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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一 章 雪,在北方,九月里就开始下了!--一
彤云密布,朔风狂号,起先是因风而起的柳絮般,一丝丝,一片片,但不久,就像鹅毛一般满天飞舞。
终于,积雪盈尺,白茫茫的一片,粉装玉琢,触目皆琉璃奇景,在一望无垠的旷野里,很难看见些颜色,或者动的东西。
就有,那也是觅食的老鸦,为这雪白的一片,抹上漆黑的一点,或者是风过处,雪扑籁籁地落了一地!
除此,很难再见些什么!
这是一大日暮,冬天要比其他季节黑得早,但大地上要比别的季节暗得迟,那是因为一地的白雪!
在北京城里,大冷天里,尤其是上灯的时候,家家户户都闭着门,街上很难看见个人影。
这当儿正值晚饭,吃得早的都沏上一壶好茶,围着炉子闲话家常,办年货那是白天的事,谁在这时候往外跑。
你不瞧,那内城的九座城门都关上了。
这是九门提督的命令:冬天天一黑就得关城门。
不过那是指内城几门,外城那几座城门关的就比较晚。
年头不同了,这年头称不得太平盛世到处闹乱子,到处闹盗匪,衙门里的状子像雪片,不是大衙门就破不了案,拿不住贼,所以,官家得防着点儿,百姓人心不安老早也都上了门儿!
虽称不得太平盛世,虽到处闹乱子,可是这些事却又是人们乐道的事,人就那么怪,打个比喻来说,人没有不怕鬼的,可是他就偏偏爱听鬼故事!
当老一辈的喝着好茶,吸着旱烟,迷着眼,或夏夜瓜棚下,或冬夜火炉边细谈他所听来的那些鬼狐类的故事时,年轻的就往前凑,围成一堆,听得人神,可又提心吊胆,老往身后看,就是这道理。
像“永定门”,南大街“六福客栈”的老帐房,他是个行役捕快出身,年纪大时因眼花耳不灵,手脚不够俐落,办不了案,拿不了飞贼,就拿了百十两银子退了休。他是这么个出身,年轻时也办过不少大案,熟知江湖掌故江湖事儿,也像破落户重述旧家珍地最爱提他那英雄当年勇,每天上门之后他总要说那么一段。
所以年轻的伙计都爱跟他亲近,也都最听他的话,一上门便急不可待地沏茶的沏茶,搬凳子的搬凳子,装烟的装烟,忙得不亦乐乎,等一切就绪,然后拥着帐房上了正中主座,听他咳两口浓痰,喝口茶后才说。
那圆胖脸的掌柜的跟老帐房是多年的老朋友,他常说老帐房翘着胡子说瞎话,瞪着眼胡乱吹!
可是伙计们明白,老帐房人家有不含糊的真功夫,弯起那皮包骨,碰人一下生痛的老胳膊,两个年轻的壮小伙子就扳不直,就凭这一点,谁相信他是吹。
所以,尽管胖掌柜的老在一旁揭底,老帐房依然跷起二郎腿,喝好茶,吸旱烟,乐得有人孝敬地说他的,那些年轻的伙计们也照样听得人迷。
今夜,外甥打烟笼,照旧摆了起来。
“六福客栈”门口挑着两盏大灯,那两盏上写朱红大字“六福”的大灯,在刀儿一般的寒风里直幌!
却没人管它,紧闭的两扇门,把它关在了门外,门关得好严,门缝里透不出一丝儿寒风。
门里,那柜台前,一只粗瓷的大火盆边上,围坐着七八个年轻伙计,那身材瘦削,身穿长袍马褂,头戴瓜皮小帽,鼻梁上还架着,一付老花眼镜的老帐房,独坐在一边,背向着门,跷着腿直幌,迷着一双老眼,嘴里直吸旱烟,那劣质的烟草味儿呛人,但没人怕闻!
身边板凳上,放着一只细瓷茶壶,面前地上有一口望之恶心的浓痰,也没人嫌他。
柜台上有盏灯,灯下坐着个圆胖脸,长眉细目脸色红润,唇上留着一撮小胡子的汉子,那是“六福客栈”的胖掌柜,他一手翻着帐本,一手拨着算盘,正劈拍地在算帐。
那些年轻伙计们,个个圆瞪着眼,瞅着老帐房,只等他开口,脸上虽都有焦急之色,可没一个敢开口催他。
老帐房说得好,多少年前的往事,他总得一点点地想,谁打扰他的思路,今儿个就没法说了。
半晌,突然--。
“咳!”“叭”一声咳嗽,又一口黄浓痰落地,老帐房由嘴里抽下旱烟,一翻老眼目光四扫开了口:“昨儿个,咱们说到那儿了。”
这敢情好,他忘了,得问人家。也难怪,上了年纪了嘛,年轻的想听,就得记着点儿。
一名伙计抢着开了口,急道:“七狼八虎九条龙,铁骑纵横十三雄,俱皆江湖英雄辈,不及-------”
另一名伙计“叭!”地拍了巴掌,叫着说:“晏大爷,您该说李慕凡了!”
老帐房一点头,道:“对,楞子说对了,该说李慕凡了!”
“李慕凡”这三个字不知代表着什么,伙计们一听,个个眉飞色舞,不自觉地往里凑了一凑!可是大伙儿脸上都有点悸意。
你瞧,连那位胖掌柜的也停了手,抬起了头:“大哥,您要给他们说李慕凡?”
老帐房两眼一翻,道:“怎么,不能说么?”
胖掌柜的皱着眉道:“大哥,您又不是不明白,何必招惹他?”
“怕什么,”老帐房喷出一口呛人的浓烟,道:“伸腿儿瞪眼躺下好几年了,恐怕连骨头都找不着了!”
胖掌柜的截口说道:“那是来往这儿的江湖朋友的说话,可谁也没有亲眼瞧见。”
“没瞧见?”老帐房道:“江南‘窦家寨’的人还会瞪看眼说瞎话。人家在江湖上是什么身份,兄弟,我看你是让李慕凡给吓破胆了。”
胖掌柜的胖脸上一红,道:“大哥,话不是这么说,一个人只有一条命,可是那个主儿他就有九条,要死他该死了多少次了,难道说非死在那一关。”
老帐房摇头说道:“兄弟,李慕凡这个人我清楚,他的功夫打遍天下没敌手,尤其那手快掌快剑,简直没人能接下十招,可是兄弟,他总是个英雄豪侠,不像别的那么蛮不讲理,话不投机,瞪眼便要杀人,有人说他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那可是对那些江湖上下九流败类,要是个不会功夫的,你打他他都不还手,像这么一条铁铮铮,响当当的汉子,他会不愿人说他的英雄事迹?”
“对,对,大爷说得对!”叫楞子的伙计道:“我要是李慕凡,我就愿意,可以扬名……。”
“呸!”他身旁一名伙计,冲着他瞪了眼!
“楞子,别不害臊,你也不撒泡尿照照,凭你那付德性就想充李慕凡,人家跺跺脚四海幌动,咳嗽一声比打雷都响,人家要扬什么名,李慕凡三个字早就扬上天了!”
叫楞子的伙计红了脸,窘迫地呼儒说道:“我姓王,他姓李,我又不是说真的,你着急什么。”
那名伙计还想再说,老帐房的一瞪眼,道:“你两个有完没有,再吵我就上炕去了,大冷天地囚在这儿,囚得我混身骨头痛。”
立即鸦雀无声,他身边一名伙计献了殷勤,陪笑说道:“大爷,您那儿不合适,我给您捶捶!”
老帐房一摇头,冷冷说道:“不用,我那儿都不合适,你几个闭上嘴等着听吧!”
那伙计碰了个软钉子,窘迫一笑,将头连点:“是,是,是,大爷,您快说吧,我几个等了半天了!”
胖掌柜的适时说道:“大哥,您真要提他。”
老帐房一摆手,道:“哎呀,兄弟,算你的帐吧,别瞎操心了,要是惹了祸事,自有大哥我担当,行么?”
胖掌柜的一摇头,嘟嚷着说:“什么人不好提,偏偏要提他,真是…”
“劈拍”然,算盘声又自响起。
这里,老帐房咳了一声,闭着眼摇头幌脑了一阵子,然后睁开眼,瞧瞧这个,看看那个,问道:“他们谁知道,李慕凡是个怎么样的人。”
叫楞子的伙计楞偏嘴快,冲口说道:“我知道,是个飞贼,是个独行大盗。”
柜台上,胖掌柜的一惊,拨错了一个珠儿,抬眼叱道:“楞子,夜静了,大冷天里别那么大声嚷嚷!”
叫楞子的伙计一楞,霎着眼道:“我那儿嚷嚷了------”
“闭你的嘴吧!”他身边那个,似乎老跟过不去,瞪着一双圆眼开口说道:“人家李慕凡是个行侠仗义的大英雄,大侠客,你昧着良心说人家是飞贼,是独行大盗……”
楞子红着脸楞楞说道:“那他为什么老打劫镖车,老---------”
“你懂什么?”那名伙计道:“那叫劫富济贫,你也不打听打听,凡是他劫的镖车那些东西是好来头,都是百姓的……”
老帐房突然一点头接了口:“不错,顺子说对了,李慕凡该是个侠盗,是个顶天立地的侠盗,他打劫的缥车,不是各地方小衙门搜刮的民脂民膏,便是那些为富不仁巨绅豪富的库藏……”
叫顺子的伙计乐了,好不得意,一仰头,道:“瞧,我说对了吧-----”
老帐房当头一盆冷水,道:“说对了是说对了,可是只能关起门来在屋里说,要是在外面嘴快乱嚷嚷,大衙门里说你私通大盗,拿你当贼办!”
叫顺子的伙计吓得白了脸,一哆嗦,闭口不言,楞子想乐,但没敢乐在脸上。
老帐房乾咳一声,伸出个指头,按了按烟袋锅里的烟,一边向火盆点火,一边说道:“李慕凡这个人,几年前我在北六省见过……”
一名伙计忙道:“大爷,您见过李慕凡!”
老帐房点了点头,没说话,因为那烟袋嘴儿已然送进了嘴里,正在点火猛吸,两腮都凹了进去。
那名伙计又问道:“大爷,他长得什么模样,多大岁数。”“啪,啪”老帐房吸了几口,直到阵阵浓烟从嘴里鼻子里冒出,他才拿开了旱烟袋,垂着眼道:“白白的一张脸,死板板的,老是透着那么一股子冷意,看上去怕人,可惜了他那高高的个于,那双既白又嫩,根根像玉的手,算起来他也快三十了。”
那名伙计道:“那么说,他不俊。”
老帐房两眼一翻,道:“谁说他俊来着。”
那名伙计喃喃说道:“那为什么凡是他到一个地方,那地方的大姑娘,小媳妇儿都着迷,白天吃不下饭,晚上睡不着觉……”
老帐房一怔,道:“这……胡说,这,你听谁说的。”
那名伙计低嚅说:“有一次我去‘天桥’玩儿,听人说的……”
“道听途说,道听途说。”老帐房头摇的像货郎鼓道:“那些人的话还能信,我就没听说……”
柜台上,胖掌柜的突然说道:“大哥,当年内城里的那回事儿,您忘了?”
老帐房又复一怔,抬眼说道:“兄弟,敢情你也竖着耳朵呢……”
胖掌柜的脸一红,窘迫地笑了。
老帐房一摇头,接着说道:“那也不可靠,那也不可靠,说归说,那是那些好事的逞能瞎说胡乱编,你想,兄弟,李慕凡虽然是个了不起的英雄豪继,但怎么说他是个草莽,内城里堂堂皇族亲贵的格格会跟他……”
胖掌柜的道:“那么,大哥,您说,他每年冬天跑一趟‘北京’干什么!”
老帐房道:“你说他是干什么来的?”
胖掌柜的道:“谁都知道那位格格每到下雪的日子,总要上西山住上一个时期不可,李慕凡是来跟她私会……”
老帐房一惊,忙摇头说道:“兄弟,别瞎说,这要让人听了去还得了,大伙儿那一个都保不住脑袋,就因为这种无中生有,血口喷人的瞎说,在内城里惹起轩然大波,难道你忘了,那一次多少人丢了脑袋丢了官,李慕凡铁铮铮的汉子,会是那种人么?再说那位格格也不是以前的大闺女了,人家嫁了好几年了!”
胖掌柜的强笑说道:“大哥,我这是人云亦云……”
老帐房道:“那是那些三姑六婆,吃饱了饭,不干正经事耍长舌头,难道咱们大男人家也跟娘儿们学。”
胖掌柜的脸一红,赧笑说道:“那么,大哥,您说他每年冬天总要从南七省不避风霜,不辞艰苦,冒着大风险,跑来北京一趟是干什么的。”
老帐房摇间说道:“那谁知道?他总是有事,有值得一来的事,不过我认为绝不会是你说的那档子事。”
胖掌柜沉默一下,道:“今年雪积的不浅了,恐怕他快要来了!”
老帐房道:“也说不定早来了………”
刚说到这儿,大门上响起了一阵剥落声。
大伙儿下意识地猛然一惊,目光齐转向那紧闭着的两扇大门,楞子楞楞地说道:“别是李慕凡来了……”
老帐房眼一瞪,那双眼神突然之间变得好亮,吓得楞子连忙闭上嘴,低下了头。
老帐房毕竟是捕快出身,见过世面,经过大风浪,当即转注那紧闭着的两扇大门,轻喝问道:“谁?”
只听门外响起个清朗的话声:“我,住店的。”
大伙儿神情一松,老帐房回过头来喝道:“客人上门了,开门去!”
大伙儿都懒得动,可又不能不动,这位客人打断了刚开锣的故事,今夜免谈了!
几个伙计悻悻然站了起来,一名伙计懒洋洋地走过去拍了门栓开了门,门开处,一阵刀儿一般的刺,皮白肉嫩,吹弹欲破,活像个大姑娘。
刺骨寒气卷了进来,每个人都机伶伶地打了个寒颤!
门外,那摇幌着的两盏大灯下,直挺挺地站着个人,那是个身材颀长,个子高高的黑衣客,头戴一顶宽边大帽,遮住了大半张脸,手里提着一个长长的行囊,站在寒风里,瞧上去带着几分洒脱飘逸,也令人觉得英挺脱拔。
心里再不是味儿,脸上总不能带出来,上了门的客人也不能往外面推,那名伙计哈腰陪上一脸强笑道:“这位爷,您快请里面坐,有火!”
黑衣客咧嘴一笑,帽沿阴影下,那口牙好白。
“谢谢了,小二哥,打断大伙儿的兴头,别生气。”这人挺和气。
那名伙计陪着笑连说不敢,侧身往里让客。
黑衣客弹了弹身上的雪,迈步行了进来!
那名伙计连忙关上了门!门一关屋里又暖和了。
老帐房站起了喝道:“顺子,先给客人沏壶好茶去!”
顺子忙应了一声转进柜台。
老帐房转过来殷勤而热诚地让了客,陪笑说道:“尊客也请烤烤手!”
黑衣客彬彬有利,一声:“谢谢老人家!”提着长长的行囊走向火盆。
老帐房一边让坐,一边吩咐伙计去接黑衣客手中的行囊。
黑衣客忙道:“谢谢!不用了,我自己来。”
他坐在老帐房适才坐的那张凳子上,把长长的行囊放在身旁地上,然后顺手摘下了那顶宽沿大帽。
大伙儿眼睛为之一亮,玉一般的汉子,好俊的人品!
白里透红的一张脸,甘多岁年纪,连一根胡子碴都没有,皮白肉嫩,吹弹欲破,活像个大姑娘。
长眉斜飞,凤目重障,悬胆一般的鼻子下,是一双薄薄的嘴唇,唇角上,似乎永远挂着笑意。
那双重瞳的凤目,既黑又亮,那口牙,就连姑娘们也没他的白,也没他的五官好看。
就说这人品,若在大街上走一趟,准能轰动整座“北京”城,迷醉了每一条胡同。
老帐房一声“呀”险些脱口呼出。
而,楞子却适时楞楞一句:“不是李慕凡……”
老帐房猛然一惊,要喝止已经来不及了,狠狠瞪了楞子一眼,说道:“楞子,你在这胡说什么,还不……”
黑衣客却目光一凝,微笑开了口:“小二哥,你认识李慕凡?”
楞子摇头说道:“不认识,是刚才…………”
老帐房忙挥手说道;“别站在这儿胡说八道了,快去打盆洗脸水去。”
楞子答应了一声,转身走向了后面。
黑衣客也未多说,适时顺子双手捧上了一壶刚沏好的热茶哈腰递了过来,陪笑说道:“这位爷,香片,您先尝两口,天怪冷的。
黑衣客欠身称谢接过,双手捧着茶壶,那双手白晰,修长,根根似玉,引得老帐房凝目注视,一霎不霎。
喝了一口热茶,黑衣客抬眼望向老帐房,含笑开了口:“没想到这么早就下雪了,贵地好冷。”
老帐房忙收回目光,定神陪笑道:“是的,尊客,今年雪下的比往年要早个把月,每年冬天到了下雪的时候,能冷到人骨头里去!”
“不错!”黑衣客点头笑道:“这一路上风像刀子,刮得人脸生疼,出门在外真不容易。”
老帐房道:“有道是:‘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贵宾地是…………”
黑衣客道:“好说,我是北六省人,但江湖生涯,却到处为家!”
老帐房趁势又问道:“您是由……”
黑衣客道:“我刚从口外来。”
老帐房“哦”地一声道:“口外不比这儿冷?赶骆驼的早就不见影儿了!”
黑衣客笑道;“可不是么,我这一路上就没看见几个人。”
老帐房搓了搓手,道:“还没请教您…………”
黑衣客道:“不敢当,我姓李!”
好巧的一个“李”字,可是李慕凡老帐房见过,脸不对。
老帐房忙道:“原来是李爷……”
黑衣客含笑说道:“不敢当老人家这二字称呼,转教!”
“不敢,”老帐房道:“小老儿姓晏,是小号的帐房……”
黑衣客道:“原来是晏帐房……”目光转向一旁的胖掌柜,道:“这位是……”
晏帐房忙道:“这是小号的掌柜,姓贾!”
贾掌柜的哈了哈腰,陪笑说道:“李爷多照顾!”
黑衣客道:“贾掌柜的别客气,我每年要来一趟‘北京’,却是头一遭住进宝号,以后还要二位多照顾!”
贾掌柜的与晏帐房连忙谦逊不迭!
略一沉默之后,贾掌柜的陪笑问道:“李爷这趟人京是……”
黑衣客淡淡笑道:“我有个朋友住在这儿,每年我总要来看看,顺便也办点私事!”
姓李,又每年来一趟看朋友,这种巧事儿听得人心里直打鼓,可是,那张脸就偏偏不对。
晏帐房想问问人家李字下怎么称呼,可是几次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这,全落在了黑衣客眼里,他微微一笑,道:“晏帐房,我是流浪天涯的江湖客,对我,无须有何顾忌,有什么话只管说。”
晏帐房一震红了老脸,陪上一脸窘迫笑,忙道:“李爷,没那一说,我只是想,只是想……”
黑衣客含笑替他接了下去:“可是想知道我那李字下的那两个字,对么?”
晏帐房红透耳根,脸涨得发紫,好不窘迫尴尬,强笑说道:“李爷,您是位明眼高人……”
黑衣客截口说道:“晏帐房,适才我在门外听见诸位在提李慕凡,诸位之中想必有那位见过李慕凡,请看看我像李慕凡么!”
晏帐房一摇头,脱口说道:“不像。”
“这就是了!”黑衣客笑道:“那晏帐房还怕什么?”
晏帐房刹时又红了老脸,一时没能答上话来。
适时,楞子手捧一盆热气腾腾的洗脸水,从后面走了出来,近前,把盆往地上一放,哈腰说道:“这位爷,您清洗把脸!”
黑衣客含笑称谢站起,拧了一个热手巾擦了把脸,把手巾往盆里一丢,然后转注晏帐房笑道:“晏帐房,我脸上也没易容的药物!”
晏帐房那张老脸更红,神色也更窘了。
黑衣客举目环扫一匝,笑道:“各位可有困意?”
大伙儿面面相觑,愕然不知该如何作答!
黑衣客淡淡一笑,又道:“如果诸位没有困意的话,我倒想把所知有关李慕凡的事迹,围坐在这火盆边说上一说。”
此言一出,大伙儿那个不喜,伙计们都乐得精神大振,眉飞色舞,尤其楞子,他咧着嘴直笑,道:“这位爷,只要有江湖故事听,我几个能熬上三天三夜。”
黑衣客笑了,晏帐房一旁也开了口:“李爷,这是半点不假的实话,这些个年轻小伙子,吃饱饭没事,老是磨着我说些江湖英雄,绿林豪杰的事迹。”
黑衣客凝目笑道:“晏帐房想必见多识广,胸罗渊博,熟知江湖中事。”
晏帐房陪脸一笑,刚要说话。
楞子多嘴,一脸傻笑地突然说道:“李爷,您不知道,我们晏大爷年轻时是在大衙门里吃粮拿俸,当过差的……”
黑衣客双眉微扬,哦地一声,道:“那怪不得,原来晏帐房年轻时是大衙门里的差爷……”
晏帐房瞪了楞子一眼,不安地笑道:“李爷,没办法,混口饭 吃,也全是家二叔硬给我拉进去的,他老人家说大男人家身无一技之长,总不能游手好闲,坐着吃,坐着喝……”
黑衣客点头说道:“这位老人家说得对,老人家今年高寿?”
晏帐房忙道:“七十多了,也早退休退老了!”
黑衣客道:“老人家以前是在……”
晏帐房道:“在‘九门提督府’当差!”
黑衣客道:“掌管内城九门,负责京聚治安,大衙门!”
晏帐房忙道:“李爷,您见笑。”
黑衣客道:“他老人家大号是…………”
晏帐房道:“家二叔单名一个成字,“北京城’的人都叫他老人家晏之。”
黑衣客道:“莫非昔年威震‘北六省’,没奢遮的好汉‘开碑手”
晏帐房忙点头说道:“李爷,正是。”
黑衣容笑道:“那么,晏帐房就该是那位‘大鹰爪’了。”
晏帐房一惊,道:“不敢,李爷,正是晏中,‘大鹰爪’那是朋友们的抬爱,自当年退休后,这三个字也就随之不用了,如今您瞧,风烛残年这把老骨头,那儿还行!”
黑衣容笑道:“晏帐房过谦,宝刀不老,筋骨虽老功夫在,英雄也老当益壮,我久仰,只恨一向无缘识荆,没想到这一趟‘北京”,在‘六福客栈’会拜识高人,何幸如之?足慰平生!”
晏帐房陪笑说道:“李爷抬爱过奖,晏中只感汗颜…………”
黑衣客目光一转,落在胖掌柜脸上,道:“那么,这位就该是那位名满‘北六省’的,铁算盘贾怪。”
胖掌柜的大惊,混身肥肉一哆嗦,忙道:“李爷您是位明眼高人,正是贾一飞!”
黑衣客扬眉笑道:“今夕何夕,竟连遇高人,看来我这一趟“北京”的确没白来…………”
胖掌柜的贾一飞那里谦逊,帐房晏中这里目光转动,似乎想说些什么,然而,黑衣客机警得很,一抬手道:“诸位都请人座,听我说说李慕凡!”
一句话拦了人,帐房晏中未便再问了,忙道:“李爷有了话,还不快坐下!”
伙计们如奉纶旨,慌忙抢了凳子坐下。
黑衣客目注贾一飞与晏中,微笑说道:“二位也请坐,我所知不多,也未必正确,倘有所遗误二位别见笑,也请指正一二。”
贾一飞与晏中略一谦逊,双双坐在一条长板凳上。
二人坐定,黑衣客这里开了口:“适才我在门外,听诸位之中有人说,李嘉凡是个飞贼,是个独行大盗,这是那位说的?”
大伙儿不知这一问是福是祸,个个变色不安。
楞子低着头呼儒说道:“李爷,是我,我是听人说的。”
黑衣客微微一笑,道:“别人说对了,你也说对了。”
大伙儿俱觉一怔,胖掌柜贾一飞,老帐房晏中,四道讶异目光一起投射过来,楞子猛抬头诧声说道:“李爷,我说对了。”
黑衣客含笑点头,道:“不错,你说对了。”
楞子溜了晏中一眼,道:“那晏大爷怎么说我……”
黑衣客截口说道:“祸从口出,晏帐房是怕你惹来祸事!”
楞子懂了,点了点头。
叫顺子的伙计突然说道:“李爷,李慕凡真是个飞贼,是个独行大盗么?”
黑衣容笑道:“他专拦劫镖车,穿窗人户,窃大户人家,难道不是?”
顺子道:“可是听说他是个侠盗,他所拦劫的镖车,不是各地方那小衙门里搜刮的民脂民膏,便是那些为富不仁……”
黑衣客一摇头,道:“那是民间的说法,实际上在官府跟镖局的眼中,他是个十恶不赦,该砍头百次的飞贼强盗,可是官府跟镖局都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因为他身手既高,人又机警,神出鬼没,令人难以捉摸。”
楞子突然说道:“李爷,这么说他还是个侠盗。”
黑衣容笑问道:“为什么?”
楞子道:“因为只有官府踉镖局恨他。”
黑衣客微微一笑,道:“你认为还有谁喜欢他。”
楞子一仰头,道:“我王二楞就喜欢他,除了官府,镖局,还有江湖上那些下九流外,谁提起李慕凡不挑起拇指说他是英雄侠义大豪杰。”
黑衣容笑道:“是么?”
“当然!”楞子理直气壮地道:“那些大姑娘,小娘儿们,背地里谁不迷他,一听说李慕凡三个字,白天就吃不下饭,夜里就睡不着觉。”
黑衣客仰头笑道:“假如李慕凡就在左近,他一定会好好交交你这个朋友。”
楞子一喜瞪了眼,道:“真的,李爷,他愿意跟我交朋友?”
顺子哼了一声,道:“楞子,那你们先得烧几个月好香去,不;去各庙寺里抢那头一柱,至少你也得先吃几年斋……”
楞子哭丧着脸道:“我本来就知道这没那么大造化嘛,是李爷说。”顺子一撇嘴,还待再说。
黑衣客面有不忍色,一笑截了口,道:“别把李慕凡瞧得那么神,他也是个凡人。”
顺子道:“可是,李爷,人家有一身好本领,是个大英雄、大豪杰。”
黑衣客摇头一笑,道:“那有什么用,他是有一身好本领,可是如今却仍是子然一身,江湖飘泊,到处为家,又落到了什么?而且也就因为这一身好本领,到处树敌结仇,随时都有丧命刀口的危险,无时无刻不得提高警觉防着,江湖事沾不得,一经沾上便永远难以甩掉,说起来他倒羡慕像诸位这种有家有室,无忧无虑的人,白天没可以到处逛逛,晚上灯下事可以乐叙天伦,熄了灯也可以安心睡觉……”
顺子愕然说道:“李爷,有这种事儿。”
黑衣客微微笑道:“贾掌柜的跟晏帐房是过来人,不信你可以当面问问。”
没等顺子问,晏中便一叹点头道:“李爷说得不错,不是江湖人不知江湖上那种刀口舔血生涯的滋味,只当那有一身好本领的大英雄,大豪杰,既神气又威风,谁都打不过他,不可一世,其实正如李爷所说,他们拚斗一生,到头来什么都落不着,能找几尺地儿有个埋骨处就算不错,他们表面豪迈狂放,动辄拔剑,其实他们心里是空虚的,比谁都害怕,像我跟掌柜的老兄弟俩,到这把年纪,能安安稳稳吃这口饭,有这块地儿,那简直是得天独厚,太幸运了。”
黑衣客点头叹道:“晏老的话丝丝人扣,针针见血…………”抬眼~扫,笑道:“诸位听见了,我没骗诸位吧。”
顺子没说话,楞子突然眨着眼说道:“李爷,这么说,李慕凡他也怕。”
“当然!”黑衣客点头说道:“事实如此,他所到之处,地方官府要拿他,镖局要找他索仇索缥,一个不慎便要丢命,他怎会不怕。”
楞子道:“可是我听说江湖上的人都怕他,一提起李慕凡三个字……”
黑衣客淡淡一笑,道:“凡是怕他的,都是些贪官污吏,江湖上下九流的败类,据我所知,他是个顶和气的人,跟谁都谈得来。”
楞子道:“对是天下谁都好不过李慕凡……”
黑衣客摇头说道:“江湖上有句话,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山还有一山高,比他功夫高的能人多得是,只是这些人隐名埋姓不为人知罢了,再说双拳难敌四手,好汉不敌人多,官府跟镖局的势力多大,那些吃过他的亏的豪富巨绅,不惜万两为酬,只要李慕凡一条命,一颗头,以我看,总有一天他会……”
楞子大声说道:“那还有好人过得么。”
晏中一瞪老眼叱道:“楞子,你嚷嚷什么,怕人家听不见?”
楞子脸一红,哼了一声,没说话。
黑衣客淡淡一笑。道:“俗话说得好,人怕出名猪怕肥,名大招祸,树大招风,走多了黑路,总会碰见鬼的,小二哥明白么?”
楞子似懂非懂地点头说道;“我明白,要是李慕凡…………那老天爷就太没眼了。”显然,他讳言一个死字。
黑衣客笑道:“小二哥,江湖人没有一个长命百岁得善终的。”
贾一飞突然说道:“李爷,听说李慕凡有一年在‘窦家寨……”
黑衣客道:“我也听说了,他是伤在‘窦家寨’二十多个高手联手围攻之下,不这那只是受了重伤,并没有死。”
贾一飞溜了晏中一眼,道:“我说嘛,这几年我还听说他每年下雪前后,总要来一趟北京的。”
“到了,李爷,”晏中目光凝注道:“听说李慕凡跟内城一位皇族亲贵的格格有过一段情,后来那位格格嫁了位王公大臣,但跟李慕凡却藕断丝连,暗里来往,李慕凡每年来趟‘北京’,就是趁那位格格往西山看雪时,好跟那位格格私会几天,您说有这回事儿么?”
黑衣容笑了,笑得很轻淡,也有点勉强了,摇摇头道:“据我所知,李慕凡确跟一位格格有过一段情,那段情始自关外,那是有一年那位格格到关外去打猎,可巧李慕凡那时候也在关外,两个人一度邂逅便一见钟情,可是后来那位格格舍不得荣华富贵,撇不下世袭的爵位,不愿跟李慕凡飘泊江湖冒风险,尝辛苦,就变心背盟嫁给了一位王公大臣…………”
晏中轩眉说道:“原来是这回事儿,那位格格也太……”
黑衣客一摇头,截口说道:“那怪不得她,谁叫李慕凡是个飞贼,是个独行大盗,官家又恨之人骨,那位格格毕竟是自幼生长权宦之门的皇族亲贵,娇生惯养,养尊处优,享尽了人间荣华富贵。”
晏中不以为然地摇头说道:“李爷,话不是这么说,既有后来,何必当初?”
黑衣客摇头笑道:“那也许他两个缘份不够,据我所知,李慕凡丝毫不怪她。”
晏中道:“这么说,李慕凡每年一次‘北京’,不是来会那位格格的。”
黑衣客摇头说道:“该不是,罗敷有夫,伊人已属沙陀利,覆水难收,他还来会那位格格干什么?按理那位格格调派内城官家好手,防他都怕来不及,又怎会去会他。再说,既有这种传言流散,那位王公大臣还会让自己的娇妻出门?”
“不错,”晏中沉吟着点了头,道:“那么,李爷,据您所知,他每年必来一趟‘北京’,是来干什么的?”
黑衣客摇头说道:“那是他个人的隐密,恐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双眉忽地一扬,接道:“贾掌柜的,宝号又有客人上门了。”
大伙儿闻言刚一怔,随听一阵轻捷步履声由远而近,而且是直奔“六福客栈”门前。
晏中动容说道:“李爷好敏锐的听觉…………”
黑衣客淡淡一笑,道:“恐怕还是两位……”
话声方落,步履声及门而止,随听有人砰砰然破了门。
晏中目注大门问道:“谁?”
只听门外响起个粗壮话声:“是晏大哥么,我,老七跟老九。”
晏中脸色一变,低低说道:“李爷,‘九门提督’辖下‘查缉营’的,算起来是家二叔的记名弟子。”
黑衣客泰然安祥平静,而轻淡地“哦”了一声。晏中来不及再说话,走过去开了门。
门开处,客栈内并肩走进两个中年汉子,这两个穿着清一色礼裤腿的天蓝色袄裤,腰里都鼓鼓的,明眼人一看便知是随身暗藏着兵刃。
居左那名,是个身材高大,浓眉大眼,一脸络腮胡的麻脸大汉,横着眉,瞪着眼,神态怕人。
右边那个是个白净脸儿,中等身材的汉子,长像一眼看上去很文静,但眉宇间那一股子阴沉惊人。
他两个进门跺了跺脚,便堆着笑向晏中哈了哈腰:“大哥,多日不见,您好。”
晏中笑着摆摆手:“自己弟兄,客气什么,你两个这几天都忙些什么。”
麻睑大汉咧嘴一笑,道:“大哥,您知道,营里还干什么别的事儿!”
晏中道:“怎么,又拿住人了。”
麻脸大汉道:“两个小毛贼,小事情,没什么!”
晏中皱眉说道:“京畿重地,怎么老这么不安宁,也真是、这些人也太大胆了,胆大得有点不知死活。”
麻脸大汉几近奉承地陪笑道:“两个小毛贼就费了营里好几天工夫,要是闹起大飞贼来,恐怕就得统带亲自来请大哥您出马了”
晏中摸着老花眼镜,呵呵笑道:“大哥不行了,老了,您不瞧,这把老骨头还经得起碰,要是一碰怕不就全散了。”说着,又是呵呵一阵大笑。
麻脸大汉与他那同伴也陪着笑了两声。
笑声歇业,晏中道:“老七,今儿是什么风,把你俩给吹来了!”
麻脸大汉忙道:“大哥,这几天有点紧事儿,上面交待下来,所以统带派了二十多个人出了内城,我跟老九特来先跟贾大哥打个招呼!”
晏中微愕说道:“老七。又是什么紧事儿。”
麻脸大汉方待说话,那白净脸汉子手肘碰了他一下!然后向着背朝着门的黑衣客呶了呶嘴,麻脸大汉立刻有所惊觉,深深看了黑衣客背影一眼,道:“大哥,这位是‘…………”
晏中忙道:“刚住进来的客人,也是大哥新交的朋友。”
麻脸大汉“哦”地一声,道:“既是大哥的朋友,那就不是外人……”
晏中适时唤道:“老弟。”
黑衣客忙答应一声站了起来,转过了身。
麻脸大汉一怔,喝道:“大哥好眼力。这位朋友好像貌。”
黑衣客淡淡一笑道:“夸奖。”
那白净脸汉子适时说道:“岂止像貌好,这位朋友的身手恐怕也不低呢。”
他那一双阴骛目光,正盯在黑衣客放在地上的长长行囊之上”
黑衣客含笑说道:“这位更令我汗颜,我是读书学剑两不成,这年头江湖上不太平,我是带着这口剑防防身……”
白净胜汉子笑了笑,道:“在江湖上,剑能施得防身,那还错得了?”
黑衣客笑道:“只怕一碰上高手,它就成了一柄废铁。”
白净脸汉子双眉微轩,还待再说。
晏中那里连忙接了口道;“老弟,彼此认识认识,大伙儿都不外,以后也好有个照顾,这两位是‘九门提督’辖下“查缉营’的……”一指麻脸大汉,道:“他叫‘火蝎子’杜霸,在家二叔门下的弟兄里行七,熟人儿都管他叫老七……”
黑衣客含笑拱手寒喧。
“火子”杜霸忙也还了一礼。
晏中转指白净脸汉子道:“他叫‘白花蛇’杨春,行九,熟人儿管他叫老九……”
黑衣客一般地拱手寒喧。
“白花蛇”杨春还礼之际,阴阴一笑,道:“日后恐怕还得朋友照顾……”
黑衣客淡淡谦逊一句,没多说。
晏中眉锋徽皱,回手指着黑衣客道:“这位是大哥新交的朋友,姓李……”
黑衣客含笑截口道:“李雁秋!”
晏中接着说道:“刚由关外来,人生地不熟,你两个回去营里关照一声,就说我的朋友,请大伙儿多照顾。”
“火蝎子”杜霸道:“大哥,您的朋友还不是一句话。”
黑衣客李雁秋连忙称谢。
“白花蛇”杨春适时凝目说道:“李朋友这趟来‘北京’是……”
李雁秋含笑说道:“我本往江南去,顺路来看个多年未见的朋友”
杨春“哦”了一声,道:‘“李朋友的那位朋友,想必是‘北京’城里知名的人物。”
李雁秋微微笑道:“他不是江湖人,‘西城’‘乐家老铺’的乐长春,二位认识?”
杨春“哦”地一声,道:“原来是‘北京城’首屈一指的大药铺的掌柜,名医‘赛华陀’乐长春乐老掌柜的,认识,认识,而且挺熟。不瞒李朋友说,‘查缉营’里所有的跌打损伤金创药,就是‘乐家老铺’乐老掌柜的祖传秘方。”
李雁秋笑道:“那越发不是外人了。”
“说得是,说得是,”晏中一旁拦过话头,道:“你两个如今已知李老弟不是外人了,有什么话直说吧。”
杜霸应声笑了笑,道:“大哥,其实也没什么,您知道,李嘉凡那家伙每年下雪前后总要来一趟‘北京’的,今年不知那儿吹来一阵风,说李嘉凡几天前就到了,这消息传到了提督大人耳朵里,大人唯恐内城里像那年一样再闹一次,又怕他闯进内城,所以这几天不但‘查缉营’都出动了,而且还向‘侍卫营’调借了大批高手,在京能各处严加搜寻缉拿,几个镖局里也派出了大批眼线,一经发现拿不到话的务必扛回他的尸首,所以我两个先来向贾大哥打个招呼,有行迹可疑的客人上门,赶快往营里报,否则千万别留,不然的话要让上面查着,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贾一飞静静听毕笑道:“你两个放心,贾大哥也是多年的老江湖了,眼皮里还能揉进砂子去,我这条船在阴沟里翻不了的。”
杨春笑了笑,道:“贾大哥,李慕凡那家伙可不是等闲的人物。”
“我知道。”贾一飞一点头拍了胸脯,道:“他不住进我这家客栈便罢,只要他住了进来,他要是能再从我这家客栈门儿出去,你两个尽管找我。”
杨春笑道:“只要有您这句话,大伙儿就等着领赏了。”
又谈笑了几句,他两个双双告辞而去。
临出门,杨春还冲着李雁秋来了这么一句:“李朋友,这两天公忙,只要你不急着走,过两天我来找你好好谈谈,要不你就到营里坐坐去。
李雁秋他含笑称谢答应了。
送走了这两个,晏中掩上了门,转过身便道:“李爷,您真跟乐长春是朋友?”
李雁秋笑道:“晏老,这还能错的了,朋友岂能乱认,不信你可以跑趟西城,到乐家老铺,找乐长春问问去。”
晏中神情一松,眉锋微皱道:“我信得过李爷,也用不着打听,只是,您该看得出,老九对您动了疑,他倒会去打听,万……”
李雁秋截口笑道:“多谢晏老关注,请放心,绝错不了。”
晏中赧然一笑摇了头:“李爷,老九他生性多疑,家二叔门下弟子里,论心智数他为最、有什么得罪李爷的地方,您看我薄面……”
“那什么话,”李雁秋道:“晏老,也没那一说,既在‘查缉营’吃粮拿棒,凡事就得这样儿,也唯有这样儿才够得克尽职守够得干练,何况如今正是满城风雨的时候。”
晏中点头叹道:“李爷宽怀大度,其实您该知道,官家拿人拿着正主儿的固然不少,可是冤枉事儿也多得很,我是怕……”
李雁秋笑道:“晏老不必担心,既有晏老挑明了我是晏老的朋友,他们多少总得卖点面子,你说是么?”
晏中道:“晏中是过来人,吃粮拿俸的作为,我清楚得很,他们只知道交差瞒上,可从不管是否冤枉人……”
李雁秋淡淡笑道:“既有晏老撑腰,我还怕谁冤枉我么?”
晏中摇头叹道:“李爷千万别这么说,想当年晏中也做过不少冤枉人的事,可是不那样交不了差,交不了差不丢脑袋就得丢差事,如今想想,不但放心不忍,而且深感罪孽深重。”
李雁秋道:“我知道,晏老,吃粮拿俸的事,并不好干。”
晏中道:“所以我四十刚出头就退休了,退休是退休的,也的确过了这么几年平安好日子,只是谁知道这日子还能过多久。”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李雁秋道:“晏老是怕被得罪过,结过仇的人找上门来。”
晏中苦笑说道:“李爷,我如今快六十了,就算伸腿瞪眼咽了气,也不算夭折不算早,已经入土一半多了,欠人家的也该还,我还有什么好怕的,我只是为我那老妻幼子……”
李雁秋道:“以我看晏老不必操心,‘北京城’虎卧藏龙,令叔晏老爷子‘开碑手”是‘北六省’响当当的人物,门下弟子多,交游又广,别说江湖上得卖个面子,就是不卖面子,我也不以为他们敢闯京城找你晏老。”
晏中摇头说道:“李爷不知道,不是我枉自菲薄,往长辈脸上抹灰,他老人家在京城一带倒还抖得开,在整个‘北六省’来说,可不一定有多响亮,江湖上的朋友您知道,谁买六扇门里的帐,他老人家那些门下弟子……”
摇头自嘲一笑,道:“也不是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办个把小毛贼还可以,要是真碰上有字号的,恐怕……”摇摇头,住口不言。
李雁秋略一沉默,道:“晏老,以我看,适才那行七,行九的两位,若放之江湖,身手便能称之为一流,既有一流身手……”
晏中道:“李爷您是明眼高人,我不信您瞧不出他们的深浅,您不瞧他俩挺神气的么?那有一半是仗着官势,另一半是仗着家二叔是京里有数的人物。”
李雁秋道:“无论怎么说,我总以为吉人自有天相。”
晏中摇头叹道:“我不敢自称吉人,但也但愿能有天相。”
李雁秋没再接话,楞子却突然说道:“二大爷,您真要帮拿李慕凡?”
他这话是冲贾一飞说的。
贾一飞微微一笑,道;“有什么办法,官事嘛?”
楞子刹时一脸不高兴,迟疑着说道:“二大爷,您不会是这种人!”
贾一飞道:“我要是呢。”
楞子呀儒说道:“那我就卷铺盖不干了。”
贾一飞一怔,道:“楞子,那为什么,李慕凡又不是你的……”
楞子道:“可是我知道他是个好人。”
贾一飞眉锋一皱,道:“楞子,你得想想,你要是卷铺盖不干了,你娘怎么办?”
楞子呆了一呆,道:“对了,我得养活我娘,那……”突然一摇头,大声说道:“不,只要我有力气,能干活儿,那儿挣不到银子?二大爷,我走了。”他可是说走就走。
贾一飞,晏中为之动容。
李雁秋目闪异采,挥手一把他拉了回来,笑道:“小二哥,贾掌柜是逗你玩儿的。”
楞子一怔,转眼望着贾一飞,道:“二大爷,真的?”
贾一飞笑而不语。
楞子霎了霎眼,道:“二大爷,那您怎么办?”
贾一飞笑道:“不让我帮拿李慕凡的是你,如今替我操心的也是你,楞子,放心吧,冲着你我也没话说,其实……”摇摇头;接道:“天晓得,我帮拿李慕凡,再有十个我也沾不着人家的边,我怕什么,你大爷有妻有子,我呢,一辈子光棍打到底,如今更是无牵无挂的一个,他们要不把我这个朋友放在眼里,要怎么办就让他们怎么办,至于这份儿产业,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谁稀罕谁拿去。”
人,义薄云天够豪迈地显得胸襟洒脱。
楞了咧嘴笑道:“二大爷,您真好,楞子错了,我这就给您叩头。”说着,他当真要往地上爬。
贾一飞伸手把他拦住,道:“楞子,别胡……”
“闹”字未出,李雁秋忽道:“诸位静静,又有人来了,别是又……”
话犹未完,一阵急促蹄声由远而进,飞驰而至,急促蹄声中,还夹带着辆辆的车声。
李雁秋笑道:“怕是赶夜路,迟进城的客人上门了。”
在“六福客栈”门口,蹄声,车声,一起止住。
李雁秋刚一声:“果然。”
只听有人下了车,急步奔过来拍了门!
晏中冲顺子呶嘴,顺子过去开了门。
门开处,急步走进一个精神矍铄,脸色红润,两鬓已斑,长髯飘拂,身穿皮袍,外罩团花黑马褂的老者。
老者嘴里鼻子里犹冒着热气,一进门,刚要问。
李雁秋两眼一亮,笑道:“我只当是掌柜的客人上了门,原来是老哥哥。”
老者闻声抬眼转注,神情猛然一喜,舍了顺子急步走了过来,边走边笑道:“老弟,果然是你……”
李雁秋笑道:“世上难道有两个李雁秋,老哥哥,你我待会儿再叙旧,先见见,这两位是我刚交的好朋友……”
老者目光一扫贾一飞,晏中笑道:“用不着你介绍,一个城里的,住了这么多年了,等于是老邻居,还会不认识贾掌柜的,晏帐房。”
贾一飞,晏中双双拱起手,含笑说道:“乐老,多日不见,您好。”
老者哈哈笑道:“托福,托福,我是个开药铺的,长年净吃珍贵补药,全都是上品那还会不好二位也好。”
此老出言诙谐,大伙儿俱皆失笑。
李雁秋一旁笑道:“怪不得我着老哥哥越活越年轻,脸色红润,神气充沛,再过几年怕不须发转黑,返老还童了。”
老者摇头笑道:“那我倒不求,只求能多活几年。”
大伙儿听得又自失笑,笑声中,晏中道:“乐老今夜是什么风…”
老者笑道:“晏帐房,今夜吹得是北风,森寒刺骨,拂面如刀,冻得我这身老肉直打哆咦,险些耐不住,看来药吃得还不够。”
大伙儿忍不住再度失笑。
李雁秋道:“老哥哥,说正经的,你知道我……”
老者笑容一敛,目注晏中道:“晏帐房,两位贵同门刚才到我那药铺里坐了一会儿,喝了杯人参茶,是他二位告诉我的。”
晏中眉锋一皱,有点窘迫,望着李雁秋道:“李爷,我没说错,您千万海涵。”
李雁秋面不改色,笑道:“晏老怎么又来了……”转注老者道:“老哥哥,详情如何?”
老者摇了摇头,道:“也没什么,他二位间我是否有个叫李雁秋的朋友,我说不错,还有,那是我乐长春忘年之交老朋友,他二位也没多说什么,只坐了一会儿,告诉我我这位老弟住在‘六福客栈’之后就走了。”
晏中陪笑说道:“乐老也请包涵一二,这些日子吃紧些……”
乐长春点头说道:“晏帐房别客气,这几天不但‘查缉营’全出动了,而且还向‘侍卫营’调借了不少好手,只为拿那大盗李慕凡,他二位职守所在吃粮拿俸,那能不替官家做事儿。”
晏中道:“谢谢乐老……”摆手便要让座。
乐长春忙道:“不坐了,我是来接我这位老弟的,车就在门外。”
李雁秋微愕说道:“老哥哥,接我?”
乐长春道:“我不知道你来了便罢,既知道了让你住在客栈里这才是天大的笑话,别让人说我乐长春待慢朋友……”
李雁秋摇头笑道:“老哥哥,没人这么说,你知道,你那家里我住不惯,生就睡那硬梆梆土炕的命若之奈何?”
乐长春笑道:“恐怕你是怕闻那些药材味儿。”
李雁秋笑道:“老哥哥说对了一分,九分还是因为我住不惯……”
乐长春截口说道:“不让你住,今夜我烫上一壶阵年好酒,让你老嫂子弄上两样小菜,你我灯下把臂言欢,畅谈终宵叙叙旧总可以。”
李雁秋迟疑了一下,道:“老哥哥,不能等明天白天么?”
乐长春摇头说道:“白天我得忙着看病,没工夫陪你,你是个雅人,怎么不懂夜深时分,对窗对灯,小酌赏雪的情趣。”
李雁秋还待迟疑……”
乐长春双眉一轩,已然又道:“老弟,你不赏我这个脸可以,我这就回去,可是我话说在前头,听说你在这儿,这丫头嚷着要来我没让她来,如今还坐在家里等着你呢,我不以为她今夜会放过你,要是待会儿她来……”
李雁秋眉锋一皱,忙道:“好,好,好,别劳动她的大驾,我这就跟你去,成不?”
“当然成,”乐长春笑了,道:“看来我这张老脸,始终不及那丫头,走吧!”拉起李雁秋便往外拖。
李雁秋忙道:“老哥哥,慢点。”
乐长春回身说道:“你还有什么事儿?”
李雁秋道:“行囊总不能不拿,也得向贾、晏二打打个招呼呀!”弯腰抓起了地上长长的行囊,抬眼一扫贾晏二人,道:“二位请替我准备一间上房,天亮前后我总会回来的。”
贾一飞,晏中忙应道:“李爷只管去,这儿的事您放心交给我俩就是!”
李雁秋道了一声谢,乐长春也打了个招呼:“二位闲来时,请到我那儿坐会去!”
在贾晏二人称谢声中,拉着李雁秋出了门。
拱手送走了马车,客栈上了门,晏中回身挥手说道:“天不早了,明儿早起还得干活儿,睡去,睡去!”
支走了众伙计,他跟贾一飞对坐在柜台灯下。
沉默了一会儿,晏中抬眼说道:‘“一飞,你看这位李雁秋。”
贾一飞摇了头,道:“脸不对,大哥,再说他确是乐长春的朋友!”
晏中招着胡子沉吟说道:“我怎么想不起,江湖上何时有这么个叫李雁秋的人,俊美洒脱,人品绝世,和气,风趣,词锋健,人又机警,更难得有那么高的身手……”
贾一飞微愕说道:“大哥,您说他有一身好功夫?”
晏中道:“你没留意?他那双眼神,如今是什么天了,他还穿那么一身夹袍,我穿着棉袄裤到了外面都冻得打哆嚷,他在寒风里走了这么远路,却瞧不出一点寒意……”
贾一飞呆了一呆,道:“这我倒没注意了。”
晏中道:“一飞,这叫寒暑不侵,几十年来,放眼江湖,能练成这身功夫的没几个,他怎会是个默默无闻的人,还有,他们几个之中,数楞子一身劲儿大,他刚才却像拉小孩儿一般。一把把楞子揪了回来,这要是你我,行么!”
贾一飞道:“那么您以为…………”
晏中摇头说道:“难说,难说,不过我敢断言他必不是个等闲人物,这趟来‘北京’也,也绝不是单为来看乐长春的!”
贾一飞神情忽地微微一震,道:“这么说,那乐长春也……”
晏中截口说道:“那或许不会,多少年了,谁不知道乐长春是个活人无算,歧黄高绝的名医,再说他也是‘查缉营’的……”
贾一飞忙道:“大哥,乐长春该知道他是什么人!”
晏中点头说道:“不错,他是该知道,不过那是人家的事儿!”
贾一飞迟疑了一下,道:“您看咱们要不要报……”
晏中双眉一扬,道:“要报你报去,别对我说。”
贾一飞笑了!
随即,晏中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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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马车,在那寂静的夜色里顶着寒风向前驰动。
雪地上,一来一往,留着四条轮痕,还有蹄印。
没多久,马车在西城大街一家药铺的大店面前停下。
这家药铺当街两间店面,门口“乐家老铺”的招牌挂得老高,两旁写着什么人参鹿茸,地道药材。
马车还没停稳,“乐家老铺”的两扇窄门儿开了,由里面急步走出一个身材瘦高的中年汉子。
适时,车帘掀动,乐长春与李雁秋前后下了车。
中年汉子近前躬了身:“李爷,您来了。”
李雁秋含笑说道:“子卫,又是一年不见了,你好!”
瘦高中年汉子道:“托您福,爷,一家几口没一天没念着您!”
李雁秋有点激动,笑了笑,没说话。
乐长春一旁说道:“就那还差点儿请不来呢……”
李雁秋眉锋一皱,道:“老哥哥,能放手时便放手,得饶人处且饶人,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得做作一番给别人看看。”
乐长春哼了一声,转注瘦高中年汉子道:“子卫,你大嫂她娘儿俩呢。”
瘦高中年汉子道:“大哥,大嫂跟倩侄女儿堂屋候驾多时了!”
乐长春一摆手,道:“招呼车从后们进去。”
说着,拉着李雁秋进了窄门儿。
进门是药铺的柜台,有一盏很微弱的灯光,一股浓浓的药材味儿直往鼻子里钻。
灯光下看,柜台前一条走道直通里面。
走完了这条黑黝黝的走道,一片四合小院顿时呈现眼前,院子里地上积着一层厚厚的雪,几株老梅枝权压雪,老蕊叶香,院子里的夜色雪景,宁静而美!
东西是各一间,屋里黑黝黝的,坐北朝南的堂屋里,一条厚厚的棉布帘遮断了视线,却遮不住那由缝儿里透射出来的灯光。
甫踏进院子,乐长春便叫道:“贵客让我揪来了,打帘子恭迎呀!”
夜深人静,这话声传出老远。
李雁秋眉锋方一皱,棉布帘倏然掀起,堂屋里灯光倾泻而出,灯光下,堂屋门口,站着个衣着朴实,挺福态堆着满脸笑的慈祥老妇人。
李雁秋沉腕一抖,挣脱了乐长春掌握,飞步跨进廊詹下,进门恭谨施了一礼,激动地道:“大嫂,雁秋给您请安来了。”
老妇人没说话,一把拉住李雁秋把他拉进了堂屋,灯下细端详,老脸抽搐,嘴角仍含微笑,一双老眼却泪光隐现,哑声说道:“又是一年没见了,让嫂子好好看看广李雁秋没动,也没说话,神情也有着无限的激动。
“兄弟!”两行老泪夺眶而出,老妇人哑声说道:“比去年来时瘦了些,一年来江湖上的风霜够你受的!”
“哈,怎么!”乐长春跟着进了堂屋,叫道:“见了兄弟就不要老伴儿了……”眉锋一皱,“喷”地一声,道:“老婆子,你这是干什么,一年离别又相逢,虽然会短离长,但到底他又来了,你掉得什么泪?”
老妇人赧然而笑,举袖拭泪,道:“老头子,你懂什么,我这是高兴……
乐长春截口笑道:“见兄弟瘦了点,黑了些、可也有点心疼!”
老妇人老眼微横,略显年轻风韵,拉着李雁秋转了身:“兄弟,来,坐下,咱嫂叔俩好好谈谈!”
乐长春抬眼四顾,忽地“咦!”了一声,道:“老婆子,咱们那个丫头呢?”
李雁秋这才发现屋里少了个人。
只听老妇人道:“里边儿躲着呢!”
乐长春摇头说道:“这才是怪事,一年盼到头儿,天天问我雁秋什么时候来,刚才还嚷着去客栈,如今人来了,怎么反而躲起来?”
老妇人说道:“姑娘大了,脸皮儿嫩了,懂么?”
“胡说,”乐长春道:“雁秋又不是外人,我叫她出来……”一顿,唤道:“丫头,丫头!”
只听左边那间门帘低垂的房里,响起了脆生生,甜美悦耳的一声,“爹!”
乐长春道:“快出来吧、你秋叔到了,他坐不了一会儿马上得走,你要是见不着他,可别怪爹……”
老妇人一怔要问,乐长春忙递眼色,老妇人笑了。
适时,一阵香风卷起垂帘,堂屋里灯光为之一黯。
再看时,那垂帘前,俏生生地站着个红衣大姑娘。
姑娘她好美,长长弯弯的两道眉,眼角儿微挑的凤目中,是一双既黑又亮,水汪汪,深燧,清澈的眸子。
悬胆般小瑶鼻下,是鲜红的一点樱唇,香唇边上噙着惊喜,还带着三分娇羞的笑意。
娇躯刚健婀娜,一身大红衣裤正合身,脚底上那双绣花鞋,想必是姑娘自己亲手做的,衬饰工绝,好巧的一双玉手。
一条乌油油的大辫子,由香肩上垂到纤腰,姑娘她望李雁秋第一眼后,就娇靥一红,垂下唤首,那双玉手正玩弄着辫梢儿,少女风韵,好不动人!
乐长春瞪大了一双老眼,满面愕然,诧异说道:“老婆子,咱们丫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标致了。”
老妇人眨了眨眼,笑道:“当真是老眼昏花,你没见那由头到脚,都是连夜灯下一针针赶出来的么?还有,咱们丫头今夜也抹了一层薄薄的。”
突然,姑娘她跺了绣花鞋,一扭娇躯抬起滚首,娇靥上红云遍布,娇艳欲滴:“娘!”
一触及李雁秋那双目光,她像触了电,忙又垂下螓首。
老妇人与乐长春有着一刹那的惊愕,旋即老妇人笑道:“好,好,好,娘不说,娘不说。”
乐长春轻叱说道:“丫头,还不过去见秋叔去!”
李雁秋忙道:“老哥哥,怎么你……”
话音未完,姑娘她已到了面前,唤首低垂几至酥胸,耳根上红云浮泛,微微一福,那甜美话声低得只有她自己才听得见:“倩儿给叔叔请安。”
李雁秋忙一欠身。
老妇人道:“怎么,兄弟,这叫什么礼数,跟小儿女辈还客气,你也不怕折了她,坐,坐,别一年生份一年!”
李雁秋赧然而笑,坐了下去。
乐长春摆手说道:“丫头,别闲着,给秋叔沏壶好茶去。”
老妇人道:“用不着你操心,早沏好了。”
说话间,姑娘那双纤纤玉手已捧过了香茗。
乐长春坐了下去,道:“老婆子,待会儿我要跟雁秋灯下畅谈,畅谈不可无酒,有酒不可无菜……”
老妇人截口笑道:“有酒有菜不可无你这个老头子,也用不着你操心,早预备好了,是咱们丫头新自下厨为她秋叔做的。”
乐长春一怔,赧然而笑,摇头说道:“敢情我说的晚了!”
老妇人道:“本来就是,家里那一样让你操过心?”
“瞧,兄弟,”乐长春张目说道:“两句话就惹来了这大麻烦,看来今后我还是三缄其口的为妙!”
李雁秋笑道:“老哥哥是人在福中不知福,年轻时英雄侠女并辔联剑,多年后的今天,你老哥哥落下这么一份产业,嫂子为伴,有女着此,生活安宁舒适,无忧无虑,乐享天伦,老来福无穷,你还有什么可求的?”
老妇人道:“听见了么?老头子,雁秋仗义执言,这才是……”
乐长春摇头说道:“他由来向着你,这一拍算是拍对了!”
老妇人哼了一声道:“难道非跟着你不讲理才算好!”
乐长春一摇头,道:“我忘了,三缄其口。”
老妇人倏然失笑,转注李雁秋,道:“兄弟,你是什么时候到的?”
李雁秋道:“大嫂,我刚到没一会儿!”
老妇人道:“既然来了,怎么不到家里来,却住的什么客栈?”
“还说呢!”乐长春道:“要不是我死拉活扯,最后抬出了丫头,他还不来呢?”
姑娘她飞快溜了李雁秋一眼。
老妇人微愕说道:“兄弟,这是为什么?”
李雁秋赧然说道:“大嫂,您知道,当着外人,我不得不做作一番,再说,晏二门下那两个‘查缉营’的对我也动了疑……”
“兄弟,”老妇人截口说道:“这不是见外嘛,你说这话嫂子我可要不高兴了,当年要不得你伸一手,我跟你大哥能有今天么,故不论这份思情今生难报,就是冲着这朋友二字……”
李雁秋皱眉说道:“大嫂,你怎么老挂着当年。”
老妇人摇头说道:“兄弟,话不是这么说,当年要不是你伸一手,我跟你大哥不但没有今天,而且早就成了两堆朽骨了……”
李雁秋刚要张口,老妇人抬手一指,接道:“这老少三条命,这份产业,不全是兄弟你赠的,怎么来便能怎么去,难道你把老兄嫂当成了外人?”
乐长春一旁嘿嘿笑道:“兄弟,也让你领教领教这张不饶人的老嘴。”
李雁秋赧然而笑道:“嫂子,您别生气,我知过就是。”
老妇人笑了,道:“兄弟,也没那一说,只是你这话让嫂子我听来难受,你要是再这么想,那不如砍我两刀。”
李雁秋猛然一阵激动,道:“嫂子,我什么都不说了。”
“对,兄弟,”乐长春道:“还是学学我,三缄其口的好。”
老妇人一眼横了过去……
适时,院子里步履响动,直奔堂屋,及廊檐下而止。
随听帘外有人说道:“大哥,我告进。”
乐长春一摇头,道:“子卫,你这脾气怎么老改不了,快请,快请。”
门外响起恭谨答应,布帘掀动,那瘦高中年汉子跨步走进来,灯下看得清楚,他穿着一身黑色长袍,袖口微卷,一双手奇大!
瘦削的一张脸,肤色略显黝黑,长眉细目,挺直的鼻梁四方口,颔下有一片青青的胡根,满脸透着精明干练,除此,别无奇特之处。
他进屋-一见礼,李雁秋欠身还了一礼,笑道:“别跟我客气,子卫,一年不见,你没见老嘛。”
瘦高中年汉子笑道:“李爷脸上的皱纹又添了好几条了。”
李雁秋笑道:“子卫,我给你带来件东西,也许你会用得着。”
说着,打开行囊一头,从里面抽出一物,那是一柄鲨鱼皮鞘,柄镶明珠的短小匕首,他随手递了过去。
瘦高中年汉子两眼一亮,连忙伸双手接了过去。
“谢谢李爷。”
一按哑簧,匕首出鞘,一片森寒冲起,灯光为之一黯,那匕首白里泛青,光芒吞吐近尺。
乐长春一震,脱口喝道:“好利器,兄弟……”
瘦高年汉子瞪大了眼,动容惊声叹道:“大哥,这是‘冷霜刃’……”
李雁秋笑道:“非伯乐不足以识千里马……”
乐长春霍地站起,道:“兄弟,这是罕世神兵,你从那儿……”
李雁秋笑道:“这一趟口外没白跑,我是在一个满旗郡王手里夺来的。”
乐长春霍地转注瘦高中年汉子,道:“子卫,这份儿礼不可谓之不贵重!”
瘦高中年汉子目注李雁秋,激动地道:“李爷,这份厚赐,我怎敢……”
李雁秋笑道:“我留着它也没用,有道是:‘宝剑赠英雄’,这柄‘冷霜刃’落在你手里,不是物得其主,适得其所么?”
瘦高中年汉子还得再说,老妇人突然说道:“子卫,雁秋的一番心意,你就收下吧!”
“是,大嫂,我遵命。”瘦高中年汉子欠身一礼,转向李雁秋,双目闪射异样光采,道:“李爷,我不谢了!”
李雁秋道:“自己人,别跟我客气。”
他是每人都有一份,接着又从行囊里拿出了三样,送给老妇人的,是一只檀木盒装着的成形何首乌。
这,珍贵不下那柄‘冷霜刃’,老妇人是既激动又高兴。
送给姑娘的,是一对名贵异常的镶玉耳坠儿,还有一对玉镯子,姑娘她也激动地接了过去。
送给乐长春的,是一根玉嘴儿,金烟袋锅的旱烟袋。
乐得乐长春哈哈大笑,道:“兄弟,我正缺这一样,明年希望你多来几趟。”
赠礼完毕,堂屋中有着片刻的沉寂!
姑娘她对这份礼物爱不择手,不住地把玩,娇靥上的神情难以言喻,那双美目之中,也包含得太多。
似乎,那不是因为礼物的名贵,而是……
两个大男人家没留意,知女莫若母,细心的老妇人悉收眼底,老脸上也有一份难以形容的表情,微微地锁了两道眉。
忽地,她抬眼笑道:“兄弟,这一趟你打算在这儿待多久。”
这句话吸引了姑娘,她猛然抬起螓首,一双秋水般美目,尽射异样光采,紧紧瞅着李雁秋一霎不霎!
这,使得老妇人神情又自一震。
李雁秋似乎没留意,他淡淡一笑,道:“大嫂,这一趟有可能比往年多待些日子!”
姑娘娇靥上猛然一阵惊喜,倏地一红,垂下头去。
老妇人也为之一喜,道:“怎么,是因为……”
李雁秋道:“我受人之托,来办件事、另外……”
乐长春忙道:“兄弟,受谁之托,办什么事?”
李雁秋微一摇头,道:“老哥哥,别不高兴,我曾作千金诺,目前还不能说。”
乐长春一怔轩眉,道:“怎么,连对这几个也不能说。”
李雁秋道:“老哥哥该知道,英雄轻死重一诺。”
乐长春眉锋一皱,道。“兄弟,是件大事儿么。”
李雁秋道:“老哥哥,这件事可大可小。”
乐长春微愕说道:“这话怎么说,兄弟。”
李雁秋笑道:“我一说老哥哥就明白了。”
乐长春道:“兄弟,你这是故作神秘……”
李雁秋道;“一诺千金,老哥哥要原谅一二。”
乐长春一摊双手,道:“好吧,我不问了!”
他没再往下问,姑娘可撅起了小嘴儿。
本来是,人家根本不把他当外人,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沉默了一下,乐长春又道:“兄弟,我刚才听你说另外……”
李雁秋道:“另外是还有点事儿,这件事在碰上的,我本想不管,可是如今却不得不伸手管管!”
乐长春道:“兄弟,这件事能说么。”
李雁秋点头说道:“能,老哥哥,这件事能说。”
乐长春道:“那么,我几乎洗耳恭听了。”
这话似乎有点……但李雁秋没在意,笑了笑,道:“老哥哥,你知道‘六福客栈’的贾掌柜的跟晏帐房是怎么样的人。”
乐长春点头说道:“我对他两个的底细摸得很清楚,一个是当年横行‘北六省’的‘贾怪’‘铁算盘’贾一飞,一个是晏二的侄子‘大鹰爪’晏中,从前是查缉营的一名领班。”
“不错,”李雁秋点头说道:“以老哥哥看,这两个人怎么样?”
乐长春道:“怎么,兄弟,莫非那件事跟这两个……”
李雁秋道:“老哥哥请先答我问话。”
乐长春双眉一扬,道:“称得上一时豪杰,没遮栏的好汉……”
李雁秋道:“这就行了,他两个最近可能会有点麻烦!”
乐长春道:“什么麻烦。”
李雁秋道:“这麻烦是晏中当年认识‘查缉营’时招来的。”
“我明白!”乐长春道:“但,兄弟,他有个在京钱算得上首屈一指人物,门下弟子众多,也跟官家有来往的二叔,要你伸得什么手?”
李雁秋一摇头道:“老哥哥,我无意危言耸听,即将找上京畿的这个人,就是再有十个晏二恐怕也不行!”
乐长春“哦!”地一声,道:“我倒要听听是谁能抵十个晏二。”
李雁秋淡淡一笑,道:“老哥哥,你记得当年老河口事?”
乐长春脸色一变,道:“是那几兄弟……”
老妇人问道:“老头子,是那几兄弟?”
乐长春吐出了两个字:“七狼。”
老妇人与瘦高中年汉子脸色突为之一变,老妇人道:“兄弟,七狼虽然是江湖上有数的凶狠人物,但强龙不压地头蛇,要说他兄弟敢找上京畿……”
李雁秋道:“嫂子,固然,以晏二在京城一带的实力势力,七狼未必能讨得好去,但不是猛龙不过江,厉害的是七狼的背后人物!”
乐长春微愕说道:“背后人物,兄弟,那又是谁?”
李雁秋摇头说道:“不知道。”
乐长春呆了一呆,道:“那你怎知道‘七狼’背后还有人?”
李雁秋道:“我在路上碰见了几个‘七狼’的徒弟,在他们口中除了师父,师叔之外,还有个老爷子,而且提起来一脸敬畏之色!”
乐长春道:“所以你由此推测‘七狼’背后还有人?”
李雁秋点头道:“不错,正是如此,老哥哥。”
乐长春皱眉沉吟未语。
老妇人却诧异说道:“‘七狼’兄弟几个背后还有人,这真令人难信,以‘七狼’兄弟之凶狠声威,谁能驱使他七个……”
李雁秋道:“这就非我所能知了!”
老妇人道:“所以你认为厉害的不是‘七狼’,而是那个不知是谁的背后人物,所以你认为十个晏二也嫌少?”
李雁秋道:“嫂子,难道还不够么?”
老妇人尚未说话,乐长春突然点头说道:“够是够了,但是,兄弟,你犯不着管,也管不得。”
李雁秋含笑问道:“有说么,老哥哥。”
“当然有!”乐长春点头说道:“第一,晏中曾是吃粮拿俸的官家人,他一家跟官家多年来一直有来往,咱们这纯江湖人犯不着管这种闲事,第二,你不是不知道每到这时候风声有多紧,你一显露还怕人家不知道你是谁,‘七狼’兄弟不是等闲人物,只要一伸手,我敢说绝瞒不过那十四只眼睛。”
李雁秋淡淡笑道:“这就是老哥哥认为不能管的理由。”
乐长春道:“难道还不够充分?”
李雁秋道:“够充分了,只是老哥哥有没有想到,就凭晏中任职‘查缉营’时结下的梁子,能惹得‘七狼’联袂闯京城,背后更有厉害的人物么?”
乐长春呆了一呆,道:“不错,那么兄弟你以为……”
李雁秋道:“我敢说这内情绝不简单,但不知道内情究竟如何!”
乐长春沉吟未语。
“还有,”李雁秋接着说道:“我欠他两个一份情,明知他两个有麻烦,不好不管。”
乐长春讶然说道:“你又欠他俩什么情?”
李雁秋遂把客栈事经过说了一遍。
听毕,乐长春道:“这就是你欠他俩的那份情?”
李雁秋道:“对一个素昧平生,缘仅一面的人这么照顾,冲着这一点,我就不能袖手旁观,坐视不顾。”潇湘子扫描,aim-9 OCR,潇湘书院连载乐长春道:“兄弟,你别忘了,他们都跟六扇门有关连。”
李雁秋道:“我知道,老哥哥,尽管他俩以前是吃粮拿俸的六扇门人物,尽管六扇门中人对我恨之人骨,千方百计地想除去我,但是他俩对我……”
乐长春道:“兄弟,怕只怕这是个要命的圈套!”
李雁秋笑道:“老哥哥,不会的,我的眼力还不至于那么差,假如他们已知道我是谁,我认为他们早就动手了。”
乐长春皱眉略一沉吟,道:“好吧,兄弟,要管你就管吧,那件事你今年打算怎么办,这一家可没一个不替你担心。”
李雁秋淡然一笑,道:“老哥哥,你知道,自从她变心背盟那一天起,我就不该来了,可是事实上我却不能不每年来一趟!”
乐长春道:“难道你对她还不死心?”
李雁秋笑道:“老哥哥,我是那种人么?我拿得起,放得下……。”
乐长春道:“那究竟是为什么?”
李雁秋淡淡地笑了笑,没说话。
老妇人适时脸色凝重地道:“兄弟,不是大嫂我又唠叨,天涯何处无芳草,世上的好姑娘多得是,干什么非对个旗人姑娘这般死心,”
李雁秋道;“大嫂,那不关死心。”
老妇人道:“那么是什么?是痴情?”
李雁秋淡淡说道:“大嫂,那也无关痴情,变心背盟的是她,我这颗心早已如古井,难扬半点波,于什么……”
“对,兄弟,”乐长春道:“昂藏七尺躯,须眉大丈夫,何患无妻?就凭你,兄弟,我敢说世上这些姑娘们,没有一个不……”
“好了,老哥哥,”李雁秋笑道:“你又把我捧上天了!”
乐长春道:“兄弟,自当年至今,你所到之处是怎么个情形,你自己明白。”
李雁秋淡然一笑,没说话。
乐长春道:“兄弟……”
李雁秋截口说道:“老哥哥,我可以这么说,那无关一个‘情’宇,行了么?”
乐长春道:“那究竟是为什么呢?”
李雁秋微一摇头,道:“老哥哥,别问我,行么?”
乐长春摇了摇头,默然未语。
老妇人突然说道:“兄弟,难不成你想……兄弟你是个明白人,为这么一个朝秦暮楚,贪恋荣华富贵的女人,那犯不着……”
李雁秋笑道:“嫂子,您想到那儿去了,我要有那意思,早就闯内城,找上门儿去了,干什么等到如今。”
老妇人皱眉说道:“那么,兄弟,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李雁秋摇了摇头,道:“嫂子,我有苦衷,有难言之隐。”
老妇人讶然说道:“有苦衷,有难言之隐?”
李雁秋点头说道:“是的,嫂子。”
老妇人道:“兄弟,面对自家人,你有什么苦衷有什么难言隐?”
李雁秋道:“嫂子,您原谅一二,别问我,行么?”
老妇人摇头一叹,姑娘乐倩突然说道:“娘,您也真是,秋叔既有苦衷,有难言之隐,您干什么一直追问,对咱们要能说,秋叔不早说了么?”
乍听过来.她是帮李雁秋说话,其实那话里话,弦外音谁都听得出来,不见姑娘她眼圈儿都红了么?
李雁秋没在意,淡然一笑,没说话。
老妇人方一皱眉,乐长春已扬眉叱道:“小孩家不懂什么……”
“爹,”姑娘乐倩高挑着眉梢儿道:“别把我老当成三岁小孩儿,我什么都懂,我懂秋叔对咱们是一年生份一年,一年冷淡一年,一个那么样的女人……”
乐长春叱道:“丫头,不许胡说。”
“我要说,我偏要说,”姑娘乐清跺脚说道:“对那么一个女人,秋叔他能念念不忘,旧情难舍,每年总要冒风险跑来这么一群,对咱们这份心,秋叔却根本没放在眼里,谁亲,谁低也不分,您何必那么操心,让他去找去,有本领就带她走……”
乐长春脸色大变,霍地站起,喝道:“丫头,你……”
“我痛心,我看不惯。”姑娘她双手捂脸,一拧娇躯,转身奔进了房里,乐长春怔住了,大伙儿都怔住了。
李雁秋淡然笑道:“老哥哥,你这是何苦。”
乐长春气得发抖,须发皆动,道:“不像话,不像话,目无尊长,这还得了,老婆子,去叫出来给兄弟叩头赔罪,去!”
老妇人尚未说话,李雁秋猛然站起,道:“老哥哥,你要认我这个兄弟,就收回成命。”
乐长春白着脸,怒声说道:“兄弟,你看看,这还像话,我不能浪人说我乐长春没家教,更不能这么纵惯她……”
李雁秋道:“老哥哥,没人这么说,你要不收回成命,我马上走。”
乐长春大叫说道:“你还这么袒护她。”
李雁秋淡淡说道:“老哥哥,事实上不能怪她这么想。”
乐长春道:“怎么,这还不能怪她这么想?”
李雁秋淡然笑道:“老哥哥,我不以为你跟大嫂不这么想,不过你二位上了年纪,凡事都有些顾忌,而倩侄女儿年轻,心里藏不住话而已,你以为我说的对么?”
乐长春老脸一红,道:“谁说的?”
“我说的,”李雁秋道:“你跟大嫂请抠心自问,是也不是。”
乐长春默然未语。
老妇人突然一叹,说道:“老头子,兄弟没说错咱俩,消消气,坐下吧。”
乐长春找机会下台,一瞪眼,道:“还让我消气,都是你惯坏了她。”
几十年的老夫老妻子,老夫人焉得不明白,笑着摇了头:“好吧,就算我惯坏了她,没你的份儿,行么?”
乐长春怒态稍敛,目注李雁秋道:“兄弟,是我们老两口惯坏了她,你千万……”
李雁秋淡笑截口说道:“老哥哥,你要这么说就见外了。”
乐长春一叹说道:“兄弟,对于你那苦衷及难言之隐,我跟你大嫂不再问了……”
李雁秋道:“多谢老哥哥,我这难言之隐,总会有能说的一天的,到那时老哥哥跟大嫂就会明白了。”
乐长春摇头说道:“如今明白不明白无关紧要,紧要的是今年似乎不同于往年,兄弟你要能不去,最好还是不去!”
李雁秋道:“多谢老哥哥,假如能不去,这几年来我就不会每年冒风险必得跑这一趟了。”
乐长春双眉微扬,道:“兄弟,这么说,你是非去不可了?”
李雁秋点头说道:“是的,老哥哥。”
.乐长春一叹说道:“好吧,兄弟,我不再拦你了,只是今年他们从‘侍卫营’调借了大批好手,你可千万……”
李雁秋扬眉一笑说道;“老哥哥放心,就是他帝都铁骑尽出,也未必能奈何我。”
乐长春点头说道:“兄弟,凭你一身所学,这我信得过,只是你是个闯荡多年的高明好手,该知道凡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一切以小心为上,千万轻忽不得。”
李雁秋道:“多谢老哥哥指教,我省得。”
乐长春默然坐了下去,甫坐定,他一摇头,诧声又道:“兄弟,这我就不明白了……”
李雁秋道:“老哥哥什么事不明白?”
乐长春道:“她既然变心背盟他嫁,为什么还每年……”
李雁秋截口说道:“老哥哥,这就牵涉到我那难言之隐了。”
乐长春呆了一呆,道:“那么,官家既要拿你,也风闻你跟她每年在这时候总要碰一次面,大可以守在左近,下手……”
李雁秋淡淡笑道:“老哥哥,事实上几年来他们没有那么做。”
乐长春道:“这就是我难以明白……”
李雁秋截口说道:“老哥哥,这也牵涉到我那难言之隐!”
乐长春微微一怔,摇头不语。
老妇人突然叹说道:“世间事委实变幻莫测,谁也没想到会有今天这种……”
李雁秋道:“嫂子,这也不能怪她,谁叫她是出身权宦之门的娇贵皇族,谁叫我是出身江湖的草莽……“老妇人道:“我不以为她嫁的那个比谁强!”
李雁秋淡淡一笑,道:“事实上他是个权势显赫的亲贵,我则是个被视为盗的江湖草莽,我这种生涯不适合她,而他所有的高官显爵,荣华富贵,又是人人梦寐以求的……”
老妇人道;“兄弟,人人二字用的不妥。”
李雁秋赧然一笑,道:“总而言之,这不能怪她,只能说,我跟她的缘份仅仅止放此,对我来说,算不得什么损失,反之,他能嫁这么一个夫婿,我却为她庆幸。”
老妇人道:“那是你的说法,至少我这一家几口不这么想!”
李雁秋淡淡一笑没说话。
这灯光辉煌的堂屋里,有着一刹那的沉默,墓地里,梆拆响动,敲出了四更。
李雁秋程然惊觉,笑道:“老哥哥,大嫂,我该走了。”
乐长春忙道:“那怎么行,酒菜未动,咱俩还没有……”
李雁秋道:“老哥哥,这一席畅谈,难道还不够么?”
“不够,”乐长春摇头说道:“跟兄弟你在一起,我永远没个够。”
李雁秋道:“老哥哥,你明天还有生意,我明天还有正事,也别让大嫂子跟子卫陪着劳累,一夜不能合眼……”
乐长春道:“咱俩说咱俩的,她们睡她们的……”
李雁秋待得再说,老妇人突然道:“怎么,兄弟,生丫头的气。”
李雁秋笑了笑,道:“大嫂,有那一说么。”
老妇人道:“不管有没有这一说,你要住在客栈里,我不拦你,可是说什么今夜你得留到天明,整整一年不见,你就不知道这一家几口多想你,再说,你怎么能不尝丫头为你下厨亲手做的几样菜?”
李雁秋略一迟疑,摇头笑道:“倩侄女儿做的菜惹人垂涎,我也不能再招她生气伤心……”
乐长春“哈”地一声站起,道:“这才像话,老婆子,把酒菜给我们哥儿俩搬到书房里去,然后你们都去睡去,不许任何人来打扰……”
走过来拉起了李雁秋,接道:“走,兄弟,咱们聊咱俩的去!”
未容李雁秋说话,拉着他出了堂屋!
望着那两个背影,老妇人摇头一笑,道:“子卫,你去张罗他俩吧,我去瞧瞧丫头去!”
瘦高中年汉子恭谨欠身,道:“是,大嫂,您请早点安歇吧!”
转身出门而去!
这里老妇人站了起来,一叹说道:“老天爷,千万别这样,千万别这样……”
掀帘走进了姑娘乐倩适才奔进的那间房中。
这间房,是间雅致的小书房,没点灯,黑黝黝的,但在满屋子书香之中,还夹带着阵阵的醉人幽香。
这间书房边上,另有垂帘门,黑黝黝的,也不见灯光,老妇人就走向了垂帘的这一间。
掀帘进了房,老妇人熟悉地摸到了桌旁点上了灯,灯光一亮后再看,这才是姑娘乐倩的香闺。
如今姑娘乐倩和衣面向里地躺在床上,连那双绣花鞋也没脱,一动不动,生似已经睡着。
老妇人叹了口气,哺哺说道:“这孩子就这么任性,秋叔还没走就跑进来睡了,睡就睡吧,既不知道脱鞋,也不知道脱衣裳,着了冷是闹着玩儿的,真是……丫头,丫头。”
她哺哺地说了一阵子,轻轻地唤了两声。
床上的姑娘乐倩,仍然是一动没动。
老妇人嘴角浮现一丝笑意,哺哺又道:“睡吧,反正雁秋也快走了。”
说着,她就要探身去拉被子。
姑娘乐倩霍然转过了身,泪水,湿了大半个绣花枕头,枕头边儿上放着李雁秋送的那份儿礼。
她那两排长长的眼睫毛,挂着泪珠:“让他走好了,没人稀罕。”
敢情,姑娘没睡装睡。
老妇人笑了,道:“丫头,你是吃谁的奶,自小把你带大,你这点心眼儿还能瞒得过娘,坐起来听娘说话。”她转身坐上了床边儿。
姑娘娇靥一红,也坐了起来,低着头,玩弄那条乌油油的大发辫,就是不说话。
老妇人眉锋微皱,道:“丫头,还生你秋叔的气?”
姑娘猛一抬头,绷着娇靥,瞪着美目,道:“他是尊长,我怎么敢生他的气,只要他别怪罪我这个晚辈,我就知足了。”
老妇人微一点头,道:“丫头,只要你记住你秋叔是尊长,你是晚辈,他跟你爹称兄道弟,你得叫他一声叔叔就行了。”
姑娘娇靥一红,神色也一惊,道:“刚才我是痛心,也是气不过……”
老妇人摇头说道:“娘不是提的刚才那回事儿。”
姑娘霎动了一下美目,有点惊慌地道:“那您是指……”
“别跟娘装糊涂,”老妇人道:“你多大,娘多大,娘过的桥比你走的路都多,想当年跟你爹行道江湖,娘就没看错过人,丫头,娘也是个女人,也是个过来人,我不刚说过么?你是吃谁的奶,自小把你带大,你那些心眼还想在娘面前玩,知女莫若母,丫头。”
“娘!”姑娘也娇羞地唤了一声,低下了头!
老妇人道:“心里有话不愿对你爹说,总得对娘说。”
姑娘红透耳根,半天才猛抬螓首,娇靥才犹挂着三分红晕,连眼圈儿都羞红了,瞪着美目道:“秋叔他气人,一家几口今儿个盼,明儿个盼,打他去年走的那一天,一直盼到今年他来,来了就一年生份一年,连个老实话都不说,你瞧…………”
老妇人截口说道:“丫头,告诉娘,你是怎么个盼法?”
姑娘脸一红,道;“跟您,爹一样!”
老妇人道:“这是你心里头的实话么?”
姑妙那扁贝般的玉齿咬着下嘴唇,没说话。
老妇人神情震动,微微一叹,道:“丫头,娘以往糊涂蒙懂,总以为你还小,盼你秋叔就像你小时候一样,直到今年今夜,娘才发觉你长大了,也看得出你今年盼秋叔跟往年不一样,这是很自然的,每个姑娘家到了年纪都是一样,娘在你这岁数也是一样,只是,唉……丫头,你告诉娘,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姑娘她一颗滚首低垂,几几乎触到了酥胸,答话的声音,低得像蚊纳,低得只有她自己才听得见:“不知道。”
毕竟,老妇人她听见了,眉锋一皱,道:“丫头,为什么你偏偏对你秋叔……”
摇了摇头,住口不言。
姑娘她低低又说了三个字:“不知道。”
老妇人叹道:“丫头,你秋叔是个顶天立地的奇男子,威震江湖的大英雄,大豪侠,人品又是当世之最,也许你对他只是崇拜!”
“不,不是,娘。”姑娘忙摇了摇头,道;“我自己知道不是那么回事,可是我也说不上来……”
老妇人神情一震皱了眉,道:“这么说来,你真是对你秋叔。”
一顿改口说道;“丫头,这是不可能的事,在这世上也是没人能容许的事。”
姑娘也扬了扬眉梢,但没说话。
老妇人道:“你知道,他是你的叔叔…………”
姑娘抬头说道:“爹姓乐他姓李,他令年也不过廿来岁,只能做我的哥…………”
“胡说,”老妇人轻叱一声,道“丫头,他是你的父执,是你爹的兄弟,虽属异姓,也不是一母同胞,可是那份交情比亲兄弟还亲。”
姑娘道;“毕竟他跟爹不是亲兄弟!”
老妇人道;“可是怎么说他是你的父执,你的长辈。”
姑娘道:“为什么不能各交各的。”
老妇人摇头说道:“那不行,丫头,这是咱们的传统伦理,虽然江湖女儿非世俗,但江湖上最重辈份。”
姑娘一扬头,道:“那我不管。”
老妇人双眉一掀,旋又柔声说道:“丫头,娘只有你这么个女儿,什么都能依你,唯独这件事不能由你任性,丫头,听娘的话收收心,娘不会害你,过些时候娘给你找个合适的…………”
“我不要,”姑娘扬眉截口说道:“我看见他们就讨厌,他们那一个能跟秋叔比?”
老妇人叹道:“丫头,这句话你没说错,当今世上的确没一个人能跟你秋叔比,咱们乐家能攀上他,这是咱们乐家的造化,乐家的福份,可是,丫头,他是……”
“我不管,”姑娘任性地截了口,断然说道:“除非是秋叔,要不然我这辈子就不……”
脸一红,闭上了樱口。
老妇人陡挑双眉,但倏地一敛威态,颤声说道:“丫头,你要真这么死心眼儿,那不但是害了你自己,而且也害了你爹娘跟你秋叔。”
姑娘微愕说道:“娘说我会害了自己,还有您跟爹跟秋叔。”
老妇人点了点头,道:“不错,丫头,你知道世人会怎么说,那些个目指…………”
姑娘道:“娘,难道爱一个人是罪孽?”
老妇人摇头说道:“丫头,爱并不是罪孽,真执的爱是世间最伟大的,能惊天地,能泣鬼神,也感人最深,可是像你这样的爱,爱一个父执,爱一个长辈,那就是罪,是孽了!”
姑娘娇躯猛颤,哑声说道:“为什么他和爹是朋友,是兄弟,为什么他是我的父执,是我的长辈,他为什么不是我的……”
“丫头,”老妇人叹道;“这也许是天意,当年他一剑退众贼,救你爹跟我于生命垂危,千钧一发之际,你还小……”
姑娘道:“可是现在我长大了,他也不过近卅!”
老妇人道:“可是,丫头,他是你的父执,你的长辈,这是永远也改变不了的……”
姑娘娇躯倏颤垂下滚首,道。“难道我的命就那么薄么?”
老妇人忽地笑了,伸手抚上香肩,道:“傻丫头,这无关命的落厚,这只是每个女儿家到了年岁之后,小心眼儿里那种连自己都莫明其妙的冲动情像,等再过几年,你就会笑自己如今的糊涂…………”
“娘,”姑娘微微摇头道;“只有我自己明白,我如今并不糊涂…………”
老妇人笑道:“傻丫头,人在糊涂的时候,谁会承认自己糊涂,这就跟你爹每每大醉伶仃之际,却偏不承认自己喝醉了的道理一样,等他清醒之后,他就会明白了,娘是过来人……”
姑娘摇头说道:“我一辈子都会认为自己是清醒的,自己是对的。”
老妇人道:“因为你如今正在糊涂中。”
姑娘摇头说道:“不,娘,我到了您这年纪时,也是一样。”
老妇人道:“以娘为例,娘在你这年岁时,跟你一样,甚至于比你还湖涂,可是娘却早在多年前就明白了。”
姑娘道:“您要是不信,您往后看好了!”
老妇人眉锋微皱,叹道:“丫头,你自己难醒,叫你总该叫得醒,这不是一厢情愿……”
姑娘她扬眉说道:“我不信秋叔他对我……”脸一红,住口不语。
老妇人道:“丫头、秋叔他爱你,但那跟你爹娘对你的爱一样,绝不是儿女私情那种爱,你要是不及早收心,悬崖勒马,只怕你会痛苦,一辈子遗恨终生。”
姑娘道:“您认为秋叔是这样?”
老妇人道:“娘敢说,世上没人比你爹跟我更了解你秋叔!”
姑娘美目一转,道:“假如秋叔也……”
“丫头,”老妇人正色说道:“那绝不可能,你秋叔是个怎么样的人,你该明白!”
姑娘道:“我是说假如……”
老妇人断然说道:“这件事对他来说,绝没有假如。”
姑娘摇头说道:“我不信,您看着好了!”
老妇人机伶暴颤,道:“丫头,你要是……”
姑娘截口说道:“娘,我敢说,秋叔他绝没有把他自己当成我的长辈。”
老妇人道:“那是因为他对人永远谦虚!”
姑娘道:“既然他没把自己当成长辈……”
老妇人沉声喝道:“丫头,你是要气死你爹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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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姑娘眼圈儿一红,突然流了泪,道:“娘,你为什么不让我试试,一回,一回!”
老妇人面现不忍色,老脸抽搐,叹道:“丫头,你要不及早收心,一旦等你秋叔开了口,到那时你会比现在更痛苦,只怕永远也……”
姑娘哑声说道:“娘,没有秋叔一句话,我绝不死心!”
老妇人身形倏颤,缓缓垂下头去,半晌始抬头一叹说道:“好吧,为了让你及早死心,我答应……”
姑娘神情一喜,带泪而笑,乍羞还惊,娇模样儿爱煞人:“娘,真的?”
老妇人脸上没有一点表情,道:“真的,娘什么时候骗过你,不过,丫头,你得答应娘!”
姑娘红着桥靥道:“娘,只要秋叔有一个不字,我马上死了这条心。”
老妇人微一点头,道:“那就好,既然有了你这句话,娘就放心了,折腾了大半夜,娘也累了,你睡吧,别忘了盖被子!”说着老妇人站了起来。
姑娘及时说道:“娘,您可不许对秋叔说……”
老妇人一怔,旋即淡笑摇头,道:“你放心,娘不会的,你秋叔也用不着娘关照的。”
转身缓步出门而去,缓慢的步履,明显地显示出她那沉重的心情……
姑娘她可没留意,娇靥上犹布满了泪渍,但也倏地浮起无限娇羞,惊喜的甜笑,伸手自枕头边儿上抓起那份儿礼,双手紧握,放在了胸前,美目中,闪耀着的是难以言喻的异样光采。
忽地,她站了起来,在床头那枣红的小箱子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一样东西,那是一对还没有做好的鞋,看大小,看形式,那不是女儿家穿的绣花鞋。
灯下引线穿针,娇靥上喜孜孜的……。
五更前后,书房的门儿开了,乐长春满脸酒意地带着笑与李雁秋并肩行了出来!
李雁秋的脸上,不过添了一层薄薄的酡红!
东边屋里急步迎过来了瘦高中年汉子。
乐长春咦了一声,道:“子卫,你怎么还没睡?”
瘦高中年汉子含笑说道:“李爷一年只来一次,心里头高兴,睡不着。”
乐长春呵呵笑道:“听见了么,兄弟!”
李雁秋淡淡一笑,目注瘦高中年汉子道:“子卫,我一人累得大伙儿一夜没挨床,我很不安。”
瘦高中年汉子道:“李爷,您这是见外的话…………”
乐长春插口说道:“子卫,你大嫂呢?”
瘦高中年汉子道:“刚才在侄女儿房里,如今想必睡了!”
话声方落,只听堂屋传来老妇人话声:“谁说的,雁秋还没走,我能睡?”
三人抬眼望去,只见老妇人由堂屋行了出来。
乐长春“哈!”一声,道:“敢情老婆子精神还好着呢。”
老妇人道:“那有什么办法,冲着你俩,我得强睁着这双老眼!”
李雁秋忙迎上去,道:“嫂子,您别出来了!”
老妇人道:“不碍事,老闷在屋里那行,你嫂子可跟当年没两样……”
顿了顿,接道:“怎么,要走了!”
李雁秋道:“是的,嫂子,过两天我再来看您!”
老妇人道:“兄弟,嫂子我只有一句话,万事小心,走,送你出去。”不容李雁秋说话,拉着他往外便走。
盛情难却,李雁秋只得由她。
乐长春适时叫道:“丫头呢,怎不叫她出来送雁秋。”
老妇人飞快递过个眼色,道:“咱们那个丫头早进了梦乡,反正雁秋不是外人。”
乐长春人有酒意,又在黑夜里,没看见那一瞥眼色,他叫道:“这成什么话,我去叫……”
老妇人伸手拉住了他,叱道:“老头子,嚷嚷什么,跟我送雁秋去。”
乐长春呆一呆,这回没说话,因为他明显地觉出,老伴儿抓在他胳膊上的那只手紧了一紧。
三个人送客送出了药铺,望着李雁秋那颀长身影消失在雪地上那黎明前的夜色里,乐长春收回目光问道:“老婆子,是怎么回事?你也不怕雁秋……”
“雁秋他不是外人,”老妇人冷冷截口说道:“他也比你明白,走,进去再告诉你。”
于是,三个人转身进了门,接着,“乐家老铺”关上了门……
李雁秋带着轻微的酒意,踏着满地积雪,顶着刀儿一般的刺骨寒风,在那空荡而寂静的大街上独自一人走着。
不知怎地,他那一双眉锋皱得深深地!似乎,他有着某种愁,某种心事。
刚到“西四牌楼”,突然一声沉喝划破寂静夜色:“站住!”
猛可里这么一声,能吓人一跳!
紧接着一条人影由一片黝黑的胡同口掠出,单掌一递,由身后抓向了李雁秋的左肩!
李雁秋闻声停步,左肩一塌,身形后旋,左掌一探正抓上那人腕脉,只一振腕,那人一个跄踉。
“哟!”李雁秋一怔松手,笑道:“原来是杨爷!”
敢情那人正是查缉营的“白花蛇”杨春!
他如今一条发辫盘在脖子上,打扮得十分俐落!
他也一怔,旋即是一脸尴尬而微有羞怒意的笑容:“我当是谁,原来是晏大哥新交的好朋友,李爷!”
李雁秋忙道:“不敢当,这么晚了,杨爷是……”
杨春摊手一笑,道:“这两天京城不大安宁,巡夜,吃粮拿俸嘛,有什么法子?夜这么深,李爷一个人走路,我还当是……”
李雁秋道:“乐掌柜的听说我来了,强把我拉了去,刚由他那儿出来!”
杨春脸上微微一红,“哦!”了一声,道:“原来李爷是上乐掌柜的那儿去了,半夜前我跟七哥也去过了,到那儿喝了杯茶,顺便招呼了他一声!”
李雁秋淡淡一笑,道:“我听乐掌柜的说过了,还没谢谢杨爷!”
“那什么话,”杨春道:“我也不是专诚跑那一趟的……”阴阴一笑,道:“李爷好身手……”潇湘子扫描,aim-9 OCR,潇湘书院*连载李雁秋忙道:“夸奖,庄稼把式,几招防身花拳绣腿,倒让杨爷见笑了!”
杨春笑道:“李爷未见太谦虚了,像李爷这种身手要说庄稼把式,花拳绣腿,那兄弟我这两手儿……”嘿嘿摇头接道:“那就只有汗颜羞愧的份儿,别提了……”
一顿,又接道:“说真的,李爷,兄弟我自进‘查缉营’任职当差以来,无论大小案,在‘京四’可没失过手,这是第一次栽跟头!”
李雁秋道:“我不知道是杨爷,否则我天胆也不敢出手,我自知鲁莽,冒犯之处,杨爷大度多包涵!”
杨春打着哈哈笑道:“那什么话,既是大哥的朋友,那就不是外人,没那一说,谁叫我见人便伸手,不过……”笑容微敛,一招头,接道:“李爷,就因为彼此不外,我不得不斗胆奉劝一句,往后在这段日子里,千万别一个人夜里在大街上逛,今夜所幸是碰上我,要是碰上‘侍卫营’里的那些爷们,李爷这么一出手,惹得麻烦可就大了!”
李雁秋忙道:“谢谢杨爷关照,以后夜里我绝不敢再出门儿了!”
杨春笑道:“也没那么严重,别在路上就是,不敢再耽搁您了,请吧!”
李雁秋拱手称谢而去,当他转过身的时候,他眉梢儿微扬,唇边浮现了一丝笑意。
杨春就站在街中央那雪地上一直望着李雁秋拐了弯儿。
李雁秋身形刚隐人街道拐角,三条人影由杨春适才掠出胡同内掠了出来,一起射落杨春身边。
这三个人中,有一个是一脸麻坑的“火歇子”杜霸!
另两个的打扮跟他俩一样,一望便知都是“查缉营”里的人。
那两个,一个紫膛脸,个头儿跟杜霸长得差不多,但那凶狠横样比杜霸还吓人,狮鼻海口,一双突睛精光四射,隐隐夺人!
那另一人,则是个比杨春略见矮小的白净汉子,虽然神色也见阴沉,但看上去没有杨春那么深沉,那么可怕。
杨春阴阴一笑,望着那紫膛脸大汉道:“看见了么,二哥。”
紫膛脸大汉脸上没有表情,道:“老九,你说的就是他?”
杨春点头说道:“不错,就是他,怎么样?”
“不怎么样,”紫膛脸大汉冷哼说道:“他那一手是取巧!”
“不怎么样?”杨春阴笑说道:“二哥,你知道,这块地上可从没人能一招搭上我的腕子!”
紫膛脸大冷哼说道:“没听说么,我说他取巧!”
“二哥!”杨春摇头说道:“你别不承认,那是硬碰硬,丝毫没办法取巧的真工夫,你要不服,什么时候找个机会你自己试试!”
紫膛脸大汉两眼一翻,道:“你怕我不试?”
杨春嘿嘿笑道:“我怕二哥会跟我一样地栽跟头。”
紫膛脸大汉脸色一变,道:“老九,自己兄弟,别激我,冲着你对乐家妞儿那番心,这件事儿我也不会瞪着眼瞧!”
杨春脸上飞闪异容,道:“二哥,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紫膛脸大汉道:“你别管,到时候看我的。”
杨春目光一转,道:“二哥,别忘了他有大哥这个新交的朋友!”
紫膛脸大汉一怔,脸色微变,皱眉说道:“不错,这我倒忘了……”
那白净脸汉子笑了笑,道:“大哥该分得清谁亲谁热?”
杨春笑道:“六哥说得对,一旦有了事儿,自己人胳膊肘儿总不会往外弯的,大哥的脾气谁不知道,只要两句好话……”
紫膛脸大汉冷冷一笑,道:“就这么说,不过,老九,师父那儿你得先打通一二!”
杨春一拍胸脯,笑道:“二哥,放心,师父那儿自有我…………”
紫膛脸大汉道:“有把握么?”
白净脸汉子笑道。“二哥怎忘了,老九是师娘面前的大红人儿!”
紫膛脸大汉浓眉一轩,笑了,道:“对,师娘最疼老九,师父不会不听师娘的,走,咱们找个地儿,敲开门先喝它两杯去!”
杨春笑道:“二哥,这一顿算我的。”
说笑着,这几个转身往“西四牌楼”行去,转眼消失在夜色中。
第二天,日上三竿时候--
这儿是菜市口砖瓦胡同!
菜市口这一带热闹得很,人群熙往攘来,都是卖菜的。
两个身穿天蓝袄裤的中年汉子,并肩在人群中行走,直往菜市口砖瓦胡同行去。
这一带,本来是挤得水泄不通,可是这两人所至,那就像是市口突然来了两条毒蛇,也像大老爷出巡,拥挤的人群像浪一般,自动地向两旁让去。
那些个卖菜的,还有一些专在菜市横行霸道伸手勒索几文讨生活的人,一见这两个走到,纷纷哈腰陪笑:“七爷、九爷。”
“您二位早,要不要带点儿菜回去?算小的孝敬…………”
全是唯恐不周的巴结、诏媚。
那两个,是“查缉营”的爷们,也是北京城响当当的人物,晏老爷子的徒弟,“火蝎子”杜霸,“白花蛇”杨春。
试问,凭这两块招牌,那个脑袋长得牢的不买帐。
杜霸跟杨春,大刺刺也微微点头,鼻子里连声地轻哼,杜霸神气十足,两眼往上翻,倒是杨春脸上带着笑。
突然,杨春一扯杜霸停了步,他抬手向哈腰陪笑的人群中一招,道:“老尤,你过来。”
自那哈腰陪笑的人群中,那几个歪戴帽,斜瞪眼的地痞之中,快步走出一名汉子。
他,獐头鼠目,一条发辫绕在脖子上,穿着身破皮袄裤,对襟两排扣子解开了好几个,卷着袖子,瞧这付长像打扮,就知道他是什么人。
近前,他诚惶诚恐地一哈腰咧了嘴,那口牙既黑又黄:“九爷,您有什么吩咐。”
杨春道:“在这儿等我,回头我来找你。”
那獐头鼠目汉子一哆嗦,忙道:“九爷,您高抬贵手,小的许久没……”
杨春一摆手,笑道:“别紧张,有事儿。”
那獐头鼠目汉子神情一松,连忙答应:“是,九爷,您请吩咐,水里火里……”
杨春笑道:“待会儿再说,记住,在这儿等我。”
话落,退自与杜霸迈步行去!那獐头鼠目汉子连忙躬身恭送!
杨春与杜霸头也没回,一边大摇大摆地往前走,杜霸一边说道:“老九,你找他行么?”
杨春嘿嘿笑道:“七哥,头一阵咱们总不能露面儿,也只有借重这批人,行了那最好不过,不行咱们再见机行事!”
杜霸摇头道:“恐怕这些家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们平时在菜市口混,到了天桥就吃不开了,那能对付有真功夫的……”
杨春笑道:“七哥,你只管瞪着眼瞧好了。”
说话间,二人进了砖瓦胡同,在砖瓦同靠东面第八家两扇既高又大的朱门前停了下来。
这两扇门,是砖瓦胡同唯一的朱门,门比别家大,比别家高,门口两尊石狮子,也比别家气派。
到了门口,杜霸伸手拍了那两只既黑又亮的门环,杨春则飞快地自怀里取出一张膏药贴在左腕上。
他这便刚贴好,门里步履响动,只听有人沉声问道;“谁呀!”
杜霸应道:“我,老七跟老九!”
两扇朱门豁然而开,当门而立的是个中年壮汉,他退后一步,哈下了腰,道:“七爷、九爷,早!”
杜霸“嗯!”地一声摆了手,道:“师父起床了么?”
那壮汉忙道:“回七爷,老人家昨夜睡得晚,刚在床上喝过银耳汤,恐怕又睡了,太太现在堂屋!”
杜霸点了点头,与杨春并肩行了过去。
这宅院好大,过了影背墙,是一片铺砂的大院子,院子东边放了几具石担石锁,还有一列兵器架。
一望可知,这是充当练武场的前院!
东西两排三间,一条石板路长有十几丈地直通堂屋。
他两个刚踏上石板路,堂屋里响起一个娇滴滴、软绵绵,带着几分娇情,还带着几分狐媚的话声:“是谁呀,大清早地…………”
二人闻声三脚并成了两步,杜霸急忙应道:“师娘,是老七跟老九!”
话声甫落,堂屋门儿红影一闪,香风醉人,那儿俏生生地多了个人儿,那是个浓妆艳抹的小娘儿们!
她,红腰丰臀,酥胸挺得老高,由头至脚一身红,那身大红袄裤好紧,裹得那嗣体紧梆梆地。
她一头乌油油的秀发梳得既整齐又光滑,香额上还垂着一排刘海,那鬓边,还插着一朵红花。
瓜子脸,长长的两道眉,眉梢儿挑着;一双桃花眼水汪汪地,眼角含春,狐媚洋溢,有一股子说不出的不正经劲儿,她看人一眼,能让人心跳一腔热血往上冲。
纤纤玉手里那条香手绢儿一抖,未语先笑,再送上一瞥秋波,加上香唇边的那颗美人痣,说不出有多么娇媚:“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老七跟老九,今儿个是什么风呀!”
杜霸跟杨春双双急步而前,躬下身去:“特来给师娘请安!”
敢情这位是晏二的娇妻,那位开碑手晏二不知有多大年纪,怎么娶上这么一房,要了这么个娘儿们!
杨春,他趁杜霸低头时,似笑非笑地望了她一眼。
她,也飞快还以一瞥,那一瞥,说不出包含些什么,只能使人直觉地感到心神动摇,销魂蚀骨。
她笑了,一抬手,道:“快进来,快进来,大冷天的,也真难为你两个。”
杜霸,杨春应声行进堂屋。
她扭动腰肢,往上首一坐,杜霸跟杨春垂手站在下首!
坐定,她桃花眼一扫,那眼神留在杨春身上:“你两个,这些日子忙么?”
杜霸忙道:“师娘,您知道,还不是营里的官事儿,前两天刚拿了几个小毛贼交了差,这两天又要闹大的了!”
“闹大的?”她神色微愕,那双桃花眼却直楞楞地瞅着杨春:“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呀?”
杜霸是个粗人,没留意那么多,道:“您知道,每年这时候都要满城风雨地闹一阵子的,今年比往年都早,听说李慕凡已经到了。”
她轻呼一声,手摸上了心口,道:“怎么,李慕凡已经到了,我怎么没听你师父说起过?怪吓人的,也真是,他这是何苦呀?人家格格会跟他?内城里的荣华富贵什么时候享得尽哪,他也不照照镜子。”
“说得是呀,师娘,”杜霸浓眉一扬,道:“这回上面有了交待,大伙儿也商量好了,非拿着他不可。”
她点头说道:“倒希望真能早拿着他,咱们也好过天平安日子。”
一顿,接道:“原来为这回事儿,那就怪不得你两个多日没来了,老二他们几个呢?”
杜霸道:“昨夜就出城去了,他几个走不开,所以让我跟老九来给师父师娘请个安,师父还没起来?”
她道:“昨儿晚上睡得晚,这时候大半起来,你到后面瞧瞧去。”
杜霸答应一声,侧顾杨春道:“老九,走,咱俩请师父去。”杨春略一迟疑,尚未答话。
她那里娇媚一笑,道:“干什么呀,你师父又不会吃人,让老九在这儿陪陪我。”
杜霸道:“那么,老九,你陪师娘聊聊,我去了。”转身出了堂屋往后面行去。
杜霸的步履声去远了,她突然站了起来,牙咬着下嘴唇儿,那模样儿好不动人;一指杨春,道:“死人,你好狠的心!”
杨春目中异采一阵闪动,跨步靠了过去,一脸淫笑道:“心肝儿,我这不是来了么?”
右臂一圈搂上了纤腰,右手同时拧上了她那吹弹欲破,抹满了脂粉的娇脸蛋儿。
她媚眼儿上翻,一根木葱般玉指点上了杨春的额头,嘴里低低地咒骂说道:“死人,一躲就是这多天,害得人家……”
杨春嘿嘿笑道:“想死我,是么?”
她佯嗅说道:“鬼才想你……”
杨春笑道:“不想我,是白天茶不思来饭不想,夜晚来辗转反侧难成眠,泪珠儿湿了绣花枕,小嘴儿咬破了被子角,然后点上灯,披衣床边,手托香腮心里头……”
她红了娇靥,眼角儿带着媚荡,吱声说道:“死鬼,老头子缠得人家好心烦,你还……。”
下面两根玉指拧上了杨春的腿。
杨春轻轻呼痛一声,道:“别那么死呀死的,我要一旦伸腿瞪眼咽了气,小心肝儿你岂不要守活寡了,不过,有了你我就舍不得死了。”嘴里说着,那只手便要往酥胸上放肆。
她腰肢儿一拧,挣脱了怀抱,道:“你永远是那么性急,喂你一口你就想下一口,然后又是十几天不露面,你也不怕让老头子瞧见……”
杨春一惊,没敢往前凑。
她抬后一指又点上了杨春额头:“先给我说,这十几天你死到那儿去了,是不是被‘八大胡同’那个骚狐狸精迷住了,老九,你可别没良心……”
杨春忙道:“你可别昧着良心血口喷人,有了你我还会往那儿跑,就是拿车拉我也拉不去,北京城的这些娘儿们,谁比得上你呀,当年‘八大胡同’的红牌……”
敢情是这么个出身,那难怪!
她猛然跺了绣花鞋,道:“你再说我撕烂你的嘴,不错,我是个窑姐儿,青楼妓出身,我这个风尘里的贱身子给了老头子,这颗心可便宜了你老九,你要是没良心……”
杨春摇头说道:“我这个人永远贪心不足,鱼与熊掌,我想得兼。”
她瞑道:“你还说这种话,那一样没便宜你呀,你要是个有血性的汉子,你就带我远走高飞,我不早……”
杨春忙道:“我不说过了么,再等几年?”
“再等你几年呀?”她道:“难道要我等到白了头发掉了大牙,到那时候你还会稀罕我?我就知道我瞎了眼,跟你这个死没良心的……”
她是越说越委曲,眼圈儿一红,要掉泪。
杨春忙靠了过去,陪笑说道:“别哭,别哭,你这一哭我就没了主意,心都要碎了,小心肝儿,别忘了,没银子活不了,老头子还有一份私藏,怎么说也得等弄到手之后,行了,擦擦泪,瞧!”
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串珠子,在她眼前一幌!
她忙睁开了泪眼,而且瞪得大大地,急道:“老九,这是……”
杨春嘿嘿笑道:“孝敬师娘的。”
她脸一红,神情一喜,呻了一声,劈手抢过那串珠子,把玩着,受不释手,道:“老九,说真的,难不成这又是……”
杨春道:“不伸手怎么办,凭我这吃粮拿俸的每月这几两银子能买得起这个,一辈子也别想。”
她媚眼儿一抛,道:“毕竟你还是有良心……”
杨春截口说道:“我的良心就是珠子串起来的。”
她红了娇靥,半真半假地一瞪眼,道:“别把我当成认财不认人,虚情假意的人,我不稀罕,老头子那儿我要多少没有,拿去。”
杨春忙道:“别又生气,心肝儿,说着玩儿的,收下吧,来,让我…………”
嘴说手不闲,他伸臂又要去搂。
她一眼瞥见杨春左腕上那张膏药,忙道:“老九,这是…………”
“心疼了?”杨春笑道:“待会儿见了老头子再说,现在不谈这个。”
那只手已上了纤腰,也许是那串珠子好,她半推半就地偎进杨春怀里,杨春神色一荡,那只手刚抬起。
摹地一声乾咳遥遥传来,紧接着响起了步履声。
杨春一惊忙收手退身,耸肩苦笑,道:“我永远没过福份……”
她一付恨得牙痒痒的模样,碎咬玉齿,咒骂说道:“短命的,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时候……”
一个苍老话声传了过来:“就你跟老九两个么”
只听杜霸说道:“是的,师父,老九在堂屋陪着师娘呢?”
那苍老话声“嗯”了一声,道:“好,好,多日没来了,待会儿爷儿几个好好谈谈。”
杨春一递眼色,她忙把那串珠子藏进怀中。
藏好了那串珠子,她刚放下手,堂屋中已一前一后地行进两个人来,跟在后面的,是“火蝎子’杜霸。
走在前面的,是个瘦削老者,看上去有六十多岁,头发、胡子都变了色,长长的眉,鼻正口方,长像挺正派。
只是一双老眼有点失神,走起路来,两条腿也不像江湖健者,称霸一方人物那么稳健。
按说,一个江湖人不该如此!大概是多年不动筋骨,“清福”
享得太多,虚了身子。
他穿着一件皮袍,领子敞开,袖子微卷,左手里拿着个名贵鼻烟壶,右手里托着两个黑得发亮的铁球,五指不住地拨转,两个铁球互碰,格格直响。
他一进门,那娘儿们便堆着一脸媚笑地急步走过来掺扶,媚眼儿一转,温柔地道:“你起来了?”
瘦削老者点了点头,直往上首走。
她紧接着又是一句:“喝过银耳汤了么。”
“喝过了,”瘦削老者点了点头,咳了一声,道:“银耳没炖烂,告诉他们一声……”
她忙道:“是我给你炖的。”
瘦削老者一怔,随即点头而笑,一连说了三个好字。
他由她掺扶着居中高坐,她就站在他背后,握着粉拳在他两肩上轻轻地捶个不停。
瘦削老者满脸透着舒眼,闻了一下鼻烟合起了眼。
杨春趁势上前,施礼说道:“师父,老九给您访安!”
敢情瘦削老者就是名满京四,跺跺脚能使“北京城”幌动的昔江湖豪客,如今京田地方霸主的“开碑手”晏二。
他抬了抬手,道:“好,好,跟你七哥都坐着。”
杨春道:“师娘没坐,我跟七哥那敢……”
晏二老脸上浮现一丝笑意,那是安慰,也是因为徒弟知礼孝顺而高兴,一摆手,道:“一家人,常来走动,你师娘不拘小节,坐吧。”
杨春、杜霸这才告罪一声,坐在下首。
坐定,晏二闻着鼻烟道:“刚才我听老七说,李慕凡到了几天了。有这回事儿么?”
杨春欠身说道:“城里的人都这么说,消息不知是那儿来的,营里还没有发现他的踪迹,以我看,恐怕……”
晏二一摇头,道:“恐怕不会是空穴来风,李慕凡这个人我清楚,功夫高,人机警,向飘忽不定,来神出鬼没,老九,你几个在营里当差,那是公事,可是咱们这个门第,江湖上也不能不顾着点儿,别太逼人了,能马虎就马虎过去,李慕凡这个人大以扎手,跟咱们也无仇无怨。”
杨春忙道:“是,师父,您的吩咐我几个那敢不听?不过统带前两天特别交待,内城来人传了话,只要李慕凡确实进了城,这回要拿不住他就摘顶子,要脑袋。”
晏二眉锋一皱,道:“这就麻烦了,恐怕统带大人的顶子…… ”一摇头,改口说道:“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我这个师父不能让你们为难,只是一招惹上李慕凡,恐怕……”
摇摇头,住口不言,虽说没话,但那老脸上的神色却难掩心中之忧虑,难掩心情之沉重!
突然,她开了口:“以我看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谁叫咱们老跟官家脱不了关连,谁叫你的徒弟在‘查缉营’里当差,凭咱们这些江湖上混的,也许对付不了李慕凡,可是我就不信偌大一个朝廷,还有深宫大内没个能人。”
晏二点了点头,抬眼说道:“也是理,只是李慕凡这个人是个英雄奇豪,咱们要硬跟他为敌,未免说不过去……”
她道:“我不说了么?谁叫咱们一半是官家的人哪?”
晏二一摇头,道:“这种事跟江湖事一样,一沾上就甩不掉…………,”望着杨春道:“老九,听说营里向内城调借了不少高手?”
杨春道:“是的,师父,那是‘侍卫营’的。”
晏二摇头说道:“‘侍卫营’也不见得有什么高手,倒是那些大内侍卫跟‘雍和宫’的国师们……不行,对付个江湖人,惊动了他们,那岂不是天大的笑话,恐怕连……”
杨春截口说道:“师父,真要到了时候,我看也只有……”
曼二摇头说道:“谁敢说这句话,不要脑袋了,除非请统带大人跑趟内城,进王府求求,要不然我看行不通!”
杨春道:“是的,师父,到时候也只有这样了。”
晏二还待再说,背后她突然开了口:“别提这些朝廷公事了,说说私事儿吧!”
晏二仰脸说道:“媚娘,说什么私事?”
原来她叫媚娘,听这名儿就……
媚娘眼神向杨春一送,道:“瞧瞧你徒弟腕子上那块膏药!”
晏二这才看见贴在杨春左腕上的那块膏药,目光一凝,道:“老九,是怎么弄的?”
杨春脸一红,窘迫地道:“没什么,师父,练拳的时候,没留神扭着了。”
晏二刚“哦”了一声,媚娘她眉梢儿一扬,道:“老九,那才你对师娘怎么说的,别在外面吃了亏,回到家来不敢吭声,有你师父跟我呢,说实话。”
杨春迟疑着没说话!
晏二双眉一轩,沉声唤道:“老九!”
杨春忙道:“师父,是在外面吃了点小亏。”
晏二尚未说话,媚娘已然冷然又道:“你在查缉营当差,又是‘开碑手’晏二的徒弟,是那个不长眼的东西,敢在这块地盘上撒野动你,说。”
杨春窘然说:“师娘,刚才我不对您说了么,是个叫李雁秋的家伙……”
媚娘道:“我听见了,你师父可没听见。”
晏二皱眉沉吟,道:“李雁秋…………老九,怎没听说过?”
杨春道:“师父,外来的,刚由口外来!”
晏二“哦”地一声,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杨春道:“师父,是这样的,您知道,这两天京四一带很吃紧,我见他单身投宿客栈,行迹可疑,当然要盘问他……”
晏二点头说道:“那是当然,你的职责所在。”
杨春道:“可是我这一盘问却盘问出了麻烦,我问他好几句他不答理,当时我心中有了气,也更觉得他可疑,于是我就动了手,谁知道那小子功夫竟不低……”
晏二道:“结果你吃了亏!”
杨春红着脸点了点头。
晏二道:“那么刚才我问你,你为什么不说?”
杨春喃喃说道:“你不知道,后来我才明白,他是大哥新交的朋友。”
晏二“哦”地一声,道:“既是你大哥的朋友,不论新交旧识,该都不是外人,那就算了,年轻人吃点亏算什么,我年轻的时候……”
媚娘冷哼说道:“算了,没那么便宜,你不心疼自己的徒弟,我还心疼自己的徒弟呢,你年轻时候吃过亏,难道也要徒弟跟你学,你要知道,他是你‘开碑手’晏二的徒弟,吃亏事小,丢人事大,面子要紧,这个跟头咱们栽不起……”
晏二皱眉说道:“媚娘,你没听见么,那姓李的是老大的朋友?”
媚娘高挑着眉梢儿道:“是老大的朋友就能打人?不看人面看佛面,那更得顾着点儿咱们两口的面子,你晏二在‘北京城’是什么人物?谁不尊称你一声老爷子?你的徒弟让人打了你不说话,而且还是老大的朋友,传出去岂不是天大的笑话?今后你还想混么?连老大我都要找他来问问……”
杨春忙道:“师娘,大哥是不知道,您千万别怪他!?
媚娘怒气稍敛,道:“那还差不多,我找那姓李的去,你说你去不去,你不去,我带着徒弟们去,反正人已经丢了……”
晏二忙道:“媚娘,先消消气,让我先问个清楚……”
媚妇道:“还有什么好问的,他姓李的在北京城呈蛮撒野,打了你的徒弟,这何异找上门来打你?”
晏二的脸色为之下变。
杨春忙道:“师娘,您悄悄气,气坏了身子……”
媚娘道:“徒弟让人打了,人丢了,跟头也栽了,今后这‘北京城’我连门儿都出不去,想想我连命都能拼,还顾什么身子,老九,你说,这不是打人的脸,砸人的招牌么?”
杨春强笑说道:“师娘,话是不错,可是……”
“老九,”晏二沉声说话:“你先告诉我,那姓李的怎么会是你大哥的朋友?”
杨春双目之中飞闪异采,迟疑了一下,道:“其实,那也算不得什么朋友,那只是……”
接着,他就把“六福客栈”碰见李雁秋的经过说了一遍,当然,到了他嘴里,那就跟事实有了很大的出人。
听毕,晏二轩眉说道:“原来是这么个朋友,老九,叫他们给我备轿……”
杨春忙道:“师父,那用得着您亲自出马?二哥说过要替我出口气的。”
媚娘道:“那么你刚才对我哭诉干什么?”
杨春强笑说道:“我只是想先在您跟师父这儿报个备……”
媚娘道:“这有什么好报备的!”
杨春迟疑着笑道:“我是怕惹了大哥……”
媚娘柳眉一挑,道:“你大哥他敢怎么样,难道他还会胳膊往外弯,告诉你二哥、六哥放手去做,万事自有我跟你师父。”
杨春忙站了起来,欠身说道:“是,师娘,我跟七哥这就去。”
媚娘着实地一怔,道:“怎么?你说走就走!”
杨春忙道:“师娘,我是怕那小子跑了!”
媚娘背着晏二,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那么,什么时候来给你师父回话?”
这,杨春焉得不懂,忙道:“您放心,师娘,我办完这件事就来。”
媚娘无可奈何地摆手说道:“那么你两个走吧,记住,只管放手去做,别忘了咱们是怎么样的人,怎么样的身份!”
杨春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是,跟杜霸向着上座施了一礼,双双走出堂屋向外行去。
转过了影背墙,杜霸向杨春眨延眼,笑道:“老九,有你的,师娘是由来最疼你!”
杨春脸上微微一红,道:“七哥,别说这种话,咱们都是老人家的徒弟,师娘对谁不是一样,何曾偏过心?”
到了菜市口,那帮地痞果然在那儿恭候,一个也没敢远离,一见二人来到,那姓尤的獐头鼠目汉子忙迎了上来!
他哈腰陪笑,刚一声:“九爷。”
杨春摆了手,道;“有话待会说,我只要你一个,跟我走。”
说完了话,他跟杜霸逞自往前行去。
那姓尤的獐头鼠目汉子,连招呼都没敢跟同伴打,连忙亦步亦趋地跟在背后,心里可是战战兢兢,难卜福祸。
杨春与杜霸出了菜市口,逞往东拐去,走了不到数步,他两个并肩行进一家茶馆。
当然,那姓尤的獐头鼠目汉子也跟了进去!
茶馆的掌柜跟伙计,连忙迎前躬身哈腰陪笑脸,杨春、杜霸却看也没看一眼地往里行去。
里边靠窗一付座头上,正坐着两个人在那儿喝茶,那是那紫膛脸大汉,跟那白净脸汉子。
杨春跟杜霸拉过两把椅子坐了下来,茶馆掌柜的亲自带着伙计送上了刚沏好的香茗。
杨春向着姓尤的獐头鼠目汉子一指,道:“二哥,师父那儿我打通了,人也带来了,你吩咐吧!”
紫膛脸大汉向着姓尤的獐头鼠目汉子一招手,道:“尤通,你过来。”
獐头鼠目汉子尤通,连忙答应着走了过去,近前陪上一脸怯怯笑容,道:“二爷,您访吩咐。”
紫膛脸汉子一翻腕,砰然一声,一锭银子放在了桌上,道:“拿去!”
尤通一怔,迟疑着没敢动:“二爷,您这是……”
紫膛脸大汉道:“先拿着再听我说话!”
尤通这才答应着伸出了手,他知道,这几位赏银子,那会烫手,不过,他更明白,只要这几位爷爷赏的,那就是块烧红了的烙铁,他也得伸双手接着!
紫膛脸大汉咧嘴一笑,道:“这是一半,还有另一半,我兄弟托你件事儿……”
“二爷!”尤通忙道:“这什么话您吩咐,水里火里,尤通走一趟。”
“够朋友,”紫膛脸大汉大笑说道:“那另一半事成后我马上给,附过耳朵!”
尤通答应一声,忙把脸凑了过去,紫膛脸大汉在尤通耳边低低说了一阵。
听毕,尤通一拍胸脯,道:“二爷,您放心,这件事交给我,绝错不了!”
紫膛脸大汉道:“我兄弟看准了,你是个既能办事,又够朋友的血性汉子!”
尤通有点飘飘然,忙笑道:“您夸奖,只求您几位以后多照顾。”
紫膛脸大汉道:“没话说,只要这件事办成了,整个外城任你跑!”
尤通眉飞色舞,忙道:“多谢二爷,多谢二爷。”
“别忙谢,”紫膛脸大汉摆手说话:“‘我还有话说,花钱办事,这是规矩,你懂?”
尤通忙点头说道:“二爷,我懂!”
紫膛睑大汉道:“那么,你也该懂得替人办事的规矩!”
尤通忙道:“二爷,这又不是头一遭了……”
“那就好,”紫膛脸大汉一点头,道:“你要是忘了规矩,别怪我兄弟翻脸无情,去吧。”
尤通一哆嗦,连忙答应一声,转身忽忙而去!望着尤通出了茶馆,这几位,互觑而笑……
两天来,李雁秋没出六福客栈一步,自然,他那儿也没去,可是第三天人夜华灯初上之际,他穿着一身长袍出门了,经过柜台时,晏中点头打了始呼:“李爷,您要出去。”
李雁秋点头笑道:“闷得慌,出去走走。”
晏中道:“北京城深夜不好走路,您可早点回来!”
李雁秋笑道:“多谢晏老,我知道,也领教过。”
晏中一怔要问,李雁秋已飘然出门而去。
华灯初上,要在别的季节里,这正是热闹的时候,可是如今是下雪天的严冬,再加上这些日子“查缉营”的爷们满城幌,谁心里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所以,街上行人少得可怜,家家户户老早就上了门儿,那一方面为防人,一方面也为防风。
李雁秋一个人在积雪尺厚的清冷大街上,背着手信步走着,风刮得忽忽叫,雪更满天飞。
夜色里,突然响起个低弱而沙哑的话声:“这位爷您行行好,可怜要饭的三天没吃喝了……”
是有点像,声音直颤,不是饿的就是冻的!
李雁秋停步抬眼循声望去,只见前面一处墙角拐过来一个黑黝黝的人影,混身冷颤,抖着两条腿捱了过来。
手里捧了个破碗,缩着脖子看不清脸,一身都是雪。
人谁无恻隐之心,何况是侠骨柔肠的李雁秋,他暗暗一叹,探怀摸出了一锭银子。
适明,那要饭的走近了,李雁秋伸手便把银子往那要饭的那只破碗里投,而突然--。
那要饭的两手猛然一掀,破碗中飞出一片黑忽忽的水状物,迎面向李雁秋脸部泼去。
饶是李雁秋身手再高,他作梦也没想到一个要饭的会向他下手,猛地一惊匆忙间身形横跨,那片黑忽忽之物擦耳而过,好险!
虽然躲过了脸,但那片黑忽忽的水状物却洒落肩上几点,“嗤”“嗤”几声,一股焦臭扑鼻,紧接着肩头像火燎一般地一阵炙痛。
他当即明白了八分,怒火向上一冲,道:“真是好心人做不得,朋友,你留下。”
出手如电,探掌抓了过去。
而适时,一股金刃破风之声响起背后,那是一柄解腕尖刀直刺后心,李雁秋倏然惊觉,身形往前一爬,那柄尖刀顿时落空,由上而过。
他右手一扬,扣上了那只持刀腕脉,只一抖,一声痛呼刀坠地,紧接着一条人影飞出丈像外,砰然一声摔在雪地上。
那人影顾不得疼痛,翻身跃起要跑。
李雁秋冷笑说道:“朋友,你总得让我明白一下是怎么回事。”
他这里刚一提气,一条高大人影划破夜色,如飞掠至,抖手一把抓住了那条人影,喝道:“该死的东西,京四重地竟然拦路抢劫,你们给爷们添的麻烦还不够么?走!”
一拉那条人影便要走。
李雁秋忙向那高大人影招呼说道:“这位,请……”
那人冷然说道:“我是‘查缉营’的,这两天城内不大安宁,你以后少走夜路。”
二话没说,他着那人大步而去!
李雁秋看的清楚,那人确是“查缉营”的,穿着一身“查缉营”
特有的衣裳,身材高在,一张紫膛脸。
李雁秋皱了眉,那倒不是右肩上的伤隐隐作痛,也不是心疼那件刚换上的长袍,而是他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自问没得罪过谁,在这块地上,也没跟谁结过怨,本来是,连他是谁恐怕都没几个人知道,那么怎么会有人向他下手,莫非认错了人,找错了人?
这,他得弄清楚,灵机一动,他拾起那柄解腕尖刀,转身便要往回走,墓地一阵急促蹄声飞卷而至。
那是两匹快马,鞍上是两个纤小人影,铁蹄溅起一地积雪,在街心飞驰而过。
雪,又溅了李雁秋一身,好不倒霉。
李雁秋眉锋一皱,弹了弹,低头要走。
突然一声轻咦,两匹快马掀蹄而起,一个飞旋,砰然钉在地上,一动不动,好精湛的骑术!
鞍上,是两个身穿轻裘,手执马鞭,头戴风帽,只露着两张脸的姑娘家,怎知是姑娘家?那两张脸绝美,尤其是前面那白马上的那位,杏眼桃腮,美艳绝伦。
再加上那纤小的身材,那两对蛮靴,这就够了!
鞍边,挂着弓箭壶,马后,是几只飞禽。显然,这两位是打猎方归。
马是停下了,但那两对美国却盯在李雁秋手中那柄解腕尖刀上,尽射惊诧,一霎不霎。
李雁秋也为之一怔,但他倏有所觉,持刀右腕往下一垂,头一低,又要走。
“喂,你站住!”突听马上人儿一声轻喝,那话声好不甜美。
李雁秋眉锋一皱,只得转回了身,淡淡说道:“二位是叫我?”
“这才是笑话,”后面那匹黑马上的那位开口说道:“这儿就你一人儿,不是叫你是谁?”
李雁秋眉锋又一皱,道:“素昧平生,二位叫住我有何见教?”
黑马上人儿一笑说道:“姑娘,您听,说话挺文雅的,不像是…”
白马上人儿一抬马鞭,轻叱说道:“小凤,不许胡说。”
黑马上人儿小嘴儿一瓶,道:“姑娘,我那儿胡说来着,您不瞧,大黑夜里街上就他一个人儿,手里还拿着刀,分明是……”
白马上人儿叱道:“小凤!”
黑马上人儿这才闭上了檀口,但却一脸地不服气!
白马上人儿美国眨动,那只眸,既黑又亮,水汪汪地,雪夜里像两颗寒星,光采夺人,她深深地看了李雁秋一眼,马鞭一指李雁秋手中刀,道:“请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李雁秋避开了那双目光,淡淡说道:“没什么!”
白马上人儿眉梢儿一剔,黑马上人儿突然说道:“喂,你可别不知好歹,我家姑娘问你话你最好实说……”
李雁秋截口说道:“有此必要么?”
“当然,”黑马上人儿傲然点头,道:“像你,大黑夜里一个人拿着刀在街上幌,非好即盗……”
李雁秋道:“姑娘说话请留点神,诬良为盗血口喷人……”
黑马上人儿道:“那你倒是说呀!”
李雁秋道:“我有这义务么?”
黑马上人儿脸色一变,叱道:“说你不知好歹,你就是不知好歹,你要再不说实话,休怪我扭你见官……”
李雁秋淡淡说道:“姑娘,衙门不是不讲理的地方。”
黑马上人又道:“有理你倒是说呀?”
李雁秋道:“我认为我没义务说,二位似也无权问。”
黑马上人儿真火了,叱道:“姑娘,这人分明是……您看着他,我去叫……”
白马上人儿一抬手,喝道:“小风,让我再问问他。”
黑马上人儿道:“对这么不知好歹的人,您还跟他……”
白马上人儿道:“小凤,是我听你的,还是你听我的。”
黑马上人儿没敢再多说,却狠狠地盯了李雁秋一眼。
白马上人儿目光一凝,道:“阁下,你该明白,像你这样儿,不能怪人动疑!”
李雁秋道:“似乎这是我不能否认的事实。”
黑马上人儿小凤道:“根本就是,还什么似乎……”
白马上人儿回身瞪了她一眼,小凤连忙闭上檀口。
白马上人儿转过头来说道:“那么,阁下也该知道,这儿是京衡重地,每个百姓都有维护京衡安宁的责任,阁下……”
李雁秋截口说道:“姑娘说的是理,面对姑娘这般礼问,我也不好不说,我告诉姑娘,这是一把凶刀,有人先用毒液泼我,然后他那同伴又用这把刀从背后刺我,可惜都未能得逞,姑娘,这够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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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白马上人儿点头说道:“该够了,阁下知道那两个人是谁?”
李雁秋摇头说道:“我初来此地人地两生……”
白马上人儿截口说道:“这么说,你不是本地人!”
李雁秋道:“我是个外来的异乡客。”
白马上人儿沉吟了一下,道:“那我就不懂了,你不是本地人,初到此地也人地两生,为什么会有人在黑夜里……”
李雁秋道:“姑娘,事实上我更糊涂。”’
黑马上人儿小凤突然说道:“我看你这个人,也不像是恃刀行劫,做奸犯科的人,你早说不就没事了么?真是!”
李雁秋淡淡一笑,道:“姑娘,做奸犯科的脸上人没有字,像姑娘这种问人的方法,恐怕没人愿意跟姑娘说话。”
黑马上人儿小凤道:“是么?恐怕你不会相信,我住在这儿过多年,你是第一个敢对我这样说话的人。”
李雁秋淡淡一笑,道;“姑娘想必是内城里的人。”
黑马上人儿小风摇头道:“你错了,我们是没权没势的百姓。”
李雁秋道:“百姓之中也分三六九等、”
黑马上人小凤道:“你说中了一点,我们是……”
白马上人儿一抬皓腕,拦住了小凤话头,道:“阁下肩上的伤,要紧么?我随身带有…………”
“多谢姑娘,”李雁秋截口说道:“不碍事,我自己有药。”
白马上人儿眉锋微微一皱。
黑马上人儿小凤,蛮靴一顿,马遥鞭指,道:“说你这个人不知好歹,一点都不错,我们姑娘可从来没对一个男人家这样儿过,也……,,白马上人儿娇靥一红,道:“小凤,既然人家自己有药,那不是一样么?”
黑马上人儿小凤人瑶鼻里冷哼一声,道:“要是一样,天下就没穷富之分了,数遍‘北京城’的人,这种事求还求不到呢,偏偏他……”
白马上人儿叱道:“小凤,你有完没有?人家不愿意,这能勉强么?”
黑马上人儿小凤吸了小嘴儿,轻轻地嘟嚷了一句:“死木头,不知好歹!”
李雁秋听得清楚,眉锋一皱,头一低,要走!
白马上人儿神色一急,檀口启动,欲言又止。
黑马上人儿小凤突然抬手唤道。“喂,你,慢一点儿。”
李雁秋抬眼淡淡说道:“姑娘还有什么见教?”
黑马上人儿道:“我要问你话,你是个江湖人?”
李雁秋不想说,但人目白马上人儿那一双盯着他的目光,却又不忍不说,当下犹豫了一下道:“勉强算得上!”
黑马上人儿小凤微愕说道:“勉强算得上何解!”
李雁秋道:“我,读书不成,学剑也不成,四下飘泊,到处为家。”
黑马上小凤道:“我看你谈吐不俗,气度不风,人儿更……这不像个读书不成的人,两个人暗算你却未能得呈。足见你身手也不错,更不像个学剑不成的人……”
李雁秋淡淡说道:“姑娘,谈吐、气度、人品,那跟读书没有太大的关连,至放后者,那也许是他两个太不济了!”
黑马上人儿小凤说道:“你很会说话,就算是吧,你姓什么,叫什么?”
李雁秋道:“姑娘,萍水相逢,缘仅一面,有通姓名的必要么?”
黑马上人儿小凤双眉一扬,倏又淡淡说道:“那随你了,不过,萍水相逢,缘仅此一面,我们姑娘有意赠药疗伤,这种事毕竟不多,你既责人不通礼数……”
李雁秋眉锋做皱,截口说道:“姑娘的辞锋也不弱,我姓李。”
黑马上人儿小凤道:“连名带姓,就这一个字么!?
李雁秋眉锋又复一皱,道:“还有两个字,雁秋!”
“好名字,”黑马上人儿小凤道:“乾脆直说不就行了?干什么还分成两次?住在那儿?”
李雁秋道:“姑娘有点像……”
黑马上人儿小凤道:“阁下,我是请问!”
“姑娘厉害,”李雁秋只得说道:“六福客栈。”
黑马上人儿小风双眉一扬,道:“六福客栈,是晏……”
倏地住口不言!
李雁秋没在意那么多,晏中是“开碑手”晏二的侄子,又是个“查缉营”出身,京衡一带谁不知道?
当即他道:“姑娘要没别的事,我……”
“慢点!”黑马上人儿小凤一抬手,急道:“难道你不想知道我们是谁?我们姑娘的……”
白马上人儿脸一红,李雁秋及时说道:“我不敢唐突孟浪!”
头一低,转身行去。
那两位,俱皆一怔,定过神来,李雁秋已走出了老远。黑马上人儿小凤扬着柳眉气道:“这个人怎么……我去把他揪回来…… ”说着,她便要磕马扬鞭!
白马上人儿一抬手拦住了她,目注那夜色中已走出老远的颀长背影,神色难以言喻地道:“算了,小凤,人家既不愿知道,咱们何必死皮赖脸地!”
黑马上人儿小凤道:“姑娘,您还帮了说话?他是个不通情理,又不……简直是个死硬死硬的臭水头,像您,何会对人这样儿过?这块地上的那些人,谁不对您……”
白马上人儿一摇头,道:“小凤,这个人跟一般人不同!”
“是不同,”黑马上人儿小凤哼了一声道:“别人懂的他都不懂,死木头,死木头,我越想越……”
白马上人儿摇头说道:“我看得出,他绝不是等闲的人,他的谈吐,他的气度,他的所学,都是我生平仅见……”
黑马上人儿小凤“咕”地一声,笑道:“您漏说了一点,还有他的人品!”
白马上人儿娇靥通红,美目一横,叱道:“敢再嚼舌头,留神我扯烂你的嘴!”
黑马上人儿小凤霎动了一下美目,道:“姑娘,要不是我嚼舌头,焉能问出他姓什么,叫什么,住在那儿?您可别扯,真要扯烂了我的嘴,就没人替您…………”
白马上人儿脸又一红,旋即神色一黯,道:“‘那有什么用?他傲得可以,正眼都没看我一下,连个姓名也不愿知道,还能有……”
黑马上人儿小凤道:“我说他是块又臭又硬的死木头吧,您还跟护什么似的护着他,他不愿知道咱们,那有什么关系!反正咱们已经知道他叫李雁秋,住在晏中开的‘六福客栈’,自有小风呢,姑娘,就是块百练钢,我也有办法让他变为绕指柔,您瞧着好了!”
白马上人儿没说话,向着李雁秋逝去方向投过的最后一瞥,道:“走吧!”
掉转马头,当先驰去……
这里,两人两骑飞驰而去。
这里,李雁秋举手拍了“六福客栈”的门。”
门开处,晏中当门而立他一怔,道:“李爷,您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李雁秋迈步进了门,笑道:“晏老,我要再不回来,命就没了!”
晕中讶然说道:“李爷,这话……”
李雁秋在火盆旁站定,道:“晏老,你瞧瞧我右肩的伤跟这把刀!”
一扬手,把刀柄送了过去!
晏中伸手接过李雁秋那把尖刀,老脸上一片诧异震惊,一双老眼却瞅着李雁秋的右肩。
李雁秋的右肩上,焦烂了好几块,焦烂处见肉,肉也是乌黑片片,像是用烙铁烙一般!
他脸色一变,道:“李爷,这是……”
李雁秋微微一笑,把经过说了一遍!
听毕,晏中皱了眉,沉吟说道:“李爷初来,人生地不熟,不会在这儿结过怨,这是谁既要毁人容貌,还想要人的命……”
李雁秋摊的说道:“就是说嘛,我也没招惹谁!”
晏中抬眼说道:“李爷可曾看见那两个人的面貌长像?”
李雁秋想了想,道:“用刀背后偷袭的那个人,原来自背后,经我吊上他脑子一抛,又把他抛到了丈像外,夜色太暗,没看清楚…………”
顿了顿,接道:“至于用毒液泼我的那个,在仰脸时,我只看见他一眼,似乎个子很瘦小,獐头鼠目,不像善类。” http://210.29.4.4/book/club晏中道:“会不会是他们找错了人…………”
李雁秋道:“我也这么想。”
晏中沉吟了一下,忽地抬眼说道:“京畿重地,又是在这吃紧时候,黄夜行凶,未兔太大胆了……”
李雁秋笑了笑,道:“晏老,江湖人有几个怕事的?”
晏中点了点头,道:“李爷说,用刀的那个,被‘查缉营’的人带走了!”
李雁秋点头道:“是‘查缉营’的打扮,他也自称是‘查缉营’的。”
晏中道:“李爷,‘查缉营’的那人,怎么样个长像?”
李雁秋抬手一比,道:“身材很高大,一张紫膛脸,模样儿挺……”
晏中双眉一扬,道:“没错,李爷,他确是‘查缉营’的,人既落在‘查缉营’,又是被他抓了去,那就不怕问不出个所以……”
李雁秋道:“正想麻烦晏老有空时跑一趟!”
晏中道:“现在没事,我这就去,不瞒李爷说、‘查缉营’的那个,是家二叔的二弟子,姓魏,单名一个延字,京畿一带的朋友,送他个外号叫‘紫面钟旭’!”
李雁秋笑道:“原来是晏老的兄弟,早知道打个招呼不就行了!”
“说得是,”晏中道:“我这就去替李爷跑一趟,这把刀……”
把手中刀扬了扬,刚要接话,倏地脸色一变,一双老眼紧紧地凝注在刀柄上,沉声说道:“李爷,这把刀是您在地上捡的!?”
李雁秋诧异地点头说道:“不错,怎么……”
晏中道:“确是自那人手中掉下来的!”
李雁秋道:“也不错,晏老敢莫认识这把刀?”
晏中道:“这把刀刀柄上刻有记号,这记号我好像在那儿见过,李爷,您请自己上上药,我出去一趟就回来。”
说着,把刀往袖子里一藏,转身开门而去,未容李雁秋说一句,李雁秋呆了一呆,摇头而笑……
晏中袖着手,低着头,冒着风雪,在空荡寂静的大街上直往西走,步履之间放得好快。
片刻之后,他进了菜市口旁一条既黑暗又狭窄,还夹带着阵阵腐臭味儿的小胡同。
在胡同左一个小窄门前,他停了下来,举手拍了门。
拍门声砰砰然,在寂静而寒冷的夜色里传出老远,响澈了整条胡同,听来份外刺耳。
过了一会儿,门里有了动静,一阵步履声由里外传,紧接着内里有人低沉地问道:“谁呀,是尤老大么?”
晏中站在门外没答理。
门里那人“咦!”地一声,随即门栓响动,那扇窄门儿豁然而开,门里,站着个衣衫不整的壮汉子,塌鼻子,刀眉,右肩上还有条刀疤,他一见晏中一怔,随即满脸堆笑地哈下了腰,忙道:“我当是尤老大回来了,原来是大爷您,您是……”
晏中跨步进了门,反手掩上了门,盯着那壮汉子道:“刀疤,尤通出去了?”
壮汉子忙道:“是的,大爷,您找他……”
晏中面无表情,点头“嗯!”了一声,道:“我找他,另外还找你们老幺!”
壮汉子道:“大爷,秦老幺跟尤老大一起去的,到现在还没回来!”
晏中道:“你可知道他俩上那儿去了?”
壮汉子摇头道“大爷,他俩没说……”
晏中忽一凝神,目注后面道:“谁在家里!”
壮汉子脸一红,窘笑说道:“大爷,是,是我,我……”
适时,后面传出一个女人的话声,带着咬牙的咒骂:“死鬼,开个门开这么久,刘三,是谁呀!”
壮汉子刀疤刘三脸更红了,那条刀疤更发紫,眼一瞪,扬眉叱道:“你他娘的嚷嚷什么,是……”
晏中一摆手,拦住了他话头,道:“进去告诉她一声去,我在这儿等尤通他俩。”
刀疤刘三红着脸陪上窘笑,道:“那么,大爷,这儿冷,您进屋里头坐去。”
晏中一摇头,道:“不了,我就在这儿站站,你去吧!”
刀疤刘三这才答应一声,转身急步行了进去。
转眼工夫,他又从里面行了出来,衣裳已然穿好了,但脸更红,窘笑也更浓,只因为他身后还跟着头发蓬散,低着头,两只手还在整衣裳的小娘儿们。
晏中眉锋一皱,把脸转向了一旁。
刀疤刘三却道:“过来,见过大爷!”
那女人低着头走了过来,福了一福,怯怯说道:“见过大爷。”
晏中不得不转回了脸,他看得清楚,那女人穿着乾净,皮肤也很白净,不像是那一路的女人,刀疤刘三这一伙,也没一个够娶媳妇的,当即他点头一摆手,道:“刘三,让她去吧!?”
刀疤刘三忙道:“谢大爷,谢大爷。”
那张脸,好不窘迫尴尬,瞧模样,他恨不得跪下来给晏中叩头,说着,他推了推那女人。
那女人也忙谢了一句,低着头急步开门走了。
掩上门后,晏中问道:“刘三,这娘儿们是……”
刀疤刘三忙道:“大爷,您开恩,是胡同口的王寡妇,丈夫死了一年多了!”
晏中眉锋一皱,道:“是她自己送上门来的,我不怪你,我看她也不是什么好出身,不过我劝劝你以后少作点孽!”
刀疤刘三一个劲儿地点头,道。“是,是,大爷,我下回绝不敢了!”
晏中也没再说什么,他就背着手接站在那既冷又黑的夜色里,刀疤刘三也只有陪着他站在那儿。
过了没多久,胡同里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步履声。由远而近,走得好快,刀疤刘三道:“大爷,怕是尤老大跟秦老么回来了!”
晏中点了点头,道:“别作声,等他叫门!”
刀疤刘三刚闭上嘴,步履声停在了窄门外,随听有人砰砰地拍了门,而且拍得很急。
刀疤刘三望向晏中,晏中一点头,刀疤刘三走过去伸手开了门,门开处,两条人影一阵风般溜了进来。
刀疤刘三刚一声:“你两个别这么冒失……”
那两个突然看见门内还有个人,一怔停步,及至看清了那是谁,脸色一变,一哆嗦,扭头便跑。
晏中及时喝道:“尤通、秦海,你两个给我站住!”
那两个正是獐头鼠目的尤通,还有一个中等身材,瘦瘦,八字眉,吊客眼年轻汉子。
他两个一惊没敢动,晏中又道:“刘三,把门拴上!”
刀疤刘三答应了一声,拴上了门。
晏中冷然又道:“尤通,你两个见不得我么?”
尤通人机灵,忙陪上一脸惊慌笑容,道:“大爷,您恕罪,我两个没看清是您,只当是……”
晏中道:“只当是谁?”
尤通乾笑一声,道:“只当是要债的上了门儿。”
晏中冷冷一笑,道:“别人的地盘儿,你几个不敢去,自己的地盘儿里,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向你几个伸手要债!”
尤通一阵乾笑,把窘掩了过去,提心吊胆地呐呐说道:“大爷,这么晚了您是……”
晏中目光一扫那老么秦海,道:“我找秦老幺借点东西!”
尤通神情一松,道:“您这是什么话,您要什么,只要吩咐一声……”
晏中道:“我有事,要借秦老幺的那柄解腕尖刀用一用!”
秦海白了脸,尤通一旁忙道:“大爷,他那把刀恐怕不趁手,我给您别找一把……”
晏中一摇头,道:“不,我就要他那一把,借不借?”
尤通忙道:“大爷,不瞒您说,老么那把刀丢好几个月了……”
晏中道:“秦老幺,是么?”
秦海战战兢兢地点了点头,道:“是,是的,大爷。”
晏中冷冷一笑,道:“那好,我替你找回来了。”
从背后伸出右手,往前一伸,那把尖刀就在掌心上。
秦海刹时白了脸,晏中道:“秦老幺,这是你的刀么?”
秦海没敢说话。
晏中沉声喝道:“说话!”
秦海一哆嗦,忙点头说道:“大,大爷,是,是,是的。”
晏中淡然一笑,道:“那么,你两个就该明白,我是为什么找上门来的了……”
脸色一沉,接道。“用刀的是你,泼毒液的可是尤通你?”
尤通陪着一脸惊慌,笑道:“李爷,您先消消气……”
晏中冷然说道:“先告诉我,泼毒液的是不是你!”
尤通只得硬着头皮点了头。
晏中道。“既然都承认了那就好办了,我先问问你两个,你两个认识那位姓李的李爷么?”
尤通摇头说道:“大爷,我两个不认识。”
晏中道;“是他侵了你们的地盘儿,抢了你们的饭碗,还是在什么地方得罪过你们?”
尤通摇头说道:“大爷都没有。”
晏中双眉一竖,道:“那为什么既要毁人的脸,又想要人的命。”
尤通低着头,没说话。
晏中沉喝说道:“尤通,我的话你听见了么?”
尤通身形一抖,忙呐呐说道:“大爷,不瞒您说,我两个大黑夜里看错了人!”
晏中冷冷说道:“是么?”
尤通打蛇随棍卜,忙道:“大爷,尤通天胆也不敢瞒您!”
晏中冷笑说道:“你的胆子已经可以包夭了,那么你告诉我,你两个原要找的是谁?”
尤通一怔,道:“这·二……大爷,是个跑江湖的,前两天……”
晏中冷笑说道:“尤通,你是没把我姓晏的放在眼里!”
尤通一惊忙道:“大爷,我这是句句实话……”
晏中老眼暴睁,道:“尤通,你真敢不说实话!”
尤通大惊,一哆嗦,低下了头:“大爷,尤通不敢。”
晏中威态稍敛,道:“那么,还是找错了人么?”
尤通摇了摇头,道:“大爷,不是!”
晏中道:“你可知道他是我的朋友?”
尤通一哆嗦,猛然抬头,道:“大,大爷,他,是您的朋友?”
晏中冷然点头,道:“不错,他是我的朋友,而且是好朋友!”
尤通砰然一声跪在了雪地上,颤声说道:“大爷,您开恩,我只知道他住在您的客栈里,可不知道……”
晏中一摆手,道:“我不问这些,我只问三个字,为什么?”
尤通道:“大爷,那不关我跟老幺的事……”
晏中道:“我就是问,这是谁的好主意。”
尤通道:“大爷,您开恩,我不敢说,我要是说了,这条命……”
晏中道:“你要是不说,那条命我也拿得去。”
尤通“噗”地一声爬在了雪地上,叩头如捣蒜,哀求说道:“大爷,您开恩,您千万开恩,下次就是杀了我我也不敢了,好在您那位朋友也没有……”
晏中道:“还好他是个练家子,有点防身的功夫,要是个不会武的人,背心上挨一刀,脸也毁了,对一个无怨无仇的人,尤通、秦海,你两个放心何忍,这是你对付人家,假如有一天,人家反过来这么对付你呢?”
秦海两腿一软,也砰然跪了下去,哭道:“大爷,我知道了,您开个恩……”
晏中道:“要我对你俩开恩不难,只告诉我,这是谁出的主意。”
秦海没说话,一边叩头,一边直叫大爷。
晏中冷冷一笑,道:“不说是么?那好,看来你两个是没把我这个姓晏的放在眼里,事是你两个干的,你两个既然口风那么紧,我就找到你两个为止,我要你两个的一只手……”
尤通仍自叩头求饶,秦海却忙仰起了脸,那张脸煞白,有雪,有泥,也有泪,他吓得直往后躲,道:“大爷,您开恩,我说,我说……”
晏中道:“那么你说!”
秦海道:“是尤老大叫我去的,他说是二爷,七爷跟九爷……”
晏中脸色一变,道。“你是说我那几个兄弟?”
秦海将头连连点了几点。
晏中霍然转注尤通,道:“尤通,是么?”
尤通他只得点了头,苦着脸道:“二爷几位可冤苦了人,他几位只吩咐我两个这么做,可没说那是大爷您的朋友……”
探怀摸出了那锭银子,道:“大爷,这是二爷赏的,我不敢要,您……”
晏中老眼暴睁,须发皆动,一跺脚,转身开门而去!
尤通、秦海,还有刘三,都怔住了……
晏中出了窄门,铁青着一张脸,冒着风雪折向了“砖瓦胡同”,“砖瓦胡同”跟这条胡同之间,只隔了一条胡同,所以他只转了两个弯,便到了那两扇朱门之前。
上了石阶,他没有犹豫地便拍了门!
开门的,是那壮汉,他一见晏中猛然一怔,道:“大爷,是您,这么晚……”
晏中冷然拦过话头,道:“二叔在家么?”
那壮汉忙点头说道:“在,在,在后头跟……”
晏中道:“在就好,你进去通报一声,就说我要见他老人家!”
那壮汉看得出晏中神情有异,脸色不对,答应着连忙奔了进去,晏中也跟着向里行去。
绕过了影背墙,他只站在院子里,没往堂屋走,这时候,堂屋虽亮着灯,可没见一个人!
未几,后面步履响动,那通往后院的书廊上,那壮汉当前,他身后跟着晏二的年轻娇妻媚娘!
她永远是浓妆艳抹,一身花枝招展打扮,手里也永远捏着块手绢儿,走起路来风摆杨柳般,也不怕扭了腰!
不知是那壮汉没说清楚,还是她装糊涂,一直到了院子里,她才“哟!”地一声笑道:“我还当是外客呢,原来是轻易不见的大爷回来了,稀客,难得,来,请屋里坐!”
眼儿那么一斜,手绢儿那么一抛,算是让客。
晏中脸上没表情,扬了扬眉,欠了欠身,道:“二婶儿,我不坐了,马上得走!”
媚娘并没有诚意,也不见热络,扬着眉,半迷着眼道:“忙什么呀,轻易不来的……”
晏中道:“二婶儿,我有要事要见二叔!”
他那么大年纪,却得叫年轻的媚娘一声二婶儿,媚娘她倒也受了,这就是辈份!
媚娘道:“有什么紧要大事呀,对我说不也一样么?
晏中双眉微扬,道:“二婶,二叔他老人家在不在?”
媚娘道:“怎么,不能对我说,我当不了家,做不了主?”
晏中没有说话。
媚娘唇边掠起了一丝笑意,道:“也许是自我进晏家门后,你不常来走动,彼此嫌得生份!再不就是你没把我放在眼里……”
晏中道:“二婶,亲总是亲,至于后者,我不敢!”
媚娘嘴角儿动了一下,道:“那急要大事,就是不能对我说。”
晏中扬了眉,道:“二婶儿,二叔在不在?”
媚娘道:“在怎么样,不在又怎么样?”
晏中道:“在,我要见见他老人家,不在,我改天再来。”
媚娘带笑说道:“好呀,那你就改天再来吧,我不留你了!”
晏中一欠身,道:“那么,二婶儿,我走了。”
话落,转身要走。
适时,画廊上传过来一声乾咳,晏二话声说道:“老大,站住!”
媚娘脸色一变,晏中没再动。
书廊上,迈步走来了晏二,他的脸色有点……
晏中跨步向前,恭谨施下礼去:“二叔,给您请安。”
趁着晏中施扎的时候,媚娘狠狠盯晏二一眼,晏二他只装没看见,摆手说道:“老大,你好久没来走动了,屋里坐坐去。”
媚娘那里冷哼了一声。
晏中淡淡说道:“二叔,我不坐了,我来看看您……”
媚娘一旁尖薄地道:“你看见了,你二叔不是挺好么?”
晏中双眉一扬,道:“二叔,您气色大不如前了。”
晏二老脸一红,低嗑着没说话。
媚娘却变色说道:“是么,你替他看看,那儿不合适呀?”
晏中没理她,目注晏二道:“二叔,有些话我这做晚辈的不便说,您该多保重,年纪大了,不比年轻人,年轻人也……
媚娘尖声说道:“晏老大,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自进你晏家的问,那一点亏待他了,那个时候不是侍候得他舒舒服服的,天天银耳,燕窝,人参,他少了那一口……”
晏中截口说道:“二婶儿,您是个长辈,也不是外人……”
晏二忙摆手说道:“老大,说你正经事,别跟你二婶儿顶嘴!”
晏中忍了忍,恭谨答应一声,尚未说话。
那里媚娘跳了脚,撒了泼,瞪着眼,如指叫骂道:“好哇,晏二,你听听,这叫什么,还像话么,眼里连我都放不过去,还能放得进去谁,这就是你晏家的家规,你晏家子弟,没错,我是‘八大胡同’窑子里的,可是那是你晏二硬把我赎出来的,可不是我死皮赖脸的非跟你不可,那时候想要我的多得是……”
晏二变了脸,喝道:“媚娘,你有完没有!”
这一声,没能震住这个出身不正的淫荡泼妇,她反而捶胸擂膛地大哭大叫,张牙舞爪更泼了:“好哇,晏二,你的侄子没把我放在眼里,我受了委曲,你反而护着他,到底是你们亲,我走,我走,我还怕没人要,我还怕饿死……”
嘴里嚷着要走,脚底下可没动,她那舍得这份产业。
晏二老脸铁青,颤声说道;“老大,说你的。”
老头子是真气了,晏中心里也不舒服,可是他是个晚辈,碍着他这位年迈的二叔,他能怎么样!
当下说道:“二叔,我看还是改天再说吧!”
天下事就这么怪,有些人好言好语劝不得,越劝他他越来劲儿,要是不理他他反而没了脾气。
眼前这媚娘就是一例,站在那儿,既不哭了,也不叫了,晏中说完了话,她接着便道:“老大,你改天再来吧,别气你二叔了!”
不知道是谁惹晏二生的气。
晏中没理她,晏二却道:“老大,不碍事,说你的。”
晏中迟疑了一下,道:“二叔,对二弟,七弟,九弟,您得管管晏二双眉一扬,道:“我明白了,是他几个找了你的那个姓李的朋友!”
晏中一怔,道:“二叔,他几个先来过了么。”
环首,慢慢一点头,道:“是我叫他们放手去做的。”
晏中讶然说道:“二叔,是您叫他几个放手去做的?”
晏二尚未说话,媚娘那里眼一斜,道:“是呀,这是前几天的事儿了,我也在场!”
晏中仍没理她,目注晏二道:“二叔,那姓李的,是我的朋友!”
晏二点头说道:“我知道!”
晏中道:“那么我不明白二叔为什么……”
媚娘截口说道:“为什么?哼,你那个好朋友打了老九,等于砸了你二叔的招牌,打了你二叔的脸,这还不够么?”
晏中看着晏二道:二二叔,这是谁说的?”
“老九,”晏二道:“他来的时候,腕子上还贴着一块膏药,难道有假么?”
晏中道:“二叔,老九他怎么说的?”
晏二遂把杨春所说的说了一遍。
听毕,晏中扬了眉,道:“二叔,我没想到老九是这种人,据我所知没有这种事。”
晏二道:“难道老九会蒙我不成?”
媚娘也道:“老九腕子上贴块膏药,还有老七作证,要不是真的,他两个会愿意往自己脸上抹灰?”
晏中扬眉说道;“二叔,我不敢多说,真与假,您可以把老七,老九叫来当面再问问,就算是真吃了亏,凭咱们,也该正大光明地上门去要回来,不该威迫利诱,支使尤通,秦海那帮混混在黑夜里泼人毒液,暗刀伤人…………”
晏二脸色一变,道:“这是谁说的?”
晏中道:“我那朋友带着伤回到了客栈,手里有秦海的刀,秦海原被老二救了去,他托我打听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找到了尤通跟秦海,他两个说是老二几个…………”
“哎呀!”媚娘她一抛手绢儿,带笑说道:“我还当是怎么回事呢,我说老大呀,亏你还是个当过差的,怎么连拖人下水都不懂,不信自己的兄弟,反而相信那几个该死的混混?”
晏中径自望着晏二道:“二叔,您以为尤通几个有这个胆么?”
晏二尚未说话,媚娘又抢了先,道:“老大,你是怎么了,狗急了还会跳墙呢,你要是不信,可以把尤通几个叫到这儿来问问。”
晏二一点头,道。“对,老大,你去把他们叫来,我问问。”
晏中一摇头,道:“二叔,他几个还敢在北京城待下去么?”
媚娘娇靥上掠过一丝异色,笑道:“老大呀,我倒不是怪你没有人证,你想想,单凭他几个一句话,怎能把事栽到自己兄弟头上呀!”
晏二眉锋一皱,道:“老大,我看老二他几个不会……”
“说得是呀!”媚娘笑道:“这多年了,又不是一天半天,谁还不知道谁呀?他几个要是那种人,你二叔早就把他们逐出门去了!”
这女人是够厉害的。
晏中双眉一扬,道:“二叔,既然没了人证,我不敢再空口指证,信不信那也全在您,不过我要请您今后多管束他几个,要不然他日您这当年得之不易的声名会轻易地断送掉,还有,我这个朋友身手不差,幸好他今夜没抓住一下,否则的话那就会成为咱们晏家的一个强敌……”
媚娘笑道:“老大,你是怎么了,老帮外人说话,凭你二叔这块响当当的招牌,难道还会怕谁不成?”
“二叔,”晏中接着说道:“您的耳根太软了,今后要慎防。”
媚娘脸一变,却仍带着笑;道:“老大,他身边儿都是自己人,你这是说谁呀!”
晏中扬了扬眉,却没说话。
晏二脸色阴沉,道:“老大,你回去吧,我连夜派人抓尤通他几个,只要他几个在我面前指老二他们几个,我自有主张。”
晏中一躬身,道:“是,二叔,我走了。”转身行了出去。
晏二没说话,一直目送晏中绕过了影背墙!
听得门声响动,媚娘美目一转,笑道:“老爷子,我看这件事……”
晏二一摆手,道:“媚娘,女人家少管这种事。”
媚娘脸色一变,但倏又笑了,笑得那么娇,那么媚,望之直能令人心神动摇,蚀骨销魂!
她走了过来,伸手扶住了晏二,媚笑说道:“老头子,瞧你,消消气吧…………”
一垫脚跟,吐气如兰地在晏二耳旁低低说了几句。
晏二脸色在突然之间已不见那么阴沉,反而突转红润,两眼的眼神,也突然变得那么亮,那么有神。
一阵淫荡的媚笑,红颜白发相依偎,踏上了画廊……
晏中一路气念而闷闷不乐地回了“六福客栈”,他刚走没多久,另一个人也出了晏二家的那两扇朱门,步履飞快地消失在夜色里,由于夜色太暗,没看清楚是谁!”
晏中没有往尤通那帮人的居处拐,他知道,那是白费,正如他所料,尤通那几个绝不敢再待下去!
他回到了客栈,李雁秋已经不在柜台了,只有贾一飞坐在灯下拨弄着算盘,伙计也没见一个。
进了门,晏中一边弹雪一边问道:“兄弟,李爷呢?”
贾一飞道:“后面歇息去了,大哥,是怎么回事?”
晏中汉了口气,遂把经过说了一遍!
静听之余,贾一飞脸色为之连变,等着晏中把话说完,他惊诧欲绝地摇了头,道:“这简直令人难信,这简直令人难信!”
晏中道:“事实上,这明摆着的,尤通那几个绝没这个胆,二叔他又偏偏耳根软,照这样下去,我担心……”摇头一叹,没再说下去!
贾一飞皱眉道:“大哥,别担心……”
晏中道:“兄弟,你说,我怎么能够不担心?你该知道我为什么很少回家走动,当年二叔要她的时候,我就不赞成,可是二叔偏偏……兄弟,你想,那个门里出来的人会好,如今二叔等于被她掌握着……”
贾一飞摇头说道:“二叔英雄一世,想不到到头来困在这么一个女人手里。”
晏中道:“兄弟,我这双眼不瞎,二叔身子大不如前了,你是个明白人,你该知道这为什么!”
贾一飞道:“二叔不该要这么年轻的女人,尤其是这种出身。”
晏中道:“不知道怎么搞的,她特别护着老九,我明白,这件事全是老九一人搞出来的,照这样下去,二叔几十年创之不易的声名毁了事小,我只担心二叔自己……”
贾一飞截口说道:“大哥,这样下去不得了,你得拿个主意。”
晏中苦笑道:“我有什么办法,除非二叔自己能及时醒悟。”
贾一飞道:“二叔铁铮铮的一条汉子,该有醒悟的时候。”
晏中道:“我怕这时候来得太迟!”
贾一飞默然未语!
静默之中,晏中突然说道:“兄弟,我去见李爷去!”
贾一飞忙拉住了他,道:“大哥,慢点,这件事你怎么张口?”
晏中扬了扬眉,道:“受人之托,我不能不给人回个话,我把这件事毫不隐瞒地告诉他,他要怎么办,那该随他。”
贾一飞道:“大哥,怎么说你几个是一个门里的兄弟!”
晏中一点头,道:“我明白,兄弟,可是你知道我的性情为人,便是亲兄弟,他做的不对就是不对!’”
贾一飞皱眉说道:“大哥,你有没有考虑到后果?”
晏中毅然说道:“我不止三思,兄弟,大不了兄弟闹翻,二叔不认我这个侄子,他几个要是明白人,就……”
贾一飞道:“大哥,明白人不会做出这种糊涂事!”
晏中呆了一呆,扬眉说道:“那也只好由他们了,放开我,兄弟。”
贾一飞暗暗一叹放了手,晏中就要往里走。
突然,李雁秋那清朗话声自后面传出:“晏老,不必找了,我来了。”
随着话声,后面转出了李雁秋,他已然换过了衣裳,想必那伤处,他也已上过药了!
晏中一震停步道:“李爷,您…………”
李雁秋淡淡一笑,道:“晏老回来了?”
晏中点头说道:“刚回来,我正要去给李爷回话。”
“不敢当!”李雁秋淡淡笑道:“晏老,说过的话,不必再说第二遍了,我谢谢晏老大黑夜里冒着风雪为我跑这一趟!”
晏中一惊圆瞪老眼道:“李爷,您都听见了?”
李雁秋点头笑道:“不错,晏老,我一字末漏地悉人耳中!”
晏中脸色一变,倏又转趋平静,凝重地道:“李爷既听见了,那是最好不过,事是我那几个好兄弟做出来的、我深感羞愧,也请李爷……”
李雁秋淡淡一笑,道:“晏老,对一个刀口舔血的江湖人来说,区区皮肉之伤,该是算不得什么,晏老以为对么?”
晏中道:“李爷,话虽这么说,但……’”
李雁秋道;“我预备把这笔帐记在晏老头上!”
晏中毅然说道:“怎么说我是他几个的大哥,理应……”
李雁秋笑了笑,截口说道:“晏老得请我喝壶好茶!”
晏中一怔,道:“李爷,您的意思……”
李雁秋含笑说道:“让晏老舍一撮上好的香片。”
晏中一阵激动,低下头去。
贾一飞一旁满含敬佩地道:“李爷,我该替大哥谢谢……”
晏中猛然抬头,老脸上一片肃穆神色,道:“李爷,晏中只有无限羞愧与说不出的感激……”
李雁秋含笑截口说道:“‘晏老,承蒙不弃,把我当个朋友看待,朋友之间该没有这一说……”
晏中道。“李爷,晏中心里明白,那该是我的荣幸!”
