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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箫声惊大地 剑气划长空 箫 冷雾飘香。 梅香。 雾从山壑之下,山林之间升起,香从山路那边飘来,十丈方坪,尽在雾香之中。 已近拂晓,未到拂晓。 雾香之中,倏的响起了一种非常奇怪的声音。 那种声音就像是毒蛇在响尾,饥蚕在噬桑,寒蝉在振羽,恐怖,阴森,诡异! 冬将尽。 未尽。 这时候蛇尚在冬眠,蚕噬桑,蝉振羽的季节更远。 声音是从一支箫管吹出! 箫声不住在变动,终于吹出了七个音,合成了一首完整的曲子。 那并不是一般的曲子。低沉的地方,一若呻吟叹息,高拔的地方,却似呼啸叫嚷。 痛苦的呻吟,苍凉的叹息,凄历的呼啸,喜悦的叫嚷。 喜怒哀乐都尽在曲中,每一声都充满了强烈的活力。 那种活力在活人的感受却恐怕只有毛骨悚然。 那也根本就像是幽冥的乐章,不像是人间的曲凋,由始就仿似魔王突然下令设宴幽冥,群鬼狂呼,然后盛筵摆开,舞乐纷呈。 人有喜怒哀乐,鬼也有喜怒哀乐,一心怨怒,满腔悲哀,美酒佳肴当前,亦难有喜乐之声。 也许还没有人听过幽冥的乐章,但说那就是幽冥的乐章却只怕没有人否认。 箫声一响动,周围的气氛也变得诡异起来,十丈方坪仿佛就变成了阴森恐怖的幽冥,飘浮在周围的烟雾仿佛就化成了舞蹈中的幽冥群鬼。 吹箫人莫非就是幽冥的乐师?吹着的那一管莫非就是鬼箫? 箫也许真的是鬼箫,吹箫人也许真的来自幽冥。 四五十岁的年纪,青青白白的面色,吹箫人颧骨高耸,两腮无肉,脸容干瘪,眼眶亦是深陷,藏在眼窝之内的那一对眼珠子闪烁着青幽幽的光芒,骤看来就像是黑夜荒林中的两点磷火。 吹箫人的身子同样枯瘦,那一袭黑布长衫虽已狭窄,穿在他的身上仍觉宽阔。 衣袖也很宽阔,一双手却在袖外,手背上青筋毕露,活像是爬满了一条条的蚯蚓,手指却一如鸟爪,左五右四。吹箫人赫然就只得九只手指! 九只手指一样可以品箫,右手的那只尾指在品箫来说根本就是多余。 竹箫横抓在那九只手指之中,三尺长短,乌黑发亮,也不知是铁还是什么打就,绝不是竹制。 箫绝不能吹出那种声音。 箫声吹出了山外,林外。 山路的两侧,方坪的三面,全都是山林,还有的,正对着山路的那—面却是一个山,壑,烟雾凄迷,深不见底。 山壑的边缘有一块巨石,颜色斑驳,形状狰狰,烟雾中看来一似蓄势待发的一只蟾蜍。 吹箫人就盘膝坐在这只蟾蜍的背上。 箫声不住在变幻,人面却完全没有变化,若不是手指在颤动,若不是有风,风吹起了衣袂,头发,人简直不似一个生人,只像一块死石。 风狂吹,急风。 急风从山路那边吹来,吹开了烟雾,吹来了梅香。 香欲远未远,又是一阵风吹来。 急风这一阵不单止吹来了梅香,还吹来了急边的马蹄声。 吹箫人目光一闪,萧吹的渐急。 蹄声也好像逐渐急了起来,由远而近,由低而高,直似伴奏的鼓音。 鼓音突歇,箫声刹那亦自停下。 马已奔出了山路,奔入了方坪,马上人勒住了疆绳,连随滚鞍下马。 那个人身上一袭银色的长衫,头上一条银色的抹额,七尺上下身裁,三叶’左右年纪,朱唇皓齿,凤目龙眉,那其中散发着的却并不是一种贵气,是傲气,特别是眉宇之间,眼瞳之内,那—种傲气更见明显! 傲气凌人的目光,这下正落在吹箫人的面上。 吹箫人焰火一样的那一对眼珠子却一动也不动,面上亦木无表情,恍如未见。 银衣人一声冷笑,挥手将缰绳甩开,放步走向吹箫人。 吹箫人仍无反应,似乎这来人与他并无关系。 银衣人却分明是为了吹箫人而来,目光始终不离吹箫人面上,一直来到方坪中央,脚步方才停下,随即又一声冷笑,道:“倒要你久等了。” 十丈方坪就只有他们两人,银衣人这句话显然是以吹箫人为对象。 吹箫人应声缓缓放下了那一管黑管,面上终于有了变化,嘴角一咧,亦自冷笑道:“无妨。” “现在才只是时候,我并未迟到。” “我只是早到。” “你倒也不怕死,果然依约到来这里。” “生有何欢?死有何惧?” “好一个生有何欢,死有何惧。”银衣人突然大笑。“看来,你果然就是那一个鬼箫方玄!” 吹箫人冷笑反问道:“你方才没有听到箫声?” “我听到。”银衣人微微颔首。“要非你鬼箫方玄,真还没有人能吹得出那一种鬼怪箫声。” 方玄不以为尾,面上反见得色。“鬼箫只得这一支,方玄只得这一个。” “你也知道这是哪一个?” “约我到这里来的是十二连环坞的银鹏,这座山虽然也是胜地,平日不错也见游人,这种天气,这个时候,只怕还没有人有这种兴致,况且你又有方才那一番说话,当然你就是十二连环坞的银鹏!” “我正是银鹏!”银衣人傲然仰首,“你是必已知道我约你到此所为何事?” “信上已提及!” “那是必亦知道迟早有今日!” 方玄冷笑不答。 银鹏也自冷笑一声。“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方玄沉声应道:“方某人做事向来不问后果。” “亦不后悔?” “就现在再让我选择,我也是那么样!” 银鹏忽然问道:“他们与你,似乎并无仇怨!” “我只是看不惯他们的所作所为。” 银鹏皱起了眉头,转问道:“到底他们做了什么惹得你那么生气?” 方玄正色道:“杀人放火,女淫掳掠,我闻声赶到的时候,正好看见他们八人在将四个五六岁的小孩子分尸刀下!” “原来是这种小事。”银鹏皱起的眉头一下开展。“他们杀的那些人与你有何关系?” “绝无关系。” “你那是路见不平的了?” “可以这样说。” 银鹏奇怪地望着方玄。“据我所知你方玄并非侠义中人。” “我方玄一生做事只凭自己喜恶,本来就没有所谓邪正之分!” “你就看不惯那种事?” “没有人会看得惯,我方玄吹的虽是鬼箫,到底还是个人,还有人性。” “那是说他们算不上是人,没有人性?” “难道不是?” 银鹏冷笑,转又问道:“这之前你可知道他们八人归我银鹏所管?是十二连环坞银鹏所属?” “未动手他们先挂出十二连环坞的招牌,只可惜十二连环坞还不在我方玄眼内!”方玄冷冷地一笑,“对于拔刀相向,存心杀我的人,我向来也就只有一种力、法。送他人黄泉!” “好办法!”银鹏听说反而拊掌大笑了起来,笑问道:“那是否你也知晓那八个人之中有我银鹏的—个表弟?” 方玄冷笑道:“你那位表弟还不曾忘记捧出你这个表兄的名堂!” “哦?十二连环坞你也不放在眼内,难怪你也不将我银鹏放在心上。” 方玄只是冷笑。 银鹏接道:“八个人之中当场伏尸你鬼箫之下的其实只得七个人,还有的一个虽然亦难幸免,却在飞鸽传书之后才伤重身亡,所以我知道凶手是你!” 方玄道:“以后我一定加倍小心!” 银鹏接又道:“银鹏坞下所属千百,本来不在乎少那八个人,问题却就在那八个人之中,有我的一个表弟,即使我这个表兄肯罢手,我那个姑母也不依!” “所以你今日约我到这里来?” “南下百家集,这里是必经之地,因利成便,一举两得!” “在我来说也是一样!” “哦?敢情你也是要走一趟百家集?” “少废话!”方玄忽一声轻叱。 “你我的废话也的,确多一些!”银鹏语声一寒,冷冷接道:“现在应该怎样,大概也不必你我再多作废话的了。” “不必!”方玄应声缓缓地在石上站起了身子。 银鹏的右手即时握住了腰间长剑的剑柄,道:“你下来还是我上去?” 方玄道:“石上一个人勉强,两个人放不开手脚,我下来!”语声甫落,方玄瘦长的身子从石上悠悠飘下。 银鹏剑同时出鞘! 那支剑与一般无异,护手却是一只双翼齐飞的银鹏! 雕刻的纹理异常精致,那一只银鹏栩栩如生,通体却透着暗哑的血红色,似曾沾染不少鲜血。 剑也实在杀了不少人,剑锋虽则不易聚血,银鹏上的纹理却轻易可以将血留下来! 剑一出鞘,烟雾中便多了一股血腥气味,飘浮着的烟雾缓缓四散,仿佛幽冥中的群鬼亦震惊在剑下! 银朋一剑当胸,目光落在剑锋之上,人与剑刹那仿佛合成了一个不可分离的整体! 方玄看在眼内,青幽幽,焰火一样,闪烁的双瞳突然凝结,脱口道:“好!” 银鹏冷笑道:“你先还是我先?” 方玄黑萧低垂,道:“你又何妨?我又何妨?” 银鹏以行动答复,一偏身,人剑斜刺里标上,哧哧哧,出手就三剑! 只听哧哧哧那三下破空声响,已不难想像得那三剑的迅速,狠毒! 也就在这下,凄厉已极的一阵箫声突然响起! 方玄那一管黑箫迎风疾挥,空气贯入了箫管,激荡起一阵凄历的箫声! 七音俱发,摄魄惊魂,箫音未绝,箫管已接连三振,敲开了刺来三剑,又再一振,呜的直点向银鹏的咽喉! 箫才点划一半,铮的一声异响,箫管的前端突然弹出一支半尺长短,一指宽阔的利刃! 箫未到,利刃已先到! 银鹏的剑若是只以箫为对象,不难就伤于这突然出现的利刃之下! 银鹏的剑果然只是以箫为对象,他的剑绝不比方玄的箫慢,只一挑便对住了点来的一箫,却对不住箫管突然弹出的那一支利刃! 嗤的那一支利刃刹那射出了一道血口! 血口在银鹏颈旁,总算他身经百战,反应敏锐,利刃入眼的同时,间不容发的刹那,让开了咽喉要害! 方玄一击得手,右腕旋即内折,箫随手回,刃随箫返! 染血的锋口切向银鹏的咽喉! 这其实石火之间的事情,银鹏却似乎早知有此一着,一闪开咽喉的致命一击,人便已退后,箫刃回切之际,他的人最少已在丈外! 他的左手下意识往颈旁一抹,抹了一手的鲜血,望了那鲜血一眼,他反而笑了起来。“好一个行侠仗义,锄强扶弱的鬼箫,这箫中藏刃,伤人于意外,莫非就是正人君子的所作所为?” “我不是说过一生做事只凭喜恶?” “这一次我记稳了!”银鹏狂笑飞身扑回,连人带剑,凌空扑击方玄! 人剑破风,衣衫风中猎猎飞扬,这一下扑击其猛无比,银鹏简直就像真的变成了一头大鹏! 方玄看在眼内,猛了咬牙,连人带箫亦自凌空飞起,迎向银鹏! 箫刃剑锋刹那半空交击,铮的进出了一蓬火星,两条人影一合即分,银鹏激飞半空,方玄疾往下堕! 一着地,方玄踉跄着又退两步,这两步退出,银鹏又凌空扑击下去! 方玄一退再退! 银鹏仰首猛笑不绝,身形陡落又起,再三扑击! 这个人不单只笑声狂,剑势同样狂,一剑走千锋,就像是银鹏乌的翼,嘴,爪同时扑击,要就挡,要就退,绝对不容人在原地有闪避的余地! 方玄显然已看出,方才才硬接了银鹏凌空一击。 那一击接下来,便分出了高低,方玄的功力无疑不及银鹏,再硬接下去,不难就给剑上的力道震伤,方玄显然亦看出了这一点,所以才一退再退。 他身形也算娇活,银鹏的再三扑击虽然一次比一次迅速,还是追不及。 只可惜他的后面是山壑,他三退之后,最多只能再一退! 银鹏看在眼内,第四次扑击! 这一击方玄可以不接,但再来一击方玄若是仍然不接,便得堕身深壑。 还可以再一退,方玄就再退一次,一退突然冲天拔起! 一拔丈八,方玄反变了在银鹏头上,银鹏人还在地上,收住了剑势,正要第五次扑击,方玄已然凌空一个翻滚,头下脚上,倒冲而下,锋利的箫刃随势向银鹏当头插落! 银鹏直似未觉,但箫刃一到,他的剑亦自及时赶上! 呛啷的一声,剑刃一合一分,人亦一合一分,方玄凌空再一个翻滚,银鹏也借力使力,却是一偏身形飞鸟也似轻捷,表袂破空声一响一静,两人差不多同时收住了势子! 方玄的面色立时一变。 他那个翻滚本来要落在银鹏身后,但这下眼前就只见山壑烟雾迷离,并不见银鹏的影子。 那偏身往外一绕一折,银鹏已然绕折回去方玄身后! 两人身形一变再变,结果还是没有变,银鹏再一下扑击,方玄如果不接,一样非堕山壑不可! 银鹏收住了势子,剑便又高举,那样子又是准备扑击之势! 剑招并未发,剑势已弥天! 银鹏再来这一下扑击,是必更凌厉! 方玄虽然未回头,亦已感到了剑气的存在。阴森的一张脸不其而肃穆起来! 两人并没有再动,周围的杀气,却越来越重! 方坪飘浮的烟雾,也竟似要在杀气之中凝结! 凝结着的烟雾忽然又飘浮! 银鹏正在动,左脚猛一步踏前。整个人就像是一支正上弦的箭! 箭欲射未射,方玄那边霍地回头,回身! 目光一闪,寒芒一闪,方玄第一个发动,回身回头的同时,人就标枪一样飞了出去,呜的黑箫激风尖啸,七音齐发,锋利的箫刃箫声中射向银鹏的咽喉! 箭几乎同时射出! 银鹏箭一样迎向方玄,人就像是箭杆,剑就像是箭簇! 箫刃剑锋呛啷的交击,银鹏猛一声暴喝,剑一吞一吐,接连十二剑飞刺! 方玄也想抢制先机,但与银鹏相比,毕竟技逊一筹! 抢不过就只有挨打的份儿,总算他方玄手底下实在有几下子,一口气接了下来。 十二剑之后又是三剑。 再来这。三剑就没有那么容易应付的了,接一剑,退一步,三剑接下来,方玄足足给震退了三步! 三步之后就是山壑的边缘! 银鹏嘴噙冷笑,一剑突化千锋! 方玄咬牙力拒,鬼箫幻成了一道光幕,迎向雨点一样飞来的剑芒! 金铁交击声珠走玉盘也似暴响! 剑芒一刹那飞散,光幕亦裂开,方玄右手鬼箫横胸,左掌掩面,指缝间血如泉涌! 银鹏嘴角的笑意更冷酷,一剑再高举,道:“好,再接这一剑!” 语声甫落,剑即刺出! 他说是一剑,果然就一剑,这一剑却如雷霆万钧! 语声甫落,剑即刺出! 方玄何等见识,岂有不知这一剑厉害,但又不能不接,一声怪叫,箫刃急展,掩面的左手同时落在握箫右手的手腕之上! 左手一松开,方玄的一张脸又毕露无遗,那之上,以鼻为中心,赫然多了交叉的两道血口,血口的下端已及颈,上端也不过只差少许便划到眼眶! 血流并未止,方玄的一张脸更见恐怖! 他的神态同样恐怖,咬牙切齿,青幽幽的眼瞳仿佛已开始燃烧! 这刹那,他混身的气力已声全集中在双手之上! 银鹏的左手不知何时亦已搭上了剑柄,一样是双手各尽所能,全力挥剑! 生死存亡看来就在两人这倾力一击之下! 霹雳一声巨震,箫剑交击! 银鹏的一支剑应声两断,半尺长短的一截剑锋嗤的激飞半空,人亦倒退七步! 方玄那一鬼箫并无损缺,也并未脱手,整个人却断线纸鹞一样倒飞了出去! 半空中一口鲜血喷出,人疾往下堕! 下面是山壑! 迷离的烟雾刹那吞没了方玄下堕的身子! 烟雾中似乎还有一声怪叫,银鹏听在耳中,目光却落在那断去半尺的剑上,无限惋惜。 这口剑伴他十二年,终于断在今朝。 银鹏抚剑叹息在风中。 风,晚风。 晚风从日落处吹来。 风中有一声呻吟。 一个瘦长的黑衣人呻吟着蹒跚入了路侧那一间小茶馆。 茶馆在百家集口,赶路的人走渴了都会人内歇上片刻,喝几杯茶润一下咽喉。 黑衣人也不例外。 “茶……”黑衣人的浯,声经已微弱,再透过一层黑布,更显得微弱。 黑衣人的面上蒙着一方黑布,遮去一大半脸庞,还有—小半亦给那一头乱发遮去不少,清楚可见的就只有青幽幽,焰火—样的双瞳。 卖茶的是—个老婆子,耳朵似乎还没有问题,应声提起了茶杯茶壶,忽然又放下。 黑衣人一身衣服破破烂烂,乱发披额,简直就像是一个叫花子,老婆子的茶却是烧来卖的。 黑衣人看在眼内,没有再作声,只是探手怀中取出了一小块碎银子,放在桌上。 老婆子混身立时都有了气力,赶紧将茶壶茶杯送上。 黑衣人呻吟一声,拉下了蒙面黑布。 老婆子偷眼望去,不其而打了一个寒噤。 黑衣人的面上,以鼻子为中心,赫然交叉着裂开两道并未完全结疤的血口! 他显然很渴,不用杯,就双手捧起茶壶,将茶往嘴里直倒。 老波这才发觉黑衣人的右手尾指断去,只得四只手指。 黑衣人并没有在意,咕嘟咕嘟地连气将那壶茶喝光才将茶壶放卞,那目光一转,倏的落在老婆子的面上! 老婆子不禁而又打了一个寒噤。 黑衣人即时问道:“林家在那儿?” “林家?”老婆子诧异地望着黑衣人。 黑衣人哑声接道:“百家集不是只得一家姓林?” “这个老婆子清楚。”老婆子手指门外嗫嚅着道:“你跟着这条路走,到了尽头往右转就见到的了,这里只有他们一家是官宦人家的后代,门庭的气派大的可以,最好认不过。” “哦。”黑衣人点头。 “客官是林家的贵亲?”老婆子随即问这一句,一面尽是疑惑之色,她问的虽然好听,其实一些也不相信林家有这种寒酸亲戚。 黑衣人没有作答,缓缓的拉起了蒙面的黑布,重新蒙住了脸庞。 也就在这下,一骑人马突从门外奔过! 马上人三十前后的年纪,仪容清秀。正襟危坐,目不斜视,一脸冷漠,似乎对于一切都不感兴趣。 马是白色,人亦一身白衣,衣饰虽然并不华丽,却是整洁非常,与人相亲,犹其脱俗。 老婆子无意门外一望,不觉脱口道:“喏,这不就是林家的大少爷。” 黑衣人仍不应声。 老婆子噜嗦着又道:“自从林老爷过身,一直就是这大少爷当的家,听讲这两天他要立室成家,这么大的一个人,早就应该娶妻生子了……” 话口未完,黑衣人经已站起身子。 老婆子只有闭上嘴巴。 黑衣人一声不发,蹒跚着走出茶馆。 转过身,老婆子才看到这黑衣人的腰后斜插着一管三尺长短的黑箫。 出了茶馆,黑衣人便转左,走的正是那个林家大少爷骑马的方向。 “这个人倒奇怪,就不知他跟那个林家到底有什么关系。”老婆子目送黑衣人离开,嘟喃着收拾茶杯茶壶。 目光一落在茶壶之上,老婆子的面色就变了。 那茶壶的壶嘴之上赫然沾染着几缕血丝! “血!”老婆子失色惊呼! “血?”林老夫人听说,也自微微变了面色。 在林家来说,林老夫人的辈份是最高的了,不过,到底是个女人,少不免要讲一下三从四德,正所谓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这几年,很多事情,她都由得大儿子林天方做主。 天方,天烈,天智,林家的三兄弟一如其名,犹其是林天方,不单止方直,而且他的所作所为林夫人大都很满意,只有这一件! 林天方娶妻的这一件! 一想起这一件,林老夫人就窝心,虽然说不过林天方,终于还是答应了下来,这一段日子,林天方几乎没有一顿饭是好吃的,饭前饭后总得要让林老夫人数说一番。 今夜也不例外,好在林天智饭前赶回,带来集口茶馆那个老婆子的一番说话,将林老夫人的注意力引到傍晚出现在茶馆的那个黑衣人之上。 听说那个黑衣人探问林家的所在,几乎所有人都一怔。 这所谓所有人,加起来不过六个人,林老夫人、林天方、林天智之外,就是老夫人的胞弟乔康,侍候林家先后已三代的老管家林保,再一个林可儿。 林家天方、天烈、天智三兄弟对下,还有这一个小妹子林可儿,今年才不过十五岁,四兄妹之中,以她最年轻,也以她最可人。 平日尽管发生了什么不如意的事情,有她在一旁,有她的笑语,很容易就会缓和下来。 这一次,却连她也闭上了嘴巴。 好像这种事情,毕竟还是第一次发生。 说到黑衣人喝过的茶壶留下血丝,非独林老夫人,就连林天方也自面色一变,脱口道:“那个人莫非身负重伤。” “说不定。”林天智想了一下,忽问道:“大哥怎么好像完全不知道这回事?” 林天方奇怪的望了一眼林天智,反问道:“难道这回事我非知道不可?” 林天智道:“那个老婆子当时曾见大哥你在门外策马走过。” 林天方颔首道:“傍晚时分我不错策马走过那儿,可没有在意。” “那种地方的确不起眼,要不是那个老婆子出来将我叫住。我也不知道许多,” “那个老婆子可曾看到那个黑衣人的本来面目?” “黑衣人喝茶的时候,曾将蒙面的黑布拉下,老婆子总算看在眼内。” “是怎洋一个人?” “据讲约莫五十左右年纪,脸容干瘪,眼眶深陷,一封眼瞳就像是两团……” “两团什么?” “鬼火!” 林天方一愕,一旁林可儿眼都大了,脱口道:“那是鬼?” 林天方当场板起脸庞。“光天化日,那来的鬼,大人说话,小孩子少插嘴!” “十五岁了,还小?” 林天方不再理会,转问道:“那之外还有什么特徵?” 林天智道:“面上据讲交叉裂开了两条很长的血口……” “还有?” “腰后斜插着一管三尺长短的黑箫……” “还有?” “右手断去了尾指,左右加起来,一共只得九只手指!” “黑箫?九指?”林天方即时沉吟起来。 林可儿一旁静静地听着。忽然举起了双手,装成吹箫的姿势,娇笑道:“九只手指—样可以吹箫呢。” “嗯。”林天方霍地抬头。“那莫非就是鬼箫方玄?” 林天智一怔,问道:“鬼箫方玄又是什么人?” “你没有在江湖上走动过,难怪不知道这个人。”林天方沉吟着道:“这个人武功高强,亦邪亦正,一生做事不问是非,但凭自己喜恶!” “大哥认识他?” “素未谋面,只是闻名。” “那他找到这里,找上我家……” “也许那个老婆子听错了,听漏了。”林天方淡淡一笑。“我走马江湖前后不过三年,跟他压根儿没有拉上关系!” “无意中开罪了他亦未可知。” 林天方应声一敛笑容,正要说什么,那边林夫人已自插口道:“早些依我说,留在家中读书不就好了,学人走什么江湖?” 林天方才张开的嘴巴立时又闭上。 