沉吟一下,才道:“离开?为什么呢?你敢情是发现了什么地方不妥么?” 万家愁憋不住这口气,冷冷道:“你自己晓得,我想走就走,本来没有什么拘束顾忌……” 吴芷冷口气出奇的平静,语气却有一针见血之妙,道:“原来你对我发生了误会,认为我这种人不值得你帮忙。但我并不如你想像那么不堪,请相信我!” 万家愁心中冷嗤一声,口中却道:“我可能是误会了,但我却很想恢复自由自在之身,不想装扮某一角色净要演戏。” 吴芷玲道:“我了解你的心情,如果我有你那么大的本事,天下无我可惧之人,我也对演戏感到气闷。” 她下了地,在桌上摸到火折,打着了火,把油灯点上。 于是,她可以看得见对方面部的表情了。 “床上这个男人不是真的制度出家的和尚。他本是个士子,慕名来游此寺,竟被迫不明不白地当了近两个月的和尚。” 万家愁向那闭目熟睡的人投以一瞥,淡淡晤了一声,不置可否。吴芷玲又道:“这个人的遭遇还只是小事,但我另有一个重大发现,那便是本寺的恶人中,竟有毒门高手在内,这才是最可拍的事。” 万家愁道:“毒门高手何可怕之有户吴芷玲道:“据我所知,天下各大门派中,毒派人数最少,但每一个都万分可怕,能在指顾之间,无声无息之中,杀死于数百人。” 万家愁道;“他们专门修习这等恶毒手段,能得杀死很多人,也是不足为奇。” 吴芷玲道:“使毒门高手最可怕的是明党狠辣,教人防不胜防,而且眼瞅之仇必报,动辄取人性命…··” 她眼见万家愁神色不对劲,迅即转口道:“当然你可以不怕毒门高手,但如果稍一大意,小亏还是免不了的。” 万家愁想起自己被欲望煎熬得几乎无法自持之事,不觉点点头。吴芷玲立刻又道:“床上的那个男人,还有我,都遭了暗算。幸而我及时醒觉,暗暗眼下解毒之药,才恢复清明神智,还把那男人点了穴道。你说毒门之人可恨不可恨?” 万家愁直到现在,猛可才明白过来。 当下走到她身边,伸手拍拍她肩头,道:“毒门高手果然可恨,能使我们做出不愿做的事。现在你看该怎么办?” 吴芷玲道:“如果你那边没有其他困难,我们还是忍耐一点,希望变得清楚还有些什么人物。” 万家愁道:“我没有什么困难,你说的毒门高手来自岭南,叫做邝真真,你听过这名字么?” 吴邝玲啊一声,道:“听过,当然听过,她是鼎鼎大名的武林三艳之一,但据说江湖上很少人见过她。是不是拿着金光闪闪的短剑想杀死你的那个美女?” 万家愁讶道:“你也瞧见了?就是。” 吴邝玲大路把镜子映窥秘密的情形告诉他,又道:“当时我骇得出了一身冷汗,但也好在这一惊,方使我的神智忽然恢复了一下,使我及时暗暗服用解毒神丹。此后我完全恢复正常,但仍假装受药力控制,跟这个男人回到此处,熄了灯光……” 她笑一下,笑容中有羞涩之意。 要知她虽是身处不得已的情况之下,但这等涉及很亵的行动,到底有点不好意思。 “邝真真怎肯放过你呢?”她问道:“我真有点不懂。” 万家愁道:“问得好,真想不到邝真真竟是个守身如玉的女人。如果我有不规矩的行为,她已对我下了毒手。” 吴芷玲讶异不已,道:“这可真是想不到之事,她既然放过了你,我们还有机会伪装下去了。” 万家愁道:“她没当真放过我,她要我毁灭自己。所以命我来瞧你。” 吴芷玲变得既机敏而又老练,居然一点便明,无须对方多作解释。 “若是如此,眼下又有难题了。她使你见到妻子投入别人怀中,你势必有某种行动才对。我不知这等事是不是每一个男人的反应都一样?有没有男人能忍受和原谅他的妻子呢?” 万家愁道;“若是我的话,绝对不能原谅。可是别人怎样想法,我却不得而知。你也知道的,我向来很少有朋友,从未谈论过这种问题。” 吴芷玲为难地寻思一下,忽然喜道:“有了,我来问一问这个男人,你且躲在帘子外面,我问完他之后,再点他穴道,叫他好好睡一大觉。” “这也是办法,但须快一点。” 万家愁一面说,一面退出暗间,站在帝边,侧耳聆听房内的声息。 吴芷玲坐在床沿,伸手一拍,那和尚睡穴便解。 她再推推他,那男人醒来,迷迷糊糊地问道:“什么事呀?” “我瞌睡死了,别吵好不好?” 但他旋即的睁大双眼,哺哺道:“咦,我在什么地方?这是什么地方?” 吴芷玲咳一声,等他目光转过来,才道:“你可认得我么?” 那男人吁了一会,才恍然而悟,道:“你是住在月会那位堂客,你姓吴对不对?哎呀,我为何会躺在这里呢?发生什么事呀?” “没有什么事。” 吴芷玲的声音平静柔括,使整个气氛都轻松了。 “你服了某种药物,所以有些经过记不起来。但不要紧,我们之间清清白白。” 那男人吁了一口气,俊秀的脸上露出安心的表情,道:“那就好了,唉,我做的恶孽够多的了,可不能再做孽啦……” 吴芷玲一怔,道:“照你这样说来,淫人妻女乃是罪大恶极之事了,是也不是?” 那男人点点头道:“当然啦,当然罪大恶极不过。” 吴芷玲道:“那么反过来说,若是你的妻子做红杏出墙之事,你也永远不能原谅她了?” 她心想这答案根本不必等他说出,所以接着又道:“只不知世上有没有男人能够原谅这等事情?” 那男人默然片刻,才道:“当然有啦!” 吴芷玲讶道:“真的?你当真晓得?” “我自然晓得。” 那男人应道:“因为我本身就曾经有过这样的遭遇。” 吴芷玲目瞪口呆,半响才道:“但你不是认为这是罪大恶极之事吗?为什么,你肯原谅呢?” 那男人吁一口气,道:“我也很难说得清楚,但总而言之,那回贱内亲口向我悔罪认错了,我不但原谅她,还感到特别的爱她。” “为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 “那么别的男人,有没有跟你一样的?” “一般说来,男人绝大多数不能容忍这种事情,不过,物必先自腐而后虫生,这等情况必有某种原因在内,才可能发生。有些人会承认和接受事实,所以能够容忍原谅。” 这男人侃侃言来,有条有理,使人一听便明,不会曲解他的意思。 吴芷玲道:“这话有理,但既是如此,那么红杏出墙之事算不得罪大恶极了,对么?” 那男人垂下头,叹口气,道:“如果做丈夫的不肯原谅,任何理由也不肯原谅的话。你想想看,结局将是何等悲惨?前几天有一对年轻夫妇,便因想不开而双双自杀,唉,我真是罪大恶极……” 吴芷玲一听已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当下道:“其实你不必自咎太深,因为你服了药物,根本神智不清,对于你自己的行为不必负责。 好啦。我们谈到这里为止。” 她伸手过去,突然一拍,那男人登时双目闭上,沉沉睡去。 吴芷玲叫了万家愁进来,道:“你都听见啦!” 万家愁严肃地点点头,道:“他的话说得不错,我相信有些人肯原谅容忍的。” 吴芷玲道:“我们该怎么办?” 万家愁道:“我自己回到日舍,你等到天一亮就把他撵走。” 吴芷玲道:“好,如果那毒女仍不肯放过你,你定须当机立断,早一步把她杀死,以免后患。” 万家愁道:“她若不是淫荡女子,纵然心肠冷硬,手段恶毒,我也不易下手杀她。” 吴芷玲谅解地道:“我明白,你不是心性冷酷之人,所以要你杀死一个女子,自然不易。不过,请你记住我一句话,那就是如果你制住了她,定须她亲回答应不向你以及你的朋友使毒,才可放走她。” 万家愁点点头,道:“我晓得啦,毒门之人手段阴诡恶毒,使人防不胜防,我还不打紧,但你们就不易应付了。” 他忽然若有所悟,又道:“我晓得该怎样做了,你放心吧。”
第十五章 毒 女 当他回到日舍,提帘走人暗间,只见邝真真坐在椅上,神色冰冷,目光像利剑般阻视着他。 她伸出手,口气十分冷峻。 “拿……拿什么?” 万家愁一时真想不起来,但旋即恍然,道:“啊,那支金钗,在这儿……万家愁取出金钗,双手送到她手中。 邝真真指头一碰到金钗,突然像灵蛇掣动,便丢翻起来,在万家愁腕间刺了一下。 她收回金钗,冷冷道:“你在月舍那边瞧见了什么事情?你的妻子呢?” 万家愁道:“她已经人睡了。 邝真真道:“她独自一个人么?” 万家愁叹息一声,道:“还有一个男人睡在她旁边。” 邝真真面上闪过怒色,道:“那么你竟然无动于衷么?” 万家愁感到腕间被刺的地方有点痒痒,不觉用手爬搔,~面道:“我那时差点气炸了。” 邝真真道:“气炸了?我瞧未必,否则怎肯乖乖离开户万家愁唉声叹气了一会,才道: “我气了半天,忽然想到自己对她也不忠实,所以……所以……” “所以你就原谅她了?” 万家愁点点头,无可奈何地道:“我总不能用一件我也做到的事去责怪她,还取她性命,对不对?” 邝真真冷哼一声,道:“你这种男人,活在世上也是多余,所以我今晚送你离开人间。” 万家愁惊道:“你要杀死我?” 邝真真道:“我已经杀死你了,再过一个时辰,你便毒发身亡。”万家愁惊怪地望住她,呐呐道:“还有一个时辰?我……我只能活一个时辰么?” “对,只有一个时辰。” 邝真真冷笑着,她对这个男人的惊恐和不幸,毫无怜悯之意。 “你活在世上,真是渣滓一般,死了倒也干净。” 在灯光下,她的脸庞似乎特别白皙,几乎近乎苍白,眼神冷酷锐利。 但却使她产生一种很特别的美,美得使人寒冷发抖。 万家愁忽然下决心道:“好,死就死,我反正不再哀求你。” 邝真真细长眉毛轻轻皱了一下,没有言语。 万家愁靠在椅背上,使自己坐得舒服一点,道:“你是天下间最冷酷无情的人,求你也是枉然。” “话很对,求我也是白费唇舌。” “你几岁了?” 他问得很突兀,口气也直率而无礼。 邝真真征了一下,才道:“甘八岁了,问这个干嘛、’“在你短短的甘八年的生命中,你杀死了多少人?” 她忖想一下,才答道:“大约有十几个人吧,我记不清楚了。”“哼,不得了,小小年纪,就残杀了许多生灵。若是活到七八十岁,还不知有多少人得死在你手底明户邝真真忽然泛起难得一见的笑容,所以格外好看得珍贵。 “你放心吧,我绝对活不到七八十岁……” 万家愁摇摇头道:“俗语说好人不长命,祸害一千年,你可以活得很久很久……” 邝真真道:“都是废话,你若有什么后事,或者本姑娘发个慈悲,替你办一办也未可知。” 万家愁道:“一个人死了的话,正是一了百了,还有什么后事?”邝真真道:“不对,例如你的妻子,你打算怎样?让她永远投入别人怀抱中么?” 万家愁道:“她的事我哪能管得了!” “我可以管。” 她迅快接口道:“待会儿我过去把她弄死,叫她到黄泉与你相会。” 万家愁摇头道:“唉,又是一条人命。在你眼中,人命真是贱如虫蚁。我瞧最好还是你先死掉,世间便少一个祸害。” 邝真真讶异地凝视着对方,在她记忆之中,从没有人胆敢这样不客气当面顶撞和咒诅她,她一则惊奇,感到新鲜,另则有点生气。 不过她的气很快就平了,因为这人死在须臾,他还有什么好怕的?万家愁又道:“这寺里的和尚也没有一个好人,你好好一个美貌的姑娘,跟这些恶人泡在一块儿,怪不得你变得这么可怕了。” 邝真真道:“他们固然不是好人,但我却不是被他们教坏的。”万家愁问道:“他们究竟是谁?躲在此地有何图谋?是不是躲避仇家?” 邝真真遵:“你一个决死的人,还问这些闲事作什?” 万家愁道:“假如我死后阴魂不散,要找这些人麻烦,我须得知道他们的底细来历才找得到他们呀。” 邝真真冷笑一声,道:“你变了恶鬼的话,第一个先找我才对。”万家愁道:“我被他们留下,才会碰到你,所以祸首还是那些坏人。当然,我不必瞒你,我一定也不会放过你的。” 变为厉鬼向价人讨债索命,这是很普遍而且受到接受的想法。 那万家愁作此打算,一点也不觉得无聊可笑。 至于邝真真,她虽是不信这一套,从前也杀过不少人。 但这回万家愁的话却使她有点毛骨惊然之感,因为万家愁说话的口气,没有丝毫狠恶愤恨等情绪,亦即等于全无恫吓威胁的用意。 他只是把心中想法说出来,而他今夜的杀身之祸,却又是千真万确,邝真真心中最是明白。 不论世上当真有没有死后变为厉鬼之事,但万家愁这种信心却十分可怕。 邝真真一辈子还不知道惊惧为何物,此时却陡然尝到滋味。 可笑的是这种恐惧竟是一个书生给她尝的,一个全无反抗之力的人,居然令她深感恐惧……万家愁又道:“邝姑娘,请告诉我,那些究竟是什么来路?” 邝真真如受催眠,道:“他们一个是笑面阎罗谭明,一个是贯天雷董胜,都是很有名的恶人。” 万家愁道:“还有很多个,你为什么只说出这两个人呢?” 邝真真道:“这两个目前是首领人物,其除的人只是些三流脚色。” 万家愁道:“那么集贤在那边呢?有些什么人物?” 邝真真道:“那集贤庄久是白莲教重地,时时有高阶层的人物落脚,直接管辖的人是两鬼使之一的毁形鬼使。” 万家愁道:“听起来这毁形鬼使懂得邪法妖术了?对不对?我记得有个总管叫做胡藩,这个人怎样?” 邝真真道:“胡藩外号阴秀才,在江湖上也是个知名人物。” 万家愁道:“还有没有比毁形鬼使和阴秀才胡藩更厉害的人物?”邝真真道:“当然有啦,白莲教除了教主和传教祖师之外,有两人封了三号,一个是大王爷施敬德,一是二王爷申甫,都是一流高手,武功课不可测……” 万家愁道:“若论武功,你也比不上他们么?” 邝真真道:“除了大王爷施敬德和二王爷申南之外,别的纵然武功比我高明,全都怕我。哼,吹一口气,他们便不明不白地倒毙,你说他们怕不怕?” 万家愁道:“但施敬德和申甫却不怕你吹气,这却是何缘故?”扛真真一旦回答了,便不再想到该不该继续作答之事,顺口流畅地应道:“这两个人一身本事,实是惊人,又极为老奸巨猾,我很难毒死他们……” 万家愁饿了一声,道:“原来世上还有人不怕你下毒。照你的说法,铁镜古寺的恶人比不上集贤庄厉害,对不对?” 邝真真有点不忿地哼了一声,但当她想到世间上的的确确有人不怕她下毒的,故此发作不出。 对于后一个问题,却觉得万家愁幼稚得可笑,便道:“那也不是这么说,如果笑面阎罗谭明他们的首领来了,加上其余几名厉害手下声势并不弱于白莲教。哼,那银老狼凶狡恶毒,比谁都可怕。” 万家愁终于亲耳听到别人提起这个仇人的名字了,当下极力使自己平静如常,说道: “这个银老狼你也毒不死,对不对?他本领很大么?” 邝真真道:“这个人从前还不怎样!” 她露出回想前事的神情。 “从前我虽没有会过他,可是根据各方面的资料,还有一些朋友的亲身经验,此人本来不过是一般的高手而已,谁知事隔两三年,我自己会见了他,这家伙的本领竟已不可思议……” 万家愁道:“我虽是外行,但你何妨细细形容一下,好让我长点见识!” 邝真真点点头,开口便道:“这厮是个色鬼。” 万家愁讶道:“哦,真的?那你一定无法幸免啦!” 邝真真道:“他若是强来,我固然斗不过他,可是如果他说服了我,对他有很大的好处,所以这家伙精得紧,对我倒是蛮客气的。” 万家愁道;“银老狼究竟有什么本事呢?” 邝真真道:“我也很难说得清清楚楚,简单一点说,他坐在那儿,你远远就感到有一股阴森杀气,让你自己晓得惹不起他。换言之,你自己心中会泛起不能敌对之感。我曾暗暗施展毒功,一连用了七种不同的毒物手法,但他若无其事……” 万家愁话题忽转,道:“银老狼这么厉害,还有很多厉害手下,白莲教的人岂不是要听他的话了?” 邝真真沉吟一下,道:“我倒是从没想到过这个问题。不过……依我看来,他们乃是彼此互相利用,谁也支使不了谁。集贤庄方面想是怕我们住得气闷,所以时时送些人来给我们开开心……” 万家愁道:“像我就是给你们开心的,对不?但你们住在这儿干什么?为何不到外面走动?以你的一身本领,爱到哪儿去都行,多自由自在啊……” 邝真真眉头轻轻皱了一下,道:“我会过银老狼之后,就不自由了,真气人,别谈这个……” 她长长吁了一口气,又道:“我们是等候双方的首脑会面,谈妥一切之后,就有热闹瞧啦。说不定连大明江山都抢过来,我们都是开国功臣……” 万家愁大惊道:“你怎可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我告诉你该怎么办,你赶快离开这些人,远远离开这个地方,免得遭受灭门之祸!” 邝真真冷笑一声,道:“我只有孤身一人,怕什么?” 万家愁道:“你走吧,我变了恶鬼之后,也决不找你报仇,你快走吧……” 扛真真摇摇头,道:“江湖上有很多事说出来你亦不会了解。如果要我埋首隐迹,永远不能在江湖上露面,我还是死了干净。” 万家愁轻叹一声,道:“有本事的人,总不甘过那平凡生活,我明白得很。” 邝真真道:“你自己呢?你好像不在乎生死之事,为什么?” 万家愁注视她片刻,才道:“你敢情是忘记了,我本是爱恨分明感情十分强烈的人,经过今晚的所见所遇的种种,我已经心灰意做大有生不如死之感……” 邝真真消眼一转,道:“别轻生,俗语说好死不如歹活。照我看来,妻子对你不忠不贞,了不起换一个,哪值得为她轻生。” 万家愁泛起一抹苦笑,道:“我目下想苟且偷生也有所不能,你自己难道忘了?” 邝真真道:“如若我回心转意,你身中之毒不难化解。对于你的妻子,你如下不了毒手,我还可以代劳。” 万家愁想不到她忽然改变了心意,一时又乱了主意。 本来他已决定到了~个时辰应该毒发身亡之时,才把她大大讥一番,接着把她废了,以免后患。 但现在她主意一变,这个决定便也不得不跟着改变了。不过这个改变并不令人讨厌就是了。 在万家愁心中的确不太想伤害这个“守身如玉”的毒女。 “关于贱内,我回后自会慢慢收拾她。” 万家愁很肯定地说:“邝姑娘既是有放生之意,那就快点出手施救,迟了只怕来不及了!” 邝真真道:“你放一百个心,我不要你死,你想死都难。” 她说的话者是这么绝,全没一点女孩子家的柔婉,教人忍不住要想到“五毒魔女”的外号。 她站起来,又道:“我走啦。这儿有一粒药丸,你且收起。”说时,丢了一颗龙眼核般大的绿色药丸在桌上,道:“明儿早上如果感到头晕眼花,四肢无力,胸腹作闷欲呕,那便是余毒末清,有了此药立可无事。” 万家愁讶道:“那只是余毒未清么?只不知主毒问时解去的?”邝真真道:“下毒也好,解毒也好,有时不必付诸行动,须得能够在不知不觉中做妥,这才是毒门高手。我多说你也不懂,反正我们在说话之时,我已替你解了毒,包你死不了就是。” 万家愁暗用‘军茶利神功”,真气在瞬息间流遍全身经脉,发觉果然全无异状。 他怕对方见到他运功时的莹莹神采,故此低下头去。 邝真真做梦也想不到眼前之人,功力通玄,竟能在指顾之间内视全身经脉。 还以为他有别的想法,于是不悦道:“你敢是不相信我么?” 万家愁连忙摇头,道:“不,不,邝姑娘千万别误会,区区只是忽然想起,明天不知能不能安然返回襄阳城内?” 邝真真冷笑一声,道:“我放你走,谁敢拦阻,哼,我看谁有这么大的猛胆。” 万家愁道:“笑面阎罗谭明和贯天雷董胜,未必同意放我回去。再者路上还有集贤在那一关,也甚是可虑……” 邝真真道:“集贤庄之人爱怎样做,我管不了。但在此寺之内,我的话谁也不许打折扣。” 她不再多说,举步行出房外。 万家愁听她步声去远,这才吁一口大气,和衣躺向床上。 但他立刻被一阵极细的步声惊动,心想;来者莫非又是邝真真?她忽然转回有何打算? 片刻间房帘一动,一个人大步走入来。 万家愁后来已从步声中听出来人不是邝真真,是以眼睛紧闭,诈作不知有人闯入。 那人并不是偷偷摸摸,入房之后,先把油灯挑亮一点接着咳了一声。 万家愁讶然睁眼望去,只见一名僧人屹立窗下桌子边,目光如炬,神色森冷。 他连忙起身,道:“师父夤夜光临,不知有何指教?” 那僧人冷冷道:“老子不是和尚。” 万家愁惊道:“师父你不是和尚?这话怎说?” 那僧人龇牙裂嘴,露出一个可怕的笑容,道:“老子赵强,乃是专门执行死刑的刽子手,今晚奉命来取你性命。” 说时,左手举起手。 原来他左手握着一柄连鞘长刀,只见他右手一举,拔刀出鞘,刀身上光华泛射,寒气森森,可见得此刀极是锋快。 万家愁耳中听到又有人来了,当下装出惊惧之色,颤声道:“赵大王饶命,您老人家想要什么都拿去吧,若嫌不够,区区明儿派人把金银送上……” 赵强嗤之以鼻,道:“老子又不是打家劫舍的强人,谁希罕你的金银财物。” 万家愁连连哀求道:“大王饶命……大王饶命……” 房帘无声无息地晃动一下,房间里登时多出一人,正是那冷艳的五毒魔女邝真真。 赵强没有回头查看,却刷一声跃到斜对面屋角,转身一瞧来人竟是邝真真,连忙堆起笑容,抱拳行礼。 邝真真道:“瞧你耳目之灵,反应之快,也算得上是一把好手啦!” 赵强强笑道:“邝姑娘好说了,在下是一个奉命行事跑腿的人,哪里称得上好手。” 邝真真道:“你奉命来杀死这姓万的,是不是?” 赵强道:“正是,姑娘若是不信,不妨去问谭董两位当家的。”邝真真道:信也好,不信也好,以后再说。但这姓万的不准你们动他一根汗毛。” 赵强道:“是,姑娘之言在下当自禀遵。” 邝真真冷笑道:“谅你也不敢不听。” 赵强道:“在下回去将此事禀过两位当家的,若是他们的命令不变,在下便只好得罪姑娘了。” 邝真真道:“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的意思是不是暗示无须听我的命令?” 赵强面色冷冷地,道:“在下正是这个意思。” 邝真真道:“好,本姑娘立刻叫你后悔说过这话。” 赵强的目光迅决扫过邝真真和万家愁,略略露出疑色,心想:这小子不知用什么手段,竟能把出名无情的邝真真弄得服服贴贴,反过来护着他了,这真是不可思议的事。 他心中转念之际,同时已运功护身,闭住呼吸,以免不知不觉中曾她的暗算。 只听邝真真又道:“你无须闭住呼吸,本姑娘的手段岂是你不呼吸就能幸免的!” 赵强仍不说话,因为他不开口的话,这口气可以憋得很久,甚至出手拼搏三五十回合也行。 万家愁蹲在床上,缩到墙边,样子很可笑。 这时突然说道:“邝姑娘,赵老兄根本不相信你的话。” 邝真真道:“我的话有凭有据,他不信也不行。” 赵强只是含着冷笑,看他神情这回休想叫他开口说话。 万家愁道:“姑娘的凭据何不取出来给他瞧瞧?” 邝真真道:“我的凭据就在他自家上。” 万家愁哦了一声,道:“赵老兄,既然那凭据在你自家身上,为何不取出来瞧瞧,便知真假?” 赵强皱眉瞪他一眼,邝真真道:“傻瓜,他如果早知道已中了我的毒,岂敢向我张牙舞爪?这毒深植五腑大脏之内,哪里拿得出来瞧看。” 万家愁道:“原来如此,这就难了。因为他若是见不到凭据,怎肯邃信姑娘之言?” 邝真真道:“他要看凭据的话,容易之至。赵强,你想不想知道已中了我之什么绝毒?” 赵强虽是十分老练的江湖边,而且平日对这五毒魔女戒镇无比,自信不容易中她毒物暗算。 但俗语说人的名儿树的影儿,那真真的毒名四播,人所皆知。 因此她的话可不能完全不信。 当下他小心翼翼地点头,表示愿意知道的。 万家愁道:“赵老兄,其实你不必害怕成这副样子,你瞧我也在这个房间内,如果邝姑娘放出毒气,区区我定比你死得早,你那时才闭住呼吸不迟。我说得对不对呢?” 后面这句话问的是邝真真,她摇摇头,道:“不对,完全错了。我可以要他在呼吸时中毒而死,但你在旁都丝毫没事。”赵强晓得这一点,所以不敢大意呼吸。 万家愁茫然道:“这真是匪夷所思的手段,若不是姑娘亲口说出,区区万难相信……” 邝真真道:“赵强,你小心听着。本门千种毒功之中,有一种绝毒叫做‘寸寸裂’,此毒极为厉害,毒性可急可缓。特征是你全身四肢百骸逐寸失去知觉。等于一寸寸死掉一般。” 万家愁倒抽一口冷气,道:“这种死法太可怕了,区区宁可一下子死掉,也不愿瞧着自己逐寸的死……” 邝真真道:“赵强,现在我告诉你怎样试验,你先拿几根蜡烛,通通点看火,拼成一支大的蜡烛。” 房间内蜡烛都是现成有的,恰巧是放在赵强左边的架子上。 赵强如言拿了五根,都点燃了,束拢为一根。 那五个火头汇聚起来,甚是光亮。 邝真真又道:“这烛火虽不强猛,但用来烧炙肌肤的话,血肉之躯定然禁受不住,你们认为对不对?” 赵强只能点头示意,万家愁道:“当然啦,烧炙在肌肤上,立时焦熟无疑。” 邝真真遵:“赵强,你试把左手小指,放在火焰中,每根烛火都试一下,便知究竟。” 赵强瞠目望她,显然心有所疑而不肯依言去做。 万家愁代他说道:“赵老兄这样做了,徒然被火烧痛而已,有何作用?” 邝真真道:“刚好相反,他烧炙之时,一点也不觉得痛楚。” 万家愁讶道:“世上竟有这等事情?你何以晓得他不会觉得痛呢?” 邝真真道:“因为他已中了本门绝毒‘寸寸裂’,是以那只小指已经死去,任你烧成焦炭,也丝毫不觉痛苦。” 万家愁捧住肚子,道:“这话听了使人肚子觉得很不舒服,赵老兄,你决试试看,便知真假了!” 赵强怀疑地转目望望左手小指,暗中试着动弹谁知那只小指果真全无感觉反应。 他心中虽是万分震惊,可是面上一点神色不露。 同时也考虑到对方可能有诈,似她这般用毒高手,要令人一只手指麻痹,并不是困难之事。 但麻痹和整根小指死掉,终究大有距离。 他也没有依言在火上烧炙,万家愁催他一声,见他仍然不动,便道:“你试一下打什么紧?难道这样试验也相有诈么?” 邝真真沉吟一下,道:“他可能晓得我毒门擅长在灯烛中藏毒,所以心中有所疑惑,但我告诉你,赵强我特地叫你多点几根蜡烛,就是让你多试几次之意,免得老是用一根蜡烛来试,令你起疑而不信服” 赵强明知左手小指的确已失去感觉,已可证明邝真真曾经下了毒之言不假,当下忖道: “我若坚持不试,于她并无损失。因为她反正毒已下了,现下只不过证明给我看而已……” 他暗暗打个寒噤,脑海中幻想出自己全身还寸死亡的恐怖惨象。这种死法肉体上的痛苦与否尚是其次,那精神上的压力才是最难忍受的,迟早整个人会为之崩溃发狂而死。 目下赶紧试验一下的话,说不定尚有求生的机会。 赵强这么一想,登对回心转意,赶紧把长刀横衔口中,驱出右手拿着蜡烛。 万家愁屏息静气地注视着这一幕,心中暗暗估计如果是自己的话,小指能熬多久才会焦毁?赵强的动作很慢,左手举了半天,才移近烛火。 邝真真冷笑道:“如果你觉得痛,赶快把手拿开就是了,别怕,这一点点火算不了什么。” 赵强被邝真真冷嘲热讽几句,登时有点挂不住,左手一伸,小指已完全伸入一支蜡烛的火焰内。 那蜡烛的火焰虽不猛烈,但直接在肌肉上焚烧,一下子就把赵强的小指烧得吱吱直响,发出烤肉的焦味。 那赵强瞪大双眼,额上冷汗直冒。 显然他并非因为灼痛而冒汗。 饶他见多识广,但这等可怕之事发生在他自家身上,立时使他方寸大乱。 他下意识地轮流用其他的烛火烧那小指,不多时那只小指已经焦黑见骨,满屋都是焦臭味道。 赵强仍然没有感到疼痛,一味冒汗。 万家愁道:“天啊,赵老兄别烧了好不好?” 邝真真道:“他纵然把手指烧成灰烬,也不会有感觉的。下一回便轮到另一根手指了。” 赵强一松手,几支蜡烛掉在地上熄灭了。 他满头大汗地望向邝真真,忽然双膝一软,跪在地上,连连叩头不已。 邝真真冷冷道:“你害怕了么?” 赵强已不必屏住呼吸,当下极尽卑恭地哀求道:“小的知错了,姑娘高抬贵手,绕了小的一命……” 邝真真道:“现下认错求饶,慢不慢了一点?” 赵强叩头如捣蒜,连连哀求。 邝真真不耐烦起来,喝道:“身子转过去。” 赵强如奉圣旨,连忙就地转身,仍然是跪在地上的姿式。 邝真真移步过去,突然飞起一脚,脚尖踢中赵强背脊骨穴道上。那赵强一声不吭,身子向前一仆,便不动弹。 万家愁讶道:“邝姑娘,你跟死了他么?” 邝真真道:“没有,但他也活不了。” 万家愁对她使毒的奇党手法,的确感到由衷佩服,忍不住问道;“他活不了之故,是因中毒而死?抑是你这~脚使然?” 邝真真道:“是被毒死的。” 说着,在床沿边坐下,吁了一口气,好像有点心事似的。 万家愁道:“区区实是想不出你见时向他下的毒?我瞧你由始到终,除了说话之外,连手指头也没有动一下……” 邝真真得意地微笑一下,道:“告诉你也不妨,但日后你可不许告诉务人。” 万家愁连忙指天誓日的满口答应,邝真真这才说道:“他们所有的人,平日已不知不觉中取了我下的某种药物,这种药全无害处,但能够暂积存体内。然后,一旦与别种药物碰上,就生出反应,变成某种剧毒了。” 她从对方茫然的神色中,晓得他还不了解,又解释道:“你生病时大夫开的药方,总会告诉你忌食什么东西,道理都是一样。不过一般的药物不久就消失药力,而我的特制药物,却可以保存一段时间。” 万家愁道:“但他后来没有吃下别的药物!” 邝真真道:“如果一定要人家口服才会中毒,那么我毒门中人也不必在江湖上称雄横行啦!” 万家愁还是茫然地寻思,邝真真道:“例如以这赵强来说,他武功不凡,内力深厚。但他全身功力最练不到的是左手小指头,我一瞧之下。就晓得药物都积聚在小指上,所以叫他用火烧炙。那药物一通火烧,登时转变为剧毒,侵入他全身血气脉穴中。所以他若不听我的话烧那小指,还可无事。现在大罗神仙也救不活他了……” 这等曲折奇妙又包含有心理战在内的下毒方法,万家愁如今总算大致明白了。 心想:似她这种心肠冷硬意气用事的使毒高手,谁遇上了她,性命可算是丢了半条啦。 他装出担心的样子,道:“你可不可以坦白赐告,我体内有些什么药物?最忌是什么东西?” 邝真真不耐烦地道:“像你这种没用之人,我才不愿浪费我的药物在你身上呢!” 她目光落在赵强身上,又道:“那天花板角落的一面大镜,经过巧妙装置,别人可以从外墙瞧见这房间内的一切情形。” 万家愁啊了一声,道:“这刻苦是有人在瞧看的话,岂不是看见你向赵强下手之事?” 邝真真点点头,道:“很可能,但目下只有笑面阎罗谭明和贯天雷董胜,他们武功虽高,想来还不敢与我正面冲突。” 万家愁登时坐立不安,道:“我们想法子早早离开这儿吧,反正天地广阔无垠,你何处不可容身?” 邝真真沉吟道:“我自己要走不难,可是一来我不愿过那偷偷摸摸销声匿迹的生活,二来我这一走,你就别想活着走出此寺,所以我正在想法子……” 关于这些问题,万家愁的确无能为力替她筹划,只好默然不语。邝真真忽然忧郁地道: “我可能一点事都没有,但也可能被他们设法擒住,那时候如果他们不杀我,定必把我幽禁在阴风洞,整日熬受那阴风刺骨之苦。唉,若是落到那等地步,我宁可立即死了,也强过活着。” 万家愁连忙问道:“那阴风洞在什么地方?离这儿远不远?” “不远。” 她没精打采地回答:“寺后有片峭壁,阴风洞就在那儿。只有那一片方圆几十丈地方,一颗枫树都没有。” 万家愁道:“万一他们设计把你抓了去,我一定竭尽全力救你出洞,你放心吧!” 邝真真摇摇头,道:“你怎么得知我的情况?再说你也进不了那阴风洞。听说这个所在万分神秘,有一回贯夫雷董胜漏了一点口风,好像这个地方可以用来练某种古怪功夫……” 万家愁心中~动,牢牢记住她这句话。 他忽然吃惊地道:“咦,那赵强怎么啦?” 邝真真道:“他已经气绝毙命,身子也慢慢缩小,一直缩小到像小孩子那样才停止。” 她走过去,弯腰伸手把赵强拉起来,拖行几步,万家愁赶快跳下床,把她叫住。 邝真真停步道:“什么事?” 万家愁道:“区区打算跟姑娘你约下,如果约定那时间不见你芳踪,区区便知道你已发生了事故。” 他的目光透露出热诚和恳切,又道:“不论区区有没有能力帮助姑娘,可是至少也给我一个机会尝试,好不好?” 邝真真心中当真有点感动,因为这个男人,显然对她全无企图,所以他的关心弥足珍贵。 “好吧,我们明儿午时,在集贤庄外的大道上碰个头。” 他们约好后会之期,邝真真便拖了赵强尸身出去。 这时已是深夜,万家愁吹熄了灯火,盘膝打坐,调元运息。 他运起“军茶利神功”,真气在全身运行一周天,但觉精力弥漫,内伤似乎好转了不少。 这个现象自从和断指鬼使拼斗的那一役之后,便是如此。 照理说那次他妄运其力内功,内伤发作得万分严重,事后虽然获得吴芷玲的真阴之助,幸而无恙,却应该每况愈下才对。 万家愁实是不通这是怎么回事,只好搁下不去想它。 假如他晓得这是吴芷玲施展通金针绝技急救,他一定会向吴芷玲追问很多问题。 在月舍那边,吴芷玲和衣躺在床上。 身边的那个男人智海和尚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使她无法入睡。 她实在忍耐不下去,突然起身,悄然走出屋外。 门外的园子似乎还使她气闷,故此她一直走出园门外。 看看天上星斗,估计大概已近三更时分。 她暗暗保持警觉,表面上漫然信步行去。 走出不远屋,左方黑影子中突然闪出一个劲装佩刀大汉,身法甚快,一跃而至,拦住她的去路。 吴芷玲啊了一声,装出惊慌之态,一只手按住胸口,连连喘气,那劲装大汉相貌甚是凶悍,嘴角挂着狡黠的笑容,道:“小娘子打算上哪儿去?” 吴芷玲道:“没有,没有,我……到处走走而已。” 劲装大汉骼一声掣出长刀,凶恶地道:“半夜三更到处走走?你骗谁?” 吴芷玲慌道:“我……我没骗你……” 劲装大汉狞笑一声,道:“我王崇走了几十年江湖,还未听过这种怪事。你快说实话,不然别怪我辣手摧花。我手中之刀可不讲什么情面。” 吴芷玲早已盘算过,这王崇身法迅疾,拔刀在手之时,所有的小动作都显示他气定神足。 可知此人虽不是首脑人物,但武功不俗。 若要收拾下他,必须要点手段,才不致于耗费时间气力,也免得惊动别人。 当下道:“我实是想去找我丈夫,我的心乱得很……” 王崇不怀好意地佯笑一声,道:“那也行,我带你去。不过……”吴芷玲忙道:“你若肯带我去,要我怎样谢你都行。” 王崇道:“我带你去见那姓万的,我却不能瞒他,定要把你房中还有男人之事告诉他。” 吴芷玲惊道:“那如何使得?唉,我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做出了不清不白之事。这事怎可对他说……” 王崇道:“不说也行,但你得依我一事!” 吴芷玲叹口气,她似是已经明白那个男人的意思,竟不追问要依他何事,只道:“我都依你就是。” 王崇发出低沉的怪笑声,迅即收刀入鞘,迫近她身前,又道:“跟我来吧,这边另有地方。” 他拉住吴芷玲的手,向屋子行去。 吴芷玲顺从地跟他走到屋子阴暗处,忽然停步,道:“王崇,你报应到了。” 她声调冰冷,一听而知蕴含着无限杀机。 那王崇刚听清楚她的话,突然腕脉一紧,已被她反手扣住脉门。登时一阵心跳气促,四肢脱力。 他一惊非同小可,呐呐道:“你……你想干什么?” 吴芷玲冷冷道:“没什么,替天行道把一个恶人打入地狱而已。”王崇道:“你若是动了我,体想出得此寺。” 吴芷玲道:“出得出不得都与你无干。因为你已经是死人了,还操那个心干吗?” 她这时只要真力一摧,便可以震断王崇的心脉,教他立毙当场。所以即使多说几句话,也无妨碍。 王崇忙道:“万夫人手下留情,小人甘愿做牛做马,听由夫人驱遣……” 吴芷玲道:“我的手下很多,你还不够资格。我且问你,是不是只有你一个人监视我?” 王崇道:“不,不止小可一个,还有别的人。” 吴芷玲道:“他们在哪儿?” 王崇道:‘他们么?现下偷懒去喝盎酒,吃点东西。马上就会回来。” 吴芷玲冷笑一声,道:“你几时晓得我练过武功的?快说!” 王崇道:“夫人刚才露这一手,小可才知道你是真人不露相……”吴芷玲道:“既是如此,你的首领何须派几个人监视一个弱质女流?” 王崇一时答不上来,哑口无言。 吴芷玲又道:“就算真的还有别人和你一道监视我,我也有法子解决他。你休想用这一点来唬我!” 忽觉王崇用力一挣,险险被他挣脱。 吴芷玲当即得知此人内力甚是深厚,已是高手之流。 于是运足真力猛可从指尖透出。 王崇闷哼一声,登时跌倒,气绝毙命。 吴芷玲容容易易就收拾了一个高手,心中暗叫一声侥幸,把王崇尸体拖到屋角,便迈步行开。 走出十余步,突然感到有异。 更不迟疑,一侧身闪入路边树丛中,隐起身子。 眨眼间一道人影飞凉而至,落地现身,原来是在镜子中见过的五毒魔女邝真真。 她长裙曳地,行动之际环佩相碰发出清脆的声音,故此吴芷玲能及时发觉而藏匿起来。 邝真真落地后便侧耳聆听,同时转眼四下查看。 吴芷玲暗念自己躲得极快,应该不曾被发觉才对。 但她何以尚在查听?忽见那邝真真一弯腰抄起了长裙,迅即隐没在屋角暗影中。 吴芷玲微感紧张,心想如果她一脚踏中了王崇的尸体,登时惊动全寺之人,那时候非现出原形不可了。 但邝真真那边毫无声息,反而东西两面分别出现了三道人影,眨眼间这三人都聚在一起,恰好是站在部真真刚刚停步查听之处。 吴芷玲心中疑惑,忖道:“难道邝真真躲的是这三个夜行人么?哎呀,那三人当中,一个不是假扮和尚头领的贯夫雷董胜么?其余的两人还穿着僧衣,显然乃是他的得力手下。那真真为何要躲避呢。” 贯天雷董胜是独自由东面而来,另两名僧人一个手提长刀,一个则手持点穴刀,左手还戴着鹿皮手套,显然是使喂毒暗器的。 这两人自西面而来,当下向贵天雷董胜报告道:“在下等一路听到环佩之声,但追到这儿便声息人影全无了。” 董胜低骂一声“脓包”,又道:“那毒女一定在这附近,你们快嫂一搜,但记着别分开得太远。” 他的响亮嗓子,这时虽是压低声音,但吴芷玲仍然听得十分清楚,料想那屋角暗处的邝真真也听得见。 那两人恭应一声是,还未转身跨步时,董胜又道:“李定川,你戴上手套干吗?混球王八蛋,难道你忘了人家是使毒的祖宗?没的为了毒砂子分心,反而被那毒女有可乘之机。” 李定川连忙应道:“是,是,属下真混蛋,意忘了那毒女不怕这门暗器……” 他一边说,一边脱下手套。 董胜目光在另一个增人身上打量了一下,又道:“陈玉堂,这毒女非同小可,你不可拘泥江湖规矩,势必一上去就施展你快刀绝技,越快杀死她越好,若被她剩出时间使毒,你们都死无葬身之地。听见了没有?” 陈玉堂躬身道:“属下听见了。” 贯天雷董胜游目四顾,哼了一声,道:“此处右面有房屋,左边都是树木,很容易藏匿。不过咱们已布下天罗地网,谅她插翅也飞不出这枫湖谷。” 吴芷玲对那邝真真不但全无好感,甚至有某种说不出的憎恨。 她一直注视着屋角暗处,心知部真真还没有逃离该处。 这是因为移动的物体较易察觉,所以一动不如一静,宁可等对方授到切近才想法对付。 她微微一笑,迅即从衣服口带里摸出一块三四两重的银块,暗运真力,用食指指尖把这银块弹上半空。 银块在空中飞了一个弧形路线,啪~声掉落在暗影旁边。 这一下响声惊动了董胜等三人,那李定川陈玉堂久经战阵,刷一声分左右两旁散开,把正当中的路线留给贯天雷董胜。 他们分三面严密注视着屋角暗影,即真真果然一如吴芒玲所料,无法遁走,突然间袅娜地走了出来。 气氛登时变得万分紧张,因为邝真真擅长在无声无息中杀人,任谁见了她,都不由得不加以提防。 邝真真已无暇查究那一下迫她露出踪迹的响声来源,贯天雷董胜不比泛泛之辈,他手中的碎尸棒曾经雄霸一方,近两年来功力更深,此人定须小心应付。 至于陈玉堂和李定川二人,她却不在放在心上。 她冷冷道:“董二爷口气好大,本姑娘瞧瞧你究竟有什么惊人手段。” 贯天雷董胜恢复洪亮震耳的声音,道:“邝真真,别的话不用说了,你今晚是束手就擒,等候敝帮主驾临以候发落?抑是出手拒捕?咱们一句话就够了。” 邝真真道:“本姑娘几时怕过人,你们尽管出手。” 李定川突然道:“王崇至今尚未现身,大有馍跷。” 董胜狰笑一声,道:“把帐都算在邝真真头上准没错。李定川陈玉堂,你们两个人出手取她性命。” 李定川和陈玉堂齐齐应一声,各自跨步向邝真真迫去。 他们身形一动,已闭住呼吸,而且决心死也不碰她身一下。 那两人逐渐迫近,形成夹攻之势。 邝真真鼻子里哼了一声,道:“本姑娘可不是除了使毒之外就什么都不会,待我瞧瞧你们武功上有何惊人艺业!” 李陈二人闷声不吭,那李定川首先发难,点穴棒遥探疾点,取她颈肩三点穴道。 虽然夜间甚是黑暗,但李定川认穴手法又准又辣,指上带出刺耳的风声,又显示出他功力相当深厚。 邝真真身子纹风不动,玉手一挥,黑暗中划出一道金光,直削敌人。 在场之人个个眼力甚佳,一望而知她手中乃是一柄长仅盈尺的金剑。 这等兵刃所谓一寸短一寸险,须得揉身迫入敌人圈内作近身肉搏,有显威力。 似她用这等撩削手法,在武学上讲究却大是吃亏不智。 只是李定川的点穴律却不敢被她金剑削中,一则怕她手中之剑有斩金切工之利,以致伤了自己兵刃。 二更怕她剑上之毒传附在点穴律上,极是可虑。 他赶紧变化把式,脚下巧踩七星步,绕到她背后,脚尖罩点她“魂河’、“筋缩”、“全阳”三处穴道。 另一边陈玉堂大喝一声,挥刀劈到。 他刀法果然快得惊人,一招之中,连劈了三刀之多。 那长刀闪耀出一大片精芒,先声夺人。 部真真在长刀两股兵器夹攻之下,无法站在原地从容拆解。 只见她柳腰一扭,手中金剑封住狂风骤雨似的刀光。 同时飞脚横踢李定川手腕。 她身形一动时,已错开四五尺,速度之快,宛如妖魅。 贯天雷董胜一向在西南数省称雄,故此那部真真传自岭南的凌波移形步竟被他认出,当下大声道:“掌火,快点!” 他的声音真亮得几乎四山皆应,远处黑暗中有几个人哈竭而应,转眼间两个人手持七八支火炬如飞赶到,迅速插在四周墙边或树上。 于是二三十丈方圆之内,明如白昼。 也因此那部真真的飘忽身法使人人都瞧得清楚了。 暗中观战的吴芷玲忽然冒出冷汗,骇然忖道:“此地种种布置呼应严密之极,咄嗟之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比一般江湖帮会大不相同,无怪当年章武帮雄踞南天了。只不知现下号称天下第一帮会三江帮有没有这等严密组织和训练介要知那董胜等人现身之际,似乎只有他们三人搜查至此而已。 谁知暗地里还有手下听候差造,随时随地可作各式各样的支援呼应,这种组织型态,远非一般的江湖帮会可比。 吴芷玲为之惊心动魄,不但不是性喜大惊小怪,反而可以证明她眼光有独到之处。 那五毒龙女邝真真眨眼间已跟陈李二人拆了二十多招。 若论武功,李定川陈玉堂二人联手相拖,至少还可以拼搏五七十招方见胜负。 然而这邝真真的毒功他们素所深知,举手投足甚至于呼吸之间,都可以使毒伤人,是以陈李二人大受威胁,手底功夫不免大打折扣。 只见邝真真金剑如风,在点穴棒与长刀光影中飘忽进退。 那李定川陈玉堂二人已经被她迫得各自连连后退,合攻之势越来越发散涣。 贯夫雷董胜直到这刻,依然双目如炬,细察邝真真的招式身法。他那高大的身形屹立一边,纹风不动,颇有一种奇特的诡异的意味。 陈玉堂陡然间连劈三刀,一刀比一刀迅猛,刀风飘发,隐隐有风雷之声。 这三刀竟把邝真真的攻势消解了一大半,无复早先那般咄咄迫人。 李定川趁机骤身边入,点穴棒指东打西,招招不离对方身上大穴。 邝真真冷笑连声,一连七八剑抵住了点穴棒的凌厉攻势,但她忽然诧异地跃开四五尺,凝目打量陈玉堂。 原来这个敌人猛攻了三刀之后,不知何故拖刀凝立,任得李定川一个人拼搏。 火炬照耀之下,所有的人都如泥雕木塑一般不移不动。 然而这种情势却显然蕴着强大猛恶无比的爆炸性,紧张得叫人喘不过气来。 贯天雷董胜首先打破沉寂,发出响亮的笑声,道:“陈玉堂,本座早先吩咐你什么来着?” 陈玉堂微微躬着腰,双手抱刀,目光凝注邝真真身上,就像狸猫外鼠的那一刹间,蓄势欧发。 他眼睛瞬也不瞬,口中应道:“属下有违堂主之令,甘愿领罪。”董胜洪声道:“邝真真你听着,陈玉堂天生有一股牛劲,遇上了强敌,便喜独力相拼,你怎么说?” 邝真真冷冷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他们忽然间忘记了师父传授的把式呢!” 贵天雷董胜狞笑道:“陈玉堂是本座下属之人,也没有什么惊人的声名,但他刀法精奇,为人光明磊落,你别小看了他。” 邝真真仍然那么冰冷的口吻,道:“废话,他出身少林,自是和那些旁门左道出身之不同。但他今晚休想活命,” 她的目光徐徐转到李定川面上,又道:“你们不妨瞧瞧这一个,他一只脚已跨入鬼门关啦……” 董胜陈玉堂一齐向李定川望去,董胜沉声道:“李定川,你觉得怎样了?” 李定川摇摇头,表示没事。 邝真真冷笑道:“没事么?如果你胸口有郁闷之感,腰骨也微微酸痛的话,就是有事了。” 李定川在炬光之下,面色忽然变得煞白。 显然那毒女所说的两点征象他都具有,是以心头大震。 邝真真又道:“你想立刻丧命也行,想拖三五个月才死也行。 若是拖时间的话,那些日子却难过得很,你最好想清楚。” 李定川虽是在刀剑横飞中能够面不改色,但现下却一副心惊胆战的样子。 那些致命的可怕的毒素竟不知是如何侵入他体内的?要对付这等看不见摸不着的敌人,实是教人有束手无策之感。 他已忘了闭住呼吸这回事,横竖身已中毒,何须再加防范。 当下吃惊道:“邝姑娘……在下……不知可有第三条路走没有?”说了这几句话,竟不住喘起来。 贵天雷董胜凌厉的目光凝住在邝真真身上,满胸杀机流露无遗。心想:这个简直无法防范的毒门高手,留在世上只有使人提心吊胆的份儿,别的再没有什么好处了。 邝真真这等神乎其技的下毒手段,只看得吴芷玲暗暗咋舌不已。心中赌咒这一辈子绝对不跟她交朋友。 不过另一方面她那灵活聪慧的脑子,却暗暗怀疑邝真真是不是当场使的毒?抑是早有预谋,每个人都被她下了毒,必要之时才使对方体内毒发?以她想来,后面的推测比较可能。 李定川喘息之声,使每个人心头大为沉重。 邝真真声音冷如冰雪,道:“有,第三条路就是双手瘫痪,永为残废之人。” 李定川啊了一声,手中点穴棒忽然掉在地上。 只见他额角上冷汗滚滚而下,大叫道:“我的手……我的手……”叫到第二句时,声音已经嘶哑。 旁人看他模样,已知道他当真发现双手瘫麻,变成残废,是以心情十分激动。 陈玉堂直到这刻为止,姿式分毫未改,刀势遥遥罩住邝真真。
第十六章 约 会 当此局势如惊涛骇浪瞬息万变之际,就可显出他出身少林这种名门大派的人,在心灵方面的修养的确与众不同。 邝真真瞧他一眼,道:“你还打算与我为敌么?” 陈玉堂不吭声,眼光和面上的表情露出坚毅之色,可见得他的意志并没有因为为李定川悲惨下场而变移。 邝真真用鼻子嗤了一声,又道:“你不敢说话,那也罢了。但我劝你走开的好。董二爷不会放过我的,如果他赢得我,你出手乃是多余。如果连他都奈何不了我,你根本就不必多费气力。” 她说得很有道理,贯天雷董胜厉声下令道:“陈玉堂,且退往一劳,看本座擒杀这毒女。” 陈玉堂默然向邝真真施了一礼,打横跃升丈许。 邝真真也不知何故,还向陈玉堂投以一瞥,这才把注意力全集中在董胜身上。 董胜大步向她行去,他每跨一步,原本高大的身形便似乎更高大些,同时凶悍之气也随之而增加。 霎时两人相距只有五六尺,那董胜宛如一头巨猛的大怪地视美丽的女郎。 手中灰黑无光五尺来长的杆棒慢慢举起来。 他这件兵刃名为“碎尸棒”,全是极细的淬毒倒勾,若是被此棒扫中,除了内伤血气筋骨不说,表面上至少有一大片皮肉被钩挂得鲜血淋漓。 这董胜天性残忍,每逢杀人,总要十棒八棒才把对方杀死。 故此死者全身体无完肤,形状可怕,教人瞧了触目惊心。 于是他碎尸棒的凶名也就无人不知了。 邝真真的尺许金剑突然在胸前出现,在火炬照耀之下,泛射出于百道眩目的金光。 她感到敌人凶悍的气势极是强大,几乎禁受不了而往后退开。如果她当真后退的话,哪怕只退了半尺,敌方的气势将必随这增强十倍不止,那时宛如洪水决堤,一泻千里,她势必在敌人的气势洪涛中没顶。 邝真真心中掠过一个疑念:贯天雷董胜的武功见时精进了这么多?竟比从前高明了不止十倍?还有早先那李定川和陈玉堂两人,武功之强也使人大感意外。难道银老狼的手下,个个都在这两年内脱胎换骨变成扎手人物了么?在这瞬息之间,她业已知道了今晚的形势,若论真正武功,定然连贯天雷董胜这一关也过不了。 贯天雷董胜的神态越发狞恶,碎尸棒缓缓举起。 一望而知他棒势一落,便是有发无收之局。 邝真真的面色也变得十分难看,横眉竖眼,一副决心拼命之态。她忿怒地用力一跺脚,泥沙飞溅。 口中冷冷道:“牲童的,姑娘今晚非取你性命不可……” 贯天雷董胜的棒势仍然缓慢地举升,对方的反应显然全然影响不了他。 那根碎尸棒上真力弥漫,严密强力地封闭住那邝真真金剑上透过来的剑气和缕缕微风。 西北角的几支火炬忽然摇曳晃明灭,使得战圈中光影闪动。 也使得正要出手的两人不能不注意到情况有异,紧接着一个矮胖圆脸的黑衣人在火炬圈内现身,但他并不走近,却远远站在西北角。 口中哈哈一笑,道:“董老二,你终日打雁.今儿却被雁儿啄了眼睛,但你自家还不知道,真可笑……” 这声音听起来和蔼悦耳,再看他的样子,圆脸上慈眉善目,笑口常开,年纪约是五旬左右。 连在黑暗中窥视的吴芷玲也认得这个人乃是笑面阎罗谭明。 邝真真当然一听声音便晓得了她们一时所不明白的是笑面阎罗谭明的一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在这时机还取笑那董胜的疏忽失着么?贯天雷董胜自从迫近邝真真之后,便一声不吭,料是闭住了呼吸之故。 现下他仍不开口,只不过棒势停止了举升,局势登时一缓。 邝真真冷哼一声,道:“你们一齐上来,姑娘也不放在心上。”笑面阎罗谭明呵呵而笑:“邝姑娘,以你向来的脾气绝对不会说这种不切实际的大话。既然这话出于你的口中,则可见得这种不合情理之事必定另有原因。” 邝真真冷冷道:“没有别的原因,我不怕你们两个一齐出手夹攻,不怕就是不怕。” 笑面阎罗谭明摇摇那胖大的头颅,仍然笑呵呵道:“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若论武功,一个董老二你就受不了,这是你知我知的确实事实。但你何以还说出那种大话呢?晤,对了,你想激怒我们,要我们快快出手……” 邝真真道:“不错,我就是想快点拼个胜负。” 谭明道:“但一旦见真章,你必遭败亡之祸,因此如果没有别的用心,你必定使出拖延手段,绝不肯转用激将之计。” 邝真真哼了一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谭明含笑道:“我想来想去,你必定已施展了使毒手段,这样我们一动手,董老二势必有某种危险……让我再想想看,对了,你刚才有一个动作与你为人不符……” 邝真真没做声,贵天雷董胜更是没有声音。 但他们显然都全神贯注地听谭明的推理分析。 谭明又道:“以邝姑娘你的为人,不管有多烦心之事,也不会像一般女孩子那样哭闹,生气时也不会跺脚。但你刚才跺了一下,我还发现有些泥沙飞溅在董老二脚上。这个不合理的动作,显然大有问题。” 他推理至此,吴芷玲在心中喝彩,忖道:“如果他从不知邝真真乃是使毒高手,那就精彩得可以跟智慧仙人阮先生比上一比了。” 只听谭明又道:“董老二,你双脚无论如何不要移动,我瞧毛病难是出在那些飞溅的泥沙上。” 邝真真忽然冷笑道:“他不动行么?我若是出手猛攻,他能永远寸步不移么?” 谭明笑声更为和蔼悦耳,道:“有我谭老大在这儿,你先得接下我七十二粒骼髅珠,才动得了他。” 邝真真点点头道:“尝闻你七十二位骷髅珠指法泥奇莫匹,与天下一般暗器的路子全然不同。若是传说不假,这倒是很棘手的一关。 不过……” 她拖长声音,而音调却充满了自信和强硬意味。 “不过你别忘了,我毒门中向来不大爱惜生命,人家的生命固然如此,自己的生命也不大放在心上。” 谭明哦了一声,道:“你意思是说不惜与他拼个同归于尽,是也不是”’邝真真道: “正是。” 谭明道:“这样的话你就大错特错了,我告诉你,我们弟兄二人在江湖上混了几十年,可不是白混的。董老二,让她瞧瞧。” 董股浓眉一皱,杀气腾腾,但他并没有出手,只用闲着的左手,突然把裤管拉起来。 只见他两只脚都裹着黑色的牛皮,那对鞋乃是特制的软底靴,靴口上也完全被黑色牛皮封裹得毫无缝隙。 谭明的笑声透出得意之情,道:“邝真真,你瞧清楚了没有?”邝真真征了一下,才道:“你们果然很精……” 谭明道:“你过奖了,总之你不管施用何种毒物,那毒力一时三刻也无法透过这种特制牛皮。但我们动手的话,我敢说不须一盏热茶时分,就可以取你性命。你想想看是也不是?” 邝真真若在以前,死也不信他们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杀死自己。可是目下见了董胜的手法和气势,再参考他们的手下武功,可就不能不信了。 她点点头,道:“你说得不错,但我的性命也不是白丢的,你信不信?” 她的反问有如奇峰突出,哪知笑面阎罗谭明毫不诧异,连连颔首道:“当然,当然,正因此故,我才肯费那么多的唇舌呀。邮真真,在今晚的情况之下,老实说你是绝不能活着走出本寺的了,而我们兄弟也不愿与你作这等相互伤亡的拼斗。因此你最好别迫我们出手。” 邝真真道:“你们出不出手,与我何干?” 谭明道:“我们兄弟所率领的手下,棋是本帮精英,银帮主向来十分倚重的。但你已杀死了三个,此案只好多帮主亲自处理,你暂时不能走。” 邝真真哼一声,道:“不走就不走,反正如你所说,我绝不能活着出去,那就不如活着留下来……” 笑面阎罗谭明道:“若是如此,便请姑娘委屈一下,在山上石室呆上两天。” 他表面上说得客气,其实却含着有不可商量不打折扣的意味。 邝真真除了接受之外,便是以死相拼,再没有第三条路了。 吴芷玲看到结局是那真真乖乖地跟着他们走了,当下又等到现场收拾干净,这才赶紧回月舍的房间。 且喜全寺的人大概都全力戒备防范邝真真,所以无人前来巡视。这一夜再没别事发生,翌日早晨。 周老二骑马带了一辆车子前来相接。 那谭明和董胜仍然以老和尚姿态出现,客气地送他们出了寺门。一路上吴芷玲依偎着万家愁,神态亲密地悄声说个不停。 可是她却没有把邝真真之事说出,因为她隐隐有一种感觉,那就是万家愁似乎跟那毒女有某种默契,所以邝真真才不曾向他下手。 马车来到一处岔口,忽见四骑屹立在路口树下,其中一人正是集贤庄的总管胡藩,另外三人都是佩刀带剑的凶悍大汉,因此把胡藩衬托得特别斯文。 周老二首先催马迎上去,向胡藩拱拱手,道:“胡爷您早。” 胡藩还了一礼,道:“周兄您早,兄弟正在这儿恭候诸位大驾。”周老二故意现出忧色,道:“请问胡爷有什么吩咐?” 胡藩客客气气地道:“兄弟想请贵上到故在小坐片刻,顺便谈几句话。” 周老二道:“胡爷有什么指教?可不可以就在这儿谈谈?” 胡藩微微而笑,那神态教人想起了他外号阴秀才,真是形容得恰到好处。 “这儿是来往通道,谈话很不方便。” 他作了个清便的手势,周老二及马车夫尚无反应动作时,那胡藩四名凶悍手下已经展开行动,两骑抄到马车后面,一骑迫近车把式,打手势命他启程。 剩下的一骑则贴近周老二来势汹汹,大有拂他回庄之概。 看来已没有选择余地,周老二只好催马前行,于是连他共是六骑,以及那辆马车,卷起一股沙尘,向集贤庄进发。 他们须得经过一段官道,才折人集贤庄的那条岔道。 对在官道上进发时,突然迎面来了一簇人马,乃是一队数十名官兵,护卫着四辆大车。 这簇官兵车马取道的方向直指襄阳。 每辆车上插着的旗帜写着一个“严”字,迎飞招展,倒也威武。胡藩装作瞧不见似地侧马而行,他的四名手下却一点也不畏惧收敛,仍然大声哈喝说笑,流露出一副张牙舞爪之态。 看来他们这种举动,竟是有意向那队官兵示威。 在官兵丛中,有数骑穿着便服,都佩带着刀剑,只有一个年轻书生模样的人,没有兵器。 这书生长得面如冠玉,眉长入鬓。 那对眼睛神光内蕴,同时他乘坐在马背的姿式极是稳贴,气定神闲。 老江湖一望而知这个书生绝非凡俗之辈。 他炯炯的眼神扫过胡藩周老二以及四名手下,略为停滞,接着便转投向马车上。 吴芷玲忽然身子一缩,躲在万家愁背后。 万家愁心中感到讶异,转眼回望,忽然碰到那俊面书生的目光但觉得他的目光锋快锐利得像两把长剑一般,心中微微一怔,暗想道:这家伙好精湛深厚的内功,竟是我出道以来所未曾得见人物。 只不知此人是何来历?那书生的目光舍下了万家愁,寻瑕抵隙地追看吴芷玲的面孔。 他神情中突然有点异样,直到他目光凝注在吴芷玲的玉手一会儿,面色忽然变得十分苍白。 好像在刹那间患了一场大病似的。 吴芷玲身子也微微发抖,但她掩饰得很巧妙,故此万家愁不曾发觉。 只暗自大感兴趣地寻思那俊美书生何以忽然变成这般模样?双方交错而过之后,周老二向胡藩道:“请问胡爷,那些军马护卫着的是什么人?” 胡藩道:“是刚上任的知府老爷。” 周老二道:“哦,原来是姓严的知府大人,看来这大人的气派大得很呢!” 胡藩明阴一笑,道:“若是没有那么多的人护着,谅他也不敢出城乱走!” 周老二立刻不敢做声,还装作没听见的样子。 但胡藩却不知是何存心,又道:“严知府严成贤乃是御旨以廉能特派襄阳的,但廉能有什么用处?这儿不是京畿,十个严成贤也不行!” 周老二微微变色,低头不敢回答。 那胡藩说的全是目无王法大逆不道的话,寻常老百姓当真连听也不敢听。 胡藩忽又说道:“周兄对官府中人很注意,不知是何缘故?” 周老二道:“实不相瞒,小可觉得在众骑之中,有个少年书生不是等闲人物。这等人物不是轻易请得动的,所以对严知府大人来头感到兴趣。” 胡藩批掌一笑,道:“好眼力,好服力,那少年书生果然有两下子,据我所知,他也姓严名允,乃是严知府的亲侄。” 周老二哦一声,道:“严大人家里的人也有修习武功的?” 胡藩道:“这严允据查乃是自小体弱多病,家里把他养在寺庙,前后十年间,严允已寄住过很多寺庙。所以他的武功来历,一时还查不出来。但看来总不外是少林派的一个支流。” 方外之人很多身怀绝技,江湖上人人皆知,那严允既是住过很多寺庙,则他练有武功并非奇事。 他的武功来历一时查不出来更不是奇怪之事了。 不久已到了集贤庄,胡藩仍然把他们三人引到那间与其他屋宇分隔的大厅中,命人捧来热腾腾的香茗和果子点心,胡藩有事匆匆离开了。 吴芷玲已恢复常态,和周老二一齐凝视着万家愁,只见他点头示意,竖起一只后指。 这个暗号表示有一个人潜伏在近处偷听,而且晓得此人就是胡藩。 周老二泛起喜色,向吴芷玲连比好多下手势。 吴芷玲便在万家愁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 万家愁便颔首会意。 吴芷玲首先说道:“周大叔,这些人到底搞什么鬼?好不容易离开那鬼寺庙,又来这个鬼地方……” 周老二嘘一声,道:“这话别说这么大声,咱们万万不可得罪人!” 万家愁道:“老周你看那铁镜古寺的和尚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定要我们留宿一夜?” 周老二道:“这些人行事神秘莫测,小的也测不透有何古怪。”万家愁道:“不但强留我们住一夜,还把我们夫妻分开,不许见面,真是岂有此理之至。对了,娘子你昨夜过得怎样?” 吴芷玲道:“我自个儿睡那么大的一幢房里,心里着实害怕,好不容易才熬到天亮…… 我们别提那寺了,好在我们都平安离开。” 她显然想岔开话题,不愿再提起昨夜之事。 周老二立刻识趣地接口道:“对,对,咱们等回家以后慢慢地谈不迟。现在你们都要忍耐,只求平安回家就是了。” 万家愁沉吟道:“我瞧那胡总管为人甚是斯文,我真不懂他如何使得动那些凶神恶煞似的手下?” 吴芷玲也道:“是啊,胡总管为人很好,但别的人瞧起来却十分不顾眼……” 总括起来,他们的言谈中已把昨夜在铁镜古寺的大概情形说出来,以便让胡藩达到他偷听的目的。 万家愁打个手势,表示在一旁窃听的胡藩已经离开,但另外换了一个人,所以他们还不能随意谈论。 他们三人只好净找些不相干的话来说,过了许久,那胡藩还不曾现身。 又枯坐了半个时辰,胡藩终于出现,走入厅内。 他向万家愁等道个歉,便道:“敝庄不是普通一般的村庄,这一点想必诸位都心中有数。” 周老二点头:“胡爷,您放心,我们回到城里,闭口不提贵庄一句。” 胡藩笑一下,道:“敝庄倒是不怕外面的传说,不过那知府严成贤忽然派人前来查问一些事情,故此兄弟向诸位商量一下,好不好暂时委屈回避一下?” 周老二立刻道:“我等当得遵嘱回避,未得吩咐之前,绝不踏出此屋一步。” 胡藩道:“不是这么简单,周兄你和万兄须得佯装是敝庄之人,万兄的夫人暂时到内宅躲一躲。” 万家愁心中大是不耐烦起来,这回乔装改扮,未有一点收获,却处处受人摆布。 他转眼向吴芷铃望去,心中的情绪不觉泄漏出来。 吴芷玲面色有点苍白,急忙轻声道:“这样子安排很好,我先到内宅躲一下……” 她边说边站了起身,竟是先发制人,使万家愁不好反对。 胡藩欣然道:“万夫人很明白事理又识大体,兄弟甚感佩服。”当下一击掌,便有个侍婢走进来。 胡藩吩咐几句,吴芷玲便毫不迟疑地跟侍婢走了。 周老二皱起眉头,寻思不已。 显然吴芷玲的反应有异,似是想逃避什么。 但她到底逃避什么呢?胡藩道:“他们两位暂时认作本在之八,尤其是万兄,据兄弟所得的消息,严知府想查的是你们两小口子的来历以及在襄阳的一切经过情形。” 万家愁道:“那么区区算是贵在的什么人呢?” 胡藩道:“这得委屈你一下,算是兄弟我的侄子。” 他忽然笑一下,道:“严知府有个侄子,只不过他的是真侄子……” 周老二道:“少爷若是有人盘洁尽量不开口就没事了。” 胡藩道:“不必开口,你和周兄远远露一下面就够了。哼,本在这安排,已经很给姓严的面子啦,他们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忽然一名庄丁进来禀报,说是严知府派的五名捕决,已经离衙出城,不久便可到达。 胡藩挥退在丁之后,略一寻思,便叫了两人进来,着他们陪万周二人在本庄内随意走动一下。 等到万周二人出厅去了,他又召来一名手下,此人年约五旬,身穿长衫,面相奸滑。 胡藩道:“沈通兄,你是本庄的师爷,又常在城中官衙走动,人人皆知,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 沈通露出一副胁肩馅笑之态,道:“胡老总请放心,在下这就去办,不须劳动老总大驾。” 胡藩点点头,道:“最好不必叫我烦心。” 沈通连连应是,等胡藩走了之后,过了一阵,放大喉咙叫道:“小顺子,进来。” 一个小厮打扮的少年奔人来,只见他尖头窄腮,一副奸滑机灵模样,跟他的主人正好配成一对。 沈通低声问道:“老总向哪个方向走的?” 小顺子也低声回道:“他往东大宅去的,动作似是有点匆忙!”沈通沉吟一下,面上浮着好笑,轻轻道:“妙极了,我写个字条,你知道该交给谁的手上,对不对?” 小顶子道:“小的当然知道,但这档子事不大妥当,小的瞧老总不是省油灯,您最好别惹他……” 沈通不悦地哼了一声,道:“少废话,咱们的靠山比老总硬一百倍,你做事小心点就行啦!” 他迅即写了一张字条,小顺子接过之后,鬼鬼祟祟地走了。 旁人即使看见,也不知道他们在捣什么鬼。 那万家愁和周老二在庄中闲荡,这座集贤庄有数百户人家,甚是热闹。 那些巷道大都很干净,却不见有食肆或杂货铺子等。 胡藩差遣陪同他们的两名手下,只在后面跟随,故此他们还可以说些要紧的话。 周老二道:“严知府忽然派人来查,而且查的又是你和吴姑娘,此事甚是古怪!” 万家愁道:“只不知集贤庄对此事担不担心!” 周老二道:“他们有法子应付的,反正迟早要造反,哪把区区一个知府放在眼中。” 万家愁道:“这集贤庄怎么应付法,我不必多管。但我却有件事非解决不可。” 周老二大感兴趣,道:“那是什么事呀?” 万家愁道:“我约了五毒魔女邝真真,午时正在大路口碰头,如果她没来,那就表示她被幽钢在阴风洞中,这是昨夜我们约好的。” 周老二惊愕地瞧着,半响才道:“你居然跟毒门高手约会起来了?吴姑娘知不知道?” 万家愁道:“我还没有告诉她。” 周老二道:“那毒女名列武林三艳之中,听说长得十分美貌,但也万分危险。” 万家愁道:“你放心,她奈何不了我的。” 周老二道:“那么她已知道你真正身份?” 万家愁道:“没有,她还当我不懂武功,哈哈……” 周老二耸耸肩,心想:年轻男女之间,情形叫人很难以解释。 目下万家愁又道:“如果她被关在阴风洞,我好歹也得救她出困。” 周老二道:“吴姑娘若是得知,定必大大反对。” 万家愁道:“这一点以后再说,你先想法子让我午时到大路口,瞧瞧邝真真来还是不来。” 周老二道:“好,在下尽量想办法就是。” 在东大宅内一座院落里,吴芷玲在房间内,隔着疏帘,望看院中的花木发呆。 这个房间市置得很雅致整洁,但又不像是内宅居住的闺阁。 吴芷玲目光四下创览一匝,心中便已有数,忖道:“这儿分明是胡藩私用的书房,大概有时也在这儿睡觉。他为何把我送到这儿来呢?” 送她来的丫鬟已经不见踪影,吴芷玲想了一下,终于按捺住出去查看的冲动,反而沉稳地坐下来,耐心等候。 她等了没多久,便见到胡藩独自儿走入院中。 很快的他已进了房间,站在她面前。 胡藩面上老是挂着那一股阴笑;使人感到莫测高深,不知他心中是喜是怒?吴芷玲惊讶地瞧着他,道:“胡爷带来什么消息么?” 胡藩摇摇头,道:“严知府派来的人还没有抵达本庄。快了,马上就到。” 吴芷玲更为惊讶了,道:“您不想跟他们见面么?” 胡藩道:“我已派人应付,这事不必放在心上……” 吴芷玲摇头迷惑地道:“但刚才胡爷却说很怪可怕似的,这会儿又变成芝麻小事了。” 胡藩道:“万娘子,不瞒你说,如果没有这个借口,似乎很难有机会跟你单独相处。” 吴芷玲本能地感到这个男人话中有话,她心中不禁叹口气,忖道:“我还得应付多少个这种男人呢?唉,真恶心死了……” 她装作不解地瞧着他,等他说明。 胡藩果然说道:“据我所知,你昨夜在铁镜寺内,有一段奇怪的遭遇,这件事你当家的还不知道吧?” 吴芷玲吃一惊,道:“昨儿……有什么事呀?” 胡藩微笑道:“我听说有个和尚跑到你卧室天亮才走的,可有此事?” 吴芷玲愣了一会,才道:“你……你如何得知的?” 胡藩笑容中泛起诡秘之急,目光也透出邪恶的意味,缓缓道:“我当然知道,寺内有我的人,正像本在内也有他们的人一样。”吴芷玲口中道:“唉,这两天的事情真是搞得我头昏脑胀,你们究竟在变什么戏法呢?” 心中却迅快想道:“这厮分明不怀好意,我迫不得已的话,只好出手暗算他了。” 胡藩忽然神色一整,诡秘邪恶的意味全都消失了,沉声道:“我只要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你昨晚之事,使我一直想不透。因为你分明不是淫荡随便的女人,何以让那和尚睡到天亮才走?你有没有抗拒?” 吴芷玲忙道:“当然有啦……” “没有,”胡藩眉头皱起,大有不满她撒谎之意。 “据我所知,你连吭也不吭,还跟那和尚搂搂抱抱地在外面逛了一阵子。为什么你会这样呢?” 吴芷玲心中杀机反而谈了许多,道:“你当真只想知道这一点么?” 胡藩颔首道:“当然啦,我还得费不少心机,才能得私下问你,我猜你一定不想让我当着万人杰面前问你这件事吧?” 吴芷玲忙道:“当然啦,这怎好让他晓得?” 胡藩以有力的语气,道:“那么你把实话告诉我,半点也不许隐瞒。” 吴芷玲低下头,过了一阵,才轻轻道:“那寺的和尚们很坏,他们在茶水里放了药……” “哦,原来如此。” 胡藩恍然点头,但他却不肯轻易放过细节。 “是什么药?谁使的手脚你可知道?” 吴芷玲抬头道:“我知道,是个女的,叫什么五毒魔女邝真真,我恨死她了。” 胡藩道:“在她眼中,使贞烈女子变成淫娃妇的本事,实是微不足道。这个女人惹不得,也作对不得。你日后切切记着别提她的名字。” 吴芷玲想知道他是否当真那么忌惮那邝真真,当下道:“她那么厉害可怕么?唉,我的仇岂不是不能报了?” 胡藩道:“不能报,不能报,连我等闲也不敢招惹她,你最好把她永远忘记。” 吴芷玲叹口气,道:“好吧,既然胡爷您都这么说,我岂敢不相信呢!” 胡藩搓援手,有点一时找不出话来说的样子,但他终于开口,道:“万娘子,我胡某人有件心事,想跟你商量……” 吴芷玲这时的确猜不出他的心事何在,便道:“胡爷您看得起我一个妇道人家的话,那就把心事告诉我,我们参洋参详。” 胡藩凝目瞧她,半响不语。 然后眼中忽然泛射奇异的光芳,道:“胡某人自从昨天见到了娘子芒容,至今竟没片刻忘记……” 他迫前几步,身躯都快要碰到她,又道:“你我都是已经婚嫁之人,即使很投机各自爱慕,但也是他生未卜此生休,我说得对不对?” 吴芷玲轻轻点头,这个男人虽然迫贴得很近,坦言语婉雅,也没有恶形恶状的动作,是以还没有什么反应。 不过任他表现得多好,她自知心中再也容纳不了任何男人的影子了。 只听胡藩又道:“我既然不能一辈子拥有你,只好求片刻的欢娱,以慰我相思之情。” 吴芷玲吃一惊,身子不觉往后退避。 但她早已被胡藩不知不觉中迫到墙边,是以退无可退。 忽然感到胡藩的身子再移前来,登时被他抵住,动弹不得。 自然这只是指普通的女流而言,才无反抗之力。 胡藩的动作至此为止,并不十分进迫,双手也没有碰触她。 故此令人感到他仍然很斯文。 吴芷玲道:“胡爷,别这样。我不能答应你。” 胡藩不言不动,过了一会,才低声道:“我生平从未求过女人。即使要用利诱或威迫的手段,总是手到擒来。但我对你却不想这样,我希望你自愿答应我……” 吴芷玲暗暗提聚真力在右手指尖,以现下双手的姿式,她随时随地可以取他性命。 她摇头道:“不行,如果我是能够答应你的那种女人,你一辈子都瞧不起我。” 胡藩一怔,道:“是啊,这话也有道理。” 世界上最微妙复杂的事莫过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而这种人际关系中男女关系算得是最微妙复杂的一环。 胡藩尽管是情场中的老手,但今日碰到了吴芷玲,但觉滋味全不相同。从前的经验,竟无施展余地。 他仍然把对方挤在墙上,心中情绪却奔腾起伏。 在高贵雅致的情操方面来说,他应该放过吴芷玲,日后更堪回味。 但在情欲方面来为说,这个艳丽而又带着清新气质的少妇,却又令他垂涎欲滴,不愿轻轻放过这等好机会。 那吴芷玲从对方的眼神中,静静察看。 但她终究无甚经验,所以只是略窥梗概而已。 胡藩心中无人交战了好一阵,突然仰天一笑,道:“万娘子,我胡某是鱼与熊掌都想兼而得之。但如果定要我选择其一的话,那也是没有办法之事。” 他双手搭在吴芷玲两边肩上。 “你很聪明,又是过来人,当知像我这般年纪的男人,单单情之一字绝对无法满足的。 我若是年轻十年,情形便大不相同了。” 吴芷玲的指尖已对正他腰间穴,只要真力一发,便可以立毙这男子。 她摇摇头,道:“你讲错了,那赤子之心,少年时代的纯情,有些人可以保存到七八十岁。如果别人做得到,你当然也做得到。” 少年时代的纯情,那是什么?胡藩愣一下,心中忽然泛起千万缕怅们。 也忽然感到那些时光已经离他很远很远了。 他本以为永远都不会想起的,永无机会重抬这种逝去的情怀,但事实却不是如此,他居然没有忘记,可是那么遥远的往事啊。 离这座院落不远的一条长廊上,一个妇人匆匆而行。 她那本来相当美丽的脸庞上,这刻却笼罩着一层严霜,变得阴森可怕。 她后面一个中年妇人快步追上来,叫道:“莲姑,莲姑,等一下……” 莲姑停步回头,面上的冰霜毫无融化迹象。 冷冷道:“关嫂,有什么事?” 关嫂喘一口气,才道:“我真恨死沈通了,这个狗头师爷,专做两头蛇……” 莲姑冷冷道:“你叫住我就是为了说这些话么?” 关嫂忙道:“不,莲姑,你听我说。天下的男人个个贪新鲜,就像饶嘴的猫儿一样,见不得腥。若有机会,总爱偷偷吃一嘴……” 莲姑道:“别人找不管,阿藩敢偷吃的话,我绝不放过他。” 关嫂唉了一声,道:“胡爷也是男人呀,尤其是以他这等地位,偶尔放肆一下,算得什么?别人要是有他的权势力量,不三妻四妾才怪。但莲姑娘你想想看,自从他娶了你之后,有哪一宗事不听你的?” 莲姑哼了一声,道:“管教男人就须得不让他有一点点机会,不然的话,早晚闹出大事……” 关嫂虽是堆起笑脸说话,但笑容中显然含有忧虑。 “莲姑,胡爷不是普通男人,管得太严的话,当心他会翻脸……”莲姑突然笑一下,满面严霜消失得无影无踪,低声道:“我告诉了你,你可不许泄漏与旁人知道……” 她这番叮嘱实属多余,因为她根本不等对方保证的回话,又继续道:“男人有很多种,有些很厉害很凶的,反而不能让他。阿藩对我服服贴贴,就是我管得严,管得他没有丝毫空隙。……” 关嫂摇摇头,因为她这番秘密心得,从前已听她提过。 不过事实上莲姑亦不是胡乱吹牛,胡藩的确对她十分畏惧听话。可是关嫂担心的是那胡藩指头路动就可以杀死很壮健凶悍的人,他这么厉害,难保哪一天发起脾气,也在莲姑身上用指头戳一下……莲姑笑容忽敛,摆摆手道:“你不用担心,我自会好好的收拾阿藩一顿。 那个淫荡女子更休想活着走出集贤庄的大门口。” 她们很快就来到东大院,莲姑跑得飞快,一直冲入房内,连那道疏帘也给扯下来。 眼前的景象使这悍泼的莲姑一楞,原来房内虽是孤男寡女,但这两人却隔着书桌而坐,还坐得四平八稳,头发不乱,衣服齐整,一望而知他们正在谈论很正经的事情。 胡藩见母狮汹汹闯入来,可也不免吃了一惊,赶快站起身。 问道:“你有事找我么?” 莲姑只在起先楞了那么一下,便恢复常态,竟没有一丝一毫尴尬神色,道:“当然有啦,这位娘子是谁?” 胡藩道:“这是本任的客人万兄的夫人。” 莲姑皱眉道:“你为何约人家在这儿谈话?外头应堂有的是地方,何须躲在这儿?” 胡藩笑一笑,很和气地道:“这份就有所不知了,那奉旨特派刚刚上任的严知府,忽然派几个人来查万兄两口子的底细,现下外面正在应付拥些公人们。我也得跟万夫人私下谈个明白,以免应付不当出了岔子。” 他又笑一下,道:“这种情况之下,万夫人自然不可在大厅露面,对不对?” 莲姑听他说得有理,登时心平气和,不过她还没有马上放弃,说道:“哼,你的道理最多,我且问你,姓万的到哪儿去了?你应该让他在这儿才是。” 胡藩对答如流,道:“找另外派人陪着万兄,顺便还要写个报告” 莲姑忽然转身走出房间,竟没有再说一个字,也不说点面门话解释误会。 吴芷玲这时才泛起微笑,望住胡藩。 胡藩耸耸肩,道:“你别见怪,这便是我说‘他生未卜此生体’的意思了。” 他才坐下来,忽又起身,道:“我走啦,咱们的事可别告诉方兄才好。” 他迅即离开,出了院门,眼角还瞥见莲姑的衫角在廊柱后闪动。他暗暗笑一下,迳自走向前宅。 到了前面,先不到大厅去,在另一个房间听取简报,登时感到事情有点严重。 原来那五名捕快虽然全都相熟,平日既得过集贤庄不少好处,也知集贤庄的厉害。 可是这一回却向沈通声名说,严知府乃是奉旨特派的能吏,同时天下间总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的这等情况之下,他们非得回去有所交待不可。 这些捕快们所谓的交待,意思是要把万人杰夫妇带返府中谈谈,他们已奉严令,非办到此事不可。 沈通左说右说,都无法使这五名官差同意。 即使施展银弹攻势,这回也失了效。 胡藩听取了报告之后,沉吟片刻,突然走出这个房间,大踏步直入前厅。 胡藩一进去,五名公人全都认得,赶紧起身招呼。 胡藩抱拳回礼道:“众位头儿请坐,咱们好谈公事。” 他目光一掠,已找出这五名公人的头儿,当下说道:“郑头儿,究竟是怎么回事?咱们都是熟人,您尽管吩咐。” 郑捕头欠欠身,道:“胡爷好说了,关于兄弟拜访贵庄的原因,想来胡爷已经得知,便不多说了。总而言之,兄弟奉命前来,定须把侄少爷两口子请到府衙谈谈。如若办不成这个任务,兄弟等便不能在襄阳府当差混饭了。” 胡藩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郑头儿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胡某晓得该怎样做才可使头儿们回去交差的。” 他随即当着公人们面前吩咐一名手下,道:“把侄少爷两口子叫来,快。” 那五名公人登时露出安慰之色,也有闲情喝茶吃果子。 沈通跟他们闲聊最近府衙的情形,一时气氛甚是融洽亲近。 不一会工夫,那名手下奔了回来,道:“回老总话,侄少爷他们已经驾车离庄,到哪儿去没有人知道。” 公人们固然面色大变,连胡藩也露出勃然而怒的神色,厉声道:“这是什么意思?他们干了什么不可告人之事?我为何全然不知?”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郑捕头也不吭气,等他表示处理之法。胡藩沉吟一下,道:“郑头儿,府衙里可有期限给你?” 郑捕头道:“有,日落之前须得办妥交差。” 胡藩道:“好,胡某不会超过了这期限。沈先生……” 沈通忙应道:“在,老总有何吩咐?” 胡藩道:“你跟几位头儿都相熟,烦你相陪一下,先喝喝酒解闷,我立刻去办妥这件公事。” 他交代得一清二楚,全不拖泥带水,郑捕头等五人都大为宽心,还起座送胡藩离开厅堂。 胡藩很快就回到东大院那个房间,见到吴芷玲,当下把公人们来此的经过情形说了,最后问:“万少奶,你们是有根有底的人,我已派人查过不讹,只不知襄阳府何以对你们忽感兴趣?” 吴芷玲想了一下,道:“我也不知道。” 胡藩皱起眉头,道:“这样说来,问题准是出在万兄身上了?”吴芷玲摇摇头道:“他会有什么问题呢?不会,我相信他绝不会惹事的。” 胡藩道:“也许有些事情连你都不知道。” 吴芷玲道:“我相信不可能我不知道,如果他有了什么事的话。对了,你准备怎样做呢?是不是把我们交给公爷们带回襄阳?” 胡藩摇头道:“当然不啦就算你们身上没事,但此去襄阳府衙,势必被那老公事们盘出这两天的详细经过。不,本任以及铁镜寺的情形,不能由你们口中泄漏。” 吴芷玲道:“难道襄阳府除了从我们口中以外,就无法清查集贤庄和铁镜寺的情形?” 胡藩道:“自然不是,可是你要知道,泄秘之人本在非杀不可,我不愿下那追杀你们的命令。” 吴芷玲感激地望他一眼,轻轻道:“你对我们太好了,我心中明白。” 胡藩道:“我还是第一次替别人着想,这滋味很不好受,老是有束手缚脚之感……” 吴芷玲征一下,心中着看实实泛起了感激和了解。 任何凶悍阴毒残酷的人,总有那么一次碰上他不想伤害的人,这即感情发生在他们身上,实是弥足珍贵。 她使自己平静下来,问道:“胡爷,你如若不交出我们,却怎生回那些公爷们呢?” 胡藩道:“不必回覆,等一阵他们自然全都醉倒,我须得暂时扣住他们。” 吴芷玲大吃一惊,道:“你说什么?他们是府衙派来的公人,可不是寻常老百姓啊。” 胡藩微微一晒,道:“公人又怎样?我还没把区区一个襄阳知府放在眼内。” 吴芷玲用力摇头表示反对,道:“不对,你万万不可硬来,不然的话,官家两口,派你什么罪名都行……” 胡藩道:“我就是不怕任何罪名,若是那严成贤不识好歹,敢把事情闹大,我教他立时断绝一切消息,任何报告都到不了京师。” 正在说时,房外传来击掌之声,胡藩大声道:“进来说话。” 一名手下奔了人来,道:“禀老总,那万人杰独个儿溜出应外,现下大概已到达官道了。” 胡藩一点也不急,面上反而泛起诡笑,道:“他用什么借口溜出庄外的?” 那手下道:“没有,他根本没有打招呼,便扬长出庄去了,您吩咐过任他们自由行动,不得拦阻,所以属下等都不敢干涉。” 胡藩道:“你再去瞧瞧,有消息立刻来报。” 那手下飞快奔出去,这边吴芷玲还未开口,外面又传来击掌之声,然后另一名手下进来报告道:“万人杰现下已到了官道,尽在徘徊,好像在等候什么人似的。” 胡藩挥手道:“知道了,继续查报。” 那手下迅即出去,胡藩寻思了一会,禁不住露出迷惑之色,自云自语道:“这就奇了,他等谁呢?莫非姓周的昨夜在城中有所布置?” 吴芷玲心中忐忑不安,她的想法跟胡藩完全不同,因为她明知周老二没有布置。 因此,万家愁所等候的人,必定是那跟随着严知府的俊美书生!万家愁想必已发现了什么,所以尝试着瞧瞧能不能碰到那个俊美书生……胡藩冷哼一声,道:“如若是那姓周的捣鬼,一个也别相活命。”吴芷玲收摄心神,暂时抛开那俊美书生的影子.说道:“胡爷,外子这番举动连我也感到莫名其妙,只不知你信是不信?” 胡藩凝视着她,目光十分锐利冰冷。 可是吴芷玲坦然的神情,使他感到不能不信。 吴芷玲又道:“以常理而论,如果周大叔昨夜有所图谋,目标也该针对铁钱寺,断断不会是集贤庄。再说,光天化日之下,约在官道上会晤,也不会是秘密勾当了,你道是也不是?” 胡藩道:“那么他跑出去干什么?” 吴芷玲道:“我也不知道。他目下明知我在内宅.即使有意对贵庄不利,也须得投鼠忌器,我想他不至于笨得连这点也顾虑不到吧?” 她一连几句反问,把机灵过人的胡藩也给问住了。本来嘛,这些道理都很明显,每条道理都可以证明万家愁不会有不利于集贤庄的行动图谋。 正在此时,屋角忽然发出一响清脆的磐声,胡藩忽然起身,迅快伸手往书架一推。 那座贴壁的书架应手滑开,露出一道窄门。 胡藩一把拉了她,闪入门内,回手一拉,那座书架滑回原位,毫无半点声息。 窄门乃是一条暗道,也可以算是复壁,宽约四尺,虽是比外面黑暗得多,却仍然勉强看得见。 胡藩贴着墙壁向外窥视。 吴芷玲从透入来的光线找到一道适合的纵隙,也向外窥看。 外面没有任何动静,但以胡藩这种奇特行为来看,不问可知那一响磐声乃是这妙巧的警报暗号,想是有人潜入本庄而又逼近这庭院洛。 只不知那是什么人?房外传入几个人同时叱问之声,道:“什么人?” 紧接着有人惨哼一声,于是喝骂之声大作,纷沓远去。 胡藩怒哼一声,道:“好大胆的凶徒,竟敢在大白天潜入本庄,还伤人而逃。…吴芷玲不作声,诈作骇得不会言语。 胡藩已推开书架,仍然拉住她的手走出去。 他这刻倒没有轻薄之意,一出去便放了她,退自出房查看。 转眼间胡藩回到房中,道:“奇怪,真教人想不通,那人是谁?潜入本庄有何用意?” 吴芷玲怯怯问道:“是不是有人受了伤?” 胡藩点头道:“两个,都伤得不轻。” 吴芷玲默然不语,过了一会,胡藩道:“你为何不说话了?” 吴芷玲道:“你们的事我还是少知道的好。我心里乱得很……”胡藩道:“你少知道这些事更好……” 他的话声被纷沓的步声打断,有几个人走入院中,却只有一个人来到房门边.躬身行过礼.才走入房中。 胡藩道:“人追丢了,是不是?” 那大汉应道:“正是,那厮蒙着面孔,中等身材,双袖部藏得有剑,手法诡异,一近剑身便飞出,剑身特别幼细,尖锐无匹。伤人后立即放回袖内。两名弟兄便是被他出其不意刺倒的。” 胡藩道:“这等奇门兵器现下一时想不起,但待会儿一查便知。那蒙面敌人逃到哪儿才丢下你们的?” 那大汉道:“那厮打这边逃出去,不往外跑,反而一头钻向内宅。两个转弯便失去踪影。但眨眼工夫这厮身形在西边花园露了一下,那边的弟兄追截不及,又失了踪影。” 胡藩想了一下,讶道:“好小子,他对本庄的门户路径可说是了如指掌。从这东院到西边花园,便是本任之人,也不易认得。” 吴芷玲忽然忍不住插嘴道:“说不定那蒙面人是误打误图走对了路的!” 胡藩道:“不可能,从这东十院出庄,有两条路,但那厮据下这两条路,反而转入内宅而从西边花园遁走。这一条逃路虽是弯曲了一点,却是最佳的脱身之路。这个敌人定必极熟悉本庄的一切屋宇通道那名大汉道:“属下等也想不到那厮会从西边花园逃走,看来他比我们更认得路……” 胡藩口气中充满了杀机,冷冷道:“他若不是熟悉本庄形势,纵是武功高强,也不敢在大白天行事。哼,我不信他飞得出我掌心。” 外面有人击掌低声,胡藩大声命他进来。 那名手下行礼后说道:“禀报老总得知,姓万的在官道上荡了一阵,便回在来了。” 胡藩点头挥手,两名手下部退出去。 这时院中仍有人声。 胡藩大步行了出去。 吴芷玲跟到门边,向外张望。 只见那宽大的院子里,有四、五个人,另外地上有两扇床板,各个躺着一名大汉,胸前染满血迹。她一望之下,已瞧出这两人伤势都在肩并穴上,从他们流血很多这一点推测,伤势必定很深,甚至可能穿透了肩骨。 胡藩过去查看一下,又向众人发了命令,转眼间那些人抬起两个伤者走个精光。 吴芷玲赶快缩回房内,面色十分苍白。 她见了那两人伤势,心中却是什么人出手,当下大是震骇,心乱加麻。 胡藩也不知跑到哪儿去了,剩下吴芷玲一个人,忧心怔仲独坐,月光不时投向门外和窗外,露出一副疑神疑鬼心神不定的神态。 那万家愁自个儿在富道上徘徊眺望了好一阵,看看已过了正午时分,却还不见五毒魔女邝真真芳踪,心想她一定是败露了行藏,被铁镜寺笑面阎罗谭明和贯天雷董胜等人拿下关在后山阴风洞中。 他再等了一会,知道没有指望,便顺脚回走。 但每走一步,心情便沉重一点。 原来他忽然记起了邝真真了身一人,无亲无友。 如今陷于绝境,绝对不会有人帮助她。 亦可能只有他这个勉强算是朋友的人,晓得她陷身在什么地方。因此他每走一步,便离她远一些。 她的获救希望便减了一分……但他终于走回庄内,找到周老二。 后者正蹲在马厩边,与一些马夫下人等说话。 周老二把万家愁扯到一边,道:“这庄子里出了事,听说胡藩也亲自出动,不知要追捕什么人……” 万家愁耸耸肩,神态大是漠然。 原来他对于集贤庄的关心,目下远远不及五毒魔女邝真真。 不过另一个人他也忘不了,问道:“吴芷玲呢?她怎么样?” 周老二笑一下,道:“她安全得很。” 万家愁恁眉头轻皱,道:“我怀疑胡藩那厮打她的主意。” 周老二道:“不错,胡藩果然有这种意思。不过我已查清楚,胡藩天不怕地不怕,但对后宅的雌老虎却怕得要命。又听说那雌老虎买通了无数眼线,胡藩只要一跟女人讲话或什么的,她瞬息便至,厉害得不得了。” 万家愁讶道:“哦!你是说胡藩的婆娘很嫉妒很厉害?她武功很高么?” 周老二道:“凡是男人怕老婆,都不是因为老婆拳头大。听说胡藩的老婆武功稀松手常之极。” 万家愁点头道:“我明白了,那她一定长得很美很美,对不对?”周老二摇摇头,但忽然发觉很难把怕老婆的道理说得明白,只好暗暗叹口气,含含糊糊地晤了一声,道:“何况在里出了事,胡藩这刻也没有心情……” 万家愁拍拍自家胸口,道:“我也没有心情。” 周老二故意不问,等他憋不住了自然会说。 果然万家愁又道:“我约好那五毒魔女邝真真之事,你已知道的,她竟然没有如约出现。” “她可能忽然有事,不能赴约也未可知。” “不会。” 万家愁摇摇头:“我说过要设法到阴风洞救她,如果她不准时露面的话。”