李雁秋摇头说道:“晏老,交朋友亦没有这一说。”
晏中老脸抽搐,叹道:“李爷宽怀大度,义薄云天,这份情,我领受了,也不敢言谢!”’李雁秋一笑说道:“晏老若说领受什么情,那么我初来初宝号,当此满城风雨,遍拿行迹可疑之人之际,晏老对一个萍水相逢,素昧生平的人义赐照顾,这又该怎么说。”
晏中道:“李爷,您令我汗颜,晏中是这么个脾气,也是应该的。”
李雁秋道:“随晏老怎么说吧,我有件事要就教聆晏老!
晏中道:“不敢当,李爷,您只管问,我知无不言!”
李雁秋沉默了一下,抬眼说道:“我跟令弟几位缘仅不过两面,我自问也没有什么地方得罪过他几位,为什么他几位要以这种手法对付我!”
晏中苦笑说道:“不瞒您说、李爷,我也百思莫解!”
李雁秋道:“晏老该知道,这有可能是个误会,这误会若不赶快想办法解开,类似今夜的事,后日还会发生!”
晏中陡挑双眉,道:“他几个要再敢……”
李雁秋截口说道:“晏老,我知道,他几位是碍于晏老,不敢明目张胆地对我下手,由此,我不愿惹起晏老跟他几位之间有任何不快!”
晏中扬了扬眉,道:“那么李爷的意思是……”
李雁秋淡淡一笑,道:“明天我做东,‘东来顺’酒楼上请他几位赏个脸,凭着一杯水酒,我要把这件事说开!”
晏中神情激动,一点头,道:“李爷,该由我来做东……”
李雁秋笑道:“晏老若想破费,往后有的是机会,不过我告诉晏老,例不可开,否则后日你的积蓄会全被我敲光!”
贾一飞一旁笑了,晏中也不禁失笑,道:“便把人押给‘东来顺’,我也要请李爷喝个够!”
李雁秋笑道:“晏老错了,我这个人是个无底大深坑,永远填不满!”
贾一飞又笑了,晏中却忽地摇头叹道:“他几个该羞愧,他几个该羞愧……”
李雁秋没说话,伸手在火盆上烤起了手。
刹时间,这柜台前陷入了一片静默中!但,这静默没持续多久,便被晏中打破了。
他忽地抬眼凝注,道:“李爷,刚才我跟一飞的谈话,您全听了?”
李雁秋眼望着盆中炭火,淡淡说道:“晏老,没听全!”
晏中道:“这么说,您只听见……”
李雁秋道:“只听见晏老说事是他几位干的!”
晏中叹道:“李爷,对您,晏家的事并不怕……”
李雁秋道:“晏老,怎么说我是个外人!”
晏中道:“可是,李爷,您是我的朋友。”
李雁秋淡淡笑道:“晏老自己都有所顾忌……”
晏中扬眉说道:“李爷,为了家二叔,我没有任何顾忌!”
李雁秋微微一笑,道:“那么我告诉晏老,我很为晏老英雄惋惜!”
晏中脸色一变,道:“李爷,我诚心求教!”
李雁秋道:“不敢,晏老,一个字、难!”
晏中道:“李爷明示!”
李雁秋笑了笑,道:“佛家语曰,‘色是伤身剑,欲是刮骨刀’美色当前,世上能有几人似柳下惠,除非晏老英雄自己悬崖勒马,别人没有一点办法!”
晏中皱眉略一沉吟,道:“李爷认为我该找个机会劝劝家二叔。”
李雁秋摇头笑道:“晏老,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不容易,不信晏老试试,或许晏老英雄有片刻之醒悟,但那只是片刻而已!”
晏中留然说道:“那么,李爷是叫我……”
李雁秋截口说道:“晏老不会责我交浅言深?”
晏中正色说道:“我只认为李爷是在又伸援手!”
李雁秋道:“那么,晏老可愿为我细述当年?”
晏中微愕说道:“李爷的意思是……”
李雁秋道:“树从根上起,水自源头来,谈谈那一位是怎么进晏家门的!”
晏中沉默了一下,抬眼说道:“李爷,她原是红遍‘北京城’的‘八大胡同’勾栏烟花……”
李雁秋点头说道:“这个我适才听晏老说了,自古侠女出风尘,勾栏院中未尝没有好女子,但并不多!”
晏中点头道:“话是不错,李爷、家二叔就没碰上,这件事该从他老人家五十大寿那一天说起,您也该听说过,他老人家是名扬‘北六省’的铁铸的汉子,生平不近女色……”
李雁秋点头说道:“这个我知道。”
晏中道:“事实上,这不是虚传,他老人家原就没娶过亲,有一年有个弟子跑到‘八大胡同’胡闹,被他老人家亲手打断一条腿,可是从五十大寿那天起,他变了……”
顿了顿,接道:“您知道,他老人家是雄踞‘北六省’的豪客,他做五十大寿,那几天来的热闹可知,北京城最好的戏班子召来了好几个,其他诸技百艺不胜枚举,整个‘天桥’三天不见开市……”
“那是,”李雁秋点头说道:“全被召进了晏府!”
晏中微一摇头,道:“固然,这有点过于排场,可是以他老人家的身份,又是五十大寿,真说起来,那并不为过……”
李雁秋点了点头,但没说话!
晏中接着说道:“于是,好事的晚辈们,暗中张罗了另一件事,其实这也是‘北京城’常见的调调儿,内城里那些府即更是屡见不鲜!”
李雁秋道:“恐怕是把“八大胡同’里的全召来了!”
“不错!”晏中一点头,道:“确是这样。但没人敢说,瞒着他老人家说是几个酒楼的歌伎,反正那些个人人都有几样拿手的,执壶陪酒之徐,唱上那么几段,轻易地蒙过了一老人家,老人家那天高兴,也就没多问……”
李雁秋道:“自那天以后……”
“还没有,”晏中一摇头,道:“如今我这位二婶儿,也就是当时‘八大胡同’最红的头牌名妓媚娘。也难怪她红,她色艺双绝,又能让每个人一见她便着迷,她、现所当然地被派上寿星那一桌k,当晚,席散后,他老人家大醉酪配,媚娘也就被留下服侍老人家……”
李雁秋眉锋为之一皱。
晏中接着说道:“以后的情形,也只有他老人家跟媚娘知道了,不过,第二天媚娘走了之后,老人家着实发了一顿脾气,无如那也只是发发脾气而已,并没有追究什么……”
李雁秋道:“该不仅是发发脾气而已!”
晏中点头说道:“按理说,他老人家该追究,不但该追究,而且该有人遭殃,实际上他老人家只不过是发了顿脾气,以我看,他老人家那顿脾气,也只是表面上的事儿儿……”
李雁秋点了点头,道:“晏老恐怕看对了!
晏中道:“事实上我当时没有看错,自那时起,他老人家隔几天便背着人跑去找媚娘,越来越勤,您知道,这怎么能瞒得了人,尤其京第一带谁不认识他老人家?日子一久,事也就传闻了,话传到我耳朵里,我不能不劝,可是,不但没用,他老人家索性把媚娘给赎了出来,要进家里,从那时起,她就成了我们兄弟的二婶儿,我一气之下,就跟着开了这家客栈,也就不去那儿走动!……”
李雁秋道:“声色晚景从良,一世之烟花无碍,贞妇皓首失节,半生之清苦俱非,这本不算坏事!”
晏中摇头说道:“事实上,李爷,这根本算不得从良,像她那种头牌红妓,谁不能嫁,为什么偏偏挑中我那一把年纪的二叔?”
李雁秋淡淡一笑,道:“晏老,我请问,当初是谁出的主意?”
晏中道:“还不是老九几个,要不他老人家几年来会老认为老九孝顺,不但他老人家最钟爱老九,而且老九也是我那位二婶面前的大红人儿,对他简直是百依百顺!”
李雁秋双眉微扬,道:“以令九弟的心智,确不难讨人欢心,晏老、今九弟是怎么个出身?”
晏中微愕说道:“怎么,李爷?”
李雁秋淡淡笑道:“没什么,我只是随口问问。”
晏中也未在意,当即说道:“他不是‘北六省’的人,据他说他是江南人,原先他在东城“三英缥局’充当一名趟子手,后来在地方上混熟了,就进了家二叔的门下……”
李雁秋道:“‘三英缥局’?‘铁掌金刀’沈桐春三兄弟开的?”
晏中点头说道:“不错!李爷,您认识?”
李雁秋摇头说道:“不认识,只是久仰‘三英源局’威名,南七北六一十三省,‘三英’镖旗所至,无不处处通行!”
晏中道:“可就怕碰上了李慕凡”
李雁秋淡淡一笑,改口说道:“晏老,你那二婶,又是怎么个底细?”
晏中摇头道:“也只知道她原是南七省的人,别的就不清楚了,李爷您该知道,谁会去打听这个?”
李雁秋道:“媚娘两字,该不是她的本名!”
晏中摇头说道:“不是,她的姓名她没说过,也没人问她!”
李雁秋沉默了一下。道:“晏老,她原在‘八大胡同’那个门儿里?”
晏中道:“那个门儿叫‘迎春院’,您是要……”
李雁秋淡淡一笑,道:“我也只是随便问问。”
晏中一点头,道:“那么,李爷,该说的我全说了,您看是……”
李雁秋摇头说道:“晏老,你是个明白人,这种事事关重大,在没有获得确切证据之前,我不敢下断,也不便深说。”
晏中点了点头,默然未语。
他这里甫自沉默,李雁秋却忽地望向贾一飞道:“贾老,现在什么时候了?”
贾一飞下意识地向外望了望,道:“恐怕还不到三更!”
李雁秋道:“那么二位谈谈吧,我还有点事,要到乐掌柜的那儿去一趟!”
晏中忙道:“怎么,这么晚了,李爷还要……”
李雁秋笑了笑,道:“前几天约好的,不得不去一趟!”
说着,他转身向外行去!
晏中跟贾一飞双双送到门口,晏中道:“李爷,早点回来,别……”
李雁秋回身笑道:“晏老放心,就是碰了面,我也是跟个没事人儿一样!”
说完了话,他退自转身走了!“六福客栈”的那两扇门儿,也随即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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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片刻之后,李雁秋出现在“八大胡同”!
天寒地冻,地上积了雪,河里结了冰,连水缸里的水都冻上了,但冻不住人那颗热腾腾的心!
北京城的各地方,这时候已是家家户户关门闭窗熄了灯,唯独这块地儿,却是正值热闹!
看,各院子那朱红的门口,高挑着大灯,来往的马车在雪地上压了一条条的沟,抬软轿的也留下了脚印!
“北京城”的其他地方都是一地积雪,唯独这儿却是满地的狼藉泥泞,雪,只是东一片,西一片,路两边积的老高,路中间都是泥,各院子门口也都是泥!
各院子门口站着三两个龟奴,在那儿对进出的狎客陪笑哈腰,嘴里不住地俯喝着!
李雁秋一进“八大胡同”,老远地便看见了“迎春院”。
其实‘迎春院’在这‘八大胡同”的诸院子里样样数最,就连门口高挑着的灯,也比别家大,比别家亮!
他往“迎春院”走着,可没留意有个人看见了他,那个人正从附近一家院子里走出来,他一见李雁秋便自一怔,旋即,他在身后跟上了李雁秋,一直望着李雁秋踏上“迎春院”的门阶,他才嘴角含着阴笑地转身而去。
李雁秋在“迎春院”的门阶上跺了跺脚,然后一撩长袍下摆,昂然往里行去。
他衣着算不得鲜明,称不得气派,可是那件长袍穿在他身上,就跟穿在别人身上不同。
再加上他那俊美绝伦的人品,轩昂的气度,夺人的威仪,一眼看上去,让人马上联想到内城里那些喜欢寻花问柳,走马章台的贝勒,贝子。
身背软盖几,吃这行饭的眼睛雪亮,也都吃一套,躬身哈腰陪笑往里让,生似迎进了财神爷,一声步喝足能震动到九霄云外去,连“南天门”里的都听得见!”
这里龟奴方陪上窘迫一笑,那里抛着手绢儿,走路一摇之摆地来了个花枝招展的半老徐娘!
那身鲜眼的衣裤穿在她身上,说不出有多么不相衬。脸上抹的活像个烂西瓜,卖弄风骚老来俏地头发上还插着那么一朵花,她也不怕臊得慌。
见面手绢儿一抛,香风微送,眉梢儿一挑咧了嘴:“哟,爷可许久没来了,今儿个是什么风呀!”
不知道李雁秋是第几遭!
李雁秋淡淡一笑,翻腕一物塞了过去!
不知道他塞了什么,只知道那鸨儿眉开眼笑,一张脸挤成了一堆,两手下垂那么一福:“谢谢您了,爷,见面您就赏,这么好……”
李雁秋没理她,迈步便往里走!
鸨儿碎步跟了上来,道:“爷,您那儿坐呀?”
李雁秋扭头侧顾,道:“你忙么?”
“不忙不忙!”那鸨儿倒着嘴直笑,道:“您来了,就是再忙也得放下呀,您吩咐吧!”
李雁秋略一沉吟,道:“我听说有个叫媚娘的……”
那鸨儿一怔,旋即笑道;“我们这儿的好姑娘多得很,干什么偏找她呀!”
李雁秋道:“不瞒你说,我是慕名而来!”
那鸨儿微微一摇头,道:“爷,您来晚了!”
李雁秋愕说道:“怎么,她有客?”
那鸨儿笑道:“不是有客,是有了主儿了,嫁出去好几年了!”
李雁秋呆了一呆,一脸懊丧,道:“早嫁了,嫁给……”
那鸨儿媚娘儿一碟,低低说道:“京畿的大人物,江湖上响当当的晏二太爷!”
李雁秋“哦!”地一声,尚未说话!
那鸨儿伸手拉住了他,挤眉弄眼地道:“别想她了,爷,我给您再找一个,准包您马上忘记她,不信您跟我去瞧瞧!”
拉着李雁秋便往里走!
李雁秋边走边摇头,道:“我白跑一趟不要紧,对‘迎春院’来说,可是一桩大损失。”
“可不是么?”那鸨儿摇头叹道:“一株摇钱红人,连根拨了,我当然心疼,可是晏二太爷看上了她,那有什么法子,当初她哥哥刚带她来的时候,我一眼就看出她准会走红……”
李雁秋截口说道:“她哥哥?”
“可不是么?”那鸨儿抬手那么一比,道:“卅来岁,白净脸,也许是刚害过病,那张脸白的多红的少,见人阴沉沉的,也难怪,把自己妹妹送进火坑,谁心里头也不舒服,他把媚娘送到我这儿后就走了,从那儿起就没再来过,怪狠心的……”
李雁秋道:“也许他没脸再来了,我听说媚娘是关外人,姓胡?”
“不,”那鸨儿摇头说道:“是江南人,要不是江南,那能有这么标致的姑娘,她也不姓胡,卖身契上好像写的姓刘!”
李雁秋“哦!”地一声,道:“那也许我听错了,不管姓什么,一个姑娘家被卖到这地方来,总是够悲惨的!”
“可不是么?”那鸨儿煞有其事地皱眉叹道:“据她说家乡荒旱,又闹贼乱,好好的一家子就只剩下她兄妹俩,没办法才逃到这儿来的……”
忽地一顿,急接道:“对,我想起来了,媚娘可是天生的好材料,她原本就会唱曲儿,兄妹俩原打算靠这吃饭的,可是吃那口饭也不容易,谁都有个地盘儿,谁的地盘里又能容别人插一脚又没奈何,这才走上了这条路,她那哥哥……”
忽地一笑,接道:“说来也是个笑话,晏二太爷有个徒弟杨九爷,长得倒有几分像媚娘的哥哥,媚娘未嫁时,他倒是常陪二太爷来玩儿,却不料媚娘成了他的长辈.”
李雁秋神色一动,道:“怎么,杨九爷长得像媚娘的哥哥?”
“可不是么?”那鸨儿笑道:“大伙儿还开过杨九爷的玩笑呢,当着晏二太爷,弄得杨九爷好不尴尬,您可别说出去。”
李雁秋摇头道:“我是个外来人,怎么会?”
说话间,鸨儿拉着他上了靠东的那座楼。
之后,鸨儿一个人下来了!
没多久,李雁秋也下了楼,正在忙着招呼客人的鸨儿,一见他下了楼,忙撇下其他的客人迎了过来:“怎么,爷,你要走?”
李雁秋点了点头。
那鸨儿忙道:“准是那丫头不合你意,对么?那么您再坐会儿,用不着多久,我再给您找一个,这回……”
只听一阵蹄声在“迎春院”门口歇止,“迎春院”门口立起骚动,继之,走动着的客人停了,谈笑着的客人也停了,刹时间一片寂静,鸦雀无声,掉根针都能听得见。
李雁秋抬眼外望,微愕说道:“这是……难不成来了什么大员?”
那鸨儿神秘一笑,道:“比内城里的大员还神气,您瞧着吧!”
说话间,院子里走进了三个人儿,满院一亮,灯光为之黯然失色,那是三位姑娘。
与其说是三位姑娘,不如说是一主二婢,因为那两旁的两位,小心翼翼地掺扶着中间的那位。
中间的那位姑娘,看上去廿刚出头,上身穿着一件团领的狐裘,下身穿着八幅风裙,脚底下那双绣花鞋,在裙脚下时隐时现。
她,那一排整齐的“刘海”下。是一张清丽若仙,美绝尘定的娇靥,冰肌玉骨,明艳照人。
要不是在这儿碰见她,任何人会以为她是那个府第的姑娘,那个大家里的闺秀!
她那种高洁,那种孤傲,像一株雪里的寒梅,娇靥上笼罩着一层薄薄寒霜,令人目光不敢有丝毫随便。
而,那些个视客,个个直了眼,张着嘴,眼珠子随着那位姑娘转,似乎灵魂儿已上了九霄云。
便连李雁秋,他也不禁呆了一呆,目射异采扬了眉。
那鸨儿突然一声轻笑:“爷,瞧见了么?这位如何?你情候会儿,我得接驾去!”
说着,她快走迎了上去,老远地便笑道:“姑娘,你可回来了,再不回来……”’她抬眼望了过来,她看见了鸨儿,也看见了卓立鸨儿身后的李雁秋,突然,她那双目光凝住了,脚下也顿了一顿,娇靥上飞快掠过一丝讶异。
本难怪,谁叫李雁秋像鹤立鸡群。
适时,鸨儿近前,低低地在她耳边说了两句。
她向着李雁秋投下最后那深深的一瞥,香唇边难得地浮现了一丝笑意,由那两位姑娘掺扶着往后行去。
那鸨儿,一阵风般转了过来,近前笑道:“爷,您该走运了,她可是出了名的冰美人,难得一笑,更难得点头,我们这位姑娘不但是个大美人儿,而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呢!”
李雁秋“哦”地一声,淡淡笑道:“可惜了……”
那鸨儿一怔,道:“爷,您说什么?”
李雁秋道:“没什么,我还有事儿,不坐了。”
一翻腕又塞过一物,大步行了出去。
那鸨儿手里握着东西。楞在了那儿,好半天,她才前南说了一句:“天下竟有这种事。天下竟有这种人……”
李雁秋伏在这片刻之间,心里好像塞了一块硬东西,胸口发闷,有一种说不出的不舒服。
那也许这地方的一切让他厌恶!要不就是……
其实,他自己也说不上个所以然来。
只觉得眼前仍留着那么一个倩影,那倩影,就是刚才那一瞥所留下的,驱之不去,赶之不散!
刹时间,他又觉得好笑,可不是么?他这是何苦,人家愿意进这个门儿,吃这口饭!吹皱一池春水,干他何事?
他扬了扬眉,自嘲一笑,走下了门阶。脚刚踏上泥泞上,突然--
“李爷!”
他下意识地一惊循声望去,又下意识地脸上一烫。
身右,不远处,站着“白花蛇”杨春,他脸上永远挂着那邪恶的阴笑,在如今看来,更邪恶,邪恶得令人讨厌!真是阴魂不散,也该叫冤家路窄。
李雁秋终于忍下了,吸了口气,定了定神,淡然而笑:”原来是杨九爷!”
杨九一笑,道:“不敢,大冷夜里,没想到在这儿碰上李爷!”
李雁秋道:“闷得发慌,到这儿来逛逛!”
杨春笑道:“李爷眼力高,“迎春院”在北京城是首屈一指的,院子里的姑娘不但个个美,而且个个擅……”
李雁秋淡淡一笑,道:“九爷似乎是风月场中的老手!”
杨春脸上一红,摊手笑道:“吃这口饭嘛,有什么法子?这儿人最杂,也最容易出乱子,所以没事儿就要往这儿跑跑!”
李雁秋摇头说道。“以我看,这儿的姑娘不怎么样!”
杨春道:“那是李爷眼光高,在常人眼里,这儿的姑娘个个美似天仙赛西施,您刚出来,没瞧见才进门的那位?”潇/湘/子//扫描,aim-9// OCR,潇/湘/书/院//连载李雁秋有一股莫明其妙的气往上冲,双眉一扬,道:“看见了,可惜,令人为之扼腕!” http://210.29.4.4/book/club杨春笑道:“李爷真个是听评书落泪,也委实过于怜香惜玉,姐儿爱的是大把大把的白银,区区清白值多少?”
李雁秋双眉一扬,倏又笑了,道:“九爷说得不错,钱能通神,何况区区几人?”
杨春目光转动,嘿嘿一笑,道:“我原以为李爷是个铁铮汉子老实人,却不料……”
李雁秋淡淡一笑,道:“食色性也,我不是上上人!”
“不错,不错,”杨春抚掌笑道:“男人嘛,十个有九个……”
李雁秋截口说道:“九爷来此是公事?”
杨春一点头,道:“看看能不能在这儿碰上李慕凡!”
李雁秋“哦”地一声,道:“九爷见过李慕凡?”
杨春摇头说道:“虽没见过,可是他长得什么样,我倒是听说过!”
李雁秋点头道:“听说李慕凡是个好色之徒,每到一处总要在这种地方风流一阵子,躲在温柔乡里做案,希望九爷能碰上他,这是大功一件……”
杨春脸上微微一红,要说话!
李雁秋却接着说道:“九爷既有公事在身,我不打扰了,明天‘东来顺’我做东,请九爷几位喝一杯,万请赏光,告辞了!”
一拱手,便要走。
杨春一怔,忙道:“李爷,慢点,是怎么回事?”
李雁秋淡淡一笑,道:“‘没什么,不过想藉此跟诸位亲近亲近,往后仰仗诸位的地方多得很,也藉此求个照顾!”
杨春脸色微变,目光一转,笑道:“那我不敢当。不过只有酒喝,我几个一定到!”
李雁秋笑了笑,道:“那么我先谢过九爷赏脸了,九爷请忙吧!”
一拱手,转身行去!
杨春扬声说道:“李爷走好,小心天黑路滑!”
李雁秋应道:“多谢九爷,我摔不到的,摔到了,也可以再爬起来!”
似乎话里都有话,也针锋相对,互不稍让。
望着那渐去渐远的颀长背影,杨春笑了,笑得更阴沉,更怕人……、李雁秋隐忍一肚子说不出其所以然的闷气,回到了“六福客栈”,敲响了门,开门的是晏中。
晏中脸色不大对,凝望着他,劈头便道:“李爷,您上那儿去了,有人来看您,等了您半天了!”
李雁秋一怔,忙问道:“晏老,是谁?”
晏中道:“乐老掌柜的姑娘!”
李雁秋一震,道:“会是她,这时候她来……她一个人儿。”
晏中点了头笑着。
李雁秋眉锋一皱,道:“她来了多久了?”
晕中道:“有一会儿了,李爷,我看乐姑娘神色不大对!”
李雁秋微愕说道:“怎么?”
晏中道:“好像是刚哭过!”
李雁秋“哦”地一声,眉锋又皱深了几分,道:“她人在那儿?”
晏中道:“在您房里等着您呢!”
李雁秋迟疑了一下,道:“晏老,我刚到‘迎春院’去了一趟,咱们待会儿谈。”
话落,举步走向了后面,晏中一怔,呆在了那儿……
“六福客栈”有两进后院,李雁秋所住的那间上房,座落在第二进,这时候随便是那一进院子都熄了灯,触目黑黝黝的,就连他所住的那一间,也没点灯。
院子里满是积雪,唯一动的东西,就是偶而一阵寒风过去,刮落了屋上及树上的雪。
唯一有的声息,则是别的客房里的阵阵如雪鼾声。
李雁秋站在那二进后院门内,眼望自己所住那间没点灯的上房皱了眉,他不明白姑娘乐倩为什么不点灯。
迟疑了一下,他举步走了过去,已经进了房门,仍未听房时有一点动静,他伸手推开了门。
门开处,房里一片黝黑,伸手难见五指,他立即发觉房里确有个人,而且飘散着一股淡淡的异香!
他皱着眉走到了桌旁,伸手要点灯,突然,一只柔若无骨,滑腻若脂,但显得有点冰冷的手按住了他那只手。
他没动,任那只手按着,开口说道:“倩儿,是你?”
只听黑暗中乐倩说道:“是的,秋叔。”
李雁秋道:“为什么不点灯?”
乐倩道:“我喜欢坐在黑暗处,这样不挺好么?”
李雁秋道:“不点灯我看不见你!”
乐清道:“就是点了灯,您也未必看得见我!”
李雁秋在玩味着这句话,一时没开口,刹时这屋里好静,在这令人不安的静默中,乐倩收回了那只玉手!
李雁秋不愿让屋里太静默,轻咳一声,道:“没有这样说话的,倩儿,也别让……”
乐清截口说道:“也别让人说闲话,您访点灯吧!”
李雁秋原来那句话,不是这个意思,如今姑娘乐倩竟说了这么一句,听得李雁秋眉锋又自一皱,道:“那倒不是,咱们是叔侄 乐倩道:“事实上,我总是个没出嫁的大姑娘!
屋里一亮,李雁秋点上了灯,灯焰猛然一阵幌动,李雁秋转身过去掩上了门,等他再转回身时,他看清楚了。
姑娘乐倩穿一身轻裘,就坐在桌旁,炕上,放着一件黑色的风笛,还有一个小包袱!
晏中没说错,乐情是刚哭过,如今看,她一双美目犹自红红的,而且娇靥上还有没擦干净的泪渍,便连神色都是那么冷漠,灯亮了,她也没向李雁秋见礼。
李雁秋目光转动,沉吟了一下,道:“倩儿,这么晚了,你来……”
乐倩连脸都没转过来,只望着桌上孤灯灯焰出神:“我不能来看秋叔么?”
李雁秋笑道:“我可没敢这么说,我只是问问……”
乐倩道:“我来看看秋叔,给秋叔请个安,顺便给秋叔送件东西。”
李雁秋道:“谢谢你,情儿,我很好,那包东西是……”
乐倩没动那包袱,甚至于没看一眼,道:“是我给您做的一双鞋!”
李雁秋眉锋微皱,也有着一阵短暂的激动,定了定神,他含笑说道:“倩儿,谢谢你,我还有得穿……”
乐倩淡淡说道:“那是我灯下一针针缝出来的,您去家里的时候,我刚做好鞋底,这两天连夜给您赶了出来,您要是穿不着,待会儿我拿回去。”
李雁秋忙道:“倩儿,我不是这个意思。”
乐倩道:“您要是愿意,不嫌我的活粗,您就留下!”
李雁秋道:“我留下了,倩儿,可是只为送双鞋,大黑夜里冒着风雪……”
“不该么?”乐倩截了口,道:“地上有雪,我是怕您没有换的,就是下刀子我也会来。”
李雁秋眉锋一皱,走过去坐在了炕上,望了望乐倩,道:“倩儿,有什么事,挨骂了?”
“没有,”乐情摇头说道:“爹娘从来不忍骂我。”
李雁秋道:“那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儿。”
乐倩没摇头,也没点头,更没说话。
李雁秋道:“情儿,秋叔看着你长大的,有什么事告诉秋叔。”
乐倩仍未开口。
李雁秋沉默了一下,又道:“倩儿,你是来看我的?”
乐倩点了点头,道:“是的,秋叔。”
李雁秋摇了摇头,道:“我不以为你是来看我的!”
乐倩霎动了一下美目,这是自李雁秋进屋,她脸上第一次有动静,她淡淡地问道;“那么您以为……”
李雁秋道:“我以为你是来跟我闹蹩扭的。”
乐倩双眉微轩,倏又淡然说道:“我敢么?秋叔?”
“倩儿,”李雁秋挪了挪身子,往桌旁靠近了一些,道:“别这样,有什么事告诉秋叔……”
乐倩缓缓摇头说道:“没什么,秋叔。”
李雁秋道:“倩儿,你要是把秋叔当外人,秋叔就不问了。”
乐倩霍地侧转娇靥,距离李雁秋的脸好近,让人很容易闻到那股少女的幽香,那双清澈好深邃的眸子直逼李雁秋,道:“秋叔,您真要问?”
李雁秋心神微震,好生不安,他想往后躲躲,但他没忍心,微一点头,毅然说道:“当然真的要问,谁叫你是我的侄女儿!”
乐情美目中忽射异采,口齿一启动,但旋即又闭上了,跟着,美目中的异采也渐渐敛去,一点头,道:“不错,秋叔,谁叫我是您的侄女儿,您是我的父执……”
顿了顿,眉梢儿微扬,接道:“秋叔,您去家里那一天,到今天有几天了!”
李雁秋当即应道:“今天是第四天,情儿!”
乐倩道:“是的,秋叔,四天了,还记得我跟您顶嘴,让您……”
李雁秋截口说道:“忘了,倩儿,当时我也没放在心上!”
乐倩美目略一霎动,道:“那么,四天了,您为什么不到家里去?”
李雁秋笑了,道:“倩儿,就是为这?你生秋叔的气……”
乐倩摇头说道;“生气我不敢,您访答我问话!”
李雁秋道:“倩儿,这几天我很忙,自己的正事儿还没有头绪,邪事又找上身来,同时我也在忙别人的事儿!”
乐倩美目中微现讶异,道:“秋叔,前者我知道,后者我不懂您何指?”
李雁秋道:“倩儿,你是个姑娘家,也该知道你爹现在的身份,这种事你不必要知道,也别问!”
乐清道:“那么,秋叔,我以为您是托辞……”
李雁秋笑道:“倩儿,我有这必要么?”
乐倩道:“有,生我的气,避着我。”
李雁秋摇头笑道:“情儿,秋叔不会忍心生你的气,一年不见,秋叔也想你,好不容易地见了面,又为什么要避着你。”
乐情美目一霎动,道:“您真的想我?”
李雁秋笑道:“倩儿,假如你出了远门儿,你爹你娘会不会想你,这想念是真是假?”
乐倩道:“这么说,您是像爹跟娘想我一样的想我。”
“是的,情儿,”李雁秋点头说道;“这种想念绝假不了!”
乐倩忽地淡淡一笑,道:“秋叔,您不愧是位江湖称最的奇才!”
李雁秋微愕说道:“倩儿,这话怎么说?”
乐倩道:“您很机认深知进实就虚之道。”
李雁秋神情激震,瞪口说道:“倩儿,你在说些什么,我不懂!”
乐倩道:“秋叔,您装糊涂的本领也比人高!”
李雁秋苦笑说道:“倩儿,你是怎么回事儿,秋叔何曾装糊涂,又为什么要装糊涂,装糊涂也得看对谁……”
乐倩道:“我可以告诉您,您刚才装糊涂,只为了保持您这长辈的尊严而装糊涂,唯独对我装糊涂。”
李雁秋皱眉笑道:“如今我是真糊涂了,情儿…………”
乐倩道:“秋叔,您可愿听我说明。”
李雁秋迟疑了一下,道:“固所愿也,不然我这一夜都睡不着!”
乐倩嫣然一笑,道:“这就是您的机警处,您要是说不愿听,那就等于承认您是装糊涂,秋叔,我问您,要不为自己的事,您是不是依然每年来一趟?”
李雁秋点头说道:“当然要来。”
乐倩道:“那为什么,这儿还有值得您……”
李雁秋道:“这儿还有我的朋友,我的亲人。”
乐倩道:“您是指乐家。”
李雁秋道:“除了乐家,我别无亲人,别无朋友。”
乐倩道;“那么您这想念两个字就不会错了,如今我再请问,您对我的想念,真像爹娘想儿一般么?”
李雁秋点头道:“是的,倩儿,难道不对?”
乐倩道:“这就是您避实就虚装糊涂!”
李雁秋皱眉说道:“倩儿……”
乐倩摇头说道:“我不以为您是像爹娘想儿女那样的想我。”
李雁秋摇头说道:“倩儿,我不懂你的意思,你越说明,我越糊涂”
乐倩淡淡一笑,道:“本来您就在装糊涂,秋叔,您可知道我也想您…………”
李雁秋点头笑道。“我知道,那是一定的……”
乐清道:“恐怕您也知道,我想您,并不是儿女想爹娘,晚辈想长辈那种想,而是另外一种想。”
李雁秋一摇头,道:“我不知道,情儿……”
“秋叔,”乐倩道:“您明明知道,为什么偏说不知道,偏装糊涂?难道这就是您所以能在江湖称最的原因么!”
李雁秋默然未语,半晌始道:“倩儿,我是你的父执,你的叔叔。”
乐倩道。“可是您并不是我爹的亲兄弟,我的亲叔叔……”
李雁秋道:“怎么说我是你爹的朋友,这辈份是变不了的。”
乐倩道:“实际上,假如我认识您在先,您如今跟我该是兄妹,恐怕您也得尊称我爹跟娘一声,对么!”
“对,倩儿,”李雁秋点头说道:“可是我结识你爹在先。”
乐倩香唇边浮起一丝令人难以意会的笑意,道:“这么说,是苍天作梗,造物弄人了!”
李雁秋皱了皱眉,道:“倩儿,你还是个孩子……”
乐倩截口说道:“难道我永远长不大?秋叔,我今年已经十八了,十八的姑娘家不该算是孩子,她懂得不少,您又有多大?”
李雁秋道:“情儿,就算我比你小,可是我跟你爹称兄道弟……”
乐倩道:“秋叔,那是您跟我爹的事。”
李雁秋道:“可是你是你爹的女儿。”
乐倩一点头,道:“是的,秋叔,我是我爹的女儿,您是我爹的朋友,从十六那年,我就偷偷的在敬慕着您,可是那时候我没有勇气表示,也知道那只是一种敬慕,可是事隔两年后的今天,我明白那不纯是敬慕,也有了勇气.而您竟忍心……”
猛然一阵激动,热泪盈眶,垂下头去!
李雁秋暗暗一叹,伸手抚上香肩,柔声说道:“倩儿,不是秋叔忍心,这是千古不移的辈份、人伦,你是个可爱的姑娘,而且人人会……”
乐倩猛然抬头,带泪说道:“别说人人,我只问您。”
李雁秋道:“倩儿,在秋叔眼中,你是个晚辈,是个稚气未脱的孩子,是个像自己子女一样的好侄女儿……”
乐倩双眉一扬,道:“秋叔,我十八了。”
李雁秋微微一笑,道:“辈份、人伦,两不变,你便是到了八十岁,也仍是你爹跟你娘的女儿,你秋叔的侄女儿。”
乐倩没说话,头一低,香肩耸动,伤心的哭了!
李雁秋叹了口气,道:“情儿,听秋叔的话收收心,这是不可能的,既是不可能的事,何必自寻烦恼自找痛苦……”
乐倩摇头说道:“我宁愿痛苦烦恼一辈子,但我这颗心是收不了的。”
李雁秋眉锋一皱,道:“倩儿。你还小,往后去,你自己就会收心的,等再过几年,甚至于你会觉得如今的自己可笑……”
乐情摇头说道:“不会,秋叔,永远不会,只有我自己才了解自己!”
李雁秋叹道:“情儿,秋叔不适合你,世上像你一样年纪的年轻……”
乐倩猛然抬头,娇靥上满是泪渍,如带雨之梨花楚楚动人:“别提那些人,我看了就讨厌,他们那一个比得上您,也配,那些人就是再多也没有用,我……”
李雁秋摇头说道:“倩儿,你要为你爹,你娘跟你自己多想想……”
乐倩道:“秋叔,从十六岁至今,我想了有两年了!”
李雁秋道:“可是辈份、人伦……”
“秋叔,”乐倩目光一凝,道:“撇开这些,您能不能……”
李雁秋摇头谈笑,道:“倩儿,这两者是永远也掀不开的!”
乐倩道:“我是说假如!”
李雁秋迟疑了一下,道:“那,倩儿,在我眼中,你仍是一个孩子,你不适合我,我更不适合你,这道理你慢慢就会憧的。”
乐倩脸色一变,扬眉说道:“我现在就憧?我不适合您,谁适合你,难道说是那些‘八大胡同’勾栏院中倚门卖笑,无羞无耻的……”倏地住口不言。
李雁秋神情一震,道:“倩儿,你在说些什么?”
乐倩冷笑说道:“您似乎永远会装糊涂.您刚才到那儿去了,对晏帐房说是去我家了,背着人却跑到‘迎春院’去找那些不要脸的女人……”
李雁秋双眉一扬,道:“情儿,这是谁说的?”
乐倩道:“谁说的?有人亲眼看见您进了‘迎春院’的门,难道这还有错?”
李雁秋毅然点头,道:“没有错,但……”
“但什么?”乐倩激动地叫道:“我这个黄花闺女痴心爱您多年,送上门来您不要,却跑到那种下贱脏地方跟那些下贱脏女人。”
突然站了起来,拉开门捂着苦脸狂奔而去。
李雁秋怔住了,他不相信乐倩一个姑娘家会说这种话,更不相信这种话会出自一个好姑娘之口。
而,毕竟,乐倩是这么说了,这些话也是出自乐倩之口!
他明白这是为什么,他明白,他明白……
他更明白这么大黑夜,大风雪,让乐倩在这种情形下一个人走,会有什么危险,什么后果。
定过神来他站起来便要往外追。
而适时,步履响动,后院中走进一个人来,步履稳健,一望而知是个练家子,而且是个好手。
那是叫子卫的中年汉子。
李雁秋闪身掠了出去,道:“子卫,你来得正好,情儿她……”
子卫一哈腰道:“李爷,倩侄女儿是赌了气出来的,哥嫂不放心,让我……”
李雁秋道:“她刚跑出去,难道你没看见她?”
子卫一怔,道:“刚跑出去,我怎么没有……”
李雁秋一跺脚,道:“走,子卫,前面问问去。”
拉着子卫如飞掠去,到了柜台处,只有晏中站在门口发怔,他听得步履声,一见二人来到,忙转身问道:“李爷,是怎么回事……回……”
李雁秋苦笑忙道:“晏老,待会再说,可曾看见乐姑娘……”
晏中忙笑着说道:“看见了,她顺着大街往西去了,我正奇怪李爷怎会……”
李雁秋没等他说完,一声:“子卫,你我分头追,找着她把她送回去。”
话落,跨步,脱普之矢般掠出门去。
他这里一动,子卫也跟着扑了出去,转眼间都消失在夜色里,晏中一震,哺哺说道:“没想到这位文子卫文管家竟也是个练家子……”
说着话,他刚要上门,一条人影飞射落在门前,是李雁秋回来了,他这一去一来好快。
晏中忙道:“李爷,追上了没有?”
“还好,”李雁秋点了点头,神色微显凝重道:“没出一条街便被文管家追上了。”
晏中道:“那还好,要不然大黑夜里……”
倏地一笑,改口说道:“这多年了,我可没看出文管家是个身手很高的练家子。”
李雁秋心头一震,淡然笑道:“那也没有什么,他原是个江湖人,有一年被仇家所伤,恰好被我那四处行医的乐老哥哥碰上救了他,一为报恩,二为避仇,所以他就跟了我那位老哥哥。”
晏中目光转动,道:“李爷,我没听说过江湖上有个叫文子卫的人。”
李雁秋迟疑了一下,道:“晏老该听说过‘活报应追魂手’此人。”
晏中大吃一惊,瞪圆了老眼,道:“李爷,您说他,他就是当年纵横江湖的……”
李雁秋点了点头,道:“晏老,他不愿人知道,还请晏老……”
晏中忙道:“李爷放心,那怎么会,晏中不是长舌快嘴的人,只是相识多年,高人在侧,我竟博懂糊涂走了眼……”
李雁秋淡淡说道:“那也没什么,他自从跟了我那乐老哥哥后,就一直没露过。”
晏中点头说道:“本来嘛,除了他那双手比常人大之外,其他毫无扎眼之处……”
一顿,改口接道:“李爷,乐姑娘是怎么回事。”
李雁秋笑道:“还不是在我这叔叔面前施小性子。”
晏中何等老练,他看得出李雁秋神色有异是托辞,但李雁秋既不愿说,他也不便深问,当即又遭:“李爷,您去了趟‘迎春院’是怎么回事。”
李雁秋“哦”地一声,遂把去“迎春院”的经过说了一遍。
听毕,晏中脸上变了色,道:“有这回事?那就怪不得了…………”
李雁秋微一摇头,道:“晏老,鸨儿只是说有点像,并没有肯定……”
晏中道:“事隔多年,人的形像多少会有改变的,何况老九的身份一跃而为家二叔的弟子,又在‘查缉营’当差,那鸨儿自不敢乱认。”
李雁秋道:“晏老,话虽这么说,但凡事都得要确切的证据,所以我认为等获得了确切证据之后再说不迟,如今倘若告诉令二叔,他不但不会信,反而会打草惊蛇,更有可能被她反咬一口。”
晏中脸色泛青,点头说道:“李爷说得对,只是她俩的目的何在……”
李雁秋道;“该是令二叔有什么引人垂涎的私藏,再不就可能事关一个仇字,晏老已想想看,这二者……”
晏中摇头说道:“家二叔固然有点家当,但绝不比北京城其他财主的多,再说家二叔门下弟不少,那也不容易,至于仇……”
摇了摇头,接道:“那就难说了,可是为什么用这种……”
李雁秋淡淡一笑,道:“杀人放不知不觉间,这该是报仇的最高手法。”
晏中脸色一变,道:“家二叔跟我都树过不少的仇,这两个究竟那一路的,跟那一路的有关连,那就不得而知了。”
李雁秋神色忽地一动,道:“晏老,你跟令二叔当年所经过的仇中,有没有跟七狼七兄弟有关连的人,请想想看。”
晏中摇头说道:“不可能,不可能,我当年在‘查缉营’当差的时候,所办过的都是不算大的小毛贼,他们那有资格跟七狼搭上关连,就是家二叔那些仇人,虽然在江湖上有点头脸,颇称得起高手,但比之七狼,仍然差得太多…………”目光忽地一凝,道:“李爷突然提起七狼,是……”
李雁秋淡淡一笑,道:“据我所知,七狼已然联袂来京,他们目的就在贤叔侄。”
晏中猛然一惊,手中旱烟差点掉了地,道:“李爷,这,这是谁说的。”
李雁秋道:“我说的,前些日子我一直没说,如今日子近了,我不得不事先跟晏老打个招呼,请晏老略做准备。”
晏中惊骇地道:“我叔侄跟七狼说得上什么仇怨?这是从何说起……”
李雁秋道:“晏老确实想过了,没有么?”
晏中断然摇头说道:“没有,绝没有。”
李雁秋道:“那么,晏老,七狼兄弟不是讲理的人,你该……”
晏中神情一黯,悲笑说道:“李爷,我该怎么样,准备?算了吧,就是把家二叔在京田的实力都加起来,也不是他七兄弟的敌手,他七兄弟真要到了,这几十条命只有任他拿去了。”
李雁秋淡淡一笑,道:“岁月无情,英雄果然老了。”
晏中摇头悲笑,道:“李爷,倒不是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也不是我懦弱无胆,颓废消极,七狼八虎九条龙,铁骑纵横十三雄,这江湖全是人家的天下,人家能使整个江湖谈虎色变,闻风胆落,京城这块地儿,家二叔这块招牌又算得什么,自己明明知道不行……”
李雁秋道:“难道晏老连螳臂挡车,以卵击石这点勇气豪情都没有么?”
晏中悲笑说道:“也许真如李爷所说,英雄老了……”
李雁秋道:“晏老,老当益壮。”
晏中摇头说道:“可是我有个抛不开的包袱!”
李雁秋眉锋一皱,道:“这倒是,晏老不得不为妻儿着想,但总不能这般束手任人宰割,让我来想个法子……”
晏中忙道:“李爷有什么高策?”
李雁秋淡淡一笑,道:“有,却只怕晏老不肯听我的!”
晏中双眉一扬,道:“李爷!但能保全家二叔这后半辈子,跟晏中妻儿这老少两条命,晏中愿蹈汤赴火……”
李雁秋笑道:“晏老,没那么严重,既然晏老愿意听我的,那么请晏老把妻儿送到乐家老铺暂住,客栈暂时也关上门,晏老路贾老也暂时寸步不离地跟看我,行么?”
晏中道:“李爷,行是行,但为什么跟着您?”
李雁秋笑道:“晏老敢莫不愿?”
晏中道;“倒不是不愿,我是要先弄清楚……”
李雁秋截口说道:“晏老既然愿意,又何必问那么多?”
晏中一摇头,道:“李爷,我不能把您也拖进来……”
李雁秋笑道:“晏老,我是个福星,跟着我可以免祸消灾,记得有一年我算过一卦,那位算卦的说,我能寿登九九,然后无疾而终,一辈子没灾祸……。”
晏中勉强笑了笑,道:“李爷,您可否……”
李雁秋截口说道:“我明白告诉晏老好了,把七狼交给我。”
晏中一惊,忙摇头说道:“交给您,那不行……”
李雁秋道:“晏老,怎么不行。”
晏中道:“李爷,谁都是人生父母养的,我们这几条命,并不比您的命值钱,我不能拖累您。”
李雁秋笑道:“晏老,别忘了,您跟贾老要寸步不离地跟着我,假如我丢了命,你二位一个也别想幸兔。”
晏中呆了一呆,目光凝注,狐疑地道:“那么您有把握……”
李雁秋道:“没有把握岂敢一手揽这多人命?”
晏中脸上狐疑之色更浓,道:“李爷,您能独对七狼。”
李雁秋笑道:“我不刚说过么,我是个福星?”
晏老眨动了一下老眼,道:“李爷,据我所知,当今江湖能对七狼,而使七狼有所畏惧的,唯有那位李慕凡李……”
李雁秋笑道:“晏老,李慕凡不是个管他人闲事的人,有句话晏老也该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山还有一山高……”
晏中截口说道:“我知道,但在我没弄清李爷的深浅之前,我绝不能……”
李雁秋双眉一扬道:“如今晏老就不替令二叔及自己的妻小想了么,晏老不听我的我也的管,听我的我也得管,听与不听的分别,只在救得了救不了,令二叔及晏老的妻小,事关重大,我请晏老慎重三思,明智决择。”
晏中默然未语,身形倏颤,低下头去,半晌始道:“李爷,晏中听您的就是……”
李雁秋倏然而笑,道:“这才是明智的决择……”
晏中抬起了头,老脸上表情难以言喻,道:“那么,李爷,家二叔怎么办?”
李雁秋淡淡笑道:“就晏老所知,令二叔也会像晏老的妻小一般,愿意往我那乐老哥哥家中暂住避祸么?”
晏中摇头说道:“不,李爷,事关半生英名,家二叔也是个铁铮铮的人,他绝不会去!”
“这就是了。”李雁秋道:“所以我才没有邀他同去的打算。”
晏中道:“那总不能让他……”
李雁秋截口说道:“晏老放心,事我既然揽下了,我总有办法的。”
晏中沉默了一下,道:“那么乐老掌柜的那儿……”
李雁秋摇头说道:“晏老兄哥放心,我那位乐老哥哥那儿,有得是辟邪驱魔的药材,再加上一个‘活报应追魂手’,七狼别说想不到,就是想得到,我料那七兄弟也不敢往那儿去,就是去了也讨不了好。”
晏中神色忽转肃穆,道:“那么,李爷,我不多说了,一切就仰仗李爷了!”
李雁秋笑道:“别跟我客气,晏老,明天‘东来顺’的宴客照常,如今晏老把客栈交给我,请回去搬妻儿吧!”
晏中道:“怎么,这么急?”
李雁秋淡淡一笑,道:“晏老,棋讲究早一步,如果我没有料错,最迟过不了明天,七狼一定到,晏老既听我的,就请照我的话去做。
晏中一点头,道:“好吧,不过,李爷,这样是否有点冒失……”
李雁秋道:“乐老哥哥处,我已打过招呼,晏老把妻儿送到后,就说这是我的意思,没什么冒失的,只请晏老记住一点,令二叔处别惊动他,最好让他一点儿也不知道,还有,人问起你的妻儿,你就说出远门儿去了,就是至亲好友也不例外,晏老明白么?”
晏中点头说道:“李爷,我省得,那么我走了。”说着。一拱手,便要出门。
李雁秋一抬手,及时说道:“还有,晏老,贾老那儿去了?”
晏中道:“睡了,在一进院西屋。”
李雁秋一点头。道:“那好,晏老办完事后。也清早点回来,最后我再告诉晏老件事,我去‘迎春院’的事被乐姑娘知道了,而恰好我在‘迎春院’门口碰见了那位杨九爷。”
晏中呆了一呆,旋即点头说道:“李爷,我明白了。”
又一拱手,开了门走了。
李雁秋送到门口,随手掩上了门,忽地脸上泛起了一丝笑意,然而这丝笑意没停留多久,便被一片忧虑而沉重的阴云代替了,他呆呆站立了好一会儿,才缓慢地行向了后院……。
第二天,“六福客栈’开了门,在几个伙计扛着行李卷儿走后,那两扇门又关上了,以后就没有再开!
快晌午的时候,‘东来顺’酒楼上卖个满座,唯有靠里的一张大圆桌空着,空着是空着,却是上铺着洁净的桌布,围成一圈儿地摆着七付杯署!
“东来顺”是北京城首屈一指的大洒楼,两层楼的建筑,一块泥金大招牌挂得高高的,无论说那一椿,都是“北京城”的其他酒楼所难以企及的!
固然,一切让人挑拇指,那是“东来顺”名传遐迩的原因,可是“东来顺”所以能名传遍边,最大的原因并不是它一切让人挑拇指,北京城上了年纪的人都知道,那是因为“东来顺”现在掌柜,当年还是掌厨师傅的时候,被皇上召进宫,在那深宫大内御前献过手艺。
同时,更有人说,挂在“东来顺”楼前那块上书“东来顺”横匾,就是皇上所赐,字也出自皇上御笔,于是“东来顺”出了名。
本来是,在御前献过手艺,那手艺还能错得了,古来的皇上那一个不讲究吃?讲究吃嘛,就得挑手艺好的。
如今,老掌柜的八十多了,虽然掌了柜,偶而兴至还卷起口子亲自表演那么一手,不说别的,单那切肉的本领就能令人叹为观止,难望项背,同样的一把刀,到了他手里,切出来的肉就比别人的薄,说那一片片的肉薄的像纸,是一点也不为过,一点也不夸张。
这时候是下雪的严冬,“东来顺”的涮羊肉了上市,“北京城’挂涮羊肉招牌的并不只“东来顺”一家,可是同样的作料,吃起来“东来顺”的涮羊肉硬比别家好吃,于是,“东来顺”出了名!
转眼之间,那张空着的大圆桌上坐上了三个人。
那是李雁秋,晏中跟贾一飞。
姑不论李雁秋是如何地人品出众,晏中是“开碑手”晏二大爷的侄子,当年在“查缉营”当过差,他本人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在京城一带人头儿是熟得很!
“北京城”那些藏的龙,卧的虎,甚至于妇孺,谁不认识晏太爷,所以,他三位是上自掌柜下至伙计,一路拥着上的楼,上了楼满楼酒客纷纷欠身打招呼!
刚坐定,伙计步履如飞地送上热腾腾的手巾把,还有一壶刚彻好的上好香茶,由掌柜的亲自双手奉上!
这,朝廷大员也不过如此,晏家人在京城一带吃得开,兜得转的情形可见一斑!
谁说晏二太爷跺跺脚不能使“北京城”幌动。
眼看着三人擦了把脸,喝了口茶,那掌柜的陪笑开了口:“大爷,您可许久没赏脸了,今儿个是……”
晏中含笑说道:“客栈送往迎来,琐事缠人走不开,今儿个是我这位朋友请客,两条腿扛着一张嘴,我算陪,老二他几个马上到。”
掌柜的“哦”地一声道:“原来是二爷他几位……”
目光溜向李雁秋,陪上一脸小心而恭谨的笑道:“这位就是……”
晏中道:“我新交的好朋友,李爷。”
掌柜的欠了个身,恭恭敬敬地叫了声:“李爷!”
李雁秋含笑说道:“不敢当,掌柜的,草字雁秋。”
掌柜的忙道;“跟大爷,贾爷都是熟人儿,多年来也一直承他二位照顾,往后也请您多赏脸,有不周的地方,您也多包涵。”
又寒喧了几句,掌柜的告退忙他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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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掌柜的走后,李雁秋频频目注角落里的一付座头皱了眉,这落在了晏中跟贾一飞眼里,晏中问道:“李爷,您瞧什么?”
李雁秋收回目光,低低说道:“二位待会儿再看,角落里那付座头上,坐着一位风流俊俏的美书生,我平素颇以人品自傲三分,今日一见那位,自叹不如之余,令我有点汗颜,更怪得是我看他颇为眼熟,就是一时想不起在那儿见过。”
晏中跟贸一飞俱是老江湖了,懂得怎么端详人,容得李雁秋把话说完稍停之后,藉个故,双双向角落里投过一瞥,没错,那角落里确有位风流俊俏的美书生独据一席,自斟自饮,模样儿潇洒而又文雅。
他,瞧年纪不过二十出头,穿着一身轻裘,身材略嫌矮小,还有点清瘦,但并不过矮,也瘦不露骨。
一条发辫拖在身后,那张脸,说它像冠玉它还隐透着娇嫩的红润、说俊美,李雁秋是过谦,他跟李雁秋珠辎相称,一时瑜亮,令人有难分轩径之感。
唯一的不同处,是李雁秋有昂藏须眉的英豪气,那位他,却带着点姑娘家的柔弱妩媚脂粉气。
这,准是位公子哥儿,要不就是内城里皇族亲贵的贝勒,贝子一流,你不瞧,李雁秋那双修长的手,已然是根根如玉,他那双手竟然比姑娘家的纤纤柔美还白几分。
若把欺雪赛霜,晶莹如玉,柔若无骨,滑腻如脂这几句来形容他那双手,该是最为恰当不过。
一瞥之后,晏中摇了头,道:“李爷,没见过。”
贾一飞也说面生得很。
李雁秋那双眉锋皱深了一分,道:“那张脸在我的印象中,好像刚见过不久,而且我敢说绝不会是来京畿之前见到的,怎么……”
嘴里说着,那眼睛情不自禁地又投了过去。
无巧不成书,恰好那位美书生也向这边望了过来,那双眸子又黑又亮,清澈深还宛若姑娘家的剪水双瞳。
李雁秋像触了电,心头刚一震,四目交投之际,那位风流俊俏的美书生竟然微微一笑。
天,那口牙好白,不也像姑娘家扁贝般工齿。
李雁秋那颗心猛然又是一跳,只因为那微笑太动人,也因为那笑容太熟悉,无奈,他就是想不起来在那儿见过。
他连忙垂下眼帘,收回目光,隐隐地竟然觉得脸上发烫,他自己也莫明其所以然。
那一笑,也许是所谓“惺惺相惜”!当然,同是俊美滞洒,焉得不互生好感?
一阵楼梯响动,楼上上来了四个人,这四人那身装束,那股子神态令人侧目,又是纷纷欠身陪笑,一连地热络招呼。
晏中第一个看见那四个,当即说道:“李爷,他们来了。”
李雁秋背着楼梯口,闻言转身站起,适时,那四位已到近前,“火蝎子”杜霸含笑说道:“今儿个让李爷破费了。”
李雁秋道:“好说,四位赏脸那是我的荣幸。”
“赏脸,”杨春阴笑说道:“蒙李爷宠召,我四个焉敢不来,二哥,四哥,见见,这位就是大哥的好朋友,李雁秋李爷。”
李雁秋抢先含笑说道:“魏二爷,杜四爷,我久仰。”
紫膛脸的魏延,跟那白净脸的老四杜复生跟着打了哈哈。
寒喧已毕,李雁秋摆手宴客。
魏延四个则先向晏中跟贾一飞欠了个身:“大哥,贾大哥。”
贾一飞欠身还了一礼,晏中则淡淡地应了一声。
掌柜的领着伙计殷勤地献茶,送上热手巾把,着实地又忙了一阵,擦脸喝茶之际,杨春向晏中低低说道:“有件事,我得禀报大哥一声。”
晏中淡淡然说道:“什么事,说!”
杨春说:“昨儿晚上,营里的弟兄发现有一批江湖朋友进了城,包下了东城的一家客栈,刚才我四个一路来此,就发现有好几个远远地缀着。”
晏中脸色微变“哦!”了一声,目光扫向李雁秋。
李雁秋双眉微扬,淡淡笑道:“九爷可知道是那一路的?”
杨春摇了摇头,道:“不知道,不过看样子功夫都相当火候,该是好手。”
李雁秋笑道:“待会儿这‘东来顺’恐怕会有一阵小热闹。”
晏中道:“李爷,您以为是……”
李雁秋道:“该不会有别人。”
杨春诧异地道:“大哥跟李爷知道怎么回事儿?”
李雁秋没说话,晏中淡淡说道:“七狼兄弟找晏家霉气来了。”
杨春四人脸色一变,道:“大哥,真的,您怎么知道?”
晏中道:“不信你四个看着好了。”
杨春神色紧张地道:“大哥,咱们跟七狼兄弟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他这是什么意思?”
晏中道:“这恐怕要当面问他七个。”
杨春失声说道:“当面问他七个……”
霍地站起,道:“我去禀报师父去,顺便回营里打个招呼。”
晏中一抬手,道:“不必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水来土掩,兵来将挡,我自有办法对付他们。”
杨春道:“大哥,您有办法,他们是七狼,而不是……”
晏中淡淡说道:“我知道,老九,坐下。”
杨春站在那儿没动。
李雁秋微笑说道:“九爷,信不信,大街上全是他们的人,凡是跟晏家有关的人,绝出不了‘东来顺’一步。”
杨春没说话,霍地转身往临街那排窗户行去。
杨春到了窗口,他只探头向外一看,脸色立变,连忙走了回来,白着一张脸,紧张地道:“大哥,李爷说得没错,街两旁廊檐下全是他们的人,街心还站着四个,跟着我们四个的那几个也在其中。”
晏中神色中虽然也有着一丝忧虑与紧张,但他到底还能保持平静,他一摆手,淡淡说道:“所以我没让你去,坐下吧。”
杨春道:“大哥,可是……”
晏中沉声说道:“出去你是送命,坐下。”
杨春脸色一变,没说话,坐了下去。
但其他四个显见地有了不安,那里像坐在酒楼上等吃喝,分明像坐在针毡上,更像罪犯等待堂上的宣判。
往日那种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神态与威风,如今是荡然无存,早就不知道往那儿去了,望之令人可笑又复可怜。
其实那也难怪,谁叫对方是江湖上谈虎色变,闻风胆落的七狼,晏中尚且不免有着坐以待毙之概,何况他四个。
李雁秋淡淡一笑,招来了伙计,吩咐上菜开席。
伙计应声而去,转眼间酒菜流水般送上。
李雁秋像个没事人儿般,拿着烫好的酒,为每人满斟一杯,然后举杯邀客,含笑说道:“来,来,来,诸位,莫让他们扰了咱们的酒兴,坏了咱们这难得的一聚,我先敬诸位一杯。”
他先乾为敬,一仰饮尽。
‘紫面钟旭”魏延四个,虽也举起了面前酒杯,但脸上挂着的,却是不安而紧张的强笑,酒只略略地沾了沾唇。
倒是晏中跟贾一飞两个人,喝了个满杯。
喝过了这一杯,李雁秋仍像个没事人儿一般,举着请客人用菜,那份儿镇定与洒脱,令得晏中与贾一飞佩服心折之余,禁不住暗暗纳闷。
只说“七狼”聊袂闯上京畿寻雾,他有办法一手揽过这场从天而降的大祸,那可能是吹!
如今“七狼”兵临城下,想见的必然难免一场刀光剑影,血风腥雨,祸是绝对躲不过,而他能泰然安祥,谈笑自若,这就不可能是吹了,凭这份儿胆,“北六省”就挑不出一个。
这位,他到底是谁,究竟有什么能耐。
心念及此,晏中跟贾一飞禁不住四目相投,对俊美,洒脱,飘逸,超群的这位李爷多看了两眼,同样地,魏廷等四人也没一个举筷。
很快地,酒过三巡,菜过三味。
李雁秋仍殷勤地举杯邀客,始终不提楼下那些江湖豪客一字,但魏廷等四人可镇定不住了。
这位“紫面钟旭”向着杜复生递过一个眼色,低低说道:“老四,到窗口瞧瞧去。”
杜复生点了点头,随即站起。
李雁秋适时笑道:“杜四爷,多看一眼,退不了‘七狼’那些手下,我敢说,楼外街上的人更多了,何如安祥静坐,等他们找上楼来,我这里有几句话要向四位请教。”
有了他这几句,杜复生没好再动,转眼望向魏延。
魏廷浓眉微轩,道:“咱们听李爷的。”
杜复生遂未再动,转眼望向了李雁秋。
李雁秋淡淡一笑,举杯说道:“固然,在这种情形下,难免食不知味,坐难安席,但我要请四位再赏脸这一杯。”潇湘子扫描,aim-9 OCR,潇湘书院连载魏延四人不好不喝,饮乾了这一杯,李雁秋谢了一声,放下酒杯,淡然而笑,道:“李雁秋来京籁不止一次,但却是头一道投宿在晏,贾二爷的‘六福客栈’,跟他二位,我是初交,跟四位,我更不熟,倘在无意之中有什么冒犯得罪四位的地方,我请四位当着晏,贾二位及这杯水洒明示一二。”
魏廷浓眉轩动,要说话,杨春抢了先,他一脸的诧异错愕,瞪着一双细目,道:“李爷,这话从何说……”
忽地展颜一笑,“哦”地一声,接道:“我明白了,事,我兄弟几个已然听说了,李爷敢莫指的是昨夜里有人大胆暗袭李爷的事。”
李雁秋淡笑点头,道:“就是那椿,既要毁我这张脸,又要我这条命的事二还好,我学过几手防身粗把式,不然的话,贱命丢在昨夜里,今大就没办法在这‘东来顺’做东,请四位喝一杯水酒了。”
魏延等四个脸上都有异色,杨春乾笑说道:“李爷,当夜我哥抓秦海回营,我就知道了这件事,但我二哥没见过李爷,我更想不到是李爷,所以在教训过那混混一顿之后,就把他放了,那一事也是因为彼此在城里经常碰面,他也未能伤害人,当时要是知道他是向李爷下手,我几个会马上捆着他面交李爷……”
话锋一顿之后,他接着说道:“半夜里,家二叔派人把我几个叫去,莫明其妙的一顿责骂之后,我明白了这件事,如今,我别的话不说,只问李爷你信得过信个过杨春几兄弟!”
厉害,这句话扣人,李雁秋焉能摇头,冲着在座的晏中他也不好意思,毫不犹豫地,他含笑点了头,道:“几位都是官爷,也是叫‘北京城’铁铮铮,响当当的人物,李雁秋焉有信不过儿位的道理。”
他这番话内平所包含的,却也不弱!
魏廷,杜复生,杜霸脸上有点挂个住,唯独心智深沉的‘百花蛇’杨春听若无闻,没当回事,他笑了笑道:“我先谢谢李爷,那么,我说这是冤枉,这是误会,更是那几个地痞栽脏,这件事请李爷交给我,家二叔已经派人抓那几个去了,凭那几个,谅必逃不了多远,那么等他几个能抓回来后,再请李爷听听他们怎么说。”
他来了个冤枉,误会,不承认。
晏中脸上变色,扬扬眉,然而李雁秋比他快,微微一笑道:“这么说,是我糊涂不懂,误会了四位,藉今天这一桌,也凭着这杯水酒向四位赔个罪,我在‘北京’还有一段日子耽搁,往后去,还望四位多照顾。”
他不追究,够意思,凭这一杯酒算了,场面话也说的够,还能怎么样,不值得人挑拇指。
举起了杯后,晏中寒着老脸,冷然说了一句:“老二,这杯酒就是穿肠毒药,咱们也该喝下去!”
魏延四人脸色一变,但慑于这位大哥威严,没敢说话。
杨春却笑道:“大哥说得是,二哥,咱们来个一仰而乾!”
喝乾了这一杯后,席间有一股隐隐令人窒息的沉默,但旋即这沉默就被杜霸打破了,他低低说了一句;“怎么不见动静。”
晏中冷冷说道:“老七,你等得不耐烦了。”
杜霸脸一红,没说话。
李雁秋却一笑说道:“依我看,他们是不愿扰人,在等几位下去,不过,几位要是迟迟不下去,我以为他们也会不耐烦的……”
话刚说到这儿,楼梯一阵登登连响,魏延四人神情一紧,一阵风般楼梯口窜上了四个人。
那四个,清一色的由头到脚一身黑,黑巾包头,大冷天里一身单薄的黑色劲装,腰里鼓鼓的,脚登薄底快靴,每人身上还披着一件风衣。
八只眼神森寒犀利,个头儿都不小,模样儿也挺慑人,眼神满楼一扫,落在了这张大圆桌上,那四个微微一怔,有着一刹那的错愕,而突然……
领头的一名魁伟,高大,一脸横肉,满嘴腮胡大汉扬起手,数点寒光电一般地射向那张大圆桌,晏中几个一惊,便欲抬身站起。
李雁秋及时一笑,说道:“诸位,别动,这不是伤人!”
话落,一阵“得得”连响,圆桌面上多了七柄寒芒四射的犀处匕首,还有一柄斑烂三角小旗!
斑烂二角小旗,一直挺挺地插在圆桌面的正中央,那七柄寒芒四射的犀利匕首,则围着圆桌面插了一圈,等放在每人面前插了一柄,锋刃人木及半,刀柄还在幌动。
不管在插在中央的也好,插在四周的也好,可都没碰及盆盘,便连杯著也没震动一下,这心眼手法……
魏延四人脸色大变,便连成名多年的“大鹰爪”晏中跟贾怪“铁算盘”贾一飞也不禁动容。
满楼酒客一怔,随即哗然站起了一大半。
只听那魁伟黑衣大汉沉声说道:“诸位,这是江湖事,除了跟京四晏家有关的人,请会帐离去,我等着诸位走!”
话落,四人同时举步让出了楼梯口。
李雁秋淡然一笑,道:“不错,还不失英雄本色,没给七狼丢脸。
说话间,满楼酒客争先恐后,只恨爹娘少生两条腿地一拥到楼梯口,再看那位美书生,他竟然颜色不变,既缓慢而又斯文地丢下一些碎银,踱向了楼梯口,行走间,那一对既黑又亮的眸子,还向李雁秋深深地投过一瞥。
这,令得李雁秋眉锋皱了一皱。
掌柜的吓白了脸,满身哆嗦着找上那四个哀求,那四个脸上死板板地,正眼没看掌柜的一下。
掌柜的没奈何,也不敢多哀告,抖着两条腿,急步走向这张大圆桌,冲着晏中一哈腰,苦着脸抖着嗓门儿忙道:“大爷,您……”
晏中没让他说下去,一抬手拦住了他话头,道:“掌柜的,你请里边去,有什么损失,算我晏某人的。”
掌柜的没多说,也着实地松了一口气,连声答应着,急步走向了楼后,快得像一阵风。
如今,楼上空荡荡地,就剩下了这张大圆桌上的这七位,放眼四下一看,是一桌桌的残席,除此,再也没人影了。
那魁伟黑衣大汉,突然冷冷道:“还有两位,自认跟晏家有关么?”
他指的是李雁秋与贾一飞。
贾一飞长眉一掀要开口,李雁秋却头也没回地笑道:“阁下,事实上你看的清楚,我两个也坐在这儿没动。”
魁伟黑衣在汉脸色微变,冷冷一笑,道:“说得是,我忘了‘北京’晏家知交满天下,还有朋友,只是,朋友,睁眼看看桌上,这档小事轻易插手接不得,现在走还来得及,我不愿伤及无辜……”
“多谢阁下!”李雁秋笑道:“这桌酒席得来不易,不吃可惜,要有走的意思,我两个早走了,何必等到如今让阁下开口提醒!”
魁伟黑衣大汉巨目精芒一闪,道:“这么说,二位是有意插手这块烙铁了。”
李雁秋没答理,举杯一扬,笑道:“来,诸位,咱们喝咱们的,别让几个仗人势目中无人,不可一世的俗客败了咱们的酒兴,来,来,来!”
晏中,贸一飞举起了面前杯。魏延四个却紧张,不安,迟疑着没动。
突然,一阵狂笑震得“东来顺”直幌!
“好,好,好,我走眼了,没想到‘北京’晏家还有这种朋友,我倒要会会这位出惊人之语的高人。”
那魁伟黑衣大汉头一偏,领着那三个大步走了过来,隔两席停了步,他一抬腿,一阵砰然哗喇,碗破盘碎桌子倒,狼藉一地,剩出了一小片“空地”!
李雁秋眉锋微微一皱,道:“阁下,这笔帐算你的!”
魁伟黑衣大汉冷笑说道:“外带七条命,都算在我头上。”
“行!”李雁秋点头一笑,挪挪椅子半转过身形,抬手指了指圆桌面上那匕首及小旗,道:“我先请问,这是什么意思?”
魁伟黑衣大汉冷冷说道:“晏家的人懂。”
李雁秋道:“我问阁下你!”
魁伟黑衣大汉道:“我找晏家的人说话。”
晏中双眉一扬,要开口,李雁秋转过脸来淡淡说道:“晏老,咱们怎么说过。”
晏中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默然不语。
魁伟黑衣大汉冷冷一笑,道:“没想到晏家的人也会仗别人出头……”
李雁秋霍地转过脸去,眼神直逼魁伟黑衣大汉,道:“阁下,别来这一套,今天这‘东来顺’是我做东请客,你阁下带着人闯人席,扰人兴,就得找我这做主人的说话。”
魁伟黑衣大汉眼一眯,仅是络腮胡了,嘴角掠上一丝凶狠而残的笑意,那笑意越来越浓:“倒让朋友你指教了,好,我找你,你朋友是江湖上的。”
李雁秋一点头,道:“勉强算得,也只是半个。”
魁伟黑衣大汉微微一愕,旋即说道:“你朋友不认得这柄令旗,跟这七柄‘拘魂匕’?”
李雁秋眉锋一皱,摇头说道:“好凶恶的名字,抱歉,没听说过,请指点一二!”
那二名黑衣汉子变色欲动,魁伟黑衣大汉抬手拦住了一对半,络腮胡微张,阴笑说道:“那么我就让朋友你明白,明白这是“七狼”七位大爷威震江湖的‘拘魂七匕’也叫‘七匕拘魂令’,令到之处,个个尸横,绝没一个幸免,也就是说不见血洒尸横不回令,明白么?”
李雁秋一点头,笑道:“多谢指点,明白了,我再请教,据我所知,“七狼’跟晏家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为什么……”
魁伟黑衣大汉冷然截口说道:“那么是据你所知。”
李雁秋“哦”地一声,道:“我所知道的,不正确么?”
魁伟黑衣大汉冷冷说道:“我再告诉你一点,‘七匕拘魂令’是向不轻出的,也绝不会无缘无故地让人洒血横尸的。”
李雁秋眉锋一皱,道:“这么说‘七狼’跟晏家,是有仇有恨。”
魁伟黑衣大汉道:“该是这样了!”
李雁秋沉默了一下,道:“阁下可愿告诉我,那是何仇何恨?”
魁伟黑衣大汉冷笑说道:“你朋友不明内情就乱伸手么?”
李雁秋道:“我想听你阁下说说。”
魁伟黑衣大汉道:“晏家的人在此,你最好问他们,要不你就跑趟晏家,去问问晏二自己!”
晏中脸色一变,道:“朋友,晏二也是你叫的!”
魁伟黑衣大汉笑道:“我叫他一声晏二,还是抬举他,你要自认有办法让我改口,那么你就站起来试试。”
晏中霍地站起,李雁秋一抬手,道:“晏老,请坐下,待会儿我会请这位朋友改改口。”
晏中忍了忍,双眉轩动,缓缓坐了下去。
魁伟黑衣汉目注李雁秋,冷然笑道:“你朋友能让我改口?”
李雁秋抬手一摆,道:“这,待会儿再说不迟,如今我要请你阁下说明,七狼跟晏家之间,究竟有什么仇,什么恨”
魁伟黑衣大汉道:“我说过,你问晏家的人,要不就……”
李雁秋截口说道:“我想问你。”
魁伟黑衣大汉冷然点头说道:“也可以,待会儿再说不迟。”
李雁秋淡淡说道:“倘若我如今就想听呢?”
魁伟黑衣大汉阴笑说道:“那恐怕办不到,对你朋友也没有什么好处!”
李雁秋微微一笑,道:“阁下,江湖上虽然动辄血腥,但绝不是个不讲理的地方,江湖人虽然刀口舔血,也绝不是不讲理的人,尤其以‘七狼’这种身份,更不能不说个明白便上门找人……”
魁伟黑衣大汉道:“你朋友既知七位大爷的身份,就该知道他七位生平,绝不会无缘无故的上门找人!”
李雁秋一点头,道:“这我知道,但,阁下,理也有个曲直之分!”
魁伟黑衣大汉道:“倘曲在晏家呢?”
李雁秋毅然说道:“那要看事之大小,大事,我撒手不管,小事,我愿做个和事鲁仲连……”
魁伟黑衣大汉阴笑说道:“朋友,这件事不小,小事也用不着劳动‘七匕拘魂令’了。”
李雁秋点头道:“说得是,该是大事,但,阁下,究竟是什么大事?”
魁伟黑衣大汉冷然摇头,道:“我不能说,朋友你如果想知道,最好去问七位大爷去。”
李雁秋双眉微扬,笑道:“你当我不敢么?他七个现在何处?”
魁伟黑衣大汉道:“杀鸡焉用牛刀,这件事那用得着劳动他七位的大驾?”
李雁秋仰头朗笑说道:“阁下,你这是存心跟我过不去,我先跟你说个礼、理二字,奈何你不愿接受,既如此,那好,你现不愿接受这礼理二字,我索性也来个不讲礼,既不讲理,我就坐在这儿,晏家的人也就在眼前,你四个如若自认有把握能奈何他几位,那么你四个就动动看!”
魁伟黑衣大汉脸色一变,道:“朋友,我最后奉劝,胡乱伸手管‘七狼’的事,那这辈子一天不躺下就一天没完没了,言尽故此,你要三思……”
李雁秋一笑说道:“阁下,多谢忠言,我做事向来不用三思……”
一挪椅子转过了身,笑顾左右,道:“诸位,来,咱们喝咱们的……”
魁伟黑衣大汉大笑说道:“倒要看看你朋友有多大这行,多大气候?”
话落,揉步挥拳欺进,杨春距离最近,他一掌抓向了杨春。
杨春一惊,塌肩欲起。
李雁秋笑道:“九爷,他说得好,杀鸡焉用牛刀,还是让我来吧。”
伸一指砰然敲上了桌子,插在杨春面前的那把匕首,忽地离桌跳起,刀锋一转,迎着魁伟黑衣大汉那只手的手掌心射去,其疾如电。”
那魁伟黑衣大汉大叫一声,振腕暴退,再看时,那柄匕首透掌而过,直挺挺地插在他掌心中。
这一手吓人慑人,晏中贾一飞四目圆睁,张口结舌,目瞪口呆,魏延四个脸上都变了色。
魁伟黑衣大汉疼得毗牙咧嘴汗直流,但他没哼一声。
那另外三个黑衣汉子,也立即被震住!
李雁秋淡然一笑,道:“那位愿再试试这儿还有六柄匕首!”
那三名黑衣大汉,六道惊骇目光望向魁伟黑衣大汉,魁伟黑衣大汉突然冷哼一声,伸左手霍地拔出匕首,他不顾右掌心鲜血如注,左腕一挺,掌中匕首猛刺李雁秋。
李雁秋扬眉道:“这就叫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流泪!”
身形突然一侧,黑衣大汉掌中匕首擦肩而过,砰然一声扎在了桌面上,同时他那魁伟身形一个跄踉,差些爬在李雁秋身上。
李雁秋飞出左肘,砰然一声撞在黑衣大汉小腹上,同时右掌一伸,正好拍在黑衣大汉左腕脉上。
黑衣大汉两处被袭,大叫一声,松了匕首,往后便退,跄踉退出好几步,脸色苍白,往后便倒。
这又是震惊人的一手,那三名黑衣汉子连忙扶住黑衣汉子,黑衣大汉神色狰狞,哼了哼着咬牙说道:“朋友,好高的身手,我认栽就是,你朋友高姓……”
李雁秋淡然截口说道:“你们之中,那个带头当家。”
黑衣大汉道:“你朋友有话……”
李雁秋两眼一睁,道:“我问你,你们之中那个带头当家?”
一名黑衣大汉突然说道:“朋友,我们带头当家的现在楼下。”
李雁秋一摆手,道:“那么,去一个叫他上来。”
那说话黑衣汉子迟疑了一下,扭头便走。
转眼间楼梯登登响动,楼上一阵风般由那黑衣大汉带领着上来了,五个人,那又是五名黑衣汉子,带头一个年纪较长,高高的身材,唇上留着胡子,眼神犀利夺人,一望可知,他是个一流好手。
人目眼前情景,他脸色一变,两眼凝注魁伟黑衣大汉,道:“老四,你要紧么?”
魁伟黑衣大汉咬牙说道:“不碍事,一时半时还死不了。”
那带头黑衣汉子目光一转冷峻,投向圆桌,从在座每一个人脸上扫过,然后冷然说道:“是那一位出手教训了我家老四?”
李雁秋淡淡说道:“好说,是我。”
那带头黑衣汉子目光一凝,道:“朋友好身手,江湖上有这份功夫,这伤胆识的还不多见,朋友你高姓大名,怎么称呼?”
李雁秋未答,反问道:“阁下就是那位带头当家么?”
那带头黑衣汉子冷然点头,道:“不错,‘七狼’二十名徒弟之首,我姓韩,叫韩一俊。”
李雁秋“哦”地一声,道:“原来‘七狼’的得意高足,大弟子小韩当家的……”
顿了顿,接道:“韩当家么,我姓李,草字雁秋!”
“久仰!”韩一俊道:“李朋友是晏家的朋友?”
李雁秋淡然一笑,指了指适才下楼叫人的黑衣汉子,道:“敢情想必这位已向韩当家的禀报过了,这件事我不但已插了手,而且要一手揽过,韩当家的有什么话,请尽管冲着我说好了。”
“好得很!”韩一俊冷冷一笑,道:“为朋友两肋插刀,李朋友令人敬佩,我家老四现蒙教训,我这个带头当家的,不能不向李朋友表示谢忱,李朋友,你请站起来。
李雁秋微微一笑,摇头说道:“我不胜酒力,两条腿不听使唤,站不起来,也做得站起来,就预备坐在这儿接韩当家的高明几招!”
韩一俊脸色一变,目闪厉芒,冷笑说道:“李朋友真是艺高人狂,既如此,我要得罪了。”
双肩未幌,急步而至,其快如风,一掌递向李雁秋当胸。
李雁秋微笑说道:“我只不过替人出头揽祸,韩当家的怎一见面就施煞手,这‘黑煞掌’我消受不起,请收回去吧。”
只说手不闲,挺起右掌硬迎了上去。
两掌接实,砰然轻震,李雁秋端坐未动,韩一俊闷哼一声跄踉而退,一只右掌立即垂下。
韩一俊勃然色变,冷笑说道:“李朋友好高的身手,好俊的内力,再接我这一招试试!”一稳身形,立又揉身欺上,比适才还要快,仍是当胸一掌。
李雁秋这回含笑未动,容得掌近,挺掌欲迎。
韩一俊突然一声冷笑,道:“李朋友,恕我施诈,小心头顶。”
掌势一翻而上,五指箕张,当头插下。
这下若要被插中,李雁秋头上非添上五个血洞不可。
李雁秋微微一笑,道:“是么?可巧我也是虚招,韩当家的留神腕脉。”
右掌闪电翻上,那突出的食指,正好划在韩一俊腕脉上,韩一俊如遭电极,身体暴颤,抱腕飞退,满脸是震惊骇然,两眼森寒暴射,逼视李雁秋一眨不眨。
李雁秋笑了笑,道:“韩当家的要不要再试试。”
韩一俊惊态一敛,面如死灰,道:“多谢李朋友手下留情,韩一俊认栽就是……”
李雁秋淡然一笑,道:“我该说承让,如今我要向韩当家的请问一声,‘七狼’兄弟与‘北京’晏家,究竟何怨何仇?”
韩一俊道:“这个我不便奉告,好在他七位随后就到,李朋友等见着他七位之后,当面问问也是一样。”
李雁秋双眉一扬,倏又淡淡说道:“好吧,不过在‘七狼’兄弟未到之前,请韩当家的答应我一件事……”
韩一俊惨笑说道:“我已认栽在高明身手下,李朋友尽管说就是。”
李雁秋道:“先谢谢韩当家的,在‘七狼’兄弟未到之前,我请韩当家的赏个脸,带着人退出城去……”
韩一俊惨笑说道:“用不着李朋友说,我兄弟也无颜在城里留下去……”
话声至此,掉头就走。
李雁秋及时说道:“韩当家的,请留一步。”
韩一俊转过身来,道:“李朋友,还有什么教言?”
李雁秋道:“韩当家的可会派人往晏家去。”
魏廷等四人一惊,韩一俊略一迟疑,毅然点头:“不错,韩某人确曾派人往晏家去。”
魏廷等四人抬身欲起,李雁秋已然淡然说道:“在晏家之外,有我另一位朋友在,他不像我好脾气,可能会伤几个人,韩当家的最好派人去照顾一下……”
韩一俊心里一紧,但仍装作若无其事的道:“韩某人这一趟,可以说是全军尽没,全栽在了‘北京’多谢李朋友,我会派人去的。”
“最后?”李雁秋回身一指桌上匕首令旗,道:“尸虽未横血已见,请韩当家的把‘七匕拘魂令’带走。”
韩一俊神色难以言喻地望了桌上一眼,道:“‘七匕拘魂令’是他七位的信物,也是他七位的令谕,我韩某人目下不敢收,请李朋友先留着,等他七位到了之后,由他七位亲自收回吧。”
话落,带着那几个转身下楼而去。
听得楼梯不响,步履远去,李雁秋回身笑道:“那位再到窗口看一看,我敢说不会再有一个……”
杨春面有余悸,突然强笑说道:“李爷的身手令人……”
李雁秋淡然一笑,道:“以后还望四位多照顾。”
杨春脸上一红,道:“李爷,您不如揍我几个一顿,您如今是晏家的恩人……”
李雁秋笑道:“杨九爷要这么说,我就深感不安了!”
杨春笑了笑,忽然站起,目注晏中道:“大哥,我几个想先回去看看。”
晏中一点道:“是该回去看看,记住,别提‘东来顺’事,以免惊动老人家。”
杨春忙道:“是,大哥,我明白……”转望李雁秋,道:“李爷,这席酒,我几个谢了,这份情,我几个也代家师领受了……”
未等李雁秋开口,一抬手,接道:“二哥,咱们走吧。”
魏廷,杜复生与杜霸跟着站起,各说了几句之后,跟在杨春身后,匆忙地下楼而去。
送走这四位,李雁秋回身坐下,笑道:“二位可有心情吃喝。”
晏中肃然说道:“李爷,这份恩……”
李雁秋笑道:“怎么晏老也来了,晏老以往就是这么交朋友的么?”
晏中一阵激动,道:“那么,李爷;话我放在心里头,不说了,只是……”
目光扫过桌上“七匕拘魂令”,脸上倏现忧虑色,接道:“只是,李爷,为了晏家,您招惹了‘七狼’,树了这么七个强敌,日后随时都在危厄中,晏中怎能安心。”
李雁秋笑道:“那我何如当初不管,这话晏老该早说,如今我已沾上了手,晏老再说这话,不嫌太迟了么!”
晏中又一阵激动,道:“那么李爷,七狼这‘七匕拘魂令’……”
李雁秋摇头笑道:“晏老就当没看见,且莫去管它,‘七匕拘魂令’是我接下的,就该归我,日后让他七兄弟找我要好了。”
晏中道:“可是李爷……”
李雁秋摆手笑道:“别可是了,晏老倘无心吃喝,就请早一点去看看老嫂跟小侄儿吧,别让他两位担心。”
晏中道:“那么您……”
李雁秋笑道:“我想一个人留这儿再喝几杯,而且,我还有点私事待办!”
如今,晏中明白了,人家不是吹,他亲眼所见,人家是有一等一极其高绝的真功夫,就是一个人留在这儿,也不会有什么凶险可言,他迟疑了一下,方待点头。
贾一飞突然望着李雁秋道:“李爷,你究竟是……”
李雁秋笑着截了口,道:“刚说过,我要一个人留在这儿再喝几杯,之后,也有点私事待办!”
贾一飞微微摇头,道:“李爷,您装糊涂,我是问您究竟是……”
李雁秋一笑说道:“贾老,你怎也学那些俗人,罗里罗唆地扰人酒兴,你两位要是不愿走,那么我走!”说着,他就要往起站。
贾一飞忙一点头,道:“李爷,别忙,我跟大哥走,只是您……”
李雁秋皱眉笑道:“昂藏须眉大丈夫,那来这么多婆婆妈妈话真是个罗唆人,临走还要罗唆几句。”
贾一飞微一摇头,闭口不言,偕同晏中下楼而去。
李雁秋没站起,也没说话,目送他二人下楼后,转过身来,望向那“七匕拘魂令”,脸上,刹时浮现一丝难以言喻的神色,这神色,令人难懂,令人难窥万一。
他缓缓地为自己斟上一杯酒,又为身旁一只空杯斟满了一杯,然后,他抬手去拔桌上的匕首!
墓地,一个清脆悦耳的话声自身后:“怎么,怕了?”
李雁秋毫无震惊意外色,头也没回,淡淡说道:“既已沾上了,怕又如何?”
那清脆悦耳话声道:“那么,你懊悔了!”
李雁秋一边去拔匕首,一边说道:“‘七匕拘魂令’我已接下,懊悔又如何?”
那清脆悦耳话声轻笑说道:“瞧不出你这个人倒挺有意思的。”
李雁秋淡淡说道:“更有意思是阁下,满楼酒客都只恨步迟,唯有阁下你躲在楼后看热闹,一直到如今才出来!”
那清脆悦耳话声笑道;“你好敏锐的耳目。”
“夸奖!”李雁秋淡淡说道:“我已为阁下斟上了一杯,倘阁下尚无离去之意,如不嫌人俗杯脏,顺水人情,我请阁下喝两杯!”
那清脆悦耳话声道:“我想这就走,也嫌人俗杯脏,更觉这顺水人情意不诚。”
李雁秋道:“我不敢相强,那就算了!”
话说刚完,他身后响起一声惑人的轻笑,还带着一阵醉人的香风,那位身着轻裘的美书生欣然就坐,而就坐在李雁秋的身旁那张椅子上!
那声轻笑,那阵香风,令李雁秋深深困惑,因为那使他心跳,这情形,对他来说,是很久不曾发生了。
再看美书生,他那吹弹欲破,冠玉般的俊面上,带着点红晕,像煞女儿家的娇羞,那也许是适才的酒力未退,再不就是他真有点羞涩,像那从没跟人相处过的贵家公子哥儿一般,如今面对这位气宇轩昂美丈夫,尤其相对这么近,难怪他有点羞涩,不瞧瞧他还有点紧张!
不过,他倒是唇角含笑,那双既黑又亮,水汪汪的眸子直楞楞地盯着李雁秋,也挺大方的!
怪了,李雁秋也有点不安,但他霍地转目,倏然而笑。
“阁下,我终于逮着你了。”
美书生显然吓了一跳,嘴一张,那纤小滑腻,根根如玉,柔若无骨的手抚上心口,两眼瞪着大大地:“逮字何解?”
李雁秋微笑道:“你不终将坐在我身旁了么?”
美书生神情一松,神色有惊喜,道:“这么说,你是盼着我。”
李雁秋微微点了点头,道:“从第一眼,一直盼到如今!”
美书生脸一红,顿然之间又有点紧张,眸子一转,话锋遂也跟着一转,道:“你是想请我喝酒?”
李雁秋道:“不错,肯赏脸吗?”
美书生道:“我坐下了!”
李雁秋笑了笑,伸手举杯,道:“那么,我先……”
美书生一摇头,道:“慢着,我要你那一杯!”
李雁秋微愕说道:“怎么,怕我在酒里……”
美书生微一摇头,道:“不是,你不会,也用不着,我嫌他们脏!”
李雁秋又复一怔,含笑凝目,道:“难道不嫌我?”
美书生脸猛然一红,避开了他那双目光,道:“你跟他们不同,我要嫌你,就不会跟你换杯了!”
李雁秋没说话,默默地把自己的杯子推了过去,随手又把美书生面前那只杯子拿了过来,趁势一举,道:“我说不出有什么感受!”
他仰乾了这杯,美书生只浅饮一口!
李雁秋没多让,也没多说,只道:“阁下,你我见过么?”
美书生倏然微惊,旋即淡然而笑,道:“也许,但我记不得了!”
李雁秋道:“名字能帮助人在记忆中搜寻……”
美书生笑一笑,道:“你何不说声请教?”
李雁秋点头说道:“正是此意,但我总觉得那两个字有点俗,也带着点冒昧,阁下以为然否?”
美书生微笑说道:“途殊而归同,你的用意本在此,我倒觉得直接了高雅,绕着圈子是既可恶又讨厌”
李雁秋笑了笑,道:“那么我请教!”
美书生没立即回答,却道:“萍水相逢,素昧平生……”
李雁秋道:“能得相逢总是缘。”
这个缘字听得美书生他脸上微酡,他凝目说道:“我总觉得……”
李雁秋截口道:“这就是阁下的雅,阁下的不恶,不惹人讨厌。”
美书生眼微瞪,那模样儿像煞了姑娘家一字“嗔”,道:“好厉害的人,那犀利的词锋,你永远吃不得亏么?”
李雁秋微微一笑,道:“阁下,亏要吃在明处,也要看对谁,对你阁下,永远二字不妥,我愿意吃一次亏,话收回行么?”
美书生笑了,也有点情不自禁:“此人可恶复又可爱,的确能令人梦魂索绕,一见难忘!”
李雁秋道:“你说谁?”
美书生眨动了一下大眼睛,道:“你,难道不对么?”
李雁秋淡然说道:“倘若你承认是骂人,我也承认对!”
美书生眉梢儿一扬,道:“阁下,谦虚是一个人的美德,但若过份谦虚,那就该说虚伪了,我真是在骂人么,你自己……”
李雁秋方要截话,美书生已然飞快接道:“别跟我斗口,我自认斗不过你,你我谈正经的,我姓花,名字俗得很,叫玉燕,你呢?”
李雁秋道:“更俗,李雁秋。”
美书生道:“那两个字,怎么写?”
李雁秋道:“长风万里送秋雁……”
花玉燕伸出一把玉一般的手指,沾点酒在桌上写了两个字,龙飞凤舞,铁划银钩,但不脱绢香,笑问:“是这两个字?”
李雁秋微微动容,点头说道:“这两个字本俗,在阁下指下,却令人反觉奇雅宜人。”
花玉燕脸一红,带点乍喜,道:“好会捧人的一张甜嘴。”
李雁秋道:“这是事实,我句句由衷,字字发自肺腑。”
花玉燕微一点头,道:“但愿如此,只是,你是欣赏我这笔字的第一人。”
李雁秋星目略一眨动,道:“欺人之谈,单论字,大国手自愧不如!”
花玉燕道:“还论什么?”
李雁秋道:“撇开武学不谈……”
花玉燕道:“为什么?”
李雁秋道:“你阁下未必愿谈。”
花玉燕淡然一笑,道:“说下去!”
李雁秋道:“如果我没看错,阁下该是胸蕴渊博,博学向多才,琴、棋、书、画,无所不适,无所不精……”
花玉燕道:’‘对自己的眼力,你就那么有自信?”
李雁秋点头说道:“由来如此!”
花玉燕轻哼一声,道:“自以为是的人,最要不得!”
李雁秋淡然一笑,道:“自欺欺人的人,更要不得!”
花玉燕一怔,旋即红着脸摇了头,道:“阁下词锋之犀利,我领教了,你令我气恼……”
李雁秋摇头说道:“看阁下称最佳之人品,听阁下洒脱之言谈,我不以为阁下是个心胸狭窄不能容物的人!”
花玉燕眉梢儿一所,道:“好会骂人,我只是爱占些小便宜……”
李雁秋笑了,花玉燕眼一瞪,又发了嗔道:“别笑,那也只是对你,换个人,天大的便宜我也不屑占!”
李雁秋道:“阁下,我为我能在阁下面前吃点亏而深感荣幸!”
花玉燕“噗哧”一笑,居然娇媚横生,道:“你吃亏了么?”
李雁秋看呆了,没说话。
花玉燕微一惊,忙敛笑容绷了脸,道:“喂,雁秋阁下,留神唐突。”
李雁秋倏然一笑,道:“恕我失态,也恕我失言,阁下像个美姑娘……”
花玉燕一惊,瞪眼急道:“我为什么非像个女人家不可?”
李雁秋道:“阁下这两字名儿……”
花玉燕忽然一笑说道:“那你阁下也不该是个伟丈夫,雁秋,不也十足地姑娘家名字么?”
李雁秋失笑说道:“不错,一个雁秋,一个玉燕,阁下,看来你我……”
花玉燕忙道:“别胡说,并不见得。”
李雁秋微愕说道:“我胡说,为什么不见得?”
花玉燕淡然一笑,道:“别跟我装糊涂,你自己明白!”
李雁秋摇头说道:“阁下,我心中一片茫然。”
花玉燕笑了笑,目光一凝,道;“那么告诉你,你真叫李雁秋么?”
李雁秋神情一震,笑道:“姓名赐自父母,这还能假得了?”
花玉燕微一摇头,道:“别说这种话,说这种话那是大逆不道,跟你一样,我对自己的眼力也由来有自信,我敢说,你绝不叫李雁秋。”
李雁秋淡然笑道:“何以见得我绝不叫……”
花玉燕道:一曲指算算,世上敢招惹‘七狼’,敢接‘七匕拘魂令’的几人中,没有一个叫李雁秋的!”
李雁秋双眉微扬,道:“那么,你以为我该叫什么?”
花玉燕目光紧紧凝注,微一摇头,道:“恐怕你未必愿意对我说……”
李雁秋笑道:“我有什么不愿意的……”
花玉燕道:“因为京畿一带很吃紧,天下的悉赏榜文更多!”
李雁秋一怔,旋即笑道:“我明白了,你把我当成了李慕凡!”
花玉燕道:“除了武学高绝,词锋犀利之外,你人机警又擅于装作,难道不对么?”
李雁秋笑道:“我很感荣幸,也很感惶恐。”
花玉燕淡然一笑,道:“惶恐,差强人意,至于荣幸,那有点自己棒自己!”
李雁秋脸上微泛“酒意”,微笑说道:“随你怎么说吧。”
花玉雁道:“这么说,你承认是……”
李雁秋微一摇头,道:“阁下,我没有承认什么,也更不敢承认什么!”
花玉燕笑了笑,道:“其实,我傻的可笑,只要我知道你就是他,又何必非要你点头承认不可,你以为对么?”
李雁秋含笑不语沉没说对,也没表示不对。
花玉燕笑笑,道:“你信不?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在我面前点头承认,我有这个自信也有这个把握。”
李雁秋淡然一笑,道:“我记得你说过,自以为是的人……”
花玉燕眼一瞪,道:“不许往下说,假如你认为我讨厌,可恶,我这就拂袖离席,一辈子不跟你再见面。”
竟然又是十足的女儿态!
李雁秋笑道:“我并没有这么说,话,全出自你阁下之口!”
花玉燕“凶”态一敛,展颜为笑,道;“谅你也不会……”
脸一红,忙改口说道:“阁下,我一直想跟你谈点正经的!”
李雁秋道:“阁下,我也一直在等。”
“贫嘴!”花王燕叱喝了一声。倏转一脸正经道:“李雁秋你知道你接了什么?”
李雁秋一指桌上,道:“诺,都在这儿,七把刀子跟一面小旗。”
花玉燕道:“那像一块燃红了的烙铁,更像一道阎王令。”
李雁秋道:“有这么严重么?”
花玉燕道:“你不会不知道‘七狼’的残忍凶狠毒辣,你自己该明白。”
李雁秋笑了笑,道:“可是,我已然接下了若之奈何?”
花玉燕道:“现在松手,该还来得及!”
李雁秋道:“你这是劝我?”
花玉燕点头说道:“是的,我这是为你好。”
“多谢!”李雁秋淡然说道:“我不是个怕事的人,也不是个半途抽手的人!”
花玉燕道:“可是你要知道多年至今,没人有敢拦七狼的‘七匕拘魂令’,谁要是敢拦‘七狼’的‘七匕拘魂令’……”
李雁秋接下说道:“他一天不躺在血泊里,便一天没完。”
花玉燕点头说道:“不错,你既然知道……”
李雁秋道:“我已截下了,我不是那有始无终,虎头蛇尾的人!”
花玉燕目光凝注,道:“阁下,你是为那一个名字……”
李雁秋淡然摇头,道;“阁下,我视名利如浮云!”
花玉燕道:“那你为什么要伸手管晏家的闲事?”
李雁秋道:“我请问,一个义字在阁下眼中值多少?”
花玉燕道:“无价,但我也请问,你跟晏家扯得上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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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李雁秋道:“我冲的是晏中,阁下。”
花玉燕道:“他晏家有官家跟江湖两重势力……”
李雁秋道:“可是我结识了晏中,他以一字‘义’字对我。”
花玉燕微微皱了皱眉,眉宇间竟然有点轻愁,道:“这么说,你是打算伸手到底了?”
李雁秋一点头,道:“正是,阁下,我不惜血洒尸……”
花玉燕眼一瞪,叱道:“不许胡说,让人听了就不舒服!”
李雁秋淡然一笑,住口不言。
花玉燕轩了轩两道长长的眉,道:“我忘了,你本是这么个一身铁筋傲骨,铁肝义胆,顶天立地的奇英豪,大丈夫……”
李雁秋淡淡笑道:“阁下,你说谁?”
花玉燕一摇头,道:“别打岔,我不再劝你,但我要提醒你留意几件事,第一,‘七狼’跟晏家的仇怨,内情绝不简单……”
李雁秋道:“我却认为‘七狼’是上门欺人,这是他七个的一贯作风!”
花玉燕摇头说道:“倘若你这么想,日后你就会知道你是错了……”
李雁秋道:“阁下何不索性告诉我……”
花玉燕摇头说道:“我不知道,否则我不会等你问,可是我敢说此中内情绝不简单,而且十九曲在晏家。”
李雁秋淡然笑道:“是么?”
花玉燕道:“我认为是,不信你往后看好了!”
李雁秋笑了笑,道:“这就是你阁下提醒我的第一桩。”
“是的!”花玉燕点头说道:“第二桩,‘七狼’或不难斗,你要是李慕凡,那更可以说容易,不过,据我所知,‘七狼’背后还有更厉害的人……”
李雁秋目中异采一闪,道:“真的么?”
花玉燕摇头说道:“我不会骗你,也没有必要骗你!
李雁秋道:“你知道那是谁么?”
花玉燕摇头道:“不知道,也想不出,不过,我无意危言耸听,能使七狼伏首听命的人,不难想像他是怎么样个人!”
李雁秋道:“这是第二桩!”
花玉燕点了点头,道:“第三桩,晏家家门内危机重重……”
李雁秋心中一跳,道:“你阁下知道些什么?”
花玉燕目光一凝,道:“你如此对晏中,我不以为晏中在言谈之中没对你叶露过?”
李雁秋摇头说道:“怎么说我是个外人,他自己家门里的事……”
“阁下!”花玉燕截口说道:“你不该这般对我。”
李雁秋脸一红,赧笑说道:“真正厉害的是阁下,我承认,晏中对我说过,我自己也看出了些,但两者都不多,都不够详尽。”
花玉燕道:“这不就是了么,干什么瞒我,我对你掬心,你忍心这般对我……”顿了顿,微一摇头,接道:“我知道的也不多。”
一顿,改口说道:“先告诉我,你都知道些什么?”
李雁秋淡淡道:“阁下,事关晏家的隐私,恕我不便……”
花玉燕双眉一扬,道:“你要明白,我不是试探你!”
李雁秋道:“阁下,事实上你我初次相逢,缘仅此一面。”
花玉燕的神色有点气,但他旋即敛态说道:“你说的对,我不该怪你,那么我先告诉你,晏二的那个年轻娇妻,跟他的几个徒弟,都不是什么好路数!”
李雁秋道:“前者我听晏中多少提一些,至放后者,我不知阁下何指。”
花玉燕道:“我指的是适才杨九那几个。”
李雁秋道:“杨九几个如何?”
花玉燕摇头说道:“别的我不知道,也不敢说,杨九此人面泛奸诈,心智深沉是实,而且听说他最为晏二夫妇宠爱。”
李雁秋道:“他确有讨人喜爱之处。”
花玉燕哼了一声,道:“晏二要了这么一位年轻娇妻,恐不是福,杨九能上邀晏二夫妇的宠爱,内情也绝不简单,跟这种人交往,我希望你该处处留神提防!”
李雁秋笑了笑,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多谢阁下。”
花玉燕道:“你别不当回事,要知道,凡事败在一个‘骄’字,有道是,‘明枪好躲,暗箭难防’,小人之心叵测,也最可怕。”
李雁秋脸上一热,敛去笑容,道:“阁下,我多谢明教。”
花玉燕向李雁秋微微一笑,道:“从善如流,知过能改,这才像话……”
李雁秋眉锋一皱,花玉燕已笑容一敛,接道:“还有,你是乐家老铺乐长春的至交?”
李雁秋一点头,道:“不错,阁下怎知……”
花玉燕摇头说道:“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那掌珠倩姑娘……”
李雁秋心中一跳,忙道:“乐倩怎么样?”潇湘子扫描,aim-9 OCR,潇湘书院连载花五燕目光一转,道:“告诉乐长春夫妇及倩姑娘自己,多留神提防那位杨九爷,他怀有怕人的野心!”
李雁秋心头震动,脸色一变,道:“阁下,这是真……”
花王燕淡淡说道:“你请往后看!”
李雁秋双眉一扬,道:“怪不得杨九他……”
如今,他明白为什么杨春会下手于他了。
话锋微顿,抬眼说道:“你阁下似乎知道的不少……”
花王燕微微一笑,道:“我保留了不少,否则会更使你心凉,譬如说乐长春是‘神手华陀’乐南极的化身,他那位情如手足的仆从,就是当年威震江湖,纵横黑白两道的‘活报应追魂手’……”
李雁秋脸色大变,但刹那间他又恢复平静,道:“阁下,对于你,可否让我多知道一些?”
花玉燕淡然说道:“你想知道些什么?”
李雁秋道:“譬如说,你阁下的住处,身份,还有,为什么你我这般交浅,却作如此深言……”
花玉燕淡然一笑,道:“你能忍到如今才问,足见你耐性、镇定两皆超人,我的住处,在内城,身份,半个江湖人,至于交浅言深……”
话锋做顿,脸颊微红,笑了笑,接道:“怨我现在卖个关子,日后你总有明白的一大,不过你尽可放心,我完全出诸一片惺惺相惜好意!”
李雁秋道:“不卖关子不行么?”
花玉燕摇头说道:“恐怕不行,这关子势必得卖,除非你以武相向,下手逼我,不过,我不以为你会那么狠心,对么?”
李雁秋微一摇头,道:“那很难说,因为阁下令人动疑。”
花玉燕道:“令人动疑,我不否认,但你该看得出,我没有恶意。”
李雁秋微微一笑,道:“的确,现在还看不出。”
花玉燕眉梢儿微扬,道:“那么,我就坐在你眼前,你动手吧!”
李雁秋笑了笑,道:“你以为我不会么?”
抬手缓缓向花玉燕手臂抓去!
花玉燕泰然安祥,坐在那儿一动不动,那双既黑又亮的大眼睛,却紧紧盯在李雁秋脸上。
手,差一发便要碰上花王燕手臂,李雁秋突然沉腕收掌为一摇头,淡然笑道:“不错,你令我不忍……”
花玉燕展颜而笑,道:“还好你没碰我,不然的话,你手上非留点什么不可,信不?阁下,辨你的正轻事去吧,我走了,请记住,别动跟我的念头,那没有用,明白点!”
话落站起,退自洒脱下楼而去!李雁秋坐在那儿,没动,也没说话!”
他暗中闪电百旋,在想,想那似曾相识的那张脸,想那莫测高深的言谈举止,想那洒脱不凡的一切……
然而,他毕竟是失望了,到头来一无所获。他想不起那张脸究竟在那儿见过。
论那位的言谈,举止,服饰,他有可能是来自内城,但李雁秋他明白,那内城两字,绝对虚而不实。身份,住处既不实,那三字名儿就也可能假而不真了。
那么,他究竟是谁,知道那么多,所学也不俗。
这,李雁秋他一概茫然。
最后,他皱眉拍头站起,丢下一整锭银子,缓步下楼而去。
风吹起满天雪花,游人绝迹。这时候,踏着雪,冒着风,“西山”之麓,来了个人,那是李雁秋。
他步履洒脱,踏着寻,直上“西山”。
然而,在踏上登山之时,他停了步,仰望粉装玉琢、触目一片银白的琉璃世界皱了一皱眉。
脸上流露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神色,那神色,令人难以猜测,不知道他心里有什么感触!在想什么?
突然,他扬了眉,而适时一倏人影自“西山”上如飞掠下,来人身法好快,疾飞着流星,点雪未沾,转眼已至近前,影敛人现,那是个中等身材的中年汉子。
衣着服饰够称气派,长眉细目,眼神犀利夺人,唇上留着两撇小胡子,一倏发辫盘在脖子上,神态英武,打扮俐落,一望可知是个江湖好手。
他落地深深打量李雁秋一眼,然后拱起双手:“是李……”
李雁秋微一点头,道:“不错,阁下是……”
那中年汉子道:“王爷的贴身护卫。”
李雁秋值:“我往年没见过阁下!”
那中年汉子道:“我刚进府没多久!”
李雁秋:“阁下原是江湖上的朋友。”
“不!”即中年汉子摇头说道;“我以前任职‘侍卫营’,是王爷感的府里人手不够,所以把我从营里要到了身边!”
李雁秋“哦“地一声,淡然而笑:“原来阁下以前任职‘侍卫营’,怪不得具此惊人身手……”
那中年汉子微笑说道:“李爷夸奖了,有读法眼,不值您一笑!”
“好说!”李雁秋道:“我还没有请教……”
“不敢!”那中年汉子忙道:“我姓燕单字玉翎。”
李雁秋两眼一睁,道:“莫非当年关外……”
燕王翎截口说道:“正是,李爷,但最好不提当年,提了令李爷见笑,也令燕王翎脸上羞惭,李爷还是……”
李雁秋凝目说道:“我没想到阁下已离开了关外,投身官家,更没想到此时此地会碰上阁下,其实人各有志……”
燕玉翎淡淡一笑,道:“李爷,我久仰您,当年长住关外,很少入关走动,所以一直无缘拜识,这令我引憾至今,而如今得蒙王爷差遣,迎近李爷故此,该是我的荣幸!”
李雁秋笑了笑,道:“好说,阁下既知我,当知我一介江湖草莽……”
燕王翎截口说道:“李爷,我也出身关外草莽,我自己不愿妄自菲薄,自认还是一条汉子,也算得上一个英雄,何况李爷这等……”
李雁秋淡然一笑,道:“我以为,这话不该出口阁下之口?”
燕王翎淡然说道:“英雄惜英雄,这是江湖人本色,是改不了的!”
李雁秋笑道:“倘若阁下如今不是身在王府,而是任职‘侍卫营’,恐怕今日这一度邂逅,就不会那么和谐了!”
燕玉翎双眉微扬,道;“李爷,‘侍卫营’但也有……”
淡然一笑,改口接道:“李爷,碍于我如今的立场,我不便多说。”
李雁秋含笑说道:“我也只有一句话,在我心目中,‘八臂哪吒’血远是条血性汉子,铁铮铮的没落英雄。”
燕玉翎有着一刹那间的激动,旋即他淡然而笑:“多谢李爷,燕玉翎足感汗颜羞惭,您请上山吧!”
话落,侧身让路摆了手。
李雁秋廉逊一句,跨步登山,他跟燕王翎行了个并肩,行走间,他含笑侧顾,道:“王爷跟福晋到了么?”
燕玉翎点笑说道:“早到了,等了李爷好半天了!”
李雁秋道:“城里有点事耽搁了……”
燕王翎笑了笑道;“我听说了,是‘七狼’来找晏家的霉气。”
李雁秋“哦!”地一声,道:“内城里好灵通的消息!”
燕王翎道:“不瞒李爷说,在‘七狼’没来之前,内城里已经知道了!”
李雁秋讶异地道:“那‘侍卫营’跟查缉营怎么还任那些人进城。”
燕玉翎笑问道:“李爷,这两个营里的,为什么不让他们进城。”
李雁秋道:“怎么说,开碑手晏二有一半属于官家。”
燕玉翎笑了笑,道:“李爷,那只能说是查缉营,实际上‘侍卫营’不管这种闲事,只要‘七狼’不问内城,就任他去。”
李雁秋道:“阁下,这是京畿重地。”
燕玉翎道:“那自有九门提督下的‘查缉营’跟那些小衙门里的去负责,‘侍卫营’只管大内禁宫平安无事。”
李雁秋笑道:‘可是侍卫营管捉拿李慕凡!”
燕玉翎淡然一笑,道:“那出自‘九门提督’的调借,实际上,据我所知有很多人不愿去,我就是其中的一个。”
李雁秋笑了笑道:“我该谢谢阁下!”
燕玉翎道:“李爷既知我‘八臂哪吒’就不该说这种话!”
李雁秋微微一笑,道:“阁下,算我失言,但我不敢以为‘侍卫营’个个如阁下!”
燕玉翎道:“事实不错,李爷,像我的只在少数,其实,就算只有我一个,以李爷又在乎什么?”
李雁秋笑道:“看来阁下对我估量甚高。”
燕玉翎道:“当今世上不只我一个这么想,但是,李爷,再高的身手也有吃瘪的时候,李爷以为对么?”
“那的确。”李雁秋含笑说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燕王翎摇头说道:“我不是指这,我是指明枪好躲,暗箭难防,我辈江湖人,要有处在最安全地方,也要作最坏打算的机警,李爷以为对么?”
李雁秋微微点头,道:“一点不差,江湖生涯刀口深血,江湖人旦暮可死……”
燕玉翎截口说道:“还有,李爷,诡诈阴狠,不只在江湖,世上每一个角落莫不如此,用得着你的时候百般曲就,一旦用不着你的时候来到,那你就该随时提防阴狼卑鄙的暗算。”
李雁秋更有同感,他方要点头,忽地双眉异采暴闪,凝注燕玉翎,道:“阁下,你是说……”
燕玉翎淡淡笑道:“李爷,我没说什么,我只是向李爷讨教!”
李雁秋双眉略一眨动,道:“阁下,这份情我领了,也谢谢阁下。”
燕玉领微笑说道:“李爷,每年这时候,为捉拿李慕凡,闹得满城风雨,但总是雷声大,雨点小,只是今年可能有点不同,今年除九门提督调借了‘侍卫营’的人手外,外城的几家镖局也颇为忙碌,还有,在暗中,内宫的侍卫跟雍和宫的国师,也在李慕凡的可能去处,布下了天罗地网,看情形,官家今年是非拿着李慕凡不可了!”
李雁秋目问寒芒,淡然笑道:“假如李幕凡听到了这番话,他就该时时刻刻小心提防。”
“要让他听到,这等放泄露机密,我的罪可就大了!”燕玉翎微笑着说。
李雁秋笑:“说得是,阁下还是三缄其口的为妙……”话锋忽转接道:“王爷的病,有起色了么?”
燕玉翎点头说道:“王爷宏福,内有福晋的日夜照顾,外有上下的追求名药,已大有起色,以我看,李爷明年可以不必来了!”
李雁秋微微一笑,道;“难说,假如有别人能治好王爷的病,我早就不必每逢下雪天往京回跑,冒这趟大风险,以我看,至少明年还得来一趟!”
燕玉翎笑了,道:“希望那些老年御医们也这么说!”
李雁秋道:“他们如果不是庸医的话,该这么说!”
燕玉翎笑而不语。
说话间,二人踏雪行进,走完林间小路,已登上一片山坡,山坡上一片积雪,平地上,座落着一座雪的大寺院,老远地便可望见那寺门横匾三个大字:“卧佛寺!”
这“西山”卧佛寺历史最大,创建放唐贞观年间,建寺的木料,全是珍贵异常的桂香木,明代用黄铜铸卧佛,故称卧佛寺,后来又由乾隆题额“十方普觉寺”。
如今,这“卧佛寺’前,不见游人,不见香客,空荡荡地只有在距寺门数丈处,站着个身材魁伟高大,身着翻毛皮袍的虬髯汉子,他双目炯炯,精芒外射,正望着李雁秋与燕王翎。
燕玉翎人目此人,微微一怔,急步抢前打下千去:“禀索总管,客人到了!”
高大虬髯汉子大刺刺地一摆手,鼻子里“嗯!”了一声,一双夺人的巨目,却直盯着李雁秋。
燕玉翎低头后退三步,向着李雁秋道:“李爷,这位是王府索总管。”
李雁秋含笑拱手,高大虬髯汉子适时说道:“你就是王爷那个姓李的客人?”
话声低沉,听来如闪雷,好神气的官威。
李雁秋双眉微扬,点头说道:“不错,我就是来为王爷治病的李某人。”
高大虬髯汉子“嗯!”了一声,沉声说道:“燕护卫……”
燕玉翎趋前一步,垂头哈腰道:“属下在!”
高大虬髯汉子:“王爷在此养病,事非小可,你替我搜按他的身上!”
燕玉翎一怔,刚一迟疑,李雁秋已然说道:“索总管难得忠心细心,这对我李某说虽是首次,但索总管职责所在,燕爷也是奉有上命,我不敢令任何一位为难,燕爷,请只管搜!”
燕玉翎眉锋微皱,走过来遍摸李雁秋上下,最后,在李雁秋袖中摸出一个巧小的檀木盒,转向高大虬髯汉子躬身说道:“禀索总管,客人身上只有这个,请索总管过目!”双手呈递上去。
高大虬髯汉子没接,道:“你打开来让我看看!”
他自己谨慎惜命,却没把别人的命当回事。
燕玉翎应声打开了那小巧的檀木盒……
檀木盒里,没别的,整整齐齐地摆着玉刀,金针等一些医术上的应用物,高大虬髯大汉脸微红,眼中也有异采,一摆手,沉声说道:“把东西还给他,带他进去。”
说话完了,他先自大摇在摆地行进寺门。
答应声中,燕王翎哈腰奉还,一直到这位王府里的索总管进人守门,他方始直起腰转向李雁秋苦笑说道:“李爷,您看见了,这就是我投身官家,吃粮拿俸的神气所在,折腰,低头,就差曲膝了。”
李雁秋淡然一笑,道:“是不如江湖中栖身自得。”
顺手接过了檀木盒,又道:“这位索总管,面目陌生,我以前没见过。”
燕王翎道:“跟我一样,才进府没多久!”
李雁秋笑了笑,道:“我没见他的发辫,想必被那顶皮帽遮住了!”
燕王翎道:“李爷法眼高明!”
李雁秋道:“那该谢谢阁下在路上的提醒!”
燕王翎淡然一笑,摆手说道:“我不敢在外面多耽搁,您请进去吧!”
李雁秋含笑点头,洒脱迈步。
进了卧佛寺,大殿之前空荡,寂静,看不见一个人影,听不到一点声息便连木鱼诵经声也没有。转过了大殿,过了一重拱门,来到了“卧佛寺”后院。
“卧佛寺”的后院,颇为宽敞广大,林木森森,四处压雪,令人颇有深沉之感,这儿,虽听不见动静,可看见了不少散立人影,那是散立在各处,护卫、亲随打扮的精壮汉子,全着便服,看不见服饰齐整的武官及亲兵。
本来是,只要是明眼人,一看便知,这些个散立各处的护卫及亲随,各个都有身怀以一当百的功夫,倘若要戒备防什么,有这些人已足,那些武官跟亲兵,根本就派不上用场,充不了用途。
再看,那位威猛的索总管,就站在东边一间禅房门口,那儿,另站着四名护卫打扮的中年汉子!
李雁秋看得出,那些个武学虽不如身边这位昔日纵横关外的“八臂哪吒”,但也都差不到那里去。
燕王翎带着李雁秋,直奔东边“门”禁森严的那间禅房,刚近禅房,那位索总管突然朝门哈腰,恭声禀道:“禀福晋,客人到了!”
只听排房中传出一个清脆悦耳的甜美话声:“说我有请!”
索总管应声转身向着李雁秋道:“福晋有请!”
话声中,李雁秋已近禅房门,推门行了进去,那位索总管,则紧跟在他身后进了禅房。
趁进门之际,李雁秋国扫左右,他看见了,那四名眼神十足的护卫,又是个个面目陌生。
院中寒冷,禅房春暖,那因为禅房四处门窗紧闭,也因为禅房地上放着一只炭火熊熊的火盆。
这间排房很大,临时悬挂的重重帘幕,遮住了禅房的另一半,但在眼前这一半,掸房中,火盆旁,站着个外罩轻裘,内着旗装美艳的少妇。
她,气度高贵,仪态万千,但一眼看上去,便能令人真觉地感到,她是个娇生惯养,养尊处忧的宦门千金,皇族亲贵。
流露自眉宇间的那股子高傲,对卑下的官奴们,确有震慑之效,事实不错,自进排房后,那位索总管垂着手,就一直没抬过头。
李雁秋脸上,有着一刹那间的异样神情,随即他恢复正常,跨步向前,浅浅一礼“江湖草莽见过福晋。”
年轻的美福晋皓腕微举,淡然而笑“老朋友了,何必客气……”
笑容微敛,轻喝说道:“给李大侠看座,沏茶。”
索总管恭谨答应一声,忙搬过一把漆椅。
李雁秋没坐,淡淡笑道:“不敢,福晋面前,那有我的座位。”
美福晋微微一笑,道:“这儿不是王府,李大侠江湖称最,井不属及官家,似乎不必越来越拘谨,彼此还是老朋友,再说,我夫妇正有求放李大侠,焉敢待慢?”
李雁秋道:“福晋原是尊贵格格,如今又是和郡王的福晋,我一介江湖草莽,每年奉王爷与福晋宠召已属天大荣幸……”
美福晋笑了笑,道:“今年你显得比去年更生份,更拘谨,难道要我陪着你站着说话么?”
李雁秋道:“不敢,那么我告罪了。”这才坐了下去。
坐定,美福晋抬眼深注道:“什么时候到的?”
李雁秋淡然一笑,道:“我以为福晋早知道了。”
美福晋娇靥微变,神色有着一刹那的难看,她笑了笑道:“你知道,这是官事,壬爷是个赋闲的人,毫无实权,几年来一直压不下这件事去,希望你……”
“不敢!”李雁秋道:“事实上我自知甚明,那是我罪行滔天,上干官怒,这也是为官者的职责所在,我不敢怨人,事实上,我每年都能平安离去,已然十分感激王爷与福晋。”
“别客气,”美福晋微笑说道:“你为王爷治病,我夫妇不能不尽力维护……”
李雁秋道:“那是福晋与王爷垂爱,王爷与福晋该明白,我为王爷治病,那完全是为了我自己!”
美福晋微笑点头,道:“的确,这是我夫妇当年提出的唯一条件,不过,像这种条件对你来说,那本不是什么……”
“福晋!”李雁秋截口说道:“我没有天胆,一身罪行已招官民怨恨,何敢再有此形同叛逆的行动,我绝不敢闯内城。”
美福晋嫣然一笑,忽转话锋道:“又是一年不见了,可好。”
李雁秋道:“托王爷与福晋的福,我尚称粗健!”
美福晋目光一凝,道:“成家了么?”
李雁秋淡然笑道:“江湖生涯刀口舔血,武林草莽到处飘泊,我无力也不敢成家,再说,谁会看上一个江湖草莽?”
美福晋道:“我听说民间有很多姑娘家暗中倾心放你……”
李雁秋笑道:“那是传闻,我不敢自命不凡,更不敢自作多情,或有那也只有倾心,一旦谈到婚嫁,恐怕……”摇头淡笑,住口不言。
美福晋脸色微变,笑了笑,道:“那似乎也不能怪她们,女儿家有女儿家的苦衷,谁都想有个夫妇长相伴,平静而幸福的生活,有道是‘得夫不必侯万户’,但愿贫贱夫妇长相伴,这也是每一个做父母的……”
李雁秋含笑截口说道:“福晋,我由来不敢怪别人,也由来不会怪别人!”
美福晋微敛滚首,道:“那就好,难道你准备一个人在江湖中闯一辈子。”
李雁秋淡然一笑,道:“福晋,江湖人不宜成家,不希望累有后顾之忧,当然,退息江湖,归隐山林,爱侣为伴,平静生活那又当别论,否则的话,倘以成家娶妻为生子传后之打算,那对我来说,大可不必,因为我已经有了儿子,有了后代。”
美福晋微一点头,道:“不错,你是已有了儿子,有了后代,只是,你可愿听我重提旧话?”
李雁秋淡淡说道:“福晋既有所吩咐,我不敢不听!”
美福晋道:“天下父母心,没有一个不疼爱自己的儿女的,有道是:‘十指连心,血比水浓’自己的骨血,自己的亲骨肉,谁舍得,那一个忍心,所以我以为做父母的该为自己的儿女着想……”
李雁秋笑了笑,道:“福晋是舍不得让我带走孩子。”
美福晋神情微黯,微一点头,道:“天下没有比母爱更伟大的。一个做母亲的,往往比做父亲的更疼爱自己的儿女,那是因为十月怀胎,怀胎养育,我是舍不得,不过要是你一定要把他带走,我也只有履行自己的诺言,忍痛割爱……”
李雁秋道:“谢谢福晋成全!”
美福晋道:“只是我劝你多想想,你是个飘泊不定的江湖人,闯荡天涯,到处为家,男人家本不宜带孩子,尤其是江湖上的男人家,你忍心让他跟着你……”
李雁秋截口说道:“福晋,他体内有江湖人的血!”
美福晋道:“可是你别忘了,那只是一半。”
李雁秋道:“我没有忘,福晋,有道是:‘男儿随父,女儿随母’,他体内江湖人的血要占大部份,况且我已经有了退隐打算,一旦福晋把孩子交给我,我马上带他远走,我会找一处好地方,在那儿养育他,教导他……”
美福晋道:“别忘了,你是个男人家。”
李雁秋道:“福晋,男人家只是不适宜带孩子,但一旦逼到头上,我不以为他会比任何一个女人家差!”
美福晋摇头说道:“男人家都是粗心大意……”
李雁秋道:“福晋,那只是一般男人家,况且,为了我的孩子,我有可能会找一个人来照顾他的!”
美福晋脸色一变,道:“你打算为孩子找后……”
李雁秋淡然笑道:“福晋请放心,我不会亏待自己的孩子的!”
美福晋道:“你要知道,十个后娘九个……”
李雁秋截口说道:“福晋,我一生之中只有一次看错人,不会再有第二次了,再说,那该也称不得后娘。”
美福晋娇躯倏颤,缓缓垂下唤首,半晌,她顿又抬起了头,娇靥上已然是一片苍白,她缓缓说道:“我承认当年背盟负心,我却不愿对当年的背盟负心多作解释,你把我看成一个怎么样的女人那只有随你,不过,我如今却要告诉你,孩子,王爷视同己出,极为疼爱,在内城王府,他也永不会愁吃愁穿,他日长成,也要承袭王爷的爵位,你这为人父者,能不为自己的孩子……”
“福晋。”李雁秋淡然截区说道:“天下万民,并非人人生在官宦之门,也没有那个愁吃愁穿的,我在江湖中长大,也没有被饿死,王爷视他如己出,我很感激,但怎么说他是我的骨血,他日父子相依为命,虽布衣粗食,我认为我父子会甘之若饴。再说,他是我的儿子,没有资格承袭王爵,我也不希望他承袭王位。”
美福晋娇躯一阵抖动道:“这么说,你是决定要带他走了!”
李雁秋道:“福晋,我为王爷治病,王爷照顾我的孩子,一旦王爷病愈之日,也就是我带走孩子的一天,这是王爷与福晋当日亲口对我提出的条件,我接受了,多年至今,我没有丝毫改变。”
福晋娇靥煞白,哺哺说道:“好吧,我不多说了,你带他走吧,你带他走吧……”突然逼视索总管,喝道:“准备一切,请李大侠为王爷治病。”
索总管躬身答应,低头退了出去。
美福晋缓缓站了起来,摆手说道:“李大侠,你请。”
李雁秋随之站起,道:“王爷就在里面。”
美福晋淡然说道:当年来一直在此,李大侠何多此一问。”
李雁秋微一欠身,没说话,掀动帘幕行了进去。
越过数重帘幕,来到了排房的另一半,这一半,临后窗,收拾得窗明几净,一尘不染。
靠墙放着一张云床,云床上,锦枕绣被,和衣躺着个中年人,他,白面无须,广额隆准,颇称英称,闭着眼,状若酣睡,床头,还站着两个一流好手,腰藏兵刃的护卫,垂手肃立,看样子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四目炯炯,满脸的精明干练色。
两名护卫一见福晋偕李雁秋进来,趋前一步打下千去。
美福晋皓腕轻举,一摆手,转望李雁秋道:“主爷这两天身心疲累,刚吃过药躺下。”
李雁秋点了点头,道:“我也希望能在王爷安睡时下针……”
转望两名护卫,道:“那位偏个劳,请点王爷睡穴!”’两名护卫抬眼望向美福晋。
美福晋淡然一笑,道:“我若这一点信不过李大侠,还敢请李大侠每年来一趟为王爷治病?”
李雁秋微微一笑,走近云床,出指点了和郡王的“睡穴”然后他在云床前锦凳上坐下,伸手搭在和郡王的腕脉!
手一搭上和郡王的腕脉,李雁秋脸上神色立即肃穆,转眼间他眉锋微微皱起,而且越皱越深。
有顷,他松了手,抬眼说道:“福晋,有句话我不得不说,王爷的病,自去年已大有起色,我原以为今年该是我来此的最后一趟……”
美福晋忙道:“怎么,难道有什么……”
李雁秋道:“如今看来,明年我可能还要跑一趟!”
美福晋惊声说道:“你是说……”
李雁秋道:“王爷的脉乱而不稳,已大不如去年,我请问,在这一年中福晋可曾为王爷另俜医者,乱投药石。”
美福晋脸色一变,摇头说道:“没有……”
李雁秋正色说道:“福晋,身关王爷,还请福晋从实赐告!”
美福晋迟疑了一下,微一点头,道:“不错,这一年中,王爷确曾请大内御医看过几次!”
李雁秋双眉一扬,道:“福晋,恕我直言,治病,讲究一个对症下药,药不对症,不但治不了病,一个不好反招大害,王爷跟福晋都是明白人,怎么……福晋,这种病……”
美福晋微微低头,道:“王爷跟我只是希望这病赶快好,经年病魔缠身,主爷痛苦难堪,我感同身受……”
李雁秋道:“福晋,欲速则不达,凡事不能操之过急,尤其用药治病一途,更需有耐心,而且病人要跟医者合作……”
美福晋道:“王爷请的是大内御医,你该知道,御医的医术……”
李雁秋截口说道:“福晋,事实上王爷这不是寻常的病,也不能用一般医术来治这种病,有道是‘治怪疾要用偏方’……”
美福晋道:“李大侠,错在我夫妇,还是请李大侠……”
李雁秋摇头叹道:“王爷吃福晋这一错不要紧,不但王爷要多痛苦一年,而且我也要迟一年才能见到我的孩子……”
美福晋道:“李大侠,我夫妇也不愿意这样。”
李雁秋摇了摇头,脱口说道:“福晋,今年我再请问一次,王爷这病是怎么得的?”
美福晋道:“我记得对李大侠说过,王爷有一次随皇上拉热河围场狩猎,忽感晕眩坠下了马,自那时起……”
李雁秋道:“福晋,这个我知道,以王爷的修为,绝不会轻易晕眩坠马,就是坠了马,也不会因伤致病到这地步,我是问王爷在热河狞猎之前……”
美福晋摇头说道:“那我就不知道,去年你走后,我也曾问过王爷,王爷说不出有什么,也想不起有什么。”
李雁秋皱眉沉吟说道:“这就怪了……”
美福晋忙道:“怎么,有什么不对么?” http://210.29.4.4/book/club李雁秋摇头说道:“没什么,请福晋前面歇息去吧!”
美福晋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默默地行了出去。
到了前面,那位索总管已然垂手肃立候驾,他一见美福晋行出,忙趋前打个千,低低说道:“禀福晋,一切都准备好了,只等……”
美福晋冷然摇头,道:“传话下去,撤了吧,今年用不上了。”
索总管微愕说道:“怎么,福晋,莫非……”
美福晋冷冷说道:“那些大内庸医害人,王爷的病今年好不了,他明年还要来一次,杀了他谁来为王爷治病。”
索总管惊愕地道:“禀福晋,据御医说……”
美福晋摆手叱道:“别再提那些庸医,只管传话下去。”
索总管未敢再多说,忙恭应一声,低头退出门去。
美福晋呆呆地站在火盆旁,脸上的表情复杂,神色难以言喻,谁也难看出她在想些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被步履声惊醒,转身望去只见李雁秋掀动帘幕行了出来,她忙道:“好了么,怎么样?”
李雁秋淡淡道:“今年我的事做完了,但愿明年是最后一次。”
美福晋道:“我也希望明年是最后一次,我原以为今年……”
李雁秋摇头说道:“彼此的运气都不好,奈何?”
美福晋下意识地一惊,忙道:“明年还得麻烦你跟一趟……”
李雁秋道:“为了我的孩子,我一定来,除非我今年根本就走不了!”
美福晋又一惊,道:“你这话……”
李雁秋淡淡说道:“福晋难道不知道,今年比往年都吃紧。”
美福晋神情一松,道:“那你放心,今年跟王爷来西山的,都是王爷的心腹亲信,他们不会也不敢把这件事泄漏出去的!”
李雁秋笑笑说道:“但愿如此,其实,我倒不怕……”
美福晋接了说道:“可是我怕!”
李雁秋淡然一笑,道:“福晋伉俪情深,令人……”
美福晋苍白的娇靥上泛起一丝红晕,微一摇头,道:“固然一半是为了王爷,另一半也是为了……”
李雁秋双眉微扬,截口说道:“福晋,你现在是和郡王的福晋。”
美福晋脸色一变,缓缓低下头去!
李雁秋淡然一笑,道:“福晋,还有值得我效劳的么?”
美福晋抬头深注,道:“你不在‘西山’多待一会儿?”
李雁秋道:“每年我都没多作停留,今年何必例外?”
美福晋道:“那么,我送你出去!”
李雁秋微一摇头,道:“何敢劳福晋玉趾亲送,王爷还需人照顾,临走我奉告福晋两件事,第一,善抚我一点骨血,第二,莫再为王爷另延他医,乱投药石,告辞了!”
浅浅一礼,转身行出禅房。
身后,响起美福晋的哑声轻喝:“来人,代我送客!”
只听一声答应,院子一角转出了“八臂哪吒”燕玉翎,他陪着李雁秋向前寺行去,过殿前,出寺门,一路上未再见一个人影,踏着雪走到半山,燕王翎低低说道:“李爷,我适才为您捏一把冷汗。”
李雁秋点头说道:“多谢阁下,我知道,那个姓索的喇嘛奉命出外布置……”
燕王领道:“可是后来他又传令撤了埋伏!”
李雁秋道:“那得感谢阁下对我的提醒!
燕玉翎微愕凝目,道:“李爷怎么说。”
李雁秋淡淡一笑,道:“我告诉福晋,和郡王的病今年好不了,我明年还需再来一趟,所以他不敢动我,要不是阁下事先示警,我那里知道他夫妇的用心,这不得感谢阁下么?”
燕玉翎道:“李爷高明,只是所谓示警,他不过事先向李爷打个招呼,我不以为李爷会怕……”
李雁秋摇头说道:“我生平不知一个怕字,我只是不愿意把这件事闹开了去,阁下知道,我在这儿还有未了之事,一旦闹开了,对我总是不方便……”
燕玉翎迟疑了一下,道:“可是,李爷,您这样做,那就会晚一年……”
李雁秋目光一凝,道:“阁下知道我跟他夫妇间的条件?”
燕玉翎龈然笑道:“我无意探听李爷的隐秘,多少我听说些……”
李雁秋慨然道:“我并不怕人知道,倒是他夫妇未必喜欢他人知道。”
燕玉翎一震忙道:“多谢李爷,今后我会三缄其口的。”
李雁秋微一摇头,慨然笑道;“那么我如今可以告诉阁下,多少年我都等了,我不会在乎多等这一年,对晏家,我不能自私地半途收手!”
燕玉翎两眼一睁,肃然说道:“李爷由来令人敬佩!”
李雁秋含笑说道:“那是阁下的夸奖与抬爱……”
顿了顿,接道:“有件事,我想请教聆阁下!”
“不敢。”燕玉翎道:“李爷只管问,我知无不言!”
李雁秋道:“多谢阁下,关于和郡王的病,阁下可曾听说过什么?”
李雁秋道:“我是指他病的起因!”
燕玉翎微愕说道:“李爷是说……”
燕玉翎道:‘难道王爷跟福晋没对李爷说么?”
李雁秋道:“说了,他夫妇都说,和郡王当年随皇上往‘热河’围场狩猎,突然之间晕眩坠马,因而……”
燕玉翎截口说道:“李爷,我所知道的,也是这样!”
李雁秋微一摇头,道:“不瞒阁下说,早在前年我已经看出,和郡王那因伤而病的伤,固然是因为坠马震伤内腑,但他所以晕眩坠马,则是因为经脉中潜伏着一种毒性温和,流动极其缓慢的毒所致。”
燕玉翎大吃一惊,急道:“李爷是说……”
李雁秋道:“这位和郡主出身蒙古,筋骨颇健,除了有一身蒙古朴斗功夫外,还有一身不错的内家武学,像他这么一个人,岂会无缘无故的晕眩……”
燕玉翎霍然点头,道:“对,那么李爷以为是谁……”
“不知道,”李雁秋摇头说道:“这种毒为俗世所罕见,用毒人的手法,也极其高明,除了查知毒名及找出用毒人外,由和郡主身上,是难看出什么的?”
燕玉翎皱眉说道:“王爷精明而极具心智,他不会不知道……”
李雁秋道:“以我看,不但他自己知道,就连那位福晋也明白怎么回事,可是他二位都隐而不露!”
燕玉翎诧声说道:“李爷,这是为什么?”
李雁秋微一摇头,道:“谁知道,这只有问他二位自己了!”
燕玉翎诧异地沉吟说道:“这就怪了,谁会在王爷身上用毒,王爷跟福晋都明白又为什么不肯说,毒为当世罕见,用毒人的手法更极其高明,这又会是谁……”
李雁秋道:“还有一点值得动疑的是,这毒在短时间内不至致命,也不会突然发作使人卧床不起,为什么和郡王他对外托病,终日病榻高卧!”
燕玉翎道:“那么,李爷,您以为是……”
李雁秋摇头说道:“我想不通,也懒得去想。”
燕玉翎沉吟了一下,道:“李爷,王爷的病今年确实……”
李雁秋截口说道:“去年,我发现他经脉中的毒已经快被怯除尽净了,那知今年却发现又较去年多了些,阁下该知道,像这种病,并不是人人可治的,便连大内御医也不例外,乱投药石那适足加重……”
燕王翎截口说道:“欲速则不达,王爷他操之过急了!”
李雁秋点了点头,道;“说得是,正是这样。”
说话间,已到山下,燕玉翎当即停步说道:“李爷,恕我不能远送!”
李雁秋含笑说道:“阁下别客气,一接一送,我很不安,阁下这份情,我永远会记住,如今京畿,日后江湖,你有需我效劳处,请尽管找我去,我交阁下这位朋友!”
燕玉翎微微一阵激动,神情有点黯然,强笑说道:“多谢李爷垂顾,宦海与江湖间事,李爷熟知,一旦进了这个圈儿里,再想出去可就难了……”
李雁秋淡淡说道:“阁下,似乎也不见得……”
燕玉翎目闪异采道:“我会记住李爷这话,时候不早了,李爷请吧!”
李雁秋含笑拱手,道:“那么我告辞了。”
转身行了下去,那颀长洒脱的身影,冒着风雪渐去渐远,渐去渐远,终效消失在风雪里!”
燕玉翎收回目光,脸上有种难以言喻的神色,突然长身而起,半空中身形抬平,怒矢般向山上疾射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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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山上,“卧佛寺”里,那间重重帘幕低垂的禅房中,云床上,坐着那位英武逼人,阴气隐透的和郡王。
他身边,垂手站着那两名贴身护卫,美福晋坐在对面的那张棉凳上,一旁,站着那位高大魁伟的索总管!
看情形,和郡王是才起来,他身上披着一件皮袍,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美福晋没说话,自然,那位索总管与两名护卫也未敢开口!
禅房中,漫沉在一片隐隐令人窒息的静默中。
突然,和郡主抬起了头,犀利目光直逼美福晋:“海若,他走了多久了?”
美福晋道:“刚走,燕玉翎送他下去的!”
和郡王抬眼望向索总管,道:“索克图,燕玉翎回来了么?”
总管索克图一哈腰,恭谨说道:“回王爷,还没有。”
和郡王收回目光,冷哼一声,道:“他是很机警,先点了我的睡穴……”
凝目美福晋,道:“他还口口声声要小泰么?”
美福晋笑笑说道:“是的,他每年总要提一提的!”
和郡王倏然一笑,道:“海若,你有什么意见?”
美福晋双眉一扬,道:“小泰是我生的,他如今是个贝勒,将来有一天会承袭你的王爵,我不能把小泰给他!”
和郡王笑了笑,道:“说得是,要是把小泰给了他,‘宗人府’问起来,咱们怎么说不能给他,是不能给他!”
美福晋道:“可是今年……”
和郡王两眼一闭,笑道:“海若,你以为今年他能像往年一样地离开北京么?”
美福晋一怔,道:“怎么,你的意思是说……”
和郡王淡然一笑,道:“今年他要留下来了,我在‘卧佛寺’后替他找了一块地方!”
美福晋忙道:“可是你的病……”
和郡王微一摇头,笑道;“我的病已经用不着他了。”
美福晋讶然说道:“用不着他了?可是他说你的病不但今年没能好,而且还有点转坏,他明年还得再来一趟……”
和郡王微笑点头道:“不错,我的病今年没能好了,而且也比去年重一点,不过我已另有高明,用不着他……”
美福晋忙道:“你可不能再……”
和郡王笑道:“为什么不能,我就是要再找大内御医,他说我不能再延他医,乱投药石,没有错,可是我不得不找那些御医!”
美福晋讶然说道:“那为什么?”
和郡王笑了笑,道:“很简单,我找到了病源!”
美福晋一怔,道:“你找到了病源?”
和郡王点头说道:“不错,我找到了病源!”
美福晋道:“你说是谁?”
和郡王目中掠过一丝狠毒光芒,唇边也浮现一丝怕人笑意,阴阴地笑了笑,道:“他。”
美福晋又复一怔,道:“他?你说是李……”
和郡王笑道:“你怎么老想着他,他没有机会,他也不是那种人,更不屑不齿这么做,我说的是他!”
“他……”美福晋沉吟着玩味着这个,“他”字,基地,她神情猛震,脸色大变霍地抬眼,急道:“你是说……”
和郡王一笑摆手,道:“明白了就好,放在心里!”
美福晋失声说道:“怎会是他,这,这可能么?”
和郡王迷着眼笑问道:“你认为不是?你认为不可能,海若,你冰雪聪明,再仔细想想看,是不是他,可能不可能。”
美福晋没说话,她在想,片刻之后,她突然点了头,圆睁着一双美目,惊声说道:“不错,确该是他,只是他为什么?”
“很简单,”和郡王淡然笑道:“这道理不难明白,在蒙古外藩中,你且细数,论机智,论武学,那一个比得上我。”
美福晋翟然说道:“你是说,他已经发觉……”
和郡王微微点头,道:“很有可能大当年那几个白死,死得突然,或称无疾,或称暴毙,如今我明白部几个是怎么死的了,没想到他也会用这种方法对付我……,冰冷而阴森地一笑,住口不言。
美福晋沉默了一下,忽扬双眉道:‘那么,你打算……”
和郡王道:“现在找到了病源,还怕治不好病?”
美福晋道:“所以你说他今年……”
和郡王点头说道;“是的,这不是很好么,永绝后患。”
美福晋迟疑了一下道:“你认为这样妥当么?”
和郡王阴阴笑道:“有什么不妥当的,小泰自己不知道,只要你不说,我不以为任何人会知道!”
美福晋神情一震,脸色微变,道:“你知道,我不会说的。”
和郡王笑道:“那你还怕什么不妥?”
美福晋眉宇间突然浮现一片怕人的阴煞,道:“为了我的孩子,我不惜一切,像他那么一个下贱的江湖草莽,怎配有小泰这种儿子?”
和郡王笑道:“说得是,像他那么下贱的人,怎配有小泰这种儿子?小奉若是跟了他,那日后还不是变得跟他一样,想想看,那有多可怕。”
美福晋紧咬玉齿,道:“只要对你的病没关系,就这么做。”
和郡王笑道;“当然没关系,海若,这是一桩大功,将来这桩大功算你的,老佛爷少不了会好好赏赐你一番,这一来,我也担保你在宫里成为大红人!”
美福晋那张美艳其外的娇靥上,闪耀着一种异样光采,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刺,两者不为毒,最毒妇人心,这光采,令人战栗,也令人感叹……
和郡王霍地转注索克图,道:“看看燕玉翎回来了没有,要是回来了,叫他进来见我。”
索克图“喳”地一声,施礼而去。
有顷,只听排房外响起燕玉翎话声:“禀王爷燕玉翎告进。”
和郡王唤道。“进来,进来。”
门外的燕玉翎听和郡王呼叫进来,急忙恭应了一声,随听步履响起,帘幕掀动,燕玉翎跟在索克图身后行了进来,打下千去!
和郡王一摆手,满面堆笑地道:“站着说话,站着说话。”
燕玉翎忙道:“谢王爷。”垂手退立一旁。
和郡王含笑凝目,道:“适才是你送客人走的?”
燕王翎道:“回王爷,是的!”
和郡王笑问道:“跟他谈过话么。”
燕玉翎颜色不变,道:“回王爷,随便交谈了几句!”
和郡主道:“都说了些什么?”
燕玉翎道:“不过说些江湖事。”
和郡王笑了笑,道:“毕竟是江湖人,江湖人碰见江湖人,难免谈些江湖事,燕玉翎,你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
燕玉翎道:“回王爷,此人机警,功智两高,人品绝世,不失为一个江湖豪客。”
索克图两眼一瞪,和郡王忙递眼色,笑道:“的确是,我深有同感,你对他熟悉么?”
燕玉翎道:“回王爷,属下以前在关外听说过这个人!”
和郡主道:“你说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燕玉翎道:“回王爷,对他,贬多于褒!”
和郡王“哦”地一声,道:“那为什么?”
燕玉翎道:“回王爷,那是因为他使江湖同道谈虎色变,闻风胆落。”
和郡王笑道:“他那么可怕么?”
燕玉翎道:“在江湖人的心目中,他不只是可怕,而且可恨!”
和郡王“哦”地一声,道:“那是为什么?”
燕玉翎道:“回王爷,有他在一天,江湖同道就很难……”
和郡王笑道:“我明白了,你也这么想?”
燕玉翎一点头,道;“是的,王爷!”
和郡王唇边浮现一丝笑意,道:“刚才你送他下山,他可曾对你谈起过什么?”
燕玉翎道;“不敢瞒王爷,他向属下探问王爷的病……”
和郡王截口说道:“你怎么说?”
燕王翎道:“回王爷,属下说不知道!”
和郡王道:“事实上,你知道不知道。”
燕王翎道:“回王爷,属下听说过,王爷是随皇上在热河围场狩猎时不慎坠马受伤……”
和郡一点头笑道:“很好,很好,燕玉翎,可记得你进府多久了?”
燕玉翎道:“回王爷,还不到半年!”
和郡王道:“听说你在侍卫营干得很好,很得上面器重。”
燕王翎道:“回王爷。那是上面的恩典与……”
和郡王一摆手,道:“别跟我客气,你知道我为什么把你要来身边么?”
燕玉翎欠身说道:“那是王爷垂爱,王爷的恩典……”
和郡王笑道:“我这个人自幼生长在蒙古,随便惯了,也有一份豪迈,往后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别那么拘谨,我视你们每个人如知己心腹,希望你们也好好干,我不会亏待你们的!”
燕玉翎欠身说道:“敢不竭智弹忠,粉身碎骨,以报王爷!”
和郡王哈哈笑道;“士为知己者死,你处处不脱江湖英雄本色,燕玉翎,在宫里,你还有什么知己朋友在?”
燕玉翎道:“回王爷,在‘侍卫营’,属下还有两个知交……”
和郡王微微一笑,道:“‘侍卫营’三剑客中的那两位?”
燕玉翎拘谨地赧笑说道:“王爷,那是营里兄弟的戏称……”
“戏称,”和郡王道:“又跟我客气?内城里每个府去打听,谁不知道‘侍卫营’里的三剑客,人品好,武艺好,样样在‘侍卫营’称最。”
燕玉翎满脸赧笑,还待再说。
和郡王一摆手,道:“拆散人友好,那是罪孽,我也不愿让三剑客这儿一个,那儿两个,回去后你替我探探他俩的口气,如果愿意,我再去趟把他两个一起要过来……”
燕玉翎一脸喜色,忙道:“是,王爷,谢王爷恩典!”
和郡王道:“先别谢,你准知道他两个愿意。”
燕玉翎道:“回王爷,他两个早就有意思进府追随王爷左右,也早就让我代为请求王爷,我一直不敢讲……”
“不敢讲。”和郡王一瞪眼,道:“为什么,你怕我吃了你,燕玉翎,你该早说行了,我回去后就去找那位营头儿要人!”
燕玉翎忙道:“谢王爷。”
和郡王目光一转,道:“燕玉翎,成家了么?”
这句话竟然使得这位昔日关外豪客“八臂哪咤”脸一红,他红着脸银嚅说道:“王爷知道,江湖生涯,不宜成家,属下自投身官家后,每月的粮俸也只够自己吃穿……”
和郡王点头说道:’这是实话,‘侍卫营’的差事,是苦了些。
不过如今既进了我这郡主府就不同了,你尽管放心成家……”
燕玉翎红着脸道;“是,王爷,后日有机会……”
和郡王摆手截口说道:“别管后日有机会,机会是自己找的,你在家里这多年,可有什么知心人儿?”
燕玉翎的脸更红了,呐呐说道:“回王爷,没有,您知道,营里一直忙得很……”
和郡王摇头说道:“可惜了你这份人材,没关系,我跟福晋都留意着,后日碰见合适的给你挑一个……”
那年头儿,宦门中的官老爷都喜欢这凋调儿,老喜欢替别人张罗这档小事,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也显出上对下的那份诚心,待人的那份好。
燕玉翎满脸感激,忙道:“谢王爷,属下不急。”
和郡王笑道;“你不急我急!”
一句话听得连默坐一旁的美福晋都笑了。
笑声中,和郡王突然转注索克图轻喝说道:“索克图,我府里的护卫不许比别个府里的差,回去后你替我张罗,每人添新行头,每月花用任他们拿,听见了么?”
索克图连忙躬身答应。
燕玉翎那脸上感激之色更浓,就连那另两名护卫也不例外。
和郡王一摆手,道:“没事了,我想歇一会儿,你们都退吧!”
答应声中,索克图领着燕王翎等低头而退,这禅房中刹时就剩下了和郡王跟他那美福晋两个。
他两个,互觑笑了,和郡王笑得阴鹫,美福晋笑得娇媚,那一切都在不言中……”
暮色初垂时,李雁秋回到了城里。
这一天,那“七狼”那些徒弟撤出城后,城里显得很平静,不过,李雁秋明白,这种平静,并不是好兆头。
他没往别处去,迟疑着到了“乐家老铺”,所谓迟疑,那是因为他本不想往那儿去,可是他又没别处好走!他这一进“乐家老铺”不要紧,接着而来的几拨客人使他应接不暇,如今,且看这第一拨--
他一进门,文子卫正在柜台里,一见他到,连忙迎了出来,近前一哈腰,忙道:“李爷,您可回来了,客人等了您好久了。”
李雁秋微微一怔,道:“客人?谁?”
文子卫道:“晏二夫妇俩。”
李雁秋又复一怔,道:“晏二夫妇俩?他夫妻俩来干什么?”
文子卫道:“您替他挡了‘七匕拘魂令’,自然是来谢您的!”
李雁秋眉锋一皱,道:“这是谁这么快的嘴?”
文子卫道;“除了杨春那几个,还会有谁?”
李雁秋沉吟了一下,淡然而笑,道:“该是他,好主意,子卫,他夫妻俩来了多久了?”
文子卫道:“刚过晌午就来了,一直等到如今!”
李雁秋道:“倒像是诚心来道谢的!”
文子卫道:“可不是么?平日里他两个出门不管远近都要坐轿,唯独今儿个是顶着风,踏着雪走路来的,街坊邻居争着观看,背地里还直说‘乐家老铺’走运了呢,这一下沾光不少!”
李雁秋笑了笑,道:“的确是,他两个谢你了么?”
文子卫笑了笑道:“那还能跑得掉?差点没把我捧上天去!”
李雁秋笑道:“小心,捧得高,摔得重,那柄匕首,还趁手么?”
文子卫摇头笑道:“遗憾得很,没机会用!”
“那是。”李雁秋道:“凭你这块招牌,对付他们,那用动兵刃……”笑容微敛接道:“子卫,杨春也来了么?”
文子卫点了点头,道:“徒弟那有不跟着师父走的?”
李雁秋迟疑了一下,道:“子卫,随时防着他点儿,这个人对倩儿别有用心!”
文子卫一怔刚要问,李雁秋已然说道:“让人久等是罪孽,我进去瞧瞧去!”
说着,他迈步行了进去!
他刚进院子,堂屋里响起一声欢呼:“来了,简直令人望眼欲穿。”
是乐长春嚷嚷,紧接着,当屋里窜出了“白花蛇”杨春,他既诚恳又热络,更近乎,见面便道:“李爷,家师……”潇湘子扫描,aim-9 OCR,潇湘书院连载话刚出口,堂屋里拥出了一大堆,乐长春老夫妇俩,晏中,贾一飞,“开碑手”晏二今晚精神奕奕,神采十足,他那年轻娇妻媚娘,今晚刻意地修饰了一番,显得更美,更艳,更娇,更媚,独不见晏二其他几个徒弟,也不见姑娘乐倩。
李雁秋像块磁铁,一见面就紧紧吸住了媚娘那一双更勾人魂儿的目光,那双目光包含着惊,喜,还有些难以描述的东西,若问感受,那只有问李雁秋跟媚娘自己!
本难怪,杨春那能跟李雁秋比,他再烧八辈子好香,金盆打水变上一变也脱不了胎,换不了骨。
再说,那媚娘又不是什么三贞九烈的正经女人!
而李雁秋也着实地看了媚娘两眼,自这两眼后,他马上明白了晏二这条铁打汉子的遭遇。
这两眼,对媚娘来说,那可是别有一番感受,他眼儿含媚,眉儿挑春,带着香风碎步迎前,抢前跟李雁秋亲热上来,李雁秋却也不得不跟她周旋一番。
这,全落在了晏中跟杨春的眼里,晏中皱了眉,杨春脸上却是笑容不减,全像没那回事儿,淡笑着,一拥进了堂屋里。
落了座,晏二首先表示感谢,接着,他为多日前的那场“误会”表示歉意,话里,也带着愧疚!
堂屋里,笑语如丝,一团和气,而媚娘那双水汪汪,异采闪烁的勾魂媚眼,自始至终就没离开过李雁秋那张脸,连那么一瞬也没有。
晏中的眉锋越皱越深,杨春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只是,直觉地令人感到,那越来也越可怕!
坐了一会儿之后,晏二站起告辞,媚娘皱了眉,她有点像苍蝇离开蜜,简直地露着依依不舍。
可是在众目睽睽下,她不得不走,临走,她还热络,近乎,更诚恳地数邀李雁秋住她晏家走动!
送走了这一拨,李雁秋眉锋微皱,吁了一口大气。
背后,响起了晏中低低话声:“李爷,您是亲眼看见了,有什么感受?”
李雁秋没回头,淡淡说道:“晏老,我深为令二叔担忧!”
晏中还待再说,前面走来了乐长春老夫妇,乐长春边走边嚷嚷,道;“兄弟,你上那儿去了,害得人……”
李雁秋含笑说道:“老哥哥,晏,贾二位都在,别那么吓人,行么?”
乐长春一瞪眼,道:“他两位算来不外,也都有一颗虎胆,你非说不可,上那儿去了,一去就是大半天?”
李雁秋笑道:“老哥哥,我那个去处不敢说?”
乐长春还待再追问,他那老伴儿柳三娘已横眼叱道:“雁秋一回来就得听你吼,你有完没有。”
乐长春一摊手,道:“完了,你是回来护着他,这一插嘴我还敢不完?”
几个人都笑了,笑声中,李雁秋转望晏中,道:“晏老,一下午城里可有什么动静?”
晏中摇头说道:“没有,李爷,这情形不大……”
李雁秋摇头笑道:“晏老,也没什么,他们迟早总是要来的,事既接下了,大不了放手拚斗一场,这全是我跟子卫的事,不得再有第三人插手!”
晏中还待再说,柳三娘那里已然说道:“行了,外面怪冷的,堂屋里坐着聊去!”
晏中跟贾一飞老于世故而识趣,双双藉个故,托个辞告退而去,进堂屋的,只有李雁秋跟乐长春老夫妇三个。
落座后,柳三娘亲手捧上一杯热腾腾的香茗。
李雁秋接茶在手,略一迟疑,道:“倩儿呢?”
乐长春道:“躲到后面屋里去了,她不喜欢晏二那位年轻娇妻,也不知道这丫头是怎么搞的,这两天……”
李雁秋轻咳一声,道:“有件事,我似乎该……”
柳三娘突然说道:“雁秋,这件事不重要!”
李雁秋抬眼说道:“大嫂,您知道了!”
柳三娘点头说道:“我跟你大哥都知道了,是我叫她去的!”
李雁秋一怔,道:“大嫂,怎么说,是您……”
柳三娘微微点头叹道:“不这样那能让她死心。”
李雁秋明白了,搓动着手中茶杯,道:“大嫂,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好……”
乐长春苦笑说道:“雁秋,不知道怎么说的该是我,家门不幸,我跟你大嫂管教无方,委实羞于见……” http://210.29.4.4/book/club李雁秋双眉一扬,道:“老哥哥,这只能说倩儿想法错误,并不能说是罪孽,你要再这么怪她,我马上就走!”
乐长春忙道:“好,好,好,我不说,我不说,行么……”一摇头,接道:“我由来说话不受听……”自嘲一笑,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怪谁。”
李雁秋道:“老哥哥,真要说起来,那该怪我,因为我一直把她当成多年前的小倩儿,忽略了她已是懂事的大姑娘!”
柳三娘摇头说道:“不能这么说兄弟,这种事是挡不住的,谁叫你……”
乐长春突然说道:“不谈这些了,兄弟,一下午你究竟上那儿去了?”
李雁秋歉然一笑,道:“老哥哥,我只能说去了‘西山’,别的不能说!”
老夫妇俩双双一怔,乐长春诧声叫道:“兄弟,你真又去会她去了……”
李雁秋点头说道:“是的,老哥哥,其实,那不能叫会……”
“不能叫会?”乐长春瞪眼说道:“兄弟,你自己说,那该叫什么?”
李雁秋淡笑不语。
柳三娘一旁冷冷说道;“老头子,别怪雁秋,自己兄弟,你难道不知道,雁秋是个死心眼儿,要怪只能怪她,既有今日,何必当初,都嫁了人了,还……”
李雁秋忙道:“大嫂,您误会了,不是那回事。”
乐长春道:“那么,兄弟,你说,是那回事?”
李雁秋口齿启动了半天,始道:“老哥哥,如今别问,我总有一天会告诉您二位的,将来我还有请二位帮忙的地方……”
乐长春皱眉说道:“兄弟,又是将来。”
李雁秋道:“那么我说得近一点,明年这时候!”
乐长春叫道:“怎么,兄弟,明年你还要来。”
李雁秋微笑说道:“难道老哥哥不欢迎?”
乐长春道:“兄弟,那,你自己明白,我跟你大嫂只是……”
李雁秋截口说道:“老哥哥,我有不得不来的理由,这理由二位明年这时候就可以知道了,到那时二位谅必能予……’”
乐长春一点头,道:“好吧,兄弟我跟你大嫂等明年了,既等明年,现在就不谈了,如今你告诉我,眼前这件事你预备怎么办?”
李雁秋微微一笑,道:“老哥哥既知我,何必多此一问?”
“好话!”乐长春道:“我不为你操心,恐怕‘七狼’他兄弟不敢,也没奈何,只是,兄弟,晏中对我说的很详细,晏二那夫妻俩我不敢恭维,一个糊涂,一个不正经,我担心那女的是祸根,你伸错了手,管错了事儿!”
李雁秋摇头说道:“老哥哥,我也有这预感,但我冲着的是晏中。”
乐长春叹道:“你也只有冲着他了,徒弟无缘无故地向你下手,师父在背后包庇撑腰,错非是你,换个人不早毁了!”
李雁秋淡然一笑,道:“老哥哥,我如今知道了缘故,也特别告诉您二位一声,留意杨春,他对倩儿没安好心广老夫妇双双一怔,柳三娘变色说道:“杨春他敢……”
乐长春须发微张,沉声说道:“兄弟,这是谁说的。”
李雁秋道:“东来顺碰见的,一个不相识,却又似曾相识的人!”
乐长春呆了一呆,道:“兄弟,这话怎么说?你让我糊涂!”
李雁秋道:“我绞尽脑汁,穷搜枯肠,毫无所得,正要就教于二位……”
接着,他把“东来顺”所遇,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
听毕,乐长春动容惊叹:“兄弟,这是谁……”
李雁秋道:“我这是向老哥哥请教!”
乐长春摇头说道:“内城之中不会有这种人……”
李雁秋道:“我原不以为他是内城里那个府邻里的人!”
乐长春沉吟说道:“照你说的一切,他确有点像内城那些府邻里的贝勒,贝子,公子哥儿,可是论所学,论谈吐,论机智,内城里却又挑不出这么个人,这到底是……”
李雁秋道:“老哥哥,试想想外城?”
乐长春摇头说道:“兄弟,我可以说是老‘北京’了,外城里,论姑娘家,倒有那么几个值得一提的,可要论侠少俊彦……”摇摇头,住口不言。
李雁秋道:“那么,老哥哥,范围再大一点?”
乐长春抬眼凝目,道:“兄弟,你是说‘北六省’?江湖?”
李雁秋点了点头。
乐长春摇头说道:“兄弟,我不是替江湖人泄气,像你所说的那位,别说‘北六省’,就是整个江湖也不多见!”
李雁秋皱眉说道:“那就难了……”
柳三娘突然凝目说道:“雁秋,你说他带着脂粉气?”
李雁秋点头说道:“是的,大嫂。”
柳三娘转望乐长春,道:“老头子,由这一点想想看。”
乐长春摇头说道:“我不说过了么,我想不出……”
柳三娘淡然一笑,截口说道:“假如把咱们丫头乔妆改扮一番,是不是也是个带着脂粉气的俊哥儿。”
乐长春一怔,愕然说道:“老婆子,你是说……”
柳三娘笑了笑,道:“再想想咱们知道的那些姑娘们。”
乐长春眉锋一皱,点头说道:“还是老婆子行,这我倒没想到,确有点可能……”
头一偏,沉吟着道:“这外城里,咱们知道这值得一提的,只有‘三英缥局’沈桐春那个好女儿,可是沈桐春这老儿对女儿一向管束很严,他绝不会任……”
柳三娘截口说道:“老头子,难道沈桐春那老儿,平日不让他那好女儿出门一步?”
乐长春摇头说道:“那倒不是,他那女儿平日除了喜欢打打猎外,也不像别家的姑娘那么野,整天到处乱跑……”
柳三娘道:“老头子,别忘了,她身边还有个鬼精的丫头小凤。”
乐长春说话,李雁秋心头突然一跳,忙道:“大嫂,您说沈家姑娘身边有个丫头叫小凤?”
柳三娘点头道:“是的,兄弟,怎么?”
李雁秋脸上有点热,忙摇头淡然而笑,道;“没什么,大嫂,我在东来顺碰见的那位,不是沈家姑娘。”
柳三娘愕然说道:“你怎么知道,兄弟,莫非你见过沈家姑娘。”
李雁秋更有点不安,点了点头,道;“匆忙间有过一面之缘……”
接着,他把那夜邂逅经过说了一遍。
当然他隐了不少。
听毕,柳三娘点头说道:“那就难怪了你说那位不是……”
乐长春皱眉凝目,道:“兄弟,这多日子了,怎没听你说过?”
李雁秋缓笑说道:“老哥哥,这也值得一提了,事实上这些日子我一直没来,直到今夜才有机会,我是听大嫂提那位小凤才想起……”
乐长春没多问,点头沉吟说道:“这么说来,不是沈家丫头……”
李雁秋摇头说道:“不是的,老哥哥。”
乐长春诧声说道:“那么这会是谁……?”
柳三娘插口说道:“雁秋,不管是谁,咱们知道的还好,咱们不知道么那就得小心留意,像这么个莫测高深的人物……”
李雁秋道:“大嫂,我看他没有什么恶意!”
柳三娘微一摇头,道;“兄弟,你是个老江湖了,走南闯北,什么风浪没经过?什么人物没见过?你该知道,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人心阴诈凶恶,江湖尤甚……”
李雁秋含笑说道:“谢谢大嫂,我知道。”
柳三娘笑了笑,道:“其实,对你,这些话我是多像说……”
“大嫂。”李雁秋道:“比起您来,我的历练究竟差得多……”
乐长春哈哈笑道:“又拍马屁了,瞧,你大嫂乐了。”
柳三娘本来笑意盎然,听得这句话老眼一横,道:“谁像你,处处自以为是,时时自以为了不起……”
乐长春摇头苦笑道:“兄弟,每逢你拍着的时候,我就非挨训不可,看来你以后还是少拍些,我嘛也少开口……”
柳三娘老眼微翻,道:“兄弟,别理他,他从来就没个正经的,下次你再碰上那位,邀他到家里来,他要是个姑娘家,女儿身,绝逃不过你大嫂这双眼。”
李雁秋忙道:“是,大嫂。”’
乐长春突然笑道:“以我看,十有八九,那位是个姑娘家也难怪,雁秋到那儿不是这样,内院,闺阁,都为之轰动……”
李雁秋淡然笑道:“老哥哥,又来了!”’
乐长春偷窥柳三娘一眼,忙转话锋,道:“说真的,兄弟,你知道‘七狼’跟晏二之间,到底有什么……”
李雁秋道:“我正要请教老哥哥。”
“请教我?”乐长春摇头说道:“兄弟,刚才晏二在这儿,你该当面问问他!”
李雁秋微一摇头,道:“老哥哥,你知道,在座的不只他一个,那不方便!”
乐长春将头刚点,一阵急促步履声自院中响起,文子卫踏着雪,快步行进堂屋,进屋一哈腰,道:“李爷,您有客!”
李雁秋一怔,道:“我有客?”
文子卫点头说道:“是的,李爷来人说要见您。”
乐长春凝目问道:“子卫,是谁,可认识?”
文子卫摇头说道:“大哥,没见过,听是内城来的。”
乐长春一怔,柳三娘急忙说道:“雁秋会不会是……”
李雁秋站了起来,目注文子卫道:“子卫,人在那儿。”
文子卫道:“刚下轿,还在门口。”
李雁秋道:“麻烦一趟,请他进来,我这就出去。”
文子卫应了一声,哈个腰出屋而去。
李雁秋回目说道:“大嫂,我看看去。”
柳三娘忙道:“兄弟,快去吧,如果是他,别忘了招呼我一声。
李雁秋口中答应着,举步要往外走。
乐长春突然站了起来,道:“兄弟,我跟你去。”
李雁秋尚未说话,柳三娘已然瞪眼叱道:“坐下,老头子,你算那一门儿,要是,待会儿有你看的,如今别往前凑合。”
乐长春眉锋一皱,摇头笑道:“兄弟,圣旨难违,你一个人去吧,我不敢出这堂屋。”
李雁秋摇头微笑,举步行了出去。
他刚下院子,前面步履响动,文子卫领着一个人走了进来,李雁秋人目此人,不由一怔,也有点失望。
不是那位“东来顺”楼头美书生,而是个糟老头子。
糟老头子是糟老头子,穿着可挺气派,很考究,紫缎皮袍黑马褂,五官端正,长髯飘拂,看神态,瞧步履,只消一眼,就令人直觉地感到,此人不寻常。
果然--
文子卫一见李雁秋站在院子里,急步趋前,道:“李爷,这位就是……”
他话犹未完,那老者已跨步跟上,含笑拱起了手,态度大方面稳健。
“李大侠,夜来打扰,自知后突,尚望……”
李雁秋洒脱拱起双手,含笑说道:“岂敢,阁下是……”
老者温文有礼地道;“李大侠,可否容我屋里谈!”
李雁秋微微一笑,道:“不敢待慢,自当请坐奉茶……”
转望文子卫,道:“子卫,麻烦一趟,书房点上灯,然后沏壶茶。”
文子卫应声而去,老者及时说道:“管家,有劳了!”
李雁秋代文子卫谦逊了一声,含笑举手肃客。
文子卫先进书房点上了灯,李雁秋陪着这位犹不知名的老者随后走到,进书房,老者抬眼四顾,笑道:“满屋书香,乐神医非常人。‘北京城’中这一隅,招牌悬壶这一行,似是太委曲了他。”
李雁秋淡然而笑,道:“李雁秋谨代敝知交谢过。”
老者用手指向四壁,笑道:“请看这些字画,无一不是出自名家手笔,倘说价值,那落俗,也渎犯了这些雅宝,它确属无价。”
李雁秋含笑说道:“阁下是位高明大行家。”
老者摇头说道:“李大侠过奖,敝东家与乐神医有同好,老朽每日随侍左右,日子一久,多少也懂了些!”