老夫人那说话跟着来了。“要不是走那三年江湖,你也不至于认识耿家那个丫头,对于这头婚事,说到底我也是不称心,就不说我,你舅舅,还有保叔,又有那一个满意。” 乔康望了林天方一眼,随即接上口。“不是我这个舅舅多嘴,你毕竟官宦人家之后。” 老管家林保亦说道:“姓耿的可是江湖中人。” “江湖中人有什么不好?”林可儿一旁却忽的接上一句。 “小孩子知道什么。”老夫人连随喝住。“耿家开的是镖局,那个丫头是长年跟着镖车出入,抛头露面,这种行事作风我们官宦人家可看不惯。” 林天方闷到这下终于忍不住开口。“左一句官宦人家,右一句官宦人家,我倒想再问清楚,爹爹的爹爹做的到底是什么官。” “大小都是官。” “知县这种官即使不算小,也已是两代之前的事情,我们现在不过是给别人多收那几亩田租的一户普遍人家。” 老夫人当场沉默了下去。 厅堂的气氛一时间也变得异常沉闷,五个大人全都没有说话,没有动作,只有林可儿这个女孩子例外。 她像是省起了什么,忽然走到林天智身旁,悄声道:“三哥,你说要给我找一个盒子,怎了?” “三哥还会骗你不成。”林天智笑应着自一侧拿起了一个半尺高下,半尺宽阔,一尺长短的盒子。“这盒子本来是载药材用的,大是大一点,不过也可以的了。” “嗯。”可儿微笑接下盒子。 林天方一旁瞧的奇怪,不由就问道;“可儿,你要这盒子干什么?” “给红儿做棺材。” “你那双红鹦鹉死了?” “嗯,是今天早上的事情,我见他倒悬在架下,还以为他在玩耍,走近去看清楚,才知道是死了。” 林天方点点头,没有再问下去,那边老夫人却接口道:“明天就是你大哥的大好日子,口上小心一点,别挂着那死字。” “红儿死了就是死了哟。” 老夫人瞪了可儿一眼,转问林天方:“天烈回来了没有。” 林天方摇头。 “信送出这么多天,早就应该收到,应该回来的了。”老夫人语声一顿,咧开了一脸笑容。“你们三兄弟,说起来还是天烈本领,一个人开了那么大的一间绸缎庄子。” 没有人应声。 老夫人无奈住口。 林天智这才搓了一下双手,道:“街上风很急,我看今夜有一番寒冷,用过饭,最好被窝子里钻。” 老夫人笑骂道:“你就懂得睡觉。” “这有什么不好?”林天智耸耸肩膀。 这的确没有什么不好。 严格说起来,睡觉似乎就只有一个坏处,那就是与死亡太相似,一个死人与一个睡着的人之间只有很少的差异。 入夜果然又寒冷起来。 残冬到底也是冬,冬天本来就应该寒冷。 风窗外飒飒直响,缝儿溜入来的寒气连灯都冷了。 可儿却没有在被窝里头,捧着一双红鹦鹉呆坐在桌旁。 那一双鹦鹉早就死了,棺材都已经找来,可儿还是将牝留着。 林天智找来的那个木盒棺材就放在桌上,可儿往盒子瞄了一眼,叹了一口气。 “这种天气:叫我怎忍心将你放入这个盒子,埋到地下去……” 她自言自语未已,窗外突然响起了长长的一声尖啸! 那一声尖啸迅速消失,也不知道是给夜风吹散还是被夜空吞噬。 可儿不由的一怔。 “是箫?谁吹的?怎么这样子难听?”可儿随即往窗那边望了一眼,满脸疑惑! 箫声似乎就只是那一声,那一声之后,便不再出现。 可儿凝神倾听了一会,点头道:“总算他知机,再那么胡吹,扰人清梦,我看保叔第一个就不会放过他!” 她的目光连随回到那双死鹦鹉之上,又自言自语起来。 “好像红儿这样子漂亮的鹦鹉我看是再找到第二双的,要说到漂亮,我那个未来嫂子相信一定很漂亮,要不,大哥又怎会力排众议,无论如何都要娶回来?” 耿香莲无疑很漂亮,犹其她笑的时候。 掀开了车帘子,眼看百家集已在望,耿香莲不觉又笑了。 这一次,她笑得更美,陪嫁的丫头小菊一旁瞧着,不觉脱口道:“小姐,今天笑起来特别漂亮。” 耿香莲回头轻叱道:“你胡说什么?” “小菊倒不是胡说。”一个笑语声立时车外响起。“新娘子嘛,怎么不漂亮?” “伯父,你又来了。”耿香莲笑填着赶紧将车帘子放下。 策马走在车旁的耿亮看在眼内,笑得更大声。 今天他实在开心。 耿香莲十岁父母双亡,一直由他抚养,长大成人了,又得顾虑她的终身,到今天,他总算可以将这担子卸下,了却这件事。 林天方文武双全,林家又是官宦人家之后,对于这一头亲事,他几乎由开始就赞成,何况林天方对耿香莲的情意这样浓,这样重,他早已看出,有那么一个夫婿,耿香莲往后的日子必会很好过。 只要耿香莲往后的日子好过,他便已经满足。 唯一不满意的是现在。 现在已是正午,他的肚子已经很空,百家集虽则在望,还得走上一段路,而到了百家集,少不免还有一番应酬。 一想到这些,耿亮往坐骑一鞭。 希聿聿一声,马应鞭加快。 一旁车把式连忙亦催策马车追上。 正午,给人却是黄昏的感觉。 天空一片灰暗,没有阳光。 风吹凛冽,漫天飞沙。 这样的天气,大道上的行人当然不会多,脚步全都放得很急。 只有一个人例外。 那个人是骑在马上,那灰马走得却比人还慢。 耿亮一骑很快便自那骑旁边奔过。 他本来没有在意,偶然在意。 只一瞥,他的一双眼霍地睁大,脱口道:“你……你不是沈公子?” 语声充满了惊讶。 他实在想不到在这个地方遇上沈胜衣。 沈胜衣同样意外。 他的目光应声落在耿亮面上,一怔道:“原来是耿镖头!” 耿亮展颜道:“沈公子,还记得老夫?” 沈胜衣道:“十年多的邻居,怎么曾不记得?” “这几年不见,你在江湖上更有名了。” 沈胜衣淡然一笑,道:“你那间镖局的生意可好?” 耿亮道:“还算过得去,年轻的也很卖力,所以这两年已用不着我这个老家伙出马,话说是坐镇镖局,其实等如在享福的了。” 沈胜衣瞟一眼耿亮身旁那一辆马车,道:“这一趟镖是必然非常重要。” 耿亮顺着沈胜衣的目光望去,大笑道:“重要极了,别的我可以不管,这件事无论如何我得亲自出面。” 沈胜衣脱口问道:“要赚上多少?” “相反,赔定了。” 沈胜衣一怔。 耿亮却笑得很开心,接道:“最低限度我就得赔掉香莲那丫头。” “香莲?”沈胜衣又是一怔。 车帘子即时又掀开,现出了耿香莲那张俏脸,她笑望着沈胜衣道:“沈大哥,可还认得我?” “差点就不认得了,”沈胜衣笑道:“上次你还是一个梳着两条辫子的小姑娘,一下子这么大了。” 耿香莲噗哧一笑,道:“一下子?六年也有了。” “这就六年?时间过得倒快。”沈胜衣一声轻叹,笑顾耿香莲。“怎样?沈大哥什么时候可以喝到你那一杯喜酒?” “现在!”这句话却是耿亮应的。 耿香莲没有作声,垂下头,脸都红了。 沈胜衣这才留意到耿香莲那一身衣饰。 “原来这回事!”他大笑。 耿亮笑得更开心, 两人这一阵大笑。 耿香莲又要拿车帘子往下放。 也就在这下,一个语声突然划空传来! “什么事情值得这么高兴?” 笑声一刹那凝结, 那个语声简直就像是高岭的冰雪。 沈胜衣耿亮循声望去,就看到了一个人缓缓策马打从路边的树林走了出来。 那个人,一身银衣,脸庞同样冰雪也似寒冷。 对于这张脸庞,沈胜衣完全没有印象,耿亮好像也一样。 耿香莲却是例外,一看见那个银衣人,她的面色就变了。 银衣人的目光随即落在耿香莲的面上。 目光更寒冷! 耿香莲当场打了一个寒噤,手一颤,车帘子“沙啦”落下! 沈胜衣耿亮并未在意,马车车厢刚好在两人之间,银衣人的目光本来就迫视他们一样。 车帘子落下,银衣人的目光也只有收回,薄削的嘴唇缓缓泛起了一丝阴森已极的笑意。 耿亮一直在小心留意,忍不住问沈胜衣:“那可是你的朋友?” 沈胜衣摇头,道:“我还以为他是在跟你招呼。” 耿亮摇头尚未来得及,银衣人已自冷笑应道:“本来就是的。” 耿亮不由的一怔,脱口道:“我并不认识你。” 银衣人道:“我认识你就成了。”耿亮只有怔着。 “闻你二十七岁开始走镖,三十多年来未尝失手!” 耿亮道:“没有把握的镖我向来不接。” 银衣道:“如此说,这一趟镖你是很有把握的了!” 耿亮道:“这—趟我……” 银衣人截口道:“不管你怎样,这一趟镖我取定了!” 原来是取镖来的。 耿亮也不知好气还是好笑,闷哼道:“朋友那儿来的消息? 银衣人却反问道:“难道你不是耿亮?这一次你护送的不是那辆马车?” “我没有否认。”耿亮道:“不过马车里头是什么东西,未知你朋友又可有弄清楚?” 银衣人一字字说道:“什么东西都给我留下?” 耿亮冷笑一声道:“朋友是存心砸我这块招牌?” 银衣人道:“随便你怎样说,要命的马上给我滚,滞则的话——” “怎样?” “这样!” 语声甫落,银衣人策马奔前,右手一落一挥! 半空中刹那闪起一道银虹! 耿亮已有防备,鞍旁挂着的那一把九环刀几乎同时在手! 叮叮当当的九环齐响,匹链也似的一道刀光横载银虹! 铮的一声刀光截住了银虹,但连随外翻,银虹的去势却未绝! 耿亮正想滚鞍闪避,银虹忽又飞回! 那是一支剑,没有剑尖的长剑! 鞘长三尺,那支剑却只得二尺五六,竟断去了半尺左右! 银衣人断剑斜挑,冷笑道:“这一剑我是给你一个明白,再来一剑我可要见血方收!” 耿亮铁青着脸,握刀的右手手背,青筋暴起。 那一刀他虽然未尽全力,但已有七分,银衣人却随手一剑就将那一刀劈开,他心中的惊讶可想得知。 他并不怀疑银衣人的说话,可是银衣人要他留下那辆马车,还是情先取去他的性命。 这一点他倒不怎样担心,在他的身旁还有一个沈胜衣,他绝不相信沈胜衣袖手旁观。 一想到沈胜衣,他不由望了沈胜衣一眼。 沈胜衣的目光却落在银衣人那断剑的护手之上! 那断剑的护手是一只双翼齐飞的银鹏! 只一眼,沈胜衣忽然开口问道:“十二连环坞的银鹏跟你是什么关系?” 银衣人一怔,冷冷道:“我就是银鹏!” 耿亮那才变了面色。 行走江湖的朋友很少会不知道十二连环坞是怎样庞大的一个组织,银鹏坞的银鹏又是怎样可怕的一个人! 沈胜衣却无动于衷,缓缓道:“江湖传言,银鹏皖北剑称第一,今日看来,果真不是全无根据!” 银鹏哂笑道:“你懂得什么?” 沈胜衣道:“也没有什么,只是对于剑,到底也不过一番苦功。” “哦?听你的口气,莫非要跟我用剑一分高低!” 沈胜衣道:“如果你一定要动耿家的马车,这相信也一定是无可避免之事!” 银鹏一剔眉,道:“你一心找死,我如果不成全你,未免过意不去!” 沈胜衣淡淡地一笑,闭上嘴巴。 这一份镇定,银鹏亦为之意外,他这才上下仔细的打量沈胜衣一眼,忽问道:“你这小子似乎并不简单,耿老头到底是你什么人?” 沈胜衣道:“邻人。” 银鹏接问道:“你小子又是什么东西?” 沈胜衣道:“不是什么东西,是个人!” 银鹏冷笑道:“我是问你的名字!” “沈胜衣。” 银鹏一怔,喃喃道:“原来是你!” 沈胜衣这张脸庞在他来说虽然陌生,这个名字在他来说已不陌生! 他喃喃着突然翻手,一剑刺向沈胜衣的眉心! 沈胜衣没有动! 剑风已激起了他额前的几条乱发,他还是没有反应! 他的神经简直比钢丝还要坚韧! 耿亮一旁瞧着,眼都直了,他想叫沈胜衣小心,但,口尽管张着,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银鹏的神情也并不稳定。 他知道自己这一剑的威力,即使是铁布衫,金钟罩,十三太保横链练的功夫也得破在这一剑之下! 他绝不相信沈胜衣浑身刀枪不入。 他也已算准了距离,沈胜衣若是就在原来的位置,三寸剑尖必入沈胜衣的眉心! 剑尖! 一想到剑尖,银鹏当场如遭雷极! 他那支剑已没有剑尖! 不单止剑尖,半尺长短的一截剑身在与方玄的箫刃交击之时断去! 他出手的时候,却没有将这半尺也计算在内! 剑果然刺空! 沈胜衣盯着银鹏道:“这支剑如果三尺,应入我眉心,只可惜这支剑只得二尺五六!” 银鹏闷哼。 沈胜衣接道:“这支剑是必近日断尖!” 银鹏点头。 沈胜衣接又道:“剑断之后你是必没有再以之与人交手。” 银鹏只有点头。 “你用剑用得很好,心情却似乎并不稳定!”沈胜衣冷笑。“方才我若是出手,现在你可能已是一个死人!” 银鹏铁青着脸道:“现在我还活着,心情也再没有什幺不妥。” 沈胜衣冷笑无言。 银鹏道:“一直我就想找你在剑上一比高低,难得今天有这个机会!” 沈胜衣冷冷一笑,道:“就用你手上这支断剑?” 银鹏目光转落在剑上,不其而露出一丝犹疑之色。 沈胜衣只是冷笑。 银鹏忽亦冷笑道:“你准备留在百家集多久?” 沈胜衣沉吟不语。 银鹏连随道:“等我两天,后天这个时候,我在百家集口会你,只要你在,即使得的是我,耿家的事情我也不再过问!” 沈胜衣沉声道:“你这是要胁?” 银鹏道:“我目的不过在见识一下天下知名的左手剑,至于那两天也不过用来找一口适当的长剑!” “不是去调集人手,好来对付我?” “我银鹏还不是这种人,亦从来就未将生死放在心上,但得公平,虽死无憾。” “你在江湖中声名狼藉,看来就只有这方面还像一个成名的剑客!” 银鹏道:“你还未答复我。” 沈胜衣道:“后天这个时候我就在百家集口等你!” 银鹏一声“好”,瞟一眼耿亮,道:“耿老头,人说你是中原武林一名福将,果真有几分福气!” 耿亮大笑道,“没有这几分福气,又怎会在今日遇上沈公子。” 银鹏冷笑道:“我就差远了,不过林家那位大少爷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 耿亮一怔,他实在不明白银鹏那是什么意思。 银鹏也没有解释,连随“哈”一声,勒转马头,原路奔了回去。 耿亮望着银鹏的背影,不觉道:“这小子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沈胜衣随即问道:“他口中的林家大少爷到底是什么人?” 耿亮道:“相信就是指林天方。” “林天方又是什么人?” “不就是香莲的未婚夫婿。” 沈胜衣皱眉道:“银鹏莫非跟他有什么仇怨?” “这倒不清楚。”耿亮沉吟道:“不过似乎没有可能,据我所知,他虽然武功很好,还不是银鹏的对手,要是有什么仇怨,银鹏尽可以找他,没有理由找到我头上!” 沈胜衣点头。 耿亮笑接道:“不管怎样,事情到此都已了结。” 沈胜衣道:“现在唯一还有麻烦的,只是我。” 耿亮道:“所以最低限度我也得先来一声‘多谢’……” 沈胜衣截口说道:“最不喜欢听到这两个字。” 耿亮道:“那无论如何,今夜得多喝上几杯。” 沈胜衣一笑,道:“方才我是跟香莲说笑,事实我平生最怕喝的就是喜酒。” “哦?”耿亮奇怪的望着沈胜衣。 沈胜衣道:“那种场面太拘束,喝酒要轻松,否则就不是味道。” 耿亮失笑道:“这么说,我惟有看准机会,偷壶酒,溜出来找你!” 沈胜衣道:“百家集有多大?客栈不过三两间,你要找我也不是一件难事。” 耿亮大笑。 沈胜衣目光一闪,忽问道:“那边树下的锦衣人你可认识?” 耿亮惊弓之鸟,笑声当场一顿转头望去。 那边树下果然站着一个锦衣人。 看样子,锦衣人正在打量他们,一见耿亮回望,便将头偏开,右手随即一带疆绳,纵身上了坐骑。 耿亮多少看到了锦衣的脸庞,在他的眼中,那又是一张陌生的脸庞。 他摇头,道:“我完全没有印象。” 沈胜衣道:“也许就只是个路人,我不过见他一直在那儿呆望,随口问一句。” 耿亮笑道:“怕是给方才发生的事情吓呆了。” 说话间,锦衣人经已策马奔出,并不是百家集那个方向。 沈胜衣目光连随转回,忽笑道:“连他都走了,我们还呆在这里干什么?” 耿亮道:“想不到你比新娘子还心急。” 沈胜衣大笑道:“你怎知香莲不是已急得恨不得背插双翼,一下子飞到百家集?” 耿亮不禁亦大笑。 这一次,耿香莲完全没有反应。 正午。 还未到正午,林保已恭候在大门外。 林天方跟他说过,正午前后新娘子就会来到百家集。他虽然并不赞成这头亲事,也并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只是一个下人。 一切已打点妥当,集外亦已派人迎接,他还要做的,只是恭候在这里。 风很急。 他已感到风中的寒意,腰背不由的佝偻起来,他的目光依然灵活,却并不在远处,只落在门庭附近。 门庭冷落,虽然是一派办喜事的模样,也不泛欢乐的气氛,还是难掩那一份箫条。 想到昔日的荣华,林保不由得叹息。 门外也有一声叹息。 林保应声回头,就看到一个黑衣人。 黑衣人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眼睛,头向下,目光亦落在地上。 林保立时省起林天智的说话。 黑衣人就在阶前停下,果是找林家来的。 在他的腰间,斜插着一管黑箫。 看到那管黑箫,林保的目光不觉转向黑衣人的右手,他记得林天智说过,黑衣人的右手没有尾指,他却连一双手指也没有看到。 黑衣人的右手藏在袖内,只露出一双左手,那双左手捏着一封信。 林保目光转落在信上,脱口道:“你是那一位?” 黑衣人没有抬头,也没有回答,却问道:“林天方可在?”嘶哑的嗓子,没有高低的语声,听来说不出的悸闷。 林保勉强压抑住那种想吐的感觉,道:“大少爷在家,有什么事情广 “将这封信交给他!”黑衣人左手一送,那封信自他手中冉冉飞出! 林保下意识伸手去接,那封信竟就恰好落在他的手中! 他的目光随而落在信封上。 信封上五个字——林天方亲拆。 素白的信封,殷红的字,淡淡飘浮着腥味,竟是用血写的! 林保惶然抬首,道:“你……”一个你字出口,林保便彷佛给人扼住的咽喉! 黑衣人赫然已不知所踪! 林保张目四顾,一种莫名的恐怖猛袭上心头,捧着那封信,跌跌撞撞的怆惶奔入庭院! 他走的匆忙,冷不防一个人正从那边花径转出! 乔康刚转出花径,林保就撞入他怀中! 蓬一声,两个人变做滚地葫芦! 林保猛一声怪叫,挣扎着站起身子。 乔康也不慢,爬起身,瞪着林保道:“什么事这样匆忙?” 林保这才看清楚那是林老夫人的兄长乔康,喘着气道:“黑衣人来了!” 乔康诧异道:“那个黑衣人?” 林保道:“茶寮那老婆子所见的……” “人呢?” “一眨眼就不见了,只留下这封信!” 乔康接信在手,细看之下,变色道:“这信封上的字好像用血写的!” 林保点头道:“我看就是了。” 乔康道:“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林保道:“只是我知道。” 乔康沉吟道:“今日是天方大喜的日子,这件事我看最好还是不要传开去,老夫人方面也是,免得她担心。” “大少爷那边?” “你我这就将信带给他,看到底什么回事,好得有一个防备。”乔康转问道:“他现在是在什么地方?” 林保道:“应该还在听涛院。” 听涛院听的不是海涛,也不是松涛,是竹涛。 院子在庄院后面,除了与庄院后堂相接的一面例外,其他的三面,短墙外就是竹林。 风吹竹动,一片涛声,这地方虽不能称得上人间仙境,总算得是清幽脱俗。 院子的当中,一座小小的楼台,窗明几净,一尘不染。 小楼的四面,甚至与后堂相连的那一条花径同样洒扫干净。 要一个地方保持这样并不容易,所以没有必要,林天方并不欢迎他人进入听涛院,很多事情他都宁可自己动手。 今日是无可奈何。 他还未懂得如何布置新房。 好在林家的婢仆都知道他有这种洁癖,一切都巳很小心。 新房经已布置妥当,听涛院现在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并不太在乎,他早已习惯了孤独。 他背负双手,独立在阶前,静听着那一阵又一阵的竹涛,一面的得色。 今日他的心情似乎很好,也许就因为是他的大喜日子。 乔康林保也就在这个时候到来。 林天方居然一反常态,没有皱起眉头。 甚至接信在手,他的神色也并无异样。 他缓缓的撕开封口,抽出信笺踱了出去。 乔康林保亦步亦趋,只想一看信笺内容。 一个字他们也没有看到,却看到林天方的一双手突然颤抖起来。 那双手颤抖着随即将信折好,放回封内。 信上写的似乎并不多。 乔康忍不住问:“天方,到底什么事?” “没有什么事。”林天方应声将信放入怀中,徐徐转过身来。 他的面色已不是方才那样,变得很难看。 乔康林保干瞪着眼睛,也不知应该怎样。 林天方望了他们一眼,面上勉强挤出笑容,转问道:“耿家的人到了没有。” 乔康林保不禁一怔。 林天方迳自道:“还未到么?” “是。”林保呐呐应道:“少爷你……” 林天方截口道:“我这儿很妥当,你出去给我小心看,耿家的车子一到便给我通知。” 吩咐了这两句,林天方又背转过身踱了出去。 他的面上已没有笑容,一丝也没有。 又是风,吹来了竹涛阵阵,吹起了林天方的衣袂。 他看来是这样的孤单。 这孤单他已习惯,到了今夜这孤单亦已不再存在。 