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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七绝剑 月明深夜中庭。 楚碧桐仍然独坐在大堂对门那面照壁之前。 在他的身旁,有一张紫檀矮几,在几上,放着一壶酒。 壶已空,杯中仍有酒,握在楚碧桐的右掌内。 这杯酒,斟下已很久,才喝去少许,楚碧桐在斟下这杯酒的时候,已一些喝酒的意思都没有。 现在他甚至已经忘记这杯酒的存在,目光并没有落在这杯酒之上。 也没有落在什么地方,他的眼睛虽然睁大,其实什么也没有看见,也非独目光,血气彷佛都已凝结。 现在,他正陷入沉思之中。 夜风从门外吹进,风中带着杏花的清香,也带来远处零落而低沉的更鼓。 已经是三更。 方敲起三更,楚碧桐呆滞的目光,就变得灵活起来,他彷佛已冰封的面容亦有了变化,冷冷地突然一笑,开口道:“已经三更了。” 语声甫落,他霍地举杯,仰首一口,饮尽杯中余酒。 冷酒就像是冰刀一样,刺入他的咽喉,他浑身的血气,亦彷佛因为这一口冷酒的刺激回复正常。 旋即他脱手掷出那只酒杯。 “叮当”的一声,酒杯碎裂在地上。 几乎同时,衣袂声响,一条人影飞鸟般在堂前凌空落下。 一落下,身形立即就稳定,稳如泰山。 是一个锦衣中年人。 堂中灯火辉煌,堂前也在灯光笼罩之下,灯光辉映中,来人那一身锦衣更见绚烂夺目。 楚碧桐的目光,却没有落在来人那一身锦衣上。 他见过比之更绚烂,更华丽的锦衣,却没有见过一张那么威武的脸庞。 锦衣人脸如重枣,星目剑眉,五缕长须犹自在风中飞舞。 楚碧桐的目光,就落在这张脸庞之上。 锦衣人也是盯着楚碧桐的脸庞。 四目交投,剑一样交击在半空。 锦衣人第一个开口,道:“你就是楚碧桐?” 楚碧桐淡然道:“我就是了。” “很好!” “不好!” 锦衣人大笑。 楚碧恫却面寒如水,道:“上官无忌?” 锦衣人道:“正是。”大踏步走下堂前石阶,走进堂内。 楚碧桐“霍”地一拂袖,一张素白的信笺从他的袖子里飞出,刀一样飞向上官无忌。 上官无忌同时停下脚步,抬右手,拇食指一开一合,“哧”的正好将那张信笺夹在两指之间。 那张信笺,竟然刀一样继续抖动。 上官无忌脱口道:“好一手摘叶飞花!”右掌一挥,那张笺从他的指间飞出,半空中突然碎成了无数片! 楚碧桐看在眼内,心头一凛,道:“你更好!” 上官无忌道:“否则我也不敢来找你!” “信是你送来的?” “在信末写有我的名字。” 楚碧桐目光一寒道:“柳东城是你的什么人?” 上官无忌道:“什么人也不是。” 楚碧桐道:“他与你,既非亲,也非故,为什么你要替他出头?” 上官夫忌反问道:“他与你,既无仇,也无怨,为什么你要杀他满门老幼?” 楚碧桐道:“因为他藏有一对碧玉马!” 上官无忌道:“以我所知,那一对碧玉马,高足有一尺,无论玉质,刻工,都是世间罕有。” 楚碧桐道:“匹夫无罪,怀壁其罪。” 上官无忌道:“有人说你是一个侠客。” 楚碧桐道:“事实却是一个强盗,在江湖上,这已经并不是一个秘密。” 语声一顿,一寒,道:“然而,我的夺取碧玉马,杀柳东城满门,却是一个大秘密。” 上官无忌道:“可惜,天下间根本没有所谓秘密。” 楚碧桐追问道:“你是那里得来的消息?” 上官无忌道:“柳东城一家老少六十七人,你只杀了六十六个。” 楚碧桐道:“我记得,六十七人在我掌下无一幸免。” 上官无忌道:“你最好也记得,其中一人被你击下了井中。” 楚碧桐目光一闪,道:“他没有死在井内?” “没有。”上官无忌道:“你知道他是谁?” 楚碧恫道:“柳东城的两个儿子之一。” 上官无忌道:“你的记性很好。” 楚碧桐道:“他怎么会找你?” 上官无忌道:“因为,我在别人的眼中——是一个侠客。” 楚碧桐冷笑道:“传言不错如此。” 上官无忌淡然应道:“纵使我并非一个真正的侠客也不要紧,而纵使我不来,别的人也曾来——其中总会有一个,是一个真正的侠客。” 楚碧桐道:“为什么?” 上官无忌道:“你知否有所谓武林贴?” 楚碧桐耸然动容,道:“柳东城那个儿子,已经散发了武林贴?” 上官无忌道:“你一些也不知道?” 楚碧桐不作声。 上官无忌再问道:“我是来找你的第一个接到武林贴的人?” 楚碧桐道:“不错!”转问道:“柳东城那个儿子又叫什么?” 上官无忌道:“柳伯威!” 楚碧桐道:“现在在那里?” 上官无忌道:“不知道。怎么?你要再杀他一次?” 楚碧桐冷冷的道:“这一次,我一定会特别小心。” 上官无忌道:“可惜,你现在就算将他杀掉,也没有用的了,接到他武林贴的人,绝不会因为他的死亡而罢休!” 楚碧桐道:“这也就是所谓江湖道义!” 上官无忌点头。 楚碧桐忽然笑道:“他们若是找不到我这个人,却是不想罢休也不成。” 上官无忌道:“哦?” 楚碧桐道:“一个人要失踪,并不是一件怎样困难的事情。” 上官无忌恍然点头,道:“你既然送得信到来,当然已考虑到我会离开。” 上官无忌道:“当然。” 楚碧恫道:“而且我实在很想知道,你替柳东城出头的原因,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上官无忌替他接下去道:“你还不将我放在眼内!” 楚碧桐大笑。 上官无忌面无表情,冷冷的盯着他。 笑声陡然一顿,楚碧桐沉声道:“你信中若是写清楚乃接了武林贴到来,大家都好。” 上官无忌道:“那么你就会设法失踪?” 楚碧桐道:“有一件事,你也许不知道,我这个人最怕麻烦。” 上官无忌道:“若是接到武林贴的人都来找你,的确是麻烦得很。” 楚碧桐微—含首,道:“武林贴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上官无忌道:“因为,很多人都知道,散发武林帖并无多大作用——这年头侠客已经不多。” 楚碧桐道:“柳伯威是必也毫无信心,否则他应该在散发武林帖之后,等你们与他连络,然后联袂来找我讨一个公道。” 上官无忌道:“幸好他没有这样做。否则消息传到来,你还会留在这里?” 楚碧恫再问道:“你真的只是为了替他讨一个公道到来?” 上官无忌道:“难道你以为我是为了那一封碧玉马?” 楚碧桐笑道:“若是如此,事情倒简单。”双手倏的一拍。 两个青衣仆人,应声从屏风后面左右转出,各捧着一个紫檀木盘子,上面盖着一块锦布,当中隆起一团。 楚碧桐双手即时一振,双袖蝙蝠一样飞起,劲风过处,那两块锦布一齐疾飞了起来。 锦布下,是两只碧玉雕琢成的马,栩栩如生,晶莹而夺目。 上官无忌目光一落,道:“这就是那一对碧玉马?” 楚碧桐道;“正是。” 上官无忌道:“果然是价值连城之物。” 楚碧桐道:“你若是喜欢,尽管拿走。” 上官无忌一怔。 楚碧桐连随一摆手,那两个青衣仆人看在眼内,不用吩咐,将手中捧着的紫檀木盘子在上官无忌面前那张八仙桌上放下,左右退开。 上官无忌目光闪动,三步上前,道:“这对碧玉马当真只要我喜欢,就可以拿走?” 楚碧桐笑道:“请!” 上官无忌也不客气,伸手抓向其中一只碧玉马。 也就在这个时候,那两个仆人,身形倏的飞起,手中同时各自多了一支锋利的软剑。 “嗡”一声软剑抖得笔直,那两个仆人相距既近,身形飞起,软剑飞出,已可以刺中上官无忌! 上官无忌一只手,那刹那已抓住一只碧玉马,出其不意,实在不容易闪避。 可是,却也就在那刹那,上官无忌抓碧玉马那只右手已然一松,旋即一挑! 他的右手也挑起,两手双飞,拇食指一捏,竟然就将刺来的那两支软剑的剑尖捏在两手拇食指之间。 这出手何等迅速,这判断何等准确,这胆量又是何等惊人! 那两个仆人的身形凌空未落,陡然一顿,竟就停留在半空。 他们只道手中剑必然刺在上官无忌的身上,那知道却变成这样,那刹那的惊讶实在难以形容,不由都一声惊呼! 楚碧桐同样大吃一惊,却没有放过这个好机会,身形一动,箭矢也似离椅射出! 上官无忌一声冷笑,双手陡振,拇食指亦松,“飒”然破空声响中,那两个仆人连人带剑给他震飞,齐跌在地上。 上官无忌的身形同时暴退,一退三丈,凌空一个翻滚,已落在堂外院子里。 楚碧桐几乎同时落在上官无忌方才置身的地方,双掌十字划出! 一划落空,身形再起,衣裾破空声响中,亦射出院子,正好落在上官无忌的面前。 上官无忌一声:“好身手!”双掌一分,外罩长衫飕的脱落,“呼”地飞起,落在一株树的树枝上。 长衫的下面,是一袭锦绣劲装,在他的腰间赫然挂插着一长六短七支剑! 剑短不过一尺,剑长却逾三尺。 楚碧桐目光落在上官无忌腰间那七支剑之上,道:“你果然真的是七绝剑上官无忌。” 上官无忌冷笑道:“难道你以为我是别人冒充上官无忌?” 楚碧恫道:“有些。”语声一顿,道:“你纵然人是假的,剑却毫无疑问是真的。” 上官无忌双手有意无意的在腰间七剑之上抹过,道:“能够得到七绝门这七支剑的人,根本不用冒充别人的名字。” 那七支剑装璜,都是非常名贵,剑柄上各嵌着一颗宝石,闪亮夺目,一看便知道俱都是价值不菲。 楚碧桐目光纵剑上伙回上官无忌面上,道:“而且,若非七绝门中人,得到这七支剑也无用。” 上官无忌冷笑道:“七绝门之中,每一代只收七个弟子,七个弟子之中,只有一个获传这七支剑与及七绝剑术。” 楚碧桐道:“据说是的。” 他仰眼望天,接道:“能够见识一下威震武林的七绝剑法,亦未当不是一件好事。” 上官无忌道:“如此,你还等什么?” 楚碧桐忽然一笑,道:“你耐性并不太好。” 上官无忌道:“少废话!” 楚碧桐面色一沉,左手“霍”一抬,两道寒芒疾向上官无忌飞去! 那是两个青衣仆人手中的软剑。 他们已站起身子,左右掠至楚碧桐身旁,一见楚碧桐手一抬,立时发动攻势。 从两人的身手看来,虽然说不上是什么高手,但亦不至于要做仆人,那一身仆人装束,无疑不过在掩饰两人的身份。 上官无忌若是一个粗心大意的人,不难就会被他们所算,可惜他非独小心,临敌经验也丰富,武功之高强,更远在那两个人之上。 方才那两个人出其意之下都暗算不到,现在更难以得手的了。 剑未至,上官无忌的身形已到掠了开去,一掠一起,倒跃上旁边一株梅树的横枝之上,一面道:“你们并不是楚碧桐的仆人。” 一个仆人道:“与你有什么关系?” 上官无忌道:“与我当然没有,与你们却是有的。” 一顿接说道:“你们若是仆人,今夜我未必会杀你们。” 楚碧桐插口道:“好像我这种该死的坏人,手下当然也是该死。” “不错!”上官无忌没有否认。 楚碧桐道:“上官大爷既然有意杀你们,你们不杀他,如何对得起自己?” 那两个青衣仆人齐声冷笑,身形如箭般齐射向上官无忌,他们的轻功居然也很不错,人在半空,剑齐刺向上官无忌左右双肋。 上官无忌即时一声:“着!”右手一挥,一道闪亮的剑芒,疾打进其中一个青衣仆人的咽喉! 他腰间六支短剑之一,不知何时已然扣在手中,看准了那个青衣仆人的咽喉,把握时机,一出手,立即射入那个仆人的咽喉之内! 那个仆人目睹剑光飞来,竟然闪避不开,闷哼一声,半空中跌下,当场气绝! 另一个仆人的软剑这时候已刺至,眼看便要刺入上官无忌的左肋,可是那刹那上官无忌的身子陡然一侧,剑就从他的左肋下穿过! 他的左手几乎同时疾向前伸出,六支短剑的另一支已握在他的左手之中,“夺”地刺入了那个仆人的咽喉! 一剑绝命,那个仆人半空中如遭电极,浑身陡然一顿! 剑一刺入立即抽出,一股鲜血如箭般从那个仆人的咽喉激射出来,手一松,凌空飞堕向地面。 上官无忌彷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的一样,神色无异,那双眼就盯住了楚碧桐。 楚碧桐也一样无动于哀,那两个仆人的死亡,就好像一些关系与他电没有。 上官无忌盯着他,忽然问道:“你看清楚了?” 楚碧桐道:“没有。” 上官无忌道:“可惜你就只有这两个手下。” 楚碧桐冷然一笑,霍地拂袖! 院子中的三叶花木即时一分,三个黑衣人从中射出,人手各一支长剑,“嗤嗤”破空声响中一齐向上官无忌刺到! 上官无忌的身子,立时离开那条树枝,凌空风车般飒地一转! 三支利剑迅速从他的身旁刺过,剑光辉煌,那条树枝在剑光中断成了六截! 这三个黑衣人的身手,比方才那两个青衣仆人显然又胜一等! 上官无忌半空中一声冷笑,道:“这三个还不错!” 语声未落,人已落在旁边的另一株梅树上,双脚往树干一蹬,身形甫落又飞起,回向那三个黑衣人掠去! 那三个黑衣人手中剑落空,身形齐落在那株树之上,耳听风声,齐皆回头,左手往树干一拍,借力飞身,三个人三支剑,“品”字形凌空向上官无忌射去! 也就在这刹那,“嗡”一声龙吟、上官无忌右手拔出了腰间三尺长剑! “叮叮叮”三声,上官无忌一剑三招,彷如三支剑同量刺出,凌空震开了刺来的三支剑,左手一翻,扣在掌中那支短剑“嗤”的脱手射出,射入了左面那个黑衣人的咽喉! 他右手三尺长剑旋即一挑,挑飞当中那个黑衣人手中的利剑,再一送,“哧”地刺穿了那个黑衣人的心胸! 闷哼声响,两个黑衣人气绝毙命,尸体凌空飞堕,最后一个黑衣人看在眼内,惊魂未定,一道寒芒已然迎面飞来! 也算他手急眼快,右手剑及时一划,“叮”的一声,居然给他将那支剑击落。 他方待吁一口气,“哧”一声破空声响,又一道寒芒飞来! 这一次非独有剑,还有人,上官无忌左手再拔出六支短剑之一掷出同时,连人带右手长剑亦向那个黑衣人飞射过去! 那个黑衣人才击落飞来的那支短剑,上官无忌右手长剑已飞刺到来了。 一剑三式,一式三剑,“哧”的那下破空声响未逝,上官无忌一剑已变成九剑! 那个黑衣人手中剑忙再展,连接八剑,最后一剑却怎也挡不住,要闪避也来不及了。 他惊呼未绝,那一剑已穿喉而过! 上官无忌那支剑,一穿入便拔出来,一双眼冷然盯着楚碧桐,剑亦指向楚碧恫。楚碧桐没有动,负手旁观,一任那些手下一个个伏尸上官无忌的脸下。 一直到上官无忌停剑望来,他才笑一笑,道:“七剑果然名不虚传!” 。 上官无忌却应道:“佩服!” 楚碧桐道:“你佩服我什么?” 上官无忌道:“那几个人相信已跟了你多年。” 楚碧桐道:“当然,否则他们也不会为我如此的卖命。” 上官无忌道:“你却忍心看着他们一个个被我刺杀,毫无反应。” 楚碧桐道:“有一句话不知你听过没有?” 上官无忌道:“请说。” 楚碧桐沉声道;“无毒不丈夫!” 上官无忌一怔,冷笑道:“你不惜牺牲这几条人命,相信就是万了看清楚我的出手。” 楚碧恫道:“正是。” 上官无忌道:“现在你看清楚了没有?” 楚碧桐点头,道:“你剑法虽然别创一格,却并非无懈可击——我全力攻你左方,一百招之内,我也许会挨你一剑。” 上官无忌冷笑道:“一剑已足够。” “不够!”楚碧恫道:“挨你一剑,我未必死得了,但同时还你一掌,必将你重伤掌下。” 他说得非常肯定。 “你不妨试试!”上官无忌虽然表现得若无其事,心头却不禁发寒。 七绝剑的破绽所在的确就在左面,凭楚碧恫的武功经验,若是全力向左面进攻,又将会如何? 上官无忌不知道。 楚碧桐的武功如何,他也不大明了,然而很快就会清楚知道的了。 他当然是不会因为对方一句说话就退缩。 楚碧桐上上下下倏的打量了上官无忌一遍,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上官无忌冷笑道:“那来这许多废话。” 楚碧桐哈哈的一笑,颀长的身躯陡然箭一样射出,人在半空,双掌穿袖而出,左掌半弓如刀,右掌骈指如剑! 人未到,劲风已扑面! 上官无忌轻叱一声,人剑迎前,一刺十七剑! 楚碧桐双掌翻飞,连接十七剑,掌与剑相交,竟隐约有铁石交击之声。 这个人的一双手掌。竟然已练到了坚硬如铁石的地步。 上官无忌心头骇然,手中剑接又刺出,变式之快,剑势之灵活,实在世上少有。 楚碧桐的双掌也不慢,接连七掌,便已将上官无忌的剑势迫住,随即抢进。 上官无忌的剑势才一顿又开展,“嗡”的一声,震出了千百道剑影。 楚碧桐引身急退! 上官无忌剑影立散,化回一剑,凌空向楚碧桐射去! 破空声响,尖锐刺耳,这一剑的速度与力道,显然在方才的之上! 楚碧桐所以退,只因为上官无忌一剑千锋,一时间看不出虚实,现在只一剑,当然看得很真切,却也不敢冲手去接下。 现在这一剑的凌厉,已足以穿金裂石,他虽然一身横练功夫,双掌坚硬如铁石,到底是血肉之躯。 所以他只有再退。 一退三丈,他的后背撞在一株树干之上,却竟然没有发出多大的声响,就像是池早已知道那里有一株树,及时收住了身形一样。 上官无忌原势迫前。 也就在那刹那之间,楚碧桐的身形陡然贴着树干,向上拔了起来! 剑从他的脚下刺过,刺在那株树干之上,“刷”的一声,那株树干立时两断! 楚碧桐的身躯亦随着倒下,上官无忌剑势不绝,猛一转,三剑疾划了出去! “刷刷刷’三声,倒下的那截树干,剑光中一断再断,三断! 楚碧桐的身躯却没有三断,第一剑还未划列,他的身躯己向上翻起来,风车般一转,落在旁边的另一株树上! 上官无忌三剑落空,冷笑道:“好身手!” 楚碧桐道:“彼此!”身形飒然离开那株树干,半空中风车般又是一转,双掌凌空疾印而下! 上官无忌手中剑急向上撩,一刺十三剑。 楚碧桐双掌连印,一连串异响,上官无忌的剑势竟被他凌空压住,他的左手电光石火般在剑脊上一印,身形飕地一转,落地,再展,双掌切向上官无忌的胸腹。 这片刻他身形变化的迅速,委实惊人,就是上官无忌亦吃了一惊! 他的剑却也略慢,一沉,斜斩楚碧恫的双掌。 楚碧桐收掌,偏身一闪,双掌再出,切向上官无忌的左肋! 上官无忌剑急截,却竟然截之不及,他心中也早已有数,剑出手同时,身形亦暴退。楚碧桐双掌切空,一翻,又切出,身形同时期前,双掌切的仍然是上官无忌的左肋。上官无忌再退,楚碧桐如蛆附骨,紧迫不舍,双掌连环切出,不离上官无忌的左肋! 那毫无疑问,正是上官无忌的剑术破绽所在。 上官无忌当然也清楚,以他出剑的迅速,若是差一点的人向他左肋攻来,在未攻到之前,他绝对可以将对方的攻势截住。 但是楚碧桐出手的迅速,却是在他此前所遇到的任何一个对手之上。 所以他只有退。 楚碧桐冷笑连声,身形一急,始终与上官无忌保持一定距离,双掌一掌比一掌急劲! 上官无忌连退三丈,半身陡然一旋,左手拔出了腰间一支短剑,左右手长短剑齐施,迎向楚碧桐切来的双掌。 他半身一旋,正好让开楚碧桐的攻势,双剑这一出,也正好迎向楚碧桐正欲出击的双掌! 剑未到,剑气已尖针一样刺入楚碧桐的掌心,楚碧桐一声:“好剑法!”欺前的身形一顿,双掌接一挫,上官无忌的双剑齐皆落空。 楚碧桐的攻势方待再展开,上官无忌的左掌已然一翻,短剑脱手,飕的飞射向楚碧桐的面门! 好一个楚碧桐,双掌招式立变,霍的一翻一拍,竟就在剑快射到身上刹那将之拍在双掌之中。 上官无忌左手一沉一抹一挥,第二支短剑射出! 楚碧桐双掌急翻,拍在双掌之中那支短剑脱掌飞出,射向飞来的那支短剑。 双剑半空中交击,“叮”一声,进出一蓬火星,激飞! 上官无忌那支长剑即时闪电一样凌空飞射向楚碧桐。 剑到人到,他的左手同时搭在右腕上,合双臂之力,这一剑足以穿金裂石有余! 这一剑的速度,剑的角度,同样惊人。 楚碧桐心念方动,剑已经刺到! 他连随后退,才退出半步,后背已撞在一株树干之上。 上官无忌莫非就因为看见他背向着那株树干才突然出手? 楚碧桐后背撞上树干,待要变换已经来不及,仓猝中他仍然不失镇定,双掌再翻,一拍,“叮”的一声,竟然又将上官无忌刺来那支长剑拍在双掌之间。 他双掌话虽说坚硬如铁石,到底血肉之躯,若是拍在剑锋上,不难就齐中两断! 上官无忌好像已算准他必然有此一着,所以剑刺到一半,剑锋已然转动。 但是楚碧桐双掌一拍,仍然都正好拍在剑脊上! 他目光的锐利,判断的准确,实在罕见。 两人所有的动作刹那完全停顿。 剑尖距离楚碧桐的陶膛不过三寸,但再也不能刺前! 楚碧桐双掌不动,身形稳定如铁塔,冷冷的又道:“好剑法!” 一顿接又道:“可惜还不够迅速。” 上官无忌冷笑道:“若是够迅速,剑已穿心!” 楚碧桐道:“不错。” 上官无忌道:“所以这种剑法其实不能说好。” 楚碧桐道:“也许是我见识浅薄,在我所见过的之中,这已经是最好的一种。” 上官无忌道:“纵然还不算太好,已足够取你性命!” 楚碧桐道:“是么?” 上官无忌道:“你现在绝不敢移动双掌,否则我这一剑必定穿心而入!” 楚碧桐道:“一定。” 上官无忌接道:“即使你不移动双掌,不用一盏茶的时候,你双掌必被汗水湿透,不能够再将这支剑夹实。” 楚碧桐道:“不无可能。” 上官无忌道:“—盏茶的时间很容易度过。” 楚碧桐道:“很容易,可惜不用那么久,你已经会变成一个死人。” 上官无忌冷笑道:“难道你现在仍然认为可以将我击杀?” 楚碧桐道:“这是事实!” 上官无忌道:“这除非你有三双手!” 楚碧桐道:“我只有两双手。” 上官无忌道:“倒要看你如何取我性命。” 楚碧桐一笑,道:“很简单!” 笑接道:“你们可以出来了。” 这句话入耳,上官无忌由心寒了出来,他现在总算明白楚碧桐说话的意思。 也就在这时候,上官无忌身后丈许的两叶花木簌簌一阵乱响,四散激射了开去! 泥土飞扬中,两个黑衣人从地洞中冒起来,他们的手中,都捧着一盒诸葛连弩。 楚碧桐即时道:“在你的身后现在又出现两个人!” 上官无忌沉声道:“我知道。” 楚碧恫道:“他们才是我的心腹手下。” 上官无忌道:“哦?”心中刹那一连转了好几个念头。 楚碧桐接道:“他们复姓诸葛,一名左,一名右。” 上官无忌纵然动容。 楚碧桐又道:“是诸葛武侯的后人,对于这一点,很多人都怀疑,包括我在内,甚至他们兄弟也没有例外,然而有一点,我却可以绝对肯定——他们所用的毫无疑问是诸葛武侯所创的连弩!” 上官无忌冷笑。 楚碧桐继续说道:“这种连弩传产一射十二箭。杀伤力极强,经过他们的先人加以改善,现在已能够一射十七箭,而且更准确,更强劲!” 上官无忌冷笑道:“诸葛左右兄弟连弩的厉害,早就已传遍江湖,用不着你来说话。” 楚碧桐大笑道:“如此最好!” 语声一顿,一沉,道:“你的剑现在已被我双掌控制,身形亦一样,诸葛连弩若是现在一齐向你射来,你以为你的生机有几分?” 上官无忌道:“十分!” 楚碧桐道:“我看你却是一分也没有。” 上官无忌道:“到底有没有,只要你想知道便立即可以知道。” “不错!”楚碧桐打了两个哈哈。 这两个哈哈也就是暗号。 上官无忌居然听得出来,“哈哈”声中,整个身子疾向左方旋了开去。 他的手仍握在剑柄上。 楚碧桐也没有将双掌松开,身形稳定如铁塔,并没有因为上官无忌的动作有丝毫变动。那支剑立时弓起,突然又抖直,那刹那之间,上官无忌那右旋的身子倏的弹了起来,以剑柄为轴,风车般一转,手一松,整个身子怒雕一样高飞! 他身形的变化实在迅速之极,那一旋一转,已无疑换了好几个位置,借力再拔起身子,更就是箭矢一样! 诸葛兄弟的连弩便是在楚碧桐那“哈哈”声中发射,亦未必能够射到他的身上。 楚碧桐亦料到上官无忌可能会刺剑,可是在上官无忌身形外旋的时候,亦不免生出一种上官无忌有意将剑拗断,脱出他的控制的错觉。 所以他内力再透,双掌更紧,身形的变化,以至双掌的变动不由都变得迟钝。 到他要阻止上官无忌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可是他仍然把握机会,变掌一登,夹在双掌之中的那支剑立时脱掌飞出,飞向上官无忌! 剑柄在前,但一飞半丈,飕地一转,已变成剑尖向上官无忌! 上官无忌凌空未落,剑已射到,他眼快手急,左手在拔身之时已将腰间另一支短剑抓住。 短剑一落,正击在射来那支剑的剑尖之上,“叮”的一声,那支剑凌空一转,上官无忌右手一探,正好将剑柄抓住! 楚碧桐看在眼内,亦不禁脱口一声:“好!”目光连随落在诸葛兄弟面上。 在他那“哈哈”声中,诸葛兄弟并没有依照他的吩咐射出连弩,所以上官无忌方才可以说多此一举。 他就算站在原地,也不会有弩箭射到他身上。 诸葛兄弟跟随楚碧桐已经有多年,一向都忠心耿耿,绝对服从楚碧桐的命令,只有这一次例外。 楚碧桐没有怪责他们,也知道他们为什么违抗自己的命令。 那刹那之间,他看到了一个人,一支剑。 那个人身形有如鬼魅,剑势之迅速,简直就难以形容。 剑光汉星般辉煌,只一闪,诸葛兄弟手中的连弩便齐中断成了两截! 那个人,亦由两人左面三尺的位置移到了两人右面三尺的位置。 他二十七八年纪,七尺长短身裁,相貌虽然说不上怎样英俊,却绝不难看,散发,白衣,自然有一种超脱出尘的味道。 上官无忌认识那个人,楚碧桐也认识,他的目光刹那转落在那个人的面上。 诸葛兄弟显然都被那一剑惊住,这时候才如梦初觉,一步倒退,惊问道:“谁?” 那个人尚未回答,楚碧桐已冷冷道:“可是沈胜衣?” “正是!” 诸葛兄弟面色又一变。 他们虽然不认识沈胜衣,却已经不止一次听过这名字。 事实上,中原武林,没有听过这个名字的人,可以说绝无仅有。 沈胜衣十八岁已名满天下,左手一剑战平当时的名剑客“一怒杀龙手”祖惊虹之后连挫江南五大高手,战地狱刺客,追猎八百里,声名之盛,一时无两! 黑道上的朋友对于这个人都避忌得很,只因他嫉恶如仇,对奸恶之徒剑下从不留情。 楚碧桐看见他,心头不由一凉。 ——莫非这个人也接到了武林贴,要为柳们威讨一个公道? 他心念方动,诸葛左已怒叱道:“姓沈的,你敢坏我家传的诸葛连弩!” 沈胜衣目光一转,道:“不坏也坏了,你待要怎样?” 诸葛左道:“要你的命偿还!” 语声一落,双手疾翻,左右各七,十四支袖箭疾从袖中射出,射向沈胜衣胸膛! 诸葛右同时发动,亦是十四支袖箭射出。 相距实在很近,袖箭发自机簧,显然比不上诸葛连弩,亦不是寻常可比! 无论怎样看来,沈胜衣都实在不易招架。 可是沈胜衣左手剑一展,便尽将射来的袖箭完全击落! 他看似只是划出一剑,但划到一半,那支剑便化千锋,身前那刹那彷佛多了一蓬光幕。 诸葛兄弟的袖箭根本射不了进去,两人面色再一变。 楚碧桐盯着沈胜衣,即忖道:“盛名之下,果无虚士!” 沈胜衣没有作声。 楚碧桐接问道:“你也收到了武林贴?” 沈胜衣道:“不错。” 楚碧桐道:“好像你这种英雄豪杰,当然一定会到来。” 沈胜衣道:“在此之前,我也已经有意找你。” 楚碧桐道:“因为你是侠士,我是盗贼,无恶不作。” 沈胜衣道:“有几件事情你实在做得太过份。” 楚碧桐道:“正如柳东城这一件?” 沈胜衣道:“所以接到武林贴,我立即赶来!” 上官无忌插口道:“可惜你迟来一步。” 沈胜衣道:“实在可惜得很。” 上官无忌道:“楚碧桐是我的,至于其他两人沈兄要怎样处置就怎样处置。” 沈胜衣道:“很好。” 上官无忌道:“若是我死在楚碧桐掌下,事情就交给沈兄。” 沈胜衣道:“上官兄放心!” 上官无忌又道:“我与他公平一战,沈兄尚请勿插手。” 沈胜衣道:“一定。” 上官无忌大笑,道:“人说沈兄快人快语,今日一见,果然不差。” 一顿又说道:“待我杀了这个姓楚的,定与沈兄你一醉。” 沈胜衣道:“那么上官兄就非要小心不可。” 上官无忌道:“若是我技不如人,小心也无用,不幸战死,沈兄且将酒浇在我尸体上,也算是我与沈兄总算已交成了朋友。” 沈胜衣道:“我们现在已经是朋友!” 上官无忌一声:“好!”人剑齐飞! 剑光匹练一样划破长空,人未到,剑气已迫向楚碧桐的眉睫! 楚碧桐盯着剑将刺到,半身陡然一转,避开剑势,左掌闪电般劈向上官无忌左腰。 上官无忌剑一挑一削,反削楚碧桐左腕,楚碧桐右掌宁翻,一掌将来剑卸向外门,身形一探,左掌又击出,仍劈向上官无忌左腰! 这一掌才劈到一半,他喝叱连声,右掌亦出击,双掌翻飞,刹那间连劈二十七掌。 上官无忌身形飞闪,长剑迅速地划出十七剑,接下楚碧桐的攻势,却已被迫退四步! 两人的武功相差也许并不远,但楚碧桐已知道上官无忌破绽所在,抢制先机,占尽上风。 沈胜衣看在眼内,不禁一皱眉。 那刹那之间,上官无忌又已被迫退三步,离开诸葛兄弟不过五六尺。 诸葛兄弟相望一眼,身形突然齐起,诸葛左飞扑沈胜衣,十四支袖箭分从左右衣袖射出! 诸葛右却扑向上官无忌,亦射出十四支袖箭,射向上官无忌的后心。 这一着实在毒辣之极,诸葛左阻住了沈胜衣,虽然未必能够将沈胜衣射倒在箭下,但沈胜衣要出手相救,却也一样不能够。 上官无忌一死,合三人之力,再对付沈胜衣当然也就更容易。 在他们的双臂之上各缚着两筒袖箭,这无疑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困难却是在将这两筒袖箭分先后两次射出去。 诸葛兄弟已解决了这个困难,第一筒袖箭,他们以腕力射出,第二筒,他们却是以臂力射出。 这两筒袖箭的装置当然很巧妙。 任何看见他们将第一筒十四支袖箭射出,都不会想到在他们的衣袖之内,还有同样的另一筒袖箭。 沈胜衣也不例外。 不过好像他这种高手,虽然是出其不意,要将他暗算也不容易。 何况他一直就在留意诸葛兄弟。 他的剑立即一抖,“嗡”一声,弹出一蓬闪亮的光影,那些袖箭根本就射不进去,在光影之中,嗤嗤的四下散开! 袖箭方散,沈胜衣人剑就合成千道飞虹射前,“夺”的一声,剑就刺进了诸葛左的眉心之内。 诸葛左只觉眼前寒光一闪眉心就感觉一下刺痛。 这也是他最后的感觉。 沈胜衣一剑刺出,立即收回,一股血箭随剑从诸葛左的眉心射出,他闷哼一声,半身一仰,倒下。 诸葛右亦同时倒了下去,咽喉上钉着一支不到一尺的短剑。 那也就是上官无忌扣在左手中,尚未发出的最后一支短剑。 他也是—直在提防着诸葛兄弟,耳听破空声响,身子立即倒下,倒贴着地面横跃了出去,左手同时一翻,手中短剑反射诸葛右的咽喉! 一击即中。 七绝剑剑剑绝命,诸葛右目光虽然锐利。身形却不够迅速。 他射出的袖箭也变了射向楚碧桐。 楚碧桐闷哼—声,双袖一拢,“猎”地—声异响中,十四支袖箭尽被他双袖拂落。 上官无忌把握机会,人剑一转,倒飞而回! 楚碧桐方将袖箭拂落,上官无忌的剑已然向他的咽喉刺到。 他冷笑一声,身形飞退,上官无忌如影随形,紧迫不舍。 楚碧恫连退两丈,双掌突然一拍,叮的一声,又将上官无忌的长剑夹在双掌之间! “格”的一声,那支长剑突然中断,上官无忌剑势未绝,手中断剑从楚碧恫双掌之上穿过,“夺”地刺入了楚碧桐的咽喉! 这—着实在出人意外,楚碧桐也意外得很,要闪避的时候,已经来不及。 “好剑——”楚碧恫这两个字出口,咽喉已然被剑切断! 他的生命也被切断。 可是他的双眼仍然睁大,眼中充满了疑惑,充满了愤怒。 上官无忌那支剑竟然会中断,这实在是难以相信的一回事。 无论怎样看来,那支剑都是—支很好的剑,绝不可能那么容易的断成两截。 上官无忌好像看到楚碧桐的深处,沉声道:“这支剑十年前已断过了一次.重金聘高手匠人接回,看来并无两样,实在脆弱得多,一定要断的时候,我随时可以将之震断!” 这番话,楚碧桐当然再也听不到。 上官无忌接道:“这样杀你,无疑取巧,你若是与我公平一战,纵然必死在你手下,我也绝不会这样出手,比起你方才的手段,这其实也算不了什么!” 语声一落,将剑拔出。 一股鲜血箭一样从楚碧桐的咽喉射了出来,他的尸身随即倒了下去。 上官无忌看着楚碧桐倒下,俯下半身,将那战剑尖从楚碧桐的双掌之间取出,倏的一声微喟,道:“一断再断,剑若是有魂魄,今夜也当魄散魂飞!” 这句话非常奇怪,沈胜衣也听得怔住,道:“剑怎会有魂魄?” 上官无忌半转身子道:“因为剑并没有生命?” 沈胜衣道:“不错。” 上官无忌道;“这支剑我已经用了二十年,自出道以来,无时不是在我伸手可及的地方。” 沈胜衣道:“这本来就是一支很不错的剑。 上官无忌道:“用剑十年,这支剑与我的人已简直变成一个不可分离的整体,曾经有一个好朋友,要我将之借给他一看。” 沈胜衣道:“你当然不能够拒绝。” 上官无忌点头道:“可知我当时有什么感觉?” 一顿接道,“就好像身体的某部份被突然割下一样。”他连随又说道:“那个好朋友跟着做了一件令我很意外的事情。” 沈胜衣笑道:“总不成他将剑向你刺过去。” 上官无忌惨然一笑。道:“正是。” 沈胜衣怔住,“为什么?” 上官无忌道:“他原是江南第一名剑客,在我未出道之前,一直被誉为江南第一高手。” 沈胜衣恍然道:“他要恢复昔日的声誉,就必须将你击倒!” 上官无忌道:“好像他那种名剑客,谁也不会怀疑他所用的是什么手段,我纵然死在他的暗算下,在别人心中,也会相信我们是在公平决斗下分出胜负生死!” 沈胜衣点头道:“不难想像。” 上官无忌道:“当时我完全没有提防到他竟然会暗算我。” 沈胜衣道:“他到底是你的朋友。” 上官无忌道:“盛名之下,必无虚士,他被称为江南第一名剑客,在剑上,当然有他过人的地方,出其不意,突然一剑,应该可以将我一剑刺杀!” 沈胜衣道:“你纵然不说,那刹那的凶险我也想像得到。” 上官无忌道:“可是那刹那,我竟然突然发觉,在间不容发之下,闪开了那一剑!” 他沉吟着道:“说起来非常奇怪,那刹那之间,就好像有人在喝叱我闪避一样。” 沈胜衣道,“也许是对方已动了杀机,好像一个那样的高手,在杀机毕露,准备杀人的刹那,不难有杀气出来。” 上官无忌“嗯”的一声。 沈胜衣接道:“而好像你这样的高手,应该亦不难觉察那杀气的存在。” 上官无忌道:“未尝不可以这样解释。” 他叹息接道:“那一剑之后,紧接又几剑刺到,都给我从容避开。” 沈胜衣道:“上官兄武功高强,出其不意一击不中,再下手当然就更无可能成功的了。” 上官无忌摇头道:“我与他的武功相差实在不大,他一剑在手,应该就稳操胜券,可是他的剑术不知何故却大失水准。” 沈胜衣道:“也许是暗算失败,心情紧张,影响所及,剑亦施展不开。” 上官无忌道:“我却有一种感觉,就好像那支剑完全不受他控制。” 沈胜衣笑笑。 上官无忌又道:“最后,我拔出六支短剑之一,挡了他一剑——” 他的语声沉下去。