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earance
一、爪痕斑驳血腥四溢(上) 风雨扬州。 黄昏。 一辆马车穿过城北的石板长街,来到一幢庄院的门前。 黑色的马车,连车帘子都髹成黑色。 拖车的也是两匹黑马,驾驶马车的劫是一个头戴竹笠的锦衣人。 马车停下,锦衣人马鞭往车旁一插,连随从车上跃下来。 他几步奔上门前石阶。 大门紧闭。 锦衣人手握门环,力撞在门上。 街上的行人看见,不由都停下咽步,神情大都很诧异,其中一人脱口道:“这个人难道不知道双英镖局早在三个月之前已经结束了。” 旁边的朋友突然一声轻咳,道:“你说话小心,这个人看样子好像就是双英镖局的总镖头柳西塘。” “给你这一说,我也发觉了,嗯——的确是很像。” “如果真的是他,我们最好赶快走开点。” “不错,这个人的脾气实在厉害。” “否则怎会连他的结拜兄弟凤栖梧也怕了他,跟他拆伙,搬出镖局?” “凤栖梧的搬出双英镖局据我所知并不是这个原因。” “哦?” “听说完全是因为凤栖梧送了一顶绿帽子给他。” “是么?” “你有没有见过他的妻子?” “见过几面,我还知道,她叫做玉蕴芳。” “这个女人你认为怎样?” “人很美,娶来做老婆,却认真要考虑。” “因为她的武功也很高?” “武功高的女人,大都是一条可怕的母老虎。” “她却是例外。” “哦?” “她其实是一个很温柔的女人,所以很多人都认为她与凤栖梧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这就难怪柳西塘戴上绿帽子了。” 他们相顾一笑。 笑意刹那凝结在面上,因为他们突然发觉锦衣人已停下拍门的手,转头向他们望来。 锦衣人站在石阶之上,是以虽然头戴竹笠,他们仍然看见锦衣人的脸庞! “真的是柳西塘!” “莫非他听到了我们的说话了。”说话的两个人心头一凛,不约而同的举起脚步,急奔了出去。 柳西塘也许未必听到他们的说话,旁边的其他几个路人却是听到的,一看见他们离开,慌忙亦一散。 他们都是这附近的居民,当然亦知道柳西塘是怎样的一个人。 柳西塘武功的厉害他们当然也是清楚得很。 柳西塘盯着四散的路人,眼瞳中彷佛有火焰燃烧起来。 他虽然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却不难想像得到不会是好说话。 也就在这个时候,紧闭的大门“呀”的在内打开。 柳西塘应声回头。 开门的是一个老苍头,一见到柳西塘,脸上立时露出了恐惧的神色。 柳西塘即时一巴掌痛掴在老苍头的脸上。 “叭”一声,那个老苍头被掴的打了一个转,几乎倒下去。 鲜血从他的嘴角流了下来,他却哼也不敢哼一声。 他叫做柳忠,自小就被父母卖入柳家当仆人。 穷人的儿子,有他这种遭遇的,多得很。 今年他已经六十一岁,柳西塘却不过四十三,他看着柳西塘长大,对于柳西塘的脾气当然最清楚没有。 柳西塘发脾气打人的时候,应该怎样才是可以避免再挨打?他早就已经有分寸的了。 因为他挨打的经验已非常丰富。 所以他现在既不哼声,也不伸手去抹嘴角的鲜血。 柳西塘果然没有再出手,只是斥责道:“我叫你看着门户,你躲到那里偷懒去了?”柳忠俯首低声道:“我……我方在烧饭。” 柳西塘闷哼一声,道:“先给我将马车赶进去!” 柳忠一声:“是。”赶快走出门外。 