耿香莲今夜开始就是他的妻子,长伴在他左右。 婚礼并不算怎样隆重,但仪式繁多,到酒闭人散,亦已近二更。 耿亮同样不喜欢太拘束,浅尝即止,回到客房的时候,也不过三分酒意。 放目尽管一片的陌生,耿亮倒不在乎。 走镖的人一年之中又有多少天不是置身于陌生的环境? 这两年他虽然已没有出动,只是坐镇在镖局,这种感觉,他还能忍受,唯一令他难堪的是那份寂寞。 他早年丧妻,膝下也并无子女,相依为命的一个侄女如今亦已嫁人。 不过想到这担子终于放下,他不免亦有一种舒一口气的感觉。 就这样思前想后,老是阖不下眼睛。 二更都过了。 耿亮数着更鼓,叹了一口气,索性起身,披上衣衫,走出房外。 今夜的天气更冷。 雪傍晚开始落下,现在更大了。 灯光照耀下,飞舞风中的雪花,地上的积雪,依稀闪烁着冷光,一片难言的凄清。 耿亮不禁又叹了一口气。 这口气尚未消散,静寂的夜空突然传来惨叫一声! 一声比一声凄厉,一连三声,突又死寂! 只是这三声已足以惊动整个林家庄! 灯光一时间纷纷亮起,窗户门户,一扇又一扇打开。 耿亮惊讶未已,一个人已自走廊奔来! — 那个人的手中一个灯笼,灯光下耿亮看得很清楚,是老管家林保。 林保一见耿亮,脚步一顿,道:“耿老爷你也听到了!” 耿亮才点头,呜一声凄厉已极的怪叫又撕裂本已回复死寂的夜空! 林保脱口说道:“好像是听涛院那边传来的!” 耿亮当场变了面色。 新房就在听涛院! “你等我一下,我去拿兵刃!”耿亮一声吩咐,转身急奔入房中。 他到底是走惯江湖的人,立时就想到事情可能很严重。 林保却给耿亮赫呆了。 耿亮再出来的时候,手中就握着那一柄九环刀,道:“我们赶快去!” 林保如梦方觉,嗄一声,忙举步奔出。 两人转过了回廊,前面又一扇门户打开,林老夫人伸头出来,叫住了林保。 “保叔,发生了什么事?” 林保结结巴巴的道:“听涛院那边传来惨叫声,还有呜……的怪叫声……” “那是箫声!”林可儿应声从老夫人身旁闪出。 “箫声?嘎,黑衣人!”林保不由就想起那个腰插黑箫的黑衣人,慌忙又举起脚步。 耿亮更不慢,他虽然心急如焚,却苦于不懂门路。 老夫人也着了慌,扶着可儿忙亦迫上去。 几乎同时赶到听涛院的还有林天智,乔康,与及林家的几个婢仆。 灯光照亮了月洞门上草书听涛院的那块横匾。 耿亮一声:“小心!”拔刀出鞘,越众而出。林天智是第二个,手上三尺长一支长剑。 有这一刀一剑开路,其他人的胆子也大了起来,相继穿过月洞门,踏上花径。 花径上积雪盈寸,走过的地方,全都留下清楚的脚印。 在他们进入之前,花径上却连一个脚印也没有。 那一对新人虽然也曾走过,雪下得那么大,即使有脚印留下,也已为新雪所掩。耿亮在楼外收住了脚步,道:“方才显然没有人走经花径。” 林天智抬头望了一眼.道:“里面电似乎并无异样。” 楼中灯火通明,一片静寂,表面上看来,的确不像发生过什么。 耿亮却摇头。“我们已来到这里,怎么里头仍然没有反应?” 寒夜寂静,他们一路走来,火光闪动,人声嘈杂,绝对没有听不到的道理。 林天智给耿亮这一提,不由面色一变,振吭呼道:“大哥!” 一连几声,完全没有回答。林天智这才真的变了面色,耿亮亦自变色道:“我们到楼上瞧瞧!” 第二章 洞房成鬼域 鸳鸯惨偕亡 楼下的前面是厅堂,后面是书斋。 厅堂的左侧一道楼梯直上。 上面是卧室,亦即是今夜的新房所在。 新房的门紧闭,林天智耿亮一推不开,不约而同分开左右,顺着楼外的走廊绕了过去! 左右两侧都有窗户,却全都在内关上,两人左右绕过,几乎同时来到新房的后面,也几乎同时惊呼失声! “手!” 新房的后面也有一扇窗户,看样子亦是在内关上,一双苍白的几无血色的手穿破花糊纸,从房内伸出窗外! 是一只右手,五指屈曲,彷如要抓住那要离开的生命! 耿亮伸手一推不动,窗户果然又是紧闭。 “奇怪?”耿亮嘟喃一声,皱起眉头。 林天智似乎亦想到了耿亮奇怪的是什么,面上的神色亦变得有些异样,道:“是不是破窗入去?” 耿亮摇头道:“还是破门比较好!” 两人转回门那边之际,乔康,林保,甚至可儿,林老夫人都已上来。 耿亮转愿顾林天智,说道:“你小心照顾他们!”林天智无言颔首。 耿亮九环刀放手一挥,斜插入门缝,开声吐气,猛一声:“断!”右手往刀背—托! 刷一声,门闩两断,两扇门户往内左右弹开。 耿亮一个身子却暴退,九环刀横护胸前! 没有人自内扑出,房中甚至是一片死寂! 耿亮凝神细听了一会,挥手道:“小兄弟,我们进去!” 林天智应声跟着耿亮冲了入去! “香莲!”耿亮撕心裂肺的—声怪叫连随在房内响起。 林天智亦发出了一声惊呼。 这地方本来是一间新房,现在却变了人间的地狱! 龙凤花烛的照耀下,血光格外显得触目。 耿香莲一面的惊惶,下半身卧在床上,上半身却搁在床边,咽喉一个血洞,鲜血不自滴下! 另一边,窗下的一张檀木椅子之上,倒伏着林天方。他的左手抓着茶几,右手却穿窗而出,后心一个血洞,鲜血湿透衣衫! 窗户门户全都在内闭上,屋顶亦完整无缺,行凶的凶手应该还在房内! 耿亮强忍悲痛,嘶声狂呼:“杀人凶手,出来!” 没有人出来。 林天智堵住房门,耿亮打醒十二分精神,彻底来了一个搜索! 没有人,甚至凶器也没有。 杀人凶手就像是一阵风,打从缝隙溜掉。 耿亮并不死心,再一次搜索。 这一次他更仔细,杀人凶手虽然找不到,却给他找到了几个血掌印! 那几个血掌印分别在桌子的云石桌面与及门闩之上,认清楚,全都是右掌的掌印。 一只正常的手掌,应该有五只手指,那几个血掌印,却只得四只手指的指印,独不见尾指。 看到这些掌印,林天智脸都青。 耿亮看在眼内,脱口问道:“你发现了什么?” 林天智吃吃的道;“黑衣人,一定是那个黑衣人!” 耿亮迫问道:“什么黑衣人了” 林天智声也抖了。“昨日黄昏有一个黑衣人出现在集外那间小茶馆,向卖茶的老婆子打听我们林家的所在,到今天中午,黑衣人出现在我家门外,交给保叔一封信,要他拿给我大哥。” “那是什么信?” “不清楚。” “这件事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林天智颤声道:“那个黑衣人的右掌据讲就只得四只手指!” 耿亮面色又是一变,道:“你大哥可曾说过什么?” 林夫智沉吟着道:“他只是约略提过,黑衣人就是鬼箫方玄。” 耿亮的脸孔骤然收缩起来。“你可知那个黑衣人又还有什么特征?” 林天智应道:“据讲在他的腰间插着一管黑箫。” “黑箫?莫非真提方玄?”耿亮沉吟着突喝道:“先通知官府。” 林天智道:“我们这里只有一个地保。” 地保叫做张送,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年青的时候据讲在县城当过好几年的副捕头,一次在办案之际脚上中了贼人的暗器,伤了筋骨,不良于行,无奈辞去职位,回来百家集这老家。 他使得一手好刀,头脑也相当灵活,可惜百家集这个地方根本用不到他那张刀,尤其是这几年,他几乎感到自己的脑袋在发锈。 百家集这个地方实在平静。 本来还有几个鼠穷狗偷,不过自他回来之后,经过几次接触,全都服了这位地保爷,不能改邪归正的,也溜到第二个地方去了。 所以近这几年,他的日子过得实在太过平淡。 做梦他也想不到,在这个地方;竟然会发生杀人案子! 林家这顿酒,也有他的一份,岂料回家睡着着不久,便又给唤到林家。 这种天气,这个时候,要换是别人,少不免埋怨几句,他却连一句心没有,相反兴奋得就像一个突然收到了一份自己梦寐以求的礼物的大孩子。 他几乎中跳着赶往林家。 到他坐下来的时候,他的确已累得不想再动。 他所费的气力,所做的调查工作,比耿亮林天智最少多几倍,所得的却是—样。 楼外四面的雪地上并无足迹,那条花径之上虽然有,却是耿亮他们所留下,在他们未进入之前,也一样并无足迹,这一点,他们都可以证明。房间的门窗在内紧闭,凶手如何进来?如伺离开? 这是谁都想知道的一件事。 张送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凶手可能是经门而入,门闩上留有血掌印。显然是行凶后又经门而出……” 耿亮忍不住道:“门可是在内紧闭,我们进来的时候的确先要弄断门闩!” 张送沉吟道:“我在县城当捕头的那几年之间,也遇过类似的案子,后来却查出凶手是藉着绳子铁钉的帮助,在门外将门关上,门关上之后再拉动绳子,将绳子相连的那枚铁钉从门闩拉下,就完成了那一件密室杀人案。” 耿亮林天智—众听得怔住。 张送接又道:“绳子可以用更幼细的东西代替,铁钉也可以改用针子,这房门的缝隙虽然不大,要实行这诡计也不难。” 耿亮只有点头。 张送却道:“这也许是事实,我却想不透凶手这样做有什么作用?” “哦?”耿亮诧异的望着张送。 张送苦笑道:“这样做未免太过多余。” 耿亮还是不明白。 张送道:“据我所知,林大公子一身本领,这地方,包括我在内,没有人是他的对手,而耿姑娘,以你所说,亦是家学渊源,要同时刺杀他们两人,并不是一件易事,你也看到的,床上的枕被很整齐,他们两人的衣服也是一样,在这种情形之下,凶手能够先将耿姑娘刺杀床上,再在林大公子惨叫夺窗逃走之际将他刺杀!” 张送一顿,补充道:“先后的次序大概错不了,现场的情形,与及事发时只听到林大公子的修叫声亦都充份证明了这一点——照你说,凶手的本领如何?即使他昂首阔步离开,又有谁阻挡得住?” 耿亮冷笑道:“这个未必,我那九环刀虽然不济,但他若是这样做,不难就惊动与我同入集中的一支剑!” “只可惜他没有那样做,否则我现在也用不我这么头痛!”张送摸着脑袋,苦笑道:“紧闭的门户虽然可以有一个解释,但之后凶手如何离开听涛院,我就不知如何解释了,这小楼四周,距离最近的一道短墙也在两丈开外,墙头的积雪并无脱落韵痕迹,墙外亦无异样,那个凶手除非他会飞!” 耿亮冷哼一声,道:“我还没有见过人会飞!” “那说不定是个鬼!”一个娇嫩的声音突然一旁响起。 吹入房中的冷风一刹那彷佛阴森起来,就连摇曳的火烛亦变得诡异。 好几个人打了一个寒噤。 说话的林可儿更就面都白了。 “小孩子别乱说话!”乔康喝住林可儿,自己却嗫嚅道:“也许真的是鬼作崇!” 耿亮霍地回头,盯着乔康,道:“人间之所以有这许多神鬼的传说,你可知是何原因?” 乔康一怔道,“什么原因?” 耿亮冷笑一声,道:“是因为大多数的人无知。” 乔康脸一沉,闷哼道:“然则这件事又怎样解释?” 耿亮眼望门外,缓缓问道:“我虽然不能解释,有一个人一定可以找出其中的原因。” 乔康随口问道:“谁?” “沈胜衣!”耿亮的语声充满了信心。 乔康倒不怎样,张送、林天智听说不约而同瞳孔暴涨,长身欲起。 他们显然亦听说过沈胜衣这个人。 百家集内只有两间客栈,要找沈胜衣的确很容易。 耿亮拍门的时候,沈胜衣经已起身,并且穿好了衣衫。 他是给人声吵醒的。 打开房门,看见站在房外的竟是耿亮,沈胜衣不由一怔。 耿亮的眼中布满了红丝。口中还有酒气。 沈胜衣皱了一下鼻子,道:“你喝的酒似乎不少。” 耿亮道:“很少。” “我看就不少的了。”沈胜衣叹了一口气。“你可知现在是什么时候?” 耿亮道:“四更!”——这个人原来还清醒。 沈胜衣又叹了一口气,道:“你既然知道现在是四更天,也就应该知道现在并不是请人喝酒的时候。” 耿亮道:“我并不是来请你喝酒的。” 沈胜衣奇怪道:“那找我为什么?” 耿亮说道:“请你去帮忙找一个杀人的凶手。” “去那儿?”沈胜衣更加奇怪。 “林家庄!” 沈胜衣脱口问道:“谁死了?” “香莲!还有林天方!” “嘎!”沈胜衣这一惊非同小可,他瞪大了眼睛,盯着耿亮。 这半日不见,耿亮彷佛已老了十年。 沈胜衣看得出,也听得出耿亮不像在开玩笑。 耿亮也根本没有理由开这种玩笑。 他连随问道:“谁杀的?” “不知道!”耿亮苦笑道:“有人怀疑是鬼箫!” “鬼箫方玄?” 耿亮道:“以他们所说与及现场所留下的证据,还有事发之后的迹象等等看来,我也有这种怀疑,不过事情实在太奇怪!” “哦?”沈胜衣一愕。 “我知道你曾经替官府解决过两件大案,凭你的武功智慧,相信你同样可以解决这件事情,所以我深夜来打扰你!”耿亮垂下头。 沈胜衣不假思索,说道:“我这就与你去一趟。” 雪已霁,风更酷。 夜空星屑闪烁,长街一片凄清。 耿亮的脚步始终是那么的沉重,心情也是一样。 他的说话简短而清楚。 到底是走惯江湖的人,虽然遭逢大变,心神还能保持安定。 沈胜衣听着面色越来越凝重。 这的确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密室的杀人事件沈胜衣这已不是第一次遇上,这一次与他前所谓上的却并不相同。 他同样小心,耿亮、张送未及注意的他都已予注意。 走出了房门,顺着走廊绕了一圈,他忽然停下脚步,回过头去。 在他的身后,跟随着耿亮、张送、林天智、乔康、林保。 林可儿也凑上一份。 他一回头,众人的视线亦落在他的面上。而他的视线却落向张送,缓缓道:“门闩甚至窗栓并没有针钉之类的东西钉过的痕迹。” 张送点点头,说道:“这一点我方才已注意到。” 沈胜衣道:“凶手也许有更好的办法在离开之后,自外将门或者窗关上。” 张送道:“他似乎没有这样做的必要!” 沈胜衣道:“这的确违背常理,也许有他不得不这样做的原因,亦可能他是利用这极不自然的一点掩饰某极其自然的一点,更可能他是有意以此引领追查这件事的人走入岐途!” 沈胜衣一顿,接下去:“如果目的是这样,这个凶手我就怀疑不是鬼箫方玄。” 张送只有“哦”一声。 沈胜衣解释道:“江湖朋友的说话除非全部都信口开河,否则方玄这个人虽然正邪不分一切只凭自己的喜恶,但敢作敢为,好像暗杀这种事情,还不是他那种人做得出来的。” 林天智一旁插口道:“既然一切只凭自己的善恶,我以为就不难做出这种事情,谁说他没有可能突然喜欢用暗杀的手法来将这件事情解决?” 沈胜衣瞟了林天智一眼,点头道:“这的确也有可能。” 林天智目光一垂,落在雪地上,倏的道:“我听说轻功提纵练到炉火纯青的武林高手能够登萍渡水,踏雪无痕!” 沈生衣淡笑道:“登萍渡水距离如果不太远,倒不是一件难事,至于踏雪无痕,也许我见识浅薄,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见过,你不妨一想,一个人有多重,雪有多轻,这种事是否有可能做到?” 林天智摇头。 沈胜衣接道:“不过要越过这片空间,又要避免在雪地上留下痕迹,也不是全无办法,譬如说,用一根竹子借力——那边花径的花树周围,不是插着不少扶植用的竹子。附近的雪地插着一根那样的竹子,又有谁在意?还有更简单的办法——” 语声陡顿,沈胜衣右手往身旁栏杆一拍,整个身子飕的箭一样越栏飞出,飞过雪地上空,飞过短墙,手一伸,抓住了墙外一支竹树,收住了势子! 在场的人不由得目定口呆。 耿亮虽然江湖中人,见多识广,亦不由心里一声佩服。 林可儿却拍起手掌来。 掌声未歇,沈胜衣反手一拍竹树,借力使力,人又飞了回来,居然就落在原来的地方。 林可儿立刻走上前去,牵住了沈胜衣的手,娇声道:“叔叔,你这功夫教给我可以不可以?” 沈胜衣给这天真的小女孩逗的笑了起来,道:“不是不可以,这可得相当时日,还要吃得苦。” 林可儿笑道:“我才不怕吃苦。” 沈胜衣摇头笑道:“叔叔可不能在这儿留下来。” 可儿急问道:“那么,叔叔你留在这里多久?” 沈胜衣道:“说不定。” 可儿道:“这段时间你就住在我们这里好不好?” 耿亮一旁接口道:“这比较方便,我也是这个意思,回头我就跟你母亲说。” “娘就在楼下,我现在先去说了!”可儿跳着走下楼梯。 乔康拉也拉不住,摇头道:“这孩子就是这样放肆,沈大侠莫要怪她。” 沈胜衣摇头,目光转回耿亮、张送、林天智这边,忽然道:“方才我私下曾经作过一个很大胆的假设!” 张送道:“沈大侠不妨说出来让我们研究一下。” 沈胜衣道:“我是假设这件事根本就没有凶手的存在!” 张送又只有“哦”一声。 沈胜衣接道:“其实是林天方先杀了耿香莲,然后再自己自杀!” 众人不其而瞠目结舌。 “这一来,房门窗户的紧闭,雪地的不留痕迹,完全就不必解释了!”沈胜衣说着忽又摇头,“不过这一来,问题又发生了,最重要的当然是动机这个问题!” 没有人作声,林天智的一张脸却已铁青。 “如果不喜欢,尽可以不娶,立心要娶了,实在没有理由正当这洞房花烛之夜痛下毒手,那除非——”沈胜衣沉吟道:“林天方的脑袋有问题……” 林天智冷笑截道:“我大哥的脑袋向来很正常!” 沈胜衣挥手淡笑道:“那只是假设。” 林天智闭上嘴巴。 沈胜衣继续说下去:“除了动机之外,兵刃也是一个问题,以我的观察,两人的伤口是由一种锋利,扁薄而略呈孤形的兵刃造成!” 张送、耿亮不约而同一点头。 沈胜衣道,“房中并没有这种兵刃,如果说林天方自杀之后破窗将兵刃抛出,以常理推测,那兵刃不在走廊就该在下面附近雪地!” 张送道:“那一带我已跟耿兄彻底搜查过,并没有发觉什么兵刃!” 沈胜衣道:“利刃穿心,林天方即使不是立即毙命,亦没有可能,还有足够气力将之拔出,抛出那范围!” 林天智即时又是一声冷笑,道:“我大哥本来就没有可能自杀!” “要非自杀就是被杀。”沈胜衣回忆着道:“曾经有一个江湖朋友对我说过,鬼箫方玄那支黑箫的一端,可以弹出半尺长的一截利刃,箫管是圆形,藏在管中的利刃不是圆形就该呈孤形,弄出来伤口也应该就是那个模样!” 张送道:“一切似乎证明凶手就是鬼箫方玄!” 沈胜衣道:“不是么,接连两次的出现,仅见四指的血手印,还有那箫声……” “那箫声昨夜我也听到!”可儿忽然又从楼梯走了上来,一双手拖着一个少女,赫然是耿香莲的陪嫁丫环小菊。 沈胜衣没有理会小菊,只望着可儿,道:“你说的当真?” 可儿点点头。“我从来就不说谎。” 林保旁边亦自道:“昨夜我也听到了。” 沈胜衣转望乔康、林天智,两人亦点头。 “这就更奇怪了!”沈胜衣一个头立时大了好几倍。 林保突然醒起了什么,哑声道:“昨日中午那个黑衣人曾经交给我一封信,要我转给大少爷。” 张送连随向他问道:“你家大少爷当时怎样?” 林保道:“大少爷当时变了面色。” 张送追问道:“他可有说过什么?” 林保道:“他说没有事……” 沈胜衣截口问道:“那封信,他怎么样处置?” 林保道:“我见他放入怀中。” “也许现在还在!”沈胜衣霍地转身! 信果然还在林天方怀中。 信封上的字已变成暗哑血色,信笺上的字也是一样! 昔年仇怨 今夜了断 两行,惊心动魄的八个字,下面画着一支箫,并没有署名。 张送接在手中,嗅了一下,说道:“血写的!” 林天智却叹了一口气。“说是今夜,就是今夜,这个人倒是言出必行!” 耿亮亦叹气,吨足道:“事情到这个地步,他应该提出来,大家商量一下才是!” 林天智道:“也许我大哥早有预防!” 耿亮道:“早有预防,又怎会落到这个地步?” 林天智只好闭嘴。 沈胜衣在旁一句话也没有,看样子,那脑袋似乎又再大了好几倍。 张送望着沈胜衣,忍不住问道:“沈大侠可是已有所得?” 沈胜衣苦笑:“现在我的心中简直就像塞了一团乱草。” “我也是。”张送说道:“事情也实在诡异。” 沈胜衣一摇头,沉声道:“天下间没有绝对的秘密,事情即使再诡异,迟早总会有一个水落石出!” 张送点头道:“现在你打算怎样?” 沈胜衣道:“我只想好好休息一下,等天亮再说。” 张送道:“这个时候的确是很难再怎样,我亦是准备天亮之后再来,在我那儿还养着一条鼻子灵通的老狗,说不定也有些用途。” 林天智插嘴道:“遍地积雪,那只怕起不了作用!” 张送道:“也无妨一试。” 林天智嗯声缓步踱了开去。 小菊那边却走了过来,轻声说道:“沈公子。” 沈胜衣这才留意到小菊。 小菊面色异常的苍白,一个身子不住在颤抖。 沈胜衣一声微喟,道:“你不必担心,耿镖头对你相信有妥善的安排。” “我……”小菊一个我字才出,可儿已过来牵着她的衣袖,却对沈胜衣道:“叔叔,这位姐姐可给哧怕了,老是在楼下一角发抖,又没有人理会她。” 沈胜衣道:“那你就陪着她好了。” 可儿点点头,道:“其实我也害怕的,不过因为叔叔在这儿,胆子才大了起来。” 沈胜衣轻拍可儿的肩头,道:“但无论如何,现在你也应该是休息的了。” 可儿点头,拉着小菊就走。 