“双剑交击,短剑无损,那支长剑却竟然断了下来。” 沈胜衣道:“就是那个时候断的。” 上官无忌颔首道:“断剑反射,竟然就飞进了他的咽喉之内。” 沈胜衣皱眉道:“这样的一剑实在不易防备。” 上宫无忌道,“所以池虽然死了,一双眼仍然睁大,充满了疑惑。” 目光—落叹道:“正如现在的楚碧桐一样。” 沈胜衣道:“好像那样的一支剑,实在不容易断下来。” 上官无忌道:“也许这完全是因为断折的地方,钢质不够坚刃,或者那个地方平时碰撞得太多,已变得脆弱不堪,再碰撞就会断折。” 他笑笑接道:“可是我却相信那是因为那支剑伴我已经有十年,多少有一点情感。” 沈胜衣诧异的道:“剑也有情感?” 上官无忌道:“它甚至已成为我生命的一部份,所以在生死关头,它就会警告我闪避。” 沈胜衣摇头,道:“太玄了。” 上官无忌道:“沈兄不相信。” 沈胜衣道:“我用剑也已有十年,却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上官无忌道:“沈兄十年以来用的就是现在手中那支剑?” 沈胜衣道:“不是!”缓缓将手中剑挑起。 那只是一支普通的剑。 上官无忌目光一落,道:“这支剑不大好。” 沈胜衣并不否认,道:“好像这样的剑,那里也可以买得到。” 上官无忌道:“以我看,很容易断折。” 沈胜衣道:“不错。” 上官无忌道:“而且很容易崩缺。” 沈胜衣道:“因为剑锋太脆太薄。” 上官无忌试探问道:“好像这样的一支剑,沈兄能用多久?” 沈胜衣道:“不—定——要看有没有事发生,对付的又是什么人。” 他回剑入鞘,道:“我曾经在半个时辰之内,一连换了二十—支剑。” 上官无忌奇怪道:“沈兄怎能够随身带备二十一支剑那么多?” 沈胜衣解释道:“当时我是在一间专卖兵器的店子内。” 上官无忌道:“沈兄的对手又是谁人?” “铁手无情!” 上官无忌动容道:“听说这个人的一双手可以断金碎玉!” 沈胜衣道:“而且出手迅速之极,并不在我的剑之下!” 上官无忌道:“也所以,沈兄一连被他击断了二十一支剑。” 沈胜衣道:“幸好在卖兵器的店子内.要换过一柄新的实在很方便。” 上官无忌转问道:“沈兄何以不找一把比较好的剑?” 沈胜衣道:“千金易得,一剑难求,而且比较好的剑,都已是有主之物。” 上官无忌道:“这个倒也是。” 沈胜衣一笑,接道:“听了上官兄方才那一番话,这个念头更就非要打消不可。” 上官无忌道:“哦?” 沈胜衣道:“我们这种江湖人就像是风中的柳絮,水中的浮萍,还是了无牵挂的好。” 上官无忌道:“沈兄这句话不无道理。” 他缓缓将种断剑套入剑鞘,一面道:“这支剑若是—支普通的剑,断了也就算了。用不着再费心找高手匠人接回。” 他大笑接道:“什么时候我找到一柄好剑,一定送给沈兄,好教沈兄也尝尝这种滋味。” 沈胜衣淡然一笑。 上官无忌笑声一顿,抚剑又道:“这支剑虽然带给我不少麻烦,却也帮了我不少忙,每断一次,救我一命!” 沈胜衣道:“上官兄的武功若是不好,这支剑便是断了,也不起作用的。” 上官无忌道:“这也许只是我的运气,一个人的运气未必会时常都是这样好的。” 一顿又道:“若只是运气,与剑无关,这支剑再断的时候,只怕也就是我绝拿时候了。” 沈胜衣道:“好像楚碧桐这种高手并不多。” 上官无忌道:“也不少,说不定,不久之后又会让我再遇上一个。” 他按剑接道:“到其时,这支剑说不定又再折,而我亦倒下。” 沈胜衣不语。 上官无忌又道:“这未尝不可以解释是剑已两折,魂魄已无存,到我要魄散魂飞!” 沈胜衣忽然道:“上官兄是我平生所遇到的最奇怪的—个剑客。” 上官无忌道:“因为我将自己的生死寄托在所用的剑上。” 沈胜衣道:“所以我实在有些担心,这支剑若是拨不上?上官兄会不会就此消沉。” 上官无忌不答。 沈胜衣叹息接道:“方今江湖道上道消魔长,好像上宫兄这样的侠客已不多。” 上宫无忌道:“沈兄的意思我明白,然而我的剑若是再折,遇上的也必然是楚碧桐那样的高手,死的是我也并不值得奇怪。” 他笑笑接道:“生死有命,—个人要死的时候还是要死的。” 沈胜衣不能不承认这是事实。 上官无忌笑顾沈胜衣,道:“人说沈兄侠义无双,今夜—见,果然就名不虚传。” 沈胜衣道:“彼此。” 上官无忌道:“今夜楚碧桐便击倒了我,也得要应付沈兄。他若是早有消息一定不会留在这地方。” 沈胜衣道:“未必,不过可以肯定,他即便留在这地方,也会重新安排。” “这个人城府深沉,若是他针对沈兄,作好了准备,我却第一个闯进来,后果必然就不堪设想。” 沈胜衣当然听得出上官无忌那番话,乃是在捧自己,摇头道:“上官兄的武功绝不在我之下。” 上官无忌道:“沈兄那是抬举我。” 沈胜衣道:“上官兄方才那穿喉一剑,就是我也未必闪避得了。” 上官无忌道:“只是未必,并不是一定。” 语??—顿,突然一声叹息,道:“可惜。” 沈胜衣诧异道:“可惜什么?” 上官无忌道:“我们之间并没有仇怨,如今更成了朋友。” 沈胜衣道:“这是一件好事。” 上官无忌道,“在另一方面,却就不好了。” 沈胜衣道:“什么?” 上官无忌道:“我们既然是朋友,尽管我有意一试彼此武功高低,剑也施展不开来。” 沈胜衣道:“一般切磋,的确不能全力施为,兵器无眼,一个不小心,不难就伤及对方。” 上官无忌沉吟道:“也许有一天,我们会成为他敌。” 他大笑接道:“但若是为了一争长短,无论你或我,相信都不会希望有这样的一天。” 沈胜衣道:“不错。” 上官无忌转回话题,道:“此间事既已了,你我也该走去痛饮三杯。” 沈胜衣道:“正有此意!” 上官无忌道:“此去西面半里,有一间不醉无归,虽然是间小酒家,卖的却都是自酿的陈年美酒。” 沈胜衣道:“我知道有这间酒家。” 上官无忌道:“可惜我们不能在那里留下来。” 沈胜衣道:“以我所知,那间小酒家彻夜不休,什么时候去也都一样。” 上官无忌道:“我们要从那里经过,但为免麻烦,还是进去喝酒的好。” 沈胜衣奇怪道:“有什么麻烦?” 上官无忌道:“柳伯威就待在那儿,还有两河的几个英雄豪杰。” 浓胜衣又是一怔。 上官无忌道:“他们原是准备明天一早,公然上门找楚碧桐拼一个明白。” 沈胜衣道:“是么?” 上官无忌道:“他们一共七个人,凭他们的武功,不足我轻视他们,合七人之力,也不是楚碧桐的对手。” 沈胜衣道:“所以上官兄抢在他们的前面。” 上官无忌叹息道:“这年头江湖上侠义之辈日渐凋零,奸像他们那些年青小伙子,在武功方面尚未有成,仍有待磨练,我也实在不忍心看着他们一一倒在楚碧桐的掌下。” 沈胜衣道:“上官兄来得也实在正是时候。” 上官无忌道:“沈兄又何尝不是。” 一顿接道:“我们一会走经那儿,不妨就将楚碧桐的尸体送给他们。” 沈胜衣道:“也好。” 上官无忌道:“至于这座庄院。一把火烧掉算了。” 沈胜衣笑笑道:“省得麻烦。” 上官无忌接道:“放下楚碧桐的尸体之后,那些小伙子若是不太麻烦,我们不妨留下来,否则就只好买—坛酒,随便找—个地方坐下……” 沈胜衣道:“这个其实最好。” 上官无忌大笑举步。 火开始燃烧,沈胜衣上官无忌两骑便离开楚家庄,迅速向西面驰去。 楚碧桐的尸体缚在上官无忌的坐骑后面。 他们只带走这一具尸体。 上官无忌外衣已披上,敞开,迎风猎猎地飞舞。 那六支短剑又已回到他的腰带之上。 他—点倦意也没有,一个身子标枪也似挺直。 沈胜衣同样神采风扬。 夜已深,不醉无归小酒家内灯火仍然辉煌。 这间酒家并不大,卖的却是自酿的陈年美洒,再加上日夜营业,顾客倒不少。 尤其是江湖人,对于这间小酒家更特别好感。 所以每一天,尤其在夜间,小酒家中都有不少江湖人。 今夜也没有例外。不同的就是其中七个江湖人,竟然是睡在那里。 都是年青的小伙子。 他们也就是柳伯威与助拳的两河六个英雄豪杰。 小酒家的伙计并没有理会他们,因为他们都是酒家的顾客。 而且多年的经验所得,江湖人在店内无论怎样,也还是少管为妙。 何况这七个江湖人只是吃饱之后,在店内睡觉? 更鼓声响,已是四更。 两骑快马如飞奔来,停在店外,马上骑士旋即翻身下马。 正是沈胜衣上二官无忌两人。 上官无忌解下缚在鞍后楚碧桐的尸体,大踏步往店内闯。 两个店小二迎了上来,虽然看见来人手中抓着一具尸体,也并不怎样惊慌,这种事他们虽然并非司空见惯,也不是破题儿第一趟。 上官无忌将尸体往一张桌子上“隆”一放,振吭道:“柳伯威在那里?” 语声一落,店内桌倒椅翻,伏案而睡的七个青年人纷纷跃起身来,兵器也立即抓在手中。 一个白衣青年连随排众走出,道:“我就是柳伯威,阁下……” 上官无忌手一翻,“飕”一声,一张贴子从袖中飞出,刀一样插入柳伯威身旁的一条柱子上,道:“这是你发的武林贴?” 柳伯威面上变色,其他六个青年人亦齐皆耸然动容,他们都看出那只是一张纸,但在对方的手中飞出,简直就像是一把飞刀。 一个青年立即道:“这个人一定就是楚碧桐,大家要小心!” 上官无忌没有理会他,目光就落在柳伯威身上。 柳伯威深深的吸了—口气,目光从那张贴子上离开,道:“不错!” 上官无忌道:“我姓上官——上官无忌!” 柳伯威—怔,失声道:“上官前辈——” 上官无忌道:“这是楚碧桐的尸体,你看杀你满门的是不是这个人?” 语声—落,他立即将楚碧桐的尸体抛落在柳伯威面前。 柳伯威既惊且喜,目光及处,脱口大呼道:“就是他!” 他运随跪下,一跪下就叩头,一面道:“上官前辈,此恩此德,晚辈也不知如何多谢……” 上官无忌一步标前,伸手将柳伯威扶起来,截口道:“我既然收到你的武林贴,理所当然,要替你讨一个公道。” 柳伯威道:“前辈——” 上官无忌道:“你若是要多谢,应该多谢他!”手指沈胜衣。 柳伯威目光一转,道:“他……” 上官无忌道:“你不是也送给他武林贴?” 柳伯威再打量沈胜衣的一身装束,心念一动,喜呼道:“莫不是沈大侠?” 上官无忌大笑,道:“除了他,还有谁?” 柳伯威便待又要拜倒,沈胜衣忙亦上前扶住,道:“楚碧桐不是我杀的。” 上官无忌道:“谁杀的也一样。” 柳伯威热泪盈眶,道:“你们两位……” 上官无忌笑拍着他的肩膀,道:“你们这些小伙子也不错。” 柳伯无忌道:“只有他们六人肯来。” 上官无忌道:“你也莫要怪其他人,要知道你们的对手不是普通人,乃是楚碧桐!” 柳伯威道:“晚辈明白,但血海深仇又焉能不报。” 上官无忌道:“我原是准备明天才去,但看见你们七人赶来,不得不提前采取行动。” 柳伯威道:“前辈好意,我们明白。” 上官无忌道:“这一次你们走运,我一样走运,沈兄及时赶到来。” 柳伯威尚未答话,一个青年霍地抢前,道:“就是没你们帮助,我们七个人未必对付不了楚碧桐!” 柳伯威急叫道,“狄兄……” 那个青年道:“我叫做狄刚,神刀狄飞鹏是我的父亲!” 上官无忌道:“神刀狄飞鹏?我知有这个人。” 狄刚冷笑道:“狄家神刀,江湖人称第一,我虽然火候未到,但拼却—死,相信电可以将楚碧桐立斩刀下!” 上官无忌淡应道:“相信也可以。” 狄刚盯着上官无忌,道:“若是不相信,无须说相信。” 上官无忌道:“我与令尊素未谋面,也从未见识过狄家神刀,不过一个人只要旨拼命,对方的武功又不是太强,应该是可以拼一个同归于尽!” 狄刚道:“楚碧桐的武功有多强,我不知道,是否可以—个换一命,我也—样不知道,可是我有这份自信。” 上官无忌道:“很好,年青人最重要的就是有自信,” 狄刚道:“我已经作好了拼命的准备,一团高兴赶来,想不到却被你们抢先了一步。” 上官无忌道:“可惜人死不能复生,我们不能赔你一个活的楚碧桐。” 狄刚道:“不要紧。” 他目光从沈胜衣上官无忌的面上扫过,转落在楚碧桐的尸体之上,道:“两位能够杀死楚碧桐,武功当然在楚碧桐之上,楚碧桐虽然死了,找两位也是一样,而且更加好。” 上官无忌一怔,道:“这是什么说话?” 狄刚抚刀道:“这一次,我找楚碧桐,除了武林正义之外,还想一试这把刀!” 上官无忌回顾沈胜衣,道,“麻烦来了。” 话口未完,另一个青年从柳伯威身旁闪出,一步跨前,手中剑一抖,盯着沈胜衣,道:“久闻沈大侠一剑横扫江湖,未悉能否赐教几招?” 沈胜衣一楞,道:“哦?” 青年接说道:“我姓慕容,单名羽,是青城红叶徒弟。” 沈胜衣道:“青城红叶,剑名人尽皆知,三年前有幸遇于洛阳城,也曾承他看重,赐了一剑!” 慕容羽道:“那是一招‘流星赶月’。” 一顿接道:“沈大侠当时并没有还手。” 沈胜衣道:“没有。” 第二章 壁 虎 慕容羽道:“却说了一句话——这一招流星赶月再高一寸就好了。” 沈胜衣道:“不错。” 慕容羽道:“就因为这句话,家师一剑落空,立即罢手,第二剑再电刺不了出去。” 沈胜衣道:“红叶道长剑下留情,在下一直铭感于心。” 慕容羽道:“家师却是说,沈大侠在剑上的研究无人能及,只—眼便能够看出别人剑上缺点,自问不是沈大侠的对手,所以没有再刺出第二剑。” 沈胜衣道:“令师言重了。” 慕容羽冷应道:“我也有练那一招‘流星赶月’,而且与家师比较,相信也不去相差太远。” 沈胜衣道:“慕容兄天资聪敏,将来成就。未可限量。” 这句话实在很受用,慕容羽的说话态度不觉柔和下来,道:“我却是想不出那一招‘流星赶月’高一寸与低一寸有何关系。” 沈胜衣没有作声。 慕容羽接道:“所以我练那一招‘流星赶月’,始终没有练高一寸。” 沈胜衣吹了一口气。 慕容羽又道:“可是我仍然很想知道,家师与沈大侠,对于那一寸的距离何以如此看重?” 沈胜衣仍不作声。 慕容羽沉声接道:“也所以我一直想找沈大侠,好好的研究—下。” 上官无忌插口问道:“何以你不问令师?” 慕容羽道:“家师那一次回来之后,便闭关门苦练那一寸,有日再清沈大侠赐教。” 上官无忌淡笑道:“令师是一个出家人,对于得失仍看得如此重要。” 慕容羽道:“家师虽然是一个出家人,却也是一个武林中人。” 上官无忌道:“嗯。” 慕容羽道:“站在研究武学的立场来说,家师的作为,相信上官大侠也不参非议。” 上官无忌道:“有道理。” 慕容羽道:“所以我向沈大侠请教,也无可厚非!”语声一落,剑指沈胜衣,道:“请!”一身,霍出店堂中。 沈胜衣苦笑,只有道:“请!”横移了三步。 慕容羽绕着沈胜衣,缓缓移动脚步。 沈胜衣背负双手,目光落在对方剑尖上,也跟着移动脚步。 一声叱喝突起,叱喝声中,慕容羽人剑如飞虹,疾向前射出,正是一式‘流星赶月’! 沈胜衣目光一闪,身形陡然一动,向来剑迎上! 剑光迅急而辉煌,贴着沈胜衣胸膛刺过,只差一寸便刺在沈胜衣的胸膛上。 沈胜衣的右手即时一翻,捏住了慕容羽握剑的手腕! 那刹那,慕容羽的剑势已三变,但都是差么一寸,不能够连接。 所以,沈胜衣的右手毫无阻碍地捏在慕容羽的手腕上,一捏即松开,身形暴退,掠回原位! 慕容羽怔在那里,满头冷汗突然涔涔而下。 沈胜衣即时道:“这‘流星赶月’若是独立施展,又或者能够一声即中的,高那一寸低那一寸的确没有多大影响,否则那一寸之差,剑势之间便有了空隙。” 他轻叹一声,接道:“高手相争,莫说一寸的空隙,有时一分的空隙,已足以致命!” 慕容羽混身衣衫冷汗湿透,突然拜倒,道:“多谢沈大侠指点!” 沈胜衣欺前一把托住,道:“那一寸的空隙,却也不是容易练到的,令师闭门苦练,刻下想必已有所成,再传给你,一定有一个简单有效、事半功倍的办法。” 慕容羽连连点头,霍地转身抱拳,道:“此间事既已了,小弟先走一步。” 柳伯威道:“慕容兄请!” 慕容羽立即转身举步,疾奔了出去。 上官无忌看着他远去,笑笑道:“这个人的性子未免急一些。” 沈胜衣道:“换转是我,也会立即赶回去的。” 上官无忌点头道:“想我年青的时候,一有所获,岂非也是如此。”。 两人谈笑自若,那几个青年除了柳伯威之外,无一不怔在那里。 其中一人,突然又前一步,正是狄刚。 上官无忌目光所及,瞟了沈胜衣一眼,道:“我们还是离开这里比较好!” 语声甫落,狄刚已扬刀道:“上官大侠,现在可轮到我向你请教了。” 上官无忌道:“改天如何?” 狄刚冷笑道,“还是今夜的好。”霍地欺身上前去。 上官无忌身形立展,疾往后退。 狄刚暴喝一声:“接刀!”人刀齐飞,匹练也似一道刀光,斩向上官无忌胸瞠! 上官无忌身形一翻,掠上一张桌子之上,那张桌子“刷”一声,刀光中变成了两。 上官无忌那刹那身形已拔起,凌空一个风车大翻身,落在柜台的后面,双手一抄,已将一罐酒捧在手中,接呼道:“柳伯威,这罐酒的账算你的了。” 柳伯威一怔,应声道:“好!” 说话间,狄刚人刀又已经斩到。 上官无忌连避三尺,人已从柜台滚过,再一纵,突破出了店门之外。 他双手捧着老大一罐酒,但身形丝不受影响,凌空一跨,便上了坐骑。 沈胜衣身形同时落下,正落在池自己的坐骑上,右手托着两双酒碗,左手一划,疆绳两断! 喝叱声中,两骑疾奔了出去,狄刚这时候亦已追到大门外,一见,顿足道:“我的一刀也不敢接,算什么英雄好汉。” 柳伯威快步赶出来,走到狄刚的身旁,道:“狄兄,上官前辈已经还手了。” 狄刚一怔,道:“什么时候?” 柳伯威道:“他从柜台向外滚出的时候,我看见他伸手往你的胸襟一捏。” 狄刚又是一怔,低头一望,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在他的胸襟之上,赫然穿了一个小洞! 上官无忌那一捏,便已将他的胸捏出了一个洞,而他竟然不无所觉,那若是捏他的胸瞠上,只怕已将他的胸骨捏碎。 柳伯威叹了一口气,接道:“盛名之下,果无虚士。” 狄刚呆着脸,好一会。一顿足,奔回店堂内,拍桌道:“店家,拿酒来!” 两个店小二慌忙拿酒上前。 狄刚刀往桌上一插,突然大笑道:“我一直以为凭我那把刀,已足以走天下,那知道,在人家手下,根本过不了一招。” 柳伯威道:“他们两位乃是方今江湖高手中的高手,败在他们的手下,也算不了什么。” 狄刚伸手往柳伯威肩上一拍,道:“柳兄,你莫以为我是那种不知好歹的人。” 他接道:“今夜若不是遇到他们两位,我这样闯下去,总有一天糊里糊涂死在别人手下,所以对于他们,我非独不恨,还感激得很。” 柳伯威奇怪的望着狄刚。 狄刚大笑接道:“姓狄的,今夜总算知道天高地厚,回去一定要好好的再下一番苦功,才出来江湖上行走。” 泖伯威道:“狄兄如此胸襟,实在令人佩服。” 狄刚道:“方才他两位的说话,显然都是事实,我们七人若是闯进楚家庄,必是无一人幸免。” 柳伯威不由不点头。 其他四个青年,亦不禁齐都捏了一把冷汗。 狄刚道:“所以虽然被他们抢先一步,我们还得多谢他们。” 柳伯威满头冷汗纷落,道:“姓柳的……” 狄刚截口道:“柳兄,这一次是我们自愿来的,便死在楚碧桐手下,也绝不会怪你。” 他显然已想开了很多事情,豪气大发,接说道:“现在我们都能够活下来,实在应该庆祝一番,柳兄你大仇得报,更应该痛饮三杯!” 众人轰然应了一声,一齐围了上来。 狄刚接道:“今夜我们不醉无归,回去之后,好好地再苦练几年,再出来闯天下。” 柳伯威道:“正该如此!” 狄刚反手劈开酒罐上的泥封,大喝道:“拿碗来!” 众人一齐拿起酒,迎前。 狄刚迅速倒满了五碗酒,一声:“饮!”将罐口凌近嘴唇,大大的喝了一口。 众人一齐举碗,一饮而尽。 酒香盈屋,豪气干云。 狄刚连随又替众人斟下了第二碗,这一碗酒尚未饮下,一个青年就叫了起来,道:“看慕容兄怎么回来了?” 其他人侧首望去,只见慕容羽标枪一样,站立在店门之外。 狄刚旋即大笑道:“慕容兄想必是心里头不大舒畅,所以走回来跟我们喝一杯。” 柳伯威接道:“想必就是了。” 狄刚立即大呼道:“慕容兄,还站在门外干什么?快进来!” 慕容羽眼直直的瞪着他们,一动也都不一动。 狄刚越看就越觉不对路,道:“看他似乎有些儿不妥。” 柳伯威含首道:“不错!”振吭大呼道:“慕容兄,怎样了?” 语声未落,慕容羽的身子往前一栽,倒在地上。 在他的后心要害,钉着一支剑,血已湿透他后背的衣衫。 那支剑很长,比一般的长剑只怕还要长出一尺多,剑锋薄而狭,剑柄是一个钢环,连着一条细小的钢练。 那条钢练长逾一丈,握在一个人的手中。 那个人一身白衣,面色亦是灰白色,一丝血色也没有,头发亦是苍苍白白,嘴唇更就冰封过的一样,呈现出一种难以言喻,极其妖异的铅白色。 他的一双眼也没有例外,仿佛笼着一层白雾,灯光辉映下,闪动着寒人的光芒。 再看他的身躯,比一般人瘦长,四肢也长得出奇,整个人骤看来,就像是一个白色的怪物。 黑暗中突然出现了这样的一个人,无论谁看来,相信都难免大吃一惊。 柳伯威狄刚六人,看见慕容羽那样倒下,便已经大吃一惊的了,再看见这个怪人,更就由心寒出来。 柳伯威脱口道:“这是谁?” 狄刚皱眉,道:“不知道。” 语声甫落,那个白衣人的右手已一抖,“铮”的一声,练子剑从慕容羽的后心飞起,飞入那个白衣人的右手里! 剑带着鲜血,三滴贱在那个白衣人的身上。 那个白衣人的身上,立时就像是长出了三朵血红色的小花。 他若无所觉,随手将剑一抖,“嗡”一声,剑上的馀血尽飞。 狄刚即时大吼道:“你是什么人?” 白衣人道:“我没有姓,也没有名,我的朋友习惯都叫我做……”语声倏的一顿。 狄刚万急不及待,追问道:“叫你什么?” “壁——虎!”白衣人一字一顿,语声更阴森。 六个青年五个怔在那里,只有柳伯威例外,他的面色陡然苍白起来,失声道:“你就是——就是壁虎?” 壁虎道:“不错。”目光落在柳伯威的面上,道:“怎么?你知道有我这个人?” 柳伯威道:“我知道!”语声颤抖起来。 壁虎逼视着他,道:“那么,告诉你的朋友,告诉他们应该怎样。” 柳伯威道:“我们……” 壁虎截口道:“我本来准备尽杀你们,因为你知道有我这个人的存在,所以我也按照自已的规矩,给你们一个方便。” 柳伯威面色更加苍白。 狄刚一旁忍不住问道:“这个壁虎到底是什么人?” 柳伯威道:“一个杀手!” 狄刚道:“杀人为生的杀手?” 壁虎冷截道:“我杀人不一定是为钱。” 柳伯威沉声道:“听说你是楚碧桐的朋友。” 壁虎道:“惟一的朋友!” 一顿接道:“他救过我的命,我欠他一条命。” 柳伯威道:“我知道,在找楚碧桐报仇的时候,我已经凋查过有关他的一切。” 壁虎道:“我也知道你散发武林帖,广邀江湖上的所谓侠客帮助你报仇。” 柳伯威道:“所以你立即动程赶来?” 壁虎叹息道:“可惜仍然来迟了一步。”目光一扫。“幸好迟不算太迟。” 柳伯威道:“想不到好像楚碧桐这种人,居然也有朋友为他奔走。” 壁虎道:“很多事你都想不到。” 柳伯威胸膛一挺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找我就是。” 壁虎盯着他,道:“好——好汉子!” 狄刚即时道:“柳兄,怎么你说这种话?” 其他四个青年亦围了上去,一人道:“我们到得来这里,早就已将生死置于度外,少为我们担心!” 柳伯威摇手道:“几位——楚碧桐已死,这件事亦告一段落……” 狄刚冷笑道:“柳兄,你这是不当我们是朋友的了。” 柳伯威苦笑道:“狄兄有所不知……” 狄刚道:“一个杀手罢了,你怕他什么,大不了一死。” 其他四个青年轰然应一声:“对!” 柳伯威感动之极,咽喉发哽,再也说不出话来。 壁虎目光一扫,怪笑道:“好,视死如归,连我都有些感动了。” 转问柳伯威,道:“姓柳的,你说怎样,依不依我的规矩?” 梆伯威方待回答,狄刚已问道:“这厮有什么规矩?” 壁虎替柳伯威应道:“每人留下两双手,放你们一条生路。” 狄刚怒叱道:“这是什么规矩!要我们两双手,自己拿!” 壁虎道:“若是我自己拿,要的就不只是两双手,还有命!” 狄刚大笑道:“倒要看你这个怪物,如何要我们的命!” 壁虎道:“这个最简单不过!”缓步走进来。 狄刚右手一翻腕,拔出插在桌面上的刀,左手猛一挥,将手捧那个酒罐疾掷向壁虎! 壁虎奇特的身子立时飞拔了起来,左手一伸,“卟”一声,竟将那个酒罐凌空抓住! 他吃惊未已,酒罐就从壁虎的左手飞出,回向他飞撞过来! 狄刚立即挥刀,刀光一闪,“卟”一声,酒罐被斩开两个激飞! 罐中仍有酒,化为千万点酒珠。 酒珠飞溅,酒香四溢! 狄刚破罐中穿过,连人带刀飞斩向壁虎! 壁虎身形凌空仍未落,他的身法并不怎样的迅速,却是说不出的怪异,真的活像一双壁虎。 他的剑同时迎向狄刚的刀。 “铮铮”声响中,狄刚连斩三刀,都被壁虎的长剑接下。 两个身形着地,壁虎突然问道:“你姓狄?” 锹刚道:“姓狄又如何?” 壁虎道:“狄飞鹏是你的什么人?” 狄刚傲然道:“是我的父亲?” 壁虎道:“神刀无敌狄飞鹏,原来是狄飞鹏的儿子。” 狄刚道:“你认识我的父亲?” 壁虎道:“神刀无敌狄飞鹏,江湖上不认识他的人相信不多。” 狄冷笑道:“家父相信没有你这种朋友。” 壁虎道:“我也高攀不起!” 狄刚接问道:“你在什么地方见过我家刀法?” 壁虎道:“在你父亲刀斩险山双煞的时候。” 狄刚道:“那是七年前的旧事了。” 壁虎道:“双煞与我是老朋友,当时我应邀助拳,结果始终都没有出手。” “为什么?” “因为我没有把握接下你父亲的神刀一斩。” 狄刚大笑。 壁虎沉声道:“有一件事情,我应该告诉你。” 狄刚道:“说好了。” 壁亮道:“我虽然没有出手,在旁却看得非常清楚——狄家神刀,并非全无破绽。” 狄刚冷笑。 壁虎接说道:“这个小小的破绽却不是容易攻进去,然而,这只是别人,在我却是很简单一回事。” 狄刚冷笑道:“是么?” 壁虎剑一震,长身暴退,道:“请!” 狄刚盯稳了壁虎,一声怒吼,人刀疾扑了过去。 刀一震,划出了十三道刀影,笼罩住壁虎的十三处要害! 壁虎既不闪,也不避,四尺剑“嗡”的一声,迎向狄刚的胸。 那刹那,狄刚的面色陡然一变,因为他已经感觉到一股寒气猛袭了上来,刀势中若是没有破绽,绝不会有这样的感觉。 ——破绽竞就在胸膛前面! 狄刚心念一转,刀势一变,再变,狄家神刀十三式尽展,护住了全身。 寒气刹那消散。 狄刚第十三式变守为攻,长刀一引急斩向壁虎! 壁虎一声怪笑,四尺剑一圈一弹,暴伸! 狄刚立时又感觉到了寒气,目光及处,壁虎的剑已然刺进来。 他的刀从壁虎的肩头斩过,壁虎如何闪开他这一刀,他完全不知道。 现在他却已知道,他家传神刀并非无懈可击。 然后,他就感觉那股寒意尖针一样,刺进自己的心房! 壁虎的那一剑迅速如闪电,狄刚目光方落在剑上,剑已刺进了他的心房。 一剑穿心,狄刚痛极大呼。 壁虎立即收剑,一股鲜血随剑拔出激射,狄刚同时倒下! 柳伯威大叫一声:“狄兄!”疾冲了过去,一振腕,一连十多剑疾刺过去。 壁虎四尺剑尽将来剑封下,突然道:“我最后一个才杀你。” 这句话说完,他奇特的身子已飞舞半天,扑向其余四个青年。 那四个青年喝叱声中,急迎了上去,三剑一刀,迅速围住了壁虎。 壁虎身形方落,两支剑已向他的左右双肋刺到。 这两人都是出身名门大派,虽然年轻,剑术方面的造诣却也不差。 他们从来未试过联手,但现在,双剑同时发动攻热,配合得是恰到好处。 壁虎的身形却比这两剑迅速得多,闪左剑、拒右剑,身形再一转,剑反刺入左面那个用剑青年的咽喉上! 剑长逾四尺,他的手比一般人又长出很多,就是不动,也能够杀人七尺! 好像这样的一支剑,实在不容易应付。 壁虎剑杀一人,偏身一闪,又闪开了一刀一剑,手中剑一沉,“叮”的疾点在地上,身形借刀往上疾拔了起来,剑就势一挑一划! 这一剑,非独角度诡异,而且也极之迅速,一个青年仗剑正冲来,胸膛正好迎上这一剑裂帛一声,鲜血飞激,那个青年鲜血中打了一个旋子,横摔了开去! 壁虎身形继续往上拔,手一探,已搭住了一条横梁,真的有如一双壁虎般斜贴在梁上。 柳伯威嘶声怒吼,纵身拔起,凌空一剑疾刺向壁虎! 壁虎的身形同时展开,左手一搭那条横梁,身形凌空猛一转,柳伯威的剑从他身旁刺过,他凌空再一翻,人剑匹练一样射向梁下的一个青年! 那个青年急举剑迎上。 “铮铮铮”的一阵金铁交击声之中,那个青年手中剑倏的被绞飞! 壁虎轻叱一声,剑暴长,刺进了那青年的眉心。 剑光与血光齐闪,壁虎出剑、拔剑、回剑,闪开柳伯威当头一剑,倒踩七星,唿哨的一剑,刺进最后一个青年的心窝之内! 那个青年仗剑方待从后突袭,冷不防一剑从壁虎肋下刺出。 他惨呼一声,长身暴退,血从心响箭一样射出,撞翻了一张桌子,倒下。 壁虎人剑疾转,面向柳伯威,笑道:“现在轮到你了。” 柳伯威目眦进裂,鲜血流下,咆哮声发中,奔向壁虎,一刺二十七剑! 壁虎连接二十七剑,还三剑,第一剑将柳伯威的剑封在外门,第二剑将柳伯威的剑再震开一尺,第三剑抢进,却点在柳伯威右腕上。 一缕鲜血激飞,柳伯威手中剑呛啷堕地,壁虎剑一抖,“嗡”一声震出十二道剑影,连点柳伯威身上十二处穴道。 柳伯威长身暴退,却快不过壁虎的剑,雪白的衣衫之上立时出现了十二点血点! 他整个身子同时呆立。 壁虎竟然就以剑点穴,封住了柳伯威的十二处穴道。 他奇特的身形同时拔起来,掠上了头顶横梁,手一抄,飒然又落下。 横梁上赫然有一条真正的壁虎,壁虎那一抄,正好将那双壁虎抄在手中。 他身形落地,剑亦入鞘,腾出手一拂,拂开了柳伯威右手五指,左手旋即将手中那条壁虎塞入柳伯威的手中,再将柳伯威右手五指捏回。 柳伯威尚能说话,嘶声道:“你在干什么?” 壁虎道:“要你替我传汛给沈胜衣上官无忌,说我绝不会放过他们。” 柳伯威厉声道:“你有冲现在就去找他们。” 壁虎道:“现在我是不会去的,因为我必须有一个周详的计划,才能够找他们算账,将他们击倒。” 柳伯威道:“这算做那门子的好汉?” 壁虎道:“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汉,所以无论你怎样说,我也不为所动。” 泖伯威道:“何不干脆将我杀掉。” 壁虎冷笑道:“我会杀你的,却不是现在!” 柳伯威闷哼。 壁虎接道:“现在找还需要你替我送出那—个口讯!” 语声落处,沉油—拂。拂开了柳伯威双脚穴道。 柳伯威起脚立踢,壁虎冷笑一声,翻身掠上了—张桌子,道:“你双脚若是再有异动,我先将你双脚剁下来,要你爬去见沈胜衣上官无忌。” 柳伯威怒瞪着壁虎,一双脚不再动。 壁虎道:“这才是。”一顿接道:“他们就在镇外山岗…棵松树下喝酒,暂时大概还不会离开的。” 柳伯威冷笑道:“我看你还是立即将我杀掉。” 壁虎道:“哦?” 柳伯威道:“凭你的本领,绝对不是沈大侠上官大侠的对手。” 壁虎道:“凭你的本领,又能够看出什么?” 柳伯威一字字道:“我只知道,你若是他们的对手,绝不会等他们离开才出现。” 壁虎冷笑。 柳伯威道:“好像你这样的无胆匪类,又何须找传导,反正你只会背后算他们,那么不让他们知道是你下的毒手,岂非更好?” 壁虎闷哼道:“我喜欢怎样用得着你管?滚——”突然飞起了一脚,将柳伯威踢出店门外。 他的身形同时亦掠出店堂,迅速落在柳伯威身旁,左手一探,将柳伯威从地上抓起来。 柳伯威上身穴道被封,完全没有抵抗的余地。 壁虎即时沉声道:“你莫要迫我现在杀你!” 柳伯威冷笑。 壁虎一字字接道:“只要看到你手中那双壁虎,沈胜衣上官无忌应该便已知道怎么回事,我也不一定要你传讯。” 柳伯威只是冷笑。 壁虎将手松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现在你可以离开了。” 语声甫落,他奇特的身形就飞起来,掠上旁边一株大树之上。 “簌簌”一阵树叶声响,壁虎便消失在其中。 柳伯威恨恨的一跺脚,放步疾奔了出去。 现在他的心情已完全平复,已完全冷静下来。 他忽然发觉,方才他那样,实在是非常愚蠢。 虽然他并不在乎生死,壁虎也同样不在乎多杀他一人。 而且正如壁虎方才所说,他并不一定要柳伯威传讯。 他甚至可以完全将这件事掩蔽,毁尸灭迹这种工作,在壁虎来说,应该是很简单的一回事,那样做,对他只有利,并无害。 他那样暗算沈胜衣上官无忌,反而更有效。 因为沈胜衣上官无忌若是事前毫无消息,壁虎便纵然在他们面前走过,他们也不会知道这个人将会对他们不利。 柳伯威想到这里,才知自己现在的责任有多重。 他现在必须尽快赶到那个山岗,将事情告诉沈胜衣上官无忌,叫他们小心提防。 因为壁虎说不定会突然改变了主意。 他虽然上半身的穴道被封,一双脚并没有多大影响,当然就没有平日那么轻盈。 汗从他的额上脚下,从他浑身上下冒出来。 冷汗。 他浑身衣衫片刻尽湿,夜风吹在身上,就像有无数的利刃刺在身上。 在他眼前的道路,更就彷佛没有尽头一样。 壁虎目送柳伯威远去,眼瞳中露出了一种极之恶毒的神色。 他虽然从身上树,并没有离树远大,就盘膝树上坐下。 剑已经入鞘,他的手却仍按在剑上。 他却并没有改变主意,追上去将柳伯威杀掉。 柳伯威的生死,他早已作好安排。 一个恐怖的,完整的计划,已经在他的脑海中拟成,柳伯威的送讯,是计划的第一步。 第一步现在已成功了一半。 明月夜,短松岗。 松下有一张石台,还有两张石凳,那其实只是三块形似的石头。 上官无忌沈胜衣,一个捧着酒缸,一个拿着酒碗,策马奔到岗下,几乎同时勒住了坐骑。 沈胜衣第一句就说是:“好一个所在!” 上官无忌道:“实在好!” 这句话出口,他的身形就拔了起来,如飞掠上了山岗,左手袖—拂,在两张石登之上扫过,道:“沈兄,坐!” 沈胜衣这时候亦已掠上来,也不客气。在左边石凳之上坐下。 上官无忌连随将酒缸往台上一放,蓬然一声。 沈胜衣忙道:“轻一些,莫将酒缸弄破了。” 上官无忌连声道:“不错,若是回头再去拿,虽然很简单,兴致已大减。” 说着以掌为刀,“刷”一声,将缸口削下来。 断口整齐,,刀削只怕也没有这么好。 沈胜衣抚掌道:“上官兄好一掌。” 上官无忌道:“沈兄见笑。”捧起酒缸往沈胜衣面前洒碗满满的倒了一碗,然后才替自己倒下。 酒香扑鼻。 上官无忌鼻子深深的吸了一下,道:“看来我的运气真还不错,随便一捧,居然也捧到了这么一缸好酒。” 