第十七章 入 魔 周老二有点啼笑皆非地注视万家愁,接着便尽量放松语气,道:“她可能忘了这个约会,也可能故意不来,瞧瞧你怎么办,也可能忽然有很重要的事情耽搁了,总之,你们的约会犯不上认真。你在她眼中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少爷而已,她会认真么?” 万家愁寻思一下,道:“道理我也说不出来,但我却觉得她很认真,除了被关禁在阴风洞之外,她不会失约的。” 这种纯以直觉为基础的判断,已不能用道理辩驳,周老二只好笑了笑,道:“那你有何打算?” 万家愁道:“我非得上阴风洞走一趟不可,待我亲眼看了,方能死心。” 周老二知道目下可不能劝,越劝越糟,所以敷衍地道:“这件事待会儿再商量,反正大白天也不能行事。最好先跟吴姑娘说一说。” 万家愁道:“跟她怎么说呢?” 周老二道:“等我想想看。” 忽见十余名壮汉匆匆忙忙地经过,其中每个人抬一块长木板,板上都躺着人,共有四名伤患。 万家愁遥遥查看一下,口中轻轻道:“你看得见看不见,这四人都被利剑制透了肩上的云门穴和小腿上的丰隆穴,所以血流得很多,人也昏死过去。” 那云门穴在肩部锁骨之下,并无内脏器官,纵是刺穿了窟窿,也不具致命之外。 丰隆穴在小腿外侧腿肌,自然亦不是致命之伤。 但由于乃是穴道,经脉货能,是以能使人昏迷而又流血不止而死。 这些人救治得快的话,便可幸免惨死之祸。 周老二讶道:“都是伤的这两处穴道么?伤他们之人是何存心?若要他们的命,何不干干脆脆取他们要穴?何须如此麻烦专找这两处部位?” 其实他是自言自语,心里寻思原因,并没有巴望万家愁给他答案。 谁知万家愁应道:“要取这两个部位须得是使用奇门兵刃的人才办得到,他并没有自找麻烦,其实是顺理成章的事。” 周老二欣然道:“我真该死,竟忘了你是当代武学宗师,这种有关武学上的问题,除了你还去问谁。你知不知道伤人的是哪一种奇门兵刃?” 万家愁摇摇头,道:“名称我叫不出,但从伤口和流血程度等情形来看,那是比普通的剑薄很多和窄很多的利剑,不但轻而且略带软性,大概可以缠在腰间。不过若是尺寸较短的话,也可以卷在臂上。 又从两处伤势的距离和力道等来看,那人应是双手同时出剑,也就是说这种又轻又薄又扁的利剑共有两支,可以同时出手。” 周老二几乎听得呆了,直到这时刻他才深切地体会到“宗师”与“高手”之间的距离。 他抛开其他的念头,集中全力迅快地搜索有关这种奇门兵刃的印象。 但不一会儿便放弃这个企图,说道:“在下见闻有限,实是从未听闻过这种兵刃,唯有向际先生请教了。” 正说之间,又有数名壮汉奔人来,这次是两块长板,躺着两名伤者。 周老二迅即溜开,找那些下人马夫等探取消息。万家愁仍然在原处,远远查看伤者的情形。 那数名壮汉匆匆经过,到庄子里头安置伤者,没有人有闲心理会万周二人。 过了好一会儿工夫,周老二蜇回来,道:“喝,真热闹,咱们眼见的是六个人受伤,但其实最开始庄内已有两人被刺倒,听说是个蒙面人。这样说来集贤庄已经有八人负伤,其中至少有两名在中的高手。” 万家愁颔首道:“不错,刚抬进来的两个是高手,他们伤处俱不相同,而且只被刺了一剑,可以推想得出当时他们曾发生激斗,而那蒙面人只能寻暇抵隙,每人刺中一剑。又由于这两人伤势十分严重,可见得蒙面人须得招招杀手才收拾得这两人。” 他沉吟一下,又道:“如果那蒙面人只是孤身一人,又是在大白天,仍能来去自如,则集贤庄的实力便显然有限得很了。” 周老二道:“在下也觉得很奇怪,那蒙面人怎能出入自如,还伤了那么多的人?若是照这种情形看来,集贤庄的确力量有限得很,哪里还谈得到谋反作乱篡大明江山这等大事?” 他们一边低声交谈,一边留神视察四下动静。 只听周老二又道:“现下集贤在似是集中全力对付蒙面人,咱们已经无人看管了。” 万家愁道:“既是如此,何不快快找到吴芷玲,一同溜回襄阳城去?” 周老二迟疑一下,才道:“我瞧集贤在实力不至这般薄弱,胡落也不是有勇无谋的匹夫。所以目前松懈杂乱的形势,可能是故意安排的。” 万家愁耸耸双肩,道:“胡藩会有什么好处呢?” 周老二道:“以常理而论,咱们纵然有机可乘,也不敢逃跑才对。若敢逃走,那一定是回到襄阳城内之后,有人保护。对,胡藩想从咱们身上找线索。另一方面,他可能同时以全力追杀那蒙面人。” 万家愁吁一口气,道:“说来说去,咱们还是须得呆在这儿。但我告诉你,我定要上阴风洞走一趟的。” 又是一个难题。 周老二暗自发愁地想:一方面须得顾及胡藩这边,不可让他们经觉起疑。 另一方面是吴芷玲一定会暗暗气恼和沪忌。 尤其是关于后者,不比壁垒分明的敌人。 一旦含有感情因素的话,事情便变得既麻烦又复杂。 吴芷玲对万家愁的心意,谁都看得出来。 因此万家愁以负伤之身,竟要冒险犯难去救一个美丽的女性。 吴芷玲对此作何想法不问可知了。 周老二叹口气,道:“好吧,在下尽力想办法,希望能够以体独探阴风洞之举不影响大局……” 直到黄昏,周老二人仍然有如孤魂野鬼般在在中随意,虽然碰见很多匆匆走来走去的人,但谁也不过问他们的事。 他们后来在另一片广场的角落,坐着闲谈。 周老二苦笑道:‘泪下真是奇特难懂的形势,咱们说不定须得饿一顿,完了还得在这儿露宿一宵……” 万家愁道:“咱们整个下午荡来荡去,你也不想法子去找胡藩,自然没有人管啦。” 周老二摇摇头,道:“不,我想来想去,这一招一定有高人暗中主持,使咱们一直莫测高深,以便迫使咱们自行露出马脚。哼,这一招果然高明得很。” 他忽然起身,道:“现在时间到了,咱们应该去找胡藩才合理。”万家愁跟他站起,两人穿过广场,来到一座大厅。 这座大厅已点上灯烛,而且有人出入。 他们走近了一瞧,只见六七个人围坐在一张桌边,正在商谈事情。 这些人全都劲装疾服,身上带有兵刃。 但胡藩却不在内。 四下稍远处有十余人肃立不动。 也都带着兵器,显然等候一声令下,便出发觅敌。 万周二人在厅门张望,早已被厅中之人发现。 圆桌边一个面目尖削阴沉的汉子,吩咐一名手下出来查问。 周老二只回说要见胡藩。 那名手下奔回厅里报告,一会又出来,道:“胡老总现下有事,魏三爷交待我带你们到东边院子去。那儿有饭吃有床铺睡觉,有什么事都等明天再说。” 当下带领了万周二人,到了一座院落内。 但见两个房间都有灯光射出。 那手下指指右首的一间,道:“先在这一间呆着,等吃过饭,另一个房间也可以过去睡觉……” 房内传出吴芷玲的声音,叫道:“谢天谢地,你们终于来啦……”万周二人掀帘而入,但见房间相当宽大,分作明暗两间。 这外面的一间摆着方桌和几把椅子。 虽是简陋却还干净。 吴芷玲见了他们,十分高兴。 三人在方桌边坐定了,吴芒玲首先道:“我独自在那边一个院子里闷坐了一整天,心果真是惦念死了。你们今天干什么来着?” 万家愁已运动查听过,轻轻道:“没有人,说话不妨事I。” 周老二立刻道:‘你把今天的经过说一下,咱们再商量下一步。”吴芷玲依实说了,登时证实周老二探来的消息不讹,果然有个蒙面人潜入在中,杀了两人然后遁走。 亦得知襄阳府五名捕快被扣之事。 周老二前前后后想了一阵,才道:“这些事情发生得没有道理,除了襄阳府的捕快们是冲着咱们而来之外,恐怕那蒙面人也是一路的。” 吴芷玲虽是心跳不已,却尽力使自己的话声一如平时,道:“我们现在怎么办呢?” 周老二道:“不仅集贤庄想查明那蒙面人的来历和图谋,连咱们也要设法查一查。只要得知那蒙面人的来历,他潜入此庄的动机便不难推测了。” 他望望万家愁,又道:“可惜万兄也不知道那奇门兵刃的名称出处……” 万家愁道:“我虽不知道蒙面人的怪剑名称,却知道他须得擅长哪几种功夫,才使得动这种怪剑。” 吴芷玲暗中吃一惊,忙道:“我好像听我父亲提过一下,待我想想看能不能记起来。万大哥你且说说看,或者可以使我想得起来万家愁道:“使用这种软薄窄的怪剑,又是双手一齐施展。定须擅长指功的家派,才能够把手上的内力贯注到剑尖。” 周老二面现难色,道:“天下武林中擅长指上功夫的家派,不在少数,咱们哪能猜得出来?” 万家愁摇摇头,道:“擅长指功的家派虽然不少,但有两点特征可供参考。一是此一家派的独门内功,应有回环收发之妙,亦即是指力发出之后,能够收回,宛如有形质之物。” 周吴二人连连点头,都伸长颈子等听第二个特征。 万家愁又遭:“第二个特征是这一家派的内功以气为主,故此最注重养气。养气首先须有胸襟,因此这一家派之人,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以培扩胸襟。换句话说,这一家派之人,若是登堂入室的高手,外表上必是斯文温雅的书生。” 周老二哦了一声,道:“这个特征易查得多了,在下用心想一想,必有端倪。” 吴芷玲又惊讶又佩服地望着万家愁,她虽知道万家愁在武学方面乃是宗师身份,但却知他江湖走得不多,见闻有限,年纪又轻。 故此他刚才的见解,乃是从各种迹象线索推论而得,这一点实是教人惊服不已。 她显得有点做贼心虚地道:“周大叔说得不错,那是什么家派不难查出。我记得武林五大世家之中,有一个世家具有这两种特征……万家愁欣然道:“是哪一个世家?” 当日在山区内他伤势发作之时,那个手持五彩梅花令代表武林五大世家的青年,攀然浮现心头。 “是不是岭南徐家?” 吴芷冷摇摇头:“不是,是江南沈家。” 周老二位嗜一声,道:“对,江南沈家。这个世家多少年来所有的高手,都是文上装束。而且个个风流蕴藉,有些甚至在文章诗赋大有声名。那江南沈家也是以指功独步宇内的……” 万家愁笑一下,道:“谁也想不到咱们已查出捣乱集贤庄之人的来历,其他的问题是周老二你啦……” 正说之时,忽然停口,作个有人前来的手势,于是大家立刻改变话题。 过了片刻,两名仆妇各个提着一个饭盒进来。 她们一语不发,迅快在桌上摆好四菜一汤,盛了饭,便退到一旁伺候。 万吴周三人饱餐了一顿,那两名仆妇立即收拾碗盘。 周老二道:“隔壁的房间也是给我们用的,小的待会就过去邻房歇息。” 那两名仆妇收拾好了,正要离开。 周老二又道:“大婶,是不是胡大爷叫你们送饭来的?” 她们都不作声回答,其中一个摇摇头。 周老二道:“在下想见见胡大爷,有烦你们通报一声。” 那个曾经摇头的仆妇瞪他一眼,道:“我们不管通报的事。” 周老二立刻道:“我明白,胡大爷定是忙着替那几人治伤,所以没有工夫……担不要紧,胡大爷没有时间过来,我自去见他。只不知他现下在哪里?烦你指点一下。” 那仆妇正要再给他一个钉子碰,谁知周老二的手已伸到面前,掌心托着一块六七两重的银子。 她的眼睛似是被银子白花花的光芒刺得眯起来,面色登时变得柔和,道:“哟,这是干什么呢?” 周老二把银块塞在她手中,道:“我只想知道胡大爷在哪儿。”那仆妇迟疑了一下,拔脚向房外行去,说道:“我也不知道,他出去办事还没回来。” 她们想是怕周老二不满意而收回银块,迅快走了。 周老二等一下,直到万家愁表示可以说话,才道:“胡藩亲自追杀那江南沈家之人,此事非同小可。可惜咱们不知沈家之人是谁,无法向他通风报讯。” 吴芷玲道:“我听说沈家这一代的唯一继承人名叫君玉,年纪只有二十来岁。” 周老二道:“我真想知道岭南的徐高,江南的沈君玉哪一个高明些。现在且不说这个,万兄,你打算何时去探明风洞?” 万家愁道:“今晚就去。” 吴芷玲讶道:“阴风洞?那是五毒魔女邝真真被困禁的地方,你去干什么?” 万周惊讶不已,定睛望着她。 吴芷玲当下将昨夜之事说出。 万家愁也接着把自己答应邝真真的话坦白告诉她。 吴芷玲悔道:“早知道她有心帮你,我昨夜不丢那块石头,使她败露了行藏,就什么事都没有啦。” 周老二道:“话不是这样说,如果你当时不把她弄出来,恐怕你自己逃不过那些假和尚的搜索。” 万家愁寻思地道:“照你的话说来,笑面阎罗谭明和贵天雷董胜的武功造诣很深,而且他们乃是得到魔教心法,才忽然大为精进。” 吴芷玲担心地道:“听说魔教的武功狠毒诡奇无比,如果那银老狼得传魔教心法,那就不好对付了。” 万家愁淡淡一笑,道:“他的武功越精进越好,这是阮先生的看法。” 吴芷玲又道:“今夜里我陪你去探阴风洞,周大叔去不去?” 周老二默默忖思片刻,才道:“如果万兄只存查探情况之心前往,最好由他独自行事。” 他停歇一下,再解释道:“他孤身行事既方便安全,同时我们还可以替他掩饰,使集贤庄之人不易瞧破。如果我们三个人都出动,只要有个仆妇进来一下便坏事。” 万家愁道:“对,我一个人去最好,如果那阴风洞有奇怪,我会先回来商量了再作打算。” 当下等到初更时,周老二弄了一个假人在被窝里,让吴芷玲也睡在床上,把灯火弄小一点。 然后和万家愁。一同出房。 他再三嘱咐万家愁此行只是查探阴风洞的情形,切切不可涉险救人。 万家愁答应了,一晃身便去得无影无踪。 周老二心情沉重地回到隔壁房间歇息,因为他深知万家愁此去必定不肯入宝山空手回,而集贤在这边也是危险四伏,万家愁的人不在,他和吴芷玲当真动辄就有杀身之祸。 外面传来萧萧风声,深秋的夜晚已经大有寒意。 一灯荧荧,夜不成寐。 若在往时,周仲谋不免兴故之思。 但现在所有的乡思闲愁全都抛诸脑后,集中精神研判这两口所发生的种种事情,设法找出真相。 他心知越快寻觅出真相,胜算机会便增加,反之将必一败涂地,连性命也不保住。 这两天的遭遇实是很奇怪,集贤庄为何把他们三人送到铁镜寺?铁镜寺为何扣住万家愁吴芷玲二人?五毒魔女邝真真何以肯帮助万家愁?阴风洞是怎么的一处地方?严知府奉特旨出守襄阳之举,朝廷方面有何用意?那严知府有些什么高手匡助?严知府为何派人来查询万家愁等人?并且要带返襄阳?大白天游人集贤在闹得天翻地覆连伤八人的蒙面人究竟是谁? 何以这蒙面人深悉集贤庄地形道路?这许多问题逐一流过他心中,每个问题结果都没有答案。 不过周仲深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 当他心思在蒙面人身上转动之时,忽然脑海出现一个俊美书生影象。 这个俊书生乃是跟随着严知府的众骑之一。 现在他记起来,那俊美书生似乎对万家愁吴芷玲特别注意过。 本来这也不足为奇,吴芷玲的美艳丰姿,大凡是男人总不免多瞧几眼。 自然顺便也瞧瞧万家愁,瞧他有何出奇不俗之处,竟能拥有这样一个玉人为妻。 平时不足为奇的事,现下却有变化。 周仲谋定一定神,还喝了几口茶,才寻思道:那俊美书生据胡藩调查,得知乃是严知府的侄儿严允,以白莲教庞大组织的力量,必定查得很彻底和准确。故此可以相信严允的身份不假。可是在另一方面来说,严允不带兵刃,是我亲眼所见,则他若有兵刃的话,卷在臂上的软剑正好吻合。同时以武功而论,外型必是博雅的读书人,严允的外型也对了。问题只有一个,他不姓沈而娃严,想那江南沈家的独门武功,怎肯传与异姓?这一点绝对说不通。” 周仲谋叹口气,又唱两口茶,继续想道:“如果那蒙面人是严允的话,他从未来过集贤庄,怎能熟悉地形?如果蒙面人是沈家子弟,而他曾改变了身份,设法混入此庄一段时间,这样才讲得通……” 他忽然把思想凝定在一点上,反复检查推敲了一阵,猛可敲敲脑袋,心道:“我真是笨死了,以阮先生的力量能替我们改变身份,能使白莲教之人到原籍调查也不露马脚,则那严知府挟官家之力,岂有不能掩饰之理?对了,严允定是江南沈家子弟冒充的无疑。那严知府既得朝廷特派襄阳,当然有他的那一套。白莲教能在官衙中布置耳目,严知府何尝不能在事前派人来集贤庄卧底?因此那假严允能熟悉此庄地形,亦非不可思议之事。” 他一旦解开了死结,思路便一泻千里,势如破竹,甚是畅顺明晰。 “对了,吴芷玲这个女孩子很有问题,她当时想得出是武林五大世家,又指出是江南沈家,显然有点做贼心虚,故意早一步说出,好教人不去怀疑她……” 如果吴芷玲看得见或听见周仲谋的推论,定必惊服不已。 周老二骨碌从床上跳起来,忖道:“我且过去问她一句话,便可以证实我的想法有没有错了。” 于是迅快奔出房外,首先凝神查看四下动静。 忽见吴芒玲房间的灯光闪动几下,接着恢复正常。 周仲谋久走江湖,眼光何等锐利,心中登时一凛,付道:“是什么人闯入她房间去?” 原来那灯光摇动的节奏分明是有风力吹拂使然,在目前的情形下,定是有人以极迅快身法闯了进去,身形带起强劲的风力,使得灯火为之摇闪。 他当机立断,迅即绕到屋后,提气转身,蹑足移近吴芷玲的后窗。 在吴主玲房间里果然多出一人,穿着紧身的黑色夜行衣,但双袖与一般的夜行衣相反,袖口又宽又长,有如儒服。 头上蒙着黑布,只露出眼睛,身上没有兵刃。 他站在床前,在不甚明亮的灯光下,注视着床上两个面壁而卧的人。 睡外面的人由于被子连头盖住,是以看不见面部相貌。 但内面的却看得明白,是个女人。 她的长发洒在枕上,只能瞧见少许侧面和白皙的颈子。 蒙面人凝神瞧了一阵,忽然倒跃开去,身子落在后窗旁边的墙下,侧耳查听。 后窗外不远处传来一个人低低嘀咕的声音,道:“老宋,咱们得多留点神,千万别大意……” 另一个较为苍老的声音道:“我什么时候大意了?明知胡老总率了五大高手马上就到,还要人房叫醒侄少爷他们说话,我有几个脑袋胆敢大意……” 早先那人接道:“那就行啦,咱们快到前面去,好让胡老总瞧见咱们没有偷懒,快,快……” 步声旋起旋灭,却听得只有一个人的步声。 蒙面人眼睛眨了几下,焕然轻轻揭开后窗,便宛如一缕轻烟般飘出去,霎时失去影踪。 前面的房帘轻响一下,有人走了进来,压低声音道:“是我,不要怕,我进来瞧瞧……” 这人一面说,一面由明间闯入暗间。 床上的女人把头转过来,正是眉目如昼的吴芷玲。 她眼光与刚过来的周老二目光一触,登时大感宽慰地吁一口气。周老二用熟练的手势向她比划,那是哑吧的手语,他们老早就互用过,所以毫无隔阂。 那周老二用手语说道:“那蒙面人走了,但有没有在附近查看,尚未可知。” 吴芷玲伸出两手,比划道:“你真高明,竟把那蒙面人吓走了。我很佩服。” 原来刚才后留传来的语声,其实是周老二一个人唱双簧,居然把蒙面人赶跑了。 周老二用手语道:“他是谁?” 吴芷玲怔一下,才用手语回答道:“是武林五大世家的人。” 她在刹那间已想通了周老二明知她认识蒙面人,也猜得到蒙面人是为她而来,因为她着实不敢动弹,所以躲在后窗外施用诈语,把蒙面人吓走。 要知如若周老二不是已经猜得出她认得蒙面人,又清出了她与蒙面人之间可能存在某种微妙关系的话,因而她怕的与蒙面人见面以及说话,周老二绝不肯冒此侥幸之计。 假使吓不走蒙面人,情况自将严重之极。 那吴芷玲心窍剔透玲珑无比,刹时间已推算出此中关键,所以不再隐瞒,接着低声道: “他是江南沈家的沈君玉。” 他们本是以手势交谈,但一旦涉及人名,便不是手势所能表达的了,故此她不得不开口。 周老二用手势说道:“我也猜到是这个人,但你自己呢?你是谁?” 吴芷玲懒得再用手势,轻轻道:“你一定已猜得出我是谁,何必问呢!” 周老二点点头,心想:这话也就是说你是阮先生的千金阮莹莹,我心中早就有多少谱儿了。要不是阮先生的女儿,以往有很多次所表现的智慧就无法解释啦……由于他得知当日天下七大高手围攻万里飞猿万家愁之事,因此阮先生最后一着棋子,竟是用他女儿来收服万家愁,这一着之高明,实是举世无匹。 试想阮先生平生的大敌,这个具有武林宗师身份的万家愁,一旦成为他的女婿的话,还有后顾之忧么?他仍然以手势表达心意,道:“你且休息,我会常常过来查看的。” 当下悄然退出房外。 这时候万家愁已经深入枫湖谷铁镇寺之内,他熟知地形,所以不必东张西望,一直就到了右后侧的院落。 那儿是笑面阎罗谭明等高级人物居住之所。 万家愁主要目的是瞧瞧有没有什么新的重要人物,最主要的自然是银老狼这个仇家。 万家愁入寺之时,一路上的岗哨都显得很小心警醒,可知此寺预期会有事情发生,才戒备得如此严密。 但他们尽管加强戒备,碰上了探山之人乃是万家愁,也是白饶,根本连半点朕兆也发现不了。 看来一切仍如平常,万家愁迅即抽身前往后山。 暗暗闯过了七八道关卡,终于来到山腰那阴风洞人口。 在一排茂密的树木后面,原来是一片平坦的广场,四周高插火炬,少说也有百支以上,是以把数亩大的广场照耀得如同白昼。 明亮的广场中了无人影,但万家愁却知道至少有好几个隐身在稍远的高处,俯视着这片广场。 由于火炬照耀得十分明亮,所以即使是一只小老鼠窜入广场内,也难逃过这些人的监视。 靠近矗立的峭壁下,齐齐地排叠着粗大的木头,这些木头高达两丈,约有六七丈见方,堵在一个石洞洞口,但当中却裂开一条通路。 换言之,在洞口外面有一条四五丈长的窄弄,窄弄两边都是粗大木头。 任何人出人那山洞,非穿过这条木头窄弄不可。 万家愁搔搔头,弄不懂那阴风洞外砌了这么多木头有何用处?不久,广场上出现了两个人,这两人事实上是从万家愁隐匿处经过进入广场的,每个人都扛着一大捆火炬,原来他们是派来更换一些快要烧完的火炬。 过了一会,这两人把部份火炬更换好,便离开广场。 万家愁想了好久,才墓然醒悟,忖道:“是了,这阴风洞的布置,首先是这一片明亮的广场,以及暗布人手在高处监视之举,显然是不让任何人能够潜入那阴风洞。这儿旷坦的地形,即使我以最快身法,也很难闯过而不让对方发现。第二步是对方发现敌踪之后,好多那数千斤的木头定是用来作封锁洞口之用。对方只须利用油类或是火药,迅快点燃,那些木头登时烈焰冲天,连我也休想再从窄弄中安然通过。” 这种种连锁性的防御实是恶毒无比,如果那明风洞除了这个洞门之外,别无出路,则一旦烈火封住洞口,纵是神仙也别想逃得出去。 “怪不得只派人在高处监视了。” 万家愁继续忖道:“他们只怕不知有人潜入,根本无须出手拦阻。等来人入洞之后,他们才发动攻势。此计的确恶毒无比,也教我难以破拆……” 现在不是单凭武功的时候,万家愁知道这等形势之下,必须运用头脑才行。 四下除了夜风啸掠之声,便是那百余支巨炬燃烧时的碑僻啪啪声音。 万家愁的神情显得特别冷静,每逢遇到辣手之时,他总是看来更为从容镇定,冷静得生像是那些难题与他全不相干似的。 过了片刻,万家愁自个儿点点头,心中对自己说道:“我若要对方全不知觉地潜入那明风洞,只有两个法子可行。一个法子是我绕道上去,把所有居高临下监视之人全都点了穴道。使他们不能发出警报。但这方法不妙,因为我纵能办到,却不知对方的值班轮流时间,只要有人前来换班,发现这些暗桩被挑,登时晓得有人已潜入明风洞中了……” 此计不行,他迅快往下想道:“第二个方法是制造混乱,我趁混乱中用最快身法闪入洞内。此法虽然甚是稳妥,却很难在这全无人影的广场制造混乱。” 总之,万家愁的两个法子都触了礁。 他也曾考虑过放火烧山,但接着已想到对方是有训练的帮众,烧山之时,监视的人,绝对更不敢松懈,徒然打草惊蛇罢了。 正在寻思之时,两个人又从他身侧不远的小路行过,每个人都扛着一大捆火炬。 原来又要更换一部份火炬。 万家愁沉住气,细细观察。 这才知道每次更换的火炬约是三十支左右。 那两人换好了火炬便循原路离开了。 万家愁嘴角噙住一丝冷笑,凝眸寻思。 以这广场四周的火炬计算,那两人须得更换三至四次才以全部换妥。 万家愁计算了一下,晓得他们第三次来更换火炬约须一顿饭工夫。 这一点时间对他已经足够了,于是立刻离开,像一缕轻烟般落山入寺。 那铁镜寺内还有些屋宇透出灯火,万家愁专拣有灯火的查看,直到这三间,这才吁一口气,微露宽慰之色。 那房间内衣物凌乱,鞋袜乱丢,一望而知是单身男的居所。 在那张长榻上,两个汉子分别盘膝坐在两头,都瞑目不语,分明正在打坐练功。 万家愁闪身入房,先随手拿了一件僧衣被上,倒也合身。 锐利的目光同时查看那两名打坐汉子,只见他们虽是盘膝而坐,可是姿式有异,竟是一手们腹,一手握颈。 双手手背青筋浮突,隐隐有真气运转,所以肌肤忽涨忽缩。 除此之外,他们的表情也是异于常情,不但双眉紧皱,使额上现出了皱纹,而且还咬紧牙龈,似乎正在忍受着痛苦。 要知天下武林门派,论到内功之道,凡是打坐练功,讲究的是收摄心神,返朴归真,血气流遍全身经脉。 当此化挥人虚之际,纵然不感到舒泰适乐,亦断断不会感到痛苦。 因此这两名汉子的痛苦表情和奇异姿式,实是令人不解。 万家愁摇摇头,心知这两人修司某种诡邪功夫,是以有这等表现。 他在武功方面已是宗师身份,故此天下武功虽是多如恒河沙数,绝大部份他即未修习过也没有见过,然而他却能一望而知。 这两名汉子年纪都不超过三十岁,身强力壮。 左面的一个白净脸膛,个子稍矮小一点。 右面的一个高大熊黑,横肉满面,相貌甚是凶恶。 墙上挂着一把长刀,另外有一支镇铁短矛倚放屋角。 万家愁走近榻前,定睛看时,只见白面汉子一股气正运转到任脉“神闭穴”,便停滞不前。 他微微一笑,心想:这厮只差一点点就可以冲开神闭穴,霎时上达‘冲庭”,他那奇门魔功功力便增强一倍还不止。 但这厮有一点大错特错,那就是他竟把心意和内力都分了一部份在双掌之上,以至只差那么一点便无力冲过神闭穴这一关。 另外那个黑面大汉与他也是同样情形,两人练的功夫一样,进度一样,阻滞不前之故也是一样。 万家愁瞧瞧他们抱腹握颈的双手,心中讶疑不解,付道:“他们把一部份力量运到双手有何作用?瞧来他们双手所运聚的真气内力,可以挡得住意外的袭击。但防得了意外,便不能集中全力求精进了。 这等练功法门,岂不是本末倒置了么?” 他于武功上虽是绝超当世,但人心的诡诈却不甚了解。 魔教中人则时时刻刻都须防范意外,纵然是在自己的地方,也绝不敢有片刻松懈。 因此练功之时,宁可进度受阻,也不敢不把安全问题放在前面。其次练功之人也可能心存叵测,故意让门下多熬点痛苦,进境也不必太快。 总之凡是魔教之人,由于他们的环境和性情,不免会有种种怪异行径,教正常之人感到难以明白。 万家愁突然伸手点去,几乎在同时之间在那两人身上各个轻戳了一下。 榻上的两人登时身子一震,眉头舒展,面上痛苦之色完全消失。原来他们获万家愁一指之力,体内那股其气登时冲破了“神阔”穴这一关,功力陡然增加了一倍。 万家愁接着又连点指,那两人一齐睁开双眼,双手握拳,满面杀机腾腾。一转眼间,这两人面部的肌肉痉挛歪曲,眼睛通红,生像疯狂旷野兽一般,那两人间哼一声,齐齐软瘫倒下。 万家愁又一挥手,同时之间点中两人的气俞穴。 这两人虽是穴道受制而瘫痪,但身子仍然颤动,偶尔还跳弹一下。 万家愁心中向那两人道:“我很抱歉,趁你们即将功行圆满之际,使你们走火火魔,神智迷乱。也许你们平日作恶多端,该有此报。但也许不是。总之,这是命运,你们和我一样,都是不由自主……” 他迅即摘下墙上的长刀,以及墙角的铁按短矛,接着一手一个,提起那两人,奔出房外。 不多时,他已回到后属山腰那片广场,躲在树丛内。 过了一会工夫,远处传来脚步声。 又过了一阵,两道人影奔到,每个人都扛着大捆的火炬。 他们熟练地更换火炬,刚刚换了几支,突然间都一齐回头注视,脸上露出惊诧交集的表情。 在他们身后三丈左右,两个人手持兵器,狞恶地望看他们。 这两个人一面喘气,一面在喉咙中发出咆哮之声。 更换火炬的两人骇然相顾,左边的一个说道:“林聪,魏香主和李香主怎么啦?好像认不得咱们啦……” 林聪道:“是啊,我觉得汗毛直竖呢。” 左边的那人大声道:“魏香主,李香主,你们怎么啦?我是王斌,你们认不得么?” 对面的魏香主和李香主都不做声,四只血红的眼睛,凶恶狰狞地肛着王斌,林聪二人。 王斌低声道:“林聪,准备发出警讯。” 林聪道:“这样不太好吧?” 王斌道:“我也不知道,但看来他们好像想动手取咱们性命。” 林聪道:“我也有此同感,我瞧你也得准备发出警讯才好,咱们还不晓得哪一个有机会告警呢……” 对面的白面汉子手握长刀,突然举步向林聪行去。 他不必开口,林聪知道对方满脸杀机,一出手定必不会留情,不禁大骇,道:“李香主,你敢是喝醉了?” 白净脸膛的李香主忽然低吼一声,挥刀疾砍。 林聪猛一扬手,七八支火炬飞出,近面袭去。 口中同时大叫道:“王斌,告警,快,怜……” 他也掣出长剑,迅即绕圈退到广场当中。 李香主斜蹿数文,避过那些火炬。 随即跟踪追扑,手中长刀幻化作一道耀目精虹,直向王斌卷去。 林聪一甩手,三枚弹子分别落在四五大外的地面,登时发出三下巨响,同时三股火焰冲天冒起。 他告警的火弹才出手,便忙不迭掣出长刀,一招“云封雾锁”,抵挡那魏香主忽攻到的铁矛。 静的大响一声,林聪的刀光被铁矛挑散,人被震退了六七步之多。 林聪不觉面色如土色,厉声大喝道:“王斌小心,魏香主的武功大不相同,我已不是他的敌手啦……” 他大喝之时,王斌已被李香主的刀光笼罩住。 但见李香主刀落如疾风闪电,刹那间已砍了五刀之多,一时之间当当之声不绝于耳。 王斌每封架一刀,身子就矮一点,到第五刀时,身子重心已失,砰一声摔倒地上,李香主发出咆哮之声,突然间,跃起两文,长刀一挥,接着头下脚上身刀合一,飞泻猛攻,招式诡异凌厉无比。 数文外有人喝一声“打”,一缕劲风袭向李香主,李香主理也不理,刀势仍然向地上的王斌卷去。 当的大响一声,一枚鸭卵大的钢胆溅坠在两文远的地上。 李香主身刀合一幻化的那道精芒,威势虽然不减,却也歪了两尺。 王斌抓紧这机会,长剑洒出一片光华,总算把李香主的刀势余威挡住。 当下几个翻滚,滚出数文。 那王斌刚跃起来,便已感到森寒刀气袭到。 目光一闪,骇然亡魂皆冒。 原来李香主业已再度身刀合一,化作一道眩目精虹攻到,来势之神速,真叫人难以置信。 在这一刹寻问,王斌心中闪掠过两个念头。 第一个是:这李香主越战越见厉害,似是第一刀出手之后,功力都随之增强。 第二个念头是:虽然追魂铁胆简固已经赶到相助,但他武功也高明不了多少,只怕难以阻止李香主如此凶威的一台。 说得迟,那时快,一枚铜胆宛如流星般击中李香主的刀光。 果然不出王斌所料,这回竟不能摇撼刀光去势,空自发出震耳的一鸣金铁交鸣之声而已。 王斌被刀光卷上身,心中方说“我命休矣”,猛觉胸前一阵剧痛,禁不住惨叫一声,登时仆倒。 他手中的长剑,被刀光一统一挑,挣一声飞上半空。 这时广场中虽然只有追魂铁胆简团一个人现身驰援,但一晃眼间,又有两条人影跃入广场。 在另一边的林聪刀出如风,当当当一连十余声,刀刀砍开了直指要害的铁矛。 王斌的惨叫声使得林聪心胆俱裂,更加拼命招架。 魏香兰的铁矛越攻越强,把式更见恶毒奇诡。 突然间攻守双方都停止不动,生像是有人展定身法把他们一齐定住似的。 不过林聪的样子可十分难看,他手中长刀被矛头挑向一边,门户大开。 而对方的矛尖却紧紧抓住他胸口要害。 广场中一连传来三个人的大喝声;其中一个人说道:“魏香主手下留情……” 但他们三人与魏香主之间,被李香主所隔。 李香主长刀对摆不定,拦住他们三人,不住发出令人难以置信的咆哮声。 魏香主对他们的喝声充耳不闻,血红的眼睛凝视着林聪。 林聪满面开水滚滚而下,面色灰白如死。 林聪此人跟随笑面阎罗谭明达十余年之久,与王斌等俱是得力手下,武功甚强。 那魏李二人虽然被称为香主,其实彼此身份武功都不相上下。 林聪做梦也料不到突有这等惊人之变发生,简直不知从何想起。 现在他只感到对方的尖锐矛尖,已经透过衣服,稍稍刺人皮肉之内,若是掀开衣裳检查,必可发现有鲜血沁出。 林聪更明白那魏香主只须对铁矛向前送出数寸,便利穿心脏,登时一命呜呼。 饶他多年来干的都是刀头纸血的勾当,胆都生毛。 但此刻也自遍体冷汗,骇得张口结舌,全身神经绷得紧张的。 那边人又大声喝道:“魏香主,都是自己弟兄,纵然有什么过不去的事,大家不妨谈谈……” 魏香主凶邪地凝视着林聪,那些话似是送不入他耳中。 但林聪惊怖的神情,却显然使他感到畅快。突然狞声行笑,声音甚是凶厉刺耳。 林聪在笑声中忽然听出一个道理,那就是眼前这个熟悉的魏香主,敢情已变成一个陌生的疯狂的恶魔,因而自己的命运不问可知。 他醒悟得太迟一点,以致连最后的孤注一掷的逃生机会也失去了。 魏香主健腕微微一动,矛尖吐出数寸。 林聪惨叫一声,登时丧命。 那魏香主姿势不变,铁矛挺得毕直,是以林聪的尸身仍然挂在矛尖上,没有跌倒。 叱喝怒责之声纷作,在广场中的三人刷地散开,各持兵刃,虎视眈眈,形成了包围堵截之势。 紧接着又有三人扑入广场,刀剑并举,赶过来增援。 此外山上山下响起不断的尖锐哨声,显然是十分紧急的告警讯号。 转眼间刀光剑气,弥漫满场。 原来那六人已经与魏李动上手。 一时金铁交鸣之声震耳欲聋。 万家愁一眼望去,已知那六人加起来,虽是人多势众,个个武功不弱,却仍不是魏李二人敌手。 当下趁机奔入广场,顺手在地上捡起了王斌的长剑,加人战圈,东一剑西一剑刺向魏李二人。 这进攻时刻正是生死搏斗之际,形势甚是混乱,故此谁也没有功夫瞧他面孔。 而广场中除了魏李二人斜首跌足,身穿内衣之外,其他的人都穿上僧取,故此壁垒分明。 万家愁加入战圈之后,形势被他搅得更为混乱,但又很巧妙地使得魏李二人的奇招毒着伤不了任何人。 看看混乱了好一阵功夫,山上又有两人赶到,冲入广场,参加厮杀。 魏李二人眼睛红得好像快要流出血来,面部肌肉都歪扭起来,十分可怖。 但他们手底却一点不含糊,功力越斗越强。 万家愁暗暗收回压力,魏李二人登时气焰大张,一下子把八名对手冲散,溃不成阵。 万家愁眼看形势变得如此混乱,当下暗中推波助澜,让魏李二人分头追杀这一边的人,但见满场人影飞奔纵跃,叱喝如雷。 万家愁看看时机已至,耳中又听到山脚传来啸声。 那啸声响出功力深厚,料是笑面阎罗谭明和贯夫雷董胜闻警赶来,于是使个身法,快通掣电般闪入洞门内。 那阴风洞洞门比平常的房门还窄一点,门内却陡然开阔,竟是一条宽大高阔的甫道。 万家愁光闪身在洞门旁边,一面会听外面情形,一面运起夜眼瞧看洞内的情景。 片刻工夫,广场上先后传来两声惨叫,不问而知魏李二人各个得手,分头杀死一名帮手。 万家愁心知这一啸一喝乃是谭董二人赶到发出,当下也不急于入洞搜救五毒魔女师真真,且看看这两名成名多年的黑道高手,比起魏李二人的魔功又如何。 首先是笑面阎罗谭明大声喝止魏李二人,但惨叫之声接续发出,显然又两人伤亡。 董胜用响雷般的声音道:“老大,他们走火入魔,已是失心病之人,咱们须得下手诛杀,以除后患。” 话声甫歇,跟着大喝一声,手中的碎尸棒已截住李香主,替下被追杀的手下。 笑面阎罗谭明唉声叹气道:“瞧,老二,他们功力精进数倍,要不是走火入魔,实是咱们的两个好帮手……” 此人平日含笑杀人,外表从容而出手如电。 目下也是这般模样,一面说话时,一面已抖起指骨毒鞭,疾取魏香主。 万家愁不必用眼睛瞧,单是聆听声音,便对那正在激战之人的每一招一式,清晰得宛如亲眼目睹。 二三十招下来,万家愁心中再无疑惑,忖道:谭董二人也是魔教高手,功力比魏李二人更胜一筹。 无怪五毒魔女邝真真那么厉害的角色,也逃不过被囚禁在阳风洞中的命运了……” 他已不必再听下去,心知大约在七十至八十招之间,魏李二人都难逃被杀之祸。 现下还是去瞧瞧邝真真,设法把她救出才是。 这条宽大的甫道只不过两丈左右,便向左弯,故此目光所及仅有两丈面而已。 万家愁在举步之前,迅快查看洞门四周上下,发现上方嵌有一块钢板,如果能落下而又是整块的话,便可把洞门严密封死,严密的程度可能连只老鼠也不能通过。 这一道钢门委实可怕,因为外面还有数万斤的木头,如果燃烧起来,钢门不久便可烧得通红。 那时节纵是大罗神仙,也休想破门而出。 甚至连逼近一点也抵受不了。 万家愁摇摇头,忖道:“谁会想出这等法子封死洞门呢?难道他们料定必会有一个像我这种人入洞么?烧红钢门之计的确高明得很,他们除了这个法子,便再也没有别的计策拦阻得住我了。” 原来那道钢门很是坚厚牢固,就算功力高如万家愁,亦不可捣破。 但此门终究顺着嵌在洞壁才行,要是沿壁崩裂,便无所借力。 而万家愁正是有能力慢慢使洞壁崩裂的人,当世之间,似他这种人实在少得几乎数不出。 他顺着甬道举步行去,每一步都耳目并用,小心之极。 这时纵然地上满市陷讲机关,但万家愁每一脚踏下,都轻如棉絮,绝对触动不了消息埋伏,也不会掉落陷讲内。 原来他施展的是天竺无上轻功,脚下有无形劲气支撑,不须触及地面。 这等轻功与千年前一苇渡江的达摩祖师的轻功,实有异曲同工之妙。 事实上他等于驭气蹈虚而行,但外表上看来仍然如常人般一步步地向前行去。 那甬道弯弯曲曲,深入山腹之内,甚是黑暗,万家愁功力通玄,全身感觉之敏锐,不亚于视觉和听觉。 因此体说他有夜眼功夫,能在黑夜中见物,即使瞧不见,只凭听触二觉,也可以进退自如,与眼见无殊。 甬道渐渐粗糙以及宽窄不等,地上也凹凸不平。 可知由这里开始已经少有人工整理。 万家愁听到两道深处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啸声,时发时止,那啸声凄厉刺耳,甚是诡异,使人有毛骨惊然之感。
第十八章 阴 风 此外甬道这儿的气温已显著减低,若是常人,总得加上棉袍才禁受得住。 万家愁稳定地向前沿行,但身子不时摇摆扭动,好像躲避某些无形的袭击。 这一点只有他自家知道,原来他现下全靠极敏锐的感觉行动,故此甬道中偶有回旋冲击的气流袭到,他都自然而然地挤闪而过。 甬道深处的凄厉异声越来越接近,现在可以听得出另有一种空空洞洞之感。 相信那是一处宽广的地洞,故此声音回荡之际,含有空洞之感。突然间甫道来路传来步履奔跑之声,万家愁讶然直听一下,随即闪隐在壁间一道凹缝内。 过了一阵工夫,首先是微弱的光线透过来。 这少许的微光,已足以使万家愁双眼发挥最大的功能,在霎时之间,把甬道上下四周瞧得清清楚楚。 连甫道的岩壁颜色和岩质,都瞧出来了。 那一道微光旋即较为明亮了一点,并且现出来人身形。 那是个相当高大的男人,手中提着一盏特制风灯。 由于洞内过于阴冷,所以那盏风灯光线甚是黯淡。 这个高大男人一身白色紧身衫裤,却不知是什么质料,闪闪反光。 虽说是紧身衫裤,但一望而知相当的厚。 故此微有臃肿之感。 此外头上有皮帽,双手戴着手套。 以他这一身装束看来,就是冰天雪地的东北也可以去得了。 这人的面也总算没有遮蔽起来,只见他年约三十岁,面色白皙,眉目如鱼,看来有如姣美的少年一般。 但眼神锐利,流转不定,露出阴狡的本性。 他那么高大的身体,却有一副校美白皙的脸孔,两者看来不大相衬,教人心中感到别扭。 万家愁等他走过,便悄然跟随。 只见大步而行,毫无顾忌,顿时得知这条甬道之内别无其他机关埋伏。 再转了七八个弯,眼前陡然开阔。 那盏风灯的微光已像是茫茫黑夜中的一点萤光,根本照不见四下景物。 不过在万家愁来说,这一点萤光已经大有帮助,隐隐约约查看得出这儿是一个极为宽广的岩洞,洞内被很多岩拉分隔,生像一进一进的屋宇,阵阵更强的冷风,在无数石柱间旋排,发出或高或低,或尖锐或粗涩的种种声音,汇合起来,便变成凄厉刺耳的啸声了。 洞内除了刺耳惊心的阴风呼啸之外,寒意也增强不知多少倍,森冷刺骨。 万家愁估计这儿的气温,纵是练武之人,穿了皮衣也不容易禁受。 忽看那白衣男人时,发现他也现出了咬牙煞忍的神情。 那白衣男人提灯行去,在一根石柱后停了一阵,又奔前丈许,躲到另一根石柱后面。 这样大约奔前了七八根石柱,便凝身不动。 万家愁在他后面的一根石柱边,密切注视他的动作。 由于每奔前一点,冷度和风力便增加,所以万家愁可以想像得到白衣男人的处境越来越艰困了。 那白衣男人站了好一会儿,突然伸手出去,不停摇动那盏风灯。过了一阵,黑暗中不知哪一根石柱下,传来女子口音,道:“是小朱么?你走近一点,让我瞧瞧。” 这个女子口音万家愁认得出下是五毒魔女邝真真,登时感到宽慰,付道:“她还未遇害,我总算没有白走这一趟。” 白衣男子应道:“是我,师妹,你现下觉得怎样?” 他一出声,把万家愁骇了一跳,原来他的嗓音娇软悦耳,比许许多多的女子还好听。 这么大的一个男人,却长了那副女人面孔和声音,实在使人觉得很不相配。 邝真真道:“哎,果然是小朱。” 她不叫她师兄,直呼小朱,这也是可怪之处。 “我说你走过来一点,让我瞧清楚一点。” 小朱娇声应道:“我才不呢,师妹你好狠的心,想诓我掉在风河中,登时冻僵永世不得超生。唉,你好狠的心肠啊……” 邝真真冷笑一声,道:“如果作陷落风河中,活活冻僵了,那真是我平生最快意之事,死也可以瞑目了。” 小朱道:“可惜我不中计,但你别难过,我带来了好消息给你。”邝真真道:“你是有名的九头鸟,啊,不,你定要人家叫做九头莺,我也只好改口了。我说你九头营朱客向来是所至之处,灾祸随之,死得少一点就很不错了,哪里还有什么好消息?” 小朱道:“师妹别挖苦我好不好?我冒险进入这明风洞,为的是要救你出去,这还不算是好消息?” 邝真真道:“你冒险?你肯为别人冒险?不,纵然是你的亲生父母,你也不肯为他们掉一根汗毛。” 小朱道:“但你瞧,我不是在这儿了么?” 邝真真道:“对,你人是在这里,冒了什么险呢?” 小朱道:“这阴风洞别人不知,咱们毒门却很清楚,百余年来,咱们毒门中人,千方百计的想采得那根负心竹,因此这明风洞的厉害,只有咱们毒门之人才知道呀。” 邝真真道:“那么你这回进来这阴风洞,究竟是为了咱们毒教视为至宝的负心竹呢?抑是别有图谋?” 小朱道:“若是机缘凑巧,咱们能把负心竹取到手,自然更妙。但老实告诉你,我此来并不是为了负心竹。” 邝真真道:“我也觉得不像,你到底有何图谋,要不要告诉我?”小朱格格而笑,声音娇媚,简直和女孩子一样。 “师妹啊,我冒九死一生之险,人此洞来,我图谋不跟你说,跟谁说去!” 隐身在小朱后面的万家愁对这话大感兴趣,心想:假如小朱为的是来拯救邝真真,那我便在暗中助他一臂之力,于是我可以不露面但邝真真的话却使万家愁感到很失望。 只听她道:“你别对我说这回冒险入洞是为了救我。老实说你即使真有此心,我未必肯让你救出去。” 小朱道:“哟,师妹,火气别那么大行不行?咱们系属同门,情如兄妹,为什么我就不能救你呢?” 万家愁心中也道:是啊,你端什么脾气呢?快点动手脱险才是正理。 邝真真道:“得啦,得啦。如果你真有同门兄妹之情,我就不会叫你小朱,自应尊称你一声师兄才是。废话少说,你且把来意说来听听。” 小朱叹一口气,道:“师妹,你总是把人性看得那么丑恶,想我朱容从来没有亏待过你,也不准别人欺负你,自从师父去世之后,你孤身闯荡江湖,我哪一天不惦挂着你,咱们总是一家人啊,对不对?” 邝真真声音中透出不耐烦,道:“废话少说,你到底要什么?”小朱像长舌妇般咦叨,道:“我心意若不起这机会说个清楚,你永远也不会明白的,所以我不能放弃这个机会啊……” 这回邝真真那边寂然无声,想是心中烦厌,做得答腔了。 小朱又道:“师妹,咱们好久不见了,你可知我这些日子在于什么?” 邝真真不理不睬,小米等了一会儿,才又道:“好,你不信的话,我告诉你。这些日子来,我走遍天下,访寻那暗中杀死咱们师父的凶手。” 过了一会儿,邝真真慢慢道:“找到了没有?” 小朱道:“找不到,你知不知道是何原因?” 邝真真道:“我当然知道啦,因为你就是杀师的凶手。哼,你做下这等大逆不道之事,还假装要捉凶手,真是天大笑话。” 小朱道:“你老是爱冤枉我,唉,不跟你讲这事了。师妹你深知道明风洞中的黑煞阴风对咱们毒门中大大不利,你多困一天,毒功便减弱一分,何不赶紧想脱身之计?” 邝真真道:“这不是废话么?我若能逃走,你还在这儿找得到人么?” 小朱道:“但据我所知,你是自愿被囚此地,现下你身既无铐锁,也没有失去行动能力。只不知你为何不赶快逃出此地?” 邝真真冷哼一声,道:“你想知道我怕的是谁,嘿,嘿,我绝不会告诉你的。” 小朱道:一这一层你放心,其实我早已得知,只不过想听你亲口说出来而已。” 邝真真冷淡地道:“反正我不会说的,作休想骗我讲出来。” 小朱道:“你直到此刻,还是那么倔强,怪不得你要吃亏了。咱们言归正传,那个人命我来问问你,为何杀死他几个得力手下?你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 邝真真道:“要我回答不难,但你先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小朱道:“算你精明厉害,那个人就是银老狼银帮主。” 邝真真道:“他现下在什么地方?” 小朱道:“那我就不知道了,可能就在咱们旁边,听咱们说话。但昨天他老人家环在去河口。” 万家愁忽然听到仇人消息,耳朵都竖起细心聆听。 对于小朱所说那银老狼可能已在洞内一说,他也不敢疏忽大意,认为无稽。 因为这阴风洞地方党大得令人难以置信,洞内又到处都是石柱,阴风啸号,就算有千儿八百人隐藏在此,亦不易察觉。 当然以万家愁的武功而言,一般的武林高手极难躲得他的耳目。但如果是银老狼,又熟知地势,情况自是两样了。 邝真真道:“你们在老河口?在那儿干什么?难道武当派的人都死光了?” 小朱发出得意的笑声,道:“武当派有什么了不起?遇到银帮主的话,算他时运转。 喂,我问你的话,你还没有回答呢!” 邝真真道:“你分明胡说八道,如果真是银帮主差你来的,他绝不会叫你问这一宗。” 小朱讶道:“为什么?明明是他交待的呀!” 邝真真道:“胡说,胡说,别人不知内情,但他却清清楚楚,哪须差你来问?” 小朱道:“他真的晓得么?” 邝真真道:“自然是真的,也只有他一个人得知内情。” 小朱沉吟一下,道:“这就怪了,莫非是尤胖子这位老兄假传圣旨。” 邝真真道:“说不定,你自己琢磨吧!” 小朱喃喃道:“假传圣旨亦大有可能,不过……,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再说他另外传达的命令,显然是银帮主的意思呀……” 邝真真问道:“还有什么命令?” 小朱道:“银帮主对你很有意思,假如你不反对的话,他打算娶你为妻。是正正式式的妻子,不是小妾偏房,你听见没有?” 邝真真哼了~声,道:“听你口气,好像能做他妻子很光荣似的,嘿,嘿,你别让人家笑掉了大牙,亏你还是毒门长老,也不怕失了身份。” “失了身份?”小朱声音提高,尖锐刺耳。“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以残花败柳之身,能嫁给银帮主为妻这将是轰动天下的大事邝真真怒叱道:“放屁,谁是残花败柳?嫁给了他又算得什么轰动天下的大事?” 小朱叹了一声道:“师妹,你这一生已经阅人无数,难道还不是败柳残花?” 邝真真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万家愁心中讶然想道:她曾亲口透露说,她虽是外表放荡,但其实守身如玉,还没有男人碰过她。 此事关乎名节,非同小可,她为何不为自己辩护?黑暗中只听小朱又道:“你虽然花容月貌,美艳如仙,而且肌肤似雪,蜂腰袅臀,真是我见犹怜。但是银帮主身份何等尊崇,将来就算不是君!伤天下的皇上,最少也是裂主分茅的开国功臣。你能嫁与他为妻,岂不是轰动天下的大事?” 邝真真又哼,声,道:“谁希罕,银老狼样子难看死了。如果换了是你,情形或者不同。” 她忽然格格而笑,声音中含有荡意,又道:“你不是也认为我够漂亮么?你要不要我?” 小朱道:“你名列武林三艳之中,这漂亮二字是不消说得的了。但我一向对女人没有兴趣,你不知道么?” 邝真真道:“什么?你对女人没有兴趣?我实在想不到你对武功专心致志到这等地步,失敬,失敬……” 小朱笑了几声,黑暗中听来宛如十八九岁女孩子的娇笑。 “师妹呀,我可不是对武功着迷,我本就不喜欢女人,只喜欢和男人一起,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必提什么武功不武功,嘻—…·嘻万家愁恍然想道:“原来此人喜男色而不喜女色,无怪声音言语都与常人不同,呸……” 他心中大觉鄙视,因而对那玉洁冰清的邝真真暗增好感。 邝真真冷冷道:“我一听见你的声音就觉得恶心,长得那么大个儿,偏偏设一点男人气概。” 她停了一下,又道:“我有时会奇怪师父为什么收录你,他讲过几次,说你不配承他的衣钵,但却定要把你留在身边。” 小朱默然半响,突然尖声恨恨地道:“那个该死的老狗,许多本门心法不传我而传你,真该死……” 邝真真谈谈道:“他人都死了而且又是被你所杀,何必还在背后骂他。” 小朱厉声道:“老鬼偏心,你又越长大越漂亮,我不杀死他怎么行。哼,我当然要杀死他……” 邝真真道:“好,你总算亲口承认了。从前我问你时,你都不肯认帐。” 小朱歇了一阵,才开口说话,语声已恢复常态。 “你那时有意替那偏心老鬼报仇,我当然不肯承认。现在情势不同,我认了,谅你也不会怎样对我。” 邝真真道:“你错了,我除非出不了这阳风洞,否则我绝不放过你杀师之罪。” 小朱纵声笑道:“你算了吧,自从你出道以来,我一直很注意你所作所为,你跟我是同一类的人,是一丘之貉,杀师之事在你眼中并不是滔天大罪……” 邝真真道:“这话怎讲?” 小朱道:‘称自从踏入江湖,所作所为与你从前的为人完全相反。从前你对任何事情都一丝不苟,更不轻易限男人讲话来往。对什么人恩怨分明,极是死心眼。但在江湖上,你艳名四播,而且很多跟你有过一手的,后来反而死在你手下。你变得没有一点感情,男人是你的玩物或在需要时利用而已。” 万家愁听得毛骨惊然,心想:那邝真真若是这等样的女子,实是可怕之极。 邝真真应道:“不错,我瞧了师父被杀的榜样之后,对人都失去信心。那些臭男人我只是利用他们而已。我顺便告诉你一声,凡是自称与我有一手,后来又被我杀死的臭男人,其实碰都没碰到我一下,你信不信?” 小朱沉吟一下道:“很可能,男人们总是喜欢吹牛,自诩艳遇,其实往往连边都沾不上。” 邝真真道:“看得上的男人太少了,哼,那些又蠢又臭的男人,我哪里看得上眼。喂,小朱,你今晚特意来陪我聊聊?抑是有别的事情?” 小朱道:“刚才我已告诉了你,银帮主看上了你,想娶你为妻,你愿不愿意?” 邝真真道:“愿又如何?不愿又如何?” 小朱道:“你不愿意的话,自然是永远幽禁在此地,日日受那阴风刺骨之苦。直到你熬受不住,毒功消散之时,你就活活痛死。” 邝真真道:“我自小吓大,用不着讲那些废话。” 小朱道:“我不是存心吓你,但这儿的黑煞明风对咱们毒门中人正是对头克星,你自然知道,再过几天,你便会感到一身毒功大为减弱,真元也损耗了很多……” 邝真真道:“快说正事吧,我若愿嫁与银老狼,便又如何?” 小朱道:“你若肯嫁与他,日后的荣华富贵,说也说不尽,银帮主观下已是天下第一高手,你是他的妻子自然威风无比,如果他做了皇帝,你就是皇后了,那时候天下都等于是你的,那种威风就更不用说啦!” 邝真真道:“我见过银老狼见面,他也曾对我说了一些机密话,可是却没有想做皇帝之意,这等话乱说不得,你万万不可信口胡吹。” 小朱道:“他就算不是自己做皇帝,但若是大事成功,篡夺了大明江山。他至少也是开国功臣,封个什么王是少不了的。” 邝真真遵:“我若是肯嫁给他,你如此对我无礼,不怕我将来报复么?” 小朱洋洋得意道:“这话正好说到节骨眼上面去了,我正是来跟你谈条件,如果你答应了,我才提合你们这段姻缘。” 邝真真哦了一声,道:“原来这段姻缘是捏在你手上,如果我不答应你开出的条件,你就不让我成功。是也不……” 未后那个“是”字还未出口,忽然中断,小朱亦没有做声,但一点也不寂寞,因为在这宽广无比的山洞内,不知哪一处传来一阵接~阵的异声,乍声好像是几百几十个女人尖声呼救,其中还夹杂着号哭悲吟。 细声时又似是万木摇撼,山魅厉啸,猿啼果鸣。 真是说不尽的凄厉悲惨,回荡在绵延千里的穷壑大谷间。 这些可怕的怪异声音只是隐隐约约传来,一时说不出是在何处发出。 邝真真道:“小朱,你听见了没有?” 小朱道:“听见啦,这就是黑煞阴风在风河中流动的声音。” 邝真真冷笑一声,道:“小朱呀,你怎知你自家现下藏身之处,不是在风河之中?” 小朱沉默了一下才道:“我自然知道不是,不过话说回来,我若是陷入风河中,被黑煞阴风卷吞,化做劫发。于你并无一点好处,反而有坏处,对不对?” 邝真真道:“或者你说得对,但坦白告诉你,如果我确知你那儿正是风河河道,我绝不告诉你。” 小朱道:“只要你不知道风河河道的位置,我就不会有事情。”邝真真道:“这怎说? 我一点也不明白。” 小朱道:“我一向不信任任何人,如果这个人把风河河道位置告诉我,又告诉你,这个就靠不住了,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邝真真道:“我还是不明白。” 小朱格格笑道:“笨丫头,那人如果不可靠,我自是处境危险非常。反过来说,如果可靠,便没有危险了。你现在明白了没有?” 他根本不等邝真真回答,接着叹一口气,道:“人与人之间,看来只有互相利用,除非你有被利用的价值,否则休要相信对方的一切承诺。” 邝真真道:“啊呀,照你这样说来,这世上岂不是没有一个可托腹心的好人了么?” 小朱道:“管他有没有,你通通当作坏人看待,总不会吃亏的。”他们暂时沉默无言,生似是各自思索这些人生哲理,万家愁也暗自寻思,匆促间所得到的结论是:小朱把世上之人全都当作坏人看,这个办法的确有点道理,起码可以少吃亏。 不过万家愁心中又隐隐觉得这个理论行不通,为什么行不通倒是不暇深究了。 邝真真道:“你真会扯,讲了半天还说不到主题上,你究竟要我答应什么条件?” 小朱道:“说来简单之至。第一条我要你保证嫁与银帮主之后,不得明里暗里害我。” 邝真真道:“第一条果然很容易,我本来就没打算害你。” 小朱道:“不行,你得给我保证我才信得过。” 邝真真讶道:“保证?你要我怎样保证呢?” 小朱道:“你发个大誓,自然是按照咱们毒门规矩。” 邝真真哼了一声,道:“咱们毒门大誓规矩是服食对方的特制药物,以及献出一件宝物。只不知你已配制了什么样的药物?” 小朱道:“你别小觑了我,虽然那偏心的老鬼没有把五毒内经下卷传给我,但我在毒门二十年的时间可不是白过的,我自然能配一种可克制你的药物。” 邝真真道:“那么你要我献给你什么宝物呢?” 小朱发出狡诈的笑声,道:“哟,师妹呀,现下还装蒜么?当然是五毒内经下卷啊,别的东西我哪儿会希罕呢!” 邝真真吁一口气,道:“还好,如果你要的是负心竹,那就麻烦了。” 小朱讶道:“负心竹?你已取到手了?” 邝真真道:“还没有,一个时辰以前,我的指尖已经碰到了竹身,但后来又随风流走了。” 小朱道:“这负心竹当真是在风河河中漂流、’邝真真道:“一点不错,我亲手碰到过。” 小朱道:“但咱们手上的毒功怎么办,你不是不知道,咱们最忌的就是风河中的黑煞阴风。” 邝真真道:“那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我拼着功力受损,伸入黑煞明风中,可惜拿捏不准,还是被它流走了。你何不试一下?” 小朱嗯了一声,寻思片刻,才道:“咱们毒门中人谁不想得到这宗至宝?别的不说,单是能够使咱们毒功立时精进好几倍这一桩好处,就使咱们乐死了。不过……” 邝真真道:“不过怎样?你敢情是怀疑我的话么?我告诉你,我指尖真的碰到了负心竹。虽是只是碰触了那么一下,但缩手回来,指尖上仍然存留着极寒热的圆融感觉,我一运功,登时吸入融汇在真气中,但觉先前被黑煞阴风损失了的功力,立刻弥补回来。” 小朱喷喷有声,道:“这宗至宝当真如此神奇,真是不得了。唉,咱们若是取得此宝,五毒门登时天下无敌,哪须投靠借重别人之力!” 对于邝真真的话,万家愁是半信半疑。 疑的是他们所谈论的毒门至宝“负心竹”,世上到底有没有这样一件物事,而且听来既古怪又直异,那负心竹怎会在这洞内的风流中漂流?至于觉得可信的则是部真真形容指尖的感觉。 那是极为深奥的一种现象,当世之间有几种移功大法,即是把本身功力传输给别人,其中有一种果然具有这等奇妙现象。 如果邝真真不是亲自试过,也必然是从前有毒门中人试过,才说得出这种移功大法的奇妙现象,因此她的话似乎又不是虚构。 万家愁不觉对那黑煞阴风形成的风河大感兴趣,心中也有了主意。 只听邝真真道:“你到底想不想得到负心竹至宝?” 小朱沉吟一下,才道:“算啦,咱们五毒门数百年来,不知有多少前辈高手为了此宝丧生,连尸骨也找不到。我是什么东西,还是不要垂涎妄想的好。” 邝真真道:“奇怪!你从前不是这种人呀!” 小朱道:“那是从前,自从偏心老鬼被我杀死,我知道你和本门其他的人都不会放过我,所以我隐姓埋名,变成最普通的渔民,住在那荒僻无比的海边,过着极贫困的生活,那段日子实在苦不堪言……” 邝真真道:“这与你的野心和妄自尊大的性格有什么关联呢?”小朱道:“我日日对着茫茫大海胡思乱想,当然想出了很多道理。” 邝真真道:“原来如此……” 她停歇了一下,忽然又道:“不对,我且问你,你既是在极荒僻的海边过日子,怎会认识银老狼的?他们行踪隐秘无比,若不是他们找我,我也跟他们扯不上关系……” 她话声忽然中断,沉寂了片刻,先哼一声,才接着说道:“是了,是你叫银老狼找我的,我明白了。” 小朱笑道:“你聪明得很,果然被你猜对了。告诉你也不妨,银帮主等人为了修习至高无上的魔教奇功,全帮隐遁。他们早有布置,其中有一个人安排在海边,恰好是我住的那条小村内。由于这个缘故,后来我便谒见了银帮主。直到如今他功成出山,我才请他帮忙找到你。” 邝真真冷笑一声,道:“怪不得他把我安排在铁镜寺,你明知我必定对阴风洞很感兴趣,但又故意教他封闭此洞,使我可望而不可即……” 小朱道:“那倒不是,这阴风洞老早就封闭了,我用心查探过,听说此洞是银邦主他们练功之所,故此布防严密,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也不大明白。” 邝真真道:“如果我不是有心入洞瞧瞧,哼,谭明查胜他们哪有这么容易就把我囚禁得住。” 小朱道:“得啦,得啦,都是过去事,咱们别提啦,你若是按照本门规矩,发了大誓。 我立刻禀明银帮主,要他把这件喜讯,遍告天下,还要遍请天下各门派有名人物前来喝盅喜酒。” 邝真真道:“这等事何必弄得这么大的阵仗?” 小朱道:“不,定要风风光光,天下无人不知才行。” 邝真真冷冷道:“不行,我不能嫁给他。” 小朱突然格格娇笑:“什么?他哪一点配不上你?” 邝真真等他笑声停了,才恼声道:“怎么啦?我不喜欢跟他结婚也不行么?” 小宋道:“行,行,其实银帮主也只有意思做个挂名夫妻而已!”这番话固然把万家愁听得增值糊涂,不明所以。就连那在人生旅游江湖险道走了多时的五毒魔女邝真真也如堕五里雾中,讶道:“他也不要与我成亲?你没说错?” 小朱道:“没错,银帮主虽是明媒正娶,用大红花轿相迎,喜讯逼告天下周知,便知是做个有名无实的夫妻。他不过问你过去之事,将来也不管,只要你替他做面子,他可以让你和别的男人……” 邝真真发出又好气又好笑的哼哈声,道:“这样的怪人天下少有,竟声明愿意戴绿帽子。那么他有没有说,关于他的行为我也不得干涉这一点呢、’小朱道:“那倒没有,他想是要修练某种奇功,所以对男女之事有所忌讳。” 邝真真想了一下,道:“不谈啦,反正我不会嫁他。” 小朱冷冷应道:“你再想想,否则就来不及了。” 他的声音极是冷酷阴森,使人能够想象得出他的表情该是何等可怕。 似他这等邪派人物,向来是翻脸无情,手段毒辣。 邝真真当然晓得,当下说道:“好,我想想看。” 小朱道:“你是很聪明的人,何必跟自己性命过不会。” 邝真真道:“一来我觉得不容易忘杀师之罪。二来我是想你没有杀死我的能力。所以……” 小朱道:“现在还是这样想么?” 邝真真道:“不,我们可以商量一下,例如本门大誓若是免了的话,问题就容易解决些。” 小朱道:“根本没有问题存在,你答应的话,荣华富贵迫人而来。你不答应只有死路一条。” 邝真真寻思半晌,仍不死心,试探问道:“你有什么把握杀得死我?” 小朱道:“你被规定在四根石柱当中的地方活动,对不对?” 邝真真道:“对呀。” 小朱道:“如果这四根石柱暗中改变了位置,你猜后果怎样?”邝真真道:“我猜不到,你说来听听。” 小来冷笑一声,道:“你会在走动时,忽然发觉走入风河河道中,被那黑煞明风卷走,化为劫灰,你信不信?” 万家愁开始行动,一步步向小朱行去。 他现在已明白这阴风洞内最厉害的就是黑煞明风,而这黑煞阴风乃是循着河道卷吹,只要是不走入河道内,就可以没事。 要知万家愁虽是武功强绝当世,但对这种大自然的奇异力量一点也不敢小觑。 只不过一来听这黑煞阴风似乎对毒门中人才特别可怕。 二来银老狼等人可以借这黑煞阴风之力练功,可见得还有趋避化解的可能性。 那小朱所站之处,灯光如豆,虽不明亮,但对万家愁来说已足够了。 万家愁走了五六步,身子渐渐飘移不定,有时不进反退,绕个小圈才往前挤了数尺。 总之,他目标是九丈外的小朱,但行走时却不是直线。 原来他已施展最上乘的轻功,蹈虚而行。 四下涌上身来的彻骨寒风使得他身形飘摇不定,却总是顺着寒风势道极自然地借力向前滑移。 这时万家愁全县灵敏的感觉都警醒活跃地接触寒风的压力。 已经知道的是每一种阴寒的风每每是由几股强弱不同的气流形成,因此不但压力大有区别,每股阴风的寒冷程度也有分别。 万家愁向前滑移了寻丈,身子的飘摇扭摆缓和了许多,乍看似是走出那一阵阵连续不断的风力范围。 但其实万家愁全身上下各部位的肌肉以及肩膊四肢等,正在作不同程度的收缩和鼓突。 如果脱去衣服,又有足够的光线,就可以看得出他有时是左胸鼓得高高,而右胸则塌陷下去,另外腹部大腿等也是如此。 原来他正是在极灵敏的感觉控制下,利用身体上各部位的鼓起或塌陷,巧妙无比地消卸了许多股同时袭上身的寒风。 他全身每个部位好像都能独立作战,消卸化解了数十名高手击到的内力。 因此事实上他正是施展至精至奥的武功,对抗强敌一般。 袭到万家愁身上的寒风已变成连续不断,以及由更多股的风力组成,压力和冷度更为复杂。 所以万家愁才须得动员全身上下各部位千变万化地应付。 全身内力也须得作阳刚阴柔忽强忽弱等种种变化。 他晓得现在处身的所在,一定是“风河”河道。 那黑煞阴风必是其中特别寒冷又像刀子那么锐利的几股风力。 若是换了别人,断无可能发觉那几股黑煞阴风除了特别锐利和寒冷之外,还有什么问题。 万家愁却感觉得出那黑煞阴风蕴蓄着惊天动地的潜力,极是可怕。 若是将之触发,就算是坚硬的大石头,也轻易地被绞碎成粉末。他可不想和这种奇异的自然力量对抗,所以小心翼翼地缓缓向前沿移,大约一丈左右,身上压力一轻,晓得已脱出风河河道中心的急流。 此时那小朱在他右前方丈许远的石柱边,手中的风灯一晃一晃的。 万家愁目光扫过,顺便瞧瞧有没有别人躲藏在侧。 那风灯在阵阵明风中虽然显得微弱黯淡。 但万家愁只须借这一点点光线,便将他前后左右数丈方圆之地都看个清楚,清晰一如白昼。 在小朱正对面三丈左右,石柱后露出一个长发技垂的人头和半边身子。 万家愁认得正是被囚于此的五毒魔女邝真真,只见她眼睛睁得好大,却有茫然的神情。 想是睁大双眼直看那小朱,但目力及得不远,是以露出茫然之色。 她半边身子在往外,万家愁见她手足都没有镣铐或铁练绳索等物,心想邝真真若不是畏惧那黑煞阴风,则手足仅无束缚,自可轻易逃走。 由此可见得那黑煞明风果然是毒门中的对头克星。 他刚才横过风河,也感到那无数股风力之中,有些特别锐利寒冷。 如果不是有军茶利神功护体,果然甚是难当。 再者那些黑煞阴风隐隐蕴含着无穷威力,这一点才最可怕。 那微弱的灯光对万家愁实是大有帮助,因为当他瞧完了邝真真之后,游目四顾之时,忽见数十缕黑气在小朱和邝真真之间缓缓飘过。 这些黑气如丝如缕,似断还经。 因是细得像丝线一般,故此谈得肉眼难以分辨。 万家愁凝神瞧了一阵,但见这数十缕黑气飘过之后。眨眼间又有数十线飘流而来。 心想那一定是黑煞阴风了,原来本是有形质的,但在黑暗中无法看见而且。 当下收回目光,低头一看,只见身上衣服外面,隐隐布着一层黑气。 他身上穿的本来就是黑色衣服,如果不是先行察觉黑煞阴风有形有质,心有疑虑,则断断难以瞧出衣服上还沾有极淡的黑气。 他暗中一运气,体内毫无异状,知道并没有被黑煞明风侵入体内。 由此看来这黑煞阴风的威力仍然有限,可是身上附着这么一层黑气,终究心中老大的不自在。 于是暗运玄功,登时全身衣服鼓起,涨得满满。 接着生出一阵极微细的颤动,只见那层极淡薄的黑气,竟被弹离衣服的表面。 可是万家愁内劲一收,衣服贴回皮肉之时,那浑身的一层黑气也跟着附贴衣上。 这层黑气虽是极淡极轻,但被他全身上下透出的真气撑开再沾回去,这一离一附之间,万家愁可就发现敢倩连他面孔手脚都像衣服一样,附有那么一层黑气。 只因极淡极薄,又没有异样之感,所以若不是碰巧发现,恐怕到了外面光亮的所在,也不一定会发觉。 他暗自点点头,忖道:“是了,这黑煞明风碰上任何物事,便散布开来,新附其上。若不发觉,被这层黑煞阴风慢慢渗入体内,后果必定十分严重可怕。” 心念一转,运起神功,全身毛孔透出劲气。 那神功劲气本是无形之物,但这刻缓缓撑起那层黑气,却变成可以目睹。 那层淡淡的黑气越撑越大,变成一个肿胀的人形袋子,万家愁心念疾转,暗忖这黑煞阴风既是气体,世上一切刀枪剑戟等兵器自是无能为力。但若是要以那神功劲气将之撑大胀破,以前未负内伤,劲气自可源源透出,不虞力尽。 目下老是过度妄运神功,只怕触发了伤势,登时变成病弱之夫。那时如何还能抗拒明风侵体之厄?只听小朱笑道:“师妹,你半天不回答我的话,敢是答应了我的条件?” 邝真真哼了一声,道:“我还有些疑问未曾想出答案,等我想通了再说。” 小朱道:“那也行,但师妹啊,再过不久就是丑末,这是一昼夜之中黑煞阴风开始弥漫全洞之时,直至黄末才回到河道。我现下已告诉了你,如果你不赶快决定,到时我纵是想救你一命,也是无能为力。” 邝真真冷笑道:“我从未听过有这等事,你休想唬我。” 原来她被囚之时,已过了这个时辰,是以不知。 她嘴上说得虽硬,但深知那黑煞阴风乃是本门诸毒的克星,毒功越强,痛苦越甚,至死方休。 因此,心中实是十分恐惧。 小朱道:“你不信我也没有办法。” 邝真真道:“若是黑煞阴风弥漫全洞,你难道就不怕?哼,我不信……” 小朱道:“那黑煞阴风起时,全洞只有一处可以容身?” 邝真真随口问道:“有什么地方可以躲那黑煞阴风?” 她这句话并不指望小来回答,但万家愁却大感兴趣,心想这黑煞阴风有什么特殊之处还不知道,但却有如附骨之疽,十分可厌。 小朱笑道:“就算告诉了你也不妨,没有黑煞阴风之处便是风眼,方圆约有一丈,四面虽是可以绞碎大石的黑煞阴风,但风眼之中却没有半丝风,连棉絮也不飘动。” 他这“风眼”的话并非胡诌,凡是台风都有风眼,亦即是暗风的中心,当风眼经过之时,风消雨停,倒像是那场台风已经远去一般。 只听小朱又道:“师妹,你不必胡思乱想,我现身之处,并非风眼。我怕你乱打主意,还未抢到此地,自身已送了性命。” 邝真真冷笑道:“嘿,嘿,好笑得很,我可没有这么笨。试想作为人好狡卑鄙,我怎会轻举妄动!” 万家愁却暗叫一声惭愧,若不是身外那一层黑煞阴风的人形套袋未曾除去,心中感到碍手碍脚的话,很可能已经跃过去,把小朱拿下,占夺了那处位置。 小朱道:“师妹你骂我,我也不放在心上。不过为人好角卑鄙是一件事,我这儿是不是风眼位置又是一回事,你怎可缠在一起说?” 邝真真道:“哼,本来就是同一回事。试想以这种反复阴险之人,心中定然也算计别人和你一样。所以你怎肯先站在风眼位置,让人家有可乘之机?” 小朱嘻嘻笑道:“高明得很,果然猜得很对。喂,师妹,我说你还是爽爽快快答应了,咱们立时离开这凶险之地。到了外边,谭明董胜他们晓得你是帮主夫人,自然加意奉承,岂不快活自在!” 邝真真刚刚呸了一声,忽然侧耳而听。 原来此洞不知有多大多深,此时四面八方隐隐传来一种奇异繁嚣的声音,入耳叫人心下烦躁不已。 小朱厉声道:“我已告诉你时间无多。待会儿黑煞阴风一起,那就来不及了。” 邝真真听得那异声隐隐,心中便无端惊悸之极,额上微微沁出冷汗。 登时晓得那当真是黑煞明风欲起的声音。 原来她自幼修司毒功,不但全身藏有毒物无数,连她体内血液都有剧毒。 那黑煞阴风乃是诸毒克星,故此她毒功越高,感应越强。 万家愁远远见她似是浑身颤抖,显然害怕无比,不觉惊讶想道:那阵阵异声虽是凄厉可怕,却也不须惊惧至此,她可不是没有胆子的普通女孩子呀?邝真真颤声道:“好,好,我答应啦。” 她深知身上毒功消散之时,那万千无量的痛苦,难以形容,是以心胆俱寒,骇得连声音也控制不住。 她接着又道:“你!你快过来吧。” 小朱道:“那也不忙,只要你答应,时间就一定够用。” 话虽如此,但说话速度已经大为加快,可见得时间还是要争取的。 “师妹,你小心听着,咱们之间有一条风河河道,河道中永远有着黑煞阴风,所以你不能就此过来。” 邮邝真道:“那……那便如何是好?” 她出手杀人,毒辣且快,干净利落之至。 万家愁对她这一着,既佩服但又厌恶。 他本不是什么正派人物,也从来不受戒杀行善的观念所限困,但对于邝真真的毒辣杀人之举,却是由衷地感到厌恶,只是现下听她害怕发颤,大有孤零无助任人欺可怜态,胸中陡然泛起豪情,正要开口,小朱却早了一步应道:“你别惊慌,我有办法。” 他止歇一下,突然哈哈大笑,道:“师妹啊,以你的为人,哪有惊慌之理。唉,刚才一刹那间,我好像回到七八年前,那时候你梳着辫子。咱们逛到一个村子,有两条恶狗狂吠扑来,你吓得连连叫我。 我一面叫你别怕,一面出手毒死那两条恶犬。然后咱们又暗暗施毒,杀死那养狗人家大小七口,出了胸口中一恶气,哈……哈……” 他想起旧事,声音中流露出感情,竟使人觉得他那女子似的嗓音忽然悦耳得多。 不,他们那时年纪尚轻,手段已经那么狠毒残忍,这话听了却又令人万分增厌。 邝真真叹息一声,道:“唉,那时候的日子过得多好啊,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想……” 小朱道:“师妹,你亲自毒杀了两人,还用棒子打那尸身,这才出了气。哼,你的心肠自小就那么冷酷残忍,你的惊慌都是装出来的,你以为我不知道么?” 邝真真尖声道:“这会儿还说那些废话做什么?我不是答应了你么?” 万家愁突然泛起了不想救她的念头,心中尽是厌恶他们两人的情绪。 但旋即哑然失笑,暗念此时何必多想别的,还是赶紧找一找那风眼所在为要。 但他却没有时间去找,一来他根本全无线索可寻,二来小本的那边引起了他的注意。 小朱道:“我抛一件东西到你身前,你拾起来,再依我之言施为。” 说时,扬手抛了一个白色的小囊,落在邝真真的面前。 邝真真想是无法考虑了,依言拾起,讶道:“这个小白布袋里面有什么东西?” 小朱道:“那是救你性命之物,小心丢了我便不能救你啦。” 邝真真忽然讶道:“咦,还有细线……哎,是你拉扯那根小线么?” 小朱哈哈一笑,道:“不错,你被小白布袋里面弹出来的小针刺痛了小手,对不对?” 邝真真道:“是呀,这就是你施加我身的剧毒么?” 小朱道:“笑话,那毒针没刺伤你手,你以为我瞧不见么?” 邝真真愣了一下,才道:“你!你看得见?” 小朱道:“当然啦,但不要紧,你故意装作被毒针刺手,哎地叫一声,这时我那白布袋冒起的神仙瘴刚好钻入你目中。哈哈,这神仙瘴如是由鼻孔吸入,毒力有限,但若是从口中钻入,嘿,嘿,那毒力你也知道的。” 万家愁听得目瞪口呆,心想毒门高手施毒的手法果然诡奇之极,连对方心理也得摸透,算得准。 这等手段真是叫人有防不胜防之感。 邝真真道:“原来你已算定我不会被袋中毒针所伤,所以假装说看得见我,唉,我又上了你一个当啦。” 小朱道:“老实说,对付别人我还真懒得动这么多心思,但你却与别人不同,我不得不多加小心。喂,师妹……” 邝真真应道:“是,怎么啦?” 小朱道:“把小白布袋捡起来……” 万家愁可看得见,那邝真真果然已把布袋丢在地上,闻言又抬起。 他心中惊异不已,自个儿暗暗盘算道:莫非他当真瞧得见,否则他怎知布袋已丢在地上?