小菊苦笑,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给可儿拉走了。 望着两人的背影消失,沈胜衣忽道:“我记起了一件事。” “哦?”耿亮望着沈胜衣。 “前几天我在一间饭店用膳的时候,旁边有好几个江湖人在高谈阔论,其中有人曾提及,十二连环坞的银鹏约鬼箫方玄在落魂壑决斗。 耿亮沉吟着道:“我在路上,也约略听人说过!” “决斗的结果不必理会,但两人显然与这件事都有关系,鬼箫方玄不在话下,银鹏的突然出现,要你将马车留下,只怕另外有原因,并不是绑镖那么简单!” “现在想起来,我也有这种怀疑!”耿亮苦笑道:“就所发生事情来看,他们两个人简直就一对搭挡,联手在做着一件事情。” “那又怎久曾相约在落魂壑决斗?”沈胜衣摸了摸鼻子:“这件事,见面的时候,非要问清楚银鹏不可!” 耿亮道:“银鹏是约了你在后日中午。” 沈胜衣点头。 耿亮叹息一声,道:“如果是明天中午就好了。” “我明白你的心情。”沈胜衣亦自轻叹。 耿亮又一声叹息,仰眼望天。 夜空更暗,星光依旧在闪烁。 耿亮的眼瞳也在闪光,泪光。 中午,又是中午。 天很清,太阳高悬在中空。 地上的积雪逐渐溶解。 这两日的天气就像是多数年轻女孩子的脾气,实在不容易应付。 今天总算是好天气,所以沈胜衣的脑袋虽然还是塞着一大堆乱草也似,心情仍很好。 他一个人徘徊在听涛院前面,林家的后院中,只想清理一下脑袋里头那一堆乱草。 院子里花木凋零,雪烟弥漫,说不出的凄汪,及连阳光,在这院子里看来,也是充满了冷意。 雪院中忽然传来了一声呼唤。 “沈公子!” 沈胜衣应声回头。 一个女孩子正在那边的一株树后转出。 小菊! 小菊的面色异常苍白,眼睛中尽是惊惧之色。 沈胜衣缓步走近去,道:“怎么?还在害怕?” 小菊摇头。 “你的面色很不好,莫非是有病?” 小菊再摇头。 沈胜衣郑重地道:“要是有病,切莫隐藏,正所谓病向浅中医,如果怕开口我替你跟耿镖头说一声!” 小菊急声道:“我真的没有病。” 沈胜衣淡笑道:“那最好,不过这地方风大,没有事,我看你还是不要逗留。” 小菊道:“我是有事的。” 沈胜衣:“哦”的一声。 小菊连随道:“我已在这里等了你大半个时辰!” 沈胜衣当场怔住。 小菊道:“有好些话我要跟你说。” 沈胜衣奇怪道:“怎么昨夜你不说?” 小菊道:“那些话,可不能给其他的人听到。” 沈胜衣更奇怪了。 小菊接道:“我听说过很多有关你的事情,肯定你可以信赖,同时,你又是在凋查这件事……” “那件事?” “就是我家小姐跟林大公子的被杀……” 沈胜衣诧声道:“小菊,你到底知道了什幺?” 小菊嗫嚅道:“他们可能不是那个什么鬼箫方玄杀的。” 沈胜衣道:“不是方玄又是谁?” “可能是银鹏,昨日在路上突然走来要留下我们那辆马车的那个银鹏!” “你怎会这样想?” 小菊道:“事情得从三年前说起……” 沈胜衣柔声说道:“不要急,慢慢地说清楚。” 小菊点头道:“三年前春初的一日,小姐带着代保一趟暗镖北上间县,不知何故走漏了消息,中途遇上了劫镖的燕山三十六友,对方人多势众,又预先作好了准备,眼看就是凶多吉少,却就在那危急的当头,走来了银鹏,打走了燕山三十六友。” 沈胜衣愕然道:“银鹏好像不是这种见义勇为,抱打不平的人。” 小菊叹息一声,道:“他只不过看中了我们小姐。” 沈胜衣问道:“你们当时,知否他就是银鹏?” 小菊道:“当时他自称丁佶。” 沈胜衣一想,道:“据我所知,银鹏本来的确姓丁,至于是否就叫做丁佶,那就不得而知了。” 小菊道:“我们只道他是—个侠士,更不会想到那许多。” 沈胜衣转问道:“后来又怎样?” 小菊道:“之后他陪我们走了—程,入夜还在同一间客栈投宿,也就在当夜,他借故走入小姐的房间,将小姐污了……” 沈胜衣勃然变色! 小菊接道:“事后他才表露本来的身份,小姐当时痛不欲生,却给他甜言蜜语说服,其后半个月,他都是跟小姐在一起,也只是半个月,他说是回去先行打点一切,尽快来迎娶小姐便自走了。” 沈胜衣微喟,道:“结果是必完全没有那回事。” 小菊点头道:“小姐等了大半年,非独人不见,甚至信息也没有,才完全绝望,我几经劝阻,她终于打消了寻死的念头,却决定终生不嫁的了,那知道不久,走镖途中给她遇上了林大公子!” “那位林大公子又怎样?” “他对我家小姐倒是一片真心,由于那件事,小姐对男人并没有多大的好感,着实要他吃了不少的苦头,可是他毫不介意,两年多下来始终如一,我家小姐最后还是给他一片诚意感动了,亦是在小姐答应了之后,他才敢着人登门说亲。” “看来林天方非常尊重你家小姐,”沈胜衣忽问道:“那件事他可曾知道?” 小菊点点头。 沈胜衣道:“几时知道的?” 小菊说道:“一切都说好之后,他曾经见过我家小姐一面,就在那一次,小姐全跟他说了。” “怎么那一次才说?” “这种事小姐实难启齿!” “何以又启齿?” “他对小姐那么真诚,小姐实在不忍对他虚伪。” “他听了之后怎洋?” 小敬想了想,道:“面色很难看,不过很快就平静下来,反而安慰小姐说,过去的已成过去,不必记挂在心。 沈胜衣道:“你家小姐,当时是必很高兴了。” 小菊道:“她高兴极了,发誓以一生来补偿那一次的过失。” 沈胜衣问道:“事情怎么你会知道的这样清楚?” 小菊的面上抹上一层难言的怅惘,叹息道:“小姐跟我情同姊妹,那件事发生之际我又是侍候着她,多少本来就已知道,所以她也不对我隐瞒,全都说了,以后的事也是一样。” 沈胜衣接问道;“耿镖头又怎样?是否也知道?” “不知道!”回答的,却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沈胜衣小菊大吃一惊。不约而同的回头望去! 耿亮赫然就站在那边的一座假山旁边! 看见是耿亮,小菊脸都青了 耿亮的脸色当然更难看,不单止双手,整个身子都在发抖。 “那一次回来,我亦发觉你们的神态有些异样,不过你们说—路平安无事,各方面事实亦无变故,才没有追究,万想不到事情严重到那个地步。”耿亮甚至语声都抖了。“你们为什么不跟我说?” 小菊结结巴巴地说道:“小姐……小姐只怕你生气……” 耿亮跌足道:“我即使生气也不会对她生气,那本来就不是她的错,要怪也只怪我自己让她在江湖上走动。” 沈胜衣望着他们,忽的叹彷道:“是谁错也好,现在都已是一样,我们现在要做的,只是追查凶手这件事。” 耿亮沉痛地垂下头。 沈胜衣转问道:“是了,小菊!到底你凭什么怀疑凶手可能是银鹏?” 小菊道:“因为当年他临去之际曾经说过,他到手的东西绝不许他人染指,小姐只能嫁给池一个人,否则就莫怪他心狠手辣!” 耿亮破口大骂道:“这小子真他妈的混账透顶!” 沈胜衣却在沉吟。昨口中午,他突然出现,要将马车留下,话虽说劫镖,目的原来在劫人!” 小菊道:“沈公子跟我们走在一起,可是在他意料之外,明知打不过,便借故离开,晚间再下手!” 沈胜衣道:“银鹏那种人无疑手辣心狠,事情—如你所说亦未可知,但综合所得的资料,鬼箫方玄同样成问题,好在我与银鹏就约在明天中午—战,到时最低限度可以证明他方面的疑团!” 耿亮道:“你相信明天中午他一定依约前来?” 沈胜衣说道:“他若不来,事情只有更简单!” 耿亮无言颔首。 沈胜衣正要再说什么,院子的那边突然传来人声,并且向这边移来。 来的是两个人。 林保走在左边,右边的那一个正是张送。 张送的右手牵着一条狗。 他说的倒是老实话,那条狗牙都已老掉,至于鼻子是否灵通,就难说了。 “沈兄,耿兄!”张送招呼首赶紧走过来.大概酒意全消,今天他更显得精神。 耿亮点头作应,沈胜衣随口问道:“张兄看来很开心,昨夜的事莫非想通了?” 张送苦笑道:“还是一堆乱草,沈兄方面又如何?” 沈胜衣道:“也是一样。” 说话间那边又见一个人跳着走来。 沈胜衣目光一闪,道:“可儿也来了。” 语声方落,林可儿已走到他身旁,牵着他的袖子。叫了一声:“叔叔!” 沈胜衣笑问道:“昨夜睡得可好?” 可儿不假思索,道:“不好。” 目光一转,落在张送牵着的耶条老狗上,可儿忽的走上前,伸手往狗脖子摸去。 林保想阻止都来不及,张送瞟了他一眼,道:“不必担心,它并不凶。” 那条狗非独不凶,简直完全没有火气,低呜一声,反而挨向可儿。 可儿却皱起了眉头,忽的问张送:“它多少天没有洗澡了。” 张送一怔,道:“大约七八个月。” 可儿几乎没有跳起来。 张送笑道:“不过这对于它的鼻子,并没有影响。” 可儿皱了皱鼻子道:“对于我的鼻子却有影响!” 张送大笑。 沈胜衣,小菊,林保亦不禁莞尔,只有耿亮便外。 耿亮实在笑不出来。 在他的心头,简直就像是压着千百斤大石般。 张送笑着道:“幸好我的鼻子一直就有毛病。” 可儿瞪着眼,道:“所以你完全不知道这只狗有多臭?” 张送揉了一下鼻子,点头道:“我本来还在埋怨老天为什么给我这样的一只鼻子,现在看来,这似乎还是值得高兴的一回事。” 可儿转瞪着那只狗道:“奇怪它竟也忍受得来。” 张送道:“或者它觉得那种气味很香。” 可儿闷哼道:“或者它的鼻子就给嗅坏了。” 张送道:“好坏并不难知道,我这就带牝进去听涛院检验一下。” 沈胜衣一旁突然插口道:“这件事应该昨夜做的。” “而且一开始就要做。”张送叹了一口气,道:“只可惜这几年我的脑袋已开始发锈,事情既来得突然,又如此严重,那能不方寸大乱,失却分寸?” 沈胜衣道:“听你说,这地方似乎很少发生杀人案子。” 张送道:“以前不清楚,我当上地保这十多年,一件也没有。” 沈胜衣说道:“好像这样的地方,倒很少有。” 张送道:“那么奇怪的杀人案子就任何地方来说相信亦罕见。” 沈胜衣点头,目光转向听涛院那边,道:“昨夜先后好些人进进出出,今早雪又已开始溶化,最灵通的鼻子,到这下只怕也已起不了作用。” 张送轻叹道:“也许还能起多少作用。” 沈胜衣点头无言。 张送也没有再多说什么,牵着那只狗走了出去。 林保紧紧的跟在后面。 其他的人完全没有动。 耿亮垂着头,视线落在雪地上,彷佛在沉思。 在他的面上,尽是悲痛之色,沉思着什么,可想得知。 这种悲痛沈胜衣早已感到,但目前,亦惟有叹息。 小菊更就不敢作声。 还有说话的只是可儿,她盯着张送的背影,忽然道:“大哥要是活着,一定不许他带着那只狗进入呼涛院。” 沈胜衣应声说道:“据讲,你大哥素有洁癖。” 可儿颔首道:“只看他居住的那座听涛院便知道了。” 沈胜衣道:“那的确收拾得很干净。” 可儿叹息道:“不干净才怪,没有必要,他根本不让人进入。” 沈胜衣道:“那么朋友到访又怎佯?” 可儿道:“可够他忙的了。” 沈胜衣道:“他如何招呼。” 可儿道:“就跟一般人一样。” 沈胜衣奇怪道:“这又有什么忙?” 可儿道:“他是人家走后才忙的。” “哦?”沈胜衣更加奇怪。 可儿噗哧笑道:“最低限度,他得将人家坐过的椅子,用过的杯子洗刷干净。” 沈胜衣摇摇头,头道:“他的朋友相信并不多。” 可儿道:“三两个总有,不过近两年好像都没有再来探问他了。” 沈胜衣摇头苦笑,忽又问道:“譬如说有些东西,弄污了,又不能洗刷干净,他是否又还会留下来?” 可儿眼珠子一转,道:“你说呢?” 沈胜衣道:“我看就不会了。” 可儿点点头,想着道:“我记得一次,有个朋友带醉来找他,扶着他呕吐了起来,不过弄污了他长衫的下摆,事后他却将一身的衣服鞋帽全都扔掉了。” 沈胜衣道:“衣服鞋帽是可以清洗的。” 可儿道:“也许他担心那些污帽的东西已经渗入了丝线里头。” 沈胜衣沉默了下去,似乎在思索什么。 他思索的实在不是时候,因为就在这下,不远的那边传来了好几声狗吠! 他霍然抬首,说道:“那只狗莫非有所发现?” 语声未落,一旁耿亮的身子已箭一样射了出去! 的确是张送带来的那只狗狂吠。 在牝的面前,是一株枝杆虬结的松树。 松树那边的树脚,填起了一个雪丘,那看来就是那只狗在吠的对象。 雪丘已开始溶化,插在雪丘前面那块木板之上的少许积雪上面正就刻着“红儿之墓”四个字。 耿亮赶到的时候,沈胜衣亦带着可儿赶到了。 张送正在问林保:“那雪丘里到底是什么东西?” 林保道:“不就是红儿的坟墓。” 张送追问道:“红儿又是什么人?” “不是人,是一只鹦鹉。”这一次回答的是可儿。 “哦?”张送—怔。 可儿接道:“它是我养的,前天死掉,三哥替我在这里挖一个洞,就将它葬在这里。” 张送道:“什么时候的事。” 可儿不假思索道:“昨天。” 张送道:“怎么这雪丘好像堆起不久?” 可儿多看了两眼,道:“那块木板似乎不是插在昨日的地方。” 张送沉吟道:“我们挖开来看看。” 可儿趋前阻止道:“这只不过是个鹦鹉的坟墓。” 张送冷冷道:“我这只狗吠的通常都是血腥或者腐尸的气味。” 可儿正想再说什幺,沈胜衣已经拍着她的肩头,说道:“事关重大,你就让他们挖开来看看。” 可儿无奈点头道:“叔叔也这样说,要怎样就怎样好了。” 张送的一张刀即时出鞘! 积雪下面是泥土,翻开了泥土,就见到一个半尺宽阔,一尺长短的木盒子。 张送喝住了那只狗,放下刀,双双手捧起了那双盒子。 盒子下面并没有任何东西,张送还有用刀往下面的泥土插了几下,完全确定了才将刀放下,小心将盒子打开。 入眼是一幅白府绸,绸面上血渍斑驳,隐约仍可以分辨得出那是一个掌印! 没有尾指的右掌掌印! 血邑已暗哑,给人的刺激鲜明! 所有的眼睛一时间全都睁大。 可儿脸都白了,脱口惊呼道:“怎么会有这只掌印?” 沈胜衣向她问道:“你是说,本来是没有的?” 可几点头,拉紧了沈胜衣的手。 这下子,张送已将那幅白府绸揭开。 一只红鹦鹉出现在众人眼前。 鹦鹉已死去多时,血红的羽毛,亦早失去了光采。 鹦鹉的尸身下面,铺着薄薄的一层棉花,棉花的下面,是那幅白府绸的另一截。 放在盒子里面的就只有这些东西。 “奇怪!”张送虽然松过一口气,两道眉毛不觉已锁上。 杀人凶手四只手指的右掌掌印,竟然出现在鹦鹉的棺材之内,这事情岂止奇怪,已近于诡异。 可儿怔怔地看,哇的突然哭了出来。 沈胜衣一怔,急问道:“怎样了?” 可儿哭着道:“是红儿作怪,它害死了大哥!” 这话入耳,最少有两个人打了一个寒噤。 沈胜衣却笑道:“那有这种事。” 林保颤声插口道:“鹦鹉据讲也是—种精灵的代身。” 沈胜衣正要答话,耿亮突然道:“老管家今年好像已不止六十。” 林保道:“六十五。” 耿亮冷笑道:“六十五岁的一个人,不成还相信那结骗小孩子的说话?” 林保闭上嘴巴。 张送连忙将说话岔开,道:“耿兄对于这件事又是何意见?” 耿亮思索道:“依我看。凶手是失落了什么,又或者找寻什么,不知怎的找到鹦鹉的坟墓,无意中在那幅白府绸之上留下了掌印。” “这也有可能。”张送转望沈胜衣。“沈兄意下又如何?” 沈胜衣没有作声。 —个声音,正在这下传来。“又发生了什么?” 林天智的声音。 来的并不止林天智一个人,还有—个锦衣中年人。 两下打了一个照面,沈胜衣耿亮不由齐皆一愕,那个锦衣人赫然是他们昨日中午百家集外道上所见的一个。 锦衣人亦自一愕,转顾林天智,轻声道:“那两个是什么人?” 林天智附耳说了几句,锦衣人的面色便变得异常奇怪。 沈胜衣耿亮同样奇怪,不约而同的起了个疑问。 ——锦衣人到底是哪一个。 他们正要问,可儿经已走前去,牵着锦衣人的袖子道:“二哥,怎么你现在才回来?” 锦衣人赫然是林家三兄弟的老二林天烈! 沈胜衣耿亮又是一愕。 林天烈淡然一笑,道:“我路上有事。所以赶不及回来!” 这个人在说谎——沈胜衣耿亮相望一眼,随即一转,盯着林天烈。 林天烈似亦觉察,有意无意地,避开了两人的目光。 可儿并不知这许多,接又道:“昨夜家里发生了一件大事……” 林天烈一声叹息,道:“你三哥全都跟我说了,我现在就是去看—下。” 他接着又一声叹息,举起了脚步。 林天智没有立即跟上,转望着那副鹦鹉棺材,道:“还不是那双鹦鹉的棺材,你们把它挖起来是什么缘故?” 张送道:“只是觉得可疑。’ 林天智眨着眼睛,道:“发现了什么?” 张送道:“四只手指的右掌血印!” 林天智大吃一惊,道:“有这种事情?” 张送一指刚覆上的那幅白府绸布,道:“我想说没有,只可惜事实就在眼前。” 林天智往那上面望了一眼,变色道:“莫非是这双鹦鹉作怪?” 张送苦笑。 这位三少爷原来也只不过是个孩子,他还有什么话好说。 林天智连随转向沈胜衣,道:“沈大侠对于昨夜的惨事可有头绪了?” 沈胜衣缓缓地沉声说道:“多少已找到了一些。” 林天智道:“是关于那方面的?” 沈胜衣道:“多方面,譬如说杀人的动机,譬如说鬼箫方玄这个人的存在……” 林天智截口道:“你是说这件事与鬼箫方玄没有关系?” 沈胜衣道:“我只是怀疑。” 林天智道:“此外还有什么?” 沈胜衣道:“在未能确定之前,我不便多说什么。” “哦?”林天智奇怪地望了沈胜衣一眼,无可奈何地举步追在林天烈身后。 沈胜衣亦没有再作声,旁边的可儿却对着张送嚷了起来:“怎么你还不将这鹦鹉棺材埋回地上?” 张送默默的将那个鹦鹉棺材盖好,放了回去。 他似在想着什么,动作缓慢的令人心滞。 可儿不耐烦地一推林保,道:“保叔,你来好了。” 林保只有帮上一把。 耿亮乘机将沈胜衣拉过一旁,悄声道:“你到底找到了什么头绪?” 沈胜衣摇头道:“我的心中其实还是乱草一堆。” 耿亮不由地怔住。 沈胜衣忽然说道:“你是否觉得这家人很怪?” 耿亮叹息道:“不怪才怪。” 沈胜衣道:“林天烈无疑是在说谎。” 耿亮道:“我们昨日在百家集附近分明见到他!” 沈胜衣道:“哥哥大喜的日子,弟弟路过而不久,宁可在附近徘徊,翌日才回家,我实在想不通是什么道理。” 耿亮道:“我也想不通。” 沈胜衣道:“林天方的洁癖,林天智的说话语气,表情,亦无不怪异。” 耿亮诧声道:“林天智的说话语气,表情到底怎样了?” 沈胜衣道:“我看就有些做作,他的脸好像挂着一个面具,表现出来的,以至所说的,并不是他的本来。” 耿亮点头道:“我也有这种感觉,这家人的确大有问题,就连那可儿,也竟弄出了什么鹦鹉棺材……” 沈胜衣淡笑截口。“那不过小孩子天真的玩意,我看这家人,就只有她的说话还值得相信。” 耿亮点头,道:“除了可儿,其他的人我总觉得跟这件事脱不了关系。” 沈胜衣道:“所以,方才我说多少已找到了一些头绪。” 耿亮会意道:“事情要是真的与他们有关,说话传开去,少不免惹起一番猜疑,甚至行动,来掩饰事实真相,只要我们留意,真的找到头绪亦未可知。” 沈胜衣淡笑道:“我正是这个意思。” 耿亮微喟道:“这一次实在太麻烦你。” 沈胜衣道:“你应该知道我最讨厌听到这种说话。” 耿亮道:“那我就不再说了。” 沈胜衣抬头望了一眼。 天上仍然没有去,阳光轻柔得就像是情人的手。 院子里雪烟弥漫,地上是刺眼的白,情人到了这院子就彷佛变成了死人。 死人的手当然是冷的。 沈胜衣所以尽管披着阳光,并没有温暖的感觉。 他忽然叹了一口气,道:“今天到现在为止,都还算得上平静,今夜却又不如怎样。” 耿亮道:“今夜,最好当然就不要这样平静。” 沈胜衣道:“这句话让别人听到,准说我们幸灾乐祸。” 两人相顾一笑。 沈胜衣笑得有些无可奈何,耿亮笑得却是难言的苦涩。 黄昏。很快又已是黄昏。 冬日的阳光本来就比较短。 林家仍然保持着平静。 张送未到黄昏便已离开,那只老狗虽然通灵。并没有发现什么。 沈胜衣耿亮也没有,他们等下去。 黄昏逝去,黑夜便已降临。 初更异常的平静。 二更现在止敲起。沈胜衣耿亮还在被寝室前面的院子徘徊。 耿亮说着江湖上近日所发生的事情。 江湖上近日所发生的事情这么多,两夜也未必说得完?只可惜耿亮的口才并好。 沈胜衣听着巳觉得有些倦。 奸在耿亮终于记起了—件事。 他收住了未完的说话,转口道:“我记得银鹏约了你明天中午见面。” 沈胜衣“嗯”的应了一声。 耿亮道:“银鹏这个人实在有几下子,你得要小心应付!” 沈胜衣道:“我一向小心。” 耿亮咬牙切齿道:“只恨我没有你那种本领!” 沈胜衣淡笑。 耿亮忽问道:“你有几分把握?” 沈胜衣道:“六分!” 耿亮一怔,道:“只有六分?” 沈胜衣道:“更可能五分,银鹏的剑术并不在曹金虎之下!” “曹金虎?”耿亮对于这个名字似乎很陌生。 沈胜衣道:“曹金虎是十三杀手中的用剑高手,我一条左臂当年几乎就断在他剑下!” 耿亮追问道:“后来又怎样?” 沈胜衣道:“我现在不是活着?” 