李雁秋道:“阁下过谦了。”‘
抬手肃客人座。坐定,文子卫献上热腾腾的香茗,然后告退而去。
李雁秋举杯邀客,轻品一日之后,他含笑说道:“阁下,我请教。”
老者微微一笑,道:“不敢,李大侠,老朽徐文渊,供职军机大臣,大学士张公府中,替张公效些微劳。”
李雁秋一怔,道:“原来阁下是内城大学士张公府中徐师爷……”
老者徐文渊欠身说:“不敢,李大侠,老朽徐文渊!”
李雁秋愕然凝目,道:“徐师爷,李雁秋有此荣幸,以往见过?”
“好说。”徐文渊忙道:“老朽只久仰李大侠威名……”
李雁秋道:“既没见过,也不相识,那么,徐师爷折节辱临之举,诚令我这江湖草莽惶恐不知所措。”
徐文渊道:“李大侠,老朽夜来打扰拜望,虽自知盂浪鲁莽,然系出自一片诚心,容老朽为李大侠了解……”
微微一笑接道:“李大侠,实际上,专诚来拜望李大侠的不是老朽……”
李雁秋诧声说道:“不是徐师爷,莫非另有……”
徐文渊点头说道:“是的,李大侠,不是老朽,而是另有其人!”
李雁秋很快地聊想那位美书生,心想:“难道说他果然住在内城,是自己看错了他……”
心中思忖着,口中却道:“徐师爷,那么是……?”
徐文渊含笑说道:“李大侠,是敝上张公。”
李雁秋心中禁不住又一阵莫明其妙的失望,道:“我明白了,徐师爷是代表贵上张公……”
“不!”徐文渊摇头说道;“李大侠江湖高人豪客,敝上焉敢轻慢,不瞒李大侠说,敝上已经亲自来了……”
李雁秋一怔急道:“怎么,张大人亲自来了,现在何处?”
徐文渊含笑说道:“现在门外轿子里!”
李雁秋连忙站起,道:“徐师爷,这……”
徐文渊微微一笑,道:“李大侠,敝上听说江湖英豪最厌见官,所以不敢冒失造次,特命老朽先来探探李大侠口气。”
李雁秋双眉一扬,道:“张大人与徐师爷这是罪加江湖草莽,李雁秋何许人也,焉敢……徐师爷,这就出外请罪恭迎!”说着,他转身要走。
徐文渊忙站起相拦,道:“李大侠只点了头,敝上便算不虚此行,李大侠倘欲亲出迎,那是替老朽找骂挨……”
李雁秋停步回身,道:“那么,以徐师爷之见?”
徐文渊道:“最好莫惊动,还是由老朽出去请敝上进来,李大快就请在书房门口等一等……”
李雁秋道:“徐师爷,李雁秋岂敢……”
徐文渊含笑截口道;“恐怕李大快还不知道,也会以为老朽是曲意奉承,能蒙李大侠说个见字,敝上已感无上荣幸,且引慰平生。
李雁秋摇头叹道:“李雁秋一个江湖草莽,徐师爷要这么说,我的罪可就大了……”
徐文渊微微一笑,道:“李大侠请稍候,老朽这就去请敝上进来!”
未等李雁秋再开口,他举步行了出去。
李雁秋忙怔立了片刻,随即跟了出去!
他出了书房刚站定,徐文渊领着一位老者行了进来,只有老者一人,未再见有从人亲随!
老者一身便服,装束跟徐文渊差不多,不过,他行规,比徐文渊多了一种在平常人身上找不到的气度,还隐隐有一种自然流露着的官威,难得他满脸的正气!
当然,这位就是那位军机大臣,大学士张英!
李雁秋整衣衫,急步趋前。肃然说道:“江湖草莽李雁秋见过大人,也请恕失迎之罪。”
说着他便要施下礼去!
张英快步而至,伸双手拦住了他.道:“李大侠,老夫今夜私出内城,纯属私人拜会,彼此该算朋友,能见李大侠这等江湖奇豪,老夫也引傲终生,万莫行此俗礼,万莫行此俗礼!”
他如何拦得住李雁秋,到底李雁秋还是躬下身去,按理论礼,那应是双膝落地,大礼拜见。
张英收手叹道:“李大侠这是折煞老夫了!’”
徐文渊适时哈腰摆手:“大人请。”
张英微一点头,伸手拉住李雁秋,道:“敢与李大侠并肩把臂。”
拉着李雁秋行了进去,徐文渊跟在最后!
进了书房,张英落了座,同时摆了手。
李雁秋欠身说道:“大人在此,那有……”
张英截口说道:“李大侠,如今只有主客之别,没有官民之分,倘李大侠如此拘谨,那是视老夫如一般俗官,老夫只有站起。”
李雁秋这才连忙告罪坐下!
他并不是畏官,惧官,而是自谦,是知礼,不亢不卑。
他那里落了座,徐文渊则持坐在张英下首。
坐定,李雁秋谦恭地问道:“大人折节辱临……”
张英一摆手,拦过话头,道:“李大侠,老夫自视颇高,并非一般俗官,适才说过,今夜此行,纯属私人间的拜会,既如此,彼此就该是朋友,李大侠万莫再拘此官民间的俗礼!”
徐文渊含笑也道:“李大侠敝上是这么个人,随便一点好说话,他最心仪的是江湖豪客那泰山崩于前而颜色不变的胆识豪气。”
张英拂髯而笑,微微点头说道:“文渊说得不错,能蒙李大侠点头相见,老夫该是官场宦海第一人,私心欣慰之偿,深感荣幸,并足以引傲终生。”
李雁秋道:“大人这话令江湖草民惶恐……”
张英道:“李大侠,老夫虽身在朝廷,但素慕朱郭,平日自恨身陷宦海,深感飓尺之隔如天涯,无缘结识江湖豪客,武林异人,今夜得赏宿愿,李大侠万莫令我失望才好!”
李雁秋双眉微扬,道:“大人好意,难却也令人敬佩,李雁秋斗胆,只好从命了!”
张英笑道:“这才是,老夫不知李大侠跟乐神医是朋友,闻得李大侠抵京,几经打听才知道侠驾在此,夜来打优,自知鲁莽盂浪,稍时还请大侠向乐神医致意一二!”
李雁秋道:“不敢,敝知交不知是大人驾临,只当是李雁秋的朋友夜访,故未出迎,也请大人海涵恕罪。”
张英摇头笑道:“没有这一说,老夫登门拜访,本应先见主人!但老夭今夜是秘密出城,不欲人知,所怀也事关重大,除李大侠外,也不愿再有人知晓,所以只有在稍时告辞后,请李大侠代为致意转告。”
李雁秋道:“不敢,大人折节辱临,不知……”
张英笑了笑,道:“老夫这就说明来意,不敢让李大侠疑惑过久……”
顿了顿,接道:“李大侠可认得‘河南’‘布衣孟尝’此人?”
李雁秋微愕点头,道;“认得,李雁秋受过受活命大恩,莫非大人也……”
张英微微一笑,道:“不瞒李大侠说,田大侠当年在京里待过时日,跟老夫称得上知交二字,也在老夫府中担任过一个时期的护卫教习,但田大侠过不惯宦海散漫生活,也厌见进出老夫府中的一些面孔,终于回了‘河南’。”
李雁秋“哦”地一声,道:“原来田孟尝跟大人之间还有……”
张英点头说道:“不错!他看老夫不是一般俗官,老夫也敬重他是位英雄。”
李雁秋凝目说道:“大人提他……”
张英含笑说道:“李大侠这趟人京,可是由田英雄处来?”
李雁秋微一点头,笑道:“不错,李雁秋确在田孟尝处桓了几天。”
张英道。“但不知在那几天中,田英雄可曾跟李大快谈过什么大事?”
李雁秋道:“田孟尝说,他在京里有位朋友需要人帮个忙,托我这趟进京顺便替他那位朋友办事……”
张英道:“他可曾对李大使说明,他那位朋友是谁么?”
李雁秋摇头说道:“没有,他只说我抵京后,他那位朋友自会派人跟我连络!”
张英笑道:“那么,李大侠,田英雄的朋友已到了!”
李雁秋微诧说道:“难道说大人就是……”
张英淡然一笑,道:“文渊。”
徐文渊应声站起自袖底取出一封拆了口的信,含笑双手递向李雁秋,道:“这是田英雄写给大人的信,李大侠请过目。”
李雁秋迟疑了一下,欠身接了过来,抽出信笺只一眼,立即抬眼说道:“大人,信是田孟尝亲笔,笺是乐圃山庄用笺,没错。”
张英道:“请李大侠详看内容。”
李雁秋道:“大人,我已经看过,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田益尝处我又点过了头,请大人吩咐就是。”
说完了话,把信又递还徐文渊。
张英微微一笑,道:“既如此,老夫就直言来意了……”
敛去笑容,脸上神色一片肃穆,道:“李大侠可知先皇当年痴恋董鄂妃事。”
李雁秋道:“恕我斗胆,大人莫非指当日如皋才子冒辟疆的爱侣董小宛。”
张英微一点头,道:“正是,她后来被洪承畴抢夺献进宫后,先皇赐姓董鄂,封为妃,所以老夫称她董鄂妃。”
李雁秋道:“不爱江山爱美人,先皇上痴恋董鄂妃事,缠绵悱恻,有血有泪,其情动天地泣鬼神,只为后世流传一段佳话!”
张英点头说道:“李大侠说得不错,几天下有情人,该同声一哭。
李雁秋疑惑地道:“事隔多年后的今天,大人提起董鄂妃?”
张英轻叹一声,道:“李大侠可知道先皇逊位的事?”
李雁秋摇头说道:“李雁秋一介江湖草民,那知大内宫廷朝廷事?”
张英道;“李大侠说得是,这是大内的隐秘,满朝文武知道内情的,没有几个,先皇的逊位内情是这样的……”
顿了顿,接道:“董鄂妃因为是个汉子进宫,有违大清皇律,也不合大清家法,本来太后是要赐死的,后来经不起皇上的哀求,才被送往西山‘玉泉寺’去,按宫里的规矩,宫人犯罪时,重则立时打死,轻则寄寺崇佛,董鄂妃住进‘玉泉寺’后,自知红颜薄命,便也看破红尘,一心修道,其间皇上曾瞒着太后耳目,前往私会,后来董鄂妃突然不见了……”
李雁秋插口说道:“听说后来‘玉泉寺’后,被一场大火烧成一片焦土,董鄂妃她也被……”
张英摇头说道:“董鄂妃失踪在前,皇上知道了之后,只以为她是成仙而去,不悲反喜,太后只怕此事会把皇上引疯,遂命人到西山放了一把火,谎称烧死了董鄂妃……”
李雁秋点头说道:“原来如此!”
张英接着说道:“那知‘玉泉寺’失火后没多久,皇上也踪了,只在御书房里搜得皇上遗下的手诏,将帝位传放天子……”
李雁秋道:“这么说,皇上并非像晓谕中所说……”
张英截口道;“对外说是皇上急病驾崩,实际上皇上是失踪了。”
李雁秋眉锋微皱,道:“大人提这件事是……”
张英道:“老夫奉密旨,特请李大侠找寻皇上。”
李雁秋呆了一呆,道:“大人,事隔多年,大内怎……”
张英道:“这有不得已的内情!”
李雁秋道:“莫非大内有意迎回……”
张英摇头说道:“当今已登基多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不是为此。”
李雁秋微愕说道:“那么是为……”
张英道:“当今几位钦命大臣均能尽辅佐之责,唯独熬拜依老卖老,欺君压臣,皇上拿他没办法,所以想找着先皇,请先皇下一手诏,指明钦命大臣,以便对付熬拜。”
李雁秋愕然说道:“大人的意思是……”
张英道:“只要手诏中没有熬拜的名字,皇上就可以放手对付熬拜!”
李雁秋点头说道:“我明白了,没想到连皇上也有所……”
张英道:“只因为他仗恃着是先皇的老臣,当今便拿他可无奈何!”
李雁秋沉吟了一下,道:“大人所以折节辱临,就是为这……”
张英截口说道:“这是其一,另外还有一件跟此事有关之事!”
李雁秋道:“大人请说,李雁秋洗耳恭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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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好说。”张英双眉一扬,道:“皇上接格密报,鳌拜搅权纳贿,结党营私,有谋朝篡位之心,所以想借重李大侠证据,并除去他的党羽。”
李雁秋脸色微变,道:“大人,这就是第二件事?”
张英点头说道:“是的,李大侠,倘得李大侠鼎力,找着先皇除去熬拜,不但李大侠臣功在朝廷,而且朝廷幸甚万民幸……”
李雁秋淡然一笑,道:“大人,我只是个江湖草莽……”
张英道:“但李大使却是天下皆知的侠义英雄。”
李雁秋摇头笑道:“大人,官家悬赏万两,要得只是李雁秋一颗脑袋,李雁秋称不得侠义二字。”
张英道:“李大侠,地方官府湖涂……”
李雁秋淡然一笑,道:“大人,江湖至大,不乏奇人能士,李雁秋不过……”
张英道:“江湖虽大,异人能土无多,但非李大侠不足以成此两事,要不然田英雄不会向老夫推荐李大侠。”
李雁秋淡然一笑,道:“前者是大人看重,后者,田孟尝他陷我于不义。”
张英道:“李大侠这话……”
李雁秋淡淡笑道:“大人该知道,江湖人素不过问官家事,也跟官家素称对头,这种事让李雁秋如何能伸手?”
张英点头说道:“固然,老夫也熟知这情形,但万请李大侠顾念朝廷……”
李雁秋微微摇头说道:“大人,恕我斗胆,李雁秋不避杀头罪,当今这朝廷,非天下万民之朝廷,国仇家恨尚待……”
徐文渊大惊失色,忙道:“李大侠……”
李雁秋含笑说道:“多谢徐师爷,李雁秋不怕什么!”
徐文渊惊慌地望向张英,张英乾咬一声,道:“缅怀先朝,心念故国,这是应该的,李大侠令人敬佩。”
李雁秋淡淡笑道:“大人好说,大人不加降罪,李雁秋已感万幸。”
张英老脸微红,乾咳说道:“只是,李大侠……”
李雁秋微一摇头,道:“大人,这件事李雁秋碍难从命,请大人另请高明。”
张英站了起来,徐文渊也忙跟着站起,张英道:“李大侠……”
李雁秋缓缓站起,道:“大人,你这不是找我帮忙,而是送我上刀刃,陷我于万劫不复。”
张英微愕说道:“李大侠这话……”
李雁秋淡淡说道:“倘若我答应了这件事,大人可知道,江湖会对我怎么看,他们会拿我怎么辨,再说得大一些……”
张英忙道:“李大侠,老夫也是汉……”
李雁秋笑了笑,道:“我不敢指及大人,请大人自忖该不该找我!”
张英老脸通红,强笑说道:“李大侠,这老夫自知,但老夫身受……”
李雁秋截口说道:“大人,我不敢再提别的,一句话,这件事碍虽从命,大人请另请高明!”
张英脸色一变,猛可里须发皆动,道:“李大侠,老夫身奉密旨,在皇上面前也夺下海口……”
李雁秋淡淡说道:“大人,姑不论整个江湖,眼下北京城便卧虎藏龙,大人只消另外访一访,谅必不难……”
张英颤声说道:“李大侠,老夫这里跪下了!”
说着,他竟当真要跪!
李雁秋双眉一扬,道:“大人朝廷重臣,这是折煞草民,倘大人如此相逼,李雁秋马上离此回到江湖去!”
这一句话吓住了张英,他没敢往下跪地深知江湖豪客英雄本色,说得出做得到,他唯恐逼走了这位奇客,他低下了头,身形颤抖,须发皆动。
李雁秋道:“我不敢耽误大人机要公干,大人请回府另谋……”
张英猛然抬头,老泪已然满面,道:“只要李大快点个头,任何条件……”
李雁秋淡然一笑道:“大人看错了人,李雁秋淡泊名利无所要。”
张英见李雁秋执意不肯,又低下了头,但旋即他又突然仰起了泪渍纵横的老脸,颤声说道:“李大侠要老夫如何见皇……”
李雁秋道:“大人,我刚说过……”
徐文渊突然说道:“李大侠,大人一再苦求,您何忍……”
李雁秋双目一睁,道:“徐师爷,你虽不是江湖人,但你总该是个汉族世胄先朝遣民。”
徐文渊老脸通红道:“只是李大侠在‘乐圃山庄’点过头,亲口答应……”
李雁秋脸色一变,道:“休提田孟尝,我当时并不知道是……”
徐文渊道:“固然,李大使当时并不知道内情,但李大侠便是江湖奇豪,就该知道英雄大丈夫,轻死重一诺,就算田英雄陷大侠于不义,但他对李大侠有活命大恩……”
李雁秋扬眉冷笑,道:“徐师爷以此扣我。”
“不敢。”徐文渊道:“徐文渊的话,请李大侠仔细想想。”
李雁秋勃然色变,目中寒芒方闪,但刹时间他敛去威态,沉默了一阵之后,突然淡淡说道:“从现在起,我李雁秋没有田孟尝这个朋友。”
徐文渊一惊忙道:“李大侠……”
李雁秋一摆手,道:“李雁秋从现在起不欠他的,这两件事我接下了,二位请回府吧。”
张英与徐文渊可绝没想到转眼之间有那么大的转变,绝没想到后来的那么容易,呆了一呆,急道:“李大侠,真……”
李雁秋截口说道:“徐师爷说得好,英雄轻死重一诺,大丈夫一言既出如山似鼎,二位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张英与徐文渊大喜,张英老泪泉涌,躬身哈腰,一个劲儿地称谢,徐文渊也陪着说了一阵。
李雁秋方待说话,张英突然喝道:“文渊,把东西呈交李大侠。”
徐文渊应了一声,连忙从袖底取出一物,那是一张大红烫金帖子,他满脸陪笑,双手呈上李雁秋。
张英一旁陪笑说道:“李大侠,些微薄酬,不成敬意,尚请李大侠笑纳,事成之后,尚有御赐……”
李雁秋脸色微变,淡然笑道:“张大人,李雁秋所以点头,不在求酬,只在还田孟尝这笔债,所以我请大人在我没改变心意之前,把这收回去。”
徐文渊尴尬在了那儿,送也不是,收也不是,张英连忙陪上一脸窘笑,道:“李大侠……”
李雁秋截口说道:“大人,李雁秋倘索酬挽救一个朝廷,酬将不止放此。”
张英迟疑了一下,猛然点头道:“既如此,那么老夫把这份礼撤回,老夫离此后,马上进宫见皇上,请皇上下旨立即中止各地对李大侠的……”
李雁秋摇头说道:“不必,大人好意我心领,我不在乎官家对我怎么样,李雁秋行事但求无愧放心,不管世情之毁誉褒贬,官家到处悬赏缉拿李慕凡,让官家尽管悬赏缉拿他的。”
张英老眼一睁,道:“这怎么行,李大侠如今是替官家做事……”
“大人错了。”李雁秋淡淡说道:“我这不是在替官家做事,若提官家,李雁秋没有考虑的余地,绝不会点头答应,我只是在还我自己的债!”
张英神色微窘,迟疑着道:“既然李大侠执意不肯,那么……”
李雁秋道:“二位最好全当没到这儿来过,没见过我这个人!”
张英只有连声答应,随即说道:“那么,李大侠,老夫告辞了。”
李雁秋淡然道:“二位走好,恕我不远送了。”
张英口中连称不敢,也忘却了他那军机大臣,大学士的尊贵身份,施个礼,转身欲去。
李雁秋突然轻喝说道:“大人,请留一步。”
张英忙回身说道:“李大侠还有什么……”
李雁秋道:“大人,我改变了心意……”
张英与徐文渊脸色一变大急,张英道:“李大侠,你……”
李雁秋淡笑截口道:“大人别会错了意,也别那么紧张,我是指那份重酬,请大人将帖上的东西折为现银,明天派个人送到这儿来,不管交给谁都行,我接受了!”
张英神情一松,转忧为喜,连声答应着,偕同徐文渊出门而去。
李雁秋没送,他站在书房里根本没动,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就像一尊泥塑木雕的人像。
刹时间这书房里好静!只有灯焰吞吐伸缩,灯花毕剥作响……
良久,良久,突然--
“李爷。”
“李雁秋倏然而醒,文子卫就站在他的眼前,满面疑惑地望着他,那有诧异,也有关切:“客人走了?”
李雁秋点了点头,“嗯”了一声,道:“是的,子卫,客人走了。”
文子卫疑了一下,道“李爷,我不知道该不该问……?”
李雁秋淡然说道:“子卫,对我,没有什么不该问的。”
文子卫不安地一笑,道:“李爷,那两个,是谁?”
李雁秋道;“子卫,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那一个是军机大臣,大学土张英,另一个是他的师爷徐文渊。”
文子卫一震,失声说道:“怎么,李爷,会是……”
李雁秋淡然道:“是的,子卫。”
文子卫一脸惊诧色,口齿启动,欲言又止,终于他微微低下了头,说了这么一句:“李爷,天不早了,您请早些安歇吧!”
李雁秋道:“谢谢你,子卫,你忙你的去吧!”
文子卫没再多说,头一低,转身行了出去!”
他刚出门,只听乐长春话声在院子里响起:“子卫,雁秋的客人走了么?”
随听文子卫漫应了一句:“是的,大哥,客人刚走!”
“雁秋呢?”
“在书房里!”
“真是怪,也不来堂屋里,一个人在书房待个什么劲儿,我跟你大嫂两人等了好半天了!”乐长春一路嘟嚷着,步履声近了只听乐长春道:“兄弟,我进来了!”
李雁秋应道:“老哥哥请进来。”
他说完了话,乐长春也恰好跨进了书房,他何等精明老练,一眼便看出李雁秋神色不对,他当即凝目问:“兄弟,客人走了。”
李雁秋微微笑了点头,道:“是的,老哥哥,刚走。”
乐长春问得技巧,道。“是谁,我跟你嫂子认识。”
李雁秋微一摇头,道:“听说过,但不会认识,我那位客人适才要我代他向老哥哥致意,夜来打扰,未向主人……”
乐长春截口说道:“兄弟,你不就是主人么?”
李雁秋淡淡笑了笑,没说话。
乐长春贬动着老眼,道:“兄弟,究竟是谁,能说么?”
李雁秋道:“老哥哥,对你,没什么不能的,说出来老哥哥也许会吓一跳,内城里的大人物,朝廷重臣,大学士张英……”
乐长春一怔,失声叫道:“怎么,是……兄弟,他来干什么?”
李雁秋淡淡说道:“他说的,专诚拜访。”
乐长春叫道:“专诚拜访?他是个大学士,而咱们……”脸色一整,接道:“兄弟,内情不这么简单吧!”
李雁秋笑了笑,道:“那么老哥哥以为……”
乐长春道:“别我以为,兄弟,你告诉我。”
李雁秋淡然说道:“并没什么,老哥哥,他来托我办两件事。”
乐长春道:“办两件事,什么事?”
李雁秋道:“老哥哥,你非问不可么?”
乐长春毅然点头,道:“事态不轻,兄弟,你最好让我知道一下!”
李雁秋沉吟了一下,点头说道:“好吧,我告诉老哥哥,他要我帮大内找寻他们的先皇,并且替当今暗中清除异已……”
乐长春脸色大变,失声说道:“兄弟,这,这怎么说?”
李雁秋淡淡地把内情概略地说了一遍!
听毕,乐长春神色极为凝重,道:“兄弟,你答应了没有?”
李雁秋一笑,反问道:“以老哥哥看呢?”
乐长春摇头说道:“咱们是什么?跟官家又是怎么样个情形,兄弟,我以为你绝不会答应,也不该……”
李雁秋淡然笑道:“可是,老哥哥,我答应了。”
乐长春似乎没听真,忙问了一句:“什么!”
李雁秋道:“老哥哥,我答应了。”
乐长春老眼凝注,没说话,旋即哈地一笑,道:“兄弟,你开玩笑,你绝不会……”
李雁秋道:“老哥哥,不是开玩笑,我答应了。”
乐长春双目一睁,道:“兄弟,你真……”
李雁秋道:“老哥哥,是真的、这没什么不得了。”
乐长春勃然色变,但倏又故态,柔声说道:“兄弟,你湖涂了!”
李雁秋道:“老哥哥,我清醒得很。”
“你还清醒。”乐长春道:“这种事你竟答应,你能答应,该答应么?”
李雁秋道:“老哥哥,毕竟我是点了头。”
乐长春身形微微一颤,神情肃穆地道:“兄弟,你每年跑这一趟‘北京’,我不说你,也不怪你。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性情中人谁都一样,可是这件事我不得不说你,不得不怪你,你又为了什么?”
李雁秋淡然说道:“老哥哥,不为什么。”
“不为什么?”乐长春道:“兄弟,撇开别的不谈,咱们是天生的江湖人,像咱们,都有万丈豪情,一腔热血,你有没有考虑到,江湖会对你怎么看,世人又会拿什么眼光对你?……”
李雁秋默然未语,没说话。
乐长春接着说道:“我不以为你的处境担忧,但我不能不为你那得来不易,毁多誉少的英名担忧。官家悬赏万两,要的只是你一颗人头,而你竟反过来……”
猛然一阵激动,余话没能说出口。
李雁秋他仍在默默地听,没开口。
乐长春略趋平静之后,接着说道:“兄弟,别毁了你自己,冲着老哥哥这三个字,我要你现在进内城去,回复这件事……”
李雁秋微一摇头道:“老哥哥原谅,我不能。”
乐长春老眼一睁,道:“兄弟,你不能?”
李雁秋淡然说道:“是的,老哥哥,我不能,丈夫轻死重一诺,英雄一言重如山鼎,虽道老哥哥你要我……”
乐长春截口说道:“兄弟,你怕食言背信。”
李雁秋点头说道:“是的,老哥哥。”
乐长春道:“这么说:“你不愿回绝他们。”
李雁秋点头说道:“是的,老哥哥。”
乐长春身形倏颤,忽地一笑摇头:“丫头说得没错,你是变了,变得令人难以相信,我为你惋惜,我为你痛心,到现在我才明白。你为什么有那么多隐衷,为什么有那么多难以启齿之处,你该自问,你对得起谁,也该想办法找回以前的你……”他默然片刻,接道:“我乐家受你大恩,不便怎么说你,也不便对你怎么样,实际上,我也不能拿你怎么样,你在我这儿……” http://210.29.4.4/book/club倏地住口不言,霍地掉头走了出去。
李雁秋没动,也没说话,只默默地站在那儿!
乐长春的步履声响到了堂屋,未几,又一阵步履传了过来,越来越近,而且步子很快。
随听柳三娘话声在门外听响起:“雁秋。”
李雁秋忙道:“是大嫂么?快请进来!”
柳三娘急步走进书房,一脸的异样神色,劈头便道:“雁秋你哥儿俩是怎么回事?”
李雁秋淡然道:“没什么,大嫂,我惹大哥生气……”
柳三娘道:“没那一说,兄弟,再大的事他也不会生气,别瞒我,兄弟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雁秋道:“老哥哥没对您说么?”
柳三娘摇头说道:“他脸色很难看,问他他也不说,气冲冲地进房里去了,所以我才来问问你,兄弟,你该……”
李雁秋道:“大嫂,真的没什么。”
柳三娘脸色一整,道:“兄弟,难道你也……
“大嫂。”李雁秋道:“如果您一定要问,那么您请问大哥去。”
柳三娘双眉一轩,倏又淡然点头,道:“好吧,兄弟,我问他去,天色不早了,你歇着吧。”
深深的望了李雁秋一眼,转身行了出去。
李雁秋没送,也没说话,唇边,浮起了一丝极其勉强的凄惨悲伤笑意这笑意,越来越浓,越来趋浓……
突然,他迈步行了出动去,他刚走两步,院子里步履响动,轻捷异常,文子卫返向走了进来,他一见李雁秋往处走,一怔停步,道:“李爷,您还没睡?上哪儿去?”
李雁秋笑道:“子卫你来得正好,我正要找你去,睡不着,麻烦替我拿点酒来,我想两杯!”
文子卫答应着转身走了,未几,他拿着酒,还捧着几味小菜行了进来,把酒菜放在桌子上,望了李雁秋一眼,刚一句:“李爷!”
李雁秋一摆手,道:“谢谢你,子卫,没事了,你睡去吧!”
文子卫迟疑着答应了一声,要走。
李雁秋及时又道:“子卫,有件事我想麻烦你一下。”
文子卫忙道:“您跟我还客气?您请吩咐。”
李雁秋道:“我先谢了,明天会有人送几箱银子到铺里来,麻烦你点收一下,然手替我把它散一散,只记住,别让哥嫂知道。”
文子卫微微一愕,答应了一声,道:“李爷是谁……”
李雁秋会笑说道:“你别问那么多,只记住我的话去做就是。”
文子卫未多问,疑惑地望了李雁秋一眼,告退而去。
文子卫走后,这书房里,是一阵漫长而令人不耐的沉寂,这阵沉寂,不知持续了多久,只见桌上菜残酒空,紧接着,灯倏然熄去,顿时一片漆黑……
又不知过了多久,李雁秋在黑暗中醒来,他是渴醒的,他带着几分酒意和衣上床,到如今头仍是昏的,酒还没全醒,他记得,几上还有壶凉了的茶,他翻身坐起要下床,而这时,他发现床上、身边、枕畔、多了个人。
他一惊,酒醒了几分,伸手一推,那双伸出去的手像触了电,连忙又缩了回来,他骇然轻喝:“你是……”
人耳是一阵带着颤抖,又像梦吃一般的话声道:“秋叔,是我……”
李雁秋连忙住床里一挪,失声说道:“倩儿,是你,你怎么……”
那带着颤抖,而又像攀吃一般的话声道:“秋叔,我要让您知道我这颗心……”
李雁秋急道:“倩儿,你胡闹,你怎么能……”
黑暗中,乐倩突然变得不像个好姑娘家,她突然一笑:“怎么不能,您不是喜欢么?秋您看看,我还是个未破身的黄花闺女,那一点不比‘八大胡同’那些贱女人强,秋叔,我都不怕您又怕什么,今夜我愿意把自己给您……”
李雁秋沉声叱道:“倩儿,你……我不知道该说你什么……”
乐倩道:“什么都别说,你只要……”
“倩儿,”李雁秋颤声叱道:“为你自己,你的爹娘想想,快穿好衣裳回房去……”
乐清道:“秋叔,我已经这样了,您还要我回去么?”
李雁秋道:“你不走我走……”
话犹未完,他突然像被一条蛇疆住了脖子,床上,有一阵挣扎.还有姑娘乐情那颤抖话声:“秋叔,我求求您,您可怜可怜……”
“秋叔 我……”
“叭”地一声脆响,刹时间挣扎声没有了,乐倩的话声也听不见了,紧接着来的,是一片寂然……
突然,床上一声极其轻微的响音,灯,倏亮,灯下看姑娘乐倩拥被坐在床上,拉着一角被子掩住酥胸,但未能掩住那凝脂一般,晶莹如玉的香肩。
她,没梳发辫,乌云蓬散,睁着美目,半张着檀口,粉颊上有五道微红的指痕,呆呆地,痴痴地。
李雁秋站在桌前,衣衫也有点零乱,但脸色铁青,看上去好不怕人,他也没说话。
突然,姑娘乐倩开口说了话,娇靥上没有表情,声音也颤抖得很历害。
“秋叔,我没想到,我这样都没办法使动心,我这样都没办法博得您一丝怜悯,而您却情愿跑到那里下贱地方,跟那些淫贱的赃女人厮混……”
李雁秋听若无闻,没开口。
姑娘乐倩猛可里一阵激动,道:“好吧,我走,我这就走,您不稀罕我给稀罕的去……”
抓过床边的衣衫技在身上,掀被跃下了床。
李雁秋机伶一颤,旋声喝道:“倩儿!”
“不要叫我,”乐倩神色怕人,厉声喝道:“告诉你,那是我的事,你管不着,李慕凡,你这假英雄,虚君子,我恨你,我恨你一辈子……”
她突然像发了疯,一阵风般奔子出去。
李雁秋像被人打了一拳,又像被被雷击了一下,直挺挺站在。
那儿,一动没动,神色更为怕人。_
良久,良久,一阵颤抖自他那颀长身形上泛起,随即,脸上也掠过一阵轻微抽搐。
他缓缓跨前一步,坐在了桌子前,摊纸,抽笔,儒墨,以颤抖的手,颤抖的心振笔挥毫。
转眼间,他搁下了笔,纸上龙飞凤舞,铁划银钩许多行,然后,他站起举手熄灯。
刹时,书房里又是一片漆黑,黑得伸手难见五指……
第二天,“乐家老铺”发现李雁秋走了。
第一个发觉李雁秋走的,是文子卫,他拿着李雁秋留下的那封信,飞一般地奔向了上房。
乐长春寒着一张脸,没说什么。
柳三娘混身颤抖,拿着那封信直流泪。
独不见姑娘乐倩,想必她还没起来。
“乐家老铺”从这时起陷入了一片阴沉。
而紧接着,晏中跟贾一飞也知道了,他两个什么也没说,匆匆地相偕出了门。
快晌午的时候,乐家老铺的后门儿开了,从门里走出了个人,这个人身材矮小,穿着一身轻裘,还披着一件风衣,那风衣的帽子,紧紧地裹着头脸。
这个人顺手掩上了门,很快地消失在后街拐角处。
片刻之后,这个人来到了一条胡同里,虽然天快晌午了,由于风刮得像刀子,冷得射透到人骨头里去,满地又是雪泥,所以胡同里寂静,空荡不见人。
这个人在一家大宅院后停了步,看情形,这狂像个大宅院的后门,他举手要敲那两扇窄窄的后门。
那只手,欺雪赛霜,柔若无骨,但当手要敲上那两扇窄门之际,他突然又缩了回来,四下里望了望,他突然纵身上了那丈高的后墙。
他在墙上没停,很快地跃进了院子里。
不错,这是这大宅院的后院,跟外面胡同一样,寂静而空荡那几间屋,那画廓到处都看不见人影,听不到声息,但突然,一个娇滴滴、软绵绵的话声,传人耳中。
“死鬼,别缠人了,老头子快回来了。”
嘿嘿的一阵淫笑之后,另一话声跟着响起:“小亲亲,小心肝儿,怕什么,早着呢,再让我……”
“晤”地一声,一切又归于寂然。
这个人身形一震,迟疑了一下,箭步往话声传出处走去,那边一间门窗紧闭着的上房。
墓地,屋里有人惊声喝问:“谁?”
他冷然应了声:“我。”
屋里,是一阵息息索索的急响,紧接着,那两扇门豁然而开,杨春衣衫不整,满面惊恐,当门而出。
他没看见这个人的脸,一怔喝问:“你是……”
这个人伸手揭下了风路的帽子,杨春一惊失声:“是你,乐姑娘……”
乐倩冷然说道:“不错,是我,没想到吧。”
饶是白花蛇极富心智,他一时也没能答上话来。
乐倩冷冷一笑,道:“外面这么冷,我冒着风,踏着雪来找你,你不请我进去坐坐么?”
杨春倏然定过神来,迟疑了一下,嘿嘿笑道:“想不到,想不到,乐姑娘是稀客,我杨春那敢待慢,请请,屋里坐,屋里坐!”
说着,他抢步跨出,伸手便去拉姑娘。乐倩手一抛,举步进 这是一间布置华丽,春暖洋溢的上房,那张牙床上,纱帐还垂着,透过纱帐看,被子乱作一团。
床后,响起了那娇滴滴话声。
“老九,是谁呀?”
杨春道:“别明知故问了,事既被人撞上了,好歹也出来见见。”
垂幔一掀,香风袭人,屋里春意更浓,晏二那年轻的娇妻媚娘,乌云蓬松着,坦胸露臂,寻白的酥胸,一角鲜红的兜肚,两只粉臂,脸上红红的,带着三分春意,两分娇媚,还有一分惊恐,她未语便先送上媚笑。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乐姑娘,今儿个是什么风呀,坐,坐,请坐,老九,沏茶。”
杨春答应了一声,但没动,两只眼瞧这个,瞧瞧那个,一脸的邪恶笑,淫邪像。
“谢谢,不必了,”乐倩冷冷说道:“撞上了二位的好事,我先致歉。”
媚娘脸上更红了,推上一脸不安的窘笑,她没说话,天知道,她能说什么,她如何接口?
杨春的两眼之中,却突然闪起怕人的异采,他笑道:“乐姑娘,纸是包不住火的,你既然知道了,我认为那更好,不是么?索性……”
乐情冷然说道:“晏老英雄没在家?”
杨春一惊忙道:“出去了,嘿嘿,当然他不在家。”
乐倩哼地一笑,道:“我一问似乎显得太多余。”
杨春嘿嘿一笑,转了话锋:“乐姑娘是找老头子?”
“不!”乐倩微一摇头,道:“我专为找你,我去过‘查缉营’,他们说你在这儿!”
杨春“哦!”地一声,笑道:“那是我杨姓的荣幸,乐姑娘找我,有什么值得效劳的事么?”
乐倩抬手一指,道:“二位请坐,咱们坐着谈!”
杨春嘴里答应着,两眼向媚娘递过一个眼色,双双拉过椅子落了座,乐倩就坐在桌旁。
杨坐定,乐倩有着一刹那的沉默,媚娘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先陪上一脸不安的笑,然后说着:“我没听见敲门,乐姑娘是……”
乐倩道“我没敲门,是由后墙上进来的。”
媚娘“哦!”了一声,向杨春投过一瞥。杨春目光转动,嘿嘿笑道:“没想到乐姑娘还是个练家子,也有一身好功夫……”
乐倩道:你现在知道也不算迟!”
杨春嘿嘿一笑,道:“说得是,说得是,要不然……”
乐倩冷然截口道:“我没有太多的工夫,你二位请听我谈正题……”
杨春一脸邪笑地道:“乐姑娘只管说,我两个洗耳恭听!”
乐倩那双清澈的目光自他脸上扫过,道:“我先告诉你;我是来请你帮忙的……”
杨春一折脸脯,道:“乐姑娘请吩咐,姑娘的事一句话,水里火里我杨九走一趟,大大的事包在我杨九身上。”
乐倩没有表情,道:“我再告诉你,你二位是师娘私通徒弟也好,徒弟私通师娘也好,那是你俩的事,我不管!”
媚娘一喜,忙着:“谢谢姑娘,我早就对老九说,乐家妹子是个大好人,你瞧,这不是么?”
杨春目中采闪动,阴笑说道:“本来就是,谁说过不是来着?”
乐倩听若无闻,冷然接道:“固然,我这一趟是来求你杨九帮忙的,但也可以说我是双手捧着一桩大功送到你杨九面前来的。”
杨春一怔.道:“大功?姑娘这话……”
乐倩道:“你知道,眼前最大的功劳是什么?”
杨春想也不想,脱口便道:“自然是拿着李慕凡,不论死活……”
“不错,”乐情做一点头,截口说道:“你杨九想拿李慕凡么?’杨春猛一点头,道:“自然想,其实谁不想?何况我杨九……”
乐倩道:“我知道李慕凡现在在那儿,你要么?”
杨春神情一震,急道:“怎么,乐姑娘,你……”
乐倩道:“我知道,只问你要不要?”
杨春忙道:“要,要,那怎么会不要?姑娘快……”
乐倩忽地嫣然一笑,道:“你知道李雁秋?”
杨春一怔道:“何只知道,怎么?”
乐情微微一笑,笑得怕人,道:“你只能找到李雁秋,就能找到李慕凡!”
杨春神色一动,诧声说道:“姑娘这话……莫非李爷跟李慕凡!”
乐倩道:“我告诉你,李雁秋就是李慕凡。”
媚娘一惊一喜,眼儿圆瞪,嘴儿半张,就要说话。
杨春霍地站起,惊声说道:“什么?李爷他,他就是……”
砰然坐了下去,笑道:“乐姑娘,别开玩笑了,见过李慕凡的人虽不多,可也不能算少,那张脸根本就……”
乐倩道:“你知道还是我知道,他是我乐家多年的朋友,难道我知道他还不够清楚。”
杨春忙道:“是,是,只是,乐姑娘,他那张脸……”
乐倩道:“你在‘查缉营’当过不少年的差,也是晏二的徒弟,你该听说过江湖上有种人皮面具……”
杨春惊呼了一声,乐倩接着说道:“还有,他若不是李慕凡,他焉敢一手搅过晏家这档小事,独对江湖上谈虎色变,闻风胆落的‘七狼’?”
媚娘猛一点头,神情有点激动,道:“对,老九,没有错,乐姑娘不会……”
杨九显的很平静,目光一转,嘿嘿笑道:“对不对那是一回事,可我的弄清楚,乐姑娘把这件事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乐倩道:“我自然会告诉你?”
杨春阴笑说道:“姑娘,我在等着听。”
乐倩双眉一扬,眉宇间寒煞怕人,缓缓说道:“这是我双手捧来的大功,难道你还不明白?”
媚娘一怔,杨春忙递眼色,嘿嘿笑道:“乐姑娘,我越听越糊涂。”
乐倩道:“你糊涂什么?”
杨春笑道:“他是令尊乐掌柜的朋友,是姑娘你的长辈,你的父执!”
乐倩冷然说道:“不错,这个我比你清楚!”
杨春道:“所以我糊涂……”
乐倩截口说道:“我有我的理由,你别管那么多,只问你要不要这桩大功!”
杨春微一摇头,道:“姑娘,这桩大功烫手,也昧良心,我杨九不要。”
乐倩脸色一变,道:“怎么说?”
杨春道:“李爷跟晏家一无亲,二无故,但他铁骨柔肠,义薄云天,一手搅过了晏家的祸事,我杨九大恩未报……”
乐倩截口说道:“你认为这是他对你的大恩?”
杨春毅然点头,道:“不错,难道不是?”
乐倩冷笑说道:“晏二对你的师恩也不小。”
这一句,听得杨九跟媚娘都红了脸,杨九堆上一脸强笑,方待说话,乐倩已然接着说道:“再说,我不是不明白,你一心想置他于死地。\”
杨九嘿嘿一笑,道:“就算是吧,怎么样?”
乐倩道:“不怎么样,只问你要不要这桩大功。”
杨春猛一点头,道:“我要了,乐姑娘,又如何?”
乐倩道:“要了就行,我先告诉你,对付李慕凡,可不能动用的,那就是动了整个京城铁骑也未必能够……”
杨春嘿嘿笑道:“多谢姑娘指点,这种事,我杨九是最拿手。”
乐倩道:“该是,你杨九颇具心智,阴狠奸诈,所以我找上你。”杨春嘿嘿笑道:“乐姑娘夸奖了,我不知道该如何谢姑娘……”
乐倩道:“那倒不必,你我这是互惠!”
杨春微愕说道:“互惠,乐姑娘,怎么说?”
乐使用道:“你帮我对付他,我帮你取一桩大功,这不是互惠么?”
杨春仰头笑道:“不错,不错,确是,确是,那我就不必为无以为谢而耿耿于心了,只是,姑娘,我有个条件……”
乐倩双眉一扬,道:“你还有条件?”
杨春一点头,道:“当然,不过姑娘放心,这条件不会认姑娘吃亏……”
乐倩道:“你说!”
杨春道:“请姑娘你宽限些时间,等他替晏家祛过这场祸,消过这场灾后再说!”
乐倩道:“你还关心晏家的福祸么?”
杨春嘿嘿笑道:“自然,怎么说我跟老头子是多少年的师徒,有道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怎能……”
乐倩目光望向媚娘,冷然说道:“你杨九倒还有点良心!”
杨春嘿嘿淫笑说道:“当然,乐姑娘,人心总是肉做的,至于这……嘿,嘿,谁叫我这位师娘那么娇美动人,那么媚荡蚀骨,就是个泥人儿见了她也发软,何况我杨九天生的风流种,要怪那只健任老头子人老骨头硬没本事,周瑜打黄盖嘛,姑娘,你说有法子?”
要在以往,这些话姑娘乐倩是听不下的,而如今,她竟然面不改色,处之泰然,她冷笑说道:“别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内情用!”
杨春脸色一变,笑道:“跟姑娘一样,那是我的事,也请别多问。”
乐倩冷冷一笑,猛然点头,道:“行,我有这耐性等,可是我也有个条件。”
杨春哈哈笑道:“姑娘倒真是不愿吃亏,我既有例在先,焉能不认姑娘提条件,乐姑娘,你请说吧!”
乐倩道:“先把他交给我,我先折磨他一阵之后再把他交还你然后,你可以把他往上呈去邀功!”
杨春目光一动,笑着道:“姑娘是要……”
乐倩道:“仍是那句话,这是我的事!”
杨春沉吟着猛一点头,笑道:“行,反正不论死活都是大功一桩,乐姑娘,咱们就这么办,你还有别的吩咐么?”
乐倩道:“我还有件事……”
杨春道:“敢是仍要我效劳。”
乐倩一点头,道:“我正是还要请你帮忙!”
杨春笑道:“我仍是那句话,水里火里我杨九去一趟,乐姑娘,你请吩咐吧,我杨九是交了好运了!”
乐倩道:“记得你前些日子,对我说过他进‘迎春院’事?”
杨春点着笑道:“记得,记得,当然记得!”
乐倩美目中寒煞一闪,道:“那么你替我查在看,他迷恋着那一个贱女人,然后杀了她!”
杨春一惊,随即嘿嘿阴笑道:“乐姑娘,我明白了……”
乐倩脸色一寒,道:“你明白么?”
杨春不愧机灵,忙摇头说道:“不提了,乐姑娘,这,包在我杨九身上,只是……”
嘿嘿一笑,道:“乐姑娘。事成之后,你如何谢我?”
乐倩道:“难道我送你那桩大功还不够么?”
杨克摇头笑道:“乐姑娘,你说过,那是互惠,既是互惠,那就是一桩换一桩,所以你这一桩,我必须索些薄酬。”
乐倩双眉一扬,抬手指那媚娘,道:“那么,事成之后,我愿跟她一样!”
杨春猛可里一喜,却几疑非真,腰一直,急道:“乐姑娘,怎么说。”
乐倩冷冷说道:“事成之后,我拿身子谢你!”
杨春身子一抖,瞪大了眼,哑声说道:“乐姑娘、你别开玩笑……”
乐倩道:“我乐倩向来说一句算一句,除非你不稀罕。”
杨春猛然一阵激动,顿忘所以,目射淫光地嘿笑道:“稀罕,稀罕,我杨春想姑娘可不只一天了……”’乐倩倏然一笑道:“这倒是实话,睡榻之畔他人酣眠,你不怕她捻酸吃酸么?”
杨春这才想到还有个媚娘在侧,一惊忙转望媚娘。
岂料,媚娘她竟然像个没事人儿一般,娇媚一笑道:“老九,你得好好叩叩响头,烧一辈子好香,人家乐家妹子可是个黄花大闺女,不像我这残花败柳破身子……”
杨春陪上一脸不安窘笑,刚要说话。
媚娘媚眼儿一转,又接着说道:“俗话说,见者有分,乐家妹子既然撞见了,也有这个心,按理我没有什么好说的,只是便宜了你老九,要你老九有良心,别喜新厌旧就行了!”
这话,听到杨春耳朵里。他说不出是什么感受,他霍地站起,激动地道:“媚娘,我可没想到你这么好说话……”
媚娘娇媚一笑,道:“我不好说话也得好呀?事到如今,也只有宽怀大度,乐得使个顺水人情了,我怕你老九昧了良心不要我……”
杨春忙道:“媚娘,我可以赌咒……”
“算了,”媚娘手儿一摆,道:“那有什么用,还不是跟吃白菜一样!”
杨春脸一红,嘿嘿窘笑说道:“媚娘,我真想给你叩三个响头!”
媚娘斜瞥道:“没人拦住,你倒是该给乐家妹子叩三个响头。”
杨春嘿嘿笑着点了头,连道:“该,该,该……”
嘴里虽这么说,双膝可没曲,他转眼望向乐倩,两眼立现怕人的淫邪奇光,声音也起了抖:“乐姑娘,老头子不在,这儿只有媚娘……”
乐倩脸色一寒,冷冷说道:“在事未成之前,你最好别碰我。”
杨春道:“乐姑娘,迟早总要……”
乐倩双眉一坚,杨春立即闭上了嘴。
媚娘那里格格一笑,站了起来,伸出那水葱般一根指头,点上了杨春的额角,喷笑咒骂说道:“死鬼,永远是那么猴儿急,乐家妹子向来说一句算一句,你还怕她跑了么?放手去办你的正轻事儿吧!”
转过来拉住了乐倩的玉手,眉目皆动,笑吟吟地道:“乐家妹子,你是自己人了,从现在起,咱们三个一条心,只要事儿样样称心顺手,咱们就……”
乐倩突然抽回了手,站了起来、道:“那要看杨九他事办的如何了!”
杨春一旁忙道:“乐姑娘,你放心,这事包在我杨春身上,只要你说一句我杨春能为你乐姑娘死……”
乐倩倏然一笑,道;“真的么?”
也不知是真是假,杨春他毅然点了头,道:“当然是真的,乐姑娘要是……”
乐倩截口说道:“既是的就好,死倒不必,也没那么严重识要你把事替我办成了就行,我话说在前头,我可要先见人头,然后才履行我的诺言。”
杨春将头连点地道;“行,行,行,该这样,该这样。”
乐倩淡然一笑,道:“我到这儿来的事。不原让第三个人知道,我该走了。”
杨春忙道:“怎么,乐姑娘这就走?”
乐倩微一点头,道;“是的,难道你不让我走?”
杨春忙陪头,摇头道:“不,不,不,乐姑娘,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乐倩道:“那就好!”
媚娘一旁斜着媚眼儿道:“老九,你急什么呀、只要事儿办成了,还怕乐家妹子不是你的人么,闪开,我送乐家妹子出去!”
她伸手扒开了杨春,乐倩却摇头说道:“不必了,我自己会走,二位还是把这儿收拾收拾吧,别让晏二回来看见。”
杨春,媚娘双双一惊,乐倩转身行了出去。
杨春跟媚娘却没动,一直望着那绕小身影转过画廊,杨春突然一笑摇头,自言自语地道:“我杨九要交运了,这真是福到推都推不开。”
媚娘脸上没了笑容,冷冷说道:“老九,你认为这是福么?”
杨春没听出话声不对,眼犹望着画廊尽头,嘿嘿笑道:“怎么不是,当然是,这是我杨九多年的心愿,没想到这块肉送上嘴这么容易,这简直像做梦!”
媚娘冷笑说道:“恐怕你真是在做白日梦!”
这回杨春听出了,不对,忙收回目光转过了身,道:“怎么,小心肝,你……”
媚娘截口说道:“我还是你的心肝儿么?”
杨春道:“媚娘,你真是,刚才说的好好地,如今你瞧,肉还没吃着你就变了,又捻了酸,吃了醋。”
媚娘冷笑说道:“我吃她的醋?哼,她也配,除了她是个黄花闺比我年轻几岁外,她那点比得上我……”
杨春忙奉承阿谀,道:“说得是,说得是,你永远是个……”
媚娘截口说道:“老九,别跟我口是心非来这一套,我明白你心里头怎么样,只要你有良心,那一切随你,反正我把一切都给了你,是福是祸我自受,我只是为你担心,怕这丫头有诈……”
杨春嘿嘿笑道:“媚娘,终日打雁的人,岂会被雁瞎了眼珠子去了,放心,我这条船在阴沟里绝翻不了!”
媚娘道:“你该看得出,这朵花带刺儿……”
杨春笑道:“老行家了,我还怕它扎了手。”
媚娘扬了扬眉梢儿,道:“老九,玩蛇的人,也会被咬了手的,你可别让我一个人没依靠……”
眼圈儿一红,转身往里行去。
这女人也不知是真是假,总之杨春慌了手脚,堆上一脸笑地跟了进去,而且顺手带上了门!
这时,大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敲得很响,声音直达后院,只听门里媚娘惊慌一声:“是不是老头子……”
杨春话声说道:“你收拾收拾,我去开门去!”
随见杨春拔步奔了出去。
杨春三脚并为两步地奔到了大门,到了大门,他便喝问是谁,门外响起了陌生的话声:“我,内城里来的。”
杨春一怔,迟疑了一下,伸手开了门,门外,站着个身穿皮袍的中年英武汉子,眼神十足,唇上还留着两小胡子,气度挺慑人的。
杨春眼睛雪亮,他看得出,此人确是内城来的,忙含笑点头,道:“阁下是……”
英武中年汉子淡然截口说道:“晏老在家么?”
杨春道:“不在,出去了,阁下有什么……”
那英武汉子打量了杨春两眼,道:“你是‘查缉营’的。”
杨春忙点头说道:“正是,正是,我叫杨春,是老人家的徒弟,行九……”
那英武汉子“哦”地一声,微笑说道:“原来是‘白花蛇’杨九爷,久仰。”
杨春忙陪笑道:“不敢、阁下是……”
那英武汉子微微一笑,道:“我是和郡王府的,姓燕,杨九爷请看看这个。”
撩起皮袍露了露,那是个牌。
杨春出了名的机灵,又是吃粮拿俸这多年,内城里大府邪的一切,他摸得一清二楚,脸色一变,忙陪上一脸恭谨而卑下的笑容,道:“原来是王爷身边的……您请里儿坐坐!”
那英武汉子微一摇头,道:“晏老现不在家,我就不打扰了……”
杨春忙道:“您有什么事儿,交待我也是一样!”
那英武汉子沉吟了一下,道:“不错,告诉你杨九也是一样只听轻碎步履响动,香风袭人,媚娘她风摆杨柳般行了出来,她人未到声先到:“老九,是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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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随着话声,她转过了“影背墙”,人目杨春面前跟着个陌生汉子,她一怔停步,讶然问道:“老九,这位是……’”
杨春忙道:“师娘,这位是内城‘和郡王’府来的燕爷,有事儿要找师父。”随既转过来向英武汉子陪笑说道:“燕爷,这是家师娘!”
未容英武汉子开口,媚娘便像一阵风般到了进前,脸上堆着笑,娇媚地福了一福,道:“燕爷,您请里边坐,他出去了……”
英武汉子打量了媚娘一眼,浅浅一札,道:“多谢,我不坐了,我跟杨九爷说几句就走!”
随即转向杨春道:“有件事,王爷想请晏老帮个忙在门下弟子中交待一声,如今晏老现不在,我就请杨爷转告一声好了……”
杨春忙道:“是,是,燕爷您请吩咐。”
‘’好说,”英武汉子淡然一笑,道:“杨九爷现在‘查缉营’当差,当知道李慕凡已到了……”
杨春微微一惊,忙道:“是的,燕爷,我知道,这些日子来营里派了整批整批的人在到处缉拿,另外还向‘侍卫营’调借了不少好手……”
英武汉子道:“这个我知道,我原任职于‘侍卫营’……”
杨春“哦”地一声,瞪大了眼道:“我想起来了,燕爷是侍卫营三剑客。”
英武汉子笑了笑,道:“那是营里弟兄们的抬爱,也是瞎胡闹,杨九爷,‘查缉营’拿人,那是‘查缉营’的事,王爷想请晏老帮忙,查李…
杨春心中一跳,忙道:“王爷是要……”
英武汉子道:“那是王爷自己的话,王爷这么吩咐,我就这么传话,请晏老帮忙打听李慕凡踪迹,越快越好。”
杨春连声唯唯,一个劲儿地应是。
英武汉子目光凝注,微微一笑,道:“杨九爷如今可知道李慕凡在何处?”
杨九方要说话,媚娘一旁突然说道:“燕爷,晏家如今还不知道李慕凡在那儿,要是知道的话,老九他们早就动手了!”
英武汉子“哦”地一声,道:“那么一旦有了消息,请晏老派人赶快禀报王爷好了,我没有别的事儿,告辞了!”向着媚娘一拱手,转身而去!
媚娘忙道:“燕爷怎不多坐一会儿!”
英武汉子回身笑道:“谢谢,我改天会再来!”
媚娘道:“那么燕爷走好,我不送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英武汉子已然走出老远,只听他说了声:“别客气”,随即放步行去。
杨春眼望着英武汉子走远,收回目光道:“你怎么不让我说?”
媚娘横了他一眼,道:“傻子,这时说么,谁拿着李慕凡,谁就是大功一桩,你的大功还想不想要了,还有乐家那丫头?真是死木头,看来有时候你还不如我!”
杨春嘿嘿笑道:“小心肝儿,我什么时候也不如你呀……”
媚娘道:“算了吧,老九,只要你别忘了我这个师娘就行。”
杨春脸色一整,皱眉问道;“媚娘,你怎么又来了,说真的,媚娘,你看得出是怎么回事么?”
媚娘冷冷一笑,道:“这还用问么?郡王爷的福晋,以前跟李慕凡有过……”
倏地改口说道:“他还会安什么好心哪!”
杨春阴阴一笑,道:“不错,总不会是打算把李慕凡请到府里去吃喝一去,行了,媚娘,一句话,咱信得先下手,另让两只煮熟了的鸭子飞了!”
拉着媚娘行了进去,顺手关了上门!
英武汉了离开晏宅,片刻之后来到了“乐家老铺”,可巧文子卫正在柜台里闷坐着,他向着文子卫一拱手,道:“这位我请问一声……”
文子卫何等老江湖,一眼就看出这英武汉子是个有来头的好手,当即站起行出柜台,含笑还礼:“好说,您请!”
英武汉子道:“有位李雁秋李爷,可是住在这儿?”
文子卫未答,凝目说道:“阁下是……”
英武汉子道:“我姓燕,是李爷的朋友!”
文子卫“哦”地一声,道:“原来是李爷的朋友燕爷,您来得不巧,李爷昨儿晚儿就搬出去了,不知道搬住哪儿去了!”
英武汉子道:“阁下是……”
文子卫忙道:“我是乐老掌柜的管家,兼乐铺的帐房!”
英武汉子道:“贵姓?”
文子卫道:“文,文章的文。”
英武汉子目光溜向了文子卫的一双大手,笑了笑,道:“原来是文管家,我再向文管家打听一人,当年有位纵横南七北六十三省的高人奇客,‘活报应追魂手’文……”
文子卫一摇头,道:“燕爷,我是个生意人,不认识!”
英武汉子微微一笑,道:“还有位‘神手华陀’乐南机……”
文子卫脸色一变,道:“也不认识,燕爷可还有别的事?我正忙……”
英武汉子哈哈一笑,道:“闷坐柜台那叫忙?文管家,你可听说过关外燕玉翎?”
文子卫神情一震,道:“抱歉,燕爷,我是个生意人……”
燕王翎道:“文管家,我是李爷的朋友。”
文子卫道:“燕爷,我刚说过……”
燕玉翎淡然一笑,道:“文管家,李爷另有个名宇,我也知道!”
文子卫勃然色变,道:“阁下是关外‘八臂哪叱’?”
燕玉翎笑道:“文爷好记性,到现在才想起……”
文子卫面无表情,道:“我还想起了一桩,阁下是侍卫营的三剑客之一!”
燕玉翎笑道:“文爷,投靠‘六扇门’的人,每个人各有不同的苦衷,有的人为名,有的人为利,有的人则的……”
文子卫截口说道:“那是阁下自己的事,阁下找李爷有什么贵干?”
燕玉翎道:“文爷,我有急要大事面告……”
文子卫道:“我刚说过,李爷昨儿晚上……”
燕玉翎道:“文爷,我出来一趟不容易,近时间内很难再有第二趟。”
文子卫道:“我说的是实情,阁下要是不信……”
燕王翎微摇头,道:“好吧,我不敢怪文爷,谁叫我如今是官家的人,文爷,我这里有封信请转交李爷……”说着,他撩起皮袍,自腰间取出一封信。”
文子卫脸色一变,冷笑说道:“没想到阁下还兼王府的护卫,真移得上能者……”
燕王翎淡然一笑,道:“道:文爷错了,这不是兼差,是专职,我已经被调离‘侍卫营’,如今专跟着‘和郡王’听候差遣!”
随手把信放在柜台上,拒头就走!
文子卫看了那封信一眼,轻喝说道:“阁下请留一步!”
燕玉翎停步回身,笑道:“文爷还有什么见教?”
文子卫道:“小号的‘人参茶’功能强筋健骨,益寿延年,我想请阁下喝一杯再走!”
燕玉翎微一摇头,笑道:“多谢,文爷的好意心领,倘文爷一定要我喝,我敬饮,请拿过来,我就站在这门口喝!”
文子卫冷冷一笑,道:“纵横关外的‘八臂哪叱’……”
燕玉翎笑道:“文爷别激我,那没有用,我若真的进去喝,一旦李爷看过后,文爷会懊悔的,到那时再谢过赔礼,文爷脸上挂不住,我也不好意思,告辞了!”
微一拱手,退自转身而去!
文子卫站在那儿没动,一直到燕玉翎身影不见,他方始抓起柜台的信,转身行了进去!
他不是进柜台,是向后进走。
才进后院,迎面碰见姑娘乐倩,姑娘乐倩自昨夜李雁秋走后,心情开朗了不少,人也恢复了往昔的活泼,这使得乐长春老夫妇俩心中松了不少,脸上的阴隐也散了不少,虽还有一丝,但那不关姑娘乐倩。
如今正站在后院几株压雪寒梅前,显得那么悠闲,听得急促步履声,转身抬眼,叫道:“卫叔,什么事呀?”
文子卫收了收脚步,笑道:“我有事要见大哥大嫂!”
姑娘乐清道:“爹跟娘午觉还没醒您有什么事……”
一眼瞥见文子卫手中那封信,她眨了一下美目,道:“卫叔,这是谁的信哪?”
文子卫当即说道:“刚有个人送来给李爷的!”
乐倩“哦”地一声道:“是谁,您认识么?”
文子卫眉微扬,道:“当年关外豪客,‘八臂哪阿’燕玉翎,如今是‘和郡王’府的保卫。”
乐倩脸色一变,道:“卫叔,‘和郡王’是不是秋叔以前那位?”
文子卫点头说道:“和郡王和善,他的福音正是那位海若格格!”
乐倩双眉微扬,美目一闪过一丝异采,道;“那么,卫叔,您把信交给我好了,待会儿爹跟娘醒来,我对他二位说一声,看看该怎么办!”
她向文子卫伸出了玉手。
文子卫毫没犹豫地把信递了过去,道:“那么我回前面柜上去了!”
乐倩接过了信,含笑说道:“您忙去吧!”
文子卫来再说,话转身出了后院
乐倩拿着那封封着口的信,脸上泛起一片极其复杂的神情,她像在想什么?也像在犹豫什么! http://210.29.4.4/book/club突然,她扬起了眉,举步往书房行走!
然而,她刚走两步,忽又停了下来,望了望手中那封信,她又犹豫了!
只是,这犹豫太短暂了,随即她又迈了步!
到了书房,她拿着信皱了眉,在桌上左看看,右看看,似是在找寻什么。
忽地,她凝了美目,扬了柳眉,她凝目处是桌上,砚旁,那儿有一柄裁纸的小刀。她伸手拿起了小刀,坐在了椅子上,然后她用小刀在那封信的封口上小心翼翼的割,手有点颤……
突然,一声咳嗽在院中响起!
她一惊收手,下意识地把信往背后藏。
但是一声咳嗽之后,一切又归于寂然。
她神情一松,呈了一口气,把信缓缓放在桌上,又伸出了刀子,那么轻轻的,一点点,一丝丝!
半晌过后,信的封口终于被她划开了。
当然,那本不难,那是封信,又不是什么机要公文,得用火漆封上口。
刹那间,她神情紧张脸泛白,手也颤抖得更厉害。
姑娘乐倩她是个倔强,任性,敢做敢为的女儿家,按理,她不该这么提心吊胆,这么怕!
做了亏心事的人,心总是虚的。
她以颤抖的心情颤抖的手,缓缓抽出了那张信笺!
信笺,是普通的信笺,不是郡王府的用笺!
也没有带着什么醉人的幽香,仅是那么一张无色无味的白纸。
这,未免令她有点失望。
的确,她脸上已显出来了。
接着,她又轻轻地摊开了那张信笺……
信笺摊开了,可是乐倩的娇靥上陡现失望舆诧异之色,只因为那是一张白纸,洁白而无点墨的白纸!
这能叫信?
还用封口!
乐情那两道柳眉皱得好紧,刹时间她有一种被戏弄的感觉,脸上随之而起的是一片差怒色,始抬手就要去撕那张信笺,而这时--
“倩儿”
柳三娘那呼唤声,由堂屋里传了过来。
乐倩一惊收手,匆忙地答应一声:“娘,我在这儿,来了。’”
折好了信笺,放进了信封里,抹好了浆糊,封好了口,这才拿着信匆匆地奔了出去。
她出了书房,柳三娘正站在堂屋门口,乐倩下意识地一惊叫了声:“娘,您叫我。”
柳三娘点了点头,老远地凝了目,道:“丫头,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乐倩边走边应道:“娘,是秋叔的一封信,是……”说话间,她已到了柳三娘面前:“和郡王府派人送来的。”
把信递了过去!
柳三娘眉锋微皱道:“和郡王府……”把信接了过去,突然,她脸色一变,抬眼凝注道:“丫头,你看过了?”
乐清一惊忙道:“没有啊,娘,人家是给秋叔的,又不是给我的。”
柳三娘道:“那么这封口的浆糊怎么还没干?”
乐倩立时哑了口,但她旋即定神说道:“信是刚送来的嘛,那也许……”
柳三娘双眉一竖,沉声说道:“丫头,别忘了乐家的家教。”
乐倩立时低下了头。
柳三娘满脸的气恼,但她却隐忍不发,道:“谁写的,怎么说的?”
乐倩摇头说道:“不知道,根本就是一张白纸。”
柳三娘神情一震,道:“丫头,怎么说?”
乐倩仍低着头道:“根本就是一张白纸,一个字也没有!”
柳三娘神色立趋凝重,道:“侍候你爹去,我叫你卫叔想法子把信送给你秋叔去!”
说着,她径自步下石阶,往前而走去。
乐倩急道:“娘,那只是一张白纸……”
柳三娘没回头,道:“娘知道,但比有字更麻烦!”
乐倩闻言一怔,满脸困惑地没再开口……
转眼间,文子卫步履匆书记地走出“乐家老铺”。
实际上,他并不知道李雁秋上那儿去了,现在何处,但怪的是他没往别处走,而直奔“六福客栈”。
穿过两知大街,刚近“六福客栈”所在的那条街,他就立刻觉出情形有些不对。
他看的清楚,“六福客栈”所在的那条待,空荡荡的,别说看不见一个人影,便是连只狗都看不见。
家家户户都上了门,而且窗关得紧紧的。
本来,在这下雪天,家家户户上门,街上没有行人,也不算太稀罕,但稀罕的是这条街大静了!
还有那呈丁字形的街口对街屋檐下,站满了人,个个神色紧张,聚精会神地往“六福客栈”那条街里看,去似在等什么稀奇事儿出现,等着看热闹!
文子卫当即心里就明白了几分,他走到了那站满了人的屋檐下,找着人问了问,这一问问出了端倪!
那人说:“你老哥不知道,封街了……”
文子卫微愕说道:“封街了,是……”
那人道:“可不是么。准是内城里来了什么大员,那才还有挨家挨户的要人关门,另外有几个在赶散行人……”
文子卫向那条街望了望,道:“我怎么没有看见一个人?”
那人摇头说道:“谁知道,一转眼就全没了影儿。”
文子卫皱眉说道:“这可麻烦了,我正要到那条街去。”
“改天吧,老哥”那人道:“我劝你还是别去,内城里的人招惹不得,一个不好就要脑袋,犯不着,我看你……”
文子卫道:“你怎么知道是内城里的?”
那人道:“还有别人么,换个人谁能封街?”
说得是,除了官外,谁有这么大的权。
文子卫谢了一声,迈步走出廊檐,直向那条街行去。
“喂,喂,这位,请等一等!”突然间有人叫了,不是先前那人,因为那人是个男的,而这话声却脆生生的女儿家甜美话声。
文子卫闻声微愕,停步转身,街那边,快步走来了两个人,那是两位一身俐落打扮标致姑娘家。
小巧的那位,穿一身黑裘。
更美的那位,穿一身白裘。
文子卫又复一怔皱了眉,容得她二位走近,他当即问道:“二位叫住我有什么见教?”
小巧的那位姑娘眨动了一下大眼睛,道:“你是要进那条街去么?”
小巧的那位姑娘道:“你不知道那条街被封了么?”
文子卫又一点头道:“知道!”
小巧的那位姑娘道:“那你还要硬往里闯?”
文子卫道:“我有要紧事不得不进去一趟!”
小巧的那位姑娘一点头,道:“那正好,我们也有要紧事,正愁没个伴儿……”
文子卫眉锋一皱转望更美艳那位,道:“姑娘可是‘三英缥局’沈局主令媛沈姑娘。”
美艳的那位微微一愕,道:“不错,我正是沈月华,阁下……”
文子卫截口说道:“那就好,我可以告诉沈姑娘,封街是‘七狼’的人,姑娘请衡量利害,别为贵局惹麻烦树仇。”
话落,未容沈月华开口,立即掉头行去。
沈月华抬起了玉手,她打算唤住文子卫,但她话到了嘴边,却改口说了这么一句:“这个人是谁,看上去分明是个……”
小巧的那位冷哼一声,吸了小嘴儿:“神气,有什么了不起,大不了练过几年,人家不能招惹“七狼’他就敢……”
沈月华望着文子卫的背影道:“小凤,人家是好意……”
“对,”一声轻笑,背后有人接了口:“这位姑娘说得对,人家只是一番好意。”
沈月华跟小凤一惊转身,眼前,一丈内,不知何时多了个人,一个衣着气派讲究,人似临风玉树般美书生。
他笑吟吟地,那双眼好可恶,直盯着姑娘的娇靥。
小凤柳眉一竖,道:“你是谁,敢……”
“姑娘,”美书生含笑截了口:“我叫花玉燕,但姓名在此时此地无关重要,重要的是我有办法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六福客栈’,二位可要我效些微劳!”
小凤道:“不稀罕……”
沈月华轻叱说道:“小凤,别那么没规矩!”
小凤小嘴儿一并,没再说话。沈月华转望花王燕,刚要张口。
花王燕抬手往那条街一指,那双手之晶莹,滑腻,柔软,较诸沈月华的玉手毫不逊色,且有过之,他笑道:“姑娘,不忙,且请瞻仰瞻仰那位的绝世身手后,我再为二位带路不迟。”
沈月华虽然急,但她不便催,只好耐着性子循指望去!
文子卫很快的到了那条街的街口,未见一点动静,根本没人阻拦,但他心里明白,绝不是那回事。
果然,他刚进街口两步,突然一个冰冷话声传了过来:“朋友,退回去,别再跨第三步。”
而文子卫不但跨出了第三,脚下便连顿都没顿一下!
一声冷哼,那冷冷话声说道:“好胆识,原来是存心往里闯的。”
街左一户人家的两扇门豁然而开,门里窜出了两个精壮黑衣汉子,并肩落在雪地上,拦住了路。
文子卫脚下停了一停,冷然说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右边那浓眉大眼黑衣汉子冷冷说道:“没什么意思,这条街有江湖人的事,你朋友要是不想惹麻烦,现在退出去还来得及。”
文子卫道:“这么说,这条街是你们封的。”
那浓眉大眼黑衣汉子道:“不错,为大家好。”
文子卫道:“这是京畿重地……”
那浓眉大眼黑衣汉子“哈”地一声,道:“就是‘紫禁城’里又怎么样,你朋友看的见,‘六扇门’里可有一个人露头。”
文子卫道:“果然没有,可是我已经进来了。”
那浓眉大眼黑衣汉子道:“我没说么,现在退……”
文子卫一摇头,道:“我这个人生只有进,从没有回头,更受有退过。”
那浓眉大眼黑衣汉子脸色一变,道:“你自愿惹麻烦,那就怪不得谁了,朋友,少时要是断只胳膊少条腿,你可别懊悔。”
文子卫道:“那试试看吧,我两只胳膊一双腿,谁有办法谁拿去。”
话落,迈步向前行去。
那浓眉大眼黑衣汉子眉宇间倏腾凶煞,喝道:“放倒他!”
双双扑向了文子卫,各出右掌,分担文子卫双肩。
文子卫不愧“追魂手”,双掌一翻,脚下一扫,闷哼两声,砰然巨震,雪泥四溅,那两个躺下了一双。
嘴里嚷着放倒人,结果被放倒的是自己,人家仍好好的站在叩儿,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街口,传过来几声惊喜轻呼。文子卫步未停,眼未斜,昂然向里行去。
那两个翻身跃起,带着满身的雪泥,悄无息地由后分左右扑句文子卫,手里,各多了个明晃晃的物件。
“喂,小心,他们手里有……”
是一声脆生生的惊呼,话犹未完,那两个黑衣汉子已奇快如风地到了文子卫身后。
文子卫回头,只听两声痛呼,刀掉在了雪地上,那两个各捧手一屁股坐在了雪地上,疼得毗牙咧嘴,脸上都变了色。
那两个没再动,但由街旁那豁然而开的几户人空门里,却一会窜出了十多个黑衣汉子,个个手中握着雁翎刀,成一字地拦住了路,横断了整条街。
文子卫眉锋一皱,但脚下未稍停。
那十几个黑衣汉子,同时举起了雁翎刀。
这时,一声冷笑划空传到:“原来是日前晏家门外的那位朋友,算了,回来吧,你们拦不住他,别丢人现眼了。”
话落,那十几个黑衣汉子掌中雁翎刀一收袖中,一分立时退向街两旁,让出了街心路。
文子卫没说话,不再有丝毫阴拦地到了“六福客栈”的门口,“六福客栈”那两扇门本闭着,他刚到门前,那两扇门豁然而开,开门的贾一飞。
文子卫一怔知道:“原来贾老也在,李爷在这儿么?”
贾一飞脸上堆着笑,但眉宇间却显掩忧虑,道:“在,文管家快请进来。”
进了门,贾一飞带着他直奔后院,在那空荡,寂静,各房上锁的后院雪地上,摆着十几把椅子。这十几把椅子中,有七把成一字排列,是空着的,另几把椅子摆在这七把空着的椅子的对面,那儿坐着三个人。
是李雁秋,晏中,“开碑手”晏二!
文子卫一进来,他三个立即站起来,文子卫则一怔,冲着晏二拱手,含笑说道:“没想到晏老也在这儿。”
晏二家笑说道:“李爷为晏家的事忙,我晏二是晏家的当家的,岂能躲在家里享清福,睡大觉么?”
文子卫没多说,微微一笑转向李雁秋欠了身:“李爷!”
李雁秋含笑答礼,道:“子卫,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儿么?”
文子卫道:“李父这封信到铺子里,是您的,大嫂让我送来给您!”
说着,他从怀掏出那封信双手递了过去。
李雁秋微微一愕,一边伸手接信,一边问道:“子卫,是谁?”
文号卫迟疑着没说话。
李雁秋道:“在座各位都是过命的朋友,但说无妨!”
文子卫这才说道:“李爷,是‘八臂哪咤’燕……”
李雁秋脸色一变,撕开了那封信,抽出了那张空白信笺,李雁秋微微一愕,旋即脸色又一变。
在场几人俱皆一怔,文子卫诧声说道:“李爷怎么会是……”
李雁秋立趋平静,淡然一笑,道:“没什么,子卫,还有别的事么?”
文子卫虽然满面诧异,但他未再问,道:“李爷,大嫂不放心,让我带来……”
又自怀中掏出了几片金叶递向李雁秋。
李雁秋神情一阵激动,两眼微湿,笑道:“大嫂真是……子卫,代我谢谢大嫂,我用不着,你带回去吧。”
文子卫道:“李爷,您知道大嫂的脾气。”
李雁秋没说话,伸手接了过来.道:“子卫,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文子卫道:“是大嫂猜的,让我来一趟试试……”
李雁秋笑道:“大嫂真是料事如神……”
文子卫道:“李爷,大嫂请您多保重。”’
李雁秋神情又一阵激动,含笑点头道:“我知道,也替我向她请安,问倩儿好。”
文子卫应了一声,道:“李爷,七狼还没来?”
李雁秋摇头笑道:“还没有,但该快到了,要没有别的事儿?”
文子卫道:“李爷,大嫂要我留下。”
李雁秋一怔,摇头笑道:“谢谢你,子卫,用不着,我的事何曾要人帮忙过,回去吧,铺子里也需要有人照顾。”
文子卫这还待再说,李雁秋接着又道:“子卫,家里有老少三口,还有晏老的妻小。”
文子卫一震,道:“是,李爷,我这就回去。”
李雁秋微微一笑,道:“记住,子卫,为自己多积点后福!”
文子卫一欠身,道。“是李爷,我省得。”
活落,他这里向晏二叔侄拱起了手,那里李雁秋望着贾一飞笑道:“贾老,再麻烦一趟。”
贾一飞笑道:“李爷,迎客送客是我的事儿。”
望着贾一飞跟文子卫出了后院,这里三个人落了座,晏中向着李雁秋手中那封信看了一眼,道。“李爷.这是怎么回事?”
李雁秋淡然一笑道:“官家要对我下手.这位朋友先来示个警。”
晏中微愕说道:“官家对您下手?”
李雁秋笑了笑道:“也许官家认为我扰乱了京城的安宁。”
晏中愤然说:“‘这是从何说起……”
李雁秋摇头说道:“晏老,官家有理好讲么!”
晏中双眉一掀,道。“李爷,是‘查缉营’还是……”
晏二突然说道:“老大,是‘侍卫营’!”
晏中一怔移目,道:“二叔,您知道?”
晏二捆着胡子笑了笑,道;“老大,这多年你是白混了,没听说‘八臂哪叱’燕王翎是‘侍卫营’的三剑客之一么?”
晏中脸一红,“哦”了一声,道:“这么说……”霍地转注李雁秋,道:“李爷,你怎认识……”
李雁秋笑道:“一面之缘,这位燕哪吒是个铁铮铮的血性汉子,够朋友,值得一交!”
晏中道:“李爷,您放心,这儿事了后我去……”
李雁秋一摇头,道:“晏老,不是我不领你的情,也不是我说你的面子卖不出去,这件事你最好别管,因为你管不了。”
晏中显然地有点不服,他扬眉说道:“怎么说,李爷!”
李雁秋微一摇头,道:“因为毛病不在‘侍卫营’,他们是奉命行事,上面的令谕,晏老的面子,你要他们如何取舍?”
晏中呆了一呆,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晏二那里目光转动;却道:“李爷,以您看,毛病出在何处?”
李雁秋淡然一笑,道:“谁知道,反正毛病不在‘侍卫营’!”
晏二道:“那么您怎知道……”
李雁秋笑道:“这不是很明显么?倘是能卖面子的事,燕哪吒早就一手拦住了,还用得着亲自送这封信示警么?既不是卖面子的事,那就准是上面的交待!”
晏二被堵住了嘴,没再说话没再问。
这时,一阵急促步履声响动,贾一飞神色仓惶地奔了进来,他还掺扶着文子卫,文子卫脸色泛白,步履有点跄踉。
晏二,晏中脸色一变,霍地站起,李雁秋神情震动,双眉一扬,站了起来,贾一飞叫道:“李爷,他们到了,七个对付文爷一个,文爷不让我插手,您快……”
李雁秋目射威棱,沉声说道:“子卫,要紧么?”
文子卫强笑摇头,道:“李爷,不要紧,左肋上被马七印了一掌……”
李雁秋道:“让我看看。”
走过去解开了文子卫衣襟,掀露左肋看,左肋上赫然一只乌黑的掌痕,晏二,晏中神色剧变,晏二脱口呼道:“阴煞掌!”
李雁秋一点头,道:“正是‘七狼’的独门绝技‘阴煞掌’,错非是子卫,要换个人!”
文子卫微微一笑,道:“马六那只胳膊,恐怕要有十天半月不能动……”
李雁秋轻喝说道:“子卫,少说话。”
抬手一指闭了文子卫“期门穴”,道:“贾老,请扶着子卫先坐坐。”
贾一飞应声扶着文子卫坐了下去。
刚坐定,步履响动,后院内进了七个人,这七个一式皮袄裤,腰里鼓鼓的,步履稳健,眼神十足,个个满脸凶暴戾气,隐隐夺人。
曼二与晏中神色一紧,李雁秋立即跨前一步,微一拱手,道:“敢是七位马当家的。”
那七个,没一个开口,十四道犀利目光遍扫全院,最后落在李雁秋脸上,紧紧凝注,一眨不眨。
李雁秋没在意,淡然一笑抬起了手,道:“这儿有现成的椅子,是专为七位准备的,我也候驾多时,七位请坐。”
话落半晌,带头的那满面络组胡,一脸横肉,凸钩鼻的大汉突然迈了步,他这一迈步,其他六个跟着齐动,一字排列地坐在那七把空椅子上。
李雁秋微微一笔转注晏二叔侄,道;“二位也请坐!”
晏二叔侄欠了欠身,坐在李雁秋左右。
李雁秋卓立未坐,他目光扫过七狼,最后落在那魁伟络腮胡大汉脸上,双眉微扬,便待发话。
突然,络腮胡大汉开了口,话声低沉而冰冷:“你就是那个姓李的?”
李雁秋微一点头,道:“不错,我正是李雁秋,阁下可是马大当家的!”
络腮胡大汉道:“我就是马驰,姓李的,你好胆识,好义气,好本领。”
李雁秋淡然一笑,道:“马大当家的夸奖,在正题未提之前,我请马大当家的高抬贵手,卖个面子点个头,答应我个不情之请。”
七狼老大马驰冷冷说道:“姓李的,你说!”
李雁秋一指文子卫,道:“我请马大当家的放我这位朋友回去……”
文子卫双眉一扬,挣扎着站起:“李爷,您……”
李雁秋一抬手,道:“子卫,坐下,别忘了我的话。”
文子卫默然不语坐了下去。
马驰冷冷一笑,道:“硬汉子,他既不想走,你何必……”
李雁秋截口说道:“马大当家的,他一切听我的。”
马嚷冷冷一笑,道:“你以为我会点头么?”
李雁秋淡然说道:“马大当家的,冤有头,债有主,大丈夫恩怨分明……”
马镇抬起毛茸茸的大手,一指文子卫,道:“姓李的,你该明白。我那几个不争气的徒弟承他教训,我姓马的还没有向他道谢。”
李雁秋道:“马大当家的,一下‘阴煞掌’还不够么?”
马貌将手一指身左第六名白净汉子,道:“我老六那只左胳膊怎么算。”
李雁秋淡然一笑道:“不错,的确难扯平,这么说,马大当家的是不肯高抬贵手,不肯卖这个面子点这个头了。”
马驰恶狠狠地笑道:“你这位朋友身手高得吓人,我兄弟要看看他到底是那位奇人豪客。”
李雁秋道:“马大当家的,在座除了晏家侄外,俱皆无名之辈。”
马驰冷笑说道:“姓李的,你忒谦了。”
李雁秋淡然一笑道:“马大当家的,请答我一句话,要怎么样你才肯放人。”
马驰冷然说道:“只有一条路,让他自己闯!”
文子卫脸色一变,霍地站起,也许牵动了伤处,疼得他脸上一阵抽搐,但是他连哼都没哼一声。
李雁秋及时抬手说道:“子卫,有时候,有些气是要忍忍的!”
文子卫没开口,又坐了下去!
李雁秋目注马驰,道:“马大当家的。话是我说的,事是我求的,我想代他闯上一闯,也就是说我想代他求马大当家的点个头!”
马驰凶眼凝注,冷然一笑,道:“姓李的,为朋友两肋插刀,你很够,只是你闲事管得太多了,好,我让老七先试试……”
最后那满脸阴狠奸诈色的瘦小汉子霍地站起,马驰抬手一指:“这是我们老七马骇,你只要能胜地一招半式,我立即放你这位朋友走路,不然的话……”
阴毒一笑,住口不言。
李雁秋笑了笑,道:“马大当家的,君子一言!”
“快马加鞭,”马驰道:“我姓马的向来说一句算一句!”
“好,我先谢过大当家的,”李雁秋一点头,转望“七狼”老幺马骇,微微一笑,道:“久仰七当家的一十八手‘大擒拿’及‘阴煞掌’,打遍江湖罕有敌手,今天我要领教一二,七当家的,请!”
随着话声,他向前跨了两步。
马骇阴攀目光转动,尽透奸诈,作冷一笑,道:“姓李的,你知道我擅一十八手‘大擒拿’及‘阴煞掌’?”
李雁秋笑道:“一十八手‘大擒拿’为七当家所擅施,‘阴煞掌’是马家七兄弟独门绝技,江湖上不知道有多少英雄豪杰毁在贤昆伸手下,那个不知,谁个不晓,我还不至于那么孤陋寡闻!”
话落,他也跨前了两步。
李雁秋笑了笑,道:“我本不敢悟越,奈何敢让七当家的自抑身份,说不得我只好先发招了,七当家的,请手下留情。”
左掌一幌,缓缓抓了出去。
马骇浮起了一丝鄙夷笑意,神色阴森森的,冷立不动!
李雁秋笑道:“以静制动,七当家的深得武家三昧!”
嘴里说着话,左掌箕张微曲,一直抓了过去,转眼间已递到马骇胸口,马骇忽地阴森一笑,右掌闪电翻起,轻易地一把扣上了李雁秋腕脉,同时左掌飞起,向着李雁秋左肘猛然砍了下去。
他打算来个下马威,废李雁秋一只手。
另外六狼脸上都有了怕人的笑意。
岂料,李雁秋左腕忽地一振,马骇那瘦小身形被带得一幌,这一幌不要紧,那竖立如刀的左掌,正好砍在他自己的右胳膊上,虽然他收势极快,手没断,但那余劲也够瞧的,他疼得毗咧嘴刚一声闷哼。
李雁秋微微一笑,道:“七当家的,承让了!”
左腕猛又一振,马骇那瘦小身带得飞旋,脚下一个跄踉,冲到了自己那把椅子前。
李雁秋这一手高,更快捷如电,令人目不暇接,念头都来不及转,晏二叔侄跟贾一飞看直了眼!
另外六狼勃然色变,那略嫌胖的老五冷哼一声:“姓李的,好身手,难怪……”两肩一幌,便要站起。
马驰突然喝道:“老五,坐下,话是我说的,不能不算数!”
那位老五还真听话,起势一收,没动。
马驰狠狼盯了李雁秋一眼,道:“姓李的,让你那朋友走吧!”
李雁秋笑道:“大当家的信人,令人敬佩,我谢了!……”
转注文子卫。道:“子卫,你可以走了,记住。回去后先疗伤!”
文子卫站了起来,一句话未说,大步行了出去。
看着文子卫走了,李雁秋收回目光,深怀摸出了那七柄匕首及那面三角小旗,道:“如今该提正题,诸位是否要将‘七匕拘魂令’收回去。”
马驰的脸色时显得很难看,冷然说道:“先放在你那儿,待会儿我兄弟自会收回!”
李雁秋笑了笑,道:“那么我遵命了……”反手将那七柄匕首及那面三角小旗放在椅子上,接道;“大当家的,如今晏老英雄在座,当着他,我请教,晏家与七位之间,究竟有何怨何仇!”
马驰冷冷说道:“问晏二自己!”
晏二霍地站起,抱拳说道:“大当家的,晏二想不起何时何地得罪过七位!”
马驰冷冷一笑,道:“晏二,你跟我装糊涂?”
晏二正色说道:“大当家的,晏二这块招牌虽比不过七位,但多年来在‘北六省’也一直抬得出去,我晏二也算得上是条铁铮铮的汉子,天大的事,既敢做,就没有不敢当的!”
马驰冷笑说道:“乍听起来,煞有其事,晏二,你真不知道么?”
晏二道:“大当家的,晏二一生从不作虚语欺人谈。”
马驰道:“那么我告诉你,在我未告诉之前,我先要问问你,假如这仇怨曲在你,你怎么说?”
晏二毅然说道:“公道自在人心,‘理’字之前人人低头,假如这怨仇曲在我,我晏二低头认罪,但凭七位处置就是!”
马驰冷冷一笑,转望李雁秋,道:“姓李的,你听见了。”
李雁秋一点头,道:“不错,我字字听得清晰!”
马驰道:“那么,你怎么说?”
李雁秋淡然一笑,道:“只要曲在晏家,算我管错了闲事帮错了人,我不但撒手不管,而且我赔上这双手!”
马驰脸上笑意怕人,道:“姓李的,这话是你说的!”
李雁秋道:“字字出自我口,但,大当家的,倘曲在你七位呢。”
马驰道:“我七兄弟自缚双手,任凭他晏二来处置!”
李雁秋一点头,道:“好,七位不愧英雄,大当家的,清说吧!”
马驰冷然一笑,道“晏二,我七兄弟就破例跟你讲个理,听着…… ”一顿,随既接着道:“晏二,你可有个徒弟叫杨春?”
晏神情一动,李雁秋双眉扬起。
曼二一点头,道:“不错,有,他行九现在‘查缉营’吃粮拿奉。”
马驰冷冷一笑,道:“行,你承认了一个,还有一个,晏二,你可是要了个勾栏出身的风尘女子,叫媚娘。”
晏中脸上有了异色,李雁秋双眉扬高了一分。
晏二又一点头,道:“也不错,她是八大胡同‘迎春院’的!”
马弛道:“好,如今两个你都承认了,晏二,你知道她两个是谁?”
晏二一摇头,道:“除了媚娘出身‘迎春院’,杨春来自镖局外,别的我不知道,也不愿知道,更不愿问!”
马驰冷笑说道:’‘真的么?”
曼二道:“我刚说过,晏二生平不做虚语欺人谈!”
马驰冷冷一笑,道:“那么我告诉你,我有个宠妾叫花姑,出身‘金陵’‘秦淮河’,前几年趁我兄弟出远门的时候,她一个远房的亲戚找到了我兄弟的住处,然后她二人相偕逃跑了,几年来,我兄弟多方打听,才知道她二人躲在‘北京城’,花姑躲在‘八大胡同’重操旧业改名媚娘,她那远房亲戚则投在你晏二门下叫杨春……”
静听之余,晏二叔侄脸色连变,李雁秋则连连皱眉,马驰说完了话,晏二立转平静,道:“这么说,媚娘原是马大当家的人!”
马驰一点头,道:’‘正是,如今你明白了么,怨仇就在此!”
晏二不愧老江湖,也的确够世故精明,他道:“我明白了,但我请问,这怎么跟我晏二拉得上怨仇!”
马驰双眉一睁,凶芒暴射,道:“晏二,你收拐我宠妾的人当徒弟,难道这称不得仇,叫不得怨?”
晏二微一摇头,道:“大当家的,恕我晏二直言,这只是你大当家的一方之词,再说……”
马驰那六兄弟霍地站起,马驰抬手一拦,道:“晏二、那么以你之见?”
晏二道:“我要把媚娘跟杨春叫到这儿来,当面问问!”
马驰一点头,道:“我姓马的既然讲理就讲到底,使得,老七你走一趟。”
马骇应声欲动,晏二道:“不敢劳动七当家的,我晏二自己人……”
马驰冷冷一笑,道:“晏二,我可以告诉你,她两个如今不在你晏家。”
晏二神情猛震,勃然色变,跨步上前,道:“大当家的你……”
李雁秋抬手一栏,淡淡笑道:“晏老英雄,子卫到这儿来了,这该是意料中事。”
晏二身形倏颤,没再说话。
马驰一偏头,马骇转身行了出去。
转眼间,他带着六个人行了进来。那是他“七狼”的四个子弟,两个架一个地分别架着媚娘跟杨春。
杨春究竟是条汉子,他仅白着一张脸。
而媚娘那不正轻的女人,早已吓得花容失色,头发蓬散,衣衫零散,满脸的泪渍。
她一见晏二,像见到了救星,一怔,猛然挣扎,扯着嗓子嘶口道:“老爷子你快救救我跟老九……”
晏二须发一阵抖动,沉声叱道:“媚娘,不要叫嚷!”
媚娘这时那听得进去这个,平时她就够泼的,一边挣扎,一边跳脚,发疯一般地大叫大喊。
晏二老脸涨得发紫,晏中却突然说道:“二婶,你要再这样二叔可救不了你!”
皇上的圣旨也没这句话灵,媚娘立即静了下来,睁着一双已不再媚的眼,满脸泪渍,满面惊恐。
那模样,有点可笑,也有点可怜。
马驰向着杨春跟媚娘一招手,目注晏二道:“晏二,她两个如今在眼前,你自己问吧!”
晏二一张脸倏转铁青,抬眼望向杨春,沉声说道:“老九,你老老实实答我问话,你和媚娘可是原名花姑,出身‘金陵’‘秦淮河’,本是马大当家的人?”
杨春低着头没话说。
晏中淡然喝道:“老九,如今已难瞒什么了,不说也不行。”
杨春仍低着头,没作声。
晏二喷口喝道:“老九,说话!”
杨春猛然抬起了头,迟疑着说道:“是的,师父,但……”
马驰哼哼冷笑说道:“晏二,你听见了,没错吧?”
晏二身子一抖,脸色煞白,道:“大当家的,算我晏二……”
李雁秋突然说道:“晏老英雄,杨九爷还有话说!”
马驰冷冷说道:“姓李的,他承都认了,还有什么话说?”
李雁秋淡然一笑,道:“大当家的,保要理字上站得稳,你怕什么,再说,难道不该听听他这一面怎么个说法。”
马驰冷冷一笑,道:“行,晏二,你让他说吧!”
晏二没作声,晏中却道:“老九,有话趁早说。”
杨春忙道:“是,大哥,师娘原是马大当家的人是没错,可是那是被马大当家由秦淮河抢去的,并不是明媒正娶,也不是出自师娘自愿……”
马驰脸上变了色,霍地转注杨春,道:“姓杨的,你敢胡说八道,满嘴……”
马骇抬脚端向杨春的小肚子。
李雁秋双眉一扬,喝道:“七当家的!”
一旦被蛇咬,十年怕草绳,马骇还真怕李雁秋,一惊沉腿,一脚扫在杨春小腿上,疼得杨春一声大叫。
李雁秋冷冷说道:“大当家的,请管管令弟!”
马驰一折椅子霍地站起,道:“姓李的,他无中生有,捏造事实,难道……”
李雁秋截口说道:“无论怎么说,总该听他说完!”
马驰道:“我姓马的没那么好耐性……”
李雁秋一点头,道:“那好,我话说在前头,在未分曲直之前谁敢乱出手脚,谁就得挂点伤,大当家的可别怪我没打招呼!”
马驰脸色一变,尚未说话。
“七狼”中,那略胖的老五,突然阴笑说道:“我马五从不信邪!”转身向杨春走去。
李雁秋扬眉喝道:“马骁,你站住!”
老五马骁头也没回地嘿嘿笑道:“他拐了我马家的人,我就活剥了他,看谁管得着!”
李雁秋目中寒芒飞闪,道:“马骁,这是第一把,别跨第二步!”
回身捞起一柄匕首,顺手一抛,寒刃化飞虹,“噗!”地一声钉在马骁脚前,马骁脚下一顿,但未停,旋又抬起了腿。
这时,李雁秋道:“马骁,这是第二把,休再跨第三步。”
“噗!”地又是一柄匕首脱手飞出,这一回同样地插在马骁脚前,但那匕首的犀利锋刃又割破了马骁的鞋尖。
马骁身形猛震,但他仍未停,又要去跨步。
李雁秋双眉陡扬,道:“马骁,人是事不过三,我则是事不过二,小心你……”
马驰突然喝道:“老五,回来!”
马骁霍地回身,叫道:“大哥,难道你……”
马驰一摆手,道:“我说过,既已讲了理,咱兄弟就讲到底,别留人话柄,惹江湖上的朋友笑话。”
马骁未再说话,但他站在那儿也未动。
马驰目望向李雁秋道:“姓李的,算你狠……”
李雁秋放下了扬起的匕首,笑道:“岂敢,杨九爷,请放心大胆说你的!”
杨春忙道:“多谢李爷,我说的是实话,家师娘跟我本是‘凤阳’人,因为家乡遭天灾,家师娘亲人死的死,散的散,一个人流客‘金陵’没办法,才跑到‘秦淮’卖身养活自己,却不料被马大当家的抢了去,我听说后赶来找寻,惹又惹不起,待也没办法待。只于跟家师娘跑来京城二……”
李雁秋截口说道:“杨九爷,听说你跟令师娘是亲戚!”
杨春喃喃说道:“我不敢再瞒,家师娘本是我的远房表姐!”
李雁秋“哦”地一声,道:“为避祸而矮了一辈,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转望马驰,道:“大当家的,你听见了?”
马驰冷然点头,道:“我听见了,我恨不得拔了他那根舌头!”
李雁秋淡然一笑道:“大当家的是认为他所说的跟事实不守?”
马驰道:“符与不符,他们两个自己心里明白!”
李雁秋微一摇头,道:“事到如今我要说句公道话,无论他说的符还是不符,这都怪不得晏老英雄,曲也不在……”
马驰怒声说道:“难道该怪我,曲在我?”
李雁秋淡然摇头说道:“我不是这意思,那自有公论,至少怪不得晏老英雄,曲也不在晏老英雄!”
马驰道:“姓李的,你说说看,为什么……”
李雁秋截口说道:“当然我要说明,很简单,晏老英雄只是收了个原在缥局任趟子手的杨春,要了个出身‘八大胡同”‘迎春院’的媚娘,却并不知道她就是你的宠妾花姑!”
马驰道:“姓李的,这是你说的!”
李雁秋道:“事实如此,他二位俱在眼前,不信大当家的可以与面问问,他二位有没有向晏老英雄提说过去!”
马驰道:“不用问,当然是没有!”
李雁秋笑道:“这就是咬!……”
马驰浓眉一扬,道:“但,姓李的……”
李雁秋截住马驰话头,说道:“大当家的,我这个人最爱管闲事,但生平最为讲理不过,为人也最为公正,我愿意说一句,这件事怪不得你,曲也不在你大当家的……”
马驰冷冷说道:“那么你说该怪谁,曲在谁?”
李雁秋微一摇头,道:“谁也不怪,谁也不曲,要怪只该怪天,倘‘凤阳’当初没这场天灾,如今不什么事也没有了。”
马驰呆了一呆,道:“好说,姓李的,你的意思是……”
李雁秋微微一笑,道:“这儿是京城重地,江湖事动辄血腥也令人厌恶,大当家的,除了动手之外,该还有更好的法子!
马驰道:“姓李的,你何不直接了当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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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一 李雁秋道:“晏教练英雄居京畿几十年,晚年辞公授徒,跟江湖上几几乎断绝了来往,七位是雄霸江湖的人物,身份之高,跟‘八虎’,‘九龙’,‘十三骑’并称,彼此都算得有头有脸,何必为这件事抓破脸,兵刃相向,血洒京田,我愿意做个和事鲁仲连……”
马骇突然说道:“姓李的,你例说来轻松,我大哥的宠妾被人拐跑,又被人占了去,如今人赃俱获找到了三个,你却要一言带过地和解了。”
李雁秋淡然笑问道:“五当家的,那么你说该怎么办?”
马骇尚未开口,马鞍已然冷笑说道:“姓李的,这已是明摆着的事,还用问么?”
李雁秋淡淡一笑道:“看来五、七二位当家的是非要兵刃相向,血洒京都不可了……”转望马驰,接道:“大当家的,我听你一句话!”
马驰冷然一笑,道:“姓李的,伸手和解我兄弟的事么,该是个斤两很够重的人,这你明白么?”
李雁秋笑道:“大当家的,我还不算太糊涂,明白!”
马嚷道:“那么我兄弟称称你的斤两,倘若不够。……”
李雁秋道:“我立即扭头就走,倘若大当家的认为太便宜,那么我留下来,听凭七位处置,倘侥幸够呢?”
马驰道:“在有条件的情形下,我兄弟听你的,跟他和解就是。”
李雁秋微微一笑,道:“怎么,还有条件?”
马嚷道:“当然,不该有么?”
李雁秋道:“该,且请大当家的先说说看。”
马驰道:“很简单,把我的人还我,交我带走!”
李雁秋微一点头,道:“这似乎可以商量……”
转望晏二,道:“晏老英雄,这条件你接受么!”
晏二有了迟疑,未说话。
李雁秋眉锋一皱,晏中叫一声:“二叔!”
媚娘突然嘶声哭叫道:“老爷子,你可不能把我交给他,我跟了你这多年,你总该念夫妻情份,老爷子,你千万要救救我,可怜我生来命苦,怎么能……”
晏二叱道:“媚娘不要嚷!”
媚娘那里会听,哭叫得更历害:“老爷子,真说起来我不怕死,反正我是个天生苦命的贱女人,只是你年纪那么大了,我走了谁照顾你,谁服侍你呀……”
“老爷子……”
“老爷子……”
那一声声,一句句,凄楚哀绝,如夏日啼鹃,似巫山泣猿,能听得人心碎肠断难忍泪,能听得人荡气回肠鼻发酸,加之,媚娘她本美艳娇媚,如今更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动人惹人爱怜。
还有那衣衫零乱,襟儿半开,露在外面的雪白肌肤,一角猩红的兜肚,这一切的一切太动人。
更令人难以抗拒的,是她那双眼神,那双目光。
于是,晏二想起了往日的一切……
他本是个百炼精钢,如今却变成了绕指柔。
那一声声哭叫犹自盈耳,突然--
晏二他满脸窘白地开了口:“大当家的,可以换个别的条件么,咳,咳,要是换个别的条件……”
李雁秋的眉锋陡然皱深了很多!
晏二的一句话被媚娘那说不尽的千恩万谢,娇滴滴,软棉棉的话声掩盖住了,晏二没听见。
马驰却冷冷一笑,道:“有,假如你晏二舍不得她,也可以,退出‘北六省’去,把京城的势力让给我兄弟。”
“江山”,“美人”任君试择其一。
“鱼”,“熊掌”总要舍弃一个。
晏二脸色一变,又有了迟疑!
李雁秋淡然说道:“晏老英雄,事关重大,我不便置唆,请老英雄慎重三思,而后明智抉择。
晏中急道:“二叔基业创立不易,咱们晏家在京城多少代……”
媚娘失声叫道:“老大,你好没良心,你二婶儿那一点亏待你了,怎么说我也是你的亲人,你二叔年纪那么大了……”
晏中冷冷说道:“二婶,没了京城的基业,我二叔可养不活人!”
媚娘脸色一变,跺了那绣花鞋,叫道:“老大,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怎么说出这种话来,你二婶虽然出身轻贱,但这不是天生的,我也是个良家女儿,并不是个没情没义的人,我要是贪图什么,‘北京城’的财主多得是,当年……”
晏二红着脸叱道:“行了,媚娘,你少说一句,拿主意的是我!”
媚娘连忙转向了他,刚一句;“老爷子,您可千万……”
晏二已转向了晏中,道:“老大,事是我的事,人是我的人,你别过问。”
晏中脸色一变,道:“二叔,事到如今您还……这场祸事还不够么,要不是李爷大义伸手,咱们晏家……”
晏二沉声叱道:“老大,晏家是你当家,还是我当家!”
晏中没再开口,但脸色铁青怕人!
晏二转向了马驰,迟疑了一下,毅然说道:“大当家的,这两个条件我都不能接受!”
马驰哈哈笑道:“美人,基业,你竟然一样也舍不得,没想到名满‘北六省’的晏二,会是这么一个人,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晏二,我要劝你一句,珍惜你那身老骨头……”
晏二老脸通红,晏中好不难,气得跺了脚,但,晏二是他的二叔,他不答应,他能怎么样?
马驰转向了李雁秋,道:“姓李的,听见了么?你一意掬心舍命为人出头,人家都没把自己的命当回事,你或许救得了他这一回,但你绝救不了他那一回,你说你该怎么样?”
这话,在场的人都懂。
晏二微微低下了头,连媚娘的脸都红了。
晏中猛一跺脚,激动地叫道:“李爷,您别管了……”
李雁秋微微一笑,摇头说道:“晏二,你教我做有始无终,虎头蛇尾的人?既已伸了手,好歹我要伸到底,是福是祸我都认了!”
晏中身形猛颤,老眼涌泪,道:“李爷,您……”
李雁秋已转向马驰,淡淡说道:“大当家的,我打算救一回算一回!”
马驰冷然一笑,道:“姓李的,这就是你的摊牌?”
李雁秋点头说道:“不错!”
马驰冷冷知了笑,道:“那随你,不过,姓李的,那可就和解不成了!”
“不!”李雁秋道:“我本打算在不伤彼此的情形下伸手调解,如今我改变了主意,我宁可得罪七位,我要七位毫无条件地退出京衡,回到来处去!”
“七狼”兄弟勃然色变,马驰仰天狂笑道:“姓李的,你是在睡着,还是在醒着?”
李雁秋道:“大当家的,我清醒得很!”
马嚷道:“就凭你姓李的么?”
李雁秋微一点头,道:“不错,就凭我姓李的!”
马驰点头一笑,道:“好,咱们试试看,是你能让我七兄弟毫无条件地退京,回到来处去,还是我兄弟能让你姓李的跟他几个全躺在这儿……”
神色忽转凄压狰狞,一探腰“嗨!”一声,一柄软刀已持在手中,跟着挣然连响,他那六兄弟各探腰际,刹时精光逼人,森寒刺骨,那是七柄缅刀!
眼下没有一个不是识真的大行家,谁都知道,硬武器好使,软兵刃难用,在江湖上能使软兵刃的挑不出几个,便连铁骑纵横的十三雄,手中也都是百炼精钢的长剑。
尤其这种“缅刀”是缅钢打造的,软得像面,薄赛过纸,功夫稍为差一点的,他不会用,更不敢用,因为它吹毛断发,犀利异常,一个不好倒霉的先是自己!
所以,“七狼”一亮这软兵刃,晏二叔侄跟贾一飞脸上都骇然变了色,而李雁秋却平静如常,只是他神色微嫌凝重,一抬手,道:“晏老,请跟令二叔及贾老后退!”
他让人退,同时自己跨前了一步。
晏中急道:“李爷,您让我几个袖手旁观?”
李雁秋淡然一笑道:“你听我刚跟子卫说么?我的事向不喜欢别人插手,所以你三位只有袖手旁观!”
晏中激动地一摇头,道:“李爷,不行,我的鹰爪跟贾老弟的算盘都带来了,就是拼个死,我两个也要……”
李雁秋双眉微扬,淡然说道:“晏老,原谅我直说一句。武家最忌的是分心,你二位别让我分心,否则我连自己都保不住!”
这,晏中懂,他机伶一颤,住口不言。
李雁秋淡然一笑,道:“晏老,后退!”
晏中迟疑了一下,与晏二,贾一飞一起向后退去!
李雁秋笑道:“这样我就可以专心放手一搏了!”
抬手至腰,撩开了衣衫,缓缓抽出一物,那像一锄秋水,又像一道闪电,比地上的雪白,比屋檐下挂着的冰柱,比那七柄“缅刀”还要森寒夺人!
那是一柄既窄又薄的软剑。
真要说起来,那没有什么,因为软剑本身和其他兵刀一样,都能致人于死,并不特别可怕!
然而,这柄软剑却使得“七狼”七张脸脸色大变,一起退了好几步,个个瞪目张口,惊骇出声。
马驰脱口惊呼:“白虹剑,你是李……”
李雁秋截口说道:“大当家的认得这柄‘白虹剑’?”
马驰猛一点头,道:“‘白虹剑’举世只有一柄,它在李慕凡手里,你怎么会……”
李雁秋淡然一笑,道:“大当家的,李慕凡他有名也该有姓!”
马驰失声道:“那你就是……”
李雁秋道:“大当家的,我没说我是谁?”
马驰抬眼凝注,一眨不眨,一脸阴晴不定神色,半晌,他突然说道:“剑是‘白虹剑’,人却……我试试。”
一抡缅刀,一阵风般扑到,右腕微震,缅刀笔直,直指李雁秋胸前要害大穴。
李雁秋道:“凡事都该弄清楚!”
掌中剑一撩,闪电一般迎了上去,“当”地一声,马驰那柄缅刀荡开了尺余,魁伟身形随之被震后退。
李雁秋手快,剑一抖,软剑笔直,剑尖带着剑花,飞疾而出,“吱”然轻响,软剑已一闪而回。
马驰胸口衣衫破了个“十”字,露了肉,但没见血。
七狼个个色变,马弛脸色铁青,呼道:“果然是……”
李雁秋截口说道:“大当家的,没错吧。”
马驰脸色又转凄厉,目射凶芒,道:“姓李的,我兄弟和你一无远怨,二无近仇,素来井水不犯河水,如今你竟伸手管我兄弟闲事,这是……”
李雁秋淡然说道:“大当家的,你该知道,我这个人一向好管闲事!”
马驰道。“你要明白,有了这一回,往后去……”
李雁秋道;“往后去,七位尽管找我就是!”
马驰脸色一变,道:“有你这一句话就行了,姓李的,冲着你了,日后江湖上总有碰头的时候!”
二话没多说,一挥缅刀,领着六个兄弟流水一般地退出了客栈后院,转眼不见了影儿。
走了,“七狼”就这么走了。
李雁秋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脸上的神色有着一刹那的凝云,翻腕缓缓插回了长剑。
突听晏中激动地道:“李爷,原来您就是……”
李雁秋截口说道:“晏老,不管我是谁,在你眼中,只要我这个人可取,我这个朋友可交就行了。”
贾一飞楞楞地直摇头:“这半辈子白混了,这半辈子自混了,有眼无珠……”
晏中道:“李爷,晏中福大,能见着您……”
李雁秋这里刚摆手,那里晏二已定过了神,急步走过,抱拳一拱,老脸上的神色难以言喻,他刚要张口,李雁秋已然抢先说道:“晏老,我辈都是江湖人,别来那世俗的一套。”
晏二顿时改了又到了嘴边的话,老眼含泪,激动地道:“李爷,我什么都不说了,一切放在心里……”
李雁秋倏然笑道。“晏老,我可不是这意思。”
晏二摇头羞愧苦笑:“我门下的徒弟,今天要拿李爷,明天要拿李爷,拿来拿去到头来我晏家却受了李爷的大恩,从今后谁要再说……” http://210.29.4.4/book/club李雁秋截口说道:“晏老,这话别轻易出口!”
晏二身形一震,住口不言,他真不敢说了。
晏中看在眼里,脸上明显地带出了不高兴。
李雁秋可没在意那么多,淡然一笑,道:“晏老,可容我跟杨九爷二位说几句话么?”
晏二忙道:“李爷只管请,李爷只管请。”
李雁秋微微一笑,转注杨春,刚一声:“杨九爷。”
杨春已急步走了过来,脸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那身形也不知是微躬是哈腰,忙道:“李爷,您这是折煞杨春,杨春往日……”
李雁秋一摆手,道:“过去的已成过去,不提了,我要和九爷谈谈往后的。”
杨春忙道:“您访训示,请训示。”
李雁秋微一摇头,道:“训示两个字我不敢当,话我说在前头,九爷诸位都是吃粮拿俸斡官差的,我不敢让诸位为难,今后该怎么办请诸位怎么办,那就是说,私归私,公归公……”
杨春张嘴便要说话,而李雁秋又接了口:“接下来,我要劝劝九爷,往后量放宽些,心胸之间,也别那么爱猜忌人,这话,九爷该明白。”
杨春他窘迫而不安地乾咳了两声,捏着手点头说道:“李爷,咳,咳,我明白,我明白!”
李雁秋淡淡一笑,道:“如今令师。令师兄都在,由他二位处,不难证实我跟乐老掌柜的千金乐倩姑娘是什么关系,所以,九爷胸中那点妒火,从此可以熄灭了!”
杨九一张脸通红,微微一惊,刚要说话。
晏中那里扬扬眉,而出声叱喝的却是晏二:“老九,你对乐姑娘有意思?”
杨春暖瑞说道:“师父,这个,咳,咳,这个……”
晏二瞪眼叱道:“什么这个,那个么,你也不打盆水照照你自己、那点儿配得上乐家的姑娘,简直是胡闹,混帐,从今后,你给我死了这条心,要是敢再进乐家一步,我打断你的腿!”
杨春脸更红了,羞愧之中,还流露出些微怕人的狠毒狰狞,连声地答应着,头垂得低低的,也难怪,这让他太下不了台了!
李雁秋有点过意不去,他那里才要张口打算说几句圆场话,晏二神色一缓,接着又道:“老九,你也真是,固然,年轻人,这是免不了的,但对乐家姑娘咱们不配,往后我替你留意,‘北京城’有的是好姑娘,你还怕不到媳妇,但以后绝不许胡来,知道么?”
杨春自然连声唯唯,不敢多说一句。
晏二他接着转向李雁秋拱起双手,陪上一脸笑道:“李爷,冲着您大义伸手,如今事又了了,我想请李爷?”
李雁秋淡然一笑,截口说道:“我在这儿还有点事要办,晏老请自便,府上也该回看看了。”
晏二邀,三邀,李雁秋只是托辞不肯去,没奈何,晏二只得劳着他那娇妻媚娘跟好徒弟杨春走了。
李三个走后,晏中摇摇头道:“李爷,您该当再点他们几句。”
李雁秋笑了笑,道:“我本有此意,只是晏老看见了,令二叔不让我开口。”
想想,的确是这个情形,晏二这才的确的有意拦过话头,匆匆而去,晏中皱了眉,满脸的不高兴!
“到了这时候,还迷呢?”
李雁秋摇头微笑,道:“老弟,我是个外人,有很多不方便之处,不过我劝你留意,千万防着点儿,要不然令二叔这闯荡半生,得来不易的一切,非毁在这两个手里不可!”
晏中脸色好不难看,没说话。
李雁秋微微一笑,又道:“二位都请回吧,乐老哥嫂那儿,请替我带句话。”
晏中阴沉着脸,没留意那么多。
贾一飞却一怔说道:“怎么,李爷,您不走?”
李雁秋道:“我还有点事需要办一下。”
贾一飞转眼望向了晏中,晏中没轻意地说了声:“那么,咱们走吧!”
于是,他两个也走了,刹时这客栈一进后院雪地上,就剩下了李雁秋一个人。
望着晏中跟贾一飞离去,一直到听不见了他二人的步履声,李雁秋方缓缓转过了身,眼望那二进后院,微微一笑,突然说道:“阁下,壁上观已了,人都走了,你可以出来了。”
话落,轻笑悦耳,二进后院中人影一闪,背着手走出了那位美书生花玉燕,他边走边笑,边挑拇指:“阁下,厉害,高明,我自认藏得很好,却没想到仍未能瞒过阁下,你阁下令人即不佩服!”
李雁秋微微一笑,方待答话,花玉燕已到了面前,他那吹弹欲破,比姑娘家还嫩几分的脸一沉,突然说道:“李慕凡,你好大胆,这时候你竟敢独自问上京路,而且还敢伸手乱管别人闲事,你不想要胸袋了……”
李雁秋笑道:“阁下,怕我就不来了,你想拿我。”
花玉燕冷冷说道:“别忘了,我是内城里的,这是一桩大功。”
李雁秋道:“那么,阁下,如今我就在眼前!”
花玉燕俊目一瞪,道:“你真不怕?”
李雁秋道:“你该知道李慕凡一身是胆!”
花玉燕道:“你为以我拿不下你?”
李雁秋摇头说道:“那我不敢,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花玉燕打鼻子里“嗯”了一声,点头说道:“谁说李慕凡眼高于顶,目中无人,自傲自大,我看你倒是谦虚的嘛……”
突然“噗哧”一笑,活像玉姑娘花枝招展,他伸出一根手指头,那条玉,既白又嫩,差点没点上李雁秋的脸:“逗你玩儿的,拿你,我自知不够,再说,我也舍不得!”
脸上,竟莫明其妙的一红。
话,听进李雁秋的耳朵里,他有点异样感觉,这异样感觉使他狐疑地瞅着花玉燕。
花玉燕微微一惊,忙整脸色接道:“玩笑归玩笑,正轻寻正轻,你可知道,你一亮白虹剑不要紧,可伤透了一个人的心,害得人家捂着脸哭着没了。”
李雁秋着实地一怔,道:“谁?”
花玉燕道:“那多情痴心,美艳如花我见犹怜,往日眼高于顶,视天下男人如草芥的姑娘,三英缥局沈桐春的掌珠沈月呀!”
李雁秋又复一怔,忙笑道:“阁下,别开玩笑了,别说认识,我连见都没有见过……”
花玉燕眼角一溜,嘴角含着神秘笑意,道:“真的么?”
李雁秋道:“当然是真的?”
花玉燕道:“那就怪了,为什么她那么开心你的安危,硬想闯过七狼手下的封锁,到这儿来看看你。”
这,连李雁秋也糊涂了,他摇头说道:“这我就不知道,也许她只是想瞧热闹……”
花玉燕俊目一瞪,道:“说话可别那么没良心,瞧热闹,瞧热闹人家会不愿自己的安危,镖局的后果,还有,一听说你是李慕凡,当即花容失色,伤心地捂着脸痛哭而去,这表示什么?”
李雁秋大大地纳了闷,皱着眉道:“可是我当真没见……”
花玉燕嘴一撇,道:“别见过没见过了,她还好,你可当心她那个丫头!”
李雁秋一怔,道:“丫头?”
花玉燕道:“是啊,那个叫小凤的丫头。”
李雁秋心头猛然一跳,脱口说道:“我想起来了,原来……”
倏地住口不言。
花玉燕却不肯放松.道:“毕竟你想起来了,不错,还有点良心,见过,认识,是么?一个大男人家说话……”
李雁秋忙道:“那也没什么,只不过……”
接着,他把那夜的经过说了一遍。
听毕,花玉燕抚掌笑了:“这就叫一见钟情,可是麻烦得很,沈姑娘头一次动心动情,却没想到你是镖局的对头冤家,她肠断了,心碎了,我看你对人家怎么说。”
李雁秋双手一摊,苦笑说道:“有什么好说么,这怪不了我……”
花玉燕“哟”地一声,道:“这么说人家是剃头担子,一头儿热?阁下,人家可是个好姑娘,大闺女,你可别害人……”
李雁秋忙道:“我什么时候又害她来着?”
花玉燕道:“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却由我而死,这话你该懂。”
李雁秋心中一震,道:“我懂,你的意思我该怎么办?”
花玉燕道:“敢情你要我出主意,阁下,这是你的事,不是我的事,主意还得你自己拿,不过……”
倏然一笑,接道:“你若是诚心求教,我倒真愿意教教你!”
李雁秋望了他一眼,没说话。
花玉燕瞄了他一眼,道:“女儿家心最软,只要你偷偷进人镖局后院,上绣楼,进闺房,赔个不是,曲个膝,她愿意为你死……”
李雁秋眉锋一皱,道:“阁下倒是很了解女儿心。”
“当然,”花玉燕脸一扬,道:“不瞒你说,我是过来人。”
李雁秋眉锋又皱深了一分,道:“那虽怪,只是这种事我没有理由……”
“没理由?”花玉燕目光一凝,道:“人家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有理由没有,这辈子你能安心么,告诉你,姑娘家都是死心眼儿,感情一事尤甚,她要是一时想不开……”“哼!”地一笑,接道:“我看你怎么办?”
李雁秋道:“没想到世上还有这种事。”
花玉燕眼一瞪,道:“当然有,多情痴心的女子多得是,只是你可别以为人家是没人要,嫁不出去,这是情,那微妙的情,令人糊涂,令人自己都说不上理由的情……”摇摇头,接道:“其实,也难怪,谁叫你长得俊,又是这么一个天下皆知的英雄奇豪,谁叫你人见人迷,别说姑娘家了,就是我这个大男人,见了你也有点不能自持。”
李雁秋红了脸了,眉锋皱得更深,道:“阁下,别开玩笑了!”
花玉燕道:“心里烦,烦没了主意,是么,那容易,听我的……”
李雁秋道:“阁下似乎就一付热心肠,跟我的脾气一样,好管跟自己拉不上边儿的闲事。”
花玉燕目光一凝,道:“你说我多管闲事?”
李雁秋道:“阁下自己不觉得么?”
“好,”花玉燕猛一点头,道:“我不管,到头来看咱们谁叫苦,阁下,情天难补,恨海难填,你要是落个一辈子歉疚,一辈子痛苦,可别……”
李雁秋忙道:“阁下,你知道,我是镖局的冤家对头。”
花玉燕一摇头,道:“那点也不要紧,只要你点个头,我敢说沈姑娘天涯海角,马上能跟你走。”
李雁秋苦笑说道:“阁下,这似乎有点……我没有成家的打算,也不能让人家一个姑娘家跟着我到处流浪,时刻揪心……”
花玉燕道:“但得心上人长伴身侧,苦也甜。”
李雁秋摇头说道:“阁下,你这是……”
花玉燕接口说道:“是本一付菩萨心肠,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
李雁秋道:“阁下,我不愿以虚情假意对人。”
花玉燕微愕说道:“虚情假意谁叫你拿虚情假意对人了,这话怎么说。”
李雁秋凄然一笑,道:“阁下,你既知道我是李慕凡,你不会不知道李慕凡有一段伤心往事。”
花玉燕“哦”地一声,道:“我明白了,你是说你心已灰,意已冷。”
李雁秋点头说道:“不错!”
花玉燕摇摇头道:“我不敢苟同,也大大不以为然,我只以为在这种情形下,你需要个人抚慰你的心灵创伤……”
李雁秋道:“那是你的想法,你的看法!”
花玉燕道:“难道说不对?”
李雁秋道:“我不敢说不对,至少我自己不这么想。”
花玉燕目光凝注,俊目微睁,道:“这么说,你真心已灰,意已冷。”
李雁秋淡淡说道:“这假不了。”
花玉燕道:“这么说,你真不打算再……”
李雁秋道:“阁下,心已灰,意已冷,还谈什么打算。”
花玉燕默然不语,脸上有点异样的表情,但旋即摇头道:“我为天下女儿家悲、更为沈姑娘悲。”
李雁秋淡淡说道:“阁下,我不敢担这么大罪名。”
花玉燕头一扬,眼一睁,方待再说。
李雁秋已然抢了先,道:“阁下,我不以为你躲在后院作壁上观,人家都走了,独你留下的目的,是专为跟我谈这些的。”
花玉燕沉默了一下,道:“怎么你不愿意谈这些?”
李雁秋道:“事实如此,我不愿否认。”
花玉燕眉梢儿微微扬了扬,不知道他有什么感受,他凝目紧紧地望着李雁秋那张脸,道;“那么,我告诉你,我的目的有三,第一,我是怀着一付慈悲心肠,不忍看着沈姑娘一辈子……”
李雁秋眉锋微皱,轻轻叫了声:“阁下!”
花王燕倏转话锋,道:“人家妾意绵绵,深情万种,奈何你阁下铁石人儿,冰冷心肠,如今我冰斧折了,不必再谈了……”
李雁秋微微吁一口大气。
“第二……”花玉燕接着说道:“我来向阁下提出忠告,你只愿大义伸手,而实际上你里外都已得罪了人,你可知道?”
李雁道:“这个外应该是指‘七狼’。”
“不错,”花玉燕道:“这个里字,指的是晏二,晏二那娇妻,还有他那宝贝徒弟!”
李雁秋微一摇头,道:“我不觉得什么地方得罪了他三人!”
花玉燕道:“有道是‘窈窕淑女,君子好俅’,你当着晏二的面,揭露了杨春的隐衷,这已经很够了。”
李雁秋道:“我那倩侄儿称得上窈窕淑女,可是杨春他称得上君子么?”
花玉燕道:“至少他自己认为配,俗话说,癞痢头的儿子是自己的好,我也不以为晏二心里会高兴。”
李雁秋道:“阁下提醒我这一点是……”
花玉燕道:“万事谨慎,小心。”
李雁秋微微一笑,道:“我虽不敢自认对晏家有恩,但我绝不以为他三个还会对我怎么样,只怕阁下是多虑了。”
花玉燕双眉一扬,方待说话。
李雁秋接着说道:“阁下,别不高兴,好意我仍然感激。”
花玉燕脸上不悦之色稍敛,叹道:“感激那倒不必,我只希望你万事小心,其实,你该知道,我光为你好,跟我毫无关系。’”
李雁秋心中感动,微感不忍,道:“我知道,阁下。”
花玉燕道:“那就好,日与豺狼相处,不可不……我不多说了总之,你万事小心,不可无防人之心就行了。”
“是阁下,”李雁秋道:“多谢指点,我会紧记心中,不敢片刻惑忘!”
花玉燕目光深注,浅浅一笑,美极,十分动人,道。“从善如流,难得,如今我对你李慕凡多认识了一层,觉得你这个人更可爱,更有意思了……”
李雁秋莫明其妙地脸上一烫,他倍感不安。
花玉燕吁了一口气,道:“第三,我要告诉你,‘七狼’暂时不会走……”
李雁秋双眉微扬,道:“他七个不甘心,也不死心。”’花玉燕摇头说道:“似乎跟晏家无关,在他七个未到之前,内城有人跟他七个那大徒弟韩一俊接过头……”
李雁秋微微一愕,道:“内城有人跟韩一俊接过头,何解?”
花玉燕摇头说道:“我不知这内情,我只知道七狼暂时绝不会离开京城,我更知这内城有人跟他们接头,这绝不简单……”
李雁秋皱眉沉吟道:“阁下当必知道来自内城的那人是谁?”
花玉燕摇头说道:“我看见了,但我不认识。”
李雁秋微诧说道。“不认识,阁下不是说住在内城么?”
花玉燕神情微震,忙道:”不错,我是住在内城,可是我并不能认识内城各府邻里的每一个人;这就跟住在京城,并不能认识京微的每一个人的道理一样。”
李雁秋未置疑,也未多问,沉默了一下,道:“阁下,那是七狼自己的事。”
花玉燕道:“你的意思是说,跟你无关?”
李雁秋点头说到:“是的,阁下!”
花玉燕淡然一笑,道:“官家不惜重赏,不计死活,到处缉拿李慕凡,而你刚惹上了七狼,如今官家有人跟七狼的人接了头,你说这跟你无关。”
李雁秋颜色微变,道:“官家对我没奈何,从多了七狼,又与事何补。”
花玉燕道:“阁下,谦受益,满于损,骄狂乃兵家大忌,最要不得,这道理你可懂?”
李雁秋脸上一红,没说话。
花玉燕接着说道:“我仍是那句话,这跟我丝毫没有关系,我只是为你好。”
李雁秋歉然赧笑道:“对阁下我仍表感激。”
花玉燕道:“我还是那句话,那例不必,只要你自己知道小心谨慎,知道提高警觉就行了。”
李雁秋道:“是么,阁下,我知道!”
花玉燕道:“那我就放心了,该说的我已经说完了,天色不早,我要回去了,头一件,你不妨冷静多考虑考虑……”
李雁秋本想说我不加考虑,但话到嘴边他又觉不忍地改了口,道:“阁下,我会考虑的。”
花玉燕微微一笑,拱手告辞。
李雁秋忙举手答礼,突然,他凝了目,而且满面讶异,他凝目处,是花玉燕那雪白柔嫩的耳垂儿,那儿,扎的有洞,那是女儿家戴耳坠儿用的。
花玉燕有所觉,讶然忙道:“阁下,你……”
李雁秋倏然敛态,忙道:“没有什么……”
花王燕哦地一声,笑道:“我明白了,你是瞧我的耳垂儿,是么?”
李雁秋脸上一热,没说话。
花玉燕笑道:“阁下,别自作聪明,那没有什么,我从小娇生惯养,爹娘却我当成女孩子带,你明白么?”
李雁秋双眉忽扬,淡淡说道:“我明白了,我更明白当初我为什么对阁下有似曾相识之感了!”
花玉燕“哦”地一声,凝目静待下文。
李雁秋接着说道:“事实上,你我确曾相识,对么,姑娘?”
“姑娘”花玉燕笑得心惊,也笑得勉强,道:“你把我当成了女儿家……”
李雁秋道:“事实上阁下不住在内城,而住在内城,而住在‘迎春院’,对么?”
花玉燕一惊,张口瞪口,一时未能答上话来。
李雁秋倏然一笑,道:“‘迎春院’里的红牌,我失敬,曾说得那夜惊鸿一瞥,没料到的确侠女出风尘……”
花玉燕脸上浮现一抹酡红,道:“你既然认出了我……”
李雁秋只觉一股莫明其妙的气往上冲,淡然截口说道:“姑娘,你令人替你惋惜,我没有别的话好说,你请吧!”
花玉燕抬眼凝目,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雁秋道:“没什么,姑娘令人不敢高攀!”
花玉燕脸色微变,道:“你是嫌我……”
“我不敢!”李雁秋道:“借姑娘一句话,那跟我毫无关系。”
花玉燕花容一惨,方待再说。
李雁秋已然说道:“姑娘若是不愿走的话,那么我……”
“不!”花玉燕微一摇头,脸色有点苍白,道:“我走,我走就是,只是,你别忘了我的话……”
李雁秋倏然一笑,道:“谢谢姑娘,我永远忘不了!”
花玉燕脸色一变,香唇启动,欲言又止,身形,也微起颤抖,终于她头一低,黯然转身而去!
她走了,黯然地走了。
望着花玉燕身影不见,李雁秋突然笑了,但那笑,笑得失常,听在耳中,看在眼内,人的心会往下沉!
“好意,忠言,啥!奈何我无福消受。”
暮色低垂,天渐的黑了。
北京城已然上了灯!
但在“六福客栈”,却仍是黑黝黝的一片。
那清冷的后院,雪地上.却仍站着个颀长的人影,显得那么孤寂,那么落寞,那么……
一阵轻捷的步履声,划破了夜空的沉寂。
李雁秋仍呆呆地站在那儿.没动。
后院中,步履匆匆地闯进了文子卫,显然,他的伤已经不碍事了,本来是,有“神手华陀”乐南极,那还错得了。
他甫进后院便一怔停步:“李爷,您果然还在这儿!”
李雁秋淡然一笑,笑得勉强:“是的,子卫,我还在这儿。”
文子卫愕然凝目,道:“李爷,您为什么……”
李雁秋道:“没什么,子卫,一个人清静,我在这儿想着事儿。”
文子卫犹豫着说道:“李爷,我看得出,您有很沉重的心事。”
“当然!”李雁秋笑了笑,道:“惹了七狼,心里还能不沉重。”
文子卫道:“不,李爷绝不是为了七狼那几人不知道我明白,对江湖事,您从来没个怕宇,也从不皱皱眉头,而如今……”
李雁秋一笑说道:“子卫,别胡思乱想了,干什么又来找我有事么?”
文于卫迟疑了一下,道:“是的,李爷,大嫂让我来给您送张帖子!”
李雁秋微愕说道:“帖子?什么帖子?”
文子卫道:“晏二在他私宅里设了酒宴,该是谢……”’李雁秋“哦”地一声,笑了:“‘开碑手’何其周到。”
文子卫自袖底取出一张大红烫金请柬,双手递上。
李雁秋接过请柬,看了看,道:“不就是今儿晚上么?”
文子卫道:“是的,李爷!”
李雁秋道:“还有谁?”
文子卫道:“不知道。”
李雁秋道:“你没有么?”
文子卫摇头说道:“李爷,送到铺里的请帖只有一张!”
李雁秋皱了眉,没说活。文子卫看了他一眼,道:“李爷!没有也好,大嫂让我少跟他们交往,大嫂还说,您要能不去,最好还是别去了!……”
李雁秋微一摇头,道:“我人仍在这儿,这样不太好!”
文子卫道:“也没什么不好的,只要您不想去,我替您回,我就说您已经走了,这不就行了……”
李雁秋吟了一下,忽扬双眉,摇头说道:“不,子卫,盛情难却,我去!”
文子卫低头欠了身:“是,李爷……”
李雁秋徽一摆手,道:“谢谢你了,子卫,这么冷的天,天都黑了还让你跑这一趟,要没有别的事,你就回去吧!”
文子卫又一欠身,道:“是,李爷,我回去了!”
拾起头来,口齿启动,犹豫着想要说什么!
李雁秋微微一笑,又道:“谢谢你,子卫,我知道该怎么做的!”
转身走了。
文子卫一欠身,道:“是,李爷。”
转身走了。
文子卫走后,李雁秋看了看那绕大红请柬,一翻腕把它藏入袖中,遂也背着手出了‘’六福管栈”!
片刻之后,他进了菜市口旁的砖瓦胡同!
平日里,在这时倏,整条砖瓦胡同漆黑,但今晚,整条胡同有半条通明地照射在灯光下,那是因为靠东面第八家,晏二太爷府.那两扇既高又大的朱门顶端,挂了两盏大灯。
而且那两扇既高又大的朱门还敞开口,门前石阶上,还站着个人,李雁秋一进胡同,那人扭头飞步跑进了门!
转眼间,那灯火通明的大门内迎出了“开碑手”晏二,而过时李雁秋也到了门口!
晏二今夜似乎特意地修饰了一番,一身新行头,满面的红光,灯下看去独精神奕奕,大异往昔!
他满脸堆笑拱了手,既热络又诚恳:“李爷准知道您会赏光,没能亲自去接您……”
李雁秋含笑说道:“晏老,我不习惯这一套,晏老宠召,盛宴款待,我已很感荣宠,只是,晏老太客气了!”
晏二呵呵而笑,道:“那儿的话,那儿的话,不成敬意,不成敬意!”
说笑着,他让客进门,与李雁秋并着肩往里行去。
门口那汉子,在晏二跟李雁秋进了门后,他就随手关上了门,客人已经到了,没得等了,还敞着门灌风干什么?”
院子里,堂屋门口,媚娘也着实地修饰了一番,由头到脚一身红,大红,热辣辣的红,看工去十分刺眼!
可是,愿见地她较往日更美,更娇,更媚!
风摆杨柳腰,碎步带俏,她抛过了一个媚眼,未语先笑,身旁,伴着她的,只有“白花蛇”杨春一人。
媚娘加意的一番修饰,并未能引来李雁秋过多的顾盼,相反的,她那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就像碰上了磁铁,直瞅着李雁秋一瞬不转,一眨不眨!
寒喧谈笑间,几个人进了堂屋,堂屋里,早就摆上了一桌丰盛的酒席,银杯牙著,极尽豪华气派,内城里的客府邪宴客,也不过如此。
落坐时,李雁秋带笑问了一句:“晏老,怎么就我一个?”
晏二呵呵笑道:“李爷,您是江湖称最的高人,我那些徒弟,个个粗鲁见不得人,少一个少心烦。”
说话间,杨春已殷勤地斟上了酒。
晏二接着说道:“李爷,今晚这一桌全是媚娘下厨亲手做的,您可不能不赏个金脸……”
媚娘含着媚笑插了这么一句:“笨手笨脚做不出什么好的,只不知李爷中不中意!”
李雁秋没说话,晏二笑着举了杯,他来个先乾为敬。
主人尽饮,李雁秋他岂能不喝?
晏二这一家,的确是感李雁秋的仗义伸大恩,热络,诚恳,不下于乐家之对李雁秋。
妖娆而狐媚的媚娘,似乎拿出了她往日的那一身本领,混身上下,没一处不迷人!
杨春一边地斟酒,晏二不住地劝饮,媚娘她更热络,更殷勤,容不得李雁秋不乾面前杯。
转眼初更,李雁秋满脸红热,那模样儿看得媚娘两眼直欲喷火,一双桃花眼更见水淋。
晏二也是满面的酒意,唯独杨春跟媚娘一如平常,那当然,杨春根本就没落座,媚娘也不过偶而举杯沾唇!
梆析响动之余,李雁秋扶着桌沿站了起来:“晏老,我已不胜酒力……”
晏二直摆手,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媚娘跟着站起,忙道:“李爷,忙什么呀,难得您赏光,今夜该乐个通宵,怕这儿没地方睡么,早给您准备好了!”
李雁秋口里答应着,人却已往外挪,猛地一个跄踉。
媚娘手挺快,赶上去就扶,扶是扶住了,李雁秋整个人躺进了她怀里,脸上犹挂着笑,但是眼已经闭上了!
再看晏二,他已经爬在了桌子上!
媚娘抱着一个大男人,有点不胜负荷,但是她没有叫杨春帮忙,搂着李雁秋,眼直楞的!
杨春站在一边没动,嘴角噙着的那丝笑意怕人!
半晌,他方始一笑说道:“小心肝儿,满意了吧,你可终于亲近了李慕凡!”
媚娘脸一红。回眼一横,嗔道:“别嚼舌头,死人,还不快过来帮忙?”
杨春笑道:“这时候才叫帮忙,不嫌太晚么?”
媚娘红着脸道:“你吃得那门子醋呀!”
“吃醋?”杨春笑得淫邪,道:“他也配,他是中看不中吃。别瞧他长得俊,可是个银样腊枪头,比我杨春还逊得多!”
抬手点了李雁秋身前几处穴。
媚娘一惊,忙道:“老九,你这是干什么?”
杨春阴笑道:“干什么,难道你不明白?”
媚娘道:“你是说干就干?”
杨春道:“我还等什么,难不成你想先……”
媚娘“啤!”地一声,瞪眼说道:“死没良心的,你要敢再……”
“行了,师娘!”杨春嘿嘿一笑说道:“这好这多年,谁还不知道谁!我可以先把他交给你,不过我有个条件!”
媚娘红了脸了,道:“老九,你……”
杨春道:“你要是真不愿意,那就算了!”
媚娘媚眼一转,道:“老九,你不在乎?”
杨春一从肩,道:“我在乎什么?凡事咱们讲究公平,乐家丫头送上了门儿,我总该也让你称心快意!”
媚娘似笑非笑地道:“那么,你说,什么条件!”
杨春扫了晏二一眼,道:“他由你对付!”
媚娘一惊道:“老九,你想……”
杨春冷冷说道:“一不做,二不休,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当初咱们图的是什么?你要是咬不了牙,狠下了心,你就永远别想沾他那份儿私藏,也永远别想做长久打算,眼前你也别想……”
阴阴一笑,住口不言。
媚娘脸有点白,媚眼儿转动,迟疑着说道:“老九,你知道,我是个女人家……”
杨春阴笑说道:“女人家杀人的法子,现在正是时候,只问你干不干!”
媚娘道:“可是还有个老大……”
杨春道:“如今说,还有,再过片刻,晏家就没有人了!”
媚娘头一低,没说话。
杨春阴阴一笑,道;“我把这两个交给你了!”
说着,他把李雁秋放在了椅子上,然后走到晏二身边,垂下手,弯到桌子下在晏二小腹上点了一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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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最后,他望着媚娘阴笑说道:“好师娘,我去了,在我回来之前,你最好把该做的都做完,剩下的就是我的事儿了!”
话落,他转身要走!
媚娘忙抬头唤道:“老九……”
杨春回身笑道:“怎么!干这回事儿还要我陪着壮胆?师娘,放开点吧,往后咱们往内城一住,甜头多着呢,荣华,富贵,到那时候你要什么有什么,嗯!”
媚娘咬着嘴儿没再说话!
杨春嘿嘿一笑,转身出了堂屋!
媚娘望着杨春出了堂屋,她手足无措,一时没了主意。
把李雁秋交给她,这是她从见着李雁秋第一眼时就盼望着的事儿,虽然杨春的爽快,大方使她有点惊异但她心里头,她有说不出的乐。
把人交给她,这使她有了惊慌,她虽然出身不正,天生的淫荡,但到底是个女人家!
再说,这不是乎常的阵仗,再是要她杀人,杀夫。
而,毕竟,那惊慌是短暂的,荣华,富贵,李雁秋,这三种诱惑,对她来说是太大了。
每一样都是她盼望的,都是她所企求的,她焉得不动心,青竹蛇几口,黄蜂尾上刺,两者不为毒,最毒妇人心。
于是,这淫荡女人咬了牙,狠了心!
在这一刹那间,她对晏二兴起一种出奇的厌恶,她盯了犹爬在桌上的晏二一眼,狠狠地吐了口唾沫。
然后,她眉目含春,面带淫荡地扶起了李雁秋,在手儿抖,心儿跳,混身乱颤的情形下,吃力地掺着李雁秋进了那早就预备好的东厢房。
门帘一动,又垂下了,转眼间归于静止!
堂屋里,只有灯花在毕剥作响。
片刻之后,门帘又动,媚娘行了出来,乌云蓬松,衣襟微解,露着一角大红的兜肚。
满脸的配红,这么冷的天,她香额上带着汗。
不过,她一脸的烦恼恨色,那模样儿,生似贪嘴的猫,掀不开那扣着鱼的纱罩,恨得牙痒痒地!
没听么,她嘴里还带着轻轻的咀咒!
她那双有欲喷火的目光,落在了晏二身上,猛一跺绣花鞋,她咬着牙扶着晏二进了西厢房!
西厢房内起了一阵骚动,片刻后砰然一声轻响,一切归于寂静,转眼间,媚娘从西厢房里掀帘走了出来。
香汗更多,人也显得娇偏无力,手里多了个小白瓷瓶,那张脸好红,她停也未停地便要往东厢房走!
然而,好事多磨,堂屋门口多了个人,由头到脚一身黑,脸蛋儿被寒风冻得发白。
媚娘一惊,差点摔了手中的小瓷瓶。
旋即,她手抚那雪白的酥胸笑了:“哟,我当是谁哪,原来是乐家妹子,可差点没把我吓死!”
乐倩站在堂屋门口,冷冷地开了口:“杨春呢?”媚娘拿瓶的手往身后一藏,堆笑说道:“他呀,出去了,不知死到那儿去了,乐家妹子进来坐呀,干什么站在门口呀!”
乐倩没动,道:“得手了?”
媚娘道:“谁说的?”
乐倩道:“我看着李慕凡进了门,却没见他再出去!”
媚娘媚眼儿一转,格格笑道:“妹子好心思,他呀,在房里呢!……”
乐倩脸色一变,一阵风般扑进了西厢房。
但,旋即,她又红着脸,神色中还带着惊骇地退了出来。一双眼紧紧地盯着媚娘,一眨不眨,道:“我没想到你这么毒,这么狠……”
媚娘娇笑说道:“妹子,这能算狠,算毒么?你呀,还是个黄花大闺女,还没到时候,要是到了时候……”
乐倩冷冷说道:“这是他的报应,他应得的下场,也是你跟杨春的事,我不管,也懒得过问,我只问李慕凡,他人呢?”
媚娘格格一笑,道:“妹子心里仍惦记着他,忙什么呀!
乐倩脸色一寒,道:“李慕凡他人呢?”
媚娘一慎忙道:“妹子,别着急,他在东厢房,至今仍好好儿的!”
乐倩双目一睁,道:“真的?”
“哟,妹子!”媚娘娇媚地道:“我还敢诓你不成,人在东厢房,不信你瞧瞧去,我要是占了他的便宜,随你怎么样处置。”
乐倩神情微松,人微动,目光落在媚娘身上,道:“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媚娘神情一震,道:“没有呀,妹子……”
乐倩道:“你等我过去。”
媚娘忙把手伸了出来,强笑说道;“妹子好厉害的眼,瞧,醒酒药!”
乐倩脸色一变,道:“别忘了,我爹是当世神医,对于药,我没有不认识的,你想拿这种下流药对付他?”
媚娘脸一红,乾笑说道:“妹子,别怪我,谁叫他长得那么……你知道,我比妹子你还想她,偏偏他又醉得如堆烂泥。”
“好主意!”乐倩冷笑说道:“谁叫你……当初我是怎么说的?”
媚娘道:“妹子,是老九让我……咳,妹子,你不是只要他这个人儿么?反正我总会把他交给你……”
乐倩道:“你弄错了,我要的人谁也别想沾……”
手往前一伸,道:“把药给我!”
媚娘一怔,道:“妹子,你要干什么?”
乐倩道:“你别管,把药给我!”
媚娘忙道:“妹子,你可不能……”
“为什么不能。”乐倩冷冷说道:“反正我已经打算坏了,难道让我把这黄化闺女身便宜杨春,他这辈子休想,拿来!”
媚娘手往后一缩,道:“妹子……”
媚娘手往后一扬,道:“你是要我动手!”
娇躯一门已到了媚娘面前,劈手夺过了那小白瓷瓶,顺手一掌把媚娘推得跄踉后退,差点没躺下!
她一握小瓷瓶,冷冷说道:“话说在前头,你这儿老实待着,要不然……”
哼了一声,掉头便往东厢房走。
媚娘又急又恨,但却拿乐倩莫可奈何。
而,就在这时候,一声轻笑起自院中:“乐姑娘,没想到你早我一步!”
媚娘闻声一喜,人影闪动,灯花暴长,堂屋里,已多了个“白花蛇”杨春,他一脸邪笑地瞅着乐倩。 http://210.29.4.4/book/club乐倩不得不停了步,媚娘那里忙开了口:“老九,你可回来了……”
杨春转目嘿嘿一笑,道:“师娘,得偿着了么?”
媚娘“哗”地一声,道:“他呀,醉得像堆烂泥!”
杨春扬眉一笑,道:“可惜呀可惜,老家伙呢?”
媚娘回手向西厢房一指,道:“你瞧瞧去!”
杨春没动,目闪异采,嘿嘿直笑:“好师娘,有你的,这下咱们可以放心了……”
乐倩冷冷说道:“弑师杀夫,你两个该死!”
杨春回目笑道:“乐姑娘,李慕凡也是你的长辈!”
乐倩脸色一变,媚娘飞快说道:“老九,别打岔了,快让乐家妹子进去吧,她比我还急呢。”
乐倩陡挑双眉,但倏又敛去威态。
杨春则诡异目光一闪,道:“乐姑娘,你想干什么?”
乐倩冷冷说道:“不干什么?”
杨春道:“乐姑娘,说好了的,我把李慕凡交给你,你把你自己交给我,事到临头,你可别让我……”
乐倩截口说道:“你把李慕凡交给我了么?”
杨春道:“乐姑娘,他人在东厢房!”
乐倩道:“那么,还有一桩呢?”
杨春道:“什么?”
乐清道:“那‘八大胡同’贱女人的头!”
杨春嘿嘿一笑,道:“乐姑娘,总得慢慢来……”
“可以!”乐倩一点头,道:“只是,你也得慢慢的等,别忘了,我要等见着人头之后,才把自己交给你!”
杨春邪笑说道:“乐姑娘,今儿个是好日子……”
乐倩脸色一寒,道:“杨九,我话说在前头,你要是逼我,我宁可死……”
杨春慌了,忙抱双手,道:“乐姑娘,没人逼你,没人逼你,只要你说话算数……”
乐倩道:“这个你放心,我向来说一句算一句。”
杨春嘿嘿笑道:“那就好,那就好……”顿了顿,接道:“姑娘打算拿李嘉凡怎么办?”
乐倩道:“那是我的事,不用你管!”
杨春忙道:“好,好,好,我不管,我不管!”
乐倩冷冷说道:“现在我要进东厢房去,你两个不许进来!……”
杨春脸色一变,忙道:“乐姑娘,那可不行,说好了的。”
乐倩道:“为什么不行,说好了什么,我只说我把我自己交给你,我可没说把这黄花闺女处子身交给你!”
杨春脸色大变,目射凶光道:“乐姑娘,你真要……”
乐倩道:“是真是假,你看着好了!”
杨春突然笑了,挥手说道:“只能得到你乐姑娘,我杨九也该知足了,好吧,乐姑娘,你请,我跟媚娘躲出去!”
向媚娘一递眼色,道:“媚娘,咱俩到后头去!”
转身出了堂屋。
媚娘这种女人,十九都是鬼灵精,有着邪魔歪道的小聪明,她焉得不懂,向着乐倩一笑,道:“妹子,你请吧,没人打扰你!”
跟着扭动腰肢出了堂屋!”
乐倩的脸有着短暂的一片红晕,但刹那间又变成一片煞白,她一跺鞋,转身披帘进了东厢房!
东厢房里,黑黝黝的,乐倩打着火种点上了灯,虽然灯光如豆,但是在这狭小的厢房里,光线已然很够了!
灯光下,乐倩的脸猛然又是一红。
墙过,有张铺盖齐全,锦被,纱帐,绣花枕的床。
李雁秋就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衣裳已经被脱掉了,下身被子一角掩盖着,在个大姑娘眼里,这够……
然而,乐倩的羞涩不过一刹那间,是太短暂了,转眼间她定了神,冷静了,走到床边,伸手在李雁秋胸前点了一指,当她那玉指触上李雁秋肌皮时,她娇躯为之一抖。
然后,她又在李雁秋“太阳穴”上揉了一揉。
当她收回手的时候,李雁秋吃力而缓慢地睁开了眼,但突然他两眼猛睁,抬起了头,接着他脸色一变,而旋即,他又神情一松。
乐倩冷冷地唤了一声:“秋叔!”
李雁秋身形猛地一震,慌忙抬眼,凝目半晌,突然变色失声说道:“倩儿,是你,我还当是……”
乐情道:“杨九跟媚娘不在这儿。”
李雁秋道:“那么我的穴道……”
乐倩道:“是杨九点的。”
李雁秋双眉陡扬,道;“倩儿,解开我的穴道,快出去!”
乐倩听若无闻,没动,也没说话!
李雁秋微愕叫道:“倩儿……”
乐倩突然说道:“事到如今,我也不必瞒你,这一切都是我的主意!”
李雁秋一怔急道;“倩儿,怎么说……”
乐倩淡淡说道;“这一切都是我的主意!”
李雁秋脸上变了色,道:“倩儿,你……”
乐倩道:“不必多说了,我只问你一句,你爱不爱我,要不要我。”
李雁秋道:“倩儿,你……”
乐倩道:“答我问话,这很重要。”
李雁秋沉默了,随即也转趋冷静,半晌始道:“倩儿,你说说看,怎么个重要法?”
乐倩道:“你假如爱我,要我,那你就是我的夫婿,我有义务不让人伤害你,我会马上放了你!”
李雁秋道:“就这样么,倩儿?”
乐倩点头说道:“是的,就这样。”
李雁秋道:“倩儿,假如我说不爱你,不要你呢?”
乐倩冷静地道:“那我就亲手杀了你,毁了你,我得不到的,任何人也别想染指!”
李雁秋微一摇头,道:“倩儿,你知道,我不能爱你,也不能要你!”
乐倩道:“只是不能?”
李雁秋道:“倩儿我以为这很够了!”
乐倩道:“又是因为所谓伦常……”
李雁秋点头说道:“是的,情儿,这是传这亿万年不易的道理,我祖先遗留下来的美好德性!”
乐倩道:“可是你跟我爹并不是亲兄弟!”
李雁秋道:“实际上,那没有什么两样,我跟他兄弟相称!”
乐倩冷笑说道:“你太固执了!”
李雁秋道:“择善而固执,何妨?”
乐倩道:“可是你该知道,因为你这固执,你会送了命,还有你得来不易的英名及无量的以后!”
李雁秋道:“倩儿,死不足惧,我也不惋惜,我怕的是上愧于天,俯作于人,对不起祖先,朋友,子孙。”
乐倩道:“你的确是个大英雄,大豪杰。”
李雁秋道:“谢谢你,倩儿。”
乐倩道:“你谢我干什么?”
李雁秋道:“至少你认为我的选择是对的!”
乐倩脸色微变,道:“这么说来,你真愿意死了?”
李雁秋道:“是的,倩儿,但能保全伦常,人格,死何足惜,只是我不相信……”
乐倩道:“不相信什么,不相信我会杀你。”
李雁秋秋道:“可以这么说,倩儿,最令我难以相信的,是秋叔看着你长大,当时你天真无邪,如今你竟变成这个样子来对付秋叔!”
乐倩香唇边微微抖动了一下,道:你要知道,那不能怪我,我天生这么个脾气,事事走极端,我刚说过,凡是我得不到的……”
李雁秋道:“倩儿,我没说怪你,但我不知道该怪谁!”
乐倩美目微睁,道:“怪你!”
李雁秋唇边掠起一丝轻微笑意,道:“是么,情儿……也许怪我,真怪我,我不该!
乐倩道:“你明白就好!”
李雁秋道:“我明白,情儿,不知道你考虑过了没有!”
乐倩道:“考虑什么?”
李雁秋道:“你爹,你娘,还有子卫叔,他们有多痛心?”
乐倩娇躯倏泛轻颤,头一扬,声音有点沙哑地道:“反正我已经坏了,又何必考虑那么多,他三位痛心,我痛心的时候谁管了,谁又知道!”
李雁秋陡扬双眉,倏又一皱说道:“倩儿,你真的变了,真的令人难以相信……”
乐倩道:“你该知道我为了什么?又是谁逼我变的!”
李雁秋叹道:“这么说来,我的罪孽深重了,倩儿,他日你会懊悔的,到了那个时候……唉,秋叔如今不能眼看着你铸这大错,误人歧途,往下堕落……”
乐倩道:“那么你就答应我!……”
李雁秋双目暴睁,喝道:“倩儿,你疯了!”
乐倩机伶一颤,随即大声说道:“我没有疯,我这是爱,爱并不是罪!……”
李雁秋厉声说道:“你懂得什么叫爱?”
乐倩道:“那我不管,我只知道凡是我想得到的,就不择手段!”
李雁秋威态一敛,颤抖而叹,悲笑说道:“这就是爱,这就是你所知道的爱,苍天何其残酷,倩儿,秋叔苦口婆心再劝,你要多……”
乐倩冷冷说道:“自十六岁那年至今,我想过不止千遍万遍了!”
李雁秋道:“倩儿,他日你会懊悔的,你!”
乐倩大声说道:“我做事从不懊悔,既然做了,我也绝不懊悔,只要如今能得到我想得到的,从然他日懊悔,我也心甘情愿!”
李雁秋身形颤,道:“倩儿,那我就不便再说什么了……”
乐倩脸色一寒,道:“你真愿意死?”
李雁秋眼一闭,道:“是的,倩儿,我愿意死,而且但求速死广乐倩突然一笑,神态怕人地道:“可是我暂时还不想让你死!”
李雁秋两眼倏睁,道:“倩儿,你想干什么?”
乐倩两眼闪漾着一种怕人的光采,道:“我要先把自己给你,也要先得到你!
李雁秋脸色陡变,骇然失声:“倩儿,你……”
“我怎么?”乐倩娇笑说道:“难道我这黄花闺女处子身不如人?”
李雁秋哑声说道:“倩儿,你误会了,我那夜去‘八大胡同’……”
乐倩道:“我还有什么误会的,你自己也承认了!”
李雁秋道:“可是你总该问问我是去干什么的!”
乐倩冷笑说道:“我不想问,懒得问,也耻于启口,到那种下贱地方去,还能有什么好事,当然是在那淫荡,下贱的窑姐儿身上!”
李雁秋道:“倩儿,你错了!”
乐倩道:“就算我错了,我永远是错的,我要错到底!”
李雁秋道:“倩儿,你这是自暴自弃,自甘……”
乐倩大声叫道:“我就是这个样子,任何人也改变不了!”
李雁秋沉默了,他身子颤抖得厉害,半晌始道:“倩儿,你听我说……”
乐倩叫道:“你别说,我不要听!”
李雁秋一叹说道:“好吧,倩儿,我不说,但我要告诉你,我绝不会……”
乐倩突然笑道:“我也知道你绝不会愿意,可是我自有办法让你求我……”
手拿着那小瓷瓶一幌,接道:“你瞧,这是什么?”
李雁秋陡然一惊,凝日说道:“倩儿,这是……”
乐倩娇笑说道:“你不会不知道,最下流的淫药!
李雁秋骇然色变,道:“倩儿,你不能……”
乐倩道:“为什么不能?唯有这样我才能把自己给你,也才能毫不困难地得到你,我认为这挺好!”
李雁秋道:“倩儿,你认为这样就能得到我?”
乐倩道:“不能么?”
李雁秋道:“那不能叫得到,倩儿,或许你能得到我的人,但你永远得不到我的心,那有什么用?”
乐倩微一摇头,笑得怕人,道:“我不在乎,只能得到你的人,我已经很知足了,再说,一旦我得到你之后,我就会亲手杀了你,我还怕你的心给别人么?我当然更不会在乎能否得到它了!”
李雁秋身形猛抖,两眼一闭,道:“倩儿,我不愿多说了……”
乐清道:“本来是,这时候还说什么。”
说着,她迈步逼近床边。
李雁秋猛然睁开了眼,惨笑说道:“倩儿,你再近一步,我就嚼舌自绝!”
乐倩脚下不由一顿,一时她还真没敢动。
李雁秋接着说道:“倩儿,悬崖勒马,迷途回着,现在还来得及,闭上眼,冷静冷静,想想你的爹娘及子卫叔,还有你往日的秋叔……”
乐倩竟当真地闭上了眼,两排长长的睫毛一阵眨动。
李雁秋面有喜色,忙道:“情儿,你……”
乐倩突然睁开了眼,冷然说道:“别再说了,乐家已没有我这个女儿,我要坏,我要坏到底,做个古来最坏最坏的一个坏女人!”
李雁秋呆了一呆,神色一黯,但他旋又扬眉说道:“倩儿,我问你一句话……”
乐倩道:“什么话,你问吧!”
李雁秋道:“我不以为杨春平白无故会……”
乐倩道:“你对杨春了解很够。他是世上最阴险,最奸诈,最卑鄙,狼心狗肺的冷血小人,当然他不会平白无故地帮我,可是他抵不住荣华富贵跟乐家黄花大闺女的诱惑,这话你懂不。”
李雁秋道:“荣华富贵我懂,谁要是拿住了李慕凡,那种荣华富贵可想而知,可是后者我却不明……”
乐倩道:“我答应他了,一旦他把你交给我后,我就跟他!”
李雁秋脸色一变,道:“情儿,这是计……”
“不!”乐倩冷然摇头,道:“我这个人向来说一句,算一句。”
李雁秋机伶寒颤,道:“倩儿,你不能……”
乐倩道:“怎么,你舍不得?”
李雁秋道:“可以这么说,倩儿,你是我的侄女儿,我不能……。”
乐倩道:“那么你就要我。”
李雁秋一摇头,道:“倩儿,我不能要你,我愿意死,我死也不足惜,但我绝不能让你这样……”
乐倩脸色参变,厉声叫道:“李慕凡,那你就别管!”
李雁秋悲声说道:“倩儿,这是秋叔第一次求你……”
乐情突然仰天格格狂笑:“你求我?李慕凡,你也会求我……”
李雁秋颤声说道:“是的,倩儿,我求你……”
乐倩听若无闻,只是格格狂笑……
而,忽地,她笑声歇止,抬手一指飞点李雁秋耳下。
可怜当世第一高手李慕凡,如今因穴道被控制,四肢不能动弹,却丝毫躲闪不得,也无力躲闪。
他双目暴睁,威棱闪射,直逼乐倩。
乐倩有着一刹那的犹豫,一刹那的畏惧。
然而,那毕竟是一刹那,太短暂了……
忽地,一丝异样神色掠过她那煞白娇靥,她一跺脚,回身曲指遥弹,桌上如豆之灯倏然而熄。
接着,东厢房一片黝黑,伸手难见五指……
而,空然一阵淫邪阴笑起自伸手难见五的东厢房里,随即,光亮一闪,灯又被点着了。
灯下看,乐倩外衣已褪,亵衣紧地裹在玲珑侗体之上,那一身肌肤诱人,也充分愿露着一种成熟的美!
她,静静地爬在李雁秋身上,一双脚在地上,拿瓶的那只手,垂在枕畔,那么柔软……
枕畔,有一片粉红色的粉末,李雁秋唇边,耳边也有。
床前,站着一人,桌边,也站着一个人。
那是白花蛇杨春跟媚娘。
媚娘的一双眼,直盯着李雁秋。
而杨春的一双目光,却贪婪而淫邪,更放肆地投射在乐倩那胭体娇躯之上。
突然,杨春笑了:“乖乖,好险,再慢一步就被别人拔了头筹,我杨春只能落个二水货了,甜头岂能便宜他人……”
带着淫邪的笑,伸手要摸乐倩那雪一样,凝脂般的肌肤,但手到中途却顿住了,那儿,只因为杨春看见了李雁秋那双怕人如炬目光!
旋即他缩回了手,嘿嘿阴笑说道:“姓李的,到了这时倏你还发狠,好吧,看看是你这当世第一高手李慕凡狠,还是我这无名小卒杨春狠。”
一抬腿,“刷!”地一声自小腿上拔出了一柄匕首,跨一步逼近了床头,伸匕首缓缓指向李雁秋那张脸!
媚娘一惊扑过,叫道:“老九,你要干什么?”
杨春回目阴笑。道:“他不是靠这张脸迷人么?嘿嘿,我今夜就毁了了他这张脸,怎么,你心疼,舍不得?”
媚娘大骇,急道:“老九,你也不能这么缺德……”
说着,伸手就去抢那柄匕首l
杨春一笑说道:“你往旁边闪闪,别碍事,也别让血溅你一身!”
一扬胳膊,媚娘一个不会武的女人家那吃得住,“哎”。一声,跄踉往后退去。
这时,杨春带着狞笑,手中匕首如风而落。
媚娘站稳了身子,还要扑,但,倏地她惊呼一声,双手捂脸,连忙背过了身。
床上,李雁秋身形剧颤,脸上,由左周到左颊添了一道刀痕,皮肉外翻,血流如注,混了枕头,湿了被褥。
但,李雁秋一双眼仍逼神着杨春。
杨春狞笑一声,道:“姓李的,还瞪人干吗,杨九爷再剜了你的两眼当炮踩!”
说着,那犀利的匕首尖直向李雁秋那身肉模糊的左眼扎去,李雁秋眼一眨不眨,而杨春刀到中途却又收了回来,嘿嘿一笑,道:“不行,杨九爷差点忘了,该让你留着这双眼瞧着杨九爷跟你这千娇百媚的好侄女儿乐一阵子!”
匕首往被子上一伸,抹去了血清,一抬腿,插好了匕首,然后伸手把乐倩扳转了过来。
如今,乐倩像酣睡未醒,仰卧在床边,兜肚露着,酥胸白得迷人,杨春目射异采,神情一阵激动,伸手便要去扯乐倩的亵衣。
就在这时候,一声沉喝响自院子里:“屋里有人么?”
杨春一惊收手,身形一闪,桌上灯倏然而灭。
灯刚灭,院子里沉喝又起:“杨九,我是内城里来的,你还不快点出来!”
灯,又点上了,杨春神情一松,扬声笑道:“原来是内城里的爷们,吓了我一大跳!”
闪身走出了东厢房!
媚娘她仍捂着脸直发抖,没敢回身看一眼。
那至于,杀了人还怕见血?也难说,她杀晏二根本没用刀。
转眼间,杨春带着两个人进了东厢房。
那是两个衣着气派的中年汉子,左边那名长相英武,上还留着小胡子,赫然是“八臂哪叱”燕王翎。
另一个,则是个眼神十足的精壮中年汉子。
杨春如今是一睑卑下的笑容,哈着腰,道:“燕爷,吕爷,人在这儿!”
人口东厢房情景,姓吕的精壮汉子眉锋皱了一皱,燕玉翎则脸色为之一变,霍地转注杨春。
“杨九,这是……”
杨春窘迫而不安地嘿嘿一笑,道:“燕爷,是“乐家老铺”乐长春的女儿,是她自愿的……”
燕玉翎冷冷说道:“我不是问这,这是问李慕凡的脸。”
杨春忙道:“是我,燕爷,我气不过……”
燕玉翎道:“你气不过?”
杨春点头道:“是的,燕爷。”
燕王翎道:“有王爷的话么?”
杨春滑党诈,出了名的鬼灵精,他立即听出这话不对,吓得一哆嗦,当即慑儒说道:“没……没有,燕爷您……”
燕玉翎冷冷说道:“我两个出来的时候,主爷曾经吩咐过,要我俩带个毫发无伤的李慕凡回去,如今我不能带他走,说不得只好麻烦你自己跑一趟内城,把人面呈王爷了。”
杨春吓白了脸,忙道:“燕爷,您开个恩,我不知道……”
燕玉翎冷笑说道:“杨九爷,你也是个你也是个江湖出身。”
杨春点头说道:“是的,燕爷。”
燕玉翎道:“江湖人讲求一个恩怨分明,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据我所知,李慕凡一手搅过晏家的祸事,对晏二有恩,对你两个的恩更大,我没想到你以怨报德,心这么狠,手这么辣!”
杨春脸上一阵红,一阵青,却未敢作声!
燕玉翎道;“杨九爷,你说这件事怎么办?”
杨春忙道:“燕爷您高抬贵手帮帮忙,杨春永不会忘记!”
燕玉翎没说话。
姓吕的精壮汉子一旁说道:“大哥!算了,别难为他了,带着人走吧!”
燕玉翎没答理,望了乐倩一眼,然后凝注杨春,道:“这,适才你说她是自愿的。”
杨春忙道:“的是,燕爷,杨春斗胆也不敢瞒您!”
燕玉翎双眉微扬,道:“我问问她……”
抬掌拍上乐倩后心。
乐倩一震而醒,翻身跃起,脸色陡变,连忙抓起衣裳挡住了自己的身子,燕玉翎这时说道:“乐姑娘,我是郡王府的燕护卫,听杨春说,这是乐姑娘你自愿的,是么?”
乐倩抬眼逼视杨春,杨春不敢正视,微微低下了头,乐倩却突然一点头,毫无羞涩之态地道:“是的,这是我自愿的!”
燕玉翎脸色为之一变,姓吕的精壮汉子道:“大哥!既是她自愿的,你还多管干什么,带着人走吧!”
燕玉翎微微点了点,乐倩却诧声急道:“带人?带谁,带到那里去?”
燕王翎冷冷说道:“带李慕凡,进内城‘郡王府’去!”
乐倩脸色一变,道:“这是谁……你们怎么知道……”
燕王翎道:“这你最好问杨九爷!”
乐倩霍然转往杨春,喝道:“杨春,是你……”
杨春忙陪笑说道:“乐姑娘,这是大功一桩,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你留着他有什么用?”
乐倩咬牙说道:“好杨春,你竟……不行,我不能让任何人带他走!”
燕王翎冷然说道:“乐姑娘,李慕凡是个官家悬赏缉拿的大盗,如今‘郡王府’要他,这恐怕由不得你,杨春说得对,这是大功一桩,也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迈步向床边行去!
乐倩一抛挡住玲珑身躯的衣裳,道:“你别过来,我绝不让任何人带走他!”
燕玉翎听若无闻,视若无睹,近前便要抱李雁秋。
乐倩陡扬双眉,一掌劈了过来。
燕玉翎回身举手一格,震得乐倩退了好几步,到这时候,她才一眼瞥见李雁秋的那张脸,她大惊失色,立即怔住,半晌始颤声说道:“他的脸是……”
燕玉翎冷冷说道:“这你要问杨春!”
乐倩霍地转注杨春,神情怕人,道:“杨春,你毁了他的脸?”
杨春这时候并不在乎她乐倩,嘿嘿笑道:“乐姑娘,你不正想杀了他?”