第十九章 奇 竹 小朱道:“你把毒经放在袋中,我瞧瞧若是不假,便带你去风眼躲过大劫。” 邝真真道:“好吧,但本门这本宝籍已经传了数百年,虽然都很小心收藏,但纸质已经脆黄。若是卷起塞入袋内,只怕其中有些会碎裂飞散。” 小朱哼了一声,但想想她的话也有道理,便道:“那便知何?”邝真真道:“小朱哥,我既已答应了你,又吞下了神仙瘴,自然无反悔害你之理。不如让我亲手把宝籍秘典奉上,岂不稳妥?” 小朱想了一下,才道:“这话有理,我要你塞在小布袋之意,只不过怕本门宝藉被黑煞阴风沾上,登时化为灰……” 邝真真道:“本门秘发只载着各种毒功秘诀,本身无毒,那黑煞阴风恐毁它不了。” 小朱道:“你岂可如此粗心大意?这本宝藉经本门多少前辈捧读收藏,本来无毒之物,也变成剧毒无比。除了本门之人,只怕还未看完一页,便毒发身亡了。” 邝真真道:“对,对,我倒是没有想到这一层……” 她一边说话,一边取出一件东西,在双掌中翻来覆去,不知道在干什么。 万家愁直皱眉头,心想邝真真莫非还存有歹心,在那秘籍上施展手脚?但如果小朱被弄死,则她所中的神仙瘴又如何能解?小朱忽又扬手,抛了一件东西过去,道:“师妹,这是个大布袋,你钻入袋中,卷曲身子,我把你拉过来。不过你必须有耐心点,因为通过风河之际,必须很慢,以免那黑煞阴风受到鼓荡,登时触发潜能。那时候连我也难逃大锅。” 邝真真道:“不,要我从风河河道中通过,简直是叫我送死。”小朱道:“这布袋不是凡物,黑煞阴风无法沾附或透湿过布袋。你入洞通过这条河道,那件白衣便是跟这布袋作用一样。” 邝真真道:“原来如此,哼,谭明他们还哄我说,那件白衣已沾了黑煞阴风,须得赶快脱下丢掉……” 小朱道:“你那边丢掉,他们这边就收回来了,哈,哈,他们此计也妙得很,谅你不敢不赶紧丢掉。” 邝真真打开袋口双脚先入袋,然后全身缩人袋中,卷曲在一团。小朱开始扯动手中小索,拉她过来。 万家愁运功小心查看,只见那布袋缓缓进入河道之后,小朱更小心更慢,那个布袋几乎瞧不出还在移动。 这时那些细如丝缕的黑气经过白布袋时,黑白分明,看得更为清楚。 同时也看得出布袋内的邝真真颤抖不已,万家愁尝过黑煞阴风奇寒刺骨的滋味,心中登时明白。 想道:是了,这白布袋不知是何质料缝制而成,虽然挡得住黑煞阴风渗附,但却挡不住寒冷。 邝真真内功造诣有限,自然冻得发抖了。 其实他把这布袋的神效看低了,若不是此袋有辟冷灵效,以邝真真的功力,早就冻死结为冰块了。 万家愁见小朱动作极慢,还须一段时间才能把她拉得过来,当下收回其他念头,单单寻思破那身外这一层黑煞明风之法。 他对付这等古怪神秘的物事,自然而然当作与敌手相斗一般,是以脑筋比平时灵活百倍。 在一刹那间他已考虑了七八种方法,但都无法料想以后的变化。这正如动手过招,若是不能看透敌人招数的后着变化,胡乱应付,就等于庸手斗殴,称不上武林高手了。 万家愁的武功已达宗师地位,自然更不肯莽撞。 他眉头略皱,四肢身体透出的真力劲气突然增强了少许。 只见那一层极淡的黑气微微波动,宛如水面忽来微风,起了涟港一般。 万家愁心头一动,想出一法,暗念此法虽然无功,也无后患,是以大可一试。 当下更不迟疑,双唇微露一线,吹出一缕真气。 这缕真气宛如利剑一般,随着他脑袋转动,在齐肩处把那黑气人形袋子切割了一匝。 他武功已入化境,虽是颈子以下的身子纹风不动,但脑袋却转了一匝,疾转回来时,嘴巴一张,又喷出一口真气。 这口真气强劲而不锋锐,乃是向上喷吹。 只见一蓬淡淡黑气迅疾飞上洞顶高处,不知去向。 万家愁目光流转,但见身上那层人形黑袋上面已经少了一截,当下身随念动,直直拔走丈许,飘落一旁。 他暗中欣然微笑一下,心中甚是得意舒畅。 转眼向小朱那边望去,但见那一大团白布袋还在河道中,耳中所得异声更盛,老远若近,悟恰似飘风立时卷到一般,不禁暗暗替他们着急。 小朱仍然很沉得住气,万家愁反而忍耐不住,举步向河道行去,却是漂向上游那边。 他眼中之锐非同小可。 看准了数十股如丝似缕的黑气缓缓走过,等到了中断那少少空隙时,屈指轻弹,登时一团无形劲力疾射出去,这团劲力宛如一头小鸟,从黑煞明风中断的空隙飞过去,竟是十分顺利,全无阻滞。 其后接着漂到的数十缕黑煞阴风全无波动,可见得这黑煞阴风前后中断之间的空隙,并无连系。 为了证实这个想法,万家愁等了一下,那数十股黑煞明风又忽然中断。 他一晃身已从这空隙处飞过河道对面,站定身子之后,迅快查看。 但见河道中的黑煞阴风仍是缓缓漂流,而自己身上也没有沾上一丁点黑气。 他仰天打个哈哈,却只是一个姿势而已,喉咙中并没有发出声息。 原来万家愁虽是历经劫难,但终究入世未深,童心犹在。 飞渡风河道之举虽然不算艰危,却证明了他的观察和判断极为正确,心中不禁涌起打胜了一仗的欢畅。 他跟着又来回各飞渡了一次,心想那黑煞阴风现下没有什么威力,要救出邝真真可说易如反掌,当下向邝真真那边移去。 小朱虽然手中有灯,还极力聚拢眼神,向m真真那边注视,但他的目光仅勉强看得见周围一丈内的景物,还是依稀股股而已。 万家愁这刻已经站在邝真真适才所站之处,瞧着邝真真在白色小袋内,极缓慢地向小朱那边移动。 布袋是白色的,所以沾附在上面的黑煞阴风清晰可见,这刻已变成一层极薄的黑气,团团裹住那布袋。 四面八方的异声一阵比一阵强烈响亮,万家愁心下嘀咕,想道:不知那黑煞阴风发作时有多大威力?我还是不要冒险的好。 心念一次,迅即又从阴风间隙中跃过去,悄悄站在小朱身后。 他的武功比小朱高强百倍,行动之际全无声响,小朱做梦也想不到背后有个人站着。 小朱胸有成竹地慢慢地拉那布袋,忽然停手,拿起垂在地上的细索,又取一支木尺,量度起来。 他由细索末端一直量去,到后来细索已绷得笔直,只见索上打着三个结,每个相距半尺左右。 小朱量到第一个索给,伏低身子,另一只手摸到刻在石地上一道横线,在风灯灯光下比对了一下便再缓缓扯动绳索,直到当中绳的结恰好与点上横线齐平,这才停手,大声道: “师妹,我说话你可听得见?” 白布袋内的邝真真身子籁籁而抖,道:“听见……”声音沉闷发颤。 小朱道:“你若是觉得忽然更寒冷,胸口级网快要透不过气来,赶紧拼命叫一声。” 他把这话重复了一次,还要邝真真回答知道了,这才又开始扯动绳索。 这回的速度更加缓慢了,万家愁虽是瞧不见他正面,但也知道他极是聚精会神,心想这厮果是真心要救出邝真真,不如等他把邝真真拉过来后,再等到黑煞阴风发作完再说。 于是万家愁一声不哼,静等小朱施为。 要知那小朱强迫邝真真嫁与银老娘为妻之举,万家愁自是大为气恼,决意重重惩治小朱一番。 但为了想多知道一点有关银老狼的情况和下落等,便又不肯鲁莽出手。 突然耳中听到两个人的步声,一个从东面行来,一个由南面行来。 步伐十分轻捷,显然武功甚高。 万家愁大是惊异,心想这等险恶黑暗的地方有人出现,定是有谋而来,断断不是进来游逛。 只不知这两人是何路数?他不愿离小朱太远,以免黑阴风大作之时,来不及随他躲入风眼,当下一纵身,便如轻烟般飞起两丈,左拿一搭石柱,身形便粘附柱上不动。 万家愁居高临下,等了一会儿,只见两团极谈的黄光迅快飘来,各自在距小朱丈许处倏然停步。 万家愁瞧得真切,他见这两人一身白衣,手中各自提着一盏风灯。 不过他们的风灯用黑市团住,只射出少许灯光,照在地上。 在这阴风洞内,情形甚是特殊,小朱的风灯不加遮蔽,尚且灯光如豆,甚是黯淡,何况把灯光遮起来,除了提灯之人可以照见地面之外,相距寻丈便见不到光影了。 那两人没有聚在一起,彼此相隔两丈余,也不知互相瞧得见瞧不见。 小朱自是不知道这两人来到,拿尺量过手中绳索之后,忽然丢下绳索,双手平伸出去。 万家愁心下纳闷,不知他是何用意。 见他双手五指又过了一阵箕张,似是准备抓取什么物件一般,又见他把风灯放在脚尖前数尺之处,忽然恍括:是了,他打算捞取那风河河道中漂流的负心竹,那么他把邝真真放在那个位置,必有深意。 哎,对了,他叫邝真真忽然感到奇冷透不过气时,挣扎大叫,这一定是那负心竹漂到时的预兆。 哼,他想一举两得,一则替银老狼成就好事,二则利用邝真真查出负心竹漂到的预兆。 这如意算盘打得很响啊……他虽然不是聪明绝顶之人,但对于小朱利用邝真真找寻负心竹漂到的征兆之举,也知是因为他们毒门中人,对这黑煞明风感应与常人不同之故。 换了别人在布袋中,万万不能测出这征兆。 白布袋中传来邝真真颤抖的声音,道:“小朱,你为何不拉我过去?” 小朱道:“你耐心点,若是不依趋避法门,只怕触发了黑煞阴风,咱们都死无葬身之地。” 邝真真突然厉声道:“这话不尽不实,你必是有什么奸计诡谋!”小朱哈哈一笑,道: “你已答应了银帮主的婚事,那就是帮主夫人了,我小朱还敢有什么好谋诡计?” 邝真真哼了一声,想是感到此言有理,所以不再多说话。 万家愁但见那团黄光中,左面的一团突然后退,接着向右方移动,到了右面那团黄光后面寻丈处,便停住不动。 他好奇心一起,掌心向往上吐,身子一退飞了两丈,轻轻飘落地上。 接着走近前面那团黄光,目光到处,只见此人瘦瘦高高,头发花白,面庞瘦削见骨,露出冷酷阴毒的神色。 这个高瘦者目光凝聚,紧紧盯住小朱那边,也露出凝神聆听的神气。 万家愁认不得此人是谁,只知不是从前踉随银老狼的章武帮高手。 当下移近后面那团黄光,只见是个中年美妇,面庞白皙之极,似是自小至今从未晒过太阳一般。 万家愁也不认得她,心下一怔,忖道:这个女人虽是长得美丽,但眉宇之间一片冰冷,教人看了心里很不舒服。 只不知这两人是何门路?在这儿有何图谋?他知道等下去必定可以获得一些线索,以解心中疑团。 又见那中年美好目光不时四下流转扫视,不似那高瘦老者一味凝瞧小朱,登时又知她武功比高瘦老者高明一些,故此她能发觉老者的灯光而绕到后面。 万家愁微微一笑,目下这等情形不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黄雀后面还有老鹰呢。 只是他这头老鹰却是头糊涂老鹰,根本不知道这是怎么回是。 邝真真突然叫了一声,声音低郁颤抖之极,一听而知她冷得要死,勤闷得透不出气,绝对不是装假。 高瘦老者放下风灯,无声无息、向前跃去,手伸处五指如钩,扣住小朱颈后大穴。 小朱左手抓住一支四尺长的细竹,右手伸向地上的细绳,手指只差两寸,便被高瘦老者扣住了要穴,全身僵硬如木石,动弹不得。 他武功本来不弱,说什么也不至于这么容易被人擒住要穴。 但其时他诡计得逞,左手果然捞住了毒门视为无上至宝的负心竹,这一喜非同小可。 此时他还不忘救回邝真真,否则再迈片刻,她在那股凝聚如往的黑煞阴风冲卷之下,势必送了性命。 故此他一方面大喜欲狂,一方面又要顾人。 那高瘦老者五指抓下时,竟毫无所觉,登时身落入手,丝毫动弹不得。 小朱虽是穴道受制,仍能开口,道:“干什么?你是谁?” 高瘦老者阴恻测冷笑一声,道:“你是温跤子的门下,对不对?”小朱心头一震,哈哈道:“你……您老是哪一位?” 他马上改口尊称“您老”,便因他师父平生最忌讳跤足残疾,别说他破子,即使有人多瞧他一眼,这人也无端送了性命。 这虽然是昔年在生之事,但眼下忽然听到,师父余威仍存心中,禁不住还是大吃一惊,并且猜出说话之人是谁了。 高瘦老者冷冷道:“老夫三十年前被温跤子暗算,五毒门掌门人大位才落在他身上,你听过这回事没有?” 小朱牙关互叩,得得有声,颇声道:“您老是魏师伯,是本门数百年来第一高手,弟子自然知道……” 万家愁不禁惊讶忖道:原来这姓魏的是五毒门第一高手,但我瞧他不算如何高明,莫非他以毒功见长?要知万家愁武功已达“宗师”境界,眼力自是高明无比。 那高瘦老者举手投足间,武功造诣如何,万家愁心中便已有数,他见过五毒魔女邝真真出手,两相比较不过是伯仲之间而已。 殊不料这姓魏的高瘦老者便是毒门第一高手,是以大为惊讶。 高瘦老者心中感到受用,口气缓和不少,道:“难得你还知道有老夫这一号人物。哼,三十年前若不是温破子伤了我五道经脉,那毒门第一高手自然是老夫莫属了……” 万家愁这才知道小朱乃是拍马屁而已,只听小朱道:“魏师伯昔年出道,只转了那么一匝,三湘两湖的十八个城镇同时瘟疫大作,死了上千盈万的人,咱们毒门弟子谈论起这件事,无不惊服得五体投地,公认是毒门数百年来未曾有的伟大杰作……” 高瘦老者哼了一声,却非不悦,反而大有自负得意的味道。 “这孩子晓得老夫的厉害,也算是可取之处,老夫须得手下留情了!” 小朱大喜道:“魏师伯圣明神武,光沐天下,弟子敢不竭诚尽忠,肝脑涂地,以报大恩大德之万—……” 他随口说来,满嘴澳词,极为流畅,倒像是素来习诵得烂熟一般。 高瘦老者道:“小子果然见机得很,好,待我拿负心竹,再行发落……说话之时,一伸臂夹夺过那支细长竹子,仰天大笑道:“负心竹!哈……哈……我得到了负心竹……” 他笑声欢畅异常,再也没有半点阴险诡毒的味道,可见得他得到这支负心竹,真是大喜欲狂,心情兴奋无比。 突然间他笑声中断,不声不响。 小朱道:“恭喜魏师伯,从此一竹在手,天下无敌,普天之下,都得尊奉你是武林第一高手啦……” 他没听到声息,又道:“魏师伯,弟子全身冰冷,您若再不释放,弟子一条狗命便没有啦!” 高瘦老者嗯了一声,如在梦中醒来,道:“你说什么?哼,释放你么?那是万万办不到。瞧你小子机灵知趣的份上,不给你活罪受便了。” 小本大惊道:“魏师伯,弟子给您做牛做马,忠心不贰,您……您老饶了弟子一条狗……哎……” 他话未说完,突然凄厉大叫一声,随即四肢软垂。 高瘦老者随手把他扔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 他接着又仰天大笑,只笑得三四声,忽然大咳一下,接着气喘不已,发出呼喀呼啃的声音。 原来他正在大笑之时,后颈大穴突然一麻,气息逆运,登时心烦气促,血气翻腾。 只能张大嘴巴拼命吸气,就像那离水的鱼儿一般。 姓魏的高瘦老者心知后颈后“大推”穴受制,敌人的内力由指尖直透入来,虽是已闭了穴道……咱己动弹不得,但指力仍然没有收回,所以气息逆运,血气翻腾,难受无比。 他身后站着那个中年美妇,左食指伸出,点在对方后颈上,过了一阵,才收回指上内力,但指尖仍然抵住对方。 姓魏的老者连咳数声,气息渐顺,也能够开口。 “是哪一位高人跟小老儿开玩笑呀……” 声音甚是柔和驯良,与刚才的阴毒冷峻截然不同。 中年美妇低哼一声,道:“高人的称呼我可不敢当得……” 高瘦老者惊噫一声:“你……你是黎嫂?” 中年美妇道:“不错,我可想不到鼎鼎大名的尸横遍野魏寒,竟是冥天府中的一名老仆,嘿……嘿……” 末后两声冷笑,竟充满了仇恨激愤之意。 尸横遍野魏寒身子打个冷颤,他平生害人无数,听惯了这种充满仇恨的声调,心知那黎嫂必是和自己有不共戴天之仇,今日落在她手中,定难活命。 当下忙道:“黎……黎嫂,咱们同在冥天宫中执役多年,小老儿实是不知几时得罪过你老人家,小老儿老是有什么过错,您老人家千万别气坏了身子,您尽管打骂,小老儿感思云德,以后断断不敢再犯他那种阿谀奉承态度,肉麻之至。 黎嫂哼一声,道:“我瞧五毒门的真功夫有限得很,倒这一门拍马屁功夫,可称得上天下第一了。” 原来黎嫂刚才已听过九头鸟朱容对魏寒的百般诌媚之言,现下又听魏寒随口而出,尽是奉承讨好的话,登时发现其间竟是大有脉络可寻,禁不住出言讥讽。 魏寒想也不想,接口道:“岂敢,岂敢,敝派的功夫简直是儿戏胡闹,哪有一宗可以跟黎嫂您老人家比啊……” 他忽然发觉这个马屁拍错了,心中一惊,连忙说道:“小老儿说的是真功夫,不是马屁功!那……那马屁功自然是敝门天下第一了,哈……哈……” 他本后两声干笑笑得勉强之极,教人听了大有毛骨惊然之感。 黎嫂冷冷道:“三十年前两湘三湖几个城镇同时发生的大瘟疫,当真是你的杰作了?你若有此本事,我便还有用你之处。” 魏寒忙道:“昔年那一十八城镇的瘟疫当真是小老儿使的手脚,小老儿万万不敢欺瞒您老人家。” 魏嫂道:“原来如此。” 声音已变得很柔和,生似跟老朋友谈心一般。 “那时候我家住在衡阳,我还记得那场瘟疫来势好凶,十天不到,衡阳便变成一座空城。” “那些还没有染上疾症的人家都搬到乡下去了,城里大街小巷全无声息,路上除了死人之外,便看不见什么东西了……” 魏寒啊了一声,道;“原来您老人家恰在衡阳,小老儿那时若是知道,定当趋谒问安。” 魏嫂呸一声,道:“胡说八道,还问什么安,我家老大老二老三都被你害死了,哼,我和你仇深似海,三十年来我恨不得寝你的皮食体的肉。” 魏寒心头冒起一股凉气,大惊想道:“我命休矣,原来她三个儿子命丧我手,此仇此根的确如山之重如海之深,唉,魏寒啊魏寒,你刚夺得了负心竹,满以为但须潜修练七七四十九日,练到竹与身合,可抵别人三四十年苦修武功。那时候,不须再受冥天宫羁管,重入江湖,天下难有敌手。唉,唉,谁知半路杀出这个贱人,使我雄心壮志都成泡影,连这条老命也保不住……” 只听黎嫂冷冷道:“我的私仇虽是日夕不忘,但你既是冥天宫侍者,那还害了。老天爷却教你出手杀死了小朱,他也是冥天宫之人,我今日公报私仇,让你尝尽绝阳十二手的滋味,略解我心头之恨!” 魏寒一怔,忽觉一缕冷气透入经脉,锐利如刀,所至之处,髓凝骨裂,奇疼难当,禁不住痛哼连声。 他身为五毒门高手,识得这绝阳十二手乃是当世著名的残毒奇功手法之一,比之分筋错骨手法还要痛苦几倍。 他起初一征之故,正是因为晓得绝阳十二手乃是伤心谷秘艺,那伤心谷一派全是女子,谷规不但严禁婚嫁,连误闯入谷的男人也从没有一个活着出谷。 因此她如何会有儿子?他极力忍住奇疼,道:“那么您是伤心谷高手了,啊,您不是姓黎,是伤心谷主厉无双……” 她嗯了一声,已等于承认了。 魏寒哼卿了几声,“您的老大老二老三是怎么回事?他们是您的什么人?” 厉无双冷冷道:“好教你死得瞑目,那是我在衡阳故居豢养的三只爱犬,灵慧无比,比你们具男人强胜万倍。” 那厉无双死了三只爱犬,便把魏寒恨如切骨,别人听了定必讶异不已。 但偏生魏寒听了却认为是天经地义之事。 要知五毒门之人,根本不把人命放在心上,但自家心爱之物,却宝贵无比。 甚至一时的喜怒,便可以伤残无数生灵。 当下连连道:“小老儿实是该死,没想到那温疫竟波及厉谷主的爱犬,哎……啊……” 他痛得大叫,话已说不下去。 厉无双内力略收,让他透过一口气,冷冷道:“本谷的绝阳十二手,一层比一层厉害,你若是熬得过十二层不死,我便饶了你,嘿,嘿,现在才不过到了第二层,你最好别大呼小叫,省点气力瞧瞧能不能熬过去为妙!” 魏寒连忙道:“厉谷主明鉴,那小朱只不过被毒气裹住脏腑,还没有死。您高抬贵手,饶了小老儿一命,日后为您做牛做马,也是甘愿……” 厉无双听得小来未死,心中不禁忐忑起来,口中仍然冷冷道:“我和你这具男人讲了这么多话,快要被你熏死啦,谁希罕你做牛做马。哼,今日断断容不得你活命!” 话说得狠,指上却没有劲力透出。 魏寒只道她心毒意已决,难逃一死。 陡然间触发了凶毒怒声骂道:“臭婊子,臭淫妇……” 他一口气把平生识得的脏话全搬了出来,像连珠炮似的,好不顺溜。 一连骂了几十句,竟然没有一句相同重复。 厉无双又气又奇,一时听呆了。 她自从投身伤心谷门下,其后升任掌门,直迄如今,已活了四五十岁,但这十年间和男人说的话,寥寥可数。 哪曾得闻如此洋洋洒洒蔚为大观的脏话,故此又是生气,又是惊异。 魏寒怒气发泄了,神智稍清,想起那绝阳十二手的厉害,顿时心寒胆落,忍不住哀声乞饶,连祖奶奶也叫上了。 他怒骂和求饶之言,前后相接,也是一般的流畅生动,当下又把厉无双听呆了。 他们已耗了不少时间,四下异声如潮,越发刺耳惊心。 魏寒声音斗然中断,两人都侧耳静听。 接着魏寒又道:“厉谷主,黑煞阴风现在已封闭了回宫之路,您知不知道风眠在什么所在?” 厉无双歇了片刻,才道:“难道你知道不成?哼,你只是冥天宫的侍者,岂知风眼所在的秘密!” 魏寒道:“对呀,这是本宫秘密,料您也不得而知。这样好不好,刚才小朱言道他晓得风眼所在,待小老儿收回毒气,让他活转来,然后命他引领咱们到风眼去,避过这阵黑煞阴风再说!” 厉无双权横轻重得失,终究是自家性命要紧,于是伸出右手向魏寒手中的负心竹抓去,道:“那也使得,权且饶了你的狗……” 那个“命”字还未说出,忽觉已捏在掌心的那支负心竹一下子没抽夺过来,竹子突然微颤一下,脱手掉落。 她乃是武林高手,连眼珠也不须转动,掌势一沉一捞,却捞个空,那支负心竹居然在空气中融化消失了。 厉无双这时讶疑多子惊骇,目光一扫,眼前暗黑朦胧,但灯光所及的地面约三尺方圆,却哪有负心竹的踪迹?厉无双惊疑更甚,道:“魏寒,那负心竹敢是会随风而逝?快说……” 魏寒道:“此竹从前被黑煞阴风托住,在风河中漂流了几百年,小朱利用他师妹身上毒功的感应,察知负心竹漂到,还利用她身子把负心竹碰到他手中。若无黑煞阴风所凝的气托住,绝对不会飞逝。” 他的话已说得明白不过,厉无双道:“奇怪,那负心竹刚一掉落,便无影无踪……” 魏寒道:“那竹若是掉在地上,必定发出巨响,有如大铁锤砸在石头上一样,咱们断无听不见声响之理。” 他后颈穴受制,背向着厉无双,故此不知道负心竹消失无踪。 他接着又道:“或者那竹子在你我身上也未可知,快拿灯照照看。” 厉无双提灯在他身上照过,又查看过自己全身,道:“没有,这不是怪事么?” 她的手指已离开魏寒绕到前面。 魏寒暗中提运真气,希望冲开受制穴道。 但那股内息却散涣无力,全然提不起来。 厉无双忽又惊道:“魏寒,那小朱为何不见踪影?” 魏寒的头不能转动,但眼珠往下溜,仍可瞧见地面。 但见厉无双手中的风灯放在面前六六尺的地面上,空荡荡的哪有小朱的影子。 “不好了!” 他大惊道:“我的千毒闭心功想是功力不足,小朱自能解救,乘机抢走了负心竹……” 这个解释已是唯一想得出的理由了,厉无双再用灯照看了一下,道:“连他的师妹也不见啦,不错,定是小朱这厮捣鬼,只怪魏寒你功力太差,被他逃走了。” 魏寒道:“厉谷主,且先别怪小老儿,咱们现下须得从速设法躲过那黑煞阴风……” 厉无双沉吟一下,随手一掌拍在魏寒身上,魏寒登时全身一松,四肢恢复活动能力。 他提其气,在各经脉中运转一匝,晓得刚才受到绝阳十二手的伤势甚轻,不足为虑。当下道:“厉谷主,黑煞阴风的威力,咱们素所深知。若是有负心竹在手,纵然小朱已死,我仍可以仗那负心竹开路,你提风灯断后。” 此时不但四下凄啸之声更盛,吸到身上的风力也增强不少。 厉无双冷笑道:“这如意算盘打得真响啊,虽然黑煞阴风见光即化,但这盏风灯那里挡得住劲烈,狂风还不是一早就吹熄了?那时候你有负心竹在手,我非遭劫不可,就算逃得过这场黑煞阴风之厄,但你有了负心竹,毒功增强数倍,我制不住你反倒被你所杀无疑……” 魏寒道:“咱们若是联手度过这场大劫,便是共患难朋友了,厉谷主何须多疑!” 厉无双冷哼一声道:“臭男人的话岂可相信,本谷主宁愿同归于尽,也不信你。” 魏寒道:“现下咱们还争论什么呢,负心竹已经不见了,咱们若想不死,只有一个机会了。” 厉无双道:“什么机会?” 魏寒道:“你我入洞之时,必有风灯照路。咱们把这三盏风灯排放妥当,你我后背相抵,全力护住灯火不灭,这场灾劫还有解救的机会。” 伤心谷主厉无双呸了一声,道:“本谷弟子连话也不跟臭男人说,何况身子相触联手合力,休想,休想!” 魏寒道:“咱们合力对付灾劫,这跟别的情形全不相同。” 厉无双斩钉截铁地道:“不行,你休作此想。除此之外,还有别的法子没有?” 魏寒听她口气甚坚,不禁大惊失色。 他深知伤心谷一向对男人实是深痛恶绝,厉无双乃是这一邪门家派之首,行事偏激,当真敢作同归于尽之想。 魏寒心惊胆战之余,暗叫倒霉,口中应道:“咱们同心合力尚且怕不能护住灯火不灭,但除此之外,更无别的法子了。” 厉无双冷笑一声,道:“好,既然今日该死于此地,你也休想独生……” 灯光一晃,她的身形已欺魏寒,右掌拍向左胸“神封穴”。 她话声未歇便已出手,掌势极快。 魏寒闪避不及,左掌一挥,啪地响处硬对了一掌。 魏寒但觉得真气浮涌,下盘发虚,心中叫声“不好”,厉无双第二掌第三拿已凌厉攻到。 只见地掌势中隐含闭穴绝脉的指法,凶毒之极。 魏寒一则昔年被师弟温破子暗算,功力减弱。 二则刚被厉无双禁制过穴道,内息未纯。 三则那厉无双说打就打,抢先了机先。 有这三个原因,两下形势强弱悬殊。 勉强躲过了第三拿,厉无双第四掌快逾闪电,当胸拍落。眼看魏寒这时两手都滑向外门,回救不及,甚至缓不过一口气运功护心。 忽见他一个筋斗向后飞出,动作神速无比。 厉无双那么快的掌势,也不过在他左小腿扫了一下。 微闻卡喳一声,知道已把魏寒小腿骨震断。 厉无双虽是伤了对方,心中仍是一楞。 她这伤心谷秘传绝阳十二手极为凶毒,除非不赢,赢便取命,断断不容对方有负伤落败的情事。 这时魏寒身形依稀要隐没在无边的黑暗中,更不寻思,怒叱一声,左手一招“赶尽杀绝”,那盏风灯脱手挟着劲厉内力呼一声飞去。 这一招“赶尽杀绝”乃是绝阳十二手压轴绝招,手中不拘是什么兵器掷了出去,两文之内全身真力贯注,威力强绝。 风灯化作一道黄光,疾向魏寒刺去。 灯光照处,只见魏寒身在空中,四脚朝天姿势甚是古怪。 厉无双心中方自一动,风灯幻化的黄色灯光陡然停在半空。 厉无双但觉风灯上的其力,被一股强大无比的劲道反撞回来,既来不及收回,又抵御不住。 登时五脏六腑都挪了位,血气上涌,哇一声吐了一大口鲜血。 她双脚一软,跌坐地上,面色惨白之极。 自知若不能立即提聚内力,调运血气,使脏腑归位的话,便将命丧此地。 当下急急提聚内力,猛觉丹田内一片空荡荡的,竟无半丝内力了。 黑暗中微风飒然,厉无双只觉背上“灵台穴”被人点了一下,一阵柔和暖热的劲道透入经脉。 厉无双大吃一惊,但已不暇多想,趁这股劲道流人丹田之时,连忙运功提气,果然得手,真力登时凝聚,把翻腾的血气导人脏腑经脉。 风灯冉冉飞来,暗淡的黄色照射之下,只见万家愁左手抱个白布袋,右手提着小朱魏寒二人,走了过来。 厉无双骇然打量万家愁,见他浓眉阔口,皮肤作古铜色,年纪甚轻,看来不过二十余岁。 但自己那一招“赶尽杀绝”数十载精修的力道,却被他反震回来。 这已经叫人难以置信之事。 哪知他还够隔空输送内力助自己渡过杀身之祸,难道这个年轻人的武功真达到了这等超凡入圣的境界?这是世间上可能的事么?万家愁在她身侧三尺左右停步,先把小朱和魏寒丢在地上,这两人毫不动弹。 接着将风灯放下,这才解开白布袋,把里面的邝真真提出来。 邝真真双目紧闭,全身不住发抖。 万家愁让她盘股而坐,一只手抵住她背后,内力一催,邝真真啊了一声,睁开双眼。 她本身是如坠冰窖,全身冷不可当。 这刻却有一股阳和暖热之气,透行四肢百骸问,霎时把寒冷驱尽。 邝真真看清了万家愁面目,大惊道:“你……是你?万人杰,当真是你么?” 万家愁道:“咱们曾经约在大路上碰头,如果不见你来,那就是被困禁在阴风洞了,所以我来瞧瞧你。” 他回头向厉无双望去,见她骇疑之容末消,却又显得真气涣散,便道:“厉谷主,你应该摒除杂念调元运息才对。我再助你一臂之力!” 厉无双连忙勉力提~口真气,大声道:“不,厉无双宁可命丧当场,也不能让臭……让你一指加于身上。” 她总算客气,把臭男人三个字咽了回去。 万家愁道:“哼,这是伤心谷的规矩,是不是?” 随手捞起布袋口那条长索,微微一抖,那条长索飓一声缩回来,末端还卷着一支四尺余长的细竹竿。 邝真真大惊:“啊,负心竹,那不是负心竹么?” 万家愁手中的长索,如臂指使,忽然弯到邝真真身前,把负心竹放在她膝上,接着刷一声转弯飞出,索末点在厉无双后背灵台穴上。 登时。是一股阳和暖热之气透入她体方任是厉无双脾气再古怪,这时也不由得又感激又佩服。 她本是成名高手,为人甚有决断。 当下一言不发,瞑目运功。 万家愁只不过用索尖点了她穴道一下,但他的内力非同小可,穿经透脉势如破竹。 厉无双只须借势导引,霎时间内已透过十二重楼,还降丹田。 万家愁向邝真真道:“听说这负心竹能破黑煞阴风,咱们试试看。” 邝真真摇头道:“恐怕不行?据我所知须得修练七七四十九天之后,才能够身竹合一,增强功力,现在恐怕不行。” 万家愁道:“那就只好救活小朱,他晓得风眼所在。” 厉无双缓缓道:“那风眼位置乃是冥天宫无上机密之一,小木岂能得知?这家伙油头粉面,不男不女,说的话靠不住。” 语气中对万家愁大有礼敬之意。 万家愁一听甚有道理,心下大感踌躇。 如果目下不是要顾全部真真厉无双二人,以他一身功力造诣,末必就会伤在黑煞阴风之下。 但这话若是说出来,不免使广厉二人误会,以为嫌怪被她们二人所拖累。 心念~转,便道:“厉谷主,咱们若是护得住三盏风灯不灭,便又如何?” 厉无双沉吟道:‘若要三盏风灯不熄,难之又难。但现下也只有这条路了!” 邝真真左顾右盼,看不见另外两盏灯在什么地方。 万家愁一晃身没入黑暗中,转眼便自回转,手中果然提着两盏灯,兀自黄光荧荧。 原来这阴风洞内因有阴气弥漫,故此灯光特别暗淡,而且相隔超过七八尺,便连灯光也不易相见。 只有万家愁如此功万之人,才能得借少许微光瞧见数丈远的景色物事。 厉无双起身把灯上的黑布军拿掉,布成一个小小的三角形灯阵。那三角阵当中的空间甚小,勉强容得下他们三人而已。 万家愁道:“小朱和魏寒怎么办?咱们难道坐在他们身上不成?”厉无双一愣,道: “那不行……” 万家愁笑道:“当然不行,但邝姑娘中了小朱的神仙瘴绝毒,须得小朱解救。而小朱又被魏寒制服住,我刚才已试了一下,并非仅仅穴道受制,一定又是什么毒功。因此魏寒也有用处。” 突然间狂飚大作,三盏风灯齐齐滑移开去,灯焰摇摇欲灭。 万家愁快逾闪电,左脚一伸,踏住一盏。 手中的长索如灵蛇般飞出去,索身卷住一盏,索头也缠住另一盏。 他的脚和长索劲气涌出,抵住了强烈猛卷的狂风,登时灯光大明,方圆丈许之内是纤毫毕现。 他接着又说道:“这个灯阵果然大有灵效,阵外的狂风中夹有无数如丝如缕的黑气,但被灯光一照,便化为乌有了。” 厉无双见他举手投足之间,护住了狂部卷走的三灯,并且把黑煞明风如何消灭的情形查看明白。 又还能从容开口说话。 功力之高简直叫人不能相信,心中惊佩得无以复加。 邝真真轻轻道:“万……万大侠,我中的毒以后再说,现下先全力进过劫难要紧。厉谷主,你说对不对广她本想叫出万人杰的名字,但见了他的无上武功,忽然感到身份地位相差太远,涌起自卑感,便改口尊称一声大侠。 厉无双连连点头,道:“对,对,邮姑娘是毒门高手,也许找得出解救自身之法。但目前这黑煞防风的灾劫,确实是凶险得紧。” 万家愁又好笑地望住份真真,问道:“你刚才叫我什么?” 邝真真雪白的双颊忽然泛起红晕,低头道:“我……我叫你万大侠,你敢是不喜欢么?” 万家愁哈哈一笑,道:“我向来是恶魔、凶手,绝不是什么大侠,你以后叫名字吧,省得我听了起鸡皮疙瘩。” 邝真真讶异得忘了羞涩,事实上她这一辈子从不知羞涩为何物,这等滋味还是第一次尝到。 她抬起头,道:“你是恶魔。凶手?不,一点不像……” 厉无双虽是也想知道万家愁的来历,但杀身祸迫在眉睫,忍不住插口打岔道:“万先生,据我所知,那暴风狂飘还不怎样,最可怕的是黑煞阴风蕴蓄莫大潜力,又是天地间至冷至毒之气,咱们的灯阵只能把黑煞阴风挡住在光圈之外,但那阴煞之气越积越厚,却更是凶险不过。” 万家愁颔首道:“不错,我早已发觉黑煞阴风大有古怪,所以不敢招惹。” 厉无双道:“咱们的灯阵若是有一盏熄了,那阴煞之气登时从缺口激射进来,残缺了灯阵在内鼓外荡夹攻之下,立时震破熄灭。当然啰,咱们三人也同时化为灰了。” 万家愁叹一口气,道:“这黑煞阴风乃是天地间的自然力量,正如山崩海啸,人力实是无法抗拒。” 邝真真打个寒噤,满腔悸惧,怯怯道:“我宁可面对十个、百个高手,也不愿碰上那黑煞阴风……” 厉无双道:“你是毒门中人,先天上受到克制,不免特别害怕。但也有人不怕黑煞阴风的。” 她停歇一下,眼见三灯明亮如故,灯阵内风力微弱,稍稍放心,又道:“这是一大秘密,但定须说出让万先生参考。冥天宫的高手,都须得历经灯阵练功这一关。换句话说,他们须得过了这~关,神功成就,才有奉派出宫的资格。” 万家愁对别人没有兴趣,只有银老狼例外,当下忙问道:“银老狼也曾经会过这一关么?” 厉无双道:“他天生异禀,早就过了这一关,练成了阴煞神功啦。” 万家愁道:“这门神功怎样一个练法?你知不知道?” 厉无双道:“详细内情不大了解,只知道阴风洞内不知何时布置好一个灯阵,一共八八六十四盏,都嵌在地上,点燃的灯光透上来,宛如繁星一般。任是劲风烈部也吹不熄这些灯火。练功之人藏身灯阵中,只须用脚底遮隔灯光,便可从所欲地引导这股黑煞阴风攻入阵内。怎样练不得而知,听说练到最后只剩八盏灯光,按八卦方位排列,此时若是遮断一盏,门户大开,攻人来的黑煞阴风便非同小可了。练功的人能够抵御得住这一股阴煞之气,便是神功告成。” 万家愁点点头,道:“原来如此,我明白啦。” 厉无双虽是佩服万家愁的武功,但可不相信他听了粗枝大叶的描述,便当其全盘了解。 但也不去说他,转向邝真真道:“邝姑娘,咱们合力护住一灯,其余的两盏由万先生照顾,你瞧使得使不得?” 邝真真道:“正该如此,但不瞒谷主,我心中甚是害怕。” 突然心中掠过一个疑念,那便是她与小朱说话时,其时黑煞阴风刚起,异声盈耳。 她听了那种声音,便即感到心悸神散,几乎站立不住。 但现在是黑煞阴风大盛之时,异声凄啸不知厉害多少倍。 她却心神宁定,全无异状。 这个巨大的变化,一定有某种道理,想来不是灯阵的力量,那是什么力量呢?厉无双道:“别怕,你用手中竹子定住风灯,别让它被风刮走,我尽力抵御旋卷的部风,不让灯火熄灭。” 万家愁大为赞同,心知自己分心照顾三灯,已略现很困,却被厉无双瞧了出来。 若是勉强支撑下去,怕只怕内力消耗过多,触发了内伤,那就大大不妙了。 邝厉二人并排坐好,邝真真伸出负心竹,竹尖点住打罩,内力贯注,但觉顺畅,大有余裕。厉无双双拿一前一后推出去,两股掌力夹护在灯火前面及左右两侧。 万家愁一瞧之下,知道伤心谷秘艺绝阳十二手名不虚传,招式极是严密。 而且厉无双的功力精湛异常,定能保护那盏灯火不被狂现弄熄。心头一放,手中的长索随着意念转动刷地飞起,索头卷缠在脚下的风灯上,随即收回左脚,稳稳站在门女身后。 那狂飚在四方八面旋卷呼啸,声势惊人。 但打阵光线所及之处,暴风中的黑气一触即散。 众人都发觉那狂飘的威力竟是和黑煞阴风息息相关,那黑煞阴风一散,狂熟威力便化解了大半。 不察暗感安慰,都想:只要护得住灯阵无恙,大概可以渡过这场灾劫了。 只是灯阵外的黑气散而不消,渐见浓密。 看来时间一长,那阴煞之气将必凝成一层,像个大慢幕般罩在外面。 谁也猜不透到了那等地步时,会有什么变化。 灯阵外的魏寒突然大声道:“万大侠,您老人家武功盖世,天下无有敌手。小老儿佩服得五脏按地,情愿做牛做马,追随您老人家厉无双呸一声,但她须得全力发掌,故不能分心开口。 万家愁对这个毒门高手随口而出的谈词已经听惯了,心中甚是厌恶。 同时又不知何故,对魏寒和小朱都大有鄙嫌仇视之意,当下道:“谁要你追随,你给我闭嘴。” 魏寒道:“小老儿罪该方死,竞惹得万大侠心中不悦,不过这灯阵只能支持一时,等到灯光外面这一层阴煞之气震破之时,千万股劲猛无传的气流横扫而过,连人带灯登时化为劫灰。” 万家愁听他讲得似乎有点道理,道:“那也是没有办法之事,现在能支持多久便支持多久就是了。” 魏寒道:“万大侠若是容小老儿躲入灯阵,大恩大德自然要报答的。小老儿有法子化解祸劫。” 厉无双忍不住斥道:“哼,你的话岂能相信……” 她立时一开口,内力便散,掌势现出破绽。 灯焰忽地暗下来,摇摇欲灭。 万家愁一看不妙,正要出手相助。 忽见灯顶的翠绿竹子微微急额,顿时风定焰起,灯光恢复明亮,那根翠绿竹子乃是邝真真手中的负心竹,以她的功力,这等“借物传力”的境界还差一大截。 但刚才竹子上显然真力弥漫,劲道迸射,使灯火四周气流稳定下来。 万家愁微微一怔,想道:“她功力原未曾达到此一境界,可见得负心竹当真有奇异的灵效妙用了。” 魏寒小腿断折,下半身麻木不仁,但上半身仍能动弹。 他暗中一直贪婪垂涎地偷瞧那支负心竹,是以邝真真发劲堪补厉无双的灯力空隙这一幕,魏寒看得比谁都清楚,心头一热,差点就向邝真真扑去,把那毒门机为无上至宝的负心竹抢到手中。 万家愁突然想起一事,道:“魏寒,你叫小朱把神仙瘴的解药拿出来,我可以考虑把你们移到灯阵内。” 他这么一说,厉无双虽是千不肯万不肯,却也做声不得。心想:万人杰和邝真真定是关系不浅,所以万人杰拼命相护。 但天底下个个具男人无不负心薄幸,将来厌卷了,邝真真还不是被他一脚踢开,那时后悔已来不及了! 邝真真丝毫不知厉无双的想法,服波一转,迅快掠过万人杰面孔,心中充满了感激之情,还感到一种陌生的甜蜜味道。 要知她自小孤苦无依,在五毒门中学的是诡秘恶毒的杀人功夫,见的是尔虞我诈倾轧相残的阴险人物。 是以在她观念中,没有人辛辛苦苦去替人做一件事而不计报酬,或是没有任何企图的。 但万家愁以旷世武功,冒险依约来救她,看来却没有一点企图。“美色”他已拒绝于前,除此之外,她还有什么?现下甚至连负心竹这件至宝,也是拜他所赐。 万家愁长得并不英俊潇洒,也不是能言善道会讨人欢心的类型。但却有一种坚忍强大的男人味道。 邝真真偷觑他一眼,忽然发现他比平生所见任何男人都漂亮,心里不知不觉涌起暖热亲切的情绪。 只听魏寒道:“这个……这个……小老儿有法子解去神仙瘴之毒,不用找小朱了……” 万家愁道:“你会解就行啦……” 厉无双冷哼一声,道:“姓魏的,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当真能解得了神仙瘴之毒?小朱究竟怎样了?你最好快快从实招来,免得误人误己。”
第二十章 败 露 万家愁呀道:“哦!原来他想玩花样!” 魏寒一触厉无双那对清澈而又含有憎厌神色的眼睛,心知无法瞒得过这个野心大的老江湖,无奈叹一口气,道:“小老儿虽然没有现成的解药,但那神仙瘴乃是敝门毒功之一,小老儿自然晓得解救之法 厉无双道:“晓得就好,只不知要多久时间?” 这一句正好击中了要害,魏寒呐呐道:“这……这很难说。一来要看中毒深浅,二来要看她本身的毒功与那神仙瘴相克情形如何,方能得知。” 厉无双冷笑道:“笑话,若是要几十年才治得好,人寿几何,莫不成人家一辈子陪着你么?嘿,嘿,如果小朱这一手没有独到之处,怎会用来对付他的同门高手!万公子,这姓魏的包藏祸心,言语不尽不实,甚是可恶。” 万家愁武功虽高,胸中城府却浅,要他像厉无双从对方言语,找出真假虚实,实是有所不能。 他对厉无双这种本事相当佩服,道:“对,这厮真可恶,我把他远远丢出去,任他自生自灭。” 魏寒大惊哀求道:“万大侠,厉谷主,你们行行好,高抬贵手,日后大富大贵,长命百岁。小老儿实是该死,不该用了锁骨断肠重手法,小朱绝对活不成的,所以无法向他讨取解药……” 邝真真打个寒嘴,负心竹上发出的劲力便不均匀,灯焰摇闪。 厉无双连忙推动灯为,补上空隙。 气流一稳,那灯焰便恢复如常。 万家愁道:“胡说,小朱明明未死……” 魏寒道:“他虽是未曾断气,但中了锁骨断肠重手法,生机已绝。大罗金仙也救不活他。小老儿绝对不敢有一字虚言……” 厉无双和邝真真各用一半力量,已可护住打火,故此能够开口说话,“万公子,这话问邝姑娘,便知真假。” 邝真真道:“刚才我见了小朱的面色神情,便已疑心是中了锁骨断肠重手法。他说得不错,小朱目下生机已绝,但神智仍在,知觉未失,正惨受身心诸般无量艰苦,须得等到骨髓干枯,肛肠寸断才当真死去。这是敞门最残酷的重手法之一,你们瞧瞧他眼睛,多可怕啊她虽是毒门高手,杀人不当一回事,但提起这锁骨断肠重手法,竟自惊怖不已。 小朱的眼睛张开,并没有睁得特别大,面部肌肉也一如常态,可是细细看时,他那时眼珠当真流露出快要发疯的意味,面色又青又白,微觉刺眼。 邝真真又道:“以他的体魄,恐怕须得熬上七日七夜之后才死得了。唉,任是天下间骨头最硬之人,到了他这种时候,若能开口说话,一定哀求别人给他一刀……” 万家愁沉吟道:“照你说小朱是断断救不活了,解药怎么办?” 邝真真感激地道:“小朱虽是救不了,那神仙瘴也不是无法解救的绝毒。你……你不必为我担心……” 她叫人家不要担心,这话本来没有什么,但她不知怎地红染双颊,羞得垂下眼皮。 万家愁无意中见她面靥上霞染丹抹,艳光照人,还有那股似羞似喜的神态,美不可言,不觉呆了一下,心想:邝真真名列武林三艳,果然美貌之极。 依我看来,武林三艳应该以她为首。 万家愁虽是思量邝真真美貌之事,心中全然不涉遇想。 当下目光转回小朱身上,暗念这厮既是恨不得赶快死了以求解脱,在我不过举手之劳而已,帮他一个忙有何不可?这时他只有左手闲着,当即挥手一指遥遥戳去,只听嗤地破空一响,小来身子震动一下,随即眼皮垂合,真个气绝毙命。 魏寒见他随手一指点出,相隔寻丈,两股指力竟能震断小朱心脉,内力之精妙强劲,真是听都没听过,不禁大为震憾战栗,忖道:我就算骗得他中计,负心竹被我抢到手,这小子武功出神入化,深不可测。我再练十年,恐怕也不是他的敌手,何况负心竹刚到手,还不能够发挥妙用,那时计谋被识破,我非死不可…… 转念又忖道:我使奸计把负心竹抢到手的话,或者可以死中求活。 如果不能抢到负心竹,不消一盏热茶工夫,定被黑煞阴风卷去,死得更惨。 左右是死,不如抢竹,还有万一的机会。 魏寒心志一决,便抛开杂念,暗自盘算。 万家愁向厉无双道:“幸亏谷主提醒,不然的话,谁想得到魏寒的手段毒辣呢。咱们不理他,这种囚徒死一个少一个,倒也干净痛快。” 厉无双见他谦和有礼,心中甚是受用,不觉把对待男人的歧见敌视消灭了许多,爱屋及乌之心油然而生,道:“邝姑娘,我去把小朱的白衣剥下来给你。” 邝真真道谢一声,摧动内力护灯。 厉无双收回掌势,见灯火只微微摇晃而已,这才放心跃出灯阵,迅快地剥下小朱外面罩着的白色长衫。 回到阵内,把白衫放下,发掌接替邝真真。 邝真真不敢怠慢,迅即把白衫穿上,突然大惊失声,道:“啊,瞧啊,小来他……” 她叫人家瞧看,自己却骇得移开目光,再也不敢望去。 万家愁厉无双双眼望去,只见小朱下半截身子靠近黑煞阴风之处,鞋袜都没有了,长长的裤管随风飘扬,裤管内的腿脚也没有了。 他们听过邝真真魏寒等人说及,得知这等现象乃是因小朱体内含有各种毒性,正好被黑煞阴风克制,吹掠之下,转眼侵蚀成发。 故此他的尸体现下只剩了半截。 这情景实是说不出的恐怖诡异。 万家愁回头向邝真真望去,道:“你靠近来一点,站在我背后,不要再看……” 邝真真在惊惊中,听得这话,心中陡然涌起一阵暖热,忽地觉得这一场灾劫很有价值,就算逃不过杀身之祸,也是甘心。 万家愁见她惊恐的神情一下子都消失,面靥上微微泛起笑容,甚是娇艳动人。 他实在弄不懂这个漂亮的女孩子何以在惊怖欲绝中,一下就变得欢说起来? 不觉瞧得呆了。 厉无双顾盼之间,见到他们一个瞧得呆头呆脸,一个含情微笑。 她为人甚是偏激,对世间男子极为仇视。 当下冷笑摇头,心中大不以为然。 突然一股锐风刺破厉无双的掌力,“砰”的一响,风灯裂开倾侧,狂部卷处,立时熄灭。 变化仓卒,灯阵内的三人还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时,劲风狂卷入阵,啸号之声震耳欲聋。 原来那灯阵一灯既灭,其阵便破,四下熟风从缺口冲入,势不可当。 另外两灯被风力内外夹攻,也自摇摇欲灭,灯光大为暗淡。 万家愁连忙摧动内力,从长索透出,尽力护住灯火。 忽听邝真真叫一声,目光一转,已瞧见一道白色人影飞掠向右侧的黑暗中。 万家愁目力何等锐利,一瞥之下,已瞧出那道白色人影竟是尸横遍地魏寒。 此人一直表现出伤重不能移动的样子,是以大家都对他不甚注意。 哪知魏寒待机发难,暗中破去厉无双的掌力,三灯熄灭其一。 这刻趁乱扑火,攫夺了负心竹,端的动作如电。 眼见魏寒身形堪堪隐没在黑暗中,万家愁冷笑一声,左掌一挥,劲道涌出,但见他五指或勾或捺,这股掌力竟有五指不同变化,抵住了四方八面旋卷的狂激。 同时之间撤回长索,如经天长虹般向魏寒搭去。 这条长索去势神速无比,末端一沾魏寒身形,刷一声把他右腕连同负心竹一齐卷住。 魏寒身子去势不停止,带着一声惨叫,飞入黑暗中。 万家愁的长索电掣飞回,卷住一齐腕截断的手掌,这只手掌还紧紧握住负心竹。 万家愁左手接住负心竹,右手长索飞出,又护住了两盏风灯。 万家愁换手护灯,飞索夺竹等动作眨眼完成,如羚羊挂角,香象渡河,无迹可寻。 旁人看来他不过顺手而为,丝毫不须着急用力,厉无双的武功虽是远远不及这等境界,但眼力却能看到,禁不住赞叹道:“万公子神功绝世,旷古绝今,无怪这阴风洞名列天下一十八处险绝之地,却也来往自如了。” 邝真真接过负心竹,摔掉那只血淋淋的手掌,深呼吸几下,才失声道:“哎呀,我差点透不过气来……” 万家愁问道:“现在怎样了?” 邝真真道:“现在好啦,呼吸血气都畅通无碍。” 厉无双道:“这样说来,那负心竹对你们毒门中人果是大有妙用……” 她忽然沉吟不语,凝目寻思。 万家愁左手不断发出掌力,抵御劲厉狂飘。 原来灯阵一破,那缺口便有风部冲入,外面的黑气也渐渐凝聚成团,随着狂部前扑。 万家愁的掌力虽是仅仅对付黑煞阴风,但缺口太宽,是以极为耗费真元。 厉无双见他左手五指挑。勾、剔、捺、戳,极尽变化曼衍之能事。 那黑煞阴风成团涌到也好,散为千万缕激射也好,全被万家愁变幻无方的神力挡住,瞧得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道:“唉,人间竟然真有这等神通绝艺。厉无双今日算是开了眼界啦。看来就算冥天宫的三大魔使出手,最多也不过如此。” 邝真真道:“三大魔使有这般神通么?他们是谁?冥天宫是什么地方?” 厉无双道:“咱们在这儿说话,想必不会有人能窃听去。” 她望了万家愁一眼,见他也在侧耳而听,便又道:“若是在别的地方,哼,哪怕拿刀子架在我脖子上,我也是不敢泄露一言半语的。” 万家愁忍不住问道:“为什么?若不然泄露秘密也不过一死的话,你为何不敢说出?如果查不出你泄秘,至少可以逃过眼前杀身之祸呀。” 厉无双摇头道:“不可能,冥天宫主人有通天彻地之能,若是泄秘时被他的顺风耳听来,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不能冒这个险。” 邝真真解释道:“有些用刑手法比死难过千百倍,厉谷主怕的想便是那酷刑了。” 厉无双道:“正是,正是……” 万家愁听得泄秘后果如此严重,本想叫她别说。 谁知黑煞阴风压力增强了很多,尤其是散为千万缕激射而来之时,每一缕的劲道方向俱有差别,掌力便也须得分别相应,这一来耗力更多。 这时突然发觉内力已有衰竭之象,心中一震,知道又是内伤在作怪,否则他的内力生生不绝,又正当年轻力壮之时,哪有衰竭之理? 当下不敢开口说话。 厉无双道:“那冥天宫久是廉教主坛重地,数百年来天下无人得知确实所在。这个秘密乃是魔教禁忌之一,除了本教门下,知秘者死。哼,我偏要把秘密泄出去,看魔教能不能奈何万公子!” 邝真真道:“厉谷主说的好,万公子虽是不怕魔教导仇,但你自身却很危险! 厉无双道:“魔教还有一条规矩,那就是须得先把外间晓得秘密之人杀死,才可以对付泄秘之人。在未能杀尽得闻秘密之人以前,只准软禁泄秘者。所以只要万公子一日没事,我便可过那悠闲自在的日子。唉,现下我是冥天宫侍者,每天过的都不是人过的日子,邝姑娘,我日子的难过法,你做梦也想不到的……” 邝真真道:“原来如此,那我现下听了这秘密,也变成魔教沫杀的对象了?是也不是?” 厉无双微微一笑,道:“对,但你放心,魔教之人想杀你也不是容易得手的。” 邝真真摇摇头,道:“据我所知,银老狼的武功高过我十倍,冥天宫不必派人,只派银老狼就可以轻易取我性命了。” 厉无双道:“你错了,要知你目下已得到毒门至宝负心竹,形势业已大……” 原来厉无双早先一听邝真真提到一竹在手,便自恢复如常的话,登时晓得这负心竹对五毒门之人,果然有无穷妙用,连专门克制百毒的黑煞阴风也失去作用,便等于她的功力增强了不知多少倍。 邝真真忙道:“但我还是不知道这秘密的好,厉谷主,我即使武功高了很多,但与魔教结下仇怨,也是很不划算的事。” 厉无双叹口气,道:“好吧,那就只好靠那块石板了。我每天抽一点时间到这阴风洞来,在东北角一方石板上刻下魔教之事,到现在为止,已经有很多秘密在那方板上啦。” 突然几缕黑气透了人阵,厉部二人同时惊啊一声,一个挥掌,一个舞竹。 把几缕黑气抵住。 万家愁明明见到那几缕黑气从空隙钻入,小指捺出,却是力不从心,仍然没有补住空隙。 他心中大为发愁,忖道:“我内力越来越弱,若是勉强支撑下去,只怕内伤发作,那时候连运气护身也是有所不能。 但我又怎能不支撑下去呢?” 邝厉二人忽又惊叫一声,出手封挡侵入的黑气。 邝真真挥动负心竹,连发数招,突然身子一震,但觉一道热流由丹田升起,循脉逆行冲上,霎时过十二重楼。 接着沿督脉运行下降。 此时脊椎骨必必剥剥微响,全身真力弥谩,目光明亮。左右两方忽然有两缕黑气激射而至,邝真真左一竹,右一竹扫了出去,淋淋两声那两缕黑气消散无踪。 她手腕微转,负心竹琳一声圈回来,从当中扫,一片内力从竹上透出,把厉无双奋力抵住的数十缕黑气一举击败。竟是毫不费力。 邝真真见自己内力突然如此强劲,而且得心应手,全不费劲,不禁一愣。 跟着又醒悟方才一气呵成的三式正是五毒门人人皆知的五大疑难绝招之一,这一招叫做“勾心斗角”,一招之内,含有左右中三式,虚虚实实,变化无穷。 邝真真从前也曾暗中苦苦练过这一招,但总是劲道不对,出手快则全无内力,慢则变成三招而不是一把三式了。 此时黑煞阵风又有十余缕激射入来,邝真真正在惊喜欲狂之际,不暇转念设想如何抵挡,手中负心竹随手划个大圈,腕指劲道一变,委时间又划了七个小圈圈。 只听一片敲金击玉之声不绝于耳,使人疑是置身于茂密竹林之中,数十缕从不同角度射到的黑气,尽数化为乌有。 邝真真但觉劲到意动,意到动时,宛如万流赴海,极是奔放畅顺。 当下不禁又是一阵狂喜。 原来她这一招称为“七环飘籁”,亦是毒门数百年无人练得成功的五大绝招之一。 如今她随手使来,自然严谨,果然含有无限威力。 厉无双突然惊道:“万公子,您……您怎么啦?” 邝真真闻声惊视,只见万家愁面色惨白,满头冷汗。 身子摇摇晃晕。 厉无双伸出去相扶,忽又收回。 原来她身为伤心谷主,这一派向来仇视男人,连说话也觉得站污了自己,何况用手碰触? 万家愁这时内伤发作,全身乏力,双脚一软,坐在地上。 但仍然奋余力发出内劲,护住两灯。 只是他劲衰力竭,两灯在狂风呼啸声中,摇摇欲灭。 邝真真抢出两步,负心竹伸出挑起一灯,随即左手提住。 余下一灯突然熄灭,登时四下黑气奔腾鼓荡,发出使人心悸不已的异声,邝真真挥动负心竹,只听一阵阵清晰的财咐声,那么强烈刺耳的狂飘鼓荡啸号,竟也掩不住她竹子的淋淋之声。 邝真真道:“厉谷主,我们已守不住,只不知可有地方躲避一下没有?” 厉无双道:“有,往东南角走,十丈左右便有两根石柱,好像门户一样。入得这道门户,便少了强风狂飚这一重威胁了。” 邝真真哦一声,道:“好,我们试一试。” 厉无双道:“但那道门户之内,黑煞明风凝聚如山,乃是阴风洞最凶险的所在。” 邝真真已感到越来越难周全抵御狂风中的无数黑气,心想左右都是丧生之险,何妨一试? 当下说道:“不管啦,你带着万公子,我们走!” 厉无双皱起眉头,但觉若要自己抱起或背起这个男人,实是比死还要痛苦。 邝真真催道:“走呀……” 但片刻还不见厉无双动手,偷眼一觑,只见厉无双望住万家愁发愣,满面憎厌的神情。 邝真真心中叹口气;暗想:万公子不知几时得罪了她,以致到了这等生死关头,她仍然记根。 当下大声道:“厉谷主,我们若想死里求生,须当同舟共济,才有一线希望。万公子于我有救命之恩,我绝不能舍他而去。厉谷主,你把他带着,我们闯闯看。” 厉无双哼了一声,突然抓起地上的白布袋,抖开袋口。 接着两指勾住万家愁后领,把他身子提起来,放人袋中。 邝真真喜道:“这法子敢情好,黑煞明风料已伤他不得,走,我们并肩闯闯看。” 万家愁在布袋中一片黑暗,但觉身子离地而起,接着便昏迷过去。 且说那吴芷玲独个儿在房中守候万家愁回来,她躺在床上,盖着被子,虽是极力想睡一会儿,但心情起伏,哪里睡得着。 远处传来更鼓声,由二更数到四更,她更为担心了,身子一时冷一时热,好不辛苦。 到了五更时分,她更是心神不定,睁眼侧耳,凝神留意外边声息。 晨鸡啼声此起彼落,直叫得她心乱如麻,一时想象万家愁在阴风洞中遇险。 一时想象万家愁入庄时,被人发现拦截。 正在胡思乱想的当儿,突然外边传来低微的步声。 那人来到房门前。只吓得吴芷玲心儿扑扑乱跳。 片刻间门处那人轻轻叩门,接着推开没有闩上的门板,闪身而入,压低声音道:“少奶奶,小人是周老二。” 吴芷玲啊了一声,全身瘫痪地喘几口气。 周老二道:“还没有动静么?” 她在被窝里摇摇头,旋即想到他可能看不见,道:“没有,这怎生是好?天都亮啦……” 周老二道:“咱们只有两条路可行,一是马上逃出此庄。二是摆个假局希望瞒过人家。” 吴芷玲坐起身,忽然恢复冷静,脑筋转得飞快。 她只想了一下,便道:“逃走之路是一定行不通的,这集贤庄防守严密,关卡重重,我也不必细说了。只有第二个法子,还可一试。” 周老二竖起耳朵,倾听了一阵,决然遭:“好,就走第二条路吴芷玲掀掉被子,将堆叠假人的被枕移开,又把被窝拨弄成曾确两个人睡过的种种绔纹形状。 周老二检查窗户之后,将窗门推开一条缝隙,留下有人曾经出人的痕迹。之后,他走到床前,注视着吴芷玲,道:“此计亦冒着相当风险,姑娘心里自然明白。” 吴芷玲点点头,道:“我明白!” 她眼中神色甚是坚决冷静,而且毫不犹疑地当着周老二眼前,脱掉外衣长裙等,剩下贴身的亵衣,露出两只雪白细致的臂膀。 她钻入被窝,侧身向内睡好。 周老二道:“姑娘你心知明儿早上惊动对方的时候,也是这一身打扮让对方很多人看见。所以你情愿先在自己人眼前准备妥当,以免尚有破绽。也含有不让敌方之人先看见的意思。” 吴芷玲面对着墙壁,道:“周二哥,幸而你报了解我的心意,我实是感激不尽。” 周老二道:“在下蒙你信任,感激的应该是在下才对。唉!阮先生旷代奇人,聪明才智世无然其传。只见姑娘风范,便可以遥想阮先生的绝代才华了!” 吴芷玲轻轻道:“既然周二哥错爱推许我为知己,便请动手。” 周老二应一声好,伸手掀起被子,于是那雪藕似的玉臂又发出眩人眼目的光芒。 周老二瞧也不瞧其他部份,目光集中凝视在她背上,认识穴道,迅即探指一点。 他缩手放好被子,静静仁立一阵,听到吴芷玲发出均匀悠长的呼吸声,这才悄悄转身出房而去。 由天亮开始,直到红日满窗,万家愁仍不见影踪。 周老二只好叹口气,奔出去找到一名庄客,道:“有烦老哥向胡总管报告一声,有重要事情发生,须得与他见面。” 那在客道:“胡总管不在,有事只好找李副总管了。” 周老二心中叫声不好,忙道:“那也使得,但兄弟这几天天天都没见过李副总管,只不知是怎样一位人物?” 庄客道:“本庄李副总管在江湖上大大有名,人称色胆包天李俊李三爷,你听过他的大名没有?” 周老二一怔,忖道:“原来是这个贪淫好色的李俊,听说他本是白莲教十二行宫的十二名总管之一,何以在这集贤庄内,却只是副总管身份?幸而跟他还未见过面,只是此人有名的好色,所以外号叫做色胆包天,后来简略为胆包天而已。唉,若是此人,一旦见吴姑娘的艳姿,定必垂涎生出歹心……” 那在客退:“喂,老周,你不用担心,李副总管不久巡查过来,有什么事当面跟他说。” 周老二道谢一声,和那庄客在院门外等看,心中却赶紧盘算怎么应付这个著名的色狼。 他在转眼工夫已想了六、七个方法,却发觉没有一个法子可以行得通。 庄中四下不时传来杂乱的蹄声,或来或往。 周老二心知那是庄子里调派一队队的铁骑出去,有些则是回来看这繁忙的样子,似是发生了什么重大之事。 尤其是总管胡藩忽然不露面,更是大有文章。 突然有四名劲装佩刀大汉奔来,到了院门,也不跟那庄客打招呼,迅即散开,除了一个站在门边之外,其余三人,都分抄院测和院后,竟是分四面包围那院子。 周老二心中雪亮,晓得这是十二行宫总管巡查各处时的惯例。 从前他跟随梅刚,海刚也是十二总管之一,故此这惯例周老二熟悉得很。 片刻间一个长身英挺的锦衣青年出现,大步行来,一手按住腰间佩剑剑柄,既潇洒而又威武,面膛白净,竟是个相当俊俏的人物。 那庄客忙上前行礼,道:“启禀李副总管,那姓周的说是有要紧事,想见胡总管。” 李副总管税利的目光在周老二身上转一匝,道:“你是周老二?你们的事情我已详细阅看过档案了,心中却有一个疑问无法解得,不知你能不能解答?” 周老二道:“副总管有什么疑问呢?在下若能够解答,自然不敢有一字隐瞒。” 胆包天李俊冷冷笑一下,道:“好,体告诉我,胡总管为何留下你们三人?他究竟打什么主意?” 周老二愕然道:“这个……但个在下实是不得而知了。” 李俊道:“老实告诉我,是不是为万少奶奶?” 周老二骂声该死,这厮果然一脑门子都是女人。 口中应道:“在下岂敢胡乱猜测?不过万少奶奶已是有夫之妇,胡总管怎会为了她? 哈……哈……” 他忽然轻松地笑了两声,又道:“在下明白了,李副总管定是故意开玩笑的。不过…… 不过这话若是传人胡总管耳中,只怕不大好吧李俊双肩一耸,隐隐有股杀气透出,道:“胡总管若不是为了那俏媳妇儿,还有什么别的原因?你知不知李三爷的外号叫什么?叫做胆包天。这些话就算传人胡藩耳中,李三爷也不怕。” 周老二听了这话,心知那胡落目下定是失了势,只不知他是因办事办得不好而失势?抑是本人遭遇意外或伤或死? 这白莲教内倾轧争权,人人甚是现实冷酷,周老二素所深知,所以并不以为奇。 胆包天李俊见周老二谷触无语,冷笑一声,举步走入院内。 周老二忙跟人去,一面道:“敝少主失去踪迹,小人正要向总管报告……” 李俊哦一声,但脚下不停,人得房内,目光凝注床上的人。 不过只能见到一头黑黑的长发,铺洒枕上。 “还好,她没死!” 李俊一边说,一边转四下查看。 目光在后窗上稍稍停顿一下,便回到床上。 “周二,你几时发现万人杰失踪的?” 周老二道:“今儿早上,小人过来叫了几声,不见少主回答,进来一瞧,便是这等情状。” 李俊冷冷道:“也许万人杰一早起来出去走走,你凭什么断定他是失踪的?” 周老二道:“小人已等了好久,还不见少主回来,再说敝少主向来胆小,断断不敢大清早独自乱跑。假如敝少主当真出去散步,恐怕也是被庄中之人误会留住询问,是以久久未归。。” 胆包天李俊道:“咱们说了不少活,你家少奶奶兀目沉睡,她平时也是吵不醒的么?” 周老二道:“这正是最蹊跷的一点,小人叫过许多声,她仍然不醒,但呼吸均匀,显然又是在睡梦中。” 李俊葛似不信,道:“听说你练过武功,这等蹊跷也瞧不出?” 周老二摇摇头,李俊皱眉寻思一下,突然伸手抓住他左肩,食指扣住“虎门穴”,劲力透出。 周老二闷哼一声,全身僵木。李俊道:“你现下有何感觉?” 周老二吃力地开阖嘴唇,发出不甚清晰的语声:“小人全身都……都没了知觉……” 李俊哈哈一笑,左手疾出,并指在他“神封“通谷”两穴各点一下,这才放开手,道: “周什谋,这回你棋差一着了,哈……哈……” 他笑得声震屋瓦,远远传出屋外。 但床上的吴芷玲仍未回醒。 周老二突然大为悔恨,直到这刻,他才知道己方行错的一着棋,敢情是没有把万家愁的武功估准。 要知周老二自然算过有被人认出真面目的可能性。但一来已易容改装,二来若是对方已认出自己,则对方的反应必有痕可寻。 因此他们对方设词羁留下几天当中,周老二虽然仍瞧不出一点痕迹,问题却出在万家愁武功太高,出入此在必然有人能够发觉,否则以此庄重重布防,万家愁不能出庄,则对方仍然不揭穿秘密,等着瞧己方有何行动。 只要这样拖下去,定能看破对方用心而设法应付了。 胆包天李俊突然挥掌向床上拍去,接着掌势一变,改直拍为横扫。 只见盖住吴芷玲身子的被子先是应掌掀起一边,跟着打横飞开,落在床尾地面。 床上现出吴芷玲蟋曲而卧的身子,其贴身亵衣质软而薄,曲线毕露,尤其两只胳臂和粉颈,肌肤胜雪。 李俊口中喷喷两声,道:“真迷人呀,周仲谋,你瞧,这妞儿当真是娇美尤物,李三爷实是艳福不浅……” 他欺近去,伸手向吴芷玲手臂,但动作一点也不鲁莽,可见得李俊心中仍有戒备。
第二十一章 毒 刑 吴芷玲全无反应,事实上她被点了睡穴。 若是没有人替她解穴,这一觉可以睡到晚上。 李俊轻轻的抚摸,丝毫不曾惊扰她的好梦。 李俊的手忽然滑向吴芷玲后背,迅如电火点了她穴道,这才哈哈大笑,道:“……妙极了,这一下不怕地插翼飞出李三爷掌心啦……” 周老二心中连连叹气,忖道:我枉自负有智名,也忝蒙阮姑娘许为知己,现下却眼睁睁看着她被鉴于污辱,唉,我又怎对得起阮先生和万公子呢……。 眼见李俊把吴芷玲身子扳过来,瞧她面孔,口中发出喷喷赞叹之声。 周老二心中急得不得了,算来算去,除非万家愁突然赶回来,否则谁也阻止不了这个脸包天的人。 院中忽然传来话声,道:“启禀三爷,铁衣卫的爷们虽是接到暗号,得知无事,但还是吩咐属下进来问一下。” 李俊道:“他们几个人都没走开吧?” 那人应道:“没走。” 李俊道:“你请他们照!回住院子四周,这儿有一个人失了踪,可能回来。” 那人大声应了。 李俊一把抱起吴芷玲,面上泛起建笑,道:“周仲谋,你在这儿等着,李三爷到隔壁房间快活之后,回头有话问你。” 周老二道:“好,我等着。但你不光问问这个女子的来头么?” 李俊冷笑道:‘管她是什么来头,就算有天王老子撑腰,我也不怕。嘿,嘿你敢是忘记了我的外号?” 他走向房门,一脚正要跨出去,忽又缩回,道:“也好,这尤物有什么来头?” 周老二道:“她是智慧仙人阮先生的千金,姓万的不过是假扮阮姑娘的夫婿……” 他说到这里,眼见胆包天李俊只不过故作惊讶地挑一下双眉,心想原来他们已经查出阮姑娘身份了。 唉,我方一败涂地,竟至于此。 要知连他周老二本人,亦是刚刚瞧破吴芷玲的真正身份。 谁知集贤庄神通广大得不可思议,居然查出了真相,一直按兵不动。 李俊望望横抱手上的女子,道:“她当真是阮云台的女儿阮莹莹?” 周老二道:“阮先生不是乎常武林人物,李俊,你身为十二总管之一,位高权重,岂可为了一己的私愤替本教树此大敌?” 明包天李俊愣一下,随即仰天大笑,道:“周仲谋,你和梅刚都犯了叛逆大罪,死在眼前,哈……哈…本教的大事与你何干?” 他低头在阮莹莹面孔和身体上飞快看了一下,眼中淫光大盛,一副馋涎欲滴的样子。 “李三爷告诉你一个秘密,如若本教中有人做了阮云台的女婿,这位老文人也就只好帮助本教了,你说对不对?哈……” 他大步走出门去,周老二真是很不得一头撞死。 他虽然愧恨交集,但心中却清晰感到那胆包天李俊的话很有道理。 李俊的笑声在院中突然停歇,周老二正想像他抱着际莹莹走入隔壁房间时,忽然外面传来一个粗暴有力的声音,道:“李总管,你的话本座都听见了。真心也好,假意也好,须当处死。” 周老二大为惊讶,心想这个人是谁呀? 在本教中有处十二总管以死刑之权的,除了大王爷施敬德二王爷申甫之外,还有谁呢? 那两位王爷的声音我都听过,却不是这个人… 李俊声音大为惊俱,道:“在下……在下并无违反法旨之事,请帮主谅察。” 周老二一听“帮主”两字,恍然大悟,忖道:原来是章武帮主银老狼,他纵然最近已加盟本教,但难道权位比得上大王爷二王爷么? 只听银老狼道:“胡藩只不过受了伤,人还未死,你便已不把他放在眼内。哼,你知不知道胡藩是谁?” 那银老狼的问题只使得周老二感兴趣,却不惊异,因为白莲教内身居高职之人,往往隐蔽了真正的姓名来历,使人莫测高深。 这些最高机密,教中只有几个人得知。 十二总管在白莲教中地位虽然不低,但还是有很多机密不够资格参与。 正如梅刚身为十二总管之一,可是除了他管辖的地区人手之外,其他的机关,很多都不知道。 关于银老狼,梅刚和周老二也只知道一鳞半爪而已。 李俊呐呐道:“在下不知道。” 银老狼道:“白莲教北支十二行宫,有所谓五大高手,这五人是谁?” 李俊声音都发颤了,道:“他…胡总管……他是小诸葛?” 周老二也泛起了不能置信之感,因为白莲教北支十二行宫的五大高手,人人皆知是两位王爷,两位鬼使。 还有一位只知外号称为“小诸葛”,却不知这小诸葛长得怎样? 隐藏在什么地方? 如若阴秀才胡藩便是小诸葛的话,那就难怪胆包天李俊震惊惶恐了。 银老狼道:“你忽然变得很聪明了,可惜这一切都在小诸葛算中,他连你会说什么,周老二说什么,通通猜得一字不错。嘿,嘿,小诸葛果然名不虚传。” 胆包天李俊突然厉声道:“银帮主,李俊今日揭下了周仲谋和阮莹莹,立功不小。你借题发挥,想抢夺功劳,可没有这么容易。” 银老狼声音变得极冷,道:“有什么不容易?” 李俊斩钉截铁道:“阮莹莹是生是死,都瞧帮主您了。” 银老狼粗暴大笑一声,听来有如狼号,使人毛骨惊然。 “李俊,本座是什么身份你知也不知?” 胆包天李俊道:“李俊洗耳恭聆……” 银老狼道:“本座是白莲教南支令主,你胆敢抗令逆旨,合该凌迟处死。” 李俊厉声道:“李俊身属北支,除了两位王爷有命,别人的话一概不听。铁衣卫何在?” 他这一声哈喝,院外传来数人雄壮应声。 周老二真想探头出去瞧瞧,一来瞧那曾经雄居南七省,如今是白莲教南支令主的银老娘是何等样的人物? 二来瞧那李俊以及一众铁衣卫出手抗拒的情形。 但他连半根指头也动弹不得,只好空自心急。 院外奔入四人,两个是年约五旬的老者,两个年轻得多,都不超过三十岁。 这四人动作甚快,人得院中,一字排开根隔在银老狼与李俊之间。 周老二侧耳而听,听出四名铁衣卫的阵势,心想银老狼须得出手击倒他,只怕李俊一看情形不妥,先下毒手杀死了阮莹莹,那才糟糕。 只听李俊冷冷道:“银帮主,您的成名在下久仰得很,但俗语说得好,强龙不压地头蛇。本庄人手不少,您只是孤身一人。再说阮莹莹在我手中,您若想她活着,咱们就别伤了和气。待在下向王爷汇报一切。若是王爷有旨把阮莹莹交给您,在下自然遵旨行事。” 很老狼声音比他更冷道:“你的屁放完没有?” 李俊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银老狼又道:“本座言出法随,谁也不得违抗。你小心了,本座先把际莹莹夺回,吹,看招……” 院中只听两声惨叫齐起,银老狼狂声大笑,道:“李俊你心里服不服气…” 他说话之时,另有数人叱喝之声。 而那银老狼的语声也忽远忽近,可见他乃是在数名铁衣卫攻击之下,边避边说的。 周老二忖度情况,知道李俊和一名铁衣卫受了伤,阮莹莹亦被银老狼在到手中。 只不知银老狼施展的是什么手法,竟能在一招之间,破了铁衣卫拦阻阵势,还能够连伤两人,夺回了际莹莹? 院门口传来一股凄厉刺耳的话声,喝道:“棍球,糊涂蛋,都给老子停手。这一位是银令生,你们没长耳朵么?咳,都是混球……” 只听几个人齐声道:“属下谒见鬼使大人…” 银老狼哈哈一笑,道:“毁形鬼使,连你都想趁机瞧瞧本座的实力,岂能责怪他们。” 言下已指出毁形鬼使不早点现身的用意。 毁形鬼使道:“令主威震天下,小人哪敢如此大胆妄为。唉,只不知小诸葛变成死诸葛没有?” 银老狼道:“他被剑气所伤,伤势极是严重不过。幸好本座及时赶到,费了几个时辰的工夫,总算救了他一命。这厮很有智谋,若是半夜三更听见,定必以为处县深山野岭,听见不知名的恶兽吼啸。” 周老二真想探出去瞧瞧这两个着名的凶神恶煞的形状,顺便又瞧瞧际莹莹究竟是如何了。 现在周老二已经心平气和恢复冷静了,因为他这回落入瓮中而全不发觉,敢情是白莲教第一智囊小诸葛在暗中主持。 败在此人手中,实在不算耻辱。 毁形鬼使凄厉的声音传人来,道:“请问银令主,此处之事怎生发落?” 银老狼道:“这姓李的贪淫好色,容易误了大事,带出去吧。” 毁形鬼使应一声是,步声起处,已有两名铁农卫过去,把李俊和另一名负伤的铁衣卫架出院外。 银老狼又道:“你小心听着,这大半个月以来,咱们连续受挫,便如武当的薛鸿飞,剑术极精,竟然一招之内落败,断指鬼使接着丧生。还有小诸葛邢聪(即阴秀才胡藩),虽是有点读书人的酸气,但他的武功却高过薛鸿飞不少,亦是三五个照面之内,便被剑气所伤,差点儿送了性命。他们的挫败,非同小可。” 毁形鬼使道:“小人晓得,所以一接到消息,便兼程赶回来瞧瞧。” 银老狼沉吟一下,道:“小诸葛一早便怀疑那万人杰就是击败薛鸿飞,杀死断指鬼使的人,可借资料来得迟,现下姓万的失去影踪,暂时无法对证。至于小诸葛之伤,他肯定对手不是万人杰,而且我看剑气的路数也不像,定是另外一人。此人的武功是什么家数来历,不久便知。但咱们目前却已有两个强绝一时的敌人,实是不易应付。” 毁形鬼使道:“银令主,小人向来只奉令行事,这动脑筋方面的小人是不行的。” 他停歇一下,又道:“刚才您老提起杀伤小诸葛之人的武功家数,不久便知,这话怎说?小人实是极想早点得知。” 银老狼道:“本座但知天下使剑名家,都练不到剑气伤人的地步。或者武当、峨嵋和昆仑那几个老不死强办得到,然而小诸葛很肯定的说,伤他是个男性,年纪绝不超过三旬,南方人氏。由此可知绝不是林虚舟或陆天行。若是小小年纪便练到能以剑气伤人的地步,那就非得是大成圣剑不可了。” 毁形鬼使声音充满惊讶,道:“大成圣剑?大成圣剑?小人从夫听过这一门剑术的名称呀。” 银老狼道:“这大成圣创乃是中原数千年一脉相传至高无上的武功之一,实含儒家中庸之道和忠恕的精神,所谓弥高弥坚,不思不勉,瑞日祥云,光风齐月……” 毁形鬼使问道:“什么叫做弥高弥坚,不思不勉?” 银老狼道:“这个……这个么?解释起来话长得很。你回后问问小诸葛,他读过书,解得比我好。总之,那中原嫡传武功跟读书很有关系,不是读书人不能学那门武功,还须得很清高正派的君子才行。但你也知道,读书人多半不是东西,所以有资格修习这门武功的实在很少很少。” 毁形鬼使哈哈一笑,道:“银令主说得好,读书人多半不是东西,这话一点儿不错,哈……” 在房间内的周老二像木头人一般,听了外面那些对话,想咧嘴苦笑一下也有所不能,只听银老狼又道:“咱们的对头除了两个一流高手之外,现在又多了一个很伤脑筋的敌人。” 毁形鬼使道:“这个人是谁?” 银老狼道:“便是这个女子的父亲,智慧仙人阮云台。这厮可不大容易应付,对不对?” 毁形鬼使忙道:“对,那厮惹不得,听说不但诡计极多,使人防不胜防。而且本身武功也很高明。” 银老狼仰天厉声而笑,道:“他越厉害越好,我银老狼打算跟他攀一门亲事,我们变成亲戚之后,他就非帮着我不可了,哈……哈……” 毁形鬼使跟着他也发出嚎哭似的笑声,这两人的笑声加在一起,真说不出有多么刺耳难听。 银老狼又道:“咱们白莲教要办一场天下无双的喜事,请遍武林各门派,黑白两道,统统来喝本座的喜酒,银阮联婚,哈……哈……” 毁形鬼使道:“妙,妙极了,恭喜令主,这是本教大大的喜事,小人马上向两位王爷禀告。须得早早筹备一切。银令主,您有几位公子?新郎是哪一位公子?现下在什么地方?吉期排在哪一天?” 很老狼哼了一声,道:“胡说,本应就是新郎,哪有什么公子不公子!至于吉期么,本座要请遍天下武林人物,有些路途迢迢,总要个把月吧?” 毁形鬼使万万料不到新郎就是眼前的老家伙,连忙于笑几声,道:“小人该死,忘了银令主是当世风流人物,这新郎自是由令主做的。别的事不用令主操心,小人马上发喜帖,天下各门派和黑白两道,只要是个人物,都请得来参加本教这宗大大的喜事……” 银老狼道:“这事你须得用心一点,本座的喜事一定要最热闹、最盛大的,酒席要最好的,地点就在集贤庄,你快点安排。” 毁形鬼使恭应一声是,此声起处,银老狼出院去了。 毁形免使大步走入房门,一扬手中的哭丧棒,啪一声打了周老二一记。 周老二只觉全身筋络一松,恢复行动之能。 转过头来打量对方,只见那毁形鬼使头发技散,面上有许多疤痕,看来丑陋而又恐怖。 一身白长穆,拿着根哭丧棒,左肩挂一小块红布。 这块红布是他与断指鬼使的区别,一个在左,一个挂右。 周老二明知自己的武功跟这个毁形鬼使差了一大截,便不作逃走的妄想。沉下心神,瞧他有何动静。 毁形鬼使面目僵木,全无表情,道:“周仲谋,本使跟银令主的对话,你都听见了。本使要你忘记这些话有何法子?” 周老二干脆道:“有两个法子,一是杀死了在下。二是用重手法伤了在下的脑子,使在下变成白痴。”毁形鬼使发出难听的笑声,大有老猫玩捉鼠游戏的味道。 “还有一个法子,你应该晓得的。” 周老二点点头,道:“使座说得不错,还有一个法子,那就是由在下戴罪立功,使阮小姐顺顺当当嫁给银令主。” 他既参与其事,那些对话忘记与否就毫不相干了。 毁形鬼使道:“从前本使曾听说过你是本教中大有才智之上,果然不假。你怎么说?咱们一言立决。” 周老二道:“在下甚愿有戴罪立功的机会。” 毁形鬼使道:“那很好,但你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话声中一棒扫去,抽中周老二左腿,啪劈一声,周老二痛不可当,撵因地上。 双腿腿骨尽行断折。 原来毁形鬼使哭丧棒的劲道分作前后两波,前一波的力道折断了左边腿骨之后,跟着第二波的劲道透过去,把右腿骨也给折断了。 下午约是未初时分,周老二用两只拐杖代足,通过一道铁门,走人一间相当宽敞的房间。 桌边一个美丽的妙龄女郎支须沉思,那铁门开关的声音竟不曾使她转眼瞧上一瞧。 周老二凝身不动,心痛如绞。 在武林人眼中,她出身高贵,容貌俏丽,又是青春年少。 若是匹配与那恶魔似的银老狼,实在悲惨不过,岂只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而且。 不过世界上有什么比生存更重要的呢? 退一步说,拖延着生存的机会,或者有柳暗花明的转机也未可料。 “阮小姐,在下是周老二。” “哦,是你。” 她迅转眼望过来。 “我还以为又是那些做说客的无聊婆娘。啊呀,你的腿怎样了?” 周老二苦笑一下,道:“在下双腿折断,但这是小事,不足挂齿他把身子靠墙,便不费什么力气了。 “在下也是说客,这一层阮小姐定必想不到吧?” 阮莹莹惊异地凝视他,好像想从他面上的表情找出什么道理似的。 “你来劝我嫁给那头野兽么?真的么?你真的要我那样做?” 周老二严肃地点点头,道:“自然是真的,在下斗胆请问小姐一个问题,你如是不愿偷生苟活,为何现下还不自寻了断?” 他不等阮莹莹回答,自嘲地笑一声,又道:“你不必回答,在下其实也知其故。这个房间防卫甚是周密,体武功已被禁制,四肢乏力,纵想自寻了断,也是有所不能。” 阮莹莹倒了一盅茶,起身走过来,端到他嘴边让他喝。 周老二一瞥之下,见她掌心写着“待时而逃”四字。 于是呷了一口,点头道谢。 “你很坦白,”她说:“我正在想要不要痛骂你一顿。” 周老二道:“小姐是明智知机的人,心知骂在下一顿,也是徒然。故此打算忍住气,听听在下劝婚的说词。” 他稍歇一下,暗自猜想那银老狼不知有没有亲自在门外盘听。 “在下早先亲眼得见梅刚兄在蚁窖中,惨遭万以啮身之苦,又见哑婆婆囚锁于水牢中,那水含有毒质,哑婆婆的样子瞧来痛苦无比。” 阮莹莹轻叹一声,道:“我答应了这头亲事,他们就可以脱离苦海了,是不是?” 她忽然打个寒噤,如果这一拖延手段到头来竟然弄假成真,她一生一世要陪伴那野兽似的男人了。 万家愁的脸孔和另一张美如冠玉的脸孔浮现在眼前,万家愁沉默淳朴,却极坚强有力。 另外那个青年便是沈君玉,在烟柳蒙蒙,波光万顷的湖边的那段恋情,怎能忘怀? 阮莹莹的劳心抽痛起来,连连叹气不已。 她的父亲智慧仙人阮云台,智名满天下,平生算无遗策,可是这回摔起变化的,恐怕他也出乎意料之外。 他能不能在吉期已届之前,把魔掌中的独生爱女救出生天? 沈君玉听到这个铺张得天下皆知的婚讯,会不会前来惹事? 万家愁现下在哪里? 他内伤未愈,没有她在旁边照料,实在甚是危险…… 周老二的声响传入地耳中:“吉期定于下月中旬,阮小姐,那银个主乃是白莲教南支领袖,势力极大,武功深不可测。你嫁得这等夫婿,也不辱没了你。” 这样说来,还有三十多天,在这段日子内,银老狼会不会来侵犯她呢? 阮莹莹摇摇头,不敢想下去。 反正就算不答应,银老狼想犯她亦不是办不到。 万家愁悠悠睁开眼睛,但觉天色甚是晦暗,似是阴雨连绵时的天色,教人感到无端不大舒服。 他觉得虚弱无力,但仍转眼四下打量,一面回想前事。 目前到处,天花板是一片发白霉湿的石头,四面墙壁也一样。 原来是在山洞里。 万家愁猛地记起,在那阴风洞内他气竭力尽,内伤发作,昏迷过去。 到现在不知已过了多久? 这儿是什么地方? 邝真真厉无双她们是否无恙? 这个石洞约是两丈方圆,潮湿灰暗。 石进洞壁有道宽约尺许三尺来高的裂口,便是唯一的出入通路。 万家愁吸一口气,运转内息。 但觉那股内息若续若断,若有若无,全然提不起来。 试着动弹一下四肢身体,虽然能够移动如意,却感到甚是软弱无力。 从前好几次内伤发作之后,比现下的情况更糟。 