耿亮道:“那么他必然死了。” 沈胜衣点头。 耿亮道:“你虽然得胜,却不免负伤,银鹏既然不下于曹金虎。明天的一战,你难保亦会伤在他剑下。” 沈胜衣道:“这点我还没有放在心上。” 耿亮倏的大声道:“明天我与你联手对付他!” 沈胜衣脸色一正.说道:“那是一场公平的决斗!” 耿亮道:“我……” 沈胜衣截口道:“在我死后你要怎样都可以,不过我相信,你是不会因此就希望我死掉的。” 耿亮叹息道:“莫说死这么严重,你就是为了这件事负伤,我也是过意不去。” 沈胜衣霍地望着耿亮,道:“有一件事我希望你能够明白。” 耿亮在听着。 沈胜衣接道;“我与银鹏的决斗并不是因为你抑或香莲,完全是因为银鹏这个人!” 耿亮道:“我明白。” 他当然明白沈胜衣是怎样的一个人,银鹏又是怎样的一个人。 沈胜衣道:“所以,你根本用不着过意不去。” 耿亮叹息道:“明天的一战,死的如是银鹏,高兴的固然不止我一个人,但,死的如果是你,同样不止我,很多人都会深感难过。” 沈胜衣淡笑道:“那看来我明天非要十分小心不可了,我并不想任何人因为我难过。” 耿亮道:“所以我认为你现在最好就去休息。” 沈胜衣道:“这个时候,你也应该休息的了。” 耿亮道:“只可惜我心中太多的忧愁,带着忧愁上床,等如背着包袱睡觉。” 沈胜衣道:“你何不将这个包袱,暂时放下?” 耿亮苦笑。 他正想回答,“呜”的一声怪声突撕裂夜空! 箫声! 这种箫声耿亮已不是第一次听到。 “鬼箫!”他几乎同时脱口一声怪叫。 他的眼中充满了愤怒,对于这两个字,他实在深恶痛绝! 这两个字出口,他的身形亦已扑出! 沈胜衣更快。耿亮扑出之时,他的人最少已在两丈之外! 箫声赫然又是从听涛院那边传来! 寒夜烛荧荧。 听涛院那座小楼之中竟然燃烧着蜡烛。 蜡烛连烛台放在那张云石桌面之上,楼中却没有人! 点燃着这蜡烛的却一定是人,不是鬼。 鬼没有血。 烛台旁边的云石桌面上,又多了—个血掌印! 血渍仍未干,形状却完全—样,右掌的掌印,只有四只手指。 地上也有血,梅花也似地四散! 血渍穿门而出。 门大开,—个人浴血倒在门外! 院子里没有血渍,只有脚印。 雪已溶,剩下遍地的泥泞,泥泞上两行脚印! 看到这两行脚印,沈胜衣便打起了一个火摺子。 火光的照耀下,脚印更清楚,沈胜衣跟着这两行脚印,来到小楼的前面。 他的脚步已放慢,耿亮终于追上,急问道:“发生了什么?” 沈胜衣摇头。 一声呻吟即时由小楼上飘下! 耿亮沈胜衣不由的面色齐变,各自一纵身,疾往小楼上扑去! 耿亮虽不是以轻功见长,但这小楼也并不太高,所以还难不倒他。 比起沈胜衣,他当然慢上许多,到他稳定身形的时候,沈胜衣已将浴血倒在门外的那个人扶了起来。 那个人赫然就是林天智! 一道血口自他的右肩划至胸膛,没有一寸最少也有八九分深浅,鲜血仍然在往外冒! 他的一张脸已痛的扭曲,一双眼仍睁的老大,眼瞳中充满了惊惧! 沈胜衣下手封住了林天智肩头及胸侧的几处穴道,阻止鲜血再往外涌,方问道:“伤你的是什么人?” 林天智看见是沈胜衣,面色才没有那么难看,呻吟着应道:“四只手指的黑衣人!” 语声很微弱,沈胜衣驮亮听的还算清楚。 耿亮连随道:“你是说鬼箫方玄?” 林天智乏力地点头。 耿亮接问道:“他是用什么兵刃,伤得你这么严重?” 林天智犹有余悸,颤声道:“一管箫,一动就发出怪声,箫管的一端,同时举出一支利刃!” 耿亮惊呼道:“那就是鬼箫!” 林天智呻吟作应。 沈胜衣忽问道:“你怎会走来这里?” “我睡不着,外出散心,不觉来到这听涛院的月洞门外,无意中发现地上有一行脚印,一时好奇便跟着脚印追到楼下……”林天智的语声更微弱。 地上的两行脚印,原来是这个原因。 耿亮追问道:“后来又怎样?” 林天智呻吟一声,道:“来到这楼下又给我看到上面隐约有烛光闪动……” 耿亮道:“于是你就走上来?” 林天智道:“我上来的时候,门虽然大开,里面却没有人,只有支蜡烛放在桌面上。” 耿亮道:“人在什么地方?” “门后。”林天智苦笑。“初时我还以为来了鼠窃狗辈,听得声息,赶紧溜了,便大着胆子入内一看,那知道身后随即一声冷笑,回头就见他由门后闪出,我竭力闪避,最后还是伤在他的箫刃之下……” 耿亮道:“总算你走运,要是这伤口左面开始抑或再深几分,你便死定了。” 林天智这一次没有答话,只是在呻吟。 耿亮接问道:“之后鬼箫方玄又去了什么地方?” 林天智道:“我倒地之前彷佛见他由那边离开……” 耿亮道:“那边?” 林天智眼望右边,欲言又止,一双眼霍地翻白。 耿亮手指右边道:“你是说那边?” 林天智没有答话,人已经昏迷过去。 他的伤势本来就不轻。 沈胜衣转顾耿亮,道:“你先替他包扎好伤口,照顾着他;我到边边看看。” 耿亮点头,从沈胜衣手中接过林天智的身子。 那边的雪地上果然又有一行脚印。 沈胜衣迫着脚印,来到围墙的下面。 他的神色很奇怪。 那些脚印也实在令人奇怪,每一个脚印都非常清楚,深浅更几乎一样。 鬼箫方玄离开的时候,简直就从容不迫,在散步一样。 围墙的下面并排着左右两个脚印,沈胜衣旁边脚一点,纵身越过围墙。 外面是竹林,日间也许景色怡人,夜里却是阴森恐怖! 火摺子已熄灭,沈胜衣彷如陷身地狱。 有风,风动竹涛! 这涛声现在听来一若群鬼呼啸。 第三章 单身袭刺客 双雄决生死 沈胜衣打了一个寒噤,倾耳细听。 竹涛外并没有其他的声响,他幌着第二个火摺子。 林地上也有脚印。 沈胜衣追下去,追出了林外。 林外也就是集外,林家本来就是在百家集的外缘。 脚印在这地方一转,竟是折回百家集。 沈胜衣继续迫下去,却只能追到街头,上了长街的白右板,脚印便消失无踪! 街道日间往来人多,上面的泥泞早巳给践踏的一塌糊涂,何况石板上面本来就没有多少泥泞。 夜已深。 深沉的夜色之中,那下幢幢的屋子仅见轮廓。 沈胜衣望着那一个个的黑影。不由苦笑。 百家集地方虽然不大,他虽然知道凶手很可能就藏在集内,只可惜他根本不知道他在追寻的凶手是什么模样。 街上风很急,风中急然传来狗吠声。 这种狗吠声沈胜衣并不陌生。 他循声望去,就看见张送打着一个灯笼,牵着那条老狗远远的走了过来。 “沈兄!”张送老远就认出了沈胜衣,招呼着脚步加快。 沈胜衣没有动。 张送走到沈胜衣面前,道:“沈兄还未休息么?” 这无疑是句废话,沈胜衣没有回答,道:“张兄是习惯这个时候带狗散步?” 张送摇头道:“没有这种事;只是方才在家中静卧,隐约听到这边儿传来箫声,所以走过来—看,莫非是我听错了?” 沈胜衣道:“你没听错,的确是箫声。” 张送道:“谁吹的?” 沈胜衣道:“林天智说是鬼箫方玄!” 张送道:“他怎会知道?” 沈胜衣道:“因为他遇上了方玄!” 张送变色道:“结果怎样了?” 沈胜衣道:“被方玄刺伤!” 张送道:“伤的可重?” 沈胜衣道:“相信没有生命危险。” 张送这才吁过口气,转问道:“找着了方玄没有?” 沈胜衣摇头道:“我们赶到的时候,方玄已离开,我跟着地上留下的脚印,一路追到了这里。” 张送的目光连随落在地上。 沈胜衣接道:“到了这里,便不能追查下去。” 张送明白是什么原因,叹了一口气。 沈胜衣忽然盯住了张送牵着的那只老狗,道:“这一次,这只狗也许用得上。” 张送这才记起了那只老狗,连声道:“新印上的脚印。它应该可以嗅得出来。” 沈胜衣道:“那我们就由竹林那边开始,先让它习惯那种脚印的气味。” 狗的鼻子的确很奇妙,竹林那边走一趟,再回到长街,那只狗已可以追下去。 狗在前面嗅索着追踪,张送沈胜衣紧跟在后面,神色紧张而兴奋! 转过两个弯,已是竹林的尽头,一道高墙林中伸出,沿着长街开展。 那只狗倏的一折,走出了长街,奔向高墙的那边。 高脚前面的泥地上赫然又出现了几个浅浅的脚印! 脚印的方向朝着高墙,也就到墙下为止,似乎留下脚印的那个人到此便穿墙而入。 那只狗亦只能追到墙下,牝抬起了头,往墙上轻吠了好几声。 浓胜衣、张送的视线不约而同亦落在墙上。 张送的神态显得有些异佯。 沈胜衣说道:“这墙,好像又属于林家所有。” 张送道:“墙后应该是林家的后院,鬼箫方玄怎么又跑回林家去了?” 沈胜衣沉声道:“我们越墙追入去。” “你是说翻越这道高墙?”张送搓着手苦笑。 沈胜衣并没有忘记张送是一个瘸子,也不说什么,右手托住了那只狗的下腹,左手拦腰楼住了张送,纵身掠上墙头。 墙后果然是林家的后院。 听涛院与后院相连,只隔着一道短墙。 短墙内灯火辉煌,沈胜衣外出之际,林家的人们是必亦已闻声赶到了听涛院。 他们尚未再展开调查,短墙内的灯火已开始了移动! 灯火迅速地的出了月洞门。 明亮的灯火照耀之下,林天烈抱着浑身浴血的林天智走在前头,后面紧跟着乔康林保,掌灯的两个仆人,最后是耿亮。 耿亮在月洞门口收住了脚步,在他的身后,竟还有一个女孩子在张头探脑,那当然就是可儿。 一行人很快转入了那边回廊,沈胜衣这才走过去。 可儿第一个看见,跳着迎上来,道:“叔叔,四只手指的又来了。” 沈胜衣淡笑应道:“我已经知道,这一次又吓着你了。” 可儿点头道:“叔叔,那箫声好恐怖,跟前两夜的完全一样,就像是鬼叫。” 沈胜衣心中一动。 可儿拉紧了沈胜衣的手,道:“鬼箫一吹响,就有人伤亡,昨夜是大哥,今夜是三哥,明夜说不定是二哥或者是我,叔叔,你得想个办法。” 沈胜衣柔声道:“你放心,叔叔—定将那鬼箫抓起来!” 可儿道:“是真的?” 沈胜衣颔首,道:“所以你现在放心回去睡觉好了。” 可儿终于放心的离开。 目送可儿远去。耿亮忍不住问道:“你找到了什么?” 沈胜衣道:“脚印!” 耿亮急急问道:“那些脚印,通往什么地方?” 沈胜衣道:“这里。” 耿亮—怔。 沈胜衣解释道:“那些脚印在外面一转,又回到这里。” 耿亮动容道:“怎么又转回来?” “也许他遗下了什么东西,又或者他本来就在找寻什么东西,到现在仍未找到,却又必需继续找寻下去。”沈胜衣说着踱了出去。 耿亮紧跟着在他后面,道:“我也是这样推测。” 沈胜衣道:“这种推测只属可能,未必确实。” “哦?”耿亮正想问下去,眼旁突然瞥见一个人自那边树下转了出来,下意识轻叱声:“谁?” “是张送。”沈胜衣替那个人回答。 这瞬间耿亮表示已看清楚,招呼道:“张兄怎么也来了?” 张送道:“在街上遇见沈兄,追着脚印来的。” 耿亮的目光连随落下,道:“这附近并没有脚印。” 他们三人正踩着一条碎石长径,上面的确没有脚印,也留不下脚印。 沈胜衣应道:“这脚印是用鼻子才可以寻找。” “哦?”耿亮奇怪的盯着沈胜衣的鼻子。 张送一旁看见,笑了起来,道:“他说的是我带来的这只狗的鼻子。” 耿亮这才留意跟在张送身后的那只狗。 那只狗又已在发挥它鼻子的妙用。 三人忙将路让开。 那只狗嗅索着不过走了丈来远,突然离开了花径,走向旁边的一株松树。 松树的下面填起一个土丘,前面插着一块墓碑一样的木板。 那只狗就在土丘面前停下,又发出了异样的吠声。 这地方三人并不陌生,木板上面的刻字三人都还记得清楚。 “红儿之墓。” 这正是可儿心爱的那只鹦鹉红儿的坟墓。 张送目光陡转,盯着那只狗,轻叱道:“没用的东西,就只知道这个鹦鹉坟墓!” 那只狗彷佛也晓得主人在责骂,收住了吠声。 耿亮叹了一口气,道:“这鹦鹉坟墓,我们今天中午不是已经挖开搜查过了的?” 沈胜衣沉吟着突然道:“已经被搜查过的地方,岂非也就是收藏东西的最佳地方?” 张送耿亮不由的齐皆一愕。 沈胜衣接着道:“那一来,我们一定不以为意。” 张送脱口道:“你的意思是……” 沈胜衣道,“再挖开一看!” 张送道:“也好,反正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他连随将风灯送给沈胜衣,拔出刀,蹲下身子,再将那鹦鹉坟墓挖开。 一落手他的面色便变了! 他记得今天中午将这个鹦鹉坟堆回后,曾经用力将泥土踏实,但现在,这鹦鹉坟墓简直就像给好几十条蚯蚓翻动过似的。 他又是奇怪,又是兴奋,双手更用力,也不用耿亮帮忙,几下子便将那个鹦鹉棺材挖了出来。 捧着那个鹦鹉棺材,他的一双手不知怎的竟颤抖了起来。 耿亮急不及待的忙替张送将盒盖打开。 一股异样的血腥味立时冲入了他的咽喉,几乎忍不住要呕吐。 鹦鹉棺材里面的那幅白府绸布之上赫然放着一只手,断手! 那只手,经已干瘪,齐腕而断,是一只右手。 只得四只手指,没有了尼指的右手! 手上鲜血斑驳,部分已变成了铁锈色,血腥味,腐尸味揉合在一起,直迫人咽喉! 张送这才真的变了面色。 他居然没呕吐。 浓胜衣也自变了面色,道:“这就是那只留下血印的鬼手!” 就连他的语声也抖了。 耿亮颤声道:“这到底是什么回事?” 沈胜衣没有理会耿亮,道:“就用那白府绸布将这只鬼手包好拿出来,鹦鹉棺材依照原来的样子埋回地上。” 张送点着头,咽喉咯咯的在响,却应不出声音。 尽管他曾经入过六扇门,当过副捕头,见识过不少场面,到底已是十多年之前的旧事,近年来他的胆子已没有当年那么大,何况像这样恐怖的事情,在他还是生平第一次遇上。 他的—双手颤抖着,好容易才包妥那只断手,取出了鹦鹉棺材。 鹦鹉坟墓这一次却是耿亮堆上,张送连刀都好像握不稳了。 沈胜衣那才吁过口气,道:“我们再追查下去!” 这一次,狗却将三人带入听涛院那座小楼之前! 那只狗并没有停下,直入楼内,拾级直奔上楼上。 沈胜衣三人只有跟着。 入到了寝室,打了几个转,那只狗终于收住了脚步。 三人先后亦各将脚步收住。 地上的血渍已尽干,与昨夜留在地上的血渍仍不难分辨得出来。 沈胜衣的目光跟着鲜血,缓缓的移到了昨夜林天方手穿窗纸的那一扇窗户之前。 停留了一会,他的目光一转,落到了那一扇窗户之上! 穿破的窗纸并未糊上。 这个时候当然没有人理会这种小事。 窗户仍在内关上,沈胜衣缓步走过去,拔开了窗栓,将窗户打开。 窗户外是楼外的走廊,走廊的下面是院子的另一边,并不怎洋宽阔。 院子再过又是一道围墙,墙外又是一片竹林。 沈胜衣盯着那一片竹林,双眉紧锁,突然陷入沉思之巾。 耿亮张送左右来到了沈胜衣身旁,沈胜衣竟似并禾觉察。 他们两个不由地顺着沈胜衣的目光望去。 他们实在瞧不出什么。 张送忍不住呼道:“沈兄!” 沈胜衣毫无反应。 张送提高了嗓子,再一声呼道:“沈兄有什么发现?” 沈胜衣终于偏过头来,道:“我只不过在想着些事情。” 张送道:“什么事情?” 沈胜衣没有作声,整理了一下手中的风灯,一纵身,连人带灯,突然射向对窗的那片竹林! 黑暗中看来,那真似一颗流星。 流星闪逝,这一颗流星却是例外。 风灯毕竟是风灯,并没有因飘动而熄灭,随着沈胜衣身形的变换,飞舞在竹林之上,简直就像是天上的明月,给风吸下了云霄,在那里滚动。 张送、耿亮盯着那飞舞着的灯光,灯光中的人影,不禁目定口呆。 两人好容易吁出一口气。 张送惊叹道:“盛名下果无虚士,单就这一份轻功,已够瞧的了。” 耿亮点头道:“我看他一定有所发现。” 张送道:“只不知他发现了什么?” 耿亮道:“这要等他回来才知道,我自问没有这种本领追随他在竹林上面跳跃。” 张送道:“我更就没有了。” 耿亮道:“那我们只有在这里等。” 沈胜衣也并没有要他们久侯。 灯光人影很快又合成流星一样,飕的飞射回房中。 这一番举动,沈胜衣显然耗出不少气力,他的面色已微见发青,气息也变得有些急速。 张送耿亮左右忙迎上。 沈胜衣风灯往张送手中一塞,找了张椅子坐下。 耿亮急问道:“方才你在干什么?” 沈胜衣没有说话,只一声叹息。 耿亮更着急,问道:“你一定有所发现的了……” 沈胜衣挥手打断了耿亮的说话,叹息道:“我的确有所发现。” 耿亮在听着,张送也侧起了耳朵。 沈胜衣看了他们两人一眼,道:“这件事的复杂,远在我意料之外,我虽然有所发现,却未能解决所有的疑问,但到了明天这个时候,总可以有一个水落石出的了。” 耿亮追问道:“你到底发现了……” 沈胜衣截口道:“还有疑问事情就不能确定,在未能确定之前,我实在不便多说.其次,这种事我也不想一再出口,有关人等集中在一起,一次说清楚的好。” 耿亮道:“我们尽可以将有关人等全都叫来。” 沈胜衣摇头道:“单就林天智已成问题,他现在尚在昏迷当中。” 耿亮道:“这件事莫非与他有关。” 沈胜衣没有回答,道:“不过多待一天,你又何必如此着急?” 耿亮无可奈何的一再叹息。 沈胜衣转向张送,道:“明天中午在百家集中口可能又有人伤亡!” ’ 张送听了又是一惊,颤声道:“那又是什么缘故?” 沈胜衣道:“十二连环坞的银鹏与我相约明天中午在集中决斗!” 张送怔住在那里。 沈胜衣接着道:“这件事我看你还是不要管。” 张送苦笑道:“莫说我管不了,即使有这本领,我也不会管,一来这是江湖中人的事情,二来十二连环坞是什么组织,银鹏是什么东西,我也有耳闻,巴不得你将他们除去!” 沈胜衣道:“不过你,还有耿镖头,都得要齐到,那只狗,也记得带来。” “哦?”张送奇怪的望着沈胜衣。 沈胜衣道:“那之后我们最少有两件事去做。” 张送正想问那两件事,沈胜衣已站起来,道:“今夜就到此为止,大家都应该回去休息的了。” 他举步缓缓踱了开去。 耿亮、张送怔怔地目送沈胜衣。 夜更深,明天已不远。 在他们来说,这已经够远的了。 雪早已溶尽,阳光又普照。 今天当然比昨天更温暖。 风仍急,刮起了漫天灰沙。 未到中午,已近中午。 长街上竟没有行人,只因为张送已将消息传开。 百家集的确很太平,生长在这个环境之下的人通常都会很怕事,绝不想惹祸上身。 何况十二连环坞本来就是一个很可怕的组织。 对于十二连环坞这个名字,他们早有认识。 长街两测的人家无不门窗紧闭。 张送看在眼内不禁苦笑。 一声儿啼才响起,马上被掩住。 长街更寂静。 耿亮实在难堪这种静寂,叹了一口气,道:“你到底对他们说了什么?” 张送就走在他的身旁,应声道:“我不过告诉他们,名震江湖的沈大侠今天中午将与十二连环坞的银鹏在集口决斗,为免无谓损伤,尽可能不要走近那里。” 耿亮道:“他们现在却连门窗都关上,难道完全没有好奇心,明知中午集口有一场不寻常的决斗,也不去开一下眼界? 张送道:“据我所知,这地方十九都不是练武的人家,甚至就只有林家,与我张某人例外。” 耿亮恍然道:“所以他们对于这些事情完全不感到兴趣。” 张送道:“这也是一个原因。” 耿亮道:“难道还有第二个原因?” 张送颔首道:“他们大都听说过十二连环坞的厉害。” 耿亮道:“十二连环坞的人,敢情来过这里。” 张送轻叹道:“这里倒没有,只到过附近一个村庄,据讲因为有人冒犯了他们,到他们离开之后,那个村庄就变成了一个废墟。” 耿亮不由亦一声轻叹,道:“怪不得他们害怕,十二连环坞的手段也未免太过残酷!” 张送忽问道,“你看这一次,银鹏是否就一如所说,只是一个人到来?” 耿亮道:“起码这边就不是,这边还有我这个老家伙!” 在他的眼中,连随就好像燃起了火焰。 张送并不知道那许多,却从耿亮的眼中看到了他对十二连环坞的憎恨,试探着问道:“你好像很讨厌十二连环坞?” 耿亮恨恨道:“一个人只要还有人性,都不会喜欢他们!” 张送击掌道:“我也是这样说,这一次,来的要不是银鹏一人,又不守江湖规矩的话,我这把刀也凑上一份!” 耿亮一怔,倏的一拍张送的肩头,大笑道:“好,好汉子,你这个朋友我交了!” 说话间,两人的脚步不觉缓了下来。离开沈胜衣也就更远了。 沈胜衣的脚步始终如一,披着风沙,走在张送耿亮的前面。 他的神态与平时并无不同。 这种事情在他来说早已不是第一次。 长街的尽头,就是决战的地方。 一路上看不到其他人,这地方仿佛已变成鬼域,这条路就像是一条死路。 他的心中虽然不免有些落寞的感觉,却毫不恐惧,更绝不紧张。 他并非自负必胜,却有必胜的信心! 一个人有坚决的自信心。他成功的机会,远非那些毫无自信心的人可以比喻。 信心所以往往就是命运的主宰。 银鹏对自己也似乎满怀信心。 他大马金刀地坐在一个石墩上,神色很平静。 在他面前的地上,插着一支剑! 护手是一个双翼齐展的银鹏,那正是他本来的佩剑,剑身已经换过! 三尺青锋日光下夺人眼神。护手的银鹏闪闪生光,正似要冲天飞去! 百家集的集口是老大的一块晒谷场,现在却只有风沙的吹飞。 不远的那边,一匹马正在徘徊。 那是银鹏的坐骑。 若大的晒毂场,只有这一人,这一马! 银鹏果然是单人匹马赴约! 风更急。 