乐倩凄厉神态倏敛,点头说道:“不错,我是正想杀了他,也好,这样免得他再……”
倏地住口不言。
适时,燕王翎闭上李雁秋的穴道,用被子把他裹住,轻轻把他抱了起来,转注乐倩,眼神闪射地道:“乐姑娘,李慕凡我带走了,在我走之前,我告诉你件事,‘乐家老铺’已被‘九门提督’封了,掌柜的夫妇踉管家因为拒捕被格杀,晏中跟个姓贾的人带伤被抓走了,他们的罪名是私通大盗,窝藏匪类,至于乐姑娘你,因为有这桩大功,我想可以将功折罪了。”
乐倩娇躯一幌,连忙伸手扶住椅背,突然,她笑了:“那好,倒也于净,我如今可以说无牵无挂了,没人管我了,也没人再骂我了,不挺好么?”
燕玉翎陡扬双眉,但他旋即敛态转注杨春,道:“杨春,别在外城停留了,带着她两个进内城去吧,那儿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等着你三个呢。”
话落,转身,一声:“老二,走!”
与姓吕的精壮汉子双双大步行了出去!
杨春连忙跟着走了出去”
乐倩白着脸呆呆地站在那儿!
媚娘这时候才敢缓缓转过了身……
一辆单套轻马车驰出了砖瓦胡同,夜色寒风里,辗着雪泥向“正阳门”驰去,驰动得很缓慢。
车辕上,“八臂哪呼”燕玉翎赶着车,他身旁,坐着那姓吕的精壮汉子,蹄声轮声,划破了夜空寂静!
但不大响,因为风大,刮得像鬼哭,掩盖了蹄声轮声,再说,那满地的雪泥也掩住了石板路!
车出了砖瓦胡同,燕玉翎突然开了口:“老二,跟老三,咱们三个交情深厚,情同亲手足!”
姓吕的精壮汉子点头应道:“是的,大哥!”
燕玉翎道:“所以我想大胆地把我的心意向你说一说!”
姓吕的精汉子道:“大哥!,你有话只管说就是!”
燕玉翎沉默了一下,道:“老二,你知道李慕凡这个人么?”
姓吕的精壮汉子道:“大哥,他那三个字,我是如雷灌耳,天下也没有不知道李慕凡的。”
燕玉翎道:“好说,他这个人怎么样?”
姓吕的精壮汉子道:“我懂大哥的意思,对他的看法,我跟大哥一样!”
燕玉翎点头说道:“那就好,老二,京城我待腻了,对这份差事,我也干烦了,我想回到关外去,你呢?”
姓吕的精壮汉子道:“我跟大哥走!……”
燕玉翎猛然一阵激动,道:“老二谢谢你……”
姓吕的精壮汉子道。“自己兄弟还用客气?只是,大哥,老三还在府里!”
燕玉翎脸色微变,道:“他该不碍事,再说,他若知道咱俩是为了李慕凡,他会曲谅的,你以为对么?”
姓吕的精壮汉子微微点了点头,道:“话是不错,大哥,可是你身受王爷的大恩……”
燕玉翎脸色再变,但旋即他淡淡说道:“我替他干了这多时,勉强也算扯平了!”
姓吕的精壮汉子双眉微扬,道:“那么,大哥,别往前走了,拐弯吧!”
燕玉翎唇边浮起了一丝勉强笑意,道:“是老二,该拐……”
“弯”字未出,他脸色陡变,道:“老二,来不及了!”
姓吕的精壮汉子苦笑说道:“是的,大哥,咱们不该说那么多,尽至如今才拐弯!”
近十条人影,沿着大街顺风如飞而来。
为首的,是个魁伟高大汉子,那是和郡王府的总管索克图。
燕玉翎微控缰绳,停住了车。
这时,那几个人也掠至车前,索克图身后是清一色的郡王府护卫,眼神十足,一流高手!
燕玉翎和姓吕的精壮汉子在车辕上欠了欠身,道:“总管!”
索克图双目炯炯,一摆手,道:“王爷不放心,我来接你俩,人带到了么?”
燕玉翎道:“回总管,人在车里!”
索克图一挥手,身后窜出了一名护卫,到车旁掀开车蓬看了看,然后回身哈腰道;“禀总管,没有错!”
索克图大脸上浮起一丝狰笑意,一点头,道:“好,燕玉翎,你俩赶着车走吧!”
燕王翎应了一声,抖绳挥鞭,马车驰动。
索克图带那几名护卫,则紧随车旁向“正阳门”方向驰去,没多久,人车一起消失在寒冷的夜色中!……
夜深沉,外城一片黝黑,整个儿地浸沉在刺骨的寒风里,虽见几点灯火,在内城,更显宁静。而在内城的这一方,“和郡王府”门前却是灯光通明,两盏大灯在寒风里摇幌抖动。
那两扇既高又大更重的铁门,敞开着,那乌黑的铁门环,映着灯光发亮,看上去给人一种候门深沉,宏伟,壮严,还带着点森严的感觉!
马车,停在了王府门口,那名武官慌忙迎上来向索克图打千,索克图像没看见,领护卫拥着抱着李雁秋的燕玉翎,快步进了王府的大门。
索克图带着燕玉翎等直奔王府大厅,一名护卫却如飞奔向那如同禁地,深不知有几许的内院。
大厅中,灯光辉煌,索克图只带着燕玉翎和姓吕的精壮汉子进了大厅,其余的护卫则留在厅外,散布在四周。
燕玉翎刚把李雁秋放在地上,厅后步履响动,一脸阴鹫的和郡王身着便服已走了进来!
他身后,有两名亲随,有两名亲随,有一名脸白无发,长得挺英俊的年轻汉子,腰里鼓鼓的,那是一名护卫!
索克图迎上去躬了身,但和郡王没让他说话,摆了摆手,径自行向居中高座坐下。
他才落座,身后的亲随已献上参汤跟鼻烟!
和郡王对那常人买不起,吃不到的参汤没看一眼,伸手接过鼻烟,唤了一嗅,然后把目光投射下来“燕王翎!”
燕玉翎欠身应道:“属下在!”
和郡王道:“给他披上衣裳,弄醒他!”
燕玉翎应声俯身打开了被子,替全身赤裸的李雁秋披上了衣裳,和郡王突然发话说道:“怎么回事,这是?嗯?”
燕玉翎连忙直身把经过报告了一遍。
和郡王双眉连皱最后摇头而笑:“没想到他的确人见人迷,宁愿舍身,弄醒他,弄醒他!”
燕玉翎应了一声,伸手便要去解李雁秋的穴道。
索克图突然插了一句:“别动他双臂穴道!”
他不愧精明干练,燕玉翎微微一惊,答应着解了李雁秋两腿穴道,最后一掌拍醒了他!
伤口的血虽然已经凝固了,但那疼痛却使得李雁秋呻吟了一声,他两眼一睁,便要跃起,但忽地,他又改为缓缓地站了起来,满脸血污地抬眼一扫,道:“没想到我又到了郡王府……”
和郡王倏然一笑,道:“是的,阁下,你是我郡王府的贵客!”
李雁秋道:“是谁把我带来的!”
燕王翎扬声应道:“李大侠,我,燕玉翎!”
李雁秋“哦!”地一声,笑道:“原来是‘八臂哪吨’燕护卫……”顿了顿,接道:“我请问一声,我那乐倩侄女儿呢?”
燕王翎道:“李大侠不必顾念她了,她跟杨春还有晏二的娇妻,如今都是官家的有功之人,马上要进内城享荣华富贵了!”
李雁秋淡淡笑道:“那我就放心了!”
燕玉翎应了一声,抖络挥鞭,马车驰动。
李雁秋道:“我不以为我自己有什么好担心的!”
和郡王阴阴笑了笑,道:“燕玉翎,把他该知道的事告诉他。”
燕玉翎应了一声,道:“李大侠,‘乐家老铺’被封了……”
李雁秋神情一震,急道:“为什么,乐家是什么罪名?”
燕玉翎道:“密通大盗,窝藏匪类!”
李雁秋脸上变了色,道:“乐家的人呢?”
燕玉翎道:“乐长春夫妇还有一个管家因拒捕被格杀……”
李雁秋霍然转身,面对燕玉翎,震声喝道:“燕玉翎,怎么说?”
燕玉翎平静地道:“李大快又何必让我再说一遍?”
李雁秋混身暴颤,道:“燕王翎这是谁?”
燕玉翎没说话。
和郡王笑道:“燕王翎,告诉他。”
燕玉翎应了一声,道:“侍卫营尽了高手,杨春大功一桩!”
李雁秋咬牙一句:“杨春……”怕人神态倏敛,哑声说道:“那么,晏贾二位呢?”
燕玉翎道:“他二人已带伤被捕收监囚禁了。”
李雁秋道:“这……乐倩可知道、’
燕王翎道:“刚才在晏家,我已经告诉他了!”
李雁秋道:“那她还会跟杨春……”
燕玉翎道:“事实上,她自愿跟了杨春!”
李雁秋默然不语。
背后和郡王笑道:“阁下,你听见了?”
李雁秋缓缓转过了身,淡然说道:“听见了,这成什么世界。”
和郡王笑道。“那不关重要,重要的是我为什么把这事告诉你!”
李雁秋道:“为什么?”
和郡王道:“你听见了,乐家是什么罪名?”
李雁秋道:“私通大盗,窝藏匪类!”
和郡王道:“那就是了,你跪下吧!”
李雁秋道:“我为什么要跪?”
和郡王道:“百姓见官,没有不跪的道理,何况你是个官家悬赏缉拿,罪该凌迟的大盗。”
李雁秋淡然一笑,道:“我李慕凡只跪父母!”
和郡王阴阴一笑,道:“是么?”
一招手,索克图大步逼向李雁秋。
适时,燕玉翎闪身上前,喝道:“李慕凡,你有几条命,几颗脑袋,跪下。”
飞起一腿踢向李雁秋膝弯。
李雁秋上身向后一仰,砰然跪了下去!
和郡王笑道:“阁下,算你知机,要不然你这两条腿就别想要了!”
李雁秋脸色一变,目中飞闪异采,道:“不必多说了,你打算把我怎么办……”
和郡王笑道:“很简单,我打算先让你受点刑,然后再把你处死,最后丢给我那几只西藏犬受用!”
李雁秋道:“原来你要杀我!”
和郡王道:“本来是,你以为我杀不了你么?”
李雁秋道:“我如今落在你手,毫无抵抗之力,有什么杀不了的,只是,我不以为你该杀我!”
“为什么?”和郡王问道:“是因为我的病还没好。”
李雁秋道:“不错,要杀我至少你该等到明年!”
和郡王摇头道:“我没有那么好的耐性,你既然已经落在了我手,我只消用点刑,还怕你不给我治病么?”
李雁秋道;“恐怕你是错了……”
和郡王道;“纵你你钢筋铁骨不怕刑,难道天下没第三个能治我的病的高明医者么。”
李燕秋道:“还有一个……”
和郡王道:“你是说……”
李雁秋道:“神手华陀乐南极!”
和郡王“哦”地一声,道:“那天下该只剩你你一个了?”
李雁秋道:“事实如此,不信你尽可张贴榜文去找!”
和郡王突然仰天大笑,声震屋宇,道:“李慕凡,你错了,事到如今,我不妨告诉你,我的病情,我已经了解了。而且我也有了能治我的病的人!”
李雁秋淡然道:“是么?”
和郡王道:“不信你等看着吧,我不会拿自己开玩笑的……”
话声打住,招了招手。
索克图那里刚一欠身,燕玉翎突然跨前一步躬下了身:“禀王爷,属下有下情禀报!”
和郡王见燕玉翎说有下情禀报,目光一凝,含笑说道:“燕玉翎,你说!”
燕玉翎应声说道:“属于原出身关外江湖,身为江湖人,属下不能不为江湖同道出口抑压多年的怨气……”
和郡王凝目笑问道:“你的意思是……”
燕玉翎道:“属下愿代索总管行刑。”
和郡王“哦”地一声,笑问道:“江湖人就那么恨李慕凡么?”
燕玉翎道:“事实如此,属下不敢欺瞒王爷!”
和郡王哈哈而笑,边笑边点头道:“好,好,你来吧,你来吧。”
燕玉翎欠身,道:“谢王爷恩典。”
霍地转身面对李雁秋,冷然说道:“李慕凡,你还有什么话说?”
李雁秋淡然说道:“燕王翎,我只有一句话,你是他一名最得力的鹰犬!”
燕玉翎勃然色变,冷笑说道:“李慕凡,我先剜了你这双眼!”
抬右掌,伸两指,闪电一般向李雁秋两眼插去。
“八臂哪吒”是个关外江湖成名的高手,李雁秋双臂被制,而又跪在地上他那能躲。
饶是他钢筋铁骨也禁受不住这剜眼之痛,大叫一声,砰然倒地,身形剧颤,满地滚地滚翻。
燕玉翎转身一摊右掌,满是鲜红的右掌上,平托着两颗带满血污的眼珠子,他一扬手,竟把那两颗带血的眼珠子吃了下去。
潇湘子扫描,aim-9 OCR,潇湘书院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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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这够惨的,索克图固然凶残,也看得脸上变了色。
倒是阴鸳的和郡王面不改色,点头哈哈大笑:“好,好燕玉翎,我没想到你心这么狠,手又这么辣,你听见了,他刚才可骂过你。”
燕玉翎脸色一变,欠身说道:“王爷的意思是……”
和郡王道:“拔下他那根舌头!”
燕玉翎有着一刹那间的迟疑,但他旋即躬身恭谨答应,霍地转身,就要逼向地上李雁秋。
适时,环佩响动,一阵急促步履声起自厅后,紧接着一名身着旗装,侍婢打扮的姑娘,神色惊慌而匆忙地奔了进来,一进大厅,她惊呼一声停了步,花容失色以手掩上檀口,只因为她看贝了地上李雁秋那付惨状。
和郡王脸色微变,扬眉叱喝道:“混帐,谁叫你进来的!”
那姑娘娇躯一颤,定过了神,忙矮身一幅,惊伯地道:“禀,事王爷,是……是福……福晋……"和郡王脸色稍缓,道:“是福晋命你来的?”
那姑娘点了点头:“回……回王爷,是……是……”
和郡王不耐烦地道:“什么事非这时候跑到这儿来找我不可,说!”
那姑娘左望望,右看看,迟疑了一下,急步向前,低低向着有郡王说了几句。
和郡主一惊,脸色大变,霍地站起,急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那姑娘忙道:“回王爷就是刚才!”
和郡主猛然转头,喝道:“索克图,快去找御医去,快!”
索克图刚一怔,和郡王大喝说道:“混帐的东西,还不快去,迟了我要你的脑袋!”
索克图一惊,匆忙答应一声,飞身穿门而去。
和郡王向燕王翎一摆手,道:“燕玉翎,把他押下去,看好了!”
话落,带着那姑娘急步转人了厅后。
听着步履声远去,燕玉翎神情微松,吁了一口气,与姓吕的精壮汉子交换了讶异探询的一瞥!
姓吕的精壮汉子没说话,微微摇了摇头。
燕玉翎也没再说话,俯身闭了李雁秋的穴道,然后把他抄了起来,两个人相偕出厅而去。
燕玉翎挟着李雁秋,与姓吕的精壮汉子一路默默地行向了东院,东院是护卫们住的地方。
这时候,东院黝黑无灯火,护卫们全值勤去了!
进了东院,燕玉翎与姓吕的精壮汉子直奔靠南一间,进了屋,燕玉翎把李雁秋在炕上一放,点上了灯。
姓吕的精壮汉子一句话没说,转身又行了出去!
燕玉翎出指连点,炕上李雁秋翻身跃起,两眼炯炯,那里有瞎,他望着燕王翎哑声说道:“燕兄,这份情李慕凡领受了……”
燕玉翎淡然一笑,道:“李大侠,说这话你是瞧不起‘八臂哪吒’!”
李雁秋道:“我什么都不说,燕兄可以把那两颗东西吐出来了!”
燕玉翎倏然一笑,道:“说得是,肚子里好难受!”
他小腹往里一凹,两颗黑忽忽的东西冲口而出,那是两颗当暗器用的铁九,他揉了揉又放进袋里!
然后,他抬眼望向李雁秋,道:“李大侠,我不多留你了!”
李雁秋道:“燕兄让我走?”
燕玉翎笑了笑.道:“事实上,如果李大侠如今要走,合这‘郡王府’之力也难以拦阻。”
李雁秋道:“那是燕兄解开了我的穴道……”顿了顿,接道:“燕兄,我能走么?”
燕玉翎道:“我不以为李大侠有什么不能走的。”
李雁秋道:“燕兄诸位有什么打算?”
燕玉翎道:“我几个的打算,李大侠不必……”
李雁秋双眉激扬,道:“那么还是请燕兄闭了我的穴道……”
燕玉翎眉锋微皱,道:“李大侠,你知道,要不是这才内院出了事,今夜……”
李雁秋截口说道:“我知道,我万难幸免,可是我不能这么一走了之!”
燕王翎道:“李大侠,燕玉翎不过……”
李雁秋道:“燕兄,同是一条命,谁的命不比谁值钱,再说,我充其量不过只有一条,而燕兄这儿却有三条!”
燕玉翎沉默了一下,道;“不瞒李大侠说,我三个也有离开王府,回到关外去之心,只是……如今说已经是太晚了!”
李雁秋道:“燕兄,这话怎么说!”
燕玉翎道:“如今我三个已进了内城,更进了王府!”
李雁秋道:“我不以为凭三位……”
燕玉翎摇头而笑,笑得暗然,道:“事实上有些事李大侠不知道,我也不能说。只是我可以告诉李大侠,凭李大侠这身艺业走固然走得了,恐怕也得经过一番苦斗,至于我三个……绝走不了!”
李雁秋道:“我明白了,这王府之中有高手?”
燕玉翎迟疑了一下,点头说道:“是的,李大侠!”
李雁秋道:“我想知道那都是谁?”
燕玉翎一摇头,道:“李大侠原谅,我不能说!”
李雁秋眉锋微皱,道:“莫非燕兄有什么难言…··。”
燕玉翎道:“李大侠,王爷对我有恩,做一天他府里的护卫,我就该尽一天忠心,这,李大侠该能体谅!”
李雁秋叹道:“燕兄令人敬佩!”双眉忽扬,道:“燕兄,我负责保三位出去!”
燕王翎摇头淡笑,道:“李大侠,恕我说句直话,你自顾有余,倘若分心再顾我三个……李大侠,我敢说那绝……”
李雁秋断然说道:“那么,我只有一句话,要走咱们一起走,要不然咱们都留下,李慕凡不能过于重视自己这条命。”
燕玉翎道:“李大侠,燕玉翎这番心意……”
李雁秋道:“倘三位不走,我只有心领!”
燕玉翎摇头苦笑,道:“李大侠,你这是何苦……”
李雁秋道:“我以为燕兄该明白!”
燕玉翎默然不语,刹时间他脸上变化很大,令人难以意会,也令人难以言喻,突然他扬眉点了头:“好吧,李大侠,我三个就仰仗李大侠试试自己的运气吧……”
李雁秋笑了,但忽地他敛去笑容,神色一转悲愤,道:“燕兄,我请教,我那哥嫂及文管家的尸骸现在何处?”
燕玉翎摇头说道:“李大侠,奉命捕人的是‘侍卫营’,我不知道,不过,有可能还在乐家老铺里……”
李雁秋长长地吸了口气,道:“那么燕兄,晏,贾二位又被囚禁何处?”
燕玉翎微一摇头,道:“李大侠,这个我不知道。”
李雁秋道:“这么说晏老的妻子……”
燕玉翎道:“我也不清楚!”
李雁秋道:“那么,杨春……”
燕玉翎道:“该已进了内城,详细的地方我也不知道!”
.李雁秋沉默了,旋即他抬眼扬眉,道:“燕兄,咱们来个约定,但闻内院有惊,请马上……”
燕玉翎忙道:“李大侠要干什么?”
李雁秋道:“我要带走我的孩子!”
燕玉翎一惊,急道:“李大侠,你要明白,你要是有丝毫累赘……”
李雁秋道:“燕兄,我不能不带走我的孩子,我每年冒杀身之险到京里来。,就是为了我这点骨血!”
燕王翎道:“可是,李大侠……”忽地改了话锋,点头接道:“好吧,只请李大快答应我一件事!”
李雁秋道:“燕兄请说,我无不点头!”
燕玉翎道:“请李大侠别伤王爷跟福音!”
李雁迟疑了一下,毅然点头,道:“燕兄,冲着你,我答应!”
燕王翎道:“多谢李大侠,王爷身边如今有燕玉翎三弟在,也请……”
李雁秋道:“燕兄放心,我省得!”
燕玉翎道:“那么我不敢多耽搁李大侠,李大侠请……”
“吧”字未出,只听院中响起一声沉喝:“谁?”
随听一个粗粗话声跟着响起:“是吕翼么?我,”
院中那精壮汉子吕翼“哦!”地一声,话声扬得很高:“是索总管,正是属下在此!”
屋中燕玉翎脸色一变,抬手要熄灯。 http://210.29.4.4/book/club李雁秋忙伸手拦住了他,适时索克图话声又起:“王爷不放心,让我来看着,人呢?”
吕翼只答了句“在屋里!”索史图那雄健步履声已近。
李雁秋向着燕玉翎递过一个眼色,转身爬在了炕上!
燕玉翎走过去便要开门,而门已经被推开了,索克图目光炯炯,当门而立,他没进来。
燕玉翎忙一欠身,道:“属下见过总管!”
索克图大刺刺地“嗯”了一声,沉声说道:”谁叫你把他带到这儿来?”
燕王翎道:“王爷只让属下看好了他,没有别的吩咐,所以……”
索克图一摆手拦住了燕玉翎话头,大步行了进来,直奔炕上,伸手便要去扒李雁秋。
李雁秋霍地转身,电一般地跃起,右掌五指已然扣上了索克图手腕,索克图大惊,脸色刚变,李雁秋右掌已到,砰然一声印上索克图胸口。
索克图一张嘴,“哇!”地一声狂喷一口鲜血,高大身形一幌,连声没出地便倒在了炕下。
这一手既快又推,燕玉翎看得楞在了那儿!
李雁秋松了手,长吁一口大气,道:“这喇嘛恐怕是一大障是,如今已少了一个他了,燕兄,请跟吕兄准备,我到内院去了!”
话落,闪身扑出去。
燕玉翎站在那儿,没动,也没说话!
人影一闪,那精壮汉子吕翼扑了进来,惊声问道:“大哥,……”
燕玉翎木然摆手,道:“老二,带着家伙,咱们准备走!”
吕翼失神地一点头。
一声惊叫,几声叱喝,起自那深深的王府内院,一条颀长人影,快似闪电,冲天拔起。
那是李雁秋,他满脸血污,右手仗软剑,左手抱着一个稚龄的孩子,那孩子闭着眼像在熟睡。
另一条人影,矫捷如鹰隼,跟着跃起,掌中剑抖出一洒光华,由下而上,飞袭李雁秋。
李雁秋软剑飞递一绞,下面那人一口长剑立时走斜,李雁秋紧接着轻喝说道:“去东院,燕,吕二位等着你呢!”
软剑一抖,电一般的奔向东院!
这时,东院里窜起两条人影,那是“八臂哪吒”燕王翎跟昔日“侍卫营”三剑客之一的吕翼!
只听内院屋面有人呼道:“燕玉翎,吕翼,截住他!”
话声方落,另几条人由斜刺里腾起,凌空截到!
燕玉翎一声大喝:“李大侠,走!”
与吕翼随话掠起,半空中迎向那几条截向李雁秋的人影,只一照面,燕王翎,吕翼长剑染血,惨呼迭起,已各撂下了一个。
如此一来,立即大乱,惊呼四起:“燕王翎吕翼,你两个……”
“燕玉翎,吕翼反了,一并截住了。”
这一惊呼叫嚷间,四面八方屋面上又窜起了十几条矫捷人影,身法之高,分明是一流高手。
李雁秋振剑叫道:“三位,请跟着我,咱们闯。”
身形一旋,抖起软剑扑向了正南!
燕王翎,吕翼,还有追向李雁秋的那年轻英俊汉子跟着纵起,但是他三个比李雁秋要慢。
正南屋面上,腾身拦截,掠起了六个!
李雁秋手起剑落,怪呼声中,血雨狂喷,跌下了一对半。
那另三个大惊闪退,李雁秋一摆软剑,便要趁势闯出。
无奈,身后燕玉翎三人已跟拦截的人接上了手,一时脱身不得,李雁秋双眉一扬,转身便待反扑。
只听燕玉翎大叫说道:“李大侠,走你的!”
他三个猛挥几剑逼得那拦截众高手手上一缓,然后腾身掠起,竟聊袂往正北内院方向扑了回去!
李雁秋立即明白燕王翎三个的用心,一怔大惊,张口刚要呼叫,忽然一个阴森冰冷的话声传人耳中:“走?今夜恐怕没一个走得掉!”
李雁秋回剑护身,刚要循声探视,七条人影如飞射各处屋面,正好把他围在核心!
那赫然竟是“七狼”。
七狼身后屋面上,更站满了“七狼”的那些徒弟。
李雁秋脱口惊呼:“马驰,原来是你七兄弟……”
站在正东的马驰冷笑道;“李慕凡,你明白就好,郡王爷遍纳江湖英雄,礼贤下士,待遇特优,我兄弟如今是郡王爷身边的护卫了。”
李雁秋定了定神,扬眉说道:“这倒很出我意识之外……”
马驰道:“李慕凡,彼此都是江湖上成了名的,你我之间也谈不上仇怨,别跟初上任的我们七兄弟过不去,放下小贝勒,我马驰今夜放你一马……”
李雁秋道:“倘若我不放呢?”
马驰冷笑说道:“恐怕你要跟姓燕的那三个一样!”
李雁秋心中一震,道:“他三位怎么样?”
马驰道:“凡是生心背叛王爷的人,杀无赦,你以为他三个能走得了么,我听说就是长了翅膀也是枉……”
一声惨呼由内院方向传来。
马驰嘿嘿一笑,道:“听见了么?那是谁?”
李雁秋目呲欲裂抖剑而起,扑向内院!
马驰阴笑说道:“你自顾不暇,还想帮好朋友?”
五,六,七狼腾身而起,硬截李雁秋。
李雁秋抖剑便要击出,奈何左右后三方面另四狼已然飞掠过来,逼得他只有旋身拒敌,无法驰援燕玉翎!
按说,李雁秋绝不畏七狼,然而,脸上的刀伤使他失了不少的血,加之左手列抱了个孩子,屋面有积雪又有冰,滑溜得难以沾足,这么一来他身手就大打了折扣!
转眼十几招过去,七狼伤了臂,五狼伤了腿,但是他们像疯虎,仍奋战不退!
李雁秋他自己在第十六招上左户头也被二狼刺了一剑,鲜血湿透了整条左胳膊!
大狼马驰一连地嘿阴笑:“李慕凡,认点时务吧,有道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放下小孩,你马上可以走路……”
李雁秋没有答理,软剑抖处,“噗!”地一声,马鹦的肋下多个洞,再差分毫他就要见血流肠,吓得他机灵一颤,白着脸慌忙倒纵而退。
这时,一处屋面下传来和郡王阴鹫话声:“马护卫,孩子是他的,不必有什么顾忌!”
马驰闻言一怔,旋即狠毒笑道:“原来如此,属下遵命……”
一扬手,叫道:“大伙儿用淬毒暗器招呼他!”
此言一出,李雁秋心胆欲裂,在这种处境下,假如再来满天花雨般淬毒暗器,那后果……
心念至此,“七狼”已狞笑连声地收剑后退,扬起了手。
李雁秋咬牙横心,方待全力一闯。
摹地,夜空里响起了一声娇叱,一条纤小人影,带着一道匹练也似的剑光,由半空里飞泻而下,怒卷七狼。
“七狼”闻声睹状心惊,手上不由一缓。
那纤小人影再扬娇喝:“李慕凡,你发什么傻,还不快走!”
李雁秋一震定神,身形腾空掠起,那里兵刃叮当,“七狼”已倏然暴退,李雁秋软剑一摆,人已横里掠出数丈!
只听马驰惊声阴笑道:“原来李慕凡还有相好的……”
李雁秋问言刚凝目,那纤小人影已纵掠过来叫道:“李慕凡,快走,我替你断后!”
李慕凡立身屋面,讶声说道:“姑娘是……”
那纤小人影一跺脚,叫道:“到了这时候你还……‘迎春院’里的贱女人,行了吧。”
李雁秋一怔,那纤小人影已到面前,可不正是那位美姑娘花玉燕?她今夜一身劲装,英武逼人,手一推,道:“你还不快走!”
李雁秋被她推得一幌,摇头说道:“不……”
余话还没出口,花玉燕已急急说道:“那么你把孩子交给我,你替我断后!”
李雁秋又厂摇头:“不行!……”
花玉燕跺了脚,屋上的琉璃瓦碎了好几块!
“你这个人真是死扭死扭……”一顿接道:“咱俩一起走!”
伸手拉住李雁秋往外便拖!
几声狞笑,七狼聊袂扑到。
花玉燕恨声说道:“都是你……”
回身一扬手,一蓬乌芒满天乱飞,迎向“七狼”!
“七狼”大惊,只听马驰惊呼说道:“这娘儿们有毒,小心!”
匆忙飞身躲闪。
花玉燕瞪着李雁秋道:“再有一次,咱俩都别想走了!”
拉着李雁秋腾身而起,飞一般地出了“郡王府”!
他两在前面跑,后面呼喝四起,近甘条矫捷人影办后飞快狂追!
刚上内城城墙,两条人影由城垛后扑出,双双横截过来,李雁秋右腿一振还没有出剑,花玉燕一扬手,那两人“哎呀”一声已躺下了一对,双手捂脸。满地乱滚。
花玉燕却看也未看一眼地拉着李雁秋掠出内城。
出了内城,到了外城,花玉燕毫不停顿,拉着李雁秋在屋面上向南狂奔!
渐渐地,望不见身后的人影了,也听不见身后的呼喝声了,最后,他俩在城外一处荒郊中停了下来。
刚停住,李雁秋身形为之一幌,难怪,他失血太多了!
花玉燕刚松了手,一惊,忙又扶住了他。
李雁秋黯然悲笑,道:“姑娘,谢谢你!”
花玉燕美目微翻,道:“那倒不必,今后别再把我当成贱女人,让我伤心就行了!”
李雁秋好窘,歉然苦笑,道:“姑娘,对那夜的失礼唐突,我……”
花玉燕一摇头,道:“行了,阁下,现在不是说这话的时候……”
伸手便要去抱李雁秋左手里的孩子!
李雁秋一惊忙躲闪。
花玉燕手停在了半途,睁着美目道:“怎么,你还不放心我?”
李雁秋忙道:“那倒不是,只是……”
“只是什么?”花玉燕截口说道:“大男人家就不会抱孩子,瞧你搂得他多紧,给我!”
手一伸,又去接孩子!
这回李雁秋没躲,默默地把孩子交了过去!
花玉燕抱过了孩子默默地搂在胸前,一双美目盯在孩子恍若熟睡的小脸蛋儿上,道:“亏你还有心眼儿,点了孩子的穴道,要不然怕不是早吓着他了……”纤首一扬,美目凝注,略一眨动,道:“如今你总算把孩子夺过来了,你有什么打算?”
李雁秋神情一黯,道:“姑娘,我还有三件事没办……”
花玉燕道:“那三件?”
李雁秋道:“我哥嫂的尸骸未收,晏,贾二位犹在牢中,‘八臂哪叱’燕玉翎三位也生死不明,吉凶难卜……”
花玉燕道:“你的意思是……”
李雁秋道:“我想折回去一趟……”
花玉燕变色喝道:“你疯了,这时候他们满城搜索,正愁找不着你,别说你混身是伤,就算你是个好人,你也……”
李雁秋截口说道:“姑娘,我受人大恩,还有,我不杀伯仁,伯仁却由我而死,我若不折回去一趟把该办的办了……”
花玉燕道:“你就不顾你的孩子?”
李雁秋惨笑道:“事到如今我已顾不了那么多了!”
花玉燕冷笑说道:“乍听起来,是个英雄,是个豪杰,的确令人心折,令人敬佩,可是你如今折回去能干什么?以我看那是去送你爷儿俩这两条命!”
李雁秋道:“姑娘,难不成你叫我就这么一走了之?”
花玉燕道:“恐怕你只有这样儿了,老实告诉你吧,‘乐家老铺’我去过了,那儿没有任何的尸骸……”
李雁秋双目一睁,道:“姑娘,真的?”
燕玉燕道:“我骗你干什么?有这必要么?”
李雁秋急道:“我那哥嫂……”
“谁知道!”花王燕摇头说道:“该有人早一步收了去!”
李雁秋道:“是谁会……”
花玉燕道:“不管是谁,对三具尸骸不会有什么恶意!”
李雁秋沉默了,但他旋又说道:“可是晏,贾二位……”
花玉燕道:“据我所知,他两个没动手就被捕了,你用不着替他两个操心,晏中究竟在查缉营当过差,算得一半官家人,自有人会替他开脱,以我看他两个只是受几天牢狱之灾,别的不会有什么。”
不错,事实上这是理,是事实!
李雁秋微一点头,道:“但原如此了……可是,姑娘,还有,”
花玉燕道:“我明白,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他三个要是吉,用不着你去,他三个也没事儿,要是凶,就是你去了又如何?”
李雁秋道:“可是我不能不……”
花平燕冷冷说道:“别忘了人家舍命相救的本意!”
李雁秋一震低头,没有说话,半晌他始抬头说道:“姑娘,我那哥嫂还有个……”’“乐倩?”花玉燕冷笑说道:“多好的侄女儿,乐南极夫妇养育疼爱多年好女儿,你还顾念她,要不是她还不会落得……”
李雁秋道:“姑娘,她是……她是一时糊涂!”
“一时糊涂?”花玉燕道:“我是个女人家,女人家最了解女人家,她爱你的时候温顺得不得了,恨你的时候心肠却毒得怕人!”
李雁秋边抽搐,痛苦地低下了头。
花玉燕接道:“就算她是一时糊涂,她所铸的错,所背的罪孽还不够大么?”
李雁秋抬起了头,缓缓说道:“姑娘,她是我那哥嫂的唯“是不错!”花玉燕道:“可是她自己都不在乎,你又在乎什么?告诉你吧,她早跟杨春走了,还有那个叫媚娘的女人,三个人!”
倏地住口不言!
李雁秋喃哺说道:“倩儿她竟会变成这样,竟会变成这样,”
花玉燕扬了扬眉,道:“那皆因一个情字害人……”
李雁秋口齿启动,欲言又止,终于他说了这么一句:“那我就可以放心的走了……”
“走?”花玉燕目光一凝,道:“你打算上那儿去?”
李雁秋悲惨苦笑,道:“天涯海角,到那儿算那儿……”
花玉燕道:“你打算让孩子跟你去饱偿风霜受辛?”
李雁秋神色一黯,一颗心顿时往下一沉,道:“姑娘,我只有这条路可走……”
花玉燕摇头说道:“我不这么想!”
李雁秋讶异凝目,道:“难道还有第二条路可走?”
花玉燕道:“你知道,孩子虽然往日不在你身边,可是你能不承认,他被照顾得无微不至,过的是侯门生活,突然间你让他跟你去奔波受苦,对一个娇嫩的孩子来说,他受得了么……”
李雁秋默默地,没有说话!
花玉燕接着说道;“孩子,在他这年纪,尤其突然离开了他的娘,他所需要的是安定的生活,需要的是爱是抚慰,要不然对他的小心灵会有很大的影响,再说大男人家也不适宜带孩子,所以你该先找个人替你带孩子……”
李雁秋苦笑说道:“姑娘,如今我上那儿去找……”
花玉燕道:“有!只问你会不舍得,愿不愿意!”
李雁秋道:“姑娘,你说谁?”
花王燕微微垂下唤首,眼望着孩子那小脸蛋儿,道:“假如你不嫌,舍得,愿意,我……”
李雁秋忙道:“姑娘,你?”
花玉燕点了点头,点得很轻微!
李雁秋呆了一呆,忙摇头说道:“姑娘,那不行……”
花玉燕猛然抬头,圆睁着美目,道:“怎么,你嫌我,舍不得?不愿意?”
李雁秋忙道:“姑娘,那怎会,对姑娘,我只有歉疚与感激。”
花玉燕道:“那你为什么……”
李雁秋道:“姑娘是个姑娘家,我怎好给姑娘添这么个累赘,再说,我跟姑娘不过……撇开这不谈,世人的心眼,口指是可怕的,飞短流长……”
花玉燕娇靥微酡,道:“你顾虑还真多,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李雁秋道:“姑娘,话不是这么说……”
花玉燕脸上掠过一丝异样神情,道:“事到如今,我也不愿再瞒你,我并不是个姑娘,在名义上.我是个捐寡……”
李雁秋一怔“哦!”了一声,不安地道:“姑娘,我不知道……”
花玉燕泰然说道:“其实也没有什么,你听说过四川巴家?”
李雁秋点头说道:“四川巴家威震西南……”
目光一凝,接道:“姑娘莫非是巴家的……”
花玉燕微敛滚首,截口说道;“先父跟四川巴家是世交,姻自指腹,把我许给了四川巴家的少主巴天择,我五岁那年父母先后去世,我就被送往四川巴家,从此我成了巴家过了门的媳妇…… ”顿了顿,接道“可是十多年来,我对巴家丝毫没好感,尤其对那仗恃家威,横行霸道的巴天择,打心里我讨厌他,其实,巴家待我很好,我这身所学就是得自巴家,而且是巴大爷的亲传,然而我十八岁巴天择被江湖卫道之士打成重伤,回家后咯血不止没多久就死了,于是我又成了家的寡媳妇,后来我受不了他巴家的那种作为,就一个人偷偷跑了出来,转眼多年,他们也没有来找我……”
话声顿住,长长地吁了一口大气,抬皓腕理了理那被寒风吹散了的云鬓!
听完了这番话,李雁秋的脸色显得更深沉,沉默了半晌,才方始缓缓摇头说道:“姑娘原来有这么一段身世,原来是巴家的少奶奶……”
花玉燕美目一睁,道:“你不能这样叫我!”
李雁秋微摇头,道:“姑娘,你不该救我,更不该为我带孩子!’花玉燕眨动了一下美目,道:“为什么?”
李雁秋轻吁了一口气,道:“姑娘,我就是你口中那江湖卫道之士。”
花玉燕一怔,道:“你,你就是杀巴天择的……”
李雁秋微一点头,道:“事实如此,正如姑娘所说,巴天择仗恃家威,在西南一带横行霸道,无所不为,可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起淫心坏人家姑娘的名节……”
花玉燕双眉一扬,道:“坏姑娘家名节?”
李雁秋道:“事实上,被我碰上时,已有两个可怜的弱女子悬梁自尽了!”
花玉燕道:“所以你杀了他!”
李雁秋道:“我只废了他一身武功,在他小腹上点了一指!”
花玉燕道:“你可愿听我一句真心话?”
李雁秋道:“姑娘清说!”
花玉燕道:“他该死,杀得好!”
李雁秋呆了一呆,道:“可是姑娘总是巴家的……”
“不许你这么叫我!”花玉燕睁着美目道:“婚自指腹,那不是我的意思,我也没跟巴天择行过夫妻之礼,在巴家,我一直叫他大哥……”
李雁秋道:“可是我怎好难姑娘添累赘……”
花玉燕道:“你要不是不放心,干脆就说!”
李雁秋忙道:“姑娘千万别误会……”
花玉燕道:“老实说,我只是为孩子好,要不然我还真做得管你的事。”
李雁秋迟疑了一下,道:“姑娘,你要原谅……”
“怎么?”花玉燕脸色一变,道:“你不愿意?”
李雁秋毅然说道:“姑娘,我不讳言,我不放心,倘若换姑娘是我,我以为姑娘也会跟我一样!”
花玉燕脸色大变,但旋即她笑了,道:“我明白了,你不放心我,那一方面因为我是‘迎春院’的风尘女人青楼技,你我也相识日浅,另一方面,你杀了巴天择,而我又是巴天择的未亡人,你怕我居心难测,在你的孩子身上……”
李雁秋那苍白的脸上泛现了红热,他刚要说话!
花玉燕突然把孩子往他怀里一塞,道:“我不愿也不敢落个什么名,看来这年头好心人做不得,怪我多事,怪我……孩子还给你了。”
话落,掉头飞射而去!
李雁秋大急,张口欲呼,可是他没有呼出声,呆呆地望着那无限美好的纤小人影,很快地消失在夜色里,寒风中……半晌他定过了神,收回了目光,目光,落在了的身上,孩子的脸上。
倏觉一阵从未有过的收酸,英雄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如今他是够伤心的。
乐倩的怕人转变。乐南极夫妇及文子卫的死,还有晏中的身陷囹圄,家小不知下落……
这一切的一切,可以说是全因为他。
他愧疚,他自责,然而那有什么用。
江湖恩怨,变幻莫测,人心是太可怕了!
脸上,添了一道刀痕,容颜从此毁了!
那够疼痛的,但比起他心灵的疼痛,这些皮肉之伤,毁容之痛,那还差得多。
如今,孩子归他了,可是他父子的前途如何,往后去怎么办大丈夫一诺千金,他答应了张英的重托,皇上赋于他的使命就要做到底。
可是他得带着这稚龄的孩子。
他明白,没有一个人会放过他,往后去的无数个日子里,那一切的一切,都够艰险的。
因为他知道,对一个稚龄的孩子来说,制穴久是有害的,所而,孩子醒了,大眼睛略一转动,他突然挣扎,嘴一张,“哇”地一声哭了。
那难怪,他父子太陌生了,当他发现母亲不在身旁,而被抱在一个陌生人怀里时,他焉得不惊怕号空!”
在这深夜里,孩子嘹亮的哭声能随风传出老远。
李雁秋一惊,连忙幌动着孩子,哄孩子,一个大男人家,也难为了他!
可是没有用,孩子他哭得更厉害,泪珠儿扑梭梭,成串儿地直流,满脸都是泪渍。
李雁秋陡扬双眉,一咬牙,抬手又制住了孩子的穴道,孩子哭声修止,闭上眼,又睡了。
李雁秋心酸之余,又陪着洒落了两行热泪。
一阵刀儿一般的狂风吹过。李雁秋他为之身体一颤,他连忙解开衣襟,把孩子揣进了怀中,抱得紧紧的。
宁可冻着他,不能冻着孩子,这是父爱。
然后他抬眼望向黝黑的前途,茫茫的夜色,那无垠的一片,缓缓而吃力地举了步。
而,倏地,他觉得头晕量心跳身子乏力,一幌连忙又停了步,他知道,他失血过多,在没恢复之前,不能走。
可是他不走行么?现然,城里是高手尽出,正在搜寻他,虽然如今这儿犹平静,相信很快地他们就会找到这来了。
一旦他被人发现,毫无疑问地,他父子俩就只有一死,他自知甚明,如今他丝毫没有动手之力!
英雄,第一高手,但落到这般地步,英雄,第一高手又如何?
他叹了口气,痛苦地低下了头。
入目怀中的孩子,他两眼又湿了……
蓦地,他有了警觉,忙抬眼左视,百丈外,一条纤小人影如飞掠来,是花玉燕去而复返。
他微微一愕,紧揪着的一颗心,顿时松了。
转眼间花玉燕掠到眼前,李雁秋叫一声:“姑娘……”
“别叫我!”花玉燕一跺脚,叱道:“你伤透了人的心,还……
算我前辈子欠了你的……”
李雁秋不安地道:“姑娘,我无意……”
花玉燕冷冷说道:“无意就够了,再有意我受得更多,你怎么不走?站在这儿等他们找到你?”
李雁秋微扬双眉,姑娘,我这就走!”
花玉燕发了急,道:“你这人真是一身傲骨头,事到如今你还……”
倏地改口说道:“你不能走,我也不能让你走,除非你的伤好了,体力恢复了,要不然你别想带着孩子走!”
李雁秋道:“可是我势必……”
花玉燕道:“我说不行!”
李雁秋吁了口气,道:“那么,姑娘的意思是……”
花玉燕道:“找个地方先疗伤,同时你也可以歇歇!”
李雁秋摇头苦笑,道:“姑娘我已没有地方……”
花玉燕道:“我有识问你愿不愿去!”
李雁秋忙道:“姑娘是让我到……”
“你别想左了!”花玉燕道:“不是‘迎春院’那小楼里,那地方你不能去,会辱没了你的身份,那是个下贱的地方……”
李雁秋苦笑道:“姑娘,你……”
“不是么?”花玉燕横了他一眼,道:“你不是那么瞧不起我么?”
李雁秋道:“我怎敢,自古侠女出风尘,以往是我的错,如今对姑娘,我只有感激与敬重!……”
花玉燕道:“侠女,感激,敬重,算了吧,为了你……人家不避一切愿意为你带孩子,你不但不领情,反而怕这怕那的……”
李雁秋双眉微扬,刚要张口。
花玉燕已然抢着说道:“说正经的,我有个地方不但可供你疗伤,歇息,而且绝对安全,不虞他们找到那儿去,只问你愿不愿……”
李雁秋道:“姑娘,京畿百里之内,如今我不认为有一个安全处!”
花玉燕道:“那是你的看法,我的看法跟你不同,我认为那儿绝对安全,我总不会坑你,害你!”
李雁秋道:“姑娘,那么那地方是……”
花玉燕道:“城里‘三英缥局’后院,沈姑娘那绣楼之中!”
李雁秋一怔,旋即强笑说道:“姑娘开玩笑了……”
花玉燕道:“这时候我没那心情,你有么?”
李雁秋道:“这么说来是真的了?”
花玉燕道:“我对你从来没有假话!”
话是她自己的说的,她娇靥一红。
李雁秋没在意那么多,这时候他也没心情想到别的,他淡淡地笑了笑,道:“我没想到姑娘会替我找这么一个地方!”
花玉燕道:“怎么?这地方不好么?难道你也怕……”
李雁秋拦过了话头,道:“姑娘以为沈桐春肯……”
花玉燕道:“他自然不肯,你是他的对头冤家,他已不得你被拿去,岂会把女儿的绣楼借给你疗伤歇息,好在我现在说的是沈月华姑娘,并不是他!”
李雁秋道:“姑娘以为沈姑娘肯么?”
花玉燕道:“你以她不肯么?”
李雁秋道:“姑娘,她正经知道我是李慕凡了!”
花玉燕道:“就因为她已经知道你是李慕凡了,所以我才让你到她那儿去,换个人她会不宵一顾,这话你不懂么?”
李雁秋没说话,但旋即他淡然笑道:“姑娘,她是沈桐春的女儿!”
花玉燕道:“可是她对李慕凡的看法,跟她爹不一样!”
李雁秋道:“姑娘似乎仍在……”
花玉燕道:“我这是为他人作嫁,我不是说过么?我这人希望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
李雁秋扬了扬眉,道:“姑娘,我现在没有这心情,于‘情’之一事,我的身受已经够多,够惨了!”
花玉燕道:“那么我不谈这些,只问你去不去?”
李雁秋摇头说道:“姑娘,我不能去,也不敢去!”
花玉燕道:“为什么不能?又为什么不敢?”
李雁秋淡然一笑,道:“姑娘,我这张脸吓人,我不愿陷入太深,更怕连累人!”
花玉燕道:“这都不是理由……”
李雁秋道:“我认为很够了。”
花玉燕道柳眉一竖跺了蛮靴,道:“事到如今,你这个人怎么还那么傻,说,你去不去?”
李雁秋微一摇头,刚一声:“姑娘……”
花玉燕道:“我不为你,你也别为你自己,你我两个人都该为这离了娘的可怜孩子想想!”
李雁秋脸色一变,神色忽黯,默然未语!
花玉燕道:“别站在这儿发楞了,夜这么黑,天这么冷,你受得了,孩子可受不了,你也别让他跟你受罪,走吧!”
说着,她转身要走!
李雁秋忙抬眼唤道:“姑娘……”
花玉燕回身说道:“怎么,你忍心……”
“不,姑娘!”李雁秋摇头说道:“我是说万一沈姑娘她不肯。”
花玉燕道:“你是怕这张脸没地儿放?”
李雁秋脸一红,没作声。
花玉燕倏然一笑,道。“是我带你去的,她要是不肯,我这张脸也没有光采,对么?大男人家,脸皮别那么嫩,走吧!”
伸手拉上李雁秋的胳膊,那一半是拉,一半也是扶。
此女之爽快,干脆,不让须眉。
片刻之后,李雁秋由花三燕掺扶着,一路毫无惊险地到了“三英缥局”的后墙外。
站在后墙外看“三英缥局”,院落广大,深沉,树海苍苍,楼阁高耸,不愧是京畿首屈一指的大缥局。
如今的“三英镖局”黝黑一片,静悄悄地。
寒风过处,树海翻动,枝叶缝隙中,只有后院的一座小楼上尚微透灯光。
花玉燕回身望着李雁秋,眨动着风目,低低说道:“看见了么?如今整座‘北京城’都人了睡乡.只有她小楼上仍透灯光,辗转难成眠,寒夜披衣灯下,支项凝思,珠泪暗弹,你知道这为了什么?为了谁?”
李雁秋心神跳动,眉锋微皱没有说话。
这叫他如何接口!
花玉燕横了他一眼,倏抬皓腕,皓腕拾处,一线红光脱手飞出,掠过那丈高的后墙,一闪射人树海。
李雁秋动容说道:“姑娘好腕力,这是……”
花玉燕淡然一笑,道:“别骂人,比起你这当世第一高手来,我自知难望项背,差得多,那是我的信物,等着吧,马上就会有人出来接咱们了!”
话声才落,只听后院里随风传出一个隐隐约约的话声:“姑娘有话,叫你们别在这儿幌了,幌得她心烦。”
几声答应由后院各处响起,随即寂然!
花玉燕回目轻笑:“你知道这是…·。·”
李雁秋道:“那位叫小凤的刁蛮姑娘……”
倩影一闪,后院外落下了个人,是小凤,她还披了件风梁,她落地一福:“婢子见过大……”
一眼瞥见了花玉燕身后的李雁秋,她大吃一惊,娇躯倏退,玉手连忙掩上檀口,圆睁着美目,惊骇说道:“你是卜…··”
花玉燕含笑说道:“小风,别大惊小怪,不认识了!”
小凤忙点头说道:“认识!认识!只是他的脸……”
花玉燕道:“现在别问,进去再说,姑娘睡了么?”
小凤摇头说道:“还没有,这几天……”突然狠狠瞪了李雁秋一眼,道:“你还来干什么?”
李雁秋有点窘,也有点尴尬,尚未说话。
那里花玉燕已接了口,道;“小凤,是我叫他来的!”
小凤还未再多说,收回目光向着花玉燕一声:“大姑娘,您请!”
回身推开了后院门!
敢情小凤她阑心意质,玲挑剔透,她也知道如今李雁秋不宜提气腾身,由院墙上掠进后院。
花玉燕拉着李雁秋行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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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进了后院,在小凤的前导之下,花玉燕扶着李雁秋登上了座落在后院东的沈月华的绣楼!
她三人这里上了楼,那里香闺垂帘掀动,姑娘沈月华已袅袅迎了出来,她一袭晚妆,头发似乎匆忙间刚梳过。但梳得并不像往日那么整齐。
几天不见,她憔悴得令人心酸,娇靥上,也带着一丝楚楚可怜的病容,那非关病酒,不是悲秋。
她一眼望见了花玉燕,也一眼望见了李雁秋,她的惊骇不下于小凤,但是她没有以玉手掩口,只是脱口一声轻呼,娇躯半退,怔在了那儿,也没说话。
花玉燕淡然一笑,道:“妹妹,恕我事先没做得你的同意,便冒昧地替你带来了一位客人……。”
沈月华倏地走过神来,她很平静,平静得出奇,目光很快地由李雁秋脸上移开,望着花玉燕轻轻地叫了声;“花姐!”
花玉燕笑了笑,轻轻一推李雁秋,道:“惫夜进人镖局,入人闺阁,已属唐突孟浪,别站在这儿发呆再失礼,快去见见主人!”
李雁秋有着极度的不安与窘迫,还有着一份莫明其所以的歉疚,他迟疑着拱起双手:“沈姑娘……”
“不敢当!”沈月华平淡地截了口,但娇靥上那苍白而憔翠的脸色中,却有了一丝酡红与光采,也难掩她心中的激动,她一边抬皓腕肃客人座,一边转注小凤吩咐道:“小凤,给大姑娘,李爷沏茶!”
小凤答应着走了,花玉燕拉着李雁秋坐了下去。
座落处,是姑娘沈月华绣楼上的小小客厅,陈设十分雅致,坐定,三人间有着一刹那的静默,但这静默立刻又被花玉燕打破了,她望着沈月华道:“妹妹,上半夜的事,你知道了?”
沈月华微微颔首,道:“我听说了一些,局里今夜戒备特别紧,刚才爹跟两位叔叔还到这儿来过,而且在后院加派了八位镖师!”
花玉燕道:“那么我再详细地为妹妹说一遍……”接着她把经过说了一遍,最后又道:“所以我带他到妹妹这儿疗伤,歇息,我认为妹妹这儿很够安全,他们不会往这儿来……”
沈月华听花玉燕说完李雁秋逃亡经过后,说道:“华姐没料错,刚才满城搜查李爷,除了镖局,这附近没有一处被放过。”
花玉燕道:“那我就放心了,只是妹妹别勉强,也别因为他是我带来的,愿不愿意让他在这儿待两天,全在妹妹……”
这时候,小凤捧了香茗走了过来,沈月华没理花玉燕的话,却望着小凤道:“小凤,把房里收拾收拾,请李爷先进去歇息!”
小凤一怔,旋即答应了一声,转身走了。
花玉燕猛笑一喜,道:“谢谢你,妹妹!”
沈月华娇靥上的神色难以言喻,道:“我该谢谢华姐……”
李雁秋激动地道:“沈姑娘……”
沈月华美目转注,淡然截了口,道:“李爷,我这座小楼上,只有两个房间,一个是我的,一个是小凤的,我只有让你在我房里委曲几天,只要你不嫌……”
李雁秋忙道:“姑娘,我怎么能……”
花玉燕一旁截口说道:“事急从权,华妹妹一个姑娘家都不怕,你又怕什么?”
李雁秋还待再说!
花玉燕已然又道:“我华妹妹不是世俗女子,你该也不是人间俗丈夫!”
李雁秋默然不语,但心里的感受,却难以言喻。
花玉燕嫣然一笑,道:“孩子总不能老在你怀里,抱出来吧!”
李雁秋迟疑了一下,解开衣裳,双手抱出了孩子。
花玉燕伸出了手。
花玉燕双手抱过了孩子,埋怨地道:“你也真是,制穴过久,孩子怎么吃得消?”
抬手拍开了孩子的穴道。
怪了,孩子睁着一双大眼睛,不但没惊怕而哭闹,竟还挥动着小手去抓,花玉燕笑道:“看见了么?你行么?这孩子跟我有缘!”
李雁秋默默地没说话,看着自己孩子的平静,他心中有种异样感受。
沈月华展颜笑道:“这孩子好可爱,华姐,让我抱抱。”
于是,她两位这个抱一抱,那一个逗一逗,孩子咧着小嘴儿直笑,还呀呀地直说那令人难懂的话!
李雁秋也打心底里笑了。
前半夜的那一切,厮杀,仇怨,逃亡,躲避,在这小楼内,已然云雾散,绝不复存在了。
小凤走了出来,目光也被孩子的可爱吸引住了。
当她拍着逗孩子的时候,沈月华道:“小凤,让厨房煮点东西来,就说我饿了!”
小凤答应了一声,又下楼而去!
这里,沈月华转注李雁秋,道:“李爷,请房里歇歇吧广李雁秋迟疑着应声站起,由沈月华陪着往香闺走去!
才走了两步,李雁秋突然转过了身,目注花王燕道:“姑娘,假如你如今还愿意……”
花玉燕含笑说道:“我一直等着你张口!”
李雁秋一阵激动,道:“姑娘,话我不多说了。”
花玉燕道:“你放心,我会把他当自己孩子一样的照顾!”
话说完才觉得有多么不妥,刹时间她脸好红。
李雁秋没留意,双目微湿,向着孩子深深望了一眼,然后才转身向房门行去,背后,又响起了花玉燕话声:“我会告诉孩子他的爹是谁,是个怎么样的人的!”
李雁秋猛然又是一阵激动,道;“多谢姑娘!”
进了房,幽香袭人,姑娘沈月华的香闺,陈设不见华丽,但见雅致,片刻前不知道怎么样,片刻后的如今,小凤把它收拾得干净!
沈月华虽然有点羞涩,紧张,但到底她还是落落大方地摆了玉手道;“李爷,别嫌赃,请躺下歇歇吧I”
望着那张床,那绣花枕,那锦被那纱帐,李雁秋的心中有说不出的感受,他也有点迟疑!
但终于他咬了牙,一句话没说,走了过去。
身在床上,头在绣花枕上,李雁秋的心跳得厉害!
他可不知道姑娘的心颤抖得更厉害,你不见替他位被子的那双玉手把被子带得直动。
本难怪,对任何一位女儿家,自己的床让个大男人睡,这却是绝不可能,绝不允许的。
尤其是姑娘沈月华,她冰清玉洁,自视更高。
而,毕竟,这一位是李慕凡!
姑娘替他拉被子,李雁秋极度不安地闭上了眼,因之,他也不知道姑娘那双包含了太多东西的目光。在他的脸上凝注了一瞬,然后轻轻滑过!
李雁秋没说话,姑娘也不需要他说。
安置好李雁秋后,姑娘悄悄地退出去。
本来此时此地,这情景,这感受,李雁秋他绝不该睡着的,但,也许是他失血过多,也许是他身心过度疲乏没多久,他竟然浑浑睡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雁秋猛然醒来,那是因为他觉得脸上的伤口一阵奇痒!
睁开了眼,他心头为之一震。
姑娘沈月华斜着娇躯坐在床边,正给他洗擦伤口上药!
李雁秋一阵激动,道:“姑娘,你……”
沈月华嫣然而笑。收回了玉手,道:“你醒了。”
李雁秋报然强笑,道:“不知不觉睡着了,姑娘!什么时候了?”
沈月华道:“五更,天快亮了!”
李雁秋“哦!”地一声,道:“我这一觉竟……姑娘一夜没……”
沈月华柔婉笑道:“我熬夜惯了,不觉得什么?”
李雁秋说不出的歉疚,还有说不出的……激动地道:“姑娘,李慕凡是镖局行的……”
沈月华道:“我知道你是个怎么样的人!”
李雁秋道:“可是……”
沈月华道:“难道我知道还不够么?”
李雁秋难言感受,暗暗一叹,道:“姑娘,你给予我的太多了……”
沈月华神情忽然有点异样,娇靥微酡,道:“我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了……”
李雁秋心弦一抖,道:“姑娘,我这张脸……”
沈月华道:“不碍事,过两天就会好了!”
李雁秋道:“我是说……”
沈月华截口说道:“李爷,你看沈月华是个怎么样的女子?”
李雁秋只觉全身热血往上一涌,道:“姑娘,李慕凡一介江湖。”
沈月华道:“我也是个江湖女子。”
李雁秋道:“可是在江湖上,李慕凡只有盗名……”
沈月华道:“我不说过么?我知道你是个怎么样的人!”
李雁秋道:“姑娘,你让我这一辈子……”住口不言,旋又改口说道:“姑娘,花姑娘呢?”
沈月华道:“走了!”
李雁秋双目一睁,也身欲起,道:“走了?”
“是的!”沈月华道:“四更左右带着孩子走了!”
李雁秋忙道:“她,她上哪儿去了?”
沈月华柔婉一笑,道:“别着急,也别担心,把孩子交给她,我敢说比让孩子的生身娘带都好,我跟她相交虽然没多久,但只有我了解她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人间的奇女子,江湖上愧煞须眉的巾帼……”
李雁秋这时候听不下那么多,忙道:“姑娘,我是问……”
沈月华道:“她走的时候留了话,‘邵阳湖’畔有个‘柳村’,你要是想看孩子,日后可以到那儿去找她……”
李雁秋道:“翻阳湖畔,‘柳村’……”
沈月华微颔螓首,道:“是的!”
李雁秋道:“她是那儿的人么?”
沈月华摇头说道:“不是,她的家在‘贺兰山’下!”
李雁秋道:“那她怎么……”
沈月华微一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你日后到那儿去找,一定可以找到她跟孩子的!”
李雁秋道:“谢谢姑娘!”
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缓缓躺了下去!
沈月华嫣然一笑,又道;“恐怕你现在还不知道她是谁?”
李雁秋道:“我听她说过,她是四川巴家……”
沈月华道:“那是以前,近年来,她在江湖上博得一个美号…… ”翻腕自袖底取出一物,道:“你可认得这个?”
那是一朵铁制但涂了红漆的红花!
李雁秋神情一震。道:“姑娘,这是……”
沈月华道:“这是她的信物,江湖上的宵小,怕它怕得要死,见了这朵红花无不胆破魂飞,望风逃窜!”
李雁秋失声说道:“姑娘,她,她是玉罗刹,‘一丈红’……”
沈月华微颔蟀首,笑道:一是的,她就是大名满江湖的女盗玉罗刹,‘一丈红’严玉华!”
李雁秋怔住了,良久始哺哺说道:“花玉燕,严玉华……我早该想到了……”
沈月华道:“你把孩子交给了她,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么?”
李雁秋道:“我放心了,姑娘,只是她为什么,……”
沈月华微微一笑,道;“她为什么冒险闯内城救你,为什么以一个孤傲高洁的女儿身,愿意替你带孩子,是么?’”
李雁秋点了点头。道:“是的,姑娘!”
沈月华道:“这恐怕只有等你日后见着她,当面问她了!”
李雁秋没有说话,他又有了说不出的感受!
沈月华也没多说,突然转向房门,唤道:“小凤,把银耳汤端来!”
外面,传来了小凤一声答应,转眼间小凤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银耳汤行了进来。
李雁秋忙仰身坐起,沈月华接过了银耳汤,道:“一夜折腾,你也该饿了,趁热喝了吧!”
另一双玉手就要去拿银匙!
李雁秋忙道:“我自己来!”
沈月华嫣然一笑,收回后把碗递了过去!
李雁秋伸手接过了,眼望小凤不安地道:“凤姑娘,让你受累了,谢谢你!”
小凤美目略一眨动,似笑非笑地道:“我不要紧,倒看你日后怎么谢我们姑娘了!”
沈月华靥一红,不到半夜工夫,她精神好多了,脸色也有了红润,她忙道。“小凤,给李爷拧热手巾来!” http://210.29.4.4/book/club她支开了小凤,这里李雁秋心神震动,忙低头拿起银匙!
天很快地亮了!
天亮后没多久--
一阵登登快捷的楼响惊动了小楼上的这三位!
李雁秋目中闪起了寒芒。
沈月华睁着美目凝了神。
房外,响起了小凤的问话。
“谁呀!这么早……,嗅!是大爷,您早!”
随着一个清朗话声带笑说道:“小风,你也早,姑娘起来了么?”
小凤道:“起来了,正在房里梳妆呢!”
那清朗话声“哦!”了一声,只听小凤发急道:“大爷,您怎么能往房里去,姑娘正在梳妆呢!”
那清朗话声笑道:“偏你每次拦我,自己兄妹有什么关系?”
沈月华徽皱眉锋,忙道:“是大哥么?”
房外那清朗话声应道:“是我,小妹,我能……”
沈月华忙截口说道:“大哥请坐坐,我就出来!”
说着,她站起行了出去!
房外,那小客厅里,卓立着一个廿多岁年轻人,一身长袍,外罩皮袄,眼神十足,唇红齿白长得十分英俊。
他一见沈月华出房,忙迎上两步含笑说道:“小妹你早!”
沈月华忙道:“大哥早,请坐!”皓腕一摆肃了客。
英俊年轻汉子一摇头,笑道:“不坐了,小妹,你今儿气色好多了!”沈月华微微一笑,道:“是么,我自己倒不觉得,大哥这么早有事儿么?”
英俊年轻汉子笑了笑,道:“刚才大爷对我说你这两天很烦闷,要我陪你出去打猎,所以我就飞一般地来了。”
沈月华道:“这是我爹的意思么?”
英俊年轻汉子脸一红,搓着手笑道:“小妹,你知道,这也是我的意思……”
沈月华笑了笑,道:“这不就是了么?只是大哥,我这两天人不合适,不能出去,你一个人去打行么?”
英俊年轻汉子眉锋一皱,道:“一个人儿去,那多没意思,小妹今儿个咱们上西郊,昨晚个韩六几个去了一趟,打回来十几双兔子,还有……”
沈月华道:“大哥,你知道我是最喜欢打猎的,可是我人不合适…”
“小妹!”英俊年轻汉子道;“整天闷在屋里哪能合适,出去跑跑也就……”
沈月华摇头说道:“大哥不知道,我混身发懒,懒得不愿下楼一步。”
英俊年轻汉子凝目说道:“那……小妹怎不找大夫来看看?”
沈月华摇头说道:“怕是着了点凉,过两天就好了,不碍事,何必……”
英俊年轻汉子道:“那怎么行,不合适就得看,就得吃药,我去……”
沈月华忙道:“大哥,谢谢你,真不碍事,要不然我早张罗了!”
英俊年轻汉子呐呐说道:“那,小妹……”
沈月华道:“大哥还是一人去吧,你兴致勃勃的、又是一番好意,偏我扫兴,真对不起……”
“什么话,小妹,”英俊年轻汉子道:“自己兄妹于什么客气,不去就不去,你不去我也不去了,这样吧,干脆我陪小妹下下棋……”
沈月华微一摇头歉然苦笑,道:“大哥,我这两天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英俊年轻汉子呆了一呆,道:“那……小妹,你怎么办?”
沈月华道:“我陪大哥坐着聊一会儿……”
英俊年轻汉子一摇头,道:“别了,小妹,你要是真不合适,还是回房里躺一会儿吧,我不打扰了,想吃什么待会儿我让厨房……”
沈月华感激地道:“谢谢你,大哥,别为我张罗了,我要是想吃什么,我会让小凤到厨房里说一声的。”
英俊年轻汉子忍住了失望,但他脸上仍流露出一丝丝,他沉默了一下点头说道:“也好,那!小妹,我走了,你歇着吧l”
说着,他转身下楼走了。
沈月华不安地跟到了楼梯口。
“大哥走好,我不送了!”
那英俊年轻汉子想是没听见,没听他答话。
沈月华在楼梯口呆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回了房。
李雁秋的伤只是脸上的刀创与疲累失血,经过这半夜的歇息,脸上的伤固然还没好,但体力已恢复得差不多了。
沈月华进房的时候,他正站在床前,沈月华目光凝注,讶然说道:“你怎么起来了!”
李雁秋笑了笑,道:“我躺不住,刚才是……”
沈月华道:“我二叔罗大奎的儿子罗晓阳,我叫他大哥!”
李雁秋道:“是位英雄俊彦!”
沈月华笑道:“那是你……”微愕接道:“你见过他?”
李雁秋笑了笑,道:“我听见了他的谈吐,由帘缝里也看见了他的人品!”
沈月华“哦,”地一声道:“我这位大哥人品是不错,所学也马马虎虎!”
李雁秋含笑说道:“‘那是姑娘替他谦虚,以我看,放眼江湖,像这样的人品,像他那身所学,还真挑不出几个……”
沈月华道;“当着我,你总不好把他贬得太厉害……”
李雁秋道:“‘姑娘,我句句实话…---”
沈月华笑了笑道:“就算是吧,能得你的夸赞,他该不虚此生了!”
李雁秋微微一笑,道:“那是姑娘把我看得太高……”顿了顿改口接道:“姑娘,我已经好了……”
沈月华摇头说道:“不行,你得再歇息几天!”
李雁秋道:“我看我已不碍事了,姑娘看看我不是挺好么?”
沈月华美目一凝,道:“你的意思是……”
李雁秋迟疑了一下,道:“姑娘,我已经可以下床,也不觉得再有什么,所以我想我……我该走了……”
沈月华脸色微变,道:“你现在就要走?”
李雁秋点头说道:“是的,姑娘!”
沈月华微一摇头,道;“不行,我不能让你走,华姐把你交给了我,我不能在你没完全复原以前让你走!”
李雁秋道:“姑娘,我自己知道,我已经不碍事了!”
沈月华沉默了一下,扬眉说道:“我知道,你是见我大哥登楼,担心被人发现,给我添麻烦,对不?”
李雁秋淡然一笑,道:“姑娘,可以这么说,这也是原因之一。”
沈月华凝目说道:“我不懂!”
李雁秋道:“姑娘是冰清玉洁的姑娘家,而且是名满江湖三英瞟局沈局主的千金,姑娘该为令尊的声名想想,我也得为姑娘的名节想想……”
沈月华微颔臻首,道:“这我明白,只是,既然你担心我的名节,当初你就不该到我这儿来,我自己要怕什么名节,昨夜我就不会点头.更不会让你睡在我的房里,躺在我的床上!”
李雁秋呆了一呆,忍住激动,道:“那是姑娘的好意……”
沈月华道:“我不否认这是我的好意,可是我不认为这跟名节有关!”
李雁秋讶然说道。“‘姑娘这话……”
沈月华道:“诚如你这才所说,我是一个冰清玉洁的女儿家,让一个大男人进了自己的房,躺在自己的床上疗伤而不避嫌,你就该知道一个女儿家的打算!”
李雁秋心弦猛震,道:“姑娘,我明白,我也很感激,只是,姑娘,放眼天下,范围小到‘北京城’里,有不少强过我……”
沈月华道:“你何不直指我那位大哥罗晓阳?”
李雁秋脸上一热,毅然点头,道:“是的,姑娘!”
沈月华淡淡说道:“我承认,他自小跟我青梅竹马,由稚龄至今,他爱我,照顾我,可以说无微不至,在三位老人家的心目中,早已默许我俩是最理想的一对,可是感情一事丝毫无法勉强,我由来把他当成我的大哥。”
李雁秋道;“姑娘,婚姻讲究一个门当户对,罗少使对姑娘,确是再适当不过,而我只是一个江湖草莽。四海飘泊,到处为家,江湖同道还仇视我,地方官府缉拿我……”
沈月华道:“这些我都考虑过,而且不止三思!”
李雁秋道:“姑娘,李慕凡只有感激,可是姑娘不能不为令尊的半生英名及沈家的家声着想广沈月华道:“这些你说的已经太晚了,事我已经做了,必要的时候,我可以抛下一切跟你走,天涯海角,那儿我都去!”
李雁秋心头暗震,猛然一阵激动,刚一张嘴,沈月华神色忽转幽怨,已然说道:“除非你嫌我……”
李雁秋忙道:“姑娘,那怎么会,我……”
沈月华道:“那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李雁秋悲惨强笑,道:“姑娘李慕凡是个有了孩子的人,而且我的……我不配!”
沈月华道:“你是这样想的么?”
李雁秋咬牙点头,道:“是的,姑娘!”
沈月华凄婉一笑道:“你是把沈月华看成了世俗女子!”
李雁秋口齿启动,欲言又止,终于他默然了,没有说话。
沈月华轩了轩黛眉,要说话,可是李雁秋有意地抢了先,他道:“姑娘,不瞒你说,我还有大事在身,不能多作耽搁!”
沈月华道:“你有什么大事?”
李雁秋道:“姑娘我只能说这么多!”
李雁道:“姑娘,我受人之托……”
沈月华道:“我问是什么大事?”
沈月华还待再说,突然,楼梯上传来了,一阵登登然杂乱的步履声,沈月华脸色微变,神情一紧,急道;“你躺下歇会儿,我出去看看是谁!”
说着,她掀帘行了出去!
南出房门,楼上已然一先一后地登上了两个人!
前面一个,是个身材魁伟的老者,灰发灰髯,长眉细目,脸色红润,两眼开合之间精芒四射,威严夺人!
后面一个,是个身材略矮,但看上去挺壮实的老者,年纪近五十,肤色略嫌黝黑,浓眉大眼,颇见威猛!
沈月华定了定神,忙迎上去盈盈见礼。
“爹,二叔!”
敢情,这两位一位是“铁掌金刀”沈桐春,一位是沈桐春叩头把兄弟,三英镖局的二局主罗大奎。
沈桐春持着胡子,含笑点头。
罗大奎则目光炯炯,咧着嘴豪笑说道;“月华,听你大哥说,你人不合适,连打猎都做得去,所以二叔及你爹来看看,要紧么?”
沈月华忙道:“谢谢二叔,不碍事,大概是受了点凉!”
罗大奎道:“这样拖着总不是办法,该找个大夫来看看……”
沈月华忙道:“不用了,二叔,歇两大出出汗也就好了!”
沈桐春上得楼来,一直没说话,此时突然说道:“二弟,来咱们坐坐!”
当先走过去坐了下来。
罗大奎跟在后面坐了下去。
坐定,沈桐春道:“月华,叫小凤给我跟你叔沏壶茶来!”
沈月华答应着尚未说话,里面已传出小凤脆生生话声。
“来了,老爷子!”
随着话声,小凤已端着茶行了出来。
罗大奎笑道:“这丫头的确出了名的机灵!”
小凤近前笑道:“您的大嗓门儿震得楼直幌,小凤那能不知道谁来了。”
罗大奎哈哈大知,豪情毕露。
笑声中,小凤把茶送到了他的面前,然后退立沈月华身后,沈桐春喝了一口茶,抬眼凝住,突然说道:“月华,你真的那儿不合适么?”
沈月华微微一惊,忙道:“也没什么,爹,大概是……”
沈桐春笑了笑,道:“月华,你娘过世得早,我从小把你带大,知女莫若父,我还能看不出来?你二叔不是外人,小凤又是你的贴身丫头,平日好像跟姐妹一样,你有什么心事别瞒着,放在心里会憋坏人……”
沈月华神情微震,脸上一红,忙道:“爹,瞧您,我那有什么心事…”
沈桐春摇头轻叹道:“月华,爹明白,你不小了,爹一天到晚老是忙着局里的生意,很难得见着你,咱爷儿俩也从未能一起好好谈过,因之爹也忽略了你的……”
沈月华红了脸,娇羞地唉声说道:“爹您这是想到那儿去了!”
沈桐春道:“难道爹说得不对!”
沈月华道:“本来就差了十万八千里!”
罗大奎哈哈笑道:“大哥,瞧月华脸皮儿有多嫩,女孩子家……”
沈月华目光移注,忙道:“二叔,怎么您也来了!”
罗大奎带笑忙道:“好,好,好,二叔不说,二叔不说,行么?”
沈月华皱眉而笑……
沈桐春一叹说道:“月华,这么说,你没有什么心事?”
沈月华道:“爹,您真是……本来就没有嘛!”
沈桐春一叹说道:“月华,爹不怪你,女孩子家没有几个愿将心里的事告诉自己的爹的,只怪你娘过世太早……”
沈月华一张娇靥好红,嚷声叫道:“爹……”
沈桐春忙点头说道:“好,好,好,爹也不说,就算你没有心事,就算你没有心事,行么?”
沈月华道:“本来就没有嘛,还算就……”
沈桐春神色一整,道:“那么,月华说正经的,你这两天懒得出门也好,这两天京钱吃紧得很,闹得满城风雨,‘侍卫营’的到处搜索拿人,百姓没一个敢随便出门,大街上难得见到人影。”
沈月华瞪着美目道:“爹,又是那儿闹了飞贼?”
沈桐春摇头说道:“比飞贼还严重,还厉害……”
沈月华“哦!”地一声道:“爹,那是……”
沈桐春扬了扬眉,道:“李慕凡到京里来了!”
沈月华吁了一口气,道:“我还当是什么大事呢,原来又是李嘉凡,那有什么值得他们这么大惊小怪的,李慕凡不是每年都来么?”
沈桐春摇头说道:’‘你那儿知道,今年跟往年不同,今年乱子闹得大了,李慕凡已经被拿着,可是又被他跑了……”
沈月华美目一睁,哦地一声。
沈桐春接着说道:“如今消息传遍了外城,百姓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想不到的事儿太以惊骇了,京里首屈一指的老字号,大招牌‘乐家老铺’被官家封了门,乐老掌柜的竟会是当年名江湖的‘神手华陀’乐南极,那个姓文的管家,竟会是威震南七北六的‘活报应追魂手’,他二位英雄一世,纵横半生,到头来却落个私通大盗,窝藏匪类罪名,因为拒捕惨遭毒手……”
沈月华脱口一声惊呼,玉手掩上了檀口I
沈桐春叹了口气,接道:“你知道‘七狼’寻仇,连袂找上晏家,那怪只怪晏二老来糊涂,把个风尘女人弄进了门,谁知那竟是祸根,那女人原来是‘七狼’的人,晏二却死把着不肯放,多亏了李慕凡仗义伸手,把这场灭门祸事揽了下来,谁知……唉,说来令人痛心发指,出卖了李嘉凡的竟是乐南极的女儿,动手害李慕凡的竟是晏二的徒弟在‘查缉营’里当差的杨九,晏二自己却也被人害了……”
沈月华失声说道:“竟有这种事……”
罗大奎冷哼说道:“怎么没有,这年头人心太坏,这种事屡见不鲜,听人说和郡王的福晋还是格格的时候,跟李慕凡好过。”
沈桐春变色惊喝道:“二弟!”
罗大奎大眼一瞪,道:“我怕什么?大不了赔上这斗大一颗脑袋。如今这年头连个有血性敢说话的都没有,怎不令人心寒齿冷,大哥,这在我的心里憋了好久了,当初那女的死也非嫁李慕凡不可,事隔不到几年,她不但变心背盟他嫁,而且还扇着和郡王拿李慕凡,你说这成什么世界?”
沈桐春白了脸,道:“二弟,你怎么……”
罗大奎道:“我怎么,李慕凡虽是咱们镖局行的冤家对头,可是像这种以怨报德,恩将仇报,阴狠,卑鄙的手法我看不惯,像这种没良心的冷血人,我也最为痛恨!”
沈桐春发了急,一拍桌子,喝道:“二弟,你少说两句好不好?”
罗大奎叫道:“大哥,你怎么这么怕事……”
“我怕事。”沈桐春须发皆动,道:“二弟,你我都是一个人么?”
罗大奎一震刹时平静了不少,但旋即他扬起浓眉道:“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沈桐春刚一声:“二弟!”
沈月华突然说道:“我说句公道话,爹太多虑,二叔您太激动!”
沈桐克一怔叫道:“月华,我太多虑?”
沈月华道:“可不是么?关着门在家里说话,您还怕谁听见您,刚才不是说么,这儿没一个外人?
沈桐春呆了一呆,摇头说道:“好吧,我太多虑,那些替官家当差的,正愁拿不着个人交差销案,谁要嚷嚷谁就嚷嚷吧!”
罗大奎眼一睁,道:“我就不信他们能……”
“二叔!”沈月华含笑截口,道:“说着说着您就又来了,您刚说过,这种事在如今这世上多得很,就凭您一人,能管得了么罗大奎赌气地道:“我管不了,但说说出出气总可以!”
沈月华道:“是非只因多开口,二叔,您既然管不了,说又与事何补,有什么用?人能因您的口诛指伐一个个躺下去,您何必为自己招祸……”
罗大奎道:“你二叔不怕!”
沈桐春插口说道:“月华,你二叔就是这种脾气,别理他!”
沈月华淡淡一笑道:“在爹跟二叔的话里,似乎很替李慕凡不平!”
罗大奎猛一点头,道:“那当然,这是事实!”
沈月华道:“在爹跟二叔的眼里,李慕凡似乎是个英雄……”
沈桐春道:“我不否认他是个英雄奇豪,可是我绝忘不了他是咱们镖局行的大冤家,大对头!”
罗大奎一拍大腿,道:“这话我听来很顺耳,很称心!”
可是这话听在沈月华耳里,她心里就别有感受,又是一番滋味,她微微地笑笑,道:“那您二位就不该为李慕凡不平……”
“不,”罗大奎摇头说道:“对乐家那个不争气,败坏家风,等于害了她爹娘的闺女,还有晏二那老婆,那徒弟,我……”
沈月华道说道:“您该感谢他们!”
罗大奎目光一凝,道:“怎么说,月华!”
沈月华截口道:“她三个不是替镖局里整倒了那冤家对头么?”
罗大奎冷哼摇头,道:“那种手法……”
沈月华道:“二叔,对李慕凡这种人,是不该择手段的。”
罗大奎眼一睁,道:“谁说的?”
沈月华笑了笑,还想再说,沈侗春已然拦过话头,道:“好了,好了,月华,别跟你二叔抬杠了,一句话,乐家那闺女真是令人发指不齿,李慕凡这个人也该……”
沈月华摇头说道:“爹,您这话我不敢苟同,您想想看,李慕凡他该么,他劫过咱们三英镖局的缥么?”
“劫过!”沈桐春脸上变了色,道:“当然劫过,你忘了?他还拔过三英的镖旗!”
沈月华道:“爹,我没忘但是您总该想想,他劫的那趟镖,是什么,而咱们‘三英镖局’保的是什么?”
沈桐春道;“那我不管,反正他劫过咱们的镖,拔过三英的镖旗;就等于打三英的睑的,要三英的命,你说咱们吃的什么饭,上门的生意能往外推么,何况那趟镖我不能不保,那桩生意不能不接。”
沈月华淡淡道:“那您就不该怪李慕凡!”
“为什么?”桐春气虎虎地拍了桌子,道:“我不该怪他,我还该感激他?”
沈月华道:“事实上……”
罗大奎一旁摆手说道:“好了,好了,月华你就少说两句吧……”
转望沈桐春,道:“大哥,为个李慕凡,干什么跟月华拍桌子?
你是来看她的,还是来跟她生气的?”
沈桐春怒态稍敛,指着沈月华道:“你听听,她竟帮李慕凡说话……”
沈月华道:“爹,自小您教我的是什么?”
沈桐春呆了一呆,怒气又起,大声说道:“我教你明理尚义,可没教你……”
沈月华道;“难道我说的不是理,使的不是义?”
沈桐春勃然色变,猛然抬手又拍桌子,但他手扬起,却没拍下去,目光一凝,寒着脸道:“月华,你很同情李慕凡?”
罗大奎忙递眼色,沈月华她视苦无睹,道:“爹,您要听真的,还是要听假的!”
沈桐春叫道:“废话!”
沈月华道:“那么我告诉您,我不但同情他,而且对他十分敬佩!”
砰然一声,沈桐春的手落了下去,茶杯一跳,热茶洒了一桌子,紧接着,“叭!”地一声,茶杯落地,一只景德细瓷茶杯,摔得粉碎,罗大奎浓眉一扬,道:“大哥,你这是……”
“反了,反了!”沈桐春太原压声叫道:“这丫头,……二弟,你听听,这像话么,这就是我沈桐春的女儿,她敬重李慕凡,她,她……”霍地转望沈月华道:“你怎么不找李慕凡去?”
沈月华花容一变,道:“爹,请您冷静,这话您不该说……”
沈桐春大叫道:“我为什么不该说,你还敢强嘴!你不是这意思么?”
罗大奎忙劝道;“大哥……”
沈月华神色木然,哑声说道:“爹,您太……假如李慕凡要我,我会跟他走!”
罗大奎一怔,沈桐春霍地站起,双目暴睁威态吓人。
“你,你怎么说……”
沈月华道:“我以为您听清楚了!”
沈桐春大叫说道:“你这败坏门风,不孝的……”
一张脸煞白,飞起一掌掴了过去!
沈月华木然坐在那儿没动。
罗大奎飞快伸手,住了沈桐春那一掌,他自己被震得身形一幌,但他连忙欺身上前,双手按住了沈桐春:“大哥,你歇歇气坐下!”
沈桐春一挣扎,但他到底还是坐下了下去,须发俱动,身形颤抖,指着沈月华道:“二弟,你听听,你听听,这像什么话,我作了什么孽,管出这种女儿……”忽地悲叹一声,道:“怪只怪你大嫂死得早,我以往太娇惯她了……”
罗大奎道:“大哥,你这是什么话,由小看她长大,自己的女儿你还不知道,月华说的是气话,你以为她会当真!”
沈桐春冷哼一声,气虎虎地摆手说道:“二弟,你坐下让我好好问问她!”
罗大奎忙道:“大哥,还问什么?你爷儿俩又问得什么气,走吧,前面歇歇去,我陪你……”
沈桐春一摇头,道:“不,二弟,你别管、我今儿个非问她个清楚不可!”
罗大奎迟疑了一下,忙道:“好,好,好,你问,你问!”
问了开去,坐回自己的椅子上。
罗大奎那里甫坐定,沈桐春那里瞪着沈月华开了口。
“你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罗大奎忙道:“月华,别气你爹了!”
沈月华淡淡说道:“二叔您是位真英雄,铁铮铮的汉子,您总不会认为我说了该说的话是错。”
罗大奎浓眉微皱,但他想点头!
沈桐春脸色一变,道:“二弟,你听听,她还……”
霍地转注沈月华,道:“你说,‘七狼’封街跟李慕凡在‘六福客栈’对面的那一天,你上那儿去了?”
小凤小嘴儿一张,她想说话,但沈桐春瞪了一眼:“小凤,我没问你,你敢多嘴我就先打……”
沈月华道:“您别难为小凤,那一天我去了‘六福客栈’!”
罗大奎脸色一变,沈桐春尖声叫道:“你去了‘六福客栈’……”
沈月华点头说道:“是的!”
沈桐春道:“你去‘六福客栈’干什么?”
沈月华道:“我想去帮帮他,可是事先我不知道他就是……”
沈桐春身形一抖,道:“你想帮他?”
罗大奎忙道:“大哥,你没听见么,月华事先不知道他是李慕凡!”
沈桐春气虎虎地道:“是谁也一样,一个没出嫁的姑娘,凭什么去帮一个不认识的大男人,这像什么话?我沈家的家规不是这样……”
转注沈月华,道:“后来你知道他就是李慕几了?”
沈月华道:“是的,后来我知道了!”
沈桐春道:“你知道了怎么样?”
沈月华道:“没有怎么样!”
沈桐春道:“这么说,你见过他了?”
沈月华道:“是的。”
沈桐春道:“你就从那天回来后,人就不合适了?”
沈月华迟疑了一下,毅然点头,道:“不错,可以这么说。”
沈桐春道:“你承认你心里有事了?”
沈月华道:“我承认!”
沈桐春身形一出,喝道:“你这……”旋即他忍了忍,道:“你说,你心里有什么事,为什么?”
沈月华没说话!
沈桐春道:“你说啊,为什么不说?”
沈月华木然说道:“您真要问!”
沈桐春拍桌子叫道:“废话!”
沈月华道:“那么我告诉您,原先我伤心,我气他,我恨他!”
沈桐春道:“为什么?”
沈月华道:“因为我知道了他就是李慕凡!”
沈桐春道:“那么,后来呢?”
沈月华迟疑了一下,那只是一下子,旋即她毅然说道:“后来我发觉我不该伤心,也不该气他,恨他……”
沈桐春的话声忽然起了颤抖,道:“还有呢?”
罗大奎的脸色有点白,适时他突然说道:“好了,大哥,我看你还是……”
沈桐春一挥手,沉声说道:“二弟,别打岔,让她说。”
罗大奎道:“大哥,你这是何苦?”
沈桐春没答理,紧紧地逼视着沈月华,道:“你说。”
沈月华贝齿一咬,就要坦白直认,而--
墓地,她那房里传了一声轻响!
沈月华为之一惊住口!
沈桐春霍地抬眼,小凤白着脸,强笑忙道:“老爷子,怕是……”
沈桐春倏地收回目光,逼视沈月华,道:“你说,那是什么?”
沈月华木然呆坐,没开口。
沈桐春须发暴张,咬牙说道:“丫头,你要敢……二弟,看看去。”
罗大奎笑道:“大哥,你也太,怎么会?大概是……”
沈桐春道:“二弟,你不去我去!”
罗大奎忙道:“好,好,好,你别动,我去!”
站起来往姑娘房门行去!
小凤大惊,她想拦,沈桐春厉声喝道;“小凤,你想死!”
小凤娇躯一颤,没敢再动!
说话间罗大奎已走近了房间,伸手要去垂帘。
沈月华突然说道:“二叔,别看了,那是李慕凡!”
沈桐春霍地站起,而罗大奎手只一顿,他仍然掀帘行了进去,但,旋即他又转了出来,脸上挂着一脸的强笑,:“大哥,偏你大惊小怪疑心自己的女儿,是风,月华没把窗户关好……”
沈月华怔住了,美目中闪起异采!
小凤瞪大了,一双美目……。
沈桐春呆了一呆,道:“那她说是李……”
罗大奎笑道:“我不刚说过么?由头至尾都是你逼她说气话!”
沈桐春怒态稍敛,但他旋即一声冷哼,道:“无论怎么说,她到底是对李慕凡……这是我沈家的家法所难容,丫头,我告诉你,从今起你死了这条心,更不许你出大门一步,要不然我……”
罗大奎插口说道:“好了,好了,大哥,根本没的事,不许出去就不出去不就行了!”
沈桐春砰然坐了下去,抬眼凝注沈月华,道:“你也不想想,姑不论李慕凡是咱镖局行的冤家对头,他却是个同道仇视,官家悬赏缉拿的飞贼大盗,而且也跟和郡王的福晋……你想想,像他这种人怎么能……”跺脚一叹接道:“我不知道怎么说你好,反正,还是那句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从今也不许出大门一步!”
站起来下楼而去!
罗大奎跟着站了起来,他神色难以言喻地伸手递给沈月华一物,一句话没说,跟着下了楼!
那是一张折叠好的素笺!
沈月华一震动容,旋即她哺哺说道:“二叔,谢谢您,我永远感激……”
小风一阵风般扑进了房里,转眼间她又扑了出来,近前急急说道:“姑娘,他走了,由窗户走的!”
沈月华木然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突然,梯楼又一阵登登连响!
小凤脸色刚变,楼上已扑上了那位“玉面诸葛”罗晓阳,他高扬着一双剑眉,脸显得也有点苍白,上楼便问:“小妹,我爹呢?”
沈月华道。“刚跟我爹往前面去了。”
罗晓阳目光一凝,道:“小妹,你……”迟疑了一下,住口不言。
沈月华道:“大哥,别问我,待会儿二叔也许会告诉你。”
罗晓阳道:“我知道,我不是说这……”
沈月华微愕说道:“你知道了,那你是说……”
“小妹!”罗晓阳神色一整,道:“刚才有个人从你房里的窗户出去,可巧被我碰上……”
小凤脱口一声惊呼,连忙以手掩住了!
沈月华一震,旋即淡然说道:“是么,大哥?”
罗晓阳道:“是的,小妹!”
沈月华失色的香唇边浮起了一丝凄惨笑意,道:“那也好,你知道他是谁么?”
罗晓阳道:“我知道,小妹,他脸上带着伤,我一眼就认出了他!”
沈月华道:“那么,你把他怎么样了?”
罗晓阳扬了扬眉,道:“小妹,你知道家学渊源,我这身所学还不算太俗,固然,我仍虽是他的对手,可是他如今没有太多的力量动手,也不适宜动手……”
沈月华脸色微变,道:“你把他……”
罗晓阳见沈月华惊骇的样子,摇头说道:“不!小妹!”他顿了顿,接道:“我让他走了,井告诫看见的人不许声张!”
沈月华一怔,道:“真的,大哥?”
罗晓阳道:“小妹,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沈月华突然之间声音略显得有点哑,道:“那为什么,大哥?”
罗晓阳扬起了眉,道:“不为什么,小妹!”
沈月华道:“不能说么,大哥!”
罗晓阳迟疑了一下,道:“小妹,因为他无力动手,而且又是从你房里出来的!”
沈月华娇躯颤,美国微湿,道:“大哥,你令人敬佩,我谢谢你,你跟二叔一样地让我感激,也让我惭愧……”
罗晓阳笑了笑,笑得十分勉强,道:“是么,小妹?”
沈月华道:“是的,大哥!”
罗晓阳道:“多少年来的期待,虽然是这么几句,我也知足了。”
沈月华美目热泪一涌,道:“大哥,我……”
罗晓阳有意地截口说道:“小妹,我爹也知道他……”
沈月华微颔峰首,道:“这就是二叔背着爹给我的!”
随手把素递了过去!
罗晓阳没接,道:“小妹,你留着吧,今后……你有什么打算?”
沈月华收回素笺,悲笑摇头道:“大哥,连我也不知道。”
罗晓阳迟疑了一下,陡扬双眉,道:“小妹我很替你担心!”
沈月华道:“大哥替我担心什么!”
罗晓阳道:“他,要没人照顾他,我担心他出不了‘北京城’,纵然出得去,他也会倒在路上……”
沈月华大惊,霍地站起,但旋即她又像脱了力,颓然坐了下去,颤抖娇躯,哑声说道:“大哥,对你跟二叔,我永远感激,但我能这么做么?”
罗晓阳道:“小妹,那要看你的决心了!”
沈月华娇靥上泛起了一丝异样神情,点了点头,道;“谢谢你,大哥,我知道了!”
罗晓阳声音忽然间变得沙哑了,道:“小妹,无论在那儿你要多保重!”
头一低,转身下楼走了。
沈月华呆坐在那儿没动,嘴里哺哺说道:“谢谢你,大哥!”
她那双美目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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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这一天,粉装玉琢琉璃世界的“西山”上,步履洒脱地飘然登上了一个人,那是位身材颀长的黑衣客。
他,头戴一顶宽沿大帽,压得低低的,遮住了大半张脸,令人无法窥及他的面貌,不过,他的左半边脸,由头顶到耳下,用块布包扎着,看上去有点任!
自然,他就是李慕凡!
对西山的雪景,他没心情观赏,直登半山一片废墟,断壁带在,危垣犹存,一角大殿在寒风里哆咦着,不时扑籁籁掉下一片雪花!
这片废墟那门楼处,还有半块横额,这半焦的横额上,还留着一个残缺的“玉”字,别的字遗迹已经被烧了!
李慕凡在这片废墟之前停了步,站在那废墟之前,一动不动,片后,突然,他有了发现!
那是两行已被落雪平得差不多的脚印,极浅,几几乎看不见了,若没有上好的目力,绝难发现!
这两行脚印,绕过了废墟旁,顺着山壁一条小呼,转向了山的那一边,不知再延伸到何处。
李慕凡迟疑了一下,放轻步履,循脚印走了过去。他绕过了山壁再看,那行脚印延伸到山这边,石壁下一个半人高,黑黝黝的洞穴前!
这洞穴不知深有几许,黑黝黝的,难见事物!
李慕凡沉吟一下,撮口一声轻啸,人一闪贴向了石壁下洞穴旁一处向内四进去的地方!
转眼间,这寂寂的空山;黝黑的山洞内有了动静,那是一阵由内而外,由轻而重,息息索索的声响。
听在耳里,像虫爬兽行!
李慕凡右掌很快地抚上了腰际!
就在这时候,那石洞里探出了个头,那是个人头,一头乱发挡着了大半张脸,那隐约可见的脸上,既黑又赃,像是有八年没洗脸似的!
那人头左望望,右看看,“咦!”地一声,立着身行了出来,这下,整个人现在眼前。
那是个瘦小小的人,除了那稻草一般蓬散乱伸头发的那颗脑袋外,瘦小的身形上,裹着一件破皮袄,东一个洞,西一个缝,令人有难以蔽体之感。
下身,穿着一件旧棉裤,扎着裤腿,显得有点肥。
脚下,是一双脱了底的破棉鞋,那根本谈不上穿,是拖着的,走两步直响,还不参抬脚,一抬脚非掉不可!
他出了洞外又一阵张望,诧异地抬手抓向了一头乱发,那只手,既黑又瘦,指甲老长!
是时候了,李慕凡闪身窜到了洞口,轻轻地咳了一声。
这一声,听到那怪人耳朵里像雷,他那瘦小身子一抖,霍地转了过来,一声惊呼忙退了好几步,鞋掉了!
“你,你,你是……”那双眼,睁得大大的,尽射惊骇,嘴也合不拢了!
李慕凡开口说道:“你别怕,我是来西山赏雪的……”
那怪人忙道:“那你怎么找到这儿……”
居然一口清脆的京片子。
李慕凡道:“在山那一边,我看见了两行往这儿延伸的脚印…,”
“脚印?”那怪人一抖叫道。“老天爷,我怎么留下了脚印,我怎么…幸好你是个游山的,要是让他们发现了,那还得了……”身子又一抖,住口不言!
李慕几道:“你是谁,他们又是谁?”
那怪人“哦”地一声,忙摇头说道:“没什么,没什么,我是说没什么,没什么!……”一摆手,接道:“你要赏雪,该上高处,这儿没什么好看的,你快走吧!”
李慕凡道:“你要我走?”
“可以!”李慕凡一点头,道:“只要你据实答我几句,我马上走!”
那怪人两眼一直,道:“怎么你要问我话?”
“是的!”李慕几道:“只要你老老实实的回答,我马上走!”
那怪人迷着眼道:“你要问我什么?”
李慕凡往后一指,道:“山那边的那片废墟,是不是年的‘玉泉寺’!”
那怪人一点头道:“不错,怎么样?”
李慕凡倏然笑道:“那么我没有找错地方……”
那怪人诧声说道:“你没有找错地方,你找……”
李慕几道:“我不瞒你,你也别瞒我,我来找一个人!”
那怪人身子一抖,道:“找一个人?你找谁?”
李慕凡道:“我想先知道一下你是谁?”
“我?”那怪人道:“我,我是……当年‘玉泉寺’里烧饭的!”
李慕凡那帽沿阴影下一片奇光飞闪,笑道:“可巧我碰上了你,真是可喜可贺……”顿了顿,接道:“那么我告诉你,我找当年的董鄂妃!……”
那怪人脱口一声惊呼,往后退了几步,颤声说道:“你,你,你不是来赏雪的!……”
李慕凡道:“怎见得?”
那怪人道:“你既是来的,又何必找这个,找那个问那么多,你要真是来赏雪的,我劝你别再问下去了,赶快走吧!”
李慕凡道:“那为什么?”
那怪人道:“因为我不知道,你问了也是白问,而且这种事让官家知道了,那是要杀头的……”
李慕凡笑了笑,道:“要怕杀头,我也就不来了!”
那怪人又往后退了一步,道:“这么说,你……”
李慕凡道:“我愿意直说,我是来找鄂妃的!”
那怪人摇头说道:“那你还是白问,我说过了,我不知道?”
李慕凡道:“可巧你是当年‘玉泉寺’烧饭的,我不信你不知道!”
那怪人道:“我真的不知道……”
李慕凡截口说道:“我还愿意告诉你,我找董鄂妃没有恶意!”
那怪人凝目说道:“你是……”
李慕凡道:“江湖人。”
那怪人道:“江湖人为什么管官家的事,你别……”
李慕凡道:“这件事我是懒得管,可是我受人之托,而且已经点头答应了,不得不管到底,你明白么?”
那怪人道:“你受谁之托?”
李慕凡微一摇头,道:“我不能说!”
那怪人道:“为什么?”
李慕凡道:“因为我答应过他,我不对任何人说出他是谁,你知道,人轻死重一诺,所以我不能说!”
那怪人道:“那么,我怎么知道你是好意还是歹意?”
李慕凡倏然一笑,道:“你的意思是说,假如我找董鄂是好意,你就愿意告诉我,可是?”
那人一惊,忙摇头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要是好意,我也无法告诉你,因为我根本就不知道……”
李慕凡道:“你真的不知道?”
那怪人道:“当然是真的!”
李慕凡道:“你确是当年‘玉泉寺’烧饭的?”
那怪人一震,道:“怎么不是?难道有错,烧饭的有什么光彩,还会有人冒充不成?”
李慕凡笑了笑,道:“那很难说,我请问,当年‘玉泉寺’惨遭火烧的事你可知道?”
那怪人迟疑了一下,点头说道:“我知道!一场大火把‘玉泉寺’烧个精光,烧得片瓦无存,人死了不少,这是菩萨不保佑……”
李慕凡道:“你是从火窟侥幸逃生的?”
“不!”那怪人摇头说道:“那夜我下山进城买粮食去了,根本就不在寺里,回来的时候才发现寺被烧了,成了一堆灰烬!”
“原来如此!”李慕凡点头说道:“那你为什么住在这地方,不下山进城去,又怕留下脚印,是怕什么,躲什么?难道那场火……”
那怪人大惊,骇然忙道:“你这人……怎么你可别乱猜疑血口喷人,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论罪要杀头,我怕什么,躲什么,我只是听说那场大火后,官家到处找人,我是唯一没被火烧死的,我怕官家怀疑我……”
“怀疑?”李慕凡笑道:“我看你还是把我想知道的告诉我吧,不然我扭你见官,到那时候只怕你会……” http://210.29.4.4/book/club那怪人机伶一颤,大声叫道:“扭我见官,你凭什么,我又没有……”
李慕凡笑道:“这话等你见官再说不迟!”
那怪人目光一凝,道:“你真要拿我见官?”
李慕凡道:“那要看你愿愿跟我合作了!”
那怪人道:“你真要找董鄂妃?”
李慕凡道:“你多此一问,不然大雪天里,我跑西山干什么?”
“好!”那怪人猛一点头,道:“你跟我来,咱们进洞里谈!”
话落,拖拉着那双破棉鞋,蹒跚往洞口行来!
李慕凡笑了笑,未置可否!
而当那怪人行近李慕凡身边,要擦身而过之刹那间,他突然曲起胳膊,一个飞肘向李慕凡心口撞去!
居然会武,而且身手挺快!
李慕凡一笑道:“没想到你还有一身本领,可是你忘了我是个江湖人!”
右掌一抬,掌心向外,那怪人一肘撞在李慕凡的掌心上,他像撞在一块铁上,刚“哎呀’一声,李慕凡五指一曲,已攫上了他的左肘,笑道:“阁下!怎么样,我不比你差吧!”
那怪人“曲池”被扣,半边身子酸麻,哼哼着颤声说道:“我老实说吧,你就是杀了我,我也不会说!”
李慕凡微笑道:“你我远日无怨,近日无仇,我为什么要杀你,这是你自找的,怪不得我,下次别这么冒失出手,所幸是我,要是换了别人,怕不心脉寸断,死的冤枉?”
五指一松,那怪人身子幌动,脚下跄踉,砰然撞在洞口石壁上,他瞪着一双眼,讶然说道:“怎么?你不想知道了……”
李慕凡淡淡笑道:“谁说的?我所以放了你,那只是证明我没有恶意,不碰上你我没有办法,既碰上了你,我岂会轻易放过空手而回,阁下,我真诚一句,绝没有恶意,希望你能……”
那怪人突然说道:“就是你有恶意我也不怕,大不了一死,我这颗脑袋这知命早在当年就该丢了,如今既活了这多年,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李慕凡笑问道:“是么?”
那怪人激动地道:“告诉你吧,我自知对不起良心,要不是我许的经还没念完,我早就一头碰死这儿还债了!”
李慕凡哦地一声,道:“说下去!”
那怪人颤抖着摇头说道:“没什么好说的了,我早就知道我躲不过的,你们也绝不会放过换,你们心狠手辣,事是你们教我几个干的,到头来却又要杀我几个灭口,我没什么好说的了,你拿我走吧,恨只恨我许的经没能念完!”
李慕凡道:“你说完了么?”
那怪人道:“说完了,要割要刮,任你的了!”
李慕凡道:“阁下,我不拿你,也没人说要割你刮你!”
那怪人一怔,道:“怎么,你不……”
李慕凡道:“我根本就不是来拿你的,话全是你自己说的,我曾说过一个字?”
那怪人凄然说道:“好心智,只是那没用,你若想套出……”
倏地住口不言!
李慕凡笑了笑,道:“你不相信我,那没关系,让我先弄清楚你是谁,然后我再告诉你我是谁,证明我没有恶意给你看!”
那怪人抬眼凝注道:“你不知道我是谁?”
李慕凡道:“你还没有告诉我,我怎知道?”
那怪人倏然大笑道:“当初你们派了侍卫营的门温,如今却说……”
李慕凡一怔急道:“你是侍卫营的?”
那怪人门温猛一点头,道::“不错,想起来了,还有万良,传玉,他两个事后被你们捉了去,以谋害董鄂妃罪名砍头正法,只有我……”
李慕凡吸了一口气,道:“那最好不过,你即是侍卫营的,出身就该是江湖,那么,你对李慕凡这三个字就不该陌生!”
“李慕凡?”那怪人门温一震急道:“你,你是李慕凡!……”
李慕凡淡然点头,道:“他如今就站在你的眼前!”
那怪人门温倒抽一口冷气,但刹时间他又笑道:“嘿!我怎么知道你确是李慕凡?”
李慕凡笑了笑,道:“很简单,官家的人视李慕凡为飞贼大盗,不屑冒用这块招牌,至于江湖,又没有敢冒用这三个字!”
那怪人门温呆了一呆,道:“不错,这是实话,官家人不屑,江湖人不敢,这么说来,你确是李慕凡了!”
李慕凡道:“是与不是,你阁下如今还不明白么?”
那怪人门温沉吟说道:“换个江湖人,他也逃不过我那一下飞肘,更没那能耐出手便制住我,该不会错了……”抬眼说道:“是又怎么样?”
李慕凡道:“你就该相信我不是你所说的他们一路人!”
那怪人门温道:“可是你问董鄂妃……”
李慕凡道:“我说过,那是受人之托而且丝毫没有恶意!”
那怪人门温迟疑了一下,猛然点头:“那么,请跟我来,咱们进去谈。”
低头钻进了洞内。
李慕凡没犹豫,矮身跟了进去。
这个洞,极尽蜿蜒曲折之能事,但是进洞十丈,洞顶渐高,已可直腰而行!
李慕凡跟在怪人门温身后一阵弯拐之后,眼前忽然一亮,那是灯光,由于洞势婉蜒曲折且深,所以纵有灯光,也不虞外泄,在洞外看一眼到底都是黑黝黝的!
灯光透出处,是洞的尽头呈圆形紧靠洞底石壁上,还有一块大洞之后,似乎有个洞口!
圆形的洞底,别无摆仅有一张石榻,两块石头堆成的炉灶,一盏油灯,几卷绢册……
到了洞底,门温羞涩地道:“李大侠,这不是人住的地方,我不敢让您坐!”
李慕凡淡然一笑,道:“阁下在这儿住了这多年,难道我坐不得片刻?”
一矮身,他竟然席地坐了下去。
门温摇了摇头,道:“李大侠,我门温到今在才知道官家的传闻不实!”
李慕凡仰头问道:“这话怎么说?”
门温道:“像李大侠这么个随和的人,怎会是杀不眨眼的大盗。”
李慕凡笑了笑,没说话。
门温盘膝坐下,就坐在李慕凡的对面,迟疑了一下道:“李大侠,我也没有茶水……”
李慕凡道:“阁下在难中何必拘此俗礼,也别跟我客气,还是快告诉我董鄂妃……”
门温目光一凝,郑重地道:“李大侠,您找寻董鄂妃,果然没有恶意?”
李慕凡淡然一笑,道:“以阁下看,李慕凡这三个字值多少?”
门温道:“无价!”
李慕凡道:“那阁下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门温低头一叹,倏又扬起了头,悲苦地道:“李大侠不知道,我对董鄂妃已经够愧疚的,倘若再因为我一语不慎再为她抬来灾祸,那我的罪孽便是来生来世也难以消评了!”
李嘉凡沉吟了一下,道:“阁下无须这样,当初奉命行事,错该不在阁下,罪也不该由阁下担,如今我可以告诉阁下,实际上我不是找董鄂妃,而是找皇上……”
门温呆了一呆,忙道:“皇上?皇上怎么了?”
李慕几道:“皇上为找寻董鄂妃而出走,而今已是失踪多年了。”
门温脱口一声惊呼,道:“原来皇上竟对董鄂妃这般痴心痴情根……’李慕凡微一点头,道:“不爱江山爱美人,说起来他是一个值得同情,值得敬佩的皇上。”
门温脸色突然一变,道:“这么说,李大侠似是替官家……”
李慕凡截口说道:“那算得,却也算不得,张英这个人你可知道?”
门温点头说道:“他是军机大臣,也是大学士,可以在‘御书房’行走!”
李慕凡道:“不错,就是他,前些日子,他便服简从到外城去找我,托我找寻顺治,他所以托我找寻顺治的目的,只在让顺治写一纸手诏,除去在朝专权的大臣熬拜,仅此而已,对董鄂妃丝毫没有恶意,阁下放心了么?”
门温没答话,沉默了一下,道:“既是找寻皇上,那么李大侠为什么找董鄂妃……”
李慕几道:“以我看只能找到顺治,便能找到董鄂妃!”
门温道:“李大侠是江湖称最的高人,一般江湖人都耻于跟官家打交道,更不会替官家交效力做事,而李大侠怎……”
李慕凡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你知道‘河南’‘登封’‘乐圃山庄’,‘布衣孟尝’田孟起?”
门温点头说道:“听说过,此人在张府任教习。”
李慕凡点头说道:“就是他,他向张英推荐了我,而我欠过他的情!”
门温道:“原业如此,李大侠是还他这笔债!”
李慕凡道:“正是这么说。”
门温一叹说道:“那我就放心了,我告诉李大侠吧……”顿了顿,接道:“我几个奉太后密旨,夜里来到这‘玉泉寺’放了一把火,李大侠,人心都是肉做的,皇上待‘侍卫营’特别恩厚,尤其董鄂妃,她被棒打鸳鸯,硬拆散了她跟冒辟疆的姻缘,已经够可怜的了……”他顿了顿,又道:“谁会忍心杀她,可是不杀她又不能交差,可巧有个宫女愿意牺牲自己,替董鄂妃死难,于是她穿着董鄂妃的衣裳饰物被烧死在火窟里,而董鄂妃却由这个洞洒泪离开‘玉泉寺’……”
李慕凡道:“这么说来董鄂妃果然没有死……”
门温点头说道:“是的,李大侠,难道李大侠原以为……”
李慕凡道:“我原以为董鄂妃难以幸兔,不想她竟……”点了点头,接道:‘那最好不过了,顺治必是跟董鄂妃在一处,只要能找到她,就不愁找不到顺治了!”
门温道:“也许李大侠对了……”
李慕几道:“阁下,董鄂妃由这个洞离开‘玉泉寺’后上那儿去了?”
门温摇了摇头,道:“李大侠,请容我把话说完,‘玉泉寺’起火后的第二天,寺外突然来了个疯疯癫癫的傻子,时哭时笑,时而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时而烧着这堆废墟乱转,嘴里不住的唤着爱卿!”
李慕凡道:“阁下,此人是……”
门温道:“那人穿着很气派,挺考究,只是脸色苍白,十分难看,他在这儿待了很久,然后就离开了。”
李慕凡“哦!”地一声道:“可知道他是谁?”
门温道:“如今我知道了,他必然是皇上。”
“不错!”李慕凡点点头道:“他就是顺治,他往哪儿去了?”
门温摇头说道:“我只知道他疯癫着走了,上哪儿去了,却不知道,对了!”忙接道;“李大侠,有件事我忘了说!”
李慕凡道:“什么事?”
门温道:“董鄂妃在离开这儿之前,有人来看过他……”
李慕凡忙道:“谁?是冒辟疆?”
“不!”门温摇头说道:“听宫女说,是个和尚……”
李慕凡呆了一呆,道:“和尚?”
“是的,是个和尚。’们温点头说道:“其实,与其说是他来看董鄂妃,不如说董鄂妃是被他引出去的!”
李慕凡讶然说道:“这话怎么说?”
门温道:“那是我几个奉太后密旨,来这儿放火烧‘玉泉寺’的头一天夜里,董鄂妃正在净室打坐,忽然听见有人时哭时笑,使得董鄂妃心绪不宁,难以入定,董鄂妃就叫来宫女问,可是怪了,宫女们个个凝神,却是什么也听不见……”
李慕凡道:“这的确是怪事。”
“可不是么!”门温道:“要有,别他该听得见,要没有,董鄂妃又怎听得见。”
李慕凡道:“以后呢?”
门温道:“以后董鄂妃就遣走了众宫女,一个人悄悄地由后门出去了‘宝泉寺’前往看个究竟,片刻之后她又悄悄地回来了,第二天她只对宫女说那是个疯和尚,别的什么也没说……”
李慕凡道:“这么说,除了董鄂妃外,并没有第二个人看见那和尚了?”
门温点了点头,道:“是的,李大侠。”
李慕凡眉微皱,想了想,道:“阁下可知道,是谁陪董鄂妃走的?”
门温摇头说道:“据我所知,没人陪董鄂妃,当时也有宫女要陪她走,愿侍候她一生,可是董鄂妃却说了这么句话……”
李嘉几道:“什么话?”
门温道:“董鄂妃说不用任何人陪,山下有个人接她,而且说她不用人侍候,今后这辈子她将侍侯别人……”
李慕凡诧声说道:“侍候别人?谁?”
门温摇了摇头,道:“她没说,当时也没人顾得问这些!”
李慕凡沉默了一阵,道:“那么,顺治呢?”
门温道:“皇上也不知上那儿去了,当时我怕被人瞧见,躲都来不及,自是不敢现身问他!”
李慕凡道:“顺治离去的时候,你有没有其他的发现?”
门温摇说道:“没有……”倏又一摇头,道:“不,有,我好像听且他哺哺自主地说,说什么……说什么我也侍候人去吧!”
李慕凡道:“顺治他堂堂一国之君,当朝皇上也侍候人?”
“说得是呀!”门温道:“这话我当时也听不懂,可是我又不敢现身去问。我压根儿就没想到他会是皇上,事后我想了好久没想通!”
李慕凡沉思了一下,道:“对那位未见其人的疯和尚,阁下作何看法?”
“我?”门温摇了摇头,道:“我没有什么看法,疯子那儿都有,包许他半夜闯上了西山,在‘玉泉寺’后发了疯……”
李慕凡微一摇头,道:“有三件事你没想到……”
门温忙问道:“什么事?”
李慕凡道:“这西山不是等闲地,而是自有了这一朝后就被大内划为禁地,寻常白姓是不许上山来的。”
门温道:“他是个疯子,那管那么多?”
李慕凡点点头说道:“这话不错,可是据我所知,这‘玉泉寺’是供奉喇嘛的月B些喇嘛们,人人都有一身密宗武学,有人半夜跑上西山,而且近在‘玉泉寺’后,他们都不知道?”
门温呆了一呆,道:“这,这我就不明白了。”
“还有!”李慕凡微微一笑,道:“倘那疯和尚夜半寺和一时哭讨笑是假,董鄂妃为什么悄悄地走了一趟寺后,倘是真,为什么那哭笑声别人听不见,却偏偏传人董鄂妃耳中。”
门温又复呆了一呆,摇头说道:“李大侠,这,这我也不明白,那您看……”
李慕凡摇头淡笑,道:“一时难想通,恐怕得费一个时期苦想!”
门温道:“那么李大侠……”
李慕凡突然截口问道:“这就是你所知道的么?”
门温的话被岔开了,他点头说道:“是的,李大侠。”
李慕凡道:“没别的了么?”
门温道:“对李大侠。我没有一丁点保留,假如李大侠不信……”
李慕凡摇头说道:“不,我不是不信,我是说假如没别的什么,我该走了!”
随即他站了起来,连身上的尘土都没挥。
门温连忙跟着站起,道:“怎么,您这就走?”
李慕凡点了点头,探怀摸出了一物,道:“你在这儿,不是长久之计,我身上没带多少,就以这颗珠子相赠,到别处去谋生吧!”
说完了话,手往门温怀里一塞,转身行了出去。
门温怔住了,及至他定过神一路呼喊着追出了洞,李慕凡已走得没了影儿,雪地上只留下浅浅的两行脚印。
门温瞪着眼,张着嘴,又怔在了那儿,好半天他才探手从怀里摸出那颗拇指般大小的珠子。
才看见珠子的时候,他神情激动,满脸的感激神色。
然而没多久,那激动的神情与感激神色消失了!
代之而起的,是另一种神色,那神色初看令人难以言喻,难以意会,使你仔细看看,便不难发现,那似乎在犹豫着什么,对某件事的难以取决。
突然,他有了决定,头一低迈步向前行走,是向山下行去,洞里的那些,他不要了,连一点留恋也没有!
天快黑的时候,风又显得大了,呜呜地直叫,听进人耳朵里,能令人有说不出的寒意与不舒服。
夜来的风,能吹得各行各号门前悬挂的招牌直幌,还有的格格作响,你不瞧,这个上写斗大“当”字的大灯笼,在寒风里直摆,生似要刮掉。
平日里,当铺仅垂着一付短布帘,可是在这大冷天里,尤其是天要黑的时候,当铺就上了门。
一团黑影踏着雪,披着当铺门前那一闪一幌的昏暗灯光到了当铺门前,他抬手砰砰地擂了门。
片刻后,门豁然开了,一个身穿棉布袄裤的瘦老头儿刚探出脑袋,那团黑影就随着那股子刀儿一般的寒风,闯进了那两扇门儿。
门,匆忙地关上了,在门里,那瘦老头儿埋怨着嘟嗜上了:“你这个人真是,这般冒……”
“失”字犹未出口,那双老眼藉着柜台里的灯光,才看清了那随风闯进门的那团黑影。
那团黑影穿着像个要饭花子,头发技散,胡子老长,却又七分像鬼,那双炯炯的眼,还在瞪着他!
老头儿“失”字咽进了肚里,倒抽一口冷气,生似那刚刮进来的寒风没散,正往他脖子里钻,他退了一步,瞪着老眼,发硬的舌头抖了老半天,才抖出一句:“你,你,你是……”
那人开了口,话声有点冷,也有点急燥不耐烦:“进你这个门儿,还能来干什么?”
老头儿结结巴巴地道:“这么说,你是来当当的……”
“废话!”那人道:“不是来当当,难道是来找乐子的不成,这么大冷天,谁要有办法会往这儿跑,快点,快点!”
老头儿将头连点地应道:“是,是,是,你请等等,请等等。”
说着,他匆忙转身,一溜烟般闯进了那高只可仰鼻的柜台里,往里面一扣,往那儿一站,隔着一排木栅,他心里头似乎塌实多了,定了定神,干咬了一声,道:“你--要当什么?”
那个“你”字拖得老长,本难怪,瞧这人一身打扮,便连他自己都当了也值不了几文,他还能当什么?
那人没在意,两眼一翻,道:“你是朝奉?”
老头儿还有点提心吊胆似地点头嗯了一声,他没说话,只不知是懒得说话,还是不敢说话!
那人道:“什么时候换了人?”
听口气,敢情是常客。
老头儿一怔,旋即整了整脸色,道:“没换人,东家年纪大了,照顾不过来……”
那人咧嘴一笑道:“原来你是老钱雇来的,我说嘛,怎么那么面生,老钱呢?”
老头儿道:“睡了,躺下好久了!”
那人一偏头道;“要是以前,我会拍桌子叫他起来,如今不是那年头儿了,凑合点儿吧……”
一扬手,一颗珠子投进了木栅门儿:“瞧仔细了,这当多少?”
老头儿两眼一直,舌头大了:“这,这是……”
那人道:“眼花了,认不得么?珠子。”
老头儿忙道;“是,是,是,珠子,珠子……”
伸出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拈起了那颗珠子,扬起脸,藉着灯光仔细地端详了半天,突然一摇头道:“这颗珠子不真,是赝……”
那人道:“怎么说?”
老儿忙道:“货倒是真的,只是你既然有这东西,就不会不识货,珠子讲究光亮而光不刺眼,像这颗……”
那人冷然说道:“闭起你那老嘴少说一句,值多少?”
“珠子太光,肩而不圆,有疵,有……”那老头儿嘴里念叨了一阵,左手一翻伸出五个指头。
那人道:“这是多少?”
老头儿怯怯地道:“五百两!”
那人一拍柜台叫道:“放你妈的屁,这颗珠子足值两千两,你他奶奶的喝血也得看清楚人,是对谁,一千五百两,一个不能少。”
老头儿一哆嗦,珠子差点没松手,往里退了退,道:“那,你请往别家去!”
“妈的!”那人嘴里不干不净地大叫了:“大爷偏要在你这儿当,干这一行的能瞒得了我?想当年我就是拿块石头,老钱他也得给我百儿八十两,如今你这老兔崽子……不跟你废话了,叫老钱起来。”
火儿归火儿,似乎有点顾忌,要不然他早闯进去了。
干这一行的都是眼睛雪亮,老奸巨滑,老头儿勉强一笑道:“这位既然你跟我们东家有过来往,那么谁都该清楚谁,不是自己的东西平白换五百两雪花花的银子,这种便宜事该很不错,再说,收这颗珠子,也要冒很大的风险,万一官里查起来……”
那人破口骂道:“你他娘的把大爷当成了什么人,告诉你,大爷是……,,怒态忽地一敛,扬了扬手,一点脾气也没地道:“这样吧,咱们对半儿分,拿一千两来,我走路!
他这一收敛,老头儿来劲了,一摇头眯起了老眼:“最多七百两,再多一个你往别家……”
那人猛然一瞪眼,刹那间却又泄了气,摇头咒骂道:“他奶奶的,虎落平阳,那怪谁,七百两就七百两吧,快拿来,快拿来。”
老头儿难掩心中喜悦,提笔懦墨转眼间写好了一张当票,秤足了七百两银子,连同当票一起推出了木栅门!”
那人拿起一锭锭的银子,往腰里东寒一锭,西塞一锭,把上半身塞得鼓鼓的,然后抓起当票,砰然一声开门走了!
大更黑了,“北京城”满城是灯,而在这小胡同里,却永远是那么黑黝黝地,风由胡同那头像汹涌的潮水般灌到了胡同这头,胡同里家家户户都紧闭着门儿。
从东边胡同口顶着风进来个人,他的步履很快,也很轻,转眼工夫,他进了胡同一半!
在两扇窄的门前,他停了下来,犹豫着他抬手拍了门,拍得很轻,在这寒夜的大风里,几乎令人听不见。没动静,那两扇窄门里没有一点反应!
他二次抬手拍了门,这回拍的较刚才重了些,那砰砰的门声,能震动隔壁的好几家子。
这回了动静,是一阵轻微的步履声,像拖着鞋走路,远远的里头,传出了含混的一声。“谁呀,大半夜的……”是个女人声音。
不知怎地,那人身子一抖,忙低低应道:“守寡的.是我,快开门!”
门里响起了一声惊呼,步履声立时停住,旋即,步履声又起,那不是往外来,而是折了回去,飞快!
那人急了,提高了嗓门连连唤道:“婆娘,是我,老门呀,快开门呀,婆娘……”
好一阵子之后,那步履声又响起了,是一步一步地挨了出来,随之响起了那女人颤抖的话声:“老门,是你么?“哎,是呀!”
那人急道;“我叫了半天,难道你让我惊动整条胡同不成?
外边风大,都快冻死我了,快开门呀!”
步履声近了,门里那女人颤抖着道:“老门,你没死?”
“废话!”门外那人道;“死了还会说话,活生生的老门回来了,不信待会儿你楼在怀里试试!”
步履声已到了门边,门豁然打开了,那人一个箭步窜了进去,门里响起了一声痛呼声:“哎呀,死人,踩着我的脚了……”
门又关上了,只听那人嘿嘿笑道:“痛了么?来,心肝儿,让我给你揉揉!”
门里黑黝黝的一团,两条黑影拥在一起,突然,那较为矮小的黑影推开了另一条,嘴里娇声咒骂说道:“死没良心的,你还知道回来,多少年了,害得我……走,屋里算帐去!”
拉着那另一条黑影往里行去!
一条上掩大日的过道,由那两扇窄门直通里头,里头有一个小院子,窄窄的一间屋,屋里透着灯光。
进了屋,灯光下,那两个人都看清楚了,男的,穿着崭新的皮袍,脸刮的发亮,没一根胡子碴儿,残眉,圆圆的眼,一条发辫拖在腰后,满脸堆着笑。
女的,近卅,一身花袄裤,把那成熟的胭体裹得玲欢活现,算不得美,但很媚,桃花眼水汪汪的,眉挑风骚,眼角还洋溢着那么一丝丝春意。脸色,热红热红的,两颊上,还有点残余的脂粉。
一进屋,那女的一把把男的按在椅子上,左手叉腰,右手指上了男的鼻子,扬眉瞪眼骂了起来:“老门,你这杀千万,挨万剐,死没良心的,你这几年死到那儿去了,如今你竟活生生地回来了,说,说呀!”
男的皱着眉笑道;“婆娘,多少年没见了,别一见面就咒人行不?”
“咒人?”那女的一拧水蛇般的腰,跺了脚:“好哇,老门,你自摸良心想一想,你害我守了两次寡;这多年来你不但人没了影儿,连个信儿也没有,我还当你死在外头了呢,起先是今儿个盼,明儿个盼,以后却害得我天天望着牌位哭……”
男的咧嘴一笑道:“算了吧,婆娘,你我相好这么久,谁还不知道谁,牌位,别触我的霉头了,我又不是你那结发的汉子,你会给我立牌位,进门我看到如今,牌位又在那里?”
女的一惊红了脸,旋即她忽地坐了下来,双手一捂脸,哭了起来:“老门呀,你这个死没良心的,多少年乐在外头不露脸,如今一见面你就忍心欺负我,算我当初瞎了眼,丢了名节把身子跟心交给了你……”
她哭她的,那男的嘿嘿直笑:“行了,行了,婆娘,住住声,擦干泪,别让街坊以为你又死了汉子,睁开眼瞧瞧,这是什么?”
探怀摸出了一锭锭花花的,往桌上一抖,砰然直响。
那女的,猛可里住了声,放下了手,脸上那有一点泪渍,她直了眼,傻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老门,你,你发了……”
那男的嘿嘿笑道:“不但是发,而且是大发,婆娘,拿去吧,这都是你的,只记住,下次没泪别穷叫了?”
女的没听那么多,伸双手把桌上的银子捞了过去。
那男的笑道:“婆娘,我门温够意思吧,穷的时候外边喝西北风,如今发了,大黑夜里从几千里路外,踏雪顶风跑回来找你,这张泼嘴可别骂人了……”
伸手轻薄地拧上了那女的脸蛋儿。
女的猛一摇头,挣脱了,瞪眼嗅道;“别卖乖,没人稀罕,老门,你要是有良心就不该说这种话,我的名节身子跟心就值这几个,我又那一点亏待了你姓门的了!”
“好,好,好!”门温陪着笑忙道:“算我说错了话,算我说错了话,行了吧?说真的,婆娘,这点算不了什么,我这趟回来就要当真地大发了!”
女的忙道:“老门,你干了什么买卖……”
门温一摇头,嘿嘿笑道:“如今不能说,如今不能说,过两天等我大堆大堆的银子往回送时你就知道了?”
女的眼一瞪,道:“怎么,见不得人,说不出口么?还怕我知道,我的哪一样不是你的……”
门温摇了摇头,道:“话不是这么说,你们女人家嘴快,一给我说出去,我这发财的法儿就不灵了,反你等着收银子就是,着个什么急,又担的那门子心?”
女的没再问,沉默了一下,道:“你还打算回营里差去!‘门温“哈!”地一声道:“回营里?那岂不要我门温的命,要是能回营里当差去,我干什么在外边受苦受难,挨饥挨饿等到这多年后的,不过……”
一摇头,接道:“也难说,只要我这一票能干成,能回营里当差去也说不定,可是到那时候我也许不想回营里去了,有的是银子,坐着吃喝享福不好,还有你陪着……”
女的半真半假地白了他一眼,道:“有享福的时候就别想我!”
“谁说的?”门温嘿嘿笑道:“这不是回来了么?心肝儿,别生气了,小心气坏了身子,往后可就没法享福了,这一趟回来,路上我是累够了,天也不早了,来吧,陪我进里头好好聊去!”
说着,他站起来拉住了她。
她,也半推半就地站了起来……
而,就在门温那只胳膊轻薄地搂上那女的腰时,他突然轻咦一声,用力地闻了两闻道:“婆娘,我这多年没回来,这屋里那来的男人味儿?”
那女的身子一抖,趁势挣脱了门温那只手,一张脸发白,手颤抖着点上了门温;“门温,你可别血口喷人,嚼舌头,我为你守了这么久,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信你敲开门去问问街坊,如今你在外面乐够了,回到家来却冤枉人,你是人还是禽兽,你还有良心没有?”
门温嘿嘿一笑,顺手一指,道:“婆娘,算我冤枉你,算我血口喷人嚼舌头,那么,你睁开眼瞧瞧,那双鞋子是谁的呀?”
女的大惊忙道:“在那儿?……”
门温哈哈笑道:“在那儿,要没偷汉子,你紧张什么呀?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一诈就被我诈出来,婆娘,你也不想想,我门温是干什么的,这双眼可瞧左过人?我不在家,而且是这么多年,你这馋嘴的猫!
“姓门的!”女的跺脚大叫。
“算了,婆娘!”门温一摆手,笑道:“好在你我也不是什么正牌夫妻,谁干了什么谁心里头明白,你要是守得住,当初我就进不了你这两扇门儿,也怪我一出去这么久,撇下你一人冷冷清清,我不在乎那么多,只要你今后死心塌地的跟着我,别再生外心就行了,我老门永远是个好说话的人,来吧!”
伸手抓住女的胳膊往里拖去!
女的一边挣,嘴里还一边骂,可是她脚下到底动了。
两个人进了里头,没多久,灯油燃尽了,灯蕊一阵摇幌突然灭了,紧接着伸手难见五指,漆黑一团。
就在灯刚灭的刹那间,这积了雪的小院子里,一连地跌落了好几个人,那几个,看不清面目,却看得见个个是一身短打俐落打扮,每一个手里都提着一口明晃晃映雪生辉的单刀。
其中一人“吱!”地一声冷笑:“怎么熄灯了?多年没当差,经验与机灵倒是不减,门温,没有用,这儿全围上了,都是熟人老朋友,快出来见见吧!”
屋里静悄悄地没听见动静,只有一声轻晤,那像一声惊呼没出口就被捂住了嘴。
只听那人道:“怎么,舍不得相好的?门温,大伙儿都是熟朋友了,别让大伙儿进去把你赤地从被窝里拖出来,也别让大伙儿站在这儿喝风,识相点,自己挺着脸走出来吧!”
漆黑的屋里,突然传出了一声尖叫:“我知道,老门,是他告的,定是他……”
门温叱道:“闭上你那张臭嘴,我不比你糊涂,这都是你替我惹来的好处,今后就是你跟他的天下了!”
一阵息息索索的轻响。
那女的带着哭突又尖叫起来:“老门,你不能走,你不能跟他们走哇!……”
门温冷哼说道:“这不正合了你的心,称了你的意么?放心在家等着我,我姓门的死不了的!。”
一声尖叫,砰然一声,那女的号陶大哭,震动了整条胡同,在这当儿听起来分外刺耳。
在那女的呼天呼地的嚷叫声中,屋门豁然开了,门温一边扣子,一边大步行了出来,往门口一门,昂然说道:“原来是老赵老王,老秦,多年不见了,大伙儿好。”
“好!”最前那人道:“大伙儿被你整惨了,为你一个人,害的营里的弟兄今天受检,明天受查,丢了好几颗脑袋,门温,你在外面乐够了,也该知足了吧。”
门温道:“我姓门的不想多说,既然大娘儿来了,我跟大家走就是,我也当过差,恨的就是不痛快……”
另一人哈哈笑道:“老门,挺硬的,简直豪气不灭当年嘛1”
门温值;“好说,大伙儿都是熟人老朋友了,也同营并事过多年,用不着来这一套,只是我要请教一声,你几位要带我上哪儿去?”
最前那人道:“老门,你是老当差了,这还用问?”
门温淡然一笑,道:“恐怕你几位弄错了,老实说,我这趟不偷摸回来的,而是有意回来的,就是你几个今夜不来,明天一早我也会进内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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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最前那人“哦”地一声道:“是么,老门,你要自己投案?”
“不错,”门温道:“但那不叫投案,我要见钦命大臣鳌大人,有机密大事禀报……”
最前那人笑道:“你要见钦命大臣鳌大人,老门……”
门温截口说道:你几个帮我个帮,大伙都有好处!”最前面那人道:“你要哥儿个怎么帮忙?”
门温道:“很简单,把我带到熬大人府去!”
最前那人“哈”一声道:“你或许有那福份,我几个却没那个胆,老门,谁的脑袋都不是在脖子上生了根的,你别拖人下水了。”
门温道:“我说的是真的,天地良心……”
“良心!”另一人笑道:“老门何时也学着讲良心了,讲良心的人在‘侍卫营’当不了差,老门,别多说了,鳌大人府也好,营里也好,别让大伙儿为你受冻喝风了,走吧!”
门温迟疑了一下,猛然点头:“好!只要在统带面前说一声,我不信见不了鳌大人,来,那位给我戴上!”
双腕平伸了出去。
最前那人笑道:“大伙儿都是熟人老朋友了,难道这点面子还不卖么?不用了,走吧,老门!”
门温收回双腕,一声:“那么,我姓门的谢了!”
大步行下院子,停也未停地行了出去!
转眼间,步履声远去听不见,这院子里空荡荡地,但并不寂静,因为还有那一阵阵的哭声……
出了胡同,拐上大街,那几个“侍卫营”的左右前后傍着门温,顶着风踏着雪,直往“正阳门”方向走。
看看快到“正阳门”了,街中央,距“正阳门”廿多丈处,并肩站着两个人,那是两个穿长袍的汉子。
走在前头的那个“侍卫营”的大步迎了上去,近前跟那两个穿长袍的汉子低低说了几句话。
随见那两个穿长袍的汉子中居左一名,翻手塞过了一物,那“侍卫营”那“侍卫营”的欠身接了过去,适时门温等已走近,那“侍卫营”的转身向门温说道:“老门,我几个陪你到这儿了,你跟这两位去吧!”抬手要推他,依稀听那穿长袍的说了一句:“小意思,王爷赏的,大伙儿买点酒喝!”
门温疑惑地道:“老秦,这两位是……”
那叫老秦的道:“你不是要见鳌大人么?跟这两位走,准包你能见着鳌大人就是。”
门温目光转动,道;“不用见统带么?”
那叫老秦的道:“不用了,这就是统带的吩咐!”
门温也机警,他心知不对,那叫老秦的话声方落,他一提气腾身应该起要跑!
可惜他慢了些,只听一声冷笑:“好大的胆子!”
光亮一闪,忽地一声,一物正扫在他脚脖子上,那是一柄单刀的刀背,这一下扫得他痛撤心脾,“哎呀”一声,一头倒栽了下来,砰然爬在了雪泥里。
左边穿长袍的腾身掠至,探手便抓:“朋友,跟我两个走吧,亏待不了你的!”
门温仰起身子,望着那以刀背扫他的老秦,咬牙一句:“老秦,我算认清了你,真是好朋……”
“友!”字未出,脖子后挨了一下,嗓子眼儿一甜,眼前一黑,已人事不省地爬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门温猛觉兜头一阵冰凉,冷得他机伶一颤,神智倏复,连忙睁开了眼。
眼睁处,他只觉眼前灯光刺眼,好半天他才看清了事物,看清事物后,他不由为之一怔。
跟前,是个华丽气派的大厅,厅上,居中高坐着一位面目阴鹫,身穿青袍的中年人,那双眼神好怕人,直盯着他。
青袍人身后,并肩站着两个穿长袍的汉子,他身旁,还有个穿长袍的提着一只水桶,他上半身由头到腰全湿透了,他觉出身后还站的有人。
果然,在他挣扎着要爬起时,背后伸来一只手,推得他血气翻腾,身形向前一栽,随听背后有人沉声说道:“看清楚了,上面坐的是王爷,跪下。”
门温为之一惊,“啊”地一声:“那位王爷……”
背后的人刚一冷叱,座上青袍人突然抬起了手,阴鹫目光凝注着他,含笑问道:“你就是门温?”
门温忙一点头,道:“是的,我就是!”
只听背后那人沉声叱道:“什么你呀我的,你不懂规矩么?”
门温忙道:“是,是,回工爷,小的正是门温!”
青袍人揉着下巴,漫不经意地道:“以前在‘侍卫营’当过差?”
门温一点头,道:“是的,回王爷……”
青袍人“嗯”“嗯”连声地道:“当过差,很好,很好……”
手往后一摊,身后那左边一个哈腰双手呈上鼻烟,青袍人慢条斯理地闻了两下,抬眼说道:“听说西山‘玉泉寺’的火,是你放的。”
门温难卜吉凶祸福,他有点迟疑,可是他明白,事实上由不得他不坦白,当即一咬牙道:“回王爷,那是奉太后老佛爷密旨,放火的不只小的一个!”
青袍人点了点头,道:“这件事干得好,嗯,很好,官家该给你重赏,只是你为什么不来领赏,反而长期不归营,藏患了这多年!”
门温忙道:“回王爷、小的知罪,求王爷开恩,小的有……”
青袍人拦住了话头,道:“我问你,董小宛死了么?”
门温喃喃说道:“回王爷,没有。”
青袍人身子突然前俯,脸上的神色难以言喻,“哦!”了一声:“董小宛她没有死?”
门温忙道:“回王爷,是这样的,那夜火烧玉泉寺的时候,董鄂妃并没有被热死,是小的心里不忍把她杀了,找个宫女替死的,至于现在死了没有,小的就不知道了……”
青袍人目闪异采,点头笑道:“嗯,嗯,很好,我早料到那不是她,她没有死,如今果真,那么,你告诉我,她往那儿去了!”
门温道:“回王爷,小的不知道!”
青袍人两眼一瞪,阴骛目光外射,道。“门温,怎么说?”
那眼神,看得门温机伶一颤,心里直冒寒气,他忙道:“回王爷,小的真不知道。”
背后突然响起一声冷哼,青袍人一抬手,目注门温身后,道:“别用刑,你们就知道动不动用刑,别的还会什么……”收回目光转注门温,道:“你真的不知道?”
门温吓出了一身冷汗,连那已湿透了的上半身刺骨冰凉也忘了,他忙点头说道:“小的斗胆也不敢欺瞒王爷!”
青袍人点了点头,道:“我相信你,皇上去西山看过她么!我的意思是指前一位,福……就是前一位皇上!”
门温忙把对李慕凡说的又说了一遍!
听毕,青袍人神情大动,嘿嘿而笑,道:“那么,你知不知道皇上又上那儿找董鄂妃了。”
门温摇头说到:“回王爷,小的也不知道,不过据小的看,皇上该是去找董鄂妃了。”
青袍人“哦”地一声,道:“怎见得?”
门温道:“因为,因为……”一摇头,道:“回王爷,小的说不上来!”
青施人一点头:道:“好,只要董小宛没死,皇上也在事后在‘玉泉寺’那片废墟前出现过也就够了!很够了……”顿了顿接问道:“这多年来你一直躲在什么地方。”
门温道:“国王爷,小的住在‘玉泉寺’后的石洞里……”
青袍人“哈!”地一声,笑道:“那就难怪‘侍卫营’行文各地,侦骑四出,到处查缉你查缉不着了,他们是舍近求远嘛……”微微一笑,接道:“那么,你隐藏了这多年,为什么突然敢回来了。”
门温道:“小的这次回来,只为谒见鳌大人,面陈机密大事的,小的望能将功折罪……”
青袍人“哦!”地一声笑道:“你有什么功能折你的罪?”
门温道:“回王爷,有个江湖人,他受朝廷之托要找寻皇上。”
青袍人忙道:“受朝廷之托,朝廷里是谁托了他?”
门温道:“军机大臣,在‘御书房’行走的张大人!”
青袍人道:“你是说张英?”
门温忙点头说道:“是的,是的,禀王爷,正是张大人!”
青袍人道:“这就是你的功?”
门温道:“禀王爷,朝廷要找皇上,是想向皇上请一纸手诏,除去在朝专权的熬大人,小的把这消息禀报给熬大人,不就是一桩大功么?”
青袍人脸色一变,哈哈大笑道:“不错,不错,这的确是一椿大功,门温,你见着那江湖人了?”
门温忙道:“回王爷,小的见着他了,他找上了西山……”
青袍人道:“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门温道:“王爷,这对小的来说,该又是一椿大功!”
青袍人“哦!”地一声道:“你的功还真不少,为什么?”
门温道:“回王爷,因为那人是官家缉拿多年的独行大盗……”
青袍人目光一凝,道:“门温,他是……”
门温道:“回王爷,他就是李慕凡!”
青袍人一震,勃然色变,失声说道:“果然是他,果然是……
张英竟然找上他……”神情忽趋平静,一拍座椅扶手,怒声说道:“门温,你敢欺我?”
门温大惊忙道:“王爷,小的说的是实情……”
“实情!”青袍人冷笑说道:“李慕凡既是官家缉拿多年没能拿着的大盗,官家也一再提高赏格要他的脑袋,他竟会替官家做事。”
门温白着脸忙道:“王爷,小的有下情……”
青袍人喝道:“说。”
门温道:“那是因为在张大人府做过教习的‘河南’‘登封’‘乐圃山庄’布衣益尝田孟起向张大人推荐李慕凡,而李慕凡曾欠田孟尝一椿人情,所以……”
青袍人截口说道:“这是谁说的?”
门温忙道:“回王爷,是李慕凡亲口对小的说的!”
青袍人道:“真的么?”
门温忙道:“小的若有半句不实,愿任凭王爷……”
青袍人突然笑了,一摆手,道:“好,这两椿功的确不小,你想以这两椿功折罪,我就成全你。”
门温惊喜欲绝,连忙叩头:“谢王爷恩典,谢王爷恩典,小的有生之年……”
青袍人没让他说下去,一挥手,喝道:“来人带他去见鳌拜!”
门温听见身后“喳!”地一声,陡觉脖子后面一紧,他人立即离了地,只听身后那人冷冷说道:“门温,跟我走吧!”
门温满脸陪笑,连连答着,身不由主地在那人强而有力的提拎下行了出去,他听见身后上座那青袍人发出了一阵怕人的笑声……
第二天,一颗人头送到别了“侍卫营”,高高地挂在营中那插天的旗杆上,没人说明那是谁,可是“侍卫营”的老当差的,任何一个都能一眼看出那是谁。
这是一条水色浊黄的大河,河里来往增运如穿梭,都是双桅的大帆船,有的逆水而上,有的顺水而下。
河岸上,缓缓地着一辆单套马车,马车不怎么样,赶车的是个穿着棉袄儿老头儿,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辆车是车行里雇来的。
车走得很慢,沿着河岸缓缓地往前驰动,赶车的老头儿一付没精打采神态,手里握着绳,任凭牲口往前走。
倒是套着的那匹牲口,掀动着鼻子,嚼着镣环,鼻子里嘴里不停地往外喷热气儿!
“喂,老大爷,过河么?下来歇歇,喝杯烫酒取取暖再走吧,有的是渡船,耽搁不了的!”
河沿一带,都是些草搭成的棚子,家家门前酒旗儿高挑,在寒风里飘扬着,拍拍乱响。
家家门口,布满了脚印,那积雪都被踩成一堆堆的烂泥了,这时候有个小伙子从一家檐下窜出来,鼻子、脸冻得通红,缩着脑袋搓手向赶车的招呼着。
赶车的像个聋子,他没答理,连眼皮也没翻。
小伙子会做生意,咧嘴一笑,一边伸手去拉套车的牲口,一边就要再招呼,突然他眼一斜怔在了那儿! http://210.29.4.4/book/club(读书论坛)
眼斜处,密遮着的车视掀起了一角,从里央探出一个头来,白里透红的小脸蛋儿,长长的眉,大大的眼睛,悬胆一般的鼻子,鲜红的一抹小嘴儿,好美,好俊的后生。
这人,头上还戴着顶遮风皮帽,可是他没留意,钻出头的时候,皮帽被车蓬碰得往后移了移,露出了半头乌油油,梳得整齐的头发,他,眨动了一下眼睛:“赶车的,到了那儿?”好脆,好美的一口京片子。
赶车的懒洋洋地开了口,一股热气儿冒子出来:“过了河就是‘山东’地界了!”
“哟!”那后生惊呼一声:“过了河就是……这不是运河么?”
小伙子殷勤地陪上了笑脸:“是,是,姑娘,下来歇……”
那后生猛然一惊,瞪眼叱道:“你这人好没来由,眼瞎了,谁是姑娘?”
小伙子一怔,两眼呆呆地望着那乌油油的头发发了傻!
那后生好不诧异,直着眼道:“你瞧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嘴里说着,手,那只手,那只好白好嫩的小手下意识地摸了上去,“哄!”地红了脸,那张脸红得像西天快落下去的日头,在小伙子眼里,那是更美,美得迷人。
那红透了的脸上还带惊容,他连忙拉好了皮帽,低低地咒骂了一声:“贼眼!”旋缩回车里!
那小伙子好不失望,在这刹那间,他像掉了一件什么宝似的,心,脑子,人,整个都是空空的!
他不知道他站在那儿,也忘子站在这儿有多冷。
而,突然,他眼一亮,好不惊喜,动了,动了,那是车帘,可不是么,车帝在动,真的,像是有人在里面解扣。
果然不错,伙子一声喜呼差点没冲口而出,车帘整片儿地掀开油车里下来两个人,先下车的是先前那一位,他还试着脚在雪地上找一声不泥泞的好地儿。
后下来的那位,也是个后生,比前一位略高些,可很清瘦,也很憔悴,但比前一位更俊更美。
他锁着眉,两眼直四下打量,那一双清澈,深造的眸子里,好像蒙着一层薄薄的雾,不知怎地,小伙子看一眼直觉得心里发酸。
这是位生意买卖的时候,小伙子三步并成两步,抢到车边伸出那强而有力粗壮的手就要去接那一位。
“冒失,闪开些。”先前那位眼一瞪,那只小手差点没打在小伙子手背上,他本可打着的,可是在快打着的时候,他又突然缩了回去:“我会扶我们公子,用不着你!”
小伙子被骂得一怔,连忙缩回子手,就在这时候,那一位已下了车脚踩在满是泥泞的雪地上,脸上的神色难以言喻,该不是心痛那双新鞋,他淡淡地开了口:“把车钱给了!”
先前那位应了一声:“您站好了!”
松了手转过身由小包袱里掏出了几块碎银递向了车辕,车辕上那赶车的老头一句话没说,接过银子赶着车走了,车一走。
这两位站在雪地上,显得更孤单,看神色,两个人都很傍惶!
小伙子迟疑着上前一哈腰,陪上一脸唯恐不周的小心笑意,开口说道:“二位要渡河?”
那公子微一点头,“嗯”了一声:“请问,有船么?”
到底是公子,斯文多了!
小伙子忙道:“有,有,从早到晚摆渡好几十次,二位来得是时候,要是早上三天,还真难过得了河呢。”
那公子道:“怎么?”
小伙子道:“早三天河里还冻着冰呢,昨天早上才开冻,公子你瞧,来往的槽运还不多呢,要在往日黑压压一片,数都数不清。”
那公子似乎没心情听那么多,只淡淡地“哦!”了一声。
小伙子先陪了一笑,又道:“二位由那儿来,要往……”
先前那位突然说道:“由来处来,往去处去,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又不是盘查!”
小伙子红了脸,那张浓眉大眼,长得很英武的脸,本来是黑黝黝的,如今更红得发紫,他呐呐着直陪窘笑!
那样子想是看不过去,当即说道:“出门在外,不比家里,对人别那么没礼貌,在家的时候我是怎么告诉你的!”
先前那位头一低,没说话。
那公子突然眼圈儿一红,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伸手握了握先前那位的那只小手。
小伙子正瞧得直眼,突然一个苍劲话声由那棉布帘低垂密遮的屋里传出来。
“虎儿,你站在外头喝风呢,还不快进来给客人烫酒。”
小伙子一惊定神,忙应道:“爹,来了,来了,我这就来……”转向那公子道:“二位要不要进去坐坐吃点,喝点取取暖再走不迟!”
先前那位抬眼望向了那公子,那公子永远锁着一双眉锋,他微一点头,轻轻说道:“反正不急,时去坐坐也好!”
小伙子大喜,一个箭步窜到了门边,扯着喉咙一声:“爹,有客人上门了,快迎迎!”
伸手掀开了棉布帘!
那公子在那位的掺扶下,低头进了棚子,一阵暖意袭上身来,棚子里摆着几张桌子,几张椅子靠后窗那角落里,坐着两个穿黑衣的酒客,正在那儿低头喝酒,其他的桌椅都空着。
迎面是个身材魁伟,身穿棉裤的老头儿,头发,胡子都灰了,可是精神挺好,脸色红红的,腰杆儿挺得笔直,步履好不稳健,他陪着笑哈腰让客:“这么冷的天二位是稀客,快请坐,快请坐!”
爷儿俩殷勤地把这两位让到一付座头上,坐定,那高大老都立即喝道:“虎儿,先给两位客人倒杯热茶来!”
小伙子答应一声,飞步奔人棚后去了……
这里,那高大老者陪笑问道:“二侠由那儿来呀?”
先前那位翻了翻眼,倒是那位公子含笑说道:“有劳老丈动问,我主仆由北京来!”
高大老者“哦”地一声道:“‘北京’,好远的一段路,说起来,老朽当年还去过几趟,近年来上了年纪,人也懒得动了,就这运河边上带着那不成材的儿子开了之片店落了根了……”
那位公子含着笑意,没说话。
那高大老者又道:“二位要渡河往山东去。”
那位公子点头说道:“是的,我主仆要往山东投奔一家亲戚去。”
那高大老者“哦”了一声道:“原来二位是要投亲去,老朽还没有请教……”
那位公子忙道:“不敢,我姓沈!’”
那高大老者道:“原来是沈公子……”
小伙子飞步而出,手端两杯热茶,茶水竟然没溅出一滴,近前,陪笑把茶放在了桌上。
“二位请先喝口热茶,这是上好的香片,换子别家绝喝不到这种好茶!”
那公子含笑道了一声谢,却没动。
那高大老者忙道:“二位要吃点什么,喝什么酒?”
那位公子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随便拿几样点点饥吧,我主仆不会喝酒!”
那高大老者答应着转身走了,那小伙子犹站在桌旁,两眼直楞楞地望着那一位。
当然,那一位马上发现了,脸上飞起一抹红晕,小嘴儿一琢,眼一瞪,便待发作!
只听那高大老者话就传了过来。“虎儿,还不快给沈公子两位拿吃的去!”
小伙子一震,连忙答应,红着脸转身走了。
转眼间他送上了吃的,那是一盘热腾腾,刚出笼的馒头,还有一盘肉。
虎儿一送上了吃的,他不便再站在那儿看着人家吃,转身走向一旁,那儿有几块板钉成的柜台,柜台里,那高大老者正在吸着旱烟,眼望了那吃像极其斯文的沈公子主仆,小伙子低低地在高大老者耳边说了儿句。
高大老者一抬瞪子眼,嘴唇抖动,他说了一句。
小伙子一脸急焦神色,一边低低说着,一边手乱比。
高大老者没再瞪眼,满人疑惑地把一变如炬目光,投向那下在细嚼慢咽的沈公子主仆。
突然,他目光一凝,两目飞闪异采,那两道光采竟比闪电还亮,他凝目处,是沈公子的耳垂儿。
适时,沈公子忽地仰起了脸,那高大老者忙将目光移了开去,只听那位沈公子含笑唤道:“老丈,请过来一下!”
高大老者忙站起走出柜台,近前哈腰说道:“公子要点什么?”
“不!”那位沈公子含笑摇头,道:“我想向老丈打听件事……”
高大老者忙道:“公子请说,老朽是知无不言!”
那位沈公子道:“谢谢老丈,在‘北京’,我有一位朋友,他比我早动身几天,也是要往山东那边去……”
高大老者截口说道:“公子是想向老朽打听,有没有看见公子那位朋友由这儿渡河,可是?”
那们沈公子忙点头说道:“正是,正是!”
高大老者道:“不瞒公子说,这是个渡头,以往由这儿渡河的客商很多,可是在近几个朋这大冷天里,过河的人就少得多了,近几天里凡是由这儿过的,老朽没有不记得的,可不知公子那位朋友的长像是……”
那位沈公子抬手一比,道:“个子高高的,近卅年纪,人长得很俊,只是,左眉上有条刀伤,恐怕还包扎着……”
高大老者静聆至此,脸色刚一变,只听那角落里的两穿黑衣酒客唤道:“伙计,算帐!”
高大老者忙思考脸喝道:“虎儿,给那两位算帐去!”
小伙子答应一声过去了,转眼间那两位酒客站起来步履匆匆地走了,擦过这付座头时,他两个还深深看了这对主仆一眼。
听得步履声远去,高大老者脸色一整,开口说道:“这个人老朽没看见,他也没往这儿来,只是,姑娘,你两位得赶快走了!”
那位沈公子一惊,险些掉下筷子,他讶然说道:“老丈……”
高大老者截口说道:“老朽可以告诉二位,刚才离去的那两位,是‘清河县’衙的捕快,当官差的都有一双敏锐的耳朵!”
那位沈公子道:“那跟我主仆有什么……”
高大老都淡然一笑,道:“适才姑娘打听的可是李慕凡么?”
那位沈公子大惊,那另一位霍地站起,就欲探腰。
那位沈公子抬手拦住了她,道:“小凤,不许乱动!”
当即转望高大老者,道:“你弄错了,我不是……”
高大老都一笑说道:“沈姑娘恐怕不知道,李慕凡在北京遭难的消息已传遍了大河南北,这两天附近几个县衙里当差的,每天总有几个在运河一带幌动,他们正愁找不到线索……”
那位沈公子脸色大变,道:“好快的消息,好紧的风声……”
高大老者道:“所以老朽劝姑娘快走!”
那位小凤突然冷哼说道:“区区几名县衙捕快……”
高大老者笑道:“姑娘,小衙门里未尝没有能人,再说双手难敌四手,好汉不敌人多,更何况二位更是姑娘家!”
那位小凤还待再说,那位沈公子已然轻叱说道:“小凤,你就永远不知天高地厚……”
转望高大老者,接道:“我谢谢老丈,只是老丈要弄清楚,李慕凡是个……”
高大老者哈哈笑道:“这个老朽知道得怕比姑娘还清楚,李慕凡是个大盗,官家缉拿多赏格高得吓人!”
那位沈公子道:“那么老丈就不该……”
高大老者一摇头,道:“姑娘错了,不冲着李慕凡这三个字,老朽还真懒得管这档子事,老朽年逾半百,只落得这么一个儿子,这么一片小店,换谁谁舍得?”
那位沈公了猛然一阵激动,道:“老丈,我谨代李慕凡谢过……”
“那倒不必,”高大老者道。“老朽也不敢当,能帮李慕凡的朋友一个忙,老朽这一辈子就算没白活了!”
那位沈公子又是一阵激动,道:“老丈也是江湖人?”
高大老者摊手笑道:“老迈之人,一片小店,沽酒卖食渡日,姑娘看像么?”
那位沈公子道:“老丈即然高义想助,何必……”
高大老者一摇头,道。“姑娘不必多问,没多少功夫,二位还是快走吧……。”一顿,喝道:“虎儿,给二位姑娘找船去!”
小伙子答应一声才要走,那里小凤突然说道:“姑娘,他没往这儿来,咱们上那儿去呀?”
一句话问得那位沈公子满面黯然悲凄色,他淡淡道:“小凤,别管那么多了,走到那儿算那儿吧!”
小伙子忽地停步转身,道:“二位在山东不是有家亲戚可投么?”
那高大老者风瞪眼一声:“傻东西……”那位沈公子已然悲笑说道:“那只是托词……”
小伙子霍地转注高大老者,道:“爹……”
高大老者一摆手道:“去给两位姑娘找船去!”
小伙子没动,道:“爹,二叔那儿……”
高大老者喝道:一去找船去!
小伙子没敢再说,头一低,转身要走。
“站住!”高大老者突又一声沉喝,道:“傻东西,看你的造化了……”目光一凝,道:“沈姑娘,‘济南城’外有个‘赵庄’赵玉书是老朽的把兄弟,姑娘要是愿意,可以往那儿去……”
小伙子刚惊喜地一声:“谢爹爹!”
那位沈公子黯然的道:“多谢老丈好意,只是我主婢要找……”
小伙子忙道:“找李慕凡!包在我身上,二位尽管往我叔那儿去,我不惜跑遍江湖也要替姑娘找到他!”
那位沈公子眼圈儿又红了,道:“萍水想逢,缘仅初会,贤父子这是为什么?”
小伙子红了脸,眼瞅着小凤,只说不出话来!
小凤,她猛然地红了脸!
高大老者突然说道:“能得想逢便是缘,有道是:“在家靠父每,出外靠朋友,谁没有出外时,何况姑娘是李慕凡的朋友。”
那位沈公子迟疑了一下,毅然点头道:“既然贤父子这般高义,盛情难却,我只有遵命了!”
小伙子大喜,一蹦老高,转身便要外闯!
高大老者轻喝说道:“傻东西,看清楚了再出去!”
小伙子一震顿住,然后闪身到门边,掀开棉布帘一条缝,只一眼,他变色回头,浓眉扬得老高:“爹,有一个在十几丈外守着呢!”
高大老者冷笑一声道:“别站着,由后门儿出去放倒他!”
小伙子扑向后棚,好快的身法。
及时又道:“别忘了,河里!”
小伙子低低答应一声,声音犹在棚里,人已没了影儿。
那位沈公子动容叹道:“令郎好高绝的身手!”
高大老者淡然一笑,道:“姑娘夸奖了,这孩子天生好武,自小老朽教了他几式,老朽本身就半瓶子,他还会高到那儿去!”
说话间,后棚人影闪动,小伙子狸猫一般轻捷地折了回来,一咧嘴,眨着眼笑道:“爹,送他下河了,这么冷的天……”
徐话被高大老者一眼瞪了回去,高大老者喝道:“船呢?”
小伙子忙道:“找好了,爹,等着她二位呢!”
高大老者道:“有心眼儿,办得不差……”
翻腕取出一物,那一面竹牌,竹牌上用火印烙着一口单刀,刀上有九个环,随手递向那位沈公子,道:“姑娘,凭这找上‘赵庄’去,老朽那把兄弟见竹符如见老朽,‘赵庆’该就是姑娘的家!”
那位沈公子好不感激,红着美目伸手接了过来,只一眼,他脸色微变,急道:“老丈,这是……”
高大老者倏然一笑,道:“老朽当年在江湖行走时的信物,今天若不是为取信老朽那把兄弟,老朽还真羞于出手呢!”
那沈公子惊声说道:“这么说,老丈是‘渤海三刀’中的‘九环刀’岑…”
小伙子喜道:“姑娘说对了,你认识……”
高大老者拿眼一瞪,随即转望那位沈公子道:“姑娘,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姑娘不能再耽搁了!”
那位沈公子欠身一礼,道;“晚辈这就告辞,岑前辈,晚辈叫沈月华……”
高大老者笑道:“老朽早就知道了,姑娘是‘北京’‘三英缥局’,‘铁掌金刀’沈桐春沈老哥的令媛,姑娘,快走吧!”
沈月华口齿启动,欲言又止,终于施下礼去。
高大老者沉喝说道:“虎儿,带路!”
小伙子应声转身往棚后行去!
出了棚,棚后紧捱着连河,一条小般停泊在渡头边,不过是几步之遥,在几步之遥间,小伙子挨近小凤身旁,红着脸,迟疑着摄儒说道:“姑娘,可记住住在‘赵庄’别走!”
小凤一仰脸,触及那双炙热的眼神,她心里“咯”地一跳,也红了脸,旋即她一绷娇靥,道:“为什么?”
小伙子呼啸说道:“等我去看你啊!……”
“不稀罕!”小凤的脸更红了,但她强忍着羞意,道:“才不呢,住腻了我就要走!”
小伙子好不焦急,忙道:“那,那怎么行!……”
小凤眨动了一下美目,道:“怎么不行?”
小伙子鼓足了勇气蹩足了一句:“要是我去了,你走了,我会,我会……”
我会什么?他就是说不上来,一张脸蹩得红紫红紫的。”
“兄弟!”忽听身后沈月华含笑说道:“别担心,我们会等你去的。”
小伙子霍然转头,人目是一张好甜好美的笑脸,他会意了,红着脸激动地道:“谢谢你,沈大姐!”
这声“大姐’叫得沈月华也一阵激动。
适时,高大老者一声轻叹:“傻东西,好造化,还不拉稳了船!”
小伙子定了定神,连忙伸手拉住了船。
沈月华跟小凤跳上了船,在珍重声中小船撑离了岸,沈月华红了一双美目,小凤的眼望着小伙子,小伙子那双眼也楞楞地瞅着她……
船!远了,转眼间已到了河心!
一只温馨的手拍上小伙子的肩头,身后响起高大老者那慈样而柔和的话声:“傻东西算你造化大,也跟她有缘,只要两人互相惦念着,离短会长,往后的日子还多,回店里去吧!”
小伙子默默地跟着他爹踏着河边的小路往回走,前后仅不过片刻,他像变了个人,心里真像少了些什么!
刚近棚后,前面高大老者突然停了步,回头轻喝说道:“虎儿,留神,棚里有人,大半是他们已到了!”
小伙子猛然抬头,炯炯双目瞪着圆圆的!
高大老者及时又道:“记住,虎儿,没有爹的话,不许轻动!”
说完了话,他像个没事人儿一般地进了后门。
进了棚,果然,棚里站着个人,一个身材颀长的年轻人,一身武家打扮,剑眉,星目,白里透红的一张脸,挺俊,只是脸上不带表情,眉宇间也有点说不出的东西。
一个包袱跟一柄柄剑放在桌子上,他手里正在挥一顶宽沿大帽,高大老者父子一进棚,他任了一怔,旋即说道:“我还当没有人呢。”
小伙了似乎一肚子烦火没处发,闻言他刚要张口,高大老者已抢过去抱了拳,陪上笑脸:“对不起,我父子刚在棚后收拾,累您久等。”
“好说!”年轻人坐了下去,淡然说道:“我也是刚进来!”
高大老者改了话锋,道:“您要点什么?”
年轻人微一摇头,道:“前面刚吃过,我是进来歇歇腿的,顺便想向老掌柜的打听一件事……”
高大老者忙道:“出门在外,难免累,您只管坐……”转眼喝道;“虎儿,给客人倒茶!”
小伙子不耐烦地迟疑着答应一声,脚下还没动,那年轻人已然抬起了手,道:“掌柜的,别麻烦了,我坐坐就走!”
高大老者道:“那成什么话,客人进了老朽这棚子,怎么说也得喝杯热茶……”转过头去又喝道:“虎儿,快去!”
小伙子答应着进了棚后,这回年轻人没再拦,道;“掌柜的,多谢了。”
高大老者含笑说道:“别客气,客人适才说打听事儿……”
年轻人一哦广地一声,道;“是的,我有两位朋友雇了辆车往这方向来,我步行在后面跟,一直跟到了这儿把他两位跟丢了,所以……”
高在老者双眉微一轩动,道:“客人,老朽今天一天没见有什么车从这儿过……”
年轻人淡然一笑,道:“是么,掌柜的?”
高大老者一点头,道:“是的,客人,今天没见有什么车……”
“那就怪了,”年轻人眉锋微皱,诧声说道:“我顺着雪地上车轮足印到了掌柜的这棚子前,而就在这棚子前,那车轮痕印便回了头,掌柜的怎说……”
小伙子端着一杯热茶走了过来,往桌上一放,一句话没说退向一旁,两眼却紧紧地盯着年轻人。
高大老者“哦’也一声,道。“是么……”转头凝注,道:“虎儿,今天你可见着有车打咱们棚前过?”
小伙子目未转瞬,微一摇头,道:“没有!”
高大老者收回目光点头说道:“那大半是咱爷儿俩在棚里没留意……”
“有可能!”年轻人含笑点头,道:“掌柜的,你这棚子里适才没进来两位客人么?”
小伙子双眉忽地一扬,高大老者淡然摇头,道:“没有,客人该是头一位,哦,不,老朽想起来了,是有两位,不过那两位不是坐车来的,而且那两位老朽也认得,是‘清河县’衙门里的……”
年轻人微一摇头,道;“掌柜的,我不问别人,我只问我那两位朋友。”
高大老者皱着眉摇了摇头,道:“如果老朽适才所说的那两位不是客人的朋友,那老朽就记不得还有什么别的客人进棚了!”
年轻人微微一笑,道:“掌柜的,是记不得了还是没有!
高大老者道:“老朽所说的记不得就是没有!”
年轻人道:“原来如此,那就怪了……”
高大老者道:“怎么,客人?”
年轻人道:“车轮痕印在掌柜的这棚子前回了头,而在那车轮痕印旁,却有两对脚印,这该表示我那两位朋友是在掌柜的这棚子前下了车……”
高大老者截口说道:“那大半是他二位未进来坐,绕过棚子上河岸找船渡河去了!”
年轻人一点头,道:“也有可能,而偏偏棚子左侧雪地上没有脚印,我那两位朋友的脚印却通到了这棚子门口!”
高大老者微一摇头,笑笑说道:“客人……”
小伙子突然说道:“你阁下这不是打听事,像在要人……”
高大老者双眉刚轩,年轻人一点头,笑道:“对了,阁下,你说着了!”
小伙子冷然说道:“那么我告诉你,我这棚子里前后来了四个客人,他们是两男两女,却都被我成对儿地丢进河里去了!”
高大老者喝道:“虎儿,你……”
小秋笑道:“爹,是时候了也把他弄进河里去吧!”
话声方落,刚要闪身,那年轻人抬掌一挥,道:“掌柜的,好茶我心领了,你留着自己喝吧!”
一杯滚烫滚烫的茶离桌飞起,直向小伙子脸上射去。
高大老者喝道:“虎儿留神!”
横里一掌劈出,茶杯砰然落地,碎碴儿跟热茶四溅,就在这刹那间,年轻人抓起桌上那口剑站了起来,他两眼微红,眉梢儿挑得老高,道:“这地方不算太偏僻,但天寒地冻客人少,确是个开黑店坑害过往的好所在,你二人今天若不交出我那两位。”
砰然一声,棉面帘猛然掀动,棚子里闯进了四个黑衣汉子,腰里都鼓鼓的,进棚他四个便怔,只听一声轻“咦!”旋即左边那马脸汉子冷笑说道;“这倒好,雀儿飞了!”
高大老者忙迎前一步,陪笑说道:“四位是?……”
“老头儿,”那马脸汉子喝道:“你反穿皮袄,装得那门了羊,刚才我还在你这棚子里吃喝……”
高大老得“哦!”地一声,抬手拍上了后脑勺笑,道:“老朽想起来了,客人就是适才还跟另一位,对么?你瞧,老朽多糊涂?
人老了,眼也花了……”
“少废话?”那马脸汉子叱道:“我问你,刚才那两个呢?”
高大老者呆了一呆,道:“客人是问……”
那马脸汉子眼一瞪,道:“你他娘的又装上了?刚才那两个,打听那脸上带着伤的那两个。”
年轻人突然冷笑说道:“掌柜的,你怎么说?”
高大老者微微一笑道:“请稍等,老朽自会还客人个明白……”
转望那马脸汉子,接道:“原来客人是问那两位,那两位已经过河去了……”
马脸汉子脸色一变,道:“什么时候走的?”