沈胜衣笑道:“那间小酒家虽然规模不大,但酿的全都是好酒。” 上官无忌道:“这是说非干运气?” 沈胜衣道:“亦未可知。” 上官无忌大笑道:“我运气若是不好,今夜又怎会遇到沈兄,又那里还有命在这里喝酒?” 沈胜衣道:“上官兄还记着那些作甚?” 上官无忌连声道:“不错,现在该喝酒,来,沈兄,我敬你一碗!” 沈胜衣道:“你说敬,这碗酒我就喝不下了。” 上官无忌格格大笑,道:“人说沈兄快人快浯,今夜一见,果然不错。” 沈胜衣道:“先尽一碗!” 两人一齐举碗,一饮而尽。 上官无忌举缸再斟下,接而举碗道:“你我今夜一见如故,再干!” 第二碗喝下,两人不由得相顾大笑,沈胜衣抢过酒缸,斟下第三碗。 高岗风急,酒香四溢,松涛四起。 风吹起了他们的衣袂头巾,却吹不散他们的满腔豪情。 上官无忌举碗未喝,仰首道:“天上有月,碗中有酒,酒小又有月,可惜我并不是—个诗人。” 沈胜衣道:“你若是—个诗人,我们酒就喝不得那么行侠。无忌道:“哦?” 沈胜衣笑道:“你顾着做诗,那里还顾得与我喝酒,独喝无味,不喝也罢。” 上官无忌大笑道:“正是正是!” 沈胜衣接道:“喝过下这番酒。你我又各散东西,相见不知何年。” 上官无忌道:“难相见,易离别,喝!” 一喝而干。 缸中仍有酒,上官无忌抚缸道:“幸好我不是一个诗人,却可惜没有一个美人。” 沈胜衣道:“哦?” 上官无忌大笑道:“惟大英雄能好色,是真名士始风流。” 沈胜衣道:“未尝无理。” 上官无忌接替他斟下第四碗酒,一面道:“人说沈兄书剑双绝,酒量也不错,今夜、一见果然不差。” 沈胜衣道:“未及上官兄。” 上官无忌大笑道:“别的我不敢说,若是你与我比酒,保管你落荒而逃!” 沈胜衣道:“我看上官兄,现在却已有些儿醉了。” 上官无忌瞪大了眼睛,道:“你看我可有些儿醉意。” 沈胜衣道:“看看虽然没有,但上官兄若是未醉,又怎会有方才那一句话?” 上官无忌道,“是那一句话?” 沈胜衣道:“我若是比酒输了,只会烂醉如泥,怎还会落荒而逃?” 上官无忌一怔,大笑。 沈胜衣笑而以掌击石,举酒狂歌道—— 周郎赤壁鏖兵后 苏子扁舟载月秋 千年慷慨一踌躇 今在否 尊有酒且绸缪 上官无忌拍掌相应,歌罢,又痛尽酒两碗。 缸中已无酒,上官无忌倒不出酒来,反手将酒缸掷飞,长身道:“沈兄且候我片刻,我再走一趟不醉无归小酒家。” 沈胜衣挥手止道:“够了,他日有缘再相逢,我们再痛饮。” 上官无忌道:“好!” 一顿道:“那怕再见便成为仇敌,你我也痛尽三碗!” 沈胜衣一怔,道:“上官兄何出此言?” 上官无忌大笑道:“世事莫测,今日之朋友,未必不会是他日之敌人。” 沈胜衣道:“有此一日,亦是无可奈何。” 上官无忌笑接道:“沈兄侠度双全,若真个有此一日,我必然沦为邪恶之徒,沈兄必诛之而后快!” 沈胜衣笑道:“上官兄侠名满天下,本就是侠义中人,行侠仗义有这么多年,怎会堕入邪恶之道?” 上官无忌道:“世事反覆无常,又有谁能预料,真有些一日,能够死在沈兄剑下,虽死无憾!” 沈胜衣淡然一笑。 也就是这个时候,一阵风吹至,他们突然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呼唤之声。 “沈大侠!上官大侠!” 声音随风吹来,非常焦急。 上官无忌一怔道:“好像有人在呼唤你我。” 沈胜衣道:“声音像是哪儿听过。” 话声一落,面色微变,道:“对!是柳伯威的声音,莫非出了什么事情?” 上官无忌颔首,道:“总不成他们是到来邀我们回去喝酒。” 沈胜衣道:“这个可能性不大——”倾耳细听,又道:“只是一个人的脚步声。” 上官无忌道:“柳伯威一个人找来,到底有什么目的?” 沈胜衣道:“下去看看。” 这句话出口,他们已看见一个人跌跌撞撞,走到山岗下。 上官无忌沈胜衣不约而同,身形齐展,疾往岗下掠去。 “果然是柳旧威!”上官无忌这句话出口,沈胜衣身形已先落在柳伯威身旁。 他伸手一把扶住柳伯威的肩膀,道:“柳兄,发生了什么事情?” 月光下,柳伯威面色有如白纸,满头汗落淋漓,颤抖着说道:“沈大侠,你们果然在这里。” 沈胜衣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柳伯威道:“我们七个人现在只剩下我一个的了。” 沈胜衣道:“其他六人?” 柳伯威道:“都已死亡!” 沈胜衣惊问道:“是谁下的毒手?” 柳伯威喘息着,一字字的道:“壁虎——” “壁虎?”沈胜衣一怔。 上官无忌这时候已扶住柳伯威的另一边身子,忽然道:“沈兄,他被人住了上半身穴道。” 沈胜衣道:“不错。” 上官无忌道:“先替他将穴道解开!”食中指一骈,往柳伯威左肩穴道点下。 沈胜衣那刹那面包忽一变,喝止道:“不可!” 这句话出口,上官无忌已解开了柳伯威左户上被封的穴道,听得喝一声,忙停下手来,奇怪的问道:“有什么不妥?” 沈胜衣道:“据说壁虎点穴的手法乃是独成一空,—点就几个穴道,要非顺着次序将穴道解开,不单止解不开穴道,反而会……” 语声陡顿! 也就在此际,柳伯威面色骤变,面庞死鱼肉一样一白,忽然又一黑,张口“哇”的一口鲜血喷出来。 沈胜衣右掌一翻,按在柳伯威背后,一股内力疾透了出来,原是想护着柳伯威的心脉,那知道内力方透出,柳伯威整个身子就颤抖起来,突然大叫一声:“痛死我了!” 语声一落,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柳伯威面色同时变得像中毒一样,紫黑色,说不出的诡异,也说不出的恐怖! 他的眼耳口鼻亦有血涌出。 上官无忌骇然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沈胜衣道:“壁虎那种点穴手法,只怕就是将他本身的真气同时注入对方的体内,除非顺被点的次序解开穴道,否则那股真气便像炸药在体内爆发。” 上官无忌道,“有这样的点穴手法?” 沈胜衣道:“我不懂,却也不敢肯定没有,江湖上传说是这样,现在看来,只怕是真有的了。” 上官无忌顿足道:“在未清楚前,我实在不该解开他肩上的穴道。” 沈胜衣道,“这个怪不得上官兄,我若非一时省起,只怕也是上官兄那样去解他的穴道。” 说话间,柳伯威双脚已滑向地上。 沈胜衣一把将他扶住,道:“柳兄!” 柳伯威双眼翻白,鲜血如泉涌出,一声也不发。 沈胜衣探手摸向他的鼻端,才发觉已没有了气。 他摇头,叹息道:“已死了。” 柳伯威的头那刹那亦垂下,无力的垂下。 上官无忌看在眼内,面色一变再变,道:“好一个壁虎,好厉害的点穴手法!” 沈胜衣目光一凝,忽然道:“他的右手好像握着什么东西。” 上官无忌听说目光亦落下,道,“不错,扳开来看看。” 他听即将柳伯威握着的右手五指扳开,一双壁虎旋即从中抓出来,迅速的爬上了他的腕,他虽然艺高人胆大,那刹那,亦不由打了一个寒噤,失声道:“壁虎!”急将手一甩。 那双壁虎飞摔在地上,上官无忌的右脚跟着踩下,将那双壁虎踩烂。 沈胜衣看在眼内,皱眉道;“这是壁虎典型的杀人手法。” 上官无忌彷佛犹有余悸,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才应道:“与传说一样。” 沈胜衣道,“壁虎上可有毒?” 上官无忌道:“没有,否则我这只手现在非要切下不可。” 沈胜衣道:“这只壁虎再加上独门的点穴手法,杀柳伯威的,毫无疑问,真的是那个壁虎的了。” 上官无忌也亦道:“毫无疑问。” 沈胜衣沉吟起来。” 上官无忌接问道:“沈兄对于那个壁虎有没有什么印象?” 沈胜衣道;“素未谋面,一切都是听说而已。” 上官无忌道:“我也是。” 沈胜衣道:“传说中,这个人是个职业杀手。” 上官无忌道:“不知他为什么杀柳伯威他们?” 沈胜衣道:“只怕就是为楚碧桐报仇。” 上官无忌奇怪道:“难道楚碧桐的自知死期已将至,在生前先雇了职业杀手,准备杀死他的仇人。” 沈胜衣摇头。 上官无忌追问道:“那又是什么原因,难道他与楚碧裥也有什么关系?” 沈胜衣道:“以我所知,他们是很好的朋友。? 上百无忌道:“每一个人都有朋友,不管他是好人抑或坏人。” 上官无忌点头,道:“不错。” 沈胜衣沉吟着又说道:“据说楚碧桐曾经救过壁虎的性命。” 上官无忌道:“对于这个救命恩人,壁虎当然不能够袖手旁观。” 沈胜衣道:“江湖中人最重恩怨,这个不难想象。” 上官无忌道:“柳伯威赶来这里,只怕是壁虎的主意。” 沈胜衣道:“这等如暗示,他要替楚碧桐报仇的了。” 上官无忌道:“柳伯威右掌的壁虎,想必也就是信物。” 沈胜衣道:“不错。” 上官无忌道:“也许我们该回去不醉无归小酒家走一趟,看其他的人怎样。” 沈胜衣叹息道:“虽然知道必定是凶多吉少,还是走一趟的好。”手一翻,将柳伯威的尸体抱起来,向山岗下走去。 他们的坐骑并没有走远。 上官无忌急步上前,“刷”地翻身霍上了自己的坐骑,策马向来路疾奔了出去。 沈胜衣虽然手抱一具尸体,身形并不比上官无忌稍慢。 凄冷的月色之下,两骑激起了两股烟尘,奔向小洒家那边。 小酒家之内杯盘狼藉,鲜血斑驳,尸体东倒西测,与柳伯威离开的时候,并没有不同。 酒家的老板已得到消息,匆匆赶来,正在店堂中团团打转?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那几个店小二聚在一旁,犹有馀悸,你一言我一语,尽在说方才发生的事情。 马蹄声入耳,众人都齐皆一惊。 那个店老板慌忙躲入柜台后面,连随叫来了所有店小二,挡在柜台前方。那些店小二心中虽然千万个不愿意,却也不敢违抗命令。 他们不由都颤抖起来。 小酒家彻夜不休,做的差不多都是江湖人生意。 那些江湖人一言不合,动辄出手,亦有些醉酒闹事,常闹出人命来。 他们习以为常,司空见惯,每当那些江湖人大打出手,都只是躲过一旁,也不觉怎样害怕。 可是现在却不由齐皆害怕起来。 壁虎相貌身村的怪异,是一个原因。 他们从未见过一个那样子的人,壁虎进门的刹那,简直就置身冰窖一样,尤其是一接触壁虎的目光,精神就立时崩溃。 壁虎杀人的手段,更就令他们混身的血液也几乎凝结。 他们甚至有一种感觉,以为壁虎下一步就要对付他们。 壁虎虽然没有这样做,他们仍然在壁虎离开之后,才放下心来。 这颗心现在去又悬起。 马蹄声在店门外停下。 风声一响,上官无忌第一个掠进来,然后就是手抱尸体的沈胜衣。 看见柳伯威的尸体,那几个店小二又赫一跳,但见来人是沈胜衣上官无忌,他们都不由松过一口气。 他们已知道眼前这两个是侠客,是死在壁虎剑下那些年青人的朋友。 对于沈胜衣的英雄事迹,他们多少也已有听人说过,并不陌生。对于这个人,他们一些儿也不害怕,甚至不由自主的围上前去。 那个店老板看见奇怪,却也不敢开口问,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两个是什么人。 上官无忌身形一停下,立即就发出一声叹息。 沈胜衣在他的身旁停下来,目光及处,剑眉亦不禁深锁在一起。 上官无忌叹息着道:“好毒的壁虎,竟然一个也不放过。” 上官无忌道:“我们方才实在应该留下不走,那么纵情有一些麻烦,这些小伙子也不致于命丧。” 沈胜衣摇头道:“没有用的。” 上官无忌不以为然,道:“难道壁虎敢胆在你我面前这样子行凶杀人?” 沈胜衣道:“当然不敢,否则早已到山岗那里找我们去了。” 上官无忌道:“可不是。” 沈胜衣道,“但是我们总有离开他们的时候。” 止官无忌道:“你是说壁虎早已窥伺一旁,伺机采取行动?” 沈胜衣道:“毫无疑问。” 上官无忌道:“那么他是因为知道楚碧桐收到了我的信,赶来相助这个救命恩人的了。” “想必如此。” “那么他何不在楚家庄迎战?” “他赶到去的时候,相信就是我们离开的时候,所以他只有转而为楚碧桐报仇。” “这个……” “他尾随我们到来这里,在我们离开之后先杀柳伯威他们示威。” “这个小子就是不敢面对我们。” “但绝对可以肯定,他下一步的行动,就是杀我们二人。” 上官无忌双手握拳,发出一阵“格格’声响,道:“他若是撞在我手上,我将他大卸八块!” 沈胜衣道:“他不会正面来的,要采取行动,一定就会伺机暗算。” 上官无忌道:“只怕他不来。” “明枪易挡。暗箭难防,上官兄千万小心!”沈胜衣沉吟叮咛。 上官无忌大笑道:“沈兄你放心,我若是一个疏忽为他所算,在我死之前,一定会拼命将他击杀。” 沈胜衣道:“我辈侠义中人,日渐凋零,一个壁虎,值不得赔他一条命。” 上官无忌道:“我小心就是了。”目光转落在慕容羽尸身上,道:“这不是慕容羽,怎么又回来这个酒家?” 沈胜衣道:“看情形他是在店外遇上了壁虎,为壁虎所杀,送回来这儿。” 上官无忌道:“用以寒他人之胆。” 沈胜衣道:“或有此意。” 上官无忌道:“详细的情形,看来得一问这儿的小二哥。” 话口未完,一个店小二已上前两步,道:“两位爷,事情是这样的……” 他下面的话尚未接上,那个店老板已从柜台后走出,一面大声道:“两位大概就是上官大侠与沈大侠的了。” 方才从那些店小二的口中,他已经清楚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现在听沈胜衣他们一番说话,当然不难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他一生最喜欢结交英雄豪杰,特别是在完全没有危险的环境之下。 沈胜衣一剑扬江湖,上官无忌亦侠名满天下,好像这佯的英雄豪杰,又岂可失之交臂。所以他立即抢在一众店小二的前头。 沈胜衣应声转过目光,道:“阁下是——” 老板连忙道:“在下董仁,是这间店子老板。” 沈胜衣道:“失敬。” 董仁慌忙应声道:“沈大侠言重了。” 上官无忌盯着他,道:“我们方才进来的时候,可不见董老板在。” 董仁道:“我恰好有点事走开,回来的时候,就看见这般景像。” 目光一扫那些店小二,道:“他们跟我说得很清楚的了,所以两位问我也一样。” 上官无忌道:“董老板不怕惹事上身?” 董仁一挺胸膛,道:“在下平生最爱结交江湖好汉、英雄豪杰,所以这间店子才会彻夜营业,因为夜间走路的不少是英雄豪杰江湖好汉,一方面予他们方便,一方面也好教我有机会认识认识。” 上官无忌笑问道:“然则,董老板必定认识很多的江湖好汉、英雄豪杰了。” 董仁道:“虽然不太多,却也不太少,但英雄如两位的,却是前所未有。” 一顿接道:“今宵有幸得见,可谓三生有幸。” 上官无忌道:“能够认识董老板,在我们亦未不尝一种荣幸——事情到底是怎样?” 董仁道:“两位先请坐下,喝一杯水酒。” 上官无忌坐下,却问道:“你看我们现在还有喝酒的心情?” 董仁怔住。 不过他知道的却也实在不少,那些店小二对他说得很详细,他的记性也实在很好。 沈胜衣上官无忌听得很用心,他们都没有插口。 一直到董仁将话说完,上官无忌才开口,道:“与你我推测的并没有多大出入。” 沈胜衣道:“壁虎的第二步行动,也就是对付你我二人的了。” 上官无忌道:“我实在难以明白,壁虎竟然有这个决心。” 沈胜衣点头道:“话虽说江湖中人最重恩仇,但是这个壁虎与传说中的壁虎,显然是有些不同。” 上官无忌道:“若是为了他自己的事情,他挑战你我并不足为奇,这个人心胸狭隘,据说谁讥笑他,他就要谁的命,却从未听过他为别人来报仇,莫非楚碧桐那厮对他却是例外?” 沈胜衣道:“亦未可知。” 上官无忌道:“既是如此,由现在开始,你我得小心提防他背后暗算的了。” 沈胜衣道:“自当小心。” 上官无忌忽然皱眉道:“只怕他下一步要对付的并不是我们本人。” 沈胜衣“哦”的一声道:“上官兄此言何意?” 上官无忌忽问道:“沈兄家中有什么人?” 沈胜衣道:“没有。” 上官无忌道:“一个也没有。” 沈胜衣道:“我只是一个人,飘泊天涯,到处为家。” 上官无忌又问:“这种生活沈兄又觉得如何?” 沈胜衣道:“不好,却也不坏。” 上官无忌道:“我却是很想过这种日子,可惜不能够。”一顿笑接道:“沈兄既然是只得一个人,我就放心的了。” 沈胜衣反问道:“上官兄又如何?” 上官无忌道:“不是一个人生活。” “已成家?” “多年了——”上官无忌忽然道:“不成家比成家要快活,快活得多。” “哦?”沈胜衣淡然一笑。 “可是,一个男人却要在成家之后,才觉得自己是一个真正的大男人,大丈夫。” 沈胜衣笑笑道:“你是说,只有真正的男子汉,才有勇气承担起一个家庭来。” 上官无忌道:“那个担子实在不轻,实在需要很大的勇气。” 他摸着胡子,接道:“所以我时常说,不敢成家的都是懦夫。” 沈胜衣含首,道:“不无道理。” 上官无忌苦笑了一下,却又道:“但成家的人,却都不是聪明人。” 沈胜衣一笑。 上官无忌道:“那个担子担了,要放下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但上了几年,那里再还有什么英雄气概。” 沈胜衣只听不语,似有所感触。 上官无忌接又道:“若是不幸娶着了一个母老虎,那更就不堪设想;” 沈胜衣忽然道:“上官兄这似乎经验之谈。” 上官无忌没有否认,点头道:“我正是娶着了一个母老虎。” 沈胜衣道:“想不到上官兄英雄盖世,却是畏妻如虎。” 上官无忌道:“不畏也不成。” 沈胜衣道:“意外。” 上官无忌忽问道:“你可知武林中有三个人尽皆知的母老虎?” 沈胜衣笑道:“既然是人尽皆知,又怎会不知?”一顿转问道:“嫂夫人莫非就是其中之一?” 上官无忌苦笑,道:“不幸正是。” 沈胜衣大笑,道:“那实在不幸之至。”却又道:“不过听人说,一个所以畏妻如虎,大都是因为太爱所致。” 上官无忌道:“我却是例外。” 他叹息接道:“河西六娘子,河东三娘子,这两个母老虎虽然凶,但比起我家九娘子,却又差了一截。” 沈胜衣道:“你是说中原杜九娘?” 上官无忌道:“她就是我那个母老虎。” 沈胜衣道:“传言中,她凶得很。” 上官无忌道:“事实凶得很。” 他叹息接道:“她有个好父亲,那能够不凶?” 沈胜衣道:“听说嫂夫人乃是杜乐天的女儿,杜乐天也就只有那一个女儿。” 上官无忌道:“这也是事实。” 沈胜衣道:“听说她的武功也很不错。” 上官无忌道:“比我还要好一点,这一点已够要命。” 他忽然问道:“你可知道她的父亲在江湖上,人称做什么?” 沈胜衣道:“中原无敌。” 上官无忌道:“无敌也许未必,但是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将他击倒却是事实。” 沈胜衣道:“我也听过别人这样说。” 上官无忌道:“你不必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我这位泰山大人的武功,也的确可怕。” 沈胜衣道:“听你这样说,你好像也曾经与他一较高下。” 上官无忌道:“那时我正当年少,走马江湖,一心想打遍江湖上的高手。” 沈胜衣道:“与我当年一样。” 上官无忌道:“所以我是怎样的一种心情,你应该明白。” 沈胜衣道:“我明白的。” 上官无忌道:“有生以来,我从未见过一个那么可怕的对手,在他的面前,我的武功根本就完全施展不开,结果七支剑完全都被他夺下。” 沈胜衣道:“这个倒不简单。” 上官无忌道:“当时我的武功与现在当然是有一段距离,但自问也非寻常可比。” 沈胜衣道:“否则你根本就不敢去挑战那中原无敌。” 上官无忌道:“我却怎也想不到败得那么惨。” 沈胜衣道:“结果他反而看上你,将他的女儿嫁给你。” 上官无忌道:“嗯。” 沈胜衣道:“这相信一时传为佳话,羡煞了不少少年郎。” 上官无忌道:“嗯。” 沈胜衣道:“对于这一段婚姻你似乎不怎样满意。” 上官无忌道:“本来是满意的,到成亲后三天才后悔不已。”他苦笑接道:“因为那时候我已经发觉,那位杜大小姐原来是一条母老虎。” 沈胜衣笑笑。 上官无忌道:“可惜到我后悔的时候,已实在太迟。” 沈胜衣道:“的确是太迟了。” , 上官无忌道:“我既不敢冲撞那个中原无敌的岳丈大人,又凶不过那条母老虎,你说我该怎么办?” 沈胜衣道:“正要请教。” 上官无忌大笑,道:“只有认命。” 沈胜衣只笑不语。 上官无忌接道:“然后我将全部精神寄托在练剑方面。” 沈胜衣道:“听你这样说,你剑术方面有今天的成就,乃是拜嫂夫人所赐。” 上官无忌道:“可以这样说。” 他一笑接道:“也所以我虽然有家室,一点也不担心,壁虎若是找到我的家人头上,以后就不用再找我的了。” 沈胜衣道:“哦?” 上官无忌大笑道:“因为我的家人比我更加难应付。” 沈胜衣道:“上官兄是以为壁虎会对付我们的家人。” 上官无忌道:“有一句话沈兄应该听人说过。” 沈胜衣道:“壁虎入宅,鸡犬不留?” 上官无忌道:“一些也不错。” 一顿接说道:“江湖上传说,这个人杀人,不会只杀一个人,连那个人的家人也会一并杀掉。” 沈胜衣道:“传说就是这样。”沉吟接道:“以我看,为防万一,上官兄还是要回家—趟,给家人通知一声,好教他们也有所提防。” 上官无忌道:“这当然要的—一我虽然不用担心家中的母老虎,对自己的四个儿女,总不能不担心的。” 沈胜衣道:“上官兄有四个儿女?” 上官无忌道:“两子两女,最小的一个已有十五岁,武功都练得不错,只是江湖经验一点也没有。” 沈胜衣道:“有没有在江湖上行走?” 上官无忌道:“没有,他们的母亲不许。” 沈胜衣道:“江湖险恶,做母亲的当然都不希望孩子冒这个险。” 上官无忌道:“做父亲的也是的。” 沈胜衣道:“你也是?” 上官无忌道:“我不是,女孩子倒还罢了,男孩子我实在很想他们出来走动一下,否则,终年留在家中,就像是大姑娘一样,就连说话,也难免会变得有些娘儿腔。” 沈胜衣道:“但是嫂夫人不赞成你的意见?” 上官无忌道:“我当然不能不同意。” 沈胜衣道:“上官兄既然畏妻如虎,当然不能不同意的了。” 上官无忌道:“这未当不是一件好事,在家中,无论如何总比在江湖上安全的。” 沈胜衣道:“他们如何?” 上官无忌道:“虽然都很想随我出来一闯江湖,却没有一个胆敢违抗母亲的命令。” 沈胜衣道:“看来嫂夫人实在是一个很有办法的女人。” 上官无忌道:“这一点我也同意,她实是很有办法的。” 他一笑接道:“这么多年来,我看就只有一件事她束手无策。” 沈胜衣好奇的问道:“那一件?” 上官无忌道:“生孩子。” 沈胜衣一怔。 上官无忌道:“你莫要误会,我是说——她还没有办法一个人就弄出一个孩子来。” 沈胜衣恍然大悟,道:“这件事,就是男人也一样。” 上官无忌大笑。 他的笑声却是显得那么苍凉。 沈胜衣听在耳里,心中陡然生出一种很奇怪,很奇怪的感觉。 到底是奇怪什么,他却又想不通。 这种感觉却是一刹那便已消逝。 上官无忌大笑了一会,才停下。 沈胜衣看着他,转问道:“上官兄家住那儿?” 上官无忌道:“离这里不远,快马一天,便可到了。” 沈胜衣道:“这么近?” 上官无忌道:“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 沈胜衣道:“这句话怎样说?” 上官无忌道:“这半年以来,我尽在这周围百里行走,却没有回过家去。” 他叹了一口气,接道:“有时候,远远已望见家,可是在我的心目中,却仍然是很遥远的,好像很难去得到。” 沈胜衣道:“我不明白。” 上官无忌道:“我也一样不明白,那就像有一种无形的力量,迫位我打消回家的念头,不知不觉间将马头勒转。” 第三章 中原无敌 沈胜衣无言。 多年前,他也会有过这种感觉。 一种有家等如无家的感觉。 上官无忌看着他,道:“不过这一次,我却是无论如何,都要回去走一趟的了。” 一顿,语声一沉,道:“我心中,现在正有一种可怕的念头。” 沈胜衣道:“是不是壁虎?” 上官无忌道:“我感觉他正在向我家迫近——为什么有这样的感觉?” 沈胜衣沉吟道:“那么上官兄现在最好就赶回去看一看。” 上官无忌道:“正有此意!”一长身站起身子。 沈胜衣道:“我随上官兄走一趟。” 上官无忌道:“沈兄没有其他事要去做?” 沈胜衣道;“没有。” 上官无忌道;“那我就斗胆请沈兄走一趟。” 沈胜衣道:“我已经说过要走一趟的了。” 上官无忌双眉一轩,大笑道:“有沈兄在,壁虎何足惧哉!” 沈胜衣道:“上官兄言重了。” 上官无忌笑接道:“反正壁虎也要找你的,你实在无妨走此一趟。” 沈胜衣道:“这个也是。” 上官无忌目光一扫,道:“至于这些尸体?” 他方在沉吟,店老板董仁已然走了出来,道:“未知道,可有什么在下可以效劳的?” 上官无忌看着他,忽然大笑道:“好,有件事倒要你大老板替我买七副棺材,收拾好这七位英雄的尸体,再雇马车送到东平镇我的家里。” 董仁早知道是这回事,也没有推辞,一面将那两锭金元宝接下,一面道:“用不着这么多金子。” 上官无忌道:“我只怕不足,给你大老板添麻烦,若是有剩余,大老板就留下,当做是他们的酒钱。” 董仁道:“这个……” 上官无忌道:“大老板看来也是个爽快人,怎么做起事来是如些婆妈。” 董仁笑道:“上官大侠如此说话,我倒是不便多言了。” 上官无忌道:“一切拜托,我们也不再说什么多谢了。” 董仁连声道:“言重言重。”接一拍胸口,又道:“总之一切包在我身上。” 上官无忌一拍他的肩膀,道:“这件事了断之后,我们再来你这间酒家,与你喝一痛快。” 董仁受宠若惊,竟然说不出话来。 上官无忌也不再多跟他说什么,回对沈胜衣道:“沈兄,我们就现在起程如何?” 沈胜衣道:“夜长梦多,尽快起程的好。” 上官无忌一声:“走!”大踏步疾走了出去。 沈胜衣亦启举步。 董仁一直送出门外,一面得色,能够结识这两人,他实在高兴得很。 马仍然在门外,上官无忌纵身上马,喝叱一声,策马疾奔了出去。 沈胜衣一骑差不多同时奔出。 这时候,夜色更深浓。 马快如箭,迅速消逝在深浓的夜色中。 蹄声也迅速消逝。 晓风急吹,残月未落。 杨柳岸。 沈胜衣上官无忌两骑披星戴月,奔驰在柳堤上。 风吹衣裾,猝然有声,上官无忌一马当先,不停的催策。 柳岸尽头,就是他的家所在,越接近家,反而就越紧张。 沈胜衣明白上官无忌的心情,策马紧迫在他的身后。 一路上他们很少说话,上官无忌只顾赶路,沈胜衣也没有什么话要说。 柳堤虽然长,终于直尽,遥见一座大庄院,碧瓦高墙,两只石狮分踞左右,气势迫人。 这时候,旭日已从东天升起,阳光正射在庄院的大门上。 在阳光照射之下,那座庄院更显得辉煌。 上官无忌策马不停,忽然道:“到了。” 沈胜衣应声道:“好大一幢庄院!” 上官无忌道:“三十年前我那位岳丈大人建的,很有气派是不是?” 沈胜衣道:“哦?” 上官无忌道:“这也就是我的家,我是入赘杜家的。” 沈胜衣道:“是么?” 上官无忌大笑道:“你以为我有这个本领,弄出这么大的一幢庄院来?”听他的笑声,却是那么的苍凉。 沈胜衣笑笑,道:“我们江湖人,要这么大幢庄院也没有用。” 上官无忌道:“这个倒也是。” 一顿转又道:“我那位岳丈大人,三十年前却已名满江湖,现已退出江湖,当时他的朋友都认为,好像他名气那么大的英雄,没有这样的一幢庄院,似乎就不大像样。” 沈胜衣道:“也许是的。” 上官无忌大笑道:“沈兄这句话我可听不懂。” 沈胜衣道:“每一个人都有每一个人的喜恶,你那岳丈大人若是不喜欢弄间这样的庄院,别人也强迫不来。” 上官无忌道:“有道理。” 说话间,两骑已奔至门前。 滴水飞檐下一块横匾,上面四个金漆大字,写的正就是“中原无敌”。 上官无忌目光一抬,道:“这块横匾据说是武林盟送出来的,当时武林盟中没有人反对,全都公认我那位岳丈大人的武功无敌中原。” 语声落处,一骑已冲上石阶,夺门而入。 一声喝叱即时门内响起:“那一个斗胆飞马闯进来!” 喝叱声中,匹练一道剑光凌空飞至! 上官无忌目光锐利,出手更是迅速,一翻腕,一弹指。 “叮”一声,那一指正弹在剑尖三寸之处,剑被弹开,那个人惊呼堕地! 上官无忌目光一落,历叱道:“小畜牲,人也未看清楚就下此杀手,就不怕杀错好人。” 那个持剑凌空飞击的人,身形这时候亦已着地,是一个锦衣少年,十七八岁年纪,长身玉立。 他身形着地,握剑方待再刺出,听得叱喝,当场——呆,亦看清楚来人是准,脱口道:“爹!是你回来了?”语声却仍然非常倨傲。 上官无忌若无其事,一面将坐骑勒转,一面道:“沈兄,这是犬子上官雄。” 沈胜衣尚未答话,那个上官雄已冷笑道:“虎父又焉有犬子。” 沈胜衣一笑,道:“这也是。” 上官无忌却叱道:“在这位沈叔叔面前,你却是连小狗也不如。” 上官雄盯着沈胜衣,道:“你这位沈叔叔又是什么东西?” 上官无忌怒叱道:“胡闹!滚开去!” 上官雄非独不滚,反而道:“好威风,一会见到了娘亲,倒要跟她说一说。” 沈胜衣听在耳里,不由叹了一口气,上官无忌虽然没有说,他亦已看出,这个上官雄是一个被母亲宠坏了的孩子。 上官无忌显然已生气,却没有发作,瞪着上官雄一会,呈了一口气,回对沈胜衣,道:“沈兄,请!”催马向对门那边大堂走去。 入门是一个很大的练武场,正有几个仆人在打扫,这时候都已停下,纷纷迎上来。 上官无忌并没有招呼他们,自顾策马向前行。 沈胜衣一振疆绳,跟了上去,那知道前秆不过半丈,上官雄已一偏身,拦住了他的去路。 上官无忌立时察觉,勒住绳,回头喝道:“你又在干什么?” 上官雄头也不回,道:“没什么,只是要看看这位沈叔叔如何本领,怎么我在他的面前连小狗也不如?” 沈胜衣苦笑。 上官无忌立时一声轻叱,道:“你可知道这位沈叔叔是什么人?” 上官雄冷笑道:“他虽然也姓沈,总不成就是那个名震江湖的沈胜衣。” 上官无忌沉声道:“在你面前的这位沈叔叔,正就是名震江湖的沈胜衣!” 上官雄一怔,“哦”的一声,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沈胜衣几遍,问道:“你就是那个沈胜衣?” 沈胜衣道:“以我所知,到目前为止,叫做沈胜衣的仍然就只得一个。” 上官雄又打量沈胜衣一遍,忽然道:“不像。” 沈胜衣奇怪道:“不像什么?” 上官雄道:“装束相似,相貌可没有说中的那个沈胜衣威风。” 沈胜衣淡然一笑。 上官雄接道:“不过我那位父亲大人既然说是。大概总也错不了。”一顿接问道:“听说你已很有名?” 上官无忌截道:“沈叔叔江湖人称第一,他没有名又谁有名?” 上官雄抚掌大笑,道:“这就好极了。” 上官无忌叱道,“你又在的什么主意?” 上官雄道:“他既然如此有名,我若是将他打败,岂非就更有名了。” 上官无忌一怔,大笑道:“就凭你那几下子也敢出此狂言?” 上官雄面色一沉,回头道:“你是我的父亲,所以我一向都没有尽全力与你一战,但你若是以为我就只得那几下子,可就错了。” 上官无忌没有理会他,目注沈胜衣,道:“沈兄,你就替我教训这个小畜生一顿,好教他知道天高地厚!” 沈胜衣道:“上官兄,这个……” 上官无忌道:“你就是将他打伤,我也绝不会怪你,好像这种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娃娃,不给他一点教训,以后不出江湖行走倒还罢了,否则只怕没有命再回来。” 沈胜衣道:“嗯。” 上官无忌接道:“所以兄弟你今日教训他一次,等于教他一命,我非独怪不得你,还要谢你。” 沈胜衣道:“上官兄言重了。” 上官雄即时道:“姓沈的,你都听到了,我这个老头子要你教训我一顿,你怎样意思?” 沈胜衣看着他,缓缓道:“不反对。” 上官雄一抖剑,道:“好,你下来!” 沈胜衣应声滚鞍下马。 上官雄道:“看你下马的姿势,你的身手也不见得怎样灵活。” 沈胜衣道:“下马也要如此讲究?” 上官雄道:“我若是乘你下马之际突然出手,看你只怕闪避不了。” 沈胜衣淡然一笑道:“可惜你不像是这种人。” 上官雄傲然应道:“中原无敌门下,又岂有这样的小人。” 沈胜衣道:“不错。” 上官无忌那边亦“刷”地翻身下马,一挥手,自有仆人将两匹马牵走。 他目注沈胜衣,接道:“沈兄你手下也不必留情。” 沈胜衣尚未接话,上官雄已自冷笑道:“天下居然有这样的父亲,叫别人狠狠的揍自己的儿子,我若是外人,真还以为上官雄并不是你的儿子。” 上官无忌脸一沉,道:“住口!” 上官雄道:“住口容易,一会儿要我住手可就没有这么容易了。” 上官无忌冷笑道:“我倒要看你这些日子以来,武功练成怎样子!” 上官雄道:“你看好了!”霍地转向沈胜衣,道:“姓沈的,我们到练武场正中去。” 他不待沈胜衣回答,身形倒纵,掠出两丈,再一纵,落在练武场的正中。 上官无忌看在眼内,摇头道:“我若是现在出手,他就有十条命,也死定了。” 沈胜衣道:“这样倒纵,在敌人面前的确危险得很。” 上官无忌沉声道:“可叹他们的母亲,从来不让我好好的指点他们。” 沈胜衣道:“他的姿势,变化虽然很好看,很灵活,但并不实用。” 上官无忌道:“他们若练到他们的母亲那个阶段,就是卖弄一下,也不要紧,可惜,他们的武功连他们的母亲三成也不及。” 沈胜衣道:“嫂夫人应该看出来。” 上官无忌道:“可惜溺爱过甚,也不肯让他们太辛苦。” 沈胜衣道:“也许嫂夫人根本就无意让他们在江湖上行走。” “也许是的。”上官无忌微叹,“慈母多败儿,这句话不无道理。” 沈胜衣无言。 上官雄那边经已等得不耐,大呼道:“你们还在谈什么!” 沈胜衣目注上官无忌,道“小弟出手了!” 上官无忌道:“请!” 沈胜衣微一含首,身形陡一动! 上官雄那边又大呼:“姓沈的,你还不给我滚过来!” 语声未落,眼前人影一闪,沈胜衣已立在他面前三尺处。 上官雄连沈胜衣如何来竟也看不清楚,心头不禁一凛! 一—这个姓沈的好快的身法! 