沈胜衣急风中步出了长街! 相距最少有五丈。 沈胜衣缓步再走前三丈,收住了脚步。 耿亮张送也就在这下长街走出。 张送还想再走前,耿亮旁边忽将他拉住,道:“我们就这里停下。” 张送眼望着那边,道:“一对一,果真是一场公平的决斗。” 耿亮道:“所以我们不能再上前。” 张送半眯起眼睛,仔细地望了一眼,道:“那就是银鹏?” 耿亮道:“不错就是他。” 张送道:“看样子他好像陶有成竹。” 耿亮闷哼道:“这个人本来就心高气傲,自以为无敌于天下。” 张送道:“你看他有几分胜算?” 耿亮欲言又止。 那边银鹏已由石墩上站起身! 手并未握住剑柄,银鹏的眼中却似已有剑气射出。 他的目光剑一样闪亮,剑一样凌厉! 只可惜这只是目光,沈胜衣无动于衷。 银鹏狠狠地盯着沈胜衣,道:“你终于来了!” 沈胜衣缓缓应道:“要你久候了。” 银鹏道:“我刚到不久,也正好借此休息一下。” 沈胜衣道:“现在才午时。” 银鹏冷声说道:“我并没有说你来得不是时候。” 沈胜衣仰天望了一眼,道:“天气还算好,就是风大了一些。” 银鹏冷笑道:“这也有影响?” 沈胜衣道:“还不成问题。” “那还等什么?”银鹏忽一声轻叱:“拔剑!” 沈胜衣摇头,道:“我可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银鹏道:“你我之间还有什么话好说?” 沈胜衣道:“这与我无关。” 银鹏道:“那只是我的事了?” 沈胜衣道:“除了你之外,还关系好几个人!” “你这个人也实在太多管闲事。”银鹏冷笑着问道:“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沈胜衣说道:“有一个鬼箫方玄,你可认识?” 银鹏一愕,大笑道:“见过一面,只是一面!” 沈胜衣道:“据讲不久前你约了他在落魂壑决斗。” 银鹏点头道:“是有这件事。” “结果怎样?” 银鹏傲笑道:“他败在我的剑下!” “那之后他又如何?” “败在我剑下的人只有一条死路可走!” “你杀了他?” “可以这样说!” “用剑?” “不错我用剑将他击下落魂壑!” “当时他已经死亡?” “没有,只是给我震碎了内腑!” “你怎么知道?” “从他吐出来的血就可以肯定!” “你看池是否还有活命的可能?” 银鹏的面上露出了残忍已极的笑容,道:“我看就没有了,落魂壑深不可测,好好的一个人掉下去也未必保得住性命!” 沈胜衣淡应道:“也许他吉人天相,侥幸渡过这危难。” 银鹏冷笑道:“即使他真的有这种运气,还是非死不可!” 沈胜衣道:“说不定落魂壑的下面长着好些灵芝仙草……” 银鹏冷嘲道:“说不定那些灵芝仙草非独可以起死回生,还可以让他平添一甲子,甚至一百年一千年的功力,用不到几天,他就变成了人间的散仙!” 沈胜衣闭上嘴巴。 银鹏还有说话,道:“说不定下面只是有一个隐居的武林高手,将他救下来,用什么神奇的方法将毕生的功力注入他体内,让他变成了天下的第一高手!” 沈胜衣仍不作声,他知道银鹏那样说是什么意思。 银鹏接着果然道:“好像这些骗骗小孩子的说话不成你也相信?” 沈胜衣这才开口,淡应道:“我没有这样说过。” 银鹏冷笑道:“我也只知道自己那一剑的威力,只知道内腑碎裂,那怕天下第一名医亦束手无策。” 沈胜衣沉默了下去。 银鹏忽问道:“你是方玄的朋友?” 沈胜衣摇头。 银鹏奇怪地问道:“然则,你问那些目的何在?” 沈胜衣道:“只想清楚那一战的结果。” 银鹏道:“这结果与你何干?” 沈胜衣道:“的确不干我的事,却与我插手过问的一个事颇有关系。” 银鹏道:“什么事?” 沈胜衣道:“那件事与你不无瓜葛!” 银鹏道:“干脆给我说好了。” 沈胜衣却问道:“这两天,你去了什么地方?” 银鹏道:“附近好几个人市镇,我都曾到过。” 沈胜衣道:“找一个高手匠人,替你弄好那支剑?” 银鹏闷哼道:“明知故问,你这是什意思?” 沈胜衣不答反问:“可有回来过这里?” “没有!” “夜间也没有?” “在我来说夜间是享受的时候,这里只是一个小地方,并没有大市镇的享受。” “杀人在你来说是否也是一种享受?” “那要看是什么人,有种人我之所以要杀只不过是一种障碍,在清除一种障碍的时候,我只觉得说不出的烦闷!” “林天方在你来说是否一种障碍!” “我当他仇人!” “仇人?”沈胜衣不免有些奇怪。 银鹏道:“他对我有夺妻之恨,我怎能不仇视他?” “谁是你的妻子?” “耿香莲。” “既然她是你的妻子,怎么又嫁给了林天方?” “不错,她虽还未嫁入我门中,却与我早已有了夫妇的关系。” 沈胜衣道:“夫妇的关系也有了,怎么你还不娶她?” 银鹏叹了一口气,道:“我没有说过不娶她,但那得要我有时间。” 沈胜衣冷笑道:“你倒忙得可以。” 银鹏又叹了一口气,道:“我并不是不负责的那种人,可是与我有那种夫妇关系的女孩子并不是只得她—个,我得按先后次序,一个一个来。” 沈胜衣道:“那其中不幸有了身孕的又如何?” “只要找着我,我一定优先考虑。”银鹏居然还笑得出来。 沈胜衣好容易才忍住心中的怒火,冷冷道:“那个女孩子要是因此不容于家庭?” 银鹏笑道:“据我所知,那种事绝无仅有,很少人胆敢不给我银鹏一个薄面。” 沈胜衣道:“她们要是不堪等待,轻生又如何?” 银鹏漠然道:“那是她们自寻死路,怨得谁来。” “你绝不难过?” “如果我那也难过,早就已难过死了。” 沈胜衣冷冷一哼,转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才娶耿香莲?” “这几天。” “哦?” “约莫在七日之前,我路过耿亮那间镖局,想起她,就有这打算,谁知道登门一问,才知道耿亮当天一早将她送到百家集去了。” “于是你就追下去?” “我看时间还足够,方玄正好又在附近出现,才约他在落魂壑决斗。” “方玄与你之间结下了什么梁子?” “他杀了我八个手下,其中的一个还是我的表弟,若是由得他,我那个姑母第一个就不肯放过我!” “然后你才追下去。” “好在我在百家集之外就追上他们,否则林家现在已天翻地覆。” “林家现在也并不见得好到那里去。” 银鹏大笑道:“有你这位沈大侠坐镇不成还会出什么乱子?” 沈胜衣轻叹道:“我只是一个人。” 银鹏道:“江湖中却有人将你神化!” 沈胜衣道:“这个人当然不是你!” 银鹏道:“当然!” 在他的眼中,沈胜衣并没有什么了不起,所以他才会单人匹马赴约! 沈胜衣忽然道:“耿香莲好像已等了你三年。” 银鹏道:“差不多。” 沈胜衣道:“这三年以来,你似乎全无表示。” 银鹏道:“我很忙。” 沈胜衣冷笑道:“所以她答应嫁给林天方,并不能说是她的错。” 银鹏冷笑。 沈胜衣接道:“难得她放开怀抱,忘记以往。” 银鹏只是冷笑。 沈胜衣又道:“事实你这种人并不是一个理想的对象!” 银鹏又是一声冷笑,一字字地道:“我到手的东西绝不许他人染指!” 这句话沈胜衣并不陌生,在小菊的口中,他已听说过一次。 他冷冷一笑,道:“你当林天方仇人,杀掉他,在你来说想必也是享受?” 银鹏道:“我怎会杀他?” 沈胜衣一怔。 银鹏道:“我杀他,在他来说,相反是一种解脱,那岂非便宜了他?” 沈胜衣不明白。 银鹏解释道:“他两个之间的故事,我已经从其他人的口中知道,林天方对她,她对林天方,是怎样的一种感情,你以为我不能想像得到?” “你的意思是……” “在这大喜的日子,我将她从林天方的身边带走,你以为在他们是一种怎样的打击?” 沈胜衣恍然大悟。 银鹏笑道:“这比杀了他,岂非更来得痛苦。” 沈胜衣盯着银鹏,沉声道:“听你这样说,事情是与你全无关系的了!” 银鹏道:“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你是说什么事情。” 沈胜衣语声更沉,道:“他们两个在新婚之夜,就被人刺杀!” 银鹏失惊道:“有这种事情?” 看他的样子,绝不像作态。 沈胜衣微喟:“有人认为是你下毒手!” 银鹏正色道:“这件事不是我做的。” 沈胜衣颔首道:“我也是这样推测。” 银鹏诧声道:“他们两个都有几下子,又有你坐镇那儿,谁还杀得了他们?” 沈胜衣道:“我当时并不在林家。” 银鹏道:“那最少还有耿亮,他的一张刀好像并不是用来切菜的,身手方面似乎也没有退化,难道他们两个一会子也挡不住,甚至不懂得呼救?” 沈胜衣道:“其他人闻声赶到的时候,他们两个伏尸房中!” “凶手的本领倒也不小!” “一击夺命,这本领简直就大得很。” “是谁有这种本领?”银鹏又是一惊。 “耿亮他们赶到的时候,凶手已离开,不过根据现场留下的线索,可能是鬼箫方玄。” 银鹏一怔,大笑。“方玄有这种本领?” 沈胜衣道:“凶杀发生的时候,现场传出鬼叫一样的箫声。” 银鹏道:“懂得吹箫的,并非只方玄一个人。” 沈胜衣道:“在事发之前,方玄曾经出现过!” 银鹏道:“可有认错人?” 沈胜衣道:“方玄是腰插黑箫,右手只有四指,缺去尾指。” 银鹏道:“还有什么特征?” 沈胜衣一想,道:“据讲他的面上,十字交叉着两道血口!” 银鹏这才变了面色,脱口道:“我跟他交手的时候,的确曾用剑在他的面交叉划了个十字!” 沈胜衣道:“如此说,那个人的确是鬼箫方玄的了。” 银鹏冷笑道:“莫非他当真有什么奇遇,在那见鬼的落魂壑下找到了灵芝仙草,遇上了奇人异士!” 他虽则又在冷笑,已显得非常勉强。 沈胜衣晒笑道:“你不是说这只是骗骗小孩子的说话?” 银鹏闷哼,没有作声。 沈胜衣也沉默了下去,半晌才喃喃自语道:“他怎会在这里出现?” 银鹏沉吟道:“我记得在落魂壑那处,他曾经隐约透露要走一趟百家集。” “哦?”沈胜衣目光一闪。 银鹏迫视沈胜衣,道:“他方玄在弄什么玄虚是他方玄的事情,与你我的决斗又有何关系?” 沈胜衣道:“没有。” 银鹏道:“你还要问我什么?” 沈胜衣道:“一件事。” 银鹏不耐烦地道:“快问!” 沈胜衣寒声道:“前后你到底害了多少女孩子。” 银鹏嗤笑道:“这与你何干?” 沈胜衣闭嘴。 银鹏道:“我有我个人的自由,个人的行事作风,喜欢怎样做就怎样做!” 沈胜衣面寒如铁,道:“你当自己是什么东西?” 银鹏反问道:“你的废话还有多少?” 沈胜衣又闭上嘴巴。 银鹏仰天一反眼,随即道:“时间已不早了!” 沈胜衣没有应声,左手缓缓地拔剑出鞘,一翻腕,将剑插在面前的地方! 银鹏亦闭嘴。 风仍急,漫天飞沙。 银鹏徐徐卸下长衫,挥手,呼的一声,长衫飞入了风砂之中! 沈胜衣一动也不一动。 银鹏彷佛在风砂之中凝结。 再没有说话。 在现在来说,任何说话都已是多余。 风更急。 急风一阵将沈胜衣耳旁的一绺散发吹飘面前。 沈胜衣张口一口将那一绺散发咬住,左手同时握住了剑柄! 银鹏的右手已握住了剑柄! 嗤嗤的两声,插在地下的两支剑几乎同时拔离了地面,两条人影亦飞入了半空! 人剑合成了飞虹,左一道右一道,刹那在半空交击! 铮的火星飞闪,连随又是铮铮铮的一连串暴响! 双剑半空交击了十多二十次,沈胜衣的银鹏双双落地! 铮铮之声并未绝,两人落地的刹那,最少又已交击了七八剑! 霍霍的衣袂破空声暴响,两人落地的身子突然左右飞开! 一退两丈,身形才一敛又飞回! 闪亮的银剑,夺目的青锋,人未到,剑已到! 铮一声,银剑青锋再交击! 护手银鹏的双翼一侧,就锁住青锋! 银鹏的额上已有汗珠滚下,面上却泛起狞笑! 沈胜衣的剑已被他的剑封死! 他左手五指旋即一合,式取“凤点头”,正要啄向沈胜衣的眼目! 却就在这刹那,沈胜衣开声吐气,猛一声暴喝,握剑的左手往上一吐! 嗤一声,沈胜衣的剑脱手飞入半空! 锁住那支剑的银剑亦被带动! 这一着的威力凌厉无匹,银鹏右手掌剑,左手起风点头,内力已开始分成两股,如何再把持得住手中的银剑,一声惊呼未绝,手中的银剑已脱手! 两道剑光相连,破空疾飞! 银鹏也算得反应敏锐,左手凤头,马上啄出! 只可惜沈胜衣的右手也不慢,五云捧日式,反扣银鹏的腕脉! 银鹏猛一声怪叫,凤点头急变拿云手,右拳同时击出,左右脚鸳鸯连环,起双飞,一踢就五六脚! 沈胜衣的拳脚亦开展! 拍拍拍拍的几声,两人拳脚双撞,猛一挫步,双双腾身飞起,各自一探手,抓向半空中落下的剑! 剑抓住在手中,嗤嗤的又刺出! 火星一闪,再闪! 人双双落地,剑仍在交击! 剑势突一变,两支剑化成了两团光球在风沙之中滚动,人却在光球之中! 剑气弥天! 砂剑光中磨成了砂粉,风已被剑气切断! 嗤嗤的两团光球突然破裂! 人剑乍现即分,左右交错,各自冲出了一丈才各自回身! 沈胜衣咬在口中的一绺散发尽断,脸颊裂开了—道血口! 他张口吐出口中断发,一翻腕,长剑呛啷的入鞘! 银鹏一回身,右手便一沉,哧的又将剑插在地上! 他双手扶剑,面如金纸,张口猛一声:“好剑!” 好字未出口,他的眉心已进裂,一股鲜血怒射而出! 剑字方落,他双手一松,人就倒下去! 沈胜衣望着银鹏倒下,满脸汗珠纷落! 张送耿亮亦各自捏了一把冷汗! 一直到现在,他们才松过口气,左右忙奔了过去。 张送竖起了大拇指,道:“了不起,今天姓张的总算开了眼界。” 耿亮亦自道:“要非你,真还没有人收拾得了这双银鹏!” 沈胜衣淡笑,目注张送道:“有劳张兄先找个地方安置好银鹏的尸身,还有那匹马。” 张送道:“这个很容易。” 沈胜衣道:“然后,我们就开始今日的调查。” 张送道:“依我看,沈兄也费了不少气力,先休息一下,再开始不迟。” 沈胜衣道:“难道你不想早些解决这件案子。” 张送只有点头,踉跄着走向银鹏。 耿亮忙过去帮忙。 他比张送更心急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耿亮、张送无疑都很费力,很快就已将事情办妥,回到沈胜衣左右。 然后又怎样? 沈胜衣又盯着张送,问道:“到百家集一共有几条路?” 张送不假思索,道:“一条。” 沈胜衣道:“未到百家集之前,必经刘家村,百家集再下,又是什么地方?” 张送道:“许家村。” 沈胜衣道:“有多远?” 张送道:“半个时辰可到。” 沈胜衣道:“刘家村到百家集好像也差不多,我们现在且先走一趟刘家村。” 耿亮插口道:“干什么?” 沈胜衣道:“随便找个人问一句说话。” 耿亮还要问什么,沈胜衣的脚步已举起。 他只有与张送跟在后面。 刘家村并不比百家集大。 村前靠路也有一间小茶馆。 茶馆的主人却是个老头儿。 这个季节生意当然不会好的,老头正在门前逗着两个小孩子玩耍。 沈胜衣就望那个老头走去。 耿亮、张送只有跟着。 老头看见有人走来,连忙迎上,道:“三位客官请进!” 沈胜衣反而停住了脚步,道:“在下只是要问路。” 老头并不介意,笑道:“这周围百里,老儿都还算清楚,就不知公子打听什么?” 沈胜衣道:“在下想打听一下,往许家村如何走?” 耿亮、张送奇怪地瞪着沈胜衣。 老头并没有理会耿亮、张送那许多,手指着路那边道:“这简单,你跟着这条路直走,约莫走半个时辰,就到百家集,那儿有一户姓林的人家,在林家的庄院往左转,跟着路再走,半个时辰左右,就到许家村。” 沈胜衣笑应道:“哦?是这样走的……多谢指点。” “那里话,还有哪……”老头儿补充道:“林家是那儿最有钱的人家,好大的庄院,你就算找不着,到那儿随便找个人一问,都可以给你一个清楚明白。” 沈胜衣再声多谢,退了开去。 耿亮、张送也只有跟着。 沈胜衣接着竟是原路回去。 耿亮实在忍不住了,趋前问道:“我们现在又去什么地方?” 沈胜衣道:“百家集!” 三人于是又回到百家集。 沈胜衣带着耿亮退送在集外绕了一个弯,竟走到听涛院围墙之外的竹林前面。 沈胜衣收住脚步,目光再一次落在张送面上,道:“你养的那只狗呢?” 张送道:“已锁好屋内,是否现在就带它到来?” 沈胜衣颔首,说道:“最好还准备一把铲子。” 张送奇怪的道:“铲子?什么用?” 沈胜衣道:“挖坟墓,死人的坟墓,不是鹦鹉的坟墓。” 张送打了一个寒噤,道:“坟墓在什么地方?” 沈胜衣道:“不知道,也许只有那只狗才清楚。” 张送哦一声,忙转身离开。 这一次耿亮没有再问,神态却很不稳定。 沈胜衣转顾耿亮,道:“我明白你的心情,不过也不用再等多久的了。” 耿亮叹了一口气。 张送更没有要他们多等,很快就将那只狗拉来,肩上还扛着老大一柄铲子。 沈胜衣接过那柄铲子,道:“这一次更为麻烦,也许我们要找遍这一带的竹林,而未必有所发现。” 张送道:“这也不见得麻烦。” 沈胜衣苦笑道:“只是辛苦了那只狗的鼻子。” 张送笑应道:“我本来就没有意思只让它懂得享福。” 沈胜衣道:“那我们这里开始!” 他们并没有踏遍整片竹林。 才找到一半,那只狗便已吠了起来。 在牝的面前是一小块空地。 那小块空地比附近的地面高出了不少。 沈胜衣盯着那块空地,道:“可能就是这里的了。 他两步走前,一铲子铲下。 泥土并不怎样的结实,沈胜衣着了一铲便知,他连随将那铲子放平,左一拨,右一扫,几下子,隆起的泥土使给他扫拨了七七八八。 再一下,喀一声,那铲子突然扫着一样东西。 沈胜衣才看清楚,旁边张送已鬼叫也似的叫了起来:“脚,两双脚!” 那一铲正扫在两双脚的脚趾之上! 沈胜衣一咬牙,铲子更不停的拨扫! 泥土一时间沙沙纷飞,没多久,一个人就出现在泥土之中! 死人! 死人的上身亦裸,双脚并没有鞋子。 尸体已变形,面庞更显得丑恶,但仍分辨得出面上交叉着两道伤痕! 尸体心房的位置还有一个伤口,肌肉已翻白。 恶心的尸臭迫人咽喉! 沈胜衣几乎没呕吐,他皱着鼻子,一翻腕,用铲子挑起了死人的右手! 死人右手掌赫然齐腕断去! 张送面都青了,结结巴巴的道:“他那只右手……” 沈胜衣截道:“你昨夜不是放在听涛院那房中的桌子底下?” 张送失声道:“我们昨夜在鹦鹉棺材中找到的那只右手就是他的?” 沈胜衣点头。 张送哇地呕出了一口苦水。 耿亮没有吐,面色却并不比张送好多少,矫舌道:“他莫非就是鬼箫方玄?” 沈胜衣道:“我说就是了。” “这……这……这……”耿亮也变得口吃起来。 他的说话还未接上,狗吠又在那边响起! 三人应声不由的齐地奔了过去。 狗吠在几株竹树之下。 那又是一小块微隆的空地。 沈胜衣又是两步跨前,一铲子铲下! 张送的面色更难看,颤声道:“这一次莫要又挖出一个死人!” 沈胜衣应道,“绝不会是个死人。” 张送道:“那又是什么?” “衣服!” 话未说完,沈胜衣已一铲子将一件黑色的长衫挖了起来。 衣服之外,还有一双鞋子。 张送道:“这是死人的衣服?” 沈胜衣点头,将铲子放下,道:“现在我们还需要做的,只是一件事。” 张送忙问道:“什么事?” 沈胜衣道:“许家村你可熟识?” 张送道:“那儿村长跟我是老朋友。” 沈胜衣道:“这最好不过,劳烦你立即飞马走一趟,到那里打听一下。” 张送道:“去打听什么?” 沈胜衣道,“打听那儿可有人认识鬼箫方玄!” “哦?”张送瞟一眼那个死人。 沈胜衣道,“无论是否有消息,日落前都得回来。” 张送点头。 沈胜衣一声轻叹,道:“今夜这件事应该得以解决的了!” 耿亮没有问,他已学会了忍耐。 即使等,现在也不用再多久的了。 死了对新婚夫妇,再一个林天智受伤,整个林家都笼上恐怖的气氛。 冬日虽短,阳光现在虽然满天,林家内外竟也难得有人出入。 若大的一个院子,就只有可儿还在徘徊。 她也似乎感到了这种恐怖的气氛,愁眉苦脸的,面色亦显得有些苍白。 看见沈胜衣有从外面回来,她的面上才有一丝笑意。 她迎了上去,那一声叔叔却已叫得有气无力。 本来天真活泼的可儿变成这个样子,沈胜衣的心中不由感慨万千。 他轻按着可儿的肩头,道:“你独自在这里干什么?” 可儿嗫嚅道:“家里每个人的面色都很难看,气氛很恐怖,所以我走了出来。” 沈胜衣强笑道:“这也好,就是不要将那件事放在心上。” 可儿道:“怎可以?” 沈胜衣道:“怎么不可以?事情不发生也发生了,过去的事情也无法挽回,我们对现在与未来的事情,尚恐不暇应付,对既往的事情,又岂能再去计较?” 可儿好像已明白,展颜正想笑一笑,忽又皱起了眉头,道:“可是那鬼箫……” 沈胜衣截道:“今夜也许还会再吹响,却是最后的一次!” 可儿的眼瞳闪起了一丝惊惧,道:“鬼箫一吹响,就有人伤亡,这—次……” 沈胜衣肯定的道:“这一次绝不会再有那种事发生的了。” 可儿惊喜道:“是真的?” 