高大老者道:“好久了,如今怕不早到对岸了!”
马睑汉子突然嘿嘿冷笑说道:“老头儿,你倒他奶奶的挺会编瞎话儿,告诉你吧,我刚才临走的时候,把跟我在一起的那位留了下来,有他在棚外看着,那两个绝走不了的!”
“是么?”高大老者微微一笑,道:“那么客人何不去问问你留下来的那位。”
马脸汉子冷笑说道:“你怕我不问……”脸色忽地一变,连忙转望身旁,道:“老三,刚才来的时候,可曾看见老五?”
他身旁,那五短身材汉子一摇头,道:“没有呀!”
马脸汉子霍地转注,道:“老头儿……”
高大老者哈哈一笑,道:“差爷们,别问了,老朽告诉你吧,那一位如今已沉到这运河底下喂鱼虾去了……”
马脸汉子四人勃然色变,马脸汉子一声厉喝:“老头儿,你好大的胆了,竟敢杀害官差,原来你跟那两个是一伙儿,有你的官司打了!”
四个人各一探腰,铁尺,铁棒,铁锁铁链全掏了出来。
“慢点!”年轻人突然措手一声轻喝。
马脸汉子一怔道:“朋友,你是干什么的?”
年轻人没答理,目注高大老者道:“掌柜的,我明白了几分,我那两位朋友在这儿打听李慕凡,可巧被这吃公事饭的听见了,趁他回去叫人的时候,掌柜的父子放倒了那留下看守的,送走了我那两位朋友,可对?”
高大老者一点头,道:“客人毕竟明白了,这么说来客人不是……”
年轻人一摇头道:“掌柜的,一句话,我不是六扇门里的,在这儿,我先谢谢掌柜的贤父子,这四个交给我,贤父子如果舍得这片店,请由后面快走吧!”
“敢情又是一个,”马脸汉了喝了一声,冷笑说道:“走?没那么容易,他二人要走,官司谁打?”
年轻人刚一声:“我!”
高大老者已然笑道:“客人,我父子舍是舍得,就是舍不得怕也由不了自己,只是客人,外面已经围上了!”
马脸汉子笑说道:“你说着了,飞了两个逮着三个,还多捞了一个,这功论起来不小,你三位就认命吧!”
跨步抖手,铁尺拦腰横扫高大老者。
高大老者一声:“差爷,老朽见不得这家伙!”尚未出手。
释然一声,年轻人翻腕出剑,只听一声大叫,血光崩现,马脸汉子抱臂满地乱滚,地上,多了一只握铁尺的手!
另三个大惊失色,狂喊“拒捕”“伤人”声中,闪身倒纵了出去。
高大老者凝目动容,道:“客人好高绝的剑术,老朽请教!”
年轻人含笑说道:“不敢,掌柜的,我姓罗!”
高大老者双眉一耸,低低说道:“铁掌金刀沈老兄的掌珠刚过河,你姓罗,该是罗大奎罗老兄跟前的……”
年轻人忙道:“那是家父,我叫罗晓阳!”
高大老者道。“玉面诸葛?”
罗晓阳赧然说道;“前辈见笑,我请教……”
一缕淡烟由棚后冒起,高大老者脸色一变,笑道:“吃公事饭的放火了,棚里待不住,闯吧。”
一垫脚,高大身形像一阵狂风,忽地卷了出去,棚外一声叱喝,还有一声闷哼,随之砰然有人倒在了雪地上。
小伙子双眉一扬,道:“罗大哥,你犯不着,请由后面走!”
闪身窜了出去!
罗晓阳朗笑一声道:“你那一说,兄弟谁犯得着!”
回剑护住前身,扬气跟了出去!
棚外,雪地上躺着个人,是那五短身材吃公事饭的,一根铁棒抛出了老远。
高大老者跟小伙子,并肩站在丈外,两丈外对面,两前四后地站着四个人,四下里另着着十几个黑衣汉子。
那两前四后的四个,看打扮,看装束,像是县城衙门里的捕头,前面两个,是一高一矮两个老头儿,高的面目阴沉,矮的满脸奸诈,俱是上身穿皮袄,下身穿棉裤,看不出是那一路的人物!
双方就这么凝视着--
突然那后面四个的最左一个,跨步越前,远远地冲高大老者一抱拳,扬声发了话:“兄弟陈云之添为‘清河县’衙门捕头,那也是附近的江湖朋友赏这口饭,兄弟糊涂,一向不知道这儿隐居着老哥这么一位人物,今天头一遭拜识,理当请教……”
高大老者哈哈一笑,道:“老朽不敢当陈头儿请教二宇,如果陈头儿要问老朽的姓名,老朽只能奉陈头儿,老朽是藉藉无名之辈……”
捕头陈云之道:“老哥太客气了,敢莫嫌兄弟这张脸太小?”
高大老者笑道:“不敢,陈头儿贵为官家捕头,怎么说也比老朽这江湖上的无名之辈的面子来得大……”
陈云之双眉一轩,道:“既然老哥嫌兄弟面子太小,那么兄弟替老哥介绍这两位……。”
向着那高矮二老头儿一摆手;道:“这两位都姓焦,江湖人称‘太行双义’……”
高大老者身形微震,脸色一变,低低说道:“罗哥儿,听见了么?”
罗晓阳道:“前辈,我听见了!”
高大老者道:“陈云之跟另三个,身手俱不差,但还好对付,而姓焦的这两上老儿,江湖人称‘太行双煞’,各有一身诡异毒辣的所学,单打独斗,老朽或可勉力平手,如今他兄弟都在,待会儿动起手来,咱们各顾各,有机会就走,要不然咱三个都得躺在这儿,明白么?”
罗晓阳毕竟年轻,免不了气盛,他扬了扬眉,没说话。
高大老者双眉一耸,道:“罗哥儿,老朽人称‘九环刀’!”
罗晓阳一震惊呼:“原来是岑前辈……”神情一肃,忙道:“晚辈记住了!”
高大老者淡然一笑,抬眼扬声发话:“老朽江湖无名之辈,不知道‘太行双义’是那路人物!”
陈云之一惊色变,还待再说,那高老头儿一抬手,冷然说道:“陈头儿,那来那么多工夫跟他废话,稍待一旦动起手来,老夫就不信瞧不出他是那一路人物……”一顿,接道:“陈头儿,你发句话,除了你四个外,别人可别靠近!”
陈云之立即扬声发了话。
话声方落,“太行双煞”举步并肩逼了过来。
陈云之四人紧随身后,刀都出了鞘!
高大老者神色一转凝重,道;“虎儿,紧跟着爹,罗哥儿,往东走,闯!”
一声“闯”字,他父子身形掠起,双双往西窜去。
“太行双煞”双双冷笑:“好朋友,在老夫兄弟眼皮下还想走么?”
身形像鬼魁,又像两缕轻烟,一转扑了过去。
罗晓阳不敢怠慢,一声:“前辈保重,后会有期!”
提剑腾身往东闯去!
陈云之四个身形忽散,成半弧形截了上来,四口刀抡得像雪花,一起罩向罗晓阳。
罗晓阳心痴没那么容易脱身,咬牙横心,转身抖手一剑闪电递出,他家学渊源,不同凡响,一剑递出,刀光微敛,四口刀硬被他格向一旁。
然而那只是一刹那,刹那之后那四口刀又卷了上来。
罗晓阳一提气,刷,刷,刷一连刺出三剑,逼得四口刀又一缓,然后他突然沉腕上撩,剑出血现,“哎啃!”一声,一名捕快充刀抱臂慌忙倒纵。
这一剑,吓退了另三个,罗晓阳提气垫肚,就要走,但他突然大喝一声,身形窜起,一掠数丈地抖剑扑向了西。
西边,高大老者与老头儿势均力敌,正打得难分难解,而那小伙子却在矮老头的拳掌下手忙脚乱,险象环生,眼看就要不支!
罗晓阳人似天马行空,挟剑势当头扑下,矮老头儿未敢轻攫徐锋,一惊问身,一掌硬拍剑身。
罗晓阳一沉腕剑锋走斜,拦腰挥了出去,口中喝道:“兄弟,退后歇歇!”
只听高大老者叫道:“哥儿,你……”
罗晓阳长笑说道:“前辈,我若这么一走了之,日后我爹会活劈了我,前辈也未必愿意自己的儿子管自己丢人,对么?”
“说得是!”高大老者道:“但虎儿另有任务,让他走吧!”
罗晓阳道:“兄弟,听见了么?”
小伙子带着喘,扬眉说道。“听见了,大哥,我不走。”
高在老者喝道:“傻东西,你忘了答应人家的事?”
小伙了一震,旋即淡道:“爹,我没忘,等咱三个都走了我再走……”
高大老者厉声说道:“虎儿,我辈轻死重一诺,别让人家久等,走!”
小伙子叫道。“‘爹,我不……”
高大老者厉声说道:“爹平时怎么教你的,不听父命就是不孝,滚!”
小伙子身形倏颤低下了头,但旋即他又猛然拾起了头,再抬头时,他脸色煞白,两眼发赤,哑声一句:“爹,我走了,您跟大哥保重!”
身形横窜,往西扑走。
只听高大老者笑道:“这才是爹的好儿子!”
罗晓阳忙叫道:“兄弟,要不要我助你几剑!”
小伙子没回头,他道:“谢谢大哥,这些免崽子我还应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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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七 罗晓阳一笑说道:“好字眼!”
一剑猛刺矮老头儿心窝!
一阵惨呼由西边响起,罗晓阳转眼再看时,雪地上躺下了好几个,有几个在追,小伙子已出了四五十丈!
他忙道。“前辈,兄弟走了.有几个穷追不舍。”
高大老者哈哈笑道。“哥儿放心,这傻小子别的不行,论跑,比上好的牲口都快,凭那几个还追他不上。”
罗晓阳笑道:“那就行了。”
高大老者道:“哥儿,瞅机会,该你了。”
罗晓阳道:“最好跟前辈一起走广
高大老者道:“恐怕不行,这位焦老大很扎……”
“手”字未出,他突然间哼了一声,身形一个跄踉往后退去,那高老头扬起狠毒怪笑,双手齐出,闪身逼上抓了过去。”
罗晓阳大惊,刚打算奋力出剑逼退焦老二,然后抽身驰救,岂知,高大老者忽扬大笑:“哥儿放心,这叫兵不厌诈,焦老大,你上当了!”
双脚扬处,两团雪泥直袭焦老大小腹厥离这近,焦老大也没想到对方含有此一着,没来得及躲,“叭”“叭”两声被打个正着,他闷哼一声捂着肚子蹲了下去。
高大老者大叫说道:“哥儿,老朽先走一步了。”
嘴里说走,人却直向罗晓阳这边扑来。
罗晓阳心中刚宽,见状忙道;“前辈,您……”
高大老者已然扑到,笑道:“你不是说明咱俩一起走么?”
抖手一掌,拍向矮老头后心。
高大老者抖手一掌拍出,矮老头儿焦老二似乎颇知历害,身形一闪,连忙往左纵去。高大老者及时喝道:“哥儿,是时候了,走吧!腾身往西扑去。”
罗晓阳一收长剑,跟着窜起!
只听身后传来高老头儿阴恻恻话声道:“我焦老大没死也没伤,今天要放走了你两个,老夫兄弟这‘太行双煞’四个字,从此不再出江湖!”
高大老者身形一震,忙道:“哥儿,说不得你我只好分开走了,你保重!”
身形忽折,脱弓之矢般向南折去。
罗晓阳应了一声,加速身法往西直扑!
雪地上,只见十几个人追两个人,转眼间没了影!
再看这河边,空荡寂静,雪地上躺着人,但没一个动静,河里所有的船,也都避得远远的!
那棚子还在,只是棚后被烧了一角。
本来嘛,棚子上都是雪,那烧得着。
这里是河南登封!
在登封县城外,有条河,这条河由城里穿过城墙下,流出城外拐了一个湾由山边流往远处!
这条河的拐湾处,恰好围着一块地,这块地紧挨山下,那儿有一片小小的庄院。
庄院没墙,全用木栅围着,站在远处便可看见里边,十几栋平房,有个大广场,人家很简单。
木桩钉成的庄门,横匾一块,上写四个大字:“乐围山庄!”
紧挨着庄门的那条小河上,有座木桥,如今,木桥高高扬起靠外的一端,被庄里伸出来的两根铁索吊在半空。
如今,面对庄门,站在河的这一边,眼望着那被高高吊起的木桥站着个人,那是个身材颀长,头戴大帽的黑衣客。
他的目光,由高高被吊起的木桥这一头向下移,最后落在了面前河岸雪地上的烂泥上。
他皱了眉,因为他看见的是堆乱的脚印,还有不少的马蹄痕印。
据他所知,这情表,对这“乐团山庄”来说,不寻常。
因为那位“乐围山庄”的庄主“布衣孟尝”田孟起,平素很少跟人来往,那么,怎可能突然进出这么多人、马。
他沉思良久,忽然抬眼扬声发了话:“庄门那位在?”
庄门里静悄悄的,不见一点动静。
黑衣客扬声又问第二句:“庄门那位在?”
这回有了动静,庄门里那左右各一的小木屋里,闪出了一名庄丁,他隔河打量了黑衣客一眼,扬声问道:“朋友是干什么的?”
黑衣客道:“烦劳通报田孟起,就说有个姓李的求见!”
那庄了凝目望了望,转身奔进庄里。http://210.29.4.4/book/club过没一会儿月脏了又奔了出来,身后急步跟着一个瘦高的中年汉子,长得残眉突睛,隆淮薄唇,两腮无肉,嘴唇上还留着两撇小胡子。
出了庄门,那小胡子汉子一拱手,发了话:“敝庄主交友颇广,但不知尊驾是那一位姓李的?”
黑衣客微微一笑道:“老八,认不得我了么?”
小胡子汉子“哦”地一声惊喜说道:“果然是李爷……”侧转头喝道:“别站在那儿发楞,还不快放桥?”
那庄丁应了一声奔进小木屋,随听一阵健辆沉响,那木桥缓缓地放了下来。
木桥刚放稳,小胡子飞步迎过了河,近前一哈腰,陪上一睑恭谨而卑下的笑:“许久不见,李爷您好!”
黑衣客含笑点头,道:“好,大伙儿都好!”
小胡子汉子笑道:“托您的福,李爷,还不是老样子?今天是什么风……”
黑衣客笑了笑道:“我有事路过,特来找孟起算算帐,他呢?”
小胡子汉子笑容一敛,脸上倏地掠起一片阴霜,道:“李爷,您来得正好,庄主躺下已有多日了,一直不能下炕,早也盼您,晚也盼您……”
黑衣客“哦”地一声道:“老人,是怎么回事?”
小胡子汉子微一摇头道:“李爷,说来话长,一言难尽,您请庄里坐坐,一边喝茶我一边向您禀告吧!”
侧身退后哈腰摆手。
黑衣客没说话,举步踏上了木桥。
上了木桥,黑衣客道:“老八,最近孟起的交往很广么?”
小胡子汉子道:“没有啊,我不刚说么?庄主躺下了……”
黑衣客道:“那么河那边雪上,那些脚印蹄扬……”
小胡子汉子“哦”地一声,道:“李爷,那是兄弟们出外请大夫及马匹接送留下来的。”
过了木桥,背后辖精响动,木桥又吊了起来.“老八,孟起是什么病?”
小胡于汉子一摇头道:“李爷,庄主是一条铁铮铮的汉子,要是病还愁什么,坏的是比病还历害得多!”
黑衣客霍然转注道:“孟起跟人动手了?’”
小胡子汉子笑了笑,道:“李爷,我自跟庄主以来,还没有瞧见过庄主跟人打过这么大这么剧烈的一场……”
黑衣客截口说道:“老八,是什么伤?”
小胡子汉子道:“刀伤,李爷,还有掌伤,庄主大腿根上被砍了三刀,腿差点没断,腿也废了,还有背心上挨了一掌,那一掌也不轻,庄主至今还在咯血……”
黑衣客那帽沿阴影下闪过一道比电还亮的寒芒,道:“老八,这是谁,手法这么狠,这么重?”
小胡子汉子摇头说道:“庄主只说是四个人,但没说是谁,我好几次想问他,但您知道这时候恐怕不大好……”
黑衣客道:“这么说你当时不在场?”
小胡子汉子摇头说道:“没有,李爷,那天庄主一个人出去,半夜满身浴血爬了回来,我要是跟在身边,就是拼了自己这条命也不会让庄主受这么重的伤。”
黑衣客道:“老八,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胡小子汉道:“快十天了,李爷。”
说话间已到子大厅门口,小胡子汉子一摆手,道:“李爷,您请厅里坐坐!”
黑衣客一摇头道:“不,老八、我先瞧瞧孟起去!”
小胡子汉子忙道:“不忙,李爷,庄主睡着,他难得合会儿眼,大夫不许人打扰。”
黑衣客略一迟疑,转身踏上大厅石阶,道:“老八,嫂子呢?”
小胡子汉子忙道;“李爷,夫人在后面待候庄主!”
黑衣客道;“她知道我来了么?”
小胡子汉子道:“还不知道,知道了不知要多高兴呢,刚才郝大进去通报的时候,可巧在后院门口碰见了我,我一听姓李就想着是偶然性,也没来得及再进去就迎了出来!”
进了大厅,这大厅,布置得很简朴,很淡雅,有点书香,也有几分豪气,左边壁上,是战国四公子之首,那位孟尝君田文的像,右边壁上,是一付“易水送荆闽”!
坐定,小胡子汉子转进了厅后,转眼间他捧着一杯热茶走了出来,近前双手献上,道:“李爷,您请喝两口,驱驱寒!”
黑衣客接了过去喝了一口,抬眼问道:“老儿,这是什么茶?”
小胡子汉子,一边搓手一边陪笑说道:“这还是庄主当年在张大人府里任教习时,由京里带回来的,庄主自己一直没舍得喝。”
黑衣客笑道;“孟起也是,自己舍不得喝?却拿来招待客人!”
小胡子汉子道:“您知道,李爷,庄主就是这么个人?”
黑衣客又喝了一口,放下茶杯摆手说道:“老八,你坐下,许久不见了,咱们先聊聊!”
小胡子恭谨而卑下地应了声是,欠身坐了下去。
黑衣客抬眼向外一扫道:“老八,庄里似乎太静了些!”
小胡子没由叹道:“又是一天了,李爷,自庄主那夜带伤回来,躺在炕上后,这多日子来庄里的上上下下,每一个人干什么都不起劲,就是吃喝都难下咽。”
黑衣客点了点头道:“也难怪。”
小胡子汉子道:“您知道,人心都是肉做的,庄主的待人,大伙儿没一个有话说,就拿我来说吧,李爷,您知道我的出身,以前干过什么事儿,就这么一双血腥的手,既没办法接管,也当不了大差事,庄主还不是管我吃喝穿,待我如亲兄弟一般!”
黑衣客吁了一口气,道:“孟起就是这么个人,唯一的缺点就是他太热心了。”
小胡子汉子道:“可不是么?庄主他生就一付古道热肠……”
一顿,忽然接道:“李爷,我明白了,张大人找上您了?”
黑衣客笑了笑,道:“他便服简从,专诚拜访。”
小胡子汉子道;“您答应了么?”
黑衣客道:“你说,老八,冲着盖起,我怎能不答应,孟起也真是,他明知道我……”
小胡子汉子道:“李爷,您得包涵一二,您知道,庄主受过张大人的恩,他也是没奈何,可是别人又不行,他只得推荐了您!”
黑衣客淡淡一笑道:“这一下可把我整惨了。”
小胡子汉子道:“怎么,李爷?”
黑衣客道:“大冷天,只为找一个顺治,得东奔西跑,南碰北撞,没个安稳,没个舒适,这还不叫惨么?”
小胡子汉子笑了,道:“李爷,那要怪只该怪您!”
黑衣客凝目说道:“怎么,老八?”
小胡子汉子笑道:“谁叫您是当世第一好手呀!”
黑衣客耸肩自嘲一笑道:“我这第一好手受得罪已经不少了。”
小胡子汉子道:“可是放眼江湖,再没一个人比您行呀!”
黑衣客摇头说道:“老八,别再捧我了、你要是把我捧到九霄云上,一头摔下来我能摔死……”
小胡子汉子又笑了,但他旋即敛去笑容凝目说道:“李爷,您的脸是……”
黑衣客做一摇头道:“一点皮肉小伤,没什么?”
小胡子汉子讶然说道:“一点皮肉小伤?李爷,谁能伤您……”
黑衣客淡淡说道:“我自己!”
小胡子汉子一怔,叫道:“您自己,这……”
黑衣客微一摇头道:“老八,告诉嫂子一声,我来了!”
小胡子汉子应声而起,满睑诧异地望了黑衣客一眼一欠身,道:“那么李爷,您请喝口茶,我去去就来。”
转身匆匆行了出去!
望着小胡子汉子出了厅,黑衣客闷坐了一会儿伸手拿起那杯茶喝了一口,但当他再要喝第二口时,拿茶杯的那双手,突然停在了嘴前,略一停顿之后,他举杯就鼻间一闻,随即又用手指沾了一滴滴向地上。
那滴茶滴在了铺地花砖上,茶色,乌黑黑的!
一道寒芒自帽沿阴影下闪过,他霍地站了起来,但,旋即他又缓缓放下茶杯,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迈步行了出去!
距厅门口还有数尺,他突然停了步,淡然发话说道:“是那位躲在门口,这是‘乐围山庄’的规矩么?”
人影一闪,厅口多了个人,瘦瘦小小的身材,一脸的阴险奸诈像,那赫然竟是‘七狼’之末马鞍!
黑衣客脱口呼道:“马鞍,是你……”
马鞍嘿嘿笑道:“不错,是我。难得你一双眼还看得清,李大侠,许久不见了,古人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之说,算算看你我不多少日子没见了,别来无恙,你可好呀!”
黑衣客立即恢复平静,道:“谢谢,我很好,我没想到你兄弟会在这儿出现!”
马鞍笑道:“你没想到我兄弟这时候会在这儿出现,我兄弟却料准了,你迟早会到乐圃山庄的,果然你来了!”
黑衣客道:“不错,我来了,怎么样?”
“不怎么样!”马鞍笑道:“放眼当世江湖,谁敢把你李慕凡怎么样?恐怕也只有乐家那个妞儿了,我兄弟只是赶来跟你自叙。”
李慕凡淡然一笑,道:“马老七,田孟起是你兄弟打伤的。”
“不!”马鞍摇头说道:“你弄错了,田孟起不是我兄弟打在的,不过我可以告诉你,那位布衣孟尝如今已经不在人世了!”
李慕凡身形一震道:“马老七,怎么说?”
马鞍一摊手笑道:“这不简单么,不在人世就是撒手尘哀,又叫伸腿瞪眼咽了气,朝脆说吧,他死了!”
李慕凡道:“马老七,你以为我会信么?”
马鞍一摇头道:“那有什么关系,信不信由你?”
李慕几道:“他什么时候过世的?”
马鞍道:“早在三天前。”
李慕凡道:“那么刚才黄八说……”
马鞍嘿嘿一笑道:“他的话要是能信,就不会沏那杯来自京里的茶叶给你喝了!”
李慕几点头道:“不错,那么他为什么要这么说?”
马鞍笑道:“你想呀!你李慕凡聪明一世,难道连这点道理不懂么?他要不这么说,你会进大厅坐坐,喝喝茶么?”
李慕凡倏然一笑道:“好黄八……”
马鞍阴笑说道:“别怪他,李慕凡,重赏之下出勇夫,有钱能使鬼推磨,谁不欢喜大堆大堆雪花花的银子呀?田孟起虽然待他不错,但那毕竟是屈居人下,到底不如他来个庄主当当,也怀搂美人,穿绸缎,吃……”
李慕凡没听那么多,截口说道:“马老七,这么说你兄弟是早来了!”
马鞍一点头,笑道:“你说着了,早在前三天我兄弟就到了。”
李慕几道:“等我?”
“不错,!”马鞍道;“你又说着了!”
李慕凡又道:“那‘山庄’跟你兄弟又有何仇何恨?”
马鞍嘿嘿笑道:“那就该怪你呀,你想想看,凡是跟你有关系的人,我兄弟可曾放过一个?”
李慕凡长长地吸了一口气道:“马老七,这么说田孟起是死在你兄弟之手了?”
马鞍忙摇头说道:“哎,哎,李慕凡,这你可千万别冤枉好人,更别把这血淋淋的帽子往我兄弟头上扣,不错我兄弟本是找他来的,可是来迟一步!”
李慕几道:“那么,马老七,是谁?”
马骏搂手耸肩道:“李慕凡,这你该问田孟起去!”
李慕凡冷冷一笑,道:“我自有办法知道。”
迈步往外行去。
马鞍忙一抬手,道:“慢着,李慕凡,你上那儿去?”
李慕凡步履微顿道:“怎么,你管得着么?”
马鞍嘿嘿笑道:“管不着,管不着,我那儿管得着哇,也不敢呀,再说这‘乐圃山庄’是你的朋友田孟起的,你就是闯进他老婆的房里去,除了他以外也没人管得着呀!”
李慕凡眉一扬,沉声说道:“马老七,你要敢再说句脏话,我先割你的舌头!”
马鞍忙道:“不敢!不敢!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下不为例!”又嘿嘿一笑。
李慕凡冷然说道:“谅你也不敢,闪开!”
马鞍微一摇头道:“闪开,闪那儿去?李慕凡,今儿个你想离开这大厅,可没那么容易?”
李慕几道:“怎么,你要拦我?”
马鞍一点头道;“不错!”
李慕凡道:“凭你?”
马鞍道:“一个人我那儿敢,也拦不住你呀,瞧还有两个!”
一抬手,门两旁又闪出了两个人,那是五狼马骁,六狼马级!”
李慕凡冷冷一笑道:“全是马家兄弟,你拦拦看!”
昂然迈步向外行去!
马鞍兄弟下意识地退了一步,然后探腰,释然连声,三柄软剑抖得笔直,封住了门口,剑尖直指李慕凡。
马鞍嘿嘿笑道:“李慕凡,除非你放倒我三个!”
李慕凡冷笑说道:“马老七,你以为我下不了手么?”
探腰出剑,剑作龙吟,匹练般卷了出去。
只听挣然三响,马家兄弟剑尖走斜,跄踉倒退,差一点没一脚踩空,摔下石阶。
李慕凡冷笑一声垂剑便要出门。
马骁大喝一声,身形前闯,抖手一剑递向李慕凡胸腹。
马级却悄无声息,一剑卷向李嘉凡双腿。
真要比起来,马级要比马骁阴险得多。
李慕凡振腕出剑,同时踢出左脚。
马骁掌中软剑被震得一斜,李慕凡软剑再递,“噗!”地一声,马骁胸前衣裳裂了一条大缝,所幸他躲得快,仅差一发,他机伶一斜,吓出一身冷汗,脸上却变了色,慌忙抽身暴退。
李慕凡毫不停顿,探剑下扫,直取马鞍左腕。
马鞍软剑被李慕凡一脚踢飞,他一惊刚要沉腕变招,李慕凡那柄软剑已然递到,只听李慕凡道:“马老七,以指代腕,你要记下了!”
马骏一声大叫,血光崩现,右掌两个指头随着那柄软剑飞向一旁,他则抓住鲜血如注的右腕慌忙问避。
这两剑,吓住了六狼马骑,他定过神来,煞白着脸还待硬扑,忽听一个粗壮话声传了过来:“拦不住人家别充硬,让他出来吧。”
马家兄弟三人闻言倒纵,射离了石阶上。
李慕凡提着软剑循声投注,不由身形一震。
发话处,那厅旁院子里,冷然站着八个人,其中四个是“七狼”中的大二三四,另四个,则是清一色的黄衣壮汉,个个怀抱兵刃,气势夺人!
那四个黄衣壮汉,李慕凡并不陌生,那赫然竟是“八虎”中四双虎,敢情今天“七狼”“八虎”聊了手!
李慕凡定了定神,缓步走下石阶,直向“七狼”等立身处行去,隔一丈停步,刚上住,背后衣袂飘风声响中,李慕凡没回头,他知道,那是“八虎”中的另四名。
李慕凡双眉微轩,向着马嚷发了话:“马老大……”
马镇冷然说道:“李慕凡!”
李慕凡道:“冤有头,债有主,你我之间有过节,可是布衣孟尝日益起没有得罪你兄弟,山庄里的妇孺老少更无辜!”
马骏冷冷一笑道:“李慕凡,你也懂冤有头,债有主,我兄弟找晏家要人,你为什么要横里插上一手!”
“马老大,记得在京里,我说过一件事,我一手揽过了,我往后无论大小事,你只管找我李慕凡……”
马嚷道:“我兄弟起过誓赌过咒,凡跟你李慕凡有关的人,我兄弟一个也不放过!”
李慕凡微一点头道:“那么你告诉我。田孟起是谁杀的?”
马路道:“这血淋淋的帽子,你最好别往我头上扣!”
李慕凡道:“我问你田孟起是谁杀的?”
马骏道:“你问我,我问谁?”
李慕几道:“马老大,这件事不是一句话能解决得了的!”
马镇道:“我兄弟没打算解决,我兄弟只打算今天把你毁在这儿,让你陈尸在田孟起这乐围山庄之中!”
李慕凡一点头,道:“行,你我待会再说……”转注那四名黄衣壮汉,微一拱手,接道:“解大当家的,李慕凡跟诸位远日无怨,近日无仇……”
一名浓眉大眼黄衣壮汉突然说道:“李慕凡,江湖人管的就是江湖事,这几年来,南七北六都被你抢尽了风头,坑害的好苦,难道这不该藉今天这难得的机会了断一下么?”
李慕凡道:“我不愿跟八位结仇!”
那浓眉大眼黄衣壮汉道:“事实上,你跟我兄弟间的仇已不只一天了!”
李慕凡道:“这么说,你八个是来为马镇兄弟助拳的了?”
那浓眉大汉一点头道:“不错,你说着了!”
李慕凡道:“为朋友两助插刀,你八个做的很够,只是解大当家的,“布衣孟尝’田孟起……”
那浓眉大眼黄衣壮汉道:“我兄弟只找李慕凡,不管别人!”
李慕凡道:“这么说,田孟起不是你八兄弟杀的!”
那浓眉大眼壮汉道:“李慕凡,你想想,我兄弟有不敢承认的事!李慕凡一点头道:“是没有,这世上那有‘八虎’不敢承认的事?只是田孟起如今已被害了,谁在这‘乐圃山庄’我找谁!”
那浓眉大眼黄衣壮汉哈哈笑道:“这才是快人快语,干脆爽快,李慕凡,我兄弟要怕你找,也就不会留在这儿等你了!”
李慕凡道:“解大当家的更直爽,我问一声马老大,你兄弟怎么知我必到必到‘乐圃山庄’来。”
当,当两声身形纹风未动那两个黄衣壮汉却被震退了半步,马级脸色一变,方要挥手。
突然,那握着右腿站在远处的马鞍开了口。
“大哥,你也真是,他既然想见田孟起的寡妇,就让他见见好了,干什么非拼刀子不可?”
马镇目中异采一闪,陡扬大喝:“李慕凡,站住!”
李慕凡缓缓转过了身,道:“马老大,干什么?”
马鹦狞笑说道:“我听老七的,让你死了这条……”一顿喝道:“老七,你去一趟,要黄八那寡妇带出来。”
马级签应一声,腾身奔向后院。
这前院,一切立即陷放静止状态,李慕凡垂剑卓立,七狼,八虎,十四条大汉围住他四周,个个凝心神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
没一会儿,后院步履响动、马鞍当先行了出来。身后黄人拦腰抱着一个中年妇人,她三十出头年纪,衣着很朴素,但身材美好,皮白肉嫩,人很标致,十足地美人胚。
她脂粉未施,但成熟的风韵醉人,一头乌云蓬散着,脸色煞白,两眼红肿,在半昏迷状态下犹在哭泣着。
李慕凡身形一颤,唤道:“大嫂!”
那美妇人如遭雷击,一颤而醒猛然抬头,一声失声嘶呼“兄弟!”圆瞪着红肿的美目,怔住了。
李嘉凡又一声:“大嫂!”
美妇人,一震而醒,哺哺唤道:“兄弟,兄弟,你来了,可是你来晚了……”
李慕凡道:“大嫂,你请自己站稳!”陡然喝道:“黄八,放手!”
黄八还真怕他那慑人之威,一惊连忙松开了手。
美妇人站得很稳,也停止了哭泣。
李慕凡道:“大嫂,你可好?”
美妇人呆呆地点了点头,道:“兄弟,谢谢你,我很好。”
李慕凡道:“那么请大嫂节哀定神,听我说话。”。
美妇人微点了点头道:“兄弟,我听着了,你说吧!”
李慕几道:“请大嫂先告诉我,是怎么回事!’马鞍突然说道:“李慕凡,你说的太多了……”
马鞍忙道:“大哥,又来了,见都让他见了,有什么不能问的,让他们问,想问什么问什么好了!”
李慕凡道:“马老七,你不错,我会记住你的!”
马鞍嘿嘿笑道:“那倒不必,只要到时候你还我两个指头就行!”
李慕凡道:“你放心,只要你有办法……”
只听美妇人唤道:“兄弟!”
李慕凡忙应道:“大嫂,你请说!”
李慕凡话落,美妇人霍地转注黄八,战指颤声说道:“兄弟.他,黄八,这狼心狗肺禽兽不如的东西,他根本就没安好心,打从进庄那天起,我就看出他对我……”一顿接道:“我暗示过你大哥好几次,兄弟,你大哥的为人你知道,忠厚老诚,没一点心机,永远是不会拐弯的直肠子,他没懂,也从不放在心上,如今他黄八如愿了,田家毁在他手里,我怕他……一直没敢当面揭穿他,如今你来了,兄弟,我什么都不怕了……”李慕凡静静听毕道:“大嫂,你歇歇,我明白了……”转注黄八,道:“你很好,我没想到,我是这样的人,你自摸良心,对得起谁,你算得汉子么?算得人么?”
黄入不安地低下了头!
马其嘿嘿笑道:“黄八,怕什么,说话呀!”
黄人猛然抬头,怯怯地道:“李爷,您不知道,庄主没事儿常爱出门,一出门就是好几天,主母正在年岁上,她那耐得住,是她先勾引……”
“黄八,你……”美妇人嘶声大叫。
李慕凡淡喝道:“大嫂!”
“兄弟!”美妇人身形剧颤,道:“你听听,到了这时候他还……”
“大嫂!”李慕凡望着黄八道:“黄八,你早就认识七狼?”
黄八摇头说道:“不,李爷,不认识!”
李慕凡道:“那么你也是乐圃山庄的人,为什么你能幸免。”
马鞍笑道:“没关系,黄八,你尽管说。”
黄八沉默了一下,始道:“三天前我进城买货,碰见他七位,当时他七位拿住了我,对我说您马上就要来了,要我帮他七位把您骗进庄里,事成之后,把整个山庄跟主母给我,让我替庄主的一切,于是,于是……”
李慕凡道:“放是你就答应了!”
黄八苦着脸道:“李爷,您想想,我那敢说半个不字,再说,再说……”
李慕凡道:“再说这也是你心里早就想的,可对?”
黄八没说话。
李慕凡淡然一笑道:“如今,我被围在了这儿,偌大一座‘乐圃山庄’就剩下大嫂跟你两个人,你可以说已称心如意了,你有什么打算告诉我。”
黄八迟疑着没说话。
马鞍一旁笑道:“说呀,黄八!”
黄八猛然抬头道:“李爷,您说的好,如今偌大一座山庄就剩下了两个人儿,我黄八并不比庄主差,只要主母愿意……”
李慕凡道:“大嫂既然先勾引你,她为什么不愿意?”
黄八脸色一就忙道:“我的意思是说……女人是不能没有男人的,守寡是件苦事,反正总要跟人,跟谁不是一样么?往后的日子,不愁吃,不愁穿,说不定比以前还好!”
李慕凡道:“黄八,这就是你的打算?”
黄八一点头道;“是的,李爷您想想,这不挺好么?”
李慕凡点点头道:“是不错,黄八,我会成全你的!”
黄八没敢说话,大概他也懂这话是好是坏!
李慕凡转望美妇人,道:“大嫂!”
美妇人应道:“兄弟。”
李慕凡道:“大哥是被推害了!”
美妇人微愕说道:“你说什么,兄弟?”
李慕凡道:“我问是谁下毒手害了大哥?”
美妇人道“谁……”
马骏突然喝道:“黄八,为你好,快。”
黄八窜过去捂住了美妇人的嘴,美妇人连忙挣扎,但她到底是个女人家,那有一个大男人的力气大?没挣扎两下就挣扎不动了。
李慕凡喝道:“黄八,你这是于什么,放手!”
黄八一惊,量他没松手。
“黄八!”李慕凡逼进了一步。
黄八连忙拉着美妇人往后退!
马级嘿嘿笑道:“李慕凡,这回不能放她……”
黄八突然大叫一声,捂着手退了开去!
美妇人忙道:“兄弟,你大哥……”
黄八不顾手伤,窜上来又捂住了她的嘴!
马鞍笑道:“黄八,留神她再咬你,也真是,这时候咬什么……”李慕凡冷然说道:“马老七,你还想断根舌头?”
马鞍一惊,下意识地退了半步,笑道:“那利更重,李慕凡,你还那么狠么?”
李慕凡道:“难道我……”
身形忽地一晃,住口不言!
马鞍目间异采,大笑说道:“李慕凡,恐怕从现在起,你就狠不起来了……”
转望马骏,得意地接道:“怎么样,大哥?听我的没错吧?”
马骏狞笑连声地道:“老七,有你的!”
马鞍望着李慕凡道:“李慕凡,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让你见这寡妇,又为什么准你一问再问么?”
李慕凡道:“我知道,你的用意只在拖延时间,让我体内的药力发作,那时候就可以毫不费事的放倒我了!”
马鞍笑道:“不错,不错,可惜你明白得太晚了……”
李慕凡道:“我有一点不明白!”
马鞍道:“那一点你不明白广
李慕凡道:“我发现茶里下的药是迷药一类,你兄弟既能下迷药,为什么不干脆毒死我?”
马棋笑道:“那太省事了,你死得也太痛快了,像你这么一位人物,应该死得有声有色,你懂么?”
李慕凡道:“我不懂!”
马级道:“我解释你听,也就是说我兄弟要让你慢慢的死,死而复生,生而复死像这样来那么好几回!”
李慕凡道:“我明白了,只是,我还能支持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对动手搏斗来说,那是很宽裕了厂马鞍目光转动,嘿嘿一笑道:“是么?’”
李慕凡道:“你兄弟可以试试。”
马鞍摇头说道:“不可试,不可试,这怎么能轻易尝试。我兄弟愿意再等等,干耗那么一个时辰!”
“好主意。”李慕凡笑道:“马老七,你想我会等么?”
马鞍笑道:“恐怕你一定会等,田孟起的寡妇就在我旁边,你只要动一动,我就在他身上一下,你试试看。”
李慕凡身形一震道:“那没有什么,早死了该比活着好!”
马鞍道:“大话人人会说,我绝不想信你李慕凡忍心看她一刀一刀地挨,对么?”
马鞍则嘿嘿地一阵得意阴笑……
而,他笑声未落,黄八一声大叫,捂着小肚子蹲了下去,头上都见了汗,全场俱皆一怔!马鞍定过神定笑道:“哟,怎么往那儿抓?你这岂不是要他的命,断你自己的……”
一句话还没说完,美妇人悲声大叫:“兄弟,别管我,救你大哥……”
“噗!”地一声,鲜血直喷马鞍。
马鞍没料到有此一着,被喷了个满脸是血,为之机怜一颤,定过神来,他激怒喝道:“臭寡妇,你敢……”
扬掌劈向摇摇欲倒的美妇人。
突然耳边传来李慕凡舌绽春雷一声大喝,他一震抬眼,李慕凡一柄软剑已然递到。
他心胆欲裂,忽忙间弯腰低头,准备以一式懒驴打滚躲闪逃命,但李慕凡软剑忽垂,猛力插下,他一声未吭地被软剑由后心刺过,直透前心,两眼一闭,立进了帐。
这突变,惊住了马骏等十四人!
突然,死寂的空气中暴起悲呼:“老七!”
马路等身形闪动,疯狂一般地扑了过来。
李慕凡抬手拔剑,马鞍往下一爬,鲜血“噗!”地冲起,一冒好几尺高,马骏等被惊得一顿,李慕凡顺手一抖,黄八大叫倒地,再看时他身上血肉模糊,惨不忍赌,仔细算算,就在这一刹那间,他共中八剑。
谁能刹那间连出八剑,放眼江湖,也只有李慕凡了。
“李慕凡!”是马貌一声鬼哭般嘶呼,他六个,还有“八虎”一起围了上来,兵刃像骤雨,齐指李慕凡周身要害。
他们是打算乱刀剁了李慕凡。
李慕凡挺立没动,眼看刀剑就要上身,他突然飞起一脚,直踢马鞍,马鞍尸身飞起,直迫刀剑。
马骤等大惊,但有几刀已收势不住,一起砍在马鞍身上,满身刀痕的马鞍砰然堕下了地,像一堆烂泥。
李慕凡软剑一挑,马鞍身边黑忽忽的一物飞起,李慕凡顺手一抄,那黑忽忽之物立即人握。
他摊手一看脸色立变,抬眼逼视马骏,冷然说道:“马骏,什么时候你兄弟也为官家卖命,进了‘侍卫营’?”
马骏脸色大变,煞白着睑赤红着眼,咬牙说道:“李慕凡,那就更留不得你了!”
抡刀扑了上来。
李慕凡陡扬大喝:“马骏,站住!”
马骏一震停住,恶狠狠地道:“李慕凡,你还想……”
李慕凡冷然说道:“答我问话,你兄弟何时进了‘侍卫宫’,吃粮拿俸,替官家卖命的!”
马镇道:“李慕凡,我兄弟高兴,你管不着!”
李慕凡抬眼扫向“八虎”,道:“这么说来,你解家八兄弟也是官家的人了?”
马骁却猛一点头道:“不错,怎么样?”
李慕凡冷笑说道:“我明白,我都明白了,门温他出卖了我,真是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没想到人心竟这般险恶,马骏,答我最后一问,你们可是奉了鳌拜之命……”
马嚷道:“你明白就好,鳌大人要你的命。”抡刀扑了上来。
李慕凡没再说话,右掌抖剑迎上,左手抄起了美妇人尸身,“当!”地一声,刀剑相遇,马骏退了一步,李慕凡软剑也为之一荡,李慕凡趁势腾起,脱弓之矢般扑向后院。
马骁叫道:“李慕凡.你还想走么。”十四名高手随后急追过去。
“七狼”,“人虎”江湖称霸,身手自是高绝,李慕凡自然更高一筹,然而,他比人家多带着个人。转眼间马骏追上,抡起一刀猛然劈下。
李慕凡躲闪不得。一咬牙回身出剑,“噗!”地一声,马骏臂上裂了条,而适时李慕凡右肩上了被一柄软剑扫了一下,就这一下已见血。
李慕凡大喝一声,剑锋走们,惨叫叠起,一条胳膊带着那辆软剑挟着一溜血光飞起堕向丈外。
那十三个一惊返身,李慕凡把握机会,转身飞奔。
那十三个如何肯舍,叱喝声中又追了上去。
这一追,逼得李慕凡数度回身迎敌,等到了护庄河边时,那十三个只剩了十个,李慕凡也身中数剑,满身是血。
衡量眼前情势,为这位死去的友妻,他不能背水一战,他咬牙提气腾身而起,硬渡宽有数丈的护庄河。身后马骏一声大叫,李慕凡听得脑后生风,他咬牙再提气半空中身形横跨一闪,他避过了后心要害,而左膀上一阵剧痛,不由地为之一松。
就这么一松,美妇人尸身飞堕而下,砰然一声,水花四溅,立妈没了影儿!
李慕凡真气一泄,险些跟着坠下就在这刹那间,他脚已沾河岸,再回头,马骏等十人已身在半空,心想友妻尸体堕入河中,总比没带走让人凌辱的好,他不再迟疑,咬牙支撑着,扭头飞奔而去。
他不辨方向,他不知跑了多久,只知道身后喊声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终放听不见了。
他松了一口气,那知不松这口气还好,一松这口气,只觉眼前一黑,砰然栽倒,以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有了知觉,第一个知道是混身痛楚难当,情不自禁地呻吟了一声。
第二个知觉是觉得眼前有光亮,剪是,他睁开了眼,眼睁处,他不由为之一怔。
墙掉的差不多了,看上这该是萧条的贫苦人家。
可不是,屋里的摆设很简陋,但很干净,一张破木桌上摆着一盏摇幌不定油灯,靠脚头那边墙上,挂着几件衣裳带着花,但花很素静。
自己躺的这张木床上,被子,褥子,枕头、全带着一股很特别的幽香,但那绝不是脂粉香,而是一种令人说不出难形容的香味。
这是什么地方?这间屋又是谁住的?自己怎么会到子这儿?
正纳闷思索间,那棉布帘,挂在床头左边那个门儿上的棉布帘一掀探进了一个头,那是个乌云螓首,光梳头,净皮脸,满头乌云没一根跳丝的乌云唤首。
她,脂粉不施,娇美出自天然,脸蛋儿白里透红,弯弯的两道眉,又黑双亮的一对眸子,像会说话,长长的两排睫毛令人心跳,悬胆般的小鼻子,鲜红一抹的小嘴儿,娇美里带着三分俏,还有点稚气未脱。当然,看年纪她才不过十六七,但看那颗乌云滚首,及门的高度,她已是亭亭玉立了。
她眨动着一双大眼睛,娇颜上满是惊喜倏地缩回头去,清脆娇美的一声喜呼,在门外响起:“爷爷,他醒了。”
棉布帘再掀动,她已像旋风般扑了进来。
她站在床前,一双大眼睛瞪得圆圆地看着李慕凡,一点也没有那羞涩怯意,一套棉袄裤罩在她那成熟的娇躯上,但有腰身,没掩住她那玲部美好的身材!
一条大辫子直拖在腰际,好长,好长,蓬门碧玉,这姑娘好美,好甜!
她站在那儿就不说话,而李慕凡却不好不开口:“姑娘,这儿是……”
美姑娘道:“我家!”
李慕凡想笑,但他笑不出来道:“姑娘,我是问,我是问……
这儿离登封有多远?
“登封?”美姑娘道:“你是登封来的么,住在登封?”
李慕凡道:“我是由登封来的,但不住在登封!”
美姑娘眨动了一下美目,道:“‘那你住在那儿?”
李慕凡道:“姑娘,很难说!”
“很难说?”美姑娘诧声一句,旋即“哦!”地一声道:“我想起来了,你是个江湖人。”
李慕凡道:“姑娘怎么知道我是江湖人?”
“怎么不知道?”美姑娘脸蛋儿一绷道:“你就看我那么傻?
看你身上的伤,血淋淋的,吓死人了,只有江湖人才动不动就是打杀!”
突然一声轻咳响起门外,随即响起个苍老话声:“丫头,他醒了么?”
美姑娘忙道:“爷爷,快来呀,他会说话了!”
棉布帘又一掀,屋里走进个身穿棉衣裤的老头儿,上了年纪了,怕冻腿,底下还扎着裤腿。
可不是么?头发胡子都白了,腰也弯了,可是精神挺好,瞧样子身子也挺结实,两眼有神,牙也在,除了腰有点直不起来外,走路没一点龙锡老态。
他近前含笑说道;“老弟,你醒了?”
李慕凡忙道:“是的,老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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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八 说着,他仰身要坐起。
老头儿忙伸手按住他,道:“老弟,躺着,躺着,别跟我客气,你身上带着伤,也不轻,不宜动弹,不宜动弹。”
李慕凡还真起不来,他郝然说道:“那么,老人家,我失礼了!”
老头儿怕李慕凡起身牵动了伤处,忙按住他,道;“老弟,乡野人家,不懂这一套,你只管躺着,只管躺着……”扭头说道:“丫头,去看看小米稀饭熬好了没有,给大叔端来凉凉好喝!”
姑娘他似乎有点不高兴,嘟嚷着道:“刚来就给人找事儿做,大叔,又是大叔,能比人家大多少嘛!”嘟嚷归嘟嚷,她到底还是走了。
瞧那稚气未脱的天真样儿,李慕凡笑了。
老头儿一摇头,道:“这丫头……老弟,你别见笑,她爹妈死得早,从小跟着我这孤伶伶的老头儿,难免娇宠了些,可没想到竟惯坏了她!”
李慕凡忙道:“老人家说那儿的话,人生最可贵的是天真不挠,像现在的人世,人心……”笑了笑,住口不言。
“的确,老弟!”老头儿点头说道:“你的话我明白,这年头人心太坏了,坏得可怕!还是天真不漏的好,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年头儿要不学得奸诈点儿,往往在不知不觉间就吃了大亏!”
李慕凡道:“老人家的话使我深有同感,我还没请教……”
“不敢!”老头儿忙道:“我姓赵,老弟,我这个孙女儿叫玉姑!”
“玉姑。”他真是像一块玉!
李慕凡道:“原来是赵老人家……”
“不敢当,老弟!”赵老头道:“你老弟贵姓?”
李慕凡道:“我姓李,叫雁秋!”
“李雁秋,李雁秋!”赵老头自言自语了两句,笑道:“老弟,好名字。”
李慕凡道:“俗得很,老人家,这儿是……”
赵老道:“这儿叫‘十里铺’,离‘登封’十里,离‘密县’也十里。”
李慕凡哦一声,没说话,心里在想:“十里,不算远,七狼他们如果还穷找不舍,该很快地就找到这儿来。”
忽听赵老头道:“老弟,你在想什么?”
李慕凡忙道:“没什么,老人家,我在想,怎么那么巧,这地方距登封跟密县都是十里。”
赵老头笑道:“要不然它就不会叫“十里铺’了。”
李慕凡失笑道:“说得是,说得是……”话声一转接道:“我是老人家救回来的?”
赵老头笑了笑,道;“那淡不上救,昨天我由城里回来……”
李慕凡插口说道:“昨天?”
“可不是昨天么?”赵老头笑道:“你老弟昏迷了一天一夜了。”
顿了顿,接道:“在半路上我看见你老弟倒在麦田里,混身是血,我叫了好几声没能叫醒你,没奈何只有把你老弟背了回来!”
背了回来,李慕凡目光刚凝,赵老头儿忽又笑道:“你老弟可真重。要不是我卖力一辈子到如今还留有几斤浊劲蛮力,还真背不起你!”
李慕凡道:“那么我这身伤……”
赵老头道;“该不碍事了,寒家祖上行过医,到我的上一代虽然断了,但我还学了几手,没想到如今正派上用场,老弟,算你运气好,几处刀伤都在皮肉,没伤筋骨,左膀上那一处,虽然有点毒,但那毒不重,烂肉被我削了去,见了血,躺几天就能下的床了!”
李慕凡道:“老人家,大恩我不敢言谢!”
赵老头道:“说什么恩,说什么谢?要见死不救我还算人么?
换换躺在麦田里的是我、你老弟打那儿经过,会不伸手?”
这话,很真诚,也带着几分豪迈,谈吐更是不俗,不像出自个乡里贫苦人家老头儿之口。
李慕凡直觉地感到眼前这赵老头不是等闲人,对这种人谈恩道谢,那是俗不可耐,放是,他转了话锋道;“老人家是这儿的人么?”
赵老头似乎迟疑了一下,摇头说道:“不,老弟,我是河北人!”
李慕凡“哦!”地一声,没有说话。
赵老头凝目深注道:“老弟怎不问我为什么逃到这儿来?”
李慕凡笑道:“想问,但不便启齿。”
赵老头神情做震,笑道:“这有什么不便启齿的?我这远迁的原因也没什么怕人知道的,不瞒老弟说,我是在满朝入关时,为躲兵荒马乱,所以由河北搬到了这儿!”
李慕凡呆了一呆道:“老人家今年高寿!”
“不敢,”赵老头笑了笑,道:“我今年九十了。”
那就差不多了,这赵老头该生在大明年间。
李慕凡凝目说道:“老人家,恕我直说一句,你不像上九十的人。”
赵老头笑道:“庄稼人嘛,劳累半生,老来筋骨颇健。”
听这谈吐又那像庄稼人。
当然,庄稼人里未尝没有饱读诗书的,但平心而论,那并不多见。
李慕凡道:“老人家的目力……”
赵老头截口说道:“目力跟牙齿都还好!”一顿,忽转话锋,道:“你老弟府上是……”
李慕凡道:“是河南,我生在‘开封’,但在关外长大!”
赵老头道:“这么说,你老弟该算‘开封’人……”
李慕凡尚未接口,轻盈碎步响动,棉布帘掀起,美姑娘玉姑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稀饭走了过来,稀饭上,还有同块辣萝卜乾儿,她进门便问:“谁是‘开封’人?”
赵老头道:“你大叔。”
说着,扶李慕凡坐起,拉过枕头垫在他身后。
李慕凡道了声谢,伸手便要去接碗,但手刚伸一半他便皱了眉,赵老头忙道:“老弟,膀子不便别勉强,让丫头侍候你!”
玉姑大方地侧身坐在了床边儿上,她要喂李慕凡。
李慕凡忙道:“老人家,我怎么敢当?”
赵老头道:“老弟,人在难中别拘那么多,她不侍候你你怎么吃,再说,你那条膀子一两天里动不得,牵裂了伤口不但麻烦,而且你还得多躺几天,你自问躺得住么?”
李慕凡没再说话,在异常感激与极度不安的情形下,由玉姑喂着,一口一口地喝完了那碗可口的热稀饭。
他喝完了,玉站还没有挪离床边儿的意思,眨动着一双美日,轻轻问道:“你还要不要再喝……”
赵老头轻叱说道:“你呀我的,谁教给你的,好没点规矩。”
玉姑脸一绷吸了小嘴儿。
李慕凡忙道:“老人家,论您的年纪,玉姑娘叫我一声大哥,我并不吃亏!”
“你听,”玉姑道:“人家都不拘那么多,偏偏您……”
“胡说!”赵老头叱道:“那怎么行,你也不怕折了你。”
玉姑一琢小嘴儿,道:“我不怕!”
赵老头两眼刚瞪,李慕凡笑了,忙道:“老人家,您要这样,我就更不安了!”
“老弟!”赵老头道:“你千万别让着她,这个丫头跟别人不同,给她一点颜色她就能上房,你想想看,我呼你一声老弟,她又叫你一声大哥,这,这成什么话?”
李慕凡笑道:老人家,何妨各交各的,您叫我一声老弟,玉姑娘叫我一声大叔,这未必也像话,对么?
赵老头一怔,笑了,摇头说道。“算我不对,好吧,由她了!”
玉姑高兴了,娇靥上春风解冻,叫道:“大哥,你真会说话,我爷爷这辈子可是头一次听人家的……”手一松,碗掉了下来。
李慕凡飞探右掌,抓住了碗边儿。而适时,赵老头五指也扣上了碗的另一边,他叱道:“瞧,说着说着你就没样子了……”
李慕凡目光凝注,微笑不语。
赵老头神情一震,忙松了手,道:“多亏老弟,不然这个碗就砸了!”
李慕凡一句话没说,把碗递给了玉姑,他心里明白,这赵老头不但是个练家子,而且是位罕见的高手。
别的不说,单适才接碗那一手,放眼江湖,还没人能跟李慕凡一样的快,而赵老头他就能。
可是,他遍寻脑海,想不出江湖上有个姓赵的高手,想着,想着,他脑际灵光飞闪,笑了。
赵老头凝目说道:“老弟,你笑什么?”
李慕凡“哦!”地一声,道:“老人家,我在想一个人!”
赵老头道:“老弟想家里的人?”
“不!”李慕凡摇头说道:“我飘泊江湖,浪迹天涯,到现在还没成家,也没有家,我在想多年前的一个人,一位名将。”
赵老头“哦!”地一声,但没说话。
李慕凡接着说道:“老人家,当年先朝,山海关总兵吴三桂麾下有三员上将,时称‘三虎将’,后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引清兵入关,因私误国,这三位上将不齿吴三桂的作为,脱下盔甲,穿上布衣,悄然隐放江湖之中,至今不知下落,老人家可知这回事?”
赵老头有点不安,点头说道:“这个我也听说过,老弟,我也听说那三位将军在吴三桂被封‘平西王’投降满清时,被吴三桂部属逮捕杀了!”
李慕凡摇头说道:“我倒没听说,老人家恐怕不知道,那三位除了各有一身万夫难当的马上武艺外,马下也有身足称一流的好武学,凭吴三桂那些部属,恐必还奈何不得他三位!”
“不!”赵老头道:“有道是,明枪好躲,暗箭难防,我听说吴三桂当时由京师调借了不少内廷高手,那三位酒醉时下手……”
李慕凡道:“老人家,也许三位上将中只被害两位,那另一位我敢说至今犹健在!”
赵老头越发地不安了,点头说道:“那也许,那也许,玉姑,你大哥刚醒,不宜坐太久,多说话,让你大哥歇歇吧,跟爷爷出去!”
说着!他站了起来。
玉始没动,眨动着美目,突然说道:“大哥,你怎么知道那三位将军的事儿……”
赵老头叱道:“丫头,叫你……”
李慕凡忙道:“老人家,不要紧,我可以再说几句……”顿了顿,望着玉姑道:“玉姑娘,江湖人敬重的是英雄,是豪杰,那三位大忠大义,江湖人敬重,我岂有不知之理?”
玉姑道;“这么说,你也敬重他三位人?”
李慕凡点头说道:“当然,玉姑娘,我也是个江湖人!”
玉姑眨动一下美目,道:“大哥,你真是江湖人?”
李慕凡道:“这还假得了么?”
玉姑道:“那么你这身伤……”
赵老头突然沉声叱道。“玉姑,爷爷怎么交待你的?”
玉姑道:“您交待我不许问,可是……”
“可是什么?”赵老头寒着脸道:“让你大哥歇着,跟我出去。”
玉姑眼圈儿一红,头一低,楚楚可怜地转身要走。
李慕凡好生不忍,忙道:“老人家,可否听我说一句。”
赵老头脸以稍缓,道:“老弟,你清说。”
李慕凡道:“请老人家跟玉姑都坐下,听我说完几句话后,我马上就走。”
玉姑猛然抬起了头,圆睁着一双美目,眼泪还在眼眶里直打转。
赵老头一怔,忙道:“走,老弟,你要上那儿去?”
李慕凡笑了笑,道:“老人家跟玉姑娘都请坐下。”
赵老头迟疑了一下,瞪了玉站一眼,道:“坐下吧!”
他自己先坐在那木凳上,玉姑也拾过一把椅子坐在床前。
坐定,李慕凡微微一笑,道:“老人家,恕我直言,如今,我不敢说别的,但我敢说老人家跟三位上将中的赵龙动赵将军定有渊源,所以我要走。”
赵老头神情黯,玉姑眼圈一红,道:“你要密……”
赵老头突然叱道:“胡说!你越来越……”
“老人家!”李嘉凡截口说道:“别怪玉姑,这是人之常情,因为我是一个来历不明的江湖人,完全陌生的江湖人,只是……”
转注玉姑,含笑接道:“玉姑娘,我自信还有良心,在血性,也不同放一般江湖人,更是个汉族世胄,先朝遗民,我若有密报之心,我不会在这时候表明要走!”
赵老头忙道:“老弟,小孩子家不会说话,你可别放在心上。”
“老人家,您看我会么?”
赵老头不安地笑了笑,没说话。
李慕凡轻轻地吁了一口气,接道:“老人家,玉姑娘,我之所以要走,那了则是因为我有要事待办,二则是我认为我该走……”
玉姑道:“大哥,你说了半天,我一句也没懂!”
李慕凡赧然一笑,道:“玉姑娘,我可以解释,姑娘刚才问起我身伤,我可以说,也愿意说,也就因为我身上有伤,所以我要走。”
玉姑小嘴儿刚张,赵老头突然说道:“老弟,我有点明白了,是不是你这身伤跟官家有关?”
李慕凡一点头道:“老人家说对了,正是!”
赵老头道:“也就是说,你老弟是官家正在追捕的人?”
李慕凡点头说道。“是的,老人家,官家缉拿我多年了!”
玉姑眨动着美目,突然说道:“大哥,官家为什么要缉拿你?”
赵老头横了她一眼,李慕凡忙笑道:“不要紧,老人家,这不是什么隐密……”顿了顿,接道:“玉姑娘,因为在官家眼里,我是个罪行滔天,不可赎赦的大盗,飞贼……”
一声惊呼,玉姑玉手掩上了檀口,半响始道:“大哥,我看你不像……”
李慕凡笑道:“玉姑娘,盗贼脸上没有字,也不一定个个长着一付凶恶像,我不是说么,在官家眼里我是!”
玉姑“哦!”地一声道:“大哥,我明白了!”
李慕凡道:“所以,玉姑娘,我该走了!”
玉姑忙道:“大哥,你住在这儿没人知道!”
“不!玉姑娘!”李慕凡摇头说道:“那些人不同放一般官府捕快行役,而是经验十足,身手高绝的江湖一流好手,他们的眼光锐利,嗅觉灵敏,很快地就会找到这儿来的!”
玉姑柳眉一挑,道:“就是找到这儿来,又怎么样……”
赵老头拿眼一横,拦住了玉姑娘的话,随即转望李慕凡,脸色颇为庄重地道:“老弟,我心直口快,如果你愿意,我想对你多知道些。”
“自当奉告!”李慕凡道:“老人家,对贤祖孙,我没有隐瞒自己的必要……”
顿了顿,接道:“老人家可知道,‘登封’城外有座‘乐圃山庄’?”
赵老头一震点头,这:“我知道,‘布衣孟尝’田孟起田庄主,为人古道热肠,义薄云天,是位令人敬重的英雄豪杰,只是……”
迟疑了一下,接道:“老弟,‘乐困山庄’昨天被人毁了!”
李慕凡心里一阵绞痛,比身上创痛尤甚,他道:“我知道,老人家,我就是从那儿来的……” 读书论坛 http://210.29.4.4/book/club赵老头脸色一变,道:“怎么,老弟就是毁……”
“不!老人家,”李慕凡摇头说道:“田孟起是我的莫逆至交,昨天我路过‘登封’去看他,我碰上的是田孟起失踪,生死未卜,下落不明,‘乐围山庄’里埋伏着一十五名官家派来的江湖高手在等着我……”
“十五个,天!”玉姑娘惊呼,叫道:“十五个围攻你一个,难怪你……”
赵老头拿眼色拦住了她,道:“老弟,请说下去。”
李慕凡道:“一场恶战下来,庄主夫人嚼舌殉命,遗体被我带出后却因手膀中了暗器,又把她的遗体掉在护庄河里,我带着外伤及体内的迷药跑了出来……”
赵老头道:“愿来如此……”
玉姑突然说道:“那十五个呢?没死一个么。”
李慕凡笑了笑道:“玉姑娘,还好那十五个伤亡及半!”
“活该!”玉姑娘狠狠地道:“你该把他们都杀了。”
李慕凡道:“玉姑娘,能让他们伤亡及半,那已经尽了我最大的力了!”
赵老头道:“老弟说,那十五个都是江湖高手。”
李慕凡点头说道:“是的,老人家!”
赵老头道:“都是谁?有名头么?”
李慕凡淡然一笑道:“老人家或许知道”
“七狼”,“八虎”
“七狼”,“八虎”,赵老头一惊色变,失声说道:“七狼八虎九条龙,铁骑纵横十二雄……”
一顿;急接道:“能使‘七狼’“八虎!’伤亡及半,老弟,你姓李,又是官家缉拿多年的人,我想起一个人,你老弟莫非是……”
李慕凡淡笑截口道:“就知道瞒不了老人家,我正是李慕凡。”
玉姑一声惊呼,玉手再上檀口,圆瞪着美目,失声说道。“你,你,你就是李……”
泪珠儿一涌,满面惊喜地跳了起来,抓住李慕凡右手便摇:“大哥,我高兴死了,我……我能叫李慕凡大哥,我兴高死了,高兴死了……”
她高兴了,可是李慕凡被扯动伤处直皱眉。
赵老头定过神来;忽有所觉,忙喝道:“丫头,放手,忘了你大哥带着伤……”
玉姑一惊忙撒了手,红着娇靥,仍难掩惊喜:“大哥,对不起,我忘了,疼么?”
李慕凡微一摇头,道;“不要紧,玉姑娘。”
赵老头激动地道:“老弟,不,李大侠……”
李慕凡道:“老人家,请别改口,还是老弟中听!”
赵老头像没听儿,道:“丫头说得不错,这是我祖孙的荣幸,一念善,后福无穷,没想到我这一趟进城.竟把江湖第一好手,名盗豪侠,人人敬重的你给背了回来……”
李慕凡道:“老人家,李慕凡江湖草莽,怎及得……”
赵老头正色摇头,道:“李大侠,在朝有奸妄,在野有贤士,一个人之被人敬重与否,若不在官民,不分朝野,李大侠猜想,吴三桂可是贵为总兵,握权势,统魏琳,结果只落得祸国殃民,无耻无格,万人唾骂……”
李慕凡道:“老人家,我不说了。”
玉姑天真地拍手笑道;“‘爷爷好问锋,竟使大哥低头认输了。”
李慕凡忙道:“老人家是耻于跟江湖草莽为伍?”
赵老头忙道:“什么说,我祖孙……”
李慕凡道:“那么请贤祖孙别改口。”
赵老头略一沉默,突然叹道:“老弟,套你一句,我也不说了。”
玉姑笑了:“本来嘛,大哥的年纪比爹小得多。”
“瞧!老弟。”赵老头指着玉姑道:“是不是,我没说错吧,她快要上房了!”
李慕凡也笑了,但他没说话。
赵老头神情忽黯,叹了口气,道:“如今,对老弟你,我也没什么好瞒的了,我叫赵胜英,龙勋是我的独子,我没有骗你,龙勋并不是死在吴三桂之手,却等放是死在吴三桂之手……”
李慕凡道:“先前我还以为老人家就是赵将军呢……”
顿了顿,接问道:“老人家,这话怎么说、’赵胜英道:“龙勋是死在内廷高于的手里,是被他们乱刀砍死的。”
玉姑低下了头,赵胜英老脸一阵抽搐,李慕凡扬起了眉,好半天,才听赵胜英接着说道:“而这些内廷高手,是吴三桂向满朝调借的!玉姑的妈在龙勋被害后没多久,也因悲伤过度,罹病不治,临死的时候把玉姑交给了我,我这一幌有不少年了,我带着玉姑在他们的搜捕下东奔西躲,直到三年前才算在这地处偏僻的十里约安了身……”
玉姑香肩耸动,哭了。
李慕凡道:“老人家可知道。那些内廷高手都是谁么?”
赵胜英微一摇头,道:“玉姑的妈在临死前只告诉了我一个人,这个人是个旗人,而且是皇上亲贵,是他率领那批内廷高手的……”
李慕凡道:“老人家,那是谁?”
赵胜英摇头说道:“不知道他姓什么,叫什么?只知道他是个贝勒,瘦瘦的,高高的,肤色有点黑,人长得颇俊,就是一脸的阴狠暴戾,身手也很高……”
李慕凡皱眉沉吟,道:“贝勒?这是那个贝勒……”
赵胜英道:“怎么?老弟对内延很熟么?”
李慕凡摇头说道:“不怎么熟,不过我可以帮老人家查出此人是谁?”
赵胜英一喜,忙道:“多谢老弟,赵家存殁俱感!”
“别这么说,老人家!”李慕凡道:“假如我为老人家尽这一点棉薄,老人家就要谈感谢的话,那么我这身受贤祖孙活命大恩,这又怎么说。”
赵胜英道:“那叫什么活命大恩……”
玉姑突然说道:“爷爷也真是,谁都不说不就行了么?”
赵胜英呆了一呆,道:“丫头,你说了半天,就这一句话还算中听!”
玉姑嚷道:“我说的话您就不爱听,那好,我往后就整天装哑吧,一句话不说,看谁着急!”
李慕凡笑了。赵胜英也笑了。
笑声中,李慕凡忽道:“老人家,现在什么时候了?”
赵胜英道:“天快亮了,怎么?”
李慕凡道:“贤祖孙一夜没合眼,别让我再不安,老人家跟玉姑娘可以去歇息一会儿了!”
赵胜英道:“老弟,熬惯了,我困是不困,不过我愿意去歇息一会儿,那也可以让你歇息一会儿,只是,老弟,你若打算来个不辞而别,那你是找错了主意,我敢说,绝没那么容易!”
姜,毕竟是老的辣。
李慕凡赧然笑了,道:“老人家,你这是何苦广赵胜英道:“撇开别的一切不谈,老弟,有句话你该懂,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你不能让我半途而废!”
李慕凡道:“可是老人家也不能加我一身罪孽!”
赵胜英摇头说道:“没那么一说,老弟,别说他们不会找到这儿来,就算会,大不了掸掸土一走了之,反下这多年来我是跑惯了,可是我绝不能让一个带着伤的人往外走,不但因为是你,老弟,这对谁都一样!”
李慕凡大为感动,道:“老人家……”
赵胜英一摆手,道:“别再多说了,老弟,你要想歇息,就闭上眼,打个吨,歇息一会儿,要不然我们爷儿俩就在这儿陪你聊到天亮,你要是瞧得起赵家这两个人,就什么也别再说了!”
李慕凡微一摇头,道:“好吧,老人家,我遵命,什么也不说了,可是,有一点请老人家答应,一旦我能下床了,就请老人家别再留我!”
赵胜英一点头,道:“行!老弟,一句话,只要你能下床了我绝不再多留你一心刻!”
李慕凡笑道:“谢谢老人家。”
玉姑大眼凝注,那光采,令人难懂,不过,看上去只觉得它能令人心酸,她突然说道:“大哥,你就那么急着走么?”
李慕凡点头说道:“是的,玉姑娘!”
玉姑道:“为什么?”
李慕凡道:“我不得已,玉姑娘!”
玉姑道:“什么不得已?”
李慕凡道:“我不说过么?我有要事待办!”
玉姑道:“什么要事?”
李慕凡微一摇头,道:“玉姑娘,你要原谅,我不能说。”
玉姑道:“不能说,为什么?”
李慕凡道:“只因为这件事太以重大!”
玉姑道:“有多重大?”
李慕凡摇头说道:“玉姑娘,我没办法形容!”
玉姑道:“对我跟我爷爷也不能说么?”
李慕凡歉然笑道:“玉姑娘,除了知道这件事的人外,绝不能多让一个人知道,就是我的生身父母也不例外。”
玉姑脸色微变,道:“真的。”
李慕凡看的清楚,但他不得不咬牙点了头.道:“真的.玉姑娘。”
玉姑脸色又变一变,道:“我爷爷把赵家的事都告诉了你!”
李慕凡道:“我很感激贤祖孙没把我当外人,同样地,玉姑娘,我能说的,也没有一丝保留。”
玉姑方待再说,赵胜英突然叱道:“小孩子家懂得什么,就知道多嘴多舌,你大哥既然不能说,自然有他的不能说的苦哀。”
玉姑忽地站起,叫道:“不说算了,我不稀罕!”
一阵风般奔了出去!
这姑娘的脾气,竟跟乐倩一样!
李慕凡的一颗心刹时往下一沉。他打定了主意,他要试着下床,尽可能地早几天离开这儿。
他已经害了乐倩,害了很多人,也绝不能再害第二个乐倩,绝不能再害那么多人!
现在他明白了,女孩子这在这个似懂事非懂事的年纪上,是最危险,最让人担心的。
赵胜英那里怔了一怔,方待叱喝。
李慕凡忙唤道:“老人家……”
赵胜英倏然敛态,李慕凡接着说道:“我很抱歉,也很不安!”
赵胜英道:“老弟,别这么说,该抱歉,不安的是我而不是你!
……”叹了口气,摇头接道:“我惯坏了她,我惯坏了她,隔辈人,老弟,你说有什么办法,这孩子又自小没爹没娘……”
李慕凡道:“老人家,这是人之常情!”
赵胜英微一摇头,道:“其实,老弟,这孩子以往不是这样儿的,这半年来不知道怎么搞的,脾气坏得很,动不动就闹小性子……”
这原因,李慕凡懂几分,可是他不便说,口齿启动,话到了嘴边儿又被他咽了回去,他改这么一句:“老人家,别介意,玉姑娘稚气未脱,天真米混,还是个小孩子,再过两年就会好的!”
赵胜英道:“但愿如此了……”
他站了起来,道:“老弟,我不坐了,你也歇会儿养养神吧,要有事只管唤一声,我马上进来,只是,老弟,昂藏七天躯,须眉大丈夫,说一句要算一句,千万别让我跟玉姑分头去找你,那风险更大,明白么?”
李慕凡一震,忙道:“老人家请放心,不说别的,单凭老人家这份盛情好意,我也不便辜负。”
赵胜英微笑点头,道:“那就好,老弟,躺下吧,我走了!”
他替李慕凡抽开枕头,没再多说,转身出去了。
李慕凡躺了下来,他没合眼,反而睁着眼呆呆地望着屋顶那一根根在动的茅草。
渐渐地,思潮涌起一他的脑海,那像澎湃的世浪,一个连一个,连绵不断,波波不息。
一个最明显的影子在他跟前幌动,那影子旁,还有一个小影子,那是“玉罗刹”一丈红严玉华,还有他的儿子,在这一刹那间,他发觉他对这俩个人,有着极度的思念,他也清晰地感觉到,那思念绝然不同,是两种,渐渐地;人影模糊了,越来越模糊,终于他合上了眼!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一个声音吵醒,凝神一听,那是一阵低微的饮泣声,是玉始在哭,还夹带着赵胜英的低声呵责,他心里,又一阵的不安。
玉姑只哭不说话。
赵胜英的话声虽然低,但衣稀还可以听见几句:“哭、哭,一说你你就知道哭,这么大了,什么事都该懂了,难道还要爷爷时刻的教……·”
玉姑,他仍在哭。
“待会儿,去给你大哥陪个不是……”
“不!”玉姑娘突然开了口,带着哭:“我这辈子死也不理他,死也不跟他说话!”
好大的仇恨,李慕凡皱了眉。
一轻点广赵胜英轻叱说道:“小心吵醒了你大哥……”
“怕什么?”玉姑不服地道:“我才不怕呢,就是要让他听听!”
“丫头,你……”赵胜英似乎气极,声音都发了抖:“你要再这样,也行,乾脆,你别跟我了,去跟你二叔去,佛门清净地,也许能渡化渡化你!……”
忽然,玉始的哭声降低了,没多久,哭声没了,茅舍外。一片寂然,李慕凡能听见的,是远处传来的阵阵马声,想必,这茅屋离官道还有一阵距离……
日子容易过,一幌就是三天。
三天工夫不算长,可是在李慕凡来说,他就像熬了三年,身下的那张床,像长了刺,扎戳得他混身不舒服。
好几次他想试着不床,可是都被赵胜英拦住了。
赵胜英说得好,听来也怪吓人,他说:“老弟,耐心再等几天,你要不听我的,扯裂了伤口,你就得再躺个十天半个月的。”
当然,这吓不了李慕凡,他有个亲兄弟的至交,神手华陀乐南极,多年的交往,耳濡目染,虽不敢说悬壶济世。
他懂的,至少比一般大夫都高。
他明白赵胜英的用意,不过在多留他几天,一直等他体力完全恢复后才肯放他走。
这三天里,他没看见王姑,因为玉姑根本就没进屋里来,甚至没掀一下那棉布帘。
显然,小妮子还在赌气呕气,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尤其在这年纪的女儿家。
第四天一早,赵胜英进来了,一身出门打扮,笑问道:“老弟,醒了多久了?”
李慕凡道:“老人家早,有一会儿了!”
赵胜英道:“今天觉得怎么样?”
李慕凡含着感激的笑笑道:“好多了,体力也恢复多了,昨天晚上我一连翻了好几个身,身上没一点疼痛,老人家多亏了你,这几天给我换药端饭……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赵胜英道:“那好办,什么都别说,老弟,再耐心躺一两天。”
李慕凡眉锋一皱,道:“怎么,老人家,还得一两天?”
赵胜英笑道:“又不耐烦了,老弟,我还是那句话。”
“行了,老人家!”李慕凡笑道:“那句话我都背得滚瓜烂熟了!”
赵胜英呵呵大笑,笑声中,李慕凡道:“老人家,你打算出去么?”
赵胜英笑声揪住,点头说道:“老弟,我要进趟城去,不到响午就能赶回来,这个家交给你了,玉姑在屋后菜园子里洗衣裳,该做的我已经交待过她了,这丫头还在呕气,只是你放心,她绝不会饿着你,渴着你,最多只是吸着嘴不说话,拉着脸而已,我这就走,临走我会再交待她一遍,老弟,你要带点什么东西么?”
李慕凡道:“谢谢老人家;我不需要什么!”
赵胜英摆手说道:“那么,你一个儿躺着吧,我走了,响午见,老弟。”
说完了话,他走了。
这时候好静,李慕凡听见了水声,那水声起自屋后,哗喇,哗喇地直响,他明白,那是玉始在洗衣裳。
他还听见有吱吱的挽辎声,想必,屋后菜园子里有口井。
除此,别无声息,或许风向不对,连官道上来往的车马声也听不见!
过了好一会,他突然听见一阵急促蹄声由远而近。
李慕凡下意识地一震凝了神。
转眼间,蹄声更近了,以他每锐听觉与经验判断,那马只有一匹。
一匹马不算什么,这儿也本在官道附近,可是,震动人的是,听蹄,这匹马直驰向了茅屋。
李慕凡摸了摸枕畔,软剑还在。
果然,蹄声在茅屋前停住,随听一个清朗话声喊道;“有人么?要口水喝!”
敢情是个过路的,李慕凡心中一松,哑然失笑,但他没答应因为他不便出声,更不便现身。
怪得是玉姑也没理,也许她在屋后,隔那么一段,再加上哗哗的水,她没听见。
门外那人又叫了两声,随听步履响动,蹄声得得,他牵着马走了,不,他转向了屋后,还直是找。
转皮间,屋后响起了一声轻呼,那不是玉姑的声音:“人在这儿呀……”
“你,你是谁?干什么的?”
这才是玉站的声音。
“哇!好美的姑娘!”这人怎么能这样?简直轻薄,李慕凡皱了皱眉,随听那人笑着说道:“姑娘,我是个过路的,路长,又没店,人跟牲口都喝了,来讨口小喝,在前门叫了半天,没听见屋里有人答理……”
“屋里没人!”不知玉姑是谨慎还是赌气,她说;“井里有水,你自己打吧广那人一连答应了好几声。
没听隐隐响,却听玉姑惊叫一声:“你这人怎么……你想干什么?”
那人淫邪地笑道:“姑娘,我试试你的肉有多嫩,姑娘,你可比城里那些娘儿们嫩多了,又白又嫩,碰一下就会破,好美,来,姑娘,再让我看看你的腰有多细!”
李慕凡翻身坐了起来。
“站住!”玉姑羞怒地叱道:“看你像个人,怪可怜地,没想到你……”
“姑娘,”那人笑道:“别怕羞,瞧瞧,这儿就你一个,菜园子里也没人,怕什么?咱们俩有缘,不是么?姑娘,你瞧,我人长得并不差,你要是从了我,准包你一辈子不愁吃穿,姑娘,可别让我用强啊!反正你逃不掉,何必呢,来,来,让我……”
“叭!”一声脆响,那人“哎唁!’”一声,旋即笑道:“瞧不出花儿带刺儿,你还有两下子,那敢情好,咱俩就在这园子里玩玩,看看是你行还是我行……”
李慕凡跃身下了床,头猛然一昏,但他支撑着大步行了出去,他没带软剑,似乎用不着。
出了前门,绕过屋角,他看见一幕景象。
茅屋后,是个围着竹离,紧挨着一片树林了的菜园子,菜园里积着一片薄薄的雪。
靠茅屋后,有口井,井旁有个大木盆,盆里放着清好了的衣裳,玉始两只玉手冻得通红,她在躲一个人。
那个人很年轻,看样子不过廿多岁,长得也很俊,唇红齿白,伊然一个美男子,只可惜满脸淫像,目光邪而不正,论穿着刀很气派,讲究,像个出身很好的世家于。
而,这位看似出身很好的世家子,张着两只手正要抓玉姑,李慕凡双眉扬处,陡然一声冷喝:“住手!”
那年轻一惊收手,抬眼投注。
玉姑也一惊,飞快地向着李慕凡投过一瞥,然后像个受了惊的小鹿般,飞地退向一旁。
她没往李慕凡身边退,也没叫大哥!
那年轻人定过了神,“哦!”地一声,笑道:“她还说没人呢,这不是人是什么?喂,你是……”
李慕凡没理他,望着玉姑道:“玉姑娘,到我这儿来!”
玉姑娘没动,像没听见,年轻人又一声:“喂,我问你……”
李慕凡道:“玉姑娘……”
“我不!”玉姑一扬头,掠子掠被风吹散的头发,寒着脸道:“我自己会应付,用不着你管!”
年轻人笑了,笑得好轻狂,道:“怪不得她不前从我,原来屋里头还养着一个,只是,喂,你该听见了,她不用你管,不领你的情,本来嘛,唯你这身打扮,准是个穷酸大人,又像个穷病鬼,也不经我年轻不比我俊,我说呀,喂!你还是回屋里歇着瞧热闹吧!姑娘她不要你,这种事也用不着你帮忙!”
玉姑一张脸羞得通红,旋即气得煞白,叱道:“下流的东西,我先剁了你的舌头。”
顺手抄起屋后的一把锄头,就要抡。
李慕凡跨步而至,一抬手,道:“玉姑娘,你……”
锄头停在了半空,玉姑大声叫道:“你闪开,不用你管,没有你我死不了,你要是再往前凑,我连你一起砸!”
“听见么?”年轻人嘿嘿笑道:“打是疼,骂是爱,我们小两口在这儿打情骂悄、要你凑什么热闹闪开吧,小心脑袋上添……”
话犹未完,忽地一声,玉姑抡着锄头砸了过去!
年轻人身手不差,一扬手一把抓住锄头,只一拉,玉姑一个跄踉往他怀里撞去。
年轻人嘿嘿笑道:“过来吧,我娇滴滴的小亲亲,先让我香一个。”
左手一圈,就要去搂玉姑的细纤,吓得玉姑尖叫一声,松开锄头,纵身便退,她羞极怒极,更吓坏了,一颗心小鹿儿般别别乱跳。
年轻人好不得意,仰头大笑!
一直等他笑声歇止,李慕凡方冷然说道:“你笑够了么?”
那年轻人一翻俊目,道:“笑够了,怎么样?”
李慕凡道:“那就好,接下去我让你哭。”
“什么?”年轻人直了眼,道:“你,你,你让我哭,就凭你这个瘫病鬼……”
仰天又笑了起来,这回他笑得弯了腰,李慕凡冷然卓立,没动,也没说话,半响,年轻人笑声敛住,直起了腰:“哎啃,差点没笑断我的肠子,你别逗我了,我不想当着我的小亲亲杀人,那会吓坏了她,那待会儿玩起来就没味儿了,识相点,顶着你的脑袋滚回屋里去吧!”
李慕凡像没听见,冷然说道:“你,姓什么?叫什么?那儿来的?”
年轻人一摇头,道:“这,只能对我的小亲亲说,凭你这付看了让我恶心的游病像,还不配问!”
李慕凡道:“现在不说也可以,你可知道,万恶淫为首,我生平最恨的就是像你这种下五门的小淫贼。”
年轻人脸色一变,道:“你骂谁淫贼?”
李慕凡道:“你!”
年轻人冷笑说道:“我?少爷又没有玩你的……”
李慕凡冷然说道:“为你自己这条命,你最好别口出脏字。”
年轻人笑:“咄,脏宇?这是便宜,少爷我如今想要你的命!”
跨步欺至,探手曲指抓向李慕凡心窝。
李慕凡冷笑说道:“好毒的手法!”
一抬左掌便要去抓,那知,手膀一阵剧痛,他一皱眉立时垂下手掌,而适时年轻人五指已点衣,李慕凡匆忙间只得横里跨步,而,仍嫌慢了些,手膀上被年轻人指端扫了一下,殷红立即湿透了袖子。
显然,刚好的伤口又裂了。
只听玉姑惊呼声道:“你……”
年轻人哈哈大笑:“就凭这种身手,也敢管少爷的闲事,眼不见为净,你躺在这儿凉快凉快吧。”
身形一旋欺至,探掌便抓,敢情他尝到了甜头,又是这么一式。
玉姑闪身欲动,但她太慢了,只听李慕凡一声冷哼,年轻人大叫哎晴,再看时,年轻人一只右腕已落在李慕凡右掌里,李慕凡沉腕一扭,年轻人一只手的臂已到了身后。
年轻人不差,转身出手掌,就要去叉李慕凡咽喉。
李慕凡底下出腿,年轻人又一声哎唁立即跪在了雪地上,他完了,这回没动了!
李慕凡微一用力,他头上见了汗,立即大叫连连。
李慕凡冷然说道:“答我这游病鬼问话,你姓什么,叫什么?”
年轻人没说话。
李慕凡又一用力,他大叫一声忙道:“好,算你狠,我说,看你敢把我怎么样,少爷我姓赵,叫赵奎,有个外号叫‘玉面小霸王’,是‘济南’赵庄的人。”
李慕凡“哦!”地一声,道:“‘济南’赵庄,‘快手刀’赵玉书是你的什么人?”
赵奎道:“那是我的老爹。”
李慕凡冷冷一笑道:“原来是‘渤海三刀’的后人……”
赵奎道:“你知道就好,要惹不起……”
李慕凡然说道:“当世还挑不出个我惹不起的,赵玉书英雄一生,怎么会有你这种不肖儿子。看在他份上,我留你一条命,但我不能不代他管教管教你,这也对你见色起意的薄惩!”
话落.猛一抬腕,只听“叭I”地一响,赵奎大叫一声,爬在雪地上昏死了过去,那条右臂,垂搁在背后。
李慕凡提起身边木桶,“哗!”地兜头一桶凉水泼了下去,赵奎幽醒转,嘴里还直叫。
李慕凡冷笑说道:“赵玉书铁铮硬汉,他的儿子该忍得断一条胳膊,你既敢起淫心,就也该能忍得住痛,对淫贼,我出手从没这么轻过,这已是天大的便宜,骑上你上马,滚!”
赵奎支撑着爬了起来,跄踉地到了坐骑旁,翻身上马,恶狠狠地转注李慕凡,道:“朋友,你说个名号广李慕凡尚未答话,玉始突然说道:“有胆的你就再来,他姓李,叫……”
李慕凡喝道:“玉姑娘,够了。”
玉姑猛有所悟,连忙闭口不言。
赵奎紧紧地看了李慕凡一眼,纵骑驰去!
蹄声远了,李慕凡身形一幌,连忙伸手扶住井沿。
玉姑大惊扑了过来,焦急地道:“大哥,你怎么了?”
他毕竟还是叫了.也许气已经消了!
李慕凡淡笑摇头,道:“没什么,玉姑娘,我体力还没有完全恢复,刚才又连番提聚真力……”
“大哥,你瞧!”玉始突然一声惊叫,两眼惊骇地望着李慕凡左膀发了直!
李慕凡低头一看皱了眉,敢情,就在这片刻工夫中伤口流出的血,已湿透了大半只袖子!
他唇边泛起一丝苦笑,摇头说道:“不要紧,玉姑娘,包扎一下就会……”
“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玉姑一头扑进李慕凡怀里,伤心地哭了,哭得好厉害,好长!
李慕凡没提防,身形一幌,差点摔倒,他连忙站稳,但又不便去推开玉姑,只有皱着眉忙道;“玉姑娘,别哭,别哭,别哭,不碍事的……”
玉姑哭着连道:“都是我,都是我……”
李慕凡没再开口,他知道,这时候是劝不住的,只有任她爬在怀里哭了。
良久,良久,玉姑的哭声渐渐低了。
是时候了,李慕凡刚一声:“玉姑娘……”
玉姑猛然抬起了头,一张娇靥如带雨的梨花,那模样,楚楚右怜爱煞人,她带着便咽道:“大哥,疼么?”
李慕凡微一摇头,含笑说道:“玉姑娘,这,对我来说,算不得什么?”
玉姑道:“我忘了,你是当世第一好手,铁铮铮的奇英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李慕凡……”
李慕凡笑道:“玉姑娘,你还有多少词汇?”
玉姑纤腰一扭,偎在李慕凡那结实的胸脯就撒了娇:“人家说的是真心话……”
李慕凡心往下一沉,皱了眉!
玉姑突然仰起脸,那张满布泪渍的娇靥,距李慕凡的脸好近,那又眸子时,包含得更多。
“大哥,还生我的气么?”
李慕凡仰脸笑间:“天知道是谁生谁的气?”
玉姑脸一红,还待再说。
李慕凡忙道:“玉姑娘,让我进屋里裹裹伤,好不?”
李慕凡忙道:“谢谢老人家好多了!”
玉姑哼地一声道:“还好呢?膀子上的伤口又裂了!”
赵胜英听玉姑说李慕凡膀子上的伤口又裂了,不由哦地一声,立即皱了眉,埋怨地道:“真是老弟,你也太性急了!”转望玉姑机声说道:“我临走是怎么交待你的,告诉你别让你大哥下床,结果你仍是让他下了床,早知道我说什么也不会出去,家里没我就不行!”一顿接道:“老弟,快让我看看!”
走过来弯腰掀开了被子。
李慕凡忙道:“不碍事,老人家,伤口保裂了少许,我包扎过了……”
赵胜英一边凝目,一边说道:“伤口裂倒还好,坏就坏在你体力还没完全恢复,又流了血,老弟你知道流血!”倏地一怔,凝目接道:“不对,老弟,你干什么了,左膀子的伤口会裂!”
李慕凡笑了笑,道:“老人家,我只不过抬了抬胳膊!”
“不对。”赵胜英摇着头说道:“老弟,你别瞒我,你要是没动真力,膀子上的伤口绝不会裂,说吧,老弟,你干什么了?”
反正瞒不了他,李慕凡笑了笑,正待说。
“就知道瞒不了您!”玉姑抢着说道:“还是我来说吧!”
接着她红着脸,还带着几分委曲地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听毕,赵胜英狠狠地瞪了玉姑一眼,道:“都是你!”
李慕凡忙笑道:“老人家,这怎么能怪玉姑娘!”
赵胜英脸色铁青,但神情却有点凝重,道:“老弟,多亏了你.”
李慕凡笑道:“老人家如今该不会怪我下床了吧!”
赵胜英笑了,但旋即他又敛去笑容,眉锋做皱,道:“老弟,你废了他一条胳膊?”
李慕凡道:“是的,老人家!”
赵胜英迟疑了一下.道:“老弟,不是你救了玉姑我还说你,你不该……”
李慕凡截口说道:“老人家,我生平最恨这种人,可是这却是我出手最轻的一次。”
赵胜英叹了口气,摇头说道:“也难怪,换换要是我,我不知道怎么做。”顿了顿接道:“老弟,他是渤海三刀中,‘快刀手’赵玉书的儿子,今天我就毁了他!”
李慕凡道:“老人家,要不是看赵玉书的面子,今天我就毁了他!”
赵胜英摇头说道:“虎父犬子,赵玉书英雄一生!怎么……
老弟无论怎么说十指连心,血比水浓,怕只怕赵玉书他……”
李慕凡道:“老人家,让他找我好了,说不定过些日子我会找上门会责他个教子无方!”
赵胜英微一摇头,叹道:“这件事不谈了,好在这两天老弟你就可以起走了,这儿我祖孙俩也待不住了……”
李慕凡微愕说道。“怎么?老人家?”
赵胜英道:“老弟,我这趟进城,除了带回大包小包的东西外,还带回来一件消息,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在登封一带,时常出现大批高手,都来自内廷……”
李慕凡“哦!”一声,道:“怕是在搜捕我……”
赵胜英摇头说道:“我不敢说不是,可是有一点却又不大对。”
李慕凡道:“老人家,那一点不对?”
赵胜英道。“那些内庭高手,转来转去,始终不离嵩山四周,难道说你老弟有佛门中的朋友。”
李慕凡道:“没有啊!”
赵胜英道:“这就是了,那么他们为什么老在嵩山转,似乎在监视少林……”
李慕凡脑际灵光一闪,立即明白了几分,但他没说,他却这么说道:“老人家,别是他们要拿什么佛门中人吧!”
赵胜英叹道:“所以说我祖孙没法子再在这儿待下去了。”
李慕凡道:“老人家,这跟贤祖孙……”
赵胜英截口说道:“老弟请想,我祖孙就住在这十里铺,他们在左近转来转去,对人总是个威胁,你说是么?”
李慕凡点头说道:“不错,但如果……”
赵胜英摇头说道:“还有别的原因。老弟。”
李慕凡讶然说道:“老人家,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赵胜英道:“我有个身在佛门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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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九 李慕凡“哦!”地一声道;“老人家,前两天我被玉姑娘的哭声由梦中惊醒,听得老人家说玉姑娘有位二叔身在佛门……”
赵胜英道;“老弟你听见了!”
玉姑脸一红,低下了头!
李慕几道:“是的,老人家……”
赵胜英道:“既然老弟听见了我索性告诉老弟吧!玉姑的那位二叔,俗家姓李,双名广武……”
李慕凡“哦”地一声道:“原来是‘三虎将’之一!”
赵胜英点点头说道:“是的,老弟,当年的‘山海关’三虎将龙勋,广武,还有个周化龙,如今也只有广武一个人还在,广武自当年离开吴三桂后,就剃渡出家,循身空门了……”
李慕凡道:“身在红尘外……”
赵胜英点头说道:“一念醒悟,后福无穷,也就因为他剃渡出家,循身空门,所以蒙佛门庇佑,保住了余年!”
李慕几道:“李将军现在‘少林’么?”
“不!”赵胜英摇头说道:“他跟当年的杨家六郎一样,在‘五台’出的家!”
李慕凡点头说道:“那是块佛门圣地,老人家,李将军既不在‘少林’但‘少林’和‘十里铺’的确近在咫尺!
李慕凡沉吟说道:“也是,贤祖孙换换地方也好!……”抬眼说道:“老人家,你以为他们只监视‘少林’么?”
赵胜英道:“老弟是说……”
本慕凡道:“恐怕他们不会放守每一处佛门清净地。”
赵胜英摇头说道:“我倒不担心,纵然他们调动天下兵马,团团围住‘五台’恐怕也奈何不了广武半毫分!”
李慕凡道:“那是,李将军当年威震边关,万夫难当……”
赵胜英道:“老弟,我不是指这,要单凭那身马上武艺,当天下兵马,他凶多吉少,我是指他蒙佛祖慈悲,习练达摩易筋,洗体二经多年,一身所学已臻化境,能来无踪,去无影,制人故意动之间!”
李慕凡“哦!”地一声动容说道:“原来李将军习了‘易筋’,‘洗髓’二经,据我所知,佛门弟子里,能有这种深厚福缘的,自达摩东度至今,也只不过一二人而已。
赵胜英点头说道:“是的,老弟广武就是其中一个!”
李慕凡道:“那的确就是内庭调动了天下兵马,也休想奈何李将军了,老人家尽可放宽心……”
赵胜英苦笑说道:“我对他虽可放宽心,但对我祖孙自己!”
李慕凡神色一动,道:“老人家为什么不带玉姑娘,投奔李将军去?”
赵胜英摇头说道:“我不愿给他添累赘,佛门中人,尘缘已绝,我何必再去拖累他?再说,佛门清净地,住进两具俗客,一则过放扎眼,抬人起疑,二则玉姑是个女孩子家,也有很多不便!”
玉姑一撅小嘴,道:“那您还动不动就要把我送到二叔那儿去。”
赵胜英一怔,旋即笑道:“傻丫头,那是吓你的,其实爷爷那儿舍得,要能舍得不早好了?”
这才是最实在不过的真心话。
玉姑得意而满足地笑了,但她忽又敛去笑容,神色一转黯然地幽幽说道:“爷爷,咱们什么时候才走?”
赵胜英摇头说道:“不忙,过一两天再说吧。”
李慕凡心中了然,道:“老人家都因为我耽误,我可以……”
“没那么一说,老弟,”赵胜英道:“别看我这两间破茅屋没什么,真说一声走,收拾起来还真没那么快,少说也得个两天工夫。”
李慕凡道:“老人家,你叫我很不安。”
赵胜英道:“别这么说,老弟,安心养你的伤,才一两天等我收拾好后,咱们一块儿走。”
玉姑忙道:“爷爷,大哥跟咱们走?”
赵胜英道:“傻丫头,爷爷是说一块儿离开这儿,你也不想想,你大哥怎么能跟咱们一块儿走?”
“那!”玉姑的脸色忽转黯色,阴然说道:“咱们上那儿去?”
赵胜英老脸掠过一丝悲惨神色,道:“傻丫头,你问爷爷,爷爷问谁,走到那儿算那儿,天涯海角,只要有个能安身的地方就行。”
这话赚人眼泪,李慕凡也为之一阵心酸。
玉姑望了李慕凡一眼,迟疑着道:“那……咱们跟大哥什么时候能见面?”
李慕凡心里一震!
赵胜英叹道;“傻丫头,世上无不散之筵席,人生在世,你须看得开,要看得破,只要有缘,将来总会有再见面的一天的!”
李慕凡难言心里的感受。
玉姑道:“爷爷,咱们没一定的去处,将来大哥怎么找咱们啊!”
赵胜英呆了一呆,旋即说道:“丫头,只要有缘,何愁你大哥找不到咱们?”
玉姑转望李慕凡,那大眸子,望之令人垂泪:“大哥,你将来会去找我么?”
李慕凡忙强笑说道:“会的,玉姑娘,我将来一定会去看老人家跟你的!”
玉姑道:“一定啊,大哥!”
李慕凡道:“一定,玉姑娘!”
玉姑道:“大哥!我会每天盼着你,等着你,可别让我盼太久,等太久。”
这话,朴实无华,但朴实无华的最真实,也往往最感人!
李慕凡本是性情中人,他不为别的,但他却不能不为这份真挚的感情心酸,忙强笑点头,道:“不会的,玉姑娘!”
玉姑口齿启动,良久始低低说了一句:“大哥,我不会忘了你的,希望你也别忘了我。”
李慕凡忙道:“那怎么会,玉姑娘!”
玉姑低下了头,没再说话!
赵胜英怔在了那儿,只听他道:“丫头,前后不过几天,我没想到你对你大哥竟有这么深厚的感情,看来你大哥跟咱们有缘!”
他却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感情!
如今,李慕凡可以清晰地感觉出,玉姑不像乐倩,他跟乐倩完全不同,同样地一种感情,表现完全不一样!
乐倩是强烈的,玉姑是柔婉的,这也许跟性情有关。
突然,赵胜英站了起来,道:“你们兄妹俩聊聊吧,我从城里买回来的大包小包东西没有收拾好呢。”
说着,他走了出去!
玉姑抬起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终放她又低下了头,什么没说,刹时,这屋里好静。
李慕凡很不安心,他不愿让屋里这么静,也不敢让这种令他不安的静持续下去,他没话找了话。
“这几天老人家该都没睡好!”
玉姑抬起了头,道:“大哥怎么知道?”
李慕凡笑道:“这还用问么?我占了老人家的床。”
玉姑低低说道:“谁说这是爷爷的床?”
李慕凡心头一震,没再笑,他笑不出来了。
几天来,他一直以为这床是赵胜英的,如今他才知道,原来这张床的玉姑的。
他实在够粗心大意的,脚头墙上挂的那衣裳,还有那股说不出,难以形容的特有香味……
这一切不都证明……
无奈,他没留意。
如今,他除了暗责自己糊涂外,还能怎么办?
屋里又静下来了,李慕凡忙强笑说道:“对了,玉姑娘,你有没有镜子?”
玉姑微微点头道:“有,大哥要干什么?”
李慕几道:“我想照照看,瘦了没有。”
玉姑道:“没有,大哥!”
李慕凡道:“拿来我照照看。”
玉姑转身走到后墙边,那儿有一只破旧的箱子,她打开箱子拿出了一面破了边的镜子走过来速向李慕凡。
李慕凡称谢接过,抬手扯去了裹在左脸上的布,这赵胜英祖孙俩从没问过,布扯下来了,一道刀疤由左眉横过左眼,一直延伸到左脸上,红红的一道,那是刚长好的肉,看上去有点怕人。
望着镜子里的这张脸,李慕凡笑了:“好丑的一张脸!”
玉姑接口说道:“是么,大哥?”
李慕凡道:“难道不不够丑么?”
玉姑道:“大哥,我不会说话,我只知道这一刀消毁了你的脸,但却丝毫无损你的人格,也无损你的侠骨柔肠,剑胆琴心,顶天立地的……。”
李慕凡笑道:“玉姑娘,这还叫不会说话么?”
玉姑淡淡地笑了笑,道:“大哥,对你,我没有一句话不是由心里说出来的。”
李慕凡心头一震,道:“无论怎么说?”
玉姑道:“大哥,我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
李慕凡愕然说道:“玉姑娘,这话什么意思?”
玉姑道:“我问大哥你为什么在这时候给我看这伤口!”
李慕凡心头又一震,忙笑道:“玉姑娘,照镜子的是我。”
玉姑道:“实际上大哥是想让我看看!”
李慕凡道:“谁说的?”
玉姑道:“是与不是,大哥自己心里明白,不过我可以告诉大哥,大哥在北京的遭遇,已经传遍了江湖,爷爷在进城的时候早听说了,所以爷爷跟我对你脸上的那块布一直没有问!”
李慕凡默然了,他还能再说些什么?
玉姑却接着说道:“大哥你请放心,我不会跟乐家姑娘一样,我的心眼儿虽然比她还死,但我不会像她那样!”
李慕凡心神撼动,突然说道:“玉姑娘,你知道乐家姑娘为什么这样对我么?”
玉姑道:“我知道,但我更知道她错了,我也听说,她如今心里一定很懊悔,懊悔得想死!懊悔她的……”
李慕凡轻叹一声道;“也许你说对了,但愿她知道懊悔,只是……恐怕已经晚了……”
玉姑道:“大哥恨她?”
“不。”李慕凡道;“我仍把她当我的侄女儿,我爱她,同情她。”
玉姑道:“那么她懊悔并不迟。”
“不!”李慕凡道:“对我,并不迟,可是对她的爹娘以及她爹娘的另一位朋友,却已经是太迟了……”
玉姑没有说话。
李慕凡又道:“玉姑娘,我刚才听你说,她错了!”
玉姑道:“是的,大哥,她错了!”
李慕凡道;“玉姑娘认为她错在那里?”
玉姑道:“别的她没有错,她只错在不该因爱成恨……”
李慕凡道:“不,玉姑娘,我认为她一切都错了!”
玉姑道:“大哥是指……”
李慕凡道:“一切。”
玉姑道:“大哥可否说明白些?”
李慕凡道:“我是她的父挚,她的叔叔……”
玉姑倏然一笑,道:“还好,我没有错,你只是我的大哥!”
她厉害的姑娘!
李慕凡忙道:“还有年纪……”
玉姑道:“年纪怎么样?”
李慕凡道:“我大她太多,不相配!”
玉姑道:“恐怕这一点大哥是专对我说的?”
这叫李慕凡如何接口?但好还是接了口,毅然说道:“是的,……”
玉姑道:“为什么大哥老喜欢把别人当小孩子?”
李慕凡道。“玉姑娘,事实上你跟乐情都是小孩子!”
玉姑道:“大哥,我今年十七了!”
李慕凡道:“玉姑娘,乐倩十八。比你还大一岁!”
玉姑淡淡地笑子笑,道:“看来在年岁上,我还不如她。”
李慕凡毫不迟疑地道:“是的,玉姑娘!”
玉姑沉默了一下道:“你拒绝乐家姑娘的原因主要是因为辈份,而不在年岁,对么?”
李慕凡道:“并不是不在,而是次要。”
玉姑道:“大哥觉得我太小?”
李慕凡道。“是的,玉姑娘!”
玉姑道:“再过几年呢?我还小么。”
李慕凡道:“姑娘固然已不小了,可是我……”
玉姑道:“已成了七老八十的老头子了?”
李慕凡道:“玉姑娘,那也不是!”
玉姑飞快地说道:“那就好,我有耐心,大哥,总有一天我会长大的!”
说完了话,她没容李慕凡接口,掀帘跑了出去……
这儿是个小镇,这小镇叫“李集”。
“李集”离“登封”没多远,集上不过百来户人家,都是些靠双手,凭劳力养活一家老小,知足常乐的庄稼人。
“李集”仅有的一家酒肆,座落在集中央,那是两扇小门,一间铺面,门口高挑着酒旗,老远就可看得见。
其实,挂酒旗,那显得多余,“李集”百来户人家,谁不知道这家酒肆集里的人沽酒上这儿,晚来没事想喝两杯也上这儿,还用得着挂酒旗么?
当然,那高挑的酒旗该是为外来的人悬挂的。
就这么一家,怕人不知道,只有这样招来了。
虽然是大晌午,在北方这个季节里仍然冷得很,雪是早住了,而且也快溶化了,刺骨的寒冷北风,依然像刀子,刮得呼呼响。
北方人谁都知道,溶雪的日子,要比下雪的日了来得冷那是因为仅有的热气会被雪吸去了。 读书论坛 http://210.29.4.4/book/club酒旗儿在寒风中抖擞,那低垂的棉帘掀动,由酒肆里走出个人,嘴里鼻子里还直冒热气儿,出门就打了个哆咦。
那是个英武少年,年纪近二十,穿一身棉袄裤札着裤腿。浓眉大眼,皮包略嫌黝黑,看上去很精神,眼神挺注,看上去也很机警。
不管怎么说,他长得虽不俊,但很顺眼,黑得也不难看,甚至放还有点可爱。
他,是渤海三刀里,“九环刀”岑泰的那个爱子,“虎儿”岑明。
他站在门口,四下里一张望,看看预备往那儿走,突然他眼望集北凝了目。
集北那条小路上,缓缓驰来了一匹马,鞍上是个带着狼狈像的俊美白衣少年,是那位“渤海三刀”中,“快手刀”赵玉书的好儿子,“玉面小霸王”赵奎。
赵奎没精打采,失神落魄地任马驮着进了“李集”,他没停在往南走,没看见站在酒肆门外的岑明。
岑明看着他进了“李集”,看着他走过酒肆门口;看着他还要往南去,突然,岑明出声叫道:“奎弟。”
赵奎闻声勒遥控马,转眼投注,先是一怔,继而说道:“明哥,是你……”
拉转坐骑驰了过来,近前翻身下马,急道:“明哥,你怎么跑到了这儿,大爷呢?”
岑明神色微微一黯,摇头说道:“我跟他老人家分散没几天,不知道他老人家现在在那儿。”
赵奎呆了一呆,凰“你跟大爷分散了,这话怎么说。”
岑明道:“祸是自己惹的、前两天。”
接着,他把经过说了一遍。
听毕,赵奎皱眉第一句话便道:“大爷也真是,好好的管人家的闲事干什么?如今可好,酒肆毁了,得罪了官府衙门真要说起来前者那还好,后者可就有一辈子甩不开,脱不掉的麻烦。”
岑明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老人家的为人跟脾气,要换是我,这事一旦临到头上,我也是非管不可。”
“好了,明哥,”赵奎道:“你跟大爷都是侠肝义胆,古道热肠的好人,只是……”摇摇头接道:“我不说了,说了待会儿又挨你训,什么不够意思,有失‘渤海三刀’侠义本色了,全来了……”
岑明笑笑道:“那是,奎弟,‘渤海三刀’这名号闯来不易,咱们晚一辈的虽不能青出效兰,可也绝不能在咱们手里毁了他,尤其老一辈的三位侠义半世,英雄数十年…,··”
“我明白,明哥,”赵奎点了点头,道:“也许我是‘渤海三刀’中唯一不肖的后人……”
抬眼凝注,接道:“你说那两个姑娘往家里去了。”
岑明笑了笑,道:“这是我爹的意思,女人家不比男人家,在江湖上抛头露面的跑来跑去总不好,再说她们的遭遇……”
“我明白,明哥,”赵奎道:“没人说大爷做的不对,‘渤海三万’是江湖上有头有睑的侠义英雄,大爷他该这么做,算算那两位姑娘该快到家了。”
岑明点头说道:“是该快到了……”
赵奎目光“一凝”,笑了笑,迟疑着道:“明哥,那两位姑娘长得很标致么?”
岑明点头道:“很标致,打从我生下来的那天到现在,我没见过像她那么标致的姑娘!”
赵奎忙道:“什么那就好了……”
岑明凝目说道:“什么那就好了,奎。”
赵奎忙道:“没什么,明哥没什么。”
岑明道:“没什么,那是最好不过,奎,从小在一起长大,谁不知道谁么,奎,少年风流下伤大雅,也无可厚非,要是近乎淫秽的下流,那就不该,得赶快改一改,一切以‘渤海三刀’四字为重,要不然将来你会懊悔的。”
赵奎有点窘,皱眉说道:“瞧,明哥,你扯那儿去了,难道我在外面还敢不规矩,替‘渤海三刀’丢人,我不会的,明哥,姑不说‘渤海三刀’家法如何,爹自小教导我的侠义二字,我至今没敢稍忘。”
“那就好,奎,”岑明道:“二叔年纪大了,也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他日接衣钵,光门楣,你的任重道远……”
赵奎截口说道:“我知道,明哥,咱们哥儿们还不是一样么…… ”顿了顿,接问道:“你说那两位姑娘是李慕凡的……”
岑明点头说道:“是的,奎,朋友,她为李慕凡离开了家,进入江湖冒风险,尝艰辛,看来关系还不会浅!”
“我的天。”赵奎轻叫说道:“这就是了,别说我早就改了那种拈花惹草的风流性情,已经不是那种人了,就算我没改,是那种人,凭李慕凡达三个字,我还敢动什么歪脑筋。”
岑明笑了笑,道:“看来你很怕他。”
赵奎又道:“明哥,难道你不怕那个煞星。”
岑明淡淡说道:“江湖上的人怕他的很多,但咱们仰不愧种天,俯不作放人,似乎大可不必。”
赵奎脸一红,强笑说道:“这多年来,明哥丝毫没改变,跟大爷的性情脾气一样,永远令人敬佩。”
岑明淡淡说道:“自己兄弟,说这个干什么。”
赵奎倏转话锋,道:“明哥,这么说你进人江湖是……”
“找李慕凡,”岑明道:“侠义轻死重一诺,我自己亲口说的话,我不能不做到,况且这是我自愿的,人家没求我,没托我,我早想看看李慕凡。”
赵奎皱眉说道:“既是这么个情形,官家到处缉拿他,再加上他又是这么高绝人物,要找他谈何容易,这岂不是像大海捞针。”
岑明道:“这个我明白,但皇天不负苦心人,再说话我也已说出了口,就算是把大海掏干我也要找到他。”
“她,明哥,你够。”赵奎扬了眉,道:“天涯海角,茫茫人海,我跟你跑一趟。”
岑明道:“你要跟我跑?”
赵奎一点头,道:“是的,明哥。”
岑明道:“你不是要回家?”
赵奎道:“本来是,可是现在我改变了主意,对李慕凡,我的仰慕不下放你,我也要见见他,家,迟几天回去有什么关系?更何况是跟你做伴儿。”
岑明当即点头说道:“那也好,你从那儿来。”
赵奎道:“登封。”
岑明道:“吃饭了没有?”
赵奎窘笑说道:“还没有。”
岑明道:“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空着肚子不能办事,皇上也不差饿兵,我身上有几两银子,先进去吃饱了再上路。”
伸手拉起赵奎便要转身进酒肆。
只听赵奎“哎啃”一声,再看时赵奎脸发白,额头上都见了汗,皱着眉头一脸的苦像。
明忙问道;“怎么了?奎。”
赵奎慑儒说道:“没什么,明哥,只是腕子,腕子……”
岑明道:“腕子怎么了,是伤了扭了还是脱了……”
赵奎道:“明哥,是断了。”
“断了,”岑明脸色一变,脱口轻呼,道:“是怎么断的?”
赵奎吞吞叶叶地道:“是,是跟人,跟人……”
岑明道:“跟人打架了。”
赵奎点头,“嗯。”了一声。
岑明双眉一扬,沉声问道,“是什么时候,在那儿,跟谁?”
赵奎道:“是前两天,在‘登封’城外十里铺,跟……”
话锋忽转道:“明哥,外边儿冷,咱们进去说去。”
岑明一伸手道:“把马交给我,我替你……”
赵奎忙道:“这点小伤算得了什么?虽然断了一只腕子,我还有另一只手,我自己来吧。”
说着,他把坐骑拴在门前木椿上,然后跟岑明进了酒肆。
酒肆里座头空空不见人,本来是,这时候正进饭时,当地的人有家有室,谁不回来吃饭,会跑到这儿来花血汗钱,现在不是时候。
两个人挑了一付座头,相对坐下,岑明吃过了,他替赵奎叫了一盘包子,两样菜,赵奎自己却外叫了一壶酒!
岑明凝目说道:“奎什么时候学会喝酒了?”
赵奎道:“难道明哥不会。”
岑明道:“跟着爹卖了这么多年的酒,我是点滴不点,也从没有想喝过,爹更不允许,他说我还没到二十!”
赵奎道:“大爷也真是,男人家喝点酒算什么?我爹就常说,昂藏七尺躯,须眉大丈夫,不但会喝而且能喝,江湖人,英雄毫杰”总跟酒离不开的,他还常吟那句,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台,像我,在外面混,在外面闯,什么都得尝尝,都得会。”
岑明轻淡地笑了笑道:“英雄豪杰,酒不沾唇,不善饮的比比皆是,固然不胡说喝酒的同有英雄豪仕,右也不能不会喝酒就成不了英雄豪杰,奎,酒能乱性及跟以,财,气脱不了关系,你要不少喝,惜饮。”
“瞧你,明哥,”赵奎知道:“年纪轻轻的,正该豪气干云,狂放,洒脱,怎么学得婆婆妈妈跟个上了年纪的人一般。”
岑明道:“奎,能喝酒,那不一定就是豪迈,狂放,洒脱,也不一定能显示豪迈,狂放,洒脱,更不是表现豪迈,狂放,洒脱的唯一方法,豪迈,狂放,洒脱固然该,但要适度,也该不失一个‘真’字。”
赵奎皱眉笑道:“明哥,那儿学来的大道理?想必是大爷。”
岑明一点头,道:“不错,奎,是老人家平日的教导……”
赵奎还待再说,岑明已接着说道:“奎,如今谈谈你的腕子。”
赵奎目光一转,道:“明哥是想替我出口气,讨回来。”
岑明道:“奎,咱们是自己弟兄,我爹跟二叔,三叔亲通手足,交称刎颈,咱们这小一辈的也该一样。”
赵奎喜道;“是的,明哥,我知道,不瞒你说,我本预备回家去向爹哭诉,请他老人家亲自出马的,如今现碰上明哥……”
岑明道:“我的所学你知道,并不一定有把握……’”
赵奎忙道:“大爷的功夫比我爹好,明哥的所学自然也就比我高得多,咱们要是联了手,我不信这口气出不了,这笔帐要不回来,你说是么,明哥。”
“是的,奎,”岑明点头说道:“那也许能,只是我要先听听是怎么个情形……”
“那当然”赵奎道:“我当然会说……”
忽地一怔凝目,接道:“明哥好像别有用意。”
“是的,奎,”岑明道:“我不讳言,‘渤海三刀’名号同来不易,三位老人家是怎么样的人,你我也都清楚,我爹常说,绝不先招惹人,可也绝不容人欺负,自己有理,做的对,站得住,那可以不惜一切,拿命去拼。该要回来的总是要回来,否则的话,就是自己的亲骨肉,亲手足,死了白死,伤了也白活该。”
赵奎脸色一变,旋即他皱眉说道;“明哥,这我还有不知道的,我要是没理站不住,我隐瞒都怕来不及,还敢回家哭诉?还敢请明哥你帮忙?”
岑明道:“说得是,奎,那么你说。”
赵奎道:“明哥,回家途中,我经过登封城外的‘十里铺’,那地方有户人家,你不知道,我走了好远的路,路上没见着有村落人家,马累了,人也渴了,放是我就下来打算讨讨水喝,谁知讨这口水出了麻烦,惹出了祸事,不但好挨一顿冷嘲热讽的奚落,而且还断了一只腕子……”
岑明道:“什么麻烦,什么祸事?”
“明哥,”赵奎道:“幼承庭训,我爹是怎么教我的你知道。”
岑明点了点头。
赵奎接着说道:“我不是个不懂礼的人,再说这点起码的礼,谁也知道我先站在门外叫了两声……”
岑明道:“只要有人,他该答应。”
赵奎道:“有人是有人,而且还不只一个,但是他们没答应。”
岑明“哦!”地一声道:“是怎么回事?”
“你听我说,明哥,”赵奎道:“我一见没人答应,心里就觉得奇怪,放是我把马拴在外头,走进去推了门,这一推推出了麻烦,推出了祸事!”
岑明道:“想必是人家怪你没有……”
赵奎摇头说道:“怪是怪。但不是怪我没先出声招呼,而是怪我撞散了他们的好事……”
岑明目兴一凝,道:“怎么说?”
赵奎摇了摇头,道;“明哥,我还真不好意思说,你知道,屋里不只一个人?”
岑明点头说道:“你刚才说过。”
赵奎道:“虽不只一个,可也没太多,正好是两个,一男一女两个,明哥,你知道我看见了什么,他俩在于什么?”
岑明眉锋做皱,点头说道:“我有点明白了,奎。”
赵奎道:“这么冷的天,他两个脱得一丝不挂,赤条条的,正纠缠在床上……我不好意思往下说了,也许他俩认为我在外头叫了两声,没听见有人答应就会走了,而没想到我不但没走反而上前推开了门,那男的,看样子有三十上下,那个女的却只是个十七八的姑娘,没想到年纪轻轻这么小就……唉,真是人心不古,世风日下,江湖上什么人,什么事都有……”
岑明皱了皱眉,道;“于是你跟那男的打起来了。”
赵奎道:“是他恼羞成怒先动手。”
岑明道:“不管是谁行动手,总之你是跟他打了起来。”
赵奎一点头,道;“是的,明哥,你说的好,咱们绝不招惹人家,可也绝不容人家欺负到咱们的头上来。”
岑明沉默了一下,道:“奎,你可愿听我说句公道话?”
赵奎道:“这什么话,明哥,你是哥哥,有什么不能说的。”
岑明道:“那么,奎,我先判你个不是。”
赵奎一怔,愕然说道:“怎么?明哥,先判我个不是?”
岑明点了点头,道:“你不该去推人家的门。”
赵奎道:“屋里没人答应……”
岑明截口说道:“怎么说的都不该。”
赵奎沉默了,但旋又说道:“可是他俩个干那无耻的……”
岑明道:“固然,奎,那是无耻,可是周瑜打黄盖,既不是采花又不是施暴,那关你的事么,你管得着么?”
赵奎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道:“明哥,你没说错,那是不关我的事,我也管不着,只能说那女的天生无耻淫荡下贱,可是我这只腕子……”
岑明道:“他下手过重官人一碗,那就是他的不是了。”
赵奎目光一凝,道:“明哥的意思是……”
岑明道:“不惜一切,说是拼了命也得讨回来。”
赵奎的脸上飞快掠过一丝喜色,旋即他皱眉摇摇头:“真说起来,断只腕子,那是我技不如人,该没什么好说的,而怕人就怕在他看出了我的武学路数,不但不依不饶,反而把三位老人家好骂了一顿。”
岑明“哦。”地一声道:“奎,他怎么说么?”
赵奎摇头说道:“明哥,你最好另让我说。”
岑明吸了一口气,道:“好吧,我不问了,奎,他是那一路的?”
赵奎摇头说道:“不知道,明哥,他身手高得很。”
岑明道:“那是,不然他断不了你的腕子,你跟他通名报姓了么?”
赵奎道:“我当然承认了我是‘渤海三刀’‘快手刀’的后人,我反过来问他,他没说,那女的刚说了声李,就被他拦住了。”
岑明道:“这么说他姓李。”
赵奎一点头道:“该是。”
岑明道:“人长得什么模样?”
赵奎用手一比道:“个子高高的,不胖不瘦,三十上下年纪,挺英俊,可是像害着大病,没什么特微,唯一扎眼的是他左脸上包着一块布,身上似乎还有伤……”
岑明点了点头,刚要开口,忽地脸色一变,急道:“怎么说,奎,他脸上包着块布?”
赵奎诧异道:“是的,明哥,难道有什么不对么?”
岑明未说,又问道:“是左脸还是右脸。”
赵奎道:“左脸!”
岑明道:“你没记错。”
赵奎想了想,一摇头,道:“没有,绝没有,是左脸没有错。”
岑明道:“你再把他描述一遍!”
赵奎诧异地道:“怎么,明哥,莫非你认识。”
“别问,现在还难说,再把他描述一遍!”
赵奎满脸诧异地望着岑明道:“个子高高的,不胖不瘦,三十上下年纪,挺英俊,脸色苍白像害着大病,身上似乎还带着伤……”
岑明截口说道:“他身手很高?”
赵奎点头说道:“很高,是很高,我没能在他手下走完三。”
岑明道:“他姓李。”
赵奎道:“应该不会错。”
岑明道:“那女的只说了个李字就被他拦住了。”
赵奎道:“是的,明哥,好像他怕人知道……”
“够了,奎,”岑明一摆手,道:“可能你碰了马蜂窝!”
赵奎微怔说道:“可能我碰了马蜂窝?”
岑明点了点头没说话。
赵奎凝目问道:“怎么说,明哥?”
岑明脸色凝重地缓缓说道:“希望他是李慕凡,却又但愿他不是‘李慕凡’!”
“是李慕凡?”赵奎一震色变,霍地跳了起来,碰倒了酒杯,杯里的酒洒了一桌子,叫道:“天,他是李……怪不得他的身手……”忽地摇头接道:“不会,明哥,那家伙绝不会是李慕凡。”
岑明抬眼问道:“怎见得他不是?”
赵奎道:“那家伙要是李慕凡,他怎会跟那个女的。”
“不错!”岑明一点头,道:“奎,你坐下来。”
赵奎忙坐了下来,凝注着岑明。
岑明也凝望着他,缓缓说道:“奎,你据实答我一句,他真是在跟那女的……”
赵奎忙道:“明哥,没错,绝没错,我还会骗你,我敢么?我要是骗了你,管教我遭天打雷劈,不得……”
“别胡说,奎,”岑明沉声叱道:“你说的也都是实话?”
赵奎道:“明哥,难道你要听我再赌一回咒。”
“那不必!”岑明摇头说道:“我也不是这意思,只是我很纳闷……”
赵奎道:“你纳闷什么?”
岑明道:“听你的描述,他分明就是李慕凡,可是他怎么会跟……”
赵奎道:“明哥,俗语说得好,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也许咱们仰慕错了,他一手掩盖天下人耳目……”
“不,奎,”岑明摇头说道:“不能污蔑他,李慕凡顶天立地奇男子,昂藏六尺真英豪,侠骨柔肠,剑胆琴心咱们绝没仰慕错。”
赵奎道:“明哥,官家到处缉拿他,赏额高得吓人,该不会没有理由。”
岑明道:“那是因为他是位侠盗,专惩贪官污吏,为富不仁,再说,咱们江湖人谁又跟六扇门里合得来。”
赵奎道:“那……是那女的无耻,淫荡,下贼勾引他,人总是人,李慕凡又不是鲁男子,柳下惠,坐怀……”
岑明道:“他是位铁铮铮的奇英豪,我敢说任何美色绝动不了他!”
赵奎皱了皱眉道:“那我就说不上所以然了,本来我就说他不会是李慕凡。”
岑明道:“偏偏听你的描述,他又分明是李慕凡。”
赵奎道;“那……那怎么办?”
岑明道:“好办,唯一的办法是去看看。”
赵奎一点头道:“对,明哥,去看看……”脸色一变,迟疑着接道:“明哥,我看你还是一个人去的好。”
“怎么?奎,”岑明凝目说道:“你不去了。”
赵奎摇头说道:“我不去了,我刚想过,那不大好……”
岑明道:“有什么不好的?”
赵奎道:“明哥,你想,你是替那位沈姑娘去找李慕凡的,我则是请帮手去报仇雪恨的,万一他就是李慕凡,这两年事碰在了一起,那有多不好?”
岑明沉吟了一下,点头说道;“也是,你顾虑的对,那么你打算……”
赵奎道;“我打算先回家去。”
岑明点了点头,道:“也好,出业这么久了,你也该回家了,我自己去。”’扫了桌面一眼,道:“你吃喝好了么?”
赵奎忙点头说道:“酒足了,饭也饱了。”
岑明道:“那么,咱们走吧。”
叫过了伙计,岑明掏出了仅有的几两碎银会过了帐,两个人相偕出了酒肆。
出了门,解下了马,赵奎把僵绳往岑明手里塞:“明哥,我是回家,你还得在外面跑,这匹马给你代步了!”
岑明忙推拒着道:“不用,奎,我这样很方便,有了马多少是个累赘……”
“谁说的?赵奎道:“我看得出,你腰里没钱了,有了它没奈何的时候多少可以卖几个钱,救救急。”
虽然是理,但岑明仍不肯,他还是再推拒。
赵奎把缰绳往他手里硬塞,道:“自家弟兄,还跟我客气?拿着吧,明哥,只一进山东,不管是那儿,我还怕没马骑?”
也是,“渤海三刀”威震齐鲁,名扬道选,只进了“山东”,就是身无分文,也是要什么有什么。
岑明没推拒,当即把药绳接过来,这;“那么谢谢你了,奎。”
赵奎笑道:“瞧你,怎么搞的,自家弟兄还来这一套,这不是自嫌生分么,明哥,我先走一步了,你也早点回来,外头不比家里,谈厉练你也许不如我,多保重。”
岑明感动地点头说道:“我知道,奎,你也保重,一路小心。”
赵奎道:“我知道,明哥,别嘱咐我,自己小心,我走了。”
说完了话,他转身要走。
“慢点,奎,”岑明突然唤了一声:
赵奎回身说道:“还有什么事?”
岑明道:“你身上没钱,别的地方不说了,只一进‘山东’,记住先找个地方看看腕子,日子拖久了怕麻烦……”
赵奎脸上掠过一丝异样神情,道:“我知道,明哥,别为我操心了……”
“还有,奎!”岑明突然之间红了脸,慑儒说道:“沈姑娘身边有位姑娘叫小凤,你替我多照顾她,告诉她我很快就会回去了赵奎“哦”地一声,尾音拖得老长,眨眨眼,笑道:“我明白了,瞧不出,真是瞧不出,俗话说会抓耗子的猫不叫,你可真应了,一句话,明哥,你放心,她要稍感不适,你回家后唯我是问,只是,你得先告诉我,她长得标致么?”
岑明红着脸道:“我天生一张笨嘴,说不上来也不会描述,你回去看看就知道了!”
“说得是,”赵奎笑道:“只听人说没有用,凡事都得自己去看看,这就叫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明哥,你上马吧,我要回家瞧我那还没有过门的准嫂子去了。”
话落,腾身飞射而去。
岑明望着赵奎箭一般快速的身形,他咧嘴笑了,笑得爽朗,笑得天真,嘴角上那一丝,更带着点甜密意味。
然而,旋即那笑容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一片凝重的阴云,那就好像奔驰而来的一片乌云遮住了日头。
只听他哺哺说道:“我宁愿跑断两条腿再找,他可千万别是李慕凡,…”
适时,远处有一个带笑的话声:“嘿嘿,李慕凡,李慕凡,这才是山不转路转,鬼使神差呢,嗯,沈姑娘很标致,那敢情好,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这可有你瞧的,这不就叫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么,嘿嘿。”
可惜,两下里距离太远,岑明听不见,他缓缓跨上马鞍,抖疆磕马,纵骑驰去……
“李集”距“登封”没多远,登封距“十里铺”也不过十里之遥,就因为这两段没多远的路,岑明在暮覆初垂,日头下山时就到了“十里铺”。
老远地他就瞧见了,那黝黑一堆的几间茅屋,他分心跳了起来而且砰砰然跳得很厉害。
再近一点,他更看见那黝黑一堆的茅屋四周,围着很多人,算算恐怕不十个,扎眼的是这些人都带着兵刃。
这是干什么?
不管是干什么,这情形极不寻常,岑明机灵,他没回头,也没往茅屋走,他缓下坐骑,装成了个过路人,打算在徐缓的蹄声中,听听那些人在说些什么,又到底在干些什么?
马近十丈,话怕随风飘送了过来,而且很清晰:“娘的,咱们来迟了一步,又让他脚底下抹油,溜了!”
“你们瞧,这些布上都是血,这不正说明那小子带着伤,跑到这儿来了么?”
“我早说该到这儿来瞧瞧,你们偏说这儿就住个乡巴佬带着个黄毛丫头没这么大胆,瞧,如今怎么说?”
“准是那老头儿跟他那黄毛丫头治好了他的伤……”
“看来那老头儿跟他走一路。”
未必见得,不是好来路倒有可能!
这儿是有个十七八的姑娘,也有个带伤的人来过,赵奎的话没有错,可是还不能证明那人就是李慕凡。
突然--
“奶奶的,让他跑吧,公恨私仇,我要不放倒他李慕凡,从今后江湖上就没有七狼这一份,天涯海角,我看他能跑到那儿去。”
“李慕凡”,这三个字像个闪雷,只击得岑明身子一幌,全身的血沸腾,整个人像要爆炸。
“没错,是他,是他,他竟会是这么个人……”
岑明在心里失声叫着,直到嘶力竭。
“七狼?”七狼八虎九条龙,这不正是那七个以凶狠震慑江湖的狼么?
岑明心进直冒寒意,他明白,再有十个“渤海三刀”也不行,别说如今只他一个了,推不动人家一个指头。
心中念转,他一磕马腹便打算快走,敬鬼神而远之,这些人像蛇蝎,早离开早好,离得越远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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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十 嵩山,是五岳中之中岳,也是中国文化史上第一大名山。
诗经上说:“赵高维狱,峻极效天”,诗经过了夸大,实际上嵩山并没有多高。
所谓太室原有三十四峰,少室请峰,高略相伯仲,这也是文人的赋歌之辞,实际上它也没那么大峰头。
嵩山颓而不奇,风景形势也远不及泰山、华山,然而古人皆以登嵩山为乐事,像王维的诗说:“清川带长薄,车马去闲闲,流水如有意,暮禽相与还,荒域临大渡,落日满秋山,迢递嵩山下,归来且闭关。”
那是因为古时以“洛阳”为政治中心,中岳三阙子堪称古中之古,所以古业学人皆以登嵩山为乐事。
嵩山虽不峻拔奇传,但名迹之古,天下无出其右者,像“中岳三阙”,就是最古的古迹里。
“中岳三阀”里的“中岳太室神道阔”在“中岳庙”。
“中岳庙”庙宇雄大,庙门像城墙,中有高楼,叫“天中阁”再进叫“崇圣门”、“化三门”,内有风云雷雨四殿,左右供祀八十四司,后来乾隆皇帝还在这儿御笔题了“峻极于天”四个大字。
雪虽然早停了,天空里可仍是布着层层密密的黑云,黑压压的,低得令人有窒息之感。
在这种天气里,只能知道天亮了,天黑了,可就永远看不见太阳,不过年老一点的人,他只消抬眼看一看,就能知道是什么时辰。
看天色,如今日头该已爬起老高了。
站着登山道,踏着地上的雪泥,走着几个人,那是香客,虔诚的香客上“中岳庙”或者“少林寺”烧香的。
这寥寥无几,隔老远才见一个的香客中,有个衣着打扮很气派,很讲究的人。
这个人看上去有三十多岁,长袍外面罩着皮袄,由头到腿全是崭新的,看样子不是达官便是贵人,再不就是城里大户人家的人。
他个子长的挺好,颀长的身材,看上去很是派头,也很洒脱,只可惜那张睑苍白,长像也不好看,长眉细目,死板板得,显得阴沉怕人。
他背着手走在前面,身后,还跟着个挑东西的半大孩子,这半大孩子只有十五六岁,肤色黑黑的,个头儿很壮,担子的两头,是两只较为大一点的书筐。
看样子,他像个游学四方的读书人。
可不是么,瞧那位文质彬彬的,他的步履是那么稳,举止那么洒脱,斯文。
他跟在稀少的香客之后,到了“中岳庙”前,而这“中岳庙”前的一幕景象却看得他一怔。
“中岳”庙前,站着十几个黑衣汉子,神态凶狠,腰里跨刀,正在逐一检查上山烧香的。
他走到了,如今再折回头下山,那并不见得有祸可言,可是他明白,这时候折回出去,非惹人动疑不可。
这,换谁谁也一样。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一个游学四方的读书人,他怕什么,根本没有必要再折回去。
当即,他招呼了挑书筐的半大孩子,往前走!
那些香客一个个地被检查着,被盘问着,最后终于轮到他,他停步凝目,道:“诸位这是……”
黑衣大汉冷冷说道:“爷们是官家派来的,奉命帮登封县捉拿飞贼的……”
他“哦”地一声道;“原来诸位是官差,我失敬了。”
他拱了拱手,那些黑衣大汉大刺刺地做不为礼,适时说话那黑衣大汉冷然问道:“你姓什么,叫什么?”
他忙道:“有劳官差动问,我姓吕,单名一个桓字。”
那黑衣大汉凝目说道:“你姓什么?”
吕桓道:“吕,双口吕。”
那黑衣大汉“哦”了一声,道:“那儿来的?”
吕桓忙道:“开封,我住城西。”
那黑衣大汉道;“上嵩山干什么?”
吕桓道:“我是个读书人,奉双亲之命到处走走,增长些见识,听说这“中岳庙”创建放汉安帝元初五年,唐武则天也曾经住锡聆此……
那黑衣大汉是个粗人,一摆手,不耐烦地道:“爷们不懂那么多,只直说你是于什么来的。”
吕桓忙道:“是,是,我来是为拓印中岳三阙……”
那黑衣大汉道:“什么叫‘中岳三阙’?”
吕桓尚未答话,旁边一名瘦高黑衣汉突然说道:“老三,不懂就不问,那可以少丢点人,现点眼,让我来问他……”阴写目光一扫吕桓,道:“你去不去‘少林’?”
吕桓忙道:“去,去,当然要去,‘中岳三阈’中的‘少室阙’就在少室山,不去少室怎能拓得‘少室阙’。”
“我听这就头大脑袋涨,要不然我今天就不会于这吃粮拿俸的差事儿了,没事了,你可以上去了。”
吕桓连忙谢过,他招呼了那半大孩子刚要走,而他又转过了身,神情紧张地低低说道:“刚才听那位说,要拿什么飞贼?”
瘦高黑衣汉子道:“是啊,怎么?”
吕桓道:“这地方会闹飞贼?有什么好偷的?”
瘦高黑衣汉子道:“谁告诉你他是来偷什么的?”
吕恒愕然说道:“不是……那么是……”
瘦高黑衣汉子道:“他就是来烧山折庙也不关你的事,你快走吧,记住,那飞贼本领大了,杀人不眨眼,你可留点神。”
吕桓吓得一哆咦,答应着匆匆而去。
刚走没两步,突然一声沉喝传了过来:“站住!”
吕桓一惊忙又停了步。
适时由中岳庙“崇圣门”里走出一个人,那是个身穿皮袍的中年汉子,个子高高的。但不瘦,目光犀利,眼神十足,看上去样子挺慑人的,唇上还留着两撇小胡子,他,赫然竟是‘七狼’的大徒弟韩一俊。
韩一俊步履稳健快捷,转眼间已到广场上,深深打量了吕桓一眼,道:“你,是干什么的?”
吕桓未语先陪上一脸惶恐笑容,也没有答话,那瘦高黑衣汉子已抢着说道:“大师兄,他是个读书人。”
韩一俊横了他一眼,冷冷说道:“老六,我问他。”
瘦高黑衣汉子窘迫一笑,没有说话。
韩一俊目光射向吕桓,吕桓忙道:“这位没说错,我是个奉双亲之命出来游学的读书人,姓吕名桓,由‘开封’来,住‘开封’城。”
韩一俊道:“你可知道‘开封城’里我很熟?
吕桓“哦。”了一声道:“原来你这位……”
韩一俊冷冷说道:“据我所知。‘开封城’东没有姓吕的这一户!”
吕桓忙笑道:“你这位说笑话,不信请去问问……”
一指那半大孩子,接道:“我这书童就是我的街坊邻居,在家闲着没事,所以他的双亲叫他跟我出来到处走走,开开眼界,长长见闻。”
韩一俊的犀利目光望向那半大孩子,冷然问道:“是么?”
那半大孩子白着脸,惊恐地连连点头:“是,是的官爷,我爹娘叫……叫我跟吕……吕相公……”韩一俊转望吕桓,道:“我看你会武?”
瘦高黑衣汉子忙道:“大师兄,别难为他了,我试过了。”韩一俊韩一俊霍然转脸,薄怒说道:“老六,你那儿吃草去?”
“是啊!这儿没青草,那来的多嘴驴。”
瘦高黑衣汉子脸一红,没敢说话。
韩一俊收回目光,淡然问道:“你来‘嵩山’是……”
吕恒忙把刚才说的又说了一遍。
听罢,韩一俊道:“这么说来,你是来瞻仰古迹及拓印‘中岳三阙’的?”
吕桓忙点头说道;“是的,是的。”
韩一俊目光深注,沉默了一下道:“你知道‘太室神道阙’在什么地方?”
吕桓道;“就在这‘中岳庙’前……”
抬眼向中岳庙方向搜寻,手一指,尚未接话。
韩一俊突然冷冷说道:“那么,刚才你为什么不往‘太室种道’闻所在处走,反而匆匆忙忙往上面走?”
此人心细,足见他经验历练都高人一等。
吕桓呆了一呆,道:“你的胆子很小,但设若你胆子小,你就不会在这时候上‘嵩山’……”
吕桓身形微震,众黑衣汉子脸色刚变,韩一俊突然摆了手,接道:“没事了,你去吧,记住,别多逗留,否则你是惹祸上身自找罪受。”
吕桓忙连声称谢,带着那半大孩子走了,这回他没再往上走,而走向了那矗立在中岳庙前的石碑。
望着他那背影,瘦高黑衣汉子满脸鄙夷神色地低笑道:“酸了。”
“酸丁?”韩一俊道:“你看他是个酸丁?”
瘦高黑衣汉子道:“难道不是?”
韩一俊冷笑说道:“我看他是个煞星。”
瘦高黑衣汉子一怔道:“大师兄,你是说……”
韩一俊道:“在‘北京’见过他一次,就那一次,他那身材那双手,这辈子我永远忘不了,加上如今这个姓吕的只想往‘少室’去……”
众黑衣汉子脸色齐变,每个人都飞快地探了腰。
瘦高黑衣汉子忙道:“大师兄,咱们……”
韩一俊冷冷道:“没见我装聋作哑放他走了,不许动,也不许动一点声色,任他往‘少林’去。”
瘦高黑衣汉子道:“大师兄,你这是什么意思?好不容易等上了……”
“什么意思?”韩一俊冷笑说道:“我比你明白,老六,他的身手咱们都领教过,咱们这些个,那一个是他的对手!恐怕一拥齐上也奈何不了他,而且准是白白丢命牺牲,这一来也打草惊了蛇,那划得来吗,乾脆让他上‘少林’去,由几位老人家跟‘八虎’对付他。”
瘦高黑衣当子一点头,道:“大师兄,妙计,只是,这小子的胆。”
韩一俊道:“令人不得不佩服。”
他们这里说着话,那里吕桓已拓好了,太室神道阙,带着那半大孩子书童转上了庙边的小路。
韩一俊低喝说道:“老六,你去一趟,走捷径,抄近路。”
瘦高黑衣汉子应声飞步奔向“中岳庙”去。
这里,韩一俊望着吕桓的背影,阴狠地迷起了眼……
吕桓,带着他那书憧,经“启母阙”,过“邢家铺”,登上了“少室”,当然,他一路没再忘拓印阙文。
同时,他也发现,一路之上“启母阙”附近也好,“邢家铺”里也好,都有所谓的官差,而且人数还不少。
只是,他并没有在意。
他登上“少室”直绕向“北麓”。
“少室山”上很静,这“少林寺”所在的“少室”北麓更静。
满山林木郁郁苍苍,林间的小路上,空荡,寂静,除了淙淙流水及吱吱鸟呜外,别的听不到任何声息。
这情形,似乎不大寻常。
慕地,一阵钟声随山风飘送了过来,空山回响,历久不散,显得这少室是那么宁静,那么安祥……。
眼见那宏伟庄严,红墙绿瓦的“少林古刹”已在望,吕桓突然停了步,回身含笑说道:“谢谢你,小兄弟,陪我走了这么一大段路,也帮了我一个大忙,由这儿往左走,百丈远近处,有个洞穴,可以直通‘少室山’下,我想他们不会在那把守,放下东西你走吧!
半大孩子眨了眨眼,道:“大叔你让我走?为什么?”
吕桓笑了笑,道:“你年纪还轻,也不懂江湖事,刚才在‘中岳庙’前那些人你已经见过了,他们都是经验老到,历练十足的江湖高手,我无法担保今儿没有流血打斗,一旦打起来,我就没办法照顾你,所以我让你在没进‘少林寺’以前走。”
半大孩子迟疑着放下了担子,道:“那……大叔,我走了。”
吕桓翻腕自袖底取出一物,那是一片金叶,道:“小兄弟,拿着这个,不敢说酬谢,算我一点心意,你年纪还轻,前途不可限量,干什么都好,只别到处闲荡了,明白么?”
半大孩子直了眼,忙道;“大叔,这,我……我……”
“拿去吧!”吕桓硬塞了过去,道:“人,都有个落魄的时候,但在落魄的时候不能随便浮沉,应该力争上游,路是人走出来,男儿尤其当自强懂么?”
半大孩子只好接了过支点了点头,暖儒说道:“大叔,我懂,谢谢你,从没人对我说过这种话,也从没人对我那么好过。我一定听你的话。”
吕桓笑了,道:“那就好,小兄弟,你走吧,有缘将来咱们会再见面的。”
半大孩子突然眼圈儿一红,倏地低下了头。
吕桓没说话,伸手拍手拍他肩头。 http://210.29.4.4/book/club半大孩子低着头走了,而,他刚走两步,突又转回身来,望着吕桓,满脸惑然神色地道:“大叔,你既然知道有个洞能由山下通到山上,为什么还由这条路上来……”
吕桓淡然一笑,道:“小兄弟,人,没有不好名的,也没有不珍惜自己的名的,也许我就是受了这个名字之累,懂么?”
半大孩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没内说话转身走了。
望着半大孩子消失在怪密的树林中不见,吕桓丢了扁担,一手提着一只书筐,转身向“少林”行去了。
到了庄严,宏伟的“少林寺”前,只见寺前广场上站着好几个黑衣汉子,都是“七狼”的徒弟。
吕桓没理他们,他们也没理吕桓,看着吕桓进了“少林寺”的寺门。
进寺门,迎面走来一名僧衣芒鞋的矮胖中年僧人,他向着吕桓合什躬身,道:“贫憎恭为“‘少林”知客,恭迎施主。”
吕桓答了一礼,含笑道:“不敢当,谢谢大和尚。”
矮胖憎人陪陪着吕桓往里走,边走边道:“施主莅临“少林’,是随喜参禅,还是……”
吕桓举目四顾,未见别的人影,当即说道:“大和尚,我想见见贵寺主持大和尚。”
矮胖憎人脸色微微一变,道:“这就是施主的来意?”
吕桓点头说道:“是的,大和尚,麻烦代为……”
矮胖僧人一摇头,道:“施主来得不巧,主持不能见客。”
吕桓愕然说道:“不能见客,为什么?”
矮胖人摇头说道:“不为什么?施主。”
吕桓道:“大和尚,总该有个理由?”
矮胖僧人道:“如果施主一定要问,贫僧只能告诉施主,主持身子不适,卧床多日,至今未见有起色。”
吕桓“哦”地一声道:“原来主持在和尚……”一顿,接道:“请问大和尚,贵寺中除主持之外,以那位大和尚职位最高。”
矮胖僧人道:“罗汉堂首座。”
吕桓道:“那么我就见见……”
“施主”矮胖僧人摇头说道:“‘罗汉堂’首座也因故不能见客。”
吕桓呆了一呆,道;“大和尚又为了什么?”
矮胖僧人道:“跟主持一样,身子不适,卧床多日……”
吕桓倏然而笑,道:“这倒真巧,大和尚,再下去是……”
矮胖僧人摇头说道:“施主不必多问了,‘少林’除贫僧外,没有一人能见客。”
吕桓道:“难不成身子不适,卧床多日。”
矮胖僧人一点头,道:“是的,施主。”
吕桓双眉微扬,道:“大和尚……”
这时候已经到了“大雄宝殿”外,矮胖僧人微一合什,道:“不管施主莅临‘少林’是为了什么‘少林’如今不比往昔,正有事故,请施主上过香后赶快下山去吧。”
说完了话,他转身当先踏上殿前的石阶。
吕桓跨步跟了上去,道:“大和尚,我明白,官家派高手驻守‘少室’,埋伏贵寺,只为捉拿什么飞贼……”
矮胖僧人道:“那么施主就该明白,为什么少林除贫僧这知客外,其他一概不能见客的原因了,也应该明白贫僧为什么劝施主过香后赶快离去的道理了。”
“大和尚!”吕桓道:“你明白,我也不糊涂,上山容易下山难,如今,出这‘少林寺’更难。”
矮胖僧道:“未必,施主,贫僧已送走了好几位施主……”
吕桓道:“那是在我来之前。”
矮胖僧人点头说道:“是的,施主。”
吕桓笑了笑,道:“大和尚,该到我为止了。”
矮胖僧有一惊凝目,道:“施主就是……”
吕桓道:“我不瞒你,大和尚。”
矮胖僧人脸色微变,道:“施主事先既然知道‘少林’凶险……”
日桓道:“大和尚,我有不得不来的理由。”
矮胖僧人道:“贫僧愿闻施主的理由。”
吕桓尚未说话,一阵步履声由殿外传了过来。
矮胖僧人忙转身拈香递给吕桓,道:“施主请上香。”
吕桓淡然一笑,道:“大和尚,以我看你多此一举,但我仍表感激。”
他行礼如仪地拜了下去。
这时,由殿外并肩走进了两个穿黑衣的汉子,甫踏进一大雄宝殿,一眼瞥见吕桓,他两个脸色一变,收回腿转身行了出去。
矮胖僧人脸色凝重地道:“施主可知道他们都是些什么人?”
吕桓道:“我知道,大和尚‘七狼’,‘八虎’,但加起来不是十五个。”
矮胖僧人摇头说道:“不,施主,加起来近二十。”
吕桓一怔道:“大和尚,这话……”
矮胖僧人道:“施主是江湖人,当知‘七狼’,八虎’之下还有谁?”
吕桓身形一震,脱口轻呼。“‘九条龙’,他九个……。”
矮胖僧人道:“是的,施主,所以贫僧说加起来近二十。”
吕桓哺哺道:“他九个竟也是……他九个……真没想到,真没想到……”
目中寒芒飞闪,淡然一笑、接道:“看来他们是志在必得,不拿住我绝不甘心了,嗯,凭这足抵半个江湖的阵容,也的确吓人……”
矮胖僧人道:“所以贫僧说,不管施主是为了什么……”
“大和尚,”吕桓道:“我说过我已经来了,上山容易下山难,出‘少林”更难,就像那已经吞了钩的鱼儿,蹈了网的兽……”
矮胖僧人凝目说道。“施主,什么原因使你明知‘少林’是龙潭虎穴险恶地……”
吕桓道:“大和尚,我要向贵寺主持打听一件事。”
矮胖僧人道:“施主只为打听一件事?”
吕桓道:“大和尚,休要小视了它,它关系重大,非同小可。”
矮胖僧人“哦”地一声道:“施主可否……”
吕桓道:“大和尚,这恐怕要等我见着……”
一摇头,接道:“不,大和尚是贵寺知客,也许知道……”
矮胖僧人道:“施主请说,贫僧知无不言。”
吕桓迟疑了一下道。“大和尚,我打听少林有没有这么两个人,一男一女,他两位俱为富贵中人。”
矮胖僧人目光一凝,道:“施主要找这么两个人?”
吕桓道:“是的,大和尚。”
矮胖僧人道:“施主为什么要找……”
“大和尚,”吕桓道:“我以为我不会有太多的工夫,只问大和尚,贵寺之中有没有这么两个人?”
矮胖僧人道:“让贫僧告诉施主一件事,前些日子,距今多久贫僧已记不得了,少林确曾来了一男一女,男女都在中年,但女的较男的为年轻,那一次是贫僧这司职知客的人,头一次没有接待客人,他两位由主持亲自热接,那是因为……”
吕桓没等他说完,忙道:“大和尚,那两位如今……”
矮胖僧人一摇头,道:“施主,那两位在‘少林’留宿之后,就离寺下山了。”
吕桓呆了一呆,道:“大和尚,怎么说那两位又走了?”
矮胖僧人点头说道:“是的,施主。”
吕桓凝目说道:“大和尚,真的。”
“施主,”矮胖僧人道:“佛门弟子出家人,向来不打班语。”
吕桓的目光中流露着浓浓的失望色,沉默了片刻道:“大和尚可知道那两位往那里去了?”
矮胖僧人摇头说道:“贫僧不知道、”
吕桓道;“那么,大和尚,谁知道?”
矮胖僧人迟疑了一下,道:“恐怕‘少林’之中没人知道……”
“大和尚”吕桓凝目说道:“请恕我,这也是真话?”
矮胖憎人身形震动了一下,合什低低说道;“施主,那恐怕要问主持了。”
吕桓精神一振,道:“那么,大和尚就该为我通报……”
矮胖僧人摇头说道:“施主,不是贫僧不肯为施主通报,而是‘少林’除贫僧外无人能够见客,便是贫僧的行动也在人监视之中。”
吕桓道:“大和尚,论武技,天下莫不让‘少林’。”
矮胖僧人道:“谢谢施主夸奖,然而双拳难敌四手,尤其他们是官家派来的人,贫僧等身为佛门弟子出家人,由来清静寡欲,与世无争,不愿落个反叛之名,更不敢为这千年古刹,前古神迹招来横祸大难。”
吕桓想了想,道:“大和尚顾虑的极是,那么,可否请大和尚去见贵寺主持,代我问一下……”
矮胖僧人道:“施主说来容易,在施主未来之前倒还可以,如今施主已经来了,且贫僧已跟施主碰过面,尤其他们又知道施主是他们所等待的人,贫僧要见主持,恐怕已经不可能了。”
吕桓眉锋微皱,陡然扬起眉稍,道:“那么,请大和尚告诉我贵寺主持现在何处,我自己亲自走一趟……”
矮胖僧人截口说道:“施主自信能闯过他们的守卫与阻拦。”
吕桓淡然一笑,道:“大和尚,这话我不敢说,但我愿意试试看。”
矮胖僧人道:“施主胆识过人,既知‘七狼’,‘八虎’,‘九龙’在此,而敢独闯‘少林’,委实是贫僧生平所仅见,令人好不佩服,只是,上天有好生之德,佛门弟子出家人上秉佛旨,不敢眼见施主丧生此处……”
吕桓含笑说道:“谢谢大和尚好意,大和尚尽请放心,我死不了。”
矮胖僧人摇头说道:“据贫僧所知,‘七狼’,‘八虎’,‘九龙’俱皆挡者披靡,所向尸横,手下绝无活口,更何况‘七狼’,‘八虎’,‘九龙’联手在此。”
吕桓微一摇头,笑道:“大和尚真是太关怀了,只是,大和尚,你知道为什么‘七狼’,‘八虎’加起来不是十五之数么?”
吕桓笑道:“大和尚,你可知为什么。”
矮胖僧人道:“那该是因为有几位没有来……”
吕桓笑了笑,道:“大和尚只说对了一半,如果加以补充,该这么说,那没来的几位,永远也来不了了。”
矮胖僧人一震道:“施主是说……”
吕桓道:“他们已陈尸在‘登封’城外的‘乐圃山庄’里。”
矮胖僧人惊声说道:“哦……施主怎么知道……”
吕桓笑道:“敢情大和尚是早知道了,大和尚,很简单,一句话,只因为杀他们的是我?”
矮胖僧人低声叫道:“是施主……施主,贫僧听说他们是伤在李慕凡剑下……”
吕桓笑了笑道:“大和尚,李慕凡他如今就在你大和尚的眼前。”
矮胖僧人猛然大惊,霍然色变,身不由主地忙退了一步,失声说道:“施主就是李……李……”
“大和尚,”李慕凡笑道:“你以为这江湖上还有谁敢独对‘七狼’,‘八虎’,‘九条龙’?”
这话,乍听很狂,其实想想并不为过,李慕凡他就敢,放眼江湖,他委实再挑不出条二个。
矮胖僧人道:“原来他们等在少林要拿的飞贼是……”
李慕凡道:“大和尚,你以为还有谁?”
矮胖僧人忽转平静,合什躬下身去!
“原来是李大侠当面,贫僧有眼无珠,还请……”
李慕凡道:“大和尚,李慕凡当不起一个快字,也请别跟我客气,正事要紧,如今大和尚总该相信了……”
矮胖僧人截口说道:“李大侠,贫俗相信凭李大侠江湖称最的身手,足可力拼‘七狼’‘八虎’与‘九龙’,但贫僧仍不能告诉李大侠主持现在何处,尚请李大侠谅宏。”
李慕凡呆了一呆,道:“大和尚,这是为什么?”
矮胖僧人神色凝重地道:“贫僧不敢为主持及诸堂首座带来杀身之祸。”
李慕凡眉锋一皱,立即默然。
他明白,这位少林知客说的是实情,以‘少林’主持及各堂首座轻易被软禁着,这些佛门弟子出家人确实不愿沾惹红鱼贝叶以外的任可事,也的确不敢反抗官家的势力,为‘少林古刹’,清净佛门招来浩劫!
既如此,他如一旦闯去相见,以‘七狼”,‘八虎”,“九龙’的凶狠毒恶,他们定然会下手这些少林寺僧,而这些佛门弟子出家人也会引颈就戳,绝不会反抗。
那么,这位少林的知客僧敢告诉他么?
那么,他能来个不顾一切的硬闯么?
至此,算是为难了。
至此,李慕凡总算是碰上了扎手的事!
想不问,打退堂鼓,就此退出少林,下少室,离嵩山。
试问,那些个会放过他么?
想罢手都不行。这才真叫进退两难呢!
沉默中,矮胖僧人突然说道:“李大侠,为‘少林’这千年神迹,为‘少林’这清净佛门,也为这‘少林寺’中的佛门弟子出家人,贫僧斗胆,敢请李大侠赐一线生机,就此下山去吧。”
李慕凡没有说话。
矮胖僧人一叹又道:“贫僧也知道李大侠冒险莅临,必然事关重大,实在说,贫僧等死不足惜,然而这历代神迹,千年古刹……”
李慕凡突然唤道:“大和尚。”
矮胖僧人道:“李大侠。”
李慕凡摇头一叹,没有说话,迈步行了出去。
矮胖僧人合什躬身道:“‘少林’永感大德,贫僧恭送李大侠。”
李慕凡仍未说话,转眼间已到大殿门口,突然--
一个尖尖的话声由偏殿里响起:‘“李大侠请留一步,大和尚请过来一下。”
李慕凡停步旋身,扬声问道:“阁下是‘七狼’,‘八虎’,‘九龙’中的那一位?”
偏殿寂然,没有人答话。
李慕凡目光投向矮胖僧人,矮胖僧人摇了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说话的人是谁,同时他放过来微询一瞥。
李慕凡略一迟疑,点了点头。
矮胖僧人迈步向偏殿走了过去。
到了偏殿,矮胖僧人停步问道:“施主在那里?”
“那么,请大和尚带我去见主持。”
矮胖僧人应了一声,欠身施礼,道;“李大侠请跟贫僧来。”
转身向殿后行去。
出了殿后的窄门,眼前是一条画廊了,直通一个月形门,月形门里,是‘少林寺’的后寺,也就是“藏经楼”,“达摩”面壁处及“戒林”等禁地.神迹的所在地。
进了后院,矮胖僧人带着李慕凡直奔“藏经楼”后,在“藏经楼”后有一片稀疏的松林,林内,座落着几间禅房。
矮胖僧人在林缘停步,回身说道:“李大侠,这是‘少林’‘戒林’,也是‘少林’禁地之一,没有主持的令谕,任何人不得擅人,请等一等,容贫僧传话进去请示……”话落,面对松林提气扬声:“弟子慧因求进‘戒林’,请主持颁下令谕。”
话声沉寂后,一个苍劲话声由林内禅房中透出。
“主持有谕,慧因晋见。”
矮胖僧人慧因高应一声,神情一肃,合什低头,迈步走进“戒林”,李慕凡看着他进了排房,转眼间又见他从禅房里行了出来,双手捧着一根翠绿色的短小禅杖,出“戒林”近前躬下身,道:“主持不能亲身恭迎侠驾,命慧因持缘玉杖代为恭迎,李大侠请!”
李慕凡明白,“缘玉杖”是“少林”主持信物,权威无上,慧因持它迎接,无殊“少林”迎宾大礼,忙整容说道:“主持太看重了。”
略整衣衫,迈步进了“戒林”!
在排房时,慧因恭谨发话:
“禀主持,贵宾到。”
只听禅房里响起个苍劲话声。“有请。”
话落,掸房两扇门倏然而开,慧因低着头,领着李慕凡行了进去,一进门,李慕凡便自呆了一呆。
原来,这是五间排房打通来用,一大通间排房里的花砖地上,已然盘坐了二三十名少林僧人。
最前是三个蒲团,成一列地并肩坐着三名老僧。
居中一名清瘦,银髯须及胸,眼神十足,威仪夺人。
清瘦老僧左首,是位脸色红润的胖老僧,长眉细目,像极了那位弥勒佛。
右首,是位浓眉大眼,神态威猛,身材魁伟高大的老僧,李慕尼清楚,那是‘少林’主持及“藏经楼”“罗汉”二堂的首座。
这一位身后,盘坐着四位高大的僧人,年纪均在五十以上,个个身材高大,威猛慑人。
再后,是十八名四十上下的中年僧人,个个身体结实,个头儿精壮,分明内外双修,一流高手。
李慕凡也认得出,是名闻天下,威震江湖的“少林”四尊者与隶属“罗汉堂”的“十八罗汉”。
另外,由那三位老俗的盘坐处到门边,两旁各四地站着八名中年僧人,也一般地气势慑人,那是“少林”主持座下的“八护法”。
“少林”的精锐齐集一室,全在这儿了。
凭这足抵半个江湖的阵容,竟甘束手就缚被软禁而不敢放手一拼,那倒不是“七狼”,“八虎”,“九龙”纵横江湖,脾脱当世,太厉害,太霸道。
而是,佛门弟子出家人与世无争,为了保全这块佛门清净地,这千年神迹及闻名天下的禅林。
慧团抵头跨步当先行进,双手棒“缘玉杖”过顶呈了上去。
一名护法出双手接过,转身是向居中清瘦老僧。
容得清瘦老僧接“缘玉杖”在手,李慕凡跨前一步,微欠身形,道:“李慕凡见过主持及两位首座大师。”
清瘦老僧蒲团上舍什欠身,道:“檀抛折煞慧空,慧空仰慕李大侠英名已久,今日得拜识侠驾,‘少林’生辉,慧代及诸同门何幸如之,足慰平生,慧空守身在‘戒林’,不能起身全体恭迎,尚请檀憾谅有。”
李慕凡道:“不敢,主持看重,李慕凡冒昧打扰,更为‘少林’带来麻烦,私心甚感不安,还请主持及诸位大和尚海涵。”
慧空道:“檀越言之过重,佛门弟子出家人,岂惧些微麻烦,也是‘少林’合该遭此小劫,能瞻仰檀抛神采风范,该是“少林’的无上荣宠,大悟。”
站的最近的一名护法躬吞恭谨答应:“弟子在。”
慧空道:“给李大快拿过一个蒲团来。”
‘八护法’之一的大悟应声取过一个蒲团,放在李慕凡身后,随即退了回去。
慧空抬手说道:“檀越请坐,‘戒林’内不设桌椅,只好委曲檀越了。”
李慕凡忙道:“谢主持。”
矮身坐了下去。。
他这里盘膝刚坐定,那里慧空凝目开了口:“慧空所见敢是檀越本来?”
李慕凡微微一笑,道:“主持法眼高明,我戴着特制人皮面具。”
慧空“哦”了一声,倏转话锋,道:“檀越的来意,适才慧困已有样禀,慧空斗胆请教,檀越可知那男女两位檀越是什么人么?’李慕凡道:“主持,我自然知道。”
慧空道:“慧空斗胆,敢请檀诚说说看。”
李慕凡淡然一笑,道:“主持,那位女的,乃是董鄂妃……”
慧空一点头,道:“擅极,不必再说下去了,慧空斗胆再请问,檀越找那位原因何在,目的何在,不知檀越是否方便……”
李慕凡道:“对主持,我没什么不可说的,我先告诉主持,我是受朝廷重臣大学士张英张大人之托付……”
慧空道:“这么说,檀越无殊官派。”
李慕凡点头说道:“可以这么说,不过李慕凡仍是李慕凡。”
慧空点头说道:“这慧空明白,但慧空不懂,檀越既是官派,那么如今围在‘少林’也是官差的,诸位擅越既是……”
李慕凡微微一笑,截了说道:“主持当知李慕凡在官家眼中是何等样人。”
慧空一点头道:“这慧空知道……”
李慕凡道:“当初我接下张大人这项重托的时候,曾经当面跟张大人讲好了条件,彼此有言在先,我只是看朋友面子,还朋友人情,并不是为朝廷做事,所以尽管我在遍历江湖找那两位,但李慕凡仍然是李慕凡,这话主持该懂。”
慧空动容点头说道:“原来如此,檀越不愧江湖称最,令人敬佩!”
“好说,那是主持看重,”李慕凡道:“另外我再告知主持,张大人所以托我找寻那一位,只是请那一位下一纸手诏,然后凭这纸手诏来清朝廷里的,霸权妄臣,不轨奸党,那么,除此以上两点,他们之毫不放松的对付我,这原因就很明白了。”
慧空惊然说道:“慧空明白了,檀越,听慧因说,他本不愿檀越见慧空,檀越侠骨柔肠,垂赐恩德,也正预备离去,可巧那些位中传下话来,又许檀越见慧空了,不知可有此事?”
“有,主持,”李慕凡一点头,道:“主持,确是这样,只是我百思难解,想不通……”
慧空微一摇头,道:“檀越不必费神思去解去想,而且那也没有必要,慧空只告诉檀越一句,当初那两位离开‘少林’时,他二位并没有示下今后转往何处去,转在何处长住……”
李慕凡凝目,说道:“主持……”
慧空摇头说道:“出家人不打班语,慧空也没有欺瞒檀越的必要,“少林’已成是非地,天色也已不早,檀越清下山去吧。”
随即一摆大袖,轻喝说道:“慧因,送李大侠。”
李慕凡方待再说,只见慧空大袖摆处,一点极细极淡的白光随那一摆之势自袖里射出,其光若电,一闪已到了他胸前,错非他有上好的目力,还真不容易看见。
李慕凡一点就透,立即恍悟,一声:“佛门与人方便,主持奈何太不肯帮忙?”
挺身站了起来,趁起身之势,巧妙地接住了那一点白光,来物人握,李慕凡立即觉出那是一颗小纸团。
他道:“事关重大,还请主持三思。”
慧空摇头说道:“慧空也知道事关重大,奈何当初那两位离‘少林’之际,当真并未示下离开‘少林’后转往何处去。”
李慕凡道:“主持……”
慧空又一摆大袖,道:“慧空守身在戒林之中,不敢多事留客,檀挝请吧。”
李慕凡默然不悟,一句话未再说,转身行了出去。
送客的慧因连忙跟了出去。
一路默默,及至出了“戒林”,慧因方满脸不安神色地道:“李大侠,贫惜没想到……”
李慕凡截口说道:“大和尚别在意,我不敢怪主持,可能他真不知道。”
慧因微微一怔,道:“李大侠……”
李慕凡道:“大和尚,你不必再说什么了,我不会在意的,这一趟‘少林’当然没得到什么,我会往别处再试试运气的。”
慧因沉默了,但他旋又说道:“李大侠当真以为……”
李慕凡道:“出家人不打胜语,主持佛门得道高僧,他又怎会欺瞒我?这一点我信得过,难道大和尚信不过。”
自然,这位“少林”知客是没有看见主持慧空刚才那高明的一手,如今李慕凡点也点不透他。慧因没再说话,默默的送着李慕凡,但脸上的神色却有点异样。
出寺后,过画廊,又回到了大殿。
甫进大家,李慕凡脚下突然一停,两道眉锋也随之皱子一皱,慧因的脸色,也马上变了。
大殿前那青石铺地,广大的天井里,站着近十个人,那是“七狼”中的两个,“八虎”中的三个,还有四名腰挂长剑,眼神逼人的青衣中年汉子。
这儿,共是九个。
行出大殿,步下石阶再看,“少林古刹”四周的墙头上,全站上了人,那是“七狼”,“八虎”,“九龙”的另几个,还有“七狼”为数众多的徒弟们。
慧因的睑色更凝重了,靠近一步,低低说道:“李大侠,看来他们今天……”
李慕凡淡然一笑,道:“大和尚,我本就知道上山容易下山难,今天想安安稳稳,不流一滴血地出这‘少林寺’更难,官家交付的使命,加上私人间的仇恨,他们绝不会放过我的。”
慧因胖脸抽搐,叹道:“看来‘少林’这佛门清净地……”
李慕凡道:“大和尚放心,我会尽力把他们引出去的……”
说话间石阶又下了一半,忽听“大狼”马骤阴笑说道:“你两个,别再搞咕了,有什么怕好朋友们听的。”
李慕凡一边缓步下阶,一边含笑说道:“自然有,否则就用不着嘀咕了。”
“说得是?”马骏阴笑说道:“可以说给好朋友们听听么?”
李慕凡道:“恐怕那由不得我……”
“不错!”马骏道:“你得有自知之明。”
李慕凡已踏上天井中的青石地,道:“其实,你们今天就没打算让我出‘少林’,那么,待会儿放倒我后,还怕我不说么……”
马嚎脸色一变,道:“姓李的,你敢……”
李慕凡摇头笑道;“别冒火,别动气,马老大,冒火动气都是武家大忌,我会光告诉你的,这位大和尚……”
一指身边慧困,道:“他为我白跑一趟‘少林’而深感不安,刚才一直在向我道歉!”