他心中这样想,口里却道:“雕虫小技.少在我面前来卖弄!” 沈胜衣淡然一笑,也不回答他。 上官雄目光一寒,接道:“听说你长于剑术,左手一剑,罕有敌手。” 沈胜衣道:“我不错习惯是奔手用剑。” 上官雄道:“人人都用右手,你偏用左手,是标奇立异还是怎样?” 沈胜衣问道:“这也有问题?” 上官雄道:“没有,你就是用脚来使剑,我也不管”一顿断喝:“拔你的剑!” 沈胜衣无言将剑拔出来,用他的左手,动作虽然并不快,却是难言的纯熟。 上官雄只留意沈胜衣拔剑的快慢,冷笑道:“你这只威震天下的左手,拔起剑来也不见得怎样地迅速。” 上官无忌那边替沈胜衣应道:“需要的时候,自然会迅速起来。” 上官雄道:“我出鞘利剑之前,这样拔剑,无纤自讨灭亡。” 上官无忌忽然大笑,道:“我一直看不出你有何了不起,现在才发觉你原来也有一套本领鲜有人能够比得上。” 上官雄道:“判断的准确?” 上官无忌道:“是大言不惭!” 上官雄脸一红,道:“胜负未分,焉知是他死?是我亡?” 上官无忌笑脸一敛,道:“若是剑分生死,你现在已死了十次。” 上官雄冷笑,不理会上官无忌,盯着沈胜衣,道:“出剑!” 沈胜衣道:“先请!” 上官雄也不客气,大喝一声:“看剑!”一剑三式,疾刺了过去。 沈胜衣身形不动,剑一挑,“叮叮叮”三声,将刺来的三剑震开! 上官雄身形飞闪,左刺眶剑,右刺剑,踏中宫,再一剑刺向沈胜衣的胸瞠。 左七右八十五剑全是虚招,只有当中一剑才是实招,沈胜衣竟然全都看得出来,前十五剑视若无睹,完全不接,一直到上官雄第十六剑向自己胸瞠刺到,左手剑才一动! 迅速已极的一动,上官雄那支剑才刺到一半,“叮”一声,已然被沈胜衣一剑截下来。 沈胜衣即时道:“得罪!”剑一挑,叮叮叮三声,又接下上官雄刺来的三剑,身形一长,左手剑接一引,剑风呼啸,向上官雄反刺七剑。 上官雄接三剑,闪三剑,后三剑便已接不下,一连倒退了三步,沈胜衣剑势不绝,一引一沉,搭在上官雄剑上。 上官雄居然也不慢,大喝一声:“脱手!”剑毒蛇一样翻绞。 “铮铮铮”双剑发出一连串异响,相缠在一起,“飕”的一声,一剑激飞半空! 脱手的是上官雄的剑。 沈胜衣手中也已无剑,却只是已经入鞘! 上官雄怔在那里,面色一阵青,一阵白。 剑半空一折落下,“夺”地插在上官雄脚前一尺之处。 上官无忌即时道:“还不将剑收起来,呆在那里干什么?” 上官雄一顿足,伸手拔剑,一双眼狠狠的盯着沈胜衣,道:“姓沈的,少爷只是一时不小心,你也别得意!” 沈胜衣淡然一笑,道:“小兄弟,在腕力方面下些苦功。” 上官雄冷笑道:“废话——” “住口!”上官无忌一声断喝,“人家一心指点你武功,你竟不知好歹,快上前多谢沈叔叔。” 上官雄非独没有上前,反而道:“爹,你就是懂得叫别人欺负自己的儿子。” “雄儿,是谁欺负你了?”一个声音突然传来。 上官雄闻声喜形于色,大呼道:“娘,你快来这儿!” “这就来了。”一个中年美妇应声凌空掠至。 她年纪已有五十,但风韵犹存,只是身材已有些臃肿,却仍然不失灵活。 上官无忌只听这语声,双眉已皱起来,嘟喃着道:“倒真巧。” 上官雄立即迎前,手指沈胜衣,道:“娘,你替我教训这个姓沈的小子。” 中年美妇目光落在沈胜衣面上,道:“你是谁?为什么欺负我的孩子?” 沈胜衣尚未答话,上官无忌已上前,道;“娘子,这位是我的朋友……” 中年美妇正是中原九娘子,一瞪上官无忌冷笑道:“你在外面怎样我不管,怎么带人来欺负雄儿?” 上官无忌叹息道:“娘子,你有所不知,雄儿他目中无人……” 杜九娘又是一声冷笑,道:“这有什么不好!男子汉,大丈夫本就该睥睨天下,你难道要他在别人面前抬头不起?” 上官无忌道:“有谁不想自己的儿子出人头地,但好像雄儿,武功尚未练好便这洋目空一切,若是在江湖上行走,就是有十条命也不管用的。” 杜九娘道:“我绝不会让他在江湖上行走,这一身武功,在这里已经足够的了。” 上官无忌怔住。 杜九娘接道:“再说武功是需要时间的,雄儿若是到你这个年纪,焉知他武功不在你之上。” 她冷笑一声,又道:“你的武功也不见得怎样好。” 上官无忌闭上嘴巴。 杜九娘目光又落在沈胜衣面上,道:“雄儿,拿剑来!” 上官雄大喜,立即将手中剑送上,一面道:“娘,你一定要替孩儿出这口气,最好就将他握剑的手斩下,叫他这一辈子也用不得剑。” 杜九娘道:“这个娘自有分寸,你退下!” 上官雄急忙退下。 杜九娘剑指沈胜衣,道:“孩子不好,做母亲的也有责任,你既然教训我孩子,也得将孩子的母亲教训一下。” 沈胜衣苦笑,道:“嫂夫人……” 杜九娘道:“我说的是不是很有道理?” 沈胜衣尚未回答,上官无忌已接道:“有道理极了。”转对沈胜衣道:“她既这样说,兄弟你又何必客气?” 杜九娘冷笑,道:“你就是只懂得帮助外人来欺负家人。” 上官无忌道:“话不是我说的。” 杜九娘闷哼,目注沈胜衣,道:“你可以不出手的。” 沈胜衣道:“这个最好。” 杜九娘还有说话,道:“只要你在我的儿子前叩头赔罪!” 上官无忌喝道:“胡闹!” 杜九娘冷叱道:“这里没有你说话的地方。” 上官无忌听若罔闻,转对沈胜衣道:“兄弟,你准备怎样做就怎样做。” 杜九娘冷接道:“你待怎样?” 沈胜衣道:“看来,还是出手的好。” 杜九娘道:“拔剑!” 沈胜衣左手再将剑拔出来。 杜九娘只等沈胜衣拔剑在手,一声叱喝:“看剑!”一剑疾刺向前! 剑刺出只是一剑,但刺到一半,一剑已化成七剑,分袭沈胜衣七处要害,那一份迅速,竟有如七支剑同一时刺出。 沈胜衣一看剑势,道:“好!”左手绝不慢,“叮叮叮叮”接住了刺来七剑,反刺七剑! 杜九娘实在想不到沈胜衣出手如此迅速,握剑手腕险些儿着了一剑,她身材虽然臃肿,对身形并无多大影响,闪三剑,接四剑,轻叱一声,一剑知锋,震出无数光影,迎头罩落。 沈胜衣左半边身子往前一欺,左手剑飞舞,竟将来剑完全接下! 一时间叮叮之声不绝于耳。 杜九娘“咦”一声,道:“好快的剑!”一句话才四个字,她身形已经七变。 一变十三剑,七变九十一剑,比方才的出手又快了很多。 沈胜衣竟又接下。 杜九娘怒极反笑,道:“好,我就跟你拼一个明白,看的剑快!” 语声甫落,剑势开展,狂风骤雨一样,飞刺急斩向沈胜衣! 她的身形同时移动,跳跃腾挪,二百七十一剑刺过,人已绕着沈胜衣疾转了三圈。 沈胜衣的身形亦终于开展,剑随身动,一点点寒芒环身飞闪! 杜九娘转了三圈,他亦转了三圈,始终面对杜九娘,以剑拒剑,只守不攻! “叮叮”剑击声更紧密。 上官雄看在眼内,不由变了面色,他虽然看不出其中变化的巧妙,却看出若是换转自己,任何一个的剑势,都不是他所能够应付。 上官无忌也看得出神,凭他的武功风识,当然看得出其中奥妙。也看出杜九娘剑势虽然迅速,比沈胜衣仍差一筹,他的嘴巴忽然露出了一丝笑容,道:“九娘,你还是退下的好。” 杜九娘面色铁青,应声喝叱道:“闭上你的嘴巴!”剑势并未停,绕着沈胜衣一转,刺出七十八剑! 沈胜衣神态沉着,出手更稳定,从容将杜九娘的剑接下。 杜九娘面色一变再变,身形暴退,陡然又飞回,人剑凌空,剑光飞虹一样射向沈胜衣的咽喉! 沈胜衣剑眉一蹙,右手一按剑柄,左手振剑疾迎了上去。 “叮”一声双剑疾击,杜九娘身形凌空未下,剑九变! 沈胜衣不变应万变,左手剑仿如一柱擎天,迎向刺来之剑。 “叮叮叮”之声又起,杜九娘九变十八剑,尽皆被封住,身形凌空一翻再翻,着地,距离沈胜衣经已三丈,喝叱一声,箭一样又射回! 她额上青筋怒突,剑嗡然震出寒人的冷芒,飞斩沈胜衣! 沈胜衣这一次竟然不闪避,左手剑甚至“叮”的入鞘。 他难道竟然准备空手接此一剑?” ——若是如此,这一次你便死定了。 上官雄心中冷笑,他已经看出杜九娘这一剑的威力,绝不相信沈胜衣空手接得下这一剑。 也就在这个时候,“飕”一声破空声响,又一道剑光飞来,这一道剑光的辉煌,尤在杜九娘那一剑之上。 这一剑的对象却非沈胜衣,而竟是杜九娘的剑! 是谁?上官无忌? 上官无忌负手站在原地,剑未出鞘。 “叮”一声,剑光飞击在杜九娘那支剑的剑身上之上,火星闪处,杜九娘那支剑齐中两断! 一条人影随即落在杜九娘与沈胜衣之间。 杜九娘剑两断,人亦被震得凌空跌下来,她的身形立即稳定,杏眼圆睁,看似便要发作,但始终都没有。 因为她已经看清楚来人。 那是一个灰衣人,年纪已在六旬之外,白发白须飞舞在风中。 他双目如电,三尺剑握在右手之中,一翻,亦有如电光一样。 剑铮的入鞘,灰衣老人按剑四顾道:“谁还要动手?” 没有人回答。 灰衣老人忽然一笑,道:“很好。” 杜九娘即时呼道:“爹——” 她就是不这样叫,沈胜衣也已知道这个灰衣老人是什么人。 他就是冷眼瞥见这个老人凌空御剑飞来,才收剑不动。 杜九娘的剑术,的内功如何,这时候他亦已心中有数,能够凌空一剑将杜九娘手中剑击断的,除了“中原无敌”杜乐天,又还有谁人?” 对于杜乐天,他闻名已久,今日却是第一次见到,前辈风采,在他的感觉,果然非凡。杜乐天不怒而威,但一笑之下,却令人有慈祥的感觉。 他听得杜九娘的呼唤,笑容便消逝,道:“九娘,你是问我何以将你的剑击断?” 杜九娘道:“是为什么?” 杜乐天叹了一口气,道:“你五岁起跟我练剑,到今日虽然限于天资,未能传我衣钵,但却不是完全没有经验,凭你的经验,应该看出对方有意让你,兀自瞎缠,不怕教人笑话!” 杜九娘一脸不相信之色,道:“爹你可别……” 杜乐天闷哼一声道:“连爹的判断你也怀疑?” 杜九娘道:“事实……” 杜乐天截道:“事实你的剑术根本就比不上对方,你却是瞎缠下去,不断你的剑,也不知瞎缠到什么时候。” 杜九娘冷笑,道:“我与他素未谋面,为什么他要让我?” 杜乐天道:“那是看在无忌面上,在无忌之前,总不成将你剁翻地上。” 杜九娘仍在冷笑,上官雄一旁忙道:“外公,这个人——” 杜乐天一声断喝:“住口!少在我面前搬弄是非,你母亲纵容你,我可不纵容你,给我站开,这儿那有你说话的地方!” 上官雄噤若寒蝉,忙退到杜九娘的身旁,对于这个外祖父,他显然畏惧得很。 杜九娘忙道:“爹,雄儿他年纪还轻……” 杜乐天摇头,道:“已经不轻了,再纵容下去,等于害了他。” 杜九娘道:“可是……” 杜乐天又截道:“你也给我站过一旁,少作说话。” 杜九娘尚要说话,杜乐天如电目光已经射至,道:“退下——” 语声低沉,透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威严,压力。 杜九娘只有退下。 杜乐天目光落在沈胜衣的身上,打量了一遍,转向上官无忌道:“这是你的朋友?” 上官无忌道:“是——” 杜乐天挥手阻住,目光转回沈胜衣那边,上上下的又打量了沈胜衣两遍,道:“不错!” 沈胜衣把拳一揖,道:“老前辈想必就是‘中原无敌’……” 杜乐天截道:“中原无敌是江湖朋友抬举,凭老夫那几下三脚猫的本领,如何能够无敌中原?” 沈胜衣道:“前辈言重……” 杜乐天道:“方才我老远看见你运剑如飞,可真灵活。” 沈胜衣道:“雕虫小计,难入名家法眼……” 杜乐天道:“难得如此谦虚——若是你那是雕虫小技,我那个女儿的,就是小孩子的玩意的了。” 沈胜衣方待说什么,杜乐天说话已接上,问道:“你是左手用剑?” 沈胜衣道:“也不一定,只在左手比右手的确快一些。” 杜乐天道:“中原武林用左手剑的人虽然不少,但练到你这个地步的,相信也不多。” 一顿又接道:“前辈英雄,得数‘一怒杀龙手’——祖惊虹!” 沈胜衣道:“祖老前辈雷霆十七击,的确是难有敌手。” 杜乐天道:“据说却有一个年轻人与他战成平手——年轻人,你姓甚?” 上官无忌替沈胜衣回答道:“他姓沈——” “姓沈?”杜乐天目光一亮。“莫非你就是与祖惊虹战成平手的那个年轻人——沈胜衣?” 上官无忌又替沈胜衣回答:“他就是沈胜衣。” 杜乐天“哦”的一声,大笑道:“那就不足为怪了,好,英雄出少年。” 沈胜衣欠身,道:“尚要请老前辈不吝加予指点。” 杜乐天哈哈大笑,道:“以你今日的声名,尚且如此谦虚有礼,难得,难得——” 杜九娘那边却张大了嘴巴,脱口道:“你就是那个一剑横扫江湖的沈胜衣?” 沈胜衣道:“嫂夫人,方才失礼之处,尚祈恕罪。” 杜九娘闷哼一声。 杜乐天笑道:“小兄弟,你也莫要跟小女一般见识。” 沈胜衣尚未答话,杜乐天又道:“我听说过不少有关你的事,早就有意一见你这个年少英雄,可惜无意江湖,要请你到来却又没有一个适当的原因。” 沈胜衣道:“老前辈只要说一声,晚辈定必到来请领教益。” 杜乐天笑道:“你是否也有意找我一较高下?” 沈胜衣道:“不敢。” 杜乐天道:“你敢的,只是因为我退出江湖多年,所以你没有找上我——江湖上的朋友,现在也许已忘记有我杜乐天这个人。” 沈胜衣摇头道:“晚辈不时仍然听人提及,都说老前辈剑术出神入化,打遍中原无敌手。” 杜乐天道:“你居然不动心。” 沈胜衣道:“不瞒前辈,确曾经有此心。” 杜乐天道:“无忌当年与你一样,你们年轻人的心情,我是很明白的——因为,我也曾经年轻过。” 沈胜衣道:“晚辈——” 杜乐天笑截道:“幸好你没有来找我,否则我那来第二个女儿许配与你。” 沈胜衣一笑,道:“晚辈有些念之际,人远在塞外,到由塞外回来,却已无此争雄之心。” 杜乐天道:“因为当时你已经很有名?” 沈胜衣道:“不是。” “那是因何缘故?” “晚辈也许忽然看透了名利得失,对于个人的胜负,已然不再感兴趣。” “你还很年轻,”杜乐天奇怪地道:“年轻人很少会有那种思想。” “总会有例外的。” 杜乐天捋须道:“你当然有你的原因、苦衷,不过这些事已成过去,也不必管它。” 沈胜衣一笑无语。 杜乐天转问上官无忌:“你什么时候认识小沈的,怎么一直都没有听你提及?” 上官无忌道:“我认识沈兄还是这两天的事。” 杜乐天道:“你们怎会认识的?不是两剑争锋,不打不相识吧?” “不是。”上官无忌道:“我认识沈兄完全是因为楚碧桐的关系。” 杜乐天道:“楚碧桐?哪一个楚碧桐?” 上官无忌道:“还有哪一个?” 杜乐天一场眉,道:“你说那个贼子,是怎么一回事?” 上官无忌道:“楚碧恫杀了柳东城一家,只走脱了柳东城的儿子柳伯威。” 杜乐天顿足道:“心狠手辣,此人该死!” 上官无忌接道:“柳伯威自问不是楚碧桐的对手,所以散发武林贴,邀请武林中人助他讨一个公道。” “哦,武林贴?”杜乐天道:“大概还少不了你一份。” 上官无忌道:“少不了。” 杜乐天抚掌大笑,道:??这才是我的女婿!” 上官无忌道:“小婿接到武林贴,不敢怠慢,昼夜闯进楚家庄,却险些儿中了楚碧桐的暗算,幸好沈兄及时赶到来,助我一臂之力终将此人斩于剑下。” 杜乐天恍然大悟道:“你们原来是这样认识的。” 上官无忌道:“沈兄事了之后,原与我分道扬彪,那知道……” “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使你们二人又走在一起?” “楚碧桐知道武林帖的事情,早已请来了朋友助拳……” “他那种贼子也有朋友?” “最低限度有一个。” “谁?”杜乐天不由自主追问。 “壁虎!” 杜乐天诧异的道:“壁虎——这莫非是一个人的外号?” 上官无忌点头,道:“那是一个职业杀手,因为楚碧桐曾经救过他一命,所以他一接到通知,立即赶来,可惜仍然迟了一步,我们已杀楚碧桐离开了。” “那个壁虎不肯罢休?” “而且显然决意替楚碧桐复仇——柳伯威与六个朋友已遭他毒手,我们亦已受到他警告。” 杜乐天将须道:“楚碧桐居然有这种朋友,倒是有点令人意外。” 上官无忌道:“我只怕他迁怒其他人,所以急急赶回来。” 杜乐天道:“你是担心壁虎会迫来这里,杀与你有关系的人?” 上官无忌道:“此人作风,向来就是如此。” 杜乐天尚未答话,杜九娘已冷笑道:“这里可不是什么地方,要来就来,要去就去。” 杜乐天点头道:“九娘说得有道理,壁虎不来倒还罢了,否则教他来得去不得!” 他捋须笑接道:“谅那个壁虎也没这个胆量!” 上官无忌道:“岳丈大人与娘子,我当然可以放心,但雄儿他们,却未必应付得了壁虎的暗杀。” 杜乐天一怔,道:“这个倒也是。” 杜九娘冷笑道:“他若敢伤害我的孩子,我要他的命了。” 杜九娘怔了一下,瞪着上官无忌,道:“都是你这个匹夫惹来——” “住口!”杜乐天历声将杜九娘喝住,接道:“锄强扶弱,本就是我辈侠义中人的事情,何况又收到武林帖!” 杜九娘道:“他就不为孩子……” 杜乐天截道:“若是不为孩子设想,他又怎会急忙赶回来,还将沈胜衣请到这里。” 杜九娘闷哼不语。 杜乐天接道:“壁虎的武功我虽然不清楚,对于楚碧桐这个人倒也有耳闻,壁虎既然能能够成为楚碧桐的好朋友,武功可见得不会太差!” 上官无忌道;“从他杀人的手法看来,在剑术方面,这个壁虎显然也下过一番苦功。” 杜乐天道:“这个人也用剑?” 上官无忌道:“据说用的是一柄又长又狭的剑,柄上还连着一条铁练,飞剑杀人,可及三丈!” 杜乐天皱眉道:“这种剑不易用。” 上官无忌道:“这个人在杀手这一种行业之中,声誉也不低。” 杜乐天道:“话虽说明枪易挡,暗箭难防,但是凭你们两夫妇、沈胜衣与及我的武功,壁虎真还不容易得手,问题的确就在雄儿他们。” 上官无忌道:“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万一壁虎真的对他们采取行动,我们若是没有准备,实在难以兼颐。” 杜乐天道:“依你的意思,应该怎样?” 上官无忌道:“壁虎以我看暂时还不敢闯进庄院来,只要雄儿不走出庄外,再小心一点,大概还成问题,而我们则趁这个时候,将壁虎找出来,将他杀掉。” 杜乐天含首,道:“好,我们就这样。” 一顿转问沈胜衣,道:“小兄弟,以你看,这样做如何?” 沈胜衣道:“很好。” 杜乐天道:“那么我们就这样决定,小兄弟,你得多化一点心思。” 沈胜衣道:“前辈言重,晚辈一定尽力而为。” 杜乐天四顾一眼,大笑道:“壁虎若是知道了我们有这许多高手在准备侍候池,仍然胆敢闯进来,我也服他。” 上官无忌目光转落在上官雄面上,忽然道:“雄儿在这里,高儿去了什么地方?还有凤儿,芸儿?” 杜乐天笑问道:“你担心什么,难道壁虎这么快就采取行动?” 上官无忌道:“不见他们,小婿实难以心安。” 杜乐天道:“哦?” 上官无忌叹息道:“小婿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总觉得心情忐忑。” 杜乐天笑容一敛,道:“给你这一说,我也有些不大舒服了。” 他浓眉一皱,接道:“芸儿方才在书齐之内陪我下棋,之后我教了她两招剑法,着她在院子里自己练习,晚出手的时候,她仍在练习,相信不成问题。” 杜九娘道:“凤儿一直随着我,方才还在那边。”她方转过头去,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就向这边走了过来。 杜九娘目光及处道:“喏,那不就是凤儿了。” 语声甫落,那个女孩子已经走近,—面娇呼道:“娘,是不是找我?” 杜九娘道:“你以后跟在我身旁,不要擅自到处走动,尤其在外。” 那个女孩子正是上官凤,兄弟姐妹中排第三。 上官无忌即时介绍给沈胜衣,道:“这是我的三女儿上官凤,兄弟姐妹中最不听话的一个。” 上官凤连随嚷起来,道:“谁说的,就是今天,我不是老跟在娘左右。” 上官无忌笑接道:“我说漏了一句,只是我的说话她不听。” 沈胜衣尚未答话,上官凤已朝着他一眨眼睛,道:“方才我在那边听到了,你就是那个沈胜衣?” 上官无忌叱道:“放肆,叫沈叔叔!” 上官凤这一次倒是听话得很,转呼道:“沈叔叔。” 沈胜衣笑笑,方待说什么,上官凤已道:“我看你不过二十来岁,叫你叔叔,不是将你叫老了。” 上官无忌大笑道:“这倒是不错,凤儿,你就叫他沈大哥好了。” 上官凤立即呼道:“沈大哥!” 沈胜衣尚未回答,杜九娘已叱道:“什么大哥大叔的,你给我回来!” 上官风—怔,道:“娘……” 杜九娘截道:“你以后留在我身旁,没有我许可,不得擅离半步。” 上官凤叹了一口气,道:“好的。” 杜九娘再喝道:“过来!” 上官凤脚步举起又放下,娇笑道:“那个壁虎有什么可怕,沈大哥在这里,还不是手到拿来。” 杜九娘瞪首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上官凤接道:“沈大哥什么时候你有空,教我剑术好不好?” 沈胜衣道,“令尊的剑术万在我之上。” 上官凤道:“他却是没有你有名。” 沈胜衣道:“不好名而已,还有你外祖父……” 上官凤望了杜乐天一眼,一伸舌头,道:“外公那么严厉,我才不跟他练。” 杜乐天大笑,望着杜九娘,道:“这几个孩子快要给你宠坏了。” 杜九娘一声闷哼,上前一把将上官凤拉过身旁,却没有多说什么。 上官无忌淡然望了她一眼,道:“高儿又去了那里?” 杜九娘立时紧张起来,问上官雄道:“你大哥那里去了?” 上官雄道:“半个时辰之前,出了庄外。” 杜九娘追问,“干什么?” 上官雄道:“听说是到处走走。” 杜九娘道:“未见回来?” 上官雄点头,道:“那个壁虎相信不会这么快到来,而且,我们兄弟姐妹是什么模样他仍然未知道,娘其实不用担心。” 杜九娘道:“不见他,娘如何放心得下。”目光落在上官无忌的面上,道:“你这个一—” 杜乐天叱道:“还要废话,就不怕惹我生气。” 杜九娘顿足道:“高儿若是有什么不测……” 杜乐天又截道:“生死有命,高儿若该死,那也是天意。” 杜九娘又是一声闷哼,索性闭上了嘴巴。 杜乐天仰首接道:“天意是没有人能够抗拒的!” 语声突断,他霍地侧首望去庄门那边。 一个二十左右的锦衣年青人,即时从庄门外飞进来! 他双脚离地,身形腾空,却绝不像在施展轻功,真的像在飞。 可是,人又怎会飞? 锦衣年青人面色苍白,有如死鱼肉一样,他的右手紧握着一却剑,剑却反刺入他自己的胸膛,几乎直没及柄。 他的一双眼睁大,充满了恐惧,也充满了痛苦,却一声不发。 第四章 第一次暗杀 一飞丈八,他直仆向地上。 骨碎之声,即时响起,他整张脸都撞在地面上。 这刹那之间,杜乐天已看清楚了那个年青人,非独杜乐天看清楚,杜九娘上官无忌都看清楚了。 沈胜衣亦没有例外,他却不认识那个年青人,但是他立即就知道那是谁。 杜九娘突然脱口一声:“高儿!”一张脸同时惨白。 上官无忌面色亦变,身形暴起,疾掠了过来,他快,杜乐天更快。 他尚未跃到,杜乐天身形已经落在那个年青人的身旁,一把将那个年青人扶起来,一接触那个年青人的肌夫,他的面色亦变了。 上官无忌忙问道:“高儿怎样了?” 那个年青人正是他的大儿子上官高。 杜乐天摇头,沉声道:“一剑穿心,已气绝多时!” 杜九娘这时候亦已掠至,哀呼道;“高儿!”伸手将那个上官高抱住。 上官高真的经已气绝多时,手足都冰冷。 上官雄急步走了过来,奇怪道:“娘,大哥为什么自杀?” 杜乐天叱道:“胡说!高儿是被人折断手臂,将剑反刺入胸膛。” 上官雄吃惊的道:“是谁下的毒手?” 上官无忌一字一字的道:“壁虎!” 杜乐天道:“何以见得?” 上官无忌道:“看高儿的左手。” 众人的目光一齐落下,只见上官高左手握拳,握得却并不怎样紧,指缝间有一条细小的,灰白色的尾巴伸出来,不停的在抖动! 杜九娘吃惊的道:“那是什么东西?” 上官无忌不答,探手扳开了上官高握着的左手五指,一条大壁虎立时从中爬出来。 杜九娘虽然武功高强,这下子仍然忍不住一声惊呼,道:“壁虎!” 上官无忌道;“这是壁虎的杀人习惯,在死者的手中放一只壁虎,让别人知道人是他杀的。” 杜乐天须发皆颤,右足落处,那只方从上官高身上爬下韵壁虎,立时被他跺碎。 他只手握拳,沉声道:“好一个壁虎,若是让我碰上了,必教你粉身碎骨。” 杜九娘这时侯才回复常态,悲从中来,眼泪不觉就滴下。她到底是一个女人。 任何个母亲眼看自己的儿子横死在自己面前,都难免悲哀,伤心流泪。 上官无忌面色铁青,道:“想不到他这么快就来了,而且……” 杜乐天道:“知道高儿就是你的儿子。” 上官无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我与他,势不两立!” 杜九娘霍地回头,冷笑道:“你就是懂得说话,你若有本领,壁虎早就死掉了,那还留得到现在?” 上官无忌道:“娘子……” 杜九娘历声道:“你还我一个儿子!” 上官无忌道:“我是孩子父亲,一样痛心的。” 杜九娘道:“你痛心,你恨不得他们全都死去!” 上官无忌道:“我怎会这样?” 杜九娘冷笑,道:“问你自己的良心。” 上官无忌道:“我若是不担心他们,不爱惜他们,也不会马不停蹄赶回,他们难道不是我的孩子!” 杜九娘一呆,别过头去,眼泪如珠串落下。 上官无忌走上一步,拉着杜九娘的肩膀,道:“人都死了,伤心又有何用,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小心保获雄儿他们,一面将壁虎那厮找出来。” 杜九娘咬牙切齿的道:“好,你给我将壁虎找出来。” 她连随抱起上官高的尸体。 上官无忌方待接过,杜九娘却喝道;“走开!” 杜乐天挥手道:“无忌,你不要管她,我们夫庄外一看。” 上官无忌道:“好!”身形立展,杜乐天接顾沈胜衣,道:“沈兄弟,你也帮帮忙。” 沈胜衣应声:“前辈言重!”身形亦展开,紧迫在上官无忌身后。 上官无忌那眨眼之间,已掠至庄门之前。 沈胜衣后面突然一声:“小心!” 语声未已,匹练也似的一道寒光,已然迎面飞射向上官无忌。 上官无忌人在半空,新力未生,旧力已尽,实在不容易闪开那一剑,但他耳听“小心”,已经小心。而且寒光迎面射来,又那有看不到的道理,沈胜衣一声小心之下,上官无忌的身形已又向上硬硬的拔起了两尺! “嗤”的一声,那道寒光从他脚下飞过,去势未绝,再射向跟着掠前来的杜乐天, 杜乐天轻叱一声,右手一探,拇食指一夹,已然将剑尖夹在拇食指之间。 他的身形同时停下,稳如泰山,那只右手亦是钢铁打成的一样,一动也都不动。 那支剑有如被钳子钳着,“嗡”然不住抖动.但杜乐天的拇食指去也是一动也都不动。 这指力何等惊人,这眼力又是何等尖锐,这判断又是何等准确! 沈胜衣一旁看得真切,轻喝一声:“好!” 杜乐天目光一落,道:“高儿练的是鸳鸯剑,这是高儿的两支佩剑之一,壁虎那厮是必仍然在门外。追!” 一声“追”,人如箭飞射,拇食指一松,剑飕的一转,剑柄转向下。 杜乐天握剑在手,身形更迅急! 上官无忌同时双臂后甩,身形借力一翻,再住上拔,掠上了滴水飞檐之上。 他目光如电,猛喝一声:“在那里!”人从飞檐上射出,向庄外射去。 沈胜衣几乎同时夺门而出急问道:“在何方?” 上官无忌身形落地,手指庄前路左一个杂木林子,身形同时掠了过去。 沈胜衣紧追在后,亦如箭射。 村乐天如天马行空,迅速追及两人。 上官无忌喝叱一声,长剑出鞘,人剑直冲入树林之内。 沈胜衣只防有失,拔剑紧获在一旁,杜乐天暴喝声中,长剑一挥,挡在他面前一株树木立即断下,他人剑当中飞过。 “逢林莫入”这句老话,他们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以三人的武功,又还有什么地方他们有顾忌? 树林里雾气未散,走在其中,简直就像是走在蓬莱仙境一样。 旭日这时候已经东升,阳光斜从枝叶缝间射进林子之内,雾气在阳光中翻滚,使那些树木看来,仿佛不停在变动。 进树林约莫五丈的两株树木间,隐约站立着一个人。 那个人灰布蒙面,混身的衣衫亦是灰灰白白的,在雾气中看来就像是并不存在只是一团雾气所化成。 上官无忌在滴水飞檐上看得真切,一个人正就是向树林里窜进去。 他现在也正在追向同一个方向,所以他立即发现了那个蒙面人。 沈胜衣杜乐天也发觉了,两人立时左右散开,与上官无忌分成三个方向迫前。 上官无忌剑握紧,手背上青筋毕露,蓄势待发。 杜乐天亦有如上弦之箭,随时都可以射向敌人。 沈胜衣左手剑横获胸前,人剑亦已呼之欲出。 那个人却仿佛不知道他们三人迫近来,正向着他们,一动也都不一动。 他难道本领犹在三人之上,已准备随时与三人一战? 壁虎有这种本领?有这个胆量? 然而那个人的装束却事实与壁虎一样。 沈胜衣上官无忌在不醉无归小酒家之中,已听过那个老板描述壁虎的模洋,心中有数,杜乐天却不知道,身形移动间,忽然问道:“那是否壁虎?” 上官无忌应声道:“装束与传说一样。” 杜乐天道:“除了他,相信也没有第二个的了,这小子好大的胆子!” 上官无忌道:“看来他像不将我们放在眼内。” “看来就是了!”杜乐天一声冷笑,手中剑一抖,“刷”一声,挡在他前面一条横枝立即断下。 那个人仍然无动于中。 他的面部甚至连目光也不见,难道竟是连眼睛都闭上? 沈胜衣看在眼内。心中实在有些奇怪,他的鼻子忽然皱起来。 ’ 也就在这个时候,杜乐天霹雳一声暴喝:“壁虎!” 那个人置若罔闻,一些反应也没有。 杜乐天心中有气,冷笑声中,举步走前去。 每一步跨出恰好是一尺七寸,就像量出来一样。 沈胜衣即时一步横移,道:“老前辈,这个人大有问题。” 杜乐天停步,道:“有什么问题,这个小子我可也不放在眼内。” 沈胜衣道:“他若是有本领与我们三人一战,根本就不用鬼鬼崇崇。” 杜乐天道:“可是他现在去斗胆面对我们。” 沈胜衣道:“其中必然有诈。” 上官无忌道:“这个只怕并不是壁虎本人。” 杜乐天道;“那又是甚么人?” 上官无忌道;“只怕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杜乐天道:“哦?” 说话间,那个人仍然毫无反应。 杜乐天目光一转,大笑道;“就算他什么阴谋诡汁,我也不在乎!” 笑语声中,又再举步跨前。 一步才跨出,沈胜衣突然蝎道:“不可!”语声急历,接喝道:“退——” 杜乐天一怔,道:“什么事?” 上官无忌亦奇怪的望着沈胜衣,也就在那刹那,杜乐天亦似已有所发觉,道:“无忌,退!” 上官无忌道:“什……” 沈胜衣道:“火药!”语声落处,身形倒飞了出去。 杜乐天同时暴退,上官无忌“火药”二字入耳,身形亦倒飞。 霹雳一声,即时暴响,火光闪处,那个“壁虎”的身子四分五裂,飞射了开去,竟然是一个稻草人! 稻草飞舞,烟硝四起,树林中烟雾未散,这时候更加迷蒙。 一团火焰旋即在那个稻草人方才所在的地方燃烧起来。 方圆两丈的树木尽皆断折。 沈胜衣三人身形先后落下,看在眼内,齐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他们若是走近去,细看那个稻草人,此刻只怕就得粉身碎骨,就是在方才的地方亦难免被火药炸伤。 “好一个壁虎!”杜乐天双拳紧握,面色铁青。 上官无忌吁了一口气,道:“想不到那厮竟然施展出这种手段。”转对沈胜衣,接道:“若不是沈兄,小弟少不免得给火药炸伤。” 杜乐天目光亦转了过来,道:“沈老弟果然名不虚传。” 沈胜衣道:“若不是心已乱,老前辈与上官兄想必会先我嗅到火药气味的。” 。 杜乐天叹息道:“我的心的确有些乱,好像我们这种江湖人一旦退出江湖,只要日子稍为过得舒服一些,反应原就会变得迟钝很多。” 上官无忌道:“这里一直就没有这种事情发生过,这是第一次。” 杜乐天道:“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的了。” 他忽然大笑,接道:“日子过得太平静,未免就觉得有些枯燥,实在需要一些刺激了。” 上官无忌目注杜乐天,道:“小婿却不喜欢这样的刺激。” 杜乐天道:“这种刺激没有人喜欢的,但既然已发生,也没有办法,你现在别想其他,只管将个壁虎找出来,将他杀掉。” 上官无忌道:“无论是为了私仇抑或正义,这个人我都非杀他不可。” 杜乐天道:“却千万不要太紧张,方才沈老弟叫退,我也再叫退,你仍然心神恍惚,拿不定主意,这是很危险的,尤其是对着那么狡猾的一个敌人。” 上官无忌叹了一口气。 杜乐天接道:“我知道你很难过,但我的难过绝不在你之下——不过有一点你必须记着,只是难过是解决不了事情的。” 上官无忌无言点头。 杜乐天目光一转,道:“那必是关外霹雳堂秘制的火药,否则没有那么霸道。” 沈胜衣道:“关外霹雳堂的火药,除了自用之外,也有外卖,只是索价甚高。” 杜乐天道:“壁虎应该是付得起钱的——他做的,原就是一种很容易赚大钱的生意。” 沈胜衣道:“所以壁虎身上有霹雳堂的火药,并不是一件值得怀疑的事情。” 杜乐天道:“那个稻草人当然就是早就预备好的了——在杀高儿之前,一切他必是经已准备妥当,只等我们上当!” 上官无忌道:“也许他无意杀高儿在先,只是高儿不幸遇上他。” 杜乐天道:“方才你看见他掠进这林子之内?” 上官无忌点头道:“装束与那个稻草人完全一样。” 杜乐天道:“他来得倒也快,竟然抢在你们之前。” 上官无忌道:“在杀死柳伯威等人之后,相信他便已动身,向这儿赶来。” 杜乐天道:“他知道你住在那儿,杜家庄所在何处也并不奇怪,最奇怪的却是,他竟然认识高儿是你的儿子。” 上官无忌道:“这的确奇怪!” 杜乐天道:“这只有一种可能——壁虎与我们原就认识。” 上官无忌道:“哦?” 杜乐天道:“一般来说,职业杀手都是不会公开自己本来的身份的,否则人人都知道他是一个职业杀手,处处防备他,就很难做个成功的职业杀手了。” 沈胜衣沉吟道:“壁虎的真面目,一向都并没有加以掩饰。” 杜乐天道,“你可有见过他本人?” 沈胜衣道:“没有。” 杜乐天道:“那只是听说是传言? 沈胜衣没有否认。 杜乐天笑笑接道:“传言有时未必是事实。” 沈胜衣点头道:“有时是的。” 杜乐天目光再落在那个被炸得支离破碎的稻草人之上,道:“看来壁虎非独比你们早来,而且已经作好了安排。” 