沈胜衣点头,道:“叔叔怎会让那种事再发生?” 可儿想了想,忽问道:“那到底是不是红儿那只鹦鹉在作怪?” 沈胜衣淡笑道:“怎会是,世间根本就没有妖魔鬼怪,所有的妖魔鬼怪全都是人们虚构出来。” 可儿奇怪道:“人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沈胜衣沉吟着道:“原因很复杂,有些人藉此掩饰真相,逃避现实,有些人藉此警惕他人,愚弄他人,甚至有些人藉此谋生……那其中大都出于恶意,也不无出于善意,又或者迫于无奈,但显然都有一种企图,无论善与恶,都是一种欺骗的手段!” 可儿一面听一面点头,道:“我以后就不会再相信的了。” 沈胜衣笑道:“我知道你的心中,仍有疑惑。” 可儿嗯的应一声。 沈胜衣道:“这是因为你自小就听的太多神神鬼鬼的传说。” 可儿说道:“很多人都对我说过神鬼的故事。” 沈胜衣轻叹道:“我也实在不明白人们为什么不好好地教导孩子,尽说这些荒谬无稽的废话。” 可儿更就不明白的了。 沈胜衣接道:“不单止不要相信,而且不要说,否则你就会变成他们那样。” 可儿道:“那不是事实,我才不去说。” 沈胜衣笑道:“我知道你是个诚实的孩子,只要你记着,那等于说谎,你就知道应该怎样做。” 可儿道:“我知道。” 沈胜衣仰眼望天,道:“说谎事实是一种儒弱的行为,一个人敢胆面对现实,并没有说谎的的需要。 他叹了口气,接又道:“一个谎言一定要用另外的谎言加以弥补,否则它就会漏洞百出,再来的几个谎言,本身又已有漏洞,只要别人肯细心分析,真相还是不免有揭露一日。” “虚伪非独与事实不符,它们之间亦相互矛盾!”沈胜衣转顾听涛院那边,一再叹息。 还未到日落时分,张送便已赶回来。 银鹏的坐骑本来就是千中选一的良驹,张送的马上功夫亦未曾完全忘掉。 “方玄唯一的姐姐就嫁给许家村的一户人家。据他的姐姐说自下嫁许家村之后,他们姐弟就没就有再见过面。” 张送带回来这两句说话。 沈胜衣并不意外,道:“这正与我的推测相符。” 他连随转向耿亮,道:“耿镖头稍后找一个机会,替我传话给林家天烈天智兄弟,请他们今夜二更走一趟听涛院!” 耿亮点点头,道:“可是林天智……” 沈胜衣截道:“他的伤势虽然也不轻,在行动方面并无多大影响。” 耿亮转问道:“还要通知什么人?” 沈胜衣沉声道:“他们兄弟之外,不要再惊动任何人。” 耿亮道,“我们又如何?” 沈胜衣道:“今夜二更我们就在听涛院的小楼内等他们。” 耿亮道:“那是五个人?” 沈胜衣道:“也许还有一个人。” 耿亮道:“什么人?” 沈胜衣道:“死人!” 第四章 剖析揭凶案 维护掩真情 二更。 风急天高。 小楼箫瑟在风中。 灯光虽然被锁在楼内,院子里多少仍可以沾上些昏黄的色彩,却显得更阴森。 林天烈林天智并立在月洞门外,盯着灯光迷蒙的那幢小楼,一动也不动。 林天智面色苍白,身子仍站得很稳。 林天烈当然站得更稳,却不知怎的,面色也好像异常苍白。 风在吹,吹起了两人的衣袂。 林天烈一整衣袂,忽然道:“三弟,我们不入去还等什么?” 林天智微喟一声,道:“大哥的秘密,看情形,他们也许已经发觉了。” 林天烈亦自一声微喟,道:“天下间本来就没有绝对的秘密。” 林天智摇摇头,道:“大哥只怕怎也想不到耿老头竟找来了沈胜衣,莫非这就是人算不如天算?” 林天烈道:“沈胜衣无疑是一个聪明人,但即使他不来,耿亮张送两个人不放手,怎也要追查下去的话,我看迟早也会给他们找出事情的真相!” 林天智诧声道:“二哥这样说,是出于什么原因?” 林天烈攒眉道:“根据我所听到的关于当天晚上的说话,我就已发觉,事情一开始便出现漏洞,大哥实在不应该将事情弄成密室谋杀的样子。” 林天智点头。 林天烈又道:“那一来岂非弄巧成拙。” 林天智苦笑道:“我提供给他的计划并没有要他那样做。” 林天烈叹息道:“怎样做也好,现在都已成为定局,无可挽救。” 林天智道:“你以为他们知道了多少?” 林天烈道:“要清楚他们知道了多少还不容易!” 他举起了脚步。 林天智惟有跟了上去。 一入了院子,两人都不由打了一个寒噤。 院子在这下,似乎更阴森的了。 小楼内也彷佛弥漫着阴森的气氛。 入户风凄冷,灯火在飘忽。 面上的投影随着灯火的飘忽亦起了变幻,每个人的脸庞都显得诡异起来。 人都到齐了。 五个人四个坐在椅上,沈胜衣负手站在那边的窗前。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沈胜衣的面上,沈胜衣的目光却只在林家兄弟的面上游移。 林天智有意无意地避开深胜衣的目光,林天烈虽则没有,神态已开始动乱。 沈胜衣的目光忽一转,转落在楼外,道:“方才我已见过老管家,请他转告其他人,今夜即使听到了鬼箫吹动,也不要理会,更不可进入这个院子,所以无论什么话,我们都可以放心直说,不必担心其他人听到。” 他一顿,接下去:“虽则有这样的一句话,事无不可对人言,但今夜我们要说的,除了张送兄,还有我之外,其他的人,也许不肯张扬。” 他的目光转落向张送,随又道:“事实事情与我们两人,也并无关系,我无可奈何,张送兄身为这里的地保,又一直着手调查,所以才少不了他的一份。” 目光连随又一转,转回林家兄弟的面上。 他的语声跟着沉了下来,道:“事情的真相,两位无疑都知道多少,之所以隐瞒,也许是别有苦衷,但不管怎样,到现在这个地步,依我看,已没有这种必要!” 林天烈无动于衷。 林天智的面色更显得苍白。 两人人却没有开口。 沈胜衣也不理会,自顾道:“这本来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只因为凶手的刻意掩饰,再加上多方面的巧合,才变成现在这样复杂!” 林天智忍不住道:“你在说什么巧合?” 沈胜衣道:“鬼箫方玄的路过,银鹏的前来,都可以说是巧合,当然在他们来说,是有他们的目的!” 林天智道:“鬼箫方玄的目的当然就是在杀害我的大哥。” 沈胜衣冷笑道;“你大哥跟方玄,什么时候结下了仇怨?” 林天智道:“不清楚。” 沈胜衣道:“他们两个之间根本就没有仇怨,甚至未必认识,只是闻名!” 林天智道:“那么他为什么找上我家?” 沈胜衣道:“他根本没有找上你家,只不过向别人打听你家的所在” 林天智道:“这分明就是有企图,要不他没有理由打听我家。” 沈胜衣道:“他不错是有企图,这企图却只因为他要到许家村!” 林天烈没有作声。 一旁的耿亮闷到这下,终于开口道:“方玄打听林家所在的目的既然只是因为要去许家村,怎么在那天中午找上林家,交给那管家林保一封信,要他转送与林天方,而信中又写着要与林天方了断仇恨?” 沈胜衣淡淡道:“你不妨想清楚林保的说话。” 耿亮一怔。 他实在不知从何想起。 沈胜衣也没有要他伤脑筋,接问道:“林保可认识鬼箫方玄?” 耿亮道:“他说过全无印象,事实亦没有可能认识。” 沈胜衣又问道:“那当时他又是否已看清楚来人的面庞了?” 耿亮道:“据他说方玄当时用黑布蒙着面庞。” 沈胜衣再问道:“来人的右手他又可曾看清楚了?” 耿亮道:“当时来人是用左手拿着信封,右手则藏在袖中,他并没有看到。” 沈胜衣道:“这也就是说,他根本不知道找上门的是什么人,认为是方玄,则是出自你们的意见。” 耿亮点头。 沈胜衣接道:“至于你们之所以认为来人是方玄,亦不过江湖中的传说与及比对集口茶馆那个老婆子的描述。” 耿亮只有点头。 沈胜衣又道:“那个老婆子所见的,无疑是方玄,林保所见的却只是一个任何人都可以装扮的黑衣人,只需换过黑色的衣服,脸上蒙一块黑布,再在腰带插一管黑箫!” 耿亮道:“那方玄当时……” 沈胜衣道:“方玄当时已是一个死人!” 林天智忽然一旁插口说道:“死人会不会吹箫?” 沈胜衣道:“不会!” 林天智道:“那么三夜的箫声你又怎样解释?” 沈胜衣道:“懂得吹箫的除了方玄之外,好象还有不少人。” 林天智面露揶榆之色,道:“那是说,吹箫的并不是方玄了。” 沈胜衣道:“本来就不是方玄。” 林天智面上揶揄之色更浓。“不是方玄又是什么人?” 沈胜衣道:“不是人!” 林天智冷笑。“那是鬼了?” 沈胜衣道:“竹鬼!” 沈胜衣冷冷地道:“鬼箫接连吹响了三夜,除了第一夜,相继的两夜,鬼箫一吹响,就有人伤亡!” “第一夜第二夜的鬼箫,我没有听到,第三夜,却听的非常清楚! “有生以来我还是第一次听到那种箫声,一入耳我就有一种感觉,认为那绝不是人吹出来的箫声,而之后—番调查,又给我发现了几件奇怪的事情!” “第一件,三夜的箫声,据讲是完全一样的! “第二件,凶杀发生在同一地方,其中的两人甚至在同一位置被刺!” “第三件,杀人凶手所流下的血掌印非独清楚,而且同是右掌,更留得莫明其妙……” 林天智的打断了沈胜衣的说话,道:“你方才说什么两人在同一位置被刺?” 沈胜衣盯着林天智,道:“你大哥伏在那边窗旁,至于你虽则倒在门外,却是同样在那边窗旁负伤!” 林天智道:“你怎么知道?” 沈胜衣道:“洒在地上的鲜血告诉我!” 林天智的目光垂向地上,又闭上嘴巴。 沈胜衣的目光转向窗那边,道:“此外窗纸上也有几点血珠,却是在向外的那面,这实在很奇怪的事情,所以我将窗打开,搜查对窗那面的竹林!” 林天智霍地抬头,面色又一变。 林天烈的面色亦开始变了。 “由箫联想到竹,由竹想到竹枝强劲的弹力,去搜查竹林,我那种举动并不难理解!”沈胜衣说着走向那边的窗口,再一次拨开窗栓,将窗户打开。“结果却给我找到了一样很可怕的杀人凶器! “在你们四人未到之前,我已将那样杀人凶器取来!”沈胜衣说着霍地一纵身,跳出了窗外。 林天烈林天智兄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面面相觑。 耿亮、张送却不约而同,起身一个箭步,左右扑到窗前,探首外望。 那会子,沈胜衣正在解开紧在廊外栏杆上的一条绳子。 绳子的一端,穿紧着一株竹树接近末梢的地方。 听涛院围墙外那一片竹林数不尽参天竹树,这一株亦是其中之一。 绳子并不长,整棵竹树给拉的弯过围墙,弯过院子,末梢的竹叶几乎已触及栏杆。 绳子还有的一端,却穿紧着一管箫! 箫长两尺,乌黑发亮,正就是方玄那一管鬼箫! 沈胜衣握箫在手,越窗而回,探手先关上左面的窗户,握箫的右手旋即穿过窗纸的破洞将箫交在左手,然后将右面的窗户也关上,再拉上窗栓。 窗虽已在紧闭,系着绳子的那管黑箫已在楼中。 沈胜衣牵扯了几下,道:“那棵竹树的弹力相当强劲,没有多少气力,休想拉住它,同样一松手,它自己亦会弹回,穿系着它的那条绳子,绳子相连的这管箫当然也随着它弹入半空,弹入竹林的深处!” 语声甫落,沈胜衣的左手就往箫管上一接,哧一声,箫管的一端猛可弹出半尺长短的一支利刃! “这管箫也就是方玄的兵刃,据讲伤在这箫刃之下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无论用来杀人抑或杀都是一件适当的工具!”说着他右手往箫管一抹,铮一声,半尺长短的那一支利刃便自缩了回去。 他连随一翻腕,作势将那管箫往自己的胸膛一插,回手穿出了窗纸上的破洞,倏的一松指,放开了握着的那管箫! 箫声凄厉而短促,一刹那消失! 这一下箫声,最少吹散了四个人的魂魄! 张送一双眼暴睁,眼瞳中充满了惊惧! 耿亮目眦进裂,两手握拳,拳头几乎已握碎。 林天智面无人色,身子瘫软在椅上,林天烈满头冷汗淋漓,不觉长身而起! 沈胜衣虽然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眼神已多少有些异样。 好可怕的箫声! 张送突然脱口惊呼道:“鬼箫!” 他向来说话流俐,这下竟似要成了结巴。 沈胜衣点头,道:“箫激飞夜空,风急贯箫管,这就是我们所听到的鬼箫!” 他探手再将窗户推开。 窗外风仍急,竹树,绳子,黑箫已消失不见! 耿高瞪着窗外,眼角已有血流下,嘶声道:“这到底是怎样一回事!” 其实他心中经已约莫猜到,只是他实在难以相信。 张送替他说了出来。 “林天方是自杀的!” 语声在颤抖,张送的心头同样震惊。 沈胜衣一声叹息,道:“杀了耿香莲再自杀!” 耿亮的面色立时铁青。 林天烈的一张脸也白了,林天智却脱口叫了起来! “荒谬荒谬,你简直就在胡说!” 沈胜衣霍地迫视着林天智,道:“你们兄弟情深,本来无可厚非,只可惜到现在这个地步,怎样掩饰也掩饰不来的了。” 林天智叫道:“我掩饰什么?” 沈胜衣道:“事实!” 林天智破声笑道:“你们所说的难道就是事实?” 沈胜衣冷笑不答。 “洞房之夜,新郎杀了新娘再自杀,这居然就是事实,哈哈……”林天智腰都笑弯了。 给林天智这一说一笑,耿亮的眼瞳不由现出了疑惑的神色。 张送也不例外。 沈胜衣只是冷笑。 林天智接笑道:“这除非我大哥的脑袋有毛病,不过据我所知,我大哥的脑袋向来正常得很!” 沈胜衣冷笑道:“一个人的脑袋是否正常,并不难知道。” 林天智道:“你这是说我大哥的脑袋是有毛病的了?” 沈胜衣道:“而且病得很重。” 林天智道:“你几时变成大夫的?” 沈胜衣道:“我并不懂得医病,也没有郭药剖尸的本领,但我却懂得用自己的脑袋剖别人的脑袋!” 林在智正想问他剖出了什么,张送已忍不住插口道:“沈兄,以我所知,这头婚事完全是出于林天方的主张,除了他之外,其他人大都反对,他却毫不理会,一意孤行,可见得他本人是的确喜欢耿香莲……” 沈胜衣道:“这是事实!” 张送道:“然则他实在没有道理在新婚之夜先杀耿香莲,再自己自杀。” 沈胜衣道:“以常理推测,实在是没有道理。” 张送道:“那到底为什么,会发生这件事的?” 沈胜衣叹息道:“与其问为什么会发生,不如问为什么不会发生!” 张送怔住在那里。 “这件事的诡异、恐怖,也就在这里!”沈胜衣再声叹息道:“张兄在这个地方出生,又在这个地方做了这么多年的地保,这个地方的人事当然清楚。” 张送愕然道:“沈兄想知什么?” 沈胜衣还有说话,自顾道:“再加上这两天的细心调查,对于林家,张兄必又已有更进一步的认识,所以才有了方才那番话。” 张送点点头。 沈胜衣目光一扫林天烈林、天智兄弟,道:“但讲到清楚,还是你们兄弟清楚得多,所以我们以下的说话如果有错误的地方,不妨指出来。” 林天智没有作声,林天烈亦不过一颔首。 沈胜衣接道:“要解释这件事为甚么不会不发生,得先从林天方的性格与及林家背境说起!” 他的目光转回张送的面上,道:“林家是官宦人家之后,这虽然是陈年旧事,林家的后人始终引以为荣,犹其在年长一辈的心中这种优越感更根深蒂固,加以百家集附近一带容许他们这种优越感存在,门户的岐见也就始终不变。” 张送沉吟道:“这大概也就是除了下人之外,林家其他人很少与附近的村人往来的原因了。” 沈胜衣道:“亦所以林天方之娶耿香莲,在家里大受反对。” 张送道:“不过从这一点却可以看出林天方的思想与年长的一辈完全不同。” 沈胜衣摇摇头,道:“只是部分不同,一方面他否定本家官宦人家的地位早巳不同地存在,这所以他走马江-湖,并且订下耿家这头亲事,但另一方面,并不能摆脱所谓长子嫡孙的权威、尊严,尽量避免与年长一辈正面冲突,却绝不容许家中任何人左右他的意见,同样,由于他是长子嫡孙,长一辈的人反对尽管反对,结果还是不得不同意。” 他舒过一口气,继续说下去:“由这种矛盾的思想,这个人在家中,结果必完全孤立,而在外面他也是一样。” 张送道:“那又是什么原因?” 沈胜衣道:“他有种异乎常人的洁癖!” 张送道:“洁癖?” 沈胜衣目光周围一扫,道:“不单指住的地方,所有属于他的东西,他都尽可能保持清洁,未经他许可,擅自踏入听涛院的人准得挨骂,朋友来探访,所用过的杯子,坐过的椅子,甚至手碰过的东西后后,他都一定加以洗刷干净,不能洗刷干净的话宁可丢弃,彷佛这世上的人除了他之外,都是污秽的。 张送咧嘴一笑,说道:“我也曾听过这种说话。” 沈胜衣接着又道:“这结果只有做成一种现象。” 张送在听着。 沈胜衣一字字道:“没有人再愿意跟他来往,他完全陷于孤立。” 张送道:“一个人喜欢清洁,本来并不是一件坏事,但清洁到这种地步,已入于一种病态。” 他一声叹息,又道:“也就由于他这种洁癖,再加上他个人尊严的面临崩溃,终于酿成了这一次的惨剧。” 张送不明白,一面的诧异。 沈胜衣叹息道:“他之所以喜欢耿香莲.要娶耿香莲做妻子,并不是因为耿香莲的漂亮,而在于耿香莲给他一种清洁的感觉,却不知道这种事情并不能单凭外表来分辨!” 张送还是不明白。 沈胜衣望了耿亮一眼,道:“早在三年前,耿香莲不幸已为银鹏所乘,失去了清白的身子!” 张送恍然,睁大了眼睛,瞪着沈胜衣。 沈胜衣道:“这件事我与耿镖头昨日才从她那个近身丫环小菊的口中得知,而今日,我再从银鹏的口中得以证实。” 耿亮垂下头。 林天烈、林天智兄弟,并无反应,彷佛已知道。 张送偷眼一望耿亮,再一望林家兄弟,道:“这件事,林天方是否知道。” 沈胜衣点头,道:“他知道,只可惜他的知道已是他在家中取得了胜利,说服了反对的家人,并且打点妥当,准备迎娶之际。” 张送微喟道:“以他的性格,那当然难以容忍,但仍未过门,大不了解除婚约,犯不着杀人。” 沈胜衣道:“在别人也许会这样做,在他却不会,因为那一定惹起家人的查根问底,成为家人的笑柄,影响他身为长子嫡孙的权威、尊严。” 他一顿,接下去。“不顾一切的一意孤行,竟换来这种结果,这给他的打击并不难想像得到,但别人的笑话,他更忍受不了。” 张送道:“所以他就只有将耿香莲迎娶回来?” 沈胜衣点头,道:“这是没有办法之中的办法。” 他又叹了一口气,道:“但好像他这种深染洁癖,连别人用过的杯子,坐过的椅子也要洗刷干净的人,又怎能接受一个曾经被他人占有,并非清白的女人做自己的妻子?” 张送苦笑道:“那只怕一想,他便已作呕,不过若是怕人取笑,尽可以名义上做夫妻以掩人耳目。” 沈胜衣摇摇头道:“这一来岂非要他活受罪?” 张送道:“受罪也要的了。” 沈胜衣微喟道:“如果只这样受罪,也许他曾考虑接受,问题在——其中还存着一个危机!” 张送道:“还有什么危机?” 沈胜衣道:“耿香莲当年是失身在银鹏的手中!” 张送睁大眼睛,显然他已经想起了什么。 沈胜衣继续道:“银鹏是怎样的一个人,大概你亦清楚。” 张送道:“他说过已到手的东西即使不要,也不容别人染指。” 沈胜衣道:“林天方总算走过江湖,当然亦清楚,事情除非银鹏不知道,否则一定找上门,到时候,还是一样要揭穿,给银鹏那么一闹,叫他又还有什么面见人?” 张送叹息道:“而事实,银鹏也的确知道消息,飞马追来了。” 沈胜衣接道:“要解决这个问题,在他也就似乎只有除去耿香莲这个办法。” 张送道:“的确是办法,不过到底是自己曾经喜欢的人,又怎能下得了手?” 沈胜衣道:“由于耿香莲的失身银鹏,引致他陷入这种进退维谷的局面,他对耿香莲的喜欢,相信已尽成憎恨,下不得了手才怪!” 语声一顿,又道:“这种杀人的动机,在别人来说,无疑是不合情理的,但以他异常的性格与及这家人特殊的背境来分析,却理所当然。” 张送沉吟道:“那么他杀死耿香莲就可以了,为什么还要自杀?” 沈胜衣道:“杀人除非不顾后果,否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手法即使怎样巧妙,计划即使怎样周详,亦难保被人窥破,结果还不是一样?” 他转向林家兄弟接下去:“同时他本性到底善良,杀人后良心的谴责也未必受得了,到不如一死来得干净!” 林天烈沉痛地垂下头,林天智的眼中却现出了佩服的神色,好像沈胜衣的说话已经将林天方的为人,杀人与及自杀的动机完全剖了出来。 沈胜衣又道:“这件事除了动机,与此类的杀人事件并无多大的不同,此类的杀人事件都是首先凶手杀人,然后破案,最后凶手畏罪自杀,而在这件事,后两点则是互易!” 张送连连点头道:“也就因为这两点互易,我们开头都不知从何着手!” 沈胜衣道:“杀了人而不让人怀疑自己是凶手,自己的自杀又使人怀疑是被杀,为了要达到这两个目的,他实在费了不少心机。” 张送道:“这个人实在有几分聪明。” “聪明的还有一个人!”沈胜衣盯着林天智。 林天智低头无语,整个人都已崩溃。 张送随又道:“这件事发生的原因虽已明了,但如何进行?” 