只有最后那一次例外,当时回醒之后,幸得吴芷玲之助,情况最好。 真可惜吴芷玲不在这儿,否则我只要不死,总能恢复几成功力。 万家愁一想起吴芷玲,心中掠过一阵温暖,但也倍觉怅惆。 前途茫茫,命运难料,能不能与她重逢再见呢? 万家愁慢慢坐起身,这才发觉床榻只是一块木板,却铺有厚厚的褥垫,被子也很厚暖。 床板是被几根绑扎而成的架子托高,离地两尺。 只见接触地面的架脚,竹身上已长着一层发霉了的白毛。 万家愁吃一惊,瞧清楚那些粗竹青气未消,显然所折未久,却已长了霉,可见此地湿问异常。 他盘联而坐,摒除杂念,小心缓慢地调运内息。 他修习的军茶利神功乃是天竺无上功夫,极是神异。 只片刻间,丹田中便已集聚了一小团真气。 万家愁对付内伤已有了丰富的经验,知道绝不能急利近功,如果稍一勉强,内伤随时会触发而昏死。 只要小心逐日调运内息,丹田中的直气渐渐充盈,功力也就慢慢恢复。 虽是不能完全复元,只要假以时日,练回几成功力却可能办到。 他离开床铺,在洞内走了几匝,舒展一下筋骨,可不敢过于操劳,仍然回到床上。 躺了一会,百无聊赖,不觉朦朦胧胧睡起来。 突然一阵低微的步声传人来,万家愁回醒了一大半。 接着两个女子口音从裂缝透进他耳中,一个说道:“唉,妹子.我叫你别走得太远,你怎的不听话?” 另一个柔声道:“大姐不要生气,我不是故意的。” 万家愁这时才完全清醒,听那口音分明大姐是伤心谷主厉无双.妹子是五毒魔女邝真真。 这两个女子不知何时变成了姊妹? 正要开口招呼,却听厉无双又道:“妹子,你一有空就钻到被窝里搂住万公子睡觉,这算是哪一门子的治疗秘方?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邝真真道:“这秘方原是大姐教我的呀!” 厉无双道:“我真后悔不该去问那返魂叟,哼,瞧他教了个怎样的乱七八糟秘方,真真混帐该死。妹子你记着,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老的少的全都一样,你犯不着侍候万公子,没的白白糟蹋了自己。” 邝真真道:“大姐昨天还说万公子于我们有救命之恩,我们须当还报。瞧,我虽是日夜陪他睡觉,虽是大家都光着身子,可是万公子至今昏迷不醒,你不说我不说,天下有谁知道?” 厉无双道:“总之,男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我们上了那糟老头子的当啦!” 她们说到这里,万家愁可把开口招呼的意思全部打消了,还连忙闭上眼睛,装作昏睡未醒。 只听邝真真道:“唉,这很负心竹我片刻不能离手,一离手就心烦气促,自己感觉到生命的火焰慢慢暗淡下去。但一拿负心竹,便没事了,大姐,你说怪不怪?” 厉无双缓缓道:“我问过那狗屈不通的神医返魂叟,他说这负心竹不是天林地宝,而是世间大大的祸根。他又说你只因还未练到心竹相通合一的地步,所以负心竹一离手,体内的诸毒便被你无意吸入的黑煞明风所克,生机慢慢萎缩,至死为止,所以目前你是竹在人在,竹亡人亡。” 邝真真声音很平静,道:“小妹也是这样想法,只不知返魂叟说了些什么没有?” 厉无双道:“他的话不必尽信,但你要听我说也无妨,返魂叟后来又言道,你五毒门应该有一种独门绝毒内功心法,须得有这门内功,才可以练到心竹相通合一的地步。嘿,嘿,妹子,你猜他最后怎样讲法?” 邝真真道:“他说我一定练不成功,对不对?” 厉无双讶道:“奇怪,你怎生得知呢?” 邝真真苦笑一声,道:“因为我从未听过本门还有一种绝毒的内功心法呀。我既是不识其法,当然一定练不成功了。” 厉无双道:“不对,那糟老头子怎知你没有那种内功心法。他说你若练到心竹相通合一的地步,便可举世无敌,天下武林任你横行宰割……” 她忽然把声育放得很低:“连冥天宫主人,也就是魔教教主,也变成你的奴仆,听你使唤叱喝……” 邝真真发出抽冷气的声音,细语道:“听你说冥天宫主人神通无边,武功精深博大,如浩瀚海洋,天下无人能测度泛岸深浅。我……我……凭一支负心竹,就可以压倒他么?” 厉无双道:“所以嘛,我说那糟老头子根本是胡说八道,你千万不可痴心退想。” 邝真真默然片刻,才道:“我们瞧瞧万公子去,唉,返魂叟说用纯阴之气,可补他纯阳之损,但何以一连七天之久,万公子还不回醒呢?” 厉无双沉道:“但返魂叟的法门好像也有点功效,万公子的样子看来已恢复了生机,不似那天简直像个死人一般。” 邝真真道:“大姐这话甚是,起初他身子象冰块石头一样,但现在呼吸均匀,全身柔软温暖……” 她们先后从隙钻入洞去,在床前站定,瞧了一阵,万家愁故意哼哼咯咯几声,翻个身子。 邝真真大喜道:“大姐,大姐,万公子会动啦……” 厉无双道:“且勿惊扰他,耐心点,等他自行回醒。” 听她此时口气,真不能相信她曾经劝过邝真真中止救治万家愁。 又过了一阵,万家愁睁眼,回转头颅顾视。 见到邝厉二人,便软弱无力地打个招呼。 万家愁本来不擅装假,但一来不便被她们晓得已听见那些对话。二来目前的情势他至觉得很迷惑,实是难以判断,故此迫不得已装成神色昏昏,身子衰弱的样子。 邝真真坐向他脚边床沿,美眸中神采飞扬,凝视着万家愁,显然苦心万分欣慰。 厉无双也微微含笑,流露出衷心的喜悦。 历无双虽是中年的人,但甚是白皙美貌,以往面目表情其冷如冰,如今那笑容宛如春风融化了冰雪,使人倍感悦目和可贵。 她们对万家愁的身体情况询问了好一阵之后,轮到万家愁发问道:“这儿是什么地方?” 厉无双轻声道:“这里就是冥天宫,魔教的重地。” 万家愁问道:“我只记得我昏迷之时,还剩下两盏灯,后来怎样了?” 厉无双不做声,面上慢慢恢复冰冷的神情。 邝真真道:“找们只能护住一盏灯,当时由大姐带着你,我用负心竹开路,糊里糊涂闯过了黑煞阴风最凝寒的一段通道,从秘门进入冥天宫,最后在这个洞内藏了七天之久。” 厉无双冷冷道:“我用布袋装了你带走的,可没有碰你一下,万公子须得知道这一点才好。” 万家愁似懂非懂地应道:“我知道……” 他也懒得研究这个美妇人的心理,又道:“这个山洞很潮湿,有一面的洞壁有水不断渗出来,冥天官都是这样子的山洞么?” “我不知道。”邝真真道:“这几天我都躲在这儿,哪儿都不敢去。” 她的目光一直瞪住万家愁,现在的他瞧来大不相同,会说话,会皱眉头,眼中偶然闪过的神采很吸引人。 记得他昏睡如死的那七日七夜中,起初像石头般冰冷僵硬,她娇嫩暖滑的肌肤碰到他的肉体,那感觉可怕极了。 慢慢情形转好,他似是能够从她身体吸取温暖,由冷石头变成木头,又变成杨絮衣物一般。 谢天谢地,万家愁终于活过来。并不为了什么,只是为了报答他一诺千金,舍死忘生来救她的思义而已。 不过她目光中却透露出绵绵之意,厉无双见了,皱皱眉头。 但万家愁这个男子却无法使她感到增厌,只好摇摇头。 “冥天宫占地甚大,宫殿居室无数,地方光洁,布置华丽,但还有很多潮湿狭小的洞窟弃置不用,这间就是其中之一。” 万家愁问道:“出路呢?” 厉无双道:“出路共有两条,一是经过险绝的阴风洞出去,另一条是在排云崖上。” 万家愁泛起一抹微笑,道:“这就行啦,等咱们准备好了,造一条进出去。” 他望向邝真真,邝真真报以一笑,连连颔首。 厉无双道:“逃不了,那阴风洞的钢门长年关闭,非奉有命令,罕得开启,至于排云崖的出口,乃是在千例峭壁当中,上不得,下也难,除非背插双翅,才飞得下去。” 万家愁道:“排云崖出口有没有人知道?” 厉无双道:“有,但只限于几位长老,除了他们之外,莫说是低残的男女诗者,即使是宫中的执事们和门下男女弟子,也是无法上落。” 她寻思一下,又道:“那几位长老武功深不可测,他们怎生上落那百余文高峭壁的,无人知晓。” 邝真真道:“若是吊一条绳索下去,武功高强的就可以上落自如啦。” 万家愁道:“有绳索的话,只要胆力够,武功不必太好也上落得。” 厉无双边:“没有绳索,连一棵草都没有,我亲自查看过。” 邝真真道:“大姊在宫中受尽折磨,自然想逃出去,我们一齐想法子从阴风洞那边出去。” 厉无双摇头道:“我不能逃。” 邝真真讶道:‘为什么?我们一齐走,可以互相照应。” 厉无双道:“我讲的是真心话,我不能走。” 她沉吟一下,才又追:“因为冥天宫中数十名侍者,每人有一盏本命灯,每三天各人都须亲自刺血添油一次,否则灯灭人亡,谁也救不了命……” 万家愁大是愕然,从前他一定不相信这等邪事。 但不久之前他杀死那白莲教断指鬼使之时,亲眼见过邪法妖术。 虽是奈何不了万家愁,但却足以让万家愁相信了。 突然一阵钟声隐隐约约传来,厉无双双眉皱起,神色沮丧,看来一时便老了十几年。 “我走了,有空时便来,你们千万莫乱走。” 万家愁等厉无双走了,才道:“这几天多蒙邝姑娘照顾,救命之恩决不敢忘。” 门真真道:“万公子救我在先,我还未谢你,这救命之恩我当受不起。” 她忽然觉得万家愁好像跟她很陌生,但事实上七日七夜以来,肌肤相亲,真正的夫妻也不过如是。 这一道鸿沟出现得使人心碎。 邝真真暗自苦笑一下,随即恢复她五毒魔女的冷静。 “万公子现下觉得怎样?能走么?” 万家愁摇摇头,道:“还不行。” 他挪开一点,指指竹床另一端,道:‘你请坐。” 等邝真真坐下来才道:“咱们事先须得查明出入路径,厉谷主只怕不肯指点。” 邝真真道:“她如果不肯指点,我们暗中查看,横竖你还不方便走动,我每天去查看,总可以找出一个大概。” 万家愁想起吴芷玲、周老二等人,自己失踪了这许久,他们不知情况如何? 吴芷玲一定急死了。 从前每天见面,万家愁罕得瞧她一眼,如今却清晰的泛起了她的情影,感觉得出她那温柔体贴的心意。 突然间心中挤满了浓浓的想念。 邝真真忽然跑出去,不久回来,捧着一大碗冷饭,还有几条卤辣萝匐干,道:“你想必饿了,吃吧。” 万家愁接过来,一眨眼就吃得干干净净,碗底朝天。 “吃起来有点怪怪的。”他笑一下,说:“不过有得吃就算运气,等将来出得去,咱们好好吃他一顿。” 邝真真道:“厉大姊说,冥天宫的一切食用之物,每日都有专人采购,丰裕得很,可是每个侍者天天都吃不饱,个个饿得想只要有得吃,什么都干。” 万家愁道:“既是如此,她如何还有口粮给咱们?” 邝真真道:“厉大姊很精细,她发觉厨房的规矩是每锅饭最上面一寸厚的一层,必须丢到水沟。水沟里流按很急,这一层香喷喷的白米饭晃眼便冲入地底……” 万家愁道:“我明白了,她在水沟捞起饭粒,再洗一洗就可食用,怪不得那味道有点怪怪的。” 邝真真道:“厨房是三大禁区之一,待者永远不许路近一步,厉大姊只能远远瞧看,又有时当值在厨房煮饭炒菜,才晓得这条规矩,但全无捞取饭粒的机会。” 万家愁道:“那她一定是趁当值时偷偷捞了藏起来,对不对?” 邝真真笑一下,道:“也不对,厉大姊为人很精细,暗中查看水沟去路,终于在这洞的隔壁,找到了水沟的一处缺口,可以捞起饭粒。所以全宫侍者只有她不必挨饿。” 万家愁道:“这是咱们的运气,要不然她自己也吃不饱,怎养得起咱们呢,魔教的花样真多,连厨房也列为三大禁区,真是莫名其妙。” 邝真真道:“另外两个禁区一是蛇神殿,一是教主的寝宫,厉大姊只去过蛇神殿,她说殿内只有一个大共,井底很宽大,有几十种毒蛇,有时处决犯教规之人,丢落井内,不消片刻工夫,便尸骨无存 那魔教的蛇神殿既然列为禁区,定必万分恐怖残酷,邝真真玉靥生春,含笑而来,便无半点可怕意味了。 她外号五毒魔女,蛇虫之类的毒物不知玩过多少,自然不会畏惧。 万家愁想起身走动一下,脚一沾地,便感到酸软无力,当下道:“邝姑娘,我打坐运息之时,如果你见我有气力不支的现象,请助我一指之力。” 邝真真道:“好呀,只不知这一指点在何处?” 万家愁道:“点在大椎穴,不必用力,只须宁神定虑便可。” 他打坐时,特地腾出地方,好让邝真真能坐在他背后。 邝真真乃是见过世面之人,情知这等助人疗伤之举,非同小可。 是以不敢疏怠,一早就在万家愁背后坐好,凝神调息,摒除万虑。 过了一阵,邝真真忽然感到是时候了,当即出手。 两个人静静打坐了两个时辰之久。万家愁长长透一口气,缓缓扭动身体。 邝真真也睁开眼,但见自己竟是以负心竹代指点穴,不觉失笑,道:“唉,我真糊涂,现在才发觉是用负心竹点你穴道,下次我用手指,相信效果会好些。” 万家愁没有回答,寻思了一会儿,才道:“不,下次还是用负心竹的好。” 他早已发觉这次运息疗伤,收效似乎更大。 她竹尖透出的那一缕绵绵密密纯阴之气,浩瀚如海,大有取之不竭之象。 另一方面又有通灵变化的意味,使万家愁提聚和运行那微弱的真气时,省事省力。 万家愁本来以为是邝真真功力高过吴芷玲之故。 但她一提到负心竹,登时醒悟,尤其“通灵变化”这一点,定是这宗天材地宝的神奇妙用。 他这回下地走动,步伐轻灵,挥洒自如。 邝真真带他出去,外面是一条凹凸不平阴暗潮湿的通道。 邝真真指指右边一条尺许的缝隙,道:“那个石洞内有道小溪,你如想方便的话,那儿就可以了。” 万家愁果然有此需要,赶快钻入去。 但见那石洞相当宽大,靠内壁底下有道小溪流,水洞洞。 当下清洗一番,顺便胡乱洗洗身子,一切弄安出来,但觉整个人都精神焕发,浑身舒爽。 晚上厉无双抽空来了一下,见万家愁已经大致复元,不禁喜形于色。 谈了几句,便匆匆走了。 由第二天起,万家愁早晚运息一次,每次约个把时辰。 日间则与邝真真谈天说地,颇不寂寞。 他的伤势复元很快,第三天就达到以往的情况。 万家愁希望借邝真真纯阴之力,完全治好内伤,所以继续早晚运息,由邝真真用负心竹点在他大推穴上。 到了第七天,发觉只比从前最佳情况略好一点,换言之,他的全身功力只能恢复到六成左右。 便怎样也不能再进步了。 第八天早上运息之后,万家愁道:“真真,你已没有办法再使我内伤进步了,咱们开始出去查看道路形势,设法逃出此地再作打算,你说好不好?” 邝真真欣然道:“好极啦,对了,万家愁,有一件事我们先讲清楚。” 他们这数目相聚谈笑,已经互相称呼名字。 “你既是内伤未曾完全痊愈,凡事就须忍点气,见到冥天宫之人,无论如何也得躲开,绝对不可动手拼搏。” 万家愁道:“我晓得,我不是好勇斗狠的人,你放心吧。” 原来这几天谈话的机会多了,提到魔教冥天宫之时,万家愁口中不免透露他不在乎之意。 但在邝真真看来,魔教何等厉害,从前她虽是见过万家愁武功神奇高妙,但比起魔教高手,她便认为万家愁定非魔教高手之敌。 所以在出发之前,不得不提醒万家愁。 邝真真要是知道万家愁的一身武功造诣,竟是列当代宗师身份的话,她便不至于大惊小怪了。 他们沿着阴暗潮湿的通道缓缓行去,一路上邝真真小心翼翼地在石壁上设法留下记号,每次都要万家愁注意,生怕他大意忘了。 万家愁只耸耸肩头,却也照她的话瞧上两眼。 他心中暗暗好笑,因为他自小在西南的深山森林长大,在那绵亘千百里的山野峦林中,他尚且不会迷路。 现下加上超凡人至的武功,不论是眼睛耳朵鼻子或全身皮肤,都与常人不同,自然而然有一种超人的感觉,能侦查出周围一切动静以及道路方向等。 邝真真留下的记号,在他看来还不如他多嗅一下气味或是多听一下四周的声息。 不过她既是如此慎重其事,万家愁觉得不好意思拂逆,只好看上两眼。 两人弯弯曲曲地走了三四里路,万家愁走快两步,伸手拉住邝真真,轻轻道:“前面转弯过去,就是冥天宫的正式通路了。” 邝真真四下瞧瞧,但见仍是阴暗潮湿,凹凸崎岖,没有什么两样。 不觉讶道:“你识得路么?你到过这么?” 万家愁摇摇头:“我没有来过。” 邝真真道:“那你怎生得知前面就是冥天宫的正式通路?” 万家愁笑一下,道:“我听得见,也嗅得出。” 邝真真道:“那通道上有人么?” 万家愁道:“没有,现在没有人。” 邝真真道:“现在既然没有人,你听到什么?嗅出什么?” 万家愁道:“我听得见从前的声音,嗅得出从前的气味,所以知道。” 邝真真柳眉深锁,面上神色似攀似笑,道:“嗅得出从前的气味讲得通,但从前的声音,谁听得到?” 万家愁道:“这就很难解释得清楚,总之我听得见地上留得有脚步声,四周有说话声。 当然是模模糊糊隐隐约约,并不很清晰……” 款真真笑了,摇摇头,拉他往前走。 不一会便转弯出去,只见眼前那条桥的通道宽大干净,光亮得多,亦不潮湿,一望而知经过人工整理,又时常有人出人行经。 她愣了一下,拉他缩回去,轻轻道:“你果然没说错,我的天,你当真听得见从前的声音?” 万家愁得意地笑一下,也轻声道:“当然啦。” 邝真真道:“教我行不行?” 万家愁道:“这是天生的本领,我也不知从何教起。” 他们怕露了形迹,所以挤在洞壁凹处。 低声细语时,面庞靠得很近。 邝真真有几根头发佛在万家愁面上,他觉得痒痒的,轻轻吹开了,又道:“我不是不肯教啊……” 邝真真眼色变得更温柔似水,道:“你懂得的功夫都肯教我么?” 万家愁想起她七日七夜裸体救命之思,而且他一身武功传自天竺婆罗战主,那婆罗战主不像中土武林各家派传艺那么多的规矩,亦不曾禁止将武功传授他人。 当下诚恳地道:“当然可以,你想学什么?” 邝真真摇摇头,道:“不学什么,我只是问问罢了。” 她心中十分感动,因为从来各家派的高手,都不肯把本门绝艺经传外人。 足见她在万家愁的心中的份量不轻。 万家愁微耸一下肩头,不明白邝真真为何改变了主意?亦不明白她感激欢喜的原因。 但有一点他很清楚,便是他们两人忽然很亲近,可以互相信赖。 万家愁很喜欢她的亲切体贴的味道。 她瞧来比从前任何一刻都美丽。 至后他突然发觉把她抱得很紧,温暖之流从她身上传来,也从万家愁身上传回去。 这对男女青年默默地拥抱了好一阵,才又走出那条宽大整洁而又光亮的通道。 头上看不见石头的洞顶,因为有一层浅黄色的天花板。 走了四五丈,右边有道门户,厚木板的门似是虚掩。 万家愁侧耳查听一下,便拉了邝真真推门而入。 但见这房间只有一丈方圆,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但壁上却有一盏灯点燃着。 因此房门关上了,仍有光线。 邝真真道:“这里安全些,是不是?” 万家愁摇摇头,双耳耸起,凝神聆听。 半响才道:“天花板上面有通路,我听到微微的风声……” 他突然跃起,伸手一托,一块两尺见方的天花板被托起。 万家愁身子再冒上一点,钻入天花板内。 上面并不黑暗,距洞顶尚有丈许,所以站直身子也不会碰到石头,万家愁招手叫邝真真上来,又把天花板铺回原状。 接着从一个三尺许直径的洞穴出去。 果然便是外面通道的天花板。 邝真真轻轻道:“我明白了,这是秘密通道。如果每个房间都有天花板的话,便可以在天花板上监视查看任何一个角落。” 万家愁道:“这多麻烦?我想不通魔教的人为何喜欢做鬼鬼祟祟的事。留下的气味中,我嗅出有人走动过。” 邝真真笑一下,道:“你不用机诈之心对人,自然不会想到这些秘道的用处了。唉,你不机诈有好有不好,我怕你会因此而吃亏。” 万家愁道:“不吃亏,那智慧仙人心思太多了,所以他烦恼也比我多。我才不想像他哪。” 他们边说边走,忽见前面地势突起,上去一看,只见四下忽地旷阔宽大,洞顶也高达四五丈,竟是进入一个宽广的洞窟内。 万家愁作个手势要她站着不动,自己迅快游走了一圈,回到她身边,嘴唇微动。 邝真真听到一缕语声钻入耳中,道:“下面有人,我抱你过去那边,免得脚下发出声音,被下面的人听见。” 邝真真完全相信他的话,因为万家愁居然能听得见从前的声音,则别的高手听得见现在的声音,不足为奇。 哪怕轻微到自以为全无声息,也有可能被发觉。 此外,让万家愁抱着走这种滋味,亦是她愿意尝尝的。 大概会很刺激,很有味道。 但愿他虽是手上多了一个人,仍能像空身一般轻捷无声就好了。 万家愁抱起她奔到另一边,快逾奔马。 却连衣袂拂风之声都没有。 在他们脚下有几个小洞,透出较强的光线,所以很容易发现。 两人各自找个小洞向下窥看。 一望之下,这才知道这些小孔位置极妙,竟可以把底下偌大的厅堂全部摄入眼底。 大厅四周都有灯火,甚是明亮。 一共有四道出入门户,这刻都关上了。 每一道门前各有一座两尺高三丈宽的石坛,坛上竖有许多支各种颜色的幡旗。 每支幡下有盏灯,火焰白中带绿。 靠门那边的坛下,跪着八九个人,都俯伏地上。 其余的三座石坛均是如此。 又在坛前排列两男两女,都佩刀带剑,男的锦衣华服,女的高舍宫装。 个个太阳穴鼓起,精神饱满,神色严肃。 整个大厅内鸦雀无声,所有的人都像是泥雕木塑般,纹风不动。 在四座石坛的中间,平地突起一座寻丈高的石墩,墩上只有一个技削的黄衫中年人盘膝打坐。 这黄衫人居高临下,只要转动头颅,就可把整个大厅的一切物事瞧见。 黄衫人突然睁眼四下扫视了一匝,接着伸手虚虚向地上一招。 地上一座玉磐登时响脆一声。 每座石坛前的两男两女都开始活动,两个男的到角落里搬了一座大鼎,小心地放在石墩下,跪拜而退,其他的华服男女有的点算人数,有的在石坛上检查每支幡旗和灯火。 有的开门出去,搬了好些器皿物事进来。 玉磐又响了一声,跪伏地上的其余人,大部份身躯籁籁战抖,显然十分紧张害怕。 一个华取男子在左按刀,右手抽出一条皮鞭啪地发出裂帛一响,厉声道:“东火火云洞主吕余,快滚出来。” 东首坛前跪伏诸人之中,一个黑髯老者磕了几个头,起身定一定神,急步奔到石墩前,靠近大鼎,双膝跪倒,身子微微颤抖。 华服男子仰首望望黄衫人的神色,接着狞笑道:“好大胆的吕余,竟敢不吭一声,一定在肚子里骂人。” 火云洞主吕余大惊道:“小的真该死,上次应得太快,这次无端端又变成哑巴,罪该万死。但小的绝对不敢在肚子里骂人,求长者明察开思……” 华服男子冷笑道:“哼,还敢强辩?莫长老说你最怕痛,特地开恩只赏你一鞭半,多半鞭的话,谅你熬不住……” 火云洞主吕余连额下的黑髯也抖个不停,可知心中实是惊惧无比。 华服男子又道:“此鞭不是凡品,一鞭下去,铁打的汉子也痛得屎尿齐流。往后的几晚,包你疼得夜夜尿床。今天第一次使用,奉莫长老之命,须得向大家解释清楚。” 他每说一句,吕余身子就连着大颤几下。 等到说完,吕余已几乎跪不住,简直得爬下了。 每个人总有弱点,吕余既是最怕痛,这条魔鞭如此厉害,教他怎能不骇得心胆皆裂。 华服男子眼睛一转,目光落在南边石坛前的人堆中,喝道:“玉无瑕,过来。” 一个道姑应声站起,只见她一身素白道服,虽是有点破旧,却干净洁白异常。 此外,她由头至脚,无不白皙洁净。 望将上去,似是个不沾尘污的玉像。 她面色甚是苍白,眼中流露出恐惧,走到华服男子前面。 华服男子上上下下打量她几眼,发出明狡的笑声,道:“明镜庵玉无瑕玉仙姑,天下著名的干净人物,听说你不但衣物器用以至居室都洗涤收拾得一尘不染,甚至日日行走的道路,也洁净无比,是也不是?” 王无瑕应道:“是!” 她一定已猜得出对方打算怎样整她,所以那袭极为干净的道袍在颤抖中,起了一波一波的皱痕,生像水面的涟调。 华服男子道:“既是如此,现下你得想个法子,别让吕余弄脏了法坛重地。如果地上有秽迹,要你用舌头甜个干净。” 他早已说过这魔鞭的威毒,一鞭下去,屎尿齐流,因此所谓地上的秽迹,自然非屎即尿了。 就是常人听说要舔干净大小便,也得恶心作呕。 何况生有洁癖的玉无瑕,所遭受的痛苦压力简直比死了一百次还难忍受。 玉无瑕愣了一下,面上本已没有血色,现下看来更为苍白。 眼神忽然涣散,身子摇摇欲倒。 华服男子左掌一挥,一股掌力涌出,稳住她身子。 右手鞭子抖得毕直,迅即点中她肩上“阳白穴”。 玉无瑕身子一震,恢复神智,竟是连昏迷一阵也会有不能。 刚才华服男子的话像雷廷般索绕耳际,这股压力重过山岳.实是无法承担。 玉无瑕突然尖叫一声,跟着纵声大笑,其笑声却甚是惨厉刺耳。 东南西北四座法坛前俯跪的人,都不禁抬头偷预。 这刻已没有人理会他们犯规不敬的举动,因为那些男女魔教弟子,注意力也都集中在玉无瑕那边了。 玉无瑕笑声一歇,便手舞足蹈地曼声唱起小调。 人人都知她刺激太甚,已是神经错乱,免死狐悲,凡是饱受折磨传者身分的人,无不在心中暗暗叹气。 亦有些人泛起羡慕之感。 因为玉无瑕既已神志不清,以后就无所谓痛苦了。 华服男子喝道:“返魂叟,出来,把玉无瑕弄醒。大爷非教她尝尝粪便滋味不可。” 一个头发花白的矮小头子走过来,道:“大爷,玉仙姑心神丧乱,救不醒的啦……” 玉无瑕又唱又跳,瞧也不瞧返魂叟一眼。 华服男子怒道:“救不醒也得救醒,谁叫你外号叫做神医,又自封为返魂叟,哼,这名字可以白叫的么?” 世上不少蛮不讲理的人,遇上了唯有自认倒霉。 返魂叟叹口气,道:“若是玉仙姑刚才有机会昏迷一下,就不会心神丧乱得不可救药了。” 原来老天爷有许多方法保护生命,像疼痛便是保护作用之一。 昏迷也有同样的妙用,例如痛极晕去,便可暂时解脱,以便身体蓄聚精力以应付。对于精神上的压力亦同,那玉无瑕如是有机会昏迷一下,有了缓冲时间,自可无事。 华服男子哼一声,居然不再迫那返魂叟,回头向石墩上的黄衫人望去。 “莫长老,这玉无叟该当如何发落?” 莫长老眼皮一抬,精光如电闪动一下道:“那就给她一鞭子看看。” 语声和缓温柔,使人甚感意外。 莫长老显然是要借此鞭威力,试试玉无瑕是真的发疯了抑是假的。 华服男子会得此意,躬身道:“是!” 劈啪一声,鞭子已抽中玉无瑕,动作真是快速闪电。 玉无瑕一声不吭,起初人人以为她若无其事的熬住这一鞭。 但等见到了她目瞪口呆,嘴角流涎的样子,便知道不然。 放情她已经痛得魂飞魄散,连声音也发不出了。 旁边的火云洞主吕余骇得双腿一软,瘫在地上,宛如一堆烂泥。 同时臭气扬溢,身子底下现出了一滩水渍。 华服男子嗅到粪便臭气,勃然大怒,随手向人丛指一下,道:“你,还有你,把他们架出去,把地方弄干净。” 立刻有两个传者身份的中年人飞奔而到。 华服男子右手魔鞭忽然飞出去,在吕余身上轻拂一下。 这是半鞭之刑,虽然只那么样轻拂而过,但吕余已惨哼连声,全身痉挛颤抖。 直到这时,玉无瑕才忽然惨叫一声,蓦地跃起。 步一声头颅碰上无花板,摔了下来。 她虽是心神丧乱,但武功仍在,故此不但没有摔着,反而呼一声再度弹起,却已不会控制高度,步一声又撞上了天花板。 玉无瑕乍落又起,哈哈之声不绝于耳,转眼工夫直上直落了七八次之多。 华服男子魔鞭横扫出去,缠卷住玉无瑕双足足踝。 玉无瑕本是上纵之势,忽然改为急坠,砰的大响一声,重重摔在地上。 登时全身卷曲像只煮熟的大虾,乱抖乱颤。 那两名中年人夹手夹脚,把吕余和玉无瑕架走。 一个旋即提了水桶进来,洗刷弄污了的地面。 华服男子瞪了返魂叟一眼,道:“别站得像个呆鸟,快去瞧瞧,那两人若是死了,唯你是问。”’ 返魂叟连忙走了,华服男子目光乱转,突然停在西坛那边。 “伤心谷主厉无双,过来。” 厉无双从人堆中站起身,失魂落魄地行出去。 躬身道:“贱婢听候吩咐,” 华服男子泛起不怀好意的笑容,道:“厉无双,这条魔鞭的厉害你已看见了,心里怕不怕?” 厉无双道:“贱婢心中很怕。” 华服男于阴险地笑一声,道:‘你骗人,我知道你不怕痛苦,也不怕挨饿,人人都饿得没精打来,但你却不然,反而一天天的漂亮……” 厉无双感到他话中有话,大惊忖道:“莫非我捞取弃饭之举,已经败露了?” 华服男子又道:“这些闲话都不去说它,厉无双,你把衣服脱了,让我们这些男人瞧瞧。” 厉无双闻得此言,宛如脑门上挨了一个响雷,“轰”的一声,头昏脑涨。 无量痛苦恰似山崩洪泄般,险险裂了心房。 华服男子面色一沉,道:“怎么啦?厉无双,你敢违命不成?” 厉无双浑身发抖,牙齿格格作响,却还得应道:“贱婢就算有大大的胆子,也不敢违命。” 要她在那么多男人的注视之下,脱掉衣服,在感觉上毋宁比死了还痛苦。 但在冥天宫中,想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很可能弄到结果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厉无双颤抖的手指开始解衣扣,周围的一切突然变得有如在梦境中一般,模模糊糊很不真实。 这要是一场噩梦的话,那多好,一觉醒来什么都不存在。 但可惜不是,她心里明白得很,这不是做梦,她当真要在许多男人注视下,解衣课程…… 厉无双虽是中年的人,但一生未近过男人,加上多年来内息吐纳之功,面貌和身材仍然散发青春气息。 不一会工夫,厉无双已是一丝不挂,挺立当地。 她已不再颤抖,站起笔直。 可是从她凝滞空洞的眼光中,谁也瞧得出她心灵的创伤有多深多重……” 那华服男子对折磨男女传者此举似是意兴阑珊了,下令厉无双穿回衣服,接着又发出号令,所有的侍者纷纷起身,排成一条长龙,逐个行到鼎前,刺臂放血。 鼎下这时已生了火,全厅弥漫着一种奇怪的气味。 万家愁邝真真回到那潮湿粗糙的石室,他们已经老半天没有交谈。 邝真真首先打破沉默,道:“真想不到冥天宫的传者,全是武林赫赫有名的人物,像东海火云洞主吕余。明镜庵玉无瑕玉仙姑……” 万家愁对这些名家倒是不大放在心上,道:“那个魔教的莫长老很厉害,我瞧他武功比任何一个侍者都高明得多。” 邝真真沉吟道:“魔教向来神秘莫测,厉大姊说长老之上还有三大魔使,武功更厉害,想想真可怕啊,我们须得加个小心才好。” 万家愁微笑一下,如果他出手放倒了魔教这些人物,料邝真真她定必讶骇得难以置信。 目下却说不得,她一定不相信的。 当下两人各自运息练功,万家愁已不须邝真真帮忙。 这几天下来,他的内伤已有极大的进步。 邝真真有了负心竹在手,功力陡增,但目前却好像已到了尽头,对万家愁的伤势已帮不上忙。 万家愁练了一会功,运起内视之法查看伤势。 确定其他的伤势已经痊愈,除了武当林虚舟道长的剑伤,仍然闭死了左腋下的“罔象” 穴,这是经外奇穴,一般武林高手的功夫都练不到这等经外奇穴。 他起身瞧瞧邝真真,只见她瞑目而坐,端凝庄严,正是物我两忘的境界。 她那乌黑发亮的秀发,白皙而又红润的双颊,微微闭着的眼睛,极是美丽悦目,但却有点刺人的感觉。 万家愁移开目光,旅又回到她面上,惊讶地细看一会儿,心中不舒服起来,想道:从前她没有这种使人不安的味道,奇怪,莫非她打坐摄神定虑之后,那本性便露出来? 但她本性很好呀,尤其是对我实在很好很好…… 这个疑问自是得不到解答,万家愁晓得厉无双不会在他们练功时前来,暂时无法与她商量,于是到隔壁另一个洞窟,那儿有捞起的白饭和整片煮熟的牛肉。 他随便吃了一点,蹲在泉边出神。 邝真真双手横持负心竹,凝神练功。 体内真气运行于全身经脉间,极是杨顺。 那负心竹乎也变成她经脉之一,每当真气从竹子经流过,力量便隐隐强了一点。 如是过了一个时辰,功行已满。 她徐徐睁眼,不见万家愁,却听到他的声音在隔壁洞窟。 接着忽然想起那法坛大厅折磨一众传者的一幕,那火云洞主吕余,明镜庵玉无理及厉无双等人痛苦的面容清晰地浮现眼前。 突然深心中感到很舒服。 但伤心谷主厉无双曾是同患难而又有救命之恩的大姊,她的痛苦应该予以同情,岂可反而觉得舒服,这不是忘恩负义么? 邝真真心中一凛,连忙转过思路。 毒教的武功原是从天下种种毒物中变化出来,但百余年来江湖上人人怕的只是毒功而不是武功。 乍看似是理所当然,其实不对。 天下各种毒虫毒蛇都各有一套独特的动作,甚至各类的有毒花草树,亦有奇特的形态。 五毒门的武功从这等有毒的飞潜动植之物变化而出,即是与天地间至毒之物相照合,可以达到最高境界。 只不过走的路子极尽残毒的能事而已。 在那阴风洞中,邝真真仗着负心竹的灵奇力量,随手使出毒门五大疑难绝招,一是“勾心斗角”,一是“七环飘籁”,果然大显威力,轻而易举地挡住了黑煞阴风。 邝真真忽然想起其余的三招,当下跳落地上,提起负心竹,飓地从腋下刺出,竹尖转到前面,身子同时缩低,好像躲在什么东西底下。 这一招叫做“同舟共济”,毒门之人聚讼至今还不知奥妙何在。 因为以负心竹从腋下刺出,只能刺中紧贴后背之人。 若是有敌人贴得这么近,早就被制住或伤或死了。 邝真真却惊喜交集地愣立不动,喜的是这一招“同舟独济”的绝妙功用忽然领悟了,敢情从腋下刺出的竹子,刺的不是敌人而是同党,才会背靠背地合力抗御外敌。 邝真真发觉竹子刺出时,忽然生出一种反吸的力量,足以把被刺中之人全身功力都吸过来,化为己用。 “同舟独济”的意思,原来如此。 那个合力拒敌的同伴,做梦也想不到忽然死在自己人手中,这一招果然匪夷所思。 邝真真的心情善中还有惊,惊的是这一招极尽恶毒阴险卑鄙之能事,到时候她狠得下这个心么? 或者使用过这一招“同舟独济”之后,她良心的负疚能忍受得了么? 她再摆一个架式,左手挥扫,右手负心竹疾点敌腹要穴。 万家愁恰恰过来,见了她的招式,不禁一怔,道:“这一招叫什么?” 邝真真紧绷的脸孔墓地放松,泛起甜甜的笑容,道:“没什么.从自我觉得这一把平凡无聊得很,但现在却觉得有点道理。” 万家愁点点头,现下见了她春花似的笑靥,刚才心里的不舒服之感蓦地消散。 他不想再提这件事,最好是邝真真自己也忘记了这一招。 邝真真恨不得把心里的话都掏出来,让万家愁知道,当下道:“你真想知道这一招的名字么?我告诉你好不好?” 万家愁无可不可,道:“好吧……” 邝真真道:“这一招是我五大毒门疑难绝招之一,名叫‘洒血勾魂’,你瞧得出瞧不出其中的奥妙?” 万家愁道:“你若是使出这一招,左手手掌会被敌人砍掉,我看不大妙。”“邝真真钦佩地道:“你一眼就瞧出奥妙了,真了不起。我毒门历代掌门以及无数高手,终生都不解旨趣,比起你真的差得太远了。” 万家愁笑一下,心中感到很舒服。 邝真真的赞美钦佩情见乎词,出自真心,瞎子也瞧得出来。 万家愁年事尚轻,对于赞美崇拜的话自然觉得高兴。 邝真真又道:“这一招有点划不来,故意送一只手掌给人家……” 她忽然停口寻思,万家愁突然又看见她脸上浮现出那种冷酷刺人的神色。 邝真真轻轻嘘一口气,道:“不对,‘洒血勾魂’这一招还算划得来,‘误人误己’这一招才当真算划不来。” 万家愁摇头道:“这名字听来就不妙得很。” 邝真真道:“但有时候也是迫不得已,势非使出这些招数不可。” 万家愁当然不同意,他随便举手抬足,都是绝妙招式,何须牢牢守住那老套? 邝真真眼珠一转,盈盈笑道:“你一定饿了,厉大姊不知来不来?” 万家愁道:“我们再去探探路,好不好?” 邝真真道:“改天吧!” 万家愁惊异地瞧着她,因为本来她也很急于查明出入通路,以便逃出冥天宫。 “为什么呢?天黑我们更有利呀。” 邝真真道:“我有点害怕,你不是说魔教长老很厉害?’” 万家愁道:“我们暗中侦查,不妨事的。” 邝真真无奈道:“好吧,你想去我就陪你去。” 万家愁道:“你好像改变了主意不想去了!这儿有什么好?阴暗潮湿,又没得吃的。” 邝真真沉吟了一下,突然勇敢地直视他,道:“但这儿有你。到了外边,你有你的事情,还有吴芷玲,我怕很难见到你……” 万家愁怔一下,但觉她的话火辣辣的,那对目光也热得烫人,不禁垂头望地,避开她那对眼睛。 她没说错,出了冥天宫,他有很多很多事要做,而且还有吴芷玲,三个人凑在一起,似乎真有那么一点不便。 那时候果真很难和她在一起了…… 如果他还坚持查看出入通路的话,未免太伤感情了。 万家愁念头一转,道:“我很想瞧瞧那魔教教主是怎样的一个人。” 邝真真听他不提出宫之事,心中生喜,道:“好极了,我陪你去。” 万家愁很想自己去,因为以邝真真目下的武功,只怕很难瞒得过魔教教主耳目。 但现在已不便推却,否则她定会误以为想暗中查看出入之路。 万家愁这时忽然发现人际之间的关系很难处理,反而没有用武功解决问题来得直接痛快。
第二十二章 秘 诀 他们出了洞窟,不久又在天花板上招路游行。 经过那个有四座法坛的大厅时,只见灯光点点,布满在四座坛上。 在高高的石墩顶,莫长老独自瞑目打坐,纹风不动。 万家愁仍然用抱她之法奔过大厅的天花板,事先还叫邝真真闭住呼吸。 过了大厅,回去查看一下。 莫长老坐得四平八稳,显然没被惊动。 两人来到一条通道,邝真真拉住万家愁,轻轻道:“魔教的人当真这么厉害?连呼吸也听得见?” 万家愁道:“那莫长老正在运息练功,耳目特别灵敏,我们不可不防。” 邝真真笑一下,有点不相信的意思。 虽然万家愁抱她之时很规矩,但终究把她整个人抱住。 男人很喜欢这一套,哪怕只是这样抱一下,也是好的。 两人继续行去,到了一个较大的洞窟,出现了好几条通道。 由于两人都在天花板上,所以一时不易判断该向哪一条通道走去。 万家愁听一下,又嗅了几下,低声道:“右边这一条必定是通到厨房。左边的一条隐隐有脂粉香味,不知是什么所在?” 邝真真道:“一定是魔宫弟子们的寝室,那些弟子中男女各半,女的使用脂粉,所以有香味,像厉大姊是侍者身份,吃都吃不饱,哪里还想到胭脂水粉。” 万家愁道:“你说得很对,另外还有三条通道,却没有特殊气味,或者要过去一点才嗅得出来。” 邝真真心里很想瞧瞧厨房这一禁区的情形,不过既然万家愁想找魔教教主,便道:“我们只能从这三条通道拣一条,或者可以找到魔教教主。” 万家愁道:“好,我们往当中的一条碰碰看。” 这条通道似乎比其余的都高大,一路上从天花板的小孔隙下窥,但见路上洁净而又光亮。 光线是从两壁的特制火炬来的,每隔丈半左右,便有一对火,故此一路十分明亮。 又走了一程,前面通路一分为二。 万家愁在两边路口都听和嗅了一会,低声道:“右边没有什么特别气味,也没有声音,从微风流动的声音听来,还有很长的路。” 他停歇一下,继续说:“左边的一条,有人的气味,声音杂而不乱。” 邝真真靠住他身子,道:“怎样叫做杂而不乱?” “我的意思是说虽然有过很多人出人或停留,但这些人都不大爱讲话,所以并不吵乱,你明白这意思么?” “现在明白了。”师真真点点头。 “但你说的是从前之事?抑或是目下有很多人在那边?” 万家愁知道她被那句“从前的声音”弄得糊涂了,于是解释道:“有从前的,也有现在的。照我的判断,目下有七八个人的样子。” 邝真真道:“会不会是廉教教主的居处?对了,魔教教主的随从一定很多,也有很多人来谒见,但谁也不敢多说话……” 万家愁喜道:“好,咱们去瞧瞧。” 这回他要邝真真坠后,这天花板上面的通道虽是黑暗,可是缝隙间仍有火光射入依稀当可视物。 万家愁当先奔去,转一个弯之后,便停下脚步。 原来在左右两边,都有一个洞口,望将入去,各是一个宽大房间。 左边的房间没有人,右边的也好像没有,声息全无。 但万家愁的感觉却晓得有人,心下讶然忖道:“这人不知是谁?虽然连呼吸之声都低得若有若无。但休想瞒过我的耳目。” 邝真真已跟到身旁,万家愁打个手势,要她退开一点等候。 然后一溜烟飞入房内,找到一条小缝隙,伏下去窥视。 下面果然是宽大的圆形房间,灯光蒙蒙陇陇。 四壁全用桃木板镶,地上铺着厚毡。 正当中有一张圆形的床,却用薄如蝉翼的轻纱整个遮住。 万家愁仔细瞧一下,房间是圆的床是圆的,灯台也是圆的,还有一桌一见以及几把椅子,都是圆的。 他的目光凝定在那张圆床上,忽然感到惊讶,因为目光竟被那薄纱隔阻,只能隐隐约约见到有个白白的人形在床上打坐。 要知万家愁的神目有透视云雾之能,区区一重薄纱,居然阻断了大半目光,委实有点儿不可思议。 那床上果然有人。 万家愁提起警惕之心。 目下相隔只有三四丈,但仍然听不到声息。 此人功力之高,已经难以测度了。 幸亏没让邝真真进来,还叫她退开了一段距离,否则邝真真的细微声响必被床上人发觉。 万家愁沉住气,很耐心地瞧。 现下总得瞧出一点苗头才行,若是空手而退,得不着一点虚实,往后定必更难应付。 过了老大一会工夫,床上之人仍然没有一点动静。 万家愁几乎敢断定这人必是魔教教主了。晰可辨。 这床上却没半点响声,除了魔教教主,谁有这等功力? 又过了一阵,万家愁悄悄退出房外,跃到邝真真身边。 为了小心起见,拉她回走了一段,才把那地圆房内的一切情景告诉她。 他们不约而同往回路走去,邝真真道:“你一出马就找到了度教教主的寝宫,运气真不错。” 万家愁道:“那床上人的功力照理说应是魔教教主,但我又觉得不像……” 他想了一下,解释道:“不是别的,而是那个房间,虽是很特别,可是瞧起来不像,大概是不够大,显得不够气派……” 邝真真道:“魔教的教主不一定要住很大的房间呀,任是最伟大的人物,躺下来也不过占那么几尺地方而已。” 万家愁道:“我希望那人就是魔教教主,不然的话,魔教还有这种高手,实在太可怕了。” 他们边行边谈,不觉已回到洞窟中,当然摸黑上床。一人睡一头,却也守礼得很,互不侵犯。 但过不了多久,万家愁低声道:“真真,你睡着了没有、’邝真真道:“没有。” 翻个身碰到他的腰腿,她没有移开,默默靠贴着不动。 万家愁道:“你真的愿意过这种日子?” 邝真真道:“在这儿我可以什么都不想,你也不会离开。我心无牵挂,反而觉得比外面的日子好过。” 万家愁道:“我心中却有牵挂。” 邝真真身于震动一下,心中浮现那个扮作他妻子的吴芷玲的娇美面貌。 像她那么美丽的女子,男人很难不牵挂的。 邝真真暗自叹口气,倒也没有丝毫怪万家愁之意,也不想问他。 万家愁坐起身又道:“我每逢想起银老狼,心中就愤恨得要裂开,不行,我忘不了他。。” 在黑暗中,邝真真长长舒一口气,身子忽然变得更软更暖,往万家愁拼贴一点。 原来他不是牵挂吴芷玲,只要不是她,谁也没有关系了。 邝真真伸手摸他的心窝,柔声道:“不要气恼,那猪狗不如的恶贼,替你拿鞋子都不够资格,何必为他气恼呢……” 万家愁握住她的手,长长吁口气,道:“你对我很好,我想陪你住在这儿,可是……可是我……” 他晓得坚持的要走把话说出来会刺伤邝真真,所以感到难以启齿。 这个洞窟的阴暗潮湿,食物缺乏等等,他都不放在心上,从前他在森林中,生活不见得比现在好,那时候还没有像邝真真这么一个聪明美丽的人陪伴呢? 日子还不是照过。 但心中的仇恨,却使他不能安定下来。 老实说还有吴芷玲,总得去瞧瞧她,看她近况如何? 是不是已逃出了白莲教的魔窟? 邝真真轻轻道:“家愁,别烦恼,明天找路出去,我只是说说而已,怎能永远要你困在这个鬼地方!” 万家愁如释重负,欢喜得一伸臂把她上半身抱过来,两人紧紧纠缠在一起,一切发生的都那么突然。 万家愁移到她耳边,道:“厉无双来啦,咱们快睡好……” 邝真真在心中叹口气,失望地挪开。 片刻间有人进来,“啪”一声打着火折,点燃了手中的半截蜡烛,随手放在壁间一块突出的石头上。 进来的果然是厉无双,她那万家愁听惯的步声,所以断断不会猜错。 厉无双走了几步,忽然站住不动,也不说话。 他们注意到厉无双的目光根本不望向他们,也没有跟他们说话的意思。 那么她来干什么? 她内心的痛苦他们已知道,这种态度却使他们感到意外。 邝真真跳起身,奔到厉无双身边,挽住她臂膀,柔声道:“大姊你看来很累了,过去歇一会儿。” 厉无双随她走到床前坐下,忽然惊醒,转眼瞧万家愁邝真真一眼,虚弱地道:“是的,我很累……” 万家愁不知要说什么话才好,只好默不做声。 但目光中流露出无限关切同情。 这一点厉无双也觉察了,道:“不要紧,我……我会好的……” 她深深叹息一声,又道:“我也不知为什么会跑到这里来,恐怕是心里知道你们是朋友,不像旁的人,在苦难中还要勾心斗角……” 邝真真问道:“大姊,你饿了吧?我去弄点吃的给你好不好?” 厉无双道:“唉!我哪里还吃得下?若不是一直没挨饿,今天早就瘦得皮包骨,那就不用受那个罪了……” 他们都明白她话中之意,当时那名魔教弟子,便曾说他不怕俄,一饿反而更漂亮,所以命她脱光了衣服,让几十个男子恣意观赏。 邝真真道:“那么你躺一会儿吧,我们聊聊天。” 厉无双沉吟一下,忽然道:“你们想不想逃出这个龌龊可怕的地方?” 万家愁接口道:“当然想啦……” 邝真真的心沉了一下,但口中也附和道:“大姊敢是知道有法子逃得出去么?” 厉无双道:“我先带你们到排云崖出口,大伙儿再想想看有没有法子逃走。” 邝真真道:“可是大姊你的灯呢?你说过每传者都有一盏本命灯,每三天刺血添油。你走得了么、’ 厉无双道:“我忽然想起,那盏本命灯说不定是唬人的。总之,得决意试一试,归而无悔。” 万家愁见过白莲教的邪术妖法,所以不敢轻易赞同。 但反过来也不愿劝她放弃尝试。 当下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先去观察一下?” 厉无双振作一下精神,道:“现在就去。” 邝真真大有透不过气来之感,讶道:“现在?你……你不是很累么?” 厉无双起身当先行去,道:“你们来不来呢、’万家愁和邝真真跟在后面,出了洞窟。 一路上静悄悄的,弯来弯去,竟没有碰见一个人。 万家愁感觉中地势一路斜斜向上,空气也越来越新鲜,知道就快到达排云崖出口,不由精神大振,同时也更为小心,以免被魔教之久发现拦截,以至功亏一货。 空气中已传来山野间的清鲜味道,万家愁和邝真真都贪婪地用力多吸几口气,大有久违忽晤自然欢喜之意。 厉无双默然往前走,脚下全不停滞。 突然一堵白色照壁拦住去路,两边洞壁上风灯高悬,光线明亮。 只见照壁右上角画着一条龙,腾云驾雾。 左下角画着一只风鸟,五色缤纷,生有气象。 在这墨龙彩凤当中,镶嵌着一块四尺长的黑色石板,刻着白色的诗文字迹。 厉无双似是知道万家愁他们一定会阅看那些字迹,径自停步等候,一言不发。 黑色的石板上,白白的字迹显得特别鲜明。 邝真真轻声念道:“排云之崖高百仞,龙飞凤翔上青天。山深尚恐时人至,遁入黄泉觅福田。” 她念罢耸耸肩,道:“这是什么意思?黄泉之下,哪里还有福田呢?” 万家愁虽是读过书,认得字,但谈到诗词之类,就有点心怯了,不敢发表意见。 邝真真又道:“这一道照壁齐整光滑,又特地照得十分明亮清晰,可见得照壁上的图画文字,含有深意。乃是特地给出去的人瞧得清楚之意。但究竟含有什么意思呢?家愁,你想得出么?” 万家愁忙道:“这个我不懂,你问问厉谷主吧。” 厉无双摇摇头,道:“这条路从不封闭,任何人都可以出入经行,有本事就落崖离去,没有人会阻止。据我所知,还没有人能从这排云崖出口逃离的。” 万家愁道:“你说过那是本命灯作怪,大家都不敢作逃走之想……” 厉无双道:“这固然是主要之一,但这排云崖高逾百丈,谁也下不去,这一点亦是不争之实。” 她说了几句话,声音已没有那么呆板,精神似是振作了一点。又道:“我问过所有的侍者,这些人来自天下各地,全是知名之士,都来过此地,看过这些图画文字,可是,却没有人懂得其中含意。” 邝真真道:“但既然刻画在这等所在,定必有深意存乎其中,可能暗示一种意思,魔教之人才瞧得懂。” 万家愁道:“那就得等到有机会时,问问魔教之人才知道。” 厉无双的精神渐渐恢复黯淡,道:“他们也不知道,魔宫数十侍者都用尽心机查探,不管如何百般诱哄,都得不到一点线索。” 万家愁举步转过照壁,只见三丈外便是一道高大门户似的洞口,夜间的星月光辉透入来,令人精神一爽。 等到邝厉二女都跟出来,他才奔出洞外。 外面是一块十余文宽的石坪,地上甚是平坦。 走到边缘上一瞧,上不见天,下不着地。 劲烈的山风不断吹刮,若是常人只怕站不住脚。 万家愁运足自力一瞧,道:“这儿是数百丈悬崖峰壁的当中,往上的峭壁光滑无可着力攀援。往下也是光溜溜的,看不见有突出的岩石树根之类可供借力缓势。真是天险绝地。我平生见得多奇险的地方,却没有一处可与此地相比的。” 这话从万家愁口中说出,等于宣布绝望。 以他的功力,以及他自幼在猿猴群中长大习得的技能,尚且认为无法上落,旁人就更不必妄想了。 邝真真挽住他胳臂,探头上下张望。 她目力远逊万家愁,在晚间实是难以瞧得明白。 当下道:“我们慢慢找找看,不必急切便下结论。” 厉无双道:“万公子说得对,这排云崖乃是天险绝地,要不然冥天宫条条道路都有人巡查,独独这条永远不必管它。” 邝真真道:“大姊曾经说过,魔教长老可以打这儿上落,必有办法可想。” 厉无双道:“我只是听说而已,究竟有没有这么回事?抑是魔教之人故意神乎其说,天知道。” 她沮丧不安地走来走去,又道:“我从前想过,以这排云崖的高度,纵是有假借绳索等物事之力,但下去还有可能,上来却万万不行……” 万家愁道:“如果有绳索的话,只要胆力够,还是可以上来的。” 在夜色中三人静默无声地位立了一阵,邝真真发觉厉无双的不安情绪正在增加。 如果她继续让情绪恶化下去,大有可能一顿脚踏下去。 邝真真不动声色,道:“大姊,上落此崖目前未能解决。咱们不急在一时,倒是有一件奇事,要请大姊琢磨琢磨。” 她提到“奇事”,果然使厉无双注意力分散,侧耳而听。 邝真真故意等一下,使厉无双的心意更集中在新的话题上。 “大姊,我和万家愁早先闲着无事,出来走了一下,到了一个圆形房间,里面什么东西都是圆的,当中的圆床,用轻纱密密罩掩,那是难住的地方?” 厉无双愕然造:“你们走得那么远?不可能,有没有经过一座大厅,厅中有东西南北四座石坛?” 邝真真道:“有,当中还有一支高高的圆五墩,墩顶有个黄衫人打坐。” 万家愁武功出神入化,一听而知厉无双怀疑的是什么,当下道:“是我抱起真真,绕过石墩,从那人背后绕过,且喜没有惊动他。” 厉无双骇然道:“你们太大胆了,那黄衫人便是莫长老莫植,外号鞭师。他的武功有鬼神莫测之妙,如是被他发现,一顿鞭子,哼,唉……” 她的话以一声叹息结束,可能是想起那条打入奇痛的魔鞭。 原来那黄衫人外号鞭师,怪不得会制练出使人奇痛难熬的魔鞭了。 邝真真迅快寻思一下,才道:“我走遍天下,见识不算少,但从未听过鞭师莫植这一号人物。” 厉无双道:“魔教三大魔使九长老,在江湖上都籍籍无名。他们行踪神秘无比,随便派一个人就可以弄得江湖天翻地覆,哪须他们亲自出手。” 她沉吟一下,又道:“根据我观察听闻所得,魔教这些高手大多数没有涉足过江湖。” 邝真真反应很快,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派银老狼出去,他本是老江湖啊。” 万家愁一听到银老狼之名,爱时血沸心裂,恨声道:“这个大坏蛋,我非杀他不可。 哼,他还在耀武扬威,包管他见了我,骇得两脚打抖……” 这不是大话,从前在章武帮时,遇有强敌,总是请万家愁蒙面出手,那银老狼的江山便是这样打下来的。 那银老狼有多大本事,万家愁自是晓得。 反过来说,万家愁的本事银老狼也素所深知。 厉无双听他越说越不像话,又不好意思驳他,当下道:“你们刚才提到的圆形房间,下次切切不可闻人去,那是三大魔使之一的妙色魔使所居。妙色魔使是个女的,面孔皮肤和身材都美不可言,由头至脚无一不美。她老是在这圆床上裸身练功,用迷仙幛隔断了外界,免得有人误见了她的色相而坠劫……” 谈起这个奇特的女人,厉无双兴致勃勃。 这自是与她天性增厌男人有关。 万家愁对于色相的诱惑全不放在心上,倒是听了迷仙幛之名,生是注意,问道:“迷仙幛就是那重纱帐子?是何物制成的?” 厉无双道:“用什么质料做成的我就不知道了,只知道那迷仙幛乃是冥天宫异宝之一,能隔声绝形,谁也不知道幛内风光。” 万家愁大喜道:“什么?还可以隔绝声音么?” 厉无双道:“听说人在幢内,任何声音都不会透出。也看不见她身形,所以她在内,永远无人得知。” 万家愁道:“这就对了,无怪全无声息。” 邝真真道:“先前我们还以为是教主,把自己骇了一大跳,想想看真好笑……” 厉无双摇摇头,深心中很不以为然。 他们的态度说话中显得太轻估魔教的实力,实是危险得很。 厉无双早先当真烦躁得想跳下那深不见底的崖下,一了百了。 但现在却忘了此事,一心一意考虑如何掌话点醒这对青年人,使他们提高警惕,不可大意招致灭亡之祸。 三人都同意暂时回去,仔细研究一下,瞧瞧有没有法子上落排云崖再作区处。 当下三人循原路回去,转过那幅巨大照壁,万家愁回头凝视了一阵,才跟上她们。返回那明暗潮湿的洞窟内。 厉无双胡乱吃点东西,万家愁突然现出紧张之色,道:“快躲起来,大家小心点。” 转眼间这个洞窟无人迹,但那床铺却来不及拆卸。 不一会工夫,一阵极轻微步声来到洞窟外停下,过了一阵,有人轻轻道:“老朽返魂叟,诸位体得惊疑。厉谷主在是不在?” 厉无双从一块岩后跃出来,道:“我在,你找我有何贵干?” 洞壁那道长缝中伸入一个人头,鬓发皆白。 但双眸炯炯,两边太阳穴高高鼓起。 便十八九岁的少年也没有他精神大。 老人的目光在洞内巡视一匝,道:“厉谷主,你的朋友好了没有?” 万家愁跃出来,他藏在一道尺许宽的石隙内,使的是缩骨神通,否则那么大的一个人绝对塞不进去。 “我好了,听说是你教的法子,多谢你了。” 返魂叟细细打量万家愁,由面孔一直瞧到脚尖。 他的表情没有透露任何意思,连厉无双亦测不透这老头子究竟想瞧出什么道理。 不过他名为返魂叟,又有神医之称,这等瞧法必有原因,谁也不去罗嗦他。 终于他恍然大悟地点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老朽心中的疑团总算解开了。” 邝真真亦已从另一块石后转出来,应声道:“但你老人家可把我们给坑惨啦!” 返魂叟讶道:“什么?小姑娘你就是五毒魔女邝真真?老朽见时坑了你们?” 邝真真微微一笑,道:“您心中的疑团解开了,自然舒服得很。可是我们却让您留下一个疑团,轮到我们不舒服啦,这是不是把我们坑了呢?” 返魂史呵呵一笑,道:“好,老朽说出来就是了。先前厉谷主叙述了万仁兄的伤势,老朽就打心底相信有这么回事。因为这种伤势分明是经外奇穴被极上乘的功夫例如剑气之类所闭锁。环顾当今之世,有这等功夫伤人的不算稀奇。但禁受得起这等伤势的却是天下少有。 小姐你现在明白了没有?” 邝真真道:“勉强明白一点,但也可以说还不明白。” 返魂邝道:“只因万仁兄年纪太轻,老朽想来想去,他的武功不可能达到禁受得住剑气闭穴的境界。遍数天下亿万人,有如此功力的恐伯也数不出三五人。直到现在老朽亲眼见到万仁兄,见了他的骨骼元神,原来是天赋异禀,在形相骨骼来说,叫做天猿格,别的婴儿尚在襁褓中呀呀索乳时,万仁兄已可以在树梢飞跃自如了。 返魂叟的目光转到万家愁面上,问道:“老朽说的对不对?” 万家愁点点头,邝真真道:“听起来真是稀奇古怪之极,家愁这不成了小猴子么?” 返魂叟道:“除了天赋异禀之外,亦须得机缘巧合,得到良师才行,不过,万仁见这一身功力深不可测,如果他说苦练了百年,老朽也不相信。” 厉无双道:“这一点就没有可能了,万公子今年才几岁,焉能苦练了百年之久……” 返魂史沉吟了一下,道:“有些人服了珍奇灵药,于是功力陡增。武林中这种例子并不少见。不过,要达到万仁兄这等造诣境界,恐怕仅仅灵药还不行。” 厉无双眼珠一转,忽然目光凌厉,盯住返魂邝,道:“你到这儿来便是为I瞧瞧万公子?这么简单?” 她这边表情声调一变,邝真真便已跃到出口,隔断了返魂叟逃路,反应神速,配合得甚妙。 邝真真出身素门,见惯了尔虞我诈翻脸无情的事,才能够如此迅快配合厉无双。 换了万家愁,虽然武功强过邝真真无数倍,但在这一方面,断断无法一下子就明白过来,更谈不上配合了。 返魂邝摆摆手,道:“厉谷主,你敢把万仁兄和问姑娘之事告诉老朽,可见得你本来信得过我返魂叟的,目下你仍然可以相信我,不用多疑。” 万家愁一听这话简直没得反驳,心想;对呀,先前厉无双你相信人家,什么话都说了,现下为何忽然动疑?太没道理了…… 厉无双冷冷道:“玉无瑕死了没有?” 返魂叟愣一下,道:“她么?她活不成的啦!” 厉无双道:“我问你,她这刻死了没有?” 返魂叟一边思索,一边慢慢地应道:“她……死了。” 厉无双点点头,道:“这就对了,玉无尽如果未死,你不会到这儿来的!你想查证一下万公子邝真真是不是真有其人,是不是真的在此地。” 返魂臾摇摇头,道:“老朽明白了,你以为玉无瑕死了,老朽畏罪,所以动了歹念,要拿万仁兄他们立功赎罪,是不是?你错了,老朽不会出卖朋友……” 厉无双哼了一声,道:“一个人为了自保,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邝真真道:“大姊此言有理,很多人原本不想出卖朋友,但到了自己生死关头,便难说得很了。” 万家愁这才弄清楚怎么回事,起先他本以为厉无双很无道理,可是经她们一分析,果然不错。 但厉无双怎知玉无瑕已经死了?那明镜庵玉无瑕的影子浮现起来,皮肤白皙,眼神澄明,不须说话便自透出高华美逸的气质。 万家愁替她的悲惨遭遇扼腕叹息一声,道:“王仙姑死了,怎样死的?” 厉无双道:“原来万公子也认识她。那玉无瑕被迫疯了,后来脚踝上又挨了一鞭,带走之时已经奄奄一息。” 邝真真道:“那是什么鞭子?一个有武功之人,竟也挨不起一鞭?” 当时那一幕邝真真和万家愁都瞧在眼中,所以她这一问,一来表示毫无所知,二来也真想晓得那是什么鞭子。 厉无双道:‘那是鞭师莫长老的魔鞭,他外号称为鞭师,有这等古怪鞭子亦不足为奇。” 返魂叟道:“这条鞭子除了用过药物泡制之外,还有某种神秘力量,能令人精神沮丧,意志崩溃。故此鞭子上的药力,比平常时强大十倍不止。玉无瑕的死因,便是精神方面的创伤太重,全无求生之想,所以老朽亦束手无策。” 他想了一下,又道:“东海火云洞主吕余是何等样人物,虽是比旁入怕痛些,但仍然强胜过凡俗之人。厉谷主一定还记得他在魔鞭笼罩下那种瑟缩神态,你想想看,那吕余若不是意志已经崩溃,怎会骇得屎尿齐流呢!” 厉无双沉吟道:“这话很有道理,不过,你让玉无瑕死了,却怎能向上面交待?” 返魂叟道:“说来凑巧得很,玉无瑕正当回光反照,狂歌乱叫的时候,妙色魔使恰好经过,她见了玉无瑕几乎认不出来,后来表示很厌恶的样子,老朽一见机不可失,便禀说玉无瑕永远都是这副可厌的样子。妙色度使当下准许老夫不必费神看顾玉无瑕……” 他苦笑了一下,眼中微露悲悯之色。 “老朽根本不必怎样,玉无瑕不多时已是灯尽油枯撒手西归了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厉无双黯然无语。 邝真真道:“妙色魔使便是三大魔使之一?” 返魂叟道:“对,三大魔使地位更在魔教请长老之上,排行第一的是幻变魔使范光明,第二位是音响魔使闻中闻。第三位是女的,便是妙色魔使宋香。……” 邝真真道:“这些名字似乎从未在江湖上出现过,想必从来不出冥天宫一步,这一点我很感兴趣。” 万家愁道:“他们个个苦练魔教秘传绝艺,没有时间到江湖行走,不觉奇怪。” 邝真真道:“你说的没错,然而冥天宫这些高手个个都不是清心寡欲的修真之士,怎肯穷年累月的蛰居冥天宫?” 返魂叟道:“老朽被困此地,已经二十余寒暑,连上一任的教主任鼎也见过面,这冥天宫的情形,老朽可算是知道得最多的人了。” 邝真真道:“那好极了,您告诉我们吧!” 返魂叟道:“冥天宫之人并不是从不离宫一步,而是出宫的时间很短,三大魔使和诸长老都曾在某一段时间内出它。但总是那么三五年之后,便全部留在宫内拼命潜修苦练,竟抽不出时间到江湖上行走。据老朽所知,他们当年出宫的行踪秘密之极,究竟为什么要到外面去?负有什么任务?那就非老朽所知了。” 他停歇一下,又道:“记得上一任的庄教主,不但生前极为神秘,便死了亦留下无法解得的疑团。因为他在事前召集长老会议,预先宣布仙逝的日期,然后,到了那一天,庄教主便失去影踪。” 人人都听得极有兴趣,厉无双也是初次得闻魔教秘事,当下道:“到底那庄教主的遗体最后有没有找到呢?” 返魂叟道:“如果找得到他的遗体,便没有疑团了。正因迄今庄教主的下落全无所知,而据老朽观察所知,现任的段天民教主,亦好像有当年庄教主的趋势一般。” 厉无双道:“你意思说段教主死后,也会神秘失踪?” 那位老人点点头,雪白的须发微微飘动,使入暮地泛起了凄凉之感。 他于今已是桑榆暮景,眼看已没有几年可活了,但仍然被困此地,过着那受奴役被侮辱的日子。 返魂叟目光转到万家愁面上停住了。 这人年纪轻轻武功深不可测的人,很可能是重见生天的唯一机会。 返魂叟忽然伸手出去,道:“万仁兄,待老朽瞧瞧你的脉息。” 万家愁一点不怕,任得返魂叟三指搭在脉门寸关尺部位上。 厉无双和邝真真却有点担心,因为这一处脉门乃是人身要害,最易受制。 返魂叟闭目把脉,过了一阵,才睁眼放手,道:“难,难,难上加难……” 邝真真愠道:“当然是难啦,要不然还用得着你么?” 有些人耳中听不得拂逆之言,邝真真正是这一类。 厉无双道:“返魂叟,你外号神医,如果这个医不好,那个也救不了,还算什么神医?” 返魂叟道:“凡是容易医得好的伤病,老朽很难碰到。能碰上的全是奇难之症,或是不治之伤。唉,老朽真是倒霉得很。” 万家愁道:“老先生如果治不了我的伤势,也就罢了。我知道这伤势难治得很。” 厉无双哼一声,道:“返魂叟你医不了万公子之伤,来此何事?” 近魂叟道:“老朽为了他伤势特地来的。万仁兄的伤势正如老朽所说,乃是经上奇穴被剑气闭锁,任何药物之力,都解不开这个死结。” 万家愁道:“我自己慢慢练功,说不定哪一天自行打通这经外奇穴。” 返魂叟道:“不行,你起练越打不通,你的功力日久积聚在伤处四周,反而另外形成一道障碍,益发的难以打通那罔象穴。” 这话很有道理,入人都默然不语。 返魂叟又道:“唯一的办法,就是趁你自己末封死罔象穴四周的经穴以前,借重某一极强的外力,突然打通,恢复如常。” 他接着解释那罔象穴的部位和特点,血气应是如何通行等等。 万家愁想了一会儿,道:“魔教中能人高手甚多,我借他们的力量好不好?” 近魂叟道:“这也行得通,但万仁兄请你记住,段天民段教主满腹经论,学富五车,乃是文武全才天纵之士。尤其是医道之精,不在我运魂史之下。你千万别碰上他,若是被他撞见,马上就瞧出你身负奇伤的大概情形,那时候休想借魔教高手的力量。最可怕的是所有的人得到段教主指示之后,很容易将计就计,一举把你杀死。” 他的目光逐一扫过那三人.又道:“老朽这话出自肺腑,没有半字虚假,但愿万仁兄相信才好,” 邝真真道:“大姊,我们可不可以相信他?” 言外之意是问厉无双放不放人。 厉无双犹疑一下,道:“万公子,你意下如何?” 万家愁摇摇头,道:“我也不晓得……” 他本来是个很容易相信别人的性格,但自从被银老狼所害,深感世上人心险诈,不免变得有点偏激。 加上这儿的猜疑气氛特别浓厚,处身其中,也不免受到感染而事事猜疑了。 返魂叟微微一笑,道:“老朽已没有多少年好活了,但很想在这有生之年,能逃出这可怕的魔宫。万仁兄的安危跟我的希望息息相关,我不会害他的。” 万家愁颔首道:“既然如此,我们同心协力,试试看能不能逃出此地。” 他的决定未必正确,但总算有了负责的人,厉邝二女都透一口气,不再讨论此事。 他们第二天早上,又聚集一起商讨逃走之事。 返魂叟道:“老朽听到一个好消息,说是段教主要闭关练功,这一来咱们的机会便大了很多……” 厉无双出神地望住洞顶,眼前有两大个题难住了她。 第一个问题是本命灯,根据魔教的说法,这是一种拘囚魂魄的无上大法,若是油枯灯灭,这个人虽然在千百里外,一样逃不了死亡噩运,而且,死得很惨。 这个说法也不知是真是假,谁敢以身试“法”呢?另一个问题是上落排云崖之法,在无数的观察下,这一片上下百余丈光溜溜的峭壁,确是猿怕鹰愁。 如果有人能告知历来魔教长老们是用何法上落的话,真是感激不尽。 她长长叹口气,摆在面前都是无法解决的难题,即使是武功高如万家愁,亦无济于事啊。 返魂叟了解地怜悯地望住她,却自知无法助她。 目光转向邝真真,她的面型和神情,老经验一望而知此女美艳而带有毒刺。 奇怪,她瞧来漫不经心的样子,难道不想逃出冥天宫? 为什么? 这里面有什么古怪? 返魂叟不禁惕然,心中泛起疑团。 邝真真的确没有用心帮大家一齐找寻脱身之法,万家愁不算英俊,也不算潇洒,却有一股吸引人的男性勉力。 也许这是因为他不在乎的态度,从来没有年轻男人能对邝真真表现不在乎的。 能够脱身离开冥天宫,回到那繁华的花花世界,固然很好,却怕那时候不能够继续和万家愁相处在一起了。 邝真真固执地认为这个结论错不了,所以寻出冥天宫之法,委实不感兴趣。 邝真真觉得大家都太沉默了,尤其是万家愁。 他脑子里想些什么? 是不是吴芷玲? 那个冒充他妻子的美丽少女? 一定要打断他的思潮才行,邝真真嫉妒填胸,暗暗盘算。 她拉拉万家愁的手臂,轻轻道:“我们想破了脑袋,也找不出飞落排云崖下的法子,你信不信?” 万家愁征一下,道:“我不知道。” 邝真真道:“哦,原来你报本不是寻思脱身之法,那你傻傻地在想些什么?女人?” 万家愁没觉出她口气中隐隐含着酸味,只点点头,竟不回答,气得邝真真用力跺脚,不过她一时也找不出责骂他的理由。 只好憋在肚子里。 万家愁又想了一下,忽然道:“她的武功很高明……” 邝真真哼一声,高明个屁,下次遇着我,不用负心竹刺死她才怪! 万家愁的声音忽又送入她耳中。 “她为什么通通都是圆的?连睡觉的床也是圆的?真古怪,必定有某种道理……” 邝真真几乎伸手在自己头上凿个栗子,原来他想的是妙色魔使宋香,不是吴芷玲。唉,这个醋呷得笑死人了。 “是什么道理呢?” 万家愁歉然笑一下,道:“我想不通……” 邝真真道:“瞧,返魂叟和厉大姊都专心寻思上落排云崖的方法,你帮忙想想好不好?” 万家愁道:“你们个个学问比我好,也都解答不出,我根本连那首诗都记不全,叫我怎生帮忙?” 邝真真眼睛一亮,道:“你说壁上那首诗么?上面写着的是‘排云之崖高百切,龙飞凤翔上青天。山深尚恐时人至,遁入黄泉觅福田。’这四句的前两句是形容那排云崖的高不可攀,第三句说虽在深山之中,还恐怕会有凡俗之人来到。所以第四句说要躲入阴间找福田踪迹。” 她定睛想了一会儿,又道:“除了第四句有点古怪之外,其余三句的意思都是一目了然,没甚想头。” 万家愁恍然道:“原来你是这样解法。” 邝真真讶道:“怎么?你另有解法么?” 万家愁有点不好意思,勉强地道:“我……我先看见画着的墨龙和彩凤,便觉得……觉得……” 邝真真忙催他说下去。 万家愁道:“我当时觉得那龙和凤飞舞的姿式,好像含有深意?”万家愁道:“这一龙一凤各是一套简单的武功,我隐约还认得墨龙似是几把掌法,彩凤是身法和脚法,也相当简单。” 邝真真等三人都不言语,各自直着眼睛寻想。 返魂叟忽然用力拍一下手掌,发出脆响,道:“对,对,分明是武功,再也错不了。 唉,何以从来没有人往这地方想?我瞧了二十几年,也没瞧出来。” 他哪知道万家愁武功入圣,眼力非同小可。 凡是有关武功方面,万家愁一眼望去,总能瞧出端倪。 况且通晓文墨之人,看了那诗,心中有了解法。 这种先人为主的观念真是可以蒙蔽了一切灵机,再也想不到武功上头去。 厉无双连连颔首,若有所悟。 返魂叟又道:“墨龙彩凤两套武功,必是专门用来上落排云崖之用,怪不得魔教长者们可以出入自如,不用绳梯吊索等物事了。” 这个结论连部真真也觉得全无疑问,却见万家愁眉头深皱,又好像不很同意。 邝真真忙道:“家愁,你认为不对?哪儿不对了?” 万家愁道:“那两套武功没有什么用处,简单之至。即使是功力深厚无比的人使出来,也不能飞落,有什么用处?” 他说完便比划起来。 墨龙所寓的掌法共有十二式,或按或拍,或孤或扣,却没有一招是平推直撞的。 接着演练那彩凤身法和脚法,虽有矫矢翔动之势,却没有帮助跳得更高或更远的奇招绝式。 返魂叟瞧完了茫然吁一口大气,道:“对呀,有什么用处?这可想不通了。” 万家愁从头再演练一遍,他随手施展,甚是流畅紧密,生像是操演多年滚瓜烂熟了。 邝真真忽道:“如果要到黄泉之下才找得到福田,我可不去。” 大家又陷入无穷尽的迷惑中,返魂叟厉无双不久便走了。 万家愁邝真真等到中午吃过“捞饭”。 万家愁道:“我们趁魔教的人现下都睡午觉,再到排云崖瞧瞧邝真真被逃走之事挑起兴趣,很想知道究竟能不能逃出这冥天宫,当下跳起身,连声赞好。 两人迅即出发,万家愁心中真不懂那邝真真何以先前表示不愿逃走,现下却兴致勃勃。 女人的心思最易变,这话他不知几时听人讲过,果然不错,至少邝真真正是如此! 他们一路上小心疾行,且喜不曾碰到冥天宫之人。 早上听返魂叟提过,这一条通路向来不禁出入,故此无人把守。 二来此道斜抄各殿堂居室侧边而过,平时罕得有人假道。 所以他们安然通过,并不奇怪。 排云崖崖上天风劲急,天色一片蔚蓝。 崖下那苍茫无底的谷壑,还有绵绵的山峦,使人更感到崖高摩天,实是难以上落。 万家愁深深呼吸几口,这清新又略觉稀薄的空气,熟悉之极。 他胸中一阵激动,很想引吭仰天长啸一声。 这是从前在猴群生活时宣泄情绪的方法。 但现下都不能这样做,只好强自抑制了。 邝真真道:“那墨龙彩凤两套武功,我瞧不出有什么用处……哼,摔下去不变成肉酱才怪。对了,那时候真正是到了黄泉,不过那边有没有福田我却不知道了。” 万家愁想了一下,两套武功的确没法子用得上。 但他也不想离开,这儿站得很舒服,凛冽的山风使人头脑清醒,胸襟大畅。 邝真真一手抓住万家愁手拿,身子斜斜探出崖活,向下面张望。 迷茫中只见崖底的树木岩石都像极小的玩具,如果有人在下面,那一定跟蚂蚁般大小。 邝真真也感到阵阵头晕目眩,身子好像想飞坠出去似的,急忙缩了回来。 万家愁忽然轻声道:“不好,有人要出来了。” 邝真真吃一惊,道:“这便如何是好?” 两人环顾四下,这崖上虽有十余丈方圆平坦地面,但上下都是峭壁,四周也没有洞穴或树木山三等物可供躲藏。 万家愁奔到左方,伸头出崖外查看一下,把手叫邝真真过来,道:“底下有个凹入的浅洞,我们且躲一躲。” 那个凹洞邝真真也瞧过,只不过是峭壁上一个数尺长的浅洼,就算爬得下去,也不能停留藏身。 万家愁所以选择这边,原因是这片平崖正面突出,故此在正崖边向下看,目光不能转弯望见左边崖下的凹洞。 邝真真摇摇头,两只手心都冒出冷汗,道:“这怎么行?要是掉下去……” 她说到这里,连脚板心也出冷汗了。 万家愁笑一下,他自小在高山峻岭,亘古森林生长,习惯了在高处行动,这片峭壁虽高,却不在他心中发生影响。 他涌身一下子就跳下去,邝真真急急用手掩掩嘴巴,这才没有尖叫出声。 只见万家愁一只手抓住崖边,吊住全身。 一眨眼间他连抓住崖边的手也缩下去不见了。 邝真真忙俯趴地上,伸出头去。 只见万家愁的头就在底下两三尺处伸出望上来,身子则隐没在洼洞内。 邝真真登时出了一身冷汗,显然万家愁是靠双手双腿分别撑住覆碗形的凹壁,使身子不坠下去。若在离地数尺的地方,身怀武功之人绝对不难办到。可是百余文高的峭壁,心理上的压力使得不困难之事也变得困难无比。 她不敢呱呱叫的,还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道:“你真有本事,但下面风太大了……” 万家愁道:“快下来,魔教的人转眼就出现了,快点!” 邝真真哪敢学他“跳”下去,道:“不要紧,魔教的人我可以应付他。”’万家愁道:“你想打草惊蛇?如果来的是魔使长老,你应付得了?” 邝真真想起莫长者以及魔它弟子对付诗者们的残忍残酷手段,头皮一阵发麻。 但那究竟是以后的事,目前要往下跳,实在太使人惊心动魄了。 万家愁居然还伸出一只手,又道:“来,抓住我的手跳下来就得啦……,,邝真真脑中泛现一个人从百丈悬崖飞坠的景象,不觉得掌心足心又沁出大量的冷汗。 万家愁这时可就发觉她面青唇白的样子,恍然大悟。 原来她是害怕,这也难怪,若是常人,连伸头出崖向下望也办不到呢。 他作最后的努力,道:“你怕什么?其实我抱着你,安全得很,来吧……” 邝真真从他的声音中感到某种力量,心中忽然惭愧起来。 倘若愿意跟万家愁在那潮湿阴暗的洞窟过一辈子;为的是怕失去了他。 则何以不能和他一齐跌个粉身碎骨? 她情绪冲动地突然翻出崖外,万家愁猿臂一伸,把她稳稳抱住。 邝真真不敢向下面看,先打量一下万家愁处身之所,瞧他是如何稳住身形法,这一瞧之下,又出了一身冷汗。 原来万家愁身子微作弓形,贴位微凹的洞壁,两脚一手分别贴撑覆碗边缘,但这个碗形凹洞太浅了,以致看起来实在很难着力。 只要有一只手或一只脚打滑了,那就非得掉下去不可。 这种险状百出的躲藏,倒不如豁出去跟魔教之人周旋。 邝真真这个想法却说不出来,现在只好听天由命,挨得一刻便是一刻。