沈胜衣目光亦转了过去,道:“这无疑是—个很巧妙的计划。” 杜乐天道:“他若是不熟悉这附近的地形,相信是很难安排得这样巧妙。” 上官无忌点头,道:“即使他先我们到来,对这附近的环境若不熟悉,也没有用的。” 杜乐天道:“你想想,这附近或者你认识的朋友中,有没有一个好像壁虎那洋的人?” 上官无忌摇头道:“若是有印象,在到来这里之前,我已经与沈兄去找他的了。” 杜乐天忽然一声叹息,道:“那各人得随时小心了——那个人如此深藏不露,纵然他的武功比不上我们,也是很可怕的,说不定他是我们平日很熟悉的一个人,抽冷子一剑,我们三人倒还罢了,雄儿他们,一定闪避不开。” 上官无忌道:“那么我们现在该怎样?” 杜乐天纵目四顾道:“我们既然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也就只有等他再来了——他一定会再来的!” 上官无忌道:“不错,只不知什么时候而已。” 杜乐天仰眼望天,又说出了那句话: “生死有命——” 上官无忌道:“雄儿他们若是该死,无论我们如何努力也没有用,若是不该死,在壁虎第二次要下手的时候,我们一定可以先将他拿住。” 杜乐天点头道:“正是这个意思!”语声一顿,道:“先将火灭掉,省得再惹出祸来。” 他的身形立即扑前去,手中剑寒光一闪,一株树拦腰两断,他连随一掌击出,将那截断树震飞出去。 沈胜衣身形亦展,人与剑迅速射至,剑光过处,“刷”的一声,那堆火旁边,下半截已着火燃烧的一株树木立被斩断,他右掌接一托,将斩下来的那截树干托住,掷了出去。 上官无忌同时亦将旁边的两株树木斩下来,堆到一旁去。 火焰周围三丈,就这样被辟出了一片空地,火势是绝不会蔓延开去的了。 杜乐天仍然立在那团火焰之前,眼瞳中仿佛也有火焰正在燃烧。 他右掌倏的一抖,“叮”一声,掌中剑突然一断为二,他目光一落,一声叹息,道:“我只道退出江湖,别人也不会找到来,对于孩子们并没有特别加以督促,现在看来,这种做法非独错,而且错得很历害,高儿若是平日肯认真练剑,壁虎要杀他,又谈何容易?” 上官无忌微喟道:“现在仍然来得及补救的,由明天开始,雄儿他们我每天必定亲自督促练剑!” 杜乐天点头道:“亡羊补牢,未为晚也,这是老话,老话通常都是很有道理的,他们多练一招,死亡的机会便少一份。” 上官无忌道:“只怕九娘她……” 杜乐天截道:“有我的命令,她怎敢多说话?” 一顿接说道:“你其实也不用那么害怕她。” 上官无忌苦笑道:“嘴巴是她的硬,武功也是她的好,在她面前,小婿如何凶得出来?” 杜乐天皱眉道:“说起来,我也得负一部份的责任,若不是自小那么纵容她又岂会如此目中无人?” 上官无忌道:“小婿资质不如她,却也是无可奈何。” 杜乐天道:“无可否认,她的资质是胜你一筹,同一招,同一时我教给你们,九娘总是先你练成,而且还触类旁通,另外创出其他的招数。” 上官无忌点头道,“所以除了内力修为我免强追得上她之外,其他根本就不能够与她相比。” 杜乐天道:“这却是没有人能够改易的,与生俱来,她的资质在你之上就是在你之上,不过勤能补拙,假以时日,你始终会赶得她。” 他淡然一笑,接道:“你当然也看得出,她自恃聪明过人,近年来练武已没有当年那样子刻苦,这并不是一种好现象,我已经跟他说过几次,她就是听不入耳。” 上官无忌静静地听着。 杜乐天接又道:“我敢肯定说一句,你现在拼尽全力已可以与她战一个平手,甚至可以击败她。” 上官无忌怀疑的道:“不可能的。” 杜乐天道:“可惜我又不能够证实这一点,你们夫妇,当然也不可能拼起命来。” 上官无忌笑笑。 杜乐天目光一转道:“我们现在可以回去了。” 火焰虽未熄灭,他们都睦出那是不久的事情。 杜乐天语声落处,右手一挥,掌中断剑箭矢般飞出,一飞两丈,钉出在株树干之上。 上官无忌道:“那是高儿的佩剑,本该放在他的棺木中。” 杜乐天冷冷地一笑,道:“他根本不配用这支剑。” 上官无忌无言。 杜乐天接道;“人既然都已死了,剑还留来干什么?” 他的语声忽变得异常低沉,转身举步,往林外走去,挺直的身子不知何时已经有些佝偻。 上官无忌看在眼内。由心叹息一声,他知道这个老人心中的难过,绝不在自己之下。 他转向沈胜衣打了一个招呼,亦自举步。 沈胜衣稍作沉吟,才举步走前,他的脚步显得有些儿沉重,心情也一样。 壁虎行事的迅速,固然是在他意料之外,更令他奇怪的却是那些炸药原可以布置得更加好,壁虎却没有加以利用。 难道目的就只是警告他们? 第五章 动魄惊心 夜已深,杜家庄大堂之内仍然灯火通明。 大堂正中放着一副棺材,棺盖未放上去。 上官高的尸体,就放在这副棺材之内,已换过一身素白的衣裳,毫无血迹,面庞也洗抹干净,看来一点也不像是死于非命。 最低限度,在别人看来,就是这种感觉。 杜九娘就坐在棺材的旁边,面色铁青,一双眼睛一眨也都不一眨,凝望着上官高的面庞。 她平日最疼的就是这个儿子。 她既不作声,也没有任何动作,伴在她左右的上官雄与上官凤,所以都只有呆在那里。 他们虽然想走开,却不敢走开。 杜九娘的心情如何恶劣,他们当然想像得到。 她最小的一个女儿上官芸,却远站在杜乐天的身旁,正在替杜乐天添酒。 在大堂之上,屏风之前,摆开了一桌酒席,客人就只有沈胜衣一个。 这个客人,这顿酒菜当然吃得并不怎样开心,他原是想随便吃些东西,因为他知道主人家发生了这种事,心情都绝不会怎样子好。 杜乐天却不同,他本就喜欢交朋友,好像沈胜衣这种少年英雄,又焉会错过。 他欣赏沈胜衣,更想从他口中听听现在武林与往昔有什么不同,又出了多少英雄豪杰。 他们一面喝酒一面谈话,沈胜衣知无不言,上官无忌亦好像已忘了丧子之痛。 杜乐天更就在缅怀当年跃马江湖的雄风、勇武。 可是就在那个时候,杜九娘来了,在她的左右,陪伴着上官雄上官凤兄妹,在她的后面,还跟着四个仆人,抬着上官高的棺材。 她吩咐将棺材放在堂正中,然后就逐走那四个仆人,找了一张椅子坐在棺材的旁边。 一直坐到现在。 她并没有说什么,也只是坐在那里发呆,却苦了上官雄上官凤兄妹,他们已实在不耐,但又不敢离开,有生以来,他们还没看见过他们的母亲变得这样。 对于上官高的死亡他们也很难过,立誓报复,但想到壁虎的恶毒,不免有些心寒。 杜乐天当然看得出女儿难过,所以虽然不满她这样做,却也并没有喝她离开。 他照样喝酒,就像是没有这件事发生过一样。 上官无忌原想离座下去,但是被杜乐天阻止,亦只好一旁喝酒。 他们其实都已经有些醉意。 沈胜衣看得出,在他们第三杯酒喝下去的时候,他已经看出他们那样喝下去,一定会醉倒的了。 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是喝,而是倒,将酒倒进嘴巴里。 他并没有跟着这样做。 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会尽量保持清醒,在现在这种情形之下,他更加就必须保持清醒。 他并没有忘记壁虎仍然窥伺在附近。 风穿堂户,仍带着初春的寒意。 杜乐天举杯又倒下嘴巴,目光落在沈胜衣的面上,忽然道:“小兄弟,可难为了你。” 沈胜衣笑道:“老前辈何出此言。” 杜乐天道:“面对棺材喝酒,无论谁也很难喝得下咽的。” 沈胜衣道:“有何要紧。” 杜乐天道:“我不知道你心里是否这样想,但看来应该不会是假的。” 沈胜衣道:“这在我,并不是第一次有这种遭遇。” 杜乐天道:“是么?” 沈胜衣道:“我的不少朋友都已死去,他们死亡的时候,我总会顺从他们,很奇怪,他们总喜欢死前与我一醉。”他叹了一口气,道:“有一个朋友,甚至已经准备了棺材,在与我干尽三杯之后,他就倒在棺材里。” 杜乐天“哦”的一声。 沈胜衣道:“这是事实。” 杜乐天点头,道:“你是一个老实人,也是一个很好的明友,我高兴认识你,来,再喝一杯!” 沈胜衣道:“已经够了。” 杜乐天大笑,道:“久闻你酒量也很不错,怎么才喝这几杯,就吃不消了?” 沈胜衣道:“本来还可以再喝的,可惜心头上有一样东西,不免大有影响。” 杜乐天道,“什么东西?” 沈胜衣道:“一条壁虎!” 杜乐天格格大笑,道:“原你是在担心那厮,那厮便吃了豹子胆,也不敢闯进来!” 笑语声方落,“嗤”一声破空声响突然传来。 杜乐天一怔,目光一转,厉盯着厅外。 破空声响中,一盏灯倏的熄灭! 杜乐天即时道:“暗器!” 沈胜衣接道:“是一支弩箭!” 上官无忌跟着道:“从堂外射来!” 三个人几乎同时站起了身子。 堂中少了一盏灯,不免亦稍为暗了一些,却只是一些而已,众人却有一种错觉,感觉整个厅堂都暗了下来。 杜九娘亦有所觉,呆坐的身子一震,目光一闪,突然拔剑,疾划了出去。 “嗤嗤嗤”即时三声,三支弩箭品字形向上官雄射到! 杜九娘身形一动,已抢在上官雄身旁,剑划处,“叮叮叮”三声,尽将那三支弩箭以剑击下。 上官雄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这才知道将剑拔出来,上官凤也自拔剑。 杜九娘却叱道:“站在这里,不要乱动!” 那刹那,“卟卟卟”三声,窗棂糊纸裂处,又三支弩箭射进。 三盏灯火迅速被击灭! 厅堂更加暗! 上官凤再也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 杜乐天霍地掷杯在地,喝道:“不要作声,不要乱动!” 他们三人也不动。 那刹那,东面一幅窗纸陡然亮了起来,雪白的窗纸之上,同时出现了一只奇大的壁虎影子。 杜乐天脱口道:“壁虎!” 沈胜衣接道:“也许不止一个人。” 弩箭射来的方向先后不同,那条壁虎的影子出现的方向亦有异。 杜乐天点头,道:“这若是一个人的所为,这个人身形迅速不在话下,对于庄院之内的情形,也必然了然于胸。” 上官无忌亦自点头,道:“否则又怎么能够那么准确,将灯火一一射灭?” 杜乐天道:“难道壁虎真的原是我们这里的常客,是我们的好朋友?” 上官无忌皱眉道:“这样看来,并不是全无可能。” 杜乐天道:“老夫一定要将他抓住,看他到底是那一个。” 上官无忌道:“现在该如何?” 语声未已,那条壁虎的影子突然移起来,彷佛要向这边冲过来,破窗而入! 那条壁虎的影子差不多有人般大小,真正的壁虎又怎会有这么大? 难道这并非真的壁虎,而是一个人? 上官无忌和沈胜衣忽然想起不醉无归小酒家,那个店老板曾经提及那个杀手壁虎真的有如一条壁虎。 ——难道就是壁虎本人悬在窗外? 沈胜衣上官无忌相顾一眼,上官无忌接问道:“沈兄的意思?” 沈胜衣道:“我们若是不出去一看,便要给他讥笑胆小的了。” 杜乐天道:“不错。” 一顿吩咐道:“九娘小心看护雄儿他们。”再一顿,转喝道:“闯!” 沈胜衣道:“三个方向!” 语声一落,身形如箭般射向那个出现壁虎的影子的窗户! 杜乐天身形亦动,直射出堂外,上官无忌却向沈胜衣相反方向那一面窗户射去! “哗啦”声响中,两扇窗户尽碎,上官无忌沈胜衣分从东西两面窗户闯出。 上官雄上官凤立即靠向杜九娘身旁,杜九娘握剑在手,一声也不发。 年纪最小的上官芸亦拔剑出鞘,她用的是一双短剑,每支剑只有尺半长短。 她拔剑的手法迅速而稳定,从这一点看来,她的武功只怕还在上官雄上官凤之上。 一寸短,一寸险,她武功若是不好,只怕也不敢用那么短的剑。 她的神态也比上官雄上官凤镇定,虽然小小年纪,已经有高手的风度。杜乐天最喜欢的就是这个外孙女,总喜欢要她跟在左右。 上官芸的武功也是由杜乐天亲自教授。 杜乐天平日虽然嘻哈大笑,但是在练武的时候,却是严格得很。 在他的严格教导之下,上官芸的武功比她的兄姊更好,自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而上官芸的性格亦与她的三个兄姊有异,练武的时候,非常用心。 这才是最主要的因素。 她双剑在手,身形并没有展开,只是静静的立在原处。 她原就是一个很听话的孩子。 木屑纷飞中,沈胜衣箭一样穿窗而出,剑同时出鞘! 那条壁虎的影子,亦自在木屑纷飞中碎裂,但连随又凝结,移落在对窗的墙壁上。 那只是一个影子而已。 可是那刹那之间,给人的感觉,却似乎那条壁虎已经爬进屋内。 杜九娘上官雄上官凤的目光,不觉都移向那面墙壁,一齐打了一个寒噤。 上官芸的面色也有些发白,但神态仍然稳定。 目光一移即转回,望向沈胜衣离开的那一个窗户,却已经看不见沈胜衣。 窗外不远有一株梧桐树,一道强烈的灯光,正从那株梧桐树之上射下来。 灯光中彷佛夹着什么。 沈胜衣目光一转,身形再起,掠向那株梧桐树。 他的身形迅速而灵活,一支剑有意无意已护住了全身的要害。 那株梧桐树之上,并没有任何的反应,一直到他掠到了树下,也仍然没有。 他身形不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颀长的身子便有如灵蛇一样,贴着树干疾往上窜去即时风声一响,杜乐天如飞掠至,在树下停下。 他没有向上掠去,只是在树下监视,以便必要时抢救。 他身形虽然不动,却已经有如上弦之箭,随时准备射出去! 老江湖到底是老江湖。 沈胜衣身形不停,眨眼间已窜上了三丈,再上升半丈,就是那盏灯所在。 那是一盏孔明灯,放在一支树桠之上,三面密封,只空出一面。 那一面原也用木反密封,在那块木板的当中,却开了—个圆洞。 灯光也就是从这个圆洞射出来,所以特别明亮。 灯旁没有人,那之上枝叶虽然茂盛,却也不觉有人躲藏在那里。 沈胜衣又深深的吸了—口气,右手化爪,往树干上—按,那个身子飒的往上疾拔了起来。 并没有任何的袭击,他身形轻捷如燕,半空中一折,落在—条横枝上。 杜乐天这时候才振吭问道:“那之上可有人?” 沈胜衣道:“没有。” 回答得非常肯定。 杜乐天接问道:“那条大壁虎的影子,又是怎么一回事?” 沈胜衣道:“在灯前有一条壁虎用线吊在那儿,灯光将壁虎影子投射到窗纸上,就变得很大的了。” 杜乐天道:“原来只是如此。” 沈胜衣道:“壁虎相信一亮起灯火便已经离开的了。” 杜乐天忽然道:“你小心一些,那之上可能藏有火药的。” 沈胜衣摇头,道:“没有。”语声一落,他的身形亦落下,旋即以剑挑起了那盏孔明灯,人与灯就仿如流星一样落下来。 衣袂破空声即时又响起,上官无忌如飞掠至,遥呼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沈胜衣以剑挑灯,移向上官无忌,那条壁虎仍挂在灯光射出来的那个圆洞之上,不停在挣扎。 上官无忌目光一落,冷笑道:“原来如此,也亏那厮想出来。” 杜乐天道:“不知是什么意思?” 上官无忌道:“还不是恐哧我们。” 杜乐天道:“左道旁门,我还以为他有什么了不起。” 沈胜衣道:“这种人却也最难应付,明枪易挡,暗箭难防。” 杜乐天气愤的握拳道:“总有一天,教他撞在我手上。” 上官无忌道:“总有一天的。” 沈胜衣手中剑一抖,那盏孔明灯从剑上飞起,飞上了半空。 他右手旋即一探,将那盏孔明灯接下,左手剑已同时入鞘,道:“这个人的行事作风却大异常人,正如这一次。” 上官无忌目光又落在那盏孔明灯之上,道:“壁虎是活的。” 杜乐天道:“要找一条壁虎,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是这盏孔明灯,这周围十里,只怕不易买得到。” 沈胜衣道:“不错,若说他一直将这盏孔明灯带在身旁,却实在不合情理。” 杜乐天道:“这种孔明灯原就不是一般照明用的——唯一的解释就是,在他到来之前,已经安排好了切,已经拟好整个计划。” 沈胜衣道:“果真如此,这个人的心机未免就太深沉了。” 杜乐天道:“不错。” 上官无忌接道:“但亦不无可能,在我们这里有人与他里应内合,弩箭正射在灯火之上,壁虎的投影,若不是对这个庄院非常熟悉的人,是绝对做不到的。” 杜乐天道:“若非如此,这个人的武功只怕比我们预料中的还要高强。” 上官无忌道:“若叫我—眼就能算准灯火所在,要隔着窗纸将灯火以弩箭射灭,我就做不到的了。” 杜乐天道:“除非仔细观察,算准距离、角度,才能够这样一击中的,一箭也不落空.” 上官无忌道:“可不是。” 沈胜衣沉吟问道:“在这个庄院之内,一共住有多少人?” 杜乐天道:“人数过百,但相信,都应该没有问题的人。” 沈胜衣道:“他们多数是什么人?” 杜乐天道:“有世代侍候我家的婢仆,也有附近的农家,那是帮助我耕种的,大都是纯朴的乡人。” 沈胜衣道:“有没有武功比较好的?” 杜乐天道:“除了我们—家人之外,就只有我的—个拜把兄弟——周济。” 沈胜衣道:“夺魂刀周济?” 杜乐天道:“就是他了。” 沈胜衣道:“这个人我听人说过,武功很不错,一把刀的刀法不在无情刀孙寿之下。” 杜乐天道:“你是说珠光宝气阁的总管无情刀孙寿?” 沈胜衣道:“江湖上只有这一个孙寿而已。” 杜乐天摇头道:“周济的武功虽然很不错,但是在刀情。” 杜乐天道:“他们当时刚洗劫了一条村子,周济先我一步,却在忠义堂被他们截下,我其后闯进去,与他联手一齐拒敌。” 他的目光刹那变得很遥远,道:“结果十二煞死了十一个,我们两个却全都浑身浴血,也不知伤了多少处,到最后那一煞逃命的时候,根本已追不起劲的了。” 沈胜衣道:“就是那个时候开始,你们结成了义兄弟?” 杜乐天道:“我们也就在忠义堂上立即结拜的,当时谁都没有想到彼此的年纪有那么一段距离。” 他笑接道:“我当时实在很欣赏他,也很佩服他竟然胆敢闯进去,凭他当时的武功,若不是我赶到去,他一定会死在十二煞手下,可是他竟然胆敢闯进去挑战十二煞。” 沈胜衣道:“不知道现在在哪里?” 杜乐天道:“这几年来他很多时外出,有时候,一年半载才回来一趟,住不了一天又走了。” 他大笑接道:“好像他这个年纪,应该出去闯闯的,无忌也一样。” 沈胜衣道:“不错。” 杜乐天道:“你大概不会怀疑他就是壁虎吧?” 沈胜衣摇头道:“不会。” 杜乐天道:“他生平嫉恶如仇,与壁虎那种人正所谓正邪不两立,是绝不会走在一起的,而且,我们一直都是好兄弟、好朋友,他竟然会杀我的外孙儿,那简直就是笑话了。” 沈胜衣道:“晚辈并没有这样怀疑到,老前辈过应了。” 杜乐天忽然一声叹息,道:“我也不知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看来,好像我们这种江湖人,有时间还是往外面走走的好,那最低限度,不会变得这样子紧张。” 他一再叹息,接道:“我往昔那份镇定,现在也似已荡然无存的了,这若非久离江湖,对自己失却信心,那就是年纪太大之故。” 沈胜衣无言。 杜乐天接又道:“这个壁虎我也实在想他不透,莫非真的目的在分散我们的精神,然后出其不意,再施袭击?” 沈胜衣道:“不无可能。” 一顿又说道:“好像他那种杀手,应该是绝不会浪费气力,随便做一些没有意义的事情的。” 杜乐天道:“看来这个人,我们的确非要加强警戒不可。” 上官无忌道:“我们已经够小心的了。” 杜乐天忽然大笑,道:“现在我真的有些佩服这个小子。” 上官无忌道:“小婿也是。” 杜乐天笑接道:“想我们都是当今江湖上的高手,现在却居然给一条壁虎弄得手忙脚乱,这传了出去,已经够他壁虎风光的了。” 上官无忌道:“我们却要教江湖上朋友笑话。” 杜乐天道:“有何要紧。” 他笑笑,接道:“到壁虎给我们拿住了之后,他们就不会再笑的了。” 上官无忌道:“不错。” 杜乐天接道:“再说,—个人怎样就怎样,管别人那许多。” 一顿,接问沈胜衣,道:“小兄弟,你说是不是?” 沈胜衣道:“晚辈一向都是这个意思。” 杜乐天放声大笑,道:“我遇上那么多年轻人,却是你最对胃口,可惜你我年纪实在相差得太远,否则我一定要结交你这个兄弟。” 上官无忌抢着道:“小婿的年纪却是还不太老,还是让给小婿好了。” 杜乐天道:“可惜你两个女儿之中,凤儿实在太过刁蛮,芸儿年纪又太小,否则,你还是将女儿嫁给他,做他的岳父的好。” 上官无忌大笑。 沈胜衣淡然一笑,道:“我们别再呆立在这里,否则,让壁虎偷进大堂之内,可就不好了。” 杜乐天道:“谅他也没有这胆量。” 他口里虽然这样说.还是举步走前。 沈胜衣一手举灯,紧跟在他的后面。 大堂中仍然是那么阴暗,一直到沈胜衣走进去,才又光亮起来。 杜九娘仍然站在棺材旁边,一支剑护住了上官雄上官凤兄妹,看见众人走进来,才吁过一口气,问道:“怎样了?” ?? 杜乐天道:“人已逃去,只留下这盏孔明灯。” 杜九娘目光落在沈胜衣手中的孔明灯之上,道:“原来是这回事!” 上官凤奇怪问道:“到底怎样的?” 杜九娘道:“你没到灯前吊着的耶条壁虎?” 上官凤“哦”的一声,总算想清楚,道:“我还以为真的有那么大的一条壁虎呢。” 上官雄接口道:“壁虎又怎会有那么大的。” 上官凤反问道:“那你本来以为是什么?” 上官雄道:“一个人吊在窗前。” 上官凤道:“谅壁虎也没有这个胆量。” 上官雄道:“他的胆量已经够大的了,就是自己倒吊在窗前,又何足为奇?” 杜乐天听到这里.叱道:“少废话!” 杜九娘接问:“有这盏孔明灯?” 杜乐天道:“放在窗外那株梧桐树之上。” 杜九娘道:“不见那个壁虎?” 杜乐天道:“不见。” 杜九娘冷笑道:“藏头缩尼,就只懂得这种小孩子的玩意。” 杜乐天道:“这个人心狠手辣,绝不简单,我们还是小心提防为妙。” 杜九娘道:“由今夜开始,凤儿雄儿跟着我就是了。” 杜乐天目光一转,道:“芸儿就跟着我好了。”说着一招手。 上官芸一收双剑,从堂上走了下来。 杜乐天轻扶着她的头发,道:“有外公保护你,不用害怕。” 上官无忌即时道:“小婿与沈兄在庄内四面逡巡,以便必要时加以接应。” 杜乐天道:“我们本该也采取一点儿主动才是,可是那厮藏头缩尾,也不知躲在什么地方,甚至连本来是什么模样,也不清楚。” 杜九娘插口道:“周叔叔那儿最好也给他一封书信,着他回来帮忙。” 杜乐天点头道:“多一个人总是好的。” 他沉吟接道:“却不知道他现在人在那儿?” 杜九娘道:“爹你也不知道?” 杜乐天道:“这个小子行踪不定,除非他自己回来,否则也不知道到那里找他。” 杜九娘叹了一口气,道:“这个人也是,这么久了,也应该抽时间回来走一趟。” 杜乐天皱眉道:“以前他不是这样的,这些年来也不知他干什么,总是恍恍惚惚。” 杜九娘道:“有谁知道?” 上官无忌插口道:“我看他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每一次回来,都很少说话,稍作逗留,更又匆匆离开。” 杜乐天道:“我也有这种感觉,这一次回来我一定要问他一个明白。” 杜九娘淡然道:“有什么好问的,周叔叔那么大的人,总有他的主见,他既然不愿说,强迫他也没有意思。” 杜乐天点头道:“这个也是。” 杜九娘目光再落在那盏孔明灯之上,道:“这看来,相信又是壁虎的警告了,这个人就是没种,要不干脆走进来,单打独斗,我第一个奉陪。” 杜乐天道:“他看来却是怕我们围攻呢,小人毕竟是小人。” 杜九娘道:“凭我们这些人,若是再让他杀人,以后就不用再在江湖上混的了。” 杜乐天摇头道:“这个我不以为,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况正所谓暗箭难防,他便是如何如何,我们也没有怎样丢脸。” 杜九娘冷哼一声。 杜乐天漫不在乎的接道:“除非他光明正大来挑战我们,而我们都不能够将他怎样,那就真的丢脸了。” 沈胜衣笑笑道:“技不如人,并不是我们的错,又有何丢脸之处?” 杜乐天一怔,大笑,道:“不错不错。” 笑语声未已,一阵马蹄声已然入耳。 马蹄声乃是随风吹进来,杜乐天一入耳,笑语声—顿,皱眉道:“是谁这么夜飞马进庄?” 上官无忌道:“不要又有事发生才好。” 杜乐天道:“出外一瞧。” 说话间。又一阵风吹进,马蹄声又已近了很多。 沈胜衣突然道:“来人乃是策马向这边奔来。” 杜乐天点头道:“看来我们是不用出去的了。” 语声未已,一骑已踏着碎石花径,奔向大堂! 杜乐天回头一瞥,大笑道:“那大胆的小子,竟然飞马就这样子闯进来。” 沈胜衣道:“不知是什么人?” 上官无忌道:“—定不会是壁虎。” 杜九娘冷笑道:“那厮纵然有顺风耳,听到我们方才的说话,谅他也没有这个胆子。” 杜乐天截道:“大家不要胡乱猜测了,你们看,来的是什么人?” 语声未已,来骑已经在堂前停下,马上骑士滚鞍跃落,一撩衣衫。弃疆举步,拾级走上堂前石阶,向众人走过来。 这个人约莫四十左右年纪,—身儒士装束,三缕长须在风中飞舞,虽然是这个年纪,看来仍然是风流潇洒之极。 他脚步起落之间,叮当有声,长衫开口处,一把刀若隐若现。 那把刀黄金吞口,刀鞘上嵌着明珠七颗,刀头挂着—个小小的金铃。 “叮当”之声正是从那个金铃传出来。 声音并不怎样响亮,非常悦耳,但细听之下,却令人有心惊胆战的感觉。 杜乐天大踏步迎了上去,大笑道:“好一个小周济,我们方在说你,你却竟就来了。” 来人却竟然不是别人,就是他那个拜把兄弟“夺魂刀”周济。 沈胜衣听说目光不期而深注在周济面上,暗忖道:“这个人一表人才,盛名之下果然并没有虚士。 周济即时长身一揖,道:“大哥安好。” 杜乐天一把按住,道:“你我兄弟,那来这许多俗礼。” 周济道:“庄中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 杜乐天道:“大事!” 周济道:“大哥也说是大事,那就真的是大事的了,只未知……” 杜乐天截道:“我们方要找你,想不到你就来了,来得实在是时候。” 周济道:“小弟这一次回来……” 杜乐天又截道:“你就算要离开,也得要留在这里一个时候了。” 周济道:“到底是……” 杜乐天手指那边棺材,道:“你过去一看就明白了。” 周济道:“是谁的棺材?”一面举步走过去。 目光一落,他浑身猛然一震,脱口惊呼一声:“是高儿!” 杜九娘盯着周济,叹息道:“他死了。” 周济那张脸陡然苍白起来,道:“是谁下的毒手?” 杜九娘道:“壁虎!” 周济霍地回过头来,道:“哪个壁虎?” 杜九娘道:“我也不大清楚,据说,是一个杀人为生的杀手!” 周济道,“是那个杀手,是他杀死了高儿?” 他面色一变再变,道:“为什么?” 杜九娘戟指上官无忌,道:“为了他!” 周济目光落在上官无忌的面上,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上官无忌没有作声,杜乐天一旁却应道:“少听九娘胡说!” 杜九娘立即嚷了起来.道:“我胡说,若不是这个没良心的,壁虎又怎会找到来,高儿又怎会死?” 杜乐天摇头道:“你就是说来说去都不明白。” 杜九娘方待再说什么,周济已接口问道:“大哥,这件事到底是怎样发生的?” 杜乐天道:“无忌杀了壁虎的结拜兄弟楚碧桐,壁虎是替楚碧桐复仇来的,这个人的行事作风,一向都是鸡犬不留,高儿不幸遇上他,凭他的武功,当然不是壁虎的对手。” 周济道:“所以:惨死在壁虎剑下” 杜乐天道:“正是!” 周济目光一转,道:“看情形这里方才又发生了事情,那个壁虎莫非又来了?” 杜乐天道:“可不是,那厮也不知是否吃了狮子心,豹子胆,竟然敢一再犯到我们头上。” 周济道:“小弟也知道他与楚碧恫乃是结拜兄弟,却想不到他竟然这么大胆。” 杜乐天冷笑道:“看来我退出江湖,江湖上的朋友也日渐将我淡忘了,否则他总该知道我的手段,怎也不敢闯进来。” 周济道:“以我所知,壁虎曾经蒙楚碧桐救过一命,也所以才会与楚碧桐结拜。” 杜乐天道:“无忌也是这样说的。” 周济道:“不过这种人见利忘义,竟然会替楚碧桐复仇,拼命闯进来这里,实在是令我难以明白。” 杜乐天道:“一个人做到杀手,通常都是以利为先,这的确是有些奇怪,不过,楚碧桐对池既然恩深义重,所谓士为知己者死,他就是这样拼命,也不无可能。” 周济道:“嗯。”目光又转向上官无忌,道:“无忌,你怎么突然找上了楚碧桐?” 上官无忌道:“我人在江湖,既然收到了武林贴,总不能够袖手旁观。” 周济“哦”一声道:“柳伯威散发的武林贴?” 上官无忌奇怪道:“你怎么知道?” 周济探怀取出了一张白笺,迎风抖开,道:“因为我也有一份。” 他苦笑接道:“我飞马南下,原就是要到楚家庄去,想不到被你捷足先登!” 上官无忌淡然一笑。 周济道:“这几年,你在武林中闯出了很大的名堂,想不到武功精进如此,连楚碧桐也不是你的对手。” 上官无忌目光转向沈胜衣,道:“这并非全是我的功劳,没有这位好兄弟相助,我就是十条命,也完了。” 沈胜衣笑道:“上官兄就是将这事放在心上。” 上官无忌大笑道:“这一生都忘不了。” 周济目光转落在沈胜衣的面上,道:“这位小兄弟……” 上官无忌道:“他姓沈——” 周济目光一亮道:“莫非就是沈胜衣?” 上官无忌大笑道:“除了沈胜衣,又还有谁敢插手多管?” 周济道:“英雄出少年,闻名已久,今夜终于得见。” 沈胜衣道:“前辈英雄事迹,晚辈亦早有耳闻,可惜一直都没有机会拜会。” 周济道:“你我江湖人又何须作客套说话?” 杜乐天大笑截道:“却是你客套在先。”一顿转问道:“是了,你既然去楚家庄,怎么回来了?’ 周济道:“我路经庄外柳堤,忽然生出了一种不祥感觉,忐忑不安,所以走回来一看。” 杜乐天道:“哦?” 周济道:“我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心里头一千万个不舒服,不由自主勒转马头。” 杜乐天道:“你本就该不时回来一下。” 周济道:“江湖上要管的事情却实在太多。” 杜乐天道:“原来如此,我却以为你将我这个大哥完全忘记的了。” 周济苦笑道:“大哥对我恩深义重,小弟又焉会负义忘恩。” 他说着叹了一口气,垂下头去. 杜乐天接问道:“可是方才你却是飞马闯进来,难道在柳堤之上遇到了什么事情?” 周济道:“小弟策马奔走到柳堤之中,就遭遇袭击,冷不提防,险些丧命!” 杜乐天道,“是甚么人?” 周济道,“在柳堤之下泊着一双有篷小舟,小弟策马方从小舟上经过,一支矛枪就从舱缝中掷出,另外还有十二支弩箭。” 杜乐天道:“你没有受伤吧。” 周济道:“没有,矛尖与箭头都是蓝殷殷的,显然经已淬上毒药,若是被射中,小弟那里还能够回来?” 他抚着刀柄,接道:“当时我闪开矛枪,六支弩箭,再将其余六支弩箭挡下,方待扑向那双小舟,那双小舟却已经如箭离弦,射出了江心。” 杜乐天道:“由始至终,没有见到那个暗算你的人?” 周济摇头道:“那个人在小舟到了江心,才站起身子来,相距太远,看不清楚,只知他一身灰灰白白的衣裳,一手操竿,催舟远去。” 杜乐天道:“那个人想必就是壁虎了。” 沈胜衣道:“这若是,看来他的轻功比我们想像的还要高强。” 杜乐天皱眉道:“奇怪他竟然认识小周,这件事实在奇怪。” 周济道:“壁虎的本来身份据说无人得知,也许他曾经见过我,看见我经过,顺手给我一矛十二箭,一击不中,自然立即退走。” 杜乐天道:“我们却怀疑这个人是庄中的常客,是我们的朋友。” 周济道:“哦?” 杜乐天道:“对于庄中情形他实在太熟悉了。” 周济沉吟了一会,道:“我却想不出什么人有问题。” 杜乐天道:“非独你想不出,我们也一样想不出。” 周济叹了一口气,道:“当时我已经想到庄中可能有事情发生的了,却是怎也想不到,高儿竟遭了毒手。” 他握拳接道:“孩子是无辜的,壁虎好歹也是一个成名的江湖人,怎么做出这种事情来?” 杜乐天冷笑道:“你莫忘了他是以什么闻名于江湖。” 周济沉声道:“没有忘记。”他的语声更低沉,接道:“看情形,这壁虎是绝不会只杀了高儿就罢休的了。” 杜乐天点头道:“我们方想起你,说你回来,多一个人帮手才好,想不到言犹在耳,你竟就飞马回来。” 周济道:“可惜我回来仍然晚了一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杜乐天摇头道:“早也没有用,我们三人连阻止都未来得及,壁虎已经下手。” 周济道:“哦?” 杜乐天道:“高儿是在庄外被杀的。” 周济道:“壁虎如何知道那就是高儿?” 杜乐天道:“奇就奇在这里了,所以我们才怀疑那个壁虎是这儿的常客。” 周济道:“有一件事情大哥莫要忘记。” 杜乐天道:“你说——” 周济道:“大哥自退隐以来,与江湖的朋友已没有往来,大哥的明友原就不多,常来这儿的更就一个也都没有。” 上官无忌插口道:“也不是没有。” 杜乐天脱口问道:“谁?” 上官无忌目光落在周济的面上,道:“远在天边。” 杜乐天一听大笑道:“小周可是我的好兄弟。” 上官无忌道:“是结拜兄弟,换句话,只是好朋友而已。” 杜乐天一怔,道:“你难道怀疑他就是壁虎,杀死高儿的就是他?岂有此理!” 杜九娘一旁亦道:“你少在胡说,他怎会杀死高儿,他——” 话说到一半,突然闭上了嘴巴。 上官无忌摇头道:“我一点也没有这个意思,我……” 杜九娘截道:“还说没有,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坦白说出来。” 上官无忌苦笑道:“我只是说并不是没有朋友常来,娘子你又何必这样子紧张?” 杜九娘道:“谁紧张了。” 上官无忌苦笑。 杜九娘瞪着上官无忌,道:“若不是你杀了楚碧桐,又怎会……” 周济突然截口道:“这怪不得无忌的……” 杜九娘冷笑,道:“不怪他怪谁,怪你?” 周济怔住。 杜乐天叱道:“九娘住口,这样子目无尊长,就不怕客人笑话。” 杜九娘目光转落在沈胜衣面上,道:“他敢,我不骂他已是给他面子.” 杜乐天愕然道:“你骂他干什么?” 