沈胜衣轻吁口气,道:“话说来简单,进行起来可并不容易,林天方虽然存心杀人,但采取什么办法,只怕一直到方玄的出现,他才作出决定。” “黑箫,九只手指,走过江湖的人如果知道有鬼箫方玄这个人存在,不难就会想到那个黑衣人可能是鬼箫方玄,那一管黑箫虽然例外,箫通常都是竹制,由箫联想到听涛院的竹林,由竹林联想到利用竹树的弹力,恐怖的杀人计划自那一刻开始便拟成! “从卖茶那个老婆子的说话之中,他是必已猜到鬼箫方玄身负重伤,并不难将他追到,将他留下,又或者他根本没有这个念头,原先不过在想利用普通的利刃配合竹树,却在竹林那里视察的时候,遇上了方玄,主意打到了方玄的头上! “以方玄当时的情形,又岂是他的对手,他要杀方玄实在易如反掌!” 林天智突然开口道:“我大哥并没有杀害方玄,他在竹林外遇上方玄的时候,方玄已是个死人!” 沈胜衣道:“据银鹏所讲,方玄的伤势极重,的确随时都可能死在路上。” 他又盯着林天智,道:“由当时开始,你已经参与那个计划的了?” 林天智摇头,语声忽变得很远道:“那天晚饭前,我跟大哥说起那个老婆子所说的事情,就发觉大哥的神色有些异样,初时我还以为他跟鬼箫方玄事实是认识,并曾经结怨,这一次方玄是寻仇而来,所以就一直暗中跟在他的身后,好得必要时有一个照应。” 沈胜衣道:“你们兄弟之间的感情倒是很好。” 林天智苦笑,道:“并不好,只不过,兄弟到底是兄弟!” 沈胜衣道:“结果你看到了什么?” 林天智道:“他拿了一支匕首,一条绳子越墙而出,在竹林之中徘徊。” 沈胜衣会意地道:“他是在挑选适合的竹林。” 林天智点头,道:“也就在那会子,他发现方玄伏尸在几株竹树之间。” “当时他怎样?” 林天智道:“他当时用来照明的是一个并不亮的火摺子,我又在远处,所以,并不清楚他是怎样的一副表情,但到他俯身在方玄的腰带拔出那支黑箫之后,我却听到了他得意的笑声。” 沈胜衣道:“当时他是必已想到利用方玄的鬼箫代替匕首。” 林天智道:“随即他带着那管黑箫,攀上了其中的一株竹树,再将竹树拉过短墙,拉向小楼这边。” “绳子的两头其时相信已穿系竹树的树梢与及那管黑箫的了?” 林天智道:“这一切弄妥,他就将绳子在窗下的一枚钉子上缚好。” 沈胜衣这才留意窗下钉着的一枚钉子。 林天智又道:“那枚钉子显然是他第一次外出之前就已经钉好的了。” 沈胜衣忽又问道:“那会子你又在什么地方?” 林天智道:“我亦已越墙回到院子,藏身在一个假山的后面。” 沈胜衣奇怪道:“你竟连他将绳子缚在楼内窗下这枚钉子上也瞧得清楚?” 林天智轻叹道,“我现在跟你说当然每一个细节都清楚,那会子我却只知道他是将绳子在楼内缚好。” 沈胜衣道:“这一切弄妥,他可是先来一次练习?” 林夭智摇了摇头;说道:“他又出去了一次。” 沈胜衣道:“这一次他又干什么?” 林天智道:“将方玄的尸体搬入来。” “搬到什么地方?” “这里!” “他不是有洁癖?” “我的惊讶并不在你之下,是以一等他入内,便自走巨去,偷上了这里,只贴一扇窗户的窗纸,窥看究竟。” “你的好奇心不小!” “本来就不小。” “看到了什么?” “他脱去了方玄的衣服鞋帽,然后将方玄的尸体扶到那边窗口,再将那管鬼箫内藏着的利刃猛插在尸体的心胸之上!”林天智的眼中突然露出惊悸的神色! 谋杀本来已是惊心动魄的一回事,谋杀死人更就诡异恐怖! 沈胜衣亦自动容,道,“这个人实在小心,用尸体来做练习,凶器的效果无疑就更清楚,轮到自己的时候,就更放心的了。” 林天智道:“他的确是这个意思!” 沈胜衣道:“然后他松手?” 林天智道:“那根竹子的弹力实在厉害,一松开,竹子连鬼箫,绳子便弹回竹林那边,凄厉的箫声同时震撼长空!” 沈胜衣道:“这便是林家的人们第一次所听到的鬼箫!” 林天智道:“方玄那支鬼箫的构造怪异,箫声的出现,在他来说可是一种意外的收获,不由他大感兴奋,我被那种突来的箫声哧了一跳,不觉间失声惊呼!” 沈胜衣问道:“给他听到了?” 林天智道:“他全神贯注,我极尽小心,所以才没有让他觉察,但那样失声惊呼,他又岂会不察觉?” 他苦笑接道:“我也知道糟糕,正想开溜,窗门已在内打开,他的一张脸,已在我的眼前! “当时他的面色很可怕,我只道便要挨骂,那知道他将我拉了入去,紧捉着我的双臂,一副要哭的样子,嘴角尽管在哆嗦,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还以为他疯了,直吓得浑身发抖,那会子他才开口,却是要求我不要将事情告诉别人! “这我才知道其中另有跷蹊,要胁他一定要给我一个清楚明白!” 沈胜衣道:“他给你说了?” 林天智颔首,道:“但他却先要我答应两件事情。” “那两件?” “一不得泄露秘密,二不能加以阻止。” “你都答应了?” “我实在想不到事情那么严重。” “他好像没有要你答应不可劝阻?” “没有,但我没有这样做。” “为什么?” “我清楚他的性格,他决心做一件事,没有人能够阻止!” “所以你索性成全他,甚至于动脑筋替他加以安排!” 林天智苦笑道:“我也只不过建议他斩下死人的右手,以便到时在房中留下掌印!” 沈胜衣摇头道:“恐怖的箫声,四指的右掌血印,再加上方玄曾经出现,并向人打听过你们林家的所在种种事实,又叫人怎能不怀疑那是方玄的所作所为?” 林天智接道:“我们还商量好到时并且打开另一面的窗户,在对窗那一面的高墙与及院子之上,留下一些有人越过的痕迹,好让后来调查的人深信凶手的存在,此外更安排方玄的再次出现!” 沈胜衣道:“那是第二天中午的事情了,当时出现在门外的那个黑衣人,是你还是你大哥?” 林天智道:“我大哥,他将信交给林保,便迅速离开,绕到听涛院后面的竹林,脱下方玄的衣服鞋袜就地埋了,再翻过围墙回去听涛院,以他身手的敏捷,回到的时侯,林保只怕还未进入后院范围!” 沈胜衣道:“自己给自己写信,却假借方玄的名字,方玄的身份送来,这的确大出入意料之外。” 林天智又道:“到了当日的傍晚我大哥不得不离开听涛院,大堂那边去招呼亲朋戚友,而我却在这时候,留入听涛院部署一节,那其中颇成问题的只是掌印所用的鲜血,本采那打算用鸡血代替,但为防万一,我在左臂上割了一刀,解决了这个问题。” 他举起左臂,褪下袖子,那之上果然有道刚结疤的刀口。 “那些掌印之中以桌面上的最为明显。所以我拿了一个载瓜果的盘子放在上面,盘子后来当然给我大哥放回原处。”林天智继续说道:“之后,我便带着方玄那双断掌,离开了听涛院……” 沈胜衣道:“你当然要将那双断掌藏起来,但当时雪白已开始落下。你恐怕在雪地上留下痕迹,所以就循正路退出听涛院。” “那条路一定还有人来往,根本可以放心。”林天智忽又一声苦笑,道:“谁知道那一夜的雪越下越大,我就算不走正路,越过围墙,将那双断掌埋在竹林之中,留下来的痕迹不久亦会被雪掩盖。” “出了听涛院,经过那株松树的时候,你是必想起了树下埋着的那副鹦鹉棺材!” “将断掌藏在鹦鹉棺材之中实在是一个很好的办法。” “但事发之后,你又将断掌挖出!” “那是因为我听到了你跟张送的说话。” “你是怕那只狗真如张送所讲,鼻子灵通,嗅出断掌藏在什么地方。” “事实证明我并非过虑。” “你再将那双断掌挖出来的时候大概就在黑暗之中!” “环境不容许我用灯火照明。” “所以你并没有发觉那双染直的断掌,已在包着鹦鹉尸体的那副白府绸布之上留下了一个虽不甚明显,但仍分辨的血掌印!” 林天智点头。 沈胜衣轻叹道:“那几乎没有吓坏了可儿,她只道是鹦鹉作祟,害死了她的大哥。” “她到底还是个孩子。”林天智晒笑。“想不到,这种孩子的说话,居然连大人都加以附和。” 张送道:“我没有。” 林天智瞟了张送一眼,道:“你却认为凶手在找寻什么,无意中找到那个鹦鹉坟墓,留下了掌印。” 张送道,“这不无可能。” 林天智面露椰揄之色,道:“只要细心想清楚,就知道这绝对没有可能,原因事实也并不复杂,那鹦鹉坟墓与我大哥都拉不上关系,与凶手又怎得上关系?” 张送闭上嘴巴。 沈胜衣接上口,道:“剩下来于是就只有一个可能,白府绸布上曾经放有一双染血的手掌,那当然也就是一只断掌!” 林天智沉声叹道:“当时我亦已知道你看出其中的跷蹊,因为你给我的回答就是怀疑鬼箫方玄的存在。” 沈胜衣道:“我甚至当时已开始怀疑整件事情都是你们林家的人的作为,除了你们林家的人,我实在想不出外来的人有什么可能会利用到那个鹦鹉的坟墓。” 林天智垂头无语。 沈胜衣接道:“我尽管怀疑,并未能找到任何线索,但虽然无法肯定,我还是要那么说,目的本是在借你的嘴巴将说话传开去,动摇凶手的信心,迫使他再次采取行动,那一来,只要我小心观察,不难就找出破绽。” 林天智苦着脸,道:“结果那是我自己中计!” 沈胜衣一笑,道:“为了要我相信方玄的存在,相信事情是他的所为,你便依样画葫芦,安排鬼箫将再次出现!” 林天智只有点头。 沈胜衣笑道:“这一次你的计划更周详,那知道就因为太周详了,反而露出了破绽!” 林天智诧异地盯着沈胜衣。 沈胜衣缓缓地说道:“凶手第一次的出现,来去无踪,第二次的出现却遗下来去的脚脚,那除非根本就是两个人,否则,未免太不合情理。 林天智一声叹息。 沈胜衣接道:“第一次凶手所给人的感觉,非独武功高强,而且心狠手辣,第二次却不祗武功打了一个折扣,更就像变成了吃长素的老太婆,居然看不出那一击并未能置你于死地,居然容许你生存。” 林天智只有叹息。 沈胜衣又道:“还有那两组脚印,根本就完全一样。” 林天智叹息道:“这些事情你也注意到了。” 沈胜衣道:“我循你所指的那个方向,跟住脚印追下去,出了竹林,正好遇见张送兄因为听到箫声,牵着那只狗走来。” 林天智道:“那只狗,想必又帮了你不少忙。” 沈胜衣笑道:“它的鼻子也的确灵通,长街青石板之上,肉眼看不到的脚印全都给它嗅了出来。 林天智轻叱:“该死的畜牲!” 沈胜衣道:“我们跟着它又回到林家的后院,回到那株松树下面的鹦鹉坟墓前面。” 张送一旁忽又插口道:“那鹦鹉坟墓白天我们已经挖起来搜查过一次,所以我并未在意,反而喝住那只狗,但沈兄却不是我那种想法,他认为被搜查过的地方正就是藏东西最好的地方!” 林天智听着直摇头。 “结果我们就在鹦鹉棺材内找到了这样东西!”张送探手从桌底下拿出了一样东西,放在桌面上。 一只断手! 林天智一张脸又青了。 沈胜衣接道:“那只狗继续追下去,我们便回到这里。” 林天智青着脸道:“我不错昨夜带着那只断手走来这里,留下血掌印之后。由那边越过短墙,穿出竹林,绕了一个弯。又回到后院,将断手放入鹦鹉棺材,再入听涛院,用鬼箫刺伤自己!” 沈胜衣轻叹一声,说道:“你这是弄巧反拙!” 张送亦自道:“不来这一次,我们未必能洞悉真相。” 林天烈一旁突然开口道:“那也是迟早问题,这件事一开始就注定失败的了!” 张送反而不懂,瞪大了眼睛;正想问,林天烈已自接下去。 “他实在不应该将事情弄成密室谋杀,那一来,只有更使人发生兴趣,非要查一个水落石出不可。” 张送不由得点头,要非这件事使他发生浓厚的兴趣,他的确未必会如此卖力。 也许沈胜衣亦是一样。 沈胜衣的目光已落在林天烈的面上,随即道:“他这样做也是迫于无奈!” 林天烈一怔。 沈胜衣解释道:“那天晚上雪下得实在太大,林天智预先替他弄好的那些暗示凶手进出的痕迹定必尽为雪掩没,他又势不能自己大重新布置,一来方寸已乱,二来雪地并不同实地,不应该留下来的痕迹都很容易留下来。打开了窗子,窗外的雪地上却并无他人闯入的痕迹,开了等于未开,毫无用处,是以他才索性关上门,索性将事情弄成那么奇怪,以使后来调查的人们深感迷惑,没有耐性的话便可能放弃追究。” 他摸了一下鼻子,接着又道:“老实说,事情若不是有这许多巧合,这就解决了,要我待上十来二十日,第一个只怕我就没有这种耐性。” 张送轻叹道:“我也未必有。” 林天智望着他们,苦笑道:“那天的突然下起雪来,实在我意料之外。” “人算毕竟不如天算。” 林天智只有苦笑。 沈胜衣还有说话,道:“就鬼箫方玄的重伤在银鹏剑下,银鹏的追踪到来,还有我的兴银鹏相会,也不是你们意料得到的事情。” 林天智叹息着垂下头,林天烈一旁亦叹息道:“现在我总算明白了。” 沈胜衣应声霍地盯着林天烈,道:“有件事到现在我却仍不明白!” 林天烈诧声道:“什么事?” 沈牲衣道:“那天中午我们在百家集之外见到你!” 林天烈没曾否认。 沈胜衣道:“你大哥大喜的日子,怎么你到了集外,也不回家,一直等到第二天事发之后?” 林天烈沉吟着道:“事情到这个地步,我也不必隐瞒下去了。” 他一顿,才接道:“约莫在一个月前,我大哥打从耿家回来,经过我那儿,逗留了一夜,他平时很少喝酒,就算喝也是浅尝即止,那一夜却喝的酩酊大醉,不知觉间,说出了他心中的秘密!” 沈胜衣道:“也就是耿香莲的秘密?” 林天烈颔首,道:“第二天早醒,他后悔莫及,只求我不要让他人知道。” 沈胜衣道:“你当然应承了?” 林天烈又再颔首,道:“我随即问他怎样打算。” 沈胜衣道:“他怎样回答?” 林天烈叹息道:“解除婚约已不是时候了,那势必惹人耻笑,他是受不了,不解除婚约,与一个不洁的女人过夫妇的生活,简直就生不如死,只做一对有名无实的夫妇,又有所不能,耿香莲方面未必答应,银鹏迟早也会找到来,到时更给人笑话,唯一可走的,只有一条路!” 沈胜衣道:“死路?” 林天烈一再叹息道:“他说得很肯定,我清楚他的性格,知道那是谁也阻止不住了。” 他又是一顿,道:“最后他要求我应允他一件事,在他大喜的日子不要回去。” 沈胜衣道:“你可有应允?” 林天烈淡应道:“我如果没有应允,那天又怎会只在百家集外徘徊!” 沈胜衣迫问道:“为什么他要你这样应允他?” 林天烈道:“他同样清楚我的脾气,当日我若是在家,以我脾气的暴躁,不难就会吵起来,甚至将耿家的人撵走,最低限度也会阻止他自杀!” 沈胜衣沉默了下去。 林天烈也没有再说话,一旁林天智好像已很倦,瘫软在椅上,更没有再作声。 张送在发呆,耿亮也早就是那个样子。 他一直很少开口,只是听,越听他的神色就越复杂,也分不出是悲哀,抑或是愤怒。 他的眼瞳中彷佛闪烁着泪光,又似然烧着火焰! 小楼内,一下子静寂下来。 打破这静寂的又是沈胜衣。 他望一眼林天烈,又望一眼林天智,突然道:“听你们那么说,你们都知道林天方当夜一定自杀,却不单止没有阻止,且尽可能加以协助。” 林天烈林天智没有反应。 沈胜衣接道:“好像你们这种兄弟实在难得!” 林天烈林天智仍然没有反应。 沈胜衣又道道:“你们那是赞成林天方自杀?” 林天烈林天智相顾一眼,虽然没有点头,已是默认。 沈胜衣一声冷笑,忽问道:“也赞成林天方杀死耿香莲?” 林天烈双目暴张,道:“不是她,我大哥又怎会想到自杀!” 沈胜衣冷笑道:“你这是认为她害死了林天方?” 林天烈道:“那还用说?” 沈胜衣反问道:“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林天烈怔住,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沈胜衣道:“她唯一勉强可以说是做错的只是一件事,没有一开始就给林天方一个坦白,但在开始,彼此根本就陌生,这种难于启齿的事情,你叫一个女孩子怎能随便在一个仍然陌生的男人面前坦白?是以只要在并未成夫妇之前好肯说出来,就不能归咎于她!” 他语声陡厉,接又道:“是以林天方的死与其说是为她所害,毋宁说是由于他的懦弱,没有勇气面对现实!” 林天烈吭声道:“无论如何我大哥都是因她致死,所以她也得死!” “放你妈的狗屁!”耿亮闷到这下那里还忍得住。破口大骂,一个箭步抢前! 林天烈霍地回头,厉声道:“你在骂那一个!” 耿亮嘶声道:“骂你们林家十八代的祖宗,竟养出这样的一个谬种!” 林天烈什么也没有说,呛啷的一声,腰间长剑已在手! 一看见林天烈动兵刃,耿亮眼中的怒火就飞扬,刀几乎同时出鞘! 咆哮声骤起,两人一齐发动,握紧兵刃冲向对方! 刀剑刹那交击在半空! 沈胜衣无动之中。 张送却急的一旁直跳脚,尖声大嚷道:“停手!” 语声一出口就给刀剑交击之声压下去! 张送的一张刀赶紧出鞘,正要冲上去阻止,沈胜衣突然一把将他拉住,道:“由得他们发泄一下内心的烦闷!” 张送道:“这只怕又要弄出人命!” 沈胜衣摇头,道:“你放心!” 张送原来的确可以放心。 说话间,刀剑最少已交击了十多次,却只是刀剑在对砍! 论武功,林天烈还真不是耿亮的对手,但耿亮这下,一把刀根本就没有刀法,狠狠地只是往林天烈那支剑上乱砍! 林天烈也是一样! 一刀一剑,两人都没有吃亏! 两人浑身的气却似已完全用用上! 霹雳一声巨震,刀剑突然两断! 两人刹那呆若木鸡,怔怔的各自盯着手中的断剑断刀,一动也不一动。 沈胜衣这才上前,道:“事情不发生也已发生,犯不着再赔上人命,剑刀都已断折,现在你们总该坐下来好好谈一谈的了。” 两人汗落淋漓,一齐偏过头来,盯着沈胜衣。 耿亮手中断刀首先落地,道:“还有什么好谈?” 林天烈亦自掷剑道:“人都死了,还谈什么?” 沈胜衣徐徐地道:“最低限度你们都得给张送一个交代!” 这句话出口,耿亮,林天烈林天智兄弟不由就皱起了眉头。 人虽然死了,问题并未完全解决,张送如果据实公布,林家的声誉,耿香莲的清白,是必都成为话题,还有林天智这个帮凶…… 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随即落在张送的面上。 张送的一个头立时大了好几倍。 他忽然叹了一口气,道:“我现在只希望这件事根本就没有发生过,好像百家集这样安静的地方,就死两个人,已经够严重的了!” 沈胜衣应声道:“你打算怎样,不妨跟他们商量一下,我可要走了……” 张送脱口道:“你……” 沈胜衣打断了张送的说话,道:“这里已没有我的事,我不走又还等什么?” 语声甫落,他的人已穿窗而出! 耿亮嚷着追出窗外的时候,人已经不知何处。 夜更深,风更急。 夜愈深,距离黎明就愈近。 黑暗逝去,光明便会降临。 鬼箫的阴影虽则现在就已消失,耿亮的心头仍是一片昏暗。 人死并不能复生! 出了听涛院,沈胜衣如释重负。 在他的感觉,简进就像是做了一场恶梦。 这种恶梦虽则是罕有,只怕没有人喜欢。 他也不喜欢。 他才吁过口气,就看见一个人在要棵树后转了出来。 可儿,那个可爱的女孩子。 “叔叔,我在这里!”可儿轻呼着急步走了过来。 她的面色异常的苍白。 沈胜衣迎上去,柔声问道:“可儿,怎么你又走了出来?” 可儿颤声道:“我是出来找叔叔你的,鬼箫又吹响了,叔叔,我好怕。” 沈胜衣轻抚着她的头,道:“不必怕,这是最后的一次,以后不会再吹响的了。” 可儿惊喜道:“那鬼箫给叔叔抓住了?” 沈胜衣道:“所以你尽可放心去睡觉。” 可儿忽问道:“这次鬼箫没有伤人?” 沈胜衣道:“叔叔怎会再让它害人?” 可儿的面上这才有了笑容,眼珠子一转,道:“我方才听到很多声音,好像有人动上了兵器!” 沈胜衣道:“现在再不用动兵器的了。” 可儿又问道:“还有谁在那里面?” 沈胜衣道;“你两个哥哥,张叔叔,耿伯伯都在里面。” 可儿道:“我也进去瞧瞧。” 沈胜衣道:“现在他们还有很多事要做,你进去诸多不便,听叔叔说话,回去好好地睡觉。” 可儿点点头,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沈胜衣一眼,道:“叔叔,你现在又是去什么地方?” 沈胜衣道:“事情已解决,叔叔得走了。” 可儿叫了起来:“现在就走?” 沈胜衣点头。 “叔叔……”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叔叔迟早都得离开的。” “可是……叔叔你最少也得多留几天,你还未教我本领……” “可儿,叔叔今天傍晚跟你说的话可还记得?” 可儿道:“嗯。” 沈胜衣道:“那就是叔叔要教你的。” 可儿想了想,道:“叔叔真的要走了?” 沈胜衣无言颔首。 “我送叔叔一程。”可儿眼圈都红了。 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