马喀转注慧因,狞笑说道:“真的么,和尚。”
马嚷一笑道:“你和尚不愧吃斋念佛的好心人,也生就一付不能见人掉泪的软心肠,只是,和尚,我不信。”
慧因道:“出家人不打诙语,施主不信,贫僧莫可奈何。”
马嚷道:“我会给你有可奈何的……”转注李慕凡,阴阴一笑,道:“姓李的,你让好朋友们等得不耐烦,多日不见了,你好哇?”
李慕凡道:“托诸位的福,李慕凡还算命大。”
马嚷道:“前几天我们这一伙听说你在‘十里铺’……”
李慕凡截口说道:“诸位就该那儿看看去。”
马嚷道:“宁可信其真,不可信其假,你以为我们这一回会放过么?”
李慕凡笑了笑,道:“自然不会,只是,可惜的是诸位迟去了一步”
马嚷道:“那时候是迟了一步,可是今天并不迟,还赶早了,要是老迟人一步,今后还有饭吃么?”
李慕凡摇头说道:“马老大,今天恐怕仍嫌迟了些。”
马骤道:“姓李的,这话怎么说?”
李慕凡道:“到今天为止,我这身伤可以说是全好了。”
马嚷阴笑说道:“那恐怕没有用,这一点我们大伙儿早想到了,所以又多请了几个好朋友来跟你见见。”
李慕凡目光扫动,微微一笑,道:“‘九龙’什么时候也吃了官家的饭了,看来如今世上的事,出人意料的的确不少。”
那三名佩剑青衣汉子脸上都一红,齐声说道;“李慕凡……”
马骏一抬手,道:“等我把话说完,咱们自有跟他计较的时候……”
那三名佩剑表衣汉子没再说话。
马骤转望着李慕凡阴笑接道:“李大侠客.我再告诉你一件事,‘窦家寨’的人已经在往这儿赶了,最迟明天一定到……”
李慕凡笑道:“这意思是说,今天我还不要紧。”
马骏微微一愕,笑道:“那倒不是,我们这一伙儿跟‘窦家寨’说好了,我们这一伙儿要你的命,他们则赶来收你的尸。”
李慕凡笑了笑,道:“看来我是活不过今天,好吧……”望望慧因,道:“大和尚,这儿恐怕没你的事了。”
慧因一欠身,道:“那么贫僧告退。”
转身便要登阶。
“和尚,慢一点。”八虎那三个中,老二解宝闪身要动。
马骏一抬手,阴笑说道:“解老二,让他走。”
解宝没再动,慧因转身登阶走上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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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马嚷望着李慕凡阴笑说道。“姓李的,不愿拖累他,你也好心肠,只是你已经拖累了这些少林和尚,除非你跟我们大伙儿合作,要不然他们一个也活不了。”
李慕凡道:“马老大、合作何解,又指什么?”
马骏嘿嘿笑道:“跟我还反穿羊袄装羊?姓李的,你要招子放亮些,瞧清楚人……”
李慕凡道:“马老大,我是真不懂。”
“也行,我告诉你。”马嚷道:“把老和尚告诉你的说出来……”
李慕凡道:“这就是所谓的合作?”
马骏道;“不错。”
李慕凡道:“说出来怎么样,有什么代价?”
马嚷道;“绝不会你们吃亏蚀本,我们这一伙儿不但放过这‘少林寺’的和尚,而且连你也一并放过,这该够了吧?”
李慕凡点头笑了笑道:“够是够,放过这些出家人,我或许相信,至于说放过我,那我是绝不敢想信,我杀了你马家的几个,跟解家的几个只怕你们恨不得剥我的皮,抽我的筋?”
马嚷丑脸一红,道:“公是公,私是私,姓马的向来公私分明,论公,你跟我们大伙儿合作,我们大伙儿自然就会放过你这一遭儿,至放私的,那以后江湖碰面的机会多得是。”
李慕凡道:“很动听,便宜也够,更让我感激,我不是不识抬举,而是没办法受这抬举……”
李慕凡道:“主持老和尚他只赶我离夺下山,却没告诉我一点我想知道的……”
马骏脸色微变,道:“姓李的……”
李慕凡道:“信不信由你,老和尚当然也不知道!”
马骏该发作,但他没发作,向着“八虎”那位老二解宝投过探询一瞥,解宝立即冷冷说道:“老和尚确这么说,可是我们这一伙儿没一个相信,他的用意在为少林消灾消祸,无如他若是不说出来,‘少林’这灾这祸仍是难消。”
李慕凡笑道:“解老二,你敢把‘少林’怎么样,主持,两堂首座,‘八护法’,‘四尊者’,‘十八罗汉’,无一不是当今一流中之一流,足抵半个江湖……”
解宝道:“‘七狼’,‘八虎’,‘九龙’也足抵得另半个。”
李慕凡道:“我看你们最好别逼急了‘少林’。”
解宝冷笑说道:“逼急了他敢怎么样,除非他不想要这‘少林’了,要知道,拒抗官差,形同告反,论起罪来那对他们佛门弟子出家人可没有什么好处。”
李慕凡心头暗震,笑道:“这一着似乎很厉害,解老二,那随你们了,‘少林’这一趟我算白跑,还得到别处碰碰运气去了,让开我的路。”
话落,他迈步逼了过去。
那九个,颜色齐变,一拥迎了上来,马嚷道:“姓李的,私账了过之后再走不迟。”
李慕凡道:“要了私帐容易,跟我到寺外去,别让这千年神迹,佛门清净地染上血腥。”
他脚下没停。
而那九个却如露怯意地往四下里散去。
又听马路道:“姓李的,今天你休想活着出‘少林’一步。”
李慕凡笑道:“未必见得,杀了我,你们就永远别想要你们的那位小王爷了。”
马镇阴笑说道:“姓李的,那是你的儿子,”
李慕几道:‘可是有人要他。”
马骏道:“必要的时候也可以不要!”
李慕凡道:“那随你们了!”
马貌一声沉喝道:“剁他。”
解宝忽扬大叫:“姓李的,你偿命来。”
抡起一对判官笔,往李慕凡身后扑到,判官笔一上一下,上取后脑,下取‘命门’,出手便是杀着。
李慕凡没回头,道:“解老二,别在这儿,到寺外去。”
猛然向前跨了一大步,解宝的一对判官笔同时落了空。
只当他要腾身掠起,三名佩剑青衣汉子中一名出剑横越过来,抖手一剑刺向李慕凡前胸。
前剑后笔,李慕凡只有横里跨步躲闪,口中说道:“‘七狼’,‘八虎’是为兄弟们报仇,情有可原,你‘九龙’为的又是什么?”
那青衣汉子一剑落空,一声未吭,欺身跨步,抖手又是一剑,这一招比前一招还狠还辣。
李慕凡陡扬双眉,道:“你耳朵聋了嘴哑了,人总该还有知觉。”
右掌探腰只一抖,旋见匹练电闪,血光崩沉,随听一声惨呼,再看时,李慕凡手持软剑卓立不动。
那青衣汉子混身是血,满地乱滚。
地上,一只血淋淋的断手犹握长剑。
这一手震住了另八个,只听一声厉喝:“姓李的,你……”
另两名青衣汉子纵身掠了过来,落指飞点,地上那青衣汉子立即不动,又两指落下,闭了那断臂上的血脉穴道,左边一名抱起他退后,右边一名脸色铁青,抬眼直逼李慕凡,道:“你心太狠,手太辣,这仇算是结定了。”
李慕凡道:“我根本就不以为能免得……”
‘了’字未出,大喝声中,那青衣汉子抖剑扑了过去。
李慕凡振腕想迎,两条人影一合即分,定后再看,李慕凡软剑垂下了,身上也未见什么。
而那豪放汉子右臂上却多了一道微现血迹的裂痕。
他脸色倏转煞白,还要再扑。
马嚷突然叫道:“单打独斗咱们明知不行,别跟他玩这一套,上,联手合力剁他!”
有了他这一句,他八个身形齐动,由四下里攻向了李慕地适时由墙头上又掠下两个,李慕凡顿时成了一对十。
甫一接手,闷哼迭起,那十个中有两个挂了彩。
三招边后,那十个中躺下了两个,剑透眉心,满脸是血,死像狰狞可怖,尸身摔出了老远。
而李慕凡,身下也两处负伤,一在右臂,一在左肩,血染红了两大片。
叱喝声中,那八个,加上墙头上又掠下来的几个,一拥又攻了上去。
惨呼迭起,地上躺的又多了好几个,李慕凡并未再负伤,可是他的血在不停地外流,两只袖子全湿透了,染红了!‘七狼’,‘八虎’,‘九龙’的凌厉而不断的攻势,使他没有闲暇去闭血脉,正穴道,再说,右肩的那一处伤,也没办法去止血闭穴,一旦止血闭穴,他那条右臂就别想动了。
只是,血一直在流,伤口也越来越痛,右臂渐渐地有点麻木,招式施来力不从心,运剑呆滞缓慢,不够灵活快捷,照这样下去,他不知道还能握剑多久,还能并多久。
说起来,他今天的处境,较当日在‘乐圃山庄’更恶劣。
阴狠的马嚎叫了起来,还带着狞笑:“伙计们_二啊,他支持不了多久了,再拖他一会儿,然后他就该任凭咱们摆布了。”
大叫与狞笑声中,他抡刀当先扑了过去。
‘当’地一声,马骤闷哼暴退,脸色煞白。
他左肋上挨了一下,还好,那只是扫中一点皮肉,衣破皮翻,血出,他吓出一身冷汗。
李慕凡一剑伤敌,他脚下却一个跄踉。
“行了,姓李的,你从命吧。”马骏突然仰天大笑。
李慕凡没说疾,咬了咬牙翻身便往外闯。
“姓李的,你还想走么?别了,走不掉了,你要是能跨出这‘少林寺’半步,我这个马字从今倒着写。”
马嚷又笑了,是狞笑。
叱喝声中,身后追过来“九龙”的两个。
墙上,也腾身拣起两个,硬截李慕凡!
李嘉凡红了眼,咬牙挫齿,强提气凝足了真力,抖手两剑刺出,‘七狼’的两个徒弟摔下了一双,致命伤都在喉头。
然后,他回身出剑,格开了前指要害的两般兵刃,而,脚下猛然跄踉,匆忙间伸手扶住了一根石柱,差点坐在地上。
马貌的狞笑划空响起,他一挥手,道:“来呀,大伙儿跟这位李大侠客亲近亲近。”
随着他的挥手,地上的迈了步,墙上的掠了下来,成一圈,一步步地围了过去,逼了上去。
那每一个,每个人,脸上的神色都怕人。
尤其是马镇,他狰狞之中带着得意,还直笑。
李慕凡此刻混身浴血靠在那根石柱上,胸口起伏不住的喘,他心里想:“这回算是完子,死不足惜,但死在这些人手里未免窝囊,那怪谁?怪他旧创还没全好。”
恨只恨有负人重托,田孟尝算是白死了,自己未完的事也到此打住了。
一时间他想起了很多人,他的儿子,多情的“一丈红”“玉罗刹”,痴心的沈月华,可怜的乐倩,可爱的玉姑,可敬的“八臂哪叱”几个……
还有很多很多,只觉一个人影连一个地在他眼前幌动,电一般的掠过,使他头晕目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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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了,近了,两丈,丈五,一丈……
突然,马骑抬了手,四围的一群立即停了步。
马骏目光凝注,得意向狰狞地笑问:“李大侠客,还有什么话说么?”
李慕凡没说活,只静静地靠在那儿。
马缀得意向狰狞的笑容更浓于,那张脸更丑恶了。
“怎么不说话呀,人,在伸腿瞪眼咽气之前,总该交待几句,留个遗言呀。”
李慕凡淡然一笑,毫无悲凄之色,突然开了口:“我李慕凡人间也闯过这多年了,名也落下了,死何足惜?也没有什么遗憾,只是,我仍嫌早了一些。”
“好话。”马骏道:“你若嫌早,死在你剑下的又该怎么办?李大侠客,人须看得开,要看得破,迟早总是要走上这条路的,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娇妻美妾,荣华富贵你都没有,不是么,说正经的,我这时候动了软心肠,打算给你找块地儿,你想在那儿。”
李慕凡道:“我先谢谢,随便你了。”
马骤笑道:“你倒挺能凑合的,那么,要什么料的棺木。”
“棺木?”李慕凡摇头笑道:“不敢奢望,江湖人死后能人土已经算很不错了,但有破草席一块,放愿已足。”
“更见随和。”马鞍笑道:“最后一问,你想怎么个死法?”
李慕几道:“由得了我么?”
马骤道:“要不能由你,我就不问你了。”
李慕凡笑了:“说得是,那么我告诉你,痛快的也好,分尸也好,剥皮抽筋,挫骨扬灰,任你了。”
马壤大笑,道:“那么,谁吃谁动手,大伙儿来个乱刀剁馅儿吧?”
笑容一敛,睑色立寒,那神情,好不怕人,他抡刀一挥,那一群一拥而上。
李慕凡举起了软剑,但他倏然一笑,随又把剑垂了下去,探左手人怀,他要去毁那个小纸团。
手摸着了那小纸团,两个指头刚要用力。
墓地!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一声苍劲佛号,略含着佛家狮了吼划空传了过来。
李慕凡一震住手抬眼。
那一群,也立即收势停手转身。
“大雄宝殿”那高高的石阶上,不知何时排列整齐地站着,“少林”主持,两堂首座,“八大护法”,“四尊者”以及“十八罗汉”。
李慕凡强提一口气,忙道:“主持,请恕我为少林带来……”
“檀越!”慧空宝像庄严,合什说道:“‘少林’已沾血腥,这佛门清静已荡然无存,檀越多言何益。”
李慕凡道:“那么,主持,我不说了。”
马嚷冷然说道:“老和尚,谁让你出来的。”
“阿弥陀佛”,慧空道:“‘戒林’乃‘少林’禁地,老袖身为主持,自然可以随意进出。”
马骤脸然一变,道:“老和尚胆变大了,那么,你出来干什么?”
慧空道:“李大侠莅临‘少林’,乃‘少林’之贵客,老衲未迎在先,未送在后,心中甚感不安,如今特赶来恭送。”
马聘笑道:“老和尚相送他上那儿去?西天极乐?还是十八层阿鼻地狱。”
慧空道:“西天极乐时辰未到,阿鼻地狱那也不是李大侠的去处。老衲是要送李大侠出寺下山。”
马嚷脸色又一变,狞笑说道:“老和尚,莫非你犹在定中,你要醒来说话。”
慧空道:“马施主,老初如今清醒的很。”
马骏道:“莫忘了你是佛门弟子出家人!”
慧空道:“也唯有佛门弟子出家人才上秉佛旨,胸怀慈悲。”
马镇道:“老和尚,你看看眼前这千年神迹?”
慧空身形一阵微颤,道:“马施主,神迹已然沾上了血腥。”
马镇道:“你是不在乎它多沾一些。”
慧空一点头,道:“是的,马施主。”
马嚷道:“老和尚,你知道皇律?”
慧空道:“佛门弟子,世外之人,心中只有一个佛。”
马路勃然色变,道:“好和尚,你敢藐视皇上……”
慧空佛号高喧,道:“阿弥陀佛,施主幸勿加出家人如是罪名。”
马骏道:“那么你就该……”
慧空道:“诸位施主请让路,莫耽误了老衲送客!”
马骏脸色又变,阴笑说道:“老和尚,你要放明白点,须知凭我们这一伙,是不见得够差你‘少林’多少。”
慧空大袖一摆,高声说道:“少林弟子随我送客。”
话落,“四尊者”跨步当先行下石阶,“十八罗汉”紧跟在后,两堂首座与“八大护法观仍跟在慧空左右。
“少林”这一支队伍,对眼前的那一群视若无赌,昂然步下“大雄宝殿”石阶,逼了过去。
一时间,那一群剑拔夸张,闪身欲动,好不紧张。
突然,马紧神色一转狰狞,咬牙叫道:“先剁了他!”
四条人影闪动,扑向了李慕凡。
这一手狠毒,也冒了险。
“阿弥陀佛。”慧空陡扬佛号,声如洪钟,上放云霄,震得人耳鼓嗡嗡作响。
佛号声中,“四尊者”腾身掠起,大袖摆出,各身猛然击出一拳,这是“少林”独步天下的“伏虎神拳”。
只听砰然几响,惨呼声中,扑向李慕凡的那四个狂喷鲜血,跄踉暴退,一交摔在地上,兵刃丢出老远。
李慕凡哑声说道:“主持,你这是……”
慧空截口说道:“檀越,佛门弟子出家人,上乘佛旨,慈悲为怀,更何况‘少林’添为武林一脉,慧空没有考虑到别的!”
李慕凡闭目一叹,道:“主持,李慕凡不再多说什么了!”
说话间,“四尊者”已掠到了他身边,各自旋身向外站立恰好把李慕凡护在中间,个个双掌合什威仪逼人!
马喀厉声叫道:“老和尚,你敢下手官差,你还要不要!”
“阿弥陀佛!”慧空诵了一声佛号,道:“马施主,老衲适才说的已经够清楚的了。”
马骏目中凶芒暴闪,咬牙挫齿一点头,道:“敢情你是豁出去了,好,先拿下你这老……”
“八大护法”立即跨前一步,成一字排列拦在了慧空身前。
马骤那一伙里,也跨步逼近了几个,“八大护法”跟马壤对峙,渊停狱凝,动也不动。
马骏等个个神色凄厉狰狞,虽然跃跃欲试,作势欲扑,但没一个真动,也没见一个越众而出。
马骏目中凶光由慧空脸上移向两堂首座,旋即又从两堂首座睑上掠过,落在了“十八罗汉”身上。
突然,他咬牙一点头,道:“好!和尚,好汉不吃眼前亏,今天我听你的,等爷们再上‘少林’时,那就有你受的!”
慧空道:“马施主,老衲随时恭迎侠驾。”
马骏脸色一变,转注李慕凡,恶狠狠地道:“姓李的,算你福命两大,造化大,这儿没你的事了,你可以走了!”
这是雷声大两小!自己打退堂鼓!
李慕凡尚不说话,慧空已经开了口:“马施主没说错,檀越是该快点回去,走!老衲与‘八大护法’送檀越出寺!”
这话李慕凡焉得不懂,他微微一笑,转身行了出去!
而“四尊者”与两堂首座及“十八罗汉”却没动。
有人要跨步打算上前拦,可是腿刚伸出一半,它又缩了回去,只因“少林”僧个个宝像庄严,神情肃穆,年上去很慑人。
忽听有人喝道:“老和尚,你胆大包天,难道你真……”
慧空回身说道:“老衲不会屈放威武的,并且也由来说一句是一句,李大侠在我‘少林’是客,老袖理应送他出去!”转身行去!
眼望着李慕凡在少林主持及“八大护法”的保护下走向寺外,马骤脸色铁青,一咬牙,叫道:“咱们也走广他一挥手,领着他那伙就要走。
突然“藏经堂”首座慧果长眉轩动,开了口:“阿弥陀佛,马施主诸位屈驾片刻。”
马骏脸色一变,厉声说道:“和尚,莫非你少林还敢……”
“阿弥陀佛!”慧果道:“施主请息雷霆,少林不敢,贫僧是打算让李大侠走远后,再恭送诸位施主出‘少林’。”
马镇厉笑道:“好!好!好!和尚,你少林这颗天胆,这份义气,我记下了,加京后我会马上上禀的!”口虽这么说,他还真没敢再走!
慧果神色肃穆,没有说话!
“少林寺”外,慧空率“八大护法”送客送到了寺前广场上,停步后他道:“檀闹,恕慧空不能远送了!”
李慕凡道:“主持!这份情,我领受了,也倒牢记心中,不敢片刻或忘,只是,这么一来……”
慧空截口说道:“檀越!佛日:‘我不人地狱,谁人地狱’?”
李慕凡暗暗一叹,默然不语。
慧空又道:“檀越!少林是非地,不宜久留,‘七狼’等被两堂首座率‘少林’弟子留在寺内,只为使檀越有宽裕的时间从容远离!所以慧空不敢再耽搁,请檀越快快下山去吧!”
李慕凡道:“那么,主持,我告辞了,他日有暇,定当专诚拜望!”
他抱拳一礼,慧空及时袖底出手,掌心上平托着一只数寸高的白玉瓶,递了过去,道:“檀越!这瓶子里有十颗佛门灵药至宝‘大还丹’,对修为高深如檀越者,本没有大用,不过檀越如今身带创伤,失血颇多,对檀越的真力恢复却不无小补!请檀越带在身边备用吧!”
李慕凡没有推拒,他明白这佛门灵药至宝‘大还丹’的功效,对如今自己这身伤,那是大有稗益!
同时,他也明白,‘大还丹’是江湖人梦寐以求的灵药,多少人千方百计而难求到一颗,如今他却一下子被馈赠十颗,这份情,使他深深感激。
当即,他接了过来,道:“主持!我不多说什么了,只有一句话,我受‘少林’良多,就此告辞,容他日再来拜谢!”又一抱拳,转身行下山去!
他没有回头,不过他知道“少林寺”前广场上的那九位佛门高僧,一定站立良久,等望不见他的身形后才会转身返回寺中,返回“少林寺”后的情形如何,他不得而知!
不过他明白,他相信,眼前,“七狼”,“八虎”,“九龙”是丝毫不敢奈何“少林”,凭他们实力还嫌不够,马骏等都是十足的老江湖,机警,阴险,奸诈,眼睛雪亮,他们绝不会吃这眼前亏,否则他出不了“少林寺”,更没有如今这步下“少室”的机会!
李慕凡没有走小路下山,在距“少林寺”不远处,他折人了密林中,从他告诉挑书筐的那半大孩子下山的那条路,那处洞穴下了“少室”!
如今,高踞“少室”北麓的“少林寺”是看不见了,仰望“少室”,他在一阵感叹之后,才掉头而去!他没往“登封”去,取道奔向了“荣阳”!
在“荣阳”,他找了一家客栈,一进门便把客栈里的伙计,吓了一大跳,望着他那一身血傻在了那儿!
李慕凡没有多解释,也没那个必要,他掏出了一锭银子,托店伙去替他买衣裳,买些该用的药,最后他说了一句剩下的算跑路钱,全归那伙计。
就这一句,使得伙计定过了神,而且恐惧尽扫,欢天喜地,连声唯唯地飞一般地奔了出去!
在后院房里,李慕凡总算暂时有了歇息,一歇息下来,他觉得两处伤口痛得很厉害,而且还很烫!
更糟的是,他觉得身子麻木,混身无力,头有点浑沉沉的。
他明白,他的伤够重,失的血也够多,消耗的真力也不少,他没敢怠慢,一口吞下了两颗“大还丹”,然后和衣躺在了炕上!
刚躺下,他想起了件事,慌忙探后人怀,摸出了那颗险些被他毁了的小纸团!
小纸团团得很紧,小心翼翼地展开它,纸也皱得很厉害,放在桌上摊平了看,这一小方块的白纸上,写着两行龙飞凤舞,铁划银钩的细小狂草,笔力造纸,极见劲道,每一行七个字,写的是:
“若问龙凤飞去处,
但找五台疯癫僧。”
“五台”,总算有了线索,有了着落!
当然,指那龙,自然的是前一位皇上顺治,那风,当然也就指的是被封鄂妃的绝色才子董小宛!
李慕凡心中跳动之际,突然想起了玉始的爷爷赵胜英赵老英雄的话,当年吴三桂帐下三虎将之一的李广武,不是也在五台削发为僧,剃渡出家遁入了空门了么?
这倒巧,趁这机会,也可以拜识拜识这位当年镇守边关的虎将,如今空门中的高僧奇人!
想着,想着,步履响处,伙计棒着买回来的进了门,李慕凡又吩咐他去打盆水,有钱能使鬼推磨,受了人的好处,跑趟腿,打盆水,那算是芝麻小事。
水来后,李慕凡洗净伤处,上了药,包扎妥当,“大还丹”不愧佛门灵药至宝,这时候伤口不痛了,身子不麻了,头也不昏了,而且全身真力充沛,一如往昔!
最后,李慕凡换过刚买来的干净新衣裳,又留下一块碎银子,走出了房门。
刚出门,他神情一震,脚下也不由顿了一顿。
从外面走进来瘦高的中年汉子,穿皮袄皮裤,脚下是桐油浸过的快靴,头上还带顶皮帽,瞧样子,挺气派,也挺俐落,就是鼻梁上那道疤痕扎眼!
李慕凡的身后越出了那伙计,他迎前陪笑哈腰:“这位爷是!”
那瘦高中年汉子犀利目光边一四下扫视,一边问道:“可有清净上房?”
江南口音,道地的江南官话!
伙计忙应道:“有,有,有,您看看那一间中意!
“不!”瘦高中年汉子一摇头,道:“我要五大间!”
伙计一怔,道:“五大间?”
“嗯!五大间!”那瘦高中年汉子点间说道:“没有么?”
伙计忙道:“有,有,有,您请跟我来看看!”
趁着那瘦高中年汉子跟伙计搭话,李慕凡头一低,迈步向外行去,这举动似乎是……
然而,他刚擦过瘦高中年汉子身边,忽听:“咦!朋友,请留一步!”
李慕凡抬手往脸上一抹,没回头,停了步,道:“这位是叫我?”
瘦高中年汉子道:“正是!朋友请转过来!……”
李慕几道:“你我认识么?”
瘦高中年汉子道;“我就是觉得朋友有点眼熟!很像我一李慕凡截口说道:“朋友大概认错人了,我不记得在那儿!
瘦高中年汉子一笑说道:“朋友,有背朝人说话的么?何妨转过来彼此见见?”
李慕凡道:“好吧!别让人笑我傲慢无礼!
说着,他缓缓转了过来。
是那张英俊绝伦的脸可惜左脸上有道鲜红的疤痕。
瘦高中年汉子一怔,失笑道:“对不起!朋友!我真看错了,你请!”
话还没说完,要命的伙计突然“咦!”了一声直了眼!
李慕凡心头一震,忙道:“小二哥!我房里那一堆请代我收拾一下,我马上回来!”
伙计楞楞地答应一声,要走!
瘦高中年汉子一把拉住他,目光转动,笑问道:“伙计!看人那有这样看法的,你没见过这位朋友么?”
李慕凡眉锋为之一皱。
伙计忙摇头说道:“不,不,不是,不是,好奇怪啊!这位客人怎么换了一张!
“换了一张脸,是不是?”瘦高中年汉子嘿嘿笑道:“我说嘛!
刚才我还以为自己眼花瞧错了人了……”
目光落在李慕凡握着的右手上,阴阴一笑,接道:“朋友!你手里该是有张人皮面具吧!”
李慕凡躲避无徒,事到如今他也不愿赖,淡然一笑道:“阁下好眼力,也高人一等,我刚才是戴着一张人皮面具,怎么样,阁下有何见教?”
“岂敢!岂敢!”瘦高中年汉子嘿嘿笑道:“不怎样,萍水相逢,我敢朋友怎么样?别说戴人皮面具,就是支张虎皮,谁又管得着?高兴嘛!对不对?”话锋微微一顿,含笑接道:“不管怎么说,我不得不承认我是看错了人,这里再向朋友道个歉,请忙你的吧……”随即转注伙计!,道:“伙计!给我打扫五间上房,要快一点,我马上就来。”
说完了话,他转身要走!
这回,李慕凡说了他刚才说的那一句:“朋友,你也请留一步。”
瘦高中年汉子没动,有点不安,笑问道:“朋友,有什么见教?”
李慕凡道:“朋友是江南‘窦家寨’的?”
瘦高中年汉子微震摇头:“‘窦家寨’?没听说过,这回该你朋友看错人了!”
李慕凡淡然一笑,道:“窦冲,没忘你鼻梁上那道疤痕?许久不见你仍是那么机警,想去叫他们来对付我,对么?”
瘦高中年汉子强笑说道:“朋友!你认错人了!
突然窜起,电一般地向外扑去!
李慕凡笑子笑,道:“窦冲!你什么时候能从我眼前跑掉过?”
腿一伸,绊得瘦高中年汉子一个跄踉,他跨步跟进,右掌下探,一掌劈在瘦高中年汉子的后颈上.
瘦高中年汉子一声没沉,砰然一声爬了下去,没再动!
吓坏了伙计,他白着脸傻在了那儿!
李慕凡微微一笑,道:“小二哥!别怕!你不会吃人命官司的,他没死,不过暂时昏过去了,待会儿他自然会醒,我走了!麻烦照顾他一下,用不了多外自会有人来找他的!”
说完了话,他走了。
伙计,仍楞在那儿。
好半天,好半天,他定过了神,不知道李慕凡刚才的话他听见了没有,只见他机伶一颤,拔腿便往外跑!
而,还没跑一步,他差点撞在一个人的身上,只听一声叱喝道:“狗东西,冒冒失失的,你没长眼么?”
伙计直哆嗦,直跟一看,胳膊握在一个人的手里,那是个身穿皮袄裤,头戴皮帽,身材魁伟高大,满脸络腮胡的浓眉大眼大汉,他忙道:“不!不是!爷!死……死了人了!”
“死了人了?”浓眉大眼大汉诧卢一句,“在那……”
他脸色陡然一变,手一抛,伙计一交被摔出老远,痛得他毗牙咧嘴,老半天地爬不起来。
适时!他扑向了院子里地上的瘦高中年汉子身旁,俯身一探鼻息,他神情顿时为之一松!
这时候,伙计爬了起来,要逃!
浓眉大眼大汉陡扬大喝:“狗东西!站住!”
伙计一哆佩,两条腿像钉在了地上,白着脸,颤抖着说:“大……大爷!不!不是我……”
浓眉大眼大汉冷冷说道:“我知道不是你!凭你这浓包像也没有这能耐,过来。”
伙计没动,嘴里直说:“大……大爷!你!你饶了我吧!不!不是我!
浓眉大眼大汉一瞪,喝道:“你聋了么?我叫你过来!”
伙计身子一颤,抖着两条腿,胆战心惊地一步一步捱了过去,在他来说,这已经够快了!
可是浓眉大眼大汉仍嫌慢,又喝道:“狗东西,你裤裆里夹着东西么?还是长了痔疮!”
伙计当然懂得他的,忙跨了两步,到了近前,他惊骇地望着眼前这半截铁塔,不知是福是祸!
浓眉大眼大汉一指地上瘦高中年汉子,道:“是谁放倒了他,说!”
伙计结结巴巴地道:“是!是……我不认识!”
浓眉大眼大汉道:“怎么说,你不认识?”
伙计忙道:“是!是一个住店的客人!”
浓眉大眼的大汉浓眉一扬,道;“他在那儿?”
伙计眼向外望了望,道:“走!走了!……”
浓眉大眼大汉脸色一变,道:“怎么说?走了?”
伙计心惊肉跳地点了点头,道:“是!是大爷,走了,刚……刚走!”
浓眉大眼大汉叱道:“狗娘养的,你为什么放他走?”
问得好!口说手不闲,他抖起蒲扇般毛茸茸的大巴掌便掴,可怜伙计被吓呆了,没躲!他也不敢,更躲不掉!
这一下要被掴中,只怕伙计的那张脸,那嘴牙要……
墓地--
“大哥!”
一声娇喝传了过来,随着这声娇喝,一条纤小人影飞掠而至。
那纤小人影往浓眉大眼大汉面前一落,那是个廿上下的姑娘,也是一身皮袄裤,但这身皮袄裤没掩住她那刚健,婀娜玲珑的娇躯曲线,她,头截一顶小皮帽,一条乌油油的大辫子拖在身后,都过了那细而圆的柳腰!
杏眼,桃腮,弯弯的两道肩,那双眸子水汪汪的,像说话,黑的黑,白的白,好亮,好美!
姑娘美是美极,还带着点娇媚,只是,瞧那薄薄的樱唇,微挑着眉梢,这位姑娘定然是很任性,很刁蛮,说得那个些,还有点泼辣。
她直瞪着大汉:“你这是干什么?”
“干什么?”浓眉大眼大汉一指地上,道:“你自己不会看看?”
“我一进来就看见了,”姑娘道:“他是于什么的?”
浓眉大眼大汉道;“这狗东西是这客栈里的伙计!”
“别骂人!”姑娘道:“窦冲是他放倒的么?”
浓眉大眼大汉道:“不是……”
姑娘道:“那为什么这样对人家,他受得住你这一掌?”
浓眉大眼大汉道:“可是这东西气人……”
“气人?”姑娘道:“怎么气你了?”
浓眉大眼大汉道:“我问他是住干的,他先说不知道,又说是个客人,我问他人那儿去了,他说走了,刚走,我问他为什么放他走……”
“这才是笑话。”姑娘冷笑道:“这话要是传到江湖里去,怕不被人笑掉大牙,‘窦家寨’够光彩的,他说的本来不错,客人那么多,他能都认识,人走了他能告诉你还没有走?你问他为什么让那人走,你也不想想看,窦冲都被那人放倒了,他能拦得住?敢拦么?亏你还是‘窦家寨’未来的当家的呢,脾气就那么暴燥,霹雳火一般,一碰就着,对人家永远像凶神!”
这一顿数就够人受的!
而,大汉他不但凶狠之态尽扫,没一点脾气,反而咧着嘴笑了:“姑奶奶,你也好不到那儿去,那么你问他!”
姑娘美目微横,道:“干什么要问人家呀!放着自己人不会问么?”
转望伙计,柔声说道:“伙计,麻烦你拿盆水来!”
伙计如逢大赦,匆慌点头答应,如飞而去!
转眼间他端着一脸盆水跑了过来:“姑娘,水来了!”
姑娘一指地上瘦中年汉子道:“麻烦你一下,往他头上泼!”
“这……”伙计一楞,忙摇头说道:“我不敢!”
浓眉大眼大汉一瞪,喝道:“狗东西,叫你……”
姑娘冷然说道:“大哥!你好记性!”
浓眉大眼大汉赦然咧嘴,笑了笑,没再说话。
姑娘随即转望伙计说道:“不要怕,是我叫你泼的!”
伙计迟疑了一下,心一横,一盆冷水兜头泼了下去。
地上瘦高中年汉子一震而动,两手持地,头一摇,突然翻身跃起,一眼瞥见这两位忙躬下身去:“大爷!姑娘!”
“行了!窦冲!”大汉一摆手,道:“你替‘窦家寨’增辉,替我脸上抹了光彩,说吧,是谁。”
窦冲红着脸道:“大爷,是!
眼角徐光瞥了姑娘一下,倏地摇头说道:“没看见人,那人由我背后下的手!”
不解事的伙计端着水盆又是一怔。
大汉一时也没明白,诧声说道:“没看见,由你背后下的手?”
窦冲忙道:“是的!大爷!”
大汉哼了一声道:“没看见是谁,就被人糊里糊涂地放倒了,那更够光彩!”
浓眉一皱,道:“这会是谁?……竟向‘窦家寨’的人下手!”
望向姑娘道:“小妹,你看是!
姑娘没留意窦冲适才来自眼角的一瞥,可看见了伙计端着空盆一楞,可是她一直没作声,如今大汉一问,她立即凝注着窦冲冷冷说道:“窦冲,真的么?”
她那双目光森寒像利刃,逼机得窦冲好生不安,他忙点头说道:“真的!姑娘!我还会说瞎话,更不敢蒙骗大爷跟您!再说,挨了打我还会替那人瞒着。”
姑娘冷笑说道:“那难说,我看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窦冲显然很怕这位姑娘,他没敢应话,却求援地望向了大汉,大汉立即说道:“小妹!窦冲说的不错……”
姑娘冷然说道:“你少插嘴,也少护着他,对不对我自己明白!……”
转望伙计道:“伙计,刚才的事儿,你看见了么?”
伙计老实地点了点头,道:“我看见了,姑娘。”
姑娘一指窦冲,道;“他说的的实话么?”
窦冲忙递眼色,姑娘霍然回目,道:“窦冲,你干什么?”
窦冲一惊,忙道:“没有!姑娘!我,我在听!……”
姑娘冷哼一声道:“再敢有一次,小心的眼珠子。”
窦冲猛然又是一惊。
姑娘转望伙计,道:“伙计, 你说呀。”
伙计有了迟疑,怯怯低德地道:“这个!……这个!……”
大汉叱道:“这个什么?有一句你就说一句。”
姑娘也道:“你只管说,一切有我,不用怕!”
伙计望了窦冲一眼,窦冲止低着头,他当即鼓足了勇气,呼儒说道:“我就在这儿!这位爷还跟那人说一话!……”
大汉“哦!”地一声,转眼便要找窦冲。
姑娘一抬手,拦住了他,含笑说道:“他跟那人都说了些什么?”
伙计道:“先是这位爷叫住了那个人,说那个人像他的朋友,后来一看又不是,说什么人皮,……人皮!……”
一摇头,接道:“姑娘!我说不清楚,你还是问这位爷自己吧!”
姑娘微微一笑点头,转向窦冲道:“窦冲,你说给我听听!”
窦冲低着头低儒说道:“姑娘,那人戴了人皮面具!”
姑娘道:“这个我知道,你说那人像你的朋友。又是怎么回事?”
窦冲道:“我看错了!姑娘!那人侧面像我的一个朋友……”
姑娘道:“你的朋友, 谁?”
窦冲道:“姑娘,不认识。”
姑娘道:“就因为你认错了人,他就打了你么?”
窦冲道:“是的,姑娘,那人蛮横的很!”
姑娘道:“为什么刚才你说没看见,说他是背后下的手,嗯?”
窦冲道:“当面被人放倒,我觉得丢人!……”
大汉冷哼说道:“你还知道丢人?”
姑娘道:“是这样么?窦冲。”
窦冲一点头,道:“是的,姑娘,是这样!”
姑娘道:“这也是实话?”
窦冲迟疑了一下,点头说道:“是的!姑娘。是实话。”
姑娘笑说道:“窦冲!你要是还敢骗我,你就给我小心点!”
窦冲忙道:“姑娘,我不敢。”
姑娘道;“不敢就好!跟他说了些什么?”
窦冲摇头说道:“姑娘!别的没说什么,他出人不意的下了手。”
姑娘冷冷说道:“我就不相信只为看错人就会挨打……”
一顿,接道:“窦冲,话说在前头,你可别等我再问伙计!”
窦冲忙摇头说道:“姑娘!您!……”
姑娘道:“那么你自己说!”
窦冲望了大汉,迟着道:“姑娘!他是……他是……”
大汉怒叱说道:“混帐!干什么吞吞吐吐的,他是谁?说呀?”
窦冲一脸委曲像,道:“大爷!您瞧瞧我鼻梁上这道疤?”
大汉一震,脱口呼道:“他是……”
快地!他楞佐了!
姑娘她娇躯猛震,花容色变,娇靥上的神情难以言喻,只见她两眼发直,只听她哺南说道:“是他!……是他,……竟会是他!……”
霍地转注窦冲,急道:“窦冲!他往那儿去了?”
窦冲尚未说话,大汉突然喝道:“不许说,窦冲!”
窦冲吓了一跳,忙道:“大爷,我也不知道呀!”
大汉叱道:“该死的东西,你为什么早不!
窦冲苦笑说道:“大爷, 您说我怎么办?您还直逼着我说!”
大汉道;“我怎么知道是他?”
姑娘悲笑说道:“大哥!你这是何苦?”
“何苦?”大汉道:“小妹,爹的话你忘了?咱们出门的时候,爹是怎么交待的?你又向爹怎么保证的?”
姑娘娇靥黯淡,摇头惨笑道:“大哥!我记得,你放心,不会的,绝不会的,那已经不可能了,我跟他早就断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当时他认为是我骗了他,害了他,他好不容易支持着冲出了重围!命差一点留在窦家寨,你想,对我,他还会有情么?……”
大汉冷冷说道:“你对他也不能再有情了,撇开以往的不谈,单就那天说,他杀了你的什么亲人,你不该忘记!”
姑娘摇头说道:“我没有忘,大哥,我的心里对他只有仇恨而不会再有情意了,要不然这趟我不会求爹准我跟出来。”
“小妹!”大汉吁了一口气,凶态微敛,点头说道:“没忘记就好,除非他李慕凡躺下,要不就是‘窦家寨’毁了,要不然这仇恨就消不了,你要知道,自己人总是自己人,没有一个不是为你好!是不是?”
姑娘道:“我知道,大哥!”
大汉道:“那么!小妹,今后对那一位,别那么冷淡,你要知道,人家是帮咱家的忙的,爹也希望两家能联亲,能把他家拉拢住,他家在江湖上的势力,名气,可却不弱放咱们‘窦家寨’!”
姑娘道:“我也明白!大哥,我更明白爹的用心,我可以听你的,今后对他好一点,可是短时间内我还没有嫁人的打算!……”
‘小妹!”大汉浓眉微皱道:“姑娘家总是要嫁人的!”
姑娘道:“我并不是一辈子不嫁人,只是短时间内没有这个打算,也没有这个心情,大哥又急些什么?”
大汉道:“小妹!你可别让爹认为你仍对李慕凡……”
一摇头,接道:“提他丧气,不提!……”
转望窦冲道:“李慕凡原住在这客栈里么?”
窦冲点头说道:“想是。我来的时候刚巧碰上他要走, 他低着头,可是被我一眼看见了……”
大汉道:“听你的口气!好像他是躲着你!”
窦冲道:“本来就是!大爷!”
姑娘道:“那可能么?”
大汉傲然说道:“怎么不可能,有了那一回,已经够他胆寒了,他见了窦冲,自然知道咱们准在附近,他还不躲……”哼地一笑,道:“李慕凡也会胆寒,也有个怕的时候!”转望伙计,道:“伙计,那小子什么时候住进来的?”
伙计道:“刚来没多久!……”
大汉诧声说道;“刚来没多久!那他怎会走?又何必住店?”
“可不是么?”伙计道:“我出去替他买了两件衣裳还有药,他换过衣裳上了药就走了!”
大汉浓眉一轩,道:“换衣裳上药?伙计,他怎么了?”
姑娘脸有点异样,但她没开口!
伙计毫无心机,更可恶口没遮拦,道:“他受了伤,大爷你可没瞧见。他刚来的时候吓死人,混身是血,在他换衣裳上药的时候,我看见了,左胳膊上跟右肩上两条大口子,好不怕人……”
大汉浓眉轩动,目间异采,道:“那该是兵刀伤,大半他跟马家兄弟等朝过面了……”一摇头,接道:“带着那么重的伤,还能轻易地放倒窦冲,足见……”
倏地住口不言。
本来嘛,怎么能捧仇人?
偏偏伙计多嘴,他忙道:“可不是么?混身是血,他还有说有笑的,准是个硬汉子,刚才他脚一伸,手一挥,这位爷就爬下了,可真利落!”
窦冲脸猛然一红,瞪了他一眼!
伙计忙道:“这位爷我说的是实话啊。”
窦冲冷冷说道:“知道我说的的实话,只是你少插嘴,再敢说一句我割了你的舌头,滚!”
伙计吓了一跳,连忙端着空盆走了,心里却直嘟嚷:“大男人家,脸皮怎么那么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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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这里,大汉忽然笑了,道:“倒不是窦家打落水狗,只是这是个难得的机会,错过了未免可惜,谅他走不了多远,放倒了他,对官家不但是大功一椿,咱们的私仇也能报了……”转望窦冲,道:“你去招呼他们一声去,别往这儿来了,今天咱们不住店,不歇脚了,追李慕凡去,快去,我跟姑娘随后就去招呼他们一声去,别往这儿来了,今天咱们不住店,不歇脚了,追李慕凡去,快去,我跟姑娘随后就到。”
窦冲应了一声刚要走。
只听轻捷步履响动,由前面传了过来,转眼间后院里进来了一个人,那是个甘多岁的英挺美男子,穿着很讲究,很气派,手里绕动着一要马鞭,也挺洒脱!
只可惜,他目光显得有点阴整,神情也带着轻浮。
他一进后院便道:“大哥,怎不派人给我们送个信儿!……”
大汉忙道:“天佑,你来的正好,咱们今天不住店,不歇脚了。”
美汉子微愕说道:“怎么?赶到‘登封’去,有什么消息么?”
大汉摇子摇头,遂把适才的事说了一遍。
听毕,美汉子脸色微变,眉宇间浮现阴狠神色,笑道:“这倒好,咱们没找他去,他却送上了门来,大哥!你没说错,这是个机会,错过了太以可惜,打打他这只落水狗,也怪好玩的……”
姑娘的脸色变了一变!
美汉子没留意,话锋微顿之后,立即接着又道:“大哥!以我看,他不会再往‘登封’去了!”
“怎么?”大汉道。“天佑。”
美汉子得意地一笑说道:“大哥怎么这么糊涂?他在那一带吃瘪,带着伤跑到这儿,怎么会远投回那一带去。”
大汉赧然笑道;“说得是,你行,天佑。”
美汉子笑了,眼角了瞥窦冲,道:“你也真窝囊!怎么让个落水狗放倒了?”
这句话,要多么不得人心,就有多么不得人心!
窦冲红了脸,也许他不在意,就是在意,嘴里他不敢说什么?
脸上也不敢带出来,当即窘笑说道:“巴二少,俗话说,带了伤和虎……”
“虎?”美汉子大笑说道:“窦冲!你抬举了他,在我眼里他连狗都不如!”
窦冲忙陪笑道:“是,是,是,巴二少!谁不知道四川巴家……”
“四川巴家!”美汉子眉腾凶煞,一脸傲气,哼地一声道:“这回我就要让李嘉凡他躺在四川巴家的武学下!”
大汉奉承地道:“天佑!全仗你了!”
“大哥!”美汉子更傲,更得意了,一摆手,道:“自家人,客气什么,放心好了,一切有我,只别被我碰上,只要他被我看见,他要是能在四川巴家的武学下幸免,四川巴家这个巴字从今倒写!”
好狂,好傲!
姑娘皱了眉,心里的不高光,脸上带出了些!
美汉子毫不自觉自己的傲慢惹人对厌,高扬着眉又道:“大哥,咱们这就走么?”
大汉道:“当然是越快越好!”
美汉子道:“当然是越快越好,只怕累坏了娟妹!”
姑娘突然冷冷说道:“巴二少,我不累,我这个女儿家可不会比你们须眉男儿差到那儿去,再走个千儿八百里我也赶得上!”
美汉子忙陪笑说道:“娟妹别误会,我说的是真话!”
姑娘道:“我知道,巴二少……”
大汉一旁忙递眼色,道:“巴二少,巴二少的有些生份?该叫声天佑哥!”
姑娘心时好不委曲,可是她脸上没敢带出来,沉默了一下,淡淡说道:“谢谢你!天佑哥,我说的也是实话,我不愿因为我让窦巴两家错过了这一再的大好机会!”
后面这一句,话里有话,可是美汉子巴天佑被一声“天佑哥”
叫得飘飘然,昏陶陶的,他没有留意,忙笑道:“别跟我客气,娟妹,这样好不,待会儿找人雇辆马车让娟妹坐,这样就不会……”
姑娘刚要摇头拒绝,大汉突然拍了巴掌,笑道:“好主意,窦冲,你先走,去雇辆车去!”
窦冲应了一声,飞步而去。
大汉随即转注巴天佑,道:“天佑!走吧,事不宜迟,也别让你二哥他们久等!”
说完了话,他大步当先往外行去!
他这做大哥的有心促使妹妹跟巴天佑走在一起,姑娘冰雪聪明,玲球剔透,自然明白,她连忙举步跟上。
而,巴天右比他还快,忙跨一步跟姑娘走个并肩,嘴里强笑说道:“娟妹,干什么那么急呀!”
姑娘淡淡话道:“天佑哥,别怪我急,我是怕因我一人耽误了窦巴两家,真要那样我的罪孽可就大了!”
巴天佑道:“这什么话!娟妹,谁还会怪你不成?”
姑娘淡然笑道:“巴家碍放情面,也许不会,至于我窦家,可就难说了!”
巴天佑道:“怎么,你爹会怪你?”
“何止我爹。”姑娘道:“就连我这两个大哥,也没一个会饶了我,放过我。”
巴天佑目光一转,低低说道:“再忍忍!娟妹,一旦咱俩成了亲,你过了门,就不必再怕谁会怪你了!”
姑娘强忍羞怒,唇角含着一丝令人难以意会的笑意,道:“成亲,过门,天佑哥,你说准知道我会嫁你?”
巴天佑道:“难道娟妹不愿意,凭巴家的家声,财富,还有我的人品所学,难道娟妹还不愿意……”
“天佑哥,”姑娘道:“嫁人是嫁心,而不是嫁财富,嫁名声,这是一辈子的事,要冷静,要慎重,尤其对一个女孩子家,嫁对了人,嫁对了心,他一辈子幸福,要不然……”
不知道姑娘是不是表错了情,只是巴天佑他会错了意,“哦!”地一声笑道:“原来娟妹是为了这,我还当是……,娟妹,这你尽可放心,嘴里再说好听也没用,我是个怎么样的人你该知道!……”
姑娘点头说道:“是的,我知道,而且很清楚!”
巴天佑道:“假如娟妹要的话,我可以把心掏出来!……”
“哎呀,”姑娘叫道:“别说的那么怕人好不?干什么掏心呀,血淋淋的,心一掏出来,人还能活么?”
巴天佑道:“只要能让你相信,死又何妨?”
姑娘皱眉笑道:“天佑哥,怎么你也学会了花言巧语,跟别的男人一样!”
巴天佑脸微微一红,旋即正色说道:“娟妹,我这不是花言巧语,也跟别的男人绝不一样!”
姑娘笑了,道:’‘瞧你急得这样子!……”
笑容微敛,接道:“天佑哥!玩笑归玩笑,正经归正经,你真打算娶我?”
巴天佑道:“娟妹这是什么话,这还有假,还能假得了么?”
姑娘点了点头,道:“或许你愿意,可是你巴家并不是只有你一个人?”
巴天佑凝目说道:“娟妹,这话!”
姑娘道:“你巴家近百口!那么多人他们容不容得了我,你的爹娘喜不喜欢我!”
巴天佑道:“这,娟妹,你只管放心!你嫁的是我而不是他们,管那么多干什么,至放后者,我爹我娘是巴不得娟妹早嫁过去,早一天过门……”
姑娘凝目说道:“真的么?天佑哥!”
马天佑正色说道:“我要是骗了你,管教我遭天打雷劈!”
姑娘一皱眉头,道:“干什么说得那么严重,那么怕人呀。”
巴天佑道;“娟妹,你!”
姑娘笑道:“天佑哥别说了,我心里明白,说正经的,你要是真中意我、打算娶我,就再等我几年!”
巴天佑呆了一呆,愕然说道:“再等你几年?为什么?”
“只因为我暂时还不想嫁人!
巴天佑叫道:“暂时还不想嫁人!娟妹,这又为什么?”
姑娘摇头说道:“不为什么。”
巴天佑道:“娟妹,那总该有个理由!”
姑娘道:“你如果一定要问,我只能告诉你,我年纪还小巴天佑叫道:“年纪还小,娟妹,你已经二十了, 一般姑娘家十六七岁就嫁人的多得是……”
姑娘道:“那是一般姑娘家。”
“娟妹,”巴天佑凝目说道:“你莫非不愿意么?”
姑娘道:“我说了么?”
巴天佑道:“那你为什么?”
姑娘道:“天佑哥!你不是一般世欲男子,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你要是真中意我,真打算娶我,就是等上个十年八年又何妨。”
姑娘这话奉承得好厉害,马天佑他不能承认自己是世俗男儿,心里也有点飘飘然,当即他慢儒说道:“娟妹,我不知道,我倒不急!”
“谢谢你,天佑哥。”姑娘飞快说道:“那不就行了么?”
巴天佑道:“偏是我爹我娘急着想抱孙子!”
姑娘娇靥一红,羞怒充满芳心,她想掉泪,可是她到底忍住了,滚首微垂,她没说话!
本来是,这话,让一个没出嫁的黄花大闺女怎么接口?
巴天佑接着说道:“娟妹,你知道,四川巴家是大房当家,而大房我大伯就我天择堂哥一个儿子,自我天择堂哥被人害死后,我那个嫂子也脱离了巴家,毁了婚约,我大伯跟大伯母受了这两重打击,一病就是好几个月,我爹娘为了安慰我大伯踉大伯母,另一方面也为了巴家大房将来没人当家,就把我给了我大伯跟大伯母,如今二位老人家年纪都不小了,也怕我像我天择哥一样,所以只想早一天让我娶亲,也好早一天了却心事!
姑娘低头说道:“这是你马家的想法!”
巴天佑道:“难道娟妹不愿成全!”
姑娘摇头说道:“那也不是,只是我也有我自己的打算!”
巴天佑道:“娟妹有什么打算广
姑娘道:“给我两年工夫,让我去做一件事?”
巴天佑道:“娟妹!什么事?”
姑娘摇头说道:“现在我不想说,也不能说?”
巴天估着急地道:“娟妹!难道对我你还!”
姑娘道:“天佑哥!就是对我爹,我两个哥哥也一样!”
巴天佑一怔默然,旋即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道:“娟妹,你不是说你爹跟大哥二哥常给你受委曲么?”
姑娘淡淡说道:“天佑哥,我还没嫁你就说这话,好意思么?”
巴天佑脸一红,忙道:“娟妹,你千万别误会,我可不是……”
姑娘截口说道:“天佑哥!别说了,不管怎么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哥哥也总是我的哥哥!”
巴天佑道:“好!娟妹,这事我不管,不过间,可是咱俩的婚事!
姑娘道:“我不说过了么?等我两年,两年之后我马上嫁过门去。”
巴天佑摇头说道:“娟妹,你说的好,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我不是世俗男儿,既然爱你,打算娶你,我就能等,可是,娟妹,我爹跟我娘,还有你爹,他们愿意么?他们答应么?”
这位巴二少厉害,有心机。
姑娘道:“天佑哥!这是你跟我两人的事!”
巴天佑道:“话是不错,可是,娟妹,婚姻是奉父母之命……”
姑娘道:“只要天佑哥你答应,我认为几位老人家不会太坚持的,再说天佑哥你也不必管那么多!”
巴天佑焦急面迹近喊叫地道:“娟妹!你倒底是要干什么?
而且要两年?”
姑娘道:“我刚才不是说了么?我现在不想说,也不能说。”
巴天佑苦笑说道:“娟妹,你总不能让我莫明其妙的等两年……”
姑娘道:“你要是不愿意,那就算了!”
巴天佑道:“娟妹!你这‘算’字是什么意思?”
姑娘道:“我早就打定了主意,在没办完这件事之前,绝不嫁人!”
巴天佑哥一惊,忙道:“娟妹,我没说不答应,只是你总该让我明白!
姑娘道:“天佑哥!除了我自己之外,我不能让任何人明白。”
巴天佑沉默了,半晌!他目光一转,突然点了头,道:“好!娟妹,我答应!”
姑娘可没留意他那目光一转,喜道:“真的?天佑哥?”
巴天佑道:“娟妹,我自小至今就没有对人说过假话,保况是对你!”
姑娘微显激动地道:“谢谢你,天佑哥!”
巴天佑淡淡说道:“那也没什么,娟妹!正如你所说,我既然爱你,既然打算娶你,就能等,也该等,不是么?”
姑娘道;“天佑哥!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巴天佑摇了摇头,伸手握上姑娘柔美,姑娘娇靥上掠过一抹惊怒,要抽出来,但不知怎地,刹那间她又改变了主意,任他轻轻地握着。
巴天佑笑了,那是唇边的一丝丝,有点得意,也有点怕人的淫邪,他轻柔地道。“娟妹!什么都别说,只记住,两年过后,你得马上嫁到巴家来,不许再有片刻的拖延!”
姑娘微微摇了摇头,道:“不会的!天佑哥,我不说过么?只等我两年,两年之后,我马上嫁过门去,一辈子是你的人……”
巴天佑突然一阵激动,是短暂的,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道:“两年!人家说日月如梭!岁月如流,还有什么光阴似箭,以我看,这两年好漫长好漫长啊!”
姑娘低低说道:“天佑哥,对你,我也有一份歉疚!”
“别这么说,娟妹!”巴天佑紧了紧握在姑娘柔美上的那只手,话说得很诚恳,也很感人,他道:“你我是未来的夫妻。要白首偕老,长相厮守,在一起过一辈子,俗话说得好?夫妻本是同林鸟,这还有什么好客气的,你说是不是,娟妹?”
姑娘没有说话,两人间有着一刹那间的沉默!
而!突然,姑娘拾起蟑首,仰起娇靥,含笑说道:“天佑哥!
有件事我老早就想问你!”
巴天佑道;“什么事,娟妹!”
姑娘道:“世上不乏好女子,美姑娘,尤其听人说四川的姑娘更美更娇,凭巴家的家声,你的人品眼所学,那家姑娘娶不着?
更是能挨个儿挑,为什么你不意中,却非娶我不可?”
巴天佑呆了一呆,旋即说道:“娟妹!说句话你也许会以为我是甜言蜜语,讨你欢心,不错.南国红粉,北地胭脂,世上尽多好女子,美姑娘,可是在我眼里,他们都是俗脂庸粉,没有一个能够比得上你……”
姑娘美目一瞟,即娇又媚,廖道:“好会说话一张甜嘴!”
巴天佑一阵激动,两眼之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怕人的淫邪异采,可惜姑娘又没瞧见,他忙道:“娟妹!我这是……” GO http://210.29.4.4/book/club姑娘轻轻地截了口,凝目说道:“不是困为我稍具姿色?”
“不,不,不。”巴天佑忙道:“固然!娟妹.你艳若桃李,美压生环,可是我不是以貌取人的人。我爱的是你的孤傲!高洁,还有……”
“孤傲?高洁?”姑娘格格娇笑说道:“天佑哥!别怕。听我大胆说一句,好在听见的只有你,假如我已经不是姑娘家了,你还爱不爱?”
巴天佑猛地一震,急道:“娟妹!你这话!
姑娘道:“先答我问话!”
巴大佑道:“娟妹!这……我不是刚说过么?爱在放心而不在……”
姑娘截口说道:”这么说!你仍是要娶我了?”
巴天佑猛一点头,道:“当然!娟妹,我不计较这些。”
姑娘点头笑说道;“那就好了!天佑哥,谢谢你,我也很感激!”
巴天佑道:“只是!娟妹,你当真!……”
姑娘“哦”地一声,横了一眼,道:“谁说的!你也不怕掉舌头,我是说假如。”
马天佑显然仍不放心,道:“娟妹!好端端的,你为什么!…… 再说你也不该说这种话!”
“真是!”姑娘白了他一眼道:“你我是未婚夫妻,未婚夫妻之间开开玩笑都不行么?”
巴天佑忙点头说道:“行,行,行!娟妹,那还有不行的只是……”
顿了顿!他刚要接口,一眼瞥见前面的大汉,目光一转,遂又住口不言。
姑娘却诧异地问道:“只是什么,天佑哥!”
巴天佑道:“没什么,娟妹!”
姑娘目光微转,方待再问--
基地!前面传画一阵哈哈大笑:“瞧哇!小两口好亲热啊!”
大汉不知何时转过了身,他站在路旁的一株大树下,大树下还站着几十个人,手里都牵着马,另外一辆双套高蓬马车停在路旁!
姑娘羞红了娇靥,猛然抽回了玉手。
…………………………………………………………
五台山,又名台山,跟“峨嵋,“九华”,“普陀”合称为佛教四大名山,佛家称它为“清凉山”,道家称它为“紫云山”!
五台山之所以有名,原因为因为它是以中台为主,其他四台则相互连属,势若游龙,周围连五百里,左邻北岳,右接天池,势派很大。
其次,五台山水气充沛,自小麓到山顶,一片苍郁翠绿,不像“泰山”,“华山”那样秃黄。
再次,五台山上大小寺院星罗棋布,为北部各大名山这冠,但是主要寺院都集中在“台杯镇”附近,而不是在各山峦绝胜之处,所以,去五台,多半是游寺不游山。
慧空老和尚那两句话害人,地名是指山来了,可是“五台山”
共五台,大小寺院星罗棋布,几乎每一个台上都有寺院,试问疯癫僧在那个台上,又在那一所寺院里。
这,慧空没写明。
虽然没写明,在李慕凡来说,他已经很知足了,地在五台,总有了范围,也比人海茫茫,到处瞎撞好得多,必要时走遍“五台”
周围五百里,那怕找不出来!
所以,李慕凡他从“五台”的人口“南峪”进了山。
这一带是长松古杉,不绝于余,老干参大,有掀容降谷之势,过山岭到了“玉华严”,经“十八盘”再下岭坡,沿路石经革确,万涧泪泪冷冷,到台壤七十多里,一点没有攀登之苦,在李慕凡的脚程下,要不了多久,也轻松得很。
到了“石怀镇”麻烦来了。
“台怀镇”的寺院,共有五十多所,还分为清黄两类,所谓清者,就是普通佛寺,所谓黄者,就是黄教的喇嘛庙,这些喇嘛全是内城供奉,跟官家有关系,这就是麻烦。
李慕凡自然知道,所以他避开了“显通寺”,“塔院寺’等几所喇嘛庙,打算上“显通寺”后山岗上的“文殊寺”去打听。
岂料,事与愿违,他刚绕过“显通寺”,迎面走来了一个身躯高大,虎目虬须的黄衣喇嘛。
碰见了不好,既然碰见了再躲更不好,李慕凡皱了皱眉,索性泰然,安祥,大大方方地背着手迈步,一路观赏地住上走去。
高大黄衣喇嘛巨目炯炯看了他一眼,李慕凡装作没看见,很快地两人走近了,很快地两人擦肩而过。
就在李慕凡踉他擦肩而过的刹那间,突然--
一个洪钟般话声响自身后:“施主请留一步。”
好一口流利的汉语。
李慕凡只得停了步,转过身来道:一大和尚是叫我?”
“正是。”高大黄放喇嘛点了点头,道:“我叫的正是施主!”
李慕凡道:‘“那么,大和尚有什么见教?”
“好说!”高大黄衣喇嘛道:“施主是头一次到“五台”来?”
李慕凡道:“大和尚怎么知道……”
高大黄衣喇嘛道:“我一向没见过施主。”
李慕凡笑道:“大和尚说着了,我确是头一次到‘五台’来。”
高大黄衣喇嘛道:“施主到‘五台’来是……”
李慕凡道:“拜访一位朋友。”
高大黄衣喇嘛“哦”地一声道:“施主的朋友是五台的那一位?”
李慕凡脑中思念电转,当即说道:“大和尚可曾听说过,‘五台’有位疯癫僧?”
高大黄衣喇嘛一怔,深深地看了李慕凡一眼,道:“他就是施主的朋友?”
李慕凡点点了头,道:“是的,几年前我在‘少林’结识了他,他告诉我他在‘五台’,今天我从这儿路过,特来看看他。”
高大黄衣喇嘛微一摇头,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笑容道:“难得,他还有位朋友,尤其像施主这种超然不群,洒脱飘逸,不类常人的朋友,难得……”顿了顿,接问道:“施主去过‘显通寺’了么?”
李慕凡笑道:“我虽是头一次到‘五台’来,但朝廷在“五台’立下的规矩我还懂,无论官民,凡人‘五台’者,必得把朝‘显通寺’,然后才能或游览,或朝拜其他寺院,我怎敢不去?”
高大黄衣喇嘛脸上又现笑容,点头说道:“施主既然知道规矩,那就好,施主知道疯癫和尚住在五台那一所寺院里么?”
李慕凡摇头说道:“当年分手的时候他没有告诉我,我正打算上‘文殊寺’去问一问。”
高大黄衣喇嘛点头说道:“施主找对了地方,我们黄教喇嘛跟他没有来往,倒是一些清寺里的出家人跟他颇有往来,施主到‘文殊寺’问一问,该能问得出他住在什么地方。”
李慕凡道;“谢谢大和尚……”
高大黄衣喇嘛道:“施主不用客气。”
微一欠身,退自转身而去。
这喇嘛就这么走了,李慕凡没看他几眼,也没跟他谈几句,可是李慕凡已经看出,这喇嘛是个密宗高手。
李慕凡也没有停留,转身往前行去。
“文殊寺”的所在这山岗上,满山翠柏,风景奇佳,‘“文殊寺”
的殿宇也十分宏伟,实际上,“文殊寺”在“五台山”来说,是知名而有数的大寺院,而且是藏有“大藏经”的寺院。
提起这座“文殊寺”,还有那么一段每为游客娓娓道及的事迹,那是前几年皇上康熙胖锡在这儿的时候,时常听说寺里的和尚品得不经,当时他只当是谣言,也没在意。
有一天,他游“菩萨顶”,无意中看见一个和尚跟一个少女在山上池子里洗澡,这位皇上龙心大怒,拔箭就射,这一射射出了怪事,和尚跟那少女都不见了。
他心里怪异,嘴里却没说,回寺以后经过大殿,他怔住了,大殿里供的神像,赫然就是刚才他箭射的不经和尚,他明白,不但没再杀人,反而加封寺里的和尚为活佛,那支箭也被寺里的和尚供在大殿里,称神箭。
“文殊寺”的香火是鼎盛的,可是今天李慕凡来的时候,烧香的善男信女甚至放游客却很少。
他心里明白了几分,这情形该跟“少林”一样,所以没有见官家的高手埋伏,那是因为这儿有好几所大的喇嘛庙,一方面官家不敢得罪这些供奉的喇嘛,另一方面有了这数千喇嘛,也跟官家派人埋伏在这儿一样。
李慕凡登上山岗,踏上“文殊寺”前广场,巧得很,正有一个和尚站在寺门口。
李慕凡紧赶了两步到了寺门前,老和尚抢在他面前合什躬身,施了一礼:“老衲恭迎施主。”
李慕凡忙还礼说道:“不敢,大和尚太客气了。”
老和尚深深地看了李嘉凡一眼,道:“老初刚送走了‘显通专’的人,望见施主登上‘文殊寺’,所以站在这儿恭候。”
李慕凡连忙又说了声:“不敢。”
他话声方落,老和尚紧接着又是一句:“施主是近几天来,‘五台’唯一的游客。”
李慕凡心里一跳,道:“懊,是么?那为什么?”
老和尚微微一笑,道:“施主不知道么?”
李慕凡心里又一跳,笑了笑,道:“大和尚,这是我头一次上‘五台’,而且是远道而来。”
老和尚道:“那施主是真不知道了。”修转话锋,接道:“施主真去过‘显通寺’了么?”
李慕凡心里何止是跳,简直一震,凝目说道:“大和尚……”
老和尚笑了笑道:“施主不必诧异,站在这儿可以听见山岗下的谈话。”
李慕凡道:“大和尚这儿跟适才我跟那位大喇嘛说话处,至少也在二十以上……”
老和尚笑道:“施主,老衲生就一双顺风耳……”
李慕凡道:“大和尚不必……”
老和尚笑容一敛,截口说道:“施主请据实答老初一问,施主要找疯癫和尚干什么?”
李慕凡心知老和尚是位深藏不露的奇人,同时他心里也突然一动,当即凝目说道:“大和尚莫非就是……”
老和尚一摇头,道:“施主,老衲是人,是凡僧,疯癫和尚则是神,是活佛。”
李嘉几道:“那么我告诉大和尚,‘少林’慧空大和尚告诉我……”
老和尚“哦”地一声道:“原来是他,……”顿了顿,接道:“施主名字不多问了,疯癫和尚住在神庙里……”
李慕凡忙道:“多谢大和尚,‘岳神庙’在……”
老和尚道:“施主,岳神就是大宋‘天波’杨家的五将军。”
敢情是“五郎庙”,李慕凡明白了,谢了一声,施了一礼便要走,老和尚适时又道:“施主,如果老衲没看错,适才那位‘显通寺’的大喇嘛已对施主生了疑,施主不该是这几天来唯一的游客,更不该诓骗他说过了‘显通寺’,他回寺生只消一问……施主该明白,见过疯癫和尚后还是快走吧,言尽故此,恕老衲不送了。”
合什微一躬身,退自转身进了寺门。
李慕凡呆了一呆,未敢怠慢,扬声一句:“谢大和尚指点。”纵身飞掠而去。
“南山寺”在“台怀镇”,对“南山寺”有座“北山寺”,在镇北六里多的地方,是“五台”的著名古刹之一。
大殿里仅有一尊高三丈多的木刻菩萨,楼上挂着一幅字塔图,高两丈,是中国佛教艺术史上别开生面的巨制!文字塔全用工笔蝇头小楷写成一部完整的华严经,计十兆九万五千零四十八个字,是姑稣信士所撰献,一个是举人,一个是秀才,合写了十二年才功德圆满。
由“北山寺”往南走没多远有一座庙,那就是当年北宋杨五郎在大战金沙滩后,归故剃度以至坐化。
后人在这儿立寺以护这位护国英豪。
“五郎庙”没有多在,可挺壮严肃穆,庙前空茸寂静不见人影,李慕凡一直走到神殿前的天井里,才看见了一个人,那是一个和尚。
那个和尚就盘坐在神殿里正中央地上,面向外,闭目合什么,宝像庄严,像是入了定。
仔细打量,和尚子像貌,年纪四十多近五十,两道眉长而浓;斜飞人鬓,一双上扬的凤目,隆准,海口,颔下一部灰髯长垂至胸,看上去身材也很魁伟。
再看全庙,不见人影,难道这就是那位疯癫和尚。
不管是不是,人家盘膝打坐在定中,李慕凡可没敢打扰惊动,他就静静地站在天井里。
佛家打坐人定的时间难说,也许短,也许长,有可能马上会醒,有可能要等上一天,这就要看李慕凡的运气如何?
过了一会儿,神殿里的和尚没见动静,李慕凡却听见庙外步履响动,还夹着阵阵衣袂飘风声,他听得出,庙外的人不少,最少也在百个以上。
他明白了,老和尚没说错,喇嘛们来了,可没想到他们来得这么快。
可是他也有一点不明白,那就是为什么至今没见有一个喇嘛闯进庙里来。
不管怎么说,喇嘛们是来了,而且为数竟在百人以上,李慕凡扬了眉,试着运运气,两处伤已不碍事了,那完全是“少林”大还丹的功效!
想想,他不能连累那位尚未谋面的疯癫和尚,要不然那后果就会糟得一塌糊涂。
那怎么办,只有闯出去再说,没办的事只有等以后了。
想到这儿,他转身便要往外走。
蓦地,一个清朗话声响自身后。
“施主,闯不得!”
李慕凡收势回身,不由一怔。
神殿里的和尚醒了,而且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神殿门口,在那高高的石阶上,居高临下正望着他用卜双凤国神光奕奕,充满了祥和!
李慕凡定了定神,发话问道:“大和尚知道我要闯?”
那和尚笑了笑,道;“看眼前情势,施主只有这条路好走,施主未惊扰我打坐在先,复又胸怀慈悲在后,我谨此谢过。”
说着,他向着李慕凡欠了欠身。
“不敢!”李慕凡忙道:“大和尚,未扰打坐我懂,胸怀慈悲何解?”
那和尚微微一笑,道:“施主要外闯,不是怕连累我这出家人么?”
李慕凡心里一震,脱口说道;“大和尚高智,令人佩服。”
那和尚含笑说道:“好说,施主夸奖了。”
李慕凡目光一转,道:“大和尚,我请教,为什么闯不得?”
那和尚微微一笑道:“密宗高手为数在百人以上,已把这‘岳神庙’围的水泄难通,施主固然身手高绝,威猛神勇,但请自问,有把握冲出这百人以上的密宗高手所布的重围么?”
李慕凡听得混身泛冷汗,他欠身说道:“多谢大和尚指点,只是迟早我总是要闯的。”
不错,只他想出去,仍得要闯。
岂料,那和尚摇摇头,道:“施主,那不一定,或许施主能逢凶化吉,使得喇嘛们自动退去!”
李慕凡道:“大和尚,有此可能么?”
那和尚含笑说道:“施主何妨等稍时自己看。”
李慕凡道:“那么我……”
那和尚道:“既来之,则安之,施主难道是无意中走进来的么?”
李慕凡心里一跳,脑中思念电转,道:“大和尚,自然不是……”
那和尚道:“那么,施主何妨进来喝杯茶谈谈?”
李慕凡一点头,道:“大和尚,我遵命,只是我担心他们会闯进来……”
那和尚笑道:“施主只管安心喝茶,假如他们有闯进来的打算,该不会等到如今。”
那是,早就闯进来了。
李慕凡道:“大和尚,他们有理由不闯进来么?”
那和尚笑道:“施主,此处是什么所在,五将军生前神勇,归天为神,留有当年兵器铁棍在此,永镇五台,喇嘛们何来天胆敢渎冒将军神庙。”
李慕凡淡然一笑,道:“大和尚,畏神,固然,以我看主要的他们还是怕人。”
那和尚笑了,并没有多说,侧身摆手,道:“施主请进殿里来吧。”
李慕凡一声:“大和尚,我遵命。”
迈步登阶,直上神殿,近前,他隐隐觉得和尚有种逼人的气度,令人几乎不敢仰视。
他心里明白,这才是异人奇僧!
神殿里,和尚让李嘉凡坐在殿边茶几旁,亲手为李慕凡倒了一杯茶,然后他也落了座,含笑问道:“我尚未请教……”
“不敢!”李慕凡道:“我姓李。”
和尚没往下问,道:“原来是李施主,施主在这个时候上‘五台’,更来到‘岳神庙’是……”
李慕凡道;“我以为大和尚早知道了。”
“施主!”和尚道:“我是人而不是神。”
李慕凡道:“只要是异人奇僧,何必非称神不可?”
和尚笑笑,道:“施主雅而风趣,施主由何处来?”
李慕凡道:“少林、”
和尚摇头说道:“慧空多嘴,他突破口施主跑这么这远的路。”
李慕凡道:“大和尚,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不辞千里,不避一切。”
和尚点头说道:“这个我知道,关放施主,我听就了不少,也仰慕已久,没想到到今天才有缘拜识,这福来得未免迟了些!”
敢情人家知道他是谁?
李慕凡毫不惊异,道:“大和尚,若论福,这福该是我的。”
和尚摇头笑道:“施主奈何把他人福份……”顿了顿,敛去笑容接问道:“施主,我只问,为什么要找他。”
李慕凡遂把原因说了一遍。
听毕,和尚淡笑摇头,道:“玄华自己没办法,却来求助放他,这岂不可笑……”顿了顿,接道。“我不瞒施主,他两位如今都在庙里,当初也是我去‘玉泉’把他二位接到这儿来的。”
李慕凡一阵激动,道:“我猜想大和尚就是那位有神及活佛之称的疯癫和尚,我可没想到他二位就在‘岳神庙’里!”
和尚微微一笑,道:“施主,你看我疯癫么?”
李慕凡呆了一呆,道:“难道大和尚不是……”
和尚道。“不,施主,我是人,尤其是我这个人,有时候需要装得疯疯癫癫,其实,以我看真正疯癫的并不是那些疯癫的人,这话施主该懂。”
李慕凡点头说道:“大和尚,我懂。”
和尚笑问道:“以为然否。”
李慕凡点头说道:“然,深深地以为然。”
和尚仰头笑道:“恃强夺人国,持武夺人命,阴险奸诈者又以心机谋人、害人,弄得这世上乌烟瘴气,这不是发疯是什么?”
这话,隐隐有某种暗示,李慕凡为之惊然动容,道:“大和尚。”
和尚含笑应道:“施主!”
李嘉凡道:“大和尚的话,使我对一件事很感困惑!”
和尚笑问道:“施主指的是什么事?”
李慕凡道:“刚才大和尚的话里,有一句恃强夺人国……”
和尚点头说道:“是的,施主,确有这么一句。”
李慕凡道:“不知道大和尚指什么?”
和尚道:“眼前世界,施主该看的清楚。”
李嘉凡道:“那么大和尚为什么不远千里地把他接到这儿来?”
和尚笑道:“施主是责我忘却民族大义了。”
李慕凡道:“不敢。”
和尚笑了笑,道:“我这句恃强夺人国,施主该已懂了!”
李慕凡道:“刚才大和尚解释得很清楚。”
和尚笑问道:“施主可有同感。”
李慕凡点头说道:“深有同感。”
和尚笑了笑,道:“那么,施主先‘少林’而后‘五台’,其间经数次杀身灾祸,直到如今他们仍不放过施主,纵然事成之后,施主仍是个悬赏缉拿的飞贼大盗,我请问,施主又是为了什么?”
李慕凡呆了一呆,顿感无词以对,立即哑口无言,好半天他才蹩出一句:“大和尚,我这是受人之托,也是还债。”
和尚道:“受谁之托,还什么债?”
李慕几道:“大和尚该知道,河南‘登封’有座‘乐围山庄’……”
和尚含笑说道:“施主是指那位名满天下,义薄云天的‘布衣孟尝’。”
李慕凡点头说道:“是的,大和尚,我欠他的情,他当年在京任张英府里的教习,张英待他很好,他把我推荐给张英……”
和尚摇头笑道:“这位布衣孟尝也是,何必把他人也拉进漩涡,结果为自己惹来了灾祸,真是何苦来哉……”
李慕凡一征凝目,道:“大和尚知道……”
和尚点说说道:“我听说了,不是‘七狼’、“八虎’么?”
李慕凡悲凄地道:“正是,可怜他家破人亡,不但自己被害身死,便是他那爱妻也……”
和尚道:“施主是说田益尝被害身死了!”
李慕凡道:“是的,大和尚。”
和尚道:“谁说的?”
李慕凡道:“‘七狼’、‘八虎’。”
和尚笑了笑道;“要是‘七狼’、‘八虎’,我也会这么说。”
李慕凡心里一跳,急道:“大和尚,难道他没有……”
和尚笑道:“施主,恐怕他已经被押送进京了。”
李慕凡忙道:“大和尚,真的么?”
和尚微笑说道:“施主,出家人不打麻语1”
李慕凡胸气一阵激荡,道:“大和尚是怎么知道的?”
和尚道:“施主。和尚是人不是神,也不会掐指算,我是根据诸多事实推测的。”
李慕凡道:“大和尚根据什么事实……”
和尚道:“施主在世一天,满朝就难有一天安心,他们必杀施主而后甘心,要杀施主就得先拿住田孟尝而后再等机会,有这一点该很够了。”
李慕凡道:“大和尚,他们等什么机会?”
和尚笑问道:“难道施主不再进京了么?”
李慕凡一点头道:“自然要去,受人之托,我得对人家有个交待,另外我自己还有一件私事未了。”
和尚笑道:“这就是他们的机会。”
李慕凡道:“何必非待我进京。”
和尚道:“这自有他们的道理,你日后自己看看。”
李慕凡道:“大和尚想必知道。”
和尚微一点头,道:“我猜到了一点。”
李慕凡道:“现在不能说么?”
和尚笑道:“施主,要是一切都能在事先说破,这世上就没有灾难,劫数可言了。”
李慕凡心头微震,没有说话。
和尚一笑又道:“施主刚才说的受人之托,还债这两句话我明白了,可是受人之托也好,还债也好,这总都是施主的事,然而,论公,施主等于帮助他们巩固了朝廷,真要说起来,施主比我更昧于民大义,对么?”
李慕凡心中一震,道:“大和尚,多谢指点,我知过了。”
和尚摇头说道:“施主,何过之有,这是天意,万般皆天定,半点不由人,这是是劫数,爱新觉罗气数未尽,象我,本佛主慈悲,为的是天下有情之人,佛门广大渡有缘,我渡的只是一心向道,有慧根,有夙愿的人,并不是满朝的皇上,施主,这你懂吗?”
李慕凡动容说道:“大和尚,我懂了,也请大和尚尚恕……”
和尚截口道:“施主无过,休提一个恕字。”
李慕凡道:“谢谢大和尚不罪……”顿了顿,接道:“听大和尚话义,好象他已经剃度……”
和尚点头说道,“是的,施主,他以蒙我佛慈悲,为这‘五台山’上多添了一个和尚,一个佛们的弟子。”
李慕凡道:“大和尚,那另一位呢?”
和尚道:“施主,这五郎庙里,除了两位疯癫和尚外,还有一位苦修比丘。”
李慕凡呆了一呆,道:“她……她也……”
和尚道:“施主不认为这是他们最好的归属吗?此生已逝,也恁短暂,但修来行与生生世世。”
李慕凡沉默了半晌始点头叹道:“大和尚这话发人深省。”
和尚道:“可惜施主不是佛门中人。”
李慕凡抬眼说道:“大和尚,是因为我出身江湖草莽。”
和尚摇头说道:“施主,佛门中,不问出身,像他,当日贵为帝王,如今却跟每一个佛门弟子出家人一样。”
李慕凡道:“那么,是因为我杀孽过重。”
和尚道:“施主的杀孽固然重了些,然而,施主生平所诛俱皆贪官污吏,为富不仁大好恶,纵然所诛非恶,放下屠刀也立地成佛,保况施主所积善功无算。”
李慕凡诧异地道:“大和尚,那么是……”
和尚道:“一句话,施主之尘缘今生难了。”
李慕凡讶异地道:“大和尚,我有什么今生难了的尘缘?”
和尚笑了笑,道:“施主日后自会明白。”
李慕凡眉锋微皱,道:“大和尚,又是日后。”
和尚笑道:“施主是等不及?百年况且一瞬,何在乎区区可数之时日,我刚才也说过,凡事不可先加说破。”
李慕凡吁子一口气,道:“大和尚,那么我只有耐心的等了。”
和尚道:“是的,施主,你只有耐心的等……”一笑站起,道:“施主身负重任,让我不敢耽搁太久……”
李慕凡跟着站起,道:“大和尚,我还有一件事请教。”
和尚道;“施主请说。”
李慕凡道:“我想向大和尚打听一个人……”
和尚问道:“谁?”
李慕凡道:“也是位身在五台的佛门弟子出家人……”
和尚道:“五台僧人我知道的不少,只不知施主要打听的是……”
李慕凡道:“此人跟当年北宋天波杨家的五将军一样,出家之前也是位驰骋沙场的护国英豪。”
和尚“哦’”地一声道:“施主,他是……”
李慕凡道:“此人俗家姓李,双名广武,当年随吴三桂镇守‘山海关’、与赵龙动,周纪龙二位将军合称‘三虎将’,吴三桂变节移志后,他在“五台’剃渡出了家。”
和尚凤目深注,浓眉微轩,道:“原来施主问的是……施主打听他干什么?”
李慕凡道:“‘大和尚,我是听他一位朋友说他在‘五台’,我仰慕‘三虎将’已久,如今正好藉机会结识……”
和尚道:“他一位朋友,谁?”
李慕几道:“赵龙勋将军的令尊,赵胜英赵老英雄还有玉姑。”
和尚目现异采,道:“施主跟赵将军的令尊是……”
李慕凡遂把“十里铺”被赵胜英祖孙所救的经过说了一遍,一直说到了分手。
听毕和尚道:“原来如此.施主真要见李广武。”J李慕凡道:“名将近在飓尺,我已经来到‘五台’岂可当面错过,失之交臂。”
和尚听李慕凡说,要拜见明末“三虎将”之一的李广武,笑了笑道:“施主很看得起他,那么我告诉施主,施主已经见过他了。”
李幕凡心头一跳,忙道:“大和尚,是在文殊寺还是……”
和尚截口说道:“施主,是在岳神庙。”
敢情,疯癫和尚是他,名将李广武也是他。
李慕凡一阵激动,道:“李将军……”
和尚笑道:“施主,不如大和尚三字来得顺耳称心。”
李幕凡道:“得能结识名将,奇人,异僧,李慕凡不虚此行,足慰平生了。”
和尚笑道:“施主,你要是有这种感觉,我和尚的这种感觉比施主尤甚,别多说了。请跟我到后面去吧。”
话落,他当先行了出去。
李慕凡跨步跟了上去。
出了神殿,和尚笑指庙外,道:“施主,恐怕喇嘛们等得不耐烦了。”
李慕凡笑了笑道:“到现在我才明白,大和尚,那喇嘛们稍时会自动退去的话何指。”
和尚收回目光望着李慕凡道:“施主以为我指的什么?”
李嘉几道:“大和尚习达摩易筋,洗髓二经,已成金刚不坏身,当然是有退喇嘛们的办法。”
“是的,施主。”和尚点头说:“我是有办法,但只是有办法,而绝不是用武力,施主稍缓即知,我不能出手。”
李慕凡呆了一呆,讶然说道:“那么大和尚……”
和尚笑道:“施主又性急了,何妨再等片刻自己看。”
李慕凡没有说话。
潇湘子扫描,aim-9 OCR ,潇湘书院连载
:
二十三 就这几句话工夫,李慕凡跟着和尚已穿过月形门进人了“五郎庙”后院,这后院不大,但满院苍松翠柏,外带几竿铁骨穿云的修竹,显得十分荒凉,十分幽静。
在那茂密的松柏林中,座落着一间小茅屋,茅屋的两扇门关着,看不清里面的情景,也听不见有什么声息。
李慕凡道:“大和尚,他两位就在……”
和尚点了点头,道:“是的,施主,这间茅屋只供他两位打坐苦修……”
到了茅屋门前,和尚抬手推开了门。
如今,李慕凡看见了--
茅屋里洁净异常,点尘不染,空荡荡的,什么摆设都没有,只有地上摆着两只蒲团。
蒲团上,盘膝坐着两个人,左边是位布衣芒鞋,手捧念珠,长眉细目,看上去约有五十多岁的清瘦老僧。
右边,是位清丽若仙,冰肌玉骨的中年比丘尼。
他两位,都闭着眼,脸上的神色很安样,像是不知道有人已来到眼前。
不用说,那老和尚就是爱美人不爱江山,为情抛弃帝位,削发为僧,剃渡出家的顺治。
那中年比丘当然也就是以才貌闻名天下的鄂妃董小宛了。
一时间,李慕凡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受。
只听和尚含笑说道:“二位请睁睁眼来,有人看二位来了。”
老和尚首先睁开了一双细目,细目之中,神光湛湛,望向了李慕凡,道;“这位是……”
李慕凡抢先一步,道:“江湖草民李慕凡见过……”
老和尚“哦”地一声,目光凝注道:“你就是朝廷悬赏缉拿多年的李慕凡?”
李慕几点头说道:“是的。”
老和尚道:“你来见我干什么?”
李慕几道:草民受张大人之托,特来找寻……”
老和尚道:“是张英?”
李慕凡道:“是的。”
老和尚道:“他找我干什么?”
李慕凡遂把找寻他的原因说了一遍。
听完了李慕凡的叙述,老和尚摇了头,道:“玄烨无能,张英等庸才,像这样事也来烦我这年迈老僧,真是爱新觉罗的耻辱,施主,出家人四大皆空,尘缘已断,我在这茅屋里苦修,不问世事已久,烦劳施主回去告诉张英一声,再让他转告玄烨,就说是我说的,自己想办法解决,要不然就让位贤能,闭门思过去。”
说完了话,他闭上了眼。
李慕凡作了难,站在他的立场,他不能劝老和尚为朝廷着想,更不须说别的,只有皱着眉向李广武投过一瞥。
和尚他淡然而笑,摇了摇头,没说话。
这,李慕凡一时没弄懂,他刚想问。
中年比丘突然睁开了眼,道:“你不念别的,总该念人家李施主不辞艰险,跑这么远的路来找你。”
老和尚睁开了眼,望了中年比丘一眼,道:“我听你的就是…… ”转望李广武,道:“请拿纸笔来。”
和尚他一笑转身走进了左边那一小间,转眼间捧着笔纸出来给老和尚,老和尚接过纸笔,握腕就写,写的是:“太祖太宗,创立基业,所关至重,六良储嗣,不可久虚,朕于言晔,歧较颖慧,克承宗桃,朕离朝之当日曾有手语命内大臣索尼苏克,萨哈过,多隆,玛尼哈特,鳌拜等为辅臣,朕以腹心寄托,其勉矢忠革,保翊用君,佐理政务,今鳌拜霸权犯上,逆志辱君,有负朕之重托,即去敛命,即行正去,钦此。”
写毕,探怀摸出一颗小金印盖了上去,然后藏好金印,把手诏送向李慕凡,又要闭眼。
和尚他突然说道:“慢点睡,我还有事。”
老和尚抬眼说道:“你还有什么事?”
和尚笑了笑,说:“内廷供奉的异教喇嘛,已经把这座‘岳神庙’团团围住,水泄难通了。”
老和尚呆了一呆,道:“他们这是干什么?”
和尚道:“当然是要拿李施主。”
“大胆。”老和尚突然发了嗔念,刚叱喝一声,倏又故态说道;“你告诉我这干什么?”
和尚道:“李施主为你而来,你总该想想办法。”
老和尚道:“为什么你不帮李施主的忙。”
和尚笑了笑道:“你愿意我伤他们。”
老和尚默然了,旋即抬眼说道:“你要我怎么办?”
和尚道:“佛门弟子出家人,留着一块项佩有什么用。”
老和尚摇头说道:“你简直在搜刮我的所有,好吧。”
抬手从脖子上取出一块项佩递向李慕凡。
李慕凡忙伸手接过,刚要谢,和尚已然说道:“走吧,他两位已经睡了。”
可不是么,就在这刹那间老和尚已经又闭了眼,入了定。
李慕凡没多说,跟着和尚行出茅屋。
出了松柏林,和尚笑道:“施主如今该明白这退兵之计何指了吧?”
李慕凡由衷的佩服,道:“谢谢大和尚,只是在如今,这有用么?”
和尚笑道:“论起来他是先帝。”
李慕凡没再多说,到了前院,和尚道:“施主,我不再留你了。”
李慕凡道;“大和尚别客气,我再谢谢大和尚的鼎助。”
和尚摇头笑道:“施主别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该放在心上的是出‘岳神庙’,离‘五台’容易,可是这一路之上恐怕还有数不尽的艰险,施主你要多小心。”
李慕几道:“多谢大和尚,这在意料中,我省得。”
“那最好。”和尚道:“对付那些人。这块先帝的项佩恐怕就没有用了。”
李慕凡微愕道:“大和尚,怎么说?”
和尚笑子笑,道:“施主以为他们是谁派出来的。”
李慕凡一震扬眉,道:“大和尚是说……?”
和尚道:“起先他们是三番两次对付施主,其目的意不在拿施主归案,而是为杀施主,阻拦施主找寻他。从现在起,他们的目的该在施主的命及那纸手诏了。”
李慕凡目问寒芒,道:“大和尚,谢谢你。”
“还有。”和尚笑了笑,道:“关放施主那未了的私事,我在这先提醒施主一句,那只有八个字:‘女子可怜,女子可怕’施主请牢记了。”
李慕凡道:“大和尚,这八个字何指?”
和尚笑了笑,道:“女子可怜,女子可怕。”
李慕凡道:“大和尚……”
和尚截口说道:“我已微泄天机,施主该知足了,凡事何必多问,总该用自己超人的智慧去想。”
李慕凡霍然说道:“多谢大和尚,我不敢再问。”
和尚道:“但请多想,还有,多小心。”
李慕凡道:“大和尚,我省得,他日事了,我会再来拜望,告辞了。”
抱拳一揖,大步行了出去。
身后,听起和尚带笑话声:“施主走好,恕我不远送了。”
李慕凡谦应了一声,人已到了庙门边,他伸手拉开了两扇庙门,庙外的情景,饶是他江湖称最,也看得暗暗心惊。
庙外一片黑黄,那庙前的广场上站满了,高低胖瘦不等,但都在中年以上,俱穿黄衣的密宗喇嘛。
的确,已经把座“五郎庙”团团围住,水泄难通,就是插翅也飞不出去了,人多得没办法算,因为单庙门前就有好几十个,庙两旁跟庙后就不知道还有多少了。
他碰见的那高大虬髯喇嘛,像是个头儿,垂手站在最前面,巨目炯炯,神态十分威猛。
李慕凡一出现在庙门口,众喇嘛立起骚动,高大喇嘛一抬手,立即又趋放寂静,全场鸦雀无声。
李慕凡装了湖涂,讶然说道:“大喇嘛,这是……”
那高大喇嘛冷然说道:“你可是姓李?”
李慕凡道:“是啊,怎么?”
那高大喇嘛道:“你可是江湖上称第一高手的李慕凡?”
李慕凡道:“也不错,我正是李慕凡。”
高在喇嘛冷笑说道:“那就不会错了,佛爷们等子你多日,不想刚才竟被你蒙过……”
李慕凡道:“大喇嘛诸位等我干什么?”
高大喇嘛道:“京里‘侍卫营’早有公文到来,你本是个被悬赏缉拿的飞贼,这次竟又敢闯内城掳去和泰小贝勒,胆大包天,死有余辜,他们拿你没办法,你看看佛爷们拿你有没有办法。”
李慕凡道:“原来如此,大喇嘛,恐怕诸位也拿我没办法高大喇嘛脸色一变,道:“你试试。”
话落,他便要抬手!
李慕凡忙道:“大喇嘛,你知道我上‘五台’是来干什么的?”
高大喇嘛道:“佛爷不知道,也懒得过问那么多……”
李慕凡道:“这么说来,‘侍卫营’的公文只是让诸位等在这儿拿我了。”
“不错。”高大喇嘛道;“侍卫营”的消息很灵通,也很正确,先前佛爷以为你没那个胆敢到‘五台’来,没想到你真有这个胆,不管怎么说,反正你是被佛爷们等着了,如今你自己说,是乖乖束手就缚跟佛爷们走,还是要……”
李慕凡摇头说:“大喇嘛,我这个人生平没有束手就缚这一说……”
高大喇嘛怒笑说道:“那你是打算不自量力,拼上一拼了,也好,让佛爷们看看你这江湖称最的好手,身手究竟高到什么程度……”
李慕凡又摇了头,道:“大喇嘛误会了,我也不打算拼。”
高大喇嘛呆了一呆,道:“那你是打算怎么样?”
李慕凡道:“我打算请诸位闪开一条路,让我走……”
高大喇嘛冷笑说道:“你在做梦!”
“不,大喇嘛。”李慕凡道:“我很清醒,大喇嘛请看看这个。”
翻腕从抽中取出了那块项佩。
隔得太远,看不清楚,高大喇嘛当即问道:“那是什么?”
李慕凡道:“大喇嘛何妨派一位拿过去看看。”
高大喇嘛冷笑说道:“你休要施诈,丢过来好了。”
“丢过去。”李慕凡笑道:“大喇嘛,要是掉在地上摔碎了,恐怕你赔不起。”
高大喇嘛道:“了不起一块玉,佛爷有的是上好和……”
李慕凡摇头说道:“这块玉跟别的玉不同,任何一块玉的价值也比不上这一块,这上面镌刻着八个字……”
高大喇嘛道:“什么字?”
李慕凡道:“大喇嘛,你要听真了,那八字是:‘顺治御佩如朕亲临’!”
高大喇嘛脸色猛然地一变,道:“你是说你手里的那块玉佩,是先皇帝的御佩。”
李慕凡道:“大喇嘛说着了。”
高大喇嘛冷笑道:“佛爷不信,你一个江湖草民,何来……”
李慕凡道:“那容易,请派一位过来……”
高大喇嘛道:“佛爷自己来。”
大步行了过来,步履雄健,踏地有声,好不吓人!
近前,隔五尺停步,好毛茸茸的手一位,道:“拿来让佛爷看看。”
嘴里说着话,一双巨目却紧紧凝注着李慕凡,一眨不眨。
李慕凡看的清楚,这高大喇嘛全身凝足了功力,而且真气遍全身,护住几处要穴,当即他淡然一笑,道:“大喇嘛何必那么紧张,李慕凡不是要阴施诈之辈。”
抬手把那块项佩递了过去。
高大喇嘛接项佩在手,只一眼,神情猛震,勃然色变霍然地抬眼,惊骇说道:“你怎么有……”
李慕凡一摇头,道:“大喇嘛别多问,只请答我这是不是”
高大喇嘛一点头,道:“是。”
“是就好。”李慕凡双手往后一背,道:“顺治御佩,如朕亲……”
“临”宇还没出口,高大喇嘛突然大叫了一声,身躯一矮,推金山,倒玉柱,砰然跪了下去。
他这一跪,众喇嘛忙跟着跪下,刹那间庙前爬伏了一地,尤其是那高大喇嘛,更是双手高举玉佩过顶。
李慕凡没有说话,伸手取过玉佩,放步行了出去。
众喇嘛没见一个抬头。
李慕凡走了,就这么逢凶化吉,化险为夷,平平安安地离开了“台怀镇”,临走,他不免向着那座落在沉静中,庄严,肃静的“五郎庙”投过最后深深的一瞥。
他没敢在“五台”山再多停留,倒不是怕,而是因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路没阻拦,总比处处阻拦好。
另一方面,他也为赶快给人个交待。
同时,他更急着了自己的私事。
如今,由“五台”上京,可以说是很近了。
他走“大茂山”,过“倒马关”,避开官道,尽挑小路走。
这一路,是没碰见什么。
很快,当他到达“高碑店”时,麻烦来了!
大色不早了,这一路够人受的,李慕凡身上脏了,眼看着暮色覆已垂,灯也上了,目的地又近在飓尺,所以他打算找家客栈歇歇脚,洗个澡,养养精神,明天一早干干净净的再上路。
他在街上走着,往街两旁看,预备找家像样的客栈。
怪了,每家客栈门口高挂着客满牌。
“高碑店”一下了那来那么多的客商住店的。
李慕凡正在纳闷发愁,突然他看见了……
身形一闪,他比狸猫还轻还快地闪进了街左一条胡同里,没多久,四名穿长袍,腰里鼓鼓的中年汉子由街上走了过去,看样子像在查巡街道。
那四个走过去了,李慕凡站在胡同里直皱眉,心想要是再有一张人皮面具就好了,戴上面具的那张脸,人家认识,不戴面具的那张脸,人家更认识,要是再有一张人应面具,包管留谁也认不出来。
心里想归想,可是事实上如今匆忙向上那儿再弄一张人皮面具去。
那不容易,需要材料,还得经过多日的浸泡制作。
想了半天,还是没办法,他抬眼向街两头望了望,然后才从胡同里走出来又上了大街。
可是,在这时候,黝黑黑的胡同里,由墙上边上闪出了另一条人影,只见他手抚胸口,只听他哺哺说道:“乖乖,吓了我一大跳,这不是他么,还好,天老爷保佑,他没瞧见我,要不然我这条命…”
影子机伶一颤,随听他嘿嘿一笑:“娘的,真是运气来了赶都赶不走,我说今儿个早上喜鹊怎么拉我一脑袋屎,敢情是……嘿嘿,这下我跟小心肝有好日子过了,也省的他娘的一天到晚东躲西藏提心吊胆。”
话说完了,影子蹑手蹑脚地走到了胡同口,他鬼鬼崇崇,提着胆,揪着心地探出了脑袋,好长像,獐头鼠口,恶心人,一看就知道是个不走正路的下九流人。
李慕凡已在十几丈外,他窜出胡同跟了过去,那人身材;又瘦又小,穿的是一件破皮袄。
走着,走着,他眼看着李慕凡拐进了一家叫“高升”的客栈,然后他一缩脑袋转身走了。
他不是走的原路,而是拐进了附近另一条胡同,一路笑,嘴里还一直说个不停:“娘的,李慕凡,他就是李慕凡,我要是早知道他就是李慕凡,那就是剥了我的皮,抽了我的筋我也不敢惹他。”
“可是,已经惹了,怎么办,那就惹到底吧。”
“李慕凡呀李慕凡,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让我躲你,更不该让我碰上,这回你他奶奶的,哎哟,谁?”
话没说完,他惊呼出声,差点把灵魂儿吓出窍。
没别的,他的肩上搭上了一只手。
他明白那只手不是他的,可是他不明白那是谁的手,又是从那儿伸来的。
“我。”他背后响起了一个话声,同时他被那只手扳转了过来,眼前,站着个穿长袍的中年汉子,一张脸白渗渗的,八字眉,吊客眼,这长像就吓人。
下九流的眼睛都雪亮,他“哦”地一声陪上一脸心惊胆颤的笑:“原来是当官的差爷……”
那白睑汉子冷冷说道:“少废话,你在那儿碰见了李慕凡,嗯?”
獐头鼠国汉子嘿嘿笑道:“这个,这个,爷,我说着玩儿的……”
那白脸汉子阴阴一笑,道:“狗娘养的,你找死……”
他五指刚要用力,獐头鼠目汉子似乎知道硬不过,装不成,忙道:“爷,您留情,我不敢隐瞒,那跟李慕凡同罪,要脑袋的把戏,谁敢说呀!我刚才是瞅见了他,而且我也知道他上那儿去了,只是……只是……”
嘿嘿一笑住口不言。 GO http://210.29.4.4/book/club白脸汉子“哦”地一声,笑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你放心,少不了你的好处,咱们俩二一添作五,怎么样?爷够意思吧。”
獐头鼠目汉子卑下跟羞涩地笑了笑,道:“爷,您是个明白人,像您高高在上,想来总不会吃我这下九流的,爷,对么?
白脸汉子道;“你放心,大爷我不是那种人,你要不信,我可以先给你几个。”
獐头鼠目汉子忙道:“那全倒不用,我怎敢信不过您,爷,他住进了‘高升’……”
“高升”两个字刚出口,獐头鼠国汉子,当真地高升了,升到西天极乐,便宜,按说他该下十八层阿鼻地狱的。
白脸汉子猛一抬腿,膝盖顶进他的裤裆里,他连哼也没能哼一声,两眼一翻,身子立即,往下滑……往下滑。
白脸汉子阴险一笑,道:“朋友,别抱怨我,你怎么想想,这种好事儿,大爷会分人一杯么?阴间要告状,你告李慕凡去。”
手一松,獐头鼠目汉子砰然摔在了地上,白脸汉子更抬脚一拨,那瘦小身躯滚向了胡同边儿上暗隅里、要是不仔细瞧,还真难发现那儿死了个人。
白脸汉子拍了拍手,转身走出了胡同!
“高升”客栈里,李慕凡躺在一小间客房的土炕上,别看房子小,却是“高升”客栈仅剩的一间。
由放它太狭小,所以没人住。
也由于李慕凡不能暴露行迹,正好在这一小间凑合了。
他和衣躺在硬梆梆的土炕上,在想:“没料到京里那些人消息这般灵通,看情形,显然他们知道他的事已办妥,在往回走了。”
很显然地,他们的意图是在截他,截住那纸顺治手诏,不让使它被送到军机大臣张英的手里。
更明显的,远在“北京”外的“高碑店”就已布上了官家两个营的高手,那“北京城”当然更是警卫森严,飞鸟难进了。
可以想像,外城,内城,各处城门有人把守,有人检查进去,甚至连城墙上都会站着人。
按说,李慕凡他可以闯,可是有几分把握他不敢说。
凭他,当然不虑被拿住,可是要在那么多高手的阻拦下闯进去,双拳难敌四手,好汉不敌人多,究竟那是难事。
这情形跟江湖厮杀拼斗不同,在江湖,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大不了一走了之,可是这情形怎么能一走了之,手诏得往里送,交到张英手里,走了怎么个交法。
再说,一经拼斗,势必打草惊蛇,想进去更难,况且那也会让京里的鳌拜那一伙有别的准备。
总而言之一句话,不容易,难。
豪地里,李慕凡有所惊觉,他目问寒芒,翻身坐起,他没有吹灯,他根本就没有点灯。
爬在窗户缝里外看,各房的灯光外透映照下,他可以看得很清楚,院子里闯进来二十个打扮俐落的汉子。
李慕凡心头一震,暗暗诧异,心想:“他们是怎么知道自己投进了这家客栈,还是他们每家客栈都查,并不知道自己在这家客栈里。”
假如是前者,那不用看,屋上,墙外,绝对布的还有人,那恐怕难免拼斗一番了……
恩忖未了,只听院子里响起一个粗暴话声。
“住店的,统统站出来,爷们要查店了!”
接着他又喊了两遍。
其实有一遍也就够了,住店的客人像耗子遇见了猫,慌慌张张地都出来了,谁敢慢一步。
一时,院子里闹嚷嚷的。
“都闭上嘴,吵个鸟。”
又一声暴喝,院子里立即鸦雀无声,掉根针也都能听见。”
李慕凡看得清楚,六名大汉挥了手,只听他道:“两个一组,挨门查去。”
这话一出口,那二十几个中,分出了十几个,两个一组地走向了各处客房,这不像是知道他在这里,而像是例行查店的,这样就好走了。
李慕凡心中略宽,转身从炕上抓起行囊,扑向了后窗户,由缝里向外看了一看,只一眼,他心头震动,不由怔了一怔。
后墙上有人,后墙外民家的瓦面上也有人,仔细数数,不下十几个,这就不像例行查店的了。
他们是怎么知道……
现在,李慕凡没时间想这个问题,现在该想的,是他该怎么办,怎么办?除了闯闯,除了拼斗,没有别的路好走。
只好如此了,李慕凡双眉微扬,抬手摸了摸腰间软剑,就打算从后窗闯出去,给那十几人来个迅雷不及掩耳。
就在这时候,院子里又响起了粗暴话声:“喂!狗娘养的,你为什么不站过来。”
不知道他在喝呼谁?
奇事倏生,另一个话声从他房门外响了起来。
“我刚由茅房出来,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来儿?”
那二十几个中,另一话声叱道:“怎么回事儿,娘的,查店,拿贼,明白了么?叫你站过来,快点儿。”
房门外那人道:“不错,我是个吃镖局饭的。”
那精暴话声道:“怎么,你是保镖的?”
粗暴话声问道:“那个局里的?”
房门外那人道:“京里‘三英镖局’的。”
李慕凡心里一跳,“三英镖局”这不是沈月华姑娘的?
只听那粗暴话声“哦”地一声,笑道:“原来是京里‘三英镖局”沈局主手下的弟兄,难得在这儿碰面儿,大家都是熟人,都是熟人,你老兄是……
房门外那人道:“在下姓武,往河南保了一趟镖刚回来。”
粗暴话声道:“原来是武老兄,那间没点灯的房……”
指的是李慕凡这间。
房门外那人截口说道:“各处上房都满了,在下只好在这一间凑合了,好在我只住一宿,明儿一早就回京了。”
粗暴话声道:“即是你老兄住的,那就算了,免查了,免查了……”
怪了,房门外那人怎说这间房是他住的,这岂不是玄事儿,这人究竟是怎么来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李慕凡站在后窗口直诧异,直纳闷。
只听院子里几个话声响起:“禀领班,没有可疑的人。”
“禀领班……”
“禀领班……”
在几人恭谨之中,有一人说道:“领班,那一间……”
“你懂什么!”粗暴话声道:“吃镖局饭的跟那家伙是冤家对头,仇人见了面,只有份外跟红,怎么会窝藏那家伙,走了,别家去,别家去。”
随即,他扬声说道:“武老兄,再见了,回京后有空营里坐坐去。”
房门外那人道:“一定拜望,一定拜望,诸位走好。”
步履之声杂乱,转眼归故寂静,不,院子里的住店客人议论又起,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当然,也有人回了房。
突然一声大叫:“哎哟,我的银子怎么不见了,刚才明明放在枕头下……”
只听另一人说道:“算了,别嚷了,你还不听白么?银子总不会长了翅膀飞了,老兄,破财消灾,破财消灾。”
那人没再嚷嚷了,但却仍在低声嘟嚷。
谁都明白,那些银子,被人顺手牵羊了。
这就是吃粮拿俸的官差,跟贼,跟强盗有什么两样。
李慕凡心里冒火,他却只有摇摇头。
忽地,门上起了轻微的剥落声。李慕凡神情一紧,霍地抬眼凝注。
适时,刚才站在门外的那人话声响起,很低:“屋里的朋友.请开门,屋里的朋友……”
李慕凡毅然截口问道:“朋友找谁?”
门外那人道:“找姓武的,朋友刚才没听见么?”
李慕凡大步走过去,伸手拉开了门栓开了门。
门外,站着个穿长袍的中年汉子,白渗渗的一张马脸,八字眉,吊客眼,长像令人皱眉。
李慕凡不会嫌他,本来嘛,岂貌可以取人,有那夜叉外貌,菩萨心肠的,也有那善良面孔,狠毒心肠的。
白脸汉子不安地笑了笑,道:“朋友,能不能让我进去……”
李慕凡侧身摆手,道:“武朋友请。”
姓武的白脸汉子谢了两声,闪身进了房,顺手关上了门.门里站定,他抬眼望向李慕凡,不安地强笑说道:“恕我!恕我……
您可是李慕凡李大侠?”
李慕凡心头微震,未言反问道:“武朋友是……”
姓武的白脸汉子搓着手陪笑说道:“不瞒您说,我姓武是没错是京里‘三英镖局’的也没错,可是却不是什么正牌儿镖师。
而是跟着镖师走的副手,这趟我是由京里往河南探亲,正巧听说这两天李慕凡李大侠要进京,我见住店的都出去了,唯有您躲在房间没出去,所以我打定主意试试,您要是李大侠最好,总算被我碰上了,也算我效了些微劳,不是也没关系……”
李慕凡道:“武朋友是吃镖局饭的?”
姓武的白脸汉子道;“是啊。”
李慕凡道:“武朋友刚听见那位官差临走时说的话了,李慕凡是吃嫖局饭的冤家对头,仇人见面,只有份外眼红,武朋友怎么说替他效些微劳”
姓武的白脸汉子摇头说道:“您不知道,关于李慕凡的事迹,我在镖局里听多了,谁要不是傻子,谁要不是天生的没良心,谁就能分出李慕凡是快是盗,是正是邪,人家对付的全是贪官污吏,还有那些为富不仁的狗东西,再不就是江湖黑道上的败类。
对于安份良民,江湖上的白道人儿,可没动过一根汗毛,所以我不能昧着良心说话,更不能昧着良心做事。”
当真是人不可貌想?
李慕凡点头说道:“原来是这样的,武朋友你碰对了,我就是李慕凡。”
姓武的白脸汉子立即瞪大了他那双吊客眼,低声叫道;“怎么,您果然是……哎呀,我武成是几生修来的,李大侠,武成这辈子没白活,死也瞑了。”
激动着,翻身便要拜倒。
李慕凡手快,一把架住了他,道;“武朋友,我不敢当,李慕凡只是一介江湖草莽,再说刚才武朋友的那份情,我还没有谢过。”
“谢我?”武成抬眼说道。“李大侠,您这是打武成的脸,其实您还不如给我两巴掌,我刚才说过,能见着您,替您效些微劳,这是我武成几生修来的福气,天大的造化,不管怎么说,这个头我是一定要叩。”
说着,他又要往下跪,但是他难跪下分毫,他抬眼说道:“李大侠,您这是……”
李慕凡道:“武朋友,别折煞李慕凡,请坐下,咱们谈谈!”
拉着武成到了椅子边,硬把他按了下去。
武成没了辄,摇头说道:“李大侠,怎么说你都该让我……”
李慕凡在炕边坐下,凝目说道:“武朋友刚由京里来。”
武成点了点头,道:“是的,李大侠,我向局主请了三个月的假往河南探亲……”
李慕凡淡然一笑道:“武朋友,不是不识拾举,不通人情世故,你不该这知做!”
“怎么?”武成瞪大了眼,道:“我怕什么,大不了丢颗脑袋掉条命,我武成三十出头了,上无父母,下无儿女,更没有兄弟姐妹,家室之累,怕什么?我武成今年三十多,在源局窝了这多年,虽然说不愁吃穿,但算不得光宗耀祖,如今我做了光采事儿,不但能光宗耀祖,而且有那么成家的一天,将来还可以向子孙夸耀一番,不瞒李大侠说,刚才我往你房门口一站的时候、我就豁出去了。”
李慕凡淡淡一笑,道:“武朋友太以错爱了,李慕凡不过江湖草莽…”
武成一摇头,郑重说道:“李大侠,您可别这么说,江湖上敬重的是谁,就是真英雄,真豪杰,人们为什么敬关老爷跟岳王,不就因为他二位是忠义千秋的英雄豪杰,我武成虽然出身不怎么样,可还有一颗赤红的人心,也有点血性,要懂是非黑白,为该做的,我武成能舍这条命……”
李慕凡道:“武朋友令人敬佩,客气话我不多说了,武朋友这份情我领受了,永远不会忘的……”顿了顿,突然问道:“镖局里最近生意怎么样?”
武成忙笑道:“还不是老样子,您知道这口饭不好吃,这一行也不好干,怎么说都是冒风险,赌性命的事儿。”
李慕凡点了点头,道:“说得是,世风日下,人心险恶,尤其在江湖上,无论干什么,总平平安安,顺顺利利,那不容易……”
抬眼凝目,道:“武朋友,沈局主近来可好?”
武成一怔,河然说道:“怎么,李大侠认识我的局主。”
李慕凡微微一笑,摇头说道:“彼此久仰而已,今生只怕无缘认识了。”
武成倏然一笑,道:“我还当您认识呢,说得是,我就不明白,像我们局主,那么大年纪了,成名多年,经历老到,什么没见过,什么没经过,怎么说是分不清是非黑白……”
李慕凡截口说道:“这也不能怪沈局主,只能怪我多年来的所作所为……”
武成一摇手,道,“李大侠,话可不能这么说……”
“武朋友!”李慕凡含笑说道:“怎么不对,他干的是保镖这一行,不论我有没有劫过‘三英镖局’的镖,他总会有点同仇敌忾的心的。”
武成摇了摇头,道;“也许您是说对了,要是换了我……不说了,我一辈子也干不了局主,当不了家,说它干什么……”话锋一顿,凝目说道:“李大侠,您真要往京里去。”
李慕凡点头说道:“是的,武朋友。”
武成道:“不能不去么?”
李慕凡摇头说道:“恐怕不行,武朋友,我有必须进京的理由”
武成道:“我明白了,前些日子您在京里的事我听说过了,您是要找那伙没良心的免崽子报仇。”
李慕凡淡然一笑道:“武朋友,我两手血腥,满身是仇,这仇报不报两可,我有比报仇更重要的事情。”
武成“哦”地一声道:“什么事比报他还重要?”
李慕凡笑了笑,道:“武朋友事关重大,恕我不便奉告。”
武成道:“您既然不便说,我也不敢再问,这么说,您是非进京不可了?”
李慕凡点点头说道:“是的,武朋友。”
武成眉锋深皱,摇头说道:“那就麻烦了,李大侠,我刚由京里来,我清楚,京畿百里之内,有椿有卡,有岗有哨,布满了拦截您的官家高手。”
李慕凡点头说道:“这个我可以想像得到。”
武成道:“京城外的都还好,拿京城来说,京城一圈都是江湖上的一等一知名高手,听说是七狼,八虎,九龙,内城一圈儿则是大内调出来的宫廷高手,就是只鸟雀也难飞进去,您这不是冒大险么?”
李慕凡淡然一笑,道:“武朋友,江湖我辈,轻死重一诺,纵然是面对整个江湖,加上官家兵马,我也只有闯闯。”
武成忙道:“李大侠,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李慕凡笑道:“武朋友,有谁会拿自己的命闹着玩儿?”
武成满脸愁苦地道:“那……李大侠,说不得我只有陪您往回走一趟了……。”
李慕凡微愕说道:“怎么?武朋友要陪我往回走上趟?”
“是的,李大侠。”武成猛一点头,道:“如果运气好,我也可以再对您效点微劳,让您在不须拼斗不需的情形下进人京城。”
李慕凡“哦”地一声道:“武朋友有什么好办法。”
武成道:“不瞒您说,这几年在局里闲着没事的时候,总是往外面跑,跑多了人头熟了,朋友也多了,这里面有一位守城的步军官儿跟我交情不恶……”
李慕凡道:“武朋友的意思是……”
武成道:“也许他能想想办法。”
李慕凡道:“武朋友,他有什么办法。”
武成道:“譬如说,假如是他带兵守那个城门……”
李慕凡道:“武朋友刚才不是说,外城一圈儿全是江湖好手么?”
武成点头说道:“是的,李大侠,但白天守城门的是步军,晚上才由江湖高手接管,固然,在白天那些江湖高手总嫌官家的步军应付江湖事不行,总会派一两个在城门口临视,但那只不过一两个,怎么都好应付。”
李慕凡道:“武朋友的意思是托他放我进去。”
武成道:“是的,李大侠,也只有这样了。”
李慕几道:“主意好,武朋友好意也可感,只是怕只怕……”
武成一拍胸脯道;“这个李大侠请放心,我武成要没把握,不敢出这主意,他跟我算得上是过命的交情,绝出不了差错。”
李慕凡沉吟了一下,道;“那么,武朋友刚才说如果运气好……”
武成道:“他原来守外城几门的,只是这几天是不是轮得到他,有没有被调换,好就不知道了。”
李慕凡道:“武朋友要去河南探亲……”
武成道:“探亲的事儿没您的事重要,去不去没多大关系,再说这回去不成也还有下回,您却不能久等。”
李慕凡微一摇头道:“万一事机败露,不但偷渡不成,拼斗难免,而且到那时还要连累武朋友你跟着……”
武成着了急,忙道:“李大侠,您这是什么话,我不说过了么,早在刚才往您房门口一站的时候,我就豁出去了……”
李慕凡摇了摇头,道:“武朋友,我可不能让你这么豁出去。”
武成更急了,道:“李大使,您难道不给我这份光采这个脸……”
李慕凡道:“武朋友要这么说,我更不敢……”
武成忙道:“这样么,就算我是您的朋友,帮您个小忙……”
李慕凡摇头说道:“武朋友,这个忙帮得太大了。”
武成霍地站了起来,道:“李大侠,除了这法子可以一试外,您还有什么法子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到京城里去。”
李慕凡呆了一呆,一时没能答上话来。
不错,武成说的不错,除了这个法子可以一试外,他确实没有第二个法子,能在不为人知的情形下进“北京城”。
可是,他能拖累这么一个热心的好人么?
当然,那一半也因为他有个不该有的想法,他对这位少有的热心好人,还存着几分怀疑,几分戒心了。
难,难,李慕凡头一回感到扎手。
半晌,他突然点点头,道:“好吧,武朋友,盛情好意,却之不恭,也显得李慕凡太不识抬举,我愿意试试了……”
武成猛然一喜,忙道:“多谢李大侠,多谢李大侠……”
李慕凡道:“武朋友怎么反倒谢起我来了。”
武成眉飞色舞地道:“您赏给我一份光宗耀祖的事,我怎么不感激不谢……”
李慕凡摇头说道:“武朋友你这话让我……”
武成忙道:“好,好,好,李大侠,我不说,我不说,要是再说,我就自己掌嘴,行么?”
李慕凡笑了,笑了笑之后,他道:“武朋友,我试是愿意试,不过我有个条件,务必请武朋友你在如今点个头。”
武成忙道:“您请只管说,您访只管说,只要您答应让我效这点微劳,我还有什么不能点头的,您请说,您请说。”
李慕凡淡淡一笑,道:“武朋友,这件事冒险之大,是可想而知的,凡事不能不先作最坏的打算,到时候万一事机败露,偷渡不成,武朋友你不许有任何犹豫,走你的,把剩下的事交给我一个人动手应付……”
武成一怔,道:“李大侠,这……”
李慕凡摇头说道:“武朋友,一句话,你要不点头,我就不……”
武成忙道:“李大侠,行,行,咱们到时候再商量,到时候再李慕凡道:“不能等到时候,再商量就来不及了,请武朋友你现在就点个头……”
武成没奈何,只有点头说道:“好吧,李大侠,我点头了。”
李慕凡道:“武朋友,莫怪轻死重一诺。”
武成道:“您请放心,只要武成我点了头,到时候我准走就是。”
李慕凡笑了,没再说话。武成道:“李大侠,咱们走吧。”
李慕凡道:“怎么,再在就走。”
武成道:“咱们现在动身,等快到宛平的时候,天就要亮了,咱们赶到京城,恰好碰上城门换班,那不正是好时候么?”
李慕凡想了想,一点头,道:“不错,那的确正是偷渡的好时候,好,咱们走。”抓起炕上行囊,随手把一块碎银丢在炕上,道:“武朋友有行囊么?”
武成笑了笑道:“别耽误了,几件破衣裳,不要,到时候再买。”
说着,他爬在窗户缝上面向外望,然后才轻轻开了房门,当先行了出去。
李慕凡紧跟在他身后出了房。
他两个一前一后出了后院。
这时候,从李慕凡的邻房走出了一个身材颀长,头戴宽沿大帽的汉子,他望着后院门只说了一句:“真巧,竟被我碰上了。”
随后跟了出去,步履十分稳健。
“高碑店”各处街道华灯正盛,在官家高手到处搜查巡逻的情形下,不能大模大样地在大街上幌着走。
所以,武成带着李慕凡专找黑胡同往北走。
一条胡同,又一条胡同,很顺利,点尘未惊,神鬼不知。
可是,眼看着出口已在眼前刚时人那靠出口最近的一条胡同没多远的时候,身后胡同口突然一声沉喝:“什么人鬼鬼崇崇走黑路,站住。”
李慕凡倒没怎么样,武成却着实吓了一跳,他没敢回头看,急急地叫了一声:“糟,李大侠,被他们发现了,快走。”
李慕凡轻声答应,腾身窜起,由胡同叉路往里扑过来的一条黑影一刀落空,没砍着他,却正碰上起步略慢的武成,刀光只一闪,武成“哎哟”了一声,可是他到底腾起了身,紧跟在李慕凡身后奔去。
背后,响起了声声叱喝。
可是,他两上并肩冲出了“高碑店”,没人了“高碑店”外荒列旷野,黝黑一片的夜色中。
背后的叱喝声越来越远,渐渐地,听不见了。
李慕凡缓下身形,停了下来,松开抓在武成臂上,助他奔跑的那只手一看,手上却是血,武成的左胳膊近肩处,被刀砍了一条大口子,血还在流,李慕凡没待慢,抬手闭了武成伤处的血脉,道:“还好,没伤着筋骨。”
武成摇了摇头,道:“老天爷,总算我跑得快,要是再慢一步,我这条胳膊就留在‘高碑店’了。”
李慕凡道:“武朋友,这是你帮我的忙,所招来的第一宗好处。”
武成笑道:“李大侠,这算什么,我又不是怕疼怕血的大姑娘,这点皮肉伤还算伤?这多年跟着缥师东走西闯,像这一种小口子,混身下下就不知道有多少?走江湖谁能不受伤?流点血,破点皮肉又算得了什么?有一回我大腿中了人的‘滚堂刀’,都见了骨头,我连哼都没哼一声,如今还不是照样能走路,不跟不瘸,小意思,小意思!”
说着,“嘶”地一声扯下一角衣衫,李慕凡忙接过来替他包扎好了,一切妥当后,武成道:“走吧,李大侠,别错过了这时候。”
于是,两个人又走了。
至聆,李慕凡那本不该有而有的几分怀疑,几分戒心,已然随着这一刀云消雾散。
代之而起的,是歉,是愧。
本来是,他明白,这一刀不轻,再重一点就真像武成所说,这条胳膊非留在高碑店不可,既然这样,还会有假。
这一路,两个人谈笑着;颇不寂寞。
这一路,武成没哼一声,像是忘了臂上有伤。
这一路,两个人有说有笑,很是融洽。
刚届五更,个上人到了“芦沟桥”。
“芦沟桥”地方不小,距“北京城”更近,当然,这地方被临视得更为严密,岗哨之多,椿卡之众,那在意料中。
瞧,那横跨“永定河”上,行人必经,必过的“芦沟桥”上,人影幢幢,由这头到那头,竟不下十个。
李慕凡的眼力自然好,武成的眼力却也不差,他俩借着东方做透的曙光,可以看得很清楚。
刀儿一般的寒风里,“芦沟桥”上站着的,都是打扮俐落,手提长剑的健壮汉子,不用说,这是两个营之中“侍卫营”的。
“侍卫营”是吃粮拿俸的官家人,李慕凡也是为官家事东奔西跑,流血流汗,冒险犯难,到头来却让官家人重重阻挡,处处拦截,倾全力,想尽办法拿他,要他的命,想想岂不太以窝囊。
可是谁叫他当初冲着田孟尝的面子,点头答应把这件事接了下来,田孟尝落个家破人亡,生死未卜,他如今却在险恶的处境下,一步二步地向“北京城”挨近。
李慕凡他不会想那么多,他也没工夫想那么多,一方面留意“芦沟桥”上“侍卫营”的高手,一方面还得留神四周,提防自己的形迹败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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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突然,武成拉了他一下,低低说道:“李大侠,您瞧,咱们非得过桥不可,像这样儿,要想不惊动他们过桥去,可不容易。”
岂止是不容易,简直是难比登天。
要在平时,换换是别的事儿,桥上再有十个,李慕凡也未必放在眼里,照样右以闯得过去。
可是,如今是什么时候,如今是什么事儿。
就得偷摸摸,好不委曲。
李慕凡眉锋微皱,默然地点了点头。
武成两眼往前一碟,道:“李大侠,一时咱们难想出主意,您瞧,前面离咱们近,离桥头远地有好几家卖吃喝的,有一家已经开了门,咱们进去歇息一下,吃喝一点养精神,也好趁机会想法子,您看可好。”
的确,曙色有雾,薄薄的轻雾中,“芦沟桥”这一头,距离他俩身处约摸十多丈处,有好几家民房,有一家炊烟冒起,而且已经早开了两扇门。
李慕凡沉吟了一下,道:“只不知道那儿有他们的人没有?”
“不会有的,李大侠。”武成朝前一呶嘴,低笑说道:“您瞧,桥那头也有好几家,他们歇换班的地方,只会在桥那头,不会在桥这头……”
李慕凡愕然说道:“怎么见得?”
武成轻笑说道:“这是惯例,李大侠,无论是行军布阵也好,无论是按椿放卡也好,您什么时候见过歇脚换班的地方敢在靠近这一边的……”
果然不错,只见桥那头一家民房里走出了七八个健壮汉子,冲桥上的人抬手招呼说着话虽然离得远,听不清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可是桥上的那八九个走了,换上了刚由民家里出来的那七八个,这不分明在换班么。
武成一拍大腿,喜道:“您瞧,没错儿吧。”
李慕凡含笑点头,由衷地道:“武朋友,你经验之丰,历练之深,让我自叹不如,走。”
一声“走”字,两个人小心翼翼地往那家民房挨近,还不敢走路上,却下了那高高河堤,经着那斜坡走,那几间民房恰好挡住了桥上的视线。
十几丈距离,自然很快地就到了,武成走在前头,贴在那家民房的土墙上,露着半个脑袋向桥上望了望,觑着空,一溜烟般绕了过去。
李慕凡走在武成后头,依着葫芦画瓢,也绕过去了。
进了那家民房,果然,这一家是据桥头,占地利,扼来往行人所必经,卖吃喝的,店面不大,只摆下五六张长方桌,看样子像刚打扫好,桌子上,长板凳上,还湿湿的,可就是瞧不见人,想必往后头忙去了。
两个人也不敢叫唤,只有坐下来等了。
过了一会儿,步履响动,由后面走出一个身穿棉袄裤,白了胡子的瘦老头儿,他嘴里鼻子里直冒热气儿,一边还可着手,也难怪,天冷,再加上了年纪……
“哟。”瘦老头儿一眼瞥见他俩个,脱口一声轻呼,怔住了,显然,他为这突如其来的早客吓了一跳。
武成快,边忙站起,一抬手,轻叱说道:“别大惊小怪,爷们是出来办案的,有什么吃的没有,拿出来爷们吃了好赶路。”
那年头,百姓畏官如虎,瘦老头一听是办案的,立即慌了手脚,又躬身又哈腰,战战兢兢地道:“是,是,差爷,二位爷要吃点什么……”
武成截口说道:“你这儿有什么?”
那瘦老头道:“有酱肉,有芝麻酱烧饼,还有……”
武成道:“行了,行了,切盘酱肉,拿几个烧饼来,快,快。”
瘦老头连声答应着道:“两位爷,饼是昨儿个剩的,刚烤上……”
武成道:“没关系,没关系,只要不凉就行,要快点儿。”
瘦老头这才答应着,颤巍巍地转回了后头。
武成坐了下来,刚坐下,他又站了起来,道:”李大侠,凡事不得不提防一二,您先坐着,我进去瞧瞧去。”转身向后行去。
李慕凡忙道:“武朋友,别太难为人。”/
武成回身应道:“您放心,只要没毛病,我绝不会难为个可怜老人……”顺手从柜上捞起一个空茶杯,窘迫一笑道:“顺便找他要杯酒喝去。”
转身走了进去。
李慕凡忍不住笑了。
男人家十有八九好酒贪杯,都能喝几盅,何况走南闯北,吃镖行饭的,更要会喝点儿。
转眼之间,武成出来了,笑嘻嘻地端着一杯酒,边走边砸嘴唇,品着滋味说道:“不错,烧刀子,味挺烈的。”
瘦老头一手端着烧饼,一手端着酱肉跟在后头。
武成走过来坐了下来,向着放下烧饼酱肉的瘦老头一摆手,和气地道:“老人家,你忙去吧,要我会招呼。”
瘦老头巴不得躲远点儿,答应一声走了。
武成摸了摸烧饼,道:“不算凉,凑合了,李大侠,吃吧。”
他老实不客气地先动手吃了起来。
李慕凡不大饿,可是不好不吃点,他一边往烧饼里夹肉,一边说道:“武朋友,有什么主意过桥。”
武成嘴里嚼着烧饼,摇头说道:“李大侠,我也在想,还没想出主意来……”抓起茶杯递了过来,道:“来,李大侠,您也喝两口……”
李慕凡摇头说道:“大清早空着肚子喝酒……”
武成道:“这么大冷天,喝两口酒暖和,来,来,喝两口酒。”
他一番盛情好意,李慕凡怎好不喝,接过茶杯正要就唇,外边刮进来一股掌风,那是一个人,一个身材颀长,头戴宽沿大帽的人,他进门便轻喝说道:“朋友,别独享。”
话落,他又到了李慕凡身边,一摊手,要那个茶杯。
李慕凡怔了一怔,心想那有这种人,莫不是……
抬眼一看,他看见了挡在帽沿下的那张脸,心里一跳,忙道:“你是……”
武成霍地站了起来,瞪眼说道:“你这个人是……”
那人抬手按上武成肩头,把武成接了下去,含笑说道:“朋友,你坐下,听我说……”
武成两眼直翻只听那人抢了先,道:“听说朋友是‘三英镖局’里的保镖朋友。”
武成一点头,笑道:“不错,怎么样,咦,你怎么知道?”
那人笑了笑,道;“在‘高碑店’,我住在李大侠的隔壁,无意中听见了,而且我由‘高碑店’一路跟到了这儿,还好我听见了,还好我跟来了……”
武成低叫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李……,李爷,这个人莫非是……”
那人摇头截口说道:“武朋友,你放心,我不是鹰爪,我请教,武朋友你进‘三英镖局’,吃镖行饭有多久了。”
武成道:“有好几年了,怎么样,你问这……”
那人笑道:“那就怪了,怎么不但我不认识你,而且也没见过你。”
武成脸色一变,道:“你是谁,我凭什么要认识你……”
那人笑了笑道:“我可以告诉武朋友,‘三英镖局’三位当家的里面,有位罗老英雄,我就是罗老英雄的儿子,叫罗晓阳。”
武成猛然一震,往起一窜,叫道:“你是罗……李大侠,别听他的,这个人不知是什么来路,竟敢冒充我们罗少镖头……”
李慕凡微一摇头,淡然说道:“不,武朋友,罗少镖头我见过一次,没有错,眼前这位正是玉面诸葛。”
罗晓阳笑道:“还好李大侠见过我,要不然……”
武成翻身便要往门外冲。
罗晓阳眼明手快,翻腕抓住了他的胳膊,要了武成的命,正好是伤处刀上,疼得他。“哎晴”一声,转回身来一掌迎向罗晓阳手腕,底下出腿还要踢桌子。
真是,他也不看看眼前这两位都是什么人。
也许他情急心惊之余,全忘了。
罗晓阳冷哼一声,右腕猛地往前一带,吓得武成连忙收拿,他怎么敢往自己的伤处砍。
桌下,李慕凡伸出了腿,武成一脚踢在他的腿上,像踢在铁椿上,“哎啃”一声,立时赋牙咧嘴,矮了半截。 http://210.29.4.4/book/club罗晓阳淡淡一笑,道:“别说是李大侠了,就是我你也不是对手,未免太不自量了……”
武成眼见跑不掉了,一张嘴,便要喊叫,如今他顾不得那么多了,他是打算惊动桥上那些官家好手。
但是罗晓阳比他快,左手飞起一指,正点在他那喉结上,武成叫喊没出口,两眼一翻,气一闭,往下便倒。
罗晓阳没让他倒下去,把他放在了长板凳上,让他爬在桌子上,乍看像是喝多了酒似的。
然后,罗晓阳摘下大帽,露出了他那张英俟的脸,老实不客气地坐了下去,望了望李慕凡,含笑说道:“李大侠,这位在查缉营吃粮拿俸……”
李慕凡道:“如今我明白了,谢谢少镖头,这该是我第二次欠你的情了。”
罗晓阳微微一笑,道:“是的,如果可能,我希望还有第三次。”
这位豪迈,洒脱,而且也颇风趣。
李慕凡笑子,没多说什么。
本来是,对这种人物何用多说;放在心里就是。
罗晓阳迟疑了一下,又道:“李大侠,月华带着小风,出京找你去了。”
李慕凡脸上一热,心里一震,忙道:“怎么?少镖头,沈姑娘她……”
罗晓阳点了点头。
李慕凡忙道:“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罗晓阳道:“算算总有半个多月了。”
李慕凡惊声说道:“半个月了,沈姑娘她,她上那儿去找我了?”
罗晓阳淡淡地把经过说了一遍。
听毕,李慕凡心中微松,道:“那还好,总算是有惊无险,碰上了‘渤海”刀……”
神情猛然一紧,急道:“少镖头,你刚才说,岑泰让沈姑娘上那儿暂住?”
罗晓阳道:“上他的拜弟,‘快手刀’赵玉书的家去了。”
李慕凡脸色大变,默然不语。
罗晓阳微愕说道:“李大侠,怎么了,难道有什么不对么?”
李慕凡发笑说道:“少镖头,恐怕很麻烦……”一接着他把他在“十里铺”惩治赵玉书生的独子赵奎的事说了一遍。
听完了他这番话,罗晓阳神情震动,脸色也变,旋即,他摇头说道:“李大侠,赵玉书他不会是个不明事理的人。’”
李慕凡道:“少镖头,赵奎是他的独子,平日极为溺爱,要不然不会养成赵奎那种……”
罗晓阳突一摇头道:“没关系,李大侠现在可不可以往‘山东’走走。”
李慕凡摇头说道:“不行,少镖头,我非得进京见一个人不可。”
罗晓阳道:“李大侠,什么事让你非冒险不可。”
李慕凡迟疑了一下,他认为不该瞒这位义薄云天的侠少,也没有这个必要,当即就把原因说了一遍。
听毕,罗晓阳怔在那儿,半晌始道:“原来李大侠你……李大侠,你这个人令人难懂,官家祝你为贼为盗,到处缉拿,不惜悬赏万两,如今李大侠你却为官家东奔西跑,冒险犯难,流血流汗……”
李慕凡淡然一笑,道:“少镖头,受人点滴,报以涌泉,我辈轻死重一诺,当年我欠了田孟尝的人情债,怎好不卖他个面子,他这一推荐我不要紧,却落得个家破人亡,我则被重重拌截……”
“李大侠,田孟尝我久仰,他家破人亡这句话……”
李慕凡又把“乐圃山庄”事概略地说了一遍。
罗晓阳星目一睁,道:“这么说,李大侠对田孟尝的被害,仍然怀疑……”
李慕凡点了点头,道:“是的,少镖头,有迹像显示田孟尝没有死。”
罗晓阳道:“李大侠,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李慕凡想了想道:“约摸半个月前。”
罗晓阳星目一亮,道:“半个且前,李大侠,我在‘河南’碰见侍卫营的人,他们押着一辆套蓬车,走的是条小路,行动很匆忙,也很鬼崇,只不知道不是不田……”
李慕凡神情一震,道:“少镖头地在什么地方碰见那辆蓬车的。”
罗晓阳道:“在‘密林’附近。”
李慕凡双眉一扬,道:“‘密林’附近,‘密林’离‘登封’不过百十里路程……算算他们该早已抵京了,好,我要趁这机会把这件事查个清楚。”
罗晓阳道:“李大侠要怎么个查法?”
李慕几道:“该不难,田孟尝向军机大臣张英荐了我,随后他那‘乐圃山庄’就遭此惨祸,下手的是‘七狼’、“八虎’,但很显然地这是鳌拜那一伙奸妄授意,我从这儿查该不会错。”
罗晓阳道:“李大侠,内城禁卫森严……”
李慕凡道:“多谢少镖头,固然当初推荐我的是田孟尝,我为还他一笔人情责,可是如今田孟尝等于因我受祸,这件事我不能不管。”
罗晓阳微微一叹道:“李大侠的确是位令人敬佩饮服的江湖侠义,盖世奇男,月华她是对的,她没有看错人……”
李慕凡脸上一热,道:“少缥头,江湖险恶,沈姑娘该不会有什么历练,她实在不该……”
罗晓阳摇头叹道:“说来说去都怪我那侠大伯父,他不该…… 唉!天下父母心,李大侠该明白,我那大伯父也是为月华好。”
李慕凡微一点头,道:“少镖头,我知道,扣在李慕凡头上的那两字贼盗误人,对沈老英雄,我很感歉疚。”
罗晓阳摇头说道:“那敢不必,只要李大侠不怪他老人家,我这个做侄儿的,已经很感知足了。”
李慕凡道:”少镖头这是什么话,蒙两次……”目光忽地一凝,接问道:“少缥头,李慕凡是镖局行的大对头,镖局里的人一旦提起李慕凡,没有不切齿痛恨的,而少镖头你……”
罗晓阳淡然一笑,截口说道:“李大侠,月华她也是镖局行里的人。”
李慕凡一怔,旋即微现激动地道:“谢谢你,少缥头,在‘三英镖局’,少镖头放了我,随后少镖头又跟在沈姑娘出京入江湖,如今又对我二次施援手,我还想知道个原因。”
罗晓阳垂下目光,工面上泛起一丝笑意,那笑意有点勉强,也有点凄惨,黯淡淡地道:“李大侠,月华是我的妹妹。”
李慕凡伸手握上了罗晓阳的一只手,道:“少镖头,李慕凡不是糊涂人,我自知欠你良多,你的超人胸襟,也让我心折,少镖头,面对你,我只感到羞……”
罗晓阳突然一笑说道:“李大侠,不谈这个了,当前的要务是眼前事,你不能不进京一趟,是不是?”
李慕凡收回了手,点点头说道:“是的,少镖头。”
罗晓阳道:“在京里有多久的耽误。”
李慕凡摇头说道:“难说了,少镖头,假如很顺利,那就不会有多久的耽搁,要不然的话,恐怕……”
摇了摇头,住口不言。
“那好。”罗晓阳点点头说道;“这样吧,李大侠只管放心办事,我暂时不回京了,反正没有事,由我到山东跑一趟好了。”
李慕凡呆了一呆,道:“怎么,少镖头要……”
罗晓阳含笑说道:“是的,只有这一个办法,难道李大侠还有别的法子。”
李慕凡苦笑摇头,道:“少镖头,这该是第三次了。”
罗晓阳笑道:“正是我希望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临了,李大侠,别忘了,月华是我的妹妹,我关心她不下放在何人。”
李慕凡激动地深深看了罗晓阳一眼,没有说话。
罗晓阳则一笑又遭:“行了,这件事谈妥说定了,接下来该是李大侠怎么过‘芦沟桥’,怎么进‘北京城’的事了。”
李慕凡摇头说道:“少镖头,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过‘芦沟桥’,恐怕很难,除非我会水,能横渡‘永定河’……”
罗晓阳笑道:“那怎么行,‘永定河’眼看着就要结冰,河水冰凉澈骨,就是会水的人,怕一下去就冻僵了。”
李慕凡摇头说道:“我要再有一张人皮面具,也许容易一点……”
罗晓阳两眼一亮,探怀摸出一物放在桌上,含笑说道:“大概勉强合用。”
那正是一张折叠着的人皮面具。
李慕凡一喜,伸手抓了过来,但忽地他抬眼凝目,道:“少镖头,保镖的达官,怎么也有这种玩意儿?”
罗晓阳窘笑说道:“我是为了玩儿,多年前千方百计找来的……”
李慕凡把面具往脸上一戴,正合用,刹时像成了另一个人,一个长眉细目白净脸的中年汉子。
罗晓阳笑道:“妙,敢情是为李大侠预备的。”
李慕凡笑道:“有这样东西,那就……”
罗晓阳摇头说道:“我想还能更容易一点,最好能根本不让他们盘问,多少那是个麻烦,李大侠,恐怕你又得欠我一次情了。”
李慕凡微愕说道:“怎么,少镖头,这话……”
罗晓阳抬手一指爬在桌上的武成,笑道:“其实,真要说起来;帮忙的该是他,我只是在旁边摇旗呐喊,给人增加真实感而已,谢谢他触动了我的灵机……”
站起来走到武成身边,弯腰探手,在武成腰怀一阵摸索,李慕凡明白了,两眼异采刚闪,罗晓阳翻腕而起,“叭”地一声,一物丢在桌上,那是块‘查缉营’的腰牌。
李慕凡伸手拿了起来,罗晓阳一旁笑道:“桥上那些是“侍卫营’的,‘查缉营’里,他们认不得那么多人,正好连蒙带骗地混进去。”
李慕凡笑着站了起来,道:“那么,我不多耽搁。”
罗晓阳道:“我也该走了,李大侠,他怎么办?”
李慕凡望了武成一眼,道:“少镖头有什么高见?”
罗晓阳道:“李大侠不能带他走,第一,他多少是个累赘。假如李大侠对他们说他是李慕凡,怕会引起他们眼红,时而动手抢夺,那么咱们这骗局非被当场拆穿不可,干脆交给我好了。”
李慕凡道;“那就麻烦少镖头了。”
“别生气。”罗晓阳笑道:“我也懒得带他多久的……”
伸手拿起那只茶杯,一翻腕,那杯酒成一线地酒在了地上罗晓阳他淡然一笑,道:“这位差爷的功劳与赏格全没了,李大侠,我不跟你客气了,请把钱给人家留下。”
李慕凡倏然失笑,摸出几块银放在了桌子上,笑道:“好在少镖头没喝一口。”
罗晓阳也自失笑,道:“李大侠还有什么事?”
李慕凡一时没想那么多,摇头说道:“少镖头,我没有什么事……”
罗晓阳微微一笑,道:“难道李大侠就让我空着肚子去见月华。”
李慕凡脸上猛然一红,窘笑说道;“是我疏忽了请少镖头带几句话,请沈姑娘多保重自己,别惦念我,一待京里事了,我会赶去……”
罗晓阳笑道:“李大侠,够了,太多,我记不住了。”
李慕凡摇头苦笑,道:“少镜头,真会取笑……”
“请记住,李大侠。”罗晓阳忽地笑容一敛,道。“进‘北京’后,也请李大侠在家父面前报个平安,最好别让我那位大伯知道,假如李大侠难进内城,也许家父可以帮个忙。”
李慕凡激动地道:“谢谢少镖头,话我一定带到。”
罗晓阳道:“还有、李大侠京里的事办完后,不必再远跑‘山东’了,请在京里等;我自会接月华回来,但假如时间过得太久,我还没按月华回来,那就得请李大快赶快去一趟了。”
李慕凡心中一震,道;“那如何我早一点去。”
罗晓阳道:“怕只怕路上错过……”
李慕凡道:“少镖头,你我都会宁愿错过的。”
罗晓阳一怔,旋即扬眉点头,道:“不错,那么,李大侠,就这么说定了。”
李慕凡道:“少镖头,还有件事,下次再见面,请改改称呼,这三个字听来让我不舒服,尤其出自少镖头……”
罗晓阳一笑说道:“李大侠,那等下回见面时再说吧,还有什么事么?”
李慕凡道:“我没事,少镖头。”
罗晓阳道:“那么,如今请李大侠冲出去,别太快,‘查缉营’的人没有那么高绝的身法,还有,最好边跑边嚷李慕凡。”
李慕凡凝目说道:“少镖头有意扮演一次飞贼大盗。”
罗晓阳道:“我认为那是我的荣幸,一辈子也忘不了,还可以光门楣,更可以向后世子孙夸耀。”
李慕凡激动道:“少镖头,你过放厚爱了。”一拱手,接道:“少镖头,就此拜别,请珍重,并祝一程顺风。”
罗晓阳忙拱起双手,道:“李大侠,我也以同样的话奉赠。”
话落,两人互想深注一眼,李慕凡转身扑了出去,那只包着几件衣裳的行囊也不要。
罗晓阳伸手抄起武成,闪身跟了出去。
李慕凡一出门便扬臂大叫:“李慕凡,李慕凡……”
罗晓阳追了他两三丈,然后掉头往来路奔去,他尽展身法,踪跳如飞,奔驰若电。
这一来立即惊动桥上的那几个,叱喝声中,纷纷扑过来,其中一名首先追上李慕凡喝问道:“李慕凡在那儿?”
李慕凡抬手向罗晓阳一指,道:“那不是么,他就是。”
是像,不是李慕凡他跑个什么劲儿。
那汉子没问第二句,腾身追去。
那另几个也带着一阵疾风,由李慕凡身边掠了过去。
李慕凡没有怠慢,转身便住桥上走。
那几个跑在最后的一个机灵,突然停下来喝道:“站住。”
李慕凡忙见了下来,那汉子目光炯炯,打量了李慕凡一眼,冷然问道:“你是干什么的?”
李慕凡摸出腰牌,一摊手道:“我是‘查缉营’的。”
那汉子道:“嗅,原来你是……李慕凡带着的那个人是……”
李慕凡道:“是我一个弟兄,我跑得快一步……”
那汉子没等他说完,一摆手,道:“你走吧。”
转身向那一伙追去。
李慕凡笑了,但同时他也为罗晓阳揪心,凝目远望,罗晓阳已变成了一个黑点,那些人在后狂追,还能看见整个身影,他心中微松,转身往桥上行去……
他步履快捷,“芦沟桥”转眼间已走了一大半。
而,突然,桥那头民房里窜出了刚换下班不久的那八九个。
李慕凡心里登时一跳,但他不得不便着头皮过去。
到了“芦沟桥”的这一头,一名身材魁伟的中年壮汉追了上来,深深打量了李慕凡一眼,道:“喂,刚才是怎么回事儿?”
李慕凡道:“李慕凡躲在桥那头……”
九个人一起色变,那壮汉脱口惊呼:“李慕凡,他也到了。”
李慕凡点了点头,道:“那几位追去了。”
那壮汉道:“怎么个情形,快说。”
李慕凡道:“李慕凡躲在桥头那卖小吃的民家里,想过‘芦沟桥’,可巧被我识破了,谁知道这家伙不愧机警,他先发制人,动手制住了我一个弟兄,我快一步跑了出来,他也跟出来追我,我一嚷嚷把他吓跑了……”
那壮汉听得连连色变,李慕凡话说到了这儿,他一挥手,急喝说道:“去五个,帮忙去,快。”
五名“侍卫营”的高手,应声如飞掠去。
如今,这儿,加上那壮汉还剩了四个,那壮汉咬牙切齿地道:“好大胆,他好大的胆……”抬眼望向李慕凡,道:“你是干什么的?”
李慕凡道:“我是‘查缉营’的。”随手出示了腰牌。
那壮汉“哦’她一声道:“原业是‘查缉营’的自己人,自己人,我是‘侍卫营’的庞领班。”
李慕凡知道该怎么做,他一躬身,道:“见过庞领班。”
壮当脸上浮起一丝笑色,摆手说道:“自己人,别客气,别客气……”微微一顿,接问道:“你跟那位弟兄怎会在桥那头……”
李慕凡道:“回庞领班的话,我跟那位弟兄奉命回营多调几个人手,赶了一夜路,又冷又饿,所以偷了个懒,进去吃了点东西,谁知李慕凡他早就坐在了那儿,想必是见庞领班在这儿把守,一时没敢过桥……”
这一捧,把庞领班捧乐了,他笑道:“当然,当然,要不然他早过去了,瞧着吧,有我这一班弟兄把守‘芦沟桥’一天,李慕凡除非绕道,不然他就别想过去,兄弟,他没吃好吧,屋里有热茶,也有包子……”
李慕凡忙道:“多谢庞领班,如今没心情吃喝了,也不敢再耽误,万一上面查问下来,关于我这,也有包子……”
壮汉哈哈笑道;“好,好,你放心,没说的,瞒上不瞒下吃咱们这碗饭的,还不就是那回事儿,到时候我替你老弟兜着点就是……”
李慕凡连忙声道谢,一躬身道:“那么,庞领班,我走了。”
壮汉摆手说道:“好,好,既有公事在身,我不敢再留你,老弟,到京城这一路上全是‘侍卫营’的人,你老弟需要什么,只消把庞领班三个字抬出去,招呼一声就行了,你请吧,请吧。”
客气,的确是够客气的。
这就是人情世故,谁不爱听那顺耳称心好听话,谁又不爱戴那顶能令人飘飘然的高帽子。
有时候,有些事就是这样一句话说得好,干什么都顺顺利利,要不然嘛,到处碰壁还算事小。
果然,李慕凡凭着一块“查缉营”的腰牌,跟“庞领班”这三个字,由“芦沟桥”经“宛平”一直到“北京城”外,都是通行无阻,丝毫没被留难。
可是,宠伟的“北京城”已近在眼前,儿处城门由步军把守,另外还有两个“七狼”、“八虎”、“九龙”的手下在一旁临视,帮忙,要混过这一关,恐怕不像这一路那么容易。
假如在这大白天里进不了城,要想在夜晚那种城墙上遍布“七狼”、“八虎”、“九龙”等高手,五步一格,十步一卡的情形下,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去,那就更难了。
有句俗话说:“运气来的时候,推都推不走。”
眼前就是这样,李慕凡他就推不走那已然来临的运气。
他站在官道旁,眼望着那不算太远处,行人进出,备受检查盘问的城门口,正在皱眉发愁,一眼瞥见官道旁十几丈外一处树林后转出了个人。
那是个矮矮胖胖的中年汉子,身上到处是油污,肩上挑了付担子,两头挂着篓筐,手里还提着一只大木桶。
篓筐,木桶,全是空的,不算太重,可是由聆他胖,走起路来不免一摆一幌的,同时,肩上有付挑子,手里还提着一只大木桶,说不出有多么不方便。
这不算稀罕,本来是,树森后转出个人,挑着挑子提着桶,这有什么疯子不是少见多怪么。
其实,理虽如此,事实却不然,稀罕的是那个矮胖中年汉子的装束打扮,还有那大木桶上漆的写三个字:“侍卫营。”
谁能说这不稀罕。
任何人一看都能明白,这位是“侍卫营”里的火头军,火夫,他干什么,该是送吃喝来的,那树林后必然埋伏着一帮,预备跟城门的那一伙在为呼应。
这就是推不走的运气。
李慕凡忙追了上去,含笑招呼说道:“这位,让我来帮个忙。”
伸手便去接那只木桶。
矮胖中年汉子一怔,抬眼凝注,道:“你是……”
李慕凡含笑说道:“自己人,我是‘查缉营’的刚从‘芦沟桥’庞领班那儿来,一路上受贵营的弟兄照顾,真让人心里不安。”
矮胖中年汉子“哦”地一声道:“原来老弟是……怎么,由芦沟桥来。”
李慕凡点头说道:“是啊,我是被调派在‘高碑店’的,回来有点公事,你老兄是来送吃的给贵营的……”
矮胖中年汉子转身向树林一呶嘴,道:“树林子里这一班,有什么法子,公事,又不能回去吃喝,只好顿顿送来了。”
李慕凡摇头说道:“这还算好哩,像我们,被调在外面,吃不好,喝不好,更别谈歇息了,一天到晚得到处查,搜,连一个角落都不能放过,像贵营,大冷天的,只苦你老兄了。”
矮胖中年汉子摇头一笑道:“有什么法子,吃的是这种粮,拿的是这种俸,天生的做饭命,苦就苦点儿吧,怎么说也是给官家当差,出去也能唬唬人……怎么样,外头有什么动静么?”
李慕凡道:“老兄,你不是要回城去么,正巧我也要回营,咱们边走边谈,来,让我提着桶。”/矮胖中年汉子乐得有人帮忙,忙道:“那我谢谢了。”
随即把桶交在李慕凡手里。
李慕凡忙道:“真是,自己人,于什么客气。”
两个人就这么有说有笑地到了城门口,守城的是一名跨刀武官,一十六名执枪步军,一见矮胖中年汉子来到,那名跨刀武官像见了出巡回京的大员,连忙哟喝正在检查,盘问的百姓让开。
而那矮胖中年汉子也老实不客气地将篓筐东幌西摆,去“碰”散那些挡道的面姓,嘴里还直说:“让开,让开。”
那名跨刀武官躬身哈腰,陪笑递上诏媚:“您辛苦。”
矮胖中年汉子大刺刺地从鼻子里嗯了一声,根本正眼没看了一下,连“侍卫营”的火夫都这么神气,那些专门办案拿人,负责内城安全的,就可想而知了。
有矮胖汉子作伴,两个人又是有说有笑的,谁敢盘问谁敢检查,别看那名武官对百姓神气,对“侍卫营”的,他就没那个胆,再说,刚才也是瞧着他出城的。
李慕凡跟矮胖没子谈笑着往里走,突然,一名穿长袍的中年汉子由城门边儿迈步走了过来,目光一凝,望着李慕凡道:“你是?”
李慕凡还没有开口,矮胖汉子代他说了话:“自己人,自己人。”
那长袍汉子并不太好说话,道:“自己人本营的。”
矮胖汉子道:“不,这位弟兄是‘查缉营’的,刚由庞领班那儿来。”
那长袍汉子“哦”地一声道:“有腰牌没有?”
李慕凡不等矮胖汉子开口,翻腕递出腰牌,含笑说道:“请看看。”
长袍汉子没接,瞥了李慕凡手中腰牌一眼,一点头笑道:“行了,二位都请吧。”
放是,李慕凡跟矮胖汉子走了。
放是,李慕凡就这么进了“北京城”。
守内城九门的,是“禁卫军”,还有不知被谁调派出来的宫廷高手,一个个腰里跨刀,服饰齐全,既威武又神气,本来嘛,御前带刀,有同四品,当然神。
一些个不怎么样的官儿,不在“侍卫营”的人眼里,而如今,这“侍卫营’”,又不在这些大内侍卫眼里了!
一近“正阳门”矮胖汉子便没敢再肆无忌惮地谈笑,闭嘴,整着胖脸,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着。
这一关要说闯,是最难问的,但若说是蒙骗,却是最容易混进去的,原因何在,因为这些大内侍卫老爷们,素来难得出“紫禁城”一步,他们认得谁。
再说,前面一关都放行了,到这一关还有什么问题。
李慕凡就是针对这一点,咬牙横心,陪着矮胖汉子往前走,他要试试看,碰碰运气。
一近“正阳门”十步内,矮胖汉子立即哈腰低下了头。
李慕凡明白,这是规矩,也连忙照样哈腰低头。
木桶上的那三个字,就是招牌,守门的那几位,连问都没有问,李慕凡跟矮胖汉子只一穿过“正阳门”,就算进人内城了,墓地,背后响起了一声沉喝:“你俩个,站住。”
矮胖汉子一哆嗦,连忙停步,放下篓筐回身哈下了腰。
当然,李慕凡也跟着照做,他看见眼前不远处,有一双略呈外八字,登着靴子的脚。
随听身前那人喝道:“把头抬起来了。”
矮胖汉子恭谨答应一声抬起了头。
李慕凡也抬起了头,这回他看清楚了那个人,帽子下是张方脸,两眼目光很够犀利,高高的鼻子,唇上还留着两撇小胡子,看年纪差不多有卅多近四十。
只听他说道:“你刚才是一个人出城的。”
矮胖汉子忙道;“回您,是的。”
那待卫道:“怎么回城的时候多了一个人。”
矮胖汉子忙道:“回您,这位弟兄是‘查缉营’的,在城外碰上,正巧做个伴儿……”
那名侍卫哦地一声,目光扫向李慕凡,道:“你是‘查缉营’的。”
李慕凡应道:“回您,是的。”
双手递上那块腰牌。
那侍卫没接,望子那块牌子一眼,道:“据我所知,‘查缉营’都被调在‘长辛店’,“高碑店’一带外围,正是忙的时候,你回来干什么。”
李慕凡不慌不忙地道:“回您,我是奉命回来多调派几个人手的。”
那侍卫“哦”地一声,道:“怎么人手嫌不够。”
李慕凡道:“回您,是的,那一带照顾不过来。”
那侍卫道:“你奉命向那儿调派人手。”
李慕凡道:“回您,自然是由本营调派。”
那侍卫突然一声冷笑说道:“你该是弄清楚再往里走,我告诉你,他们不知道我知道,整个‘查缉营’全被派出去了,你还向那儿调人手?”
话落,跨步,探手便抓。
李慕凡心头连震,忙道:“您这位……”
那侍卫喝道:“李慕凡,你好大的胆。”
他这里一动,其他几名侍卫腰刀出鞘,闪身扑了过来,不愧宫廷高手,瞧那身打扮,身手居然仍那么快,那么俐落。
眼看混进内城之计已成泡影,李慕凡将心一横,上身未动,飞起一脚踢向那名侍卫下盘。
那名侍卫还真没提防,被李慕凡一脚踢个正着,一条腿硬生生地被踢断了,大叫一声,往后便倒。
李慕凡没敢怠慢,转身便跑。
他快,大内侍卫也不慢,叱喝声中,两柄腰刀已然递到,指的全是身后重穴要害。
李慕凡一咬牙,探手腰际,抖手掣出软剑,回身一扫,格开了两柄腰刀,腾身窜上附近屋面,飞驰而去。
后面,“正阳门”方面大乱,耳听有人叫道:“他果然是李慕凡,快追,快……”
果然是,敢情刚才是施诈。
李慕凡恨得牙痒痒的,却没工夫再理会那么许多,身后叱喝声中,内城墙上也掠下了宫廷高手。
他明白,如果不赶快想办法抛掉他们,掩蔽身形,一旦惊动了外城那一关,再加上街上巡七的,他就是插翅也难逃脱了。
心念及此,跃身跳下屋面,恰好,这地方行人稀少,他一闪身,扑进一条小胡同里,紧贴在一户民宅的大门里。
胡同上空衣袂飘风声阵阵,胡同口也传来了追捕人的声,还好,上面的没下来,胡同口的没进来,那些嚷嚷哟喝转眼向远处去了。
李慕凡松了一口气,这才抬眼打量藏身的所在,仔细一看,他不由一怔,敢情这不是别处,却是“北京城”里的温柔乡销金窟,夜晚里最热闹的“八大胡同”。
怪不得这时候静悄悄的不见人影,不闻人声。
他明白,那些人是过去了,可是一旦发现追错了方向的时候,他们就会回过头来往这儿找。
他想到了一个去处,可是由这儿到那儿不算近,想平安地走完这段路怕不容易。
他有了主意,抬手摘下人皮面具,正打算脱衣裳,远远地又传来人声,突然,回头了,刚才没查这胡同,如今回了头,那是非查不可。
匆忙中他没有别的选择,腾身窜起,半空中一拧腰,他越墙进人了那家民宅。
巧事让他碰上了……
他落身处是个小天井,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在端着一盆热水踏上廊檐,要进人堂屋,一见半空里掉下个大男人,手一松,瞪眼便要惊叫。
李慕凡飞身过去一指点上那小丫头昏穴,小丫头没能叫出来,被他放倒了,可是他没办法兼顾那盛满了热水的洗脸盆,“砰”然一声,盆破水溅溅了他一身。
糟,李慕凡刚皱眉,只听堂屋那东厢心里响起了一个娇滴滴,软棉棉,鼻音很重的娇情话声:“小英呀!怎么了,掉了,是不是?唉!什么事都得我,你这个死丫头,不用你了,进来。”
李慕凡能答应么?当然不能,他略一犹豫,挟起那个小丫头进了堂屋。在堂屋里,他把小丫头轻轻地放在椅子上,然后闪身贴向了东厢房门边。
适时--
“小英,进来呀!你聋了,死丫头……”
这女人好口德,定然是个不正经的泼辣货。
叫半天没人答庆,她当然火儿了,只听东厢房里一阵息索响,步履两声,棉布帘猛然掀开,走出了个人。
她,聪体丰腴,身材十分美好,一头乌云蓬松着,下身穿着件翠绿色裤子,上身是翠绿色的小袄,可是扣子没扣,袒露着雪白的酥胸,还有一角猩红的兜肚。
她没留意门边墙上贴着个人,可是李慕凡看见了她的半边脸,一怔,脱口说道:“是你……”
那女的吓得一哆嗦,霍然转过了身,满脸惊恐,美目圆睁着,“哎哟”一声,手掩上了小嘴儿。
她,赫然竟会是晏二的年轻娇妻,姘徒弟杨春的媚娘。
她很够大胆,很够镇定,本来嘛,男人见多了,她怕那一个,两眼直楞地望着李慕凡,只说不出话来,到底她还是受了惊恐,那不为别的,只因为眼前不是别个男人,是李慕凡。
李慕凡淡然一笑道:“很出我意料,没想到在这儿碰见了你,还认得我么?我该怎么称呼你,是晏夫人,还是杨夫人。”
媚娘那张仍然娇媚的脸发白,美目一转,“哟”地一声,突然笑了,娇媚横生,仍是那么迷人:“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李爷呀,今儿个是什么风呀,这一阵子李爷那去了真想死人了,李爷,姓晏,姓杨,那是过去的事儿了,如今我不姓任何一人儿的姓--”
李慕凡哦地一声道:“这也很出我意料……”
媚娘娇笑说道:“世上的事儿本来就是那么加事,十椿有九椿让人料想不到,你坐着,好久不见了,我给您沏壶茶会,陪您好好聊聊。”
说着,她扭动腰肢就要往外走。
李慕凡一抬手,道:“谢谢你,不用了,你坐下。”
媚娘抛过一个媚眼,“哟”地一声道:“李爷,您还怕我怎么样么,放心吧,我吃亏上当够了,苦也苦够了,如今跟以前不一样了,是两个人,两颗心。”
嘴里虽这么说,她到底走过去坐下了,坐定,一指小丫头,笑吟吟地道:“李爷,是您……”
李慕凡道:“我点了她的穴道,不碍事,伤不了她的……”
“正好。”媚娘道:“这丫头最喜欢多嘴多舌的,免得她打扰,您请坐呀。”
李慕凡不客气地从城了媚娘对面.他刚坐下.媚娘又开了口,美目凝注,风情万种的道:“李爷,这一阵子那儿去了呀!叫人……”
李慕凡截口说道:“媚娘,你我谈正经的,这是什么地方?”
“哟!”媚娘道:“您怎么装老实呀,谁不知道这是“八大胡同’呀!”
李慕凡道:“这个我知道,我是问……”
媚娘道。“您是问这个院子。”
李慕凡点了点头,道:“是的.这个院子是……”
媚娘抬皓腕理了理蓬松的乌云,道:“跟晏二这几年,就只有这点私房积蓄,为了买这个院子。我把它全用上了。”
李慕凡道:“在我想像中,你不该还在“北京’。更不该在这儿。”
媚娘浅浅一笑道:“您以为我该在那儿?李爷,您瞧见了,我就住在这儿,身边儿也只有这么一个笨手笨脚的丫头。”
李慕凡道;“这意思是……”
媚娘瞅了她一眼,毫无羞愧之色地道:“哎呀!李爷,您于什么跟我们装糊涂呀,这您还不明白么,我支起旧炉灶,干起老本行了。”
李慕凡一怔:“怎么说,你干起……”
别的他不便出口,没再说下去。
媚娘却毫不在意地娇笑说道:“‘李爷,您以为我是于那一行,吃那碗饭的。
李慕凡摇头说道:“这又出了我意料,我以为……”
“李爷。”媚娘带着笑截了口,笑得有点勉强,道:“意料归意料,以为也总是以为事实上我媚娘是天生操皮肉贱业的下贱命,”一辈子跟荣华富贵无缘,受苦受难,担惊担怕的时候有我,是我,享荣华,富贵的时候是别人,李爷,你说,有什么法子?”
李慕凡凝目说道:“这话我不懂。”
媚娘似乎不卖风骚不卖俏了,她勉强一笑道,:“李爷,人老珠黄比不上十七八岁的大姑娘,杨春一脚把我踢开了。”
李慕凡“哦”了一声,媚娘接着说道:“李爷呀,说来我也该知足了,杨春他没怕我抖他的底子,没杀我,让我在这“八大胡同’谋生,已经算不错了。”
李慕凡扬了扬眉,道:“媚娘,杨春他现在在那儿?”
媚娘道:“他呀,他如今可抖可神气了,在内城有座府底、我命薄福浅,没住三天就被他撵了出来了。”
李慕凡道:“他如今是……”
媚娘摇头说道:“我是个没读过书,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女人家,我可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官儿,不过听说他权势很大,能管不少人。”
李慕凡道:“他那府第在内城那个角落?”
媚娘摇头说道:“我不知道,李爷,住进去的时候欢天喜地,没留意那么多,等到被捧出来的时候,差点儿没气死,又没心情留意那么多,我只知道它是在内城里。”
李慕凡淡然一笑,道:“他的确是抖起来了。”
“李爷,”媚娘眼儿凝注,道:“您这趟回来,不是为找杨春的么?”
李慕凡摇头说道。“我这趟来‘北京’,不是为了找他,至于以后找不找他,还很难说。”
“很难说?”媚娘诧声说道:“他害的您……难道您打算放过他不成。”
李慕凡淡然笑道:“现在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有什么打算。”
媚娘越发地诧异了,她道:“李爷,您……”
李慕凡摇头说道:“不谈这些了,晏二呢?”
媚娘那娇艳如花的娇靥上,突然泛起了一片悲凄神色,乌云螓首低垂,道:“难道您还不知道,他就在您出事儿的那天死了,是杨春逼我害得老爷子他,他……李爷,我懊悔死了,想想老爷子在世的时候,对我是百依百顺,好得不得了,我媚娘虽然天生下贱淫荡,以前可从没做过缺德亏心事儿,谁知道这回上了杨春的当,被鬼迷了心窍,我懊悔死了,现在懊悔又有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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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说着说着,她哭了起来,猛然抬起螓首,扬起娇嫩美艳的脸蛋儿,像一朵带雨的梨花,说不出有多么动人,说不出多么惹人爱怜,她道:“李爷,还有对您,那里不是我的主意,可是怎么说我也有份儿,李爷,我早就说过了,我不是人,我谋害亲夫,算计恩人,该遭天打雷劈,世无所容,您……您杀了我吧。”
说着,也就要往起站。
李慕凡忙一抬手,道:“媚娘,你坐着。”
媚娘身子动了动,又坐下去。
李慕凡皱了眉,他不愿下手一个女人家,尤其像媚娘这么的女人,倒不是媚娘让他爱怜,也不是媚娘让他不忍,更不是媚娘让他动了心,李慕凡铁铮铮顶天立地,他怎么会。
而是,冤有主,债有主,算计恩人,她不是主谋,谋害亲夫虽然是她以色想极力诱惑晏二,但主要的还是杨春,再说,这种害夫就师的事,他管不着,晏家还有个晏中,报仇雪恨,清理门户,那是晏中的事儿。
是故,他问道:“媚娘,晏中跟贾一飞呢。”
媚娘带着泪摇头说道:“我不知道,老大跟一飞,自那天‘乐家老铺’被毁后,就没了下落,没听他们提过他俩。”
想起‘乐家老铺’,李慕凡心里一阵绞痛,但他沉默了一下后,始道:“我听说他俩都被他们抓走了……”
媚娘道:“也许,不过自那天以后,我没听说过两人的消息。”
李慕凡道:“那么乐老掌柜夫妇跟文管家……”
媚娘道:“听说都被害了。”
李慕凡强忍心中悲痛,点头说道:“这个我知道,我是问他二位是谁收的尸,理在了那儿?”