杜九娘道:“若不是这个姓沈的多管闲事,壁虎也不会找到来。” 杜乐天道:“你是想无忌死。” 杜九娘道:“他死了,楚碧桐跟着无论死在任何人手上,都与我们无关。” 杜乐天摇头道:“荒谬荒谬。” 杜九娘目光一扫,道:“你两个听着,我的儿女再有什么失闪,唯你们是问。” 她说的是沈胜衣上官无忌。 两人只有苦笑。 杜乐天也只有苦笑,道:“你们看在我面上,不要与她计较。” 上官无忌道:“这句话应该是我对沈兄说。” 杜乐天微以道:“现在连我也变得胡涂了。” 周济道:“死者已矣,我们还是看怎样办法,就算不能够将壁虎找出来,也得防备他的再次袭击。” 杜乐天道:“问题在敌暗我明,甚至连壁虎的真面目我们也都不知道。” 周济道:“难道就等他到来?” 杜乐天道:“在目前只有这个办法了。” 一顿转问道:“你有什么其他好办法没有?” 周济摇头,道:“没有。” 杜乐天道:“大家不妨仔细想想,也许会想出一个好办法。” 周济道:“首先要解决的还是孩子们的安全问题。” 杜乐天道:“这个我们已有分寸的了。” 周济道:“到底是如何?” 杜乐天道:“说来简单,就是叫他们跟在我们身旁,不要走远。” 周济沉吟道:“这也是好的。” 杜乐天道:“没有办法之中的办法,不好也好的了。” 周济方待说什么,杜九娘已插口道:“雄儿以后就由你照料。” 周济道:“我……” 杜九娘狠狠地盯着周济,截口道:“若是他有什么损伤,有你瞧的。” 周济怔住。 杜乐天上官无忌亦有些意外,沈胜衣心念一动,却没有说什么。 杜九娘看见他们这样,亦知道自己说话不妥,目光一闪,盯着上官无忌,道:“你也是!” 上官无忌苦笑道:“我也不想他们有什么损伤的。” 杜九娘闷哼一声,并没有多说什么。 周济呆了一会了,目光又落在棺材之内,道:“高儿的后事……” 杜乐天道:“我们到底是江湖人,也没有什么亲戚朋友,简简单单,明天找块地方葬下来算了。” 他转顾上官无忌,道:“无忌,以你的意思?” 上官无忌叹息道:“还是由九娘做主。” 杜九娘冷笑道:“爹说怎样就怎样,我虽然是一个女儿家,还受得起。” 杜乐天道:“这才是我杜乐天的女儿。” 语声未已,两颗眼泪已从杜九娘的眼眶滚下来。 她霍地转身,拖着上官凤往外走去。 杜乐天目送长叹,道:“她虽然脾气大一些,对孩子还是好的。” 上官无忌无言颔首。 杜乐天接道:“可惜就是太溺爱了,除了芸儿之外,没有一个练得好我传授的武功。” 上官无忌仍然不作声。 杜乐天转向沈胜衣,道:“小兄弟,你莫要见笑。” 沈胜衣摇头道:“晚辈岂敢。” 杜乐天伸了一个懒腰,道:“今夜相信壁虎不会再有什么行动的了,我以为,大家无妨回房去好好休息,养足精神,以应付明天突来的袭击。” 对于他这个提议,当然没有人反对。 这时候经已夜深。 他们分做四批离开,上官芸跟着杜乐天,上官雄则跟着周济,上官无忌却是与沈胜衣走在一起。 杜九娘她们仍在堂外,上官凤看着沈胜衣,很想跟上去,却被杜九娘拉住,回向东面厢院走去。 第六章 风雷引 上官无忌将沈胜衣送到客房门外,才告辞离开,一个人独自走在花径之上。 凄冷的月光下,他看来是那么孤独。 但他却似乎不大在乎。 江湖人漠视生死,难道连亲情也一样的淡薄! 晨星寥落,长夜终于消逝。 这一夜果然再没有任何事情发生,可是,谁也都睡得不好,沈胜衣也没有例外。 天方亮,他便从客房走出来,漫步往院外走去,这个时候仍然是睡觉的时候,杜家庄大多数的人仍然在睡梦中,周围一片静寂。 一种已接近死亡的静寂。 晓风吹面生寒,沈胜衣迎风穿过月洞内,转回廊,踏花径,往大堂那边走去。 他只信步前行,并没有目标。 昨夜上官无忌送他到客房的时候,虽然有灯光,看得并不怎样的清楚,现在他才发觉这个杜家庄到处遍植花木,而且都经过仔细修剪。 清晨的空气特别清新,花木清香,沁入心脾,沈胜衣夜间虽然睡得不大好,走在花木间,亦不由精神大振。 花木深处,有一座八角亭子,朝雾方浓,这座享子就像是飘浮在涸云之中。 亭中隐约坐着一个人,沈胜衣远远看见,不由自主的转向那边走去。 才走出半丈,霹雳一声暴响,突然由亭子那边传来。 这一声霹雳动魄惊心,沈胜衣冷不提防,为之一震,怔住在那里。 天上一丝云也没有,这一声霹雳来得实在奇怪! 沈胜衣目光一转,眼瞳中露出诧异之色,也就在这个时候,一阵惊心动魄的琴声铮铮琮琮入耳! 那的确是琴声,沈胜衣听得很清楚。 每一下琴声都像是闷雷一样击下来,沈胜衣那颗心应声“怦怦”地同时震动! 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沈胜衣也从来没有听过这么激烈的琴声,听过这样的急速的曲调。 奇怪的却是琴声虽然激烈,细听之下,竟非常动听。 沈胜衣粗通音律,平生亦遇上好几个有名的琴师,却没有一个能够将琴弹得这样激烈。 他懂得不少曲调,亦没有一首音节的变化是这样急速。 ——弹琴的那个人内功毫无疑问非常之深厚,到底是谁?这到底又是什么曲调? 沈胜衣动念未已,琴声又起了变化,变得更急速! 一阵阵风声呼啸,同时传过来。 听风声,那该是急风疾砍,可是周围的花木却没有任何变化,沈胜衣那一身衣衫,亦没有飞舞起来。 一切与方才完全一样,并没有什么不同。 沈胜衣却有急风疾吹的感觉,寒意亦更甚。 那只是一种感觉而已。 只有声,没有风。 风声呼啸中,霹雳连鸣,天地也彷沸为之变色。 琴声更急激,有如万马奔腾,亦有如长河倒挂! 如此雄壮激昂的曲调实在罕有,沈胜衣所着,血脉奔腾,好几次忍不住要纵声长啸。 他总算忍下来。 一好厉害的琴声,弹琴不知是杜家庄什么人,内功的修为竟如此深厚。 此念一动,沈胜衣便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到这一口气吐出,他的精神已完全稳定下来。 然后他再次举起脚步,向亭子那边走去。 他的脚步放得极轻,只恐惊动了弹琴的那个人,也恐怕扰乱了琴声。 这刹那,他的脑海中突然雷光一样闪过了一个很奇怪的念头。 ——这个人应该不会是杜家庄的敌人。 若是杜家庄的敌人,应该就不会如此明目张胆在杜家庄之内弹琴。 而且杜家庄之内也不会不立即骚动起来。 这显然就是这种琴声并不是第一次在杜家庄之内出现。 ——若真的是杜家庄的人,不是上官无忌夫妇,应该就是杜乐天的了。 沈胜衣动念间,已走前了很多,朝露虽然凄迷,他已然能够看清楚一些亭中那个。 那个人背着他盘膝坐在亭中,白衣白发,一尘不染,超然脱俗。 上官无忌夫妇当然是没有可能的了。 ——难道真的是杜乐天? 琴声这时又一变,充满杀机! 霹雳又一声暴响,琴声也就在霹雳声中停下。 没有余音。 沈胜衣这一次听得很清楚;那霹雳一声的确是由亭中传出来。 ——莫非这霹雳声响竟然是由琴弹出来? 沈胜衣不觉又停下了脚步。 一个苍老的语声即时由亭中传过来:“沈兄弟,是你么?” 是杜乐天的声音。 沈胜衣应道:“老前辈——” 亭中那个人缓缓转过头来,果然是杜乐天,道:“进来。” 沈胜衣举步走了过去。 亭中并没有任何陈设,只有一个蒲团,一张紫檀矮几子。 几上放着一张七弦古琴,杜乐天就坐在那个蒲团上。 他双手按着琴弦,眼中虽然布满了红筋,但精神仍然闪烁. 待沈胜衣走进亭中,他才又说道:“你坐!” 沈胜衣一撩长衫下摆,在杜乐天对面地上坐下来。 杜乐天看着他,笑问道:“昨夜睡得不好?” 沈胜衣点头道:“老前辈好像也一样。” 杜乐天道:“我睡得不好是因为气在心头——杜家庄虽然比不上大内禁苑,也不是一个随便能够在庄内杀人闹事的地方,现在却竟然发生这种事情,也难怪我生气的,是不是?” 沈胜衣道:“不错。” 杜乐天道:“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子气过了。” 沈胜衣道:“然而……” 杜乐天截道:“我会小心保重的,不睡一夜,对于我来说,并没有多大影响,壁虎现在若是敢到我面前,也未心杀得了我。” 沈胜衣道,“当然。” 这并非奉承的说话,杜乐天的武功有多高,在昨天那凌空一击,他已经看出来。 好像他那种高手,莫说是一夜,即使是三天三夜不睡,也能够发出雷霆万钧,致命的一击。 能够接得住那一击的人只怕不多。 杜乐天接道:“何况在庄中,还有你这个高手?谅那双壁虎,也不敢明目张胆向我出手。” 沈胜衣道:“晚辈的武功,又岂能与老前辈相比?” 杜乐天摇头,道:“你不必对我太谦虚,壁虎若是你,方才你若是凌空一剑刺来,我未必闪避得了。” 沈胜衣道:“那是老前辈在聚精会神弹琴。” “错了。”杜乐天又摇头。“那曲调我越弹,心灵就越澄清,可是,仍然在你接近我两丈之后,我才发觉你存在。” 一顿接说道:“今日江湖,年青一辈的高手,比得上你的,只怕没有几个了。” 沈胜衣方待答话,杜乐天已转问道:“听说你文武双全,亦精通音律。” 沈胜衣道:“只是略懂皮毛而已。” 杜乐天笑笑问道:“方才我弹的那首曲子,你可有印象?” 沈胜衣道:“没有。” 杜乐天右手往琴弦一拂,铮琮一声,又问:“觉得如何?” 沈胜衣道:“晚辈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曲子,想不到,天下间竟然有这么急激雄壮,令人动魄惊心的曲调。” 杜乐天微笑。 沈胜衣转问:“那风雷之声,也是用这张琴弹出来?” 杜乐天道:“也是!” 沈胜衣道:“这张琴与一般的看来并没有不同之处。” 杜乐天道:“有的。” 他笑笑接道:“这张琴的琴弦并不是一般的琴弦,否则早就给震得寸断!” 沈胜衣道:“那么琴身的质地只怕也是特别坚实的了。” 杜乐天道:“当然——你当然亦听得出琴声乃是以内力弹出来。” 沈胜衣奇怪问道:“不知道,这曲子可有名字?” 杜乐天沉吟了一会,终于说出了曲子的名字: “风雷引!” 沈胜衣从来没有听过那曲子,也从来没有听过“风雷引”这名字。 杜乐天从他的表情看得出,双手往琴弦一按,霹雳一声巨响,立时从琴弦上发出来! 相距这么近,这一声霹雳云更就震人心弦! 沈胜衣不觉怦地心一跳! 杜乐天接道:“雷!”双手按一拂,飒飒狂风疾吹声响动。 他又道:“风!” 这个字出口,他双手连动,风雷声急起,铮琮琴声亦接起。 沈胜衣目定口呆。 他盯稳了杜乐天的一双手,却看不出有什么不同,杜乐天弹琴的姿势一般人也事实无异。 杜乐天笑望着沈胜衣,双手不停,弹了一节,才按住那仍然在抖动的琴弦。 琴声风雷声俱绝。 沈胜衣仍然怔在那里。 杜乐天笑问道:“很奇怪是不是?” 沈胜庆点头,叹息道:“想不到世间竟然有这么奇妙的曲子。” 杜乐天道:“其中的道理我也说不清,我只能告诉你,这张琴虽然很特别,却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够弹出风雷之声。” 沈胜衣道:“因为内力不足。” 杜乐天道:“只是其中一个原因,主要还是指法配合,不相信你可以一试。” 沈胜义道:“晚辈的确看不出前辈弹琴的指法有何不同。” 杜乐天道:“这因为你在琴方面下的苦功还未足够。” 沈胜衣不能不点头。 杜乐天道:“这正如我一剑刺出,你立即能够看得出其中奥妙,但是在一般人眼中,却并无任何的不同。” 沈胜衣点头应道:“在琴方面晚辈不算是懂得很少。” 杜乐天道:“我却是化了很多年心血,七岁我已经开始学琴,数十年来未尝间断。” “难怪!”沈胜衣接道:“磨剑十年,那柄剑也必定是一柄好剑。” 杜乐天道:“一样道理。” 他转回话题,道:“内力不好,固然弹不出风雷之声,但内力再好,没觅雷谱,也一样。” “风雷谱?” “是琴谱,虽然不怎样复杂,但要练,也要好一段时间。” 沈胜衣道:“不难想像。” 他一笑接道:“晚辈今日也实在耳福不浅——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杜乐天大笑。 大笑中双手在琴弦上又动起来,风雷再起。 沈胜衣倾耳细听。 这一次,杜乐天将整首曲子由头至尾再次弹出来。 琴声虽然是动魄惊心,却是谁也不能不承认实在动听。 弦动起风雷,风雷引不愧是风雷引。 一曲既终,杜乐天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沈胜衣一直凝神静听,到这时候才开口,道:“晚辈今日耳福着实不浅,想不到前辈武功独步天下,琴技也一样。” 杜乐天淡然一笑,道:“这是因为你还没听过更好的琴技。” 沈胜衣道:“最低限度,到目前为止还没有。” 杜乐天道:“山外有山人,人上有人,武功一道,岂非也是如此。” 沈胜衣道:“听前辈的口气,有人的武功犹在前辈之上。” 杜乐天笑道:“最低限度有一个。” 沈胜衣道:“那个人未必制得出这一曲风雷引。” 沈胜衣没有在意,接道:“可惜晚辈近年来无心文事,否则定必拜在前辈门下,学这一曲。” 杜乐天怔住地看着他,眉宇忽一开,道:“以我看,你还是不学的好。” 沈胜衣道:“晚辈……” 杜乐天截道:“以你的资质,一定学得成,甚至更在我之上,只是这一来,你却要退出江湖的了。” 沈胜衣道:“人在江湖,不是一件好事.” 杜乐天笑道:“也不是一件坏事,方今江湖道消魔长,若是连你也退出不管,真不知变成怎样了。” 沈胜衣垂头道:“前辈言重。” 杜乐天大笑,道:“年轻的一辈之中,武功高强如你,又谦虚有礼如你的实在不多。” 沈胜衣道:“晚辈有时候也是很无礼,很不笃的。” 杜乐天道:“我看得出,你是一个不喜欢拘束,很洒脱的一个人。” 一顿接道:“我喜欢你这种性格的人。” 沈胜衣方待答话,杜乐天又道:“壁虎的事情,要你费心了。” 沈胜衣道:“应该——” 杜乐天转问:“一夜思索,你有何发现?” 沈胜衣摇头,道:“想不透。” 杜乐天道:“我也一样——最令我奇怪的,始终就是壁虎对于这个庄院实在太过熟悉。” 沈胜衣道:“老前辈却也始终想不出,什么人最值得怀疑。” 杜乐天轻叹一声,道:“我已经多年没有这样伤脑筋了。” 他沉吟接道:“现在想来,无忌的说话未尝不无道理。” 沈胜衣道:“老前辈对于周……” 杜乐天截道:“你难道不觉得周济回来得实在巧一些。” 沈胜衣道:“可是……” 杜乐天道:“我们是结拜兄弟,情同手足,我实在不该怀疑他的,只是……” 沈胜衣道:“老前辈莫非发现了什么可疑之处?” 杜乐天道:“也没有,只是我昨夜一夜不寐,想起了近这些年来他的异常举动。” 沈胜衣道:“据说周前辈本来一直住在这个庄院之内,很少外出。” 杜乐天道:“他性情淡薄,对于很多事情都提不起兴趣,只是一颗侠义之心,跃马江湖,抱打不平,到我退隐,他亦跟着我来到了这里,一住多年,除了偶然外出,一探往日友好,大多数时间都是留在庄院内。” 他回忆着道:“却不知什么原因,他突然厌卷了这种生活,一反常态,难得回来一趟。” 沈胜衣道:“周前辈正当壮年,不惯这种平静的生活亦不难理解。” 杜乐天道:“若是如此,早就放弃这种生活的了,何以待至数年之后?” 沈胜衣道:“老前辈可曾问过他原因?” 杜乐天道:“他说是江湖上侠义之辈日渐凋零,好像他这样,难得学上一身好本领,若不用,未免就太对不起自己。” 沈胜衣道:“这个也是道理。” 杜乐天道:“一直以来,我也是觉得很有道理,到昨夜……” 沈胜衣追问道:“如何?” 杜乐天道:“我忽然觉得他有些言不由衷。” 沈胜衣道:“哦?” 杜乐天道:“我想起每当他说那些话的时候,都似乎有些心神恍惚。” 他叹息接道:“可是我一直都没有留上心,我们到底是曾经出生入死的好兄弟。” 沈胜衣道:“老前辈现在说起来,晚辈也觉得,上官兄昨夜说及周前辈的时候,周前辈神色实在有些异样。” 杜乐天道:“你也留意到了。” 沈胜衣道:“可是无论怎样看,周前辈也不像一个那么心狠手辣的人。” 杜乐天摇头,沉声道:“你错了。”沈胜衣道:“从何见得?!” 杜乐天道:“我们联剑江湖的时候,他杀的人最少比我多十倍,一刀削出,不留活口!” 沈胜衣道:“杀的相信都是大奸大恶之徒。” 杜乐天道:“不一定,只要撞在他手上,无论那个人有多坏,都难免一死的。” 沈胜衣苦笑,道:“看不出。” 杜乐天接道:“有时候,他杀人,简相就像是因为要引刀一快,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沈胜衣道:“老前辈是说他嗜杀?” 杜乐天道:“正是!” 沈胜衣道:“无可否认,周前辈眉宇间的杀气实在比老前辈重。” 杜乐天道:“重得多,大概是这些年来我退出了江湖,久已没有再杀人之故。” 沈胜衣道:“周前辈江湖人称夺魂刀,想必就是因为他刀出夺魂,从无活口!” 杜乐天道:“正是!” 沈胜衣道:“前辈与他情如手足,彼此之间,应该没有任何冲突。” 杜乐天道:“若是有,相信就只有一件。” 沈胜衣道:“什么?” 杜乐天道:“我比他有名,有名得多。” 沈胜衣道:“不是说,他淡薄名……” 杜乐天道:“人是最难了解一种动物,他其实是怎样的一个人,相信就只有他自己明白。” 沈胜衣道:“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周前辈若是有什么地方不满,以至要杀人才能够泄愤,应该不会待在现在,也应该不会向前辈出手,而前辈既然对他一直推心置复,他若是要杀前辈,应该不会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杜乐天连连点头,道:“有道理。” 沈胜衣沉吟接道:“他的一改初衷,当然有他的原因,前辈何妨私下与他作一次详谈?” 杜乐天道:“也好。” 他的目光转落在琴上,忽然又问道:“你可知道为什么我大清早在此弹琴?” 沈胜衣道:“这不是前辈的习惯?” “不是。”杜乐天一笑道:“我虽然喜欢琴,一向弹的都不是这曲风雷引,即使弹,也不在庄院之内,只有在心情极之恶劣的时候才例外。” 一顿接说道:“多年来,这还是第二次。” 沈胜衣静听不语。 杜乐天道:“第一次我在这庄院之内弹奏风雷引的时候,庄中婢仆大都从琴声听得出我心情恶劣,所以都不敢闯进来,只有一个楞小子例外,就因为那个楞小子的闯入,我再也弹不下去。” 沈胜衣道:“前辈当时一定非常生气” 杜乐天道:“当时我实在很想将他杀掉,结果只是将他身旁的一株树击断!” 他沉声接道:“那是我第一次在婢仆面前发那么大的脾气,他们相信到现在仍然记在心中。” 沈胜衣道:“难怪琴声惊天动地,也没有人走进来看一看。” 杜乐天道:“他们这一次就算来看也不要紧的。” 沈胜衣不明白,“哦”的一声。 杜乐天解释道:“这一次我的心情虽然更恶劣,却是怒不起来了,只感到悲痛。” 沈胜衣道:“就是这一份悲痛将前辈的怒火灭熄?” 杜乐天道:“相信就是了,有生以来,我还是第一次受到这种打击。” 沈胜衣道:“嗯。” 杜乐天惨然一笑,接道:“看来我真的已太老了,一个人太老,感情也难免变得脆弱。” 语声一落,突然回头。 一阵铃声下雁那边遥远传过来。 铃声“叮当”,悦耳之极,但细听之下,不知何故,竟会有魄动魂飞的感觉。 沈胜衣的目光亦同时转向那边。 杜乐天接道:“他来了。” 沈胜衣当然知道是谁来了。 “叮当”铃声,由远而近。 花木分处,“夺魂刀”周济大踏步走了过来,他双眉深锁,一面的愁苦之色。 沈胜衣长身而起,方待迎前去,一声尖啸,突然划空传来。 杜乐天应声面色一变,脱口道:“是九娘!” 周济那边身形亦同时一顿,回头向啸声来处望去! 第二声尖啸紧接响起,短堵上人影一闪,杜九娘飞鸟般掠上来。 杜乐天一眼瞥见,抱琴飒地站起了身子,身形一动,横越栏干,掠出亭外。 沈胜衣紧跟在杜乐天身后。 两人身形如箭,迅速迎向杜九娘,那边周济亦自展开身形,向杜九娘所在掠去。 一阵急激的铃声立起,他就像是一支响箭也似,飞越过长空。 杜九娘短墙上身形,一凝又展开,亦向三人这边掠过来。 铃声陡落,周济在花径上停下身形,杜九娘同时落在他身旁,一把突然抓住他的臂膀,道:“你可有见过凤儿?” 周济一怔,脱口道:“凤儿?” 杜九娘道:“你没有见过她?你真的没有?” 她的问话连珠箭一样,根本就没有周济回答的机会。 杜乐天沈胜义双双掠至,杜乐天听见面色又一变,急问道:“凤儿怎样了?” 杜九娘道:“不知去了哪里,遍寻不见。” 杜乐天沉声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杜九娘道:“就在爹弹琴的时候,她对我说要出去听听,我吩咐她不要去远,不要离开院子,她都答应了。” 杜乐天道:“什么时候她对琴发生兴趣了。” 杜九娘道:“女儿当时没有省起,到省起心头就一阵不祥感觉,出外一看,她人并不在院子里,叫也不应。” 杜乐天道:“也许走远了听不到。” 杜九娘道:“我找出院外,仍不见她,却在丛花树之下,找到了—具尸……” “尸体?”杜乐天面色猛一变。 杜刀娘道:“是一个仆人的尸体,他显然是在打扫园圃的时候,被人刺杀!” 杜乐天道:“刺杀?” 杜九娘道:“致命伤在咽喉,是剑伤,伤口与高儿的一样!” 杜乐天面色又一变,道:“壁虎?” 周济失声道:“壁虎又来了?” 杜九娘道:“以壁虎的武功,要避过那个仆人的耳目实在简单得很,除非他正在聚精会神进行着另一件事情,无暇兼顾,只有杀人灭口!” 杜乐天道:“你是说他可能已抢去了凤儿?” 杜九娘欲言又止,面色很难看。 她显然是有这种怀疑,却又不敢相信是事实。 沈胜衣插口道:“凤姑娘若是遇上了壁虎,以壁虎的行事作风……” 杜乐天接道:“一定会杀她!” 杜九娘厉声道:“你们莫要忘记了凤儿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 这句话出口,她的面色首先就变了。 杜乐天铁青着脸,道:“九娘你不要胡思乱想。” 杜九娘颤抖着道:“正如你们说,壁虎本来可以杀人的,为什么他不杀,为什么要将人掳去,你们男人,十九好色……” 杜乐天截道:“凤儿是否遇上了壁虎,现在仍然不能够证实。” 杜九娘道:“到你们证实的时候,就已经太迟了。” 她抓着将周济一阵摇撼,催促道:“你还不快去将凤儿找回来!” 周济好像这时候才发觉被杜九娘抓住手臂,忙将杜九娘的手拉开,一面道,“我现在就去!” 杜九娘喝道:“凤儿若是有什么不测,你……”语声一顿,大喝道:“你们……” “你们”两个字出口,语声又停下。 这片刻之间,她神情举止的变化非常大,彷佛突然省起了什么事情。 杜乐天并没有在意,沈胜衣却留上了心,他虽然天生一颗侠义之心,到底是局外人,自然比杜乐天来得镇定。 旁观者清,他陡然生出了一个很奇怪的念头,却没有说什么。 杜乐天也很着急,接道:“九娘你不必慌张,我们现在这就分头去找寻。” 杜九娘目光一转,又问周济:“雄儿呢,他去了什么地方?” 周济道:“我外出的时候他仍然在睡觉,你放心,没有事。” 杜九娘怒道:“放心,壁虎在一旁窥视,你却是留他一个人在房中,还叫我放心!” 周济怔住在那里。 杜九娘接道:“昨夜我怎样说的,你怎能随便抛下雄儿不顾。” 周济吃吃地:“我……” 杜乐天盯着杜九娘,道:“你这样紧张干什么?他是你长辈,你怎能够用这种态度……” 杜九娘截道:“我就是这样目无尊长的了。” 一顿脚接道:“我去找雄儿,若是雄儿也不见——”她恨恨地瞪了周济一眼,没有再说下去,身形一动,往外掠去。” 周济目送她远去,双眉深锁,愁苦之色更浓重。 杜乐天一旁看见,道:“二弟,九娘的性格你是知道的了。” 周济一怔,道:“小弟并没有怪责她的意思。” 杜乐天转问道:“你清早走来这时,有什么事情?” 周济道:“小弟是听到琴声有些儿奇怪,走过来一看究竟。” 说着他垂下半头。 杜乐天眉头一皱,接道:“我们先去找凤儿。” 周济并没有反对。 杜乐天又道:“你东面,我南面,在沈兄弟西面,至于北面……” 语声未已,短墙上人影又一闪,上官无忌如飞掠过来,神色凝重。 杜乐天一见大笑,道:“无忌来最好不过。” 这句话说完,上官无忌已掠到他身旁,朝周济沈胜衣打了一个招呼,转对杜乐天道:“爹,九娘呢?” 杜乐天道:“她去了找雄儿。” 上官无忌一惊,道:“雄儿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杜乐天道:“只怕没有,凤儿却怕已出事了。” 上官无忌面色又一变。 杜乐天接问道:“你这样紧张走到来,什么事情?” 上官无忌道:“方才我听得九娘连声尖啸,赶到去一看,院中没有人,却在院外花木丛中发现了一具尸体。” 杜乐天道:“一个仆人的尸体。” 上官无忌一怔,道:“爹已经知道了?” 杜乐天道:“是九娘说的,她是因为发现凤儿不见了才发现那具尸体。” 上官无忌道:“人只怕又是壁虎杀的。” 杜乐天道:“从咽喉的剑伤判断?” 上官无忌点头。 杜乐天接道:“九娘怀疑凤儿是被壁虎掳去,杀那个仆人灭口!” 上官无忌面色大变,道:“壁虎——” 杜乐天道:“这种人什么事做不出来!” 上官无忌着急道:“那我们……” 杜乐天道:“正准备四面找寻,无忌,你就往北面找!” 上官无忌道:“好!” 杜乐天目光一扫,道:“若是有什么发现,纵声长啸,其他人立即前往救助!走!? 一声“走”,他身形先自射出,其他三人的身形同时展开! 四个人四个方向,就像是旗火烟花一样四散! 杜家庄到处花木扶疏,西面也一样。 沈胜衣艺高人胆大,飞梭般在花木丛中穿插,迅速向西面走过去。 一路上并无任何发现,遇上了两个正在打扫地方的仆人,一问之下,也是没有见过有可疑的人走经,亦不见上官凤。 前行百丈,穿过两道回廊,一道月洞门,遥见一道高墙挡在前面。 高墙内竹影婆娑,一阵檀香的飞味顺风吹来。 沈胜衣沿着高墙左行三丈,来到了一道月洞门的前面。 门户大开,上面一块横匾,刻着“杜家祖祠”四字。 沈胜衣稍为沉吟,仍举步进去。 祖祠也许是杜家庄的禁地,但事情至此,已没有他顾忌的余地。 任何一个地方,都有可能成为壁虎的暂时藏身地方,而地亦深信,纵然私闯禁地,杜乐天也不会怪罪下来。 一阵风吹过,竹涛声四起。 风中欠来了檀香的气味,沈胜衣向来并不喜欢檀香的气味,可是现在他却突然停下了身形,深深的吸了一口。 只因为檀香的气味中彷佛是夹杂着什么气味。 ——是血腥气味! 沈胜衣终于嗅出,身形立时又展开,如离弦箭矢,从竹树夹着的小径疾向前射去! 三个起落,来到祠堂之前。 杜家庄祠堂也是非凡,幽静中滞着壮严,所有地方都打扫得很干净。 祠堂的大门亦没有关闭,越接近檀香的气味亦越浓郁。 血腥味也更浓郁了。 沈胜衣左手按剑,虽未拔出鞘,已随时准备出鞘,身形“之”字形,一连三变,掠上石阶,左边门侧一闪,右边门侧一避,大喝一声,当中冲入! 并没有任何的袭击! 身形凌空未落,他已经看见了一具尸体。 那具尸视头向下,伏身血泊,一身蓝布长衫,头发苍白,是一个老妇人。 沈胜衣在尸体前停下,目光再一转,已能够看出那个老妇人的身份。 那个老妇人左手握着一串木珠,右手一串檀香散落在周围,应该就是负责打理这祠堂来上香的老婢女。 檀香已燃着不少仍然在燃烧,香烟缭绕,氤氲祠堂之内。 沈胜衣身形再绕着那个老妇人一转,周围都没有发觉有人藏着。 他身形再停下,立即伸手翻转了那个老妇人的尸体。 只见那个老妇人的眉心,咽喉,心胸都多了一个血洞,鲜血仍然在进流。 那三个伤口与上官高,与小酒家之内狄刚等人身上的完全一样。 杀他们的人是壁虎,用的是一支四尺长,相连着链子,薄而狭的剑! 杀这个老妇人的难道又是壁虎?” 难道壁虎一直就藏在这儿,被这个老妇人无意中发现,要杀她灭口? 沈胜衣心念一动再动,长身,剑眉深锁在一起。 祠堂左一面窗户大开,风从窗外吹进来,吹起了沈胜衣的衣袂。 风中竟又似夹着血腥气味。 沈胜衣却感觉这血腥气味并不是从窗外吹来。 ——昨夜虽然无雨,窗户亦应关上,何以大开? ——难道片刻之前壁虎仍然在祠内,发觉我进来,从窗外走了? ——他躲在祠内到底干什么? 沈胜衣心念转动,目光亦转动,在他的前面,有两重纱帐,都已垂下来。 ——祠堂的纱帐一般都是悬起来,这个却是例外,莫非内中另有蹊跷? 纱帐在风中波浪般起伏,小心望去,隐约可以看见一个巨人端坐其中。 那毫无疑问,只是一个像。 也许是什么神祗,也许是杜家祖先的刻像,的塑像。 沈胜衣打量了一会,终于拂袖,“呼”的一声,纱帐被拂得疾扬了起来,挂在钩上。 纱帐后的东西立时都毕露无遗。 对门是一座神坛,供奉着一个巨大的紫檀像。 刻的是一个老年人。 那个老年人一手捋须,一手仗剑,仰天作长啸之状,威武之极! 刻工精细,神态活现,若不是色泽有异,高度又非常,骤看下,不难就以为那是一个活人! 沈胜衣一眼看清楚,立即就变了面色,变得很难看。 他并不认识那个老人,令他变色的也不是那个老人的相貌。 只是那个老人所仗的长剑! 剑长逾七尺,虽然这样长,与像本身却正合比例,一些也不觉特别。 整支剑一样是紫檀木雕就,虽然是木剑,看来仍然觉锋利。 好像这样的一支剑,当然哧不倒沈胜衣。 当年十三杀手之中的高欢,剑长六尺,杀人于丈外,沈胜衣在剑下险死还生,仍然不惧。 而最后,高欢还是倒在他剑下! 真的剑他都不怕,何况是木像手中木剑! 令他吃惊的,其实是木剑上穿着一个人! ——上官凤! 剑从上官凤的前胸刺入,后背穿出,入肉三尺! 剑指天,上官凤的身子也就被挂在半空! 不是上官凤的木像,是有血有肉的真人! 血彷佛仍然在奔流,顺着剑身流过剑柄,流入木像的掌心,再顺着手臂,流入木像的衣袖之内! 血鲜红,独目惊心,沈胜衣亦被惊倒。 上官凤的眼睁大,充满了恐惧,也充满痛苦,樱唇仍张开,已一丝血色也都没有! 一剑穿心,上官凤那刹那的痛苦沈胜衣不难想像。 他也是老江湖的了,可是又曾见过这么惨厉的景象。 一望之下,他大惊失色,又好像听到了上官凤撕心裂肺的那一声惨叫。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如梦初觉,身形“霍”地猛倒翻,落在祠堂外,仰天发出了一声长啸! 惊天动地的长啸? 风急吹,竹涛一阵又一阵。 衣袂声响,杜乐天人如天马行空,横跨过竹梢,飞落在祠堂之前! 他随即奔马一样奔上石阶,一面大呼道:“沈兄弟,你可是在内?” 沈胜衣这时候又已回到木像前,听得叫,应道,“在这里!” 杜乐天脚步不停,一面追问道:“凤儿呢?可是也在内?” 沈胜衣没有回答。 杜乐天语声未落人经已奔进,在门外,他已经嗅到血腥味,神色不觉紧张起来。 入门第一眼他就看见那个老妇人的尸体,面庞一沉,道:“壁虎!又是壁虎!李大妈不过是一个婢仆,这把年纪,为什么连她也不肯放过?” 他又细看了李大妈的尸体一遍,才问道;“沈兄弟,凤儿?又是在那里?” 沈胜衣手指那个木像,他的手才抬起来,杜乐天已看到上官凤穿在木像那支长剑上! 他整个人立时如遭电殛的猛然一震,怔住在那里。 沈胜衣别过头去,他实在不忍看到杜乐天的表情。 杜乐天那刹那整张脸都抽搐起来,须发皆颤,就像是秋风中的落叶,整个身子急激的不住颤抖。 他的一双手不觉握拳,指节发白,“格格”的发出寻连串爆粟子也做的声音。 即时一阵铃声叮当,周济如风从门外掠进来,他本待发问,可是刹那间,他已然看到了上官凤的惨状,当场就目定口呆。 上官无忌也不例外,他是最后进来的一个,与周济却只是几步之差。 他的目光很自然地顺着杜乐天周济两人的目光望去,一望之下,目光立时凝结。 他浑身的血液亦彷佛同时凝结,面色骤然白起来! 死白!惨白! 堂中虽然多了三个人,现在却比只得沈胜衣一个人的时候似乎还要静寂。 也不知过了多久,上官无忌突然放声大笑了起来。 笑声悲激,他苍白的面庞倏的升起一抹红晕,笑声一顿,“哇”一声张口喷出一口鲜血! 杜乐天身形急动,欺至上官无忌身旁,左手握住他的左臂右掌一转,抵在上官无忌的后心之上,一股内力连随透过去。 上官无忌胸膛一挺,咽了一口气,道,“无妨!” 杜乐天沉声道:“无忌,现在并不是伤心的时候。。 上官无忌摇头道:“小婿只是一口气咽不下来,一口血喷出,反而舒服得多了。” 杜乐天道:“你懂得保重就好了,若是因此气倒,倒遂了壁虎的心愿!” 上官无忌道:“要倒我也与壁虎一起倒!” 杜乐天道:“这才是!”一顿接道:“说气,我比你更气。” 他转问沈胜衣:“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沈胜衣道:“晚辈在进来之前已经看见月洞门上的横匾。” 杜乐天手一指,接问:“那你又可知这是谁人的雕像?” 沈胜衣还未答话,杜乐天已自答道:“是家父,也是他自刻的木像,只望杜家世代,也像他这样的威武,笑傲江湖!” 沈胜衣道:“老前辈已经做到了。” 杜乐天自愿接道:“这个地方是杜家的灵魂,是杜家的尊严所在,壁虎现在却将我的外孙女杀在这里,杀在那支剑之上,你应该知道,是表示什么?” 沈胜衣无言点头。 杜乐天握拳接道:“壁虎啊壁虎,你若是落在我的手中,不将你碎尸万段,我誓不为人!” 语声一落,他身形一动,疾掠向那木像,半空中风车般一转,就将上官凤的尸身从木像上拔出,抱入怀中,跃下地上。” 上官无忌急步上前,伸手去接,杜乐天却道:“让我抱着她。” 一顿接吩咐:“你们跟我来!”当先举步往祠外走去。 一面走一面又说道:“安置了凤儿的尸体,我们就开始行动,搜索壁虎!击杀壁虎!” 最后两句话,一字一顿,充满了愤怒,也充满杀机! 这个当年叱咤风云,笑傲江湖的老人,终于大动杀机! 好像他这种人,若说将壁虎碎尸万段,只怕就不会千段作了。 壁虎何在? 杜九娘也听到了沈胜衣那一声长啸,可是她没有动。 她知道沈胜衣那边一定发生了极其严重的事情。 可是在她眼前发生的这一件,却已经够严重的了。 