第二十三章 奸 细 崖上忽然有语声飘送下来,先是一个尖细的嗓音道:“曹三哥,我见你天天往这儿跑上一两趟,有什么看头呢?” 另一个洪亮的声音道:“早晚咱们须得从这排云崖下山,不瞧瞧怎行?” 那尖细嗓子道:‘算啦,曹三哥,你一心一意要当长老,所以天天观察推敲这儿的地势。小弟胸无大志,这一辈子留在宫里,当我的李十二郎,那也不错呀,穷操这些心干吗?” 曹三哥嗯了一声,道:“这叫做人各有志,朱老五听说功行快达圆满之境,他若是占了先筹,我太没面子啦!” 李十二郎尖细的嗓音这回听起来含有诚恳的意味,道:“曹三哥,传法长老时时说,此功之道有关天份,还有就是要瞧每个人的禀赋是不是适合这一门武功路数,譬如说叫一个两膀有千斤之力的莽汉,学那拈外弄线的绣花功夫,一辈子也学不上手。来五哥的资质禀赋不一定要比别人高,但可能对了路子,所以进境特别快……” 曹三哥道:“这个我也知道,但这厮为人骄傲,老早就不把我这三哥放在眼中。这还不打紧,只是我和他时有冲突,结怨极深。要是他当了长老,我的处境你可想而知了。” 李十二郎道:“这话也是,所以眼下人人都竭力巴结他,图的也是日后的好处……” 这两人的话声渐渐移到万家愁他们头顶,邝真真心有旁骛,使分时忘了凌虚附壁的危惧。 忽听李十二郎又道:“曾三哥,你很烦躁的样子,为了什么?” 曹三哥哼了一声,道:“教主早上已经闭关,那传法长老乃是护法之一,眼看至少有一个半个月不能找扬长老他指点开示,叫我心里如何不烦?” 李十二郎道:“瞧,很多事情每个人的反应都不同。以教主闭关一事而论,小弟却觉很开心,至少少了很多管头……” 他笑了两声,又道:“另外有一件事不知道曹三哥知不知道……’曹三哥道:“你说得神秘兮兮的,什么事呀?” 李十二郎道:“哨们冥天宫数百年来都深闭固守有如铁桶一般,从无外人侵入。但最近有点迹象,好像有外人潜入本宫。” 曹三哥啊了一声,道:“真的?不可能,绝不可能。谁能进得了本宫?” 李十二郎道:“是那些侍者们勾搭的,莫长老前天暗中命我设法查探,我已叫他们注意每个人动静行踪。当然莫长老也会叫秦八哥陈十三妹办这件事,咱们各有各的心腹眼线,瞧瞧谁先查得出来,那可是大功一件。” 曹三哥道:“现下查出线索了没有?” 李十二郎道:“有,今天早上江峰告诉我,两个最有嫌疑,一个是返魂叟,一个是厉无双。” 曹三哥讶道:“江峰?他本是镇江铁戟门掌门人,有大侠之称,怎的也被你收买了?” 李十二郎道:“这些人都饿得半死不活,只要有得吃,什么都干。我告诉你,江峰在侍者群中最有声望,都认为他为人正直,所以人人不提防他,若非如此,他怎能打探出消息?” 曹三哥哈哈一笑,道:“有道理,如果查明确是返魂叟厉无双二人搅鬼,又抓住潜入本宫之人,可有得看了,莫长老的手段在本宫号称第一,真不知他用哪一套收拾这些大胆的猪狗……” 李十二郎道:“这会儿应该又有消息了,咱们到法坛大堂瞧瞧热闹上,一定好玩得很……” 曹三哥缓缓道:“唉;我哪有闲心去赶看这个热闹?我现下是五内如焚,就怕朱老五赶过头……” 李十二郎道:“这话也是,朱五哥为人记仇心重,要是过了关晋升长老,很多人日子不好过。既然如此,小弟便不絮呱,有什么消息再来报与三哥知道。” 崖沿下面的是万家愁邝真真无意中得知有关厉无双返魂叟的危机,那邝真真更是忘了现下的惊险了。 问题是曹三哥还在崖上,不知几时才走开,使人心中急煞。 忽然崖上远远传来女子话声,道:“曹三哥,我瞧见李十二郎匆匆走过,你们刚刚见过面么?” 声音相当娇媚,略有做作意味。 曹三哥嗯了一声,道:“邬九妹打哪儿来呀?” 邬九妹道:“小妹晨谒过来使者,蒙她指点了一点功诀,出来时见到李十二郎的背影,看他大有行色匆匆之意,不知有何公干?” 曹三哥道:“他赶去瞧热闹,听说它中有外人潜入,接应奸细已查了出来。” 邬九妹冷笑一声,道:“十二郎一定说是他的功劳了,哼,这家伙别的没学好,吹牛本领却大得很……” 曹三哥道:“我不大管这些闲事,到底是不是十二郎查出来的?若然不是,他吹牛作甚?” 邬九妹道:“他么?算盘打得够精的。眼下只有三哥和五哥很可能神功练成,升为长老,所以十二郎在你们面前,拼命留下精明细心的印象。反正不拘你们哪一位当了长老,他都能左右逢源……” 曹三哥道:“原来如此,我心中有数啦。” 邬九妹道:“三哥,这话可不能让十二郎知道,我自知愚笨,不会讨人欢心,实是惹不起十二郎……” 崖下面的邝真真心里直骂邬九妹罗嗦,这等同门之间勾心斗角的情形她见惯了,是以毫无兴趣。 万家愁却不然,不但听得入神,而且很起劲寻思这些人之间究竟是怎样的关系? 邬九妹又道:“不过莫长老整人的手段往往出人意料之外,这场热闹值得瞧瞧。” 曹三哥道:“我倒想知道究竟是谁把奸细查出来的!李十二郎说是镇江铁戟门的江峰……” 邬九妹道:“恐怕不是,八成是返魂叟,这个老奸巨猾的家伙在宫中呆了几十年,只有他从来安安稳稳过日子,哼,我最不相信这种人。” 曹三哥道:“返魂叟靠他的神医绝技混日子,哪一位长老都不想为难他,虽说是神功在身,百病不侵,但有点不舒服的话,还得靠他……” 邬九妹道:“我们走着瞧,返魂叟没那么简单。三哥,要不要去瞧瞧?” 这两人终于走了,邝真真轻轻道:“家愁,我们怎么办?那莫长老手段非同小可,我们都见识过的。厉大姊一定受不了,免不得把我们之事供出。” 万家愁道:“返魂叟出卖厉无双么?是不是他?” 邝真真道:“难说得很,在这儿什么人都不可以信任,返魂叟能混了几十年,必有他的一套……” 忽然一阵特别劲急的寒风刮到,啸号之声宛如万马奔腾。 万家愁身子微微起伏摇摆,邝真真骇得心胆皆裂,冷汗直冒。好不容易挨到风势稍弱,邝真真不禁叫了声我的妈呀!道:“我们上得去么?” 万家愁道:“下得来就上得去,瞧……” 话声未歇,突然弹出去,全身离开崖壁。 邝真真几乎骇得昏去,只觉两人身子在空中翻个筋斗,忽然稳住不动。 万家愁的声音在她身边,道:“行啦!咦,你全身发抖,很冷是不是?” 邝真真虽在极震惊中,但她终究不比凡夫俗子,迅即收摄心神,双脚一伸,果然碰到坚硬的石头地面。 当下睁开眼睛,瞧瞧身在平坦的崖上,长长吁了一口气:“不是冷,是怕。唉,我的胆子差点骇破了。” 现下虽是脱离险境,可是打死她也不敢向崖外面再瞧一眼。 万家愁道:“都怪我没先告诉你,我这种筋斗云的身法专门在空中转变方向,似前实后,所以骇你一跳。” 他一边说话,一边侧耳查听,不浪费一点时间。 “走吧!里面没有入。” 邝真真跟他疾行,双脚感到酸软无力,却咬牙忍住。 连这一点惊骇也禁受不住,岂不教人家笑话。 他们仍然从天花板上的秘路通行,不多时已来到那法坛大堂。 四座法坛上幡旗林立,灯火点点,透出一片诡异景象,当中空地的圆石墩上,高高坐着瘦瘦莫长老,墩下十几二十个道装男女,一望而知乃是冥天宫魔教门人。 稍远处面对着圆墩,站得有四五排的人。 高矮俊丑、男女老少等各色人等,这几十人都是宫中奴隶,名为侍者而已。 厉无双独自越众而前站在右边,显得甚是孤单可怜。 她面上的神情为惊惧惶惑兼而有之。 直到现在,她还不知发生何事,不过她心中有鬼,又久处魔教淫威之下,早就骇得魂飞魄散了。 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只有魔教长老鞭师莫桓,冷漠的目光飘浮在空际,谁也不瞧,从外表上看,这位长老根本没有常人的喜怒哀乐等情绪。 厉无双以及其他任何人的遭遇和宝贵的生命,有如粪土泥尘,哪里值得一顾。 魔教弟子中,前天万家愁邝真真见过的矮胖子,一身华丽道服,手提皮鞭,缓步走到后无双前面。 人人都屏住了呼吸,厉无双身子不由自主地采统发抖。 这回眼看又逃不过被凌辱折磨的命运,真是生不如死。 她心中发出阵阵哀凄绝望的尖叫,意志越来越沮丧消沉。 那华丽道服男子乃是莫长老的得力心腹,姓叶名斌,排行第十。 收拾待者是他的嗜好。 厉无双越惊越验,叶十郎越得意,还特地延宕时间,好在她心中增加压力。 “厉无双,你胆子不小啊!” 厉无双双腿抖得几乎支持不住自己的体重。 果然是东窗事发了。 唉,只不知万家愁邝真真还在不在洞窟内? 等会儿被修理得熬受不住时,定然把实情供出,他们很快就被魔教之人擒获,饱受无量酷刑。 人丛中的返魂叟心头大震,幸而他几十年饱受折磨,经验极丰,面上不曾露出丝毫异状。 当下趁大家惊疑震动之际,迅快查看各人表情。 在他心目中,只有三四个有可能从厉无双或他本入的行踪查出窝藏万家愁的秘密。 叶十郎手中鞭子“劈啪”一声,冷冷道:“厉无双,本宫的规矩你应该知道,若在莫长老的声音未响之前,供出一切,便可免了三十六种惨刑……” 他的目光忽然移侍者群,扫瞥一匝,又道:“其他的人也一样,这又规矩必人人皆知。” 厉无双先是发抖,心中变成一片浑饨,什么事都不会想,这种状态转瞬间消失了,她的心灵开始活动。 若是在别的地方,可以用咬舌、撞壁等法子求死。 但这一套在这儿都行不通,除非像玉无瑕一般发了疯,可是武功练得再高,也无法使自己发疯啊! 冥天宫里的岁月,真是生而何欢,死如何惧? 然而可悲可怕的是求生既难,求死也难。 把一个人放在不生不死的夹缝中,这等遭遇的滋味世人焉能体会。 厉无双的思潮忽然完全收起来,把心一横,这条性命反正豁出去了,有什么酷刑该受的让它来吧…… 叶十郎冷笑的声音像利剑一般刺耳,道:“好啊!你已有了决定,本来嘛拼死无大害,连性命也可以不要,还有什么可怕的?不过呢………你别忘了,这里是冥天宫,不是凡间俗世,你纵然不怕死,却有的是比死还难过的法子。” 厉无双仍然没有做声,叶十郎泛起诡秘的不怀好意的笑容,徐徐道:“你仔细听着,我打算让所有的男侍者都恣意触摸你的身体,最后由两三个在这方面有点名气的人物,让你见识见识男人的威风。” 只见厉无双倒抽一口冷气,面色变得比纸还白,身子摇摇晃晃。 现在的情势她非疯不可,否则怎能忍受许多臭男人的侮辱? 但可怜的是她越想发疯,却全无半点发疯之意。 上一回她当众脱衣裸露,所受的打击已是不小,如今这等事可怕的凌辱,便是平日放荡惯的女人也受不了,何况是她。 突然间一个人从侍者群中走也来,只见他须发皆白,面目清秀,正是神医返魂叟。 “叶爷暂释雷霆之怒,待小老儿开导她几句,说不定厉谷主肯诚实供出一切内情。” 这是前所未见的事,名为传者实系奴隶的人敢出来说话,即使是返魂叟有特殊本事也太过份了。 叶十郎眼睛一瞪,便要发作。 忽又改变主意,道:“对!也许你能开导她,大爷就给她一个机会。” 返魂叟转眼望向厉无双,道:“厉谷主,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知道什么,都说出来,免得身受诸般刑辱,太不上算。” 这几名活空泛无力,哪有不识轻重利害之理,叶十郎方自不满哼了一声.近魂叟已接着又追:“厉谷主,老朽猜一猜你何以不愿开口之故,好不好、厉无双恨很瞪他一眼,分明是你这个老坏蛋告密泄秘,我恨不得寝你的皮食作的肉,快滚蛋,不要演戏了,我决不上你的当。 返魂叟不慌不忙,慢条斯理地说道:“首先厉谷主心中必定有一个错觉,以为身为侍者,就算有道理,很清白也是欲辩无从。所以干脆不开口,任凭处置发落。对是不对?” 厉无双觉得有点奇怪,如果是他告密加害,这些话说之何用.她抬头望了对方一眼,第一次显示有了反应。 返魂叟道:“其实呢,你的想法错了,若有蒙混嫁祸之事,上头岂能不查个水落石出? 故此你知道什么事的话,最好和盘托出……” 厉无双叹口气,垂头不语。 叶十郎冷冷道:“贱人,你先尝尝魔鞭滋味么?” 只见鞭丝疾拂宛如灵蛇掣动,但鞭丝恰要拂到厉无双身上时,忽然歪开,险险拂中一边的返魂叟。 叶十郎感到鞭消是被一股力量扯歪的,料是莫长老暗运神功阻止,也不惊讶,顺手收回鞭子。 圆石墩顶的莫长老,灵浮的目光忽然聚拢,眼珠转动一下,柔声道:“返魂叟还有话说没有?” 返瑰宝连忙躬身应道:“长老料事如神,小老儿果真还有话未说出来,” 他险险被魔鞭拂中,骇了一跳,而最重要的一点是瞧出了叶十郎的鞭势不是改变方向对付他返魂叟,而是受阻不能拂中厉无双,若是莫长老不同意,他只须哼一声,以叶十郎的机灵和功力,必能及时煞住鞭势。 因此,是叶十郎自己改变主意么,抑是另有别人暗中出手? 例如万家愁,此人功力深不可测。 莫长老的声音柔和友善之极,道:“返魂叟,本长者素知你老成持重,不是随便开口的人。但本长老还是得提醒你一声,如果是空言泛论,那蛇神殿的黄泉井便是你们永居之地了。” 运魂叟恭声道:“小老儿知道。” 莫长老徐徐道:“你近十年来特准到蛇神殿观测了无数次,你医药上的造诣,可能已有了克制五行蛇阵之法。本长老届时还可以告诉你一桩秘密,对你定然助益不少。” 他话声更然中止,但目光保持凝聚,不再是那副神游太空的样子。 返魂叟遥向莫长老行了一礼,转过身子面向厉无双道:“厉谷主,老朽心中有数,因为有件秘密是老朽泄漏与你得知的。请你冷静回想一下,老朽是怎生将那对年轻男女潜入本宫之秘告诉你的?” 法坛大堂之内,所有的人无不耸然动容。 厉无双愣一下,这变化突如其来,明明是她把秘密告诉返魂叟的,何以反转过来,他包揽了这件事上身。 难道不怕冥天宫三十六种酷刑?又莫非他当真有把握应付蛇神殿黄泉井的五行蛇阵? 她的神智完全清醒,澄澈得有如一潮秋水。 “我以为你有意陷害我!”她清晰地说道:“故意把秘密告诉我,带我去瞧过,稍后暗暗告发。我纵是辩说这是你告诉我的,上头一定以为我反咬一口,决不置信。” 厉无双白素素的面上,浮现着一种奇异的艳丽。 逝去的青春光彩忽然恢复,正如垂死之人回光返照,神智待别清明。 “有人潜入本宫的秘密,乃是返魂叟你说的。还形容过他们的年纪样子和武功等等;现下何必忽然变成我厉无双的罪责,实是莫明其故。” 叶十郎显然感到困惑,露出诧愕之色。 返魂叟道:“这个正是老朽很想知道的。事情定须弄个水落石出,老朽只好问一问那个把秘密告诉我之人,只有他出面,才解得开此结。” 叶十郎点道:“这也是办法。既然不是厉无双,那么正主是谁?” 返魂叟向人丛中一指,对正他手指方向的几名侍者大惊失色。 不管这件事有做没做,只要被他赖上,便吃不了兜着走。 只有一人巍然不动,神色不变。 但见他年约四旬上下,方面大耳,相貌堂堂,五官端正,瞧起来一团正气。 叶十郎道:“谁?哈哈?那是江峰江大侠,你说的是他么?” 江峰目光炯炯,平视着返魂叟,神情间甚是坦荡。 他在冥天宫待者群,以正直无私著称,真是众偶一清,博得众人友谊和信任。 没有人会诬赖江峰的,人人都这样想。 返魂叟的手指只是巧合而已。 返魂叟声音很坚定,道:“对,正是江峰。他把秘密告诉我,我去告诉厉无双。”所有的人都傻了,连江峰也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叶十郎沉吟一下,道:“好!江峰,出来讲话。” 江峰应声大步行出来,先向莫长老和叶十郎等各施一礼,态度从容不迫。 然后转眼望住返魂叟,道:“返魂叟前辈,江峰自问并无做过这等情事,只不知前辈为何有此错误?” 返魂叟道:“明明是你亲口告诉我,我转告厉无双,我哪里说错了?” 江峰摇摇头,道:“前辈一口咬定是江峰,换言之,若是当真有人潜入了本宫,便是江峰勾结的了,前辈知不知道江峰承担了这个罪名,有何后果?” 返魂叟道:“形神俱灭是免不了的啦,至于要不要受别的活罪,那就非我所知了。” 他们的对话暂时停顿,所有的人都在心中猜疑忖想。 以江峰的为人和声誉,他说没有这事,那就一定是没有。 可是返魂叟也向来不乱说话,而且在病痛方面时时帮忙众人,恩惠不浅,谁也不愿意相信他是诬告胡赖的小人。 这件公案有越出越奇之势,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厉无双反而变成无足轻重的人了,叶十郎一时想不出办法,转身仰视墩顶上的莫长老。 莫长老寻思一下,道:“解铃还须系铃人。” 叶十郎皱起眉头,哺哺道:“谁是系铃人呢?谁是系铃人呢?” 回转身子,目光转来去转,忽然凝定在厉无双身上,恍然道:“是了,此事由她身上发生,自应落在她身上。哼,三鞭之后,谅她再也说不出假话。” 那魔鞭的威力非同小可,人人尽皆见识过,挨上一鞭已失去了半条性命,何况三鞭,想来必定痛得什么实话都不能不说了。 返魂叟道:“叶爷,这顿鞭子打不得。” 叶十即面色一沉,冷冷道:“谁说的?你么?” 返魂叟道:“只因此鞭乃是天下诸般刑具中最残酷的一种,任是世上一等一的英雄汉子,也得屈服匍匐于此鞭之下,所以叶爷不可出手。” 叶十郎知道那返魂叟这等盛赞魔鞭威力,莫长老心中必定甚喜,目下须是发作不得便道:“魔鞭威力越大,犯人越不敢作伪供词,这才是正理……” 返魂叟道:“但犯人为了少挨一鞭,那假话是非说不可。只要能使您满意,任何罪责都敢担项。您本想榨出实情,却反而得到假话。不过,这假话必是您乐意听的,所以您会相信。” 叶十郎一愣,道:“这话有理,好,待我弄清实情,看看这三鞭该当落在何人身上。” 他说话之时,手中魔鞭抖得笔直,在历无双身前指指点点。 许多人都感到失望,因为暂时还见不到有人满地打滚惨叫不已的景象。 叶十郎冷冷喝道:“江峰……” 江峰应道:“小人在!” 应声未歇,厉无双忽然发出一声惨叫,一交跌倒,满地打滚。 原来叶十郎突然一鞭抽扫她身上。 叶十郎冷冷道:“江峰,这庞鞭的厉害,你自家瞧清楚了,你认为如何?” 江峰耳边厉无双惨叫不停,不由得心胆皆寒,道:“小人瞧清楚啦,这宝鞭的威力实是天下无双,任是古今第一奸狡之人,在宝鞭神威之下,亦万万不敢有一字虚言。” 叶十郎道:“你明白其中厉害就好……” 他眼睛斜斜一溜,但见厉无双在地上滚来滚去,鬓发散乱,衣裳也撕裂了好几处,露出雪白的肌肤。 她显然痛得心昏神乱,简直不曾听见这边的对话。 当下移步过去,倒转魔鞭鞭柄,搁在她身上。 那鞭柄只有两尺长,所以厉无双眼神一聚拢,便见到叶十郎的面孔近在咫尺。 她身上原被那千百种难以形容的奇疼布满,连五腑六胜都有极痛的感觉传出来。 尤其是她心中连半点咬牙熬忍的意念都没有,斗志全消。 是以更感到加倍的可怕难受。 那魔鞭鞭柄竟是“疼痛”的克星,一时已使她恢复如常。 对于那张男人的面孔,她涌起唾吐的冲动。 但使不得,厉无双竭力忍住这个动作。 否则触怒了这个魔鬼,再来一鞭实在无法忍受。 叶十郎从她眼中瞧出她内心恐惧和屈服意思,冷冷一笑,口气直喷到她面上,道:“如果你的话有一字虚假,老子叫你天天受这活罪,听见没有?” 厉无双微微喘气,道:“听见了……” 叶十郎这几下飘忽莫测的迫拱手法,实是高明不过。 别说身在局中的厉无双、返魂叟和江峰他们,便其他的人也莫不感到透不过气来。 叶十郎盯住厉无双,道:“说,是返魂叟告诉你?抑是你告诉他?” 返魂叟一阵心悸,几乎想趁隙夺门逃走。 自己想法子了断残生,总比尝遍了各种酷刑才死上算得多。 厉无双的意志已崩溃,除了实话,别的她哪敢乱讲? 但这法坛大堂当中有奖长老居高临下,四下还有魔教弟子多人。实是插翅难飞……” 整座大堂寂静得出奇,因为厉无双居然出人意料之外没有立刻回答。 叶十郎心中一怔,她竟敢不回答? 难道魔鞭竟不足以粉碎了她的反抗意志? 他猜错了,厉无双其实哪有丝毫斗志,只不过由于深心中对男人的憎恨,被叶十郎贴近的面孔,以及那含有葱蒜味道的口气勾起来。 这股憎恨虽然不足以使她恢复反抗意志,但神智却因而清明惊醒,忖道:“我若一口承认了,他信是不信?信了要再拷问,不行,我岂能让那告密者得意逍遥?” 厉无双的声音终于打破死寂,声音不高,却传到大堂每一角落,因为四下实在太静了。 “叶爷,贱妾想来想去,却测不透叶爷的意思要我怎么说?” 她缓缓坐起身子,总算把双方的面孔距离拉开了一些。 不过胸前衣襟却因布裂扣掉而略略敞开,露出雪白耸起的乳房,把叶十郎的目光吸引了去。 厉无双发觉这一点,却不想也不敢举手遮掩。 前天她被命令在众目睽睽之下裸露全身,比现在难堪百倍。 有了那次的经验,现在已不算什么了。 叶十郎的目光忽而转上她面部,忽而移到那甚富魅力的胸部,缓缓道:“我要你从实招来。” 厉无双道:“贱妾只怕说出实话来,叶爷不信,又赏赐一鞭,贱妾实在吃不消。” 叶十郎道:“你说,只要真是实话,没有什么好拍的。” 许多人都不以为然,要是鞭子乃是打在他叶斌身上,瞧他还能不能说得这么轻松。 厉无双道:“那么贱妾就说了,有人潜入本宫的秘密,的的确确是运魂叟告诉我的。” 返魂叟吊在半天的心登时回到腔子里,对于厉无权还能坚持下去的勇气暗暗佩服不已。 另一方面很惊异她的勇气不知竟是从何而来? 叶十郎一手按刀,一手提着魔鞭走开,面上露出沉吟忖想的神情。 照理说厉无双尝过魔鞭滋味,反抗意志已荡然无存。 定必极怕假话被查出的后果,她断断不敢说假话了。 然而江峰何必告密呢? 既然那对青年是江峰勾结混入来的,他干嘛告这个密? 何不直截了当报告说有这么回事,犯不着诬栽在厉无双身上啊? 动机,对了,这件事瞧不出动机何在,使人甚感讶感。 叶十郎一时理不出头绪,转眼四望。 江峰相当担心,虽然目前只是厉无双挨鞭子,但若还能坚持,情势便忽然转变了。 他的目光虽然落在厉无双身上,其实已是视而不见,暗中迅快检讨整个局势。 叶十郎但见人人都注视自己,这是理所当然的,都等着聆听宣判啊。 突然灵机一触,忖道:“动机找到了,哼,瞧那江峰,他不看我,死命盯住厉无双的乳房。这叫做色脸包天,什么事都敢做出来。这厮必是垂涎厉无双美色,但得不到手因爱而生恨,所以嫁祸于她……” 他得到结论,心里便不急了。 目光转到返魂叟面上,道:“返魂叟,你该有个最后的机会。如果你现在改口,供出实情,以往的便不追究。” 他明明认定江峰有嫁祸之嫌,外表上却故意不动声色,这原是魔教之人最爱玩的手法。 返魂叟坚决地道:“小老儿岂敢乱说,这件事实是江峰告诉我的。” 叶十郎冷哼一声,突然转移目,斜盼着厉无双,道:“你和返魂叟的话,有个大大的破绽,你知道不知道?” 厉无双战战兢兢地道:“贱妾不知道。” 叶十郎道:“好,你还嘴硬,待我瞧瞧先用什么刑……有了,你平生不喜欢男人,我偏偏叫你先尝尝男人快活的滋味,江峰……” 江峰应道:“小人在。” 声音中不禁微露兴奋之意。 只要有机会跟厉无双在一起,享受她肉体还在其次,最妙的是有法子探出那返魂叟何以挺身而出,使我江峰险险遭了杀身之祸! 叶十郎听出了他声音中的兴奋,不禁暗暗冷笑。 这厮死在临头还不知道,还以为当真得偿大愿,可以得到厉无双。 真是做他娘的千秋大梦,我叶十郎岂是如此轻易给你骗倒的! 大堂中的寂静被叶十郎的声音打破:“江峰,我打算请你辛苦一趟,让厉无双尝尝男人的滋味,怎样一个辛苦法,相信不必我指点了吧?” 厉无双越听越怕,连打几个寒噤,那些魔教弟子们发出哄笑声,只听江峰一本正经郑而重之地道:“小人懂得,叶爷放心。” 这话又引来一阵哄笑声。 叶十郎点点头,这一幕趣剧使各同门甚至莫长老都瞧得很开心。 但精彩还在后面呢。 等到江峰他去带走厉无双,让他们走到门口,才在最后关头把江峰叫回来。 这一下峰回路转,局势全变,这才更够味道。 江峰果然向厉无双行去,厉无双失魂落魄地,任由江峰抓住她的手,牵了向门口行去。 离门口还有二十余步,叶十郎泛起冷笑,故意不动声色。 这时人人都看见门外有个年轻人跨入来。 他的服饰一望而知即不是魔教弟子,也非是侍者身份。 他身量中等,根结实,五官端正,皮肤黝黑,身上没有兵刃,神色很从容泰然,也可以说有点呆滞。 江峰迅即回头,见叶十郎颔首示意,便喝道:“什么人?竟敢擅闯本宫要地,报上名来!” 那年轻人道:“我是万家愁呀,江峰你真的忘记我么?啊,我明白了,这儿外人太多了,你不便相认……” 万家愁的样子声调都有老老实实的味道,人人都觉得可以相信,叶十即有了先入为主的想法,更是深信不疑。 江峰揪住厉无双,连退数步。 他适才一出手,已扣住厉无双脉门,使她全身瘫软,没半点气力。现下江峰只须内力一发,登时可以震断厉无双心脉。 他老谋深算,经验丰富,心知自身的安危须得着落在历无双身上。 这个自称万家愁的年轻人定与厉无双有某种深切的关系,所以他和返魂叟若要合力出手对付自己,便不得不投鼠忌器。 以整个局势而言,江峰处境大是不利。 返魂叟那么老练之人,却也因厉无双被截住,暂时不须被蹂躏凌辱而喜欢颜色。 另一方面却又因万家愁现身而深深忧虑。 他面上亦忧亦喜的神色,已被暗中观察他的人瞧在眼中。 江峰哈哈一笑,道:“好,好;你是万家愁,恕江某眼拙,一下子没认出来……” 万家愁没做声,事实上想不到江峰居然有承认见过面之意,一时真不知该说什么的好。 当下暗暗盘算如何把厉无双抢回来,此举自然须得一出手便成功才行。 莫长老以及魔教众弟子,还有一群待者,都不声不响。 江峰感觉机会出来了,又是一声长笑,道:“万家愁,有一个问题你应该解答得出,却怕你不敢回答。因为你一回答,马上就真伪立群,我江峰即刻恢复清白之身。所以我断定你不敢回答。” 万家愁但觉这家伙的话有如一张网子,把自己四万八面罩住,回答什么真怕出错,不回答却又证实了他的判断。 好狡猾好可恶,我今日定要把你整得惨惨的,万家愁狠狠的想。 “你究竟说什么?我……我听不大懂呢……” 他索性装出更老实的样子。 江峰笑容一收,面寒如水,道:“万家愁,咱们见过几次面了?” 万家愁道:“三次。” 江峰道:“三次?那就请你说出其中任何一次咱们见过的时间地点,你总不至于三次都给忘了吧?” 万家愁道:“那些阴阴暗暗的洞窟,我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人人都听出江峰的用意,那万家愁一回答,江峰但须能够证明那时候他在那里,跟什么人在一起,万家愁之言真伪立辨。 现在万家愁的回答显然已经有闪缩规避的意味,如果他们两人的确见过三次面,那就说出其中一次,在何处何时,岂不简直之至? 江峰冷笑道:“晤,你年纪轻,见识不多,说不定被这儿的阵仗骇住了。很多人在这种情形之下,会忘记一些事情的。” 他停顿一下,又道:“你不要慌,细心想想看,咱们几时见过面呀?” 万家愁皱起眉头,道:“我心里很烦乱,啊,我记得啦……” 他停下来,眼睛转到墩顶的莫长老那边。 这个动作使他有一瞬的思索机会。 我太傻了,跟这个卑鄙小人有什么好罗嗦的,反正赢了他之后,魔教的人也不会放过我和厉无双返魂叟走路。 总而言之,那是非得动手不可的结果。 我且设法把厉无双抢回来才是正理。 万家愁出手抢人的念头刚掠过脑际,眼中忽见墩顶的莫长老向他颔首微笑,又见莫长老双目炯炯灿若流星,使得那笑容显得万分诡异。 万家愁为之一怔,想不通这个家伙何故微笑? 莫长老一面颔首,一面微笑。 万家愁伸手指住他,正要说话,耳边忽听返魂叟细如蚊叫的语声说道:“万仁兄快快暂时退下,那是魔教销魂大法,不可力敌……” 万家愁勾起当日遇上白莲教断指鬼使的经历,脚下不觉一步步向后退出。 墩顶的莫长老柔声道:“万家愁,你过来……你过来呀……” 声音含有无限惑力,其他不相干的一众侍者,个个都泛起了往圆墩奔去的欲望。 但这些人无一不是武林高手,又久困冥天宫中,皆知此是魔教的一种大神通,个个连忙收摄心神,双脚牢牢钉住地面,谁也不敢转头向墩顶望去。 万家愁又退了两步,只见莫长老双眼光芒闪闪,那笑容更诡异古怪。 “万家愁……万家愁……来呀……到我这儿来呀……” 柔和语声中魅力,现在连万家愁也感觉得出来。 甚至其他的一众侍者运功抗拒他也察觉了。 返魂叟的细细语声倏然传入耳中,说得很快很急促:“快走,远远走开,切莫上前……” 大堂内的一切,包括莫长老的诡笑语声,一众侍者的反应,返魂受的警告等等,万家愁了如指掌。 哈,哈,这真是天赐良机。 他心中想笑出声。 我大可将计就计,大步向前行去,然后…… 在众目睽睽之下,万家愁改退为进,双眼直勾勾地望住墩顶,大步行去。 他虽是突然放变方向,但人人都觉得很自然。 万家愁走了七八步,突然仰天长笑一声,猿臂一伸,抓住相距还有五六尺远的厉无双的肩头。 他的笑声有如潮水卷过沙滩,把魔法痕迹一举洗净。 莫长老闷哼一声之后,连喘几口大气。 人人都恢复清明神智,江峰自不例外。 这一瞬间已知道若是厉无双被万家愁抢了去,形势大为不利。 当下内力疾吐,从厉无双手腕脉门攻入。 哪知这股足以震断厉无双心胸有余的力道,竟如泥牛入海,去得无影无踪。 厉无双感到全身具力弥漫,运劲一挣。 江峰大叫一声,叭啦啦到七八尺外,连吐两大口鲜血。 要知他内劲刚吐出,新力未发。 那股内劲却忽然搅回来,宛如五脏六腑被人用铁杆猛掏了一记,登时受了重伤。 圆墩下面的一众魔教弟子肃立如故,他们在冥天宫中作威作福惯了,根本不相信世间还有可与魔教抗手之人。 再者莫长老没有发出号令,谁也不敢妄动。 万家愁猿臂一收,厉无双便被他拉到身边。 万家愁低声:“你先走,邝真真在外面,你们到蛇神殿等我。” 说罢,放手轻轻一推,厉无双不由自主向门口奔去。 返魂叟迅快跟去,厉无双忽然一交摔倒,恰好返魂叟奔到,一把揪住了她,道:“你怎么啦?” 厉无双呻吟道:“痛……痛……我痛死了……” 返魂叟惊道:“啊呀,是魔鞭伤势发作……” 万家愁听得一清二楚,记起早先那叶十郎用鞭柄按了厉无双身子一下,厉无双便登时停止了疼痛。 目光一转,找到了叶十郎。 便向他招招手,道:“你过来。”叶十郎惊讶四顾一下,才确定那年轻人是叫自己,道:“叫我么?” 他指指自家鼻子:“有什么事?” 万家愁道:“当然有事啦,过来呀!” 叶十郎不是怕他,而是局势变化繁剧,心中不知所措。 莫长老的命令迟迟不下,更增迷惑。 但即是人家指名道姓,就算没有莫长老的命令,也可以出手了。 “好,大爷来啦,小子你可别开溜……” 他一手扬鞭,一手找刀,迈步行去。 只见他一步就是六七尺之远,身形如行云流水,极是诡异神速。 魔教的武功首次显露,万家愁一眼望去,便觉得那些武林知名的一群“侍者”,他们不得不俯首屈服,实是大有道理。 那叶十郎不过是诸弟子之一,武功便如此了得,则魔教长老们更不必提了。 叶十郎一眨眼间已到了他面前,冷笑道:“我来啦,你瞧瞧这鞭子好不好玩?” 只见他手中乌黑的长鞭委垂地上,此时忽然像蛇一般,未消弯曲昂起。 人人都深知魔鞭的厉害,看这情形叶十郎分明打算先给万家愁吃一顿鞭子。 厉无双乃是身受其苦的人,紧张得忘了全身痛苦,大叫道:“小心那鞭子……” 万家愁道:“这不是鞭子,是一条黑蛇。我平生最拿手捉蛇……” 话声中身子微微蹲低,右手作势好像要疾捏蛇头七寸要害。 但左手一伸,五指抓住鞭柄,轻轻易易就从叶十郎手中夺过魔鞭。 不过他双手手法瞧来完全是捉蛇的式子,这捉蛇之法固然以拿七寸要害为主,但也有声东击西先抓住蛇尾,内行的人只须随手一抖,那条蛇就垂直不动,再也无力昂首卷上来。 万家愁答道:“瞧,捉蛇还不容易么?啊,不好了……” 只见那粗如鸭卵的鞭柄,本是乌光润泽。 却忽然褪色,才说得两句话工夫,已变成一根灰白枯骨。 墩顶上的莫长老忽然低低闷哼一声,接着连连喘气。 原来他这刻已是第二次魔功邪法被破,元气大耗,功力亏损极巨。 第一次是向万家愁施展锁魂大法,命他走到墩下。 万家愁的心志坚疑有如轶石,锋税有如刀刃。 莫长老的邪法正使得急时,万家愁一声长笑便破去了。 第二次就是现在,那根魔鞭本质只有一些辅助药物,主要还是魔法祭练,能夺人心志,令人意志崩溃。 万家愁的意志正如他已臻化境的武功一般,根本找不到可着力摇撼之处反过来那比钢铁还坚硬的意志力,一触魔鞭,邪法便破。 莫长老连番受创,元气大伤,登时委顿不堪,只有连连喘气的份。 万家愁听到莫长老声息,参证以魔鞭情形,心中有点明白,他平日虽是老实木响。但上阵对敌,却机灵无比。 妙极了,万家愁心中打个哈哈。 还得教你们这些妖邪上个当才行。 他急急忙忙地丢掉鞭子,叫道:“奇怪,这地方有鬼,瞧这鞭子怎的变成一根骨头?” 回头望去,只见厉无双面上关切俊急之色尚未消失,便向她眨眨眼,让她知道这番话是故意说的。 厉无双意志已恢复,被鞭子所伤之处仅余药物力量使她疼痛而已,还支持得住。 当下向万家愁回报一笑。 叶十郎冷冷道:“万家愁,大爷十招之内,叫你死而无怨。” 好狂妄的家伙,十招就叫我死而无怨? 万家愁禁不住笑一下。 果然刚才在鞭的功力没被他觑破。 要知天竺国玩蛇为生的人极多,捉蛇都有秘传绝技。 万家愁的万妙神手乃是天下武学手法方面最精妙神奇的绝艺,故此任何手法他随意一比,无不维肖维妙。 他用捉蛇手法夺鞭,连叶十郎一时也被瞒住了。 万家愁摇头道:“我不相信,来吧!” 叶十郎见他赤手空拳,便不拔刀,左手如抓如拍,向万家愁面门攻去。 他掌力刚猛雄浑,其中又夹有尖锐的指力,笼罩的范围甚广。 魔教武功的确别具威力,万家愁在这电光石大的瞬息间,大略查考一下,获得上面的第一个印象。 但感到奇怪的是对方这一指之力宠罩范围甚广,是以华而不实。 何以这一招要这样使用呢? 他心中念头飘转,右手一托,只听头顶风声劲响,原来叶十郎的掌指力道都从他头上掠过。 叶十郎冷冷道:“原来是华山派的,这一招天王托塔果然别有神妙之处。再接我这一招看看!” 右手骄指如我,虚点三下。 一时指力破空之声大作,那三股指力前接后拥,分取万家愁上中下三盘要穴。他左手封住腹侧空隙,万家愁心里头反而微微一愣,因为叶十郎这一招太偏重于三盘要穴上面,换言之,他将上中下三盘的穴道分布得太均匀,以致本是极为灵动变化的隔空点穴法,反而呆板迟滞。 就像是饱学之士不会活用,反而变成迂腐之人。 若论魔教武学,功力能达到如此深厚精湛之境,招式怎会犯这种大弊? 他身子滴溜溜打个转,双脚寸步不离原地,便把三股指力全部滑卸。 这一下身法万家愁不过是见景生情,用最简单方便的方式化解,目前不想还未,尽量瞧瞧叶十郎的十招会有些什么奇奥手法。 叶十郎哼一声,道:“连瑞图,这不是你们蓬莱派的地轴旋珠身法么?” 侍者群中一个中年人面现怯惧之色,应道:“是是,但小人从未听说过万家愁这个名字……” 叶十郎突然一掌斜斜拆去,掌风锐啸,宛如利刀劈出一般,连瑞图登时面如死灰,身子发抖。 原来那叶十郎这一招简直是针对他蓬莱派而发。 连瑞图本能地设想如何抵御之时,忽然发觉全然无可抗御,只有束手待毙的份,这简直是心胆皆裂,无法自持了。 万家愁左肩微微一沉,五指翻起向他臂弯要穴虚扣而去。 指力甫出,叶十郎已变色收回掌势,瞪眼道:“这是少林不传之秘,哼,你从何处学到这十八路天龙神拿手法?” 万家愁只不过随手应招而已,他的万妙神手已涵括天下各种手法,是以每一出手,都似是某一家派的不传绝招。 想不到这回却变成少林派的人了,且看下一次又是哪一家派的。 万家愁一方面好笑,一方面也明白那叶十郎声明十招之眼,原来预算在数招之内查明他的家数,然后用剩下的几招,已足够收拾他有余了。 当然这只是叶十郎的想法而已。 “这是秘密,可不能告诉你。” 万家愁回答时,已查听得知墩顶的莫长老喘声急促,显然尚难恢复。 叶十郎直到现在,还得不到莫长老指示。 不用说他老人家必定赞成这样对付敌人的方式人心中更无疑惑,厉声道:“万家愁,你可要小心了……” 喝声中欺身迫敌,双掌如奔雷掣电分去双肋要害。他还是第一次正式近身肉搏,招数当真向万家愁身上,气氛登时更紧张了。 万家愁随手封拆,毫不费力,一眨眼间叶十郎双掌上下翻飞,连攻了四招。 人人见他掌势宛如排山倒海,招式繁复精奥无比。都有透不过气来之感。 却不明白那万家愁安是怎生—一拆解了的? 厉无双看得大惊失色,魔教所传武学如今亲眼目睹,果然奇奥难测。 那叶十郎的掌势已把万家愁罩住圈子里,胜负之数不问可知。 她的脚向后退,但心里却觉得不该舍下万家愁。 正迟疑间,返魂叟比她早一步退到门外,传声叫道:“厉谷主,咱们先退。这是万仁兄的意思。” 大堂中谁也不去注意他们,因此厉无双已出了门外,还没有人发觉。 叶十郎面上忽然布满了黑气,睁眉突眼,形状甚是可怖。 远远观战的一群侍者个个都不知不觉往后退闪,生怕叶十郎的魔教神功余威波及,死得不明不白。 要知那阴风洞内的黑煞阴风,魔教用来练功人人皆知。 故此叶十郎面孔一现黑气,便都想到了那黑煞阴风。 在阴风洞内天然的黑煞明风还可以抵御,但经过魔教心法祭练,谁也不敢招惹。 只见叶十郎突然退身寻丈,双掌齐飞,一向空中未出,一向地斜斜拍去。 两缕极淡的黑气随掌风激射。 向地面斜斜的一缕,碰到地面折弹乃是理所当然。 但往天空拍去的一掌,那缕黑气居然也会抗射,便使人觉得奇诡难测了。 叶十郎掌不停挥,东一掌西一掌,每掌都有黑气射出。 别人还不明白叶十郎弄什么玄虚,万家愁心中已经有数。 原来叶十郎双掌的力道有阴柔阳刚之别,这两种力道合起来,恰如一个太极,混混饨饨,只是积聚在一起。 其实在无声无息中鼓荡磨擦。 外表上力造消隐,等到外界另有一种力量加上去,登时爆发,至于这股阴阳摩荡而生的力道对付的是什么人,便全看外界加上去那种力量的引导了。 这话说的罗嗦,当时一晃眼间已连发了八掌。 墩顶的莫长老忽然开口,道:“朱五,出手!” 命令简洁,连多一个字也不肯说。 一个身穿道服的青年应声跃出,只见他面如冠玉,唇红齿白,相貌甚是俊美。 他的动快如风飘电闪,足尖才一沾地,双掌猛可齐齐向外平推。 那万家愁的推断毫厘不爽,果然须得另一种外来力量引爆魔功摩荡之力。 相貌俊美的朱五郎跃出的刹那间,万家愁一方面已晓得他的作用,另一方面心头掠过在排云崖窃听的话,在曹三和李十二郎对话中,显示这未五乃是魔教弟子中的高手,有可能晋升为长老。 现在的形势是魔教方面多一个长老,就多一分阻力,这是万家愁直觉上的反应,万家愁翻身便走,转身之时五指连珠弹出。他的万妙神手变幻无方,五指弹出之际,虽是运足神功,外表却丝毫瞧不出来,甚至连弹指的动作也无人瞧得清楚。 万家愁肚子里有数,料想到情况演变是何等样子,所以逃跑得不快。 朱五双掌发出的掌力也是一阴一阳凝聚而成,一碰上叶十郎谈烟氖红的大团力道: “轰”的一声引爆。 朱五但觉自己的掌力不知如何竟有两丝空隙,一直透到掌心。 因而引爆的劲道寻假抵隙地反震过来,朱五连念头也来不及转,双手手腕“喀唤”响处,一齐断折,身子也被震得退飞寻丈,重重摔在地上。 这边朱五腕折人飞,另一边的叶斌也大叫一声,口吐鲜血,整个人像烂泥般瘫倒。 当中的力道挟着千百缕淡烟向四方八面飘散。 一众侍者纷纷窜避,便是魔教弟子们也不敢不移开让步,一面挥掌射挡。 大堂内犬突承奔,一片大乱。 莫长老的声音仍然柔柔和和的,在凌乱的喧嘈中却仍然十分清楚。 “万家愁,给我站住……” 万家愁奔到门口,回头一望,但见莫长老仍然高踞墩项,摇头道:“不行,你魔教人多,我受不了……” 他的声音像阳光透过云雾一般,散布大堂每个角落。 亦是平平和和,全不用力。 莫长老面包一变,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仅仅从万家愁话声显示的功力,已经须得对他另眼相看了。 莫长老心中大惊,忖道:“即使是我平常的状态中,要学他这样把声音稳稳送到大堂每个角落,也是有所无能。” 万家愁不答话,一步跨出门口,随手把厚厚的石门关上。 登时众声隔阻。
第二十四章 蛇 阵 返魂叟和厉无双在数丈外等候,厉无双一见他出来,舒一口大气道:“谢天谢地,他逃出来啦……” 忽然感到全身疼痛难当,那冷汗和泪水滚滚而下,身子发抖,整个人往地上瘫软下去。 返魂叟一把勾住她胳臂,帮她勉强站定身子。 万家愁讶道:“怎么啦?刚才不是已经好了很多?” 他走近厉无双,见她衣衫破裂多处,尤其这刻返魂受一手吊起身子,胸前乳房简直裸露了出来。 万家愁目光避开她的胸部,但见她表情在剧痛难忍之中,明显地强烈地露出沮丧绝望之意。 正在惊疑之际,背后传来一个女子口音,甚是圆润悦耳,追:“万家愁你真的想知道么?那就问一问我了!” 返魂受头还未抬,身躯已经像患了虐疾般抖将起来。 世上很难听得到那么圆润的悦耳的声音,所以返魂叟一听便知是谁出现了。 这回大事不好了,在这个女魔头面前,即使是武功高强如万家愁,相信亦将如春雪向火,消融得无影无踪了。 返魂叟绝不是爱大惊小怪的人,以他的年纪,他的江湖阅历,向来极为沉得住气。 但这刻他不但惊悸得遍体发抖,甚至连望过去的勇气也没有。 万家愁见他骇成这样子,心中很不以为然。 大丈夫死则死耳,何必教人耻笑? 来人是谁,万家愁心里也有个谱,转头一望,只见,个长发垂肩的女人,两只眼睛又圆又亮,极白皙的皮肤透出艳丽的桃花颜色,瞧来吹弹得破,特别惹人注意。加上她身上白色罗农轻柔飘拂,风姿绝俗,美不可言。 一定是她吧? 冥天宫三大魔使之一的妙色魔使宋香? 虽是从未见过面,但瞧这样子,必定是她无疑了。 唉,魔教中的一切都使人觉得不可思议,以宋香这么美丽的人,谁能相信她是世上有数的魔头,更有谁想象得到返魂叟见了她,比耗子见了猫还要恐惧几十倍? 万家愁忽然间已知道该怎样做,妙色魔使宋香虽是人世中殊色的尤物,但古仙人说过;她头上有发,发唯有毛,象马之毛亦毛也。发下有体髅,勇髅唯有骨,屠家之猪头骨亦同。 头中有脑,脑如泥,腥臭逆鼻,著之于地,无能跳者…… 她的艳容芳姿,说穿了一副臭皮囊而已。 本来万家愁的武功造诣,已达到天人合一无人无我的境界,心志之坚凝冷漠,外界的诸般声色已无法摇撼得动。 加上了属于哲理的超乎世俗的见解,建立更坚固的意志堡垒。 她眼中闪耀着动人的光彩,柔柔地道:“你很了不起,我叫宋香,你的智慧武功和定力,我衷心钦佩之极。” 万家愁道:“好说了,宋姑娘有何见教?” 你钦佩也好,不钦佩也好,我管不了。 他想,总而言之,我一出手就绝不留情。 “哎呀,瞧你的眼色,比我魔教的人还要冷酷无情呢!” 来香显出吃惊的神色,却不似作伪。 “我请问一声,我为何该死呢?” 万家愁收摄心神,把思维停止在某一点。微微一笑,道:“多说无益,你打算怎样?放人?或是动手拿下我们?” 妙色魔使来香感到烦恼起来,这个年轻的男人几乎是第一个不受地美色柔声所动的。 事实上当然不是,宋香脑海中泛起另一张清瘦而又神采迫人的面庞,他特别长的眉毛,放射出咄咄的智慧锋芒。 一举一动,如渊亭岳峙般深不可测。 这个人能领袖魔教,雄长天下,的确有天纵之才。 很多年前第一次见到了这个名叫段天民的人,当时已大为烦恼,到如今,段大民已是魔教教主,那还罢了。 可是万家愁平地冒出,又勾起她昔年那种烦恼的心情。 莫非万家愁竟可以与段无民抗手比拟么? 这好像不大可能吧? 宋香想了一下,道:“你问得好,我自己都不知该怎办?你们想怎样呢?但别提出我办不到的想法。” 身居冥天宫三大魔使之一的妙色魔使宋香,的确是不同凡响。 一举一动,一到一笑,都带有无限的风情,那股强烈的魅力,对男人来说,可以用强力磁石与铁器来比喻。 总之,她的魅力乃是与时俱增,和她相对越久,就觉得她生似是情欲之海,越发见不到边际。 宋香的美貌,世间不是没有。可是那动人心弦的眼被,勾魂夺魄的整笑,摇曳话声中的味道,甚至乎站立的姿势,万家愁拿她比一比著名的武林三艳,比一比吴芷玲,比一比厉无双。每个美女跟宋香都有一大截距离,味道完全不同。 万家愁在这方面不是老手,亦不大感到兴趣,于是耸耸眉头,抛开所有美女的影子。 再次将思维停定在某一点上。 “我们自然想离开这个地方。”万家愁道:“宋姑娘想必不肯答应……” 宋香微微一笑,道:“对,我不答应。” 呈现在眼前的面容甜蜜之极,艳光四射。 万家愁视若无睹,道:“那么我也不知该怎么办了。其实你们冥天宫也很难出得去,我去排云崖瞧过……” 宋香摇头:“以你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造诣,要上落那排云崖谅也不算什么难事。” 万家愁道:“我已经去瞧过,下不去,除非有绳索之类。” 宋香看了他的样子口气,不能不相信这是实话,笑了一下。 “若是如此,我就算肯放你们走也没有用啊……” 万家愁道:“那就不同了,我不必防范踪迹泄露,或者想得出法子也未可知。” 宋香微微讶惑,道:‘你是不是要我准许你想法子离开本宫?” 万家愁道:“是我们,一共四人……” 他指指身后的近魂叟、厉无双,还有一个邝真真还未露面。 “我们想法子,摔死只好认命。” 宋香心念电转,这倒是个好法子。我定要瞧瞧他有多强的定力。再说教主现下闭关练功,等他出关亲自处理这批人,岂不更妙? “我可以答应你们,但须得有个期限。过了期限而你们仍不成功,便须立誓臣服。我的条件不苛,对不对?” 万家愁问道:“你给我们多久时间?” 宋香道:“三天。你们不许动本宫的任何物事,只能靠你们自己的本领。” 万家愁道:“等一等……”回身走到返魂叟、厉无双那边。 “她的条件可不可接受?” 那厉无双浑身痛楚,变颜变色。 所以万家愁询问的目光落在返魂叟面上。 返魂里沉吟一下,道:“宋魔使能跟你讲这么多话,真是一大异数,据我所知,连本宫弟子等用也见不着她,男弟子更是绝无仅有。没有男人在她跟前不俯首臣服的……” 宋香远远接口道:“返魂叟,快说正题,别的话少罗噱。” 返魂受应一声“是”,又道:“我们有一个问题须得解决,那就是安全问题,例如老朽和厉谷主……” 万家愁不懂,问道:“我们在一块儿,有什么安全问题?除非宋姑娘的话不作数。” 宋香圆润悦耳的声育传过来,道:“他的意思我知道,他们受本宫本命打大法禁制,纵是逃出了本宫,仍然难以活命。这一点不算什么,我下令撤去你们的本命灯便是。” 这是一场有趣的赌博,在魔教的立场,若是赢了,不费气力就可收服万家愁等人。 宋香个人立场来说,她有三天时间考验万家愁的定力。 当然她很想收服万家愁。 她不肯相信世上还有第二个能比上教主段无民的定力。 返魂叟高声道谢过,又道:“本宫占地甚大,人数甚多,难免没有阴谋陷害之事发生,因此我们在这三天当中,出入和居处,都须得考虑妥当。” 这话来香一点就明,魔教中人向来争权倾轧,排除异已。 所以要是宋香稍一大意,别的长老甚至魔使从中阻梗,亦非奇事。 宋香道:“依你看来,怎样才妥当呢?” 返魂叟道:“小老儿奉命往蛇神殿多回,得知那蛇神殿只有一个出入门户,并且必须经过宋魔使的寝宫,如果我们安排在蛇神殿落脚,可说是安全不过了。” 来香毫无难色,道:“行,蛇神殿对本教之人虽是禁地,但对外人反倒没有什么限制。 本使有权准许你们进去落脚。但要是你们被殿内千百种毒蛇所伤,那便怨怪我不得。” 万家愁回头笑道:“你放心,捉蛇我最拿手。” 妙色魔使宋香笑道:“我知道,你捉蛇很拿手,叶十郎直到现在还以为你是专门捉蛇的。不过,那蛇神殿的诸般毒蛇,却不是那么好欺负的。返魂叟晓得,自会详细告诉你。” 她目光一闪,飘向甫道那一端,又追:“叫那女孩子出来,让我瞧瞧。” 万家愁头也不回,提高声音,道:“真真,过来,宋大魔使要看看你。” 邝真真奔将过来,她面对那魔教的高手,不禁胆怯。 却又忍不住好奇之心,直着眼睛打量白衣飘飘的一代尤物。 她闪亮迷人的眼波,皎白的肌肤,以及那股说不出的神情,当真是风华绝代,艳丽得不可方物。 正是我见犹怜,太美了…… 邝真真瞧得心驰神醉,满腔柔情蜜意。 万家愁忽然拍拍她肩头,道:“真真,不要着迷,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真不懂……” 不但他不懂,相信世上很少人能明白,身为女人的邝真真,居然会像男人一般,对宋香倾慕着迷。 宋香微微一晒,收回那回肠荡气的眼波,道:“邝真真,你名列武林三艳之一,果然名不虚传,怪不得银老狼看中你,最后还让你进入阴风洞碰运气……” 她的眼光转投邝真真手边的负心竹上。 “你果然获得了负心竹,这是你们毒门至宝,只不知威力如何?” 邝真真不敢不答,还恭恭敬敬地道:“威力如何晚辈还不知,但的确有些奇妙之处。” 提起银老狼,邝真真一则心存畏惧,二则那银老狼又是万家愁的大仇人,最好能知道一点有关他的消息。 “敢问宋魔使,银老狼现下在什么地方?他知不知道晚辈擅闯冥大宫的事?” 宋香道:“他忙死啦,过几天就当新郎官,哪有时间管别的闲事?你大可放心,银老狼娶的是当世第一智者阮云台的独生女,他不会再来罗咦你了。” 万家愁脑中泛起了阮云台的样子,清煌文雅,潇洒飘逸。 不知道他的女儿长得怎样? 只有吴芷玲见过,但吴芷玲也没说什么,所以毫无印象。 但想来这位阮小姐高明不到哪里去,她肯嫁给银老狼,已证明了这一点。 甚至连阮云台也须重新评价。 他见银老狼是魔教长老,所以答允这头婚事…… 只有周老二知道吴芷玲就是阮莹莹,万家愁还未得知,更想不到这个婚姻根本上未得阮家父女同意,完全是霸王硬上弓的。 万家愁突然胸中发热,妒很辛酸齐齐涌上心头。 昔年他所爱的那个女孩子,他一直认为她很好,很真情。 谁知她却和银老狼…… 当日他亲眼见的那一幕,她分明很开心,全然不是被迫…… 银老狼呀银老狼,你休想安安稳稳享受家室之乐。 万家愁恨恨地想:一报还一报,反正我定要教你也尝一尝妻子不贞的滋味! 宋香惊讶地望住那个青年。 他眼中射出恶魔般的光芒,是为了银老狼? 抑是阮小姐? 多半是阮小姐,失恋和妒嫉都能使人走极端。 来香暗暗下了结论,发觉此一情势有机会时大可加以利用。 “我且再说一点有关银老狼的婚讯,便可测知万家愁为了哪一个而妒很。” 宋香心念电转,觉得很有趣。 “听说院小姐际莹莹长得很漂亮,可惜我还没见到。” 宋香的声音圆润悦耳中,微含挑拨煽动的魔力。 宋香向来以色相见长,所以称为“妙色”魔使。 如果换了音响魔使闻中闻,话声暗含各种不同的魔力,可以叫人喜,可以叫人怒,那些挑拨煽动的话由闻中闻说出,直可教人登时如痴如狂奋不顾身地去做了。 宋香在声音的魔力方面中学了一点皮毛,但效果已与常人不大相同了。 “银老狼很爱慕际莹莹不在话下,听说阮莹莹也对他很倾心呢……” 要是万家愁为了阮莹莹而妒根攻心,宋香最后那句话可引起强烈反应。 但没有,万家愁全无预期中的反应。 由此可知万家愁恨的只是银老狼本人了,那银老狼平生作恶多端,仇家满天下。 往往碰上很多向他报仇的人,银老狼还不知仇从何来。 因为报仇者可能基于同门或朋友义气,可能是父母长辈被害等等。 这就不大好猜了,宋香想:万家愁此人不知是何等来历,武功之高,定力之强,世所罕见。 银老狼结种下这仇家,日后有得瞧的…… 她幸灾乐祸地笑一下,道:“待我算算看,银阮联婚的佳期还有七天而且,到时我会去扰他一盅喜酒,瞧瞧那阮莹莹长得怎样,顺便瞧瞧阮云台的风采……” 邝真真垂下眼皮,目光避开来香面孔,道:“他们在什么地方摆喜酒呀?” 宋香稍稍换个站立的姿势,道:“在距此不远的集贤庄,帖子早已发出,遍邀天下武林知名的人前来观礼。那一天一定热闹死了 她目光飘来飘去,早就瞧见邝真真凝视着自己裙下露出的赤足。 这一双六寸圆肤,洁白如玉,几点鲜红惠丹,特别惹人注目。 邝真真掩饰不住心神欲醉的样子,那粉装玉琢的双足,嵌上颗颗珊瑚,美得使人心迷意荡。 邝真真丝毫没想到性别方面,她本身是女性,照理说不该像男人一般对来香产生神魂颠倒的感觉。 宋香轻笑一声,道:“邝真真,你真漂亮,果然可以当得起武林三绝的美称……” 邮真真道:“啊,不,你才漂亮,我平生还未见过一个比得上你的美人……” 她们一下子变得很和谐友善,宋香道:“这里面有一个秘密,我告诉你,你就明白啦!” 邝真真难以置信地道:“你肯告诉我?” 宋香点点头。 她比别人特殊的地方便是越看越美,越相处下去,那魅力越发深入人心。 “来,我跟你说……” 宋香轻盈地往后退,一举一动都美不可言。 邝真真举步行去,走了三步,臂膀被一只强有力如钢铁般的手握住。 万家愁的声音传入她耳中,很平和安详,却有如暮鼓晨钟,使人心中一片清凉。 “真真,不必跟她多说……” 邝真真啊了一声,醒悟道:“好吧,但她的确太漂亮了。” 万家愁把她拉回来,又往身后推送。 “你且去瞧瞧厉谷主,劝她忍耐一点。” 宋香走回原处,距万家愁五六尺,香气飘送沁人心脾。 她心中很不服气,要是邝真真是别的女人,早在瞧见她裙下赤足之时,就匍伏地上去吻她的脚了。 但邝真真的定力竟然也强大得出乎意料之外。 这种现象委实很奇怪,以邝真真这种艳名四插的荡女,怎会像最贞烈的女子般,抗拒得住她的魔力呢? 那万家愁把邝真真拉回去,显得那么平淡,线毫不受她的魔力影响。 唉,这个人太可怕了……宋香微望双眉,疑虑交集地望着那个年轻的男孩子。 万家愁突然向她露齿而笑,充份流露出心中的欢欣。 宋香讶道:“什么事使你很高兴?” 万家愁道:“你猜猜看。” 宋香寻思一下,道:“我明白了,你已经控制了局势,知道我无法逃出你的掌握,对不对?” 她的反应判断不但准确,而且快逾闪电,不愧是一流人物,万家愁佩服地点点头,道: “我是这么想,你以为如何?” 宋香道:“很可能,因为你把我的实力估计出来,也稍为试探过了。” 她停顿一下,接着开心地格格笑道:“我平生第一次遇上这种情形,所以我也不知该怎么才好……” 万家愁道:“那你也用不着开心呀!” 宋香道:“这是一个很饶有趣味的问题,我问自己,你万家愁将怎样发落呢?出手拿下我么?谅你不敢。把我一掌毙了?也谅你不敢“笑话,谅我不敢?” 万家愁虎目一睁,神威凛凛。 他第一次显出威势,所以特别惊人。 “我为何不敢拿下你?又何故不敢杀你?” 宋香道:“哎呀,你别那么凶,你听我说。你不敢拿下我之故,是为了不好处理之故。 带着我跑来跑去,对你们总是很不方便,万一不小心予我可乘之机,岂不是大大的不划算么?” 万家愁道:“这话有理,所以我可能被迫下毒手取你性命,岂不干净利落?” 来香摇摇头,乌黑的柔丝飘飞起来,甚是洒逸动人。 “不,这话如果出自我魔教之人口中,那是绝对可信。你不行,你凭什么取我性命?我既没得罪作,又没做什么不对之事。难道魔教之中就不会有好人么?你会不会对一个与世无争的好人胡乱下手杀死呢?” 万家愁晓得讲不过她,在理论上她已站在坚强不败的地位。 “我才不想那么多,反正魔教没有好人,你能当上三大魔使的地位,哼,这地位不知要多少人命替你垫起来……” 宋香一点不着急,柔声道:“万家愁,你自己心里也知道这是强辩的话。我们不要抬杠,至少你瞧在我一口答应给你三天时间逃走这一点份上,也得承认我很够意思,对你们亦不苛刻。那你何必这样对我呢?” 万家愁身子无风自动,因为宋香丰满美丽的身躯在说话时也微微摇摆。 这是第一个回合,万家愁身子的动,紧紧契合宋香任何动作。 使宋香觉得忽然又陷溺得深一点。 这个回合是宋香败了。 但在道理上,她绝不会失利。 “这样也行,万家愁,你说好了,你想拿我怎样个处理法?” 宋香表情和声音,温柔如水。 “我都听你的,好不好?” 大凡是有骨气的男人,性格上必定吃软不吃硬。 你越凶悍,他就越不放松。 反过来说,你软弱哀求,他也就软下来。 宋香深知人性的弱点,所以跟他用软功,不来硬的。 邝真真奉命去瞧厉无双的情况,其实她的心思全在来万二人那边,对厉无双简直是视而不见。 返魂变细如蚊语的声音传入她耳中,道:‘加姑娘,瞧见厉谷主的样子没有?” 邝真真这才转眼望去,只见后无双神色沮丧之极,眼中露出绝望的意思。 身上衣衫破裂很多处,除了胸前雪白高耸的乳房露出来之外,其余如下裳等地方,白皙的大腿裸露了,她亦全不在意。 返魂叟以传音之法又道:“你瞧,厉无双仍在魔法控制之下。宋香的魔功显然比莫长老强胜得多了。” 邝真真听了,也不知该怎么? 她对此简直全无能力呀…… 耳中又听到返魂叟的声音,道:“快快告诉万仁兄,他有办法,只有他不会被宋香迷住。” 听到了“迷住”这话,邝真真念起厉大姊,登时清醒而又愤恨。 当即提高声音道:“万家愁,厉大姐不好了。” 万家愁头也不回,道:“她怎样了?” 邝真真道:“厉大姊被邪法弄得快死啦!” 万家愁简简短短应道:“好,我晓得了……” 宋香正想问他晓得了便如何? 她对这个青年越来越感兴趣,很多问题都想听听他亲口说出的答案。 陡然间阵阵战伐肃杀之气,弥漫包围宋香。 宋香眼力何等厉害,见到万家愁分明尚未出手。 但这阵战伐肃杀之气,却是他行将出手的迹兆。 宋香大可以发出气别与他相抗,但她却不这样做。 她身上的雪白罗衣飘拂不定中,出现无数颤动的涟漪,生像在秋风中瑟瑟而抖的垂柳。 她用毕恭柔顺的眼光,乞怜地望任万家愁…… 她不必说话,心中的意思便已告诉了对方。 万家愁身后稍远处的三个人之中,返魂叟和邝真真都瞧得一清二楚,心头齐齐涌起无限怜惜,几乎脱口说出帮她求情的话。 万家愁的声音透入众人耳中,冷冷漠漠,使人强烈地明显地知道他此刻全无喜怒哀乐的情感。 他外表上虽是一个人,但却是天地间一件物事,不分内外,也没有你我…… “宋香,你的诺言算不算数?” 宋香点点头,她终究是魔教一流高手,反应快极,做起来斩钉截铁,毫不拖泥带水,霎时间宋香的乞怜之态化为乌有,恢复正常的样子,说道:“我的诺言算数,不信你问问他们。” 万家愁冷冷地凝视着她,口中道:“真真,厉谷主好了没有?” 邝真真转眼一望,讶道:“好啦,她好啦一顺,不对,大姊,大姊你身上还痛么?” 万家愁不再理会邝真真底下的话,向宋香道:“好,咱们就此罢休!” 宋香胆子忽然大起来,迫前两步。双方的距离近得伸手便可碰触得到。 “万家愁,你可修习过法力神通之道?” 万家愁道:“没有修习过。” 宋香道:“奇怪,你内行得很,分辨得出厉无双肉体上和精神上的不同压力。你到底是谁?” 万家愁淡淡一笑,正要走开,宋香又道:“等一下,万家愁,刚才你若是出手,很可能命丧当场,你知不知道?” “出手拼搏的话,胜负生死便不放在心上了。” 万家愁说:“但当你已失了机先,所以还是不动手上算。现在也一样,瞧……” 话声中伸手在她肩上轻轻拍了一下。 宋香居然不闪不躲,只是面色大变,有如死灰。 邝真真等人都以为她受了重伤。 万家愁淡淡一笑,道:“这就是我的捉蛇手法,你虽然躲不开,心中也不必太难过,世上大概很少人能躲得开。” 原来宋香不是负伤,返魂叟等人都十分了解。 宋香她乃是魔教三大魔使之一,居然躲不开万家愁的手掌,何止是难过,简直渐骇交集。 万家愁还把事瞧得那么稀松平常,惭骇之外,更添几分悲愤。 万家愁转身招呼大家往神殿行去,宋香发完呆,才掉首行去。 那蛇殿是个深长形的大石洞,占地亩许。 洞顶相当高,没有天花板。 万家愁部真真一望而知无人可以潜入窥视。 出入口只有一个,别无通路,左内角有一圈石砌的径文并栏,返魂受一入了殿门,便指住那并,道:“那口井叫黄泉井,任是武功再高之人,一落井,便永远葬身黄泉之下……” 邝真真冲口道:“黄泉之下觅福田,下面一定有福田。” 她眼睛发亮,渐渐兴奋起来。 “真的黄泉之下自然没有什么福田不福田,只是这口井底下必有古怪。” 返魂叟沉吟一下,道:“井下只有杀人取命的田,绝对没有福田。” 邝真真道:“我知道,井底下有很多蛇,人落其中,当然难逃一死。不过如果有人不怕那些蛇毒,可能有别的发现……” 万家愁深心隐隐觉得邝真真说得很有道理,却听返魂史道:“邝姑娘出身毒门,一定不怕蛇虫,所以说得很轻松。可是这口黄泉井内的毒蛇,世上绝无仅有。大伙儿过去瞧瞧便知。” 邝真真摇头道:“不必看啦,我知道黄泉井内的毒蛇非同小可,我斗不过它们。” 万家愁已走了几步,听了这话,大感惊奇,回头问道:“你知道斗不过毒蛇?为什么?” 邝真真道:“我走近殿门,已嗅到阵阵雄黄味,人殿后证实雄黄味是打井内透出来,便知这些毒蛇不是凡品,我不敢斗它们。” 万家愁道:“我还是不懂。” 邝真真道:“蛇虫最怕这等气味,此是天然克制之理。那雄黄不但不是涂洒在井栏以防毒蛇窜出,甚至是在井内焚灸,其气更烈,天下亿万蛇虫,遇上非死光死绝不可。可是返魂叟却说毒蛇在井底聚居。这些蛇正如我们人类都怕刀剑等锋利之物劈政,如果有人刀剑劈砍部伤他不了,你说可怕不可怕?” 万家愁道:“我明白了。” 放步行去。 那井栏高约两尺,走近栏边探头下视,阵阵辛烈刺鼻的气味由井内冒上来。 井底下还算光亮,除了不知何处映入来的天光之外,在东边壁腰有个洞,冒出丝丝缕缕的谈烟。 洞内火光隐隐,也增加了井底亮度。 地方很大,井口只有径丈,所以好多地方无法窥见,除非吊落井内才看得见。 单单是目光所及二十余文方圆的地面,已经有上千条的蛇,有大有小,形状颜色大都不相同,可见得品种极多。 突然井底不知何处传来“叭”的一声,宛若儿啼。 那千余条蛇登时一阵骚乱。 万家愁目锐如隼,发觉很多赔都拼命往蛇群底下猛钻,所以转眼间当中变成一座蛇丘,蛇丘四周的地面只散布着寥寥落落几条蛇,都伸得直直,猛看似是已经死了。 逃窜躲藏乃是天下有生之物的求生本能,万家愁看惯了蛇兽逃生进散的动作,一望而知必是有什么厉害物事来了,所以有的蛇都骇得拚命躲起来。 这个时候也就判其蛇群中的强者和弱者。 强的凶狡快捷,硬是挤在最底下,弱的斗不过,被推到上面。 那些更弱的,简直连往蛇丘挤去也有所未能,直挺挺的便僵在当地。 眨眼间一团黑黑的布袋也似的东西滚过来,长约三四尺,粗如水桶。 万家愁虽是高居临下,却仍能瞧得出这团黑黑的事物,乃是一条形体古怪的蛇,有眼睛有嘴巴,蠕蠕游动,外表既丑而笨,但游走的速度快得惊人。 这条黑蛇实在不易把它当作“蛇”看,因为当它来到蛇丘七八尺远停住,身于忽然由粗圆变成一大片,平铺在地上,形状却不时改变,忽而长方形,忽然多角形,有时变成圆形。 接着黑蛇“叭”的叫一声,蛇丘本是高高耸起,突然矮了一半。原来上面的蛇像散沙般垮塌滑落,条条直挺挺的滚向一边。 黑怪蛇身子伸出一条细细黑线,像触角似的,越伸越长,一下子就伸到蛇丘。 万家愁注意到它的本身随着黑触角伸长而减少体积,可知这不是触角,是它身体的一部份,只不过它的躯体大小可以随时变化,正如水之流布,此长被消。 那道黑触角毫不客气,伸入蛇丘,从最深最底拖出一条五色斑烂的毒蛇,拉回身边,扬起半边身子,叭啦一声压在底下。 万家愁从上面看下去,起初只见那大片黑布似的蛇身,弯弯曲曲凸起,分明是那条彩色毒蛇被覆盖在下面。 眨眼间消了大半,再看一眼,只见黑布似的蛇体掀开,飞出一条白色的蛇骨,头尾俱全,甚是完整。 原来这条黑色怪蛇是用别的毒蛇作粮食,怪不得它呱一叫,蛇群登时乱做一团。 那黑色怪蛇的食量想来不大,万家愁见它已经不再抓第二条吃,暗自忖想。 井底的蛇群逾千之数,尽够让它慢慢地吃下去了。 邝真真学他探头下望,返魂叟本想阻止她,但旋即记起她是毒门高手,便放了心让她瞧看。 邝真真看见那条怪蛇,马上拉拉万家愁,退后几步,才悄声道:“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蛇?” 万家愁笑一下,道:“我要是知道,宋香必定深信我是专门捉蛇出身的……” 邝真真嘘了一声,道:“小声点,那是天下千百种蛇类中最可怕的毒蛇,本门秘传的毒经上记载得有,但历代祖师都未亲眼见过,这一条叫玄水君,身体能像水一般变幻,天下毒物与它抗衡的找不出三五种,尤其是五君一齐出现,可以称得上雄霸天下,全无敌手。” 万家愁道:“这种毒物一条已经够了,想不到竟有五条之多……” 邝真真轻轻道:“我说五君不是说五条玄水君,而是五种,分为水火木金土等五君,所以刚才返魂叟提到五行阵,指的必是这五君无疑。” 返魂叟挨过来,低声道:“叟姑娘不愧是毒门传人,这五行蛇阵,底细来历,世上知者寥寥可数。” 他眼睛转向万家愁:“听说那五行阵巧夺天工,精妙奇奥无比,任是天下第一高手,也无法应付。” 万家愁口里没说话,但眼光中却泄露不信之意。 返魂叟一望而知,又道:“据老朽所知,魔教历代掌门之中,不乏天纵奇才,堪为天下第一高手。但还没有一个能够破得五行阵。听说任何人面对五行阵,能全身而退,便是武学宗师了。这话是段教主亲口说的,那时候他才入教三年左右,有时会跟我们这些侍者聊天。 当然啦,他当时医道虽精,却还欠火候,所以时时我老朽谈论医道返魂叟固然泛起追忆神往的样子,使万邝二人,也感觉得出岁月如梭今非昔比的况味。 邝真真道:“那段教主听起来投入魔教之时,年纪已不算小了……” 返魂叟点头道:“邝姑娘真是心细如发,不错,老朽在冥天宫二十余年,既能眼见段教主入门,那么他充其量入门也不过是二十余年而已。段教主如今是五十许人,则他投身魔教之时,已是二十余岁之人。这是一大秘密,段教主乃是带艺技师,听说他出身是中原数千年嫡传正宗门派,他学富五车,文质彬彬,实是儒雅饱学之土。却不知何故肯投身魔教,更不知何故魔教肯收容他,还在短短十余年间,便当上了教主宝座。” 万家愁最注意一点,哦了一声,道:“段教主本是修练中原嫡传武功的,这样说来,他身兼正邪两家之长,武功定然高明不过了 返魂叟道:“当然啦,宋魔使的武功已是深不可测,但在段教主面前,便有如萤火与皓月之比,简直差得太远了。” 万家愁点点头,现在据他所知,天下间除了中原摘传正宗武学的传人是杨夫子之外,还有就是这度教教主段天民。 至于那武林七大高手,定须联手才可以和这些人抗衡。 不过除了“人”之外,目前还有一个五行蛇阵。 他回到井边观察,只见那玄水君已不知去向,却换了一条遍体赤红色的蛇,身子肥壮,却不甚长。 这条红蛇有一个象征,那便是它虽然盘踞不动,但整个身体显现出飞腾跳跃的样子,一眼望去,便觉宛如一堆火焰熊熊升腾一般。 耳边只听邝真真道:“这是离火君,看它的形状就晓得了。” 那离火君已经吃过一条蛇,忽然游走不见,却换了一条青色的蛇出来,这条蛇长约丈二,身子不粗不细,行动之时只用两尺余的尾巴,其余寻丈长的身子笔直竖起,活像一株树木。 “这是青木君,像不像?”邝真真用很低的声音说。 万家愁不看那青木君如何吃蛇,转身向返魂叟问道:“我记得宋香说你曾多次来此,为什么?” 返魂叟道:“这五行阵连段教主也破不了,所以他数度命我前来观察,瞧瞧能不能配制药,克制蛇阵的凶焰,只要稍稍能牵制一下,段教主就有法子阵破。” 万家愁道:“这药物配出来了没有?” 返魂叟摇摇头,道:“还没有,老朽瞧来瞧去,这五行蛇阵本身既相生又相克,反而结成一体,根本无隙可乘……” 邝真真道:“定当如此,才可以抵得上武学宗师身份。敞门毒经也说,不管是千毒万毒,任凭配制,但遇上武学宗师,便无法可施。毒经上说,因为达到宗师身份,明身妙合,水火即济。外界诸般力量加以他身上,根本无隙可侵。故此干毒万毒也是枉然。” 这些理论万家愁未听过,总算增长了不少理论方面的见识。 万家愁盘算了一下,问道:“返魂叟,这蛇神殿乃是禁区,魔教之人谁可以任意闯入来?” 返魂叟道:“除却是三大魔使的三面令牌一齐发出,持令者才可以入殿,不然的话,连魔使本身也不许擅人。当然啦,奉教主之令的不在此限。” 万家愁道:“那么我们就没有后顾之忧。我打算下井底瞧瞧,破不了蛇阵的话,拔腿就跑……” 返魂叟泛起优色,自念交情未深,不敢相劝。 邝真真瞧出他的意思,柔声道:“家愁,这事不易,我们谋定而后动……” 万家愁一笑,道:“不要紧,你们放心。” 邝真真道:“我只担心体伤势初愈,终究用不上十分功夫……” 以武功而论,邝真真可比作井底之蛙,哪里能窥测万家愁的真正实力? 万家愁道:“真真,我纵有危险,你也不可冒失下来助我,我自有办法脱身。你答应么?” 邝真真本想故意不答应,但忽然从他眼中瞧出一片真诚郑重,这倒是不好藉此要挟了,便点点头。 万家愁头也不回,身子腾起数尺,退飞到井口,冉冉落井底。 他脚一沾地,四周的形势已看得清清楚楚,在上面因为视野受到限制,所以想不到井底竟是一片广场,四周的洞壁凸凹不平,洞穴无数,所以究竟还有多少毒蛇或者其他怪物潜藏未现,实是无法查得出来。 那座蛇丘突然间散落,每一条蛇都恢复了生气,昂首吐舌,四下游走,发出一片嘘嘘之声。 万家愁见五行怪蛇没有出现,正在猜是不是五行怪蛇已经吃饱了之故? 忽见那千数百条毒蛇已散布在他四周,竟是把他围困在当中之意。 万家愁心中好笑,既然我跳得下来,定然能跃得出去,这些毒蛇围在四周有什么用? 该当把井口退路封死才是。 心念转动之际,抬头一望,只见并口底部有两圈黄色的石柱,另一端斜斜伸到地面,支撑着井口。 这根石柱粗如水桶,乍看毫不出奇。 万家愁也没有特别加以往意。 但在武学上来说,紧贴井口底层这两圈石柱却是封锁出入的最佳位置,只要一收缩,井口便如加了盖子,休想跃出。 如是石柱,目是没有可能收缩。 万家愁运足眼神一瞧,乖乖隆的冬,那是什么石柱,竟是巨大无比的土黄色的大蟒,蟒首隐藏在井圈一个缺口中,不易瞧见。 四下千数条毒蛇打头阵,退路其实已被封锁,另外还有四条怪蛇随时出现。 大致形势如此,万家愁心中盘算时,随手一指,“啼”一声指力激射出去,一条游到六七尺处的金银色毒蛇整条贴地滑开。 “啪啪啪”连珠响了几声,一共有六七条蛇弹飞老远。 都是被这条金银色毒蛇滑动碰上的。 所有碰飞了的毒蛇不论粗细大小,落在地后全都不会动弹,因为由头到尾那条蛇骨节节散断了。 万家愁嘴角泛起冷笑,接着又伸手指连连点出,只听“哧哧”破空声连续起处,他四周数十条蛇纷纷飞溅弹开,一眨眼间六七十条毒蛇送了性命,散落在四周。 其余的毒蛇合围之势为之一缓,毕竟同类之死总会有所感应,万物无不如是。 这黄泉井底的毒蛇虽有逾千之多,但若以万家愁这种巧妙珠戮法子,那也是挨不了多久就得死个干净。 撑在井口直到地面那根黄色粗柱突然挟着腥风巨响,缩回地上,没有向万家愁攻势,反而往西北方平旷处退去。 万家愁转眼望去,只见在靠近石壁处,五条怪蛇一齐出现,黑的是玄水君、红的是离火君,黄的粗如水桶,长达十余丈,甚是骇人,正式的名称是黄土君。 一条青色瘦长,只用尾部站地的是青木君。 末了一条是白色扁薄,大约文许长,两端都一样尖锐的是兑金君。 五条怪蛇形状颜色固然全不相同,又由于行止的姿式各有特征,乍看好像五个人或蹲或立,或伏或扑,使人感到一种说不出诡异森厉的气氛。 五行蛇阵名不虚传啊。 万家愁边看边想,仅仅在这匆匆一瞥间,万家愁已发现五君浑然会成一体,竟无丝毫可乘之隙。 我想击破它们的阵势虽是很难,但若是对峙下去,终究于我无损。 晤,这就奇了,要是武学宗师面对这五君结下的大阵,最多不理不睬它们,何险之有? 那“水火木金主”五君不会说话,毒气却会吞吐,只一会工夫,在大阵四周上下都有毒雾氛红流转。 万家愁不以为然地摇摇头,想道:“任何人见了这等阵势,都会掉头就走。它们分明是为了阻敌深入之意,可是谁愿意深入呢?见了它们还不跑么?我也不想多呆此地……” 这时他的目光跳过蛇阵,四下观察。 至于他立足之处周围的逾千毒蛇,都悄悄溜走了,万家愁连瞧也不必瞧便已知道。 要知他移日往别处查看的动作关系极大,若不是达到了心志坚凝无比的地步,谁也不能把目光从那奇异的五行阵移开片刻。 万家愁像电光似的目光透云穿雾,落在壁间,那儿有一块特别雪白晶莹,形状尺寸像一扇门。 四边却见不到丝毫缝隙,可能是浑然生成的不同颜色所致,不过这座蛇阵,却好像阻止敌人接近那门户……” 那五行阵的淡淡毒雾很可能有销金化石的威力,万家愁不敢大意,玄功收聚,只获护住全身,丝毫敌意杀气都不外溢。 然后一眨眼间,万家愁已经站在井外。 返魂叟啊了一声,道:“万仁兄,你……你尽然没事?五行蛇阵的声威连我们这儿都听得见。竟能全身而退,这真是令人难以置信的事……” 他的声音表情都显示出内心的极度激动。 “老朽亲眼见过前后有三位长老入井,他们休说全身而退,便多招架一阵也是有所未能……” 好家伙,这话为何不早点说? 万家愁倒没有怎样,邝真真却根恨地暗中瞪那返魂叟一眼。 这老家伙葫芦里一定有玄虚,目前虽是不得而知,但慢慢狐狸尾巴定会露出来…… 万家愁沉吟道:“厉害,我纵是面对天下七大高手之时,也没有这种坚不可破勇不可挡的感觉,正如面对着天上的雷电,地上的飓风一般,谁能挡得……” 厉无双好久没开口了,刚才她取了返魂叟的止痛药,感到好了很多。 “万公子,我们还有一条路可走,犯不上跟五行蛇阵硬碰。” 声音相当疲弱,教人一听而知她身心都负创甚深。 万家愁的思想转到远方,忽然收回来,道:“恐怕时间不够了银老狼若是顺顺当当娶了阮云台的女儿为妻,又假如他跟了娇妻悄然远离,从此不问世事,这个大恶人岂不太便宜了…… 他们在神殿角落坐下休息,大家都默然想心事。 眼下已是九死一生的万分险恶局势,能够活下去已是天大幸事,哪敢奢想安然地进出此宫? 魔教这一派历史悠长,人世间有正的便有邪。 魔教自古以来,虽然屡屡被正派所抑,本身也每每有恶贯满盈而遭报,以致衰落凋零,但这一教传下来的邪异古怪秘艺绝技可真不少。 那五行蛇阵何等厉害,魔教却能豢养在宫内,实是教人意测不透。 有人送饭菜来,还有几副铺盖。 返魂叟是医道如神,邝真真则是使毒的顶尖高手。 所以大家放心享受饭菜,全然不须担心。 大家都很久没吃过这么美味丰盛的饭菜,尤以返魂叟与厉无双为甚。 那美味可口热气腾腾的饭菜,使人泛起了可以将之当作人生追求的目标之一。 这一夜万家愁辗转反侧,被心中的仇恨烧炙得安稳不下来。 银老狼有币聘之喜的消息,比杀他几刀还难过。 万家愁起先心绪很乱,全然理不出头绪。 快要天亮时,远远不知何处传来丝竹声,甚是悠扬悦耳,却隐隐约约,听不分明。 侧耳追寻,忽然已沓。 返魂叟、厉无双、邝真真三人一齐坐起来殿内灯烛明亮,三人面面相觑,既惊奇,又怅然若失。 霎时心情极为烦躁不宁,恨不得出殿找寻那乐声来源。 万家愁本是一直转来侧去睡不着的人,这刻反而动都不动。 返魂叟等都没有注意万家愁,片刻间每个人都听到乐声,每个人听见的都不相同,有的是萧签合奏,有的是琴瑟和鸣。 厉无双耳中却尽是琶琵幽怨之调,教人想起那黄昏中的青冢,寂寞地躺着天下无双的美人。 厉无双热泪直洒下来,但觉心碎肠断,人生殊无趣味…… 三个人都从被内爬起来,侧着耳朵,一步步向殿门行去。 不一会工夫,都来到门口,耳边乐声忽然消失,三个人都站住了,过了一会儿,才有如在梦中醒来,诧异相顾。 万家愁忽然哈哈大笑,道:“回来吧,没事啦!” 那三人也不知他说什么,各自回到铺盖,躲回被子内。 殿外再没有乐声或其他声音,邝真真伸伸懒腰,道:“啊呀、好累,比打了一架还吃力……” 她突然想了起来,讶声道:“家愁,是怎么回事呀?” 万家愁道:“魔教有人会用声音害人,刚才就是他施展绝技。不过这个人比莫长老高明得多了……” 返魂叟惊道:“莫非是音响魔使闻中闻?要是闻魔使出手,咱们休想逃得劫难……” 万家愁味一声,道:“他已知难而退,也没有什么了不起。”