媚娘摇头说道:“李爷,这我也不知道,您想,像这种事杨春会告诉我么?”
李慕凡沉默了一下,道:“媚娘,你刚才说杨春他喜新厌旧,那是指……”
媚娘道;“李爷,听了您可别难受,除了您那位好侄女儿,乐家的姑娘,乐倩之外,还会有谁?”
_李慕凡心里猛然一阵刺痛,哑声说道:“怎么,媚娘,乐倩还杨春在一起。”
媚娘道:“可不是么,自从您离开‘北京’后,乐倩她就跟了杨春,那时候我是大房,她是二房,可是如今她成了大房了,而且还是什么夫人,李爷,荣华富贵谁不爱呀!”
李慕凡悲惨强笑,道:“媚娘,荣华富贵能比父母的血仇来得重要么,乐老掌柜夫妇死骨未寒,她怎……”
“说的是呀,李爷。”媚娘道:“乐家姑娘早把那血淋淋的事抛到九霄云外了。”
李慕凡心中又一阵刺痛,悲痛地道:“从小看着她长大,我没想到……我简直不敢相信……”
媚娘道:“李爷,摆在眼前的总是事实,我没骗您,您要是不信,等日后您找着他两个,您就知道我……”
突然一阵震人心神的擂鼓般敲门声传了过来。
媚娘“咦”地一声道:“这时候会有谁干什么这样敲门哪,快断气了,怕进不了门。”
说着,她站了起来。
李慕凡忙跟着站起,道:“媚娘,可能是冲我而来的鹰爪,你只管开门去,怎么说那全在你。”
媚娘一怔,道:“怎么,李爷您……”
李慕凡道:“这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儿……”
只听门外传来了哟喝。
媚娘没工夫再问,忙高声应道:“来了,来了……”
嘴说手不闲,扯了扯刚整好的乌云,又把对襟的小袄解开了几个扣子,这才扭动腰肢走了出去。
李慕凡扶起昏迷中的小丫头,闪身进了东厢房,耳边,听见媚娘在天井里边走边咒骂:“是谁呀?这么缺德,大清早的吵人好梦,寻乐儿也不看着时候,干什么那么急呀,没见过么?”
李慕凡由窗户缝儿外望,只见媚娘开了门,门口站着几个精壮汉子,有‘侍卫营’的,也有‘七狼’的手下,只是,那几对目光,全盯在了媚娘的酥胸上。
只听媚娘撒了娇,施了媚,嗔道:“干什么呀!贼眼灼灼地不老实,没见过么?”
那几个一阵邪笑,其中一人道:“怎么没见过,我们见的可多了,可就是没瞧见过像晏二奶奶你这对既白又嫩更……”
媚娘“哗”了一声道:“别一见面就没正经,既知道晏二,你们还这样对我,你们来干什么,也不瞧瞧时候……”
那人摇头说道:“别误会,别误会,寻乐我们不敢进你这两扇门儿,怕跟晏二大爷一样,嘿嘿,说着玩儿的二奶奶,现在不忙,要是没事呀,杀了我我也非进来跟你亲亲热热不可。”
“少没正经的!”媚娘道:“既是公忙,你们来于什么?大清早吵人好梦,寻人开心,去,去,去,我要关门了。”
“慢点,二奶奶。”那人笑道:“还大清早呢,你瞧,什么时候了,已经都晌午了,要在别的季节,日头早就晒你的……”
“少废话。”媚娘嚷声说道:“留神我拧烂你的嘴……”
“好啊!”另一人拍手笑道:“老王刚说到屁股二奶奶就要拧老王的嘴了,敢情这两个地儿成了一个对儿。”
另几个哄然一阵大笑,这那像来搜查找人,分明是站在窑子门口调笑,吃不花钱的豆腐。
其实,那年头当差的还不都是那回事儿。
只听媚娘说道:“再没正经我可要关门了。”
姓王的那人忙道:“二奶奶,我说,我说,你知道李慕凡,他溜回来了,刚才在正阳门外还伤了一位侍卫爷,现在满城到处拿他,挨家挨户搜查,我们不得不到你这儿瞧瞧……”
媚娘惊叫说道:“什么?李慕凡他……他回来了,在那儿……”。
姓王的那人笑道:“二奶奶,要我们知道他在那儿,还会挨家挨户的找么?”
媚娘忙道:“那,那你们进来找吧……”
姓王的那人一笑说道:“二奶奶,大伙儿都是熟人和老朋友了,还会真进你的门骚扰,我们这是忙里偷闲,抽空来看看你,反正从你门前过嘛,再说,你躲他都怕来不及,还会把他藏在你的屋里,你说是不是,走了,走了,咱们走了,让二奶奶还回被窝里去,养养精神等晚上好……”带着一阵邪笑,那一伙儿走了,媚娘砰然一声关上了门!
李慕凡松了一口气,可有点暗暗纳闷,媚娘为什么这么做,难道她真悔悟了……
心念转动间,媚娘又回到了堂屋,她唤道:“李爷,他们走了,您请出来吧。”
李慕凡掀帘走了出来,两眼直盯着媚娘那张娇靥。
媚娘她竟有点不好意思了,抬手摸了摸面颊,展颜笑道:“李爷、您瞧什么呀,我脸上有花儿么?”
李慕几道:“媚娘,谢谢你。”
“哎哟!”媚娘皱眉说道:“您这是什么话呀!我这是想减轻自己的罪孽,再说,我现在已经明白过来了,能再做湖涂事儿么?”
李慕凡淡然一笑,转了话锋,道:“媚娘,对不起,匆忙间我进了你的房……”
媚娘摇头说道:“李爷,您也不该这么说,只要您不嫌,那是媚娘的福,媚娘的造化,光采,您知道,只要有钱,我这间房谁都能进去的。”说着,她有点悲凄地低下了头。
李慕凡一时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她,遂也默然了。
他明白,对懊悔改过的媚娘,自己可以放过她,本来也就打算放过她,可是晏中绝不会放过她,只要他还在。
片刻之后,媚娘忽地抬起了头,展颜强笑,虽然是强笑,可是她永远是那么娇媚动人,她道:“李爷,您是刚进城。”
李慕凡点了点头。
媚娘道:“您一路上定然没能好好吃喝,我去……”
李慕凡忙抬手说道:“谢谢,我只是匆忙中无所选择,进来躲一躲的,不能在你这儿久待,我马上走。”
媚娘道:“那怎么行,李爷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再说这么大冷天的,要是不吃点喝点……” http://210.29.4.4/book/club李慕凡道:“我不是跟你客气,我是真……”
“李爷!”媚娘整了整娇靥的神色,道:“您是个明白人,外头风声正紧,寻遍北京城您不见得能找到第二个这么好的藏身处,媚娘已不是从前的媚娘了,您别担心,我绝不能让您走,您要是不嫌媚娘贱,不嫌这儿脏,就请在这儿委曲几天,多您一个人我也穷不了!”
她说的很诚恳,李慕凡怎好坚拒,转念一想,她说的话也句句是理,的确,那些人怀疑任何一个地方,绝不会怀疑到她这儿来,这儿确是最安全最好的藏身处。
放是,他淡淡地笑了笑,道:“既然,这样我就多打扰片刻了。”媚娘刚一喜,旋即又一怔,忙道:“李爷,多打扰片刻?”
李慕凡点头说道:“是的,媚娘,天一黑我就要走……”
媚娘着了急,柳眉一皱,道:“李爷,您还是要走……”
李慕凡道:“谢谢你的好意,我有理由不得不走。”
媚娘道:“李爷,什么事让您……”
李慕凡歉然一笑,道:“我不能说,总之我不能在这儿多待。”
媚娘沉默了,片刻之后始有点幽怨地道:“既然这样,我不敢再留您,可是,李爷,您有地方可去么?”
李慕凡道:“暂时不敢说,我没有一定的去处!”
媚娘微微低下了头,道:“那么,您请坐坐,我去给您弄有吃的!”
头一低,有点黯然地行了出去。
李慕凡站在那儿没动,也没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其实,这时候以不说话最好。
他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前思思,后想想,他只觉得自己近来的连番遭遇像一场梦。
人性本善,便是杀人不眨眼的大盗,他也有清醒的时候,他也有善良的一面。
媚娘,就是个例子,她不是天生的坏女人,也不是天生的淫荡胚子,她也有女儿与生俱来的柔肠,也有她美好,善良,温柔,体贴的一面。
她所以有以往的种种,那是环境使然,害了她一辈子!
看她刚才对李慕凡的一切,谁能否认她是个好女子!
但,造物弄人,岂独薄媚娘。
不,看看乐倩,再看看自己。
他就这么沉思着,沉思着……
半晌过后,他被那轻盈盈的步履声惊醒,媚娘进了堂屋,也许因为厨房暖和,她的脸红红的,更显得娇艳欲滴。
她脸上的黯然;幽怨神色已一扫尽净,如今所能看到的,只有甜、美、纯真的笑容。她两手端着一只木盘,盘子里有碗面,还有几味小菜,另外还有个空碗,两双筷子。
李慕凡忙站起要接了,媚娘含笑说道:“让我来吧,李爷,男人家别伸手,小心别洒出来!”
这又像什么口吻了。
说着,他把木盘放在几上,然后-一地把面跟菜端了出来,最后她放下木盘,手掠云发,笑道:“李爷您尝尝咸淡,试试味道怎么样,我不会,也从没做过,这是破题儿第一遭儿,您凑合吃点儿,可别见笑!”
李慕凡突然之间泛起一阵激动,他笑道:“谁说的,闻见味儿我就垂涎了。”
媚娘突然一怔,美目凝注,一眨不眨,像出了神。
李慕凡微愕说道:“媚娘,怎么了?”
媚娘开口说道:“李爷,我可没想到您会是这么一个既随和又风趣的人。”
李慕凡笑道:“人嘛,老板着脸充道学那还行,你也吃点儿。”
媚娘忽地一笑,道:“李爷,我是要吃点儿。”
说着,她拿起空碗拨了几根面,倒了一点汤,还在每样小菜上夹了一筷子,往旁边一坐,先吃了起来,刚一口,她抬头皱眉窘笑,道:“糟了,李爷,我打死卖盐的了。”
敢情是太咸了。
李慕凡不禁笑笑,同时他有着一分激动,道:“没关系,反正盐很便宜,只是,媚娘,你多此一试了。”
媚娘微愕说道:“什么,李爷。”
李慕凡道:“我要信不过你,我就不会在这儿吃喝了。”
媚娘脸一红,窘笑说道:“李爷,那是您,我也感激,可是站在我的立场上,我不得不先吃两口。”
她心窍儿玲珑剔透,为怕李慕凡见疑,所以面也好,菜也好,她都先吃了两口。
李慕凡淡然一笑,没说话。
媚娘又道:“李爷,您趁热好吃了吧,待会儿面会……”
李慕凡没等话完就点了点头。
的确,面是在点咸,但并不太咸,味道却挺好,吃完了之后.李慕凡望着媚娘道:“媚娘,我说句话不知道你信不信?”
媚娘美目凝注,娇首微偏,含着笑,娇媚地道:“您要说什李慕凡道:“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吃到家常热汤面。”
媚娘像被针扎了一下,笑容一凝,旋即展颜再说:“虽然明知您是骗人,可是我仍然信。”
李慕凡微一摇头,道;“不,媚娘,是真的,你了解一个江湖人,尤其像我,何处是家?又何曾安安稳稳吃过一顿家常饭。”
媚娘没说话,她仍在笑,可是那笑容越来越勉强,越来越勉强,突然,她“哇”地一声哭了,双手捂脸,低下了头,哭着说这“李爷,我愧死了,恨只恨这辈子没福气侍候您……”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使得李慕凡怔住了,旋即他走过神来,轻轻地唤了声:“媚娘……”
一声轻叹,住口不答。
娘娘还在哭,李慕凡没说一句话,好半天,好半天,她才抬起了头,一双美目红红的,竟然破颜强笑!
“李爷您别见笑,瞧我这像什么?这不是痴心妄想说梦话么?李爷,能侍候您这一顿我就知足了!”
李慕凡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他才开了口,而且改了话题:“媚娘,你能不能试着做点别的。”
媚娘道:“李爷,我明白您的意思,也谢谢您,我不是不知羞耻的天生贱胚子,可是李爷您想想,我会干什么,能干什么,女人的最终归宿是嫁人,而……”凄凉地自嘲一笑,接道:“如今的媚娘去嫁谁?又有谁要了,当然,名不正,言不顺的去找,也并不是找不到,可是我不愿意那样,我这身罪孽已经够重了,坠落的也够深了……”
李慕凡道:“可是长此下去……”
“不,李爷!”媚娘摇头说道:“今儿个是最后一天,晏二虽然是我害死的,可是我总名正言顺的跟过他,也着实过了一段好日子,我是他的人,我要为他守,谋害亲夫,又为他守节,明知这是可笑,而且是天下的笑话,但我要这么做,不管别人怎么看,怎么说……。”
李慕凡有点错愕,一刹时间,他对眼前这位,也兴起了一点敬意,他没有想到媚娘会有这种转变,这么大的转变,定了定神,他道:“媚娘,晏老英雄泉下有知,他该……”
媚娘一摇头,道:“李爷,他该感谢您,媚娘更感激您一辈子。”
李慕凡摇头说道;“媚娘,这完全是你自己……”
媚娘道:“假如今天不是您无意躲进来,媚娘永远是以前的媚娘,是您救了我,李爷,所以我更惭愧……”
眼圈儿一红,她又要掉泪。
李慕凡没有说话,顿时,这堂屋陷人了一片静默中……
天黑了,‘八大胡同’就热闹了起来。进去的是生张,出来的是熟李,车声,人声,马声,那拖得老长,阴阳怪气,不男不女的迎客送客声乱成了一团。
李慕凡就在这时候,悄悄地开了媚娘这个院子的后门,媚娘在后门口送他,眼圈儿红红的,没说一句话。
李慕凡暗暗一叹,道声“珍重”,倒头就走。
媚娘也哽咽说了一句:“李爷,你保重!”
李慕凡没答应,他低着头往前走,这条路,是两排院子后面之间既窄又黑的小胡同,除了李慕凡之外,再没有第二个人,夜晚风大,刮得呼肃作响,也掩住了李慕凡那本就轻捷的步履声。
然而,刚到胡同口,李慕凡一惊,连忙停了步。_因为他看见眼前不远处,黑暗里站着个人,不,该说他先看见一对脚跟一双腿,脚,穿的是一双蛮靴,那双腿测是被一件紧身的裤子裹着。
李慕凡缓缓抬起了头,由脚,经过腿,身子,头……
突然,他神情一震,怔住了。。
那是个女的,是位身材价娜,刚健的姑娘,黑布包头一头秀发,背上还披了一袭风学,她由头到脚一身黑。
她,脸蛋儿也许是冻的,有点发白,高高地扬着一双柳眉,那双眸子,在黑暗里闪闪发亮,像两颗明珠。
他就这么站着,没动,就这么望着李慕凡,也没说话。
定过神来李慕凡脱口轻呼:“窦姑娘,是你……”
黑衣姑娘开了口,声音颤抖得很厉害:“是我,慕凡,谢谢你还没忘记我……”
李慕凡神色一转冷淡,道:“我没想到窦姑娘会到了‘北京’,更没想到在李慕凡走头无路的时候,会在这儿碰见窦姑娘,怎么,李慕凡把半条命留在了‘江南’窦家寨,难道还不够么?”
窦姑娘娇躯微颤,美目微一眨动,两串晶莹泪珠儿扑籁籁垂落胸前,她哑声说道:“慕凡,你别误会,窦家寨的人跟着你一直到了‘北京’,内里只有我没有恶意,你不看,只有我一个人在这儿么?”
李慕凡淡然说道:“我倒希望能多看见几个,那样能使我有所提防……”
“慕凡,”黑衣姑娘悲声叫道:“我求你别说了,我知道,你为在窦家寨那夜的事你恨我,你认为我是虚情假意,我这趟所以跟他们出来,就是为找你解释……”
李慕凡摇头说道。“窦姑娘,事已成过去,不必枉费唇舌,解释什么了,谁都不怪,要怪只怪我李慕凡把人当做真心动了真情,窦姑娘,我还有要事待办,请让路。”
黑衣姑娘悲声叫道:“慕凡……”
李慕凡双眉一扬,道:“窦姑娘,李慕凡是官家悬赏缉拿的大盗,如今更是身价百倍,无论是官家或者江湖卜朋友,都在想尽办法,不遗余力地拿我,窦姑娘你可以喊叫召来他们,要不然你就让开我的路。”
黑衣姑娘突然哭了,伤心的哭了,他哭着说道:“慕凡,你要是不听我解释,我死也不让路!”
李慕凡脸色一变,倏又淡然笑道:“窦姑娘,你这时何苦……”
黑衣姑娘哭得好不伤心,道:“谁知道,我由江南千里迢迢地跑到了‘北京’,如今总算碰见了你,你就忍心不听我说几句……”
李慕凡吁了一口气,道:“窦姑娘,我洗耳恭听了,有什么话请说吧。”
黑衣姑娘道:“‘我只告诉你一句话,那夜酒里下药的事我事先毫不知情!
李慕凡道:“是么,事后呢?”
黑衣姑娘道:“事后我当然知道了,可是你替我想想,我一个人能对付得了我爹跟我几个哥哥么?你知道我为你受了多少苦,挨了多少骂,听了多少讥讽……”
“我知道,窦姑娘,”李慕凡淡然说道:“可是你也要知道,我差点把命留在窦家寨。”
黑衣姑娘道:“那不是我,也不能怪我,我是真心的。”
“是么?窦姑娘,”李慕凡道:“也许是我误会了,我刚才不是说过了,我不怪任何人,我应该明白自己是个怎么样的人,能不能动情……”
黑衣姑娘叫道:“慕凡……”
李慕凡截口说道:“窦姑娘,你解释完了么?”
黑衣姑娘道:“我的话说完了……”
李慕凡道:“那么,请让开路。”
黑衣姑娘脸色一变,道:“怎么,你,你不相信……”
“不,”李慕凡微一摇头,道:“我相信。”
黑衣姑娘惨笑摇头,悲声说道:“慕凡,你不必这样对哦,你,我见着了,话,我也说完了,窦玉娟心比天高命薄如纸,我已经没有心事了,这世上也没有值得我留恋的了,信不信由你,‘窦家寨’欠你的,由我窦玉娟一个人还,如今我让你看着我死。”
暗腕由风塑里翻起,一柄明幌幌的东西,飞快地直朝心窝插去。
李慕凡一震大惊,轻喝一声:“窦姑娘,住手。”
身形似电,一闪而至,左掌一翻,扣上黑衣姑娘窦玉娟的右腕,右掌翻起,劈手夺下了那柄尖刀,忽地,他眉锋一皱,但他旋即说道:“窦姑娘,你这是何苦?”
窦玉娟闭着眼流泪,道:“让你看看我的心,也为‘窦家寨’还你这笔债。”
李慕凡不安地道:“窦姑娘,老实说我明白你的心,也明白那不是你的主意,可是我气你爹,甚至窦家寨的任何一人,我跟‘窦家寨’何怨何仇,他们竟这样残害我,要不是我命大造化大……”
窦玉娟道:“那你为什么这样对我?”
李慕凡窘笑说道:“窦姑娘,我说过了,不是对你。”
窦玉娟猛睁美目,道:“你是拿一个女儿家的真心,跟她珍贵的情,还有她的命开玩笑。”
李慕凡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道:“你错了,玉娟,我是为你,为不使你跟你爹,你哥哥失和,落个不孝罪名,最后有家归不得,我只好……”
窦玉娟美目一闭,又是两串泪珠儿夺眶,她道:“你别说了,我的心你还不知道?为你我能不惜一切。”
李慕凡猛然一阵激动,道:“窦姑娘,你这是何苦?”
窦玉娟缓缓摇头,道:“谁知道,我自己也说不上来,自从见你第一眼,我就不克自拔了,也许这是缘,要不就是孽……”
李慕凡道:“窦姑娘,爱原不是罪,情也永远不是孽,可是因为有些人从中作梗……”
窦玉娟猛睁美目,道:“真的,慕凡。”
李慕凡道:“窦姑娘,你该知道我。”
窦玉娟道:“那么别管那些从中作梗的人,他们可以阻拦任何人,却绝阻拦不了我,除非是你不要我。”
美目一闭,又伤心的哭了。
李慕凡激动地道:“窦姑娘,我只有感激……”
窦玉娟微一摇头,道:“我不要你感激,我要你像我对你一样的对我。”
李慕凡只觉得两眼有点湿,他轻唤道:“窦姑娘……”
窦玉娟眼一睁,道:“你只会叫我窦姑娘么?就不怕人伤心?”
李慕凡窘笑忙道:“玉娟,我,我自信口才不算差,更不至放那么笨,可是在这时候我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窦玉娟微一摇头,道:“什么都别说,把它放在心里。”
李慕凡激动地笑了:“我把话放在心里,你也把眼泪收回眼眶里。”
窦玉娟娇靥一红,填道:“都是你让人伤心……”
李慕凡道:“所以我心疼。”
窦玉娟美目微横,轻轻地淬了他一声,道:“谁说你不知道,我该说什么好?”
李嘉凡又笑了,忽地他笑容凝注了,道:“玉娟,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窦玉娟道:“我怎么不知道,对找你,我比谁都细心,白天我跟他们来过,他们走了之后,我发现在门前有一双湿脚印,再一听那女的是晏二的人,我就留了意,到了‘北京’之后,我就听说了你在北京那段日子里的事,他知道了那女的是今怎么样的人,我一想就知道不对石来爬在门上一听,里面李爷长,李爷短的,不是你还有谁,所以我就在这儿等上了,就知道你迟早会出来……”
李慕凡暗暗抽了一口冷气,道:“玉娟,你好心细,要是……”
窦玉娟道:“要是换个别人,你就没那么惬意了。”
李慕凡微微一愕,道:“惬意!”
窦玉娟美日微翻,道:“不是惬意是什么?我听说他既美艳又派媚,更不正经,你躲在她这儿!对了,我奇怪你为什么放过了她?”
看来捻酸吃醋是姑娘家的天性,刚刚还哭,还要自杀呢?
李慕凡暗暗一声若笑,遂把躲进媚娘院子的经过说了一遍,一点也没隐瞒,一点也没保留。
听毕,窦玉娟满脸疑惑地诧声说道:“他会悔悟……”
李慕凡淡淡说道:“玉娟,人性本是善良的。”
窦玉娟道:“如果是真的,那可太难得了。”
李慕几道:“玉娟,事实上你知道,白天她把那些人打发走了,按说,她可以把他们叫进去捉拿我的。”
窦玉娟点了点头,道:“这么说来,是真的了,难得,难得。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看仙要看后半截,她有此一念悔悟,我愿她后福无穷……”忽地一笑说道。“亲手做羹汤,那碗面可口么?定然是又香又甜,对不?什么时候我也做一碗给你吃吃,让你评评,看谁做的好?”
李慕凡忍不住笑了,摇了摇头,刚要说话。
窦玉娟脸色一整,道:“慕凡,说正经的,我要告诉你件事,看你要怎么办?”
李慕凡道:“玉娟,什么事?”
窦玉娟道:“你知道,‘四川’巴家。”
李慕凡脸色一变,道:“我知道,怎么样?”
窦玉娟道:“你知道巴家的少主马天择几年前死在仇家手里,巴家现在的当家的把巴天择的堂弟巴天佑立为少主,以便将来有一天接掌巴家门户……”
李慕凡“哦”地一声,道:“这我倒不知道,玉娟,你尽说巴家……”
窦玉娟微一摇头,道:“我还有后话,我不先这么说说,待会儿我要说出巴天佑三个字,你会知道巴天佑谁了?”
李慕凡失笑说道;“好,玉娟,你有理,说后话吧。”
窦玉娟扬了扬眉道:“我爹为了想让我对你死心,前不久把我许给了这位巴家少主,而已己经收了聘,订了亲。”
李慕凡脸色陡然一变,“哦”地一声,道:“是么,玉娟?”
窦玉娟道:“这种事我还会跟你开玩笑。”
李慕凡道:“那么,我听见了,怎么样?”
窦玉娟道:“你怎么反过来问我?我就是要看看你怎么办?”
李慕凡淡然一笑,道:“玉娟,巴家的这位少主,人品怎么样?”
窦玉娟道:“人长得还不错,只是品……”
李慕凡截口说道:“那么,玉娟,论家声,‘四川’巴家称霸蜀中,威震江湖,而我孤伶伶的一个人,谈不上什么家声,更背一个盗名,天天得躲避官家的缉拿,江湖虽大,几乎没个容身之处,论人品,论财富……”
窦玉娟道:“这就是你的看法?”
李慕凡道:“是的,玉娟,这是实情。”
窦玉娟悲声说道:“慕凡,你……我问你怎么办,要你拿个主意,谁知你……”
李慕凡淡然说道:“玉娟,说句话你该懂,你不设问我怎么办?”
窦玉娟一怔,旋即展颜为笑,咳道:“你,你可恶,我要你带我走。”
李慕凡道:“带你走?那儿去!”
窦玉娟道:“天涯海角,那都行,你走到那儿,我跟到那儿!”
李慕凡道;“这一来,我跟巴家怕要仇上加仇了。”
窦玉娟愕然说道:“怎么? 慕凡?”
李慕凡淡然一笑道:“你知道巴天择是死在谁的手里么?”
窦玉娟道:“仇家啊……慕凡,难不成是你……”
李慕凡点了点头道:“不错,我就是巴家所谓的仇家。”
窦玉娟怔住了,半晌始道:“世上竟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儿,你跟巴家有什么仇?”
李慕凡摇头说道:“原本没有,巴天择他犯了一淫字,可是如今有了,而且是血海深仇。”
窦玉娟美目一转,道:“你怕他巴家么?”
李慕凡点头说道:“的确怕,我怕他们早一步抢走了你!”
窦玉娟嚷道:“贫嘴,讨厌,你顶可恶了!”
李慕凡淡然一笑,道:“是么,玉娟?”
窦玉娟娇靥一红,微微地低下了头,没有说话。
李慕凡笑容忽地一敛,叹了口气,道:“玉娟,我告诉你两件事……”
窦玉娟忙摇头问道:“什么?”
李慕凡迟疑了一下,道:“在离开‘窦家寨’后的这一段日子里,我又认识两位……”
窦玉娟截口说道:“两位什么?”
李慕凡道:“朋友。”
窦玉娟道:“是男的还是女的?”
李慕凡暗一咬牙,道:“女的!”
窦玉娟“哦”地一声道:“瞧不出你还挺有办法的,本来也难怪,你人长得俊美,洒脱,飘逸,又是江湖上的第一好手……”
李慕凡皱眉唤道:“玉娟!”
窦玉娟美目一凝,嘴角含着三分酸地道:“既然仅仅是朋友,那就没有什么不对的。”
看来这姑娘也够刁的。
李慕凡皱了皱眉,道:“玉娟,事,我没瞒你,你又何必这般……”
窦玉娟“唁”地一笑说道:“我明白了,爷,说说看吧,她两位是……”
李慕凡道:“一位是玉罗刹一丈红严玉华……”
窦玉娟吃了一惊,低声叫道:“怎么,会是她?玉罗刹一丈红严玉华,她,她不是巴天择那已经过了门的娇妻么?”
李慕几点了点头,道:“是的,玉娟,所以说我跟四川巴家仇上加仇了!”
窦玉娟惊诧失神地道:“真巧,她是巴家已经过了门的媳妇,我则是巴家……”目光一凝倏转话锋,道:“慕凡,你,你是怎么认识她的?”
李慕凡遂把认识严玉华的经过说了一遍。
听完了李慕凡的叙述,窦玉娟不禁动了容:“原来严玉华是这样一个人,慕凡,不瞒你说,江湖上的人,连我在内最看不起她了,背在里的飞短流长,把她骂得不值一文钱……”
李慕凡淡然说道:“这我知道,跟江湖上仇视我的道理一样。”
窦玉娟道:“也难怪人家这么说,这么骂,怎么说,据已经过了门,成了巴家的媳妇了,还一个人离开巴家,在外抛头露面的,一天到晚跟人家厮混……”
李慕凡道:“玉娟,真要说起来,那算不得已过了门,至放她一个人离开巴家,在外抛头露面,跟男人家厮混,前者是事实,那是她不满巴家的作为,不满她的婚姻,后者我认为是无中生有,血口喷人,他巴家只知道责人,怎不好好管教管教巴家的子弟?”
窦玉娟道:“是呀.人都会护着自己人才,早在我爹把我许配给巴天佑,收聘订亲的时候,我就全明白了.从那时候起,我就同情严玉华了,也佩服她的勇气,如今听你的话,我更敬佩她,爱她,恨不得现在就想见她。”
李慕凡笑了,道:“玉娟,她是位愧煞发眉的女中丈夫,红粉班中,娥眉队里,难得的巾帼真英豪。”
窦玉娟“哦”地一声,眨动了一下美国,道:“你认为她比我强,我不如她么?”
“不,玉娟,”李慕凡忙摇头说道:“你跟她春花秋菊,难分轩轻。”
窦玉娟白了他一眼,笑咳道:“算你会说话,她对你表示过什么吗?”
李慕凡摇头说道;“没有,不过,玉娟,你知道,有些事是用不着表示的。”
窦玉娟又白了他一眼,道:“知道你个鬼,不是你自作多情么?”
李慕凡笑道:“多情自古空是恨,好梦由来最易醒,玉娟,何妨你自己看?”
窦玉娟道:“但愿不是,不过,是也没关系,我愿意客串红娘,替你两上穿针引线说合说合。”
李慕凡眉锋微皱,刚要说话。
窦玉娟已然抢着说道:“我说的是真话,说你那第二位吧!”
李慕凡淡然一笑,遂把第二位说了一遍!
听毕,窦玉娟又动了容,惊叹说道:“会是沈桐春的女儿,竟会是……想不到,真让人想不到,看来沈月华情形,跟我一样嘛!”
李慕凡点头说道:“是的,玉娟,可以这么说。”
窦玉娟道:“天下的姑娘全迷你,可是她们的爹娘都极力的反对女儿嫁给你,想尽了办法阻拦这件事,可是他们没能阻拦住每一个姑娘家的心,慕凡,你几生修来,真造化,别的不谈,就说这两位吧,不就是一赛似一个……”
李慕凡截口说道:“还有你,玉娟。”
窦玉娟道:“别提我,我比起你的那两位差得多。”
李慕凡眉锋微皱,道:“玉娟,你怎么又来了……”
窦玉娟微微一笑,道:“别急,我是逗你玩儿的,可全是实话,如今这两位我都知道了,说你那第二件事吧!”
李慕凡迟疑了一下,道;“玉娟,这第二件事是目前我不能带你走!”
窦玉娟点头说道:“我知道,你在‘北京”还有事儿,要找当日害你的仇人……”
李慕凡道:“这固然是要做的,但我目前不能带你走的理由,比报仇更重要。”
窦玉娟“哦”地一声,道:“还有什么事比报仇更重要的。”
李慕凡道:“玉娟,我不瞒你……”
接着,他把原因说了一遍!
他刚把说话完,窦玉娟立即惊叫说道:“不行,慕凡,你绝不能进内城走,你要知道,外城‘七狼’、‘八虎’、‘九龙’,内城是从大内调借出来的宫廷好手,再加上‘窦家寨’的人,就是再有一个你,……”/李慕凡双眉轩动,道:“玉娟,‘窦家寨’的人,什么时候也投靠卖力了!”
窦玉娟垂下目光,道;“来到‘北京’之后,‘七狼’、‘八虎’、‘九龙’中有几个来找我哥哥,听他们说只要‘窦家寨’肯替官家效力,而且说明就这一曲,‘窦家寨’就算是对朝廷有大功劳,定然有重赏厚赐,要不然‘窦家寨’……总而方之一句话,他们是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我哥哥想了想利害,也就点间答应了,你知道窦家寨的大小事,我是一概做不了主的,尤其是如今。”
李慕凡冷冷一笑,道:“这倒好,简直全然不顾江湖道义了!”
窦玉娟道:“慕凡,你怎么不想想,对你,他们还顾什么道义,那些人的为人跟作风你还不知道他们对谁讲过道义?”
李慕凡连连冷笑,没有说话,但旋即他扬眉说道:“那好,即然他们是冲着我,我不愿让他们失望……”
窦玉娟惊怕忙道:“慕凡,你想于什么,我不许你做傻事,你该替我想想?匹夫血气之勇最要不得?”
“不,玉娟。”李慕凡摇头说道:“别等我,玉娟,你把东西交给张大人后可以先走一步。”
窦玉娟讶然说道:“先走一步?你要我上那儿去?”
李慕凡道:“邵阳湖畔柳村,你先到玉华那儿等我去!”
窦玉娟眨动了一下美目,道:“那么你呢?”
李慕凡道:“我把事办完以后,会兼程赶去找你两个!”
窦玉娟道:“为何不让我留在这儿等你?”
李慕凡摇头说道:“玉娟,我要做的是什么事你明白让我分心!”
窦玉娟沉默了一下,点头说道:“那好,就这么说定了,我出来太久了,你也不能在这儿久待,快走吧,我先走了。”
说着话,她含情脉脉,依依不舍地深深看了李慕凡一眼,伸柔美握上李慕凡一只手,低低说道:“多保重,为我,还有那两位,知道么?别让人揪心?”
李慕凡点了点头,道:“我知道,玉娟,你也一样。”
“我会的,”窦玉娟微微点了点头,道:“女儿家都比你们男人家心细,也比你们男人家会照顾自己。”
话落,她收回了手,再深深地瞥,头一低,转身走了。
李慕凡抬起了手,口齿启动,欲言又止,终放他唤出了声:“玉娟。”
窦玉娟“嗯”地一声转回了声,望着李慕凡,美目中有些晶莹的东西在闪动着。
李慕凡暗暗一叹道:“假如你听见什么?那是我给你方便,别担心,知道么?”
窦玉娟点了点头,低低说道:“我知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么?”
李慕凡道:“我一时难理出个头绪来,不说也罢。”’窦玉娟眼圈儿一红,道:“我也是,慕凡,那……我走了。”
李慕凡默然地点了点头,没说话。
窦玉娟头一低,突然转身后,很快地消失在黑暗中。
李慕凡呆呆地,有点失魂落魄,好半天,好半天,他才一声轻叹,往胡同外行去,他也很快地消失在夜色里。
就是李慕凡身隐人黑暗中的同时,距离他适才站处十多丈的胡同另一处暗隅里,轻捷地闪出了一条颀长的人影,单看人影,他有着一付好身材,也很激洒,可惜看不见他的面貌,没法知道他是谁。
只听冷笑说道,“贱丫头,我早就知道你会有这一招儿,你且看看是你能如愿以赏,还是我能如愿以赏……”
“这倒好,李慕凡,便宜让你占尽了,那有这么好的事儿?你我等着看吧!”
身形一闪,一溜烟般消失在胡同的那一头……
这儿是“三英镖局”,浸沉在夜色里的“三英镖局”,外表看上去,显得很宁静,但是如果仔细看看,在那大院落的暗隅里,可以发现站立着幢幢的黑影。显然,它是有警卫的,而且警卫极其森严。
在后院一条青石小径上,并肩走着两个人影,一个高高的,一个很魁伟,他俩一路谈着话,但话声很低,在凛烈寒风下呼啸里,很难听见他俩在说些什么。
一直到了一间一明两暗的屋子前,才听见那高高的人影道:“二弟,我仍是那句话,今夜特别惊醒点儿。”
说完了话,他退自转过弯走了。
那魁伟人影站在小径尽头,屋子前,应声说道:“我知道,大哥,您也别睡太沉。”
说完了话,他转身踏上廊詹进了屋。
进了屋,他拐向左边那一间,进了左边那一间,他熟悉地走到桌前敲打火石,要点灯。
火石火光一闪,他突有所见,就这么火花一闪中,他看见他炕前椅子坐着个人,他一惊退身,沉声喝道:“谁……”
就这一个字出口,黑暗中立即有人接了口:“我,罗前辈,请先点上灯!”
魁伟人影不愧铁胆,也的确镇定“叭”地一声,火花逼射,火光再问,他燃着火把子点上了灯。
灯一点上,房里立刻有了光亮,站在桌前,目光炯炯如炬的,是罗晓阳的天伦罗大奎。
原坐在炕前椅子上,这时已经站了起来的,是李慕凡。
罗大奎浓眉忽地一掀,道:“阁下是……”
李慕凡一欠身,道:“李慕凡特来给前辈请安。”
罗大奎震退了半步,失声说道:“‘李慕凡?果然是你,果然是你……”
李慕凡淡然说道:“‘是的,前辈,正是李慕凡,专诚来给前辈请安!”
罗大奎不愧经过大风浪,见过大场面,经历十足,有着超人镇定,铁胆的老江湖,他刹时转趋平静道:“李慕凡,你胆大得令人叹服…”
李慕凡欠身笑道:“前辈,我向来不知一个怕字,而独慑于前辈的虎威,可是我受人之托,不得不冒死前来。”
罗大奎微愕说道;“你受人之托?”
李慕凡道:“是的,前辈。”
罗大奎浓眉一扬,道:“你虽是镖局行的对头冤家大仇人,但你既然来到我的房里,就算是我罗某人的客人,你请坐下说话。”
李慕凡一欠身道:“多谢前辈,我引为无上荣宠,更钦佩前辈的超人胸襟。”
坐在了原坐的那张椅子上。
罗大奎拉过一把椅子坐在桌前,道:“夜深了,我没有彻茶无以待客……”
李慕凡道:“前辈别客气,能蒙前辈赏个座位,我已经足够了。”
罗大奎道:“你的口才跟你的武学一样好。”
李慕凡一欠身道:“前辈夸奖。”
罗大奎道:“别前辈长,前辈短的,我当不起。”
李慕凡道:“怎么说李慕凡都是未学后进。”
罗大奎巨目深注,道:“你很谦虚,不像一般年轻人那么轻浮虚夸,这似乎跟传闻中的你,不太符合。”
李慕凡淡然一笑道:“我不敢抱怨别人,责怪世情,但请前辈明察。”
罗大奎点了点头,道:“李慕凡,你是个难得的奇才,能在江湖上称最,这很不容易,堂堂发眉七尺昂藏躯,为什么你不好好干,偏偏跟有些人做对?”
李慕凡道:“多谢前辈教晦,但请前辈明示,这有些人三字,指的却是那些人!”
罗大奎道:“像官家,镖局,还有些有钱人……”
李慕凡截口说道:“那么我请教前辈,李慕凡杀的是什么官,劫的是什么镖,惩治的是怎么样的有钱人!”
罗大奎一怔,干咬了两声说道:“这个,嗯,嗯,这个,无论怎么说,你如今是官家悬赏缉拿,镖局行视如……”
李慕凡淡然一笑,道:“前辈,李慕凡做事,只求仰不愧于天,俯不作于人,向来不计较世情之毁誉褒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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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罗大奎巨目中突闪异采,砰然一声拍了桌子,脱口喝道:“好,这才是……”猛觉这话不该轻易出口,神威一敛,窘迫地干咳两下,摇头说道:“不管怎么说,总而言之我为你扼腕,为你惋惜。”
李慕凡淡然一笑,道:“多谢前辈。”
他没有多说,使得罗大奎无法接口,罗大奎沉默了一下,有点没话找话地转了话锋,道:“我知道你的来意,是想在‘三英镖局’躲一躲,对么?”
李慕凡微笑道:“前辈,假如我有这打算,那就不能称之为躲了。”
不错,那该叫自投罗网。
罗大奎又干咳两声,道:“你跟月华的事,我也知道,那么,你是来找他的,对么,月华不在家,你白跑了一趟!”
李慕凡道:“前辈,这个我知道,沈姑娘为了我离家出走,遍寻江湖地去找我,尝风霜,历艰险,为此,我很感不安。”
罗大奎一怔,讶然说道:“怎么,你知道了?难不成你碰见过李慕凡摇头说道:“前辈,我是碰见了一位贵局的人,但不是沈姑娘!”
罗大奎浓眉刚皱,忽地蓬然说道:“难道说你碰见了……”
李慕凡截口说道:“前辈,是少镖头。”
罗大奎失声一句:“你,你碰上了晓阳,他,他现在在那儿?”
李慕凡道:“住在‘高碑店’,后来他跟着我到‘芦沟桥’,而后他又往山东去了……”
罗大奎一怔说道:“怎么,他又去了‘山东’?这该子,怎么……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快说来我听听!”
李慕凡答应一声,遂把经过说了一遍。
听毕,罗大奎既惊又喜连连点头,道:“好了,好了,这就好了,一个平安,一个无恙……”
浓眉忽地一皱,巨目跟着一凝,道:“他没有对你……”
李慕凡淡然说道:“知子莫若父,前辈该知道,少镖头不是那种人。”
罗大奎道:“他反而帮你的忙。”
李慕凡点头说道:“少镖头令我感佩也让我羞愧。”
罗大奎爽然动容,点头说道:“好小子他先让月华出去找你,而后又跟在后面暗中保护,如今他又帮了你的忙,他这是什么意思,简直比我这做爹的还英雄嘛,好,好,好,总算我这做爹的没白教养他一场……”
李慕凡羞愧地道。“前辈,对您,对少镖头,我都感歉疚……”
罗大奎一摆手,豪迈地道:“别这么说,这种事岂是能勉强的,晓阳做的对,不愧我罗家之后,反过来说,他要是敢对你疾恨,进而有所报复,我第一个不依,劈了他……”
李慕凡好不难受,道:“前辈。……”
罗大奎笑容微敛,候又摇头说道:“不过,月华的确是个好姑娘,我看着他长大,跟晓阳也一直很要好,晓阳把他当成未婚妻子,我也把她当成未来的媳妇,亲上加亲,本来是桩美事,谁知她只是把晓阳当成了自己的亲哥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这谁都不怪,要怪只能怪晓阳福薄,他跟月华没缘……”
李慕凡又叫一了声:“前辈……”
罗大奎微一摇头,道:“我这个人从来不喜欢说话假话地从不会说假话,更不会绕着圈子说话,每一句都是真话”
李慕凡沉默了一下,道:“假如可能,我请前辈劝劝沈姑娘……”
罗大奎道:“你想可能么?我知道月华,更了解自己的儿子。”
李慕凡道:“可是,前辈,您知道我,无论那一方面,我都不及少镖头对沈姑娘合适……”
罗大奎摇头道:“这不是合适不合适的事,这是情,也是缘,五百年前三生石上早订,人是没办法更改的!再说,姑娘的心;你我这些男人象是摸不透的,有时候就连他的生身父母也像丈二金刚,别人认为合适没有用,要她自己认为合适才有用,你说是不是?”
这番话,针针见血,丝丝入扣,任何人由他这几句话里便可看见女儿家那颗难以捉摸,深如大海的心!
罗大奎人魁伟,浓眉大眼,看上去似乎很粗莽,而由他这番话,便可知道以貌取人那是大谬不然的。
李慕凡倏然强笑,没有说话,他该说什么?又能说什么?
罗大奎目光一凝,转了话锋,道:“你这趟冒大险来京,该不会是专为晓阳带那两字平安来的吧。”
李慕凡点头说道:“是的,前辈,我是顺便替少镖头带话!”
罗大奎道:“大事是什么?报仇?”
李慕凡淡然一笑,道:“前辈,我报仇的心,并不那么强烈。”
罗大奎“哦”地一声,道:“这么说你打算放过……”
李慕凡微一摇头道:“前辈,我不能眼见挚友之女再沉沦下去,使挚友夫妇永远悲痛泉下,我要想办法使她醒悟……”
“醒悟,”罗大奎冷笑说道:“药神医生了个好女儿!你以为她这错能原谅?”
李慕凡摇头说道:“前辈,无心铸过,虽过不罚,我不以为她这么做是有意害她生身父母的。”
罗大奎道:“那么你以为她是害……”
李慕凡道:“前辈,她恨的是我这个父挚。”
罗大奎道:“这也能原谅?”
李慕凡摇头说道:“前辈,我不会跟她计较的!”
罗大奎道:“或许任何人都不会跟她计较,可是她自己能愿谅自己么?”
李慕凡身形倏额,道:“前辈,那要看她了!”
罗大奎道:“晏二那好徒弟,又能放她么?”
李慕凡目中陡现逼人威棱,淡然说道:“那要看杨春他愿不愿意赏还这笔债了!”
罗大奎一震凝目,良久才轻轻一叹,道:“你的胸襟与气度,天下少见……”
李慕凡淡然一笑,道:“谢谢前辈夸奖,李慕凡生平杀人无算,但非万不得已,我绝不轻易伤人,得放手时且放手,能饶人处便饶人,只要杨春他能侮悟,我可以把这笔责勾销。”
罗大奎使然动容,旋即他摇头说道:“有些人是永远不知悔悟的。”
李慕凡道:“那是他自已杀自己,不是任何人握的刀。”
“是的,”罗大奎一点头道:“天作孽犹可救自作孽不可活……”目光一凝,道:“李老弟,你还有什么事么?”
李慕凡一怔,道:“前辈,这称呼……”
罗大奎道:“我跟晓阳一样,都是既硬又臭的脾气。自己有自己的看法与想法,不是任何人能左右得了的,答我问话。”
李慕凡暗暗一阵激动,道:“谢前辈,没有。”
罗大奎道:“晓阳没说别的?”
李慕凡点头说道:“有,少镖头请前辈想办法助我进内城,但现在已经不必了,我已经进过内城了。”
罗大奎“哦”地一声道:“你已经找着杨春……”
李慕凡摇头说道:“前辈,我进内城跟这件事无关!”
罗大奎何等老江湖,他没有多问,当即说道。“那么,李老弟,这‘三英镖局’不是我一个人的,我不多留你了。”
李慕凡含笑站了起来,道:“前辈,我了解,临走之前我请前辈帮我一个忙。”
罗大奎站起来截口说道:“你说吧,只要我能做是到……”
李慕凡笑道:“轻而易举,只要前辈喊几声就行了。”
“喊几声?”罗大奎愕然说道:“你这样悄悄地走,不是最好么?”
李慕凡微一摇头,道:“前辈,我自有道理,后院有位镖师在酣睡中,麻烦前辈唤他一下,前辈保重,告辞了。”’一躬身,闪身穿门口去!
罗大奎迟疑了一下,陡扬霹雳大喝:“什么人夜进“三英镖局,站住。”
一掌灭了桌上的灯、闪身跟了出去!
出了屋,抬头看,李慕凡已然身腾半空,横掠疾射,耳边适时也传来李慕凡低低话声:“多谢前辈赞助。”
罗大奎又一声大喝,腾身追上屋面。
当然,这一来立即惊动远近,黑影条条由“三英镖局”各处暗隅里窜起,向着已然出了“三英缥局”的李慕凡追扑过去。
适时,一条高高人影行空天马般射落罗大奎身侧,那是老英雄“铁掌金刀”沈桐春,他忙喝问道:“二弟,看清楚了么?是那一路的?”
罗大奎道:“是李慕凡!”
“是李慕凡,是他!”沈桐春脱口一声惊呼怔住了,而刹时间他已定过神过神来,突然扬声喝道:“别追了,回来,统统回来。”
他这一呼喝,追出去的人,立即折了回来。
罗大讶然说道:“大哥,你怎么不让追?”
沈桐春迟疑了一下,干咳一声道:“嗯,他们那会是李慕凡的对手,再说,家里各处遍布官家好手,咱们何必插上一手,走吧,下去吧。”
他转身先掠了下去。
罗大奎望着他那背影,满脸的不解神色,旋即巨目异采一闪,他笑了,呐哺说道:“‘天下父母心,这就是天下父母心……”
二弟,下来呀广院子里响起了沈桐春的呼唤。
“嗅,来了。”罗大奎答应一声,纵身跃了下去……
“三英镖局”的吆喝嚷叫,必然惊动各处的官家好手,这原在李慕凡意料中,他眼见条条黑影疾若鹰隼划破夜色向他扑了过来,耳边同时也传来了叱喝:“在那儿,在那儿……”
“屋上,屋上,快,快、……”
“啊,是李慕凡,快放信号禀报……李慕凡,看你这回往那儿跑……”
一溜火光冲天而起,紧接四下溜溜火光冲起,像煞了过年时放的旗花,烟火,煞是好看。
好看归好看,追扑的人越来越多,叱喝嚷叫声也越来越近,虽然他很容易地引动四下的埋伏,追查各处的官家好手,可是这不是闹着玩儿的,一步之差就会全盘俱墨。
李慕凡不敢怠慢,身形一转,半空里扑向了东城,自然,那追扑的人也就立即转了方向往东城飞追。
眼看着快到“东城”,身下是一条一条的黝黑胡同,他身形柱下一栽,没人了黝黑的胡同里。
只听远处有人叫道:“下去了,下去了,他下去了。”
同样地,黝黑的胡同里有人冷然接了口:“是下来了,李慕凡,算你倒霉。”
暗隅里劲风吹起,一柄腰刀当头砍下,既快又狠更猛。
李慕凡着实地吓了一跳,匆忙中身子一旋一仰,飞手一腿脏了出去,这一着恰好,上面躲过了那一刀,下面瑞在那人小肚子上,那人“哎哟”一声倒了下去,手抱着肚子满地乱滚,眼看活不成了。
李慕凡灵机一动,上前抓起那那一条腿,猛力一抡把那人抡上半空,然后他闪电般向西扑去。
只听夜空中有人惊呼:“快,快,上来了,上……咦又下去了!”
那人是下来了,砰然一声摔在了胡同里没再动。
那个倒霉鬼引住了官家好手,李慕凡神不知,鬼不觉地到“西城”!
这地方,是离城墙不远的一怎野树林,野树林前有一座小小的“土地庙”,由放年久失修,香火断绝,已然残落的不像样儿了,瞧,黑黝黝的,连个庙门都没有。
李慕凡打量了四周一眼,地处荒郊旷野,又在这半夜三更里,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别说人了。
正好,不管怎么说,总可以在这儿歇息一宿。
想到了这儿,他迈步走了过去,而,刚近十丈,一条人影由土地庙里掠起,捷若鹰隼一般向北射去。
李慕凡又着实地吓了一跳,他没想到这残破的“土地庙”里有人,先前他以为是埋伏在这儿的官家好手,再一看,那人是匆慌奔逃,而不是扑向他,心想这大概是躲灾躲难的江湖朋友,自己反倒惊跑了他,想到这儿,不禁哑然失笑,但,他笑容刚掠起,突然又凝住了,“咦?”地一声道:“好高的身法,这不是……”然一声轻喝:“朋友,站住请留一步。”
他不叫还好,一声轻喝出去,那人跑得更快了,转眼间又掠出什大丈去,李慕凡双眉一扬,喝道:“朋友,你会‘闪电飘风’身法,难道还怕李慕凡么?”
“李慕凡”三字出口,正在奔驰那人硬生生地刹住身形,霍然转了过来,随着二十多丈扬声说道:“你说你是谁?”
李慕凡道:“朋友,我是李慕凡。”
那人似乎迟疑了一下,然后腾身掠了过来,南近十丈,李慕凡神情猛震,几疑眼花,失声一句:“子卫,是,是,是你……”
那人大叫一声,如飞而至,可不是么?正是“活报应追魂手”
文子卫,只是他衣衫破烂,神倩狼狈已极,他直着眼颤声一句:“李爷,果然是您!”
翻身扑了下去。
李慕凡没有阻拦,他楞在了那儿,完全楞在了那儿,假如这时候来了官家好手,他准跑不掉。
本难怪,文子卫明明死了,明明跟乐长春夫妇一起惨死在“乐家老铺”,怎么如今……
梦耶,真耶,人乎?鬼乎?
半晌,文子卫先站了起来脸上泪痕纵横,叫道:“李爷,您醒醒,李爷,您……”
李慕凡魂魄归窍,倏然惊醒,目光一凝,颤声说道:“子卫,你没死……”
文子卫苦笑说道:“李爷,子卫如今就站在您眼前。”
李慕凡身形倏颤,两眼一闭,热泪扑箴籁洒落两行,英雄有泪不轻弹,李慕凡他如今是既高兴又伤心,他忍不住,他本来是性情中人,此情此景,他又怎忍得住?
他哺哺说道:“子卫,但愿这不是梦,你我不是在梦中……”
文子卫忙道:“李爷,这不是梦,子卫犹活着,他没死……”
李慕几双目暴睁,道:“子卫,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文子卫道:“李爷,子卫没能护住大哥大嫂,本就该死,可是大哥大嫂这仇我要报,所以我只有来了个诈死,恰好我混身是血,跟大哥大嫂躺一块儿,他们没发觉,被我瞒过了……”
李慕凡吁子一口气,陡扬双眉,道:“那么大哥大嫂是真……”
文子卫老泪突然夺眶,点了点头,道;“李爷,子卫该死。”
李慕凡眼一闭,又洒落悲痛伤心泪两行,摇头说道:“不,子卫,力不能及,这不怪你,怪我……”
文子卫悲痛地道:‘不,李爷……”
李慕凡微一摇头,缓缓睁开两眼道:“子卫,别说了,别谈了,事到如今,说又有什么用,你可知道哥嫂的埋骨处……”
文子卫摇头说道:“李爷,我不知道,我找好久,一直没能找到,李爷,我当时没办法抢带哥嫂遗体……”
李慕凡点了点头,道:“子卫,我知道,在那时候一个人走已经是很不容易了,子卫,你可有晏、贾二位的消息。”
文子卫点头说道;“我知道,李爷,他两位被囚禁在‘侍卫营’里,我一个人有心无力,现在只怕也凶多吉少了。”
李慕凡疑了一下,道:“倩儿呢?”
文子卫脸色一变,目中飞闪怒芒,道:“不知道,李爷,大概在内城享福吧。”
李慕凡叹了口气,道:“子卫,别怪倩儿,她小,不懂事……”
文子卫道:“李爷,您跟卫都是看着她长大的,您看看,她还是以前天真可爱,动辄偎在哥嫂怀里撒娇的倩儿么?……”冷笑一声接道:“便是她如今再想撒娇,再想往哥嫂怀里偎,那也已经不可能了,永远不可能了……”
李慕凡悲痛地低下了头:“子卫,”他心痛如割,但他极力忍住,不让它在脸上流露一丝,道:“倩儿的善良本性该还在……”
文子卫道:“李爷,一个有善良本情的人,会害她的生身父母么?李爷您说说,这叫什么,我又能说她什么?”
李慕凡摇头说道:“子卫,她绝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后果,我相信她的心里一定很悲痛,那程度;井不下放你我,子卫,你该知道,她恨的只是我,原意也是为报复我……”
文子卫道:“李爷。可是她害死了她的爹娘,您说,李爷,她这罪孽是这人世所能容忍,所能原谅的么?”
李慕凡道:“子卫。最主要的是她能不能原谅自己。”
文子卫一怔,旋即惊然说道:“我明白了,李爷。”
李慕几道:“你明白就好,她姓乐,我姓李,她怎么对我,那都无可厚非,可以原谅,可是她却害了父母,这无心之过,你我不一定非管不可,该让她自己去想,是不是能原谅自己。”
文子卫点头说道:“是的,李爷我懂了!”
李慕凡点头说道:“那就好,子卫,我告诉你件事,晏二的那位年轻妻子媚娘已经悔悟了,假如以后你碰上了她……”
文子卫忙道:“李爷,是怎么回事?”
李慕凡把遇见媚娘的事说了一遍,最后说道:“我认为她是真悔悟了。”
文子卫惊叹说道:“这么个女人竟会悔悟,而且变得那么快,那么……”
李慕凡截口说道:“子卫,这就是人的善良本性,一旦良知战胜了邪恶,人人都会有这个时候的。”
文子卫摇头说道:“李爷以我看要不是杨春遗弃了她……”
李慕凡点头说道;“是的,子卫,她不会悔悟那么快,可是我相信她迟早会有悔悟的一天的!”
文子卫悲痛地摇头叹道:“李爷,看来倩儿她还不如……”
“不,子卫,”李慕凡摇头说道:“倩儿也有悔悟的一天,但是迟是早我不敢说,你知道,子卫像倩儿,纵然她悔悟了,她也很难再回头的,那是因为她感放自己一身罪孽滔天,会有一种自暴自己弃的想法。”
文子卫悲叹说道:“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倩儿她……”又一声悲叹,改口说道:“李爷,我可以放过她,但假如晏中还活着,他是不是能放过她,那就很难说了!”
李慕凡点头说道:“是的,子卫,可是那是他晏家的事。”
文子卫点了点头,道;“我知道,李爷,您这次回来……”
李慕凡把自己回来的原因及经过告诉了文子卫,静听之徐,文子卫脸色连变,李慕凡刚把话说完,他立即叫道:“李爷,这叫什么?您替他官家东奔西跑,受苦受累冒风险,到头来他们却这样狠毒的对你!”
李慕凡淡笑摇头道:“子卫,那几个奸妄,并不能代表官家。”
文子卫道:“可是他们这样对您,官家是聋了还是瞎了,不闻不问,一点表示也没有?”
李慕凡摇头说道:“于卫,别人不知道我,难道你也不知道我么。当初我跟张大人说好了的,我替官家做这件事是一回事,我是个悬赏缉拿的大盗,却又是一口事,这两件事不能混为一谈,我不希望官家因为我替他们做了这件事而撤销赏格,停止缉拿……”
文子卫道:“那是您的意思,他们怎么能认了真。”
李慕凡含笑说道:“子卫,真不比虚假来的好么?我宁愿躲那好躲的明枪,却不愿防那难防的暗箭啊。”
文子卫一怔说道:“李爷,你的意思是说……”
李慕凡道:“子卫,官家绝不会任我这么一个江湖人逍遥的!”
文子卫道:“那您还替他们……”
李慕凡道:“子卫,朋友的面子我不能不卖,朋友的人情责,我也不能不还。”
文子卫默然不语,旋一招手,又道:“李爷,您请庙里坐会儿吧。”
李慕凡点了点头,道:“子卫,你是什么时候住进……”
文子卫道:“李爷,那不叫住,叫躲。”
李慕凡笑道:“有什么两样?”
文子卫倏然失笑,笑得勉强,道:“李爷,有一段日子,我所以躲在这里而不离开‘北京’,一方面固然在找寻仇踪,另一方面也为等您。”
“等我?”李慕凡道:“子卫,等我干什么?”
文子卫道:“李爷,哥嫂去世了,凡事都得您做个主!”
李慕凡摇头说道:“子卫,你我是朋友……”
“不,李爷,”文子卫道:“这是礼,也是理,世上什么都会变,都可以变,这两个字是不能变,也永远变不了的了。”
李慕凡默然了,旋即他拍上文号卫肩头,道:“走,子卫咱们俩进去谈。”
放是两个人往那没有庙门的残破土地庙行去。
行走间李慕凡道:“子卫,这些日子以来,你就一直住在这破庙里?”
文子卫道:“是的,李爷,不过我偶间还得到处走走,打听一点儿消息,也不算寂寞,这儿另外还有……”
李慕凡突然停了步,抬眼凝注那黝黑的庙里,道:“子卫,庙里还有别人?”
文子卫点头说道:“李爷,是的,我是有位朋友在这儿作伴儿,他也是江湖上的人,如今人残废了,病了一条腿,断了一只胳膊,两眼全瞎了,脸上刀疤纵横,都不成人样了……”
李慕凡“哦”地一声道:“他是……”
文子卫摇头说道:“我问过,他说他没名没姓,叫我管他叫老残。”
李慕凡点了点头,道:“想必是个别有隐哀的伤心人,多大年纪了?”
文子卫道:“看上去也有三十多了。”
李慕凡摇头说道:“所轻轻的,这就是江湖人的下场,有几个能全身而退,有几个能活到老死,又有几个能有块埋骨地儿的……”转眼望着文子卫,接道:“他知道你。”
文子卫摇头说道:“他也没问过我,都是叫我一声老大哥。”
李慕凡叹道:“看来他的确是个别有隐哀的伤心人,走,子卫,进去瞧瞧你这位朋友去!”
话落,他当先行了进去。
刚进庙门,只听黑黝黝的破庙里响起个沙哑话声:“是老大哥么?”
文子卫忆道:“是我,老残,还有我的二主……”
李慕凡飞快地说道:“朋友!”
文子卫忙唤道:“李爷……”
李慕凡道:“子卫,你我本来就是朋友,我现在明白了,你刚才所以离庙,是为了他,想把我这个来人引开,对么?”
文子卫点了点头道:“是的,李爷。”
李慕凡道:“还有放眼当今,只有你擅这闪电飘风身法,要不然岂不让我失之交臂,仍以为你跟哥嫂……”
焕然住不言,他的目乐凝注着望着。
如今,他跟文子卫的立身处,是在这破土地庙的小天井里,他的目光凝住处,是那光线暗淡,但仍隐约可见事物的小小神殿里。
神殿里有片枯草,草上盘从着一个人,一个独臂人。
文子卫没说错,那独臂人的两眼瞎子,而且只剩了两个黑窟窿,脸上刀疤纵横,五官都变了样,看上去怕人,此时此地,尤其吓人。
身上是一袭黑衣,跟文子卫的衣衫一样地残破不堪.可是他的坐势很正,腰杆儿也挺得笔直,显见得此人往日必是位超拔不俗的硬汉子,奇英豪。
文子卫忙道:“李爷,他就是……”一眼望见李慕凡那发楞的异样神色,他一怔忙道:“李爷,你怎么了?”
李慕凡加大梦初醒,忙低低说道:“子卫,这人的身形看上去有点眼熟,只是想不起在那儿见过,也想不起他是谁?”
文子卫“哦”一声,还没有说话。
只听独臂人又用他那沙哑话声说道:“老大哥,你还带着位朋友来。”
文子卫忙道:“是的,是的,老残,让我给你介绍……”一顿倏地压低了话声:“李爷,这话声……”
李慕凡摇了摇头,低低说道:“很陌生!”
文子卫道:“待会儿您问问他,看他说不说……”
当先行进了神殿。
独臂人听见了步履声,要往起站。
李慕凡紧跨一步来到,伸手按在独臂人肩头上,道:“阁下,我跟这位老大哥是过命的交情,多年的好朋友了,跟阁下也该算不外,听说你脚下不便,别客气了。”
独臂人闻声抬头,脸对着李慕凡,连道:“那怎么好,那怎么好。”
李慕凡道:“阁下,我自许颇高,我看你阁下也非常人,似乎不必拘此俗礼!”
独臂人笑道:“你阁下过奖了,残废人称什么非常人?不,我确是非常人,是跟常人不同,老大哥,你说对不对?”
哈哈哈一阵豪笑,好像他根本没把残废两字放在心上。
李慕凡暗暗点头,一递眼色,文子卫忙道:“老残,我来给你介绍,这位是李慕凡李大侠……”
独臂人惊呼一声道:“怎么,是李慕凡李大侠!”
李慕凡点头说道:“是的,在下,正是李慕凡!”
独臂人刀疤纵横的脸上泛起一片惊喜神色,又要往起站。
李慕凡伸手一按,道:“阁下,话我刚说过,别让我不安。”
独臂人一站没能站起,忙道:“李大侠‘七狼八虎九条龙,铁骑纵横十三雄’,对您,普天之下没有不知道的,我这是仰慕已久,只恨福薄缘浅,始终无缘得识……”
李慕凡道:“阁下,别客气。”
独臂人一点头,道:“李大侠是真的,您瞧我这双眼,眼珠人子被人挖了去,可是我始终没抱怨过,也没把它当回事,而如今不同了,我不但抱怨而且恨,因为他在我遇见您之前挖了我的眼,使我见面看不见您,这一辈子也永远不知道您长得什么样儿……”
李慕凡道:“阁下,你让我感激,也让我羞愧……”
“李大侠,”独臂人摇头说道:“您可千万别这么说,大家都知道你是官家悬赏缉拿的飞贼大盗,可是您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大家心里也有数儿,李大侠,老大哥,二位站着,都请坐下谈。”
李慕凡道:“我遵命,阁下。”
跟文子卫一起坐在了那片枯草上。
刚坐好,独臂人开口道:“老大哥,那人被你引开了吧?”
文子卫道:“老残,那人就是李大侠!”
独臂人“哦”地一声,倏然失笑,道:“原来是李大侠……老大哥,认识这么多日子了,我可没想到你会有李大侠这么一位朋友,真令人羡慕死了。”
文子卫道:“老残,我有同感,李大侠顶天立地,盖世豪侠,侠骨柔肠,剑胆琴心,铁梯挣的大丈夫,男子汉,能认识他,的确该引以为傲,能笑慰平生,只是,真要说起来,李大侠不是我的朋友,而该是我的……”
李慕凡皱说道:“老大哥,你这是干什么?有完么?也不怕这位朋友见笑,真是……嗅,对了,我还没有请教这位……”
独臂人含笑说道:“李大侠,您该听见老大哥叫我了。”
李慕凡道:“我以为那不会是阁下的姓名。”
独臂人道:“当然不是,那有姓老叫残的?只是,李大侠何妨就把我当成姓老名残,也叫我一声老残!”
李慕凡道:“难道我不能知道阁下的真姓名?”
“忘了,李大侠,”独臂人道:“也许您不信,我认为老残这两个字就是我的真名实姓。” http://210.29.4.4/book/club李慕凡道:“阁下,连姓名都吝放赐告,岂不是枉你我想识这一场。”
独臂人笑子笑,道:“话是不错,李大侠,只是你交的是我这个人,而不是我那早已被自己遗忘了的姓名,对么?”
李慕凡道:“不错,阁下,但交朋友有这样交的么?”
独臂人呆了一呆,旋即笑道:“怎么没有?我眼老大哥不就是这样交的朋友么?”
李慕凡一怔叹道;“阁下好机智,好词锋,我越发地认为阁下是非常人了。”
独臂人笑了笑,摇头说道:“李大侠,请恕我放肆大胆,有一颗机灵心,有一根能言舌,那井不一定就是非常人,反之……”
“阁下,够了。”李慕凡道:“就算阁下是个平庸的常人……”
独臂人笑道:“不,李大侠,我现在跟常人不大同。”
李慕凡皱眉说道:“阁下似乎有意卖弄了。”
独臂人笑道:“不敢,李大侠,我不敢再卖弄了。”
李慕凡倏然笑笑,道。“阁下,交朋友贵在相掬心……”
“李大侠,”独臂人道:“我的心还在,可以掬出来双手奉赠,姓名却早被遗忘,无法奉告,李大侠千万……”
李慕凡道:“阁下显然又在卖弄。”
独臂人笑道:“李大侠,我还能开口么?”
李慕凡再度失笑。
独臂人接着说道:“李大侠,非我一再卖弄,只是面对李大侠这等奇才高人,不得不步步为营而已吧了。”
李慕凡笑着摇了头,道:“阁下诚然会说话……”
他望向文子卫,文子卫皱眉摇了头,他没有在意,也绝不灰心,收回目光望着独臂人道:“阁下这身残伤是……”
独臂人答得好,道:“李大侠,江湖人有几个,不落这种命运的,真要说起来像我这样能保住一条命,能苟喘残延暗渡残生,已经是很幸运的了,我这个人很知足。”
李慕凡道:“知足人常乐,怪不得阁下仍能谈笑风声生,也没有把这身残伤放在心上。”
独臂人笑首点了头,道:“是这样的,李大侠,我没有什么值得悲哀,颓废的。”
李慕凡道:“阁下,是因为知足么?”
独臂人笑容一凝,愕然说道:“李大侠这话……”’李慕几道:“不是因为昔日钢铁般坚强,上干九霄的豪情?”
独臂人摇头说道:“不是,不是,李大侠,我不够铁铮,也没有上干九霄的豪情。”
李慕凡淡然一笑,道:“有件事恐怕阁下还不知道。”
独臂人道:“什么事?”
李慕凡道:“阁下给我的第一印象是似曾相识。”
独臂人身形忽地一震,旋即淡笑道:“你今再看看,只怕……”
“不,’李慕凡微一摇头说道:“你错了,阁下,多看你两眼,再跟你一席交谈后,这种感觉更为清晰,更为强烈。”
独臂人“哦”地一声,笑道:“那是我料错了,不过,假如我以前见过李大侠,如今我就不会恨那挖了我的眼的人了。”
话虽这么说,他的神色中又有了一丝不安。
李慕凡淡淡一笑,道:“仔细想想,不难发现阁下这说法,只在增加彼此的陌生成份,怕我认出阁下是我见过的人里的那一位。对么?”
独臂人笑着摇了头,道:“李大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好……”
李慕凡道:“很简单,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独臂人道:“李大侠,这话我更无从说起。”
李慕凡淡淡一笑,道:“是与否,你我心里明白。”
“不错,”独臂人点头笑道:“只要李大侠的想法跟我的想法恰好相反。”
李慕凡笑了笑道:“就算是吧,阁下既然有不得已的苦衷一也不便再询问,就些打住,咱们改谈点别的吧。”
说着,向文子卫递过一个眼色。
文子卫会意,立即接了口,在谈那些不关痛痒的话时,李慕凡趁机凝目,由头到脚,仔细打量上了这位高深莫测的独臂人看着,看着,他双目之中忽地问起异采,道:“老大哥,你跟这位老残阁下,是怎么认识的?”
文子卫道:“李爷,就在这破庙里见的,只不过老残比我来的早。”
李慕凡“哦,”地一声道:“是么?”
文子卫点了点头,道。“是的,李爷。我碰见他的时候,他躺在这儿奄奄一息,混身上下都是血,伤势很重……”
独臂人突然说道:“多亏老大哥义伸援手,总算保住了我这条已经没了的命。”
文子卫摇头说道;‘那算不得什么,换换是你,你也不会见歹不救。”
“说得是,”李慕凡点头说道:“老大哥,这多日子来,你二位吃什么?”
文子卫脸一红,道:“李爷,我总不会去买……”
李慕凡笑笑说道:“说得是,连个买衣裳的钱都没有,还谈什么别的。”
文子卫窘笑说道;“不瞒您说,这多日子来,老残跟我都是这身虽能蔽体,但却没办法换洗的旧衣裳……”
李慕凡目中异采再现,道:“老大哥,你出来这身前裳,你碰见他时,他也是这身衣裳?”
文子卫诧异地望着李慕几道:“是的,李爷。”
李慕凡道:“这么说来,他这身伤是在这北京城里……”
“不,”独臂人突然说道:“李大侠,不是在北京城里,我是由别处来的……”
李慕凡道:“别处,什么地方?”
独臂人迟疑了一下,道:“天津卫。”
李慕凡“哦”地一声道:“这么说,你阁下是在那儿受的伤?”
独臂人点头说道:“是的,李大侠。”
李慕凡微微一笑,道:“天津卫离北京城两百四十里地,你阁下带着这么重的伤,跑的路可不近呀!”
独臂人神情一震,没有说话。
李慕凡笑道:“怎么样,阁下那犀利的词锋好口才那里去了?”
独臂人突然说道:“敢情李大侠是探人隐衷来的,既然这样.我不敢高攀,就此告辞。”
话落,他就要站起。
李慕凡伸手按上他肩头,道:“慢着,阁下,请听我说段往事后再走不迟。”
独臂人没能站起,那剩下的手臂一抬,翻腕攫向李慕凡接在他肩头那只手的腕脉,其快如电。
文子卫脸色一变,就要出手。
李慕凡抬手一拦文子卫,带笑喝道:“好身手,如今犹如此,当日之高绝可想而知。”
右腕一沉让过独臂人那钢钩般五指,又一翻,闪电而上,正好反抓在独臂人的脱脉上。
独臂人身形一震,怒声说道:“李大侠,你这是什么意思,欺负四肢不全的残废人。”
李慕凡微一摇头道:“阁下别误会,我不敢,也不会,只请阁下听我说段往事而已。”
独臂人道:“为什么我非听你的往事不可。”
李慕凡淡笑说道:“因为很有可能他跟阁下有点关系。”
独臂人冷笑说道:“不会吧。”
李慕凡道:“阁下何妨听听看。”
独臂人道:“我不想听。”
李慕凡道:“阁下非听不可。”
独臂人怒声说道:“以武逼人,你这不是仗着高绝身手欺负我这四肢不全的人是什么?”
李慕凡笑了笑道:“阁下,激我那没有用,你就是破口大骂,我也不会让你走的。就算我欺负你好了。”
独臂人身形一挺,道:“李慕凡,你……”
李慕凡笑道:“阁下,你知道,怎么样都是没有用的。”
独臂人突然之间像只泄了气的皮球,颓然说道:“李大侠,你请说吧,我洗耳恭听就是。”
李慕凡微笑颔首,道:“阁下,我先道个歉……”
“那不必,”独臂人道:“你放开我就行了。”
李慕凡道:“阁下没有再走之意了。”
独臂人道:“我这个人向来说一句,是一句,就算我有再走的意思,那也只是我的意思而已,永远难成事实,我是个四肢不全瞎的服的人,在李大侠你高绝的身手下,我恐怕难以跑出半步去。”
这话,隐隐含有讥讽,文子卫想接口,却被李慕凡用眼色止住。李慕凡毫不在意.笑了笑道:“随阁下怎么说吧,反正我是老脸皮不在乎……”手一松接道:“如今阁下听听我这一段往事,前不久,我来到‘北京’,由于某种原因,我上西山一座等院中见一位当朝皇族亲贵郡王和善,在那儿,我结识了一位委曲宦门,职守护卫的江湖奇英豪,美丈夫,此人关外豪雄,人称‘八臂哪吒’姓燕名玉翎,这位‘八臂哪吒’,阁下知道么?”
独臂人平静摇头,淡淡说道:“听说过,但没见过。”
李慕凡笑道:“那阁下就真算得福薄缘浅,大大不如我李慕凡了,我见过他结识了他,而且一见投缘,惺惺相惜……”
独臂人道:“真要说起来,该说这位八臂哪吒福气比我大。”
李慕凡没理会,笑了笑接着说道:“后来,我由于某种原因,被人陷害成伤送进了和善的那府郡王府,在那儿,八臂哪吒跟他两位过命交救了我,在我带伤逃走的时候,他三位反身搏敌供死掩护,在他三位这种大义之下,我毫无惊险地逃离了‘郡王府’,平安地离开了‘北京’,今日李慕凡有这条命在,皆他三位所赐,而他三位却生死难卜,下落不明,令我好生惦念……”
独臂人一直平静在听着,但听到了这,却久久未听李慕凡再有下文,他才开口说道:“怎么,李大侠,为什么不说下去了。”
李慕凡微一摇头,道:“我说完了,阁下。”
独臂人道:“这就是李大侠的往事?”
李慕凡道:“是的,阁下以为怎么样?”
独臂人点点头说道:“李大,那三位高义,令人钦敬。”
李慕凡道:“是的,阁下,他三位是令人钦敬,而多在钦敬之外,对这活命大恩更是感激……”
独臂人道:“那是理所当然,人情之常,只是,李大快把这段往事告诉我,是什么……”
李慕凡道:“我由阁下这身衣裳,连想到和善那‘郡王府’护卫的装束打扮,所以我想向阁下打听一下他三位的消息。”
独臂人倏然笑道。“我明白了,李大侠是把我当成了什么‘郡王府’的护卫啦。”
李慕凡点头说道。“是的,阁下,事实如此。”
独臂人大摇其头地笑道:“李大侠错了,也想左了,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再瞒李大侠,这身衣裳是我在‘顺义’附近一个带着刀伤的死人身上扒了下来的……”
李慕凡道:“阁下扒死人的身裳,倒成了下五门的人物了。’”
“不差,”独臂人道:“我本来就算不得上流人物,我原在‘顺义’一带讨生活,有个外号,叫‘丧门神’,谁知道丧门丧到了自己头上,就因为一时贪婪扒了人的衣裳,后来来了个也穿这种衣裳的人,把我砍成了这样,最后挖了我的两眼,他说得好,永远让我瞧不见东西,唉,怪谁啊!这该是我的报应……”
李慕凡静静听毕淡然一笑,道:“这是阁下的往事。”
独臂人点头说道:“就算是吧。”
李慕凡笑了笑,道:“比我那段往事动听多了,阁下,我说那段往事给你听的用意。是在向你打听他三位的消息,而你阁下说这段往事给我听的用意又是什么?”
独臂人道:“只在告诉李大侠,我不是你李大快想像中的什么‘郡王府’护卫,所以也没办法告诉你那三位的消息。”
李慕凡道:“阁下,你漏说了一点。”
独臂人愕然说道:“我漏说了一点什么?”
李慕凡道:“这漏的一点用意,就是想让我杀了你阁下。”
独臂人有点啼笑皆非,道:“我想让你杀我,哈,这是什么话,好死不如赖活,有这种事么?有这种人么?”
李慕凡笑了笑道:“你阁下的用意很明显,你口中的那人,很有可能是我那三位恩人中的一位,你阁下不放过一个死人,扒去了我那死去了恩人的衣裳,不是想让我信以为真,怒而出手是什么?”
“信以为真,”独臂人道:“这么说我说的那段往事,你李大侠不信。”
李慕凡道:“我佩服阁下编瞎话的高才。”
独臂人失笑说道:“编瞎话,我为什么要编瞎话,这才是天大的笑话……”
李慕凡道:“笑话倒不是,恩人当面,失之交臂,那才是天大的笑话,你的用意我明白,你因为救我而落个残废,怕我见着了之后心中愧疚,时刻想报恩,也怕我见着你后,一定会照顾你屈而你又成了我的累赘,所以灵机一动,想出了让我杀你这种陷我于大义,害我一辈子的馊主意,玉翎兄,你这是何苦……”
独臂人突然说道:“怎么,李大侠认为我是‘八臂哪咤’燕玉翎’?”
李慕凡点头说道:“是的,玉翎兄,你的容已毁,声已变,但你的身形,你的气度瞒不了我。”
“我是‘八臂哪吒’燕玉翎,我是……”
独臂人前哺自语一句,忽然仰头大笑。
李慕凡没有阻拦,任他笑。
文子卫如今明白了,满脸激动地望着独臂人。
而,笑着,笑着,独臂人突然飞起一指,闪电般点向了自己的心窝。
文子卫大惊,刚要出手。
李慕凡那里已然说道:“玉翎兄,我早知道你会有这要人命的一着”
他左掌疾挥,抓住了独臂的人的腕脉,右掌闪电而出,出两指在独臂人的两边耳后捏了一下。
独臂人独臂被制,下巴脱落,一张脸色成紫红,身形暴颤,挣扎欲起。
李慕凡又伸手按上他肩头,悲声说道“玉翎兄,你把李慕凡当成了什么人,当初你救我,就是为要他愧疚悲痛一生,陷于万劫不复么?”
“玉翎兄,你落得这等模样,我心中的悲痛,愧疚已以很够了,难道你还想让它增多一点。”
“玉翎兄,假如我不知道你是谁,那还好,如今我已经认出了你,你再这么做,不是已嫌太迟了么?”
独臂人脸色由紫红煞白,身形颤抖得更厉害。
李慕凡双眉一扬,沉声说道:“玉翎兄,你施恩在前,毁人于后,难道这就是你‘八臂哪咤’的英雄所在,难道你就是凭这同江湖的么?”
独臂人那残缺的两道眉陡然扬起,但随即,他身子往下一矮,渐渐地趋于平静。
有顷,李慕凡略吁一口气,道:“玉翎,当初救李慕凡的是你,如今李慕凡是死是活,全在你了,命是你给的,当然你可以再拿去。”
抬手托上了独臂人的下巴。
独臂人口齿略一启动,倏地垂下头去。
李慕凡吸了一口气,两眼的光芒怕人,道:“玉翎兄,他两位呢?”
独臂人燕玉翎缓缓抬起了头,道:“死了,他两个没我幸运,被乱刀劈烂了……”
身形一阵颤抖,住口不言。
李慕凡双目然一睁,道:“玉翎兄,下手的是谁?”
燕玉翎道:“自然是和善的那位喇嘛总管跟那些护卫。”
李慕凡咬牙说道:“好和善,我……”
“李大侠,”燕玉翎道:“假如你要替我三个报仇,别人任你杀,但请别动和善。”
李慕凡道:“为什么?”
燕玉翎道:“李大侠,和善他对我有恩。”
李慕凡道:“玉翎兄,那早已扯平了。”
燕玉翎摇头说道;“是我三个叛离,那不能怪他。”
李慕凡道:“玉翎兄,和善的为人怎么样,你是知道的。”
燕玉翎点了点头,道:“是的,李大侠,我可以不再跟他,可是我不能伤害他。”
李慕凡点头叹道。“玉翎兄,你是对的,可是我个人的仇……”
燕玉翎摇头说道:“那我不敢管,也不敢阻拦,我只希望李大侠别因为我三个的或死或伤会杀死和善。”
李慕凡道:“这一点我做得到,玉翎兄请只管放心。”
燕玉翎道:“我谢谢李大侠的成全。”
李慕几道:“玉翎兄,别这么说,我身受三位重生再造之恩……”
燕玉翎道:“李大侠,我怕的就是你常把这个恩字挂在嘴边。”
李慕凡倏然失笑,道:“那么,玉翎兄,以后我不说了。”
燕王翎也笑了……
李慕凡就这么在这残破的土地庙里,安静地渡过了一宿,安静是安静,可谈不上歇息,因为三个人坐在枯草上闲聊,根本没合眼,一夜没睡,欢谈终宵,足够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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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第二天一早,李慕凡让文子卫到处走走,打听打听消息,他认为顺治的手诏已经送到了张英的手里,怎么说今天该有个消息,另外,他给了文子卫几锭挣子,要文子卫顺便带几件衣裳回来。
果然,快晌午的时候,文子卫飞奔而回,手里捧着一个包袱,不用说,那是买来的新衣裳。
他把衣裳往铺上一丢,连口气都没喘便急急说道:“李爷,好消息,鳌拜已经被打进天牢了,还有……”
虽然事不关已,可是李慕凡也有一阵惊喜,他忙道:“嗅!这是那儿来的消息,可靠么?”
文子卫道:“消息是从内城传出来的,大街小胡同,如今是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以我看该是很可靠。”
李慕凡点头说道。“那就好了,那就好了,这该表示张大人已经接到那纸手诏,今天早朝拿住了鳌拜,子卫,你刚才说还有。”
文子卫道:“是的,李爷,还有官家的那些高手都撤了……”
李慕凡“哦”地一声道:“官家的高手都撤了,嗯,那是,鳖拜已经被打进天牢,他的命令自然跟着失效,所以那些人被撤了回去……”
燕玉翎突然说道:“老大哥,还有别的人被株连么?”
文子卫摇头说道:“别的就没听说了。”
燕玉翎淡然一笑道:“张大人做事操之过急了。”
李慕凡微愕说道:“这话怎么说,玉翎兄。”
燕王翎微一摇头,道:“很少人知道,鳌拜只是叛党中的一个,他也算不得首脑,假使只有他一人,他是兴不起风,作不起浪的。”
李慕凡道:“这么说玉翎兄知道……”
燕玉翎点头说道:“李大侠,我也只是比别人多知道一点而已。”
李慕凡道:“那么,玉翎兄,那些叛党却有谁,谁是首脑?”
燕玉翎摇头说道:“李大侠,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李慕凡道:“那么玉翎兄怎知道……”
燕玉翎淡然一笑道:“李大侠,我在内城里待过不少时日,在宦海里待久了,多少总知道一些宦海里的事,别的不敢说说,这种眼光也总该有。”
李慕凡眉锋微皱,沉吟说道:“我不信朝廷不审问鳌拜,也不想信鳌拜那么硬,那么够义气会不招出一个同党来。”
燕玉翎淡然一笑道:“李大侠,怕只怕有人不让他有招供的机会。”
李慕凡心头一震,道:“多谢玉翎兄,子卫……”
文子卫忙应道:“李爷。”
李慕凡道:“你在这儿陪陪玉翎兄,我出去走一趟。”
文子卫忙道:“李爷,您是要……”
李慕凡微一摇头,道:“我上那儿,如今还很难说,只记住好好陪着玉翎兄,我也许很晚才能回来。”
文子卫道:“我知道,李爷,燕爷若有差池,您访唯我是问,只是,李爷,宫廷高手跟待卫营的人虽然撤了.可是查缉营的跟‘七狼’他们仍在到处搜寻您的……”
李慕凡一点头,道:“这我想像得到,不要紧,只要张大人已经接到了手诏,我就没有那么多顾虑了,好好陪着玉翎兄,我走了。”
他是说走就走,说完了话,举步行了出去。
文子卫没送他,却在他身后说道:“李爷,您千万大意不得。”
李慕凡答应了一声,飞步出了破庙。
李慕凡出了土地庙之后,戴上了罗晓阳给他的那张人皮面具,由偏僻处到了内城城墙下。
宫廷高手已经撤回大内了,这地方,在这时候,左右距城门都远,是没有人守卫的,所以李慕凡轻易地翻墙进人了内城。
内城里,来来往往的有人,可是李慕凡气宇轩昂,不类常人,打扮虽不像皇族亲贵,贝子贝勒一流,可是也很容易让人把他当成那个府邻里的高手,亲随或者护卫、再说,他既然在内城里大摇大摆地走路,谁也不会怀疑他。
在路上,他拦住了一个亲随打扮的汉子,问明了军机大臣张学士府所在之后,他直奔了“西直门”方向。
在“西直门”里,他找到了那座宏伟深进的张学士府,站门的,是四名亲随,一见有人来到,立刻迎下来两个。
李慕凡抢了个先,微一拱手,道:“烦请通报一声,我姓李,要见张大人。”
一名亲随深深地打量了李慕凡一眼,道:“请问老兄是……”
李慕凡含混应道:“我是‘贝子府’的。”
那名亲随“哦”地一声忙道:“您老兄是三贝子府的。”
李慕凡忙点头说道:“是的,三口子府的。”
那名亲随道:“以前没见过嘛。”
李慕凡含笑说道:“不瞒二位,我刚进府没几天。”
李慕凡含笑说道:“老兄以前是……”
还直发问,直罗嗦。
李慕凡道:“江湖上的,这位,三口子有要事要我来面禀张大人……”
李慕凡一怔道:“怎么,都快晌午了,张大人还没回来。”
那名亲随摇头说道:“今儿个和往日不同,朝里有大事。”
李慕凡心知不假,眉锋刚皱起,忽地灵机一动,忙道:“那么,徐师爷在不在?”
那名亲随忙点头说道:“在,在,徐师爷在,您老兄要见……”
李慕凡一点头,向那名亲随道:“见徐师爷也可以。”
那名亲随忙道:“那么您老兄请跟我来,请跟我来。”
说完了话,转身快步登上石阶。
李慕凡在那名亲随的带路下进了张府大门,进了那宽大的前院,迎面走来了另一名亲随。
带路的亲随即说道:“老王,通报师爷一声,就说三贝子府有位姓李的客人到!”
那名来随看了李慕凡一眼,应声而去。
这名亲随则让着李慕凡走向了带客大厅。
大厅里落了坐,那名亲随倒了一杯茶,双手递给李慕凡,含笑道:“您先生请先喝口茶,师爷马上就出来!”
他没说错,李慕凡欠身称谢,刚接过茶杯,大厅外已经来了匆忙的步履声,随即还听得徐文渊诧异地道:“三贝子府的姓李的,我怎么没听过三贝子府时候有个姓李的……”
有人接了话,想必是适才那名亲随。
“回您,是老吴说的。”
徐文渊没再说话,他人已到了大厅门口,李慕凡放下茶杯站了起来,徐文渊适时急步进了大厅。
他不愧是位师爷脸上没有诧异色,只有笑容,他老远地就像见了熟人一般,笑道说道:“对不起,对不起,让老兄久等了,让老兄久等了。”
李慕凡含笑说道:“不敢,师爷好说!”
两句话工夫徐文渊已然走进,他两眼凝视着李慕凡,微一拱手,道;“老兄是三贝子府的,以前见过了?”
李慕凡微一点头,道:“跟师爷见过一面!”
徐文渊一怔,道:“见过一面,嗅,懊,那也许是我忘了,真失礼,真失礼,人老了,眼睛跟脑子都不管用了。”
李慕凡淡然一笑,道:“师爷当真健忘,在外城乐家老铺,有一夜师爷跟着张大人……”
徐文渊两眼一直,“哦”地一声忙道:“你老兄贵姓是……”
李慕凡道:“李,木子李。”
徐文渊神情一震,急道:“莫非是李,李……”
李慕凡含笑点头道;“正是,师爷终放想起来了。”
徐文渊“哎呀”一声,忙道:“我说三贝子府那来的姓李的,原来是……”
嘴里着话,两眼却直在李慕凡脸上转。
李慕凡心中了然,笑了笑,道:“师爷,江湖人,尤其像我这种江湖人,身上总有些易容化装的东西。”
徐文渊“哦”,“哦”了两声,侧转身一摆手,道:“你们退下,没我的话不许进来打扰,大人回府的时候,进来告诉我一声。”
那两名亲随就声而去,临走还诧异地多看了李慕凡两眼。
眼看着两名亲随出了大厅,李慕凡含笑道:“师爷,不得已,只好骗骗他两位来请师爷……”
徐文渊忙道:“这什么话,是该这样,是该这样,李大侠,请坐,请坐,咱们坐下谈,坐下再谈。”
李慕凡谦逊称谢,分宾主落座后,李慕凡为免徐文渊再有那不好说出口的怀疑,抬手摘下了面具。
徐文渊脱口说道:“果然是……李大侠,这趟多亏了你,辛苦了。”
李慕凡含笑说道:“好说,李慕凡当初既然点头答应,这就是李慕凡的份内事,只未负张大人重托,幸未辱命,已是我……”
徐文渊一摇手,道:“李大侠,别这么说,这件事错非是李大侠,换个人绝办不成,大人已经接到先皇帝手诏……”
李慕凡点头说道:“我知道,就是我托人送进来的,师爷该知道昨夜以前京田一带的情势,我实在很难……”
徐文渊点头说道:“是的,是的,这个我知道,京能一带简直成了铜墙铁壁,像是只飞鸟也难以飞渡……”
李慕凡淡然一笑,道:“师爷,说句大胆的话,我还没有把那些从放在眼里,我可以闯,也有自信他们拦不住我,可是那样会打草惊蛇,给朝廷奸佞一个准备,所以我……”
徐文渊忙道:“李大侠顾虑的极是,也晨常周到,令人好不佩服。”
李慕凡淡然笑道:“好说,师爷夸奖。”
徐文渊目光一转,笑得神秘,道:“李大侠,昨夜送先皇帝手诏的那位巾帼女英豪是……”
李慕凡只觉脸上一热,道:“是我一位红粉知己。”
徐文渊拇指一挑,道:“李大侠好福气,这位姑娘我有幸见了一面,不但人长得好,有一身好武艺,就是那胆识也们煞发眉。”
李慕凡脸上又一热,赧然说道:“师爷夸奖了。”
“不,”徐文渊一摇头,认真地道:“徐文渊向来只说真心话,据了这大把年纪,我还没见过这么美貌的巾帼奇女子。”
李慕凡笑子笑,没有说话。
徐文渊话锋一转,道:“李大侠不知道,李大侠为朝廷冒险犯难,奔波江湖,到了京畿却又被官家的人多方拦截,为此,大人很感不安!”
李慕凡微微一笑,道:“师爷,我不在乎,便是如今四处也仍有缉拿李慕凡不舍的官家人。”
徐文渊忙道:“所以大人深感歉疚。”
李慕凡道:“谢谢大人跟师爷当初有言在先,讲好了的……”
徐文渊道:“其实,官家做事也委实过于……”
李慕凡道:“师爷,我说过,并不在乎。”
徐文渊忙道:“是,是,是……”话锋一转,接道:“李大侠知道么?鳌拜已经削官罢爵,打进天牢了……”
李慕凡点头说道;“我已经听说了,这件事沸腾了外城,我就是为这件事来见张大人。”
徐文渊“哦”地一声,道:“李大侠就是这这件事而来,难道这这件事还有什么枝节不成?”
李慕凡淡然一笑,道:“师爷,我不知道鳌拜受过审没有?”
徐文渊扔头说道:“据我所知还没有,怎么李大侠……?”
李慕凡道:“就师爷所知,在这件事里被削官罢爵,打进天牢的是只有鳌拜一人,还是另有其他人被株连。”
徐文渊摇头说道:“没有别人,原来对付的也就是鳌拜一个。”
李慕凡淡然一笑,道:“师爷高智,不知师爷有没有想过,假如鳌拜是一个人,势单力薄,他有多大的胆敢兴风作浪,欺上压下?”
徐文渊一怔,道:“这……李大侠的意思是说,他另有同党?”
李慕凡道:“我身为一个江湖草民,不敢随便下断,师爷身处宦海多年,张大人也有不少时日,举凡张大人之一切,莫不出放师爷之口,请师爷明智慎思。”
徐文渊沉吟了一下,猛然点头,道:“对,错非李大侠提醒。”
李慕凡含笑说道:“师爷既然认为浅见尚足采信,我就斗胆再一句,以我看鳌拜的身后另有有力的人在支持煽动,也就是说,塑拜并不是这班佞臣叛党的首脑。”
徐文渊目光一凝,道:“李大侠,何以见得?”
李慕凡淡然一笑道:“师爷,鳌拜他有同党一事,是否已能肯定?”
徐文渊点头说道:“十有八九是肯定了。”
李慕凡笑了笑,道:“有道是:‘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善守着藏于九地之下’,这两句话未尝不能拿到此处来用用,凡为首脑,必是擅智谋,工心计之人,行事之高明,那该在意料之中,古来或在朝之奸党,或在野之帮会,为首脑者那一个不是藏淤暗处,不为人知,一直到最后才被人发觉的?”
徐文渊脸色连变,击掌叹道:“高绝,高绝,李大侠令人叹服,那不要紧,好在鳌拜已被打进天牢,只消过两天一加审问……”
“师爷,”李慕凡含笑说道:“怕只怕有人不给鳌拜受审招供的机会。”
徐文渊身为师爷,而且是军机大臣的师爷后然是个极为聪明,精明的人,闻言一惊色变,,道:“李大位的意思是说,有人会劫牢……”
李慕凡微笑摇头。道:“师爷东窗事已发了,鳌拜被削官追爵成了废人一个,劫牢未必,要是我,我会派人隔老远给他一枚淬毒的暗器。”
“灭口,”徐文渊一声惊呼,霍地站起,急道:“这,这朝廷白没想到,万一他被……这,这可怎么办?”
李慕凡淡然一笑道:“师爷身为师爷,自当镇定拿个主意。”
徐文苦笑说道:“李大侠,事非小可,一个不好,大人丢官罢职事小,全家性命事大,我方寸已乱,还请李大侠……”
李慕凡微笑道:“我有个肤浅的笨办法,只是行得通行不通,那还要请张大人做个决定。”
徐文渊忙道:“李大侠,高策是……”
李慕凡道:“事关重大,我不得不伤条人命,‘北京城’各处囚牢里该不乏死囚,随便打来一名,把他送进天率、换上鳌拜的衣裳,然后把鳌拜另移秘密所在……”
徐文渊“叭”地轻击一掌,笑道:“我明白了,等有人来杀鳌拜以图灭口的时候,再当场擒住他拷问,在他身上追出那唆使授命之人……”
“不,”李慕凡摇头说道:“师爷”他无关紧要,按兵不动,任他走。
徐文渊诧声叫道:“任他走?”
李慕凡道:“我访问,擒住他有什么用?”
徐文渊道:“自然是拷问他从他身上追出……”
李慕凡摇头说道:“师爷,这种人必须能高来高去。能高来高去的,十有八九是江湖人,江湖人,十有八九都够硬,他若是来个拼死不说话,或都乱攀一通,那该怎么办?打草惊蛇,弄巧成拙,试问又怎么再去追那些同党?”
徐文渊一怔,红了老脸,呐呐说道;““那……那……李大侠的高策是……”
“好说,”李慕凡道:“师爷别责我班门弄斧,何如跟着他,在他覆命时来个人赃俱获,一网成双。”
徐文渊猛击一掌,叫道:“对,高,高,高,李大侠简直令人五体投地……”眉锋忽地一皱,道:“要命,大人怎么还不回……”只听一阵急促步履声由远而近。
李慕凡笑道:“师爷别急了,八成见是张大人回府了。”
话声方落,适才为李慕凡带路的那名亲随飞步人厅,近前一哈腰,刚要说话,一眼瞥见李慕凡那张脸,他突然怔住。
徐文渊陡然喝道:“什么事,还不快说话。”
那名亲随倏然惊醒,忙道:“禀师爷,大人回府了。”
徐文渊喝道:“大人回府你装什么楞,还不下去?”
那名亲随忙应声退去,还一直偷看李慕凡。
徐文渊转望李慕凡换上笑脸,道:“李大侠请稍坐,我失陪片刻,迎迎大人去。”
说着,他站了起来。
李慕凡跟着站起,道:“师爷,我也该去恭迎……”
话声未落,大厅门口已响起张英的笑声:“不敢当,不敢当,李大侠请坐,我自己来了。”
张英服饰齐全,朝服未卸,带着笑进了大厅。
徐文渊忙迎上前去,躬身相迎:“大人回来了。”
张英含笑摆手:“文渊,招待贵宾,招待贵宾……”哈哈一笑,接道:“说什么三贝子府的姓李的,我一听就知道是谁来了……”
李慕凡上前浅浅一礼,道:“李慕凡见过大人。”
张英忙抬手相拦,道:“不敢,李大侠江湖奇土,国之功人,该敬礼的是我,怎敢当李大侠这一礼,请坐,请坐”。”
李慕凡谦逊称谢。
分宾主落座后,张英忽地庄容说道:“李大侠功在国家,思泽广披,张英身为人臣,敢代表大清朝廷谢李大侠,请李大侠受我一拜。”
话落,离座而起,一抖两只马蹄袖,就要拜下。
李慕凡比他快,站起来避向一旁,道:“大人请听草民说句话。”
张英忙道:“李大侠请说,张英洗耳恭听。’”
李慕凡道:“大人这是折煞草民,大人莅临乐家之当初,草民就曾经明言,所以点头答应,承担重任。完全是还田孟尝之请,看田孟尝面子,谈不上什么报效朝廷,所以草民愧不散当这一个功字,更不敢当大人这一拜……”
张英道:“李大侠……”
李慕凡道:“请大人听我说完。”
张英忙道:“李大侠请。”
李慕凡一声:“不敢”接着说道:“即使是草民有功,回来奔波江湖,圆满达成任务,未负大人重托,幸未辱命,如今草民此来也有求放大人,该算彼此扯平,更不敢当大人代珍朝廷的这一礼。”
张英忍不住又道:“李大侠……”
李慕凡道:“如果大人坚欲行礼,草民就此请辞。”
徐文渊忙道:“大人,李大侠走不得。”
张英略一沉吟,旋即点头说道:“好吧,即然李大侠坚不肯受,我只好遵命了,请坐。”
又落座后,彼此间开始了一番寒喧。
在寒喧中,张英摇头叹道:“我听说乐掌柜全家遭难,大半是我是夜造访引起的……”
李慕凡摇头说道:“这是草民私人仇怨所引起,跟大人莅临无关。”
张英“哦”地一声道:“李大侠,是怎么回事?”
李慕凡淡然说道:“‘大人,这是草民的私事,总不及公事来得重要,还请大人先谈谈公事,做一决定。”
张英诧声说道:“李大侠,如今有什么未决的公事?”
李慕凡道:“请徐师爷向大人禀报。”
徐文渊忙将刚才跟李慕凡谈话的说了一遍。
他这一番话听得张英脸色连变,徐文渊说完了话,他神色立即转趋凝重,还带着点紧张,抬眼望向李慕凡,道;“要不是李大侠指点,险些坏了大事,李大侠,朝廷跟张英本人同表感激……”
李慕凡谈笑说道:“大人不必耿耿放怀,这件事既是草民承办的,草民也不愿为山九仞,功亏一匮,为大人招来无穷祸患,还是请大人赶快做一决定吧。”
张英道:“李大侠,这件事势在必行……”
李慕凡道:“怎么个行法,还得请大人决定。”
张英沉吟一下,抬眼说道:“事关重大,我不敢也不能做主,我这就进宫在“御书房”见皇上请示圣裁,李大侠请稍坐……”
李慕凡忙道:“大人,草民在此有几件事恳求,请大人听完了之后再进宫面圣不迟,好在他动手必在晚间……”
张英忙道:“恳求不敢当,李大侠只管请说,只要我能力所及,我无不照办。”
李慕凡欠身一礼,道:“草民先谢过大人恩典……”顿了顿,接道:“大人已知道乐家惨事了。”
张英点头说道:“是的,我听下人说了。”
李慕凡道:“在这件事里,草民有两个朋友被牵连在内,草民这两位朋友一位姓晏,一位姓贾,据说还被神在‘侍卫营’里,草民恳请大人做主,把草民这两位朋友放出来。”
张英双眉一掀,道:“有这种事,好,这件事我做得了主,李大侠只管放心,这件事交给我,包管在日落之前放了李大侠那两位朋友就是。”
李慕凡欠身说道:“谢大人……草民的第二件恳求;是有关田孟尝的……”
张英道:“嗅!跟他有关,他怎么了?”
李慕凡忍不住一阵悲痛袭上心头,道:“大人恐怕还不知道,就因为向大人推荐草民的原故,所以,日前他那‘乐圃山庄’惨遭横现田孟尝家破妻死,他……”
张英脸色一变,忙道:“李大侠,你,你怎么说?”
李慕凡一叹、说道:“大人,田孟尝家破妻死,他自己则被押解来京……”
张英道:“怎么,他已被押解来京?”
李慕凡点头说道;“是的,大人,至聆他如今被国在何处,是革是活,草民则全不知道,恳求大人查明此事做个主!”
张英砰然一声拍了茶几,一只细瓷茶杯掉在地上摔碎了,茶水洒了一地,他怒不可遏地叫道:“这还得了,这还得了,这岂不是跟朝廷做对,谋叛造反么,好,好,好,李大使你放心,怎么说他该算我的人、这件事我一定要查个明白,一定要查个明白。”
李慕凡又一欠身,道:“草民仅代表‘乐圃山庄’存殁谢大人恩典……”
张英怒气不息地摆说道:“李大侠别这么说,别这么说,田孟尝是我的人,就是李大侠不找我,我也会查明此事,为他伸冤报仇的。”
李慕凡道:“不管怎么说,大人念旧,这总是恩典。”
张英道:“李大侠还有什么事?”
李慕凡摇头说道:“没有了,大人情吧!”
张英没站起,却目光一凝,道:“李大侠,我很奇怪。”
李慕凡道:“大人奇怪什么?”
张英道:“我奇怪李大侠为什么不替自己……”
李慕凡倏然道:“大人,草民明白了,在官家眼里,草民本是个犯罪累累,十恶不赦的贼大盗,这是千真与确的实情,再说,当初草民跟大人也有言在先,所以草民不愿这么做。”
张英道:“李大侠怎不说一生为人,从没有为自己设想过?”
李慕凡淡然一笑道:“那是大人的夸奖。”
张英隐隐有一种激动,那是对这位江湖奇士,英雄豪杰的崇敬与佩服,他道:“可是李大侠功劳更大,我可以不必等李大侠说出口,自动地为李大侠面奏皇上请求赦免,请求撤销缉拿……”
李慕凡道:“多谢大人好意,草民只有心领,却不敢请大人这么做,以至他日连累大人。’”
张英道;“连累我,有什么好连累我的。”
李慕凡道:“大人,请恕草民斗胆,往后只还有鱼肉百姓的贪官污吏,或为富不仁的奸商巨绅,或来路不的镖,草民仍是要杀要动的。”
张英神情一震,瞪大了眼失声叫道:“怎么,你,你,你还要……”
李慕凡一点头,道:“大人,草民生就这种不忍看人害人的贱脾气,是至死也改不了的。”
张英默然不语,没再说话,好半天才抬眼说道:“好吧,李大侠请在这儿等我片刻,我这就进宫去一趟。”
说着,他站了起来。
李慕凡跟凭徐文渊跟着站起要送,张英却摆手说道:“文渊,别送,别送,陪陪李大侠,陪陪李大侠。”
徐文渊忙欠身答应,道:“那么大人走好。”
张英点着头往外走,走了两步,突然回身说道:“对了,我忘了问了,李大侠昨晚上那位是……”
李慕凡忙道:“大人,那是草民的一位红粉知已。”
张英忽地笑道:“李大侠好福气,令人羡煞。”
李慕凡郝然说道:“大人取笑了。”
“真的,”张英道:“我的女儿在内城里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可是跟昨晚上那位一比,可就显得庸俗不堪,差多了……”
李慕凡道:“江湖民女,布衣裙铰,怎敢比大人这宦门尊贵千金富贵人。”
张英摆手说道:“李大侠这才是损人……”一顿接道:“李大侠是在何处找着世祖的,我好奏禀皇上……”
李慕凡迟疑了一下,道:“大人,在‘五台’……”
“五台?”张英道:“糟了,皇上非发脾气不可,那些喇嘛是干什么的,世祖在“五台”,他们竟一些儿也不知道……”一摇头,接道:“没办法,只得实话实说了,李大侠,我走了,文渊好好陪陪李大侠”
说着,他摆子摆手,出厅而去。
厅外,响起了声声叫喝:“给大人备轿。”
“给大人备轿。”
厅里,徐文渊一摆手,道:“李大侠,请坐。”
李慕凡称谢落了座。
坐定,徐文渊问李慕凡江湖行经过。
李慕凡概略地为了叙述一遍。
这一遍叙述,听得从没有出过远门的徐文渊为之神往,也为之心惊肉跳,最后他摇头说道:“世上不好之去处,唯有这江湖走不得……”
李慕凡笑道:“师爷,江湖人更做不得,江湖事更沾不得,那就像胶,一经沾上再想甩是甩不掉的了。”
徐文渊点头沉吟,道:“我深有同感,像李大侠这种奇人异士,若置诸庙堂……”
李慕凡笑道:“师爷,我福薄,也不是那种材料。”
徐文渊道:“李大侠何必过谦,若李大侠有意……”
李慕凡凝目笑道:“莫是张大人授命师爷做说客么?”
徐文渊脸一红,双手连摇,忙道:“不,不,不,李大侠想左了,没那回事,绝对没那回事。”
李慕凡淡然一笑道:“师爷,把这个曾被视为犯罪累累,十恶不赦的大盗置诸放庙堂之上,那是天大的笑话,只怕皇上会招来言官们不休的唇舌,还是跟师爷谈点别的吧。”
徐文渊只有窘笑着连声答应……
厅里,李慕凡刚换了话题,还没跟徐文渊说两句,大厅外走进了一名亲随,近前向着徐文渊躬身一礼。
徐文渊抬眼问道:“什么事?”
那名亲随脸上堆着笑容,上前例要附耳。
徐文渊脸色一沉,道:“贵客在座,不得失礼,有什么事直说。”
那名亲随好不尴尬窘迫,站在那儿喃喃说道:“某师爷,是内院……是内院……”
徐文渊不愧是位师爷,一听内院就知道这亲随所要说的话,果然有附耳密告的必要!他刚写过人,自己怎好失礼,正感作难,李慕凡那里已然淡笑道:“师爷尽管请。”
徐文渊老脸一红,窘迫一笑,道:“李大侠海涵,那-一我告罪了。”
站起来把那亲随拉往一旁,沉下脸道:“什么事?快说。”
那名亲随忙爬在他耳边低说了一阵,听的时候徐文渊直皱眉,那亲随把话说完,他忙道:“这怎么行,大人又不在。”
那名亲随欠身陪笑道:“我只是传话,还请师爷……”
徐文渊没让他把话说话完,一摆手,道:“我知道了,你去回话吧。”
那名亲随应声匆匆而去。
这里,徐文渊皱着走过来落座,李慕凡明白,他必有什么作难的事,可是徐文渊不说话,他自然不便开口问,尤其刚才人家是避着他他说的。
而,刚沉默了下,徐文渊便抬眼陪上一脸窘迫不安地笑容,轻咳一声开口说道:“李大侠想必这是头一次进内城。”
并不是,可是李慕凡他点了点,道:“是的,师爷。”
徐文渊咳了两声道;“李大侠恐怕不知道,我们大人这座府邻,在这内城诸府邪中虽不能说是最大的,可是当年蒙圣恩拨银大大的修饰了一番,在这内城诸府第中却算得上景色最好的一座府味。”
李慕凡笑了笑道:“天上神仙府,人间官宦家,尤其张大人当朝一品,官至大学士,底味之美伦美英该是理所当然。”
徐文渊陪笑说道:“李大侠可愿到各处看看去?”
李慕凡立即明白这跟刚才亲随传话有关,他也想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当即微微一笑道;“师爷,方便么?”
徐文渊忙道:“那有什么不方便的,李大侠又不是外人,请,请。”
说着,他站了起来,举手往外让客。
李慕凡含笑欠身站起。
两个人并肩行出大厅,徐文渊陪在他身边,脸上堆着笑,不住地指指点点为李慕凡介绍张府的一景一物。
他两个顺着青石小径直往后走,转眼间到了一片大花圃,这一片,在这儿称花圃,要在寻常人家,那该是片各色景物齐全的花园了。
这片花圃中有假山,有小亭,奇花异卉是不可胜数。
而一进这片花圃,李慕凡凭他江湖第一高手的敏锐听觉,立即发觉这附近躲的有人。
附近,只有连带后院门的一道后院墙,墙头上枝叶茂盛成荫,那儿该是一唯一可以躲人,也是最佳的躲人处。
可是张府之中上上下下,谁会在这时候躲在墙头上那茂密枝叶间,不,该是微躲在墙的那一边,登梯子爬高,上那边透过枝叶缝隙往这边看而已。
如今,李慕凡明白徐文渊何以作难,为什么突然邀他到张府各处走走的原因。
好装作不知道,仍然任徐文渊带着这花前站站,那株花前看看,观看间,只听徐文渊道:“李大侠,可愿亭子里坐坐去?”
两人站得很近,似乎用不着这么大声。
李慕凡心中了然,脸上带笑,点头说道:“我任凭师爷。”
码是,两个人并肩行向了小亭,刚走没几步,身后那后院门方向突然传来一声轻呼:“哟!有人……”
徐文渊似乎比李慕凡还机警,他闻声便转过了身,只听他“哦”地一声道:“原来是姑娘,京姑娘,是徐文渊陪贵客在此。”
一听是姑娘,李慕凡不好不转身了,他转身往那方向一看,首先碰上的是一双清澈、深逮、带着异样意味的目光。
那是位美姑娘,她,看样子二十左右年纪,有点瘦,但瘦不露骨,明眸皓齿,清而妩媚,带着大家闺秀的庄重,还有三两分女儿家特有的娇羞。
她,香额前蓄一排刘海,上身穿一件宽袖大襟小袄。下身是一件,八幅风裙,裙脚下还隐隐露出一双绣花鞋的鞋尖,纤瘦不胜一握。
站在那儿,她有着一刹那的呆痴,旋即,她浅浅笑说道:“原来是徐师爷陪客人在此,我还以为这儿没人呢。”
天晓得,李慕凡心里也明白。
徐文渊很快地接了口:“是的,姑娘,这位就是大人常提威名震江湖,被誉为当今第一好手的李慕凡李大侠。”
姑娘一双盈盈秋水投射过来,轻启朱唇“哦”了一声:“原来这位就是李大侠,我久仰。”
徐文渊忙转过脸来道:“李大侠,这位就是……”
李慕凡略一欠身,道:“江湖草民李慕凡见过姑娘。”
姑娘浅浅地答了一礼,道;“不敢当,李大侠这是折煞人。”
李慕凡没再说话,姑娘既不好站那么老远老开口,也不好主动地走过来,徐文渊何等眼色,忙道:“大人最为敬仰李大侠,姑娘么平素不也仰慕朱家都解之流,如今李大侠当面,正好多谈谈。”
姑娘她迟疑了一下,迈动轻盈步履,袅袅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含笑说道:“恐怕李大侠讨厌咱们官宦门中人的俗……”
李慕凡忙道:“李慕凡不敢,自身不过是一个官命缉拿的草寇,怎敢上慕朱郭豪侠一流?”
说话间姑娘已到了近前,她深深地看了李慕凡一眼,道:“李大使忒谦,我常听家父提起李大侠的作为,尤其李大侠有大功成朝廷的这一趟,该比游侠列传中的人物更令人敬佩。”
李慕凡谦笑说道:“姑娘的夸奖,令我羞愧汗颜,也深感惶恐不安。”
姑娘微一摇头,道:“李大,我这个人不擅虚夸客套之词。”
李慕凡有点窘,郝然一笑,没有说话。
姑娘转望徐文渊,道:“徐师爷,我爹呢?”
徐文渊道:“四姑娘,大人刚才回来过,如今因急要又进宫去了。”
姑娘道:“什么事这么急要?”
徐文渊瞥了李慕凡一眼,道:“四姑娘,是李大侠带来的机密大事。”
姑娘“哦”一声道:“原来是李大侠带来的机密大事……”
李慕几道;“也算不得什么机密大事,只是有关对付鳌拜的残党事。”
姑娘轻轻地“嗅”了一声,点了点头,没说话。
徐文渊适时微一欠身道:“我告退片刻,请李大侠陪姑娘亭里坐坐。”
姑娘娇靥微微一红,道:“你忙去吧,我陪李大侠谈谈。”
徐文渊应子一声,又问李慕凡说了声:“失陪”。在李慕凡不得不说的一声:“师爷请便!”下躬身退去。
徐文渊走了,姑娘轻抬皓腕,含笑说道:“李大侠,请亭子里坐坐?”
李慕凡微一欠身,拘谨地道:“姑娘请。”
姑娘望子他一眼,道:“李大侠在客气了。”
当先向小亭行了过去。
李慕凡隔几步跟在后面,心里却在盘算,她要见他是为了什么?徐文渊这种安排又是为了什么。
当然,那可能是姑娘仰慕他。想藉这机会看看他。可是看看也就算,真要说起来,她无须跟他接近,也不该接近,要不然一旦传扬出去,这还得了,姑娘她就别嫁人了。
李慕凡猜想,她此举必有更深的用意,他猜不出那是什么,可是他不放松思索诸般可能的应对。
他一路思索着跟在姑娘身后进了亭子,姑娘回过身含笑抬皓腕打断了他的思潮,那只玉手欺雪赛霜柔若无骨。
“李大侠请坐。”
李慕凡欠身致谢,坐在了石凳上。
姑娘她也坐下去,坐定,她抬眼问道:“李大侠是什么时候抵京的?”
李慕凡道:“有两天了。”
姑娘道:“这一趟任务艰巨,李大侠必然很辛苦也很惊险。”
李慕凡淡然一笑道:“没什么,姑娘,江湖人过惯了这种生涯,早已习以为常了。”
姑娘迟疑了一下,道:“这一趟是怎么个情形,我能听听么?”
李慕凡道:“自当向姑娘禀报……”
接着,他把经过概略地叙述了一遍,仅是概略地,省略了不少惊险,不少曲折,他认为没有必要说那详细。
姑娘静静听毕,轻轻说道:“从李大侠的叙述中,我可以想像出这一趟是如何的惊险,如何的辛苦了。”
李慕凡道:“多少年来,我一直过的是这种生涯。”
姑娘凝目说道:“李大侠对这种生涯有什么看法?”
李慕凡道;“姑娘,每一个江湖人都会厌腻这种生涯的,只是身为江湖人,没有办法脱离而已。”
姑娘道:“为什么没有办法脱离?”
李慕凡淡淡一笑道:“姑娘,江湖事不外恩怨纷争,流血丢命,这种事一旦沾上,是永远也甩不掉的,除非他入了土。”
姑娘道:“江湖人不也有许多退隐的么?”
李慕凡道:“我不敢说没有,但那是最幸运的,这种幸运不一定每个人都有,千百人中有一两个已经算多了。”
姑娘道:“那么,别的人为什么不试试?”
李慕凡道:“姑娘,一旦心灰意冷,每个人却竭力在试,而结果是他不够幸运,没有办法活着自江湖中退隐。”
姑娘柳眉微皱,道:“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李慕凡摇头说道:“很难解释,姑娘,有的人血气方刚,为江湖上的英雄豪杰气势所迷惑,认为天下无敌很神气,所以他跨进了江湖,有些人天生是江湖人,有些人则是为环境与情势所逼,而他便是由那种途径进人江湖,一旦他心灰意冷想退出时,他就会发觉那已经是不可能了。”
姑娘道:“李大侠是怎成为江湖人的?”
李慕凡徽微一笑道:“我是为环境与情势所逼。”
姑娘道:“那么李大侠对江湖是否已经心灰意冷了。”
李慕凡道:“姑娘,我早就心灰意冷了。”
姑娘道:“可曾试着去脱离它?”
李慕凡微一摇头,道:“姑娘,我是唯一跟人不同的人,在此生未了之前,我没有退出江湖的打算。”
姑娘呆了一呆、讶然说道:“那为什么?”
李慕凡淡然一笑道:“姑娘,因为我有继续在江湖中待下去的必要。”
姑娘道:“我可以听听么?”
李慕凡道:“没有什么不可以么,因为江湖中有我永远做不完的事。”
姑娘微微一怔,旋即保然动容,道:“李大侠的意思是说,要以这有生之年,凭自己一身所学,替这世间多做些事,是么?”
李慕凡道:“姑娘我不敢这么说,只能说,尽自己一点心力。”
姑娘没说话美目中尽是异样色彩,她凝目良久始道:“这就是官家悬赏缉拿,就认为犯案累累,十恶不赦的飞贼大盗……”
李慕凡道:“姑娘,实际上这些都是实情,我的确犯罪累累,两手也沾满了洗不掉的血腥……”
姑娘微一笑,道:“我只认为凡属有良知的人,都在为你悲愤不平。”
李慕凡淡然一笑道:“谢谢姑娘,我并不在乎这些。”
姑娘道:“我知道,否则你不会答应家父的请托。”
李慕凡道:“姑娘,那是还朋友的人情责。”
姑娘道:“可是我听家父说过,你有言在先,并不希望因为你对朝廷有大功,而使官家对你的看法有所改变。”
李慕凡微一点头道:“是的,姑娘,这话当初我说过。”
姑娘道:“要不是顶天立地的真英雄,气慨盖世的大豪杰,是做不到的。”
李慕凡倏然笑道:“姑娘太夸奖了。”
姑娘道:“李大侠,我刚才说过,我这个人不擅虚夸客套之词。”
李慕凡没有说话。
姑娘又道:“我认为一般人的看法跟李大侠不尽相同,至少我的看法就跟李大侠不同,我认为官家不该一错再错,永远这么错下去。”
李慕凡道:“谢谢姑娘,其实,官家或许能赦免我一次,但我以为官家绝不会再赦免我第二次或更多次,那根本就不加赦免有什么两样。”
姑娘道:“官家可以……”
“姑娘,”李慕凡截口说道:“国有国法,我这种作为总是犯法的。”
姑娘道:“国法也不外人情。”
李慕凡笑道:“姑娘,有些事不是司法之人能做得了主的,倘他对某一人讲人情,他又何以对别人,那样就乱了。”
姑娘眨动了一下美目道:“听李大侠的口气,好像不但不怨恨官家,反而处处……”
李慕凡含笑说道:“姑娘,我不怨恨任何人。”
姑娘道:“你不在乎他们指你为飞盗,大盗?”
李慕凡淡然一笑道:“行事但求仰无愧于天,俯不作于人,何在乎世情之毁誉褒贬。”
姑娘容颜大动,凝目良久方一叹说道:“李大侠,你让我多认识了你一层,以前我虽然常听家父提起你,可是我还不尽相信,如今我才知道家父说的不错,甚至放还嫌不够。”
李慕凡笑了笑,道:“姑娘太过夸奖了。”
姑娘道:“李大侠,我再说一遍,我这个人不擅虚夸客套之词。”
李慕凡他怎么好再说什么?只有沉默着。
姑娘即迟疑了一下又道:“李大侠,你让我不敢再劝你。”
李慕凡心里一跳道:“姑娘劝我什么?”
姑娘道:“劝李大侠退出江湖。”
李慕凡道:“姑娘为什么要劝我退出江湖?”
姑娘道:“家父以为若将李大侠置诸庙堂之上,必是栋梁之材。”
李慕凡笑道:“大人过放看重了,刚才我不跟徐师爷说过若对一个官命缉拿,犯案累累的飞贼大盗置诸放庙堂之上,那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姑娘道:“家父却不这么想,他认为只要李大侠愿意……”
李慕凡微一摇头,道:“姑娘,我这个人懒散惯了……”
姑娘道:“李大侠怎不说江湖人最忌讳这个?”
李慕凡道:“我不讳言,姑娘这也是一个原因。”
姑娘凝目说道:“这也是一个原因,难道还有别的原因么?”
李慕凡道:“我这个人薄福,做不得官,沾不得爵禄。”
姑娘道:“李大侠仅仅是淡泊仕途么。”
李慕凡道:“是的,姑娘,还有就是我这个人像一匹脱了缰的野马,今东明西,飘泊惯了,不愿意被上了辔头拘在某一处。”
姑娘嫣然一笑,还待再说,亭外步履响动,徐文渊快步走了过来,他向着李慕凡含笑说道:“李大侠,大人回府了!”
李慕凡忙站了起来道:“嗅!大人已经回来了。”
徐文渊道:“是的,大人现在在厅候驾,奉命我来恭请侠驾。”
李慕凡一声:“师爷客气,”转过身来欠身说道:“姑娘,我失陪了。”
姑娘站起来含笑说道;“好说,李大侠请!”
李慕凡转身山亭,跟着徐文渊走了,姑娘站在小亭子里,一双美目望着颀长的身影,娇靥上的表情令人难以言喻。
眼看着远离了小亭,徐文渊陪着笑脸低低说道:“看样子李大侠跟姑娘说的很投机。”
李慕凡淡然一笑道。“张姑娘是位不让发眉的巾帼奇女子,很让我敬佩。”
徐文渊忙道;“姑娘孤傲高洁,情任侠,颇有父风,的确是位难得的奇女子,她……跟李大侠都谈了些什么?”
李慕凡道;“姑娘垂问了这一趟的经过,别的没说什么?”
徐文渊“哦”了两声没再问。
说话间,两个人双双进了大厅,果然,张英正背着手在大厅里踱步,一见李慕凡进来,当即停步含笑说道:“李大侠,小女可是庸俗不堪。”
李慕凡忙施了一礼,道:“大人说笑了,姑娘宦门奇女子,很让草民敬佩。”
张英哈哈笑道:“宦门奇女子?能得李大侠夸奖,那委实很不容易,她若是听见,她不知要如何高兴呢,请坐,请坐。”
他抬手肃客,落座定,他摇头说道:“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平日不免过于娇宠放纵,因之养成了她任性的脾气,她自小就慕朱郭之流,所以一听说李大侠来了,她就想见见,李大侠可千万别见笑。”
李慕凡道:“大人言重子,能蒙姑娘召见,这该是草民的荣幸”
张英摇头说道;”我倒以为她能见见李大侠,是她的福气。”
李慕凡道:“大人过……”
张英截口说道:“真的,我说的是实话,像李大使这种人物,生长在宦门的人有多少想瞻仰瞻仰风采而不可得呢,李大侠不能说这不是实情。”
的确,这是千真万确的实情。
李慕凡微微地笑了笑,有意改了话题:“大人这趟进宫情形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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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张英“哦”地一声道:“我正要告诉李大侠,皇上下了旨谕,命我全权处理这件事,清除鳌拜党羽,务求尽净。”
李慕凡道:‘那太好了,大人既然奉了圣旨,草民就可以放手大胆去做了。”
张英道:“我全力支持李大侠,李大侠为的是朝廷,我身为人臣,支持李大侠也是人臣之责,我不容辞……”顿了顿,接问道:“李大侠准备今天晚上……”
李慕凡道:“草民预备今天晚上就埋伏在天牢附近,可是却不敢说行刺之人今晚必来,除非官家明天就提审鳌拜,要不然他们也不会这么急着下手的。”
张英点了点头道:“那么,李大侠需要些什么请先交待一声,我马上命人去办,务必在日落前办妥一切。”
李慕凡道:“草民别的不需要,只请大人向大内调借两位侍卫,另外再找一名死囚就够了。”
张英道:“调借两名大内侍卫?李大侠莫非嫌人手……”
李慕凡道:“真要说起来,有草民一人已足以应付,可是事关重大,为免鳖拜身后那人狡赖,草民想找两个证人……”
张英道:“那何须找大内侍卫,只有我……”
李慕凡道:“大人,证人必须能高来高去。”
张英一怔,旋即失笑点头,道;“对,那刺客行刺之后必然飞奔回去覆命,我这把老骨头如何能跟得上,李大侠思虑周全,计谋上乘,令我好不佩服。”
张英点了点头,站了起来,目注徐文渊道:“文渊,你陪李大侠到刑部去,我另外派人去大内调借侍卫,要他们马上赶往刑部会合。”
徐文渊答应一声,向着李慕凡道:“李大侠,请吧。”
李慕凡这里礼告退,张英那里说道:“李大侠,祝马到成功,佞臣叛党一举成揭。”
李慕凡一声:“大人请放心,草民绝不辱命。”偕同徐文渊行了出去。
临走前张英告诉他资一飞与晏中已被释放,田孟尝事则仍在调查中。
李慕凡自然一再称谢,这才出门而去。
张英望着他那背影,不住地点着头。
在徐文渊的陪同下,李慕凡到了刑部,张英是军机大臣,大学士,如今在皇上面前又是炙手可热的大红人,尤其他是奉旨行事,所以刑部的官员很合作,一切给预予李慕凡方便,要他们干什么,那是马上照办。
李慕凡这里刚交待好,大门外双双走进两个身穿长袍,长像英武,步履十分稳健的中年汉子,一个浓眉大眼,一个长眉细目,目光却犀利夺人,腰里也都鼓鼓的。
一进来,那浓眉大眼汉子便抬眼扫视过来,问道:“请问那位是张大人府的徐师爷。”
徐文渊忙道:“我就是徐文渊,二位是……”
浓眉大眼汉子道:“我二人是大内来的,上面交待要我二人来帮个忙,同时找徐师爷报到。”
徐文渊“哦”地一声忙道:“原来是二位侍卫爷,失敬,失敬,报到两字徐文渊不敢当,因为主持这件事的不是我,是这位…… ”抬手一指李慕凡,接道:“我们大人委托这位主办这件事,容我替二位介绍一下……”
两名官同四品,御前带刀的大内侍卫,两对眼睛立刻打量上了李慕凡,看神色,他俩有点不信这位江湖人打扮的汉子能主持什么事。
打量之中,浓眉大眼汉子问道:“这位是……”
徐文渊道:“二位该听说过,李慕凡李大侠。”
有道是:“人名树影”,李慕凡三字甫一人耳,两名大内侍卫目光为之一直,浓眉大眼汉子忙道:“徐师爷,你说是谁?”
徐文渊道:“就是江湖上的李慕凡李大侠。”
两名大内侍卫大大地吃了一惊,神情震动,齐齐色变,浓眉大眼汉子瞪大了皮望着李慕凡失声说道:“你……你就是李慕凡……”
李慕凡含笑点头,道:“不望二位多指教。”
浓眉大眼汉子抢前一步,激动地抱拳说道:“李爷,对您,我们是久仰而且敬慕,只是身在官家,无缘拜识,没想到今天您竟会在这儿,会参这儿见着您……”
李慕凡含笑说道:“二位错爱,还得有请教二位……”
浓眉大眼汉子一指长眉细目汉子道:“他叫杜时雨,我叫师成,都是出身辽东……”
李慕凡道:“莫非昔日辽东道上的‘霸拳’、‘快刀’?”
浓眉大眼汉子师成微一点头,赧笑说道:“那是辽东道上江湖朋友的抬爱,这四个字放不进李爷您的眼内。”
李慕凡道;“好说,对二位我是人仰,久仰二位全是没遮栏的英雄豪杰,曾几何时二位突然在辽东道上失踪,没想到二位竟然供职在大内……”
师成窘笑说道;“没办法李爷,混混饭吃,当年在辽东道上待不下去了,只有……李爷您曲谅。”
这话徐文渊懂,江湖人最恨就是鹰爪,每一个江湖人都不会放过鹰爪,李慕凡是江湖之最,这两个站在他面前,就好像两个叛徒面对家长,焉得不求曲谅。
李慕凡含笑说道:“好说,人各有志,江湖险恶,如果能早日脱离,还是早日脱离的好,李慕凡从不管别人的闲事。”
师成忙道。“谢谢李爷曲谅!”
李慕凡道:“调借大内侍卫,是我向张大人建议的,我所以作此建议,是希望二位能帮我一个忙……”
师成道:“我二人一辈子就这么一件光采事儿,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李爷您只请吩咐。”
李慕凡道:“我不敢当,请二位认清彼此的立场,别这么客气,我不敢说清二位协助赐助。”
师成道:“李爷,您要看得起‘霸拳’‘快刀’就别这么说。”
李慕凡淡然一笑,转了话锋;“二位想必还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师成道:“是的,上面没交待,只说要我二人来刑部找师爷报到,有件差事交我二人办办。”
李慕凡道:“那么我先向二位作一说明,二位该知道鳌拜被免罢官,打人天牢,交刑部审理这件案子事。”
师成道:“这我二人知道,莫非这件差事跟……”
李慕凡点头说道:“不错,这件事跟鳌拜案有关,我认为鳌拜背后还有人,也很可能在鳌拜被提审之前下手灭口,所以我预备跟二位埋伏附近,等有人来行刺鳌拜的时候,由那刺客身上追出鳌拜背后那人。”
师成浓一扬,道广李爷,我两个明白了,该怎么做,您吩咐就是。”
李慕凡道:“好说,我先告诉二位一声。如今牢里的鳌拜是由一名死囚假扮的,到时候如有人前来行刺,任他下手,也容他事成离去,别出手擒他……”
师成道:“您的意思是缀着他,看他往那儿去。”
李慕凡点头说道:“正是,这就是我的打算,咱们跟着他,等他覆命的时候再来个捉贼拿赃,我认为进拜背后那人必不等闲,为免他狡赖,所以我也请二位到时候做个证人!”
师成一拍胸脯,道:“没问题,李爷,有您一句话,水里火里我二人都去得。”
李慕凡含笑说道:“我先谢谢二位……”
转望徐文渊道:“师爷,以后的事就是我三个的了,师爷请回吧,请代为禀知大人一声,一切已准备就绪只等届时拿人了。”
徐文渊答应一声,又向师、杜二人打了个招呼,匆匆地走了。
他走了之后,李慕凡立即说道:“二位请跟我来,咱们先看看附近的形势,以便找个妥善的隐身之处。”
说着,带师、杜二人往里行去。
刑部禁卫之禁严可想而知,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全是握刀持枪的亲兵,每一处门户更多到四个人把守,三个人一路通行无阻,可是每经一处,那些亲兵都投过来诧异一瞥,虽然他们奉命不许阻拦,可是毕竟他们弄不清楚这三个‘百姓’到刑部来是来干什么的,而且能在刑部大摇大摆。
囚禁鳌拜的那处牢狱,在刑部的核心部份,四周都是临牢,每处监牢都是既高又大,除了近屋顶处壁上有几处小方窗户处,可以说别无缝隙,要想进去,就只有走那禁卫森严,重重把守的门户了。
这情形,要不是‘内行人’,还真摸不清鳖拜是被囚禁在那一间监牢里,再看看四周的禁卫,要不是能高来高去的人,也真难越雷池半步。
三个人一前二后地往里走着,再过一处门户,迟拜的被囚禁处就到了,就在这时候,步履响动,一名武官打扮的中年人快步由里面转出,他步履匆忙,差点没撞在走在最前面的李慕凡身上。
李慕凡何等身手,一闪身,躲过了,那武官陪上勉强的笑脸,说了两声对不起,又匆匆地走了。
师成低低说了声:“冒失,走路怎么这个样子……”
李慕凡淡然一笑,扬声说道:“这位,请留一步。”
那名武官停步转回了身,望着李慕凡道:“你是叫我?”
李慕凡点了点头,道:“是的,我请问一声,你要到那儿去?”
那名武官道:“你问这干什么?”
李慕凡道:“没什么,我只是随便问问,顺便也告诉你一声,假如你想出去,那你不必急着往外赶了,暂时任何人不许出刑部大门一步。”
那名武官脸色一变,道:“谁说的?”
李慕凡道:“我说的。”
那名武官道:“你说的?你是干什么的?”
“我?”李嘉几道:“我是一个百姓,一个草民。”
那名武官道:“笑话,百姓能管着人不让出门,你凭什么……
李慕凡道:“不凭什么,你要不是不信尽可试试看。”
那名武官道:“我就不信,这儿负责禁卫都是我的人,我倒要看看谁敢不让我出去。”
说完了话,他扭头要走。
“慢着!”李慕凡喝住了他,道:“别滥用你的职权,别说你只是一名小小的带兵官,就步军统领他今天若在刑部也许进不许出……”
那武官勃然色变,道:“好大的口气,你是……”
李慕凡道:“我刚才说过了,如今请你告诉我,你这么急着出去是要干什么?”
那名武官道:“那是我的事,你管不着。”
李慕凡道:“我是一个寻常百姓,固然管不着也不敢管,可是这两位是御前带刀,官同四品的大内侍卫,他二位该管得着,再说事关重大,我张大人重托,也不得不过问。”
那名武宫一惊道:“谁是大内来的侍卫?”
李慕尼一指师、杜二人道。“他二位就是!”
那名武官瞥子师、杜二人一眼,冷笑说道:“好大的胆子,竟敢冒充大内行卫,我不信……”http://210.29.4.4/book/club师成冷然说道:“信不信由你,李爷说不许出去,就是不许出去。”
那名武官道:“谁是李爷?”
师成一指李慕凡道:“睁大你的狗眼,这位就是。”
那名官脸色一变,道:“好哇!你敢骂……”
师成道:“骂你么样?这还是便宜。”
那名武官眼一瞪,便待发作,但旋即他又冷冷说道:“好,我有急事,不跟你计较,等我办完事回来后再说,告诉你,他说的不算数,我今天是非出去不可。”
话落,他便要走。
师成冷然说道:“你听清楚了,你敢动一动,我打断你的腿。”
那名武官不信这一套,他认定了这三位不敢,拔腿就走。
师成浓眉一扬,冷笑说道:“打了你我再往上找,看看是你行还是我行。”
闪身扑了过去,飞起一脚踢向那名武官膝弯。
那名武官绝想不到师成真敢,其实,别说是他,换上九门提督也得买大内侍卫的帐,他也没提防,就是有提防他也躲不掉。
师成这一脚多重,只听那武官惨呼一声砰然倒了下去,抱着那条被踢的脚满地乱滚直叫。
这一来立即惊动各处岗哨,立即跑过来了一大堆,其中一名官阶较高的武官忙问所以。
师成一亮大内侍卫腰牌,道:“我是大内来的,把他带下去扣了,这家伙不听话想往外走,有通风报信泄密的嫌疑,我再告诉你一声,从现在起,没有这位李爷的话,任何人不得出刑部了一步,假如被我发现有人出了刑部,我要你的脑袋!”
大内侍卫是威风,是神气,是厉害,那名武官吓白了脸,一点脾气没有,只哈腰连声唯唯。
地上那名如今是相信碰上了大内传卫了,可是太迟了,他只有自认倒霉了。
更倒霉的还在后头,师成一句他通风报信的嫌疑,这还得了,出了事这责任谁也担不起,他立即被两个亲兵夹着带了下去。
那名官价较高的武官一哈腰,要再请示。
师成一摆手,道:“没事了,你走吧,只记住,看好了他。”
那名武官如逢大赦,连声唯唯地退着走了!
当着李慕凡、师成对自己的这番发威有点不好意思,他转身陪笑,便待解释两句,却一眼瞥见李慕凡眉锋微皱。脸色也有点凝,他会错了意,忙道:“李爷,您别见怪,对这班人……”
李慕凡微一摇头,道:“师兄误会了,我不是指这,这,师兄做的对,换我我也会这样对付他,我只是在想我只顾到了屋上,却忽略了屋下。”
师成神情一震,道:“李爷您的意思是说,那家伙当真……”
李慕凡摇头说道:“事关重大,我不敢轻易下断,无证无据也不能随便诬人,只是他提醒了我,使我觉得他们有可能会用另一种手法杀鳌拜灭口。”
杜时雨道:“真要那样的话,咱们想缀出鳌拜身后那人,来个人赃俱获可就难了。”
李慕凡点头说道:“你见说的是,我就是在想这问题。”
师成道:“那么,您看该怎么办?”
李慕凡道:“唯一的办法就是不许任何人接近鳌拜的被囚禁处,他的饮食也一律须经过严格的检查才行。”
杜时雨道:“对,这我在行,交给我好了。”
李慕凡道:“这样好了,咱们三人各守一方,由杜兄守人口,任何人不许往里进,凡有饮食,务必严格检查。”
杜时雨道:“就这么办,说干就干,事不宜迟,走!”
话落,三个人快步向里面行去,转眼间到了鳖拜被囚禁处牢门,那儿有四名亲兵还有一名跨刀武官。
杜时雨上前亮出腰牌,低低说了一阵,那名武官连声唯唯地带着四名亲兵走了,之后,三个人又在真假鳖拜囚处各巡视了一遍,认定了真假鳖拜都没问题之后三个人才各站一方,找了个隐密之处守了下来,静待夜色降临。
天黑之前,刑部的人为两处送来了饮食,杜时雨跟师成分别检查,并且亲自送了进去,根本不让别人沾手。
夜色很快地降临了,大黑夜里,天上的云秀厚,大地上既黑又冷,令人有伸手难见五指之感,但这难不倒李慕凡师成、杜时雨三个人,他三个在这种黑色里也能看出个十多丈,尤其李慕凡,他看来更清晰。
两处监牢里也有灯,但那只有更般大小,灯光显得很微弱,可是在这大黑夜里站在暗处透过那小方窗户洞往里看,也能很清楚地看见临牢里的一动一静。
初更,没有动静。
二更,也没见丝毫风吹动静。
别看师成是江湖出身,如今又是大内侍卫,对这种事他就不及李慕凡沉得住气,他压低着话声道:“李爷,看样子今夜怕不会来,咱们要空待了。”
十余丈外一处暗隅里,传来李慕凡话声:“难说,刑部要在两三天后才提审鳌拜,他们不一定非今夜动手不可,可是咱们那一夜都不能放松!”
杜时雨也说了话;“李爷,您看会不会有人走漏了消息?”
李慕凡道:“不能说没可能,但这种可能并不大。”
杜时雨哼了一声道:“要是有人走漏了消息,只怕……”
师成接了口,道:“那他们就通了,不会等着鳌拜把他们拉出来。”
杜时雨道:“也没关系,反正他必是大员,看谁遇就拿谁。”
师成道:“废话,他通的时候会告诉你么,要待他通了之后,谁拿谁呀。”
杜时雨呆了一呆,有点窘,道:“那……那你说怎么……”
只听李慕凡道:“二位,三更不到,夜还不算深,何妨待三更过后再说。”
他这么一说,师成跟杜时雨全都没了声。
过不一会儿,梆拆响动,打更的打出三更。
夜更黑了,也更静了,在这夜深的时候,也更冷了。
有几间监牢里,已经传出了鼾声,真假鳖拜都没有动静,这两上早就被制了穴道睡下了。
又过了一会儿,只听李慕凡低低说了声:“二位留神,五十丈内有夜行人,怕是来了。”
师成低低答了一句:“李爷,我两个知道了。”
转眼之间,一阵轻微的衣袂飘风声在数丈外一处屋顶上止住,那处屋顶站着一条黑影!
那黑影站在屋顶略一打量,一扬手,李慕凡三人都看得见,一线乌光射进了囚禁假鳌拜那监牢的窗户洞中,然后,那黑影转身腾射而去。
师成在点请示意味地忙叫道:“李爷!”
李慕凡道:“二位,咱们跟。”
话落,三条人影自三处暗隅中冒起,有多少是多少,是丝毫勉强不得的,师、杜二人的身法就不大如李慕凡。
三人腾上屋面,师成抬手往东一指,道:“李爷,瞧,在那儿。”
他手指方向圆丈外,一条人影迅捷如电向前奔驰。
李慕凡一点头,道:“好快。”
偕同师、杜二人追了过去。
他三个路掩掩躲躲跟在那人影身后,眼望那人影出了刑部,出了内城,师成忍不住诧声说道:“李爷,他怎么出了内城!”
李慕凡也觉奇怪,可是他一时也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当即他随口答道:“谁知道,咱们跟定他就是。”
跟着,跟着,师成又低低叫了起来:“搞什么鬼,他怎么出了城?”
不错,那人由外城城墙上掠了过去,直落城外。
李慕凡心里起一阵不小跳动,道:“再跟他片刻看看。”
杜时雨道:“李爷,别是中了他的调虎离山计了吧。”
李慕凡道:“我也正在担心!”
杜时雨道:“那就是有人走漏子消息。”
说话间又出城数十丈外,前面那人突然一个大旋身转了过来,师成一惊忙招呼李慕凡跟杜时雨道:“留神,这家伙要……”
话还没说完,那人豁然大笑说道:“三位,你们跟错了,我把命交给你们就是了。”
扬掌劈向自己天灵。
师成、杜时雨二人怔了一怔,要出手阻拦已是不及,李慕凡显出了他所以能在江湖最之处,猛一提气,电一般地扑了过去,人在半途,便起一指点问那手肘。
那人手肘被指风点中,“哎唁!”一声手臂刚垂下,李慕凡已然扑到,右手一伸卸了那人下巴,紧接着一巴掌把那人打翻在地。
师成跟杜时雨跟着扑到,道:“李爷,我两个算是开了眼界。”
地上那人翻身跃起,满嘴是血,这回三人看清楚了他,他是个其貌不扬的瘦削汉子,一脸的奸滑色,这时候他两眼充满了惊骇,直往后退。
李慕凡冷然说道:“你敢再动一动,我打断你的腿。”
那瘦削汉子一惊停步,还真没敢动,嘴早张着,一个下巴挂地那儿,有话也说不出来。
李慕凡道:“剩下两只手,你未必能快过我去,别想为你那主子卖命尽忠了,答我问话,可是另有人行刺鳌拜了?”
瘦削汉子没有反应,显然他挺硬。
李慕凡冷然一知道:“你最好别等我出手,你该打听打听,李慕凡逼供的手法是怎么样的。”
瘦削汉子脸色大变,瞪大了眼指着李慕凡直叫。
李慕凡道:“不错,我就是李慕凡,这两位是大内侍卫,我明白,如今折回去救鳌拜已经是来不及了,你告诉我,那人行刺之后往何处找什么人覆命去了。”
瘦削汉子抬手指了指嘴,直摇头。
李慕凡道:“你有手,可以写在地上。”
瘦削汉子脸色一变,没有动。
李慕凡冷笑说道:“你可真称得上忠心耿耿,敢情还想死,我把话说在前头,你要是爽爽快快,我做主,放你一条生路,要不然可别怪我下手无情,我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汉子迟疑了一下,突然蹲下身去在地上写了几个字,他写的是:“郡王和善”。
李慕凡脸色陡然一变,道:“原来是……二位,走。”
一声“走”三条人影腾身而起,扑了回去。
飞驰间,师成道。“李爷,怎么会是郡主爷……”
李慕凡只觉胸气翻腾,道:“师兄,世上有些事是很难预料的!”
师成道:“他也未免太想不开了,堂堂一个郡王……”
适时,“郡王府”已然在望,李慕凡截口说道:“二位留神,他身边有个喇嘛颇难应付。”
师成道:“您放心,我两省得,一个我对付不了他,有两个还怕收拾不下他,您只管对付……”
三人已到郡王府屋面,这时候,“郡王府”那后院里有三个人,一个是阴骛的那郡王和善,一个是那喇嘛索克图,另一个则是个中等身材的黑衣汉子。
李慕凡看的清楚,那喇嘛索克图扬掌下劈,手掌已然到了黑衣后颈,黑衣汉了单膝点地,跪在和善面前一动不动,李慕凡大喝一声飞身扑了下去。
他身法快,那一声大喝也慑人,索克图一惊,手上不免缓了一缓,恰好李慕凡扑到,抖手一掌把他震退了数步。
他站稳身形一看见李慕凡,怒喝一声便要扑上的时候,师成跟杜时雨已然双双掠至截住了他。
李慕凡冷然喝道:“索总管,这两位是大内侍卫,你敢拒捕,那是……”
出人意料之外,索克图机伶一颤,翻身腾空而起,他跑了,师成要追,却被李慕凡伸手拦住。
毕竟和善是位郡王,他够镇定,冷然一笑道:“李慕凡,原来是你,你好大胆子,竟敢带人夜间我‘郡王府’我正愁拿您不着,你却……来人啦!”
他这里一声沉喝,四面,八方窜出了十几个。
和善抬手一指,道:“把这三个拿下了。”
那十几个应声欲动,李慕九冷然喝道:“大内侍卫奉旨捉拿叛贼,谁敢动就是拒捕,论罪与叛贼同,你们要为自己打点了。”
这一声震住了那十几个,和善却大喝说道:“混帐东西,你们是听他的还是听我的?”
李慕凡冷笑说道:“诸位看得见,索克图那里去了,和善食君俸禄,谋叛造反,这是他的不忠,护卫燕玉翎三人不肯帮他杀害异已他就把燕玉翎三人害了,这是他的不义,诸位假如想活命,趁禁卫等还没到之前赶快走,该还来得及。”
那十几个没人动,但旋即有人问道:“你这位是……”
李慕凡道:“李慕凡受张大人重托拿贼。”
“啊!李慕凡……”
惊呼声中窜起了一个,紧接着又是一个,两个,四个……那十个转眼之间走得精光。
和善白了脸,道:“好大胆的……李慕凡,你说谁谋叛造反?”
李慕凡道:“谁跟鳌拜是一路,谁就是谋叛造反。”
和善道:“你说谁跟鳌拜是一路?”
李慕凡一指地上黑衣汉子道:“谁派他杀鳌拜灭口,谁就跟鳖拜是一路。”
“他?”和善一反指面前黑衣汉子笑道:“你错了,他是我府里的护卫因为胡作非为犯了我府里的府规,所以我要处置他,跟什么……”
李慕凡道:“你不用辩,是怎么个情形到时候他自会招供的!”
和善笑道:“说得是,你等他去招供吧。!”
飞起一腿踢向面前黑衣汉子。
李慕凡冷笑说道:“和善,我早到你会有此一着,我所以等你下手,只为让这两位大内侍卫看看清楚。”
伸腿一拨,那黑衣汉子倒向一旁,恰好到向师,杜二人面前,李慕凡及时喝道:“二位,这也是个人证!”
闪身接在黑衣汉子身前。
和善想再扑上,却眼见李慕凡拦在身前,他没再动,冷然笑道:“李慕凡,我堂堂一个郡王,不怕他乱攀的。”
李慕凡道:“是不是乱攀?那要看鳌拜死了没有?”
和善脸色一变道:“他死了与我何干?”
李慕凡道:“是你派人杀他灭口,你脱不了干连。”
和善道:“此人在外胡作非为、我毫不知情!”
李慕凡道:“这话你最留留着到了“宗人府’再说。”
和善道:“‘宗人府’他们敢把我这个郡王怎么样……”
李慕凡道:“等到时候你自己看吧?”
和善突然转望师、杜二人道:“你两个是大内侍卫?”
师成道:“是的!”
和善道:“我是个郡王,他是个官家悬赏缉拿的飞贼大盗……”
师成道:“不错,他是个官家缉拿的飞贼大盗,只是在这时候看,他的人格似乎并不比一个郡王差。”
和善碰了个钉子,招来一句骂,他脸一白道:“看来你们这些供职大内的人,越来越……”
只听夜色中传来一声娇呼:“王爷!”
李慕凡闻声神情一震,随着这声娇呼,夜色里,青石小径上匆匆忙忙地走来了一人,她着一袭晚装,乌去蓬松着,娇靥上满是惊慌神色,那是美福晋。
他一眼瞥见了李慕凡,掩口一声惊呼,怔在了那儿。
李慕凡没理她,和善却道:“海若,你出来干什么?”
美福晋定过神来忙道;“王爷,我听见……这是怎么回事?”
和善勉强一笑道:“一个是李慕凡,他是受了张英的重托,这两个是大内侍卫,他们是奉圣旨,说我谋叛造反,跟鳌拜是一伙,特来拿我。”
美福晋大惊失色,脱口说道:“王爷,他……他们知道了……”
和善喝了一声道:“海若,没你的事,你放心,回楼安歇去吧!
我倒要看看谁敢把我这个郡王怎么样?”
美福晋没听,反而望着李慕凡道:“我的孩子呢?”
李慕凡淡然说道:“你还配说这话么?”
美福晋道:“孩子是我生的,我为什么不配?”
李慕凡道:“因为你谋害孩子的生身父。”
美福晋道:“那……那是我跟你的事,跟我的孩子无关。”
李慕凡长长地吸一口气。道:“孩子已经不是你的,他姓李。”
美福晋道:“我问你,孩子在那里?”
李慕凡道:“你不配知道,就是知道也没有用!”
美福晋道:“那么你为什么不让我知道一下。”
李慕凡沉默了一下,道:“他在我一个朋友家里。”
美福晋道:“在什么地方?”
李慕凡摇头说道:“你该知足了。”
美福晋没再问,抬手一指道:“眼前这算什么,恨他夺了你的情人,公报私仇?”
李慕凡双眉陡然一扬,但旋即他又淡淡说道:“这跟我跟他的私人怨无关。”
美福晋冷笑说道:“跟私人思怨无关,我看你分明是公报私仇。”
李慕凡道:“别人也许不知道,但你应该明白,李慕凡不是那种人。”
美福晋道:“可是眼前的情形却只有让我这么想!”
李慕凡道:“那随你了,我行事但求仰不愧于天,俯不作于人,并不在乎别人怎么批评,怎么说。”
美福晋道:“你不用这样说,别人不了解你的心情,你的感受,我了解,只是你要知道,这不能怪他,并不是他夺了你的情人,而是环境造成的,你懂么?环境造成的。”
李慕凡微一点头道:“我懂!所以我并不怪任何人,也不怨恨任何人,有些事是丝毫不能勉强的,失掉了也不一定不是福。”
美福晋道:“我知道你恨他,更恨我。”
李慕凡淡然一笑,摇头说道:“你错了,你踉他都不值得我恨!”
美福晋道:“那么你为什么还害他?”
李慕凡道:”诬害他?你是他的妻子,别人不知道的事你该知道你认为我是诬害他么?”
美福晋迟疑了一下,道:“我认为你是诬害他,他是皇族怎会谋叛造反?”
李慕凡道:“我是不是诬害他,你跟他都明白,他有没有谋叛造反,你跟他也都明白,我认为没有多说的必要!”
美福晋道:“我总认为这里面有私人恩怨的成份在内。”
李慕凡道:“随你怎么说吧,我并不在乎。”
美福晋道:“你承认了。”
李慕凡道:“那并不关重要!”
美福晋道;“你是诬害--?”
李慕凡道:“我可以告诉你,我并不知道鳌拜的身后是他。”
美福晋道:“他跟鳌拜的案子无关,甚至于他平素跟鳌拜也绝少往来,这是内城各府邻人所共知的事。”
李慕凡道:“那跟他在皇上面前装病一样,是一种掩饰。”
美福晋道:“你凭什么血口喷人?”
李慕凡道:“我有有力的人证。”
美福晋道:“你要知道,他是皇族,也贵为郡王,这些个身份低下的人,是诬攀不了他的!’”
李慕凡道:“身份低下人,人格并不一定低效谁,既然这样,那你还担心什么?”
美福晋道:“我担心什么?我不是担心他,而是担心你!”
李慕凡道:“谢谢你,我没有什么值得别人担心的。”
美福晋道:“你只是一个江湖人,诬害郡王那论罪--”
李慕凡道:“王法是惩治有罪之人的,我一个江湖亡命徒,并不怕死,也不惜死。”
美福晋道:“你要知道你是官家悬赏缉拿的--”
李慕凡道:“如今官家也可以随时缉拿我,并没有因为我助朝廷拿叛贼而有丝毫的改变。”
美福晋道;“那么你图什么?”
李慕凡道;“我不图什么,我从来也没有图过什么,这就跟我除暴安良劫富济贫一样,我并不图别人谢我恩我。”
美福晋道:“可是在这件事里你就有所图了,以我看,你图的是两件事。”
李慕凡道:“你以为我图的是什么?”
美福晋道:“想让官家撤销对你的缉拿,想诬害他夺回你的旧日情人。”
李慕凡倏然而笑道:“你估错了这件事,也高估了你自己,官家撤不撤销对我的缉拿,那对我并没有什么两样,至放后者,我假如有这意思,他不会活到今天。”
美福晋道:“那么你何必……何必害他?”
李慕凡道:“害他的不是我,而是鳖拜跟他自己!”
美福晋道:“你受张英重托,助官家拿所谓叛逆,对你来说似乎是一件很不该,很愚蠢的事。”
李慕凡道:“你的意思我明白,我只是看朋友的面子,还他的人情债,而这件事我又不能不管到底。”
美福晋道:“这么说你今天是要真拿他了?”
李慕凡道:“拿他的不是我,我一介草民,凭什么,又有多大天胆敢动一个皇族亲贵的郡王,两位大内侍卫此,待会儿张大人也必会带领禁卫军来此拿叛逆,是他几位的事。”
美福晋一惊忙道:‘“你说张英等一会儿会带着禁卫军到这儿来?”
李慕凡道:“是的,这是必然的。”
美福晋道:“慕凡,我求你,第一次求你。”
李慕凡道:“求,我不敢当,你要我怎么做?”
美福晋道:“别害他,不,别难为他,放他走,我跟他马上离开京,离开这儿!”
李慕凡微一摇头道:“来不及了,已经来不及了。”
美福晋道;“不,来得及,张英还没有--”
李慕凡摇头说道:"你误会了,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世上有很多事是这样的,我的意思是说他当初就不该生心谋叛造反!”
美福晋道:“可是他没有……”
修地住口不言,半晌她才又缓缓说道:“慕凡,不提这个了,我求你,我希望你能放了他,让他带着我走,马上走,离开这儿远远的。”
李慕凡道:“我说过,已经太迟了,来不及了。”
“不,李慕凡。”美福晋道:“来得及,来不及,那全在你……”
李慕凡道:“我不能循私,况且我也做不了主。”
美福晋颤声说道:“慕凡,你忍心拆散人家夫妻,看着人家家破人亡?”
李慕凡道:“我虽不忍,然而……”
美福晋道:“慕凡,这是我第一次求你,看在你我过去曾……”
李慕凡截口说道:“请不要再提过去!”
美福晋道:“‘慕凡,我知道我负了你,我对不起你……”
李慕凡道:“事已成过去,我早忘了。”
美福晋道:“可是我没有忘,一辈子也忘不了……”
李慕凡道:“‘你并没有记住它的必要!”
美福晋道:“不,我忘不了,我忘不了那一段日子.我也忘不了,跟你离别的那一夜……”
李慕凡身形泛起了轻颤,美福晋飞快说道:“慕凡,想想看,你又怎会忘却,我知道你跟我一样是永远也忘不了的。因为它已经镌刻在你我心灵的深处,慕凡,就看在你我这令人终生难忘的那一段过去份上……”
李慕凡倏然淡笑道;“福晋,你要原谅,我办不到,也做不了主。”
美福晋呆了一呆,娇躯倏颤,哑声说道:“慕凡,只要你放他走,我愿意再跟你……”
李慕凡双眉一扬,摇头笑道:“福晋,我很遗憾过去有过一段日子的相处,而后也常有见面的日子,算算看有不少日子了,而你却没能认清李慕凡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实在令人遗憾。”
美福晋道:“我知道你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你是一个侠骨柔肠剑胆琴心的顶天立地奇男子,盖世英豪大丈夫,你有丰富的感情也很重感情,我知道至今你对我难忘旧……”
李慕凡点头说道:“我承认,但那也仅只是难忘而已,我难忘过去的情爱,却并不是难忘过去施我以情爱的人。”
美福晋道:“你别怪我变心背盟,我说过,那是环境……”
李慕凡道:“我也说过我并不怪任何人!”
美福晋道:“那么你……”
李慕凡摇头说道:“福晋破镜难重圆,纵然能圆,裂痕永远存在,覆水已难收,纵然能收,也已是混浊不似以前了,世上有些事是这样的,已经过去了,便永远难找回来。”
美福晋娇躯暴颤,突然跪了下去,流泪说道:“慕凡我求你可怜怜我跟他……”
李慕凡忙一闪身,道:“福晋这是折煞草民。”
美福晋哭着说:“慕凡,事到如今,我也顾不得什么羞惭,我已经又有了身孕,没了他,我怎么办,你忍心让无辜的孩子出世就没了父亲……”
李慕凡身形一颤,道:“福晋,你若是真把你的丈夫看得那么重要,对他的情爱那么深,当初你就该劝他,阻拦他。”
美福晋道:“慕凡,我也曾……是我没尽到做妻子的责任,慕凡,求求你看在过去那一段情爱份上,我对不起你,他也对不起你,可是孩子他是无辜的,慕凡,我求求……”
和善突然大喝说道:“海若,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
他脸色煞白,双目赤红,神态怕人。
美福晋突然低下头去痛哭失声:“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我好懊悔,可是事到如今,懊悔又有什么用,难道这是上天对我的惩罚……”
师成好生不安地唤道:“李爷!
李慕凡道:“我做不了主,这要等张大人……”
和善厉声说道:“张英敢把我这郡王怎么样,皇上他又会把我这郡王怎么样,李慕凡,你快心快意了,当年心血付诸东流,令人好恨!李慕凡,我先毙了你……”
疯狂一般地扑了上来,他所学不差,举手投足之间颇见威猛,严然江湖一流好手。他一扑上来便是很重的煞手,猛然一掌劈向李慕凡当胸。
李慕凡双眉一扬道:“和善,事到如今你还敢……”
“怎么不敢,”和善狂笑说道:“李慕凡,别人怕你我可不怕。”
师,杜二人要上前拦截,却被李慕凡抬手止住他左掌一抬,硬跟和善对了一掌。
和善算得上一代来雄,可是他平日养尊处优,酒色不忌,怎及待李慕凡实力雄厚,被李慕凡一掌震得跄踉而退。
他的神色更怕人了,大叫一声,翻身扑向跪在地上犹在低头哭泣的美福晋,狂呼说道:“要死咱们一起死,我绝不留你给李慕凡。”
双掌一扬猛然向美福晋那颗乌云螓首劈下。
李慕凡没想到他会有此一着,一惊忙扬声大喝:“住手。”
人随声动,闪电一般扑了过去。
李慕凡喝声震人,和善身形一抖,手上一缓,李慕凡已然扑到,双臂一伸硬格和善双掌,同时出腿拨向美福晋。
美福晋“哎哟”声娇躯滚动倒向一旁,同时砰然一声,和善大叫一声,跄踉暴退!
再看时,和善唇角挂着一丝鲜血,那是被李慕凡双臂一挡之威震的,而李慕凡的脸色也有点白。
师成、杜时雨忙闪身上前,道:“李爷,您……”
李慕凡微一摇头,道;“谢谢二位,我不碍事,请照顾福晋。”
师成、杜时雨应声扶起了美福晋,美福晋却望着和善颤声说道:“和善,你好狠的心,孩子何辜。”
和善惨笑说道:“他的儿子姓过我的姓,我不能让我的儿子姓他的姓。”
美福晋道:“你放心,他不会要我,我也没有脸再跟他。”
和善道:“像你这种女人还会为我守么?我不能让我的儿子姓任何人的姓,所以我要在我没死之前杀了你!”
美福晋颤声说道:“和善,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和善道:“怎么不能,难道我说错了,当初他还活着,你就变心背盟嫁给了我,如今我一旦死了,你岂不是嫁的更快!”
美福晋娇躯暴颤道:“和善,你,你!我没想到你会是这么个人……不,我早该想到了,我早该想到了,怪谁怪谁……”
和善道:“怪谁?怪你自己不贞不烈,怪你自己意志不坚,怪你……”
“和善你住口!”
福晋突然一厉喝。
和善哈哈大笑道:“好,我不说,我不说,你先嫌李慕凡是个江湖亡命徒,没有荣华富贵可享,因而怀着他的孩子嫁了我,谁知你还不以身为福晋满足,一天到晚想住到宫里去做什么皇后,如今可好,什么也别想了,早知道如此,你何不嫁给皇上,别怪谁,怪你自己没那个命,海若你害苦了我,我也不该怪别人,只能怪我自己耳朵软,为你所迷,为你所惑,我不拦你了,也没办法拦你,你嫁人去吧,只是别委曲我的孩子,否则我就是变成厉鬼也饶不了你。”
反掌拍向自己天灵。
李慕凡眼明手快,一指点了出去和善身形微一震,身形一幌砰然倒了下去。
再看美福晋,她低垂着螓首,娇躯不住在颤动。
李慕凡暗暗一叹,转望师、杜二人道:“二位,张大人想必不久就要到了,麻烦二位替我致个意,就说我有要事先走一步了。”
没等师、杜二人说话,一拱手,腾身破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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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在这深夜里李慕凡凭他那身高绝所学,在内城连绵的屋面上奔驰了一圈,最后,他停身在一座不算太大的府第中最高的一处屋面上,静静地往下看。
脚下这府邻中,一片黝黑也挺宁静,不,后院还有一点灯光,那点灯光透自一座小楼的纱窗。
纱窗看不见人影,却隐隐可听见一男一女的浪笑声。
李慕凡双眉一扬,提气腾身扑了过去,他轻捷地进入了小楼,眼前那间房房门紧闭着,促笑声由里面传出来,如今听来是更清晰了:“哎呀!心肝儿,你这身肉儿永远是那么白嫩……”
“算了吧,死鬼,少灌迷汤了,我这身子那及得上你的媚娘呀?她那股子劲儿……哎哟,死鬼,轻点儿,说,你心里头还想不想她呀!”
“心肝儿,好好地你提她干什么,她是个不能再烂的烂货,怎么能跟你比呀,喷,喷,你自己瞧瞧,你这……”
“别顾左右而言他,说你心里是不是还在想她?”
“天地良心,心肝儿,我要是还想她,当初我何必……”
“那是当初,说如今。”
“如今怎么了?”
“如今你想不想她?”
“不想。”
“什么?”
“心肝儿,你这是,不想就是--不想还为什么,真是,好了,心肝儿,别逗人了,也别辜负这大好良宵,咱们……”
“你怎么老是这么猴儿急呀,人已是你的了,还跑得了么,饶得就永远喂不饱……”
“饱,嘿嘿心肝儿,我宁愿胀死!”
“叭,”地一声脆响,接着那女的说道:“慢点,说正经的,那件事你打算怎么办?”
“哎呀,你说是那件事儿呀!”
“那件事?鳌拜垮了,你是聋了还是瞎了?”
“我不聋不瞎,鳌拜垮了,有什么关系,你不瞧我仍然享受我的,乐我的,垮个小的,还有个大的,你怕什么!”
“我怕,哼,鬼才怕,我是替你担心,死鬼,你又来了……你就不知道好人心,我是个女人,我一旦什么都不顾把一切都交给你了,就是你的人了,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叫我孤零零的一个女人家怎么办?靠谁?”
“那好办!死了这个嫁那个,反正是那回事儿,跟谁不一样,心肝儿,别说了……哎哟,你怎么不煞手……”
“这是便宜,你刚才怎么说,叫我嫁人,告诉你,我可不像你的那位媚娘,今天跟这个,明天跟那个……”
“好,好,好,你不像,你不像,行么?心肝儿,说着玩儿,你怎么当了真,死,你还话着,我那舍得死呀,我能忍受你躺在别人怀里么,那不行,要死我不先杀了你也得拖你一块儿去。”
“这就是,噗!那你说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这还能怎么办?怕什么?告诉你,熬拜他活不过令夜,你还怕他能招准出来么?”
“那就好,嗯,能灭口……”
“对,心肝儿,灭口,现在是什么时候,别提这血淋淋的事儿了,煞风景,懂么?”
“怎么,你怕?”
“怕?笑话,我怕什么?不错,我两手沾满血腥,可是你瞧瞧我是个什么身份,有那主子背着,我怕什么,又怕谁?心肝儿,我只怕你,只怕你不……”
“你就是说不了三句话就没正经,我不是说内城里的这些人,而是说……”
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晤!地一声没了下文。
接下去,是一阵嗯嗯暖暖的软棉声音。
李慕凡听不下去了,他的心像刀割,当即轻咳了一声。
那嗯嗯晤晤的声音马上停住了,紧接着男的轻喝问道:“谁,谁在外面?”
李慕凡道:“江湖草民求见大人。”
那男的惊叫说道:“江湖草民?你是谁?”
李慕凡道:“请大人跟夫人准备准备,我就要进来拜见了。”
那男的道:“你……你等等。”
里面一阵息息索索的声响,陡听那男的道:“你进来吧!”
李慕凡迈步走近房门前,抬手一推,砰然一声,门栓应掌而断,两扇门豁然而开。
他看清楚了,那间房布置得豪华气派,不亚于主公大臣的内着闺阁,床前,站着一个人,那是位美艳少妇,眉目含春,娇靥上还带着点红晕,乌云蓬松衣衫不整,是乐倩,他心中一阵绞痛。
床头上,坐着一个人,那是个瘦削中年汉子,白脸细目,眼眶有点发黑向下陷,他阴势,满脸的阴狠奸诈神色中,也显露了酒色过度,是杨春,那条蛇,杨春。
他看见了角里的位是,乐倩也看见了他,不由地一声,脱口惊呼:“是秋叔……”
别的变了,这称呼一时还改不了。
杨春如遭电通,霍地站起。
李慕凡则淡然一礼,道:“草民李慕凡见过大人与夫人。”
杨春反手要摸床头,但旋即他嘿嘿强笑:“我道是谁,原来是李爷,失敬,失敬,稀客,稀客,许久不见了,想念得很,坐,坐,请坐,请坐。”
他自己又坐回了床头,李慕凡泰然坐在面前一把椅子上,他刚坐定,杨春转望乐倩,道:“深夜客来茶当酒,快,快,快,给李爷倒茶!”