她现在正在周济居住的那个院落之内,在院中一株白杨之前。 白杨多悲风,虽然并非在深秋,听来仍令人心头萧索。 上官雄就靠着白杨树站着。 他所以仍然能够站着却是因为那株白杨的一条横枝穿透了他的胸瞠,其实是挂住在那里。耶条横枝是被剑削断,另一截就在旁边地上。 断口非常整齐,绝无疑问,是断在一支极之锋利的兵器下! 上官雄致命伤电显然不是左胸膛,是在他咽喉! 在他咽喉上有一个剑洞,血仍然在奔流,染红了他的衣襟。 他的眼睁大,面上的肌肉已因为痛苦而扭曲,在他的眼瞳中也充满了痛苦,充满了疑惑。 那种疑惑的神色,绝无疑问是远在痛苦之上,就彷佛,他死前,完拿没有想到自己会死在对方剑下! 所以他的一双手十指虽因为痛苦而勾曲,并没有丝毫反抗的表示,亦远离剑柄。 在对方出剑的一刹那,他显然甚至仍不以为对方是杀自己。 这只有一种解释,杀他的那个人是一个平日信任的人。 也因此,虽然剑刺入咽喉,他有的也只是疑惑、痛苦! 丝毫恐惧也没有。 杜九娘却没有在意上官雄的表情,她整个脑袋,整个身子都已被悲哀、痛苦塞满。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疯了似的扑前去,紧抱着上官雄的尸体,不住地摇撼,不住地嘶声哭叫起来。 她只有上官雄上官高两个儿子,现在都已经死亡,那种痛苦并不难理解。 她哭叫着将上官雄的尸体从树枝上拔出来,一股血同时从上官雄胸膛伤口激出,溅湿了杜九娘的胸襟。 杜九娘浑身的血液亦同时奔腾起来,抱起上官雄往院外奔出去,一面发出了几声撕心裂肺的尖啸! 尖啸声迅速地传了开去! 杜乐天沈胜衣四人这时候正走在竹林间的小径上。 他们的耳朵何等锐利,一听尖啸声,已分辨得出是杜九娘的声音,是从那一个方向传来! 杜乐天那刹那面色难看到了极点,道:“又出事了!” 上官无忌面色亦铁青,道:“不知是芸儿还是雄儿?” 语声未已,“叮当”铃声响处,周济如箭般射出,疾向前射去! 沈胜衣上官无忌身形亦动,杜乐天也动了,他满头白发怒狮一样飞扬,身形快如奔马,虽然抱着上官凤,还挟着一张古琴,那一份迅速,仍然是骇人之极。 这一次四人就像是四支箭一样,一个紧追着一个,迅速向尖啸来处射去! 他们从尖啸声已听出,必定又发生了很严重的事情,只不知,遇害的又是什么人而已。 同一时,杜九娘亦是向他们这边奔过来。 双方的身形都是极之迅速,不过片刻,已在一条花径上相遇! 杜乐天他们看见杜九娘手抱的一上官雄的尸体同时,杜九娘亦看见杜乐天手抱的上官凤的尸体! “凤儿!”她尖叫一声,眼前一黑,一口气咽不下,当场昏倒! 周济当先奔到杜九娘身旁,拦腰一把抱住,上官无忌亦同时掠到,从杜九娘怀中接过上官雄的尸体! 他整张脸都已扭曲了起来,面色一变又再变,突呼道:“爹,芸儿在哪里?” 杜乐天本已悲痛之极,听到上官无忌这样叫,那一份悲痛立即被恐惧掩盖,道:“在我那个庄院里!” 上官无忌一声:“好!”一双手一松,身形一转,如箭般射出去! 沈胜衣如影随形。 杜乐天呆在那里,目送两人远去,一句话也都没有。 这个一剑纵横天下的老人这时候已经方寸大乱,什么主意也都没有。 他虽然久历风霜,数十年江湖,也不知生死线上徘徊过多少次。 可是,又何尝受过这样沉重的打击? 转回廊,穿花径,上官无忌沈胜衣身形越来越迅速! 他们只希望尽快赶到去找着上官芸。 壁虎这么快采取行动,实在大出他们的意料之外。 壁虎杀得上官高,上官雄,上官凤,当然亦杀得上官芸。 虽然上官芸武功得自杜乐天的传授,犹在兄姊三人之上,可是又怎敌得过一个杀人经验那么丰富,出手那么毒辣的杀手? 上官无忌自然就心急如焚,沈胜衣亦心急到了极点。 他原是一个侠客,何况上官四兄姊妹虽然有的骄傲,有的蛮不讲理,但都是从未涉足江湖,也没有做过什幺坏事的青年人? 上官四兄弟姊妹,上官芸也是他最有好感的一个。 现在他只希望赶到去还不太迟。 第七章 无名山庄 庄外山林间风吹急劲,上官芸的衣衫给吹得猎猎作响,一把秀发亦飞扬在急风中。 这里距离庄院已经有半时,她是追踪一个人到来。 昨夜她睡得也不大好,琴声传来的时候,她已经醒来有半个时辰。 听到了琴声,她当然知道是外祖父在弹琴,也知道外祖父的心情非常恶劣。 她随即走出房间,向琴声传来的方向走去,一路上盘算,如何开解外祖父。 才走出院子,她就看见一个人如飞掠上墙头。 那个人一身白衣,与那道雪白的墙壁简直就像是混成一体,身形轻捷,起落无声,掠上了墙头,才发出“铮铮铮”的连串轻响。 那是发自他腰间的长剑上。 剑是链子剑,相连阒一条链子,那条链子与剑鞘相碰,便发出铮铮的声响来。 上官芸也就是因为听到了这铮铮声响,向那边望去,发现了那个白衣人。 她虽然看不见那个人的真面目,从那个人的身形却已经看得出并不是杜家庄的人。 然后她就想到了“壁虎”。 根据沈胜衣与上官无忌得到的资料,那个壁虎岂非就是身穿白衣用一支链子剑! ——壁虎大清早偷进庄来,到底有甚么目的? 这个念头一起,上官芸不禁由心寒出来。 无论壁虎有甚么目的,他现在离开,目的当然就已经达到的了。 那刹那之间,那个白衣人已然翻过墙头。 上官芸身形立起,疾追了过去,她的一双手已经握在那双短剑的柄上,可是到她掠上了墙头,却又打消了那个迫上前去,将壁虎截下,拼一个死活的念头。 她并不是怕死,只是不想无谓牺牲。 虽然她并不知道壁虎的武功有多高,但却可以肯定,绝对不是她所能够应付得来。 好像她这样一个完全没有江湖经验,临敌经验的女孩子,在壁虎这种老江湖,杀人老手面前,就算是武功相当,结果也必定倒在壁虎剑下。 而壁虎既然已经离庄,即使她纵声大叫,沈胜衣他们早能够迅速赶到来,以壁虎的轻功,必定又已经逃去无踪。 现在壁虎显然是没有发现她的存在,她若是暗中追从,说不定可以找到壁虎的巢穴,到时再回庄通知她的外祖父,一齐去找壁虎算账,岂非就更好? 她心念再转,打定丁主意,悄然掠上了墙头。 壁虎已经在墙外较大的草坪上。 上官芸仍然待他再走前数丈,才翻过墙头,藉着树木的掩护,跟从迫前去。 那个白衣人事实就是壁虎,对于杜家庄的环境他绝对无疑,清楚得很。 也所以他进出如此轻松,简直就没有杜乐天等人的存在一样。 他面上并无任何表情,在清晨看来面色更加苍白,一丝血色也没有,他的手也是,浑身的血液彷佛早已抽干。 在未离开杜家庄时,他的身形灵活迅速之极,到掠出了杜家庄的墙外,才慢了下来,但举止却反而更显得轻松,就像是刚放下了升斤大石在样。 一路上他都没有回头,显然并没有发现上官芸的追踪。 离庄半里,他的脚步开始慢下来,却没有停下,继续前行,走进了一个杂木林子内。 在林中转了一个弯,就转进了一条路。 那绝无疑问,是一条人工开出来的路,只是路面上野草丛生,也不知多久没有整理。 壁虎走在路当中,也就沿着那条路向前走去。 上官芸却不敢走在路上,只是在路边的树木之间穿插,藉着树木析掩,远远的跟在壁虎后面。 前行约莫七八丈,道路左折,壁虎很自然的转进去,速度没有变。 上官芸也保持原来的速度,一步一步追前去。 转过了那个弯,她突然看见了一幢庄院。 那幢庄院当然原就在那里,并不是突然天外飞来,上官芸所以觉得突然,只因为,她怎也想不到在这种地方突然会建有一幢庄院。 她也从来没有听到外祖父提及。 ——难道外祖父也不知道? 上官芸实在奇怪。 那幢庄院看来还相当完整,墙内高楼重叠,应该还是一户大户人家的庄院。 这里距离杜家庄其实并不远,杜家庄的人竟然没有一个知道,那实在说不过去。 难道那幢庄院在杜家建成之前便已经空置,没有人居住来往? 上官芸疑念重重,因为突然看见了那幢庄院,几乎已忘记了壁虎的存在。 壁虎亦已经不在路上。 ——那里去了?莫非走了进庄院去了,那幢庄院莫非就是他的巢穴? 庄院的门户半开,上官芸的怀疑倒也并不是没有可能,也就在这个时候,“砰”一声,那道门户已关上。 上官芸更加肯定,身形迅速地向前移动,但仍然没有走出林外。 她无疑是一个很小心的女孩子。 已知道壁虎藏身的地方,她仍然要上前去,只是想弄清楚那到底是谁人的庄院。 滴水飞檐下有一面横匾,那之上却空白一片,一个字也没有。 “奇怪——”上官芸半身从树后探出,距离庄院大门不过三丈,看得实在很清楚,那的确是一面没有字的横匾。 正当此际,一个声音突然从她后面传来:“很奇怪是不是?” 阴森的语声,上官芸入耳生寒,那刹那有如置身冰窖之中。 她吃惊地回头,立时就看见了一个人,幽灵般站在她身后不到一丈的两株树间。 那也正就是她追踪的那个白衣人。 ——壁虎! “你——”上官芸一个“你”字出口,双剑已在手。 壁虎冷冷地盯着她,道:“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一个人跟踪我到这里。” 上官芸双剑在手,一颗心也定下来,轻叱道:“你是什么人?” 壁虎反问道:“你说呢?” 上官芸脱口道:“壁虎——” 壁虎怪笑道:“你看我像不像条壁虎?” 他的笑容与语气同样怪异,上官芸只听得毛骨悚然,历声道:“你真的就是那个壁虎?” 壁虎点头,道:“不错!” 上官芸再问道:“就是你杀死我大哥?” 壁虎道:“还有你二哥,你三姐。” 上官芸晴天霹雳,面色大变,追问道:“你说什么?” 壁虎道:“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上官芸仍然有些不相信地道:“我二哥三姐都给你杀了?” 壁虎道:“那是我离开杜家庄之前的事情,你以为我进去杜家庄不杀人干什么?” 上官芸颤声道:“你说的都是事实?”她所以还要这样问,当然就是仍抱着一线的希望。 壁虎大笑,道:“为什么我要欺骗你?” 上官芸面色惨变,道:“为什么你要这样做?为了楚碧桐?” 壁虎道:“楚碧桐是我的结拜兄弟,是我的救命恩人。” 上官芸道:“他却是一个大坏人,该死的大坏人。” 壁虎感觉很有趣地望着上官芸,道:“难道你还不和道我也是那种人?” 上官芸怔在那里。 壁虎接说道:“在你眼中的坏事,在我们眼中却是好事。” 上官芸冷笑道;“你们这种坏人也讲义气?” 壁虎道:“有时也讲的。” 上官芸道:“杀了那么多人你还不满足?” 壁虎道:“那才是开始。” 上官芸盯着壁虎,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壁虎笑接道:“有关我这个人的传说,相信你也已听过不少。” 上官芸冷笑,道:“那当然都是真的了。” 壁虎道:“有些是的,譬如说,我要杀一个人绝不会就只是杀一个作罢。” 他笑笑接道:“特别是,如果那个人武功在我之上,绝非在正常情形之下,我所能够杀得的。” “那你会怎样?” “先从他的家人杀起,到他的精神接近崩溃的时候,才给他致命的一击。” “你好狠!”上官芸咬牙切齿。 壁虎道:“你知道这本是以什么为生?” “杀人为生。” “不错,做那种工作的人一定要心狠手辣,不择手段,否则只怕连一天也活不了下去。” 上官芸忽然间道:“你一定要杀人才能够过活。” 壁虎一怔,道:“当然不是,不过杀人在我来说,有时也是一种乐趣。” “乐趣?”这一次上官芸怔住了。 壁虎笑接道:“你认识我还是不太深,否则你一定会发觉,我杀人的方法层出不穷,匪夷所思。” 他虽然在笑,一点也不像在说笑,杀人也显然并不是一种罪孽,而且是一种神圣的工作! 上官芸只听得头皮发炸,厉声道:“你又准备用什么方法来杀我?” “你?”壁虎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上官芸几遍。“也许你不会相信,我没有打算杀你。” 上官芸这才真的觉得奇怪。 壁虎笑接道:“也许是因为你太可爱。” 上官芸叱道:“你胡说什么。” 壁虎目不转晴地盯着上官芸,道:“你真的很可受。” 他的眼瞳中显然一丝淫邪的意思也没有,所谓可爱显然就只是可爱的意思而已。 上官芸一直在盯着壁虎,很奇怪,先前那种恐惧竟然在淡下来。 她不觉问道:“为什么你不杀我?” 壁虎道,“你始终会明白的。” 上官芸盯稳了壁虎,仿佛要在壁虎的神情变化瞧出其中的究竟。 可是她始终都瞧不出什么来。 壁虎笑笑又说道:“我若是要杀你在杜家庄之内便已经下手。” 上官芸道:“那时你逃命都还来不及。” 壁虎道:“你错了——当时我并不是在逃命,杜家庄之内的情形我了如指掌,我随便可以找到好几个地方躲起来,又不被你们发觉。” 上官芸怀疑的望着壁虎。 壁虎接问道:“你知道,为什么我选择那个院落离开杜家庄?” 上官芸不由问道:“为什么?” 壁虎道:“那是杜乐天居住的庄院,是杜家庄之中最危险的地方,却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上官芸听不明白。 壁虎解释道:“那个地方所以危险,当然就是因为杜乐天住在那里,以他耳目的锐利,他人若是在院中,相信很少人能够逃得过去,甚至我也不例外,而一被他发觉,要逃过他的追击当然就更成问题了,说实话,他被称中原无敌,无敌也许就未必,但敌得过他的人,相信并不多。” 上官芸这时候已明白壁虎的说话。她方待接口,壁虎说话已继续:“这一点,杜乐天当然也很明白,所以他居住的地方一定用产不着其他人留下来。” 一顿笑接道:“也所以他一离开,那里反而就变成最安全的地方了。” 上官芸闷哼一声! 壁虎又说道:“我进入那个院落的时候,他岂非就在外院亭子内弹琴?” 上官芸道:“所以你明目张胆在那儿越墙离开。” 壁虎笑道:“越是安全的地方有时我反而越加小心,这个道理,说你也不明白。” 上官芸大声道:“我明白,像你那样明目张胆地离开,是不是因为已经看见我,想引我到这里来?” 壁虎道:“你果然是一个聪明的孩子。” 上官芸接道:“那铮铮铮声音也是你故意弄出来,唯恐我不发觉的了。” 壁虎笑道,“就是这样。” 上官芸冷冷地道:“你引我到来这里,却又不是要杀我,到底有什么目的?” 壁虎道:“主要是让你知道,有这样一个地方,回去告诉杜乐天,壁虎就住在这里。” 上官芸眼瞳中又露出疑惑之色。 壁虎接说道:“我就在这里等杜乐天到来,公平作一个了断,你还不明白?” 上官芸冷笑。“你若是有这个胆量,怎么不在杜家庄?” 壁虎道:“杜家庄不是我的地方——” 上官芸道:“你是说你这个庄院之内,已作好了准备。” 壁虎点头道:“准备杜乐天随时到来。” 上官芸接问:“里面是不是有很历害的埋伏,是不是。” 壁虎大笑道:“若是你那个外祖父杜乐天,就不会这样问的了。” 上官芸俏脸一红。 壁虎又说道:“但无论怎样,杜乐天都一定会到来的。” 上官芸不能不同意壁虎这句话。 壁虎接道:“沈胜衣上官无忌周济,也一定会到来,我欢迎他们一起来。” 上官芸疑惑的望了那座庄院一眼,喃喃道:“里面一定有可怕的机关埋伏,一定的!” 壁虎道:“至于他们进来之后是什么结果,那就看他们的造化了。” 上官芸冷冷的盯着壁虎,道:“你可以不可以再回答我一个问题。” 这句话出口,连她自己也觉得奇怪,对于壁虎,她原就心存恐惧,但现在这种恐惧的感觉显然已完全消失。 是不是因为壁虎对她并无显示任何恶意? 壁虎并没有在意,反问道:“你要我回答什么?” 上官芸道,“这一次你杀死这么多的人,目的真的就只是为了楚碧桐复仇?” 壁虎目不转睛地望着上官芸,忽然一笑道:“你怎会这样怀疑起来。” 上官芸道:“我总是觉得,你们那种人不会那样讲义气。” 壁虎一怔,大笑起来。 上官芸只是冷静地盯着他。 壁虎笑了一会,道;“不管怎样,事情总会有一个清楚明白的。” 上官芸方待追问,壁虎已接道:“你也不必多问我什么,只要你回去告诉你那个外祖父杜乐天,我在这个庄院内待他,如果他不是老得已经什么也记不起来,对于我这一次的杀人,主要的动机何在,相信他应该心中有数。” 上官芸怔怔地听着。 壁虎笑笑接道:“你叫他放心,我是会在这里等他的。” 上官芸忍不住又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壁虎道:“该说的时候我一定会说一个清楚明白。” 上官芸道:“那你大概总可以告诉我这里到底是谁人的地方。” 壁虎手指庄院那面空白的横匾,道:“你没有看到那面横匾。” 上官芸道:“空的。” 壁虎道:“不错,是空的,这是个无名山庄,三十年之前便已无名。” 他的语气总是那样阴阴森森,说到这几句话的时候,面上的肌肉才稍为跳动了几下。 上官芸看在眼内,又问道:“你是这个庄院的什么人?” 壁虎道:“你不觉得自己问得已太多?” 上官芸苦笑。 壁虎挥手道:“现在你可以走了。” 上官芸道:“我……” 壁虎道;“你还想怎样?”他的面色忽一沉。 上官芸紧抿着嘴唇,双手握剑更紧。 壁虎目光落在上官芸那双短剑之上,一笑道:“看来你真的要试一试能否将我击倒。” 上官芸冷冷应道:“我应该试一试的,对不对!” 壁虎道:“应该的——我也看得出你绝不是一个胆小的孩子。” 上官芸道:“废话。” 壁虎失笑道:“不错,你若是胆小,根本就不会追踪到来这里。” 语声一落,右手一翻,“呛”的剑出鞘,剑指上官芸,道:“兵器无情,而且有一件事情,你必须清楚。” 上官芸道:“你不一定要我送这个口讯——” 壁虎道:“果然是一个很聪明的孩子。” 上官芸道:“好像我这种聪明人,你还是干脆将我杀掉好。” 壁虎只是笑。 上官芸接道:“你其实随便找一个人,甚至一封信已可以传达你的意思,为什么定要找我做?” 壁虎仍然只在笑。 上官芸又说道:“我看其中一定有原因,是什么原因?” 壁虎终于回答道:“也许就因为你这样聪明可爱,使我狠不起心肠。” 上官芸紧盯着壁虎,仿佛要看到他的心深处,一面道:“你一定说谎,你绝不是那种狠不起心肠的人。” 壁虎沉下脸,再次挥手,道:“快回去!” 上官芸没有动。 壁虎摇头,道:“那么,你出剑好了!” 上官芸剑未动,身形先动,倒蹋出林外路中心。 壁虎如影随形,上官芸身形甫定,他的身形亦已停下,与上官芸之间的距离仍然是方才一样。 他身形的迅速绝无疑问是在上官芸之上。 上官芸看在眼内,呼了一口气,忽一声轻叱,纵身拔起来,双剑凌空,往壁虎当头剪下。 壁虎右手一抖,那支又狭又薄的长剑嗡的震出了数十道银虹,迎向剪来的双剑。 “铮铮”交击声暴响,上官芸连刺十六剑都被壁虎接下来。 她身形凌空未落,霍霍霍突然一连翻了三个斛斗,双剑紧随着身形转动,如轮剑光接连三次凌空向壁虎滚击! 壁虎一击:“好!”倒踩七星,闪开上官芸的剑轮滚击。 上官芸脚一沾地,人剑又射前,双剑交替,左七右八,又刺出了十五剑! 壁虎身形迅速转换.闪跃腾排,又让开上官芸的—十五剑。 上官芸剑势未绝,双剑交替,一剑接一剑刺向壁虎! 她学的是一流的剑法,也显然下过一番苦功,但练武与临敌却是两回事。 她临敌的经验一次也没有,壁虎却非独经验丰富,而且是一个杀人老手。 他的武功而且在上官芸之上,强弱悬殊,上官芸的攻势尽管是如何凌厉,对于壁虎并没有构成多大和威胁。 壁虎却闪避多于还击,也就绕着上官芸闪避,与上官芸之间的距离始终不变。 上官芸一直都没有留意到这一点,突然间留意到,可是她尽管吃惊,攻势并没有因此停下。 壁虎再闪她三十九剑,突然道:“小心,我要还击了!” 语击一落,剑势展开,接一剑还一剑,身形同时绕着上官芸飞快的转动! 上官芸立时千百万了手脚。 壁虎剑乘隙而入,接连十三剑抢攻,将上官芸的剑势逼在门外,再一剑毒蛇一样当中穿入,刺向上官芸的咽喉! 上官芸偏身急闪,那知道壁虎的剑势立刻就一变,正好迎上她转动的身形,他方寸刺向上官芸咽喉的一剑,虽则凌厉,竟然是虚招,剑势一变,刺的也不是上官芸的咽喉,而是上官芸的肩膀! 上官芸眼看着壁虎的剑刺到来,但已经没有闪避的余地,甚至闪避的念头才起,壁虎的剑已刺到! 一刹那,她只是有一种麻疯的感觉,壁虎竟以剑点穴,连对了她双肩四处穴道,接一挑,剑指着上官芸的咽喉! 上官芸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噤,却没有惊叫,也没有开声求绕。 壁虎的剑也没有刺进去,笑望着上官芸,徐徐道:“你练的是上乘的剑术,资质也不错,只是临敌经验不够,内力亦未足,否则,要制服你可真不容易!” 上官芸冷冷的道:“技不如人,没有什么话说,你杀我好了。” 壁虎自顾道:“听说,是杜乐天亲自教你的武功。” 上官芸道,“谁跟你说的……” 壁虎没有回答,截道:“杜乐天的确没有看错人,假以时日,你的武功一定凌驾兄姊之上,到时候,说不定,我也不是你的对手。” 上官芸道:“那么你最好就现在将我杀掉。” 壁虎沉声道:“我果真要杀你,在杜家庄之内已将你了结。” 上官芸实在不明白壁虎何以对自己一再留情。 壁虎接说道;“你也莫要再惹我生气,好像你这样的聪明人,到这个地步,应该知道怎样做才是!” 语声一落,剑一吞一吐,竟然将上官芸被封的的穴道解开。 上官芸怔住在当场。 壁虎连随收剑入鞘,第三次挥手,说道:“回去告诉杜乐天他们,我在无名山庄恭候这件事。” 上官芸没有作声。 壁虎也没有再说什么,身形暴起,掠到庄院门前石阶下,再一纵,掠上滴水飞檐,一闪不见。 上官芸目送壁虎消失,实在提不起勇气追去,她虽然痛恨壁虎,可是对方的武功实在远在她之上,根本就不是她所能够应付得来。 她并不怕死,但那种瞎缠个没了的事情,却也不是她做得出的。 壁虎不杀她,当然有壁虑的原因,她虽然想不透,却怎也不相信那只是为了要她将消息带回去。 而壁虎之所以选择那个无名山庄来决斗,她也开始有些怀疑,并不是山庄之内设下了厉害的埋伏这样简单。 ——只有问外祖父,也许问外祖父就会有一个明白。 上官芸此念一动,再也待不住,转身疾奔了出去。 她这边才奔出,那边大门开处,壁虎又现身,目送她去远,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壁虎竟变得这么多感触,又到底为什么他忍心连杀上官高,上官雄,上官凤三兄妹,单独对上官芸网开一面,一再手下留情? 这个人的行事作风有时候实在难以理解。 旭日已高升,杜家庄大堂内仍然是灯火辉煌。 根本就没有人理会灯火的事情。 上官雄,上官凤的尸体都已搬到堂内,放在上官高的棺材旁边。 杜九娘的眼泪已流干,杜乐天笔直的身子已有些佝楼,上官无忌面色铁青,周济深锁双眉。 沈胜衣也显得坐立不安。 他们方待走出庄外追寻上官芸,上官芸就回来了。 听到了上官芸的遭遇,除了杜乐天之外,所有人都露出诧异的神色。 杜乐天也一样诧异,但诧诧异之中,分明还夹杂着一种非常特别的神色。 那仿佛有些恐惧,又仿佛有些伤感。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脸上,却没有一个看得透他内心的感受。 一直到上官芸将话说完,杜乐天才说出一句话,一句问话。 “芸儿,你说的全都是事实?” 他这样问无疑就表示他实在有些不相信竟然会有那种事情发生。 上官芸给问得一怔,道:“外公,我没有说慌,事情真的是那洋。” 杜乐天叹息一声,道:“外公知道你没有,只是这件事……” 他欲言又止,顾得有些儿苦恼。 周济忍不住问道:“大哥,那到底是谁人的庄院?” 杜乐天没有回答,上官无忌忽然道:“看来那个壁虎这一次报复,只怕不是为了楚碧桐这样简单。” 杜乐天望了上官无忌一眼,目光的凌厉,简直就像划过黝黑的夜空的一道闪光。 上官无忌不由自主地倒退一步,他身旁的杜九娘却抢前一步,嘶声问道:“爹,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杜乐天目光垂下道:“这是爹自己的事……” 杜九娘冷笑截道:“话不是这样说。” 上官无忌接道:“不错,高儿雄儿凤儿的死,我们也不能够就此罢休。” 他伸手摸着上官芸的头儿,又说道;“还有芸儿,若不是壁虎要她传这个口讯,只怕亦难免一死。” 杜乐天目光落在上官芸的面上,微喟道:“芸儿的确在鬼门关前走了一趟,不过,以后不会再有危险的了。” 上官无忌一怔,道:“哦?” 杜乐天没有多作解释,旁边沈胜衣忽然问道:“老前辈可是要到那幢无名山庄去作一个了断?” 杜乐天道:“我能够不去吗?” 沈胜衣摇头,道:“老前辈也不是那种不敢面对现实的人,问题在——” 杜乐天截道:“这件事情发展到这地步,已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无忌夫妇绝不会罢休,周济是我的兄弟,而你则是一个名符其实的侠客,我是绝对阻止不了你们的前去。” 上官芸插口道:“芸儿也要去的。” 杜乐天怜惜的望了上官芸一眼,道:“外公也不放心将你留下来。” 他叹息接道:“大家都去,山庄内正如芸儿猜测,说不定设下了厉害的埋伏,我若是不将事情说清楚,若是那一个有什么不测.一定就死不瞑目。” 杜九娘截道:“爹你什么时候变得婆婆妈妈的,要说就快说。” 杜乐天瞪了杜九娘一眼,却没有说什么,一连窜的无情打击,似乎已令他改变了很多。 沈胜衣试探这道:“听芸儿说,那座无名山庄已荒废了多年。” 杜乐天道:“应该是的,若是我没有记错,总有三十多年的了。” 沈胜衣道:“居住在那里的——” 杜乐天道:“是一个巨盗,那里本是一个很神秘的地方,我是在他做案的时候发现了他追踪找到去的。” 沈胜衣道:“结果他死在老前辈剑下。” “还有他的妻子。”杜乐天皱眉道:“我原是只准备杀他一人,但是他的妻子上前夹攻,背后暗算,反被我击杀在剑下。” 一顿,叹息道:“当时我完全没有选择余地,他们夫妇的武功原就不在我之上。” 沈胜衣沉吟道:“不知道他们夫妇可有后人?” 杜乐天道:“以我所知没有,他的妻子死的时候,还未将孩子生下来。” 沈胜衣道:“那是……” 杜乐天道:“相信已经有八九个月身孕的了——这是我一生之中,最遗憾的一件事情。” 沈胜衣沉默了下去。 周应声道:“这个其实也怪不得大哥的,若非她背后暗算……” 杜乐天摇头截道:“当时我应该留意到的。” 周济转问道:“除了他们夫妇之外,庄院中还有些什么人?” 杜乐天道:“几个婢仆,事发之后,都逃命去了。” 沈胜衣道:“如此说来,与那个壁虎应该就没有什么关系。” 杜乐天苦笑道:“应该是的——除非,我得到的资料并不确实,那个人其实不是一个人,有兄弟姐妹什么?” 沈胜衣道:“老前辈是说,那个壁虎可能是他兄弟姐妹的儿子。” 杜乐天道:“是他寄养于亲戚家中的亦未可知。” 他摇头接道:“但果真如此,早就该来了,怎会到三十年之后的今日。” “不错。”沈胜衣沉吟道:“而且,事情是因为楚碧桐的死亡而引发。” 周济一旁道:“壁虎的选择那里,也许是巧合。” 上官无忌插口道:“那就是未免太巧了,我们不妨回忆一下壁虎对芸儿所说的,他显然就知道三十年前那一件事。” 沈胜衣道:“会不会庄院的人离开了之后又回去庄院住下来?” 上官无忌道:“沈兄是说那些婢仆?” 沈胜衣点头,上官无忌接道:“那是说,壁虎无意找到芸儿,从那些婢仆的口中知道这件事,利用这件事来做藉口的了?” 沈胜衣苦笑,道:“他的替楚碧桐复仇已经是一个很好的藉口。” 上官无忌不能不同意这句话。 沈胜衣接道:“这件事情在开始的时候看来很简单,到了这个地步,已非独复杂,简直就复杂得很的了。” 杜九娘接道:“这是说,壁虎的到来,楚碧桐的被杀并非主要的原因。” 沈胜衣道:“在柳伯威等人被杀的时候,显然还是这样,到壁虎进来这里,却就不难看出,并不是这样简单。” 他沉吟接道:“上官兄与我即使不回来,壁虎相信也一样会在这里出现。” 杜九娘冷冷的盯着沈胜衣,道:“说下去!” 沈胜衣接道:“从这两天发生的事情来看,壁虎对这儿环境的熟悉实在上大出我们意料之外,最初我们甚至—怀疑他原是这庄中的常客,甚至怀疑庄中有人在与他暗通消息。” 杜九娘截口问道:“那是谁?” 沈胜衣道:“这只是怀疑而已,是否事实现在当然还不能够确定,而壁虎的熟悉这儿的情形,现在去又已有了一个更合理的解释。” 杜九娘道:“他原是我家的仇人,一直处心积虑,看如何报复,所以对这座庄院的情形了如指掌。” 沈胜衣道:“到底是不是,相信很快就会有一个水落石出了。” 杜九娘冷笑道:“只怕他没有那个胆量,在那座无名山庄之内等侯我们。” 杜乐天亦自冷笑,道:“我实在想不出天下有什么人胆敢同时约战我们。” 上官无忌道:“他叫得我们来,当然有他的打算,也许无名山庄之内满布陷井。” 杜九娘道:“那怕是龙潭虎穴,我都要闯进去!” 上官无忌道:“要去大家一起去。” 杜九娘看了上官无忌一眼,回顾沈胜衣,道:“姓沈的,你若是怕死可以不去。” 沈胜衣只笑不语。 周济道:“沈兄一定会与我们一起去。” 杜九娘道:“他就是不去,也没有人怪他,这件事原就是与他并无关系。” 沈胜衣道:“壁虎的复仇是否与楚碧桐的死亡完全无关,现在仍然是一个问题。” 杜九娘盯着他,道:“好,姓沈的,放着你这些话,此前的种种无礼,我向你赔个不是。” 沈胜衣道:“嫂夫人言重。”回问杜乐天道:“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杜乐天尚未答话,杜九娘已应道:“当然是现在。” “不错!现在!”杜乐天振衣而起,第一个举步向堂外走去。 上官无忌夫妇左右上前,周济沈胜衣也不慢,上官芸亦自举步。 杜乐天前行几步,忽然回头道:“沈兄弟——” 沈胜衣应道:“老前辈有何吩咐?” 杜乐天道,“芸儿由你照料。” 沈胜衣不假思索,道:“好,只要我还有一口气都绝不会让她受到任何的伤害!” 上官无忌忽然插口道:“沈兄,芸儿是我们夫妇唯一的女儿,一切拜托你了。” 他说得有些伤感,沈胜衣点头应道:“上官兄放心!” 上官无忌接吩咐上官芸道:“芸儿,你跟着沈叔叔,无论发生了甚么事情,都不要离开沈叔叔身旁。” 上官芸颔首,并没有多说什么。 众人再次举步走前去。 白云漫天,阳光温柔。 秋风吹下了落叶无数,枯草在风中萧瑟。 杜乐天走在最前,脚步过处,被他踩开了一条新路。 他没有要上官芸指引,这一带的环境他显然非常熟悉。 风吹起了他的苍苍的白发,吹得他那袭长衫“猎猎”的作响,却吹不散他眉宇间的重忧,吹不开池深锁的双眉。 一路上他没有再说什么,跟在他后面的各人也没有作声,每个人的心情显得很沉重。 杜乐天走的并不是壁虎先前走的那条路,并没有走进林子内。 出了杜家庄,他领着家人绕了一个弯,羊行约半时,才来到那个林子前面,再转一个弯,便自走进一条道路内。 那条道路在林木之中,地面长满了野草,绝对可以肯定已多半没用。 上官芸在后面本来想叫住,但看到了那条路,说话便不由咽了回去。 她已经可以肯定,那条路可以引他们到那座无名山庄的前面。 只是她眼中的诧异之色更浓了。 路走尽,他们果然就来到那座无名山庄前面。 杜乐天在石阶下停步,道:“芸儿,是不是这里?” 上官芸道:“就是这庄院了。” “很好!”杜乐天冷冷一笑,举步走上石阶。 庄前的大门仍然紧闭,与上官芸离开时不同的,只是大门上多了一张白纸。 白纸黑字,只写着六个字。 ——欢迎你们到来 杜乐天冷笑拂袖,飒的袖风过处,那张白纸疾飞了起来,在半空中碎裂成百数十片。 绝无疑问,杜乐天的内功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纸碎末落,杜乐天已将门震开,大踏步走了进去。 入门是一道石屏风,已崩缺一角,上面黯写着一行字。 ——大堂上恭候 杜乐天没有转转,笔直走前去,“轰隆”一声那道石屏风突然间崩塌倒下,杜乐天也就当中穿过。 屏风的后面是一个院子,野草丛生,长几及膝,左面的几抹芭蕉株芭焦已因为久无整理变得已不像是芭蕉。 旁边的那座假山??已长满了野草青苔。 周济目光及处,道:“这座庄院已经很久没有住人的了。” 杜乐天没有作声,脚步不停,继续走前去。 行不了一丈,“拔刺”声中,一只野鸟从草叶中飞出来。 杜乐天连眉毛也没有扬动一下,手忽动,剑出鞘! 闪电也似的一道剑光过处,那双野鸟在剑光之下变成了两截。 杜乐天剑未入鞘,脚步不停,从草叶中踩出了二条路,向庄院大堂走去。 那刹那空气中已多了一股杀气。 浓重的杀气,甚至上官芸也感觉列这杀气的存在。 甚至有窒息的感觉。 大堂的门也紧闭,杜乐天视如不见,人剑直往前冲。 门户在剑光中片片碎裂,杜乐天直冲入大堂之内。 一个人也没有,大堂之内一片险森,却没有蜘网尘封,显然是经过人工的打扫。 封门有一面屏风,独坚在那里,屏风上糊着白绢,但已因为年代久远而变色。 有绢上画的不是一般的松鹤什么,乃是一个人。 那个人年纪应该已三十出头,唇上有两撮胡子,卧蚕眉,丹凤眼,目露杀机,右手握长剑,蓄势待发。 画画得非常传神,栩栩如生,人与剑呼之欲出。 杜乐天日光落在画上,身形立时就停下后面杜九娘一步跨前。目光及处,脱口道:“爹,这不是你的画像?” 杜乐天无言颔首,剑指画旁的一两行字。 一—杜乐天 ——三十二岁,太原人,锄强扶弱,素负侠名。上官无忌看在眼内,道:“这可是称赞爹你。” 杜乐天冷笑,剑出,快如风! 那面屏风在剑中粉碎,杜乐天面寒如水,仗剑而过。 屏风后面亦无人踪,封门的照壁上,又画着一幅画。 看到那幅画,杜乐天的面色就变了。 后面上官无忌夫妇,周济,沈胜衣亦步亦趋,亦同时看到了照壁上那幅画。 他们都不由自主,露出了诧异之色。 那幅画其实是由三幅画组成。 第一幅的是一个老人,弹琴月下,在庭院中的一座亭子之中。 月是满月,但是月周围,却是一片漆黑,当中一道闪雷击下。 如此月夜,又怎有闪电横空? 可是上官无忌夫妇,周济他们都并不觉得奇怪,就是沈胜衣上官芸也没有例外。 