第二十五章 婚 礼 殿内口突然传来一个清润温文的声音,道:“那也不见得,是本人阻止闻使者的,别冤枉了他。” 众人向门口望去,只见一个中年人,谈青色长衫,面容清秀,自有一股儒雅风流之气。 返魂叟和厉无双惊叫一声,齐齐瘫软跪伏地上。 这时万家愁和邝真真已知道来人是谁。 邝真真接触到那青衫文士的眼神,芳心一震,但觉这个男人极是与众不同,游洒文雅却不懦弱,相反的予人刚强有力可以依赖之感。 男人味道十足,外表那么洒逸清俊。 这才是女孩子梦想中的男人。 邝真真像被磁石吸住一般,移不开目光。 万家愁不做声,每逢遇到大敌,他总是变得更为沉默、更冷静,反应却比电光还快。 这个人不问可知是魔教教主段天民,集正邪上乘功夫于一身,胸中学富五车,我不可被他瞧出虚实。 那青衫文上微笑颔首,道:“本人段天民,万兄邝姑娘相信已晓得本人是谁了。听说万兄乃是当今武林慧星光照天下,字内堪称独步。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本人向来怠慢,至深歉疚。” 万家愁仍不做声。 段无民你尽管说,我先闷死你。 另外送一点威杀之气过去,好教你估不出我深浅…… 段无民微笑之容缓缓消失,道:“万兄,你敌友之势未分,胸中已杀机大盛,这不是好办法。” 邝真真接口道:“对,段教主说得对,家愁,你知不知道段教主何故现身?” 万家愁冷冷道:“你知道么?” 邝真真道:“我当然不知道,所以才要请教段教主呀!” 邝天民道:“万兄若想知道本人之意,须得先把胸中杀机收敛,否则你我何从谈起?” 邝真真觉得段天民之言很合理,如果彼此怀着杀机敌意,还谈什么? 心念方动,忽然觉得十分寒冷,好像突然掉入冰窖中。她马上发现这是万家愁之故,骤然退开好几步,才站稳了。 段天民道:“邝姑娘,这就是杀机了。你心中认为我的话很合理,因此在道理上你很公道认为他不对。这一来心灵感应,他胸中杀机形成的无形冷锋把你也罩在其中。” 万家愁道:“真真,躲远一点,段教主的嘴吧虽是开阖不停,但话不是他说的。” 邝真真简直愣住了,看来这两个男人的武功都出奇得叫人测不透,说话光怪陆离…… 谁能代段天民说话? 视听所及分明是段天民自家开口啊? 段天民微笑道:“好眼力,但老实说,有一部份不是本人发言而已!咱们言归正传,万兄,你瞧那五行蛇阵如何?” 万家愁道:“我不知道。” 段天民摇摇头道:“你若不知道,天下再无别人能知道了!本人甚愿得闻高论卓见。” 万家愁道:“我心中只记重着一件事,别的都不大留心,可进则进,须退则退。” 段天民寻思一下,道:“原来如此,你心志没用上,是以面对五行蛇阵之时,并无敌意,进退自生反应,却也不曾触发蛇阵……” 他举步入殿,长长呼一口气,又道:“这是本人想不通的地方,承蒙赐答,本人定有报答。”万家愁一点也不认真,随便报答什么想也不想。 返魂叟大声道:“小人代万大侠多谢教主。” 万家愁道:“为什么?” 返魂叟道:“段教主身份尊隆,既然有所赏赐,必非凡品俗物。” 万家愁道:“我不希罕……” 返魂叟忙道:“话不是这么说,请您想想,如果教主所赐的是恢复咱们大伙儿自由,立刻可以出宫,重见生天,这该多好呢!” 万家愁道:“不可能,别乱想了。” 段天民道:“返魂叟的话并非全无根据,本人行事多以喜怒为凭,不一定讲什么道理。”万家愁第一次用人类的眼光,望住对方,道:“放我们出去,我就不反对,他们走他们的,我可以回来。那时候你想怎样都行,我奉陪。” 段天民闻一知十,绝对不会弄错,道:“万兄意思是想出宫一下,办完事再回来。你我那时候爱拼命爱交朋友都行,是也不是?” 万家愁道:“对,跟你说话很省气力。” 段无民沉吟一下,道:“本人并非信不过你,不过人总是人,必有弱点,万一体因别的事而非得失信于我不可,你不回来了,我岂不被天下耻笑?这样好不好?我现下放了你们三人出去,只留下邝姑娘。你当着我.答应她定要在十天之内回来会她。至于其余两人,不必回来了。本人深信他们不敢轻泄本宫秘密。” 返魂叟忙道:“当然啦,小老儿和厉谷主纵有千刀加身,亦不会泄露一句话。” 万家愁大感意外,道:“真真,你听见段教主的话啦。你怎么说?” 邝真真道:“你当众答应的话,我愿为你留在本宫作为人质。” 段大民道:“邝姑娘爱在本官任何地方歇息都行,本人自然照料周全。除非万兄食言失信,自当别论了。” 万家愁难于置信地连眨几下眼睛,但段天民身为一教之主,绝无胡乱开玩笑之理,他心中隐隐觉得连邝真真都不可相信,只有厉无双,虽然没有什么交情,人又阴阳怪气的,很讨厌男人,但她却予人可以信任之感。 万家愁转眼向她望去,只见她刚刚站了起身;两人目光一触,厉无双好像已知道他心中千言万语,一劲点头示意。厉无双表示同意可行,万家愁心意立决,道:“好,邝真真,你放心等我,十日之内,我一定回来。” 段天民温文地道:“既是如此,恭送万兄和返魂叟、厉谷主出宫。” 殿门立刻出现一个人,白纱被体,仪态万千,笑靥如春,人人见了都泛起说不出的爱慕之意。她望望段天民,又望望万家愁,接着应道:“属下遵旨。” 段天民道:“有烦宋使者安排一下,本人回去了。” 殿外登时一片萧竺细乐,一个洪亮的声音叱喝道:“圣驾回宫……” 远处跟着有人哈喝,一声声传过去……段天民叫邝真真跟着,转身出殿,外面出现十余名道装年轻男女,分作两排,簇拥段无民、邝真真去了。局势起了剧烈变化,万家愁不觉心下茫然,却见妙色魔使宋香款款走入来。返魂叟、厉无双都把目光移开,不敢正视这个具有特殊魁力的魔使。 宋香也不理会他们,一径走近万家愁,道:“现在我可以送你们出宫啦!” 万家愁不答反问,道:“段教主向来都教人测不透,是不?” 宋香微微一笑,点点头旋即黛眉频蹩,露出想心事的样子。她也测不透段天民见了邝真真,何以大有重视之意,末了还赶紧把邝真真带走,竟是完全把她置于掌握中才放心之意。 当然段天民不可能看上邝真真,宋香能肯定这一点,那么段天民看中邝真真哪一点? “我们从哪儿出它?”万家愁问。 宋香迅即集中注意力,应道:“从阴风洞出去。” 他目光扫向返魂叟、厉无双,又道:“你们两位须得穿上本宫的宝衣护体,万大侠就不必……” 他们都提着特制的风灯,在阴风洞内弯曲迂回地走了好久,安然到达出口。 返魂叟。厉无双首先从洞口奔出去,恰好见到黎明曙色,鼻中嗅的是清新冷冽的空气,内心的兴奋雀跃,难以形容。 宋香却在洞口止住了万家愁,在清晨晓色之下,她多了一份蒙蒙飘渺之美。她道:“这洞外两边用木柴高叠的弄道,若是点燃了堵塞洞口,万丈烈焰便封锁了出入孔道。” 万家愁道:“我知道。” 宋香道:“不,有些情况作还不知道。那万丈烈焰把封洞铁门烧红,热气触发黑煞阴风,全洞变成死绝之地,天下凡有生之物都无法通过。” 万家愁道:“洞门先封死了,根本无法出入。洞内再险恶也无所谓了。” 宋香点头道:“这话也对,总而言之,教主若是不想让你践约回宫,体说十天,一百天你也进不了冥天宫。” 万家愁道:“我可不想回来,不过为了邝真真,非得回来不可。” 宋香掠过飘忽的笑容,用含有深意的声调道:“那么你心中先作准备,可能不须回来啦!” 万家愁全然不懂她暗示什么,邝真真作了人质,道义上非把她救出不可。 万家愁道:“段教主喜欢邝真真么?” 宋香道:“不会吧,但她一定有用处。段教主绝不会亏待她就是了。” 万家愁猛可醒悟,道:“对了,我有一阵子忽然觉得邝真真不可靠,感到她偏向段教主。如果你的话不假,邝真真只要愿意留下,我乐得省点气力……” 宋香双眉微锁,神情极为动人。 “我不明白自己为何对你说了这许多话……” 她自嘲地轻笑一声。 “大凡得不到手的,总会使人由衷地产生另一种看法。你是我得不到的男人,我知道,所以我很尊敬你。” 万家愁怔一下,道:“其实我自知配不上你,我压根儿不去想这问题。” 是当真如此?抑或根本襄王无梦? 宋香稍感安慰地换了话题。 “你一出去打算找银长老,你想阻挠他的婚事,但却不是为了阮云台的女儿阮莹莹,对么?银老狼怎生得罪你的?” 万家愁道:“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我不想再提。” 宋香道:“你不想提就算了,只请你记住,第一点,银老狼喜帖撒遍天下,显然想叫平生的仇家都知道,越厉害的优家,他越有应付之法。第二点,集贤任已聚集了天下武林知名人物,其中一定有他的人,凡是与银长老动手对垒之人,都须得防范暗箭。我的话说到这儿为止,你自家小心在意。” 她离开时,那背影恰如风中杨柳,袅娜悦目。 还有她的姿容丰神,圆润得沁人心脾的声音。 万家愁晓得心中已深深烙下了宋香的印象,这辈子很难忘记。 铁镜古寺沓无人迹,万家愁找一个被褥俱全收拾干净的房间,决定在此调元运息。提聚全身功力至最佳境界,以便出手对付银老狼。 只要杀死银老狼,心愿已了,此后便不再在江湖上走动了。 跟他走入房间的历无双突然问道:“万公子,你准备在此歇脚么?你沉吟寻思,是不是心有疑虑?” 万家愁坦白地道:“我正在想江湖如此险恶,人与人之间,好像都互相不能信任。我很想跳出江湖外,永远不要见那些个个心怀鬼胎的人,不和他们来往……” 万家愁的武功出神人化,但投身江湖中,也感到厌恶害怕,别的人就更不必说了。 厉无双同意地点点头,道:“你心中的感慨且别多想。这铁镜古寺原属冥天宫势力范围,你在这儿歇息,不大妥当吧?” 返魂叟在门口接口道:“万公子想必有所图谋,老朽幸蒙公子救出生天,恩同再造。如果有可以效劳的地方,务请吩咐一声。” 厉无双道:“对,万公子尽管吩咐下来。” 万家愁先是摇摇头,突然改变了主意,道:“我想有劳返魂叟到集贤庄走一趟,查明银老狼这件喜事的情形。还有就是有一个女孩子,本是假扮作我的妻子,由一个叫做周老二的人保护着,投宿在集贤庄,他们下落如何,我也急于知道。” 返魂叟喜道:“老朽这就去办,当今之世认得老朽的人已寥寥无几,老朽根本无须化装。” 万家愁道:“我在这儿养养神,有厉谷主在就行啦!” 返魂叟当下再问些细节,又向厉无双道:“以老朽愚见,万公子乃是纯阳之体,当他调元运息之际,若有纯阴之人助他一臂之力,事半功倍。这个法门如此这段便妥,厉谷主不妨找件衬手的物事,用借物传力之方法就行啦。” 厉无双暗暗感激返魂叟的好意,因为她平生未碰过男人肌肤。 若用借物传力之法,自是最佳之法。 直到第二天中午,返魂叟才回到古寺来。且喜寺内宁温如故。 万家愁正与厉无双说话,神清气爽,显然经过这段时间的调元运息,功力已达到巅峰状态。 返魂叟道:“走朽此行已查到很多消息。第一宗,还有一个时辰,也就是未时举行婚礼大典,现下逾千的贺客闹哄哄的凑集在广场上,有个临时搭成的巨大棚子。在那儿交拜天地人人都瞧得见。第二宗,那银长老敢情是白莲教南宗领袖,集贤庄则是白莲教北宗重要巢穴之一,所以里里外外有数千徒党,布防甚是严密。第三宗银老狼的喜帖上写明智慧仙人阮云台亲临主持婚典,所以贺客中包括了武林各大门派的高手。第四宗,吴芷玲和周老二早在七八日前就已离开集贤庄,据说还是集贤庄总管阴秀才胡藩亲自送走,吴芷玲还有两个仆从.这会儿全都在襄阳一家客栈中暂居,听说正等候你回去。” 这位老江潮把许多事情扼要叙述,清楚得很,一点也不混乱。厉无双啊了一声,道: “还有一个时辰就行礼么?只不知阮云台亲临主持是真是假?” 万家愁寻思了一会儿,站起身子,先向返魂叟厉无双道谢过,又道:“我晓得该怎样做了,咱们就此别过。” 厉无双道:“除非万公子禁止,不然的话,我打算到集贤庄瞧瞧热闹。” 返魂叟道:“白莲教有防虽严,却全不盘查监视贺客,咱们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混到棚前观礼。” 万家愁微微一笑,道:“两位爱怎样做都行,我却准备自我行事,我走了……” 一眨眼,万家愁失去踪影。返魂叟失声赞叹道:“好快……当真教人难以置信。” 厉无双望着他,缓缓道:“你去是不是?” 返魂叟仰天一笑,道:“当然去,咱们这条性命横竖是捡回来的,对不对?” 集贤庄这时一反往昔森严气象,灯彩一直张挂到在外大道上,任中之人男女老幼,全都换上新衣,一派喜气洋洋景象。庄内广场上贺客如潮水一般,熙熙攘攘,好不热闹。东首搭了一座四五尺高的木台,上面有棚盖可以蔽日这雨。朝台甚是宽广,至少可容纳得三数百人。台上已布置好,一应婚典用物俱全,当中悬挂一面红色大喜幛,底下的长桌上两支大红烛矗立,特别惹人瞩目。千余贺客挤在广台前方及左右两面观礼。 台上也有近百贺客,衣饰不同,大都鲜明光洁。很多是须发皆白的老人家,不过年纪虽老,精神却大,个个腰肢挺得板直,面色红润,显然都是武功精湛的名家高手。 震天的鞭炮声气氛更热闹,也把众人的目光吸引到台上。因为银老狼与阮莹莹这对新人将在鞭炮声中上台行礼。天下武林人物有些是应邀参加,另有数千人闻风而至,不辞跋涉千里之势,为的只是亲眼瞧瞧这对新人。银老狼首先亮相,台上的贺客们大家都起身致敬。只见那银老狼身高六尺,瘦长体材。脸型尖长,鼻钩唇掀,面色青中泛白,年纪在五旬之间,一望之下,予人以阴森凌厉之感。那对眼睛转动扫瞥时,不时射出炯锐迫人的光芒,乍看之下此人除了十分凶狠森厉,也不见得很特别。银老狼跟四下的贺客招呼说话,忽然咧嘴一笑。许多人见了都大吃一惊,原来银老娘不笑还好,这一笑露出了白白长长的尖齿,额头眉毛皱缩起来,活像一头恶狼。台上的贺客俱是武林中有身份的人,不管是正是邪,都自有气度。可没有一个人比得上银老狼的凶戾可怕。 但银老狼娶的居然是智慧仙人阮云台的女儿,听说阮莹莹人长得还很漂亮…… 几千道目光集中在银老狼身上,都泛起了几乎相同的感想。 另外在那些贺客中,有三四十位装束相貌有特征的,可以认得出是什么人。 但还有几十位便看不出来,不知道是什么来头。 鞭炮声鼓乐声和笑声震耳欲聋,突然间众声皆寂,只剩下鞭炮声劈啪不断,却显得有点孤独了。 木台上出现凤冠霞披的新娘子,凤冠下红巾遮住了面庞,所以无人瞧得见她真面目。新娘子左右和身后都有穿着新衣的妇人簇拥着,和银老狼面对面站好,准备交拜天地。许多人忽然觉得这场面有点滑稽,因为这对新人好像是在戏台上演戏。 这种行礼的场面,自应在大厅内举行才对,把喜筵设在厅场中便合理了,哪有措一座木台行礼给天下宾朋观看之理?人丛中突然喷喷喷射出六支火箭,连珠电射木台。 火箭一起,登时众声喧哗。可是那六支火箭还未到达木台,突然改变方向,—一昂首向天空高处飞去,并且在半途便熄灭了。从一看而知这些火箭是被别的暗器击飞的。在半空中暗器击暗器取准已是万分不易,更惊人的是击中那六支火箭的腕劲指力须得万分雄浑才行.同时暗器中还自生妙用,使火箭熄灭,实是难上加难。 逾千贺客大都是行家,齐齐喝彩,声如雷鸣。 火箭射出之处人群挤来挤去,显然大家都生怕受到嫌疑,所以个个极力想避开。 木台上的百余宾客事前被嘱咐过,一旦有事发生,便个个坐回自己座位,所以台上之人各自就位,霎时变成没有人一般,秩序井然。由台前直到新人行礼之处,空出了十余丈方圆一大片地方。大部份贺客一看这等局面,全都醒悟了。 敢情那银老狼遍邀天下武林人物来吃喜酒,用意是了结他一生的大仇大怨。 这时一个手提明晃晃的长刀,约是四十左右的壮汉跃出木台,已没有人觉得惊讶,都是好奇地瞧瞧此人是谁?与银老狼有何过节?武功如何?那壮汉一举一动,既敏捷又有力。他和银老狼打照面时,眼中射出仇焰怒火。鞭炮声不知几时停止了,所以众声一歇,偌大地方和那么多的人,竟然寂静得如在荒野中。 那壮汉冷冷道:“银老狼,还认得张某人么?” 银老狼额首道:“你是庐山派掌门人天风刀张百良,我认得你。”台下汹涌人头略略起了一阵骚动,谁也想不到第一个上台寻仇的竟是赫赫有名的庐山派掌门人。这一派百余年来人才出得不少,在赣闽间势力极大。尤其近两年章武帮突然无声无息失了踪,庐山派更是声势浩大。天风刀张百良面寒如水,道:“银老狼,你就算有天王老子撑腰,张某人也要当着天下英雄,与你决一死战。” 他的话斩钉截铁,全天转圆余地,可见得仇怨之深,已无法解得。谁也不暇追究他们之间有何深仇大报,反正瞧了那张百良的表情,以及他抢先出手的态势,便知那仇恨不是杀父便是夺妻了。银老狼掀唇而笑,样子和声音都活像一头恶狠地道:“张百良,你想掩护放火箭的人,对不对?但我告诉你,那人已抓到……” 此时一个俊秀少年奔过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便即退下。 “张百良,本人绝非胡言夸口。那放火箭之人.刀法箭术都很不错,可惜临阵经验太差了,被本人手下拿住。我问你一句,要不要把此人带上来给天下英雄瞧瞧?” 天风刀张百良面色一变,心中大为震动。假使银老狼是吹牛的,绝不敢来这一把空城计的。张百良哪敢造次,强自使自己冷静下来,冷冷道:“闲话体提,张某要出手了。”银老狼两手既无兵刃,也不脱去新制的光鲜的长衫。“行,你只管出手,本人教你三招之内摔落台下。”这刻不是吹牛夸口的时机场合,银老狼以章武帮主和白莲教南支令主身份,定须说出做到才行。 天风刀张百良厉声大笑道:“好,好,三招过了,张某再与你计较。吠,看刀……” 喝声中但见一道刀虹,光芒强烈,疾卷银老狼。张百良这一刀非同小可,乃是庐山派不传之秘,列为七大绝招之一。同时张百良在这一刀上,已聚集了毕生功力,威势之强,令人咋舌骇汗。银老狼在这眨眼间。居然移开了目光,注视对面的新娘子,右手随随便便挥出一掌天风刀张百良大叫一声,连退六七步,瞪目口呆。原来银老狼那一掌也是他庐山派秘传绝学。克制他的刀招,用来正如恰到好处。初写黄庭,银老狼轻描淡写就破了刀招,更迫得他不能施展绵绵无比的后着诡变险招。 张百良目瞪口呆之余,突然间仰天悲啸一声,右手平举长刀,左手拇食二指内力运出捏住刀尖,“当”的一声脆响,长刀中断为二。 全场之人雅雀无声,晓得张百良这号人物从今而后已经没有了。 张百良长长叹口气,丢掉手中断刀,一跃落台,迅即消失在人群中。 银老狼向台下大声道:“还有人胆敢骚扰没有?” 声音难听之外,口气更是狂傲无比。四下寂静无声,想来已无人敢鲁莽出手了,除非自忖武功比天风刀张百良高明。过了片刻,台前升起一个年轻清朗的声音,全场皆闻。“银帮主,这不是敢或不敢,而是值不值得的问题。只不知阮小姐的面上红巾可不可以取下?”要是阮莹莹长得很丑,便不值得骚扰了。那人的意思很明显,人人一听而知。这话实是万分侮辱,阮莹莹漂亮与否与别人何干,这岂不是当着天下英雄说出调戏的话么?是可忍孰不可忍,银老狼眼中凶光四射,向台前发话之入望去,除了那个人之外,四周本来挤得满满的人群,突然像退潮般散开,只剩下一个方巾儒服的青年。 年纪约二十七岁,面如冠五,唇红齿白,手中拿着一柄括扇,微微含笑,真是好一位风流俊俏人物。银老狼那么凶狠凌厉的目光,一点也没骇着他。反而躲在凤冠霞被里面的阮莹莹身子微微发抖,原来是她的男人,银老狼登时发觉了,目光却仍然凝住那风流书生。这小子气度不凡,没带兵刃,相信一定是杀伤小诸葛的年轻神秘剑客了。 小子来得好,这天罗地网有一半是为你而设的。全场没有半点声息,几千道目光,在银老狼和风流书生之间扫来扫去。银老狼狞笑一声,突然反手虚虚一抓,阮莹莹面上红巾“籁”一声飞到他掌心。阮莹莹那张娇媚青春的面庞,登时毫无保留地呈现众人眼前。阮莹莹面上难为情的红晕一晃眼完全消褪,变得极为冷静,使人感到那张美丽的年轻脸上,隐隐泛出智慧的光芒。银老狼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书生好像没有听见,目光在阮莹莹面上直打转,银老狼咆哮一声,又问一次。 那书生才收回目光,朗声道:“区区沈君玉,银帮主一定从未听过贱名。” 银老狼哼一声,道:“太湖沈家就出了你这个沈君玉,我焉能不知!” 全场升起一阵惊讶窃语声,那太湖沈家乃是武林世家之一,赫赫有名,凡是在江湖上走动之人,无不闻名。沈君玉原来是出身武林世家,无怪胆敢持那银老狼的虎领了。沈君玉也露出惊疑的神情,那银老狼果然有点邪门。太湖沈家虽然很有名气,但沈君玉这三个字在江湖上全无人知。“没错,区区来自太湖,银帮主连区区贱名都晓得,那么区区向阮小姐问一件事,想来帮主也不会反对。”银老狼实在没想到有这等事情发生,听沈君玉口气,似乎很有资格向阮莹莹当面询问。 好,反正这小子休想活着离开本庄,问什么都不打紧。“你尽管问,只要阮小姐肯回答。”沈君玉高声道:“阮小姐,请问你今日这件亲事,是不是你心甘情愿的?令尊大人何在?”全场又升起一阵窃语声,沈君玉的问话太奇怪了,难道以智慧仙人阮云台的身份,也有人敢迫他女儿成亲么?沈君玉独自站在台前,其余的人离他都有两丈以上,成为半圆形的人墙,左方一个大胖子从人墙上踏前两步,哈哈大笑,脸上胖肉笑得直抖。“沈君玉,这话你应该问我才对。” 沈君玉讶道:“尊驾是谁?怎能替阮小姐解答?”那大胖子笑声不绝。 “那么沈君玉你又是谁?凭什么资格问阮小姐?”他反问得锋快如刀,人人心服。 一点不错,首先你沈君玉凭什么问阮小姐呢?沈君玉淡淡一笑道:“区区在下乃是阮小姐的表哥。阮小姐的令尊是区区的姨父。今日不见姨父在场,是以区区心中疑惑。现在尊驾可以赐复了吧?” 大胖子哈哈而笑,道:“我什么都不是,但若不是我,天下同道无人得知你与阮小姐的关系,日后对银帮主名誉有大大的影响。”这话也是言之成理,大胖子打抱不平,代为消释群疑,应当算上一功。沈君玉仰天一晒,动作十分萧洒。大胖子越趄着往后退,沈君玉刷地一声打开折扇,摇了几摇,说道:“尊驾的高姓大名还未请教。” 大胖子道:“在下姓名不足挂齿……” 沈君玉道:“我们从前见过面,对不对?” 大胖子讶道:“没有,在下从未见过沈公子。” 沈君玉呵呵一笑,道:“尊驾乃是章武帮左先锋尤胖子,大名鼎鼎,天下无人不知。区区比尤兄你起来差得太远了!” 四下人嗡嗡悄语,那章武帮左右先锋名震武林,心黑手辣人人皆知。 沈君玉没说错,若以个人名声而论,比起“尤胖子”三个字差得太远了。 沈君玉又道:“我们曾在太湖湖边见过,那时候尤兄你摇身变做很梭镖局的帐房先生,身材瘦弱,面容亦与现在不同。区区记性问来不坏,不会认错人的!” 尤胖子愣一下。这个秘密沈君玉怎生得知?他当直认得出我?见胖子感到难以置信,不由得转眼向台上的银老狼望去。银老狼毫无表示,但那阮莹莹明亮的服波却射过来。噫,莫非她也认出我厂?哈哈,不对,不对,她不是瞧我,是瞧那俊俏的沈君玉……使然杀气阵阵,从四面八方涌来。尤胖子转眼一看,只见七八个人都亮出兵刃,团团包围住他。这些人有老有少,丑俊不一。 只有一点个个一样,那就是眼中仇恨之光和强烈的杀机。 凭你们这些个人焉能耐何得老子?尤胖子泛起得意的笑容。好久没杀人了,今日正好大开杀界,煞煞手痒。尤胖子往一边移开两三大,四下的人群纷纷裂退,让出一大片空地。尤胖子抽空向沈君玉投以一瞥,但见那沈公子两眼发直,和阮莹莹的情波纠缠在一起。 妙极了,尤胖子想到:等老子收拾了这些个不知好互的混球,再对付姓沈的……” 包围尤胖子的七八个人之中,两人使剑,两人使刀,一个使熟铜棍.一个手捧一对判官笔,还有一个提着方便铲,竟是个僧人。 这个包围圈外,出现另一个包围圈,一共有三四十名劲装大汉,个个凶仍骁勇,动作整齐迅捷,一望而知训练精良,身手不凡。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这一批人马就是集贤庄布置的“黄雀”。不管尤胖子赢也好,败也好。 那七名寻仇的人绝难安然脱身。 四下人无声地骚动,人人都想瞧个清楚,又不想惹事上身,所以各寻有利位置,却空出木台前一大片地方。好在广场中有两边角落都堆满了桌椅,准备大开筵席之用。 这时迅即被搬一空,团团搭成看台;尤胖子面上的肥肉颤巍巍的抖着,似笑非笑。 挤成两颗小豆似的猪眼睛,缓缓四下扫视。 左前方一名持刀老者怒声道:“尤胖子,还我儿子命来。” 尤胖子点点头,道:“哦,是两广总捕头李畅的父亲,你该躲在家里享福才对,何必把屠龙刀李仰高这个英名丧送此地?” 许多人都以惊奇的目光打量李仰高,同时也注意到他手中的刀果然有点不同,比较长窄,刀身隐隐有龙纹盘绕。 屠龙刀李仰高还未作声,旁边一个四十余岁的壮汉,手中熟铜棍往地面一捣,发出“吟”的一声,厉声道:“咱家小弟是不是你架火活活烘死?” 尤胖子呵呵笑道:“一点不错,你们洗家兄弟有名的钢皮铁骨大力士,自然要架火烧死才省力气,哈,那洗大禄在烈火中乱叫乱跳那样子才好看呢。你洗大福恐怕没有机会尝这滋味了。” 人人听得毛骨惊然,也替那洗大福感到难过。由此看来,尤胖子真是极为残忍可恶的魔鬼。洗大福环眼圆睁,烈火直喷,提起熟铜棍……尤胖子身后的一个长衫中年入嗔喝道: “姓尤的,还记得我云山水么?云某一家七口血海深仇……” 尤胖子呵呵而笑,两颊肥肉乱抖。这些仇家提起从前的血债,似乎使他很高兴。 “好个残忍恶毒丧尽天良的孽畜……” 手提方便铲的中年增人冷冷开口,声音强劲震耳,内力充沛深厚。但口气态度冷静异常,使人生出在大暑天如卧冰雪之感。洗大福爆发出来的怒恨突然暂时抑制住了,他自家也惊奇地望着那僧人。以往怒火一发便不可收拾,那僧人是谁?有什么特殊力量能使他不知不觉中抑制住怒火呢?尤胖子的身子风车似疾转,使自己正面对着那僧人。 这是尤胖子第一次露出戒备应战的神色,全场数千人无不感到那僧人不同凡响,必是大有来历之上。但看他外表甚是平凡老实,年纪约在四句上下,没有特征可供推测来历,那僧人徐徐道:“贫僧释清凉,来自五羊。尤胖子。你一定想不透贫僧与你的渊源何在……” 尤胖子眼中现出审慎的光芒,的确猜不透这憎人如何也是仇家之一? 从这清凉僧声音中特殊的力量这一点测想,此僧必定禅功精深之极。“清凉大师,咱们从前见过面没有?”尤胖子尽力想弄清敌人的底蕴,才好设法应付。 清凉大师诵声佛号,道:“兰因浆果,总是不易说个明白。人世间无量事,似真还幻,何须细究。尤胖子,眼下有不少人要向你报仇,冤冤相缠,纵是历千百劫也难以解得。贫憎有良言相劝,只不知你肯不肯听?” 尤胖子猪眼一闪一闪的,道:“什么良言?说来听听看。” 清凉大师道:“贫僧劝你迷途知返,做个轰轰烈烈的大丈夫……” 尤胖子的猪眼眯成两线,道:“大丈夫谁不想做?只不知怎样做才做得成?” 清凉大师道:“你身上背上百数十条人命,罪孽之深重,不消说得。但不拘是哪一个仇人怨家取了你性命,这冤冤相报的恶果从此深种,不知要经历多少劫才解得开。尤胖子,你须当猛然醒悟,深自悔恨。做了错事就敢承担,这便是大丈夫行径。你当着天下英雄,从容了断,世间一切冤孽,由此一笔勾销……” 四周升起谈论之声,大多数都认为清凉大师的活简直是神志不清,尤胖子怎肯为了他几句话而自杀还价?这些话说了等于白说,难道清凉大师果真神智不清?少数人却不这么想,看外表清凉大师禅功佛法甚是精深,说话有条有理,焉会是神智不清? 尤胖子冷笑一声,道:“这个轰轰烈烈的大丈夫让你做好不好?” 清凉大师道:“善哉,善哉。贫僧是乃出家之人,以学佛为众生捐躯,却不为了轰轰烈烈大丈夫之名。……” 这话有点意思了。那少数智慧高阅历广的人想道:只不知清凉大师怎生为众生捐躯法? 清凉大师又追:“你如是执迷不悟,贫僧愿替那些欲杀你而甘心的人,据承了冤孽恶果。贫僧今日要当天下英雄取你性命。”真是活见鬼!尤胖子心中咒骂一声,这个和尚八成被鬼迷了。“笑话之至,清凉大师你若是杀死我,我来生找你报仇,咱们还不是冤冤相报,永无了期?” “贫僧取你性命之后,立即当众还你一命。舍身为人,在我佛门原算不了什么……”清凉大师口气很平淡,声调祥和,不含半丝杀机戾气。 人人一听而知他想说想做的,全是他内心深深相信乃是为所当为的。尤胖子突然发觉其余六人的杀气更为强大,心知这是因为人人都彻底氓灭了怕死之念,都想奋勇争先,不惜抢先把冤孽恶果搅在自己身上。这是出自行善的高贵情操,由此而激发无所畏惧的勇气。他奶奶的,尤胖子暗骂一声。这清凉大师原来用这种诡计,使众人同心合舍命对付我。但你秃驴却估错了,很多事情不是凭勇气就可以解决的。我胖子的武功今非昔比,你们都来吧,休想有一个漏网……在尤胖子和众人之间,暗暗激起了森杀的气流,这是双方在气势上的拼升,由于尤胖子的众仇家,被清凉大师的话激发精神的全部力量,因而这种气势上的无形拼斗,竟变成关乎生死,有如出手肉搏短兵相接一样。尤胖子独自对抗四周七人的精神压力,感到清凉大师乃是策合群力的主流。 隐隐觉出清凉大师的精神非同小可。 全场的人都扎不住屏息嗟声,全瞧出双方正作殊死之斗,特别是那尤胖子面色不对,相持下去,不知道尤胖子会不会立毙当场?台上的银老狼定睛望任清凉大汉和尤胖子面色十分凝重。他早已看出清凉大师这一派与尤胖子在精神方面激斗,情势之险恶非同小可。但现在才真正晓得双方已到了短兵相接生死立判的阶段。太迟啦,银老娘心想,不由得眼射凶光,迅即发出暗号。 一个中等身量的汉子从人丛中跃出,凌空飞过外围的三数十名劲装大师身后。 此人动作之快宛如鬼魅,就在全场数千人发出闷雷似的惊噫声时,他左手已抓了清凉大师后颈的衣领。“呼”一声清凉大师连人带方便铲像稻草人般被扔上了半空。 只见清凉大师在空中悠悠打两个筋斗,掉下来稳稳站着,姿势全无变动。使人强烈鲜明地感到在那清凉大师来说,根本没有发生过什么事。这个敌人出手,他飞上了半空再落下来,只不过是幻觉而已。 许许多多的人都幻起了如在梦寐中那种真幻难分之感。直到这时大家才有工夫瞧得见那汉子的双手,露在袖外的指掌,甚是可怕。这家伙原来是李鬼手,众人从这特征上认出来。 李鬼手是当年章武帮的右先锋与尤胖子搭档多年,恶名昭章。 尤胖子突然惨叫一声,面色苍白如纸,肥胖的身躯籁籁颤抖。 他觉得自己整个人萎缩渺小,相反的那清凉大师却仿佛现出了丈二金身,宝相在严,不可仰视。李鬼手厉声道:“和尚,你别使邪法,咱们各凭武功拼个生死。” 清凉大师不理不睬,望住尤胖子。“善哉,善哉,尤小宝,你真的认不出贫僧是谁么?”尤胖子身子大震一下,睁眼注视,失声道:“你……你是大宝……” 声音中充满惊讶,也显明地少了暴戾之气。 清凉大师们然微笑,道:“是我,咱们兄弟虽是正邪两路各自走了几十年,但今日殊途同归。你可懂得我的意思?” 尤胖子迷惑地摇摇头,道:“我不懂,大宝,你要杀死我?” 清原大师唱然长叹一声,道:“不是我和你,是众生。也就是那些你眼中践如粪土的人。” 尤胖子更感不解,道:“你为了他们而杀死我、’清凉大师朗朗诵声怫号,听来有如暮鼓晨钟回响,徐转回身子,提着方便铲,举步行去。当清凉大师穿过那三四十名劲装大汉的包围圈时,竟没有人省悟要出手拦截他,不但如此,连那余下六名尤胖子的仇人,鱼畏尾随清凉大师行去,也没有人阻止。李鬼手跃到尤胖子身边,一望之下,竟不再多言,挥手招来了两人过来,扶了尤胖子离开。事情自然还未了,李鬼手目光转到惹起这场祸事的沈君王,只见他微微含笑,目送那尤胖子的背影离去。 沈君玉原先和阮莹莹目光纠结。难分难舍。但后来清凉大师一开口,便如梦中惊醒。李鬼手心中打什么主意,他自然晓得,当下道:“你别忙,银帮主还未回答。若果今日这件亲事是我姨父答允的,那么我和银帮主便是亲戚。这场架便打不成了!” 李鬼手冷冷道:“你自称是沈君玉,但谁知是也不是?待我瞧瞧是真是假。是沈君玉,帮主才与你说话不迟。” 沈君玉点头道:“这话有理……”边说边走向李鬼手去。 “但有什么法子鉴别真假呢?” 李鬼手哼一声,道:“听说太湖沈家有一招剑法称为‘雁阵惊寒’,一剑使出可以同时刺伤前后左右十个八个敌人。你使来瞧瞧,便知真假。” 沈君玉笑道:‘好呀,你借把剑给我使使。”李鬼手招呼一声,登时有一名大汉送了一把长剑过去。 沈君玉持在手中掂掂斤两。道:“还有人呢?没有人包围我,哪能试出剑招真假?”李鬼手当真叫了七八名手下过来,包围住沈君玉,还大声吩咐他们全力以赴,纵然失手杀了沈君玉,那是没得怨的事。那七八名手下个个步伐沉稳,气势凶悍,一望而知个个武功甚是精强,沈君玉捧剑在手,环顾众人一眼,道:“本人与各位无怨无仇,各位是伤是死,就看各位出手的轻重了。” 全场之人虽不说话,但心中都觉得沈君玉的话未免欺人大甚了。 李鬼手狂笑一声道:“一齐上,把这小子轨为肉酱,人人都记大功一次。” 那七八名大汉齐齐发出狂吼,许多人着实被骇了一大跳。霎时七八柄刀剑星漩电驰,寒光闪掣,分作前后左右四路向沈君玉攒攻。气势之焊猛,刀法之精妙,教全场数千人大为震撼,尤以大有声名的名家高手吃惊更甚。原来这八名大汉一出手,个个的武功都不弱于这些来自天下各地的名家高手,实是叫人感到难以置信。 李鬼手的部属尚且如此,李鬼手自然高明得多,而银老狼便不知又高明到何等地步了。 沈君玉在漫天匝地的寒光中,左手折扇徐徐摇扇,神态极是从容潇洒。右手挺直伸出,不知何故人人就觉得他这只手便是一柄长剑。沈君玉朗朗吟道:“气若逼星斗,势欲凌沧溟……”吟声中身子回转,右臂化剑忽刺忽戳。每一下都清楚玲珑地在刀光中深入刺中敌人。吟声和动作不过是眨眼工夫之事,那八名大汉砰然连声仆开七八公尺远,个个僵卧不动。有些离得近的人惊叫道:“没命啦,都死了……,,从来没有人见过这种飘逸高雅的杀人手法,不禁又使人泛起了疑真疑幻之感。 但战事还未了结,那沈君玉微微含笑,右臂遥指着离他十余步远的李鬼手。 李鬼手向左连跨三步,突然退回原处,又向右连跨三步。 李鬼手每一步跨出之时,脚法奇妙难测,但处处受制,不能不老老实实地踏出去。只见李鬼手退回原位,额上突然遍布冷汗。人丛中飘飘跃出两人,竟是两名四五旬年纪的僧人,一个稍为矮胖,满面和气。另一个高大凶悍。许多人认出这两僧其实是章武帮著名的高手笑面阎罗谭明和贯大雷董胜。谭明手中一把长刀,胸前挂了一串白色念珠,每颗约是龙眼大小,雕成骷髅形状。董胜拿着一根五尺长的黑杆,杆身附有倒勾刺,刺尖剧毒无比,称为碎尸棒。这两人一跃之势,已教天下无数名家高手失色惊心。 笑面阎罗谭明哈哈笑道:“沈公子,那一招雁阵惊寒果然可以独步天下,妙极……妙极……”在和气悦耳的笑语声中,破空啸声大作。原来谭明左手没闲着,撒下七八粒骷髅珠洒出去。他七十二粒骷髅珠的打法称为暗器一绝,现下功力通异从前,破空之声简直要刺穿众人耳鼓。沈君玉身子纹风不动,甚至连眼睛也不转过去瞧着暗器或谭董两人。那七八枚骷髅珠突然都改变了方向,劲急射上半空,无影无踪。 沈君玉朗声吟道:“水有汹涌澎湃之波,山有屈曲崎岖之路。我欲攀缘狼虎来,我欲徒涉蚊龙怒。相思不相见,沾裳泪如雨……” 贯天雷董胜大喝道:“沈君玉,要打就打,掉什么书袋……”他声如霹雳,震耳欲聋。 可是沈君玉琅琅诗声,仍然清清晰晰传入众人耳中。 董胜眼见沈君玉全身有无形剑气保护,所以谭明的骷髅珠弹上半空。 心知这等护身剑心乱则败,特地大声喝叫。哪知沈君玉全不理睬。 许多高手旁观者清,感觉得出沈君玉吟到“相思不相见”这两句,声调转为既悲且愤。 直觉中晓得李鬼手情况十二分不妙。显然沈君玉一腔凄凉悲愤,须得找个对象发泄。 李鬼手首当其冲,目是不妙之极了。 一股强大无伦的压力笼罩住李鬼手,这是沈君玉心念驾驭的无形剑气,李克手虽是远远离及这等境界,心中却晓得是怎么回事。 暗念唯一的挣扎图存之法,便是自家也激起最强大的斗志出手一拼。 拼命的念头刚浮掠心头,耳边忽听一股细而清晰的声音道:“不可出手,全身放松,连反抗的念头也不可有……” 这股语音分明是千里传音的上乘功夫,尤其此刻要穿透那片无形剑气,真是难上加难之事。李鬼手当机立断,全身放软,脑子里空空荡荡,使自己停留在白痴似的状态中。 真是如响斯应,他反抗之念一消,身外压力突然无影无踪。沈君玉眼中射出惊讶的神光;但笑面阎罗谭明、贯天雷董胜却会错了意,以为沈君玉那闪电般的眼神乃是强烈杀机。 两人同时暴叱一声,刀杆齐施,从左右两边迅猛夹攻。 沈君玉臂剑一挥,人人看得很清楚,竟是在同一劈间分别劈中谭董二人。事隔很久,才有很多人记起这一幕,都想不透那沈君玉如何能在同一瞬间劈中不同方位的敌人?他手臂的长度如何够得上的?谭明董胜在西南数省黑道中纵横茶毒多年,今日在睽睽众目之下一齐毙命,全场也不知有多少含冤怀仇的人欢呼喝彩。 沈君玉漠然地向李鬼手投以一瞥,他跟这些人都无过节仇怨,满腔只有悲苦酸辛,为什么阮莹莹至今还没有表示?阮云台不露面,显然这婚事不是他老人家赞成主持。 阮莹莹分明很自由,没有受到半分胁持。难道她当真自愿嫁给银老狼?她为了什么?爱情?不可能,那一定是财富势力和虚名了。银老狼是章武帮主,又是白莲教南支令主。 要是图谋篡夺了大明江山,他不是皇帝也至少封王……在数千对眼睛注视之下,俊俏潇洒的沈君玉恫然仰天清啸,啸声含蕴落寂自悲的况味。银老狼很沉得住气。 这个书生年轻气盛,世途未深。这种年纪的人比较不重实际,爱情可以左右一切。 这是他的最大弱点,目下魔教除了教主有事,短期内不会露面之外,已派出三大魔使布下天罗地网。嘿,嘿,沈君玉你是本教想得到的大鱼之一,还有别的大鱼未曾入网……银老狼微微冷笑,露出恶狼似的尖齿。锐利的目光飘忽不定查看四下。来了——银老狼虽然心中有所准备,这刻却也不觉心头一震。这条大鱼到了,好小于,终于露面啦。嘿,嘿,三绝朗君竺东来,你改变形貌也好,改了姓名叫万家愁也好。 老子一瞧见你那对眼睛就知道了。人丛中突飞起三四条人影,从两三丈的空中掠过,飞坠台前那一大圈空地。嗒嗒连声响起,那四个人都摔在尘埃,没有一个爬起身。 原来他们是被人扔出来的。人群为之起了一阵骚动,是谁恶作剧来一幕空中飞人? 那些被扔的人又是谁?有几十人先后惊叫道:“啊呀,是雷洞三凶郑氏兄弟。还有一个……哎,白莲教的毁形鬼使……雷洞三凶郑氏兄弟恶名甚盛,但终究僻处边题,也还罢了。那白莲教护法毁形鬼使,纵横关洛多年,乃是何等厉害的人物。 不想都像几条死鱼般被扔出来,这真是非同小可之事,全场数千人全部骚动纷扰,有的谈论,有的打听……银老狼狼吼似的笑声,很快就使汹涌骚乱的场面平静下来。 胡乱猜测谈论总是隔靴搔痒,且看银帮主有何表示才是正理。人人这么想,就都肃静下来了。西面人丛中突然裂开一条道路,一个青年人大步地出来。他一身穿着倒也气派,就是脏了一点,好像很多天没有洗换。肤色黝黑,面貌老实,但眉宇间却有一股慑人之气。沈君玉大吃一惊?什么?这个曾以阮莹莹夫婿出现的人,竟然是一代高手? 本来以为他已被集贤庄所害,尸骨无存,哪知全不是这回事。 沈君玉难以置信地摇摇头,迅速将眼向阮莹莹望去,阮莹莹满面俱是关切之情,凝视着那青年。她显得那么深切的关怀,实是超乎朋友的程度。沈君玉升起一股妒恨,忖道:“天啊,谁知道他们是名义的夫妻?抑是真的已成鸳侣?唉,唉,我沈君玉夹在当中,算怎么一回事呢?”阮莹莹一定神,立即考虑到沈君王的心情。 他免不了会怀疑妒忌,这种误会确实不易解释呢!转眼一瞧,果然是一张充满了疑妒表情的脸庞。她歉疚地一笑,却不知道沈君玉肯不肯接受她的歉意。但万家愁现身出来作甚? 他蠢得像猪一样,居然瞧不出今日的场面,竟是银老狼的圈套陷饼么? 阮莹莹的目光不由自主转向万家愁,沈君玉心中一疼,宛如被人激了一刀。当下又转眼瞧看万家愁。突然耳中听到阮莹莹的声音:“君玉,我实有难言之隐,说都说不出口来。定须脱光了衣服让你亲眼瞧了才晓得……” 沈君玉的心扑通扑通狂跳起来。这是什么意思?世上哪一种隐痛须得光了身子可以明白的?阮莹莹的声者又送入耳:“等一会你有机会便溜走,从右边红门直人,到第二进院子的上房内会面。记着,房门有青布帘的,别走错了……” 一点没错,当真是阮莹莹的口音。沈君玉肯定不会弄错。会有什么难言之隐呢?沈君玉一时心乱如麻……万家愁目光光掠过台上的银老狼,跟着是阮莹莹,最后移到沈君玉。但见他满面迷惘神思不已。暗暗惊讶。瞧他刚才出手,武功丝毫不弱于天下七大高手任何一个。 尤其他的剑法,已到了随心所欲的地步。 表面上他使的是雁阵惊寒一式,但其实招式全然拘束不了剑势。那是大成圣剑,中原数千年正统剑道。那杨夫子果然从武林世家中找出一个满腹诗书的传人了。可是……以沈君玉这等武功造诣精深超凡的人物,怎会心神纷乱至此? 这是一大弱点,高明的敌人不难乘隙而人,制他死啊……这些念头在他心中流转而过,毫无留滞。现在目光射到李鬼手面上,微笑一下,道:“右先锋,还认得我么?”李鬼手面色已变了两三次,这时又变了一下。 虽然自恃近年武功精进百倍,应该可与这位大护法抗手,但此刻面对面时,禁不住还是心怯了一下。万家愁的话全场皆闻,那数千武林人物登时晓得他是谁了。在以往传闻中,章武帮的大护法三绝郎君竺东来正是这般模样,虽然极少极少人见过。李鬼手挺挺胸,极力去除怯意,大声应道:“竺大护法,咱们一别两三年,大伙儿都很想念您……”万家愁向来不擅言词,挖苦刻薄的话说不上来,只道:“假话少说……” 木台上银老狼大声道:“竺大护法,愚兄正是等你露面,快快上台来叙旧……” 万家愁没理会他,道:“李鬼手,刚才作笼罩在沈君玉的剑气之下,有人指点你避过了杀身之祸,你想不想知道那人是谁?”李鬼手摇摇头,本来他以为是银老狼无疑,但竺东来忽然提起此事,有点蹊跷,索性假作不知上算。 万家愁指指自家鼻子,道:“那人是我……”李鬼手惊讶得睁大双眼,难以置信。 凭什么万家愁会暗中相助?章武帮这一群人都是他欲得之而甘心的对象。不妥当,一定还有下文。李鬼手决定保持缄默,万家愁冷笑一声,道:“我瞧你武功精进很多,魔教秘艺果然有点道理……”众人听见“魔教”两字,起了一阵谈论的骚动。 “你的鬼手想来更是精妙极了。你们心中定必认为自己可以不把竺东来放在眼里。所以我特地留你一条性命,我么这就试试看。我先弄断你十只手指,才取你性命,好不好?”万家愁问得离谱荒谬,李鬼手实在难以作答。其实也无须作答,因为万家愁已踏前一步,伸手抓去。他的手掌跟常人无殊,不似李鬼手那对漆黑指掌那么骇人。
第二十六章 情 孽 然而李鬼手双手一起,摆出架式之时,突然那万家愁的手掌在对比之下,泛起光光异彩,含蕴得无可诠释无可形容的威力神通。“喀擦”一声,李鬼手左掌食指齐掌断折,软软垂向掌背。人人皆见那是万家愁随手一推,掌缘拂中了李鬼手的食指使之断折。既然大家都能看见,李鬼手自无不见不知之理,只不知他何以连动都不动,任由万家愁肆虐逞威?李克手这双充手修习了数十载,有抓魂夺魄之感。尤其是获得魔教心法配合,更是诡奇阴毒。但今日三度受挫,首先是那清凉大师,虽是抓住他扔上了半空,仍伤不了那位和尚分豪。这一宗他心下还理会得,那是因为清凉大师以慈悲心把自己和宇宙浑然同化,所以他这一抓一扔,等如对付大地山河,焉能伤得了清凉大师一根毛发! 第二宗跟着遇上沈君玉,在这位年轻满洒的大剑家面前,除了泯消一切斗志杀机之外别无生路。现在碰上竺东来,更是可怕不过。竺东来的指掌.神力绵绵,气势磅磷。 手法精妙圆融之极,细微得可以摄析尘未,高远处可以撷摘星月。当那万家愁一掌推到之时,李鬼手心中变了几十招,都须得断一指,形势如此分明。李鬼手心下茫然,全无主意,眼睁睁瞧着万家愁拗折自家最要紧的食指,剧痛之感刚泛现心头,“咯咯”一声,右手食指又断折了,软绵绵地垂下……数行武林人物无不惊讶得张目答舌,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为什么李鬼手全然不躲不闪,任得竺本来—一拗断两个食指? 李鬼手的身手不俗,竟是这么容易欺负的?李鬼手已竭尽全力使出最精妙的手法。但在外表上,他双手几乎完全没有移动,因为竺东来的万妙伸手比地的鬼手更精妙,所有的路数变化都早一线封死。以至分毫移动不得。“哈序”“喀嗓”连响数声,李克手十只手指,只剩下三只仍然竖起,其他七指都软软垂向掌背那边,自然是骨头断裂分开,仅凭皮肉连着而已。李鬼手疼得面色惨白如纸,眼神中惊俱却多了疼痛。 连躲避也办不到,这是不可能的,竺东来不是人,对,他必是最凶恶的鬼魅,所以敢在白昼现形报仇…… 银老狼哼一声,道:“竺东来.到台上来。咱们的事不必殃及旁人……” 万家愁点头道:“这话也是.我来啦……”话声中右掌飘拂出去,李鬼手余下的三只手指一齐断折,接着背心挨了一记重掌,如破万斤铁锤猛碰了一下,登时口喷鲜血,身子向前直仆。万家愁一侧身闪开,李鬼手奔出七八步摔倒地上。 李鬼手乃是面向地面趴伏不动,背心的衣服被风吹过,约有巴掌大那么一块衣帛成碎絮飞散,见到后背皮肉。近处的人全都见到肉皮上有个乌黑的的“U]”宇,顿时起了一阵大大的骚动。江湖上两年来的猿行恶魔之谜,如今总算揭晓了。这个骇人听闻的消息立时如野火燎原般四下传出去。三绝郎君竺东来就是万家愁,万家愁就是猿形恶魔。 万家愁举步上台,目光一掠,发现沈君玉已不见踪迹,他已把沈君玉列为平生劲敌,加上阮莹莹的关系,特别加以注意,这个现象很奇怪.沈君玉这到不该溜掉。银老狼和我拼斗的结局,对沈君玉也很重要!因此沈君玉的隐没不见,心有图谋,不可不防。 走到台上.目光转过阮莹莹和银老狼的目上,万家愁心中一动.忖道:阮莹莹分明也不晓得沈君玉溜掉之故,所以大有疑虑之色。但银老狼却不动声色,那沈导玉明明亦是他的扎手强敌,他岂能泰然置之?不对,银老狼晓得沈君玉的动向,甚至可能是他安排的陷价。只不知银老狼使的什么手段,竟能令沈君玉自动投入陷讲中?银老狼呵呵笑道:“竺兄弟,数年不见,你身手比从前更见精进高妙了……” 万家愁冷冷道:“我这两下子,在魔教很长老眼中,算什么!”银老狼这两大实在太忙了,所以冥天宫的事情,没有时间查问打听。他只知道三大魔使奉命出手助阵,教主段天民有事不能分身前来。但有三大魔使已足以天下无敌,何惧区区一个竺东来? “哈哈,竺兄弟好灵通的消息,似乎对愚见的近况知道很多……” 万家愁道:“我刚从冥天宫来,跟你魔教段教主见过面。但我们只说了几句话,所以你们魔教的绝艺还没有领教过……”银老狼禁不住微微失色,要是竺东来见过段教主,而教主也未能把他怎样的话,情势就大不相同了。台下数千人突然升起一阵谈论噪声,原来当此气氛十分紧张之时,突然一个老者摇摇摆摆走上台去。这个老者年约六旬,身穿儒服,一派寒酸老秀才的样子。这刻也唯有似那老儒生这等迂腐酸气,才会不知好歹地瞎搅和。万家愁目光一转,在那老儒生身上上下打量过。见他直冲着自己走来,心中大为戒惧。如果这位老儒生正是师父想会一面的杨夫子,我内伤在身,万万不是他对手。那老儒生连眼角也不望银老狼一下,简直当是没有这个人。来到万家愁面前,皱起眉头,道:“喂,年青人,我问问你……”万家愁泛起深厚真诚的笑容,恭敬地道:“您老人家问吧,只要是在下晓的,自当得奉告。” 老儒生有点出乎意外地沉吟一下,然后道:“很好,你刚才提到魔教主姓段,是也不是?”万家愁道:“对,他姓段,名天民,年纪大概是四十左右,长得很清秀,一表斯文。” 老儒生深深吸一口气,道:“果然是段天民,老夫老早就这么猜想了。谢谢你,老夫姓杨,有机会我们交个朋友!” 万家愁虽然猜想这老儒生便是杨夭于,但这刻听他自报姓杨,还是禁不住惊哺一声,道:“您老是杭州杨夫子么?” 老儒生点点头,道:“令师失去音讯达十余载之久,老夫心中一直疑惑不解,现在才知道原故。唉,老夫如今颇觉后悔,当年应该不要躲着令师……” 他们虽是初次见面,但很多话都不必细说,例如扬夫子说知道婆罗战主失踪十余载之故,万家愁便知那杨夫子晓得了婆罗战主已把一身功力移赠了,是以本身寂然与草木同腐。 银老狼已越趄退开几步,那老儒生一报出姓杨之时,银老狼脑中轰的一声,记起了教主段天民的话。段天民曾再三嘱咐过魔教长老地位以上的人说,若是在外面遇见一位扬夫子,万万不可有丝毫侵犯。否则杨夫子一出手当者便成齑粉。看来这个老人就是教主所说的扬夫子无疑了,我银老狼还想长命百岁,不愿变成齑粉……然而计将安出?银老狼一时大感踌躇。在众目睽睽之下,想逃走不是易事,还得抽身去通知正在对付沈君玉的三大魔使。他们各以独门绝技,设下陷胁使沈君玉以为当真是阮莹莹约他见面。 沈君玉在陷讲中见到的朦胧人影,极肖似阮莹莹,但当然不是她。直到他发现那美丽晶莹肉体的主人,竟是美艳无双的妙色魔使宋香时,恰好死于幻变魔使范光明和音响魔使闻中闻夹攻掌下了。银老狼凶睛一转,计上心头。就这么办。这场祸事只好嫁在白莲教头上了。 他使个手势,大王爷施敬德迅已走到他身边。“施王爷,这糟老头与敝教主有过恩怨,敝教不能违誓得罪于他。”银老狼说得很快。“有烦王爷缠住他,本人设法诱那竺东来离开此处……”他作个割断喉咙的手势。施敬德点点头,迈步向杨夫子行去。台上人丛中的小诸葛刑聪对二王爷申甫,低声道:“二哥,看来不妙得很……” 申甫是个大块头,满面横肉。他的外家功夫登峰造极,当世无双,两膀神力可裂象。 “有何不妙?”他不但神力盖世,头脑亦灵活缤密之极。小诸葛邢聪道:“小弟还不敢断言,但咱们先溜上碉堡楼上,远远监视,定有想不到的好处……”施敬德痰嗽一声,打断了杨夫子万家愁的谈话。“杨老先生,此处非是叙旧之所。施某人敢问一声,若是不许杨先生打扰,是老先生不肯呢?抑是竺兄反对?”万家愁眼见瞥见银老狼缩入人群中,分明有溜走之想。哼,今日任是天王老子出头拦阻,我也不肯放过你。 万家愁一面想,一面相度距离形势。杨夫子呵呵笑道:“当然是老夫不肯啦。你姓施,是不是白莲教北支领袖施敬德?你来得好,这叫做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施敬德也仰天打个哈哈,道:“杨老先生早就想找我施敬德么?不知有何指教?”杨夫子面色一沉,道:“老夫当着天下英雄面前,取你性命。谅那白莲教北支一派至少销声匿迹一段时期。”这几句话全场皆闻,数千武林人物听了起了一阵骚动。那杨夫子说是说得不错,施敬德身为北支领袖,一旦当众败亡,白莲教自然黯然无光销匿一段时期,但施敬德以神打擒拿两大绝艺称雄天下多年,数十年来未逢敌手,只怕没那么容易败亡吧?万家愁突然侧滑数步,想绕人群追踪银老狼。 施敬德冷笑一声,道:“站住!”随手一掌拍出。他掌心距万家愁尚有五六尺之远掌力发出动荡破空声击去。万家愁伸手一抓,如提实物,往旁边一搁。“呼”一声掌力打身侧掠过。万家愁这一抓其实非同小可,真有擒声捕影之妙,五指颤弹之际,果然提到那股无形掌力放到一边。施敬德一连三掌,都被万家愁如法炮制。但万家愁竟也被阻止去路。就这一眨眼的耽误,银老狼失去踪影。万家愁怒哼一声,大步行去。 施敬德一掌拍出,掌力一声改袭扬夫子,竟然放过了万家愁。要知他原意也仅想对付杨夫子而已。方才顺手试了万家愁的武功,见他随手破去了自己平生最得意的九霄神打绝技,还有什么好试的?这等人物趁早别惹为妙。好在万家愁急于追踪银老狼,没工夫跟自己算帐……碉楼上的申甫两眼睁得此铜铃还大。“老五,咱们简直见了鬼,那个鬼是竺东来。想想看,老大的神打绝技见时曾被人提来搬去的?乖乖隆的咚,那糟老头也是鬼,他们都不是人……”那碉楼在庄子围墙东北角,距广场中的木台数十丈之远。但二王爷申甫和小诸葛邢聪目力不比寻常,仍然瞧得清清楚楚。 木台上有身份有头脸的宾客们已沉不住气,一片混乱。台下数千武林人物更加骚动噪乱。眼下的情势显然急剧转变人生用银老狼己离开了木台,万家愁向局促的阮莹莹行去,突然一股掌力锋锐如刀剑,雄浑似排山倒海自右侧涌到。万家愁头也不回。五指箕张,抓住那股看不见的力道。他五只手指各个射出一股神功真力,刚柔强弱全不相同。就用这五指真力像网罢般困住袭来的惊人掌力。说时迟、那时快,在他指力网中的掌力冲突之后势稍稍衰减时,忽然生出另一种力量,圆圆融融,却强大无比。万家愁连头都不须转,便知那掌力中除了大王爷施敬德的“神打”劈空真力之外,还含有杨夫子的神功。杨夫子把施敬德的神打真力兜住送了过来,虽是借势而已,但附着在掌力上的神功已经比施敬德的神打更难消卸。万家愁挥手甩掉,走到阮莹莹前面。只听右方传来咕咚连声,原来有七八个坐在交椅上的贺客被那股掌力推倒,人跌椅翻,乱成一片。 多日以来,万家愁第一次和阮莹莹咫尺相对。两人眼光相接,忽然泛起了陌生之感。阮莹莹是天下著名的智慧仙人阮云台之女,可说是名门闺秀。她真能瞧得上像我万家愁这种山野匹夫么?奇怪,身份一变,好像什么都不同了。她的想法怎样呢?会不会跟我一样?万家愁倒是还没有联想到阮莹莹是乃父派遣另有图谋这一点。但阮莹莹却无法不记起此事。万家愁会用什么态度处理呢?报仇恨和鄙视我的为人?他必定以为一切都像我身份一样,全是假的。但天知道,我对他的感情一点不假……啊呀,沈君玉怎么办?把他放在哪儿才好?“银老狼有没有对你无礼?”万家愁第一句话便提到万恶的银老狼。阮莹莹摇摇头,万家愁放心地吁口气。“我得赶去杀死他……”四方八面喧嘈之声,如有大崩地析,逾千白莲教徒在二王爷申甫号令之下,纷纷窜离集贤庄。但万阮两人丝毫不觉。“我想问你一句话……”阮莹莹眼中闪过警觉和焦虑的光芒。她晓得他想问什么,这也是无可逃避的。“你问吧……” 万家愁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向东走,沈君玉向西行,你呢?”阮莹莹深深唱叹一声,道:“我刚刚在问自己,唉,我现在只有一个答案……”她勇敢地直视着万家愁,似是要宣布一个重大的不幸消息。万家愁大心一沉,道:“答案是什么?快告诉我。”阮莹莹道:“答案是我不知道四个字,你对此一定很感不满,但我的确不知道向东抑是向西。也许我这个答案会使你们两人愤然离去。但我不能欺骗你们,我当真不知道……”万家愁点点头,道:“我会给你一点时间考虑,现在我去追杀银老狼……”阮莹莹担心道:“银老狼非常老奸巨猾,他已躲入人丛中,若是伪装一下,你焉能找得到他?”万家愁泛起冷酷的笑容,道:“不难,他身上有饿狼臭味,很好找。就算躲在千万人当中,我也能很快找到他。” 阮莹莹耳鼓被一阵阵金鼓号角和马队横掠的杀伐声,震得嗡嗡直响。“那是什么声音,从哪儿来的?”万家愁侧耳听一下道:“是从集贤庄外头四方八面传来的,一定是有无数精兵扫荡冲杀……”阮莹莹憬然道:“啊,那是白莲教徒被歼杀了……”她向扬夫子望去,只见他长衫飘飘,在大王爷施敬德指影掌势中飘然进退。万家愁道:“我走啦……”阮莹莹茫然道:“杨夫子赢得么?”万家越走了两步,停下来道:“你放心,扬夫子是沈君玉的师父,普天之下,很难找得到一个他赢不了的人。杨夫子想是见那施敬德的神打和擒拿别有精奥,所以让施敬德施展……”他说完,洒开大步,一下子挤入乱成一团人丛中。碉楼上的小诸葛邢聪,也就是集贤庄的胡藩总管,他重重哼了一声,道:“在外的官兵显然是严知府从别省精选暗暗调来,这不算什么。但今日的剧变局面谁能预测?要是咱们不发出命令撤退。 以本庄的高堑深壑,他们能攻入本在么?” 集贤庄外万余铁蹄翻起漫天尘土,那雷鸣般的蹄声,还有金鼓声,震耳欲聋,使人心寒胆裂。上千的白莲教徒被铁骑驰奔冲散,各自亡命究窜。田野间、大路上到处都有伤亡的白莲教徒,很多抛下兵刃跪地投降…… 二王爷申甫眼喷怒火,狂暴地道:“万恶的官兵竟敢屠杀本教弟兄,咱家去杀他们一个片甲不留……”小诸葛邢聪忙伸手拦住了他。“二哥,留得青山在,哪怕没柴烧。南支令主银老狼本是以魔教为后盾,但那杨夫子一出现,他就打退堂鼓了。连魔教也不敢招意的人,咱们还是避一避的好……”申甫强抑怒火,道:“魔教没有种,什么长老魔使一大堆人,竟怕一个糟老头子……”话说得虽硬,其实已打了退堂鼓。不然的话,奔出去与官兵拼杀一场就是了,多言何益?邢聪当然晓得。目光一转,迅即取过一张强弓抽了一根自己惯用的翎箭在手,搭箭拉弓,向木台上瞄准。申甫向木台望去,只见台上乱成一团,大王爷施敬德仰卧当中,不知是生是死。杨夫子已不见踪影,在乱哄哄的人潮中,阮莹莹木立一隅,有点像是骇傻了。 邢聪的箭便是指着她。申甫知道阮莹莹当然不是骇傻了,只不知是什么巨大的变化消息使她陷入迷仍中而已。这果然是绝妙良机,邢聪的强弓硬箭不同凡响,定可远远取她性命。 但邢聪为何还不放箭,机会稍纵即逝。邢聪有什么顾忌,不敢下手?申甫又疑惑又焦急,转眼一望,心中恍然大悟。 邢聪书读得太多,老是改不掉书生的多情脾气。阮莹莹曾和他相识相处,或者很谈得来吧?这个大好良机岂能失掉?申甫不打话,劈手把弓箭抢过来,扯满弓弦,咬一声箭如流星电射出去,掠过汹涌的人群头顶。木台上的阮莹莹惨叫一声,仰跌地上,人丛中飞起两道人影,一个是老头子,一个中年美妇。“厉谷主,此话虽然偏了少许,未伤及心脏。但箭上附有内劲,震伤心脉,恐怕……”老头子略一查看,出手点了阮莹莹数处脉穴,一面告诉。那中年妇人轻轻吁口气,厉无双道:“你是神医,如果你也无能为力,谁都没法子啦……”返魂叟忖想一下,道:“把她抱起来,咱们找杨夫子去。他老人家若肯耗损一点功力,尚有可为。”厉无双迅快抱起阮莹莹,前面突然裂开一条道路,原来有人在前面开路,有的羽衣星冠,有的长衫飘逸,有白眉飘拂的老和尚,也有老妪,一共有七、八个人之多,全都年纪甚老。他们在前面走,不管人群何等骚乱,也不管那些人愿意与否,自然波分浪裂让出一条道路。返魂叟轻噫一声,道:“厉谷主走吧,天下七大高手替咱们开路,不愁任何远阻了。” 厉无双啊了一声,但觉难以置信。那七大高手非同小可,比现今任何门派的现任掌门人身份还高隆的多,他们居然合力开路前驱,为什么呢?另一个清秀飘逸的中年人,一表斯文,跟在后面。返魂叟回头看他一眼,道:“尊驾想必就是智慧仙人阮云台了?谁会对令媛下此毒手呢?” 厉无双不禁转眼望去。老天爷,阮云台这么年轻敌洒?但也很可怕,因为他双眼好像能看穿别人的心思那么锐利,和他交朋友日子不大好过呢……阮云台声音很冷静,但也很诚恳,道:“是白莲教的人,箭身上刻有姓名,这是小诸葛邢聪目用的翎箭。” “小女蒙两位爱护救援,区区铭感难忘……”他略略停歇一下,因为这时已迅快出了广场,向连绵房舍内的长廊行去。“杨夫子在后面,沈君玉清形恐怕不大妙。唉,区区设法安排剿灭白莲教徒的精兵,费了很多时间,不暇分心照顾这些年轻人了……” 短短几句话,返魂叟、厉无双已晓得大概的轮廓,同时亦明白智慧仙人阮云台先公后私的精神,心中涌起敬意。到了一座院落门D,返魂受害然发觉只剩他们四个人,包括阮莹莹在内。那七大高手可能有事走开,也可能是不方便而避开了。阮云台先行入院,接着出来引领。在上房内,只见沈君王瞑目盘膝坐在床上,杨夫子面色有点不悦,却亲自在内房搬了另一张床出来。让阮莹莹安稳躺卧。“云台兄,”杨夫子炯炯的目光,凝视着阮云台道:“在国家而言,你做得很好,消洱了万千生灵涂炭的战祸。但在这些年轻人来说,你弄得很糟很糟……”阮云台肃立聆听,恭恭敬敬。当然我也不想君玉、莹莹他们负伤受苦……阮云台心中苦恼地叹口气。白莲教也好,银老狼也好,他们一切的图谋,都在我算中,但为了国家,为了干千万万生灵,我有什么办法呢……。 当世之间,恐怕只有扬夫子敢当面数落智慧汕人阮云台了。“还有一点,云台兄,这些孩子们感情纠缠在一起,这情形也是很糟。老夫既不能管也不会管,感情的问题是最复杂难辨,别说是男女之间,即便是师徒之间,朋友之间,亦很难处理……” 老人摇摇头,忽然轻叹一声。“从前老夫看上了段大民,收他为徒。我们一有了师徒情份,问题就复杂了……”大家都知道段天民是魔教教主,万想不到他本是杨夫子的爱徒。这样说来,段无民身兼正邪两家之长,那还了得?“不错,段天民现下身兼正邪两家之长,” 扬夫子生像看得透他们的脑子。”“但老夫子在最后关头,及时警觉留下那么一招,使他永远做不了天下无敌的第一恶人。”他瞧了众人一眼,知道他们的疑问,也知道他们不敢乱问。“段天民枭猿之性,天生是个叛逆者,定须宇内唯他独尊才可。所以如果他投入魔教,则那上一庄教主庄鼎最后必定死得不明不白……” 返魂叟忙道:“对,对,庄教主死后遗体失去行踪,迄今还是一个不解之谜。”杨夫子点点头。“段天民得知老夫出现,定必感到莫大压力,自知劫难将临,因此三五载之内,老夫绝对找不到他……”他目光转到阮云台面上,微笑一下。“段无民天份极高,智谋冠绝一时,他明知老夫不会放过他,所以这十几二十年来,早已筹妥隐遁之计了。老夫找得到他那才是奇怪之事呢!”返魂叟抽空偷觑阮莹莹一眼,不禁泛起焦虑之色,却不敢催促杨夫于。 杨夫子想他自己的心事,寻思片刻,才道:“竺东来天赋异禀,又得婆罗战主传赠功力,君玉目前还不是他的对手,但竺东来身负内伤,这回追赶银老狼,魔教人多势众,伯竺东来反而要吃亏。”阮云台面色一变,沉吟道:“这个……这个请杨夫子前辈卓裁定夺,晚辈是自己关心者乱,无法在竺东来和小女之间作一抉择。”阮云台不愧是智慧仙人.闻弦歌而知雅意,那扬夫子意思说他若是出手救了阮莹莹,那时他自己功力亏损,不能立即复元。这等情形之下,自然不能去救援竺东来。 如果先赶去救竺东来,却怕阮莹莹等不及了。这个难题像天堑般横亘在眼前,谁也不知如何跨越才好。返魂叟望了阮莹莹一眼,突然忍不住道:“阮小姐等不及啦,杨夫子前辈,请即赐援手……”杨夫子哼一声,连瞧都不瞧,抱袖一拂,满室劲风激荡。 帽上的阮莹莹轻轻啊了一声,接着长长透一口气,、酣然入睡。人人皆知扬夫子这一拂袖看似平淡无奇,其实已将本身真元送入阮莹莹体内。阮莹莹得此大援,登时生机转旺,精力涌出,气脉增强。返魂叟吁一口气,如释重负,道:“阮小姐,可保住无虞啦,历谷主.咱们把那翎箭起了来,敷药之后就没事了……”但万家愁呢?他的危险谁能解得?厉无双心中十分沉重,突然向阮云台道:“阮先生,我心中有个疑问,说出来您别见怪才好!” 阮云台点点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这个问题我怎能回答得了,即使问莹莹,她也很难回答吧?厉无双道:“请问那沈公子和万公子两位,您挑哪一个做您的快婿?” 阮云台摇摇头,道:“我不知道……”他目光转到女儿那边。 “但愿她能够回答,不然的话,一定是很悲哀的下场。大家都分散之后,天各一方,年华逝水,等到有一天,她忽然知道答案,那时恐怕已经为时太晚了……” 杨夫子哼一声,道:“所以老夫说,感情是最难处理的,哪怕学问武功夫下无双,碰上也束手无策。”院外突然传来击掌脆响,阮云台向杨夫子告个罪,行出门外。 只见那最得力的助手万通走人来,施礼道:“白莲教徒伤亡三百余人,余众大都投降。 现下官兵已经撤退,云集在内的天下武林人物,也都纷纷离开了。” 阮云台道:“有竺东来的消息么?”万通奇道:“没有,只知白莲教北支的二号人物申甫和第五把交椅的小诸葛邢聪,从乱军中逃出,径向东行。”阮云台道:“好,你追踪他们,邢聪放过不得,还有,若是得见竺东来,告诉他我们在这里……” 万通沉吟一下,道:“此庄秘道甚多,现下已发现的有五条之多,都是从不同方向经由地底出庄,出口都距此庄数里以上。以弟子愚见,银老狼等魔教之人,必是从东北角的古井秘道撤退,那出口是在一座山谷里,四下竹子甚多,称为绿墓谷……” 绿云似的竹林连绵坡上,山风过处,发出一片脆响。靠谷底处有一片平坦草地,景色幽静美丽如世外桃源。可惜草地上躺着五具尸体,惨烈之气把是致部破坏了。 还有两个人屹立对峙,一是银老狼,像半截石塔似的身躯,尖白的牙齿,看来甚是可怕。对面的人是万家愁,冷静但也很坚决地凝视着对方。虽然已耗费了不少气力,才打发了大雪山的几个魔头。但只要内伤暂不发作,银老狼呀银老狼,你休想活着逃出此地……银老狼突然仰天纵声拧笑,双手伸出,一片漆黑,连指甲也是黑色,隐隐有黑气透出。万家愁微微冷笑,怪不得这厮敢把娶亲消后、公告大下.原来已练成了凶毒度功。从他笑声中可以听得出这门庭功凶毒霸道兼而有之,若是不敌之时,最后必是使出同归于尽的手法……凶厉狞恶的笑声在山谷回荡,声势威猛骇人,附近的竹叶,竟被震落了不少。那笑声忽然多了一种力量,使人感到除了凶厉可相之外,心中忽然烦躁迷乱,因而感到悲观,似是得到I失败的预兆。万家愁泛起疑念。 银老狼的魔功神通怎会达到如此惊人境界?等于两个银老狼各自发出不同味道的声音,合起来功力便强了一倍。 万家愁不禁惕然震凛,看银老狼这等造诣,一拼之下,我内伤非立即发作不可……银老狼声音中透出的威势越发强大了。万家愁把心一横。罢了,唯有先发制人,一出手就与他拼个同归于尽才行……万家愁提聚玄功,那军某利神功流遍全身,最显著的特点是那双眸子闪射出绿色的光芒。耳边忽然听到一丝细如蚊叫的语声,却仍有圆润可爱之感。“万家愁,别操之过急啊……”声音很熟悉,是谁呢?“我是宋香,还有范光明和闻中闻在此……”原来是魔教三大魔使,据说他们比魔教长老都厉害些,这三人在此,大事不好。万家愁正转思间,宋香声音又送入耳中。“你能走则走,闻中闻正施展他音响绝技,帮助银老根对付你。 范光明擅长幻变,他猛一出现时,你以为他是谁就像谁……” 这个消息既可怕亦可慰,可怕的是三大魔使在侧,银老狼已立于不败之地,可慰是银老狼魔功虽高,却仍未达到制不住的境地。我宁可同归于尽也不能走。万家愁恶狠狠地想,宋香的好意我只好心领了,奇怪的是她怎会反过来帮助我呢?宋香的声音在这凶恶高冗刺耳的狞笑声中,特别温暖可爱。“段教主带了邝真真,不知如何隐入黄泉井中,失去踪迹。据他的留言,三五个月之内不会出现……”她停歇一下,又道:“沈君玉已伤在我们声魔阵之下,若不是杨夫子及时赶到,你就没有情敌了,哈……哈……”唉,在情场上若是须得靠别人诛除情教才获胜,有何趣味?有什么意思?万家愁苦笑一下,现在又知道银老狼不是独自施威,比较轻松得多年稍为涉想些别的事情也不打紧。“爱也好,根也好,一切等我杀死了银老狼之后再说。”万家愁坚决地想道:“待我能够生还,才谈得到别的啊。谢谢你,宋香但愿将来有机会报答你……”万家愁的身子突然间长高了大半尺,霎时神态威猛之极。伸出大手,迎面抓去。 双方五六尺的距离,在他好像飓尺而已,箕张的五指居然伸到银老狼面前。银老狼大吼一声,双手忽拍忽听,幻出无数黑色掌影。万家愁手掌稳定前进,看来根本没有闪避拆解,但奇怪的是银老狼一双黑手舞得虽急,却碰不到敌人手掌。 万家愁掌势忽然一推,啪的一声,银老狼终于以双掌封住门户,但身子却踉跄连退六七步之多。双方的武功造诣显然还有一段距离,万家愁的万妙神手神奇绝世,若不是身负内伤,神功只能用上几成的话,这个照面就要了银老狼性命了。右边坡上的竹林内闪出三条人影,当中的一个在阳光之下,相距不远,竟然模模糊糊难辨面目。 但右边的一个五句老者,面孔瘦削冷酷。左边的道装高会女子、面圆眼圆,却美艳如花。都看得很清楚。 三大魔使一齐出现了,宋香身为魔使之一,可不敢打退堂鼓。 必要时她也不能不出手的。万家愁对她的处境十分明白,亦不曾妄想要她公然倒戈帮忙自己。当中的人必是幻变魔使范光明,他的面孔能随别人心意变幻,那么瞧不瞧他都是一样……左方山坡上的竹林忽然也走出几道人影,首先是一声佛号,清澈慈祥,弥漫全谷。接着一声清啸,从远远的山腰传来,修忽间啸声已到了谷中,霎时啸声远远上了另一个山头。 没有人需要用眼睛追查究竟,这是天下七大高手中以轻功独步天下的万柳散人张安世。三大魔使都凛然停步,目光穿越过山谷,停在对面的山坡上。 那儿一共有六个人,少林寺的圆音大师,武当山的林虚舟真人.昆仑剑客陆天行,铁胆包啸风,峨嵋钟天垢,清丽如仙的华山李玉真。张安世则不知隐身何处,但以他的轻功来说,虽在远处山林之内,其实不啻站在一起。 圆音大师祥和的声音飘过山谷。“久仰三大使者威名了,贵教向来不理人间俗事,今日何以破例出山?”三大魔使对望一眼。 这个老不死的和尚明知故问,好不虚伪!但怎么办呢?情势摆得很分明,我们不出手他们也不干预。宋香点点头,轻声道:“忍辱负重,徐图良策。” 范光明皱皱眉头,闻中闻也道:“对,咱们犯得上么?”范光明勉强地点头同意。 至于他的勉强是真是假,别人就无从知道了。万家愁突然长啸一声,巨手一落,抓住了银老狼右手腕,哆哆一声,银老狼转身便跑,快逾飘风,万家愁手一伸,长达七八尺,抓住银老狼一头乱发,向下一压,很老狼惨噪一声,那么高大的身子,硬生生扁塌下去……万家愁叹一口气,面色变得很苍白。先向宋香望了一眼,接着向圆音大师一边边拱拱手。 李玉真清脆的声音道:“飞猿施主,扬夫子在庄内等你。” 其实上房内已找不到杨夫子和阮云台的踪影,只有阮莹莹坐在榻上,背部垫着棉被。另一张床上,沈君玉伸伸懒腰,离开了那张床。 阮莹莹比他回醒得早,见了沈君玉打坐,不敢惊动,独自陷入沉思中。 看这布置,父亲又不见影踪,显然他把难题交回我手中。 沈君玉回醒后,一定要问那句话无疑,我怎生回答他呢?阮莹莹不由得皱起柳眉,暗暗叫苦。沈君王向她点点头,喂了一声。“你怎么啦?伤势有没有大碍?”阮莹莹摇摇头道: “没事,父亲放心走开,必定没有大碍。” 沈君玉泛起一个冷笑。 “姨丈向来算计得很准,对不对?”声音带着嘲讽意味。 “我急着要问你一个问题……” 阮莹莹微笑一下,心却是苦的。来啦,这是无可避免的问题。 但君玉啊,我求求你,给我力量,只要你告诉我一声,你没有我就活不下去。我……我为了这缘故,非得一辈子跟着你不可。 我求求你,告诉我……她心中哀叫的声音,沈君玉一点听不见,他心中充满了炉忌、愤怒。所以不能用心灵的耳朵聆听。 沈君玉慎重地渡到正对面,目光凝视着她:“告诉我,你要我还是要他。” 每个字清清楚楚,斩钉截铁。 阮莹莹眼中涌出晶亮的泪珠,像苍白色花朵上的露水。 他竟然听不到我的哀求,唉,为什么呢?你怎能听不见,…… “我……我不知道……” 她轻轻说,但忽然勇敢地直视着沈君王,坚定地道:“君玉,我真的不知道!” 沈君玉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但咬咬牙忍住了,也把一腔溃泪忍住没流出来,“好吧,等有一天,你想通了,我们再说吧……” 他转回身子,向房门行去。阮莹莹的泪珠一颗颗进下来。君玉啊,你这样子便离我而去么? 你不要我,我……沈君玉忽然停步,回头深深瞧她一眼。 强烈的自尊心使他决然掉转头,一步跨出门口……同样的情形会不会发生在万家愁身上呢?阮莹莹一边抹泪,一面惶惑地想。 万家愁也是自尊心很强的男人,他们都是铁挣挣的汉子,永不肯低头。 但我恨铁铮铮的汉子,为什么不可以告诉我,他需要我呢? 万家愁注视她很久,一时已忘了自己的不舒服。那可恶的内伤,总有一天不是我赶走了你,就是你要了我的命。 不过这都不关重要,吴立玲到底有什么决定呢?仍然是不知道么? 阮莹莹抬起头,一点不讶异万家愁的出现。 她眼色温柔如水,但也含有绝望的味道,“你还是要问那一句话么?” 万家愁轻轻四一声,道:“你不必说了,我用不着听第二遍。再见了,芷玲,我……我会很想念你……” 他大步走出去,顺手关上了房门。 就在那一瞬间,他清晰地听到了阮莹莹的哭声。 她显然在竭力压抑着自己,因此叫人听了就更觉悲凉。 万家愁的脚下稍有滞顿,可他没有停下来。 他明知身后的阮莹莹就是过去与他朝夕相对的吴芷玲,可不知为什么,就是无法将这两个人在自己的心目中重合起来。 人世间的许多事是需要时间来解决的,任何企图缩短时间差距的行为,都是徒劳的。现在无论是阮莹莹还是他自己,都需要时间来冲谈心中的情感,需要时间冷静下来,然后才能认真思考自己的处境及作出抉择。 院门口坐着两个半人:厉无双、返魂叟和失去了双腿的周老二。 见他出来,他们都站起身,十分关切地默视着他。 万家愁的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很温馨的感觉,这使他很不自在,他想笑一笑,可是没有成功。 三个人都避开了目光。 周老二嘟咏了一句:“她怎么样了、’ 万家愁没有吭声。 周老二又问了一句:“你到哪去?” 万家愁不假思索地答道:“回冥天宫。” 此言一出,返魂叟等三人均是一怔。 厉无双不由自主地赞道:“好汉子。” 蓦然发现返魂叟向她投来惊异的一眼,心中一顿,自觉失口,忙垂下头去,红晕从脸上没到了耳根。 这一生中,她还是头一次开口夸一个男人。虽然这个男人比他要小十几岁,可抹然惊觉,还是让她心中怦怦乱跳。 返魂叟看看万家愁的脸色,沉声道:“万仁兄,现在你不能去。经此一役,你必须好好地将息几日。” 万家愁也知自己的功力损耗了许多,此时前去难以与魔教教主段天民抗衡,点点头道: “好吧,反正十日之期还远,我先到城里看看梅刚和哑婆婆,二位,咱们这就别过吧。” 返魂叟与厉无双对视了一下,都没有动,厉无双轻声道:“不,我们跟你回去。” 万家愁讶道:“什么?” 近魂叟道:“厉谷主说得对,我们跟你回去。” 万家愁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二位历尽艰险才从那魔窟里逃出来,怎么还要回去?” 厉无双道:“万公子,我虽然迫不得已身陷魔教,但处事总有自己的规则,邝真真与我有姐妹之猪,我不能扔下她不管。” 返魂叟干咳一声,道:“是呀,身陷魔教,大家都有些不得已的苦衷,说来话长,咱们不说也罢。若说情愿,区区是一百个不情愿回去,可我这一生中最着意的就是疑难病症,不是小老儿夸口,迄今为止,只要情愿,在我手上,还没有一个不治之人。可万仁兄的内伤却让小老儿大伤脑筋,不亲眼看着万兄痊愈,我就是走到天涯海角也放心不下,是以,这一趟,也定是要跟万仁兄走一遭了。” 万家愁还要劝止,周老二在一边忙道:“万公子,难得二位有如此侠义肝肠,我看你就不要坚拒了。况且,梅大哥和哑婆婆现下也身负重伤,若有返魂叟相救,真乃天降鸿福。” 万家愁道:“怎么?他们也受伤了么?” 周老二道:“我是听得银老狼的手下说的,他们被销形鬼使用重手法打伤,关在旅店内,原想等擒住你们后一起处置,这一乱,还不知如何了呢,但愿咱们去得还及时。” 万家愁听他此言,不再坚持,当下寻匹马来将周老二搭上,一行四人,向城里飞奔而去。 襄阳城内,一片混乱。知府严成贤下令搜剿白莲教,官兵捕快一起出动,挨门逐户翻箱倒柜,闹得大街小巷,鸡飞狗跳。 万家愁用心看那些被绳索拴成一串的人犯,心生疑虑,问道:“周二哥,我看这些犯人中会武功的没有几个,白莲教教众怎生这般平常?” 周老二叹了一口气,道:“万兄没看见墙上的告示么?知府有令,捉一名白莲教众,赏银十两,这些人,恐怕多数都是用来换银子的。” 万家愁讶道:“如此说未.襄阳城中岂不是要造一天大的冤狱?” 返魂叟戚戚然道:“万兄一心习武,于这俗世间的事不大上心,是以不知。古往今来,这等冤狱哪朝哪代不数得出几桩?这也算不得什么啦。 正说话间,迎面过来一队官兵。由一位骑在马上的把总带着,押着十余个人犯,络绎而来。 周老二道:“大家悄声,莫要惹事上身。” 几个人听了他的话,均唉声低头,与那队官兵擦身而过^这几个人除万家愁外,可谓是老弱病残。周老二双腿皆无、返魂叟白发苍苍、厉无双是一女性,本没什么惹眼之处,谁知那把总走过三步,却突然厉声喝道:“站住!” 两队人马都停了下来。 把总勒马回来,眼光在众人身上扫视了一遍,最后停在厉无双身上。沉声道:“干什么的?” 周老二陪着笑脸道:“回把总话,我们是过路的,就住在前面安振客栈。” 把总看也不看他,眼睛盯着厉无双道:“过路的?恐怕没那么简单吧?我看你们几个有点可疑,是不是白莲教?” 周老二道:“把总爷,这话可当不起,我们是老老实实的平民百姓啊。” 把总看也不看,抬手就是一鞭,喝道:“住口!大爷没问你!那女子,你将脸抬起来,让我看看。” 返魂叟怕厉无双执拗,悄悄地拉了她一下。 厉无双抬起头来。 把总眼睛立时瞪得溜回,心中一阵狂跳。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等丰采照人的美人。不由得心中暗喜。 险些没白白错过这个机会。 方才擦身而过之时,因为历无双衣着平常,又深垂着头,没有看到她的相貌,只是在一瞥之间,有一道白光闪入了他的脑际。 这道白光就是厉无双衣领处露出的白晰的后颈。 幸得我及时勒马回来,若不然,岂不将这天下难寻的尤物白白地错过了? 把总脸上现出一丝得意,一双眼睛色迷迷地盯着厉无双,上上下下地打量着。 这个女人似乎谁也说不准她的年龄,眼色深沉,额头微皱,似有三十二三,可那皮肤细腻,吹弹得破,又象二十五六,酥胸高耸,腰肢柔细,纵是十七八岁的妙龄女郎也难得如此。 厉无双心中厌恶,恨不得将对方那双色迷迷的眼睛挖下来,可一瞥之间,看见周老二与返魂叟在一边直使眼色,勉强将心中的怒火压下,似一害羞的少妇一般垂下了头。 把总漫声道:“你,我没让你低头,低头干什么?抬起头来!说,干什么的?” 厉无双抬起头来,一双眼里喷射着怒火:“你说我是干什么的?” 把总被她眼光逼得一顿,勒马退后了一步,道:“我看你象白莲教!” 未待厉无双答话,周老二勒马插过来,道:“大爷,这玩笑可升不得。你看我们老弱病残,手无缚鸡之力,怎么会是白莲教呢?” 他满面奉承,一幅胆小怕事的模样,使得那把总重又安下心来,道:“不是?我看你们就是!尤其这个小娘子形迹可疑,站过来,老爷要理上一搜!” 说着话从马上跳下来,向厉无双走去。 厉无双向后退了一步,惊声道:“你别过来!” 因为愤怒,她的声音略有些发颤,那把总还以为她是怕了自己,狞笑着道:“不让搜? 不让搜我就把你们抓起来!” 嘴里说着,向厉无双伸出手去。 只听“啪”的一声,把总惨叫一声,像位螺似地转了几圈,还是没有收住脚,重重地跌到了地上。 他脸上挨了厉无双一个耳光,半边胎立时留下五个清晰的指印,先凹后凸,人未爬起,半边脸已经肿得像个老窝瓜一般。 他“朴”地一声,连牙带血吐出一大口来,歪着嘴叫道:“白莲教,杀!” 兵士们呐喊一声,手中的刀枪一齐向厉无双身上戳去。 返魂叟身形一飘,抢步上前,左手一揽,抢下一抱刀枪,右手一揽,又抬下一抱刀枪。 厉无双十指齐出,跟在他身边,随手点了那些官兵的穴道。 转眼之间,二十几个官兵两手空空,像木雕一样被定在那里。 把总从胸前抓起警笛,没命地吹起来。 周老二在马上随手将缓绳一甩,把总的哨子被他从嘴里抽去,胸前也被逼绳拂中,定在了那里。 小巷两头呐喊连声,无数官兵听到警报,向这里涌了过来。 东边一路进展迅疾,人马如潮,塞街盖巷,转眼相距不过十丈。 万家愁当街站定,蓄力在掌,顺街一推! 军茶利神功果真非同小可,他现下虽然只有二三成功力,可这一掌出去,还是挟雷裹电,势如排山倒海,数十军士只觉一股狂风恶浪扑面而来,一个个收不住脚,嘴里边“啊啊”叫着连连后退,前面压后面的,后面绊前面的,倒下了一大片。 万家愁转回身来,又要出掌。 忽听得有人叫道:“住手!” 从房上飘然跃下一个人来,悠然摇着招扇,稳稳地落在地上,隔在了对垒之间。 年纽约二十六七岁,面如冠玉、唇红西白,方巾儒服,好一位风流俊俏人物。 万家愁蓄掌不发,冷冷地道:“是你?” 沈君玉点点头,对众官兵朗声道:“这位万大侠是本官的朋友,决不会是白莲教,大家退去吧!” 官兵们认得他便是知府大人的亲任严允,又见他手持知府分牌,深信不疑,掉头而去。 沈君玉袍袖一挥,被厉无双点了穴的一众官兵穴道立解,见严公子在此,谁敢多言,一个个从地上拾起各自的兵器,悄然而退。 只有那个肿了半边脸的把总恋恋不舍,一边走一边回头,将厉无双看了一眼又一眼。 万家愁拱拱手道:“多谢沈公子为我等解围。” 沈君玉笑笑,道:“以万公子的神功,这些人能奈作何?我只是不想让他们节外生枝,免得扰了万兄清修。” 万家愁看看他,道:“沈公子此话何意?” 沈君玉道:“我师父说,你身上有伤,方才一役,元气大损,因此我不想拣你的便宜。 但你我二人之间,少不得总要比个高低的。只不知万兄的伤何时能够痊愈?希望不要让区区等得太久。” 万家愁道:“区区伤痛,何足挂齿!沈公子有兴致,在下随时奉陪。” 沈君玉微微一笑,道:“好,两月以后,区区在大神农架恭候大驾如何?” 万家愁道:“好,咱们不见不散。” 沈君玉手一扬,将令牌抛给周老二道:“周先生,这块令牌你拿着,官兵自不会再找你们的麻烦了,在下告辞。”两手在胸前一抱,人已拔地而起,越上房脊,转眼无踪。 万家愁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虽然相见不多,可他对这个沈公子印象颇好,油然而生英雄相惜之感。想想不久将与他生死相博,心里隐隐有些不大喜欢。 厉无双等见他神色不快,也一言不发。 周老二干笑两声,打破沉寂,道:“这回好了,有了护身符,咱们也可少些麻烦,万公子,咱们走吧。” 有令牌在手,一路之上果然方便许多,官兵们见了令牌,均不再盘查,一行人顺顺当当地来到了安振客栈。 哑婆婆与梅刚果然伤势不轻,浑身骨节均被销形鬼使一节节捏开,瘫在床上如两摊肉泥,身不能动,口不能言,惨痛万分。 返魂叟为他们察看了伤势,皱着眉道:“难,难!” 周老二立时愁眉苦脸,道:“返魂仙翁,求你无论如何救他们一救!” 返魂史摇摇手道:“周老二,你还是如前一般叫我返魂叟的好,你这仙翁仙翁的乱叫,小老儿如何当得起?” 周老二还要开口,万家愁摆摆手道:“周二哥,大家都是自己人,恭敬不如从命。” 周老二道:“此话极是。即然是自家人,我就更不必客气了,请返魂叟无论如何救他们一救。” 返魂叟道:“周老二,不是我不肯救他们,实在是小老儿力不能及。这二人被销形鬼使用重手法卸开骨节,已经一天有余,筋脉若有若无,实难再续。除非……” 周老二道:“除非什么?” 返魂叟道:“除非有内功极强之人,以内力帮他们贯通经脉,否则,老朽就是将骨节给他们接上,日后也只是勉强能够行走,武功全失,在江湖上,已然是两个废人了。” 万家愁晒道:“这有何难?返魂叟,你只管给他们二人接骨,贯通经脉一事,我做好了。” 返魂叟连连播手道:“使不得使不得。以万兄的功力,若在全盛之时,替他们二人贯通经脉,目是举手之劳,可万兄现在内伤未愈,功力又损耗甚多,可谓强弩之末,如何当得起,使不得,使不得。” 万家愁道:“怎么使不得?这两个人跟我到襄阳来,所受一切,万某自有责任。焉能见死不救。’ 返魂叟道:“万兄有所不知,销形鬼使的手法奇特,为此二入贯通经脉,若万兄在全盛时,也要损二分功力,现在万兄功力大打折扣,治好一人,便要损二分功力,你如何当得起?小老地说句不当说的话,人生在世,有高低贵贱之分,万兄现在乃是武林宗师身份,这二人与万兄相比,轻如鸿毛,万兄何必以万尊之躯救这两个区区人物呢?此事于万兄、于武林,都是大不当算。” 万家愁沉下脸道:“返魂史何出此言?人生在世,武功强弱,不过是机缘凑巧而且,岂可因此便分高低贵贱?他们论武功自然是大不如我,可在武功之外,过我之处谁又能说清? 此言大是无理,你不必多说,且替他们治伤要紧。” 返魂叟望着他,点点头道:“好,好汉子!小老儿今生得识方知这一条好汉,一世不屈了!只是……” 万家愁道:“还有什么?” 返魂叟道:“万兄有此侠肝义胆,在下甚是佩服,可方才小老儿已经说过,以万兄现在的功力,救他们一人,便须损折二分,你现在身上只有二分功力,如何能数得起他们二人?” 万家愁道:“这个,我倒没有想到。返魂叟,你将他们二人断骨接好,尚需多少时间?” 返魂叟道:“有这一夜当差不多。” 万家愁道:“我明早为他们贯通经脉,来得及否?” 返魂叟道:“来得及。小老儿虽然无能,也有些许内力,帮他们续骨之时,自会度些内气给他们,纵算无大益,至少能维持现状。只是,这一夜之间,万兄功力如何使能增加两成以上?” 万家愁道:“我这军条利神功乃瑜珈功中的上乘,与其他功力大是不同。不过还须厉谷主帮我一帮。” 屋内的人均将眼光转向了厉无双。 厉无双脸上一热,垂下头道:“万公子义薄云天,妾身何敢惜区区薄力,你不必客气。” 一句话说完,已是音涩气短,香汗津津。 周老二与返魂叟素知这厉无双向来憎恶男人,今日能有如此表现,罕世奇举,恐多说一句惹她生唤,都作未看见一样。 唯有万家愁怔怔地看着她出神。 他不知这厉无双为何突然变得这样腼腆,说这几句话竟也羞羞答答?只是觉得她红晕上脸的模样很是俏丽动人。 周老二道:“好好,这样一来,一切就全解决了。返魂叟,你就在这里给他们接骨,让万兄与厉谷主到隔壁房中疗伤,区区不才,就在门前为几位护功。放哨。” 隔壁屋中只有一张床,万家愁到床上坐下,看看历无双道:“这一夜,可又要辛苦你了。” 厉无双脸上又是一红,道:“万公子,你怎么也学得酸起来了?” 万家愁没有吭声,盯盯地看着他。 厉无双发现了他的目光,用手摸摸脸道:“怎么,我的脸很脏么?” 万家愁笑了,道:“不不,厉谷主,你脸红的时候很好看。” 厉无双眼里闪过一丝杀机,问道:“你说什么、’这杀机虽然一纵即逝,可万家愁乃一代武学宗师,岂有不知之理? 惊然一惊,怔怔地看着她道:“你,不高兴?” 厉无双看着他那俗信懂懂的样子,心中不快顿释,忖道:“看他那模样,并不是有意调戏我,厉无双,你多心了。” 嫣然一笑,道:“你找我来助你运功,不快点打坐,在这里闲聊么?”