乐倩惊骇不知所措,李慕凡却淡然说道:“大人跟夫人,不必客气,我坐坐就走。”
杨春“哦”地一声,强笑说道:“李爷既不赏脸,那就算了,别倒了,别倒了……”
其实,乐倩根本就没动,两眼直楞楞地望着李慕凡那张脸,在灯下,李慕凡威态逼人,很壮严,脸上的那道伤痕似乎特别明显。
杨春转望李慕凡陪上笑脸,笑得心惊胆朝:“李爷一向可好?”
李慕凡道:“不敢当,托大人跟夫人洪福,草民一向尚称粗健。”
杨春笑道:“多月不见,李爷怎么显生份了……”
望了乐倩一眼,道:“你说是不是?”
乐倩根本没反应,她仍呆呆地站在那儿。
李慕凡笑了笑道:“有时候太亲近了并不好,大人以为然否?”
“然,然!”杨春忙点头说道:“有道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如醒’,诚然,诚然,只是,李爷这大人二字是骂我……”
李慕凡道:“大人如今不是已经飞黄腾达,一身荣耀做了官了么?”
杨春道:“见笑,见笑,这芝麻大的小官儿,在李爷面前……”
“那总是官,”李慕凡道:“百姓见官,草民见大人,自该尊称大人。”
杨春道:“李爷这是打我的嘴,这是打我的嘴……”
“好说?”李慕凡道:“当初见大人头一面时,我就看出大人非地中之物,是不甘长久雌伏的,一旦风云起,必会直上青冥,看来果然,我并没有看错。”
杨春道:“见笑,见笑,那完全是托李爷之福,托李爷之福。”
李慕凡道:“草民怎当得起,那该一则是大人天生富贵,二则是大人有这么一位贤内助……”
杨春望着乐倩强笑说道:“听见了么?李爷夸你呢,还不快谢谢李爷。”
乐倩她仍没有反应,像被人制了穴道。
杨春强笑一声,望着李慕凡道:“她也是,好久没见李爷了,李爷惫夜突然莅临,她高兴得都傻了,李爷可别见笑……”
“好说!”李慕凡道:“夫人念旧,只令我感激。”
杨春道:“不提她了,李爷这一向都在何处呀?”
李慕凡道:“浪迹天涯,萍飘不定,自当日拜别之后一直居无定所,心中也未尝一别忘了大人的照顾……”
杨春脸色一变,强笑说道:“李爷这是什么话,当日李爷在京的时候,杨春自知有很多不是之处,只是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还要请李爷您雅量谅看,大度包涵。”
敢请他是在求饶了。
李慕凡淡然一笑,道:“大人这话使我这身为草民的人怎么敢当。”
杨春望了李慕凡一眼,强笑说道:“怎么当不起,李爷是她的长辈,论起来也是我杨春的长辈,怎么当不起呀,李爷,您……”
李慕凡道:“大人,年头不同了,当今世上有很多人便连生身父母或师门都不放在眼内,何况是什么父执。”
这话杨春懂,脸色一变,他忙岔开话题:“李爷这趟来京是……是……”
李慕凡道:“故人夫妇罹难遇害,我这身为朋友的人,岂能不来哀悼哀悼,致祭一番。”
杨春手伸向了身后,道:“那么,李爷惫夜莅临是……”
李慕凡道:“我来向大人禀报两件事,头一件我该向大人贺喜,听说晏老跟贾老二位已经被官府释放了……”
杨春神情猛然一震,道:“啊!谢谢李爷,谢谢李爷,那真是太好了,真是太好了,说来杨春很是惭愧,杨春虽然一直在想办法营救他二位,但终因官卑职小,无法如愿……”
李慕凡道:“他二位如果知道大人这番心意,也该很感激了。”
杨春道:“那什么话,怎么说也是同门,还有贾大哥,这都无殊亲手足,亲兄弟,应该的,应该的……”
李慕凡淡然一笑,道:“我禀报大人这第二件事,对大人来说,恐怕不大好……”
杨春“哦”地一声道:“李爷,那是……”
李慕凡道:“郡王和善因被鳌拜案情牵连,也在刚才被拿住了。”
这可是睛空霹雳,杨春被震得身形一幌,他旋即强笑地点头,道:“该,该,我早就说他也不是好东西,准跟鳌拜是一路,不想竟被看看对了,真是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啊……”
“不错,大人,”李慕几道:“听说‘宗人府’正在追查他的残党,料那和善受不了重刑,必会-一供出,这么一来那谋叛造反的人难可一网打尽,的的确确是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杨春大大地不安了,道:“那最好,那最好,正该一网打尽,正该一网打尽……”
李慕凡道:“大人也希望这样么?”
杨春道:“当然,当然,这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李慕凡淡然一笑道:“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天网也是这样,官家追查叛党,同门寻觅师仇,使我很替大人担心。”
杨春惊吓得混身发颤,强笑说道:“我……这……嗯,嗯……”
他简直说不上话来了,可是他那只手更往床头探了进去。
李嘉凡谈然一笑,道:“大人,草民身为江湖人,刀剑一类的凶器我见惯了。”
杨春一惊忙道:“那是,那是,李爷你平素说的就是这个,李爷……”
“秋叔,”只听乐倩一声颤呼,她突然跪了下去。
杨春为之一怔,李慕凡也一怔,旋即他淡然说道:“夫人快快请起,这是折煞草民。”
乐倩低着头悲声说道:“秋叔,情儿知过了!”
李慕凡道:“夫人说笑了,夫人何过之有,别说夫人没过就是有过,夫人如今贵为官眷,谁敢拿夫人怎么样?”
乐倩道:“秋叔,倩儿一念之误,铸成千古大错,犯了滔天大罪,自知罪孽深重,万死莫赎,愿听凭秋叔处置。”
李慕凡摇头说道:“夫人,乐家已经没有人了,我无权处置谁。”
乐倩又一声:“秋叔”爬伏在地,痛哭失声。
李慕凡身形一阵轻颤,久久始道:“我今夜来的目的,不在处置谁,杨春他有他的同门,晏家还有个晏中在,至于你,我无仅处置,我只打算把你带到哥嫂面前去,让你自己看着办……”
乐倩哭着说。“秋叔,倩儿羞见……”
李慕凡道:“自己的生身父母,总要去看看的。”
乐倩没有说话。
李慕凡道:“你可知道你爹娘的埋骨处?”
乐倩道:“倩儿事后曾打听过,倩儿知道。”
李慕凡道:“那很出我意料之外,你知道就好,待会儿我先带你去见一个人,然后跟他一起到你爹娘面前去。”
乐倩道:“秋叔要带情儿去见谁?”
李慕凡道:“你子卫叔,他还健在?”
乐倩猛然抬头,娇靥上满是泪渍,如梨花带雨,楚楚动人,她是比以前成熟了,看上去也可怜,李慕凡心中又是一阵绞痛,只听乐倩说道:“秋叔,子卫叔他,他没有……”
李慕凡微一笑,道:“是的,他仍健在。”
乐倩道:“他……他怎么会……”
李慕凡道:“那你就不要管了,总之他没死就是。”
乐倩道:“是,秋叔,倩儿不问了,子卫叔没死,而倩儿的爹娘……”
号陶大奖。
李慕凡双眉微微一扬,站了起来。
杨春一惊,飞快地从枕下抽出了一柄匕首,犀利的刀尖前指身子直往后挪。
李慕凡淡然一笑道:“杨春,要动这个,你还差得远,只是我说过,你有你的同门在,晏家还有个晏中清理门户是他的事,我不会动你的,你放心就是,只是……我如今放过你,你还能活多久……”
摇摇头,住口不言,但倏地他目中寒芒飞闪,又道:“有人来了,不知是帮你的抑或是找你的……”一顿扬声说道:“楼外是那位朋友?”
只听楼外响起个惊异话声:“阁下是……”
李慕凡道:“李慕凡在此。”
只听楼外一声惊呼:“啊,李爷,是您……”
灯光一闪,两个人如飞射落房门前,那是晏中跟贾一飞,前后没多久,晏中更老了,头发不整,胡子零乱,好不潦倒,贾一飞也瘦得不成样子。
李慕凡一阵激动,道:“晏老,贾老……”
晏中跟贾一飞身形一矮,双双拜了下去,道:“李爷,您的大恩我俩不敢言谢,请先受一拜。”
李慕凡这里还没开口,那里晏中跟贾一飞两个已一拜而起,晏中目中寒芒暴射投向杨春:“杨春,我好神气,好舒服啊……”
杨春早就吓瘫了,这时候颤声蹩出了一句:“大……哥……”
晏中冷笑说道;“杨九爷,这称呼我姓晏的不敢当,晏家没你杨九爷这个徒弟,好在你也根本没把师门……”
杨春颤声说道:“大哥,害师父的不是我,是媚娘……”
晏中道:“这个我清楚.要没你,她还没那么大胆,你放心,你这里完了,我就会去她那。” http://210.29.4.4/book/club李慕凡突然说道:“晏老,媚娘我见过了……”
晏中“哦”地一声忙道:“李爷,她在那儿?”
李慕凡道:“她被杨春遗弃了,如今流落在外城一条小胡同里,仍重操旧业,她帮了我一次忙看样子她是悔悟了,我只把这情形告诉晏老,至于怎么办,那是晏老的事,我不便过问。”
晏中迟疑了一下,一笑,笑道:“我知道了,李爷,眼前这杨春……”
李慕凡道:“清理门户,那也是晏老的事。”
晏中目光一凝,道。“可是他害过李爷……”
李慕凡道:“我就是亲手杀了他,也补不了我脸上这条伤疤,晏老说是不是?再说我要有意杀他,他也活不到如今?”
晏中脸色一整,道:“李爷对晏家思高义厚,晏中不敢轻易言谢……”
李慕凡淡然笑道:“许久不见,晏老生份了。”
晏中没再说话,霍地转望杨春,道:“杨九爷,我跟贾一飞专诚前来恭请,别在这儿耗了,就是耗也难再耗多久了,爽爽快快地跟我两个走吧。”
杨春没说话,混身颤抖,几几乎握不住刀。
乐倩突然站了起来,望着杨春道:“杨春,咱两个是同命鸳鸯,你等我一下,我拿点东西跟你一起走。”转望李慕凡道:“秋叔,请容倩儿带着乐家的东西。”
李慕凡心中一阵黯然,微一笑,笑道:“你拿吧,别让晏、贾二位久等。”
乐倩应了一声行向床后。
晏中迟疑着道:“李爷,乐姑娘她……”
李慕凡淡淡说道:“我带她到哥嫂面前看看去。”
晏中何等人物,这话还能不懂,脸色一变,道:“李爷,祸由杨春起,乐姑娘她并没有……”
李慕凡截口说道;“晏老,我可以原谅她,可以饶恕她?”
这话晏中也懂,神色一黯,默然不语。
适时,乐倩自床后转了出来,手里捧着一个不太大的漆的木盒了,往杨春身边一站,说道:“杨春,我不愿意跟他们走,你愿意么?”
杨春入目那只漆木盒,目中异采暴闪,惊怕之态尽扫,精神为之一振,站了起来,道:“我怎么把忘了……我自然也不愿意。”
乐倩微一笑笑,道:‘那好,让我跟他们商量商量……”
转望李慕凡,竟然笑吟吟地道:“秋叔,你听见了么?”
李慕凡目光凝注,笑笑说道:“我听得很清楚,怎么样?”
乐倩道:“我要跟秋叔您打个商量,晏、贾二位也希望能帮我说句话,行么?”
李慕凡道:“你要跟我商量什么?”
乐倩道:“我跟杨春都知道错了,有道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我两个也想改,您几位何妨高抬贵手,放我两个一条生路,让我两去找个地方过完这辈子?”
曼贾二人脸色为之一变。
李慕凡颜色不变,道:“你刚才是怎么说的?”
乐倩道:“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世间事本就是这么多变的,有时候连自己也想不到,像我,本来是个高傲,任性的孩子,就因为一念之误害死了自己的爹娘,把好好的身子给了这我最瞧不上眼的杨春,这种变化连我自己也想不到……”她说到此处,顿了顿,接道:“还有,像现在,我跟杨春不愁吃穿,本来过的好好的,可是您跟他二位找来了,这种生活不但马上就要结束,而且黄泉路上更要走一对儿,您想,这不是又是一个连自己也料想不到的变化么?”
李慕凡道:“你永远会说话,这么说来,你刚才的知过认错以至于悔悟痛哭,都是假的。”
乐倩微一摇头,道;“不,那是真的,我两个真知道自己错了,也愿意改过,可是谁也不愿意死,刚才那些话跟哭,也是见了您我忍不住,所以我希望您跟他二位给我夫妻一个机会!”
李慕凡道:“纵然我跟他二位放过你跟杨春,良心的谴责……”
乐倩嫣然一笑,笑得仍是那么美,那么甜,道:“秋叔,那是我跟他的事。”
李慕凡双眉微扬,道:“乐倩……”
“秋叔,”乐倩微微一笑道:“您要不嫉妒杨春,您就该答应?”
李慕凡微微一愕道:“我嫉妒他……”
乐倩道:“不是么?我这大好处子之身,本来该是您的……”
李慕凡脸色一变,沉喝说道:“乐倩,你还……”
乐倩嫣然一笑,摇头说道:“秋叔,别生气,我已经麻木了,已经不知道什么叫人伦,什么叫廉耻了,以前的乐倩算得上冰清玉洁的好姑娘,除了高傲,任性一点之外,别的并没有什么暇疵,可是现在的乐倩就全然不同了,现在的乐倩是个十足的荡妇淫娃,连那‘八大胡同’里的窑姐儿,青楼妓都不如了……”
李慕凡心中一阵绞痛,道。“乐倩……”
乐情微徽一笑道,“别心疼我,秋叔,我说的是实话,您看我现在不是跟杨春如胶似漆挺恩爱的么?其实全不是那回事,假如我碰见个比他好的,我也会把身子交给……”
李慕凡沉声喝道:“乐倩,你……”
“我?”乐倩笑了笑道;“秋叔,人性本善,谁也不是天生的坏胚子,其实我今天坏到这地步,并不能全责怪我一个人,您也有责任,可以说有一大半是您逼的,您只知道爱虚面子,一点也不了解我的心,想想看,是不是?”
李慕凡身形一阵暴颤,没有说话。
“承认了,是不是?”乐倩娇笑说道:“秋叔,别这样,用不着,您瞧我,不过的挺好么?你别羡慕杨春也别嫉妒他,这辈子迟了,下辈子我还是您的……”
李慕凡陡然大喝:“乐倩,你还有良知没有!”
乐倩“哟”地一声,一只玉手抚了下酥胸,美目一瞟,风情万种,如今看来她竟比媚娘还迷人:“瞧您,干什么吼哇!吓我一跳,心直跳,不信您摸摸……秋叔,算了吧,良知,哼,我刚才说的还不够清楚么,行了,话说的太多了,我跟这个冤家该走了,请诸位让让路吧。”
话虽这么说。她却没动,因为李慕凡三人没动。
李慕凡道:“乐倩,我可以放你走,但晏、贾二位不一定会放杨春…”
乐倩道;“我不是请您帮忙说句话么?”
李慕凡摇头说道:“这种话我不能说。”
乐倩道:“您真是,竟不肯帮自己侄女的儿忙,我早料到了,好吧,不敢烦劳您了,我自己跟他二位说……”
晏中突然说道:“乐姑娘,你不必说,办不到。”
乐倩道:“怎么晏老也……有道是:‘能放手时便放手,得饶人处且饶人’,您二位不肯放他,难道忍心让我年轻轻的就守寡不成,晏老,您行行好,让我跟他过完这辈子,好不?”
她说话时,脸上永远挂着那醉人的笑容。
晏中老眼一睁,道:“乐姑娘,你本是一个很好的姑娘……”
乐倩道:“别提了,晏老,那是以前,刚才我说的话,难道晏老没听见。”
晏中道:“乐姑娘,我若是放了他,家二叔……”
乐倩道:“那您该找您那位婶儿,不是么?”
晏中脸色一变,道:“乐姑娘,不管怎么说,今夜我绝不能放杨春。”
乐倩道:“真的?”
晏中毅然点头,道:“真的,我不惜一切。”
乐倩眉条一皱,摇头笑道:“晏老何其这般固执……”
晏中道:“乐姑娘,我必须固执……”
乐倩微一点头,道:“好吧,既然这样,也只好摊牌了……”
举了举手中漆木盒,笑问道:“秋叔,您三位可知道这盒子里装的是什么吗?”
李慕凡道:“该是使你跟杨春能安然离开这儿的东西。”
乐倩娇笑说道:“不错,秋叔料着了,我跟我这个冤家一没有亲人,二没有朋友,三没有高绝的武学,这是我跟他唯一可以仗恃的东西,这东西我准备好有时了,因为我知道秋叔跟晏、贾二位迟早必来。”
李慕几道:“那是什么?”
乐倩笑了笑道:“炸药。”
李慕凡神情一震,晏、贾二位脸上变了色,李慕凡双眉微扬,两眼凝视着乐倩,缓缓说道:“这盒子里装的是炸药?”
乐倩微一点头,道:“是的,秋叔。”
李慕凡道:“那么,你是打算……”
乐倩道:“那要看您跟他二位怎么样了,要是您跟他二位放我夫妻走,让我夫妻去找个地方过一辈子,我就当然不会轻易用它,因为这玩艺儿威力惊人,厉害得很,我只一用它,那大伙儿就非来得同归于尽不可。”
李慕凡道:“乐倩,你的罪孽还不够么?”
乐倩道:“秋叔,我自知罪孽深重,可是在顾全自己性命的情形下,我只好再造一次罪孽,我已经满身罪孽,何在乎多加一桩,您说是不,秋叔?”
李慕凡摇头说道:“乐倩,我没想到你这么怕……”
“怕死是不?”乐倩笑了笑道:“秋叔这话说得可以,人谁不怕死,谁又愿意死?所谓不怕死,所谓从容慷慨,那只是明知必死,在没办法的情形下,只好挺胸抬头,装装英雄,假如有一线生机,我认为任何人也不会愿意死的,再说,楼蚁尚且偷生,何况我这个人?好死也不如赖活呀,您说是不是?”
李慕凡道:“我可以告诉你,我无意处置你,也无权处置你,我只是打算带你到你爹娘面前去,让你自己作个选择,作个取舍……”
乐倩道:“您好意我知道,在晏贾二位没来之前,我是打算跟您去的,可是他二位来了,他二位不肯放过我这个冤家,没了冤家我今后怎么过?守寡的日子不好受,我当然舍不得他?”
李慕凡简直不相信眼前这就是当日的倩儿,而事实毕竟是冷酷无情的,他心如刀割,身子有点颤抖,道:“这么说,假如我阻拦你,你也要连我一起炸了?”
乐倩道:“秋叔,我虽然心里还爱着您,可是这辈子我是杨春的人,为了他,我只有忍痛舍弃一切了。”
爱,这就是爱,这就是爱的后果,可怕。
李慕凡吸了一口气,压制了一下心中的悲痛,道:“那么,你打开盘子让我看看!”
乐倩道:“怎么,秋叔敢是不信这盒子里有炸药?”
李慕凡道:“我信,但我想看看它是怎么样的一个东西。”
乐情倏然娇笑说道:“真是,秋叔怎么也跟我玩起心眼儿来了,秋叔既然要看,我不敢不遵命,您请看吧。”
说着,她掀开了盒盖,漆木盒里,盛放着一颗拳头般大小的黑色铁球,圆圆的,还有点发亮。
李慕凡淡然说道:“我看清楚了,是炸药。”
晏、贾二人也看见了,脸色为之一变。
乐倩面挂笑意盖上了盒盖,道:“那么,秋叔,您打算怎么办?”
李慕凡没理她,缓缓转望晏中,道:“晏老,你可愿听我一句?”
晏中道:“李爷,您请吩咐。”
“好说,”李慕凡道:“假如晏老愿意听我的话,就请让开路,放他们走。”
晏中双眉轩动一下,道:“李爷,我有个打算。”
李慕凡道:“晏老有什么打算?”
晏中道:“李爷,晏中也活够了。”
李慕凡神情震,道:“晏老,不值得!”
“是呀!晏老。”乐倩娇笑说道:“我跟杨春这两条命,可是贱得很呀!”
晏中像没听见,望着李慕凡道:“李爷,家二叔的仇……”
李慕几道:“晏老,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在这个地方放了他,焉知他就能在别的地方活下去。”
晏中沉默了一下,毅然点头道:“李爷,晏中听您的就是,一飞,咱们让路。”
一拉贾一飞,双双退向了一旁。
乐情娇笑道:“谢谢您呀!秋叔,您终于还是帮我说话了,只是请再招呼他二位一句,这可不是闹玩儿的,千万别动歪脑筋呀!”
晏中冷然说道:“乐姑娘放心,姓晏的向来说一句是一句,李爷说得好你跟杨春留心往后的日子去吧。”
乐倩道:“我会留意的,不劳晏老操心……”一拉杨春,娇笑说道:“冤家,别站着了,走吧。”
杨春忙道:“咱们就这么走了?”
“冤家,”乐倩道:“你是怎么想的,这两条命是好不容易才捡回来的,你还想顾别的?钱财身外物,咱们还可以去挣,命却只有一条,丢了就得再等二十年,凭咱们两个这四只手,难道还会挨饿不成,走吧!”
杨春没再说话,任她拉着向外行去,可有点提心吊胆。
李慕凡跟晏、贾二人没一个动,任她两个拉着手出了房门,出了房门后,乐倩回身娇笑说道:“秋叔,我夫妻走了,您三位别送了,这一别也许我跟他就老死天涯海角了,您全当乐家没人了好了,多保重,下辈子我一定是您的人。”
话落,一声娇笑拉着杨春穿窗而去。
李慕凡神情为之一黯,但他突然一惊,目注窗外急急大喝:“子卫,使不得,她手里有……”
只听一声悲姜长笑响自夜空:“我知道,李爷,我就是等她离三位远一点,我要拉她见大哥大嫂去了!”
一条娇捷人影由夜空掠下,电一般地扑向了乐情。
李慕凡心胆欲裂,他想阻拦,但身形刚动,由夜空掠下的那条人影已然抓住了乐倩,只听乐倩一声惊呼:“文叔,我……”
李慕凡眼看着她手里的盒子掉了下去,一时魂飞魄散,悲痛地闭上双眼。
就在他闭上双眼的同时,一声轰然巨响起自窗外楼下,震得小楼一阵幌动,李慕凡差点晕厥,但他到底支撑着站稳了。
寂静,寂静,一切归于寂静。
不,进有断断续续的呻吟声。
李慕凡猛睁双目,两眼已然赤红,飞身扑了出去,晏、贾二人互觑一眼,也忙跟了出去。
小楼前地上,凄惨怕人,杨春小腹上破了一个大洞,肚肠外流,倒卧在血泊中,早已没了气。
文子卫跟乐倩倒在一处,文子卫的两条腿不见了,可是还没死,血一直在流,他也在呻吟。
乐倩全身好好的,不见有伤,但她却睁着眼,唇边挂着一片血,躺在那儿一动不动。
李慕凡首先扑向了文子卫,悲声说道:“子卫,你……你糊涂……”
文子卫悲惨一笑,道:“李爷,倩儿她不能活下去,将来她会遭天谴,死得更惨,我所以苟活,就是为了她,也就是等这机会,如今我等着了,一家人毕竟是一家人,今后一家人又在一起了,活在世上的时候,倩儿她不明白,等在另一个世界见着哥嫂后,她就会明白了,一家人不是仍能过得挺好,李爷,看在相识多年的份上,您请补我一指……”
李慕凡身颤,心颤,手颤他明白,文子卫不行了,如今是极端痛楚,他含泪笑了笑,道:“子卫,你闭眼吧,告诉哥嫂等我,我迟早也会去的。”
文子卫唇边泛起一丝抽搐笑意:“李爷,虽然每个人都愿意亲近您,可是每个人都不希望您来得太早……”
说远了这句话,他闭上了眼。
李慕凡暗一咬牙,一指落下……
突然,他转过了身,乐倩在向他笑,他忙抓起了乐倩的皓腕,只一触脉,他神情猛震,脸色大变:“倩儿,你,你有了身孕?”
乐倩微微地点了点头,道:“是的,秋叔,我虽该死了,但孩子无辜,所以……”
李慕凡大声叫道:“你……你为什么,不早说……”
乐倩道:“秋叔,那不是什么不采事,假如我怀的孩子不是杨春的,我早就说了,本来我预备等孩子出世后把孩子给您,然后再亲手杀他的,如今……”凄惨一笑道:“人算总不如天算,好在他已经死了……”
李慕凡身形暴颤,道:“倩儿,你该早说,你该早说,如今你别说话,让我……
乐倩微一摇头,道:“秋叔,别费事了,我自己知道,我不行了,刚才那一震,孩子只怕也保不住了,我还有什么好留恋的?
秋叔,就让我这么走吧,刚才文叔的话我听见了,他做的对,说的也对,今后我会好好孝顺爹娘的……”
李慕凡悲声唤道:“情儿……”
乐倩道:“时间不多了,秋叔,您答应我一件事,今生不可能,也已经完了,来生,来生让我侍候您,好么?”
临死了她还是这么痴。
李慕凡没答,悲痛地叫道:“倩儿……”
乐倩道:“倩儿快走了,秋叔,您忍心,来生咱们不会是叔侄了,秋叔,让倩儿带着个希望走?”
李慕凡道微微点了点头,道:“倩儿,我答应你,来生。”
倏然低下了头。
“是的,秋叔,”乐倩笑了:“来生,来生,来生,来生……”
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微,终于寂然了。
一切都静止了,一切都静止了。
不,李慕凡的身子在抖,双肩在耸动。
英雄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如今,他是在伤心,在伤心了……
晏、贾二人也低下了头……
良久,良久,李慕凡缓缓站了起来,他脸色煞白,双目赤红转过身来,哑声唤道:“晏老。”
晏中忙道:“李爷。”
李慕凡道:“我托晕老一件事。”
晏中忙道:“李爷,您请吩咐,晏中无不照办!”
李慕凡道:“谢谢晏老,我哥嫂的埋身处请晏老找看,找着之后把子卫跟倩儿葬在一旁,真要找不着那就请另找块地……”
晏中道:“李爷,您放心吧,这交给我了。”
李慕凡道:“还有,这儿是内城,倘有什么不方便,请找张大人,说明原委,他不会不给二位方便的。”
晏中道:“我知道,李爷,您放心吧。”
李慕凡道:“那么,二位保重了,我走了,有缘他日自会再见的!”
一拱手,破空飞射而去。
晏、贾二人忙道:“李爷也请保重。”
没听见李慕凡说话,想必他已经走远了。
晏、贾二人收回目光低下了头。
适时,一阵急促步履声响动,只是一条人影飞步奔了进来,那是个颇为英武的中年人,他衣衫不整,神情也无为憔悴,人瘦得很厉害,他一见眼前景象,神情一震,立即停步在两三丈外。
晏中诧异地望了他一眼道:“阁下是……”
那中年人忙道:“在下河南‘登封’乐圃山庄田孟起,来找李慕凡李……”
晏中“哦”地一声忙道:“原来是‘布衣孟尝’田庄主,老朽晏中跟贾一飞……”
田孟起忙道:“原是‘天鹰爪’跟‘贾怪铁算盘’,晏、贾二位田孟起久仰二位,田某那位慕凡兄弟呢?”
晏中道:“李爷走了,刚走。”
田孟起一怔,道:“怎么他……他走了?”
晏中道:“是的,田庄主,李爷走了,您请看眼前情景,李爷带着一颗破碎的心走了……”
田孟起道:“二位可知道他上那儿去了!”
晏中摇头说道:“李爷没说,不过,以我看从今后江湖上不会再有李爷这号人物了。”
田孟起沉默了一下,突然抱拳说道:“多谢二位,有缘异日再留后会,告辞了。”
转身大步行去。
晏中忙道:“庄主走好,恕晏中,贾一飞不送了!”
夜色中传来田孟起话声:“说来彼此不外,二位不必客气!”
他走得不见了,晏、贾二人转过了身……
大寒夜里,空荡,寂静,寒风刺骨的官道上走着一个人,是李慕凡,他显得那么孤寂,那么凄凉。
他所受的打击太大了,也太多了。
前一位,美福晋海若怀着他的孩子变心背盟。
后一位,天真无邪的乐倩,为了他有这么大的转变,落得这般下场,也累得哥嫂家破人亡!
还有,那“乐圃山庄”。
眼前,还有两件事,一是在“山东的沈月华,一是在“邵阳湖畔”的严玉华跟窦玉娟。
前者,有罗晓阳赶去!他不急着去,后者,他不能让人久等,何况那儿还有他的孩子,他势必快去不可。
天亮前后,全到“良乡”。
一大早有赶早走路的,也有为这赶早路的人而早起的做买卖的,官道边上炊烟上升,一座小矮棚里卖的是热气腾腾的豆浆,烧饼,炸油条。
他并不饿,可是身心的疲累,使他想进去歇歇,于是他进去了,一个小伙子搓着手迎了上来:“爷,您请里边坐,吃点什么?”
李慕凡迟疑了一下,道:“你看着拿吧!”
总得随便吃点,要不然怎好歇歇!
他随意拣了张桌子坐下,身旁不远处还有比他更早的,那是两个黑衣汉子,一看就知道是江湖人,正在低头吃喝,像是有什么急事,一大口一大口的,棚子里进来个人,他两个没抬头看一眼。
江湖路上何处不见江湖人,江湖人也永远是有事忙的,所以李慕凡没在意,他也没那个心情。
热豆浆送上来了,李慕凡端起碗喝了一口,既份又贫嘴,混身却暖和,这时候左边黑衣汉子开了口:“怎么,你还吃?”
右边那黑衣汉子道:“不吃饱了怎么行,你又不是不知道,日夜地赶路,累也累坏了,饿也饿坏了,逮着机会还不好好吃喝一顿……”
左边黑衣汉子道:“眼看就要到了,你还怕没吃的么?”
右边黑衣汉子道:“不错,的确眼看就要到了,可是,兄弟,有没有吃的那还很难说,这条命能保住就算不错,我嘛,死也要做个饱鬼……”
左边黑衣汉子道:“我看不会,人家沈老镖头不是那种人,要不然大爷不会差咱们两个从这么远的路来报信儿。”
李慕凡一听沈老镖头,立即留了意。
右边黑衣汉子摇头冷笑,道:“难说啊,怎么说沈姑娘是他的女儿,他也就只这么一个女儿,就是儿女多也不行呀!谁能眼看着女儿被人欺负呀!”
他说的是沈月华沈姑娘。
李慕凡心里一跳,转过脸去,在左边那个黑衣汉子还没有说话之前,他开了口,他问道:“二位,恕我打扰。”
左边黑衣汉子忙道:“好说,你老兄有什么见教?”
李慕凡道:“不敢,我请问一声,二位可是由‘山东’来的?”
左边黑衣汉子点头说道:“不错,我两个确是由……”一怔,机警地接问道:“你老兄怎么知道的?”
李慕凡道:“我不但知道二位是由‘山东’来的,而且还知道二位是‘渤海三刀’中的‘九环刀’岑老手下的弟兄,可对?”
两上黑衣汉子脸色一变,齐声问道:“你老兄是……”
李慕凡微一摇头,道:“二位别误会,我没有恶意,我只是听见了二位的谈话,想知道一下二位由山东往京里去找沈老英雄,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左边黑衣汉子道:“你老兄原谅,这是‘渤海三刀’跟沈家的事!”
李慕几道:“二位,我是沈家的亲戚。”
右边黑衣汉子“哦”地一声道:“你老兄贵姓大名,怎么称呼?”
李慕凡微一摇头道:“二位不必问我的姓名,为取信放二位,我说件事,那沈姑娘乔装改扮带着一个叫小凤的姑娘出来找个朋友,可巧投在岑老所开设的店内,后来被老你子所救,让她暂进投奔‘山东’赵家,过了没多久,‘三英镖局’罗老镖头的爱子‘玉面诸葛’罗晓阳也赶去探视,这件事不假吧。”
左边黑衣汉子一点头,道:“不假,你老兄知道得很清楚,可是我二人要说的话,一定要见着沈老镖头之后能说!”
李慕凡道:“连沈老缥头的亲戚也不行么?”
左边黑衣汉子摇头说道:“你老兄原谅,大爷交待,我二人只认沈老镖头……”
李慕凡道:“二位过于慎重了,不瞒二位说,沈姑娘是我的未婚妻。”
左边黑衣汉子一怔,道:“怎么?沈姑娘是你老兄的未婚妻。”
李慕凡点了点头。
左边黑衣汉子忙道:“那你就该是……”
李慕凡道:“二位,我就是李慕凡。”
两名黑衣汉了神情猛震,霍地站起:“什么,你……你就是李慕……”
倏地住口不言。
李慕几道:“二位,我就是李慕凡。”
左边黑衣汉子倏然笑道:“你老兄别开玩笑了,那有这么巧的事儿!”
李慕凡道:“李慕凡脸上的刀疤,如今该是人所共知的。”
两或黑衣汉子一怔凝目,道:“这么说来,你果然是李……”
李慕凡笑道:“二位不必怀疑了,李慕凡没人敢冒充,也没人愿意冒充。”
两名黑衣汉子脸色一变,右边黑衣汉子脱口说道:“这倒好真是巧事,要不是你李大侠,沈姑娘也不会……”
旁边黑衣汉子忙瞪了全一眼,他一惊连忙闭上了嘴。
李慕凡淡然一笑道:“二位不必有什么愿忌,沈姑娘出来是为找我,假如有什么灾祸,应该是完全因我而起!”
右边黑衣汉子陪上一脸不自然的笑,道:“不,李大侠,不是这个……”
李慕凡道:“那么是什么?”
左边黑衣汉子干咬了一声道:“是这样的,沈姑娘住在二爷那儿一直很好,可是有一天小爷从外面带着伤口来了……”
李慕凡道:“我废了一只手,可是我并不知道他是‘渤海三刀’中‘快刀手’赵玉书的儿子。”
左边黑衣汉子道:“是,是,小爷也说是您废了他的手,还……”
李慕凡道:“他还怎么说?”
左边黑衣汉子勉强一笑,道:“李大侠,您可别生气,小爷说看见您跟个女的在……在,咳,咳,他上去阻拦,结果被您打了……”
李慕凡“哦”地一声道:“他是这么说的了?”
左边黑衣汉子道:“是的,是的,。李大侠,小爷是这么说的。”
李慕凡道:“赵老信了么?”
左边黑衣汉子道:“二爷本来不信,沈姑娘也不信,可是后来,后来虎小爷也来了…”
李慕凡道:“岑明?”
左边黑衣汉子道:“是的,是的,正是明小爷,他的小名叫虎儿。”
李慕凡道:“他来了又怎么样?”
左边黑衣汉子道:“原来明小爷在路上碰见过奎小爷,奎小爷问明小爷哭诉,小爷也不信,他让奎小爷先回去,然后一个人找您问问清楚,结果他找到‘十里铺’听说您确跟个女的在一起过……”
李慕凡道:“不错,确有这么回事,那是我受了伤,蒙那位姑娘跟好的爷爷搭救,住在他家里养伤。后来……”
左边黑衣汉子道:“可是二爷一听明小爷这么说,就信了奎小爷的话,沈姑娘也信了,沈姑娘一直哭,二爷一怒之下就把沈姑娘扣了起来,要您去赔奎小爷的一只手……”
李慕凡双眉微扬道:“所以二位由‘山东’赶来报信儿?”
左边黑衣汉子摇头说道:“不,不是的,二爷这么做,大爷不答应,大爷说沈姑娘是沈姑娘,您是您,要找您就找您,不能难为人家沈姑娘,结果跟二爷翻闹了,大爷一气之下跟二爷拨了香头,绝了交,派我两个到京里来报信儿,请沈老镖头到‘山东’去一趟,把这件事情当面解决了!”
李慕凡道:“我明白了,为我使岑老跟赵老把兄弟间翻,我很不安,只是赵老做事未免过放莽撞了些。”
左边黑衣汉子道:“可是明小爷也说……”
李慕凡道:“他敢没弄清楚,如今二位不必再去惊动沈老镖头了,祸由我起,我到‘山东’赵家去一趟就是--”
右边黑衣汉了脱口说道:“那正好,三爷骂的就是……”
一惊,连忙闭上了嘴。
李慕凡淡然一笑道:“别这样,李慕凡没那么不错,也没那么可怕,临走之前我再问二位一句,罗少镖头还没到么?”
左边黑衣汉子道:“我两具来的时候还没有看见罗少镖头。”
李慕凡点了点头道:“那许是路上耽搁了……”站了起来道:“事不宜迟,我这就到‘山东’去二位一顿吃喝算我请客了,二位多歇吧,我行走一步了!”
丢下一声碎银,飘然出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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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十 两上黑衣汉了你望我,我望你,却楞在了那儿!
李慕凡表面上不急心里急,他离开“良乡”之后就转向了东,取道“大兴”,“武清”,“天津卫”这条路直奔“山东”。
这一天他到了“山东”地界,到了“乐陵”。
到了“乐陵”的时候,大已经黑了,李慕凡来就够累的,再加上这一大段急赶,人是更累了。
今夜,他不打算走了,他打算在“乐陵”找家客栈歇息一宿明天赶大早再上路!
放是,时了“乐陵城”之后,他便向离城门不远处一家各唤“福云”的客栈行去,这附近有好几家客栈,挂着招牌悬着灯,店伙站在门口招来客人,挺热闹,可是福云客栈的招牌大,灯也最亮,所以李慕凡选上了它。
为免惹麻烦,李慕凡戴着罗晓阳给他的那张面具,面具掩住了他脸上那道怕人的刀疤,看上去他跟常人一样,并不惹眼。
“福云客栈”门前,进进出出的人不少,看样子生意挺不错,这时候杂在进出的人中,有一个十八九的姑娘出了客栈,她穿着一袄裤,背后拖着一条大辫子,看侧面挺眼熟,李慕凡微微一怔,心里叫道:“咦!这不是小凤么?……”
可是还隔着一段距离,他看不太真切,再说也仅是看侧面眼熟,不能冒然的叫。街上这么多人,当街乱认人已属不妥,何况是对一个十八九的姑娘?
李慕凡脚下顿了一顿,忙放步赶了过去,那姑娘扭着腰肢,辫子一幌一幌地在前面走,他在后面快步地追。
要看清楚她不是不小凤,那非得赶到她前面去不可。
近了,近了,前面那姑娘突然停在街边一个小摊儿旁,那小摊儿上热腾腾,敢情是卖包子的。
李慕凡忙了过去,姑娘正买包子,发觉有人走近,不免转眼看了一下,她看见了李慕凡,李慕凡也看见了她,心里一跳,脱口唤道:“凤姑娘。”
那姑娘正是小凤,她在看了李慕凡一眼之后,本来已经把脸转过去了,这时候听得三字“凤姑娘”忙又转了过来,圆睁着美目望着李慕凡讶然说道:“你怎么知道……你是……”
李慕凡碍于卖包子的在旁,不便去取面具,当即他道:“凤姑娘怎么不认识我了,我是李雁秋。”
小凤怔了一怔,道:“李雁秋?李雁秋是……”突然一声惊喜轻呼,忙道:“您……您是李……李爷!”
李慕凡笑道:“你终放想起来了,我脸上有……”
笑子笑,住口不言。
这时候卖包子的已经包好了十几个包子,小凤一边去接,一边点头说道:“我知道,我知道李爷您怎么会在这儿?”
李慕凡道:“这话我正要问你,在‘河北’我碰见两个‘渤海三刀’的手下,他们要找老镖头报信去,我拦住了他们,他们把事情告诉我,所以我就连夜赶来了‘山东’。”
小凤道:“原来是这样,李爷,您不用再去了,没事儿了!”
李慕凡笑道:“能在这儿看见你,证实是没事了,你怎么会在这儿?”
小风道:“跟姑娘回家去……”
李慕凡忙道:“姑娘呢?”
小凤道;“在客栈里,您瞧,就是那家‘福云’……”
李慕凡点头说道:“我刚才看见你从‘福云’客栈出来,我刚到。”
小凤道:“我们也刚到,天晚了,好冷,姑娘打算在这儿住一宿再走,路上没吃饭,姑娘嫌客栈里做的不好,所以叫我出来买几个包子。”
李慕凡道:“我也打算在‘福云’住一宿,明早还往‘济南’去,如今‘济南’是不必去了,客栈仍是要住的,走吧,咱两一起进去。”
听了这话,小凤脸色有点异样,迟疑了一下,道:“李爷,您可不可以先在这儿等一下,我去请少镖头出来一下跟您见见……”
李慕凡“哦”地一声道:“怎么,罗少镖头也……”
小凤点了点头道:“嗯,少镖头也……”
李慕凡道:“为什么我先等在外面见见他?”
小凤微微低下了头,道;“有些话我不便对您说,所以我请少镖头先跟您说说之后您再进去见姑娘。”
大概发生了什么事故,李慕凡下意识地心往下一沉,沉默了一下,点头说道:“好吧,我在这儿等他,你去请他出来吧。”
小凤道:‘哪么,李爷,您请在这儿候一会儿。”
低着头快步地走了。
她走了,李慕凡却想上了,他在想可能发生的事故,可是想来想去他不敢肯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想着,想着,他看见罗晓阳快步由客栈里行了出来。往这边看了一眼,然后步履更快地行了过来。
李慕凡忙追了上去,叫道:“少镖头。”
罗晓阳取了近前,脸上堆着笑,但笑得很不自然:“慕凡兄,多日不见了,你好。”
李慕凡道:“托少镖头的福,少镖头也好,在‘芦沟桥’承蒙帮了个大忙,当时我没来得及向您道谢……”
罗晓阳道:“彼此不外,慕凡于什么这么这客气,来,慕凡兄,咱们先找个地方坐坐去。”
说着,拉着李慕凡往对街一家酒肆行去。
李慕凡没多说,他也没部,任他拉着行。
进了酒肆,拣了一付角落里离人远的座头,罗晓阳随便点了几样菜,要了一壶酒,酒菜送上,他各倒了一杯,然后举杯说道:“慕凡兄来,咱俩先对一杯!”
李慕凡含笑道:“我不擅此道,敢陪个半杯。”
罗晓阳没有勉强,点头说道:“好吧,喝了这半杯咱们好说话。”
放是,他干了一杯,李慕凡陪了半杯,一杯烈酒下喉,罗晓阳皱眉,看来他也不怎么行。
放下酒杯之后。罗晓阳沉默了一下,然后抬眼说道:“慕凡兄当时进京顺利么?”
李慕凡笑道:“多亏少镖头帮了个大忙,我是连哄带骗进去了。”
罗晓阳道:“京里的情形怎么样,见着家爷了么?”
李慕凡遂把京里的情形说了一遍。
听毕,罗晓阳在在桌上轻轻地拍了一下!
“好,你的仇报了,气也出了,这下总算太快人心……”
他只轻描淡写说了这么一句,而后,他又沉默了,半晌之后,他才抬眼说道:“慕凡兄,我知道你在等,我如今就把话扯上正题,你知道小凤为什么不让你进客栈去见月华么?”
李慕凡摇了摇头道:“我想了半天没想通,不过我想信小凤所以这么做,必然有她的道理。”
罗晓阳微一点头,道:“是的,慕凡兄,小凤聪明伶俐,她做的对,他所以这么做,是为了怕月华羞愧难安,还有我,而我却不是得不见你,只要避开月华,那也总好一点,我是个男人家,无论怎么说我都该面对你。”
听了这话,李慕凡的心又往下一沉,他凝目说道:“少镖头,你知道,我们彼此也有一段不平凡的交情,有话你请直说,别有任何顾忌!”
罗晓阳摇头说道:“不,慕凡兄,只不当着月华,我就不会有任何顾忌,我要把事情的经过一字不漏的告诉你,然后听凭你的处置。”
李慕凡道:“处置?少镖头何来这么两个字?”
罗晓阳一点头,道:“是的,慕凡兄,处置一点不错,我对不起你慕凡兄,你就是杀了我,我也没话说。”
李慕凡有几分明白了,淡然一笑,道:“敢情严重得很,少镖头,请直说吧!”
罗晓阳道:“我听小凤说,慕凡兄已经知道了月华被赵家扣为人质的事了!”
李慕凡道:“是的,那个时候少镖头还没有到赵家!”
罗晓阳道:“我在路上有了点耽搁,比我自己预期的日子迟了五天!”
李慕凡道:“我也想到少镖头大概在路上有了耽搁。”
罗晓阳道:“我一到济南就听说了这件事,慕凡兄知道,‘渤海三刀’在‘山东’一带是响响当当的人物,‘九环刀’跟‘快手刀’闹翻了,拔了香头,这是件大事……”
李慕凡点头道:“我知道‘渤海三刀’在‘山东’一带是霸主。”
罗晓阳道:“我一听这消息后,我就知道不好,所以我就先找到了‘九环刀’岑老,一听原委,差点没把我气死,赵玉书是老糊涂了他教子无方,还敢……”
李慕几道:“少镖头,儿女是自己的,这不能怪他,儿子被人废了一只手,换谁谁也会心疼……”
罗晓阳道:“可是他该先管管自己的好儿子,自己儿子是怎么样的人,他难道不知道么?”
李慕凡道:“我敢说他本不信,可是后来岑明……”
罗晓阳道:“他是没弄清楚,只听说你确跟个姑娘住在一起,也不问清楚,马上就转头回家了,一口认定赵奎的话没有错,更气人的是月华,她也跟着信以为真……”
李慕凡笑子笑,道:“孰可忍,孰不可忍,换谁谁也一样。”
罗晓阳道:“可是她该明白你是个怎么样的人啊?要连这一点都信不过你,她就把终身托付出去了,岂不是太糊涂?”
李慕凡笑道:“好在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少镖头清往下说吧!”
罗晓阳点了点头,道:“当夜,我三不管地一个人潜入了赵家,当时夜很深了,赵家只有一处灯火,我说扑向了有灯火处,那是一座小楼,楼上还传出一两声女人浪笑,我爬在窗户上一看!”
他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我恨不得一剑劈死赵奎,月华她喝多了酒躺在床上,一边笑一边乱滚,赵奎他站在床前满脸淫笑地在脱衣裳……”
李慕凡双眉一扬,道:“月华该是被什么药物……”
罗晓阳道:“谁说不是,我当时就冲了时去,赵奎很机警,他没敢跟我照面就跑了,救月华要紧,我没追他,我见桌上有杯茶拿起来喝了一口就往月华脸上喷去,谁知道这杯凉茶,不但没使月华清醒,反而害了我自己……”
他猛然一阵激动,李慕凡没接口。竭力地平静了自己一下之后,罗晓阳接着说道:“慕凡兄,赵奎在那杯茶里下了药,月华就是喝了那杯茶,才……那药性好烈,我没有喝下去就……”
倏地改口说道:“慕凡兄,后果我没脸说,我不说你也想得到,醒来之后,我羞愧欲绝,月华也痛不欲生,她要寻死,我怎么能让她死,我拦住了她……我……慕凡兄,就是这样了……”
李慕凡淡淡说道:“少镖头,那赵奎呢!”
罗晓阳道:“赵正书总算不错,知道了真象后,他引咎追回赵奎,亲手把自己的独子毁了!”
李慕凡惊然动容,道:“赵老令人敬佩。”
罗晓阳双目微红意,点头说道:“是的,‘快手刀’是个值得敬佩的人物,可是我呢?我罗晓阳呢?哼,慕凡兄,月华是你的未婚妻……”
李慕凡笑道:“少镖头,人算不如天算,这句话你可懂。”
罗晓阳呆了一呆,道:“这句话我懂,可是慕凡兄的意思……”
李慕凡微微一笑,道:“少镖头跟月华青梅竹马,本该是天设一对,地造一双的佳侣,令人羡慕的美满良缘,这是天算,而月华看中了我,断而托付终身,这是人算。”
罗晓阳道:“慕凡兄……”
李慕凡徽一摇头,笑道:“少镖头,我很想杀你,可是我下不了手之奈何。”
罗晓阳道:“慕凡兄,罗晓阳等于夺了你的……”
李慕凡道:“我试问,这事要在少镖头清醒时,把刀架在你少镖头的脖子上,你会做么?”
罗晓阳道:“可是无论怎么说……”
李慕凡道:“这该很诸天意,少镖头。”
罗晓阳道:“我不敢这么想,我毁人清白,夺人爱侣……”
李慕凡道:“少镖头,月华她怪你么?”
罗晓阳微一摇头道:“这两天好些,前两天她一直哭,不吃不喝,只怪自己命薄,这该比怪我还让我难受。”
李慕凡道:“这就是了,一个女儿家,清白重逾性命,她去不怪你,可见得错并不在你,那么,我凭什么怪你!”
罗晓阳一阵激动,道:“慕凡兄……”
李慕凡微一摇头,道:“我想听听月华有什么打算?”
罗晓阳道:“她还能有什么打算, 她说她没脸再见你。”
李慕凡道:“那么,少镖头又有什么打算?”
罗晓阳道:“事是我做的,我自该负责……”
李慕凡笑了,道:“这真是天意,你少镖头福厚,我李慕凡福薄……”
罗晓阳要说话,李慕凡抬手拦住了他,道:“少镖头,倘使你心中有愧,那么今后好好对待月华,别让他受丝毫委曲,这就够了,用不着再说别的。”
罗晓阳道:“那么慕凡兄你……”
李慕凡又肩一耸,摇头笑道:“我没那个福,我不在乎,也不计较,可是月华她肯么,你说的对,事是你做的,你该负全责。”
罗晓阳既羞愧又激动,道:“慕凡兄,你……你让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李慕凡笑道:“那还不好办么,什么都别说不就行了!”话锋微微一顿,接问道:“少镖头,月华她知道不知道我来了?”
罗晓阳摇头说道:“她不知道,小凤背着她对我说的,我也没告诉她。”
李慕凡微一点头,道:“做得对,那我不见她了,少镖头,别出来过久,万一月华待会问起来,怕小凤难说话,请回吧。”
罗晓阳点了点头,道:“慕凡兄预备往那儿去。”
李慕凡沉吟了一下,道:“还不一定,你知道,我这个人一向居无定所,没有一定去处的。”
罗晓阳道:“我听月华说,‘一丈红’,‘玉罗刹’严姑娘在‘那阳湖’畔……”
李慕凡脸上一热,道:“过些日子我预备去看看她。”
罗晓阳沉默了一下,道:“那么,慕凡兄,将来咱们什么时候再见。”
李慕凡道:“将来自会有再见面的时候,不过我希望最好多等一个时期,等你跟月华儿女绕膝时再见一面。”
罗晓阳脸一红,点头说道:“也好,那到我走了,慕凡兄还要不要坐会儿。”
李慕凡摇头说道:“不了,少镖头走了之后,我马上就走。”
罗晓阳听了这话,抬手便要支招呼伙计会帐。
李慕凡忙道:“少镖头,这一顿吃喝归我……”
罗晓阳摇头说道:“没有那一说,慕凡兄,这点心意你该让我尽尽心。”
他抬手招来了伙计,李慕凡没再说话,他明白,在这情形下,说什么罗晓阳也不会让他会帐的。
罗晓阳会守帐后,一抱拳,道:“慕凡兄,请保重,我跟月华会永远记住你。”
没等李慕凡说话,转身大步行了出去。
罗晓阳走了,那背影,很快地消失在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李慕凡拿起那杯残酒一仰而干,酒味烈而辛辣,但这时候他不只觉得它苦,还有点烧心。
紧跟在一连串的打击之后,沈月华已他属,他又失掉了一个,他的心,又失落了一次。
谁能怪他当罗晓阳离去之后,他无法再忍心里的凄凉痛若,即使能瞒过任何人,他又岂能瞒得了他自己。
他脸上泛起一阵轻微抽搐,唇边也泛起了一丝凄凉苦笑,他踉沈月华相识日短,但沈月华,对他那份情却是即深又长的,他也会陶醉其中,为之感动,为之生了情债,而如今……他拖着疲累的身心,风尘朴朴辛苦这一趟,得到了这么一个结束,造物岂非有点残酷!
他自嘲地一笑:“梦一场,我的梦何其多。”
推杯而起,黯然行了出去。
他没在这儿多待,也没在这儿过夜,他很快地离开了这个令他伤心的地方,走了,消失在城外夜色里,刮着刺骨寒风的茫茫夜色里……”
“九江”,古称“清阳”,又叫“江洲。”
所谓“寻阳江头夜送客”,白居易那篇脸灸人口的“琵琶行”
就是在这儿作的,昔日此一风流太守被贬“九江”,闻琵琶而感慨日:“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会想识”,最后直到“座中位下谁最多,江洲司马育衫湿。”
九江市里有两大商品,一是“景德镇”的瓷器,一是江西的茶,海人好茶,故茶楼林立,人人都有品茗之雅。
用那上好细瓷沏上一壶好茶,或邀三五知己,或独自品尝,都是人生乐事,可是李慕凡他就没这心情,“邵阳湖”近在飓尺,他恨不得插翅飞到那儿去,那儿有他的红粉知己,有他的儿子。
所以,他只在九江卖了几块好衣料,还有一些小孩玩的东西之后,便离开“九江”,匆匆往“邵阳湖”畔。
“都阳湖”碧波百顷,其广大辽阔,仅次放烟波浩瀚的洞庭。
但是它湖水之雄伟,并不失于“洞庭湖”,尤其在春夏两季,湖水浩浩荡荡,长洲巨滩,均不见踪迹。
有那么一句传说:“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其实,庐山之所以如此迷人,完全得助放“邵阳湖”的烟云。
李慕凡到达“都阳湖”的时候,正是红日卸山,鱼歌唱晚,归帆点点时分。
“邵阳湖”中,有的鱼船已经靠了岸,有的则正在那百顷泛金光的碧波上,拖着一道白浪地向岸边摇。
黑而壮,长年跟风浪搏斗,过水上生涯的自民们,提篓背网,下船登岸,三五成群地谈笑着,走向那炊烟正起的家门,路上一大群孩童跳跃着,叫着,扑向自己的亲人,个个先看鱼篓,略嫌死的小脸上,绽开了欢愉天真的笑容,拍手笔哈哈,直跳,直叫。
这是朴实恬静鱼村的写照,这是“邵阳湖畔”感人的一幕,这种生活永远是幸福的,虽苦也甜。
这,看呆了站在湖边的李慕凡,使他忘了一件事,忘了问柳村所在,柳村是怎么个去法。
及至他定过神来,那些渔人已走出老远,他忙拦住了一个刚上岸的中年鱼民,含笔拱手问道:“对不起,这位,我问个路。”
那中年渔民瞪着黑而亮的双眼,打量了他一下,道:“你要问那条路?”
李慕凡道:“请问柳村怎么走法?”
那中年鱼民突然笑了,道:“你没有到‘邵阳湖’来过吧?”
李慕凡忙道:“没有,我这是头一次到贵宝地来。”
那中年鱼民笑着指了指地,道:“那虽怪,这儿就是‘柳村’。”
李慕凡“哦”地一声,倏然笑笑,道:‘“原来这儿就是‘柳村’,多谢了。”
那中年鱼民道:“不用客气,你找柳村是……”
李慕凡道:“我有个朋友住在‘柳村’,我来看看他。”
那中年鱼民“哦”地一声道:“是那一家,我们村里的人我都认识,我是这儿的人,生在这儿,长在这儿,你问谁我都知道。”
李慕凡道:“我的那位朋友不是本村的人,是外来的,是个廿多岁的大姑娘,前不久带着一个该子到这儿来……”
那中年鱼民“哦”地一声忙道:“你问的可是一位姓花的姑娘。”
李慕凡忙点头说道:“是的,是的,正是花姑娘。”
那中年鱼民笑道:“我找对人了,走吧,我顺路,我带你去。”
李慕凡连忙称谢,跟那中年鱼民往西行去。
走没几步,他忍不住问道:“请问,花姑娘住在……”
那中年鱼民道:“花姑娘住在村西王大娘家,房子是租的,工大娘五十多了,家里只有一个闺女,没有男人,王大爷跟他的儿子都死在这‘邵阳湖’里,那一年大风浪,没人敢到湖里去,偏他两个不怕,结果一去就没回来,第二天风浪平了,船朝天翻在了湖心,人是早不见了……” http://210.29.4.4/book/club李慕凡道:“水上生涯真不容易……”
那中年鱼民道:“可是不么,行行都有苦经,这年头吃饭都不容易,凭劳力养活一家老少,尤其我们这打鱼的,弄不好就要翻船丢命,再不然就是十天半月水打着鱼,一家大小都跟着挨饿,如今还好,水解冻,鱼多,每天都是满网……”
李慕凡道:“假使天天能这样,日子就好过了。”
那中年鱼民道:“那有这么好的事啊,一年三百六十天,满网的日子少,空网的日子多,所以打鱼的人永远过苦日子,想改行吧别的又不会,再说这也是祖上传下来的行业……”
李慕凡没心跟他聊这个,正想接了岔话题,那中年鱼民话锋突然一顿,自动地改话题,问道:“你是干那一行的?”
李慕凡道:“我,你老哥看我像干那一行的?”
那中年鱼民道:“我看你像个读书人……”
李慕凡笑道:“你老哥眼光锐利,我在衙门里做事。”
那中年鱼民“哦”地忙道:“那好啊,读书就是为了做官,做了官就能享荣华富贵,不像我们这凭劳力讨生活的人,永远没有出息。”
李慕凡摇头说道:“不见得,凭劳力讨生活,日子过的心安理得,身份也更不见得就比谁低下,辛苦一天回来后,一家老小聚在一起,乐享天伦,这不比荣华富贵好么?”
那中年鱼民摇头说道:“你老兄会说话,怎么说荣华富贵却是每个人做梦都梦到的,一旦有了荣华富贵,谁还会去过苦日子,那才是天下第一等傻瓜。”
李慕凡笑子笑道:“各人看法不同,像我就羡慕这种恬淡宁静生涯,将来有办法我希望能搬到这儿来长住。”
那中年渔民道:“那你老兄就是天下……”猛觉不对,忙改口说道:“你老兄在那地衙门做事。”
李慕凡道:“在北直隶一个小县里。”
那中年渔民道:“那也比百姓强,花姑娘是你老兄的……”
李慕凡道:“亲戚,不怎么近。”
那中年渔民道:“原来花姑娘还有你老兄这么一位官亲,怪不得……”
李慕凡道:“怪不得什么?”
那中年渔民道:“花姑娘待人很好,很和气,村子里的人没有不喜欢他的,都把她当成了村里的人,拿着了鱼都会送两条给她,尤其王大娘,简直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女儿,让她那闺女叫她姐姐,疼爱得不得了,无论吃穿照顾得也周到得不得了,到了后来索性也房租钱也不要,等技成了一家人。”
李慕凡心里着实很感激,道:“那位王大娘跟贵村的人都是难得的好的。”
那中年渔民道:“别的人倒不算什么,花姑娘离乡背井,又是个姑娘家,怎么说大伙都应该多照顾她王大娘可是我们村子里出了名的好人,话可又说回来了,花姑娘也是大好人一个,那一家要是打不着鱼过不下去了,她总是拿点手饰典当变卖周济,像王大娘吧,就那么母女俩,家里又没个男人,本来是告房租银子渡日的,后来还不是受了花姑娘许多好处。”
李慕凡道:“人本就该这样,也唯有用心才能换心,假如关起门来谁都不管谁的死活,那还算什么街坊邻居,又那能算得人,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像我这个表亲,就不如这些近邻能照顾她。”
那中年渔民点了点头,道:“说得也是,只是你老兄为什么让她一个人住到……”
李慕凡道:“她这个人跟别人不同,她过不惯那种生活,宁愿离得远远地住到这儿来,我只好由她了。”
那中年渔民道:“对了,花姑娘是个姑娘家,怎么……”
窘迫一笑,接道:“对不起,这话我也许不该问。”
李慕凡摇头说道:“没什么,那孩子是我的,从小就没了娘,男人家又不会照顾孩子,再说衙门里的公事也忙,交给别人我又不放心,好在我有她这么一个亲戚,她也愿意帮我带,所以我就把孩子交给她了。”
中年渔民“哦”地一声道:“原来是这样,那些女人真该死,唉!你老兄知道,女人家吃饱饭没事碰在一起就会嚼舌头,花姑娘才来的时候,村子里不少女人说她的闲话,花姑娘真好脾气,绝不计较,你说你的,她全当没听见,后来就没人再说了,都受过花姑娘的好处嘛,有一回村东的刘大,就为这回事差点没把他老婆打死,后来还是花姑娘亲自到刘家去劝才把刘大的劝住,刘大的老婆羞得也差点投了湖,后来逢人便说花姑娘是好人,假如有人再说花姑娘的闲话,她能跟人抓破脸……”
李慕凡笑了,摇了摇头道:“为了我这孩子,她是受了委屈了。”
中年渔民道:“花姑娘是受了不少委曲,可是你老兄把孩子交对了人,花姑娘对那孩子可是疼得不得了,孩子吃好的,穿好的,她自己就舍不得吃穿,我看那孩子跟她也很亲,小孩子儿知道谁对她好。”
李慕凡还待再说,只听中年渔民“哟”地一声道:“说着,说着可就到了,你看,就是这一家。”
李慕凡心头猛然一阵跳动,好不激动,忙抬眼望去,只见身左有一户人家,竹篱笆围成一个不太小的院子,院子里三间瓦房,房前空地上有草有花,很雅,很宁静,看在眼里令人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服。
中年渔民爬在篱笆洞上往里看了看,道:“怎么没听见动静,大半是在后头烧饭呢……”
可不是么?三间瓦房中靠东的那一间后,炊烟正在袅袅上冒,院子里则没人,也听不见屋里有动静。
中年渔民回头望了李慕凡一眼,道:“你老兄等等,让我拍门口。”
扭过头去拍了门,把门拍得砰砰震天响,然后他扯着喉咙叫道:“王大娘,王大娘,家里有人么开门呀!”
他叫了两声之后,东屋里有了动静,一个脆生生的话声高声问道:“谁呀,敲门这么大声,叫这么大声……”
中年渔民忙应道:“荷姑,是我,你黑大哥,快来开门,你家有客人来了。”
东屋里,走出一位十八九的姑娘,穿一身袄裤,拖着一条大辫,刚健炯娜,皮包略嫌黑,但长得挺好。
也站在东屋门口向门口望了望了,道:“是黑大哥呀……”
忙走了过来。
中年渔民道:“是我,还有你们家的一位客人。”
“客人,谁呀?”说着话,姑娘已到了门边,两扇扉倏然门开,姑娘她一怔,睁着大眼睛打量,门外这位身材颀长,气度不凡的陌生的大男人一眼,道:“黑大哥,他……他是谁呀?”
李慕凡含笑刚叫了声“姑娘”,中年渔民已抢着说道:“他是花姑娘的亲戚,老远从北直隶来看她的。”
姑娘一听是花姑娘的亲戚,神情猛然一喜,忙道:“他是花姐的亲戚,请进来,快请进来。”
李慕凡含笑说道:“谢谢姑娘。”
中年渔民笑道:“行了,我把你送到地头了,快跟荷姑进去吧。”
姑娘道:“黑大哥,你不进来坐会儿么?”
“不了,’中年渔民摇头说道:“家里还等着吃饭呢,我走了,改天有空再来。”
说完了话,他又向李慕凡含笑打了个招呼,转身走了。
李慕凡站在那儿直谢,姑娘却催着说:“别谢了,你快进来吧。”
李慕凡答应一声这才行了进去。
他进了门,姑娘关上了门,转身便往东屋跑,辫子飞舞,腰肢扭动,煞是好看,一边跑她一边叫道:“娘呀,你快来,有客人来了,是花姐的亲戚,北直隶来的,你快出来吧。”
她跑进了东屋,李慕凡知书达礼,他没跟过去,就提着两包东西站在院子里,心里好激动。
按常理,姑娘叫了除她娘外,还该叫她那位花姐跟那位窦姐,可是她没有,在这时候,李慕凡也没留意那么多。
转眼了间,姑娘跟一个身穿粗布袄裤,打扮很乾净的瘦削的老妇人从东屋快步走了出来。
一出来,姑娘便指着李慕凡道:“娘,他就是花姐的亲戚,老远从北直隶来的。”
李慕凡抢步上前,欠了欠身道:“见过大娘。”
老妇人王大娘一脸的惊喜神色,忙道:“折煞老婆子了,折煞老婆子了,不敢当,真不敢当,你这位大哥是玉燕的亲戚?”
李慕凡忙道:“是的,大娘。”
“你贵姓呀?”
李慕凡道:“大娘,我姓李。”
王大娘老眼一睁,道:“姓李,是不是叫李慕凡呀!”
李慕凡忙点头说道:“是的,大娘,我就是李慕凡。”
王大娘道:“那么,你该是从京来的?”
“是的,大娘,对外人我不愿实说……”
王大娘忙道:“快请,快清,荷姑,快请你大哥,屋里坐。”
荷姑笑吟吟地道:“大哥,你请进来坐吧。”
李慕凡笑一句:“谢谢姑娘。”
提着两包东西走了进去。
进了屋,坐定,王大娘望着荷姑道:“先给你大哥倒杯茶,然后进去看看菜去,把那两条鱼煎了,好让你大哥下饭。”
是真亲,真近,既热络又诚恳。
李慕凡感动而不安地道:“大娘,您别客气^”
王大娘道:“吃顿饭算什么,到了家里能不吃饭,玉燕交待过,这是你,换个别人我还不敢让他进门呢。”
李慕凡趁势问道:“大娘,玉燕呢?”
王大娘叹了口气道:“这孩子,别提了,跟人走了……”
李慕凡一怔,道:“怎么,大娘,她跟人走了……”
“可不是么?”王大娘有点埋怨地道:“临走她还说,十天半月就回来,万一过了半个月不回来,就让你去找她去,如今去了有一个月了,还不见回来,你好到这时候才来,把我跟荷姑都急死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李慕凡道:“大娘,她是跟谁走的?”
王大娘道:“我不认识,她也没有说,是个男的,还有……”
李慕凡道:“是个男的?”
王大娘点头说道:“事情是这样的,那一天,我也记不清是那一天了,反正总有一个月了,那天天都快黑了,不知道由那儿来了位姑娘要找玉燕,那位姑娘长得挺标致的,一进门就对玉燕说她姓窦,是刚从京里来的,话还没说两句,又来个年轻人,这年轻人长得白白净净地挺俊,可不知怎地,就瞧着蹩扭,他像跟玉燕很熟,一进门就抱起了玉燕身边的孩子,然后就要玉燕跟那位窦姑娘跟他走……”
李慕凡立即明白了几分,先抱孩子这不分明用孩子胁迫严玉华跟窦玉娟就范么?这是谁?他心里往下一沉,忙道:“大娘,可知道他姓什么?叫什么?”
王大娘摇头说道:“他自己没有说,玉燕跟那位窦姑娘像是都认识他,不过我看得出,玉燕跟那位窦姑娘都不愿跟他走,她两个脸色很难看,孩子又哭,乱死了,窦姑娘要跟他吵,被玉燕拦住了,我要说话,玉燕却让我跟荷姑回房里去,我只有听了,过不一会儿,玉燕跟窦姑娘跟那年轻人走了,临走还留下封信,叫我交给你……”
李慕凡忙道:“大娘,信在那里?”
王大娘道:“让我拿给你。”
她站起来向里面,转眼间又从里面拿着一封信走了出来,往李慕凡面前一递,说道:“这就是了,她还说不能交给别人,一定要交给你……”
李慕凡忙接着了信,拆开只一看,神情猛震,脸色立变,目中寒芒暴闪,冷哼一声道:“原来是他,他怎么会知道……是了,他是跟在玉娟之后来的,好,我斗斗你巴家……”
王大娘忙道:“是谁呀,你认识么?”
李慕凡威态一敛,抬眼说道:“大娘,我很着急,但不急于这一时,您请坐,让我慢慢告诉您。”
王大娘依言坐了下去。
她坐定,李慕凡关关说道:“大娘,事到如今,我不愿再瞒您,您这么好,原先也不该瞒您,可是我跟玉燕都有不得已的苦哀,不得不瞒您!”
王大娘道:“玉燕,她瞒我什么了?”
李慕凡道:“玉燕跟我,都是江湖人,玉燕带着的那个孩子是我的,因为孩子没娘,玉燕是我的朋友,她看我是个男人家,也一天到晚冒风险,所以她帮我带着孩子,住到这儿来……”
王大娘瞪大了一双眼,道:“原来她,她是会武艺的江湖人,你也是……”哎呀!她在这儿住这么久,我怎么一直没看出来,我怎么……我说嘛,我这双老眼不花,看出她还是位姑娘,偏偏以前有人嚼舌头,原来孩子是你的……”
李慕凡道:“是的,大娘。”王大娘道:“那么那个年轻人跟那位姑娘又是……”
李慕凡道:“他两个也是江湖人,而且都是出身武林世家的江湖人,男的是四川巴家的少爷,女的是江南‘窦家寨’寨主的掌上明珠,唯一的爱女……”
王大娘点头道:“‘窦家寨’我听说过,‘窦家寨’我听说过,他们势力大,听说那是个强盗窝,怎么那么好的姑娘会……”
李慕凡道;“她虽地窦家的人,但跟每一个窦家的人不同,有一次我在‘窦家寨’落难,她爹逼她害我,她不忍,不但放走了我,而且……而且把终身托付给我……”
王大娘道:“看,我说嘛,我说她是个好姑娘嘛,好哇!大哥,这么好的姑娘,你可真福气啊!大哥……”
李慕凡苦笑一声道:“可是她爹不许,她爹一方面派人追杀我,另一方面却又把她许给了那位四川家的少爷……’”
王大娘脱口惊呼了一声,道:“这怎么行,一个姑娘怎么能……”
李慕凡道:“前些日子我在京里见她,她要跟我,所以我就让她来找玉燕,先在这儿避避,等我办完事后再来找她,谁知这巴家那位少爷竟……”
王大娘“哦”地一声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可是这跟玉燕有什么……”
李慕凡苦笑一声说道:“我还没说,大娘,玉燕不叫花玉燕,她叫严玉华,小时候也是许给了这位四川巴二少爷的哥哥,等长成后她不满那位巴大少爷的作为,当时就不愿意嫁……”
王大娘尖声叫道:“这是什么事,怎么玉燕……不,玉华,唉!”我还是叫玉燕顺嘴,怎么她跟窦姑娘都是……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所以那年轻人把她俩都带走了!”
李慕凡点头说道:“是的,大娘,可巧后来那位巴大少爷死了,玉华就一个人跑到江湖上来……”
王大娘道:“死了,怎么死的?”
李嘉几道:“他糟塌了人家一个姑娘,被我碰上了我把他毁了!”
王大娘老眼一睁,道:“该,该杀,这不就是什么采花贼么?
大哥,杀得好,这种人根本不是人,他就没有妻子儿女姐妹?该死,该死,老天爷真该拿雷劈了他,怪不得玉燕跟窦姑娘都不愿意,原来巴家是这种人,唉!这是老一辈的害了自己的儿女啊,作孽,作孽,真是作孽啊!”
一顿,接道:“大哥,不对啊,我听说这种事却怕人知道去救,那个巴家的二少怎么会让玉燕留信给你……”
李慕凡道:“大娘,他恨我夺他巴家的人,这么做是故意引我往巴家去,以便把我杀死在巴家来解恨……”
王大娘惊呼说道:“那你还能去!”
李慕凡淡然摇头道:“大娘,我并不怕他巴家,再说,她两个还有我的孩子都在那儿,就是怕,我也不能不去一趟!”
王大娘好不惊慌道:“大哥,你还是快去报官吧……”
李慕凡摇头说道:“大娘,您不知道江湖事,江湖事不能报宫,就是报了官,官府也不敢管这种江湖事的。”
王大娘道:“这么说,江湖人就无法无天,不怕王法了!”
李慕凡道:“大娘,一点不错,正是这样。”
王大娘急得要流泪,连连叹气埋怨急说道:“玉燕跟窦姑娘也……她两个也是江湖人,该比人我知多懂些,当时他两人怎么不叫嚷……”
李慕凡摇头说道:“大娘,假如这样,全村的人活不了一个,她两个怎能这么做。”
王大娘道:“可是她俩也应该……,两个人难道还打不过一个?”
李慕凡道:“真要说打,凭她两个不一定打不过一个巴二少,尤其玉华,她的本领更高,可是您知道,巴二少一进来就是抱起了孩子,谁敢跟他打?怕他伤了孩子,再说还有您跟荷姑娘在……”
王大娘“哦”地一声道:“原来这样,怪不得他一进来就先抱孩子,怪不得她俩会跟他走,一顺话也没说,巴家的这个后生好有心眼儿,一肚子鬼主意呀……”
李慕凡道:“大娘,要说的我说完了,我该走了。”
王大娘目光一直,道:“走?你跑了这么远的路,又正赶上饭时……。”
李慕凡道:“谢谢您,大娘,我不饿,也吃不下。”
王大娘道:“那……你这就赶到四川去?”
李慕凡点了点头,道:“他是,大娘,我这就要赶去,我怕万一会迟了……”
王大娘一点头,道:“是的,救人如救火,那我就不留你了,只是你自己要多想想,巴家就像是龙潭虎穴,他的既然是存心引你去,那该早就预备好了,你能不能……”
李慕凡淡然一笑,道:“大娘放心,他的大概还不奈何不了我!”
王大娘道:“这种事不能大概呀,要是不行,赶早想别的办法,要不然你不但救不了人,反而多赔一条命进去……”
李慕凡道:“谢谢大娘,您请放心就是,凭他们巴家的那几个人,我自信进得去,也自信出得来。”
王大娘迟疑了一下,抬了抬手,手有点颤,道:“那……那你就走吧,只记住,早给我送个信,免得我日夜揪心……唉,玉燕就像是我自己的,年轻轻的,怎么这么命苦啊……”
说着,说着,老泪就要夺眶。
李慕凡站了起来,望了桌上那两包东酉一眼,道:“大娘,我没想到玉华会住在您这儿,也没给您买东西,这两包东西本来是买给玉华跟孩子的,如今……”
吸了一口气,接道:“那包衣料算我送给荷姑娘了,那包孩子玩的东西,您请随便送给村里的孩子好了,您访保重,我告辞了!”
话落,又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往桌上一放,转身大步行了出去。
王大娘没动,泪眼模糊,双唇直抖,哺哺说道:“老天爷啊,睁睁眼吧,老天爷啊,睁睁眼吧,老天爷……”
李慕凡进王家时刚黄昏,在王家坐了一会儿后,这时候再出来,暮色已然低垂,远近灯光点点,“邵阳湖”上烟云四布,一眼望去显得很凄迷。
李慕凡并没有马上走,他面对着碧波百顷的“潘阳湖”呆呆地站立着在想,想过去,想现在,想未来……
由过去到现在,在江湖上,他经过无数的拼斗,在情字上,他也遭受了不少的打击。
前者,他屹立不动,仍然傲视群雄。
后者,却使他有摇摇欲坠之感。
严玉华命苦,窦玉娟命苦,孩子命苦,但命更苦的该是他,因为无情的打击,连番在打击着他,一个连一个,毫不间断,便他几几乎支持不住,喘不过气来。
他有这么样的一个不堪回首的过去,他却不敢去想未来周为他不敢肯定他是不是还有未来。
巴家是个强梁世家,人人会武且都称一流,声威之大犹在“窦家寨”之上,就连七狼,八虎,九龙也不敢轻易招惹他巴家的人。
如今,巴家有意引他前去,且是以逸待劳,情况之险恶可想而知,可是他又不能不去,因为那儿有他的亲人,有他的知己。
在别人,碰到这种事,还可以找些友好助助拳,他能找谁?
放眼官府,江湖,没他一个真朋友,有的死了,残废了,还有一个远在千里之外,来不及,真说起来他也不愿意拖累人家。
那么,他只有自己凭掌中三尺剑,一腔豪气,一颗铁胆,还有这剑疤累累的血肉之躯间上了闯了!
想到这儿李慕凡微微地迷起了双眼,一刹那间,“邵阳湖”在他的眼里变得好小好小……”
墓地,他转过了身,眼前,十多丈处,站着个瘦瘦的黑衣人,他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像个鬼魁。
他背着光,可是李慕凡清晰地看到这个人有一张瘦削的脸,深陷的双目,高耸的鼻梁,薄薄的嘴唇,还有稀疏的几根胡子,满脸的阴险奸诈。
他两眼精光闪闪,一直望着李慕凡。
李慕凡打量了他一眼,双眉一扬,开口说道:“阁下是……”
黑衣人冷然说道:“跟你一样,欣赏‘邵阳湖’夜景的。”
李慕凡眉梢猛一跳动,但旋即他忍了下去,一句话没说,转身要走!
“站住,”黑衣人突然一声冷喝。
李慕凡站住了,冷冷看了他一眼,道:“阁下叫我?”
黑衣人道:“正是。”
李慕凡道;“那么阁下有什么教言?”
黑衣人道;“你不是李慕凡么?”
李慕凡一点头道:“不错,我正是李慕凡。”
黑衣人道:“那就对了,家少主留我在此恭候,嘱我见到你时传他一句话!”
李慕凡道:“这么说,你是四川巴家的人!”
黑衣人道:“不错,你说着了!”
李慕凡道:“你的胆子很大。”
黑衣人道:“多谢夸奖,那没什么,家少主说你绝不敢动我。”
李慕凡微一点头道:“也许他说对了,他让你传什么话。”
黑衣人道:“限你十日之内赶到大巴。”
李慕凡脸色一变,道:“十日之内?”
黑衣人道:“不错,十日之内。”
李慕凡道:“十日之内我若赶不到呢?”
黑衣人道:“很简单家少主就要跟窦姑娘成亲,同时你也见不着严玉华跟你那儿子了!”
李慕几道:“我若是在十日之内赶到了呢!”
黑衣人道:“你还有机会见见你要见的人,同时也赶得上喝杯喜酒,凑凑热闹。”
李慕凡道:“这十日之期,不知从那一天算起。”
黑衣人道:“现在,你一走我就放信鸽,家少主接到信后,知道你从那一天那一刻动身,然后往后算十天。”
李慕凡冷笑道:“好主意,十天之内我拚命‘大巴’赶,赶到了我也累得差不多了,巴家的人围攻,我必死无疑,要是十天之内我赶不到‘大巴’那后果更糟。”
黑衣人冷冷说道:“你很聪明,只是赶不赶随你!”
李慕凡道:“巴天佑他何不多派几个人,乾脆在这儿就把我放倒。”
黑衣人道:“这儿不比巴家适宜下手,再说,家少主也预备让严玉华跟窦姑娘看看看着你在巴家人手下倒下去。”
李慕凡点头说道:“好,好,我让他如愿就是,只是……”目光一凝,接道:“你真有信鸽么?”
黑衣人道:‘当然有,家少主岂是那……”
李慕凡截口说道:“我怎么信得过你?万一早放两天……”
黑衣人冷笑说道:“信不信由你,只怕你只有相信我。”
李慕凡微一点头道:“说得是,我也只有相信你了,这么说,巴天佑他一定要等接到你的信后,才从你信上写的日子往后算十天,可是……
黑衣人冷然点头道:“不错!”
李慕凡道:“那么你放信鸽吧,我这就走!”
黑衣人道:“等你走了之后我自会放。”
黑衣人道:“这是家少主的交待,他说信鸽早放一刻你便吃亏一刻,这个巧他不愿取,这个便宜他也不愿占。”
李慕凡冷笑说道:“他却占了个大便宜!”
黑衣人道:“他也只有让他占!”
李慕凡道:“难说,假如我放倒你,不让你放信鸽呢?”
黑衣人身形,一震,旋即冷笑说道:“好主意,只可惜家少主早想到了,派在这儿不只我一个,还有另一个在别处,我每天到这儿来走一趟,天亮之前,他若不见我回去,他就会放另一只信鸽,那封信会怎么写后果会如何,你自己想吧!”
李慕凡道:“‘巴天佑他真这么思虑周密,有这么高的心智么?”
黑衣人道:“信不信由你。”
李慕凡道:“我不信。”
举步逼了过去。
黑衣人一惊,忙道:“李慕凡,你是不要你儿子的命了……”
李慕凡道:“我以为要想救人,只有先放倒你。”
黑衣人道:“我说的是真的,别处还有一个人,你放倒我不但没用,反而……”
李慕凡道:“我要孤注一掷,赌上一赌。”
黑衣人惊喝说道:“李慕凡,你……”
李慕凡道:“阁下,别吵了这些善良渔民?”
说话间他已逼近五丈内。
黑衣人略一犹豫,翻身便跑。
李慕凡一笑说道:“阁下,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跑,要是另有一个在别处,你就不会这么怕了!”
腾身掠起,身法如电,只一起落间已到了黑衣人身后,他轻笑一声道:“阁下,你躺下吧!”
飞起一腿踢了出去。
黑衣人只当上面来招,他翻身要出手抗拒,适时李慕凡那一腿又扫上他小腿,只听他哎呀一声,砰然倒了下去,他不错,没伤,翻身要起来,李慕凡比他快,胎脚踩在他胸口上,脚上微一用力,道:“别动,阁下,要不然我踩碎你……”
黑衣人气猛然一闭,他还真没敢动,惊声说道:“你何不乾脆杀了我!”
李慕凡摇头说道:“不我改变了主意,我留你一条命,可是你得乖乖听我的,说,信鸽藏在什么地方?”
黑衣人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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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李慕凡冷然一笑,道:“给命不要,你怨不得我!”
脚下用上力,黑衣人起先咬牙忍着,可是他那张脸慢慢地变了色,越来越红,越来越红。
李慕凡淡然一笑道:“你是想七孔冒血了。”
黑衣人两眼一翻,忙抬手往后指了指!
李慕凡脚下一松,道:“在什么地方?”
黑衣人一阵急喘,好半天那张脸才恢复常色,道:“那边,有棵树,树下有个口袋……”
李慕凡抬手一指闭了他的穴道:“长身掠了过去,在那唯一的一棵大树下,他找到了一个口袋,弯腰只一提,里面“咕”,“咕”
乱响,果然有只信鸽!
他掠了回来,道:“拿出你的纸,告诉己天佑,我在两天之后的夜里动的身。”
抬手拍开了黑衣人的穴道。
黑衣人爬了起来,道:“那没有用……”倏地住口不言。
李慕凡道:“怎么没有用?”
黑衣人道:“没什么,我写就是。”
从怀里摸出一张素笺,一根炭棒,然后在素笺上写了几个字交给了李慕凡,李慕凡接过一看,只见上面写的是:“十五黄昏。”
李慕凡抬眼说道:“今天是十几?”
黑衣人道:“你不是说两天后么,今天是十三!”
李慕凡倏然一笑道:“我明白为什么这么爽快,你以为我假如在两天之后放这只信鸽,你那少主一算日子再算算路程,就知道信鸽不是‘都阳湖’畔放的,立刻就明白有假,对么?”
黑衣人一惊刚要说话。
李慕凡接着说道:“你阁下够糊涂的,我不能把这只信鸽交此地民家,两天之后黄昏,请他来代放么?这样我可占两天便宜了……”
黑衣人脸色大变,抬手去抢那张素笺。
李慕凡笑道。“你能快过我么?”
一沉腕躲过那一抓,然后探臂出指,那一指,恰好点在黑衣人的心口上。
可怜黑衣人连一声气也没能吭,身子一仰往后便倒。
李慕凡没让他倒下去,抄起他来腾身掠向湖边,手臂一抖,砰然一声浪花四溅,黑衣人尸身转眼没了影儿。
随后,他带着那只口袋装着的信鸽扑向了王大娘家,王大娘对他的去而复返,显着诧异。
李慕凡匆匆说明来意,并再三叮嘱王大娘在两天之后的黄昏,把这只带着信的信鸽放出去。
王大娘自然满口的答应,她没有多说,李慕凡也没有多停留,交待完了之后,他飞一般地走了。
他离开“邵阳湖”后,折向“九江”买了健马代步,然后取道直奔大巴。
这一路,他够辛苦的,先陆路,再水路,然后乘船换马又一路疾驰,好不容易地在第十天头上赶到了大巴山下的一小县城。
这个小县城叫“镇坪”,紧挨着大巴山下,由于它地处偏僻,不是来往客商所必经,所以它并不怎么热闹。
李慕凡明白,这儿已在四川巴家势力范围之内,这个小县城里,绝对有巴家的人在监神着。
所以,他戴上了罗晓阳送他的那张面具,又在城外乘了马,迈步走进了“镇坪”县城。
的确,他在城门口看见了好几个扎眼的人物,而那些人却都没有留意他,难怪,李慕凡本不像个武林人物,而像个文质彬彬的读书人。
他是第十天头上到的“镇坪”,可是以放信鸽的日子来说,他该是在第八天头上到的“镇坪”。
也就是说,他还有两天工夫可以歇息,可以打探虚实。
他在“镇坪,大街上信步往前走,预备找家好客栈,舒舒服服的洗个澡,然后再作歇息!
走着,走着,他看见了高县着的一块大招牌,大招牌黑底金字,上面写着四个大字:“巴记老号。”
敢情这家开客栈的也姓巴。
这家客栈挺不错,三间打通成一间做为店面用。好广大,进进出出的人不少,对门是家酒楼,吃喝也非常方便,李慕凡当即选上这一家。
他刚进客栈门口,从里面快步走出一个穿黑衣的中年汉子,步履稳健,眼神十足,一望可知是个好手。
他像是刚吃饱一边往外走,一边还直剔牙,身后跟着一名年轻伙计,伙计对黑衣汉子显得很恭谨,这时候只听他向着快步出门的黑衣汉子陪着笑道:“三爷,刚吃饱也该歇会儿……”
黑衣汉子回身扬了扬手,道:“不了,我还得赶西城去换老五回来吃饭,这两天是累了些,可是今天是第八天了,也就再累两天了,过了这两天再歇息不迟,要是他到了,咱们一点也不知道,到时候咱们就要吃不完兜着走了……”
那年轻伙计道:“三爷,我看他未必能在十天之内……”
黑衣汉子道:“那难说,他既然知道利害说什么也会急赶的,少主的原意就是希望他急赶,就算他赶到了,累得也够瞧的了,这样放倒他比较容易些!”
那年轻伙计道:“李慕凡他就这么傻么?”
“傻?”黑衣汉子道:“你听谁说过他傻?他是这世上最机灵的人,以我看他绝对懂得少主的用心了。”
年轻伙计道:“那他还会……”
黑衣汉子咧嘴一笑道。“他是不得不急赶,他敢不急赶么?
到迟了就全完了。”
年轻伙计摇头说道:“少主这一着可真高真狠……”
黑衣汉子道:“要不然老主人怎会选上少主做为他接掌巴家掌门户的人。’”
年轻伙计摇摇头道;“以我看,就是他赶了来,也不一定非到‘镇坪’来不可。
黑衣汉子道:“当然,他也有可有到别处去,我也希望他别到这儿来,他要是到这儿来,对咱们来说,多少是麻烦……”
年轻伙计摇头说道:“我就是这么想,其实,三爷,我看……
他要是那么好对付的人,早就被人放倒了,岂会挺到如今在江湖称最?”
黑衣汉子摇头说道:“这一回跟任何一回都不同,这一回老主人跟少主人是势在必得,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你不见了!‘七狼’,‘八虎’,‘九龙’,还有窦家寨的人,全被少主邀来了。”
李慕凡如今是明白了,这家客栈是巴家人开的,与其说它是家客栈,不如说是用来做眼线用的,也等于接纳来往的一处所在。
听了黑衣汉子这句话,他心头又是一震,心想:“怪不得自和善失势后就没再见着‘七狼’,‘八虎’跟‘九龙’,还有‘窦家寨’的人,原来他们都被巴天佑邀上了大巴了。”
巴天佑这一着厉害,自然,杀他李慕凡,那还不是人人奋勇,个个争先?只听年轻伙计道:“这一回只要能成,咱们巴家的声威就可以……”
黑衣汉子阴笑说道:“当然,那是当然,巴家的声威从此要大振了,其实,少主还有一着更厉害的埋伏在后头呢!”
年轻形忙道:“三爷,是那一着?”
黑衣汉子嘿嘿一笑,道:“不能说,不能说,谁敢轻泻半个字,那是会要命的……”突然转脸望着李慕凡,目射狐疑地道:“你这位是……”
李慕凡微微一惊,忙道:“我?我是来住店的!”
黑衣汉子“哦”地一声道:“原来是……那我不打扰!我不打扰!你也别耽搁了生意,照顾客人吧,我走了。”
他说完了话,转身快步而去。
李慕凡牢牢地记住了他,他嘴角上有颗长着一撮毛的大黑痣,这一点容易记。
黑衣汉子一走,年轻伙计立刻转向李慕凡,道:“你这位客人是……”
李慕凡道:“可有干净上房?我要一间。”
年轻伙计忙道:“有,有,干净上房多着呢,请跟我来。”
转身走了进去,李慕凡紧跨一步跟了进去。
年轻伙计带着李慕凡直往后院行去,边走边道:“客人,小号地方小,只是两进后院,每进院里都有干净上房,你打算住第几进呀?。”
李慕凡道:“只要干净上房就行,那一进都可以。”
年轻伙计道:“那就住二进吧,二进进出比较方便些。”
说话间已到了二进后院,这后院很大,算算总有十几间客房,青石小径,有花有树,颇也宁静幽雅。
李慕凡当即说道:“我生平到过不少地方,住过不少客栈,可是我从没有住过这么好的客栈,移计,宝号该是这镇坪首屈一指的大客栈吧。”
伙计忙陪笑说道:“夸奖,夸奖,只要客人中意就行,其实,客人没说差,小号不但在‘镇坪’是最大的一家,便是在附近几个县城也是出了名的。”
李慕凡点头笑道:“那么,我来镇坪算是来对了,找客栈也找对了。”
伙计陪着笑问道:“客人从那儿来呀?”
李慕凡道:“我由‘陕西’来,我要到‘四川’去,听说山路不好走,所以我预备先找个地方歇息歇息。”
年轻伙计“哦”地一声道:“原来客人是由‘陕西’来,‘陕西’是个好地方,我小的时候去过一趟长安,那儿比这儿热闹多了。”
李慕凡道:“长安是历代建都的地方,也是进出关外必经的地方,自然它要比别处热闹些,也繁华些。”
年轻伙计笑道:“别说古来的皇帝了,就是一些过往客商行旅也看不上这小小的‘镇坪’县城,我看它一辈也热闹不了,繁华不起来。”
说话间已进了滴水檐下,年轻伙计从怀里摸出一串钥匙,行开了一间上房的门,抬手陪笑道:“请客人看看中不中意,不中意我再替客人找别间。”
李慕凡点头迈进,抬头略一回顾,只见这间上房布置挺雅致,摆设也颇为考究,窗明几净点尘不染,就连床上的被褥也是刚洗干净的。
当即他一摇头道:“我还没住过这么好的客栈,不用换了,就是它。”
年轻伙计道:‘哪么客人先请坐坐,我去打盆水来。”
李慕凡忙道:“伙计,慢点,宝号有洗澡的地方么,我一身风尘急于想先洗个热水澡。”
年轻伙计道:“有,有,小号设置齐全,应有尽有,客人先请坐,坐,我这就替客人烧水去。”
说完了话,他转身走了。
他走了,李慕凡走到床边坐了下来,这是他几天来,第一次能舒舒服服地坐下来歇歇。
他的确是太累了,坐下来刚歇了不到一会儿,他就觉得腿有点酸,腰有点疼了,这是他从没有过的。
这一回日夜的急赶,坐了一次船,换了四次马,他的确是太累了,船马劳顿,十天来,他曲指算算只合过五六次眼,打过五六次盹,他不是铁打的金刚,铜浇的罗汉,而是个血肉之躯,他怎会不累?
等着,等着,他躺下了,躺着,躺着,他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人叫醒了,睁眼一看,那年轻伙计笑吟吟地站在床前,只听他道:“客人,你的洗澡水烧好了。”
李慕凡插身坐了起来,报笑说道:“谢谢你,伙计……我太累了,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
伸个懒腰站了起来。
年轻伙计陪笑说道:“出门在外,总比不上在家舒服,累是在所难免,客人请先洗个澡,然后再舒舒服服的睡一觉,多少会解点乏。”
李慕凡摇头说道:“读书人就这么不济,才两天的路程就累得这个样,要像人家走江湖的,一天到晚东奔西跑,那还得了。”
年轻伙计道:“跑江湖的不同呀,人家练过武,不怕累。”
李慕凡点头说道:“说得是,真懊悔当初没学武……”打了个呵欠,接问道:“伙计,洗澡的地方在……”
年轻伙计道:“就在那边,几步路,我带客人去,用的东西都预备好了。”
说完了话。
李慕凡忙叫住了他,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递了去道:“店钱以后咱们再算,这是我送给你买酒喝的,一点小意思,别嫌少。”
年轻伙计忙摇头说道:“客人,好意我心领,小号跟别的客栈不同,掌柜的订的有规矩,是不能随便收受客人的赏赐的。”
李慕凡笑道:“移计,别客气,我知道少了些,拿不出手,可是我这趟出门带的盘缠不多……”
年轻伙计忙道:“客人误会了,我的是真的,不信客人可以到前面柜台去问问小号掌柜的去、”
李慕凡愕然说道:“不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年轻伙计道:“不为什么,这是小号的规格。”
李慕凡道:“宝号怎么有这么个怪规矩,伙计一个月能挣我少钱,平素也够累的,那家客栈的伙计不……”
年轻伙计摇头笑道:“客人不知道,小号的伙计每个月挣的要比一般客栈里的伙计多一倍,所以不许再收受客人的赏赐。”
李慕凡一怔道:“移计,我看宝号的生意不算顶好嘛。”
年轻伙计道:“是不算好‘镇坪’座落在这‘大巴’山下,地处偏僻,往来的客商都不愿意往这儿走,所以……”
李慕凡讶然说道:“那宝号的东家拿什么给伙计的,他打算赔?”
年轻伙计摇头笑道:“敞东家不怕赔……”
“不怕赔?”李慕凡叫道:“做生意不是为赚钱?我还没听说过有人愿做亏本生意的!嗅,嗅,是了,我明白,他是个大户,富豪……”
年轻伙计点头笑道:“不差,客人说对了。”
李慕凡道:“那也不对呀?便有万贯的家产,也不能这样赔啊,难道说他的钱财多得不知道怎么花用才好么?”
年轻伙计笑了笑道:“那谁知道,反正敞东家不怕赔就是,这家客栈开了多少年了,多少年来没有一天生意好过,还不是一直开到如今没关门?”
李慕凡摇头说道:“这真是奇闻,这真是奇闻,伙计.你的东家他姓什么,叫什么?是那一位大户, 官员?”
年轻伙计迟疑了一下,道。“客人没见小号的招牌么?‘巴记老号’…”
李慕凡道;“这么说,贵号的东家姓巴……”
年轻伙计点头说道:“不错,至于他老人家的名讳我就不知道了,我们都称他老主人,这一带人都称他巴大爷。”
李慕凡道:“大爷,他还有兄弟么?”
年轻伙计道:“有,兄弟六个。”
李慕凡“哦”地一声道:“那是个大家族了,家里大大小小怕不有好几十口?”
年轻伙计道:“何止,算算总有一百多口。”
李慕凡道;“嗅,是几代同住?”
年轻伙计道:“两代。”
李慕凡诧声说道:“两代?两代怎么会有……”
年轻伙计笑道;“我是连男女下人一起算的。”
李慕凡倏然笑笑,道:“你也会逗人,那是有……”
年轻伙计想是有了谈兴,要不然就是夸耀,道:“这两天家里的人更多。”
李慕凡笑容一凝,道:“怎么贵东家有亲戚?”
年轻伙计道:“不,敝东家跟少主人的朋友,一下子来了好几十位。”
李慕凡道:“那是,像贵东家这么一个大家族,又有钱,交游必然很广,朋友自然也就很多了。”
年轻伙计道:“其实,敝东家跟少主人的这些朋友,平素很少来走动……”
李慕凡点头说道。“那怎么一下子来了这么多?”
年轻伙计笑了笑道:“那是因为敝东家里有喜事。”
李慕凡“哦”地一声道:“我明白了,是贵东家要做寿……”
“不,”年轻伙计道:“是我们少主人娶亲,再过两天就要娶少奶奶了。”
李慕凡修然笑道:“那确是喜事,而且是人生一大喜事,有道是:‘久旱逢甘霖,他乡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这是人生四大可喜之事,洞房花烛小登科,难怪贺客盈门了。”
年轻伙计也笑了。
李慕凡接着说道:“伙计,不愁吃穿,且享尽荣华富贵,这是哪家姑娘有这么好的命,这么好的福气。”
年轻伙计道:“听说是江南的名门闺秀……”
李慕凡道:“那当然,那当然,错非门当户对的名门闺秀,贵东家与你那位少主人岂会看在眼内,伙计,这场婚,恐怕要大大地铺张一番吧。”
年轻伙计眉飞色舞地笑道:“那还用说,以敝东家的财富与家声……再说,少主人又是敝东家的独子,平常钟爱得不得了,婚事自然是要大大地铺张一番,不是我替敝东家吹,恐怕当今世上还没有这么铺张,这么热闹的喜事呢……”他顿了顿,接道:“听说到时候酒席就要摆上好几百桌,附近几个县城里的名厨全被请了去,还有什么戏班子,各种技艺……我说不出名堂来,反正是多得不得了,恐怕要热闹个,十天半月吧。”
李慕凡皱着眉摇头说道:“可惜,可惜……”
年轻伙计微愕说道:“可惜?客人,可惜什么?”
李慕凡道:“像这种大场面一生能碰上几回,要不能亲临热闹,饱饱眼福,那才是人生一大遗憾,尤其我可以碰上了,却不得其门而人,眼看着失之交臂,岂不是可惜。”
年轻伙计笑了,“哦”地一声道:“原来客人是说这呀!那的确可惜,这场喜事非同小可,客人即不是巴家的亲朋,又不是敝东家或者少主人的友好,没有喜帖那怎么能进去看热闹去。”
李慕凡一脸懊丧地道:“所以我说可惜,简直是太可惜,太遗憾了。”
年轻伙计脸上堆着笑,没有说话。
李慕凡目光一凝忽道:“伙计,到时候你能进去么?”
年轻伙计得意地道:“当然,那还少得了我……”
李慕凡道:“伙计,到时候你是……”
年轻伙计道:“端莱造酒,跑跑腿,打打杂……”
李慕凡道:“恐怕那要不少人吧。”
年轻伙计道:“那还少得了,至少也得两三百个。”
李慕凡摇头一叹,道:“伙计,你这份差事令人羡慕,要是我能弄这么一份临时的差事干干,我愿意付任何的代价……”
年轻伙计摇头说道:“恐怕这种事花钱也办不到。”
“所以说嘛。”李慕凡摇头说道:“伙计,你令人羡煞,令人妒煞……”一顿,他忽地叫道:“哎呀!移计,尽愿着跟你聊天了,连洗澡都忘了,要命,这一耽搁洗澡水怕不都凉了……”
年轻伙计一怔,摇头失笑道:“可不是么?连我也把客人洗澡的事忘了,没关系,去看看,若是凉了我再烧一会。”
李慕凡迈步出了门,伙计在前带路,他则说道:“伙计,你是难得的热心好人,只是太麻烦你了,不好意思……”
伙计很高兴,回过身来笑道:“客人这是什么话?还跟我客气?这是我们做伙计的份内事,敝东家也一再交待,不管生意好不好,一定要使光顾的客人有如归之感,而且对客人要有礼,要周到,敝东家说,这才是生意人应有的态度。”
李慕凡叹道:“这年头像贵东家这种生意人可真不多见,难得,难得,有道是:‘和气生财’这就难怪贵东家家财万贯,富可敌国了。”
年轻伙计道:“可不是么?这一带的人提起敝东家来,谁不挑拇指?”
李慕凡心想:“谁又敢不挑?”口里却道:“的确,的确,连我这外来人都要挑拇指了……”
说话间已到了洗澡处,那是紧挨院墙的一大间平房,里面有灯,两扇紧紧地关闭着。
年轻伙计当即说道:“客人,就是这儿了,洗澡水、用的东西都在里面,你进去试试看,要是水凉请招呼一声,我再去烧。
李慕凡忙道:“谢谢你了,太麻烦了,不好意思,好在天不太冷,凉就凉点吧,凑合了,大男人家怕什么水凉,对么?”
转身推门走了进去。
李慕凡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洗完澡出来后,他的疲乏解了不少,睡意也为之全消。
刚才他趁着洗澡在想,如今的巴家,得“七狼”、“八虎”、“九龙”、“窦家寨”高手之助,的确是对他志在必得。只要他进了巴家,就绝对不让他再出来。
他虽在江湖称最,而一个人的力量总是有限,有道是:“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挡不住人多”,在“登封”“乐圃山庄”时,他虽然杀倒了好几个,自己却也受了不算轻的伤。
那时候还只有“七狼”、“八虎”、“九龙”,如今情势不同了,有巴家的近百口高手,还有“窦家寨”的雄厚实力,这情势,只宜智取,不宜力敌。
李慕凡他不是只知道匹夫血气之勇的人,他所以能在江湖称最,固然因为他有一身高绝所学好本领,一手剑无人能敌,论拳论掌也所向披靡,但有一手也得力于他有勇有谋,能伸能曲,他有颗铁胆,他也机警,他有一身好本领,可也有高绝的智慧。
眼前,他认为巴天佑,娶妻的这场婚事机会可以利用。
同时,这还不够老练的年轻伙计也可以利用。
而主要的只在怎么混进巴家去,那唯一可能的办法就是利用这年轻伙计,可是,这也是件颇为扎手的事。
伙计老练不足,但颇机灵,话说的不足,分不动他的心,太过,又一定会招他起疑。
难就难在这儿。
李慕凡回到房里,和衣往床上一躺,两只手枕在脑后,眼望着上面,正在想办法。
院子里有了步履声,他转眼看了看,是那年轻伙计,他步履轻快地往他这间上房走了过来。
李慕凡挺腰刚坐起,年轻伙计已然笑吟吟地走了进来,微哈着腰问道;“客官,洗好了?”
李慕凡点了点头,含笑说道:“让你受累了。”
年轻伙计道。“那儿的话,客官怎么又来了,怎么样,还累么?
是不是好一点了?”
李慕凡笑了,道:“解乏没有比洗澡、睡觉更灵的办法了……”忽地压低了话声,道:“客官,你如今还想看热闹么?”
李慕凡心里一跳,道:“想啊,怎么不想,在喜事没过去之前我……”
年轻伙计道:“刚才客官在洗澡,我一个人呆在屋子里想,想了半天才想出一个办法,客官假如想进巴家看热闹,只有这个办法可以试试……”
李慕凡霍地站了起来,惊喜地急急说道:“小二哥,什么办法,快说给我听听,只要能让我看上热闹,别错过这场眼福,我会重重的谢你……”
年轻伙计含笑说道:“客官,你先别高兴,这办法我只能说试试,行得通行不通那还不一定……”
李慕凡道:“只要能试就比没希望好,小二哥,你快说。”
年轻伙计目光一转,道:“如果客官要想进巴家去,只有去求我们掌柜的试试……”
李慕凡微愕说道;“小二哥,为什么要去求他?”’年轻伙计道:“客官不知道,我们掌柜的就像我们这班伙计的领班,到时候是他带我们到敝东家去的。”
李慕凡皱眉说道:“小二哥,我仍不懂你是什么意思?”
年轻伙计“唉”了一声道:“客官怎么这么糊涂?到时候我们这班人不是要去端菜、跑腿、打杂么?”
李慕凡道:“是啊,这我知道……”
年轻伙计道:“那么我们掌柜的是领班,到时候他要带我们进去,只要他答应帮你的忙,多带一个人进去,只消对守门的说怕人手不够所以临时又多找了一个不就行了么?”
李慕凡想了想道:“小二哥,主意倒好,但是说了容易,行起来可就不容易了,你以为掌柜他肯帮我这个忙么?”
年轻伙计道:“我们掌柜的平日最难说话……”
李慕凡颓然摇头,道:“那就不用试了,不成在所必然,但那还好,万一弄巧成拙,反类其犬,他怀疑我是要进去趁热闹偷的东西的,我跳进黄河也难洗清了。”
年轻伙计道:“怀疑,我敢说他绝不会怀疑…·,·”
李慕凡“哦”地一声道:“为什么?”
年轻伙计微微一笑,道:“敝东家家里养着不少的护院,都是江湖上的能手,刚才客官来的时候不见我跟一个人说话么?那就是一个位护院,敝东家即然有这么多江湖能手的护院,就是本领再大的江湖人也不敢进,何况客官你这个读书人?”
李慕凡呆了一呆,点头说道:“话是不错,可是你那掌柜的难说话,我仍是……”
年轻伙计嘿嘿一笑,道:“客官,刚才我话还没说完,我们掌柜的平常的确最难说话,可是一旦他三杯酒下了肚,可就变成天下第一等好说话的人。”
李慕凡倏然失笑,忙道:“那容易,酒楼就在对面,我请他喝一顿就是……”
年轻伙计摇头说道:“客官,只怕没那么容易,要是那么容易的话,我就不会说让你试试、而不敢说必成了。”
李慕凡道:“怎么,难在何处?”
年轻伙计道:“难在你怎么让他喝你的酒。’”
李慕凡一怔,道:“小二哥,这话……他不是好酒么……”
年轻伙计道:“是不错,他好酒,我长这么大了,还没见过第二个像他这么好酒的人,其实,不只是我,这一带的人也都没见过第二个像他这么好酒的人,可是他有两不喝……”
李慕凡道:“那两不喝?”
年轻彩计道:“不是陈年的好酒他不喝,请他喝酒的不是熟人他不喝。”
李慕凡眉锋一皱,道:“头一件倒还容易解决,这后一桩……”
摇摇头,接道:“看来你们掌柜的是个怪人。”
年轻伙计“叭!”地拍了一下手,道:“一点不差,平常他脾气坏得怕人,可是一旦三杯下肚,他脾气好得不得了,你说什么他都点头,甚至你让他去杀人他都干。”
李慕凡摇头说道:“那的确是个怪人之怪的人……”目光一凝,道:‘小二哥,你是个熟人……”
年轻伙计忙道:“我是熟人是不错,可是这个忙我帮不上……”
李慕凡道:“怎么,小二哥,你不肯……”
年轻伙计摇头说道:“当前,我倒不是不肯,我要是不肯,我就不会把这办法告诉你,让你去试试了,我是不能也不敢。”
李慕凡诧声说道:“小二哥,怎么说,不能,不敢?”
年轻伙计道:“客官,你请想,我是伙计,他是掌柜的,无缘无故我能请他喝酒么?他能受么?还有,他在没喝酒的时候,脾气坏得很,就是你要请他喝了也会骂你,我怎么敢开口。”
李慕凡皱眉头说道:“那你真帮不上忙,这就难了……”顿了顿,接道:“我是个住店的客人,也不能无缘无故地请他喝酒啊,再说,我又是个生人,他也不会喝呀?”
年轻伙计道:“所以我说并不容易。”
李慕凡沉吟说道:“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年轻想计道:“客官,我只能帮这么大的忙,也只能帮到这儿,剩下的就全看你自己了,你能不能进去看热闹,全在你能不能让他喝你的酒,还有,你要试最好快试,明天一早他就要带着我们到敝东家里去了。”
李慕凡“哦”地一声道:“明天一早?这么快就……”
年轻伙计道:“少主人后天晚上成亲,头一天进去办事已经嫌迟了。”
李慕凡眉锋一皱,道:“要命,偏又这么快,要是日子还久,我还可以想办法亲近亲近他,一回生两回也就熟了,如今……”突然一叹说道:“不管了,试试吧,能成不能成,那看我自己的运气了,小二哥,无论成不成,我都会好好谢谢你……”
年轻伙计笑道:“客官,常言说得好:‘无功不受禄’,成了,你可以谢我,不成也就别提了,无论如何容官请记住,可千万别说我……”
李慕凡道:“那怎么会,这一点小二哥你尽可放心,我这个人还懂义气,你帮我的忙,我感激还怕来不及呢,怎么会……”’年轻伙计点头笑道:“那就好,那就好,客官,试试你的运气吧,只记住,要快,我走了。”
说完了话,他转身走了。
有希望了,李慕凡有点兴奋,可是他仍皱着眉头。
如今希望是有了,却只有那么一丝丝。
看来能不能混进巴家全在这位掌柜的身上,也在有没有办法让他喝自己的酒。
那么这个办法就需要用智慧去想、去思索了。
李慕凡他坐了下来,静静地想,想……
半晌之后,他突然站了起来走了出去。
他不但走出了他所住的那间上房,而且走出了客栈。
临出客栈的时间,他向着柜台瞄了一眼,柜台里抱着手臂闭着眼地坐着一个圆胖脸的秃顶老者。
这圆胖脸秃顶老者的约摸五十上下年纪,很浓的两道眉,狮鼻、海口、胡子不长,但很浓,那狮鼻的鼻头鲜红鲜红的,敢情是个酒糟鼻子。
刚才进门的时候,这位掌柜的,不在柜台里,如今一看见这位掌柜的,李慕凡微微地皱子眉。
年轻伙计没说错,而且对这位掌柜的性情摸的十分清楚,他确是这么个人,他是江湖上有名的酒鬼“红鼻秃鹰”常醒乐,李慕凡知道他,可是却不知道他怎么成了四川巴家的一员。
现在知道此人是“红鼻秃鹰”常醒乐,李慕凡明白,想让他和一个不认识的人喝酒,那就更难了。
常醒乐此人醉时糊涂,醒时既机警又难说话,而且脾气暴燥得不得了,所以他虽然好酒,但他能忍,绝不轻易喝酒,而且不是陈年名酒他绝不沾唇。
李慕凡皱着眉到了对面酒楼里,店伙计满面堆笑地迎过来往里让。
李慕凡微一摇头,道:“我不是来喝酒的,我是来买酒的,我要带回去喝”。
一样,都是生意,只要不是来喝茶的就行,店伙忙道:“那行,客官要买什么酒,要多少?”
李慕几道:“宝号都有那些酒,我要上好的。”
店伙道:“绝对好绝对好,客官请到各处度打听,小事情卖的酒,凡是喝过的没有不挑拇指来二回的,小号的酒喝了一喝之后能让人发馋上痛……”
李慕凡道:“都有那几种酒?你说吧。”
店伙一口气报出了好几种,却都是名不见经传的。
听毕,李慕凡皱了眉,心想,这些酒常醒乐那看得上眼,好酒不是没有,而匆忙间上那儿去买……
可听店伙说道:“客官,怎么样,你要那一种?”
李慕凡摇了摇头,一句话没说,转身出了门。
刚出门,他目光忽地一凝。
他目光凝注处,是一个人,一个身穿灰色长袍,身材颀长,头戴宽沿大帽的人。
此人步履如行云流水,康酒而稳健,头上一顶宽沿大帽遮住了大半张脸,黄昏时暮色低垂,更看不见他的长像。
这不算什么,这种人不是没见过。
相信李慕凡注目的,不是他这个人,面是这个人背上背着一只小巧玲成的朱红酒葫芦。
他凝目这么一看,灰衣人突然停了步,转过头来望着李慕凡道:“这位,敢是要买酒?”
话声低沉而有力,几几乎能震人心弦。
买酒,那有这么巧的事。
李慕凡心里一跳,略一迟疑,点头说法道:“不错,你这酒卖么?”
“卖啊!”灰衣人道:“当然卖,不卖我背着葫芦走街穿巷的干什么?”
李慕凡道:“你这酒是……”
灰衣人截口说道:“陈年的道地‘山西’汾酒,我这卖酒的跟别人不同,你可以先尝尝再买,不满意你可以不要。”
李慕凡迈步走了过去。
灰衣人自背上解下那只小巧玲拢的朱红酒葫芦,容得李慕凡走近,他微微一笑,低低说道:“在这个地处偏僻的小县城里,好酒难求,我这酒往那儿一放,就是再不喝生人的酒的人,他也会……”
李慕凡心神大震,五指一翻,扣上灰衣人拿着葫芦那只手的腕脉,低喝说道:“阁下是……”
灰衣人任他扣着腕脉,另一只手缓缓抬起,把帽沿往上推了推,然后开牙一笑,道:“阁下健忘,前后没多久,怎忘了……”
李慕凡心神再度狂震,失声说道:“大……大和尚,是你……”
可不是么?这灰衣人赫然竟是“五台山”的那位大和尚!
灰衣人微微一笑,道:“还好,阁下没忘记我,我特地为阁下送酒来,由‘五台’到这儿,这么远的路,阁下恐怕没办法谢我了,酒拿去,不必想什么办法,只往你面前一放,打开瓶盖,我包管那不容易上钩的人上钩。”
说完了话,把葫芦往李慕凡手一上挂,轻易地挣脱了他的掌握,飘然往前行去。
李慕凡怔住了!他真怔住了!
这和尚是神么?难道他掐指会算?
要不他怎么知道自己要酒?要上好的酒?
不,和尚他是人不是神!
可是他怎知……
倏地,李慕凡定过了神,而就在这片刻工夫,这条街上已不见了灰衣人踪影。
李慕凡想追,可是脚下刚动他义停住了。
他又站在那发了呆,他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想不通,想不透。
和尚他到底是人还是神……
半晌,李慕凡方始不着诧异、纳闷、还有点怅然的心转身走回“巴记老号”。
面临大事,他收心定神,在柜台对面一张长凳上坐下,把小巧玲球的朱红酒葫芦往桌子一放,然后拔开子塞子,坐在那儿不说话,也没动。
他自己闻得见,一股沈郁的酒香立刻涨漫了这广大的店面,便他这不好酒人,几几乎也想抓起来喝它一口。
他冷眼旁观,柜台里的红鼻秃鹰常醒乐突然睁开了眼,第一眼便向朱红葫芦望子过来。
李慕凡心想,果然灵,和尚该是神……
心念未了,常醒乐竟又闭上了眼。
李慕凡一怔,心想,难道说和尚料错了,常醒乐会有这么好的定力,……
而,旋即,他暗暗地笑了。
瞧,常醒乐又睁开了眼,目光仍投向那只朱红酒葫芦;他的神色有点不安,已不像刚才那么悠闲,那么平静。
他举手抹了抹嘴,又抓了抓秃头。
他身子动了动,便他没站起来,突然又闭上了眼。
李慕凡看在眼里,刚庆计得,一见常醒乐又闭上了眼,不禁又是一怔。
而,忽地,常醒乐两眼暴睁,霍地站了起来,他走出了柜台。
李慕凡心里笑了,可是常醒乐不是向他走了过来,而大踏步地向门外行去。
显然,他是想躲开这种诱惑。
然而,那浓郁的酒香像是个无形的钩子,常醒乐刚走到门口,还没有出门,他便站住了。
他站在那儿像在看街上的夜景。
片刻之后,他缓缓地转了过来,迈步走了过来。李慕凡发现他的身子有点抖,似乎很激动。
迟疑着到了桌前,他抹了抹嘴,抓了抓秃头,干咬一声,不安地开口说道:“请问,你这位客官可是……”
李慕凡截口说道:“掌柜的怎不知道我是宝号的客人?”
常醒乐“哦”“哦”两声道:“原来是小号的客官,失敬,失敬。”
李慕凡含笑说道:“好说,掌柜的有什么指教?”
“岂敢,岂敢。”常醒乐有点窘,也有点不安,强笑了一下道:“我……我只是想请教……”
李慕凡道:“不敢当,掌柜的有话请说。”
常醒乐抬手,指了指酒葫芦,强笑说道:“我请问,客官这是……”
李慕凡道:‘’酒。
常醒乐忙道:“这我知道,这我知道,我是问客官这是干什么?”
李慕凡“哦”地一声笑道:“掌柜的是问,现成的酒,我为什么不喝,却把它拔开塞子放在桌上,可是?”
常醒乐忙点头说道:“是,是,我正是这个意思。”
李慕凡笑道:“掌柜的,我买酒的目的就是要喝,可是直到刚才我才发现这酒我不能喝……”
常醒乐诧异地道:“不能喝?为什么?”
李慕凡道:“掌柜的没闻见酒香么,这酒我只喝一口就会醉倒。”
常醒乐点头说道:“的确的确,这种酒,若是酒量稍为差一点的,的确不能喝,也的确是喝一口就会醉倒。”
李慕凡道:“所以说我放在那儿一直没敢动它,……”顿了顿接道:“真是平白糖塌我的银子。”
常醒乐目光一凝道:“怎么客官心疼银子?”
李慕凡道:“怎么不心疼,花银子买来的酒不能喝,换谁谁也心疼!”
常醒乐道:“客官花子多少银子买的这葫芦酒。”
李慕凡道:“挺贵的,整整花了我十两银子。”
常醒乐迟疑了一下,突然坐了下去,呼儒说道:“我……我跟客官打个商量。”
李慕凡哦地一声道:“掌柜的请说,我这个人由来好说话。”
常醒乐陪着不安的笑应了两声,道:“客官,我愿意付你二十两银子,你把这葫芦酒让给我好了。”
李慕凡目光一凝道:“怎么掌柜的想买我这葫芦酒。”
常醒乐不安地强笑点头道:“是的,是的,客官的意思怎么样?”
李慕凡没有即时回答他问道:“掌柜的愿意出高价。”
常醒乐道:“是的,如果客官嫌少,我愿付三十两。”
为了酒,他可真舍得。
李慕凡摇头说道:“一葫芦酒怎么值三十两白银,我看掌柜的还是……”
常醒乐忙道:“为这一葫芦好酒,我愿出更高的价钱。”
李慕凡倏然而笑,摇头说道:“看来掌柜的好酒……”
常醒乐窘笑说道:“不瞒客官说,我生平无他好,唯爱杯中物……”
李慕凡仰天打了一个哈哈道:“掌柜的,我酒量虽浅,但却好酒,没想到此时此地会碰见掌柜的,这么一位同好人,看来很是难得也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只是掌柜的……”
常醒乐忙道:“客官,只是什么?”
掌柜的,李慕凡微一摇头道:“我不是卖酒的生意人,我不能收掌柜的三十两白银,这酒我也不能卖……”
常醒乐忙道:“客官,反正这酒你不能喝,放着也是放着,倒了更是可惜,客官何妨把它让给我。”
李慕凡摇头说道:“掌柜的,这我知道,只是掌柜的,这酒我不能卖。”
常醒乐脸色一变道:“客官,你行行好我这个人见不得酒,更见不得好酒,一闻见这酒香我就会两腿酸软,走不动了……”
李慕凡失笑说道:“掌柜的,你过放夸大了!”
常醒乐摇头说道:“客官,我说的是真的。”
李慕凡笑了笑,道:“常柜的,我没想到你如此好酒,那么我也跟你说真的,掌柜的,我不是生意人,要我把这酒卖给你,我办不到,可是人生同好难遇,假如你一定想喝这酒,你我交个朋友,我愿意请你喝几口。”
常醒乐猛然一喜,急道:“真的?”
李慕凡淡淡笑道:“掌柜的,你我都不是三岁孩童,这还有假么?”
常醒乐狂喜欲绝,忙谢了两声,一抹咧着的大咀,急不可待地抬手就去抓桌上的酒葫芦!
李慕凡笑了。
而眼看着这位“红鼻秃鹰”那只大手就要碰上酒葫芦时,常醒乐他突然把手缩了回去,抬眼说道:“客官,你为什么要这样?”
李慕凡心头一跳,淡淡笑道:“这不很平常么?假如换换掌柜的你是我,你是把酒卖给我呢,还是会请我喝几口?”
常醒乐咧嘴一笑,道:“那怎好意思卖,当然是后者。”
“是嘤!”李慕凡笑道:“以己度人,掌柜的还多问什么?”
常醒乐郝然一笑,没再问,就要伸手,可是突然他又抬眼凝注,道:“客官,如果我没有问错,你这葫芦里该是道地的陈年汾酒!”
李慕凡拇指一挑,道:“掌柜的是大行家,令人佩服,不错,我这葫芦里确是道地的陈年汾酒。”
常醒乐目射疑惑道:“我看的清楚,客官刚才从客栈里出的时候,手里还是空的,回来的时候,手里却多了这么一只朱红的酒葫芦,这该表示酒是客官在附近买来的。”
敢情他闭眼是假,他一直在留意人,李慕凡心头微微一震,点头微笑,道:“不错,这酒是在附近买的!”
常醒乐园中疑惑之色更浓了,道:“客官,我在这儿住久了,据我所知,休说附近,便是这一带几个县城也买不到这么好的汾酒。”
李慕凡微微一笑道:“我的运气比别人好,刚我碰见一个路过此处的山西老,他沿街兜售这葫芦酒,据他说他是缺少盘缠,要不他怎么也舍不得卖,恰好被我碰见买了下来。”
常醒乐道:“原来如此,客官,那山西老如今……”
李慕凡笑道:“有了盘缠他还会在这儿多待么?他接了十两白银,当时就走了!”
常醒乐点头说道:“客官的运气真比别人好……”
突然抓起酒葫芦,一仰脖子咕略就是一大口!
李慕凡忙道:“掌柜的,嘴下留情,多少给我剩一点。”
常醒乐像没听见,那脸上的表情就像一个抽大烟的馋了好久备受痛苦熬煎之后狠狠地吸了一大口,三万六千个毛孔,没有一个不透着舒服。
李慕凡心里暗笑,嘴里却又道:“掌柜的,我说……”
常醒乐提起酒葫芦,一仰脖子,咕呼又是一口。
李慕凡忙道:“掌柜的,差不多了,给我剩……”
常醒乐那酒糟鼻子红得像颗软熟透了的樱桃,就这么两口酒,他似乎软得像牛皮糖,望着李慕凡苦着脸道:“客官,你是个好人,你行行好,让我都喝了吧。”
李慕凡眉锋微皱,心想:“这‘红鼻秃鹰’未免太那个了些,”
但转念一想,这不正是自己希望的么?
当即他沉吟了一下,道;“掌柜的,酒让你都喝了,并不是不可以……”
常醒乐两眼一睁,忙道:“我就知道客官是个好人,谢谢客官,谢谢……”
李慕凡微一摇头,道:“只是,掌柜的,我有个条件,希望你能帮我个忙……”
常醒乐一拍胸脯,道:“没问题,大大的事包括在我身上,咱们是一见如故,我要好好交交你这个够意思的朋友你说吧。”
李慕凡道:“我先谢谢,只是恐怕不容易,会让掌柜的你为难……”
常醒乐把胸脯拍得砰然直响,道:“没有的话。我不说了么,天下的事包在我身上,你说吧,老弟台,你只管说,我一定给你办到就是。”
李慕凡微微一笑,道:“是这样的,贵东家那位少爷,两天之后不是要娶亲么?”
常醒乐两眼一睁,道:“这……这你怎么知道?谁说的。”
李慕凡笑道:“掌柜的敢情是喝多了,喜事还能瞒人?”
常醒乐呆了一呆一点头,道:“对,喜事用不着瞒人,不错,老弟台,是有这回事。”
李慕凡道:“贵东家是一方豪富,听说他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这场婚事自然是要大大铺张一番,那热闹与盛况可想而知,我想看看热闹,饱饱眼福,可是我跟贵东家一非亲,二非故,进不去,所以我想请掌柜的你帮个忙!”
常醒乐道;“这……这个忙我恐怕帮不上。”
李慕几道:“那也没关系,我不勉强,只是,掌柜的,这酒……”
常醒乐把胡芦往怀里一放,忙道:“老弟台,你要我怎么帮你的忙?”
李慕凡笑道;“我就知道掌柜的是位热心好人,一定肯帮我这个忙,像掌柜的这等身份,只要点了头,那带个把人进去,该是易如反掌吹灰!”
常醒乐道:“可是,你要我怎么个帮法?”
李慕凡道:“掌柜的明天一大早不是要事着宝号的伙计们到贵东家去么?到时候多报一个人不就行了?”
常醒乐道:“这……这你也知道……”
李慕凡道:“我是听人说的,常柜的,我只想看看热闹,饱饱眼福,我从没见过这么大的排场,掌柜的你……”
常醒乐道:“老弟台,你不是去闹事的?”
李慕凡道:“掌柜的真是,奈何这般多疑,凭我手臂如鸡的读书人,凭什么闹事,我也得敢呀!假如我是存心闹事的,我还会让掌柜的你带我进去么?”
掌醒乐道:“一句话,老弟台,只要你不是来闹事的,我就答应帮你这个忙,明天你早点起,我给你想办法让你进去。”
李慕凡心中一阵狂姚,忙道:“谢谢掌柜的,谢谢掌柜的,咱们就这么说定了,明天要起早,我要早歇息,掌柜的,你自己在这儿喝吧,连酒葫芦我也奉送了,失陪了。”
站起来往后院行去。
常醒乐没说话,因为葫芦口已经堵上了他的嘴。
正愁没办法,得来全不费工夫,李慕凡满心欣喜地回到了自己的上房里,他和衣刚躺下,门口步履响动,来了那年轻伙计,他探了探头,道:“客官,睡了么/李慕凡坐了起来,道:“还没有,小二哥,快请进来,快请进来。”
年轻伙计满脸堆笑地行了进来,近前问道:“怎么样,客官,事成了么?”
李慕凡笑道:“成了,全亏小二哥,我要好好谢谢你……”
年轻伙计忙摇手说道:“不忙,不忙,客官,等你看过热闹,饱过眼福后再谢我也不算迟,客官,怎么那么容易就成了,你那来的陈年好酒,又怎么让他喝你的酒的?”
李慕凡喜悦之情四溢地把经过了说了一遍,不过,他把那位大和尚说成一个山西佬,跟告诉常醒乐的一样。
听毕年轻伙计拍手笑道:“客官真是好运道,真是好运道,要没有这葫芦陈年汾酒,绝对引不了他,客官你也休想进巴家看热闹,饱眼福了,看来客官是该看看这场热闹……”
李慕几道:“还不是全仗小二哥的好主意。”
年轻伙计道:“主意见是我出的,但客官若是运道不够好,没碰到这么一位山西佬,仍是进不了巴家。”
李慕凡道:“小二哥嫌虚了,无论怎么说,我都会好好谢你一番。”
年轻伙计摇头说道:“那不急,我不说了么?等客官看过热闹。饱过眼福后再谢我也不迟,客官,如今还有一件事你要注意。”
李慕几道:“小二哥,什么事要我注意?”
年轻伙计道:“不知道客官有没有想过,我们掌柜的喝酒时好说话,一旦把酒喝完了,会不会是别一付面孔?”
李慕凡呆了一呆,道:“小二哥,这我倒没想过。”
李慕凡被眉说道:“怕只怕到时他把我抖出去……”
年轻伙计道:“所以我说客官要千万留神。”
年轻伙计道:“怕的也就是这个,现在他是在喝酒,绝不会留意许多,而明早要走的时候,只怕他会来个翻脸不认人。”
李慕凡道:“那只有等到时候再说了。”
年轻伙计道:“话是不错,客官,我们掌柜的,一旦翻了脸,可是六亲不认的,他不带你倒还好,万一对你有点……”
李慕凡道:“那我只好自认倒霉了。”
年轻伙计道:“到时候多小心,客官,一有不对最好赶快跑。”
李慕凡苦笑说道:“到那时候我还跑得了么?”’年轻伙计呆了一呆,摇头说道:“也许我想得太多,掌柜的他该不会,我想他明早不高兴或许会,至于他拿你怎么样,应该不会……”
李慕凡:“小二哥,但愿如此了!”
年轻伙计沉吟了一下,道:“天不早了,客官歇息吧,明天一早我来叫你。”
说完了话,他转身出门而去。”
李慕凡在房里连忙称谢。
伙计走了,李慕凡又和衣躺在了床上……
他睡了,放心地睡了,当然,他仍保持着过人的警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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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他住在这儿,是够安全的,可笑那些巴家的人仍在各处等着李慕凡的到来。
不知睡了多久,李慕凡突然自睡梦中惊醒,睁眼一看,窗子上仍是漆黑一片,天还没亮。再凝神一听,远近好多步履声,虽然很杂乱,但是都很轻捷,他挺身坐了起来。
刚坐起,一阵轻快的步履声由远而近,一直到了他的房门口,随听门上向起了几声剥落:“客官,客官……”
李慕凡忙道:“是小二哥么?”
只听年轻伙计在门外道:“客官醒了,请开开门,我送东西来了,要走了。”
李慕凡忙下地开了门,年轻伙计穿着一身黑衣,脸上堆着笑,双手还抱着一叠衣掌走了进来。
李慕凡愕然说道:“小二哥,这是……’”
年轻伙计道:“伙计的衣裳呀,像你这身怎么行,那能瞒过把门的,我给你找了一套,快试试,不知合不合身?”
李慕凡忙向小二哥道:“小二哥,你真热心,真谢谢你了。”
接过来就换,边换边道:“小二哥,天还没亮嘛,怎么这么早?”
年轻伙计道:‘才四更,别看现在还满天星,等走到头天就大亮了!”
李慕凡道:“怎么,这段路很远?”
年轻伙计道:“近还用这么早动身,你知道我的东家住在那儿,在大巴山里。”
李慕凡故作一怔,道:“怎么,在大巴山里?”
年轻伙计笑道:“可不是么,你以为在城里……目光一凝,道:“糟了,你个子高,这身衣服小了。”
不错,是小了些,但还能凑合。
李慕凡摇头笑道:“没关系,小二哥,勉强穿得,又不是为我订做的,那会那么合身?”
年轻伙计点了点头,道,“我看客官也别洗脸了,快走吧,大伙儿都到前面去了,可小心点,我看掌柜的脸色不大好看。”
李慕凡一点头,道:“谢谢你,小二哥,我省的。”
跟在年轻伙计之后行了出去。
到了柜台处,只见店面里黑压压的,柜台上只点着盏油灯,光线很暗,常醒乐穿一身全新行头,长袍外面还罩着一件黑马褂,的确,他寒着一张脸,这时候冷峻目光四下一扫,道,“都到齐了么?”
只听伙计们异口同声说道:“都到齐了。”
常醒乐道:“那么咱们走,柳明带头。”
有人答应了一声,几十个伙计鱼贯地行了出去!
李慕凡走在最后,他刚出门,常醒乐一把揪住了他:“你站住。”
李慕凡忙道:“掌柜的有什么指教?”
常醒乐冷冷说道:“拿人家的手软,吃人家的嘴软,我明白我上了你的当,可是我话已经出口,不愿意失信,现在我告诉你,我随派有专人监视你,假如你敢有一点异动,我剥了你的皮。”
李慕凡道:“掌柜的,你这是什么话,不,我承认引你上了当,可是我是真心看热闹,饱眼福的,你可别……”
常醒乐冷冷一笑,道;“我只是让你知道一下利害,你既然是真心看热闹,饱眼福的,那是最好不过,听着,为了你我留下了一个伙计,不管你姓什么,叫什么,从现在起你叫刘福,知道了么?”
李慕凡道:“谢谢你,掌柜的,我知道了,刘福。”
常醒乐的的一松,道:“往南走,赶上去吧。”
李慕凡快步出了门,大街上空荡荡,可是还有个人影,他看得清楚,就是那年轻伙计。
他可真热心,真帮忙,一见李慕凡出来,忙一招手,转身拐进了另一条街,显然,他是怕李慕凡找不到“队伍。”
李慕凡对这人大有好感,快步赶了过去。
没一会儿,他赶上了,几十个伙计有点像卸枚疾走,但听步履声沙沙,听不到别的声息。
年轻伙计靠近他身边低低问道:“客官,他说些什么?”
李慕凡低低对他说了一遍。
听毕,他吁了口气,拍了拍李慕凡,道:“恭喜你,客官,没事了。”
李慕几道:“小二哥,你真是个热心人,我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年轻伙计咧嘴一笑,那口牙好白,他道:“等看过热闹,饱过眼福再说这话不迟!”
李慕凡道;“相识一日夜,我还没有请教……”
年轻伙计道:“别跟我客气,请教我不敢当,也从没有人对我说过这两个字,我姓李,名字还不算太俗,叫玉麒。” http://210.29.4.4/book/club李慕凡一听他姓李,想说跟他是同宗,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微微一笑,道:“好名字,名如其人……”
年轻伙计李玉麒道:“客官,你呢?”
李慕凡道:“我?我姓唐……”
“唐?”李玉麒笑了笑道:“大唐天子也姓李,我跟客官算得上是一家。”
李慕凡心里一跳,道:“是的,兄弟,算得上是一家!”
李玉麒眨了眨眼道;“客官的大名是……”
李慕凡道:“唐玉书。”
李玉麒道:“好,这名字比我的好,的确是个读书人,连名字都带个书字。”
李慕凡笑了。
他跟年轻伙计李玉级就这么谈着,跟在几十名伙计之后,翻山越岭爬上了大巴山。
天亮了,远近几处山头都已经被阳光照射到了。
走着,走着,前面的人突然停了下来,李慕凡道:“怎么回事,不走了?”
李玉麒道;“到了,还走什么,你往前看看?”
李慕凡如言抬眼向前望去,只见眼前是一个狭窄的谷口,谷口两边峭壁如削,其势奇陡。
峭壁下,两边各站着一个腰佩长剑的中年黑衣汉子,那一路未见的“红鼻秃鹰”常醒乐,如今却跟两个中年黑衣汉子站在一处,敢情他是走另一条路先到了。
这时候,常醒乐挥手叫道:“一个一个地报名往里进!”
有了他这句话,前面的伙计报了名,一个一个地进人了那狭窄仅能容两个人并肩进出的谷口。
几十个人很快,李玉麒过去之后就是李慕凡,他扬声一句:“刘福”,跟在李玉麒之后进了谷口!
那两个黑衣汉子每人手上写着一本簿册,一直低着头在上面书,连头也没抬一下。
李慕凡算是顺利地过了头一关,进入谷口后,他抬眼打量四周,只见眼前是一大片谷地,大小足有百亩,四周奇峰插天,险势大生。
在百丈谷地上,座落着一大片房子,有楼,有平房,仔细算算总有好几百间。
在这片房子的四周,另有一圈木栅墙,高有两三丈,栅门口另站着四名怀抱鬼头刀的黑衣壮汉。
他正打量间,李玉麒靠了过来,低低说道:“客官,这就是巴家,你看看,怎么样?”
李慕凡点头说道:“的确是一方豪富,只是,李兄弟,这儿那来这么多江湖人哪!”
李玉麒笑了笑道:“我不跟你说过么?护院。”
李慕凡“哦!”地一声点头说道:“原来是护院……”
只见常醒乐大步往木栅门走去,一边走,一边挥手叫道:“过来,过来,都跟我来。”
于是,几十名伙计跟着他走了过去。
进了木栅门,眼前是一大片平坦的广场,广场上放着好几排兵器架,大十八般兵器,小十八般利刃,应有尽有,样样俱全。
广场中央,负手站着个身穿紫缎长袍,外罩围花马褂,唇上留着小胡子,长眉细目的矮胖汉子,他眯着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直向几十个伙计里瞧。
只见常醒乐快步走了过去,进前恭谨地一躬身,道:“总座早。”
矮胖子小胡子微微点了点头,嗯了两声,道。“常老弟,辛苦了,都来了。”
常醒乐道:“是的,总座请点点看。”
矮胖子胡子一摆手,道:“不用了,常老弟亲自带来的还会有错,给他们分配分配吧。”
常醒乐应声走了过来。
李玉麒这时低低说道:“这是巴家的总管,里外大小事都归他管,里里外外的下人了也都听他的。”
李慕凡道:“怪不得那么神气,一个总管穿得那么阔绰、讲究,贵东家的衣食就可想而知了。”
只听常醒乐道:“十个一队,十个一队,快给我排好。”
众伙计应声而动,李玉麒跟李慕凡排在了一队。
常醒乐那里吩咐上了,打扫的打扫.刷洗的刷洗,都是些吃力的粗活,真力气的笨重差事。
李慕凡跟李玉麒这一队,被分派到厨房困。
分派好后,不知由何处走来了几个跨刀黑衣汉子各带一队地走开了,一名黑衣汉子带着李慕凡这一队十个人往里行去。
没往里走不知道,越往里走越能发现这巴家是如何之大,如何之富有。
行走间,只见到处都是三五成群的跨刀黑衣汉子,一个个身躯精壮,满脸彪悍之色。
可就没见着巴家的女眷,也没有看见“七狼”、“八虎”、“九龙”等人。
行走间,一个瘦高中年汉子迎面走来,擦身而过,李慕凡连忙低下了头,那是“窦家寨”的窦冲。
窦冲没留意他,就是留意也不一定能看出是他。
穿过了一片花园,进人了一个院子,这就是厨房所在了,厨房站了大半个院子,可见厨房有多么大了。
空地上,一篓篓的全是菜,鸡鸭鱼肉,应有尽有,想是明天喜用的。
黑衣汉子交待过后走了,那矮矮胖胖、满身是油的厨师,立即吩咐洗茶的洗菜,洗碗盘的洗碗盘。
没奈何,李慕凡只有跟着大伙儿一起干。
李玉麒跟他蹲在一只盛满水的大木盆旁,一边洗碗盘,一边低低笑道:“客官,以往干过这个么?”
李慕凡耸肩道:“头一遭!”
“没办法。”李玉麒道:“想看热闹、饱眼福,就得也受点累,你不像我,这种活儿我是做惯了的,你就应应故事,让我来洗吧。”
李慕凡刚要说话,只觉香风袭人,院子里走进一位十七八的美姑娘,她问着这一群瞥了一眼,然后站在院子里脆声叫道:“早饭好了没有,姑娘都起来了。”
敢情这是位婢女,俏丫头人比花娇,寄身在这种人家,怎么不令人扼腕,她一边说话,一边拿眼角瞄李玉麒。
李慕凡低低说道:“瞧见了么,兄弟,她在看你呢。”
李玉麒脸一红,硬没敢抬头,道:“老兄别开玩笑了,敢情你这读书人也不老实,别忘了,我只是个客栈里的小伙计。”
李慕凡道:“这有什么关系,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谁是天生的将相,谁是天生的伙计,昔日王三奶她硬嫁花郎,以我看这位姑娘有眼光……”
李玉麒的脸好红,他刚要说话,只听那姑娘道:“喂,你过来一下,喂,你……”
她是向李玉麒招手,李玉麒低着头没瞧见,李慕凡忙碰了他一下,道:“兄弟,瞧,不是么,绣球抛给你了,叫你呢,快答应。”
李玉麒一抬头道:“别开玩笑了,要让东家知道……”
“对了,就是你,过来一下。”
李玉麒自己也看见了,可不是么,人家正向他招手呢。
他怔了一怔,道:“怎么真是……”
李慕凡笑道:“没错吧,还不快去。”
李玉骇抹了抹手上的水站了起来,道:“姑娘有什么事?”
俏丫头的脸有点红,含笑招手,道:“过来呀,过来替我把饭送进去。”
这差事好,李慕凡心里一跳,巴不得她是点手叫他,可是人家明明叫的是李玉麒。
姑娘家势利眼,李玉麒年轻,小伙子黑是黑了些,可挺壮、挺俊,她就没有看见李慕凡的真面目。
李玉麒迟疑了一下,走了过去,道:“姑娘,我怕一个人端不了,我找个人帮忙好么?”
俏丫头道:“就那么……好吧,要快点。”
李玉麒忙回身招手,道:“刘福哥,过来帮忙。”
李慕凡一怔,怎么这么巧,他想什么,李玉麒就做为他什么,这也未免太巧了。
李慕凡忙走了过去,李玉麒端着一个大木盒,他则提着两只银盒跟在悄丫头之后出了院子。
俏丫头走路风摆柳,腰肢拧得很厉害,李玉麒他就不敢看。
出院门拐向东,走没多远踏上一道长廊,俏丫头在一间紧闭着门的屋前停了步,回眸一笑,秋波送向李玉麒,然后她举手拍子门,脆声说道:“姑娘,婢子送饭来了。”
只听里面传出个甜美面冰冷的话声:“我不吃,你拿走吧。”
人耳这话声,李慕凡心里猛地一跳,差点没松手,天,这不是窦玉娟的声音么?
原来她在这儿,要不是李玉麒……
门开了,开门不是窦玉娟,而是个既胖又壮的中年鬼妇人,李慕凡一眼便看出这中年鬼妇人有一身不俗的武学。
她一见李慕凡两人一怔问道:“玉姑娘,这两个是……”
俏丫头道:“厨房里的,我一个人拿不了,所以叫他两上帮忙送来……”回眸一瞟,道:“来,来,跟我进来。”
她带着李慕凡两人行了进去。
进了屋,李慕凡禁不住一阵失望,心里好不焦急,他没能看见窦玉娟,这屋里另有一小间垂着帘,窦玉娟想必在那一小间里,近在咫尺却难说句话。
、一这时候,俏丫头说话:“来、交给我吧、”
她先从李玉麒手里接过木盒,送过深深一瞥。李玉麒垂着目光没敢看,俏丫头转身走向了那一间。趁那垂帘掀起了,一刹那,李慕凡忙往里看,他心一阵跳动,他看见了,窦玉娟拥被座在床上,两眼红肿,神情好憔悴,可惜她这时候闭着眼。
李慕凡灵机一动,忙道:“姑娘,还有这……”
他故意提高了话声,这一着果然有效,俏丫头在里面刚答一句:“等一下,我马上来拿。”
窦玉娟马上接了口:“这是谁?”
只听俏丫头道:“回姑娘,是由山下客栈里调来打杂的,婢子一个人拿不了,所以请他帮忙把饭送过来。”
窦玉娟“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转眼间垂帘掀动,俏丫头出来了。
李慕凡忙再看,这回他碰上的是窦玉娟的一双目光,门帘垂下了,房里窦玉娟却急急说道:“小玉别往拿了,我到外面吃去。”
俏丫头微微一愕,随即答应了一声,向李慕凡道:“把你手里的放到几上去,你两个走吧。”
李慕凡心里一阵狂跳,故意慢吞吞地走过去,把手里的东西人在了几上,当他放东西,转身要往外走的时候,问帘掀起,窦玉娟出来了,第一眼她便望向李慕凡。
别的不说,至少李慕凡那双目光,对她来说,是熟得不能再熟了,她有着一刹那的惊喜,声音微带颤抖地说道:“你是山下客栈里的伙计?”
李慕凡强忍激动,深深一瞥,然后说道:“是的。姑娘。”
窦玉娟美目中有了泪光,道:“谢谢你了。”
李慕凡道:“姑娘,我不敢当。”
窦玉娟道:“没事了,你忙厨房里的去吧。”
李慕凡应声施了一礼。向外行去。
这时,窦玉娟道:“小玉,西院严姑娘的早饭送了没有。”
李慕凡自然知道这是告诉他严玉华在西院。”
俏丫头道:“回姑娘,大概送去了,待会儿婢子问问看。”
李慕凡跟李玉驳回到了厨房,一边洗碗盘一边说笑,一天下来倒也不觉得累。
入夜,他们被回在一个偏院的大房子里,几十个人睡在一起,挤是够挤的,味儿也够足的。
他俩不累别人累,一躺下了,没一会儿就听得鼾声此起彼落,像一群蛤蟆,好不热闹。
李玉麒在他旁边,为了使李玉麒早睡着,他闭着眼不说话,好不容易李玉麒睡着了。
他在李玉麒睡穴上按了一指,为的是怕李玉麒醒来时打不着他,然后,他轻轻地下了地,捷如狸猫般扑了出去。
他很容易地倒了窦玉娟所住的那间屋后,他明白,要想见窦玉娟,非得先制住那中年鬼妇人不可。
由窗户往里看。外面那间黑黑的.里面那一小间还透着灯光,显然窦玉娟还没有睡,但却看不见那中年鬼妇人在那里,难道说她在那一小间里。
李慕凡明白,这扇窗户动不得,一动就会惊动那中年鬼妇人,可是窗户不能动,站又是栓着的,他怎么进去?
他不禁暗暗作了难,想了半天,他无计可施,而就在这时候,前面响起个低沉话声:“三姑睡了么?”
只听房里响起个沙哑话声:“还没有,谁呀?”
那人道:“我,老主人要你去一趟。”
房里那沙哑话声应了一声,李慕凡由窗户缝看的清楚,中年鬼妇人从那一小间里走了出来,关门退自走了。
这真是天助李慕凡,李慕凡心里砰然直跳,轻轻地撬开窗户闪身翻了进去。
门帘突然一掀,那一小间房门口站着窦玉娟,她只怔了一怔,然后飞一般地扑了过来。
她扑进李慕凡的怀里,哭了:“慕凡,你终于来了,我你等的好苦,你要再不来,明天我就要……”
李慕凡没有躲,低低说道:“玉娟,别哭,时间不多,让咱们赶快谈谈。”
窦玉娟忍泪点了点头,偎在李慕凡怀里道:“你看见华姐留给你的那封信了,你是什么时候……”
李慕凡匆慌地把经过概述了遍。
听毕,窦玉娟抬着泪眼道:“怪不得,他们都说你赶不到,还好,要是到了明天再等不着你…人,白天你走没多久,巴天佑就来了,他说他一切准备好了,就等着明晚成亲了,真要那样,那我只有一死保全我的……”
李慕凡道:“玉娟,为我,你受了不少委曲。”
窦玉娟道:“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如今怎么办,咱们不是不马上走。”
李慕凡道:“玉娟,走总是要走的,你知道,还有玉华跟孩子。”
窦玉娟道:“白天我告诉你的,华姐在西院,孩子不知道在那儿。”
李慕凡道:“怎么?孩子没跟玉华在一起。”’窦玉娟道:“你想他们会让华姐跟孩子在一起么?”
李慕凡还待再说,蓦地一个低沉话声传了进来:“有话离开这儿再说,我好不容易引开沈三姑,并不是让二位此情话绵细的,快走吧,由此翻后山东行三里,那儿有两个人在等二位,快。”
李慕凡心头猛震,忙道:“阁下是……”
那低沉话声道:“沈三姑转眼即回,还不快走,记住,你回来,助我一臂之力,明天热闹热闹。”
李慕凡没再多说,抱起窦玉娟穿窗而去。
他如那人之言,一路毫无风吹草动地翻后山直往东奔。
奔驰间,窦玉娟道:“慕凡,这人是谁?”
李慕凡摇头说道:“话声很陌生,我一直在想,但想不出是谁,你知道,玉娟,我几乎没有一个朋友。”
窦玉娟讶然说道:‘哪……这会是谁?”
李慕凡道:“我要知道不就好了。”
窦玉娟道:“这人大概跟你不一样,不是乔妆改扮混时来的,那么他能毫不惊动人的进出巴家,一身功力可想而知。”
李慕凡心里猛然一跳,道:“难不成会是他……”
窦玉娟忙问是谁。
李慕凡遂把那位神而奇的和尚说了一遍。
听毕,窦玉娟低声叫道:“慕凡,是他,一定是他……”
李慕凡道:“他或许会帮我救人,可是他叫我还回去,明天助他一臂之力热闹热闹,这口气就不像是他了。”
窦玉娟道:“为什么?”
李慕凡道:“他是个不问世事的得道高僧,佛门弟子出家人是尽量避免杀戮的,何况他跟巴家也无怨无仇。”
窦玉娟道:“那……,你的意思是说不是他?”
李慕凡摇头苦笑,道:“谁知道……”
窦玉娟道:“慕凡,他说有两个人在东三里处等咱们,那是谁?”
李慕凡道:“我也不知道,快到了,到了就知道了,反正是友非敌,你在那儿等我,我折回去救玉华找孩子去。”
窦玉娟突然叫道:“哎呀,慕凡,快把我放下来,待会儿让人瞧见……”
李慕凡连忙停步把窦玉娟放了下来,窦玉娟的那张娇靥已然红似八月丹枫。
李慕凡这时候没有心情多想,低低一句:“玉娟,快走吧。”
窦玉娟微微点了点头,跟在李慕凡身侧向东驰去。
没走多远,李慕凡问道:“玉娟,窦家寨的人都有谁在这儿?”
窦玉娟道:“除了我两个哥哥跟那些下人外,没别人。”
李慕凡道:“‘七狼’、‘八虎’、‘九龙’也都在这儿?”
窦玉娟点了点头,道:“是巴天佑邀他们来的,都住在客房里。”
李慕凡道。“我到现在也想不出他是怎么知道……”
窦玉娟道:“他对我说了,我在京里碰见你的时候,不是在那小胡同里么?当时他在一边儿躲着。”
李慕凡点头说道:“原来是那时候……”
窦玉娟迟疑着说道:“慕凡,我求你一件事……”
李慕凡道:“跟我还客气,说吧!只要我做得到……”
窦玉娟道:“关于我两个哥哥……你知道,无论怎么说,他俩跟我一母同胞,手足之情我不能不顾……”
李慕凡点头说道:“我明白了,玉娟,我怎么能对他俩下手,你放心好了,充其量我把他俩折辱一顿,然后放他俩回“窦家寨’,只是……我怕他俩不会放过我。”
窦玉娟悲戚地一叹说道:“你是我的……他俩又是我的哥哥,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真难为死人了……”
李慕凡淡淡说道:“容易,玉娟,我只有委曲我自己,多少年来,我受的委曲多了,并不在乎多受一点……”
窦玉娟低低说道:“慕凡。对你,我有一份歉疚与不安……”
李慕凡道:“玉娟,别这么说,这话该我说、为我,你离开了你的家……”
窦玉娟低下了头,道:“我只有这么一条路可走……”
李慕凡叹了口气,道:“这是何苦……”
墓地一声甜美娇呼传了过来:“李大侠……”
李慕凡闻声一震停步,忙抬眼望去,他心头刚又是一震,身边窦玉娟已脱口喜呼:“华姐……”
凌波飞燕一般地扑了过去。
可不是么,十几丈外一片树林前正站着严玉华,她怀里,还抱着李慕凡的爱子。
定过神来,李慕凡腾身掠了过去。
严玉华神情有点激动,美目深注,含笑说道:“幸不负重任,否则我只有自绝一途了。”
把熟睡中的孩子递了过来。
李慕凡忙伸手接过,只觉热泪往外一涌,他忍不住想掉泪,歉疚而不安地勉强一笑,道:“严姑娘,我只有感激,为我父子,使严姑娘陷进虎口,几乎……严姑娘吃的苦,受的累够多了。”
严玉华含笑说道:“李大侠也想学刘玄德之封赵子龙?”
李慕凡倏然失笑,旋即笑容一敛,道:“幸严姑娘无恙,否则李慕凡就是万死也不足……”
严玉华嗔怪地望了他一眼,道:“彼此不算外人,干什么这么客气,你真要感激我,并不是这几句话就能算完的。”
李慕凡郝然一笑,道:“我知道,严姑娘,我会……”
严玉华微一摇头,道:“别说这些了,你还是赶快折回去吧,自我跟孩子到这儿来的那人个临走时候要我转告你,要你送玉娟妹妹到这儿之后赶快回去,以免被巴家的人发觉……”
窦玉娟忙道:“对了,华姐,那人是谁呀……”
严玉华摇头道:“不知道,他黑衣蒙面,不过他年纪不会太。”
窦玉娟忙道:“华姐,怎知道他年纪……”
严玉华微微一笑,道:“听话声还听不出么?”
窦玉娟转望李慕凡,道:“慕凡,那位大和尚多大年纪了?”
李慕凡道:“比我只大不小。”
窦玉娟眉头一皱,道:“这么说来不是他……”
李慕凡道:“该不是。”
窦玉娟诧声说道:“那会是谁……”
李慕凡道:“谁知道。”
严玉华讶然说道:“你俩在说谁呀?那位大和尚呀?”
李慕凡遂把“五台”事又向她说了一遍。
听毕,严玉华低低叫道:“原来是当年……不是,不是他,这人年纪没那么大,他也绝不会是个和尚,我刚睡下他就来了,里还抱着孩子,要我快走,到这儿来等你俩,他把我送到了这,只说了一句话就折了回去,他的所学恐怕不比你差到那儿。”
李慕凡皱眉说道:“这会是谁……”
严玉华道:“难道你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李慕凡苦笑摇头,没有说话。
严玉华道:“别管这些啦,你快折回去吧,人家帮了咱们,咱要是误了人家的事,可不好意思。”
李慕凡点了点头,望了怀里熟睡中的孩子一眼,有点不舍地把孩子递向了严玉华。
严玉华接了过来,道:“你走吧,我跟玉娟妹妹就在这儿等你。”
李慕凡道:“严姑娘,孩子还要麻烦你……”
严玉华道:“我给你带孩了又不是一天了,别说了,你快走吧!”
李慕凡没再多说,向窦玉娟打了个招呼。转身腾射而去,三里路放在李慕凡脚下那只不过转眼工夫。
他由后山原路回到了巴家、马家静悄悄的,没有动静,神不知,鬼不觉,进了伙计们睡的那间屋,李玉麒睡得香甜,连翻个身都没翻,当然,那是因为他被李慕凡制住了穴道。
李慕凡轻轻地在他身边躺下,轻轻地解开了他的穴道,然后闭上了眼,他在想,想明天,想严玉华跟窦玉娟……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迷迷湖湖地睡着了。
又过了不知多久,他被人推醒了,睁眼一看,李玉麒含笑坐在他身边,一见他醒了,立即说道:“天已经亮了,咱们没有睡舒服觉的命,快起来吧!”
李慕凡翻身坐了起来,一看伙计们,十有八九都起来了,他望向李玉麒,问道:“兄弟,你起来多久了?”
李玉麒道。“我?也刚起,不过我已经洗过脸了!”
李慕凡郝然一笑,道:“那起来该有一会儿了,我比不上你,经不起累。”
李玉麒道:“看你睡得很沉,也很香甜,就像大半夜没睡学似的,本不忍叫醒你,可是又怕你起晚了倒霉……”
李慕凡含笑说道:“谢谢你了,兄弟。”
李玉麒道:“下地吧,跟我走,我带你洗脸去。”
李慕凡穿鞋下了地,跟着李玉骇行了出去,院子里有个大水池,他旁放着十几个脸盆,伙计们都在那儿打水洗脸,李慕凡也拿了个脸盆打了一盆水洗上了。
刚洗罢脸,只听身后有人说道:“掌柜的早。”
李慕凡转身一看,只见常醒乐走了近来。一大早睑色就阴沉沉的。而且一张脸拉得老长,不知道他碰上了什么不愉快的事了。
李慕凡跟着大伙儿哈腰施礼,也说了声。“掌柜的早。”
常醒乐微微地点着头,一路“嗯”“嗯”的走了过来,近前,往李慕凡眼前一站,冷漠地道。“怎么样,还习惯么?累不累?”
李慕凡含笑说道:“多谢掌柜的。还好,累是难免累一点,可是一想起今天有热闹好看,也就……”
常醒乐唇边浮起了一丝令人难以意会的冷漠笑意,道:“说得是,有热闹看还怕什么累?那就好,你跟我过来一下,有几件事我要交待你一下。”
说完了话,他背着手转身走了。
李慕凡迟疑了一下,举步跟了上去。
李玉麒也想去,可是他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
李慕凡跟在常醒乐后面出门左拐,这时候还早,一眼看过去,到得都是空荡荡的不见人。
拐了两个弯后,常醒乐走进了两扇窄门里,李慕凡没犹豫地跟了进去,进去后一看,只见这是个堆积杂物的小院子,院子一角堆放着杂物,其他的地方全是高可没足的杂草。
常醒乐怎么把他带到这儿来呢?于什么?
心念正在转动,只听常醒乐道:“把门关上,拴好。”
李慕凡应了一声,关了门,上了控,这时候。常醒乐缓缓转过了身。冷峻目光望了他一眼,道:“我一直没有请教……”
李慕凡忙道:“不敢,掌柜的,我姓唐,……”
常醒乐“哦?”地一声道:“原来是唐客官,想必阁下已经知道了,我叫常醒乐,在江湖上有个匪号叫‘红耳秃鹰’……”
李慕凡“哦”地一声道;“我知道掌柜的姓常,可没想到掌柜的是江湖人,失敬,失敬,掌柜的在江湖上必是位……”
常醒乐道“常某人出身黑道,永远是个绿林贼寇,成名也有不少年了,固然也栽过不少跟头,可是从没有栽过像如今这么大的跟头,简直是阴沟里翻船,终日打,却被雁啄了眼珠子,让常某人这张脸几乎没地儿放……。”
李慕凡心头一跳,道:“掌柜的这话……”
常醒乐道:“阁下,常某人走了眼了。”
李慕凡愕然说道:“走眼?常柜的走什么眼了?”
常醒乐冷然一笑,道:“阁下,好汉做事好汉当,大丈夫敢做也要敢当,常某人如今眼里已揉不进沙子,阁下何不干脆爽快点。”
李慕凡瞪大了眼道:“掌柜的,我真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常醒乐目光中闪过一丝疑惑神色,旋即说道:“好吧,即然阁下跟常某人要这一套,常某人就直说了吧,阁下费心思进来巴家,不是为瞧热闹么,我可以告诉阁下,这热闹阁下瞧不成了……”
李慕凡忙道:“怎么?热闹瞧不成了?为什么?莫非……”
常醒乐道:“只因为巴家少主的那位未婚妻不见了。”
李慕凡一怔叫道:“不见了?那儿去了?那怎么会?这不是开玩笑么,今天就要成亲行大礼,帖子发了,客人也到了,这……”
常醒乐冷冷一笑,道:“阁下很会装作,造诣之高,令常某人佩服!”
李慕凡忙道:“掌柜的这话……我装作,我装作什么了?我为什么要……”
常醒乐冷笑说道:“巴家少主的未婚妻到巴家来已不止一天了,她早不失踪晚不失踪,偏偏在阁下混进来的当夜就不见了,这不是太巧了么?”
李慕凡“哦!”地一声道:“我明白了,掌柜的,这话可不能乱说,到巴家来的又不只是我姓唐的一个人……”
常醒乐道:“不错,总共有好几十,可是别人却是在‘巴记老号’干了多年的,而只有你阁下是费尽心思混进来的,当初你阁下的动机就令人起疑,可惜我走了眼,没看出阁下原是位江湖上的高人。”
李慕凡道:“掌柜的,你可别含血喷人,折人姻缘该打人十八层阿鼻地狱,再说我跟巴家少主的未婚妻一非亲二非故……”
常醒乐道:“还有一件巧事,据我所知,昨天早上是你把饭送进……”
李慕凡“哦。”地一声道:“那位姑娘是巴家少主的未婚妻呀!”
常醒乐道:“不错!阁下,常某人既然栽在了你手里,我没话说,我愿意跟你打个商量,趁巴家的人还没有发现你之前,你把人交出来,我绝不难为你,否则我只消对巴家的人说一声,你阁下不但要交人,还难活着出巴家一步……”
李慕凡道:“掌柜的,你可别拿这话吓人,我是个知书达礼的读书人,…”
常醒乐冷笑一声道:“阁下,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这是逼常某人,那就怨不得我了。”
抬手抓了过来,五指如钩,电一般地攫向李慕凡左肩井!
李慕几眼看装不下了,当即心一横,笑道:“掌柜的,逼人的是你不是我,巴家强梁世家,一向蛮横霸道,欺压江湖同道,你助纣为虐,该跟他们同罪。”
右肩一塌,常醒乐那一抓落了空,他反手要出招,常醒乐突然机伶一颤,身形暴退,骇然叫道:“我明白了,你是李……”
腾身而起,直上半空,大叫说道:“李慕凡,李慕凡在……”
李慕凡没料到他会有此一着,一惊跟着掠起,闪电出掌,一掌正印上了常醒乐的背心,常醒乐“哇”地喷了口鲜红的血,人似断线风筝般倒栽而下,砰然一摔落在院子里没再动。
常醒乐虽然躺了下去,可是这一来已惊动了巴家的人,李慕凡刚开门出去,迎而奔来了一名拉着刀的黑衣汉子,那人糊涂,见面便问:“李慕凡在那里?李慕凡在……”
李慕凡道:“李慕凡就在你眼前。”
那汉子刚一怔,李慕凡出手如电,一掌击中了他小腹,他哎哟一声丢刀弯下了腰,李慕凡又在他脑后补了一下,他一声没吭地爬了下去。
李慕凡拍了拍手,要走。
只听有人惊呼说道:“李慕凡,李慕凡在这儿。”
李慕凡抬眼望去,只见一名黑衣汉子狂奔跑了,一路还在大叫,李慕凡没追他,探腰出了软剑迈步往外走去。
走没多远,一处屋角后闪出一条人影,一柄鬼头刀带着刀风兜头管下,李慕凡往后一退,一剑刺了出去,惨呼修起,血光崩现,那人满地乱滚,地上不远处有一只断臂握着一柄鬼头刀。
李慕凡没看他一眼,迈步往前走去,一路走,一路杀,不到片刻工夫被他放倒了十几个,可全是些黑衣汉子,并未见巴、窦两家的高手跟“七狼”等人。
如今,他也不知道那儿是那儿,反正他是顺着路走,有人袭向他他就出剑,没见人他就提着剑往前走。
走着,走着,倏而一条人影形疾射落地,是那位矮胖的小胡子,他向着李慕凡一抱拳,道:“可是李大侠当面?”
李慕凡道:“不敢,正是李慕凡。”
矮胖小胡子道:“失敬,家主人与一众友好在前面练武场候驾,请李大侠跟我来。”
话落,转身向前驰去。
李慕凡一声有劳,提气跟了上去。
怪不得没见巴、窦两家的高手跟“七狼”等人,原来他们却在前面等着呢,李慕凡明知道那是个凶险地,可是他不能畏缩不去,只有预备一拼了。
转眼间来到了练武场上,只见场子里几名胖瘦高矮不等的老者为首,巴天佑一脸杀气,紧挨着那几个老者站着,左右是“七狼”、“八虎”、“九龙”跟“窦家寨”的人,黑压压的一片,只是听不见一点声息。
矮胖小胡子飞一般地掠近,近前向站在最前面的一位浓眉大眼,狮鼻海口七十开外的魁伟老者躬下身躯,道:“禀老主人,李大侠到。”
魁伟老者一摆手,矮胖小胡子立即退向一旁,然后,他巨目炯炯,抬眼望向李慕凡,道:“李慕凡,巴家的人限期十天等你,没料到你这么高明早到了。而且混进了我巴家来……”
李慕凡谈笑说道:“那没什么,我放倒了派在‘邵阳湖’的贵属,托人迟放信鸽两天,所以我能占了两天便宜。”
魁伟老者道:“一着之差险些墨了全盘,李慕凡,今天的情势很明显,我不愿多说,你交出巴家的两个人,我做主,放你走路,要不然你只有躺在巴家这练武场上了!”
李慕凡道:“首先你要明白一点,严姑娘跟窦姑娘却算不得巴家的人……”
巴天佑脸色一变,便要动,突然有人叫道:“姓李的,闭上你的狗嘴,玉娟可是我窦家的人!”
两条人影掠了出来,那是窦玉娟的两个哥哥,窦元霸与窦元龙,他两个向魁伟老者一躬身,道:“世伯,请准我兄弟向他要玉娟。”
魁伟老者迟疑了一下,一点头,道:“好吧,只是要小心点。”
窦元霸与窦元龙应声转过了身,窦元霸大援在后,那里会把李慕凡放在眼里,故而一上来他就恶狠地道:“李慕凡,你只答一句,交不交出玉娟?”
李慕凡道。“大兄,玉娟她……”
“少废话!”窦元霸道:·‘谁是你的大兄,说,你交不交出玉娟?”
李慕凡道:“大兄,请听我说……”_
窦元霸怒笑说道:“李慕凡,你是逼我动手了,老二,上!”
话落,双双抡剑扑了上来。
李慕凡大感作难,说,他兄弟听不进去,打,窦玉娟交待过,又不能真打,可是他兄弟却不是说假的,怎么办?
正为难间,窦元霸首先扑到,抖手一剑直刺他胸腹要害,一上来就是杀手,根本就是要置他故死地。
李慕凡闪身躲过这一剑,道:“大兄,怎么说你该看在玉娟份上……”
窦元霸道;“要不是因为她,谁认识你姓李的是谁?”
抖手又是一剑刺向李慕凡左肋,适时窦元龙也已扑到,猛递一剑扎向李慕凡右肋。
李慕凡暗一咬牙,道:“我再让二位一剑!”
突然往后退了一步,他是存心躲避存心让,可是根本就打算置他场死地窦家两兄弟却用力过猛,一时难以收势,只听两声惨呼,窦元霸的剑插进了乃弟的左胸,窦天龙的剑也插时了乃兄的小肚子,两个人神色倏变,霍地转望李慕凡。神情怕人地厉声叫道:“李慕凡,你好……”
两人同时抽剑便要硬扑,但鲜血一喷老远,剑还没递出手,便身形各仰,砰然倒了下去。
李慕凡没料到,他做梦也没料到,他惊得呆住了,等他被几声怒叱喝惊醒定神凝目时,十几条人影已然刀剑齐递,当问头下,他一咬牙,只有奋力挥出一剑,适时,一声大叫划空传到:“怎么?这么多打一个,我来帮帮忙!”
一条人影如飞射落,双掌一挥,闷哼迭起,那没被李慕凡一剑击退的人全被他震了开去。
李慕凡又一怔,失声叫道:“兄弟,怎么你……”
敢情身边不是别人,是李玉麒,他闻言眨眼笑道:“阁下,我帮你这以久、你现在才知道呀,昨晚上那一指头点得我好痒,听我说,阁下,我本想热闹热闹,可是师父不许,他怕见血,今天这场架恐怕打上起来了……”
李慕凡讶然说道:“你师父……”
李玉麒抬手往前一指,笑道:“你瞧,在他们身后,那不是么?”
李慕凡忙凝目前望,他神情一震,脱口叹道:“大和尚……”
的确,是“五台”那位在和尚,他就站在那些人身后一丈之内,可笑那此人竟茫然不觉,此时他突然佛号高喧:“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血已现,变已生,冤仇宜解不宜结,诸位施主该回头了。”
那些人当真地都回过头去转过了身,只听魁伟老者惊喝道:“和尚,你是……”
那边五台和尚微微一笑,道:“巴老檀越怎么忘了李广武!”
魁伟老者机伶一颤,失声说道:“是……是李将军……”
那位五台和尚微一点头,道:“巴老檀越毕竟还记得我,我上秉佛旨,特来化解这段怨仇,消再这场杀劫,另一方面,诸位都是江湖一时英豪,只当凭六尺之躯,一身所学担起来同仇敌悸对付当前公仇大敌,而不该昧放民族大义因一点私怨而去残杀……”和尚说至此处,顿了顿,接着又道:“只要巴老檀越点个头,李广武愿意把巴老檀越昔年欠李广武的一笔勾销,不知道马老檀越意下如何?”
魁伟老者道:“李将军即有令谕,巴世雄不敢不听,可是我巴家两具媳妇……”
五台和尚淡笑道:“巴老檀越,凡事都不可过放勉强,尤其于情之一事,我可以告诉巴老檀措,血已现,变巳生,令郎虽未能得窦姑娘为妻,李大快也未能得窦姑娘为伴,她适才隐于山顶见她两位兄弟身亡,已然悲痛他去,如今只剩下一个本不是巴家人的严姑娘,老檀越又何必再计较?”
李慕凡心神猛震,但他没有说话,缓缓地低下头去。
魁伟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