他们都看出,那幅画是暗示那个老人正在弹着一曲风雷引。 亭外周围的树木也正就画得有如狂风吹拂。 在树叶之中,藏着一个人,衣饰与屏风上画的杜乐天一样。 那当然就是暗示杜乐天正在倾听那个老人弹琴的了。 这第一幅画虽然闪电横空,但一切都显得很平和。 杜乐天的画像手中并无剑,那个老人也只是在聚精会神的弹琴。 画像与常人同样大小,众人都看得非常清楚,所以在看到第二幅画,不由都心头砰然一跳。 在第二幅画之上,所画的是同一个地方,画中也只是杜乐天与那个老人。 闪电已消失,树木平静,人却动起来。 杜乐天飞身半空,剑已经出鞘,右手—剑刺出,刺入了那个老人的胸瞠。 那个老人也是身已凌空,琴正从手中飞出,被杜乐天的左手接下。 剑已经穿透他的胸瞠,一股血从他的后心如箭般射出。 只是一股血。 第三幅画也有血,却不是一股。 遍地都是血,十数具尸体倒在血泊中,在一个大堂之上。 所画的那个大堂显然就是众人现在置身的这个大堂。 杜乐天仍然在画中,剑仍然在右手,左手上除了—张琴之外,还有—册书,所有的地方都画得那样子精细。甚至连书上写的那三个篆字,也都很容易看得出来。 写的正是“风雷引”三字。 剑在滴血。杜乐天仰而大笑,在他肢下。有一个女人的尸体。 那个女人腹大便便,仿佛经已怀胎十月,将近临盆。 虽然只是画像,看到这个女人的尸体,众人都不觉由心寒出来。 众人的目光也不觉转落在杜乐天的面上。 杜乐天也盯着那个女人的尸体,面色铁青,持剑右手不知何时已颤抖起来。 杜九娘第—个忍不注,大着胆子问道:“爹爹,这到底怎么回事?” 杜乐天没有回答,目光盯在在画中另一具尸体之上。 那是—个中年男人,心胸上已挨了一剑,—双眼仍睁大,面上的神情却痛苦多于愤怒。 杜乐天盯着他好一会,目光才转落在画旁的两行字之上。 ——这并非结局,这只不过是开始 —一请进内堂 杜乐天目光一落—起,脚步亦举起。一步—步跨出。 他的脚步很沉重。 谁都看得出,他的心情也—样。 没有人作声,一个个默默的跟在他身后。 内堂也一样打扫干净,桌椅摆放得整整齐齐,只是仍然没有人。 左右墙壁上各有一幅画,笔法与大堂上的显然是完全—佯。画中却已没有杜乐天。 左面的壁画上画着耶个孕妇与那个个中年人。 中年人心的伤口已经包扎起来。右手一把刀正将那个孕妇的腹部剖开,左手从中取出了两个婴儿,是两个。 中年人的神情悲愤中带着喜悦。 是不是因为那两个婴儿还能够活下来。 右面的壁画中,中年人仍活着,须发俱白,端坐在—副棺材里。 棺材左右各有一个少年,画的都是正面,面目画得很精细,双手托着一支链子剑。 上官芸一眼瞥见,脱口道:“壁虎!” 沈胜衣“哦”的一声,道:“芸儿,他就是方才引你离开庄院那个人?” 上官芸肯定的道:“叔叔,的确就是他。” 沈胜衣无言颔首。 跪在右边的那个少年,却没有画上五官,整张面孔一片空白。 他的一双手茂在袖中,身上的衣饰也并无任何特殊别的地方,要从这画像知道,画的是什么人,肯定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杜九娘不觉奇怪的道:“为什么这个人不画上面目?” 上官无忌肯定的道:“这个人一定是我们认识的人。” 杜九娘道:“是谁?” 上官无忌摇头不语,也没有人回答杜九娘这问题。 他们若是知道,根本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情。 杜乐天面色铁青,只目丁着那个坐在棺材里的中年人,忽然喃喃自语道:“一剑穿心,怎么会不死?” 沈胜衣应道:“答案不是在那边屏风之上?” 杜乐天目光立转。 对门不错有一面屏风,上面也的确写着好些字,他所以疏忽,只因为他心中只有那些画。 屏风上的字,也的确就是答案。 ——一般人的心都是在左边,我是例外的一个,在右边,也所以能够不死。 ——我的两个孩子虽然已是足月,但能够不死,不能不说是奇迹,亦可以说是天意。 ——你看到这两面屏风的时候,我的两个儿子是必已安排好一切,无论他们怎样做,都是值得原谅的,这叫做血债血偿。 ——是不是?杜乐天! 杜乐天浑身都颤抖起来,“砰”地在一张椅子上坐下。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杜乐天面上,都充满疑惑。 这叱咤风云,名满江湖的大侠,难道竟真的做过壁画上那种伤天害理的事情? 沈胜衣眼中的疑惑之色无疑就更重,他想着一件更可怕的事情。 ——那个没有面目的少年到底是谁?现在是不是就在我们当中? 他虽然没有四顾,但是周围的情形,都已经留心,准备应付任何突发的意外。 壁虎引他们到来这里,当然不会只是要他们看那些画。 而壁虎当然亦知道他们的武功,不击则已,一击则必然倾尽全力。 因为一击不中,就再没有机会的了。 以壁虎的武功,杀人的经验,那一击必然意外之极! 更可怕的是,还有一个他们不知道的敌人在一旁等候机会出击。 也就在这个时候,杜乐天突然大笑起来。 悲激的笑声,在大堂中回荡,梁上的灰尘亦被震得“噗噗”剥落。 杜乐天大笑不绝,甚至显得有些儿疯狂。 所有的目光都盯在杜乐天面上,都那么奇怪不知杜乐天为什么这样大笑。 笑声由响亮逐渐嘶哑,终于停下,杜乐天的身子已不再颤抖,面色却变得铁青。 他目光一扫,忽然道:“你们可知道我狂笑什么?” 沈胜衣应声道:“这正是我们想知道的。” 第八章 水落石出 杜乐天叹了一口气,道:“我—直都不相信,有所渭因果报应这种事,到现在我才发觉所以不相信,其实只是恐惧真的有这种事。” 一顿接道:“亦即是说,我一直在逃避,好像我这种天不怕地不怕,自命不凡的人,居然一直在恐惧报应降临,一直在逃避现实,你们说,是不是很可笑?” 没有人回答,也没有人笑。 杜乐天仰天长叹,接道:“我七岁学剑,十四岁有成,十七岁便已名动江湖。仗的是正义,打的是不平,一生以来,就只是做过一件违背良心的事情。” 他一再强调道:“只是一件。” 沈胜衣剑眉一皱,方待说什么,杜乐天说话已经接上,道:“这件事我—直都希望能够忘记,但始终都不能够忘记,我也—直以为没有人知道我做过这件事,因为知道这件事的人,全都已死于我的剑下。” 他的目光转落在左面墙壁之上,接道:“然而人算到底是不如天算。”手一伸,戟指那个中年人的画像,又说道:“正如这个人,被我一剑穿心,本该就是心死无救的下,那知道天生他一颗心竟在右边,竟然能够活下来,你们说这不是天意又是什么?” 沈胜衣试探问道:“这个人到底是什么人?” 杜乐天道:“在动身之前,我曾经告诉你们,这个人原是一个巨盗。” 他沉声接道:“事实是一个巨盗,我也的确是在他做案的时候发现他追踪到来这里。” 沈胜衣道:“可是……” 杜乐天截口道:“事情到这个地步,我也不想再隐瞒下去,反而,即使我现在不说,你们也一定很快就会知道。” 他冷然一笑接道:“这个报复的计划来到这里,也应该结束的了。在结束之前,相信还有更多的死亡,而最后,要报复的人,若是还有命应该都会给你们一个清楚明白。” 沈胜衣微喟:“在我经历的很多事情之中,大都是这样。” 杜乐天笑容更冷,道:“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他武功若是在我之上,根本就不用弄这么多险谋诡计,所以除非他不现身出来,否则只怕就难逃一死,所以,这件事,还是由我说一个清楚明白的好。” 沈胜衣道:“前辈……” 杜乐天摆手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的好意我也实在感激得很,年青的一辈之中,厚道如你的可真不多,不过这件事如骨梗在喉,不吐不快,而到了我这个年纪,也没有什么好顾虑的了。” 他叹息接道:“再说,以你的厚道,绝不会将事情传出去,其他的人更不会,我说了其实就等如不说一样。” 沈胜衣无言点头,不能不承认杜乐天说的实在也很有道理。 杜乐天继续说道:“这个人朱姓上云下亭,绰号一阵风,夜走千家,日盗百户,虽然说不上杀人如麻,死在他手上的人亦已不少,他的被我发现,可以说是一件很偶然的事情。” 他思索着接道:“当时我没有截下他,原是想追踪到他的巢穴,将他的同党一网打尽,虽然下手的只是他一个人,我却留意到附近另外有人接应,追到来这里后,我却发觉他们原来是一家人,父亲朱澡更就是个巨盗中的巨盗,之上几辈也没有例外,他们可以说是一个——盗贼世家!” 沈胜衣插口问道:“朱藻就是壁上那个弹琴老人?” 杜乐天道:“不错——我当时越墙而入,他正在亭中弹琴,弹的也就是一曲风雷引。” 沈胜衣道:“这个人能创出一曲风雷引,也实在不简单。” 杜乐天摇头,道:“曲并非他创,至于是祖传还是劫掠得来亦不必去追分。” 沈胜衣道:“朱藻没有说及。” 杜乐天道:“当我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就动手了。我若是在听那曲风雷引,他—定暗算成功。” 他叹息接道:“那是我一生之中,所听到的最好的曲子,在他弹奏的时候,我听得简直如痴如醉,身在何处固然忘记了,甚至此来何事也都是—样。” 沈胜衣目光一闪,道:“晚辈.叫斗胆问一句,壁画上画的……” 杜乐天很郑重的截道:“那是画画的人断章取义,至于目的在刺激他的后人抑或为了什么,那就只有他知道了。” “实情并不是那样?” “并不是。”杜乐天摇头应道:“当时他正在练琴,风雷谱就放在旁边,相信就因为发现我对风雷引发生了兴趣,交手中故意将风雷谱抛出来,企图在我将风雷谱按下之际猛下毒手,只可惜他的年纪实在太老,身形的转换并没有当年的灵活,就只是那一寸之差,被我一剑穿心!” 沈胜衣道:“从那张壁画看来,却是老前辈夺书杀人!” 杜乐天道:“小兄弟在怀疑我的说话?” 沈胜衣摇头,道:“这个时候我相信老前辈也不会隐瞒事实。” 杜乐天叹息道:“我所以一直将这件事情隐藏在心中,只因为在这件事情之中,杀了—个孕妇。” 他的语声变得更沉重,道:“虽然她当时是突然在背后出手暗算,我事实也是剑出无心,完全是一种很自然的反应,对于这件事我始终部是耿耿于怀。” 沈胜衣道:“老前辈的心情我是很明白的,除非穷凶恶极,否则无伦是有意抑或无意,将一个孕妇刺杀剑下,心中都难免会有—个阴影。” 杜乐天叹息无语。 周济插口道:“婴儿无罪,何况是未出娘胎,大哥那一剑刺出,有甚于将一个无辜的人刺杀于剑下,大哥的难过,实在不难理解。” 杜乐天目光如电,盯在同济的面上,好一会,才移开,道:“但无论怎洋,这都是我杜乐天个人的罪孽。要杀,杀我一个人就罢了。” 周济道:“不错,只是对方也许就会想,当年大哥的斩尽杀绝是如何?” 杜乐天目光又转回周济面上。 周济并没有避开杜乐天的目光,按道:“朱藻这人小弟亦曾听人说过,的确是十恶不赦,而朱家传说的确亦是盗贼世家,但是否罪当该死,相信连大哥也不能太肯定。” 杜乐天盯稳周济,道:“说下去。” 周济道:“这一点在对方来说当然是非常清楚,可是,在他们眼中看来,无论他们做出什么事来都是理所应该。” 杜乐天道:“在他们来说当然是。” 周济道:“所以他们这一次的行动在他们看来,亦不过血债血偿。” 杜乐天突然问道:“在你呢?” 周济一怔,道:“自是过份。” 杜乐天冷笑道:“是么?” 周济又一怔,道:“大哥是想到那里去了?” 杜乐天自顾说道:“你的话当然是有你的道理,不过无论怎样也好,事既至此,总该有个了结了。” 周济点头。 杜乐天目光转回沈胜衣,道:“小兄弟你可有什么意见?” 沈胜衣道:“壁虎是朱云亭的儿子,应该是不会错的了……” 杜乐天道:“所以壁虎的杀人,肯定绝不是为了楚碧桐。” 沈胜衣接道:“计划绝无疑问是早已拟好的了,无论楚碧桐生死如何,都一定会进行,不过,有楚碧桐的死亡来作幌子,是可以引开我们的注意,使我们走入歧途。” 杜乐天道:“这影响其实并不大。”他的目光落在右面的壁画上。“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沈胜衣点头,道:“朱云亭有两个儿子,一个是壁虎,还有一个却是老前辈方面的人,所以壁虎对庄院的情形那样子熟识,这在庄院第一次发生凶杀的时候,我们已有所怀疑的了。” 杜乐天道:“以你看那个人是谁?” 沈胜衣道:“前辈意思?” 杜乐天道:“不是你,一定不是!” 沈胜衣道:“因为我虽然是一个陌生人,亦因为陌生反而没有嫌疑。” 杜乐天道:“凶手对庄院的情形既然表现如此熟悉,你这个陌生人当然反而不在怀疑之内。” 沈胜衣道:“而且几次事发之际,我都在前辈的身旁。” 杜乐天叹息道,“所以你是我最值得信赖的一个人。” 他目光一转,道:“芸儿当然也不会是壁虎的一伙。” 沈胜衣轻抚着上官芸的脑袋,道:“当然。” 杜乐天目光转向杜九娘,尚未开口,杜九娘已嚷起来,道:“难道我会杀死自己的儿女?” 杜乐天道:“当然不会,无忌也一样,剩下来——”语声一顿,盯着周济,道:“只有你了。” 周济一怔道:“我——” 杜乐天道:“你我虽然是结拜兄弟,你的出身,我并不太清楚,而对于庄院的情形,你却是应该很清楚,很清楚的。” 周济吃吃道:“可是我……” 杜乐天截道:“年纪方面岂非也相当?” 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周济的面上,有的刀一样凌厉,有的充满了疑惑。 杜九娘的目光却是最复杂。 周济只急得额上汗落不停,却—句话也都没说。 不是不想说,他的口张着,只是话到了咽喉说不出来。 杜乐天接道:“我们一直都是很好的兄弟,但曾几何时变得陌生起来,你纵然不说,我也看得出,你对我逐渐疏远,而离开杜家庄。过门而不入,到底为了什么?是不是知道了我是你朱家的大仇人?” 周济脱口道:“小弟是姓周……” 杜乐天道:“姓周未必就是真的姓周,在一个陌生人面前,无论你姓什么都是一样。” 周济面色一变。 杜乐天又道:“我们在认识之前,原就是陌生得很!” 周济连忙摇道,吞吞吐吐,好像根本就不知道如何分辩。 杜乐天面容冰冷,语声更森寒,道:“除了你,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的了,也只有你才能够不动声息,连杀凤儿雄儿,他们当然是绝不会提防你的,是不?” 周济摇头,说话方待出口,旁边上官无忌剑已出鞘,道:“拔你的刀!” 周济道:“无忌你……” 上官无忌截口道:“你杀我三个儿女,这笔账当然应该由我来算!” 杜乐天道:“应该的!” 上官无忌道:“至于壁虎,岳丈大人与沈兄要费心了。” 杜乐天道:“放心!” 上官无忌剑指周济,道:“无论你的刀是否出鞘,我的剑也一定会刺出的。” 这边杜九娘—步抢前,脱口道:“你们……” 上官无忌截道:“我死了,你再出手!”语声—落,剑已刺出。” 周济急退,一面道:“住手!” 上官无忌剑势不绝,道:“你我之间,别无选择,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语声中剑快如风,连刺十一剑! 周济一退再退,裂帛声中,胸襟连开两个血口,叱道:“无忌,你再不退下,我可要动刀的了!” 上官无忌长剑“哧哧哧”连刺三剑,道:“你本该拔刀!” 周济偏身错步,手一落,叮叮声中,已握上刀柄。 上官无忌剑突收,道:“我让你拔刀!” 周济伸左手,道:“听我说——” 这三个字出口,眼前寒光暴闪六支短剑已射至。 上官无忌口虽说让他拔刀,可是当周济伸出左手,要说话的那刹那,他那六口短剑就射了出去。 六剑齐发,几乎不分先后,他显然早已作好准备,才会有这么迅速,这么突然的一击! 他名重江湖是一个侠客,是一个英雄,这种暗袭的手段,原就不是他应该用的。 所以这六剑出手,非独周济意料之外,沈胜衣杜乐天同样为之愕然! 那刹那,沈胜衣已想列制止,可是他动念未已,这一击已然有了结果。 没有人能够来得及制止这一击,绝对没有人! 周济剑光中惊呼,刀呛啷出鞘,夺魄摄魂的“叮当”铃声中刀格飞后来两剑,身反闪开一剑! 还有三剑却闪避不了! 一剑咽喉,一剑心胸,一剑丹田要穴,每一剑射的都是要害,“夺夺夺”三声,剑剑齐没及柄! 周济就是一身横练功夫也一样禁受不住,整个身子立时被撞得倒退出半丈,连人带刀倒下去! “叮当”声中,周济当场气绝身亡! 上官无忌盯着周济倒下,一声不发。 杜九娘看在眼内,那刹那突然大叫一声:“周大哥!”疾冲了过去! 她以上官无忌的身旁奔过。 上官无忌眼瞳中突然杀机一闪,剑同时刺出,“夺”地刺进了杜九娘的咽喉! 杜九娘完全没有闪避的余地,也根本就没有想到闪避! 她哀呼,一股血箭激射中,仰倒在上官无忌脚下! 上官无忌随即按剑大笑起来! 沈胜衣看到了上官无忌眼瞳中的杀机,他的身形立即如箭射出! 射出一丈,突然停下! 剑也就是这时候从杜九娘咽喉拔出! 好快的一剑! 杜乐天同时标枪一样从椅上站起来,突然又坐下。 上官无忌的笑声同时铁锤一样重击在他心头上。 那种笑声已接近疯狂。 杜乐天坐下,陡然一声狮子吼:“无忌!” 无忌笑声立止,道:“岳丈大人,你现在总该明白了。” 杜乐天盯着上官无忌,一声也不发,沈胜衣也都怔住,上官芸已被赫呆,突然哇的一声就哭出来,道:“爹——” 她向上官无忌扑过去,沈胜衣眼快手急,慌忙一把将上官芸拉住。 上官芸一挣不脱再也忍不住,埋首沈胜衣怀中痛哭起来。 上官无忌目光落在上官芸身上,面部的肌肉突然一阵抽搐,转向沈胜衣,道:“沈兄你放心,我是绝不会杀她的!” 沈胜衣道:“我虽然不知道原因,亦知道你不会,否则,芸儿早已死于壁虎剑下。” 上官无忌道:“沈兄本是一个聪明人。” “可惜只是一个人,所以我虽然觉得这件事有些不对路,还是来不及抢救。”沈胜衣一声叹息,道:“上官兄——” 下面的说话尚未接上,杜乐天已然大吼:“无忌,你疯了!” 上官无忌应道:“没有!” 杜乐天厉声道:“那你为什么杀九娘?” 上官无忌道:“因为在我眼中,她实在该死!” 杜乐天道:“什么?” 上官无忌道:“有些事情岳丈大人还是不知道的好。” 杜乐天断喝道:“你不说,我这就打杀你!” 上官无忌道:“岳丈大人中原无敌,小婿却是到现在仍不服。” 杜乐天怒道:“你以为我不会动手,你……” 沈胜衣伸手截道:“老前辈暂且息怒,我们先弄清这件事再说。” 杜乐天道:“这个……” 沈胜衣截口问上官无忌,道:“上官兄到底是姓上官还是姓朱?” 上官无忌道:“朱!” 杜乐天吼道:“什么?你是朱云亭的后人!” 上官无忌缓步走到右面壁画那个无面的少年像下,道:“也是壁虎的兄弟!” 杜乐天睁大了眼睛,好像仍有些怀疑上官无忌的说话。 上官无忌接道:“家父心在右胸,幸免一死。然而武功亦散失水准,复仇的希望也就寄在我们兄弟二人身上!” 一顿才又接下去:“当年我的挑战你,原就是一试你的武功高低,一试之下,不由心寒,壁虎亦认为,凭我们二人之力,绝非你对手,即使暗算,亦未必就能够成功,既然你看上我,也就顺水推舟,只等机会下手。” 杜乐天沉声道:“可是你一直都等不到机会。” 上官无忌叹息道:“无论你为人如何,对于你的武功我一向都是佩服得很,中原无敌这四个字江源上的朋友,无疑是并未过誉,我虽然如此接近你,始终都找不到机会下手。” 杜乐天道:“我看你是没有胆量。” “也许—一”上官无忌微喟道:“每一次当我接近你,准备下手,就发觉你浑身上下无懈可击!” 杜乐天冷笑不语。 上官无忌道:“壁虎也试过几次准备出其不意突地暗算,但结果不是像我这样,不知道如何下手,所以他才会选择杀手这种工作,在工作之中磨练自己,这些年来他学得很多.也学得相当成功。 杜乐天道:“为什么你们不一试!” 上官无忌道:“一击不中,便再没有第二次机会,在没有足够把握之前,我们是不会随便出击。” 杜乐天恨恨的道:“你却是娶我女儿为妻子。” 上官无忌道:“那可以使我更接近你,但,我们虽然有夫妻之名,一直都没有夫妻之实。” 杜乐天诧异的道:“那么高儿,雄儿……” 上官无忌冷冷道:“高儿雄儿凤儿都不是我的儿女。” 杜乐天道:“胡说——” 上官无忌道:“虎毒不食儿,他们若是我的儿女,我如何下得手?” “你……”杜乐天瞪着眼睛。 上官无忌道:“高儿是壁虎杀的,雄儿凤儿也是。虽然并不是我下的手,但知而不救,与亲自下手,并无多大的分别。” 杜乐天浑身颤抖,道:“那他们……他们到底是……” 上官无忌道:“你真的到现在仍然想不到?” 杜乐天突然怪叫了起来:“周济——” 上官无忌道:“这也就是周济要远离这里,不敢留下的原因,虽然是九娘主动,但做出这样的事情,亦难免有愧于心。 杜乐天沉默了下去。 上官无忌又说道:“其实只要你留意一下他们两人平日的举止,也应该有所发现的了。” 杜乐天想着不由点头。 上官无忌接道:“你所以此前什么也没有发现,只因为你根本就不会想到,他们会做出这种事情。” 杜乐天点头叹息。 沈胜衣按口问道:“那么芸儿她……” 上官无忌垂下头,道:“任何人都难免有胡涂的时候,我也只是一个人而已。” 沈胜衣已经明白。 上官无忌叹息接道:“芸儿绝无疑问是我的女儿,因为在那一年之中,周济一直浪迹在外。” 沈胜衣忽然问道:“报复在你来说,真的是那么重要?” 上官无忌道:“我家是盗贼世家,在我的体内流的绝无疑问也是罪恶之血,无沦我做出什么事情,都是不足为怪的。” 沈胜衣道:“你完全不后悔?” 上官无忌欲言又止。 沈胜衣接道:“一直以来我相信你都没有好好想过,到现在,周济杜九娘已伏尸你剑下,上官高、雄、凤三兄妹,三个无辜的年轻人亦无一幸免,这就是血债血偿,也应足够了,你亦可以吁口气,亦应该有时间来反省一下。” 上官无忌的面上露出了落寞的神色。 沈胜衣又道:“有几个问题,相信你现在亦已经考虑到,譬如说你这个亲生女儿芸儿的将来……” 上官无忌眼旁的肌肉一跳,挥手道,“别说了。” 沈胜衣道:“其实我说与不说都是一样。” 杜乐天那边倏的—声冷笑,道:“即使他现在后悔也已经太迟了。” 他重重一顿,沉声接道:“事情已然是以血开始,也应该以血结束!” 语声一落,他从椅上站起来,这并不是他第一次站起,但绝无疑问,是最后一次的了。 他的眼瞳已充血,一双拳握紧,已随时准备击出! 上官无忌应声道:“原该是这样!” 杜乐天目光一落,道:“执起你耶六柄短剑!” 上官无忌没有动,道:“七绝剑出自你的传授,我绝不会用你的剑术来对付你!” 杜乐天道:“你到底是一个很聪明的人。” 上官无忌道:“所以我想到若是用你传授的剑术,每一个变化都在你的意料中,这一战根本不用战,一开始便败了。” 杜乐天道:“那是说,近年来你已经暗中练成绝技。” 上官无忌摇头,道:“我并不是因此而挑战你,只是在踏入这个庄院之后,我便不想再走出去!” 他一字字接道:“相信也没有这个可能,今日我纵能杀你,亦必定难逃一死!” 杜乐天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只要我还有一口气,都可以发出致命的一击!” 上官无忌道:“你应该可以。” 杜乐天忽道:“你那个兄弟——壁虎呢?” 上官无忌道:“什么事?” 杜乐天道:“凭你一人之力,绝非我的敌手,事已至此,你们何不两个一齐—上来,这对你固然好,也省却代一番气力。” 上官无忌摇头道:“我们虽然是那么亲的兄弟,性情并不一样,这么多年来,我也从未勉强过他,他也是那样子。” 杜乐天冷笑道:“兄为名侠,弟为杀手,的确并不一样,但是有一点却是在这一刻之前仍然共通。” 上官无忌道:“那一点?” “都不敢面对现实!”杜乐天侧面大喝:“壁虎,你出来!” 喝声有如青天陡裂,疾走雷霆! 壁虎这时候应该在这附近,应该听得很清楚,可是他并没有回答。 上官无忌沉声道:“他不愿意出来你怎样叫也没用。” 杜乐天冷笑道:“倒要看他躲到什么时候。” 上官无忌道,“他一定会出来的,还有他致命的一击!” 杜乐天道:“你以为我会怕?” 上官无忌道:“当然不会了,中原无敌,何尝怕过别人?” 杜乐天道:“你总算还会这样说。” 上官无忌道:“终究是事实,别人也许会怀疑,我却是绝对能够肯定,这么多年来,我终究是你的半子,是你的女婿!” 杜乐天面色铁青。 上官无忌接道:“只不知岳丈大人是否忍心置这个女婿于死地!” 杜乐天冷冷的道,“我这个女婿既然忍心将我的女儿刺杀于剑下,若说我不忍下手那是废话!” 上官无忌道:“今日的废话的确多了一些。” 杜乐天一步方自跨出,一个声音突然传来,凄冰之极的声音:“外公!” 是上官芸的声音,她一面惶恐之色,接呼道:“爹!” 杜乐天脚步应声停下,上官无忌眼旁的肌肉一阵抽搐,欲言又止。 沈胜衣一手搂着一官芸,即时道:“两位,事情到……” 上官无忌截道:“沈兄不必多作说话,事情到这个地步,只有血才能够解决的了!” 一顿接道:“芸儿就交给沈兄,朱家本该绝后,延到今日,也是天意,芸儿的体内流的既然也有我的血,无论多大的打击,相信她都可以承受得来!” 沈胜衣道:“废话!” 杜乐天忽然道:“小兄弟,你还是与芸儿暂时离开这儿。” 沈胜衣摇头,道:“现在除非你们都罢手,否则芸儿就是不留下,对她的打击亦无不同!” 上官芸抓着沈胜衣的肩膀,哀呼道:“沈叔叔,你想想办法——” 沈胜衣左手按剑,方待说什么,上官无忌突然道:“沈兄,这一战绝不是你所能够阻止得了的,你还是离开的好!” 沈胜衣扬眉道:“为什么你这样急要我离开,是不是方便壁虎的突然一击?” 上官无忌沉脸道:“我只是为了芸儿设想!” 沈胜衣道:“若是如此,便该罢手!” 沈胜衣叹息道:“正如你不明白我一样,我们原就是两种人。” 上官无忌冷笑,眼瞳中杀机一闪,出剑,人剑如飞虹,射向杜乐天! 这一剑非常突然,杜乐天却并不太意外,更突然的剑他也不知接过多少的了,他的剑立即出鞘! 那柄剑原在鞘内,但刹那间便变了在他的手中,“叮”的正好迎住了刺来一剑! 上官无忌折腰,提腰,一剑刺空,又三剑刺出,每一剑的角度都是刁赞之极! 杜乐天全都接下! 上官无忌拧腰再刺出三剑,霍地滚倒,贴地滚向杜乐天下盘,剑光如轮转,他整个人就像是变成了—头满布尖剑的刺猥! 杜乐天轻喝一声:“好!”身形拔起,横跨半丈,落在堂中八仙桌上! 上官无忌人剑紧接滚至,手一按桌旁一椅,竟然就藉势滚上桌上! 几子在剑光中碎裂,杜乐天也在剑光中滚落,剑一点,以剑尖支地面,倒竖晴蜓! 上官无忌人剑迅速追至!贴地一滚,一剑正划在剑上! “叮”一声,一篷火星在剑上迸开! 杜乐天凌空倒翻,上官无忌“鲤鱼倒穿破”,剑追击斜上! 杜乐天半空中连换三个身形,闪七剑,还一剑,身形又落下! 上官无忌身形一翻,接一剑,亦落下来,着地滚身,肘、肩、腰、膝、胫一齐用力,风车般在地上滚动! 剑随人转,挑刺斩削,攻的都是下盘。 杜乐天身形闪跃挪腾,倒踩七星,掠回原位,长剑挑动,将两张椅子挑飞,再一纵,又掠到那张八仙桌上! 上官无忌腰一挺弹起来,人剑追刺,霹雳一声巨响,那张八仙桌即时齐中裂开,杜乐天身形笔直落下,落地生根,稳如泰山! 那刺向他下盘的一剑变了刺向他的面前,他的剑一翻,立即将来剑封住,剑势接展,排山倒海般疾攻向上官无忌! 只一剑,他便已将上官无忌的剑缠住,上官无忌的身形亦不觉被控制。 杜乐天剑出不停,一面道:“若是前此五年,你用地趟身法对付我,绝不会令我这样狼狈。” 上官无忌接剑回剑,没有作声。 杜乐天冷笑接道:“一个人老了,筋骨自难免变得迟钝,尤其是下盘,更是老年人的弱点,变膝弓腰在老年人来说,无疑是比较辛苦。” 一顿冷接道:“你其实可以多等几年的,到了那个时候,我说不定连还手都已不能。” 上官无忌道:“一件事既一定要解决迟早都是一样,柳伯威的武林贴,我既然有份,周济也一定有份,也既然有可乘之机,何不就趁这个机会,一并了断?” 杜乐天连声冷笑。 上官无忌一字字接道:“你灭我满门,今日我也是,杜乐天,你有何感想?” 杜乐天铁青着脸,道:“我只知道你这个人丧心病狂,是一个疯子!” 上官无忌大笑,剑势越见急激! 杜乐天接一剑,最少还两剑,他虽然老大一把年纪,剑势却更见老练! 说话间两人已一连攻守了千剑,叮叮声响个不绝,简直就有如珠走玉盘! 那两柄剑电简直就像是比成了两团光芒,在两人身外飞闪不定。 再过百十招,光芒陡然流星般飞散,两支剑重现,交塔在半空! 那只是刹那,双剑又动,“叮叮叮叮”的交击起来! “铮”的突一声,上官无忌那支剑终于断下! 他那支剑已断去两次,这一次仓卒接上,原就不太好,在两人的内力撞击下,终于又断折! 杜乐天即时一声暴喝:“要你命!”长剑乘隙直入,剑势有如闪电奔雷! 也就在这时候,在他身后不到两丈的一条柱子突然碎裂! 那条柱子的中间已经挖空,向堂中有人高的一面亦被斩断剖开。 那些地方都嵌得紧密之极,加上柱上朱漆剥落,斑斑驳驳,不是预先已知道,又很小心的去看,真还不容易看得出来。 壁虎也就藏在这条柱子内,一直在等出击机会。 现在机会总算降临了,他把握机会,立即用内力将身前的木反震碎! 木屑纷飞中,壁虎如箭般射出,链子剑铮然抖开,飞刺向杜乐天的后心! 意外而迅速,杜乐天绝无疑问,闪避不了这一剑,何况池势如奔马,一剑刺向上官无忌,人与剑都已是有去无回之势? 剑闪电一样划破长空,链子已抖直,剑尖距离杜乐天的后心已不到三寸! 也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间,一道剑光也是闪电一样飞至! “叮”一声,剑尖正击在剑尖之上! 壁虎的剑被撞飞,横来那支剑亦“叮当”堕地! 是一支短剑,是上官芸所用的两剑之一。 这支剑却不是由上官芸发出来。 是由沈胜衣! 那么长的距离,事出又意外,沈胜衣纵然轻功再好,也绝对救不了杜乐天。 可是他反应的敏锐,实在上非同小可,那刹那拔剑,飞剑,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并没有丝毫凝滞! 那一剑的迅速,的准确,亦实在惊人! 壁虎本已苍白的脸色,那刹那更苍白,也不知是惊是怒! 他人在半空,接剑在手,大喝—声剑再次飞刺! 一连三剑! 杜乐天虽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那刹那经已自救不及,他已经感觉到壁虎剑上的寒气,但同时,亦看见了沈胜衣拔剑飞击! 他绝对相信沈胜衣那一剑,可是那刹那他的剑仍不免因心情影响,突然间一慢。 剑已经快到上官无忌的咽喉,也就因为那一慢,上官无忌的剑已赶及,断剑正好封住那一剑的刺杀! 他立即游身,断剑翻飞,连刺十七剑! 杜乐天剑势仍然暴展,见一剑破一剑,猛一个翻身,一引一划,“铮,铮,铮”,连封壁虎的三剑飞刺! 上官无忌壁虎身形一合,暴喝声中,双剑齐向前刺! 杜乐天左手捏剑诀,剑一划一分,左拒右挡,将两人的剑势完全接下来! 他的身形兀立不动,长剑却飞灵巧幻,一剑化成千锋! 上官无忌壁虎二人双剑虽然凌厉,竟不能够将杜乐天迫退半步! 杜乐天剑越来越灵活,时不时暴喝一声,气吞河狱! 中原无敌不愧是中原无敌。 沈胜衣也是用剑的高手,但现在亦不禁有不如的感觉,杜乐天剑法之高,的确是他生平仅见。 千招又过,杜乐天显然已占尽上风,运剑如飞,突然道:“凭你们的武功,绝不是我的对手!” 壁虎怒道:“老匹夫,不是姓沈的一剑,你现在已经尸横就地!” 杜乐天冷笑,道,“诡计暗算,不是本领!” 壁虎怒形于色,嘶声大吼,连攻三十六剑,身形陡退,剑脱手,曳着链子飞射沈胜衣胸瞠! 这一剑一样出其不意,可惜他暗算的是沈胜衣这样的高手! 沈胜衣剑眉一轩,剑已经划出,拔剑,出剑,急如石火,“叮”的将剑接下来,凌空翻滚。剑毒蛇一样刺向沈胜衣的咽喉! 沈胜衣左手剑急挑,接一剑,还三剑,壁虎才接下这三剑,沈胜衣喝叱连声,乱剑已刺出! 壁虎这一顿乱剑接下,人已被迫退七步! 沈胜衣剑势不停,突然道:“刹柳伯威的是你!” 壁虎冷笑,道:“不错!” 沈胜衣道:“其他的人?” 壁虎道:“当然也是。” “不是为了楚碧桐?” “你以为我们这种人之间也有义气?” “他曾经救你一命?” “这是事实,但我也曾回救他一命,我们之间,早已两不相欠” “你们是结拜兄弟。” “只是结拜而已,若无好处,就不是兄弟了。” “你杀柳伯威他们,只是为了转移我们的注意?” “只是如此。” “没有这个必要。” “人都已死了,还说这些来作甚?” 沈胜衣无言。 壁虎接说道:“做侠客有何好处?” 沈胜衣道:“没有。” “没有为什么你要多管闲事?没有你的那一剑,杜乐天已经倒下!”壁虎简直是在叫,嘶声的狂叫。 他处心积虑,一切已安排妥当,万无一失,那知道就失败在沈胜衣的一剑截击之下。 沈胜衣应道:“对于这件事,对于你们兄弟,我只有说一声抱歉。” 壁虎嘶声道:“抱歉?我要你的命!” 语声一落,他整个身子都裹在剑光中,疯狂的向沈胜衣刺去! 沈胜衣并不退缩,以快破快,人与剑那刹那亦合成一体! 千剑再千剑! 壁虎突然一声嘶心裂肺的尖叫,整个身子陡然向后倒飞了出去! 他手中链子剑已飞出,那支剑尚未飞到沈胜衣的面前,由剑锋以至链子,“铮铮铮铮”的突然寸寸断下! 他整个身子亦出现了无数血口,一身白衣迅速被染红! 他着地又弹起来,木立在那里不动! 几乎同一时,上官无忌手中的断剑亦脱手,被杜乐天挑上了半天! 杜乐天剑势未绝,只要再一剑,便可以将上官无忌刺杀于剑下,可是刺停在半空! 上官无忌没有动,等着剑刺来,因为他无论如何闪避,身形都在杜乐天剑势笼罩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