第二十七章 合 体 万家愁觉出杀机消逝无踪,心中也觉奇怪,暗暗想道:“怎么,莫非我功力消减,警觉也失常了么?她明明来帮我疗伤,怎可怀疑她?” 他是一个心怀坦荡之人,并不掩饰,淡淡地一笑,道:“对不起,许是我功力耗损过多,有些神智不宁,怎么方才我觉出一丝杀机?” 厉无双已经上床坐到他身后,轻声道:“你不要胡思乱想了。有周老二在门前守护,纵有外敌,他也会事先报警,咱们还是快点运功罢。” 心中却暗暗笑道:“好小子,幸亏你不是有意轻薄我,若不然,可要你好受。” 至于自己能不能打过他,她倒全然没有想过。 万家愁世事上懵懂,但在武学上却高人一筹,尽管相信了厉无双的话,还是暗暗寻察了一番,确信那缕杀机已逝,这才放心地打坐运功。 厉无双坐在他身后,按照返魂叟的指点,以一节事先寻下的竹根抵在万家愁的大推穴上。 这方法先前在走出阴风洞时二人曾用过,甚是好使,不知怎么,现在厉无双却觉得有点力不从心。 她的心里实在也是很不安稳。 耳边不断地京绕着万家愁的那一句话:“厉谷主,你脸红的时候很好看。” 一抹红晕,又渐渐地爬上了她那白晰的面庞。 这一生中,她也曾听过不少男人赞美她,有人说得比这含混,有人说得比这肉麻,那些人无一例外地都死在了她的绝阳十二手之下。 因为凡是赞美伤心谷女子美貌的人,都是自己找死。 这就是伤心谷的规矩。 厉无双未满周岁的时候就被师父抱到了伤心谷,从懂事时起,她就知道一件事:男人是这个世界上最脏最恶的东西,万万不可接近。 她还听到了许许多多有关男人的罪恶故事。 从小接受的东西是那样根深蒂固,在她长成时,已在她心中成了颠扑不破的真理。 可她毕竟是有独立思考能力的人,偶尔也对这真理产生过怀疑。 她甚至还在一次按师父的嘱咐出谷办事的时候险些偷食禁果。 可她马上就知上了当,及时醒悟,从此更加憎恶男人。 渐渐的,再没有一个男人对她说一句赞美的话之后能够活下来,久而久之,甚至连敢对她说这样活的人也没有了。 只有今天例外。 尤其例外的是现在回想起这句话时,已不是刚入耳时那么刺痛她,反而叫她的心中涌起一股甜丝丝的感觉。 这感觉使她心神不定。 万家愁觉出她有些不对,轻声问道:“厉谷主,你怎么了?” 厉无双一惊,忙凝聚精神道:“没,没什么。” 万家愁不再说话,专心专意地运功。 可那一团雄浑真气聚在丹田内,得不到外气的引导,却无论如何也疏散不到各经络中。 大推穴上,厉无双的那一缕纯阴之气细若游丝,断断续续,若有若无。 他有些焦急,不知后无双出了什么问题,心里暗暗后悔。 军茶利神功与其他内功不同,本是一种纯阳纯正的武功,若平时一人修练,循序渐进,功力自可慢慢恢复,但苦得纯阴之力相助,便会得强于独自修练一倍的功效。 为了救助隔壁的哑婆婆和梅刚,他一开始便集聚了较独自练功多一倍的真气于丹田内,可现在那外界的纯阴之气借不进来,经络阻滞,丹田内却真气奔突,甚是难过。 他现在连开口说话也不能了,生怕一旦开口,真气泄出,再想聚敛就难上加难了。 厉无双那里还是心不在焉。 本来借纯阴之气,并不要对方内功如何高强,只要她心无旁骛,专心致志,就会成功。 可这厉无双在关键时刻却显得这样漫不经心、他真想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厉无双忽然觉出手上一颤,收心注目一看,大惊失色。 万家愁显然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身体微微颤抖着。豆大的汗珠,顺着脖颈向背后淌着。 身后衣服已经被汗水湿透了一片。 她知道都是自己犯下的过错,险些使他内力不控,走火入魔。 当下不瑕细思,撇掉竹棒,将自己的纤纤细掌,抵在万家愁的大椎穴上。 劳宫穴是人体外接大穴,与万家愁大椎穴一对,门户大开。 万家愁顿觉经络一爽,不再迟疑,迅速将丹田之气向浑身疏散。 些许之间,真气漫游全身,运行了一个周天,通体舒泰。 同时,觉出厉无双的纯阴真气源源不断而来,她已不止是专心致志,任其索取,而是有意为之输送了。 心念一闪,忙运真气回返。 厉无双突然觉一股雄浑真气回撞,遍行全身,经络融融,似春风拂佝,心头突有反响,犹如鹿撞。 娇吟一声,摔然松手。 二人双双倒在床上,心头如潮,良久方平。 万家愁起身,自觉经络畅通,身轻神爽,功力已经增长至四成。 回头看看厉无双,见她脸色微红,额头细汗沁出,大是过意不去,伸出手去拉她,道: “多谢厉谷主相助,只是以后你不要再这样刻意输送了,这等办法,怕是有损于你。” 厉无双躲开他伸出的手,自己从床上起来,轻声言道:“万公子不必客气。其实,我得你回报,也是受益非浅呢。” 她话语轻盈,眼中秋波流动,娇娇怯怯,哪还有往日那冷艳杀手的模样?真是人见人怜。 万家愁呆呆地看着她,忽然生出一种想拥抱她的欲望。 可他立刻克制住了自己,转过头去看看窗外,故意大声道:“啊,天已经亮了么?” 厉无双看他一眼,收回神思,道:“是啊,天亮了,也不知返魂叟那边接得怎么样了。” 一言提醒了万家愁,忙道:“对对,咱们过去看看。” 厉无双道:“你去吧,我再歇一歇,就过去。” 万家愁以为她方才体力损耗太多,颇有些过意不去,关切地道:“厉谷主先歇一歇,我过去看看。” 他走了出去,厉无双闩严门,突然从袖口摸出一把小刀来。 那小刀细薄如柳叶,无柄,锋利无比。 厉无双吹熄灯,脱下裤子,面向东方,在床上跪倒,将柳叶刀合在掌中,祷念着:“师父,弟子有罪,不该动了凡心,现在按师门规矩自罚!” 双掌相合,在大腿上划过。 掌中的刀刃不深不浅,恰露半寸,在那白腻如雪的肌肤上留下一道血痕。 刺肤之痛,使她清醒,心中的激情渐渐消散,面上重又冷若冰霜了。 她从怀中掏出药瓶来,迅速为自己上了药,然后擦干了血迹,整农走了出去。 返魂叟果真名不虚传,一夜之间,已为梅刚和哑婆婆接好了全身骨络。 他们刚来之时,这两人骨节皆开,瘫在床上,象两堆肉泥,现在重又有了人形,骨节归位,身躯也自然短了半尺。 人也不是奄奄一息,万家愁进来的,梅刚已能开口说话,哑婆婆虽然不能发声,可一双眼睛灵光闪动,已带勃勃生机。 她一直盯着万家愁看,嘴唇蠕动,似乎想说什么。 这使万家愁想起了吴立玲,不,现在她是阮莹莹了,倘若此刻她在此,一定能够翻译吸婆婆的话,可她不在,别人对哑语一窍不通。 他抱歉地笑笑,站到哑婆婆床前,缓缓地伸出手去。 哑婆婆骨节接好,胳膊已能抬起,缓慢地拦住了他,摇了摇头。 万家愁颇觉意外,茫然地看着她,又看看返魂里。 返魂叟心念一转,已明白了哑婆婆的意思,道:“哑婆婆怕你耗费功力,不想让你救治,是这意思吗?” 哑婆婆兴奋地点着头。 万家愁道:“哑婆婆,你放心,我方才得厉谷主相助,功力已然恢复,为你贯通经脉,不过是举手之劳。” 哑婆婆不大相信地看着返魂叟。 返魂叟看看万家愁的脸色,点点头道:“的确不错,万公子,你这一次运功,成效很大。” 万家愁道:“多亏了厉谷主鼎力相助,我也觉比先前成效好许多。” 返魂叟转目望去,不见厉无双,却毫不惊讶,点点头道:“如此甚好。哑婆婆,万公子功力通直,非我们平常人物所能想象,你就放心让他援手吧。” 哑婆婆仍半信半疑,一双目光关切地看着万家愁,满是询问。 万家愁成竹在胸地点点头,道:“哑婆婆,你放心好了,我也不是傻子,若明知体力不行,不会勉强自己的。” 他顺手在哑婆婆的肩上拍厂拍,点了点头。 哑婆婆忽然变得格外乖顺,则上了眼睛。 万家愁猛然觉得这个一头银发。满面皱纹的老婆婆很慈祥,慈祥得让自己心生感动。 他伸出手去,搭在哑婆婆的百会穴上,将自己体内的直气度给她。 使他奇怪的是真气注入哑婆婆的体内时,竟无一丝阻碍,十三经脉畅通无阻,竟象两人同修一种内功一般。 心中暗暗奇道:“智慧仙人果真名不虚传,连他门下的一个哑婆婆,竟也有如此超人的修为,中原人士,倒是不可小觑。” 不多一时,功德圆满。 哑婆婆睁开眼,立时精神抖擞,对万家愁笑了一笑。 她的笑容凝在了脸上,回头看着返魂叟。 返魂叟也大觉意外。 万家愁的额上,冒着豆大的汗珠,络绎成流。 返魂臾大惊,道:“万公子,你没事吧?” 万家愁点点头,道:“没事;” 可心中也觉有点不大对头。 替哑婆婆打通经络时,他没觉出费一点力,只是内力源源不断向对方经络中输出,何以意虚弱至此? 眉头一皱,立时明白。 不知何故,哑婆婆与自己内气相通,她体内虚弱,是以较比常人反多吸了些许功力。 如此说来,哑婆婆的功力应该大增才对。 忽听身边传来拍掌声,发声的是哑婆婆。 只见她纵身下地,伸臂伸腿,灵动无比,竟象一个顽童一般,脸上满是惊讶。 万家愁乃一代武学宗师,虽然没有见过哑婆婆的真实功夫,可在来襄阳的一路上,从举手投足中对她功力已有所了解,见她此刻情状,便知自己的猜测准确无疑人想想自己虽然损折了一些功力,却能使老人返老还童,心下也是大慰。 暗暗运转内息,发觉功力已减退到不足二成。 看看梅刚,不由得心生踌躇。 梅刚的功力较哑婆婆要逊一筹,为他打通经脉,也应少耗些功力,若自己此刻还剩二成功力,当然不算一回事。 可现在自身功力已不足,若全倾给他,岂不是又要象在阴风洞那样虚空? 正思忖间,忽觉有人向自己手上抓来,他武功通玄,想也不想,反手拿住了那人手腕。 这才看清是哑婆婆。 哑婆婆满脸是笑,毫无恶意,嘴唇食动着,显然是有话说。 可他们谁也听不明白。 万家愁觉出她不断地甩着手,见她脸上毫无恶意,松开了手。 哑婆婆这一次不再伸手抓他,只是伸出手来比划着,指指自己,又指指他,将两手在胸前握合。 万家愁明白了,她是想以将功力反输给他。 他笑着摇摇头。 他得婆罗战主数十年军茶利神功,内功修为,世上已无人可比。 眼下虽只有不足二成功力,但比起哑婆婆来,还是要高出许多。 这情景就如同一海一井,井高一丈,却远远不及海高一厘。 见哑婆婆焦急万状,不忍拂她好意,伸出手去,与她掌掌相握。 二人劳官相对,哑婆婆忙催内力,却觉如泥牛入海。 她武功修为自也不浅,明知自己劳而无功,长叹一声,袖手作罢。忽然身形一飘,挥掌向梅刚头顶劈去! 返魂叟大叫一声,急去抢救,他虽近在飓尺,却还是慢了一步。 哑婆婆的手掌擦他指尖越过,劈向梅刚。 可她被人拿住了手腕,掌力斜逸,竟将后窗掀飞。 转眼一瞧,甚是惊愕。 万家愁原地未动,右臂部长出数尺,拿住了她。 反指一转,点了她的穴道。 哑婆婆身不能动,嘴唇拼命龛动,焦急万状。 返魂叟明白她的心态,道:“万公子千万不要误会,哑婆婆此举,实是为依着想。” 万家愁点了点头。 他岂能不明白哑婆婆的心志? 她为不让他损耗功力,想了结梅刚,其心虽是为他着想,可手段之毒辣,仍让人盆然。 梅刚突然开口道:“万公子,在下区区性命已然保住,已是不幸之中万幸,万公子不必为我再耗费功力了。” 万家愁不悦,道:“梅大哥,你这是什么话?” 梅刚道:“实话。万公子,实不相瞒,在未见到你之前,在下对自己这点武功,甚为自负,可自从见了你之后,方知自己原是井底之蛙。和万公子相比,我这点微末武功,有与没有,都无足轻重啦。以公子万金之躯,舍武林宗师之力,来恢复我这无足轻重的三脚猫功夫,实在大不上算。我已决意退出江湖,这武功,有没有都不打紧啦。” 万家愁道:“梅兄休要灰心。武功高低,全在机缘,但一生苦修,岂能轻易让它毁于一旦?纵梅兄自暴自弃,我也不许。” 梅刚道:“万公子……” 万家愁不再说话,伸手搭在他的百会穴上,将内力源源地输入进去。 梅刚有心想抗拒,可却觉自己全身都罩在万家愁强劲的气团之中,想躲躲不开,想封穴闭气.都在所不能。万家愁的强劲功力冲入,浑身经脉都不由自主地大开,不多时,便觉直气融融,通体舒泰。 知道再运功抵制只会给万家愁增加困难,于事无补,便不再抗拒,闭目合眼,听其自然。 功德圆满之时,顿觉精力旺盛,非昔日可比,正要开言相谢,忽听得厉无双尖叫一声。 “咚”的一声,万家愁灯尽油干,砰然倒地。 返魂叟忙扑过去,只见万家愁双目紧闭,面如死灰。 梅刚大叫一声,扑了过去,伏在他身上,号陶痛哭道:“万公子,你这是为何?似我这等小人物,怎值你如此舍命相救?我,我若不死,如何能报公子大恩!” 他本是一刚直之人,嘴里说着,挥掌便向自己头顶拍下。 返魂叟和厉无双同时出手,阻住了他。 厉无双喝道:“梅大哥,什么时候,你还在这里添乱!” 梅刚一怔,幡然醒悟,虽不再做自杀妄想,眼中泪水却仅徊不断,零乱沾襟。 厉无双此刻也再顾不得男女忌讳,抱起万家愁的头,返魂叟抱起他的腿,将其抬到床上。 哑婆婆在那里满眼焦急,嘴唇翁动,可人们都忙着照顾万家愁,哪里顾得上看她一眼? 厉无双问道:“返魂叟,可还有办法么?” 返魂史长叹了一口气,道:“难!若是邝真真在此,或许还……”他看了一眼厉无双,不再说下去了。 厉无双自是明白他的语意,在冥天宫时,返魂叟如何指点邝真真为万家愁疗伤她无不明厂,可此时若让自己如邝真真那样,如何使得? 转目一瞧,看见了哑婆婆,对返敢妄指指她。 返魂叟摇头道:“咳,万分子乃纯阳之身,须得纯阴之气相助,哑婆婆不仅年事已高,且生过一子,当不得这一个纯字啦。” 厉无双默默无语。 忽听得梅刚高声叫道:“万公子,万公子!” 万家愁的情况更糟,本来唇边还有一丝血色,此刻也已经退尽,一片惨白。 厉无双紧咬双唇.轻声道:“我救。” 返魂叟大愕,回头看着她。 厉无双腮红过脸,但仍坚定地点了点头。 返魂叟喜出望外,忙喝道:“梅刚,快扛哑婆婆出去,咱们在门外护功,无论是谁,不准向院中迈进一步.更不许向窗内张望一眼!” 梅刚乃习武之人,方才听他们说话,心中已明白几分,此刻听了返魂叟的吩咐。更是心明如镜,二话不说,扛起哑婆婆便走。 返魂叟抬手示意,与历无双一起将另一张床抬过来,挡住了里面的床,帐子一放,挡得严严实实,在外面再休想窥得一点情形。 他一边替万家愁脱着衣服,一边低声道:“每日三餐,我按时送到门口.你自己当心,不要操之过急,在他有知觉以前,别加任何举动,若无本身内力接引,你贸然施功给他,有害无益。” 厉无双点点头。 返魂叟出去,掩上了房门。 厉无双心跳如鼓,双手颤抖,连自己的衣扣都解不开了。 转目一望,万家愁的脸上已显微黄,心下大惊,用力一扯,挽断纽绊,迅疾脱去全身衣服,如白兔般钻入裳中,将那冰冷的男人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七天时间,转瞬即逝。 仍是这七天时间,门外的人却觉得象七年那样漫长。 七天七夜,他们都守在门外,睡觉也只是靠在墙边打一个嗑睡,行动小心翼翼,不敢发出一点声响,生怕惊动了屋里的人。 可他们的心,都在屋里系着。 返魂叟每日按时把饭送到门口,晚上按时把便桶提出去,他是医生,医生在许多事上可以少些避讳,所以大家顺理成章地让他办这件事,并不是不想替换他,只是怕惊怒了里面的厉无双,影响他们练功。 在第四天,历无双就传出讯息,每日让送两人的饭菜。外面的人因此得知为家愁已然苏醒,多少放下了一点悬着的心。 可万家愁的功力倒底恢复得如何了,他们却一点也不知情,里面也没传出任何信息。 外面四人都是武林高手,耳音极灵,可他们就是屏息静气,也听不到里面的任何一点声音。 在这其间,阮云台曾来过客栈,他是来接哑婆婆的,二人用哑语交谈了半天,众人都不知他们说的什么,不过从哑婆婆那激动的情绪里看出她不想离开。 阮云台独自走了,此后再没人到客栈来打扰,而且客栈里再没有来过一个客人。 他们不知道,是阮云台花钱包下了这家客栈,而且在外面布置了许多官兵守卫,襄阳城方才出了白莲教的事,百姓们余悸末消,见这家客栈门前戒备森严,别说前来吃饭投宿,就是走路也要远远地绕开。 他们也不知道,就在离这家客栈一街之隔的另一家客栈里,阮莹莹独自包下了二楼的一层房间,每日里坐在窗前向这边张望。 他们只关心一件事,就是那紧闭着房门里的人。 房门终于开了。 从屋里走出的万家愁风采奕奕,筋强体壮,精神焕发,此刻不只返魂叟,连周老二等也看出他已大功告成,彻底恢复了。 众人惊喜地围上去,周老二、梅刚不迭声地问这问那,哑婆婆拉住了万家愁的手,张开大嘴一个劲地傻笑。 万家愁忽觉心头一热。 他从小生长在猿群中,入世后又误入章武帮,对这种真挚的友情很不习惯。 但他很珍惜。 虽然他不善言传,但拍拍这个,捏捏那个,显出了一片真心。 他忽然盯住周老二,问道:“周二哥,你的腿?” 周老二竖起拇指:“返魂仙翁果真是名不虚传!周老二得遇神医,焉能不起死回生。你看!” 说着话从地上跃起,在空中踢弹扫拐,与先前无疾时无异。 万家愁却皱了皱眉,道:“周二哥,你的腿是用铁棒接替的么?” 周老二已经稳稳地落在地上,哈哈笑道:“万老弟果然是武学宗师,怎么别人再看不露的事,却躲不过你的眼睛?我那两条腿扔在聚贤庄里,现在恐怕连骨头都烂没了,焉有再续之理?可返魂叟为我接的这两条假腿,却比真的还要灵便!” 他们这里兴致勃勃,返魂叟却有些心神不安,探头探脑地向屋内张望着。 万家愁道:“返魂叟,你可是找厉谷主么?不要找了,厉谷主她也经走了。” 众人闻听均是一愣。 万家愁的脸色有些扭促,解释道:“厉谷主,厉谷主她说有点急事,要赶回伤心谷,来不及向大家告别,让在下替她致歉。” 听他此言,返魂叟忙道:“啊,小老儿也想起来了。厉谷主先前曾说因身陷庭教,谷中有许多事未能尽善处置,却没想到说走就走了。这人的脾气当真是有些古怪。” 趁人不注意,悄悄向万家愁眨了眨眼。 万家愁不由得面上一红,微微一笑。 这些人都是老江湖,人生阅历何等丰富,大家素知厉无双的秉性,知她这次出于义勇,能与万家愁在一室中独处,已是惊世骇俗之举,以她平日的操行,现今怎肯与众人见面,故而轻叹了两声,便不再追问。 倘他们知道二人在暗室中如何疗伤,恐怕更要惊叹不已了。 周老二道:“万公子,下一步你想怎么办?” 万家愁道:“幸得有返魂叟回天妙手,梅刚和哑婆婆都已无事,我再无牵挂,自是要回魔教赴段无民之约。” 周老二道:“要去,我们都去。” 梅刚道:”对,都去!万公子,虽然我们武功不高,可多一个人总多一份力量,别嫌累赘,带上我们吧。” 万家愁本想拒绝,可听他如此说.又觉不好让人觉得自己轻视。大家,只好点了点头。 几个人休息一夜,第二日一早便向铁镜寺进发。周老二、梅刚。连同哑婆婆在内都兴致勃勃,唯有返魂叟却象有什么心事,一言不发。 万家愁从昨日就觉返魂史的神色有些不大对头,悄悄拉他一把,二人落在后面,万家愁道:“返魂叟,对我们几个,你已经尽了力了。冥天宫我看你还是不要去了吧。好不容易才从那里逃出来,何必再回去呢?” 返魂叟摇摇头,道:“万公子何出此言?唉,你是看我神色不爽是吧?” 万家愁点了点头,道:“我虽不是魔教中人,但在冥天宫几天所见所闻,实在是触目惊心。我理解你此刻的心情。听我一句话,回去吧。” 返魂叟又摇了摇头,道:“万公子,你误会我了。我心里愁的,不是这个。” 万家愁道:“那是什么呢?能说给我听听吗?” 返魂叟干咳了两声,道:“这话当着万公子有些说不出口,可不说出来,小老儿这心里又实在是有点难受……” 万家愁道:“返魂叟,你我生死相交,有什么话但说不妨。” 返魂叟道:“好吧,只是我说了,万公子千万不要动怒,也不要因此自责。” 万家愁虽不明白他话中的含义,还是点了点头。 返魂叟悄声道:“你与厉无双成亲了吧?” 万家愁一愣,不解地看着他。 返魂叟避开他的目光,道:“万公子不必瞒我。你昨天从屋里一出来,我见你眉宇之间有一股阴柔之气,洋溢新喜之色,便知你已为万谷主破身,与她阴阳交合了。她四十年洁身苦守,身上所聚纯阴之气自是与众不同,若不然,你的功力也不会恢复得这么快。”’万家愁不吭声。 可他心中隐隐有点不大舒服。 是返魂叟那“四十年洁身苦守”几个字刺痛了他。 与厉无双在一起时,只觉她肌肤细腻,吹弹得破,从末考虑到她的年令,现在听人说起,不知怎么有点不大得劲。 返魂叟叹了一口气,道:“万公子可是听说厉无双有四十岁,心中不大畅快么?” 万家愁一愣,道:“这是什么话?我与她既已结为夫妻,自当与她终身厮守,岂有不畅之理?” 返魂叟又叹了一口气,道:“但愿万公子日后不要忘了今日之言,小老儿就感激不尽了。” 万家愁又是一愣,看着他道:“你说什么?我们夫妻之间的事,与你有什么关系、’返魂叟躲避着他的目光,眼睛望着远处,道:“咳,这话说来有些惭愧,万公于知我在冥天宫为什么要帮你么?” 万家愁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听他一提,脑中电光一闪,忖道:“是呀,冥天宫酷刑惨烈,他为什么要帮我呢?” 遂道:“你,可是想藉我之力逃出魔教?” 返魂叟道:“你只说对了一半,我想藉你之力不假,可不是我想逃出来,实在是因为她想逃出来。” 万家愁脑中轰的一声,道:“她?你说的可是无双么?” 返魂叟道:“对,就是无双。不瞒你说,小老儿初次见到她起,就在心里喜欢她。虽然明知自己是癞蛤蟆,可就是念念不舍心中的天鹅。也许这就是情孽吧。” 万家愁道:“这,无双可知道?” 返魂叟摇摇头,道:“她那秉性,我怎敢让她知道?此话若是说明了,怕是和她连朋友也没得做了。万公子,你看我有多大年纪?” 万家愁道:“不知道,不过看你的面相,六七十岁大概总会有吧?” 返魂叟苦笑了一声,道:“六七十岁?我今年才四十六哇。” 万家愁不相信地看着他,道:“什么?你只有四十六么?不信。” 他心中还有话没说出来。 以他的功力,与人相对,不用认真探究,对对方的内力、体魄便会有一个大概的厂解。 这返魂叟无论在长相还是筋骨上,都已现出明显的衰老气息,这一点瞒得过别人,怎么瞒得过他? 返魂叟象是明白他的心思,道:“万公子,我知你功力通玄,也知作此刻心中想的什么。可小老儿实在是没有骗你。我这副皮囊,是自己配药让它衰老的呀!” 万家愁讶道:“这我就不明白了,你既喜欢无双,便应让她也喜欢你才是,怎么反要把自己弄得如此不堪?” 返魂叟道:“喜欢我?你以为年轻漂亮她便会喜欢么?你错了。在你之前,厉谷主还没有正眼看过一个男人。她对男人的厌恶,已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我所以把自己弄得这样老,就为的是叫她把我当成一个老人,而不是一个男人,这样,才有可能接近她,跟她交朋友哇。说来不怕你笑话,对于她,小老儿心中从来不敢存什么妄想,我只要能够跟她交个朋友,多接近她,听她不象对别的男人一样严辞令色,和和气气地跟我说几句话,我就心满意足了。” 万家愁沉吟着道:“这我就有些不懂了。你既然心里喜欢她,怎么还让她跟我……” 返魂叟道:“因为你是这个世上唯—一个能让她笑的男人哪!咳,跟你说实话,看见她对你嫣然一笑的情景,我真是不知有多开心,又有多伤心。只希望你日后不要负了她。” 说着话,他的眼里已流出两行泪来,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悄悄擦去了,郑重地道:‘万公子,你是这世上唯一能让厉谷主喜欢的男人,就为这,小老地也要舍了性命,帮你医好内伤,让万谷主更开心。此一去,前程险恶,我也不知何时何地便会丧命,如果小老地对你此行稍有帮助的话,请你念在我区区功劳上,善待历谷主,小老儿就是在九泉之下,也不望你的大恩。” 说完,撇下万家愁,当先走了。 这番话平平淡淡,可在万家愁心中却如电闪雷鸣。 如果说与厉无双相合之时,还只是肌肤相亲的必然结果,那么现在,他知道这世上爱的含意了。 虽然隐隐觉得返魂史的话有些过份,自己既然已经与无双以身相许,日后自会好好待她,何用这返魂叟再来叮嘱,又以性命相胁? 可又觉得他的嘱托无法拒绝,无可辩驳。 虽然他只是厉无双的一个普通的朋友,虽然直到今日厉无双也不知他对她的那一片真情,可他为她所做的一切,别人能够做到么? 就是有幸得厉无双倾心倾身相许的万家愁自己,是否还能做得比他更为真诚,更为执着呢? 他不知道。 望着返魂叟的背影,他只能长叹一口气。 阴风洞口烈火熊熊,焰高数丈,热浪扑面,洞前窄巷两侧的石头均已烧红,五六丈外已难近身。 万家愁等站在洞口广场光秃秃的石头上,一筹莫展。 他想起了临出洞时妙色庭使宋香的话:“教主若是不想让你践约回宫,休说十天,一百天你也进不了冥天宫……那万丈烈焰将封洞铁门烧红,热气触发黑煞阴风,全洞变成死绝之地,天下凡有生之物都无法通过。” 他现在相信来香的话是真的了。看来,段教主是真的不想叫他回去践约了。 可邝真真呢?她怎么办?难道就这样把她扔在这里不管了么? 虽然有一刻,他也觉得邝真真不大可靠,有些偏向段教主。如果真的是那样,倒乐得省些力气。 但万一,万一不是那样呢? 当初自己是当着段天民的面答应邝真真,在十天之内一定回来,她才甘心留下当人质,如果不是自己应下,邝真真会留下来么? 就算她心里偏向段天民,愿意留下,也应该听她亲口说了才能算数啊!不然,以自己的猜测,就把她糊里糊涂地留在魔教中,万一有个差错,良心何安? 正踌躇间,听得返魂叟高声喊道:“段天民,万家愁来了!” 他内力深厚,连连喊了三声,声间在山谷里回荡,久久不散。 周老二和梅刚明白了他的用意,也跟他一起喊起来。 这三人的内力加上山谷的回音,轰如雷鸣,响彻云天,排云崖距此不远,遥遥可见,可上面连个人影也没有,声息全无。 返魂叟又改口喊道:“段天民,你失信在先,火封洞口,不是好汉!” 周老二和梅刚又跟他喊了三声。 排云崖上,还是无声无息。 返魂叟对万家愁道:“看来,段天民是要做缩头乌龟了,他失信在先,怨不得咱们。” 周老二明白他的意思,随声符合适:“是啊,既然姓段的失信在先,咱们也只好回去了。哼,今日之事,我们大家都是见证。段天民枉为魔教教主,作出这等背信毁誉之事,将来在江湖上,看他何以立身!” 万家愁自然明白他们的语意,可他还是摇了摇头。 返魂叟道:“怎么?你不肯回去么?” 万家愁道:“我要上去。” 返魂叟道:“上?怎么上?除了这阴风洞,无路可走哇!” 周老二也劝道:“是啊,万公子。今日之事,是段天民无理在先,他既封闭了洞口,就是先自毁约了,冥天宫,不去也罢。” 万家愁道:“不,我要去。我上冥天宫,不是为了段天民。出宫之时我曾当着邝真真的面答应十日之内回来救她,无论如何,要对她有个交待。” 周老二道:“可是,进宫的路已经封死了,咱们纵是有心上去,也没办法呀!都真真在冥天宫中,定也知道实情,不会怪你的。” 万家愁道:“她怪不怪是一回事,我去不去是另一回事。我做事,不在乎别人怪不怪我,求的是自己问心无愧。” 返魂叟道:“那,你想怎么办呢?” 万家愁道:“上排云崖!” 返魂叟讶道:“上排云崖?万公子不是看过那里的地势么?那里本是天险绝地,别说人,就是猿猴也攀不上去呀!若不然,魔教中也不会空敞大门,不派一兵一卒把守了。” 万家愁道:“可我听说,魔教中的长老便能在此出入。他们能,咱们也能。” 返魂叟道:“那也只不过是传说而已,谁也没亲眼见过,不过,咱们既然来了,过去看看也好。将来对邝真真也有个交待。” 万家愁知他话中含意,也不回驳,只是笑笑,当先向排云崖走去。 此去到排云崖的山谷人迹罕至,虽不甚远,却荆棘丛生,根本无路。 返魂叟一边走一边自语道:“我看这里不象有人走过的样子。想来教中的传说都是诳语。前些日咱们还见三大魔使在窗外活动,若从此出入,焉能不留一丝痕迹?” 万家愁道:“武功高强的人,高来高去,不留痕迹,又有何难?” 吸婆婆突然举起棍,向空中的一棵树上指着,挥手让大家观看。 那树梢上,有一根小指粗的树枝断了,向下垂着。 返魂叟晒道:“哑婆婆,你也是老江湖,怎么大惊小怪?这深山野岭之中,折断个树枝有什么了不起?也许是山鹰、小兽踩断的吧?” 哑婆婆瞪他一眼,将身一跃,拐杖在树叉上点了两下,已到了梢头,她轻功虽好,但还不足以在那些细枝上停立,遂用拐杖点在稍粗些的树杠上,人立于杖头,向远处眺望。 忽然用手向远处一指,人如飞鸿般跃起,以拐杖在树间三支两点,借力飞行,在十余文外的一棵树梢停下,招手示意。 众人见她展现这一手轻功,不由得齐声喝彩。 万家愁也在心中暗暗赞叹。哑婆婆的轻功在他眼里算不得计么,可她偌大年纪,却有如此之高的眼力,叫人不能不佩服。 来到哑婆婆所站的树下,抬头望去,树梢上果然也有一断技向下垂着。 万家愁点了点头。 两断技之间相距十余文,若有人不似哑婆婆这样凭借拐杖或其他东西,能从那一断技跃到这一断枝,轻功和内力都已不凡。 魔教中有三大魔使九长老,若真如人说都能从此路通行,合起来可就是不可小视的劲敌了。 何况还有教主段天民呢? 他本是一执拗之人,对手之强,并没有将他吓退,反而激励了他一搏的雄心。 哑婆婆在树上追迹寻踪,又行了百十丈,飘然而下。向众人连连挥动拐杖。 万家愁等奔过去,均长出了一口气。 前面荆棘之中,隐隐现出一条小径。 穿小径向前,再行百十丈,豁然开阔,一片草地展现在面前。 细草绒绒,鲜花盛开,百十丈方圆内除一棵参天大树外再无荆棘缠绕,一片平坦。 那树也不知长有几百年,已经老死了。枝叶小社全都落尽,只剩下虬枝扭结的几枝主干,黑漆漆地指向天空。 抬头望去,排云崖高耸峭壁间,薄云缭绕,洞口时隐时现。 洞口以下,峭壁如削,偶尔有几处小小凹洼,也甚为光滑,纵武功再高,也不足以手攀脚登,借力飞腾,且最低一处距谷底也有二十来丈,就是万家愁这样的武学宗师,一跃之力也难摸到。 梅刚等方才见过哑婆婆的轻功,甚为佩服,问道:“哑婆婆,这悬崖可上得去么?” 哑婆婆坚决地摇着头。 返魂叟道:“咳,看来人言不实,这等险峭绝壁,体说几位长老,纵是段教主,我看也无能为力。” 梅刚道:“可是,那哑婆婆寻到的踪迹如何解释?既然这里不能通行,那些人还来这里干什么?” 返魂叟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也许是樵夫猎户们……不不不,不对不对。有那等功力的人,就不会打猎砍柴了。” 周老二道:“返魂叟,会不会在这附近有另有通道?” 返魂叟猛地一拍额头,道:“对呀,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既然这里绝对爬不上去,就应该有秘道直上崖顶。咱们找找着。” 哑婆婆听了,也点点头。 几个人用心寻索起来。 杖件刀掘,寻了约有两个时辰,将那方圆百十丈的地方象过筛子一样过了几遍,还是没有寻到一点蛛丝马迹。 哑婆婆又越上树梢,向远处眺望。 除了他们进来这一条小径外,其他地方再没有一丝可疑之处。 她的目光停在那棵百年枯树上,围着它转起圈来。 上下翻跃几次,又用拐杖东捣西戳,仍是没有发现。 她招招手,叫梅刚等过来,做了一个推的手势。 四个人按她的指点站成一排,蓄力在掌,方要发力。 一直坐在一边苦思的万家愁突然大喝一声:“住手!” 众人收手,不解地看着他。 万家愁走过来,忽然一跃,人已到了树顶,对着峭壁端详了半天,摇了摇头,又跃回地面。 他这一跃,比起哑婆婆来有天壤之别,可众人都知他武功通百,反而见怪不惊。 万家愁在树下比比划划,众人均是行家,都看出他是在练武,可那招式平平,看不出有什么奇特之处。 只有返魂叟明白他是在演那照壁上的墨龙彩凤武功,这招法先前曾见他演过,平淡无奇,若说能用这等武功飞跃悬崖,可真是痴心妄想了。 若是面对别人,返魂叟恐怕早耐不住要讥刺几句了,可他面对的是万家愁,返魂叟可是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敢说了。 从见到万家愁起,这个年轻人的一举一动都让他动魄惊心。 他觉得对万家愁的能力,寻常人无论如何想象,也不会过份。 因为他的功力已超出了寻常人所能想象的范围。 就说这照壁上画的墨龙彩凤武功,明晃晃地挂在那里数十年,多少想逃出排云崖的人在它面前参详,却无一人解得那是一套武功招数,而他一望便知端的。 由此可知此刻他的所思,绝不会是故作高深。 再高明的武师,翻来覆去地演练平淡无奇的几式武功,看的人也会失去兴趣。大家看了一阵,谁也没看出究竟,一个个终于失望。日已正午,大家清早出来,至此均有些饥饿,留哑婆婆在旁为苦思冥想的万家愁护卫,周老二生火,返魂叟和梅刚分头出去,就近寻来些野味,架在火上烤起来。不多时,便香飘溢谷。 万家愁又跃上树梢,对着峭壁观望一阵,跳下地来,也不说话,拿起一只烤好的野鸡大嚼起来。 吃了几口,突然停住,对着手中一只给屈的鸡爪出神。 突然顿有所悟,仰天长啸。 啸声尖锐清亮,除哑婆婆外,其它人均抵挡不住,用双手掩住了耳朵。 周老二道:“万公子可是寻到上崖的途径了么?” 万家愁得意地笑笑,道:“若非如此,恐无他途了。” 以手指点着峭壁:“你们看到那峭壁上的几个凹洼之处了么?再想想我方才所演的那套武功,若第一步置身在这枯树顶上,一腾一跃,一扑一飞,是不是着着入扣?” 几个人功力不同,周老二、梅刚和返魂叟以自身之力忖度,仍懵懵然,哑婆婆却眼神雪亮,连连点头。 忽然又摇摇头,两掌相滑。 万家愁对她点点头道:“对,你思忖的很对。我方才也在想,纵算一招一式,着着入扣,可那洼处光滑洁净,如何能够附力?方才见这鸡爪,恍然大悟。你看,这每一式的体态,是不是有些特别?若以指掌相扑,再难琢磨出附力之法,可若化掌为爪,恰着力之处又有一石柄可抓,登这峭壁,不是如攀梯一样容易了么?” 哑婆婆想想,连连点头。 周老二道:“可是,那凹洼处明明光滑洁净,哪有什么石柄?” 万家愁道:“那石柄一定不大,或如棋子,或若念珠,咱们在下面,目是看不见,但我忖定着手之处,一定有之!” 说着话,人已跃起,纵上树梢,凭空一跃,向峭壁飞去! 树梢比峭壁最下的一个凹处尚低二三丈,又相距五六丈,这一跃,若没有附力之处,纵算武功再高,摔下来也难保无恙。梅刚等人在下八臂相搭,结成了一张软床,以防不测。 万家愁却没有掉下来,手在第一个凹处一搭,显然果真有所凭借,第二势接连使出,又跃向了第二个凹处。 从下往上,只这第一式的飞跃最难,其他各式,如若动作连贯,倒比较轻松了。只见他手舞足蹈,果真同龙飞凤翔,不多一时,人已站在崖上了。 哑婆婆以拐杖三支两支,也上了树顶。 以她的功力,若想一式飞向头一凹点,尚有不足,可她站在拐上,凭空高了数尺,脱身而起,竟也落得恰到好处。 她本武学大家,方才众人寻野味时她又一直专心在旁为万家愁护卫,反复看他演练,这等简单招式,反复观望,一着一式,无不铭记在心,飞腾之时,毫无滞怠,也是一气达到崖上。 其他三人,只能望崖兴叹了。 万家愁见哑婆婆上来,心中更喜,道:“看来魔教靠的还是玄虚,婆婆不也上来了么?” 他心口如一,却没想到这话对哑婆婆可是大为不敬,颇有轻视她武功的意思。 说罢也觉有些狂傲,歉然一笑。 哑婆婆毫不在意,宽厚地笑笑。 这笑容使万家愁心头又是一热,或许是因为一行人只上来他们两个的缘故吧?觉得与哑婆婆又亲近了几分。 向崖下看看,自语道:“若是有万柳散人张安世的天蚕丝就好了。” 哑婆婆笑笑,探手人怀,掏出一团东西来,摊开手掌。 她的手上,赫然一团白白细细的蚕丝。 她解下腿带,拴住丝头,向下坠去。 有腿带系着,梅刚等自是不难发现,他们腾跃功力不济,爬索却容易得多了,不多时,便相跟着一个个爬上了崖。 梅刚将带上来的拐杖递给哑婆婆,道:“哑婆婆,今日若不是借你神力,我们可现了眼了。” 哑婆婆笑笑,放下拐杖,细心地收起蚕丝。顺手递给万家愁。 万家愁一愣,忙推拒道:“不不不,这天蚕丝乃武林宝物,还是婆婆自己收着吧。” 哑婆婆又让让,见他坚不肯收,板起了脸,指尖拍着蚕丝,向崖下扔去。 万家愁脚下一弹,拐杖飞起,杖尾被他抓在手里,杖头却将那天蚕丝牢牢地粘住,收了回来。 哑婆婆不满地看着他。 万家愁见这哑婆婆脾性古怪,也不好再拂她的意,只得将那天蚕丝收起来,小心地端到了怀里。 突然“嘘”了一声,道:“他们来了。” 众人均一愣,凝神细听,没有听到一丝声音。 万家愁作了一个手势,道:“三个。” 大家对他的内力均无怀疑,迅速散开,这光秃秃的崖上虽然无险可守,这些行家们还是尽可能地排好了阵势:万家愁居中,周老二、返魂望在他两侧,哑婆婆及梅刚于两翼掠阵,以这几人的武功及状况,确已是最佳位置。
第二十八章 血 战 几个人又等了片刻,先闻到一阵醉人的香味,才听到洞内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一个娇柔悦耳的声音远远飘来:“竺东来果然是竺东来,魔教天堑,从此无险可守啦!” 话音落处,洞口飘现出三个人来,他们也依武功强弱站定,正中的一位穿着一件色彩斑斓的衣服,说不清是什么彩色为主,虽然近在飓尺,面目却模糊不清,正是魔教中的幻变魔使范光明。 左边的一位面孔瘦削冷酷,穿一件灰布长袍,约五十余岁,乃音响魔使闻中闻。 最右边的一个万家愁最熟悉,道装高害,面圆眼圆,美艳如花,正是魔教中的妙色魔使宋香。 只不知她为何容了那一件薄如蝉翼的道施,里面只有一件粉红的亵衣,围胸束一条粉红丝绢,微风吹来,道袍飘动,俏丽身形纤毫毕现,让人看了心旷神驰。 万家愁忽觉身左的周老二身形微动,转目望去,只见他头上青筋暴起,一双眼睛痴痴地看着宋香,简直象要扑上去一样,又觉身右返魂叟也有些异常,垂着头、闭着眼,右脚在前半步,脚跟着地,拼命后蹬,好象不如此就要身不由已地跑到宋香面前一般。 再看梅刚大致也差不多,他本硬汉,此刻为压抑自己,竟使劲荡着头发,嘴里还发出“啊、啊”的呻吟之声。 唯有哑婆婆定力最高,对宋香等三人的出现视若不见,一双眼睛只盯在万家愁的脸上,满是关切,手中的拐杖作势欲发,甚为机警。 万家愁感激地向哑婆婆笑笑,回转头来看着来香,用传音入密心法道:“宋使者能不战而屈人兵,在下佩服。” 宋香微微一怔。 她对这个年轻人越来越有兴趣了。 她乍一现身,便施展了独特的迷魂大法,加之闻中闻在旁以乱人心脉的欲律相左,使得返魂叟、梅刚、周老二均魂不守舍,却唯有这万家愁尚能自持,她很惊讶。 先前在冥天宫她曾与万家愁会过面,知他定力很强,但没料到在有闻中闻相助的情况下他不仅还能自持,且能用内功与她对话,这等定力,就是教主段天民怕也难做到。 当下一笑,也用内音答道:“迷不倒万公子,就算不得什么本事啦!” 身形一耸,收了迷法。 闻中闻不解地看她一眼,也不再发功。 周老二、梅刚、返魂叟均长出了一口气,醒过魂来,恢复了原态,个个面有惭色。 这一战,兵刃未动,万家愁等已输了一阵。 面目不清的幻变使者开口道:“万家愁,本教主有令,与你之约取消,你等下崖去吧。” 万家愁道:“他人呢?” 幻变使者道:“教主闭关练功,须得三、四个月后才出关,到时自会约你一会。” 万家愁道:“既然教主闭关,我也不想勉强,只是我曾留下一位朋友在这里做人质,你们把人放出来,我们这就下崖。” 幻变使者道:“你说的是邝真真么?她本是本教的侍者,先前一时鬼迷心窍,想叛教出宫,幸得教主及时点醒,现已回头皈依本教,与你无关了。” 万家愁道:“她是否重又皈依魔教,是她自己的事情,我不想管,只是我与她有约在先,十日之内必来救她。你们请她出来亲口告诉我这件事,我就走。” 幻变使者冷哼了一声,道:“万家愁,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也是容你发号施令的么? 我们三大魔使在这里一起与你讲话,已是很给你面子了,你不要不识好歹。” 万家愁道:“费话少说,不见到邮真真,我不回去。” 幻变使者道:“哦,那你想怎么办呢?” 万家愁道:“怎么办都好,反正我要见邝真真。” 言外之意,便是不惜性命相搏了。 闻中闻突然发声道:“这是什么意思?莫非凭你们几个人,也想硬闯么?” 他这一番话声吉雷霆、震耳欲聋。返魂叟、周老二、梅刚都不禁捂住了耳朵。 闻中闻更是得意,哈哈大笑道:“怎么样?你看你这些虾兵蟹将,我说几句话他们都当不起,还有资格动手么?” 万家愁知他这几声乃是独门修练的一种邪功,并非内力使然,方要出言揭穿,哑婆婆在那边突然将拐杖舞了起来。 三转已后,便成光盘,只听呼呼风声大作,进而如雷轰鸣,比闻中闻方才发出的声音还要响上几分,返魂叟等更是抵挡不住,一个个捂着耳朵蹲下了身。连那音响魔使闻中闻也皱眉退后了半步。 她这拐杖雷霆,凭自身功力所发,尤其是迫得闻中闻退后半步,这一阵,自然是万家愁等赢了。 万家愁感激地向哑婆婆点点头。 方才这一阵,哑婆婆不仅为自己这一方挽回了面子,更重要的是叫万家愁看出了这音响魔使除了会那种发声摄人魂魄的魔法外,真实的功力未见如何高明,以后对阵之时便可不把他放在心上了。 现在三大魔使中,宋香态度暧昧,闻中闻不足为惧,实际上已经去了一半。 这使他胆气更盛,开口道:“幻变魔使,咱们是在这动手呢,还是换个地方?” 幻变魔使突然嘿嘿地笑起来。 他这一笑,声音甚似银老狼,万家愁心头怒火顿起,怒目圆睁,眼前的幻变魔使突然变成了银老狼的模样,旧恨新愁,一起涌来,大喝一声,举掌劈下。 一掌既出,但觉手上一疼,眼前碎石横飞,才悟到自己上了对方的当。 忽听身后又有人轻声笑道:“万公子,何必性急若此?” 转睛一看,魔教教主段天民手摇折扇,正对自己微笑,方要开口问话,对方折扇一合,化为剑刃,向他胸前刺来。 万家愁身形急闪,返身去拿他的手腕,旋即进步,要踢他下盘,不想一手抓空,脚下一虚,心智猛醒,暗叫声不好,后腿急蹬,人向空中跃起,折身翻腾,这才落回崖边。 突然觉身后有劲风袭到,急忙闪身,未待站稳,身侧的闻中闻抢上来,补推了一掌。 两侧夹击,后临悬崖,万家愁只得又向上腾起,对方掌力扑空,后着跟至,两根黑色皮鞭挺直如剑,呼啸而出! 万家愁觑准鞭稍,伸手一捞,想借力跃到敌人身后,不想对方竟将长鞭撒手,他无可籍托,向崖下落去。 哑婆婆见势不好,伸杖来救,旁边闻中闻斜劈一掌,阻住了她的杖势。 周老二等人见万家愁下落点距崖边约一丈,却无力救援,绝望惊呼。 就在此时,宋香左臂一扬,抽中纱经疾出,向万家愁胸前刺去。 梅刚离她最近,见她落井下石,悲愤填膺,不顾一切挥刀扑上。 宋香看也不看,右臂一挥,又一条纱续飞出,将他连人带刀裹住,动弹不得,左手纱续去势未停,仍刺向万家愁胸前。 万家愁见她纱续刺到,心中大喜,猿臂一伸,扯住线头,宋香急忙回拉,万家愁借力弹起,落回崖上。 闻中闻大是不满,对宋香怒目而视,喝道:“宋使者,你何必多此一举?” 宋香面有疚色,道:“我想助一臂之力,谁知他……” 范光明冷冷地道:“罢了,此事以后再说!” 闻中闻又瞪了宋香一眼,忿忿作罢。 万家愁以内功对宋香道:“多谢援助。” 宋香似未听到一样,不动声色,手一扬,将梅刚向崖下甩去。 万家愁手里拽着抢来的鞭梢,随意一甩,将梅刚缠住。 宋香哼了一声,右臂一抖,纱统骤断,左手探出一把刀来,向万家愁手上砍去! 万家愁手一扬,长鞭脱手,反指一点,正中宋香手腕,她只觉左臂一麻,“啊呀”一声,快刀脱手而飞。 更让她吃惊的是万家愁随手扔出的鞭梢竟象钢钉一样插入崖边岩石中,扯住了梅刚,哑婆婆踩着鞭头,拉着鞭绳,正将梅刚拉上来。 万家愁随手接住空中落下的刀,掉转刀柄递还给她。 宋香接住刀柄,但觉手上一热,对方内力由刀柄传过来,左臂酸麻之感顿消。 她嫣然一笑,眼睛直盯着万家愁,赞道:“好功力!” 闻中闻在一边哼了一声,道:“宋使者,我看你枉自多情了。万公子露这一手就是告诉你,刚才就是没有你搭续相救,他凭手中的长鞭也掉不下去。” 宋香‘峨”了一声,一脸天真地盯着万家愁道:“万公子,是真的么?” 万家愁只觉心中一跳,忙定力收神道:“宋使者救我一次,我不会忘的。” 宋香眼中秋波一转,廖道:“我可不是想救你呀,你这样说话,岂不是要害我么?” 万家愁又觉心中一动,刚要答话,却听得范光明低声喝道:“宋香,你迷不住他,靠后!” 宋香嘟着嘴,不情愿地向后站站。 万家愁却听得她用内音说道:“幻变魔使,无形无踪,随心而生。随心而灭。” 心中一动,想想自己方才险些上当,掉在崖下,甚是惭愧。 范光明道:“这几个闲人碍手碍脚,当先打发了才是。” 他拍拍手,从他身后转出两个人来,一个高高瘦瘦,象一根竹杆,另一个矮矮胖胖,象一个皮球。 范光明道:“萧长老,你对付那个没腿的,平长老,你对付那个粗壮的。” 两位长老一言不发,直挺挺地向周老二和梅刚走去。 梅刚见胖子走到跟前,挥刀急砍。 胖子不躲不避,只是将头一侧,这一刀砍在他的肩上,他左手一拍,按住了刀背,脚下未停,先前一冲,连同梅刚一起向崖下坠去。 那边周老二见萧长老上来,也拍出了一掌,萧长老的办法与胖子大同小异,躲也不躲,中掌之后,头向后仰。腿向前探,夹住周老二的假腿,两手一支,也一起落下崖去。 万家愁目瞪口呆。 两位长老上来时,他以为双方一定有一场激斗,似这等一对一的决斗,不到万不得已,他当然不肯援手。 谁料对方竟是这样一种同归于尽的打法? 范光明又拍拍手,莫长老带着十二郎和郎九妹一男一女两个弟子走了出来。 哑婆婆对万家愁笑笑,横杖在胸前,立了一个门户。 万家愁侧上一步,站到哑婆婆身后,为她守着崖边。 范光明微微一侧头,莫长老等三人向哑婆婆走去,边走边站成一排。 莫长老手一扬,抖开长鞭,自己扯着中段,邬九妹拉着鞭梢,十二郎拉着鞭柄,向哑婆婆兜过去。 哑婆婆挥起拐杖,直捣莫长老。 莫长老将身一侧,两手一技,黑鞭由两边的邬九妹及十二郎一扯,绷硬如棍。 他变幻手势,鞭头的两个弟子随势飘动,不仅使出了绝妙的少林棍法,更加两个弟子手执长勾,足踢利刃,三人合一,鞭、棍、勾。剑齐下,将哑婆婆围在了当中。 哑婆婆在三人合围中面不改色,棍法不乱,左支右挡,将拐杖舞成一个黑罩,不仅牢牢守住了门户,而且渐将圈子扩大。 莫长老的长鞭约两丈,有他执中,三人合围威力虽大,但长度有限,仅两丈方圆,在旁望去,就象一个大黑圈里面套一个小黑圈,眼见里面的黑圈渐渐扩大,显见哑婆婆已占尽优势。 若她的杖风似此增长,再有三五十合,便会涨破三人合围,令他们首尾难顾。 三人合力一散,以哑婆婆的功力,各个击破,当易如反掌。 万家愁见闻中闻面露焦急,蠢蠢欲动,料他也看明了场中形势,要出手相帮,格外警惕。 猛觉身边杀气一煞,直向返魂叟扑去,暗叫不好,忙飞身去救。 他刚来得及抓住返魂叟的手腕,对方拿力已扑到,只听三四尺外有人“哎哟”一声,无形无踪的幻变魔使突然现形,向洞内跌去,转瞬又模糊无踪了。 万家愁知他是被自己传给返魂叟的内力震伤,这一接手不仅知道幻变魔使的功力较自己略输一节,还知他受伤之后终要显形,心中大慰。 回头再看哑婆婆,大吃一惊! 哑婆婆已被莫长老等三人缠住,一起向悬崖下跌去! 方悟到中了对方声东击西之计。他们攻击返魂叟,目的是调开为哑婆婆守断崖的他。 他一撤身之时,莫长老立刻卖了一个破绽,诱哑婆婆从中捣入,将鞭一缠,锁住杖头;哑婆婆一击不中,方要回杖,两侧的邬九妹与十二郎突然飞身交叉向崖下跳去! 这等自寻绝路的招法大出哑婆婆意外,两人交叉一跳,长鞭将她围住,向崖下拉去,莫长老又从中一涌,前推后拉,迫得她连连后退两步,勉强在崖边收住脚。 闻中闻、宋香及隐在暗处的范光明不待她站稳,突然出手,各补了一掌。 他们这一掌并没有击向哑婆婆,闻中闻击向十二郎、宋香击向邬九妹、范光明击向莫长老。哑婆婆身未受力,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便在邬九妹、十二郎和莫长老的惨叫声中坠下了悬崖。 她只来得及向万家愁看上一眼。 万家愁想去救助为时已晚,只好眼巴巴地瞅着她向无底的崖下坠去。 她那最后一眼,不知为何让他心痛欲裂。 突然,胸口一热,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冲着崖下高声叫道:“娘……” 白云钦绕,崖下无声无息。 万家愁扑通一声跪在崖边,眼中泪水汹泪如溪。 心中一片茫然。 他不知为什么自己会喊出那一声“娘”来,但觉一阵剧痛莫明其妙地涌上心头,满怀空落。 闻中闻见他跪立崖边,如痴如呆,开言道:“万家愁,你枉为人子。身怀绝世武功,却眼见亲娘坠崖无力救助,你还留在人世于什么?跳吧!跳下去吧,你娘在下面等着你!” 他的声音激颤着心弦,使万家愁更加神情恍格,看着崖下,喃喃地道:“娘,孩儿无能,我,我来了……” 他作势要往崖下跌去,突听得宋香一声尖叫:“魔法呀……” 心中一震,脚上附力停在了崖边,似一座石雕。 闻中闻见来香破了自己的魔法,万家愁似已醒悟,知机会稍纵即逝,急忙上前补了一掌! 万家愁乃武学宗师,痴迷之中骤觉杀机袭体,浑身一悸,当即反应,四手一抄,于四五尺外捞住了闻中闻的手。 闻中闻未料他的手能陡然长出如此之长,急忙缩手欲退。 万家愁借力抽身,退回半步,只一拉,便将闻中闻扯了回来,两手飞快翻动,只听得“格巴格巴”一阵脆响,闻中闻惨叫连声,四肢均被万家愁折成五、六截。 闻中闻先前两声还是惨叫,后来两声便是哀号“救命”了。 万家愁眼里喷射着怒火,又提住闻中闻的脖颈,右手在他脊背上一趟! 就象雨打芭蕉一样,一片细响声过后,闻中闻脊骨一节节裂断,连叫声也没有了,提在万家愁手里的,就象一摊肉泥,唯有那眼睛还股巴眨巴地往下掉泪,其状甚是可怖。 看着万家愁的眼里,满是哀求,只盼他能将自己提起来,扔到崖下,免受这凌迟之惨痛。 万家愁看也不看他,转目四望。 宋香与范光明不知何时已无影无踪,连返魂叟也被他们擒走了。 万家愁扔下闻中闻,向洞内走去。 闻中闻想喊喊不出声,想动动不了,瞪着一双绝望的眼睛,呆呆地看着西边的落日。 残阳如血。 万家愁先前在冥天宫养伤时,已熟知路径,在秘密通道里走着,毫不掩饰行迹,脚步哆哆。 他心中被一种莫名的悲愤激荡着,只盼着魔教中有人再杀出来,一泄此愤。 可这一路上通行无阻。 他在天花板上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察看,每个房间里都灯火通明,一览无余,却不见魔教中一人踪影。 前面就是法坛大堂。 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阴惨浓重。 他偏在天花板上看下去。 里面灯火点点,尸横遍地。 二十余个魔教弟子一丝不挂地倒在地上,均已气绝。 他们身边,没有一滴血迹。 血腥味是从坐在法坛上的幻变使者身上发出来的。 万家愁终于看清了他的面貌。 这是一个浑身血红的人,红得象从血缸里捞出来的一样。 他手里是一团白肉。 一个赤裸的女弟子被他抱在怀里,正在从她的颈上往外吸血。 那女弟子身材中等,可拿在他手里却象一个婴儿那样娇小。 如此伟岸的身躯,万家愁还从来没有见过,觉得比自己似乎要粗壮三、四倍。 颈上的血吸干了,范光明松开嘴,舔着嘴唇道:“下来吧。” 万家愁一锨天花板,跳了下去。 他看见返魂叟隐在范光明的臂下瑟瑟发抖。 宋香坐在另一座法坛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范光明咧咧嘴道:“我在练功,你是等我练完后再动手呢,还是现在动手?” 万家愁道:“我等着。” 范光明哈哈笑道:“好,果然是一代宗师风范。” 万家愁道:“我只是想让你死得心服口服。” 他走到一边,纵身一跃,在另一座法坛上坐了下来。 范光明将手中的女弟子横置膝上,拽起她的手来,在中指上咬掉一节,使劲地吸着,喷喷有声。 一只手吸完,又吸另一只手。 松开嘴,对万家愁解释道:“人身上,有些微细血管很不好弄净,虽然少,但不弄出来,功力就难吸足。麻烦你多等一等,很快就完。” 万家愁心里恨不得立时在这吸血鬼身上捅几个窟窿,将那大血球里的血放出来,可他知道范光明的用甚是激怒他,自不会上他的当,微微一笑,道:“你请便。既然要死,也不争这一时。” 范光明点点头,道:“如此,在下就不客气了。” 他抓起女弟子的脚,大拇指上咬断,喷喷地吸吮起来。 两只脚都吸完了,将尸体随手往地上一抛,仰头打了一个饱嗝,道:“万公子苦不介意,我还得化化食。” 万家愁懒得和他说话,做了一个手势。 范光明盘起两腿,双脚朝天,两掌摊开,做了一个“五穴朝天”的运功架势,闭上了眼睛。 若在别的敌人面前,他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摆出这等毫无防御能力的姿态来。双脚“涌泉”、双手“劳宫”、头顶“百会”五大穴毕现,便是二流武夫,趁此机偷袭一掌,他也必死无疑。 但在万家愁面前,他却敢。 因为他知道万家愁自恃武功高强,绝不会做那等偷袭之事。 宋香朝万家愁嫣然一笑,道:“万公子倒是真君子。你可知现在如果你们二人掉换一下,他会如何么?” 万家愁道:“以幻变魔使的身份,自也不会下手偷袭。” 宋香道:“你这么想可就错了。你知他方才在干什么?” 万家愁摇头道:“不知。” 来香道:“他在审问返魂叟,让他说出你的病穴。” 万家愁一愣,看看返魂叟。 返魂受一脸苦相,有气无力地道:“万公子,实在对不起,我……” 万家愁点点头,道:“我不怪你。我见过莫长老的手段,他即为三大魔使之一,自然比姓莫的毒辣。” 范光明突然缩回了手脚。 万家愁道:“范魔使,你不必如此小心。练吧,我说等你,自会等你。” 范光明睁开血红的眼睛盯着万家愁看了半天,点点头,闭上眼,重又摊开手脚。 宋香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人都说艺高人胆大,我今天倒是开了眼了。不过,我可告诉你,我们教主的武功,当不在你之下。他一眼就看出你身带内伤,叫我们审问返魂史,不会没有道理。” 万家愁道:“有没有道理,你很快就知道了。” 宋香又撩了他一眼,不吭声了。 范光明渐入佳境,头上隐隐现出红雾,渐渐罩满全身,化为红光,初始尚弱如炭火,渐渐光可照人,终至红得耀眼。 他的身躯在红光中渐渐消瘦,恢复了常人一般大小。万家愁站起身,道:“怎么样,你练好了么?” 范光明站起来,抚掌道:“好,万公子果然信人。但有句话我得先说明白,你不欺我,我却要欺你。因为我苦练一生才修得这幻变魔法,不用此招,怕不是万公子的对手。不过,看在你有才不乘我之危的面上,我也给你一次机会,与你正面对上一掌如何?” 万家愁道:“你若是心里没有把握,这一掌也可不必对了。” 边说边走下法坛,看了一眼宋香道:“宋使者是否也一起来呢?” 宋香格格笑着,摆手道:“不去不去。万家愁,你也太小看范使者的本领了,就他一个人,你也未必应付得了,还要邀上我么?” 范光明回头看她一眼,道:“宋使者,既然万公子盛情相邀,必是成竹在胸,你下来也好。” 他这话有些近于无赖,可万家愁毫不在意,朝宋香点点头。 宋香道:“不去!我今天是打定主意要坐山观虎斗了。二位当心。” 范光明与万家愁当面站定,蓄力在掌,喝道:“万公子,当心了!”迎面一掌,向万家愁推了过去。 万家愁不敢怠慢,也出掌抵住。 两掌相交,只听砰得一声,万家愁只觉眼前红光一闪,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袭来,心头一沉,忙加力推过去,掌力发出,才觉对面空无一物,范光明已经无影无踪。 在他周围,同时晃动起四五个人影,个个通红一片,来回走动。 听得范光明似在空中叫道:“万公子,一掌已过,我可不客气了!” 四五个红影转动飞快,转瞬间已数不清个数,在万家愁周围围起了一道红墙。 万家愁觉得自己被一股从没经过的血腥气包围着,心中一阵见逆,虽然强忍着没有吐出来,却神情沂怄昏昏。 那红墙在旋转中渐渐缩小,血腥气越来越浓,越来越逼人,万家愁心知不妙,也转动身子,向那道血墙接连拍出了五六掌。 可每一掌都象打在气墙上一样,膨膨有声,血墙被击之处却只是向外鼓一鼓,很快就恢复如初,且圈子越缩越小,胆气越来越浓。 万家愁知道若被这血墙压中,自己将被缚住手脚,最后可能会被挤成血饼,手中不敢停滞,一掌又一掌地推着,他掌法极快,掌力绵长,终于划出了方丈大小的气圈,勉强止住了血墙再缩。 忽听得范光明在血墙中叫道:“万公子果真天下无双,当今世上,能阻住我这‘吸血成墙’大法的,唯你而已!” 万家愁知他在诱自己说话,消耗功力,故而不肯答言。 可心中更觉不妙。虽然现在自己掌力通玄,遏住了对方的魔法,使其不能近身,可时间一长,恐怕就力不能支了。 必须想个办法脱开身。 心中一想,双足已跃起,身体腾空,想钻出去。 却不料那血墙如影随形,也随他一起升高,幸得他人虽腾越,手中未停,才没有被它迫近。 脚下却有血气漫延,包裹上来。 万家愁一惊,运起军条利神功,足下生风,旋转如轮,带起的旋风将血气冲开,这才安全落地。 至此才明白为什么对方不将头顶封上。人高墙高,纵有天大本事也逃不出去,可若双足离地太远,力不能及,被对方将下盘封住,落下便是死地了。 心里想着,手里又劈出厂六七十掌,渐渐有些气喘吁吁。 劈出的掌风也不似先前那么凌厉,那堵血墙自然又向内挤压了两分。 他内伤未愈,知再僵持下去不堪设想。 同时听得范光明道:“万公子,你不要痴心妄想了。所谓狂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你内力再强,也有灯尽油干之时,不若现在住手。只要你答应加入我魔教,我保荐作为护法使者如何?” 万家愁大声喝道:“休想!” 集中全力突出一拳,向面前的血墙揭去。 他已思忖明白,若这样缠下去,怕自己真会如范光明所说,耗得灯尽油平,不若集中力量攻其一处,或可突破血墙也未可知。 万象神手与其他武功大是不同,他这一掌揭出,比寻长人的手臂摹然长出五六丈,那无形血墙不过三四尺厚,就象一个气球,若均衡用力,这一点受力支出,其他部位便稍收,仍能维持整体合围,可他这一拳突然捣出五六丈,只听噗的一声,气球竟被他从中捣个大窟窿,嘶嘶声起,周围的血气竟全从那窟窿中一涌而出,化为一片血雾,围在万家愁身边的影障立消。 在万家愁面前又现出了范光明的原形,他神色狰狞,瞪着万家愁道:“好,我数十年苦功修练的血阵,被你一拳捣破,这等仇不报,我岂能甘心?!” 手一动,袖间突出一剑,向万家仇刺了过来。 万家愁方才这一拳用力过猛,已消耗了三四分功力,但用来对付范光明还是富富有余。 见他剑到,身形不动,左手食指一弹,将剑击偏,右手飞快探出,去拿范光明右腕。 突听面前一声尖叫,竟然是吴芷玲的声音,伸出的手所碰之腕,也细腻无比,心中一动,将本该发出的力道收回,免得震伤了她心脉。 正想开口询问,身后又有剑风飒飒,凭风气已知剑路,回袖一挥,方要出掌,又听得邝真真叫道:“万公子,是我!” 急忙缩手,对方被击偏的剑一低又刺了过来。 万家愁伸出两指,夹住剑,道:“真真.你这是为何?” 话音未落,旁边笑声又起,厉无双、宋香也双双夹攻上来。 四个女子前后左右,嘻笑连声,将万家愁围在了当中,一刀一剑,莫不绝情,招招要致他于死地。 万家愁心里明知这是范光明使的幻变魔法,可每逢要出手时,心里总觉不忍,幸得武功比这些人高出许多,是以虽不忍伤敌,也没有落败。 斗了十几合,又成了方才在血墙中之势。 他功力消耗甚大,幸得这四女围攻之势也比方才那血墙要弱得多,自忖若以方才之法,攻击一点,或可破了重围。 可他下不了手。 支挡之间,觉出对方出手甚为毒辣,可看她们的面庞,又是那样真切,怎么也不敢确信就是范光明魔法所为。 正为难之际,忽听得宋香在耳边道:“幻变魔使,无形无踪,随心而灭,随心而生。” 顿时心头大悟,闭上了眼睛。 跟不能视,心头的犹豫就少了几分,虽然四女的声音还此起彼伏,但不见容貌,怜爱也消解了许多,再听声音时,也不象无前那么真真切切,辨得出是魔法假扮了。 心头一静,感觉上时格外敏锐。 他现在感觉到的就是煞气。 以他的武功,即使在黑暗中与人交战,也能清晰地辨出敌人的招数和方向,睁不睁眼睛对他施展功夫几乎无碍。目不能视,幻觉顿消,无论对方怎样变幻,在感觉中也只是一个人。 他从容对付,三招以后,便知对方内力虽佳,也只勉强可与当代七大高手相比,心中更是平稳。 再接两式,察出对手有些偏激,招招式式,均想扑向自己肋下的“罔象穴”。 当日与七大高手相斗时,万家愁就是这“罔象穴”上受伤,时至今日尚未恢复。 据返魂叟讲,若想恢复功力,须有内力相当于七大高手之人,以外力相撞,方能解得。 可这范光明为什么偏要扑这里呢?是不是返魂叟将解穴的秘法当作要害告诉他,骗他为我解穴呢? 可冥天宫的酷刑我曾亲眼所见,在莫长老中使出尚且令人难捱.这范光明为三大魔使之一,更是有些非常手段了,重刑之下,返魂叟焉敢说谎? 莫非他先前就是骗我,这里原本是我要害?叫人在受伤处重去解穴,这种手法,果然是闻所未闻。 但他为什么要骗我呢?听他所述对厉无双的感情,当无虚假,纵他肯骗我,又怎么能骗厉无双呢? 万家愁手里接招拆招,心念飞速转动,最后还是下决心冒险一试。 若是寻常武林中人,深知人心奸诈,是断不肯冒此大险的。 但万家愁敢。 他故意卖了一个破绽,闪出自己的罔象穴,对方果然乘虚而入,一掌扑入。 万家愁顿觉一阵剧痛! 暗叫声不好,迅速地捕到对方杀气来龙去脉,强忍伤痛,修然出手,猛拍了一掌。 “砰”的一声,范光明一声惨叫使万家愁睁开眼来,只见范光明跌坐在地,捂着胸口怔怔地盯着他。 返魂叟在那边呵呵地笑起来。 范光明怒道:“你笑什么?” 返魂叟道:“没想到魔教的幻变魔使也会上老朽的当。万公子,你伤可好些了么?” 万家愁只觉心血上涌,哇的一声,喷出了一口鲜血。 范光明已将返魂文提在手里,恨恨地问:“你,你敢骗我?” 返魂叟神色平和地看着他,道:“范魔使,你只当你酷刑严厉,那不知老夫早有准备,自断了经脉,你使力从我大穴贯入,想叫我痛痒难熬,可我经脉已断,感觉告无,怎么就骗不得你?” 范光明大愕,使脚一踢,返魂叟果然身无知觉,已是一个废人。 他狠狠地掐住返魂叟的脖子,恶狠狠地道:“你,你说,为什么要骗我?” 返魂叟四肢已不能动,看着万家愁道:“老朽为什么这样做,这世上只有万公子明白。 万公子,你现在奇穴已解,其他的疗伤之法,我也在你们激斗之时对宋魔使说过了,她帮不帮你,我就不知道了。小老儿只盼你伤愈之后,莫负小老儿之托!” 万家愁已委顿在地,听他此言,勉力支撑着站起来,向那边走过去,道:“范光明,你放开他!” 范光明见他过来,手下一使劲,返魂叟叫也不及叫出一声,立时气绝。 万家愁大怒,挥掌向他百会穴上拍了下去! 这一掌他已用尽最后力气,一掌拍出,身体站立不住,倒在地上。 令他惊奇的是中掌之后的范光明发出一片吱吱的叫声,随着叫声,百会穴上不断有红雾喷出,身材随之不断缩小,转眼之间,缩成了不足二尺高的一个大头沫儒。 就地一滚,象一个皮球一样滚出大厅,不知去向。 万家愁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眼前一片迷茫,四周香气葱郁,万家愁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圆形的大帐中。 床也是圆的,这床好象在哪里见过? 宋香! 这两字在他脑中一闪,人飞快跃起。 突然觉身后增加了重负,一个紧抱在身后的人被他带起,立在帐中。 万家愁这才发现自己全身上下一丝不挂,同时觉出身后贴着的人细腻无比,摩擦得全身上下凉丝丝、滑溜溜的甚是舒服。 低头看看,两段白藕似的玉臂在胸前缠绕,令人目眩。 他悄声问道:“宋香?” 身后传来格格一笑,一只纤纤细脚突然踢在他的脚踝上,两人重又扑倒在床上。 万家愁轻轻掰着她的手,道:“喂,放开我。” 那双手不仅没有松开,反而搂得更紧了,宋香在他身后摇晃着,含嚷道:“哼,你这个人好没良心,我治好你的病,连声谢也不说,就要甩了我么?” 万家愁也觉自己精力格外充沛,与先前大是不同,暗暗运转内息察看,浑身经脉无一处不畅通,功力已恢复至顶巅。 心中大喜,道:“多谢多谢!” 宋香娇声道:“怎么谢?就这么说一声就完了么?人家可是搂着你这冷冰冰的身子暖了好多天呢!” 万家愁先前曾得邝真真和厉无双治过伤,知那情形对一个女孩子来说,不仅难受,而且难堪,愧疚地道:“那你说我该怎么谢你呢?只要我能办到的,都行。” 宋香道:“我也不让你为我办什么啦,只要你接我的吩咐做就行。” 万家愁道:“做什么?” 宋香松开手,道:“你闭上眼睛,坐起来。” 万家愁照办。 宋香道:“转过身来,对着我。” 万家愁照办。 宋香道:“好了,睁开眼睛,看着我。” 万家愁睁开了眼睛。 热血呼地一下全涌到脸上来了。 宋香躺在帐中,纤毫毕现,无一处不光洁,。无一处不诱人。 她缓缓伸出手来,拉了拉他。 万家愁猛地将头理到她胸前,紧紧地搂住了她…… 其实,这一次宋香并没有施展自己的魔法。 可她那美丽的洞体本身就是无可抗拒的魔法。 先前,她与万家愁相对时,因他心中念着她是敌人,时刻警惕,才没有被她迷倒,这警觉一去,如何能抗住那美丽? 宋香轻柔地抚摸着他,直到他渐渐安静下来,才长出了一口气,道:“我不错。” 万家愁不知所以,问道:“什么?” 宋香道:“这个世上,没有我迷不倒的男人。” 万家愁道:“段天民呢?” 宋香格格地笑起来:“他么?他不是个男人。” 万家愁一愣,道:“什么?段天民他,是个女人么?” 宋香摇摇头.道:“他也不是个女人。”停了停又补上一句:“是武功毁了他。” 万家愁大惑不解,问道:“你说什么?武功?他走火火魔了么?” 宋香道:“也算是吧。你听说过修罗大潜能么?” 万家愁道:“修罗大潜能?我倒是听我师父婆罗战主讲过。据说那是一本武功宝典,若有人能修得此功,可天下无敌。但我师傅也说这修罗大潜能很可能是武林中人的一种传说,从来没有人见过,也没见有人露过那种武功。” 宋香道:“不,不是传说。这本宝典现在就在冥天宫中。事实上,这武功你也见过了。” 万家愁道:“我见过?什么时候?” 宋香道:“我们魔教三位魔使的武功,奇诡怪异,均来自宝典之中。” 万家愁点点头道:“这就是了。我说么,你们三大魔使师承不明,与江湖各派全无瓜葛,却又年纪不大,有些蹊跷,原来这其中另有原因。” 顿了一顿,又道:“不过,这修罗大潜能,除诡怪之外,只怕也是徒有其名吧?” 来香降了一声,道:“万公子好傲气!你见我们三大魔使败在你手下,便轻视这一部宝典么?好教你知道,我们三个所学,均是宝典中的皮毛,不过是当年教主庄鼎见我们资质均浅,挑些易学之术教给我们,用以服众而已。宝典的精华,我们如何能够得见?” 万家愁不吭声了。 他也知道,自己能够战胜三位魔使,有些侥幸。倘若没有来香从中指点,揭穿这其中种种奥秘,自己能否战胜他们,也实在难说。 看来香满脸不悦,扳住她的肩头,哄道:“好了,别生气了,我并不是轻视你。若无你从中指点,我如何能胜得这等方便?” 来香拨开他的手道:“你又错了。我并不是那等斤斤计较之人,我是怕你过于轻敌,将来叫我做寡妇哇!” 万家愁听她如此说,更是心生怜爱,搂住她道:“罢罢,我再不敢轻敌就是了。那宝典倒底有如何厉害?说来我听听。” 来香道:“到底如何,我们也不知道了。教主任鼎武功可说是出神火化,但还未将宝典中的武功学到三成。” 万家愁道:‘哪,这宝典现在谁手卢 来香道:“这是我们教中的一大秘密。除我们三位魔使及前后两位教主外,还无人知晓。”她叹了一口气,看看万家愁道;‘不过我既然为你已经叛教,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就对你说了吧:我们教主,是让段天民逼走的广万家愁大愕,道;‘针么?在教主不是已经死了么?” 宋香摇摇头道:“对外人我们是这样说,恐教中变乱。其实,教主不仅没死,就在冥天宫中,黄泉井下。那五行蛇阵,也是他老人家布下的。” 万家愁道:“这,这到底是为什么?” 宋香道:“说来就活长了。当年,段天民只身投靠我教,教主庄鼎见他资质奇佳,武功又好,便亲自设坛收他为徒,并准他修练宝典卜的武功“段天民修习宝典上的武功后,进展神速,只数年,便远远胜过教主,逼他退位。 “当时我们三位魔使都在场,眼见他三拳两脚,便将教主治服,招式奇诡,闻所未闻,也各个惊服。 “老教主败在他手下,只得升坛传喻教众,谎称自己要升天,传位给段天民。 “可他却将宝典藏了起来。因为他心里明白,段天民为了宝典,就必得让他活下去,若将宝典交出来,他就没命了。 “段天民为那宝典,可说是费尽了苦心。我们教中的酷刑你也见过两桩,可你见到的,不过是些城角而已,哪里比得段无民的手段?我们常在教中,可谓心冷似铁,见了那刑罚,也不寒而栗。 “庄教主倒也是条硬汉,虽然被他将四肢弄成一截截,连动也动不得,仍是一字不招。 “段大民无奈,只得将他暂行监押在蛇神殿内,慢慢再审。 “谁知第二天早上,教主竟不翼而飞,留下一行字,叫段天民到黄泉井中找他。 “黄泉井中的五行蛇阵你见过了,那便是在教主布下的,至于他这一手足皆残的人如何能够逃到那井中,便无人可知了。 “段天民为寻宝典,整日思索破五行阵的办法,后来听说中原出了一武学奇才,便让邝真真出去诱你,没想到你这傻子果然入套。” 万家愁大讶,道:“什么?邝真真她?不,我不信!” 宋香撇撇嘴道:“信不信由你。你当我在这里拨弄是非么?哼,邝真真虽然号称武林三艳之一,我宋香还不至没落到吃她的醋吧?” 她含唤带怒的模样更是楚楚动人,万家愁歉疚地笑笑,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不明白,那段天民诱我来,必是想让我替他去探黄泉洞,怎么又会轻易放我走呢?” 宋香道:“大概他又觉得用不着你I吧?鬼使神差,邝真真由阴风洞中得到了负心竹,想那毒门法宝必能克五行蛇阵。段天民要去寻修罗大潜能宝典,有你这么一个武功高强的人在身边,岂不是徒增一个劲敌?” 万家愁点点头,道:“这就对了。你既然知道这些,怎么不平告诉我?” 宋香冷笑一声,道:“早,早你是我什么人哪?再说,我也并非没有点醒你,送你出洞之时,我反复暗示于你,可你心中只念着那个m真真,不见到她死不甘心,我有什么办法?” 万家愁前后想想,叹了口气,道:“唉,魔教中人真是让人不可捉摸,一着一式、一言一行,无不透着党怪,真让人防不胜防。”他看看来香,深情地道:“当然,你是个例外,若不是碰上你,我真是被人利用了,还不知是怎么回事呢!” 帐外忽然有一人冷冷地道:“恐怕不见得吧?你怎知宋香就不会利用你?” 万家愁听得这声音,大吃一惊,掀开帐向外看,惊喜过望,叫了一声“芷玲”,便要跳出去。 阮莹莹在外冷冷地道:“别动!你这身打扮,可是见得人的么?” 万家愁这才想起自己身上一丝不挂,脸差得通红,忙找衣服穿上了,跳出帐外,道: “芷玲,不,莹莹,你怎么来了、’ 阮莹莹依旧冷冷地道:“我为什么不能来?” 宋香此刻也穿好了衣服,出帐道:“哟,莹莹,你这可是吃我的醋么?” 阮莹莹道:“吃醋?我凭什么吃他的醋?” 宋香道:“罢了,当着真人别说假话,你若不爱他,怎么我一找你说是给他治病,你就跟来了?” 阮莹莹道:“他于我有思,我不过是来回报他而已。” 万家愁道:“救我?”回头看看来香,道:“这些天,不是你……” 宋香点点头,道:“不错,把你暖过来的是我,若没有她用金针为你疗伤,你怎能好得这么快?” 万家愁道:“这,多谢二位。” 宋香道:“你我已有夫妻之份,你倒不必谢我。要谢,谢她吧。对了,还有那为你死去的返魂叟,若不是他告诉我这个办法,我也不会寻她来。” 听她提起返魂叟,万家愁想起了厉无双,心中一动,满脸愧疚。 阮莹莹见他脸色,以为是为自己,心中妒火略消,脸色平和了些,道:“事情已经过去了,万公子,你今后想均何呢?” 万家愁看看宋香,道:“这个……邝真真既然不用我再寻找,我就与你们出宫去吧。” 阮莹莹道:“出宫,怕是不那么容易吧?这位来魔使,可肯放你走么?” 万家愁道:“她么?她自然是要和我一起走的。” 阮莹莹看着万家愁,摇摇头道:“你呀,真是一个教不乖的。你为什么就不想一想,这宋香,为什么要舍身救你,竟不惜一切?” 万家愁脑中轰的一下,茫然地道:“为什么?难道不是……” 宋香格格地笑起来,搂着他道:“好啦,我的夫君,你不要听她离间,我爱你,是真心真意的。不为别的,就为你一见之下挺住了我的诱惑,我也不会放过你。你应该知道,你是这世上第一人啊!”顿了顿又道:“本来还有一个,可后来我听说他为了修练宝典上的武功,自宫其身,对他就没什么兴趣啦!” 万家愁道:“自宫?莫非段天民他……” 宋香点点头,道:“对。在修罗大潜能宝典第一页上就写着,女人想练好此功,须一百年。男人资质好者五十年可成,但若能自宫其身,便三年可成。” 万家愁道:“嗅,怪不得他那么快便超过了你们教主。” 阮莹莹道:“宋使者,有一件事我不明白。” 宋香道:“请讲。” 阮莹莹道:“那宝典作见过么?” 宋香道:“那是教中至宝,我们怎能见到?我们学的这点武功,都是由教主口授的。” 阮莹莹道:“那你怎知宝典第一页上写的什么字呢?” 宋香格格地笑起来,道:“智慧仙人的女儿果真与众不同。是,我说的这些,都是老教主庄鼎告诉我的。” 阮莹莹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出手相助万公子,也是你们教主教你的吧?” 宋香点点头道:“是呀。” 万家愁惊讶地看着她,道:“什么?你……” 宋香道:“既然莹莹都看破了,我也不瞒你了。万公子,我确有事想求你帮忙。” 万家愁道:“什么事?” 阮莹莹道:“这还想不出来么?呆子!” 万家愁道:“你,叫我救庄教主?” 宋香道:“是。不瞒公子说,任教主虽然野心甚大,想雄霸武林,可他大功未成,除了收罗些人才外,没什么举动,也不算罪大恶极,可他对我们三大魔使,却有再生之德。我们三个都是孤儿,若不是任教主收养我们,现在可不知是何下场了。” 万家愁心中一擦,道:“你们三个,可你怎么又……” 阮莹莹白了他一眼,道:“这是苦肉计呀,傻子!” 宋香道:“唉,既然智慧仙人的女儿在这里,我还是什么也不要隐瞒了。对,不错,我们是使的苦肉汁。我叛离他们,也是事先商量好的,目的只有一个,取得你的信任。然后央你去救庄教主。” 万家愁呆愣半天,道:“苦肉计?那,范光明与闻中闻,岂不是白死了么?” 宋香道:“在教主对我们三个思重如山,只要能救出他来,若叫我死,我也会毫不犹豫的。” 万家愁道:“可是,返魂叟、哑婆婆,她们……岂不是也白白送了性命?” 宋香道:“事关重大,不做得象一些,如何能哄过你?只是,我们不知道哑婆婆是你娘……” 虽然万家愁也不知哑婆婆是否就是自己的亲娘,可提起她来还是心如刀绞,恨恨地道: “不,这个忙找不帮!” 宋香道:“万公子,我并不只是请你帮忙,还有一个大大的好处给你。” 万家愁道:“别说了,无论什么好处,我也不会帮你!” 宋香道:“若是将修罗大潜能宝典给你呢?在教主说了,他现在已是一个废人,如果你能救他出来,不仅将宝典传给你,还将教主之位让给你。” 万家愁道:“别说了,不帮!”起身道:“莹莹,咱们走!”回头看着宋香:“你,跟我走不?” 宋香冷冷一笑,道:“走?万家愁,你真就那么绝情?” 万家愁道:“情?你们魔教中人还有什么真情么?一招一式、一言一行,无不包藏祸心!” 宋香哀伤地看着他,眼里渐渐涌满了泪水,一字一句地道:“万家愁,你没有良心! 是,我骗你不假,可我对你是真心的!这,难道你也不知道么?” 万家愁心中一动,可还是狠下心道:“好,你若真心待我,就跟我走,咱们一起离开这里,永远不回来!” 宋香凄伤地看着他,道:“你,真不肯帮我么?” 万家愁道:“不!” 宋香道:“好,你们走吧。”她突然从抽中抖出一把匕首来,向自己胸前刺了下去! 万家愁暗叫声“不好”,急忙上前,还是晚了一步,虽然抢下了她的匕首,可她还是在胸前戳下了一洞,深及寸许,鲜血立时染红了纱衣。 万家愁忙替她止住血,道:“你,你这是何苦?” 阮莹莹也走过来,一边给她上药,一边冷冷地道:“宋香,你这招苦肉计果然厉害!” 宋香道:“对,是苦肉计!万家愁,你听着,你若救我师傅,我这就是苦肉计;你若不救他,我就真死!你拦得我一时拦不得我一世,总不能把我点了穴道扛着走一辈子吧?” 阮莹莹拍拍手道:“好,厉害。万公子,我替你应下了吧?” 万家愁点点头,道:“是,我救。”
第二十九章 情 种 进了号称蛇神殿的大石洞,一股阴森之气迎面袭来,阮莹莹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 万家愁关切地道:“莹莹,这里寒毒太重,你就守在门边,不要进来了。” 阮莹莹摇摇头,道:“不,我想看看黄泉井和五行阵,长长见识。” 万家愁听她如此说,伸手握住了她的手。阮莹莹顿觉一股强劲热力由他手上源源不断地传来,经脉畅通,暖融融的,身上寒冷顿消,感激地对他点点头。 宋香在旁看了,视若无睹,径先向黄泉井边走去。 她内力比阮莹莹要强许多,又常来这里走动,是以并不觉如何为难。 万家愁拉阮莹莹走到井边,站在栏边向内探视,阵阵辛烈刺鼻的气味由井内冒上来。 阮莹莹低头看了一眼,只见数千条毒蛇扭结成一团,昂头翘尾,吐着火红的蛇信,嘶嘶乱叫,忍耐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掉转头不敢再看。 井中一阵骚乱,那些蛇骤受袭击,嘶嘶叫着互相挤压,蛇皮相拉,发出咋咋的响声。 几千条蛇搅在一起,这声音竟然轰如雷鸣。 万家愁忙拉住阮莹莹的手,度些内力给她,阮莹莹顿觉精神一爽,回过头来,感激地对他一笑,道:“家愁,你不要去!那蛇阵太可怕了!” 万家愁轻柔而又坚决地摇了摇头。 阮莹莹看着他,点点头,道:“是了,我知道拦不住你,不这样,你就不是万家愁了。” 万家愁手下略用用力,算做回答。 阮莹莹见劝不动他,不再多说,掉转头向井内看着。 那蛇阵还是那样可怕,但有万家愁握着她的手,定力大增,不似先前那样头晕目眩了。 宋香仍在井桂边观望,头也不回地问道:“上次你来,下井了么?” 万家愁道:“下了。我屏住杀机,以内功护体,不让一丝敌意外露,是以无事。” 宋香道:“那你也不知它们如何对敌攻击了?” 万家愁道:“不知。” 宋香道:“你看着!” 突然纵身,向井下一跃。 万家愁急忙出手,幸有万象神功,手臂墓然长出五、六丈,这才在宋香落在井底前抓住她,将她提了上来。 纵是如此之神速,仍有两只毒蛇咬住她的绣鞋被带了上来。 万家愁用指弹了两下,两条蛇飞落在地,抖动着。 他埋怨道:“你这是为何?” 宋香道:“我想叫你知己知彼。” 万家愁怒道:“胡闹!莫非你自己性命便不要了么?” 宋香回头看着他,道:“夫君,我央你救我师傅,乃是迫不得已。师傅对我有恩在先,我与你有情在后,若不救他,我心里不安,可若真的搭上作,我心里不舍呀!”她哭了起来。 万家愁轻轻地拍着她的背,道:“好了,你心疼我,也不该做这等傻事呀!你放心,前些日我只有七分功力,进这五行除尚且能全身而退,现在功力已恢复至十成,更不会有事了。” 宋香道:“没事更好。若你有事,我宋香绝不苟活!” 万家愁笑道:“好了,别哭了。你死呀活的,我心就乱了。心一乱,如何对敌?” 宋香擦着泪,点点头。 一直盯着井内的阮莹莹突然点点头,道:“唉,我知道了。” 万家愁询着她的目光向井内望去。 他看到黑。红、黄、青、白五道光色一闪,修然而没。 方才宋香跳入井下时,五蛇受到警迅,疾速出击,可他们还是比万家愁的手慢了一步。 这五行蛇感觉奇敏,敌意一进,立时解阵,各回各巢。 这虽然只有片刻之时,但一直盯着井内的阮莹莹还是看得清清楚楚。 她回过头,对万家愁道:“你带我出殿去吧,站在这井边上,有损你的功力。” 万家愁点点头,拉着她的手向外走。支撑阮莹莹的些许内力在他来说如沧海一粟,但他也实在不情愿让阮莹莹守在这腥臭的井边。 殿外风清气爽,三人都长舒了一口气。 宋香指着远处的几块五头,道:“咱们到那边坐一会儿吧,看阮小姐的神情,我便知她已有破阵之法了。” 阮莹莹抬头看看天,道:“坐什么,时间紧迫,咱们就在这里说吧。” 她顺手拣了根树枝,在地下画了一个圈,道:“这五行蛇阵在阵法上也没什么稀奇,《洛书》上早有记载,黄五居中,上紫九、下白一。左碧三、右赤七。似这样简单排列。” 她在地上点点戳戳,画出了五行的顺序,然后用九条弧线将它们联接起来,讲解道: “根据阴阳动静变化,五行又可互为转化、互为支持,象这样…… “然此五行之间,虽相生相扶,也并非无懈可击,金、木之间便有询环差,其中又以木最为薄弱。 “你们看这阵法,它与水、火互为支持,却远离中土,又与金之间有一彻环间隔,倘受攻击,金、上为补足水、火所留空位,无法迅疾支持,否则阵法将大乱。 “所以若以人布阵,此阵中应尽先精兵强将,方能补足空虚。 ‘担这蛇阵却在这方面犯了一个大错,我方才看五蛇游动,以黑的玄水君为最弱,其次便是这青木君。 “这并非是布阵者大意疏忽,而是天意如此。五蛇按颜色、五行排列,这青木君居末次,任何人也无法改变。 “倘将五蛇顺序变动,又停了五行,阵法只能更糟。 “况这青木君也可谓外强中干,在表面上看,五蛇之中属它最为灵动,所以不仅不识五行阵的人不会先选立下手,便是识得此阵的人,见它以强补弱,也会避实就虚,先去攻击看上去略为瘦弱的兑金君。 “因为金在五行中也较薄弱,加上它的外貌,使人很容易选中它“其实它在五蛇中,却是最强。最毒的一种,攻击它,无论功力多强,也难一击奏效。 “五行阵化生便捷,岂容你组织二次攻击?一击不中,后果可想而知。” 万家愁听得背上微微沁汗。 他选中的首攻目标本来是这兑金君。 因为兑金君的确看上去比其它几条蛇容易对付些。 他拍拍额头,道:“好险,芷玲,今日若不是你指点,我定先攻那兑金君。” 阮莹莹抬眼撩了他一下,纠正道:“我叫阮莹莹。” 万家愁心里一顿,颇有些不舒服。 不知怎么,一旦想起面前这个女人的真名叫阮莹莹时,他的心中就感到有些陌生。 他也知,名字不过是人的一个代号,阮莹莹也好、吴芷玲也好,她还是她,并没有什么改变。 就象他自己过去叫竺东来、现在叫万家愁一样。 可这种感觉就是挥之不去。 阮莹莹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抬头看看天,淡淡地道:“现在已时刚过,稍等一等,正午时分是那蛇阵最薄弱的时候,不知你以什么破解?” 万家愁愣愣,从怀里掏出天蚕丝来,道:“我想用这天蚕丝。” 阮莹莹眼睛一亮,道:“嗯,这天蚕丝果真是破这五行蛇阵的一件奇绝兵器。你记着,此一去必须一击成功,只要破掉青木君,五行阵便已乱,其它几条蛇,任他再凶,以你的神功,也不足为虑了。” 万家愁道:“好吧,我记着。” 阮莹莹看他神情快快,顿顿道:“万公子,找到庄教主之后,你还想干什么?” 万家愁没有想到她在这个时候会提出这个问题,愣了一下,道:“我么,自然是去神农架赴沈公子之约。” 看了看阮莹莹,又道:“当然,如果你不想我去的话,我就不去。” 阮莹莹道:“为什么不想?咱们三人之间的事,总该有一个了结。” 万家愁心中一震,问道:“用武功么?” 阮莹莹笑笑:“不用武功,你说用什么办法呢?” 万家愁瞠目结舌。 是呀,不用武功,用什么办法呢? 他也知,这办法并不好,可实在又想不出其他的办法来,搔播头,道:“你放心,我不会输给他。” 阮莹莹眼里满是笑意,看着他道:“能不能输给他还看你这一次能不能回来,你若不能顺利回来,还谈什么比武?” 万家愁听她一激,神色大震,道:“只要你对我有信心,我一定能回来。” 阮莹莹笑道:“对于你,我从来就没有失去过信心。” 她这一笑,宛如一缕春风,沁入了万家愁的心田,他站起身,道:“怎么样?可以去了吧?” 阮莹莹看看天,道:“去吧,别忘了,我们在外边等你。” 万家愁郑重地点点头,向大殿里走去。 宋香看着阮莹莹,道:“还是你有办法,能那么快叫他振作起来。” 阮莹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宋香也跟着叹了一口气。 她明白,阮莹莹方才那番话,纯粹是为了鼓励万家愁所发,其实,她的心里,一定特别惧怕神农架上的那一场决斗,哪一个女人,愿意看看自己深爱着的两个男人生死相搏呢? 更不用说还把自己当做赌注了。 这样的尴尬局面,凡是看得起自己的女人是都不希望出现,也绝不会接受的。 可万家愁竟然相信了她的话。 男人啊,对自己的能力往往估计的更高。 可话又说回来,如果一个男人不相信自己,又有哪一个女人会爱上他呢? 她很想安慰一下阮莹莹,却又觉得无话可说。 阮莹莹现在已顾不得自己的烦恼了,站在殿口,紧张地盯着万家愁。 此刻,万家愁已经又来到了井边。他深手到怀中,摸出哑婆婆给他的天蚕丝,抖开一段,做了一个活节,量好尺寸,将蚕丝系于井拦边,腾身一跃,退飞到井口,冉冉落于井底。 井底蛇丘突然散落,众蛇围在万家愁身边,扬头吐信,作势欲攻。 万家愁暗运神功护体,却将杀机严藏,一丝不露。 果然有蛇当先来啄,蛇信触在看不见的气墙上,无功而退。 万家愁抬头,向井口观望。 那条黄色大蟒封在洞口,如石柱一般,因万家愁没有举动,它也未动,将头藏在井圈一个缺口中。 万家愁算准方位,轻轻拂动天蚕丝,调动一下活节。 那是他在密林中生活时学会的技艺,用来套鸟百发百中,只要有猎物钻进去,越挣越紧。 调好之后,倏然出手! 食指一点,啼啼几声,指力激射,身侧六七条毒蛇被弹飞,地上蛇阵大乱。 果然依前所见,那根撑在井口的黄色粉柱突然挟着腥风巨响,缩回地上,向西北方退去。 他知道五条怪蛇该出现了。 果然,在靠近石壁处,黑的玄水君、红的离火君。黄的黄土君、青的青木君、白的兑金君一齐游了出来。 万家愁见青瘦的青木君正入圈套,纵身而起。 一脱重围,回手啼啼点出两指。 五蛇骤受攻击,窜身换位。 它们以金木水火土五行排列,一换一转,立成铰杀之势,将井底封得无一隙可入,毒雾氛意,自井口二尺以下已无旁类存活之余地。 但万家愁此时已身落井边,拉起天蚕丝,向上一甩! 青光一闪,青木君被他从井底钓出,摔在洞顶,啪的一声,回落地上,却依然无恙,扭身欲扑。 万家愁手腕一抖,又将它甩向棚项,待它摔落,复又科起,如是五次,突听“叶”的一声,青木君头额破裂,毒汁四溅,腥臭表天。 万家愁以神功护体,安然蹿出洞外。 门外宋香见他钓蛇出来摔打,也有防备,领着阮莹莹避开洞口,未受侵袭。 万家愁折来几根毛竹,宋香与阮莹莹帮着清去枝蔓打通,接在一起,探到洞底。 他深吸一口气,猛然一吹,急忙闪身。 洞内青雾排出,万家愁与来香一前一后将阮莹莹护在中间,挥掌推开毒雾。远处树上,嗽脉鸣叫的几只鸟突然呼声,抖落于地。 待毒雾消散,万家愁只身走入洞内。 这蛇神殿里依旧腥气扑鼻。 站在井栏边观望,不由得浑身一惊。 井下数千条毒蛇竟然全被青木君的毒气蒸死,且根根挺直。 这些死蛇聚在一起,竟比活着的时候还要阴森。 只有那玄水君等四条巨蛇还安好无恙,甚至连阵势也未变。 可在万家愁眼里,那蛇阵却有一大大缺口。 青木君的位置闲着。 他提起天蚕丝,按金、水、火、土之位挽了四个活节,从空缺的水位缓缓吊入井内。 按照际莹莹算好的五行阵的换位之法,将天蚕丝吊入后,悄悄抖开。 天蚕丝柔软无比,井底深逾数丈,若寻常人,想摆正它如何可能? 但在万家愁手里,却轻而易举,内力通过蚕丝传到顶端,随心所动。 圈套摆好,凌空出指,攻向离火君。 他的指力虽强,但距离甚远,也毫不能伤对方分毫。 可那股杀机透入,众蛇惊起,迅速换位,尽皆八套。 拉住天蚕丝奋力一抖,如前一样又将它们钓了出来。 不过这一次不是一条,而是四条,拴在一起,重达数百斤。 啪啪几摔,便已僵直,万家愁飞身跃起,拉着天蚕丝踊出洞外。 藏在壁后的来香和阮莹莹只看得人影一闪,万家愁已经无影无踪。 他来到排云崖边,抡起天蚕丝,一顿猛摔! 红。白、黄、黑毒计飞溅,似彩虹一般,向深谷间飘散_万家愁跪在崖边,痛哭失声。 他想起了哑婆婆。 如果没有她所赠的天蚕丝一问能破得了这五行蛇阵? 使别的绳索,略粗些便能被五蛇察觉,细者又焉能钓得动巨蛇? 五行蛇阵一破.井内已无险,万家愁带着二人下到井中。 虽然明知井底全是死蛇,阮莹莹还是吓得浑身发颤,拉着万家愁的手不敢松开;就是宋香也有些惧怕,紧紧傍着万家愁,寸步不离,此刻这二人心中已全忘了自己还会武功,将自身的生死安危,全系在了这一个男人身上。 万家愁领着她们,走到那晶莹的白玉门前,轻轻一推。 门无声地向内张开.露出一条白色通道。 三人走进去,门竟在身后无声自闭。 洞内虽无灯,却并不黑,顶上工壁通明。 三人均知外面地形,度得出这通道应在深山之内,那头顶的土壁光从何来,无法得知。 回头望望,石门平滑无比,绝无任何把柄可着力,显然从里面再打不开。 万家愁推推,纹丝不动。 看来要想出去,只能另寻出口了。 好在空气清爽,毫不气闷,由此可知前面目还有生路,放心向刚。 走约十数丈,路向右转。 眼前突现一块玉壁,上书两个绿色大字:福田。 三个心中均是一震, 转过五壁,金光灿然,五六步外,竟是一道金门。 轻轻一推,金门洞开,豁然开朗! 眼前突现一座大厅,方圆数百丈,白玉作项,翡翠铺地,小溪潺潺,奇石环立,石桌石椅,一应俱全。 阮莹莹和来香不由得惊呼出声,拍手跳跃。 万家愁伸手扯住了她们。 二人一愣,立刻嗟声。 从一座假山后转出一人,儒服方巾,手摇折扇,风度翩翩,汾酒俊逸。 向万家愁拱拱手,道:“万兄果真当世奇才,能赤手空拳破五行阵者,君乃天下第一人。” 万家愁也拱手道:“段兄已在我先,何必过谦?” 段天民微微一笑,眼望着宋香道:“宋使者,庄教主没白疼你,果真孝心可佳。” 宋香冷冷一笑,道:“可惜,他老人家一世英名,最终还是看错了人。” 段天民的脸抽搐了一下,迅速恢复了原态,看着阮莹莹笑道:“这位佳丽可是智慧仙人阮云台先生的千金莹莹小姐么。’ 阮莹莹一愣,道:“你何以知道?” 段天民得意地一笑,道:“有道是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这也不足为奇啦。” 阮莹莹也笑笑,道:“唉,我险些上了你的当。有邝真真在你这里么。” 段大民不在意地一笑,抬手肃客:“既然来了,何不进来一叙?” 万家愁不动,冷冷地道:“邝真真呢?你将她弄到哪里去了?” 段天民仍面带笑容:“看不出,万公子不仅英雄豪气,还善会怜香惜玉。真真,出来见客。” 随着话音,邝真真从假山后转出来,她对宋阮二人视若不见,只对万家愁点点头道: “你来了?” 万家愁道:“邝真真,你果真与他一路么?” 邝真真看看段无民,低声道:“是。现在,我正在和教主修练神功,你见到我,已尽了力了,请回吧。” 万家愁看着她。 邝真真依旧是那么美丽,可眉眼间却添了不少怪戾之气,惹人生厌。 万家愁道:“真真,邪魔歪道,不练也罢。你照照镜子,便知得失。跟我走。” 邝真真突然烦躁异常,根根地道:“你算什么人?也配来指责我?万家愁,你也知我邝真真是什么人,不要惹我!” 万家愁叹了一口气,道:“罢,人各有志,不便强求。你们不走,将庄教主交给我,我带他走。” 段天民看看邝真真,笑道:“真真,你看呢?” 邝真真怒目圆瞪,直视着万家愁道:“万公子,你也想寻修罗大潜能宝典么?天下男子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我数三个数,你若不走,莫怪我不客气!” 万家愁未料她会突然翻脸,有些不知所措。 邝真真却毫不客气地数道:“-、二、三!” “三”字出口,人已飞跃而出,向万家愁扑了过来。 万家愁将身一闪,躲过她这一击,心中一凛。 二人虽未接手,却也知邝真真武功突飞猛进,已非几日前可比。 看来都是那负心竹的功劳。 尤其让万家愁伤心的是她这一扑竟是生死相搏之势,哪还有一点昔日的情谊? 不觉伤心地道:“真真,是我!” 邝真真咬牙切齿地道:“打得就是你!”回手一棍,向他胸前刺来。 那负心竹虽然短小,可拿在她手里,却剑气逼人,万家愁不忍与她相搏,又闪身躲了过去。 邝真真并不手软,一击不中,转身又扑过来。手中竹根上下翻飞,连续刺出十三式,招招狠毒。 万家愁被她逼得甚紧,心头恼怒,闪身一让,使她偏过,回手一探,抓住负心竹,左手点出,要拿她穴道。 蓦然间见邝真真脸色惨白,惊愕失望满聚,心中不忍,缩手不攻。 段天民喝道:“同舟独济!”’ 邝真真随他喊声,猛然后刺! 万家愁没料她如此绝情,躲闪不及,被刺中肩头。 那负心竹在邝真真手中快加利剑,不仅衣衫皆透,皮肉也受了些伤。 伤痛使万家愁心生恼怒,又探手抓住竹棍,便要出掌。 可一见邝真真眼中惊惧,依然无力下手。 段天民又喝道:“误人误己!”’ 邝真真身随声动,腰身一软,假向万家愁,趁他一扶之际,一棍刺出! 万家愁见她使出这两败俱伤的招法,心中惨痛,方要出手教训.邝真真刺出的竹棍突然折回,刺向自己胸前。 她本邪火攻心,心迷智乱,摹见万家愁痛苦的眼色,猛然惊醒,收回竹根。 可这一式就叫做“误人误己”,不能伤人,便要自伤,万家愁虽然出手急挡,也只阻得去势,棍头还是划伤了她自己的左胸。 万家愁不再犹豫,探指捏住负心竹,顺势一捺。 邝真真手中竹棍拿捏不住,被他颂顺当当地抢在手里。 她呆然而立,茫然失色,哺南地道:“你,你不是人,你是鬼!” 她有了负心竹,跟段天民一起躲到此处,苦练武功,自信已经出神入化,没想到一出手便被人制住,灰心已极。 万家愁知她走火入魔,伸手抵住她大推穴,将一股强劲阳刚之气,急冲而入。 邝真真惊叫一声,起身跃逃。 可在万家愁手下,焉能逃脱?跑出五六步,他原地不动,长臂伸出,拇指一直未离她大推穴,内力源源攻入,邝真真大叫一声,张嘴吐出一口黑血。 头脑顿时清明,回头看着万家愁,从怀里掏出一粒药丸,飞奔回来,送进他嘴里,自己才又拿一丸吞下。 万家愁早觉出那负心竹头喂有巨毒,已使内力封住伤口,服了解药,气息一转,已知毒气全消,朝邝真真咧嘴一笑。 邝真真也对他嫣然一笑,道:“我,怎么了?” 万家愁道:“没事,偶感风寒。现在可好了?” 邝真真道:“当然,万神医妙手回春么!” 万家愁见她邪毒已被自己催散,大是放心,问道:“庄教主在哪里?” 邝真真未待答言,突听得段天民尖声喝道:“你们,转过头来!” 万家愁回头,大吃一惊。 宋香及阮莹莹均已被段天民拿住点了穴道,他两手按在二人头顶,尖声道:“万家愁,你是要她们死还是要她们活?” 头顶乃百会大穴所在,以段无民的武功,只要手下稍一用力,来香及阮莹莹立时便会毙命,万家愁武功再高,也无法救助。 忙摆手道:“段兄不要胡来,咱们有话好说。” 段天民阴阴地奸笑道:“想不到天下驰名的大英雄万家愁,却是这样儿女情长,男人喜爱香罗裙,纵有能为也有限。真是可惜呀,可惜!” 万家愁盯着他的手道:“段天民,你我之事,由你我二人来了结,与她们无关,放了她们!” 段无民道:“放了她们?放了她们你还能这样乖乖地听话么?” 万家愁道:“你倒底想怎么样?” 段天民道:“想怎么样?我想你跪下来求我,你肯不肯呢?” 万家愁怒目圆瞪,道:“什么?你!” 段天民道:“你不肯?是不?好,你若不肯,我就先杀了你这两个小情人,然后再等你跟我拼命。” 说着作势要用力。 万家愁叫道:“别动手!” 段天民嘿嘿笑道:“怎么?舍不得了?万家愁,你今天要想保全她们俩的性命,就乖乖地听话,我的耐心可是有限哩!” 人们都看着万家愁。 武林中人,可杀不可辱,两只膝盖最硬,段天民的要求,实是太无理了。 阮莹莹喊道:“万公子,大丈夫,头可断,血可流,就是不能向这等小人低头!别管我!” 宋香也喊道:“对,万公子,杀了这小子,替我们报仇,我们死而无憾了!” 段大民冷冷地道:“好,我的耐心已经没有了,万家愁,你就等着替她们报仇吧!” 万家愁大叫一声:“等等!” 双膝一屈,跪在地上。 洞内一片寂静。 阮莹莹、宋香、邝真真眼里热泪盈盈,看着跪在地上的万家愁。 这是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若在其他的场合,就是泰山压顶,也绝不肯弯下腰来,可现在,为了两个心爱的女子,却弯下了自己得膝盖。 阮莹莹突然哭出声来,道:“万公子,你何苦哇!” 她一出声,宋香与邝真真均压抑不住,哭出了声。 段无民尖叫一声:“别哭了!” 人们都看着他。 段无民咬着牙,点点头道:“好,好一个万家愁,有你的!真想让天下武林中人都来开开眼,看看你这天下大英雄的熊样!你,过不了女人这一关,能有什么出息I” 万家愁道:“段无民,你让我做的我做到了,放了她们!” 段大民:“放?你以为你这一跪就值两条人命么?能随便下跪的男人,他的脆就不值钱啦!” 万家愁头上青筋直跳,汗水顺着脊背往下淌,却不敢有丝毫动作,看着他道:“你还想怎么样?” 段天民道:“想怎么样?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听着,我眼你在三天之内,到阴风洞中将那庄鼎给我找出来,连那修罗大潜能宝典一起带来交给我。过时不候!” 万家愁道:“好,我去找。我本来就答应宋香去找庄教主,自然会想法找到她。不过,什么时候能找到,可就要看运气了。” 段大民蛮横地道:“不行!我说三天就三天!三天之内你要不把人和宝典一起带来,就等着替她们收尸吧!” 邝真真道:“三天?不可能!段教主,你在这黑风洞口转了几天,尚不敢入内,三天之内,怎么能回来?” 段大民道:“万家愁不是当世武林第一等的人物么?自然与我不同。万家愁,我不喜欢别人跟我讨价还价,这买卖谈得成就谈,谈不成就罢。我等你一句话。” 万家愁道:“好,我去找。” 他站起身,环顾四周,侧耳细听,突然向西边墙壁上推了一掌。 墙上洞开一门,里面风声呼啸,正是通往黑煞风河的所在。 段天民赞道:“万家愁果真是名不虚传。这等隐秘的洞口,你转眼就能发现,佩服。” 万家愁走到洞口,转过身指着他道:“段天民,你听着,三天之内,她们几个若是少一根毫毛,我绝不饶你!” 段天民冷冷地一笑,道:“万家愁,你现在没有跟我讲条件的余地!三天时间不多,你好自为之!” 万家愁不再说话,转身向风河中跃去! 邝真真见万家愁跃入风河,想也不想,便跟了过去! 万家愁觉出身后有人跟人,忙伸手一拉。 幸得他有万家神功在身,手陡然探出五、六丈远,这才及扯住了邝真真,否则,恐怕今生今世再难与她聚首了。 两人接随而下,然而就在这须臾之间,万家愁已在风河中飘出了五丈远,风势之急可想而知。 他将邝真真拉到身边,回头望去,那洞口已经远远不见了。 邝真真突然叫起来:“冷,冷!” 万家愁忙将自己的内力由手上传给她,邝真真不叫了,可牙齿还是得得发响。 万家愁又催些内力过去,邝真真的经脉里渐渐暖起来,不再发抖,却又惊叫起来: “呀,这里怎么这么黑?我怎么什么也看不见?” 她的话在呼啸的风声中比蚊虫的声音还是微弱,但万家愁肯定会听到。 万家愁没有回答。 他的内力即使在这寻常人伸手不见五指的黑煞阴河中,也勉强能够视物,可现在除了邝真真与自己外,什么也看不到。 这风河前无头,后无尾,连两边的洞壁也看不见。 更可怕的,是邝真真的身上聚起了厚厚的浓雾,已经包裹住她。 这黑煞阴风毒性若沁入她肌肤,后果不堪设想。 万家愁一手拉着她,另一手连连挥出数掌,为她驱开那包裹在身上的黑雾。 喜然觉得眼前一白。 两个人飘在风河中,意象飘在河流中一样,流动的风已经撕去了邝真真的衣服。 想想自己一定也是如此。 他向自己身上看看,也是被一层黑雾包裹着。可他有军茶利神功护体,已在阴风与身体间隔开了薄如剑刃的一隙,阴民自然无法侵袭。 可邝真真却不同,此刻身上又已被黑雾包裹住,人也冷得瑟抖起来。 万家愁又挥掌为她驱开了黑雾。 那黑雾看似黑烟,轻轻飘飘,实际上极为稠粘,以他的内功,也得使出三成的掌力才能驱散。 虽然只有三层的功力,但不停地挥掌,损耗也自不小。 更可虑的是这风河无边无际,不知到何时才能到头? 人的力量却是有限的。 但他绝不能丢下邝真真不管,只能不停地挥动着手掌。 邝真真也觉出了事情的严重,叹口气道:“万公子,我看你不要再耗费功力了,让我去吧,能死在你的身边,我这一生也无憾了。” 万家愁没有吭声,手上一用力。将邝真真拉到了身边,紧紧地搂在怀里。 邝真真心中一惊,却没有反抗,任由他施为。 万家愁将她在怀中调整一下,使两人身前的十二处大穴相接。 邝真真冰冷的身体立时有了知觉。 随之而来的便是心房的颤栗。 方才虽然有万家愁为她暖着经脉,可她表层的皮肤却是冷冷的,已经麻木。 现在一切感觉重又复苏,立时知道自己身上已经一丝不挂。 她曾和万家愁这样在一起呆过,不同的是那时万家愁浑身冰冷,现在却完全掉了过来。 她不肯想这是不是目前唯一的办法,但觉心中软软的,紧紧地搂住了万家愁。 万家愁长出了一口气。 邝真真一愣,向外推推他道:“你怎么了,不高兴?” 这一推,立时觉得两人之间象贴进厂一层冰,冷得刺骨。 想再抱住他,却不可能。 虽然两臂紧搂着他,那层冰却仍隔在两人中间。 直到万家愁也紧紧地搂住她,又将她调整了几次,重将穴道相接,这才重又暖过来。 她不敢再动,可心里还是不大舒服,问道:“哎,你为什么叹气?” 万家愁道:“唉,你呀。我是看见咱们二人融为一体,我的内功已在咱们与风河间隔出了间隙,舒口气,怎么是叹气?” 邝真真有些不好意思,将脸贴在他脸边道:“哎,这样下去,不损耗你的功力么?” 万家愁道:“只要咱们二人合为一体,就不怕了。我的军茶利神功自有护体功能,哪怕是我在昏迷中,这功能也常在,不必刻意运功,你放心好了。” 邝真真娇声道:“放心,我有什么不放心?能跟你在一起,我就是死,也死得甘心了。” 万家愁道:“不,咱们不能死,一定要活着出去。对了,你记得不?上次你在这风河中,那个小朱说过什么风眼,你知道在什么地方么?” 邝真真道:“不知道。” 万家愁道:“这风河无边无际,象这样飘流下去绝不是办法,你楼紧我,咱们游动一下试试。” 邝真真听话地搂紧了他。 万家愁试着向一边划了几下,一伸手,已知一切都是徒劳,风河似河却不是河,方才飘浮在其中,觉得与在河中差不多,但一划动,方知风与水大不相同,根本无处附力,划了几下,也未觉向一边移动半分,两人还是在风河中飘动着。 邝真真却觉得意乱神迷。 万家愁一划动身躯,一股奇妙的感觉传到她身上来,不由得在心中想道:“他是故意的呢,还是真的在找出路?” 无论是怎样,她都很高兴。 她甚至想扭动身躯迎合他。 万家愁觉出她在扭动,忙搂住她,喝道:“别动!穴位错了,又要费一番工夫。” 邝真真不敢动了。 万家愁又试了几次,均没有成功。 突然想:“向旁不行,向前后行不行呢?” 如果能向后划动,岂不是可以游回洞口? 可他方试了一下,便知此法绝行不通。 虽然一划之间,在风河中的速度慢了些许,可仍在向前飘动。 可他这一划已经用上了七成力道。 即使用到十层,也只勉强能停住而已。 逆风而停,风力便似大了一倍,刮在身上已有些隐隐作痛。 怀中的邝真真疼得惊叫起来。 万家愁忙收了力,两人在风中飘行,与风流同步,邝真真的痛感立消。 万家愁不甘心,又向前划去。 这一划,立觉速度快了许多,而且风力似乎也小了。 他心里有了底数,不再动了。 邝真真奇怪地问道:“哎,你怎么不划了?” 万家愁道:“反正咱们是向前走,划不划还不是一样,且省些力气,等机会吧。” 邝真真不吭声了。 有万家愁在怀里,快慢生死均不重要了。 万家愁却时刻警觉着,一点没有放松。 如果有人此刻站在风河外,能看见他们的情形的话,便能看到两人身边的黑雾已越聚越重,包裹得他们二人象一个黑色的气团。 万家愁目能视物,见这黑雾已有寸厚,不敢让它再聚下去,挥掌驱散。 黑雾稠浓,撕破时竟发出“波”的一声轻响。 在呼啸的风声中,邝真真自是听不见。 万家愁却听得清清楚楚。 同时他突然发现了一个奇迹。 就在黑雾撕裂的瞬间,他瞥见部真真的右臂与黑雾间,有一铜钱厚的间隙。 这让他惊奇万分。 虽然二人已合二为一,但以他的神功,也只保得黑雾不能附体而已。 这铜钱厚的间隙,显然不是他的功力所为。 忽然心中一动,对邝真真道:“你把右手举起来!” 邝真真听话地举起右手。 她觉出万家愁紧紧地搂住了她。 以为他是故弄玄虚,格格地笑起来。 万家愁不解,道:“你笑什么?” 邝真真道:“没笑什么。哎,你楼得我紧一点,可不要把我掉下去!” 万家愁这些日阅历了厉无双和宋香两人,与男女之事当然不再培懂,岂不知她的话意? 脸上一热,道:“真真,你不要误会。” 邝真真道:“哦,咱们两人之间还会有误会么?家愁,你想做什么尽管做好了,我保证不误会你。” 说完不觉怦怦心跳。 现在她很喜欢这黑暗。 因为黑暗,万家愁看不见她的脸,若不然,那情形一定会很尴尬。 她却没有料到,两个人贴得这样近,万家愁即使看不见她的脸色,也能觉出她的一举一动。 万家愁当然觉到了。 不仅觉到了,而且也听懂了她的话。 甚至更紧地搂住了她,道:“别动!” 邝真真自然不动。 说话之间,两人身边又积了一层黑雾,万家愁挥手验去。 这一次看得更真切,在哈真真的臂与黑雾间,果然有一道间隙,而且越靠近手的地方越厚,在手背外,已厚约剑背。 万家愁笑了,道:“真真,你我真是糊涂了,怎么忘了这一件宝贝?” 邝真真蒙然地问:“什么宝贝?” 万家愁道:“你手里的负心竹哇?它应是这黑煞阴风的克星。” 邝真真道:“负心竹?它一直摆在我的手里,也没见有什么效用。” 万家愁拍着她的背道:“你别说话,容我想想。” 在心里,已飞速地将部真真施展的毒门五大疑难绝招过了一遍。 忽然觉得那招式如果比邝真真施展速度再快十倍的话,很能激起一股风浪。 心中一亮,对邝真真道:“真真,你松开我!” 邝真真不知所以,松开了手。 万家愁怕她被隔开,拉住她的手道:“你把那毒门五大疑难绝招使一遍。” 邝真真道:“使它干什么?” 万家愁道:“你别问,使来就是。” 邝真真果真舞动起来。 可风河中阻力很大,施展起来比在平日还要迟缓。 万家愁摇摇头道:“不对,不是这样,再快些。” 邝真真道:“快不了了,我这已经是尽最大努力了,你当我是什么人,你么?” 万家愁将内力聚在手上传给她。 邝真真的速度快了许多,但也只比平时快了一倍。 纵如此,也带动了身边的黑雾,万家愁清楚地看到那黑雾离她已远逾半寸了。 而且,时时有破裂之处,露出她那白晰的皮肤。 心下大喜,又将内力加倍催过去。 邝真真叫道:“哎哟,不行!我这体内部要涨破了!右手凉,凉得紧!” 万家愁也觉出自己催进的内力在她的督脉上受阻,隐隐有冷气从她右手上传过染,自己催得内力越强、那冷气也越强, 略一收敛,那冷气便乘虚而入,进到了督脉。 邝真真道:“不好了,我这体内又冷又热,走火入魔了!” 万家愁道:“你别怕,真真,有我呢。听我话,让左手的热流进督脉,再让右手的冷流进督脉。” 邝真真按话施为。 万家愁道:“沉入丹田。” 邝真真试试,叫道:“不行,压不住!” 万家愁伸出手去,在外面压住她丹田,道:“这回呢?” 邝真真顿觉鼓涨之气从丹田逸出,传到了万家愁的手上,舒服了许多,道:“这回行了。” 万家愁将那内力又通过自己的身上传给她。 反复传了四次,觉出邝真真右手上传来的气息不再冷。 松开按在她丹田上的手,将内力由劳窗上传给她,道:“这回你不要在丹田逸出,由自己体内运行一个周天。” 邝真真试着走了一遍,顿觉通体舒泰,突然失声叫道:“哎呀,不好,你看这负心竹……” 万家愁向她手上看去,只见那根碧透的负心竹不知何时已灰白干枯,笑道:“真真,看来这风河果真是有些邪门,那负心竹一到这风河中便活了,将多年的精气均传到你身上了。”他伸手一捏,那竹已软如败絮,化成了灰,随风飘散了。 万家愁道:“真真,你再舞一回毒门五大疑难绝招试试。” 邝真真一伸手,面前的黑雾骤然散开。 她惊讶地道:“哎?我这手能催开黑雾了么?” 万家愁道:‘真真,你看见了?” 邝真真得他提醒,更加惊讶,道:“对,我看到了,看到了!” 万家愁道:“你向我胸前推一把试试。” 邮真真向他胸前推了一把。 这一把她只使了三分力气,却砰然有声。 万家愁觉出她的功力已比先前强了十倍,放心地松开手,道:“真真,来,试试!” 邝真真演练起来。 她于阴煞河中得到的功夫果真有些邪门,双掌一推,面前的阴风便被催开一面。 奇怪的是这被催开的阴风不再汇合。 万家愁与邝真真大喜,他跨上一步,贴在邝真真的身后,如影随形,两人胸背相贴,手足合并,邝真真动时,万家愁也跟着动,三招过后,在二人周围已经推开了丈许的一块清明之地。 那被催开的明风在周围旋转,越聚越浓,象似聚起一道墙。 万家愁突然听到一阵尖锐的风啸,道:“真真,你听到了么?” 邝真真道:“听到了,这风声好骇人。” 万家愁道:“听风声,前面必有一块狭窄之地,象河之峡谷,风流骤然挤过,方得如此。” 攀然一惊,道:“不好!咱们此刻在冥天宫上高处,这风河到了前面,会不会旋转向下? “下面的出口已被烈火封死,据说这阴风倘遇烈焰蒸腾,将发出巨毒,变为死绝之地。 若落下去,不堪设想。” 邝真真也知这风河中的一些蹊跷,心中畏惧,道:“那,咱们不是要死在这里了么?” 万家愁道:“莫停,赶快运功,将这一块清明扩大,越大越好。 “前面狭窄,若这块活动空间扩大至两侧洞壁,或可有一线生机。” 邝真真道:“可是,接下去这两式‘同身独济’和‘误人误己’使出怕不大方便;我怕伤了你。” 万家愁道:“这体不必多虑,我在你身后,如影随形,势同一人,不会伤到我的。” 邝真真对他的武功深信不疑,听他如此说,不再多话,奋力使出了最后两式。 风啸声已经刺耳欲聋,万家愁也已看到前面风洞墙壁,忖度一下,被邝真真催开的这一片清明之地还差五、六尺远能达壁边,嘴里催促着:“快,再快。” 风速飞快,说话间狭壁已在眼前。 邝真真推开的空地也将达壁边,只须一掌,便可冲破阴风了。 突然身下一空,风河底露了一洞,二人没了依托,向下落去。 万家愁犯了一个错误。 他只度量清明空地与洞壁的距离,却忘记了河不仅有宽窄,尚有深浅之说。 邝真真使掌力催开阴风,本是向四周扩散,但那被催开阴风在她这一片空明进聚集不散,旋转成团,又为她上下扩展,两人实际上是在阴风包裹着的一片真空中。 就家河中的一个气泡,随河而动,但这气泡若一破,泡中包裹的东西便无可籍托了。
第三十章 归 隐 万家愁与邝真真就是这样。 旋转的气团越扩越大,在他们还没有向旁拓到洞壁时,已经打穿了河底,河底一露,风河不再托着他们,将二人从河底露了出去。 万家愁本来紧贴在邝真真身后,风河一露,他便伸手搂住了她的腰,右手向上伸出,手臂骤然伸出六丈,向旁一划,搭到了洞壁,手臂一收,二人已贴到壁边。 下落之势顿时消减了许多。 他手足并用,屡与墙壁接触,三次之后,已能控制落势,带着她缓缓下降,不多时脚下一实,已落到了地面。 眼前突然一亮。 前面现出一个甫道。 此时已别无选择,只好向前。 行出百十丈,现出一个山洞。 洞约五六十丈方圆,洞内光光,只有一座假山。 两人都觉出一股强烈的死亡气息、。 邝真真打量着,道:“这里不会有人吧?” 万家愁还未回话,突然听地下传出一个尖锐的声音:“有,我在这里已经等你们多时了。” 二人均大吃一惊。 就在万家愁与邝真真左侧不远的地方,假山突然移动,现出一个洞口.在地下冉冉地升起一座平台来一个白发苍苍、面上无须,气色红润的老人端坐其上,嘿嘿他尖声笑着。 邝真真失声叫道:“教主……”跪到地上。 庄鼎尖声笑着,道:“免礼。” 他看着万家愁道:“嗯,不错,很不错。老夫等你这等人物,已经等得很不耐烦了。” 复对邝真真杨扬下领,道:“你,起来吧。虽然你一向助纣为虐,理应严惩,但老夫念你在最后时刻能迷途知返,便饶你这一次。” 邝真真诚惶诚恐地站了起来。 万家愁道:“你就是庄教主么?” 庄鼎点点头道,“对,就是老夫。你回去告诉宋香,她事情办得很好,我很满意。这里有一页修罗大潜能宝典,你拿去交给她,让她认真习练,三年之后,武林女子将无人能与她抗衡。” 他轻轻一吸气,从怀中抽出一页发黄的书纸,略一送气,平直地递到了万家愁面前。 这一页纸看来平平常常,可万家愁看得明明白白,知这老人的内功已登峰造极,只可惜四肢皆残,身不能动,在心中叹道:“没想到这“修罗大潜能”果真非凡,此老者若非四肢皆残,魔教并吞中原可就不是一句虚话了。” 他也轻轻地吹一口气,将那面书纸又平平地送了回去。 庄鼎脱口赞道:“好功夫!” 气一吁,那张纸平平地落在了面前。 他上下打量着万家愁,点点头,道:“嗯,不错,魔教有你这等人物领导,当能天下无敌了。” 一吸气,从怀里拉出一本书来,平平地放到身边台上。 开口道:“万家愁,你跪下,给我叩一个头,把这本宝典拿去。” 万家愁道:“磕头,为什么?” 庄鼎道:“我委作为新任魔教教主,你不该叩头么?” 仰起头来,无奈地笑了一下:“的确,这仪式是简单了一些,想当年……罢,不提也罢。 盯着万家愁:“怎么,你还不跪下么?” 万家愁站立不动,道:“庄教主,在下所来,是受一位朋友之托,前来救你的,传位之事,千万不要提起。” 在鼎讶道:“年轻人,你不肯跪我么?莫非你不知这宝典的法力?” 万家愁道:“知也好,不知也好,那是你们魔教中的东西,与我无关。” 庄鼎怒道:“宋香贱人,怎么办事如此糊涂?她事先没跟你说明白么?” 万家愁道:“在教主,咱们闲话少说,你还是跟我出去吧。” 庄鼎突然苦笑了两声,道:“出去,你看老夫还出得去么?” 万家愁知这老者内力非常,呼吸之气已可杀人,可他却不想与这四肢皆残的老人动手,向旁走了几步,这才向他走过去,站在他身后察看着。 心中一震。 老者四肢皆无,只有上半身在石台上坐着,这他早看在眼里。 却没有想到老者盘坐在石台上的屁股却不是人体,已经成为一块化石,与底座牢牢地连在了一起。 他讶道:“这,这怎么可能?” 庄鼎冷冷地道:“这世上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你现在不是亲眼看到了么?我在这洞中餐风宿露,若非有宝典上吸天地之灵气的秘诀,焉能活到今日? “你们必已注意到,这洞中清静无比,连一只小虫子也没有,为什么? “因为它们都在我的肚里呀!” 他仰头尖笑起来。 万家愁可怜地看着他。 庄鼎道:“为了苛延残喘,我按照宝典上的指点,将身上一切没用的东西全弃之不顾,只留下脑和身,让真气流转,这才练成了宝典上的内功,可人也成了一块僵石了。 “我这一世,已经无所作为,倘若你们再晚来三天,只怕见不到我了。 “可我含辛茹苦为了什么?就为了能杀死段天民那贼子,重新光复魔教大业,此二事不成,我死不瞑目! “年轻人,你现在还不肯帮我么?” 万家愁摇摇头,道:“庄教主,你要报仇,我可以完成你的心愿,帮你杀死段天民,但当教主一事,我决不应允。” 庄鼎看着他。 万家愁脸上没有一丝犹豫。 他长叹一声,仰头尖啸着:“天意,天意!” 转目看着邝真真。 邝真真垂首敛目,不敢仰视。 庄鼎道:“真真,你过来。” 邝真真走了过去,跪在台下,道:“教主有何吩咐?” 庄鼎道:“你到台上来,把这本宝典拿去。我委你为魔教教主。” 邝真真吃惊地摇着手道:“不,不行!” 庄鼎道:“我也知你资质尚差,但这也是无法之法。好在你已经得负心竹和这位万公子相助,练成了五毒神功,从此出入江湖,除这万公子外,世上也鲜有人是你敌手,谅来不会为本教招辱了。” 点点头:“你上来。” 邝真真听话地跃到了台上。 庄鼎道:“你知道出去的路么?我这石座下,乃是黑煞风河的源头。这风河绵长六百里,团团环转,每绕一周,约需三个时辰。你们由此出去,用五毒神功扩出丈许一个风眼,安居其中,约半个时辰,便可到黄泉福地。” 邝真真吃惊地道:“怎么?这风河中的风眼是人力而为么?” 庄鼎点点头,道:“那均是老夫所为。这修罗大潜能宝典原深藏在此,我每次来此,抄录数页,其他仍留在洞中,以防万一,” 凄然笑道:“幸得我留此一手,若不然,恐怕早被段天民那厮杀死了。 “几十年中,我来此三次,在风河中留下三个风眼,最后一次,便永远留在这里了。” 万家愁与邝真真想象着他在此餐风宿露,靠吸捉小虫维持性命,迫使自己身上无用的部位化为石头,均心生感慨,默默无语。 庄鼎道:“真真,你帮我一下。将作的左手荣宫对在我背上的大椎穴上。” 邝真真照做。 庄鼎道:“将你右手劳宫贴在我丹田上。” 邝真真照做。 突然一声惊叫,觉出庄鼎雄浑的内力源源不断地从两手间涌入自己体内,忙要抽手。 可两手象粘在他身上一样,哪还抽得开? 内力翻涌,她承受不住,昏了过去。 当她醒来时,已经躺在万家愁的怀里了。 惊魂未定,向台上看着。 台上的庄鼎已经变成了一块风干的化石。 她惊愕地道:“他……” 万家愁点点头,道:“是,庄教主将他毕生的功力全都注入到你的身上,他老人家已经仙逝了。” 邝真真突然笑起来。 她这一笑,声音格外尖锐,竟同庄鼎一般。 万家愁心里一顿。 邝真真的笑容不知怎么夹有一种邪怪,叫他心里很不舒服。 邝真真道:“我是魔教教主了?我是魔教教主了?” 她又哈哈地笑起来。 她眼里射出贼亮的精光,配上那笑容,显得有些威严,也有些狰狞。 却全无一丝可爱。 万家愁扭过头,不再看她,用双掌在台石上一推。 台下顿时风声呼啸,寒气扑面。 他伸手去拉邝真真,道:“真真,我们走吧。” 邝真真厉声道:“大胆!”伸手一挡。 两手相对,轰的一声,邝真真退后了半步,万家愁的身子也摇了摇。 邝真真惊愕地道:“我,我怎么了?是不是庄教主的魂魄附体了?” 万家愁没有吭声。 不知怎么,他突然对邝真真心生厌恶。 站在洞口,道:“真真,我们走吧。” 邝真真笑道:“走?到哪去?” 万家愁道:“回去呀。” 邝真真盯着他道:“你就那么急着回去见那两个小妖精?” 万家愁一愣,道:“真真,莹莹和宋香在段天民的手里,咱们还是别在这里耽误时间了。” 邝真真道:“我不走。我要在这里把宝典上的武功练好。” 万家愁看看她。 邝真真的神色很坚决。 万家愁道:“好,你不走,我走。” 邝真真道:“你走?没有我,你能在黑煞风河中打出风眼么?” 万家愁冷冷一笑,道:“邝真真,你把自己估计得太高了。 “看来,庄鼎传给你的不仅是武功,还有他做为魔教教主的狂妄。 “我最后问你一遍,走还是不走?” 邝真真道:“大胆!万家愁,你威胁本教主么?” 万家愁不屑跟她多说,转身跃入了风河。 立刻顺流而下。 远远地;他听到邝真真尖声叫道:“万家愁,你会后悔的!” 他没有回答。 他有神功护体,顺河飘流,约半个时辰,远远已看见光亮。 知道那里便是黄泉福地,从怀里掏出天蚕丝来,抖散在手里。 眼见来到洞口,算好方位.猛然出手! 人在洞口一闪而过,飘出十数丈,突觉手下一沉。 心中一喜,知是自己抛出的天蚕丝如愿缠在了洞内的钟乳石上。 有天蚕丝引导,趟出风河对他来说就不是一件难事了,使出万象神功,手臂长出,只倒了两倒,便已站在了洞府之中。 宋香见他平安回来,欢呼一声,扑入了他的怀抱。 万家愁搂着她,眼睛在洞内巡视着。 靠在假山边,躺着段天民的尸体。 他们从井口进来的那扇门却大开着,门间夹着石头,不再合拢。 显然又有人在这里出人过。 他心中一紧,问道:“阮莹莹呢?” 宋香一愣,抬眼看着他。 万家愁抓住她的胳膊问道:“阮莹莹呢?” 宋香冷冷地道:“你把我抓疼了。” 万家愁松开了手,不无歉意地问道:“宋香,你告诉我,莹莹呢?她到底怎么了?” 宋香长叹了一口气,道:“咳,看来,她在你心中的份量还是比我要重些。 “你放心,她没死,她只是跟她表哥走了。” 万家愁瞪起了眼睛:“沈君玉?” 宋香点点头,瞟着万家愁道:“天下竟有那等风流倜傥的人物。” 万家愁道:“莹莹,跟他走了么?” 不知为什么,心中竟象长出了一口气。 宋香道:“也算是吧。” 万家愁心头又是一紧,道:“也算是?这是什么意思、’宋香道:“她是被他表哥拉走的。但也没见她怎么反抗。” 万家愁道:“拉走?为什么?” 宋香道:“我不知道,听那沈公子说,是想叫你不忘与他之约。” 万家愁脱口骂道:“下流!我既然与他相约,到时自会去会他,这算什么?” 宋香讥刺地道:“算什么?人家是莹莹的表哥呀!说来总比踉你在一起名正言顺一些。” 万家愁嘿然无语。 良久,仍心怀不满地道:“他既与我约会在两月后,便当耐心等待,怎么提前来寻找?” 宋香道:“这你可误会了。他此来,不是寻你的,是来杀段天民,替师门清理门户的。” 万家愁这才想起段天民,走到他身边看看。 只见段无民颈下被刺破一个小洞,不由心下一凛,道:“这大成圣剑果真名不虚传。对段天民这样的高手,竟也能如此利落地一剑致命,沈君玉的武功,似不当如此吧?” 宋香道:“你能得师傅真传,他为什么不能?” 万家愁回头看着她,道:“什么?” 宋香点点头,道:“是,他师傅为了让他能与你决战,已将他一身功力全注给他了。” 万家愁道:“杨夫子?这是为何?” 宋香道:“他于你师傅婆罗战主曾有约,因故未能一会。为此抱憾一生。 “现在若与你相斗,又显然是以大欺小,但若让沈君玉与你相对,又知他略逊一筹。 “除了这个办法,还教他想出什么办法较量出你们两派的武功高低呢?” 万家愁长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自己与沈君玉的这场血战是不可避免了。事关两位先师的荣誉,正所谓义不容辞。 神农架主峰上,山雾绕绕,古树参天。 峰顶有一平台,方圆约二十余文,在合抱粗的冷杉树包裹下,格外静温。 山下较平缓,有采药人踏出的小路到山腰。 上山无路,均是峭壁奇石,险陡难行。 但稍有功夫者甚或身强体壮者均可攀登。 如果没有人把守的话。 今天却没人能上去。 能上山的五处平缓处,均有人把守。 而且是让人望而生畏的名门大派。 少林、武当、峨嵋、华山、昆仑。 这五派中的任意一派,均招惹不起,何况五派连手? 所以那些山下的人只能望山兴叹。 他们都是来看热闹的。 江湖上的两个后起之秀,秉承师父的遗愿和武功,要在这神农架上决一雌雄,武林中人,谁不想一饱眼福? 尤其这两人均是当年武林中三大武学宗师的传人。天竺的婆罗战主当年闯荡中原,许多一流高手都贴在他手下,声名至今犹存。 杭州杨夫子深居简出,但大成圣剑却威扬天下,正邪两道无不恭敬有加。 他们的两个弟子均得二人毕生功力,武功造诣已堆弥宗师,远在当今武林七大高手之上。 这样的热闹,谁不想看? 可他们上不去山,只能在山下猜测,议论纷纷。 南面守山的是昆仑派。 昆仑派前些年在江湖中有些势微,但自从出了陆天行以后,声名大振,门下弟子已近千人,这一次带出的二十人均是昆字辈弟子,陆天行的滴传徒弟,他们跟从师傅以来,一位在山上练功,很少有机会下山行走,这次有缘担此重任,一个个意气风发,可想而知。 也的确没人敢跟他们作对。 被拦在山腰的那些豪杰,武功高于这些昆仑弟子的也不是没有,但他们五大派联合行动,得罪了昆仑派就等于得罪了其他四派,这个梁子,谁也挑不起。 眼见旭日高升,料山上的比武已快开始,山腰的众人心急火燎,有些不耐烦起来。 可仍然没人敢出头闯关。 大家都是一样的心思,盼着别人出头。 为看一场热闹惹上五大门派,那热闹再好看,也不是非看不可了。 日影渐高,人们由焦急至烦躁,有的更快一由烦躁到灰心了。 谅想今天的热闹一定是看不成了,有人收拾了家伙,准备下山。 就在此时,在山下传来一阵串铃声。 随着一个女子的娇叱,一头及驴摇头晃脑地走上山来。 大家都从山下来,知这山势虽然不象山上那样陡峭,但也坡急难行。人尚须不时手足并用,骑驴四平八稳地上来,有些异想天开。 但这异想天开的事却有人做了出来。 而且并非只为哗众取宠。 那驴行走跳跃,十分自然,比山羊还要灵便。 有这样的驴做脚力,谁肯下地走呢? 远看看驴,近了便要看人了。 驴上的女子一身跤绢,绿衣绿裤,头戴斗笠,绿纱蒙面,手持一棍绿竹棒,身材苗条,挥棒赶驴时露出一截玉臂,白得耀眼。 看不见她的面貌,因为看不见,更显得清而惹人。 女子来到众人面前,并没停下,而是催驴往山上去。 昆仑派弟子挡住了她。 女子道:“咦?你不是昆仑派的小道士么?怎么替我把起门来了?” 道士一愣,道:“什么?我,我替你把门?” 女子道:“就是,这神农架从今天起,归我修罗派管了。你不是替我把门么?” 道士道:“修罗派?没听说过。” 女子道:“过去你是没听说过,今天你不是听到了么?起来,让我上去。” 道士道:“不行,现在山上五大门派有要事,谁也不许上去。” 女子吟了一口道:“什么五大门派?没想到你们这些名门正派也要借人家装幌子。” 但凡在漂亮文人面前,男人的自尊心总是格外强些,那道士听了她的话,果然面上生怒,道:“什么装幌子?你把话说清楚些!” 女子道:“还用说么?明明今天山上是人家婆罗战主与扬夫子的弟子比武,与你们五大门派有何关联?却劳你们在这里狗一样的替人家拦道,这不是装幌子么?” 昆仑派弟子一听,尽皆大怒,纷纷围上来斥道: “喂,你说话老实些!” “竟敢到昆仑派头上动土么?” “明白的,趁早下山去!” 女子格格一笑,道:“怎么,你们这一帮小道士要打我一个人么?好哇,来呀!” 昆仑派弟子中走出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挥挥手,止住了众位弟子喧闹,抬手一揖道:“在下昆仑陆放参见姑娘。” 绿衣女子道:“哦,你就是陆老道的儿子陆放么?听说你也是一代英才呀,怎么不上山去跟人家后起之秀比武,倒在这里拦道?” 陆放修养甚好,仍客客气气地道:“姑娘既知山上比武,就不要上去了。刀光剑影,若有闪失,大大不便。” 绿衣女子道:“我来就为看这个热闹,你不让我上去是什么意思?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 陆放道:“我是为姑娘好。” 绿衣女子道:“谢谢,我心领了陆放,我看你这人挺懂礼貌。就给你一个面子,也不跟你打架了,你让这些人让开,叫我上山。” 这番话显然根本没把昆仑派的门人放在眼里,那些道士们听了,个个摩拳擦掌,可防放却并不生气,仍谦谦有利地道:“姑娘,这个怨在下不敢做主。今日之事,乃五大门派相约联手,别说在下,就是在下的师傅也不会独自答应江姑娘上山的。” 绿衣女子道:“五大门派,你抬出他们来吓唬人么?昆仑派怎么沦落到这等地步!” 陆放摆手止住门下,仍心平气和地道:“姑娘此言,是不把我们五大门派放在眼里了? 不敢请教姑娘大名?” 绿衣女子道:“我么?说出来怕吓你们一跳,我乃修罗派掌门邝真真。” 此言一出,不仅道士们,连那些江湖中的豪杰们均哈哈地笑起来。 华北五虎中的老大李彪曾与邝真真相识,远远地站起来,道:“邝师妹,你可真会装神弄鬼,怎么到这里占山为王啦?” 邝真真头也不回,冷冷地道:“李彪,你在这儿很好,我修罗派缺人手,想叫你们来帮忙,干不干呢?” 李彪的身边站起一个人道:“到邝掌门的麾下,我们倒是一百个乐意,武林三艳,谁不垂涎三尺?能天天面对,是我们兄弟的福份嘛!只是不知掌门人肯不肯将面纱摘下来,让我们兄弟五个看看,是不是值得?” 邝真真娇声一笑,道:“这位兄弟说话倒受听。他是谁?” 李彪方要答言,那人拦住他道:“大哥,我自己说。回掌门,属下是华北五虎的老三李豹,不知掌门有什么吩咐?” 众人听他此言,都哈哈地笑起来。 邝真真点点头道:“哦,原来是浪荡虎,久仰。” 李豹大咧咧地道:“彼此。” 邝真真突然怒道:“大胆,跟掌门也敢说彼此么?” 李豹挺着脸道:“咱们俩还有什么不能说呢?” 身边的老大刚要阻止,邝真真已经出手,她从驴背上一跃而起,飞到李豹身边,绿捧在他额上点了一点,又飞回了原处。 这一下飞去飞来,疾如闪电,众人均大吃一惊。 有许多了解邝真真的人暗暗忖道:“真是上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邝真真在哪里练出了这等武功?” 更让人吃惊的是受伤的李豹在那里大声惨叫起来。 他面上被部真真点了一棒,虽然没有躲开,可也不觉疼痛,谁料转眼之间,便溃烂成疮,向外冒着脓水,且不断扩大,须臾间,整个额头便现出了骨头。 李彪大惊,忙道:“邝真真,你这是为何?快拿解药来!” 邝真真道:“解药么?我有。但必须是我的门人才给。你们五个,可入我修罗派么?” 李彪向众兄弟使了一个眼色,大家一齐跪在地上,道:“参见掌门。” 邝真真格格一笑,道:“免礼!我知你们现在拜我,并非出于真心,只是想骗了我的解药,再杀了我。对不?” 李彪见李豹额上的演面已经上脸,急道:“邝真真,我们不骗你!快把解药拿来!” 邝真真道:“罢,强扭的瓜不甜,你们心里不服,我就是收下你们,也不肯全心为我出力。但我告诉你们,今天可是一个绝好的机会,我们修罗派缺人,才招集你们,日后,只怕你们求我,我也不肯收你们呢!” 说着话,手指一弹,将一团粉红色的药末弹将过来,敷在了李豹的脸上。 她距此五六丈远,能将细细的粉末弹来,均匀地涂在李豹的患处,其功力,在场的人均自料无法相比。 一个个都收起了小觑之心。 邝真真转过头来,对陆放道:“陆公子,你现在可肯放我上山么?” 陆放斩钉截铁地道:“不放。” 邝真真点点头,道:“嗯,你这道士不错,肯到我修罗派来么?” 陆放摇摇头,道:“问姑娘不要开玩笑。请下山吧。” 邝真真道:“陆放,我告诉你,若不是我夫君与你们师傅有些交情,今天我绝不会这等轻易饶了你们。凭你们几个人也想拦我?我走了!” 她突然一挥手中绿律,那驴长嘶一声,奔腾而起,从陆放等人的头上跃过,向山上跑去。 陆放等急忙出剑招呼,只听得当当两声,陆放与两位师弟刚来得及与她兵器相接,其他的人连这样的机会也没有,那驴已风驰电掣般跃了过去。 只见它身体直立,两前蹄搭在一块岩石边上,两个后蹄又搭上去,爬山意象走平地一般敏捷熟捻。 在它背上的邝真真仍保持着直坐的姿态,当驴直立时她身体与山峰已成直角,却没有一丝摇晃。 陆放倒吸了一口气,道:“潜移法?” 听说世上曾有过这样一种武功,能将人的内力附在动物身上,使那动物如人一般灵活机敏。 但以前只当那是一种传说,没想到今日真真切切地见到了。 与他一起跟邝真真兵器交接的两位师弟也神情愣然。方才一接之间,三人均觉浑身一震,连连退了三四步,可空中的邝真真却晃也没晃一下。 他们仁练武均在二十年以上,以二十年的功力,尚不堪一个弱女子随手一击,心中的懊恼,无可言表。 主峰上,当世武林的七大高手围着那块空地环立,神情肃穆。 少林圆音居乾位、昆仑陆天行居兑位、峨嵋钟无垢居坤位、冀北包啸风居离位。武当虚舟道长居器位、华山李玉真居震位、向来不大露面的江南万柳散人张安世此次也破例占一方居良位。 智慧仙人阮云台站在坎位,与他们成八卦阵。 在此阵中,站着四个人。 两男两女。 南边的一对是沈君玉和阮莹莹。 北边的一对是万家愁和宋香。 沈君玉怒视着万家愁,眼里都是仇恨。 不仅愁恨,而且恼怒。 恼怒的是这个万家愁一露面,便不曾正眼看过他,一双眼睛只盯在他身边的阮莹莹身上。 阮莹莹的模样也的确好瞧。 两月不见,她面容推怀,脸色苍白,那张美丽的脸上凭添了一种凄凉,一种无奈,楚楚动人,楚楚可怜。 万家愁的心都要碎了。 她显然有什么话要跟他说,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不好开口。 万家愁只好自己问。 他用传音入密法问道:“你怎么了?” 阮莹莹没有回答。 万家愁又问:“你喜欢他?” 阮莹莹还是没有回答。 万家愁再问:“你希望我赢么?” 阮莹莹微微摇摇头。 万家愁讶道:“你想我输?” 阮莹莹顿了顿,轻轻点了点头。 万家愁突觉一阵心痛,旁边的宋香轻轻挽住了他。 在场的人均是内家高手,虽不知他们在说什么,可从二人的神情中已知他们在对话。 圆音大师看了一眼身边的阮云台,摇了摇头。 阮云台也轻轻叹了口气。 他名为知慧仙人,这一世不知为武林中解了多少疑难,到后来却给自己和自己的女儿设下了这样一个难题。 如果不是自己多事,女儿和那位表哥沈君玉已是一对伉俪。 可现在,女儿的心思显然不在沈君玉身上了。 更恼人的,是万家愁现在心中不仅存有他的女儿,还有另外两个女人:宋香和厉无双。 宋香犹可想,那厉无双……无论如何花容月貌,也已是一个四十岁的人。 让女儿和这些人共一个男人,而且甘居其下? 他这一世很多事情都看得很淡,活得很潇洒,可这一次,却潇洒不起来了。 可他面上还是很平静。 因为他要主持这场武林中的旷世纷争。 时至正午,他开口说话了:“二位,今天我们八个不请自来,请二位不要见怪。 “我们此来,并无恶意,只是为二位维持秩序,免得外人干扰。 “当然,也想一饱眼福。 “同时,也为了维护武林的安宁。二位比武,天下皆知,多少江湖人士,啸聚山下,恩怨情仇,难免相见,为避免一场无妄厮杀,我们派门下将他们隔开。这一点,二位想来不会有异议吧?” 万家愁与沈君玉均点点头。 阮云台道:“好,二位不嫌我们多余,我们就再毛遂自荐,为二位当一裁判如何?” 万家愁与沈君玉愣了一下,可还是点点头。 阮云台道:“当然,我们也知道,二位的武功已出神入化,非我等所能裁决高下,武学一道,高手看低手,如同儿戏,低手看高手,眼花镣乱。我们这些裁判,只为二位维护一个公平。 “保二位不使毒、不暗算。至于输赢,二位乃宗师学问,心下自知,愿意让我们明白,知会一声,不愿让我们明白,凭我们眼见。二位同意否?” 万家愁道:“我告诉你。” 阮云台点点头道:“多谢。还有,为使二位不两败俱伤,咱们约定三百招如何?三百招过后,无论胜负,均不许出手,若互不服气,可来日再战。” 万家愁与沈君玉又愣了一下,相对看了一眼,不知怎么面上都涌起会意的微笑,点了点头。 阮云台道:“二位可还有什么话说?” 万家愁摇了摇头。 沈君玉却举起手道:“万兄,咱们此战代表各自师傅,你我二人是不是也加点彩头呢?” 万家愁看着他,不解地问道:“什么意思?” 沈君玉从身边拉起阮莹莹,道:“这个女人,我爱过,你也爱过。爱过我,也爱过你。 就是现在,我想她也说不清楚爱谁。 “但事情总要有一个了断,所谓大下宝物,有力者居之,女人也慨莫能外。咱们这一场,就赔上她如何?你胜了,她归你,你败了,她归我。” 众人听他此言,均转目看着阮云台。 智慧仙人这次脸可丢得大了。 沈君玉方才这番话,不仅污辱厂阮莹莹,他这个当父亲自然更挂不住。 以阮云台的身份,当世武林中谁敢小觑?更别说敢拿他的女儿当赌注了。 何况说这话的还是他的外甥? 阮云台心里十分恼怒,面上却沉静如初,道:“好,说得好。我阮云台强自出头,该有今日之辱。” 众人本来替他难堪,听他此言,不由得想起往事。 阮云台此举,现在说来,自然会有各种各样的评价,可在当初,万家愁善恶未分之时,谁能说不是一种壮举? 世人以成败论英雄,这些人均是当世高手,大侠大义,自然不肯落俗。追想往事,对阮云台的敬佩由衷而生。 阮云台又道:“以我女儿为注,我不反对。所谓咎由自取,我当受此辱。但既然是我的女儿,我就有权说了算,我不把她嫁给赢家,而是嫁给输家。” 众人均是一愣。 圆音大师点点头,忖道:“善哉!阮仙人果真是良善之人。为使这两个年轻人不拼死相搏,竟出此下策,策虽低,善莫大焉!” 众人转念之间也明白了阮云台的用意,均同情且又敬佩地看着他。 只有沈君玉误会了姨父的心意,以为他是想成全自己和阮莹莹。 但心中毫不感激。 阮云台这样讲,就等于小看了他沈君玉,认定他一定会输。 的确,当日在银老狼的婚礼上,他表现不佳,而万家愁的神勇,尽人皆知。 可今非昔比,自己身受师父杨夫子毕生神功,姨父还提这样的条件,不仅是污辱他,简直是连他的师父也一起污辱了。 他心中对姨父很不满意。 向来不满意。 如果不是姨父,岂有今日尴尬? 他武功平平,却不自量力,要当这武林的领袖,凭三寸不烂之舌,呼风唤雨,为搏一己之名,竟不惜搭上女儿清白,报在当日,还不思改悔,仍充正人君子,做出慈爱为怀的姿态,岂不可笑? 阮莹莹这些天来在耳边絮絮叨叨,也尽讲些万家愁的好处,劝两人握手言和,这等女人,朝三暮四,还有什么可爱之处? 自己若胜了,搏一彩头,或无不可,若败在对方手下,得这样一个女子,同床异梦,岂不是自找苦吃? 当下开口道:“阮仙人,莹莹是你的女儿,你要将他嫁谁;我不敢多言。 “但我在这里表明自己的态度。 “如若我胜了万家愁,阮仙人认为我堪称佳婿,将女儿嫁我,我自感激不尽;“倘我败在万家愁手下,你既使将女儿嫁我,我也决不会娶她! “何况,此一战乃我们两门荣辱之战,师父将毕生功力付于我,我目可为一女子让人? 让师父九泉之下不得瞑目? “就是我自己,又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 他刷地一声拔出剑,对万家愁道:“时间不早了,咱们先斗三百招吧!清亮兵刃。” 万家愁向前站了一步,拍拍手道:“我一生不用兵刃,就只一双手。” 两人对立凝视,场内登时煞气袭人。 场外突然传来串铃声,一个女子娇声叫道:“我来了!” 万家愁听出是邝真真的声音,方要收式。 沈君玉全神贯注在剑尖,只觉对方虽只一双肉掌,却封闭得全身密如铁桶,无一隙可乘,突觉对方左肩露出一空,想也不想,一剑刺出! 万家愁式在欲收未收之时,暮觉杀机透入,急忙侧身,回指一弹! 这一指弹在剑上,发出龙吟之声,那剑若在别人手中,早被击飞,可拿在沈君玉手上,却只偏了半寸。 万家愁的肩头衣衫被划破,还被粘去了指甲大的一块皮。 他向后跌退,抬手示意。 沈君玉也向后一跃,这才发现场外多了一个骑驴的女人。 不禁多看了她一眼。 能将驴骑到这修罗架上来的女人,的确引人注目。 更何况她还那么苗条。 只是不知她长相如何? 邝真真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撂起了面纱,朝他一笑。 沈君玉不由得出了神。 邝真真从驴背上跳下来,对万家愁道:“万公子,你好狠心!怎么就扔下我跑了?” 一边说着话,一边朝在场的众位举举手,挨个打着招呼。 这七大高手都不认得她,但因她是万家愁的朋友,均点了点头。 邝真真瞧着沈君王,喷喷赞叹,道:“好,果真是一表人材!喂,我方才在路上听你们打赌,我再加个赌注如何?你们谁要是赢了,我就嫁给谁!” 众人听了她的话,均是一愣。 万家愁小声斥道:“真真,休得胡闹!” 邝真真道:“哎,怎么是胡闹?我是当真的叹!方才阮仙人说把他的女地嫁给败家,那赢家岂不是太吃亏了么?兴他赌女儿,为什么我不兴赌自己?”他看看沈君玉道:“怎么样,你对我这个赌注可感兴趣么?” 沈君玉一生不苟言笑,现在当着阮云台的面,不知怎么就想气池一下,笑着点点头道: “感兴趣,只是小姐……” 邝真真道:“我叫邝真真。你叫我真真好了。” 沈君玉道:“是,真真,如若我真的赢了,你不要失言。” 邝真真道:“失言我就不会。不过我可是有条件的。嫁给你,我要踉作比武打赌,谁赢了呢,谁就说了算,你答应不?要是不答应,现在反悔,可还都来得及呢!” 沈君玉笑容满面,连声道:“好好,咱们一言为定!” 万家愁悄声道:“真真,不要胡闹!” 他忽然听得邝真真用传音人密法说道:“万家愁,我说过叫你后悔,就一定叫你后悔!” 心里一愣,抬头看她。 邝真真却仍在跟沈君玉说笑:“喂,沈公子,这一位,我赌你赢。” 沈君玉笑道:“如此说来,你岂不是有心于我了?” 邝真真道:“你好好打呀!好好打我就是你的了!” 峨嵋师太钟无垢对她这付风骚样本就不顺眼,见她罗里罗咦,心中不耐,喝道:“邝姑娘,这里有要事,你靠后!” 邝真真调皮地看着她,道:“怎么,老师太,你也想押上一注么?” 众人大骇。 钟无垢的脾气江潮上无人不知,最是乖戾,这女子敢这样说他,想是不要命了。 万家愁知她惹下了祸,忙向她身边靠了一步。 于此同时,场内的沈君玉也向钟无垢身边一跃,抬手便是一剑! 钟无垢两袖本已飘起,喜觉剑光刺到,急忙挥出右臂,卸去剑气,左袖之力仍然挥出,拍向邝真真。 万家愁正要出手遮挡,不想邝真真驴头一横,拦住了他,挺身受了峨嵋师太这一掌。 钟无垢大吃一惊。 发出的掌力竟如石沉大海,无一丝反应。 邝真真安坐驴背,纹丝未动。 沈君玉本就无心伤人,只为分散师太功力,见邝真真无恙,跃后罢手,向师太施了一礼。 钟无垢长叹了一口气,道:“长江后浪推前浪,我老了!以后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身形一飘,人已在数丈之外,竟是一去再不回头。 邝真真驱驴站在她的位上,道:“八卦阵缺人可不行,我来补上吧。不知阮仙人和七大高手,可看我还中用否?” 圆真等见她方才行为,已知她内功高超,非自己能比。况当此情况下,有万家愁和沈君玉两大高手为她护架,当真是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一个个虽然气得目瞪口呆,但又无可奈何。 圆音悠然开口道:“阿弥论佛。阮施主,我看我们今天是多管闲事了。白云师太说得对,咱们老了,以后该是年轻人的天下了,是非强弱,非我等可勉力主持了。倘再自不量力,只能是徒取其辱。” 将身一飘,退出八卦阵,向山下走去。 虚舟等人也一言不发,飘身而退。 七大高手连同阮云台一起,转眼散尽。 峰顶只剩下几个年轻人了。 邝真真道:“万公子,当年你独斗七大高手及这阮仙人,身受重伤,今日我一人退尽他们,是不是胜你一筹?” 万家愁心再忠厚,也觉出她此来是专找自己麻烦来了,皱眉道:“真真,我知你神功初成,心内发痒,你能不能暂耐一时,待我与沈公子决斗又后,再试你功力?” 邝真真道:“好哇,打!不过你们可别忘了,我和莹莹在这里押着呢,胜负自己可掂量着。” 她向驴头上一拍,毛驴听话地后退了数步,让出了场子。 边退边向沈君玉一笑,道:“沈公子,当心!” 沈君玉也向她笑笑。 凝剑在胸,立了个门户。 杀气骤起。 万家愁也严阵以待。 两人对峙,虽未行动,却杀气腾腾。 阮莹莹功力稍弱,退后几步。 宋香开始还勉力支持,后来渐觉杀气袭体,也退出三步。 只有邝真真骑在驴上若无其事,嘴里不断地点评着: “阮莹莹,你父枉称智慧仙人,在武学一道,却大有不足。 “方才我听他说,约好三百回合,真是井蛙之见。 “象他们七大高手,死缠烂打,互无高低,可能须三百合方见分晓。 “在这两个绝世高手之间,何用三百合? “你看那场上杀机,纵七大高手在此,也得退出十丈开外,才能保无事。 “如此浓重,一发已已,二发嫌甚,岂会有三? “我看他们两合之内,立见输赢。” 宋香与阮莹莹瞠目结舌,如鸭子听雷。 面对邝真真,她们有恍如隔世之感。 邝真真说话之间,宋香与阮莹莹已被剑气逼得又退出了数步,可邝真真依然骑在驴上,纹丝未动。 纵算她功力大增,抵得住剑气,可那驴怎么也能抵挡得住? 莫非她真的练成了潜移之功? 呆愣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