他走下石阶,才走近那辆马车,一声长而尖,恐怖已极的确叫突然从车厢内传出来! 柳忠不由的一怔,失声道:“这……这不是狼叫?”柳西塘走了过来,道:“是狼叫!” 柳忠又一怔。 柳西塘脚步不停,走到车厢后,拉开了车门。 飕一声,一团银白色的东西即时从车厢内标出来! 一条狼! 银白色的狼,浑身长毛银针一样闪闪生光! 这显然并不是一条普通的狼! 狼脖子之上锁着一个铁环,环上相连着一条锁链。 叮当的铁链声落地,狼脚亦落地,那条狼突然“呜”一声嗥叫,扑向柳西塘! 狼眼血红,狼牙却是利剑也似,闪烁着白森森的冷芒,咬向柳西塘的咽喉! 柳西塘冷笑。 冷笑声方起,已将头戴竹笠取下一送,正好送入狼口中! 刷的,狼牙咬住了竹笠。 柳西塘旋即半身一侧,左手抄住了锁链,右手一拳痛击于狼口之上。 狼立时被打的头一侧,咬着的竹笠亦从狼口中飞出去。 它狂嗥反噬,可是柳西塘的左手已握住了锁链,只一挥,它的口还未咬到,整个身子已被柳西塘横挥了出去,重摔于地上! 它立即翻身跳起,柳西塘的脚,的拳却到了。 三拳十一脚! 拳脚都很重,那条狼三拳十一脚挨下来,嘴角已溢出鲜血。 它彷佛知道再反扑也只有挨打,终于静下来,一双眼却瞪着柳西塘。 即双眼睛红得更厉害,一股强烈的怨毒从眼中射出来。 柳西塘突然发觉,呛啷的一抖左手锁链,冷笑道:“你恨我?”那条狼也不知是否听得懂他的话,眼瞳中的怨毒又浓了几分。 它却没有回答柳西塘。 狼根本不能够说人话,不过却连狼声也没有发出来。 只是它眼中的怨毒,更浓了。 柳西塘横移几步。 狼眼跟着柳西塘移动。 柳西塘走到掉在地上的那顶竹笠旁边,脚一挑,倏的将那顶竹笠挑起来。 他接在右手,忽然露出了一种很奇怪的表情。 那条狼即时“呜”一声。 这一声之中,充满了恐惧。 莫非它已经感觉到了危险? 柳西塘手握竹笠,连随向那条狼走过去。 那条狼这一次竟然向后退。 它退后半丈,撞在一个车轮之上,偏身一缩,就想缩入车底,柳西塘握着锁链的左手却就在这时往后猛一扯。 那条狼飒的当场被他扯的离地飞了过来。 他右手竹笠同时迎着狼头击下! 霍霍的两声,狼血激飞! 凄厉已极的狼嗥声刹那暴晌,惊裂长街的静寂! 柳忠的胆也几乎惊裂了。 血激入了半空。 血中赫然有两只眼。 狼眼。 柳西塘右手竹笠一翻,划入狼血中,将狼眼接下,再一沉一送,送入了狼口! 凄厉的狼嗥,立时被竹笠截断! 狼口已给竹笠撞裂,整条狼都被那顶竹笠撞倒在地上。 那条狼随地乱滚,滚过的地方,都留下斑斓的血渍。 雨仍然在下,一街泥泞。 血渍与泥泞相混,被雨水打淡,颜色变得很怪异。 狼身的颜色更变得怪异。 银白色的狼毛已遍沾泥、血。 骤看起来这就像是一头怪兽。 血继续从狼眼中流出来。 狼眼已变成两个血洞。 柳忠那边偏过半脸,不忍再看。 柳西塘却目不转睛的盯着那条狼负痛在地上打滚。 那条狼在地上滚动了一会,再次静下来,鼻翅一阵抽动,突然箭一样从地上标起,扑向了柳西塘! 它虽然已没有了眼睛,鼻子并没有损坏。 狼鼻嗅觉的敏锐,据说并不在犬鼻之下。 只可惜柳西塘已经在防备着它。 这一扑当然扑空。 柳西塘偏身一闪,左手的锁链一紧,那条狼就横摔在他身边! 一摔不起,终于昏倒。 它毕竟也是血肉之躯。 这种折磨并不是血肉之躯能够抵受。 柳西塘半转身子,盯看倒在地上的那条狼,冷笑道:“这就是你对我无礼的惩罚,”他再转身子,继续道:“无论是人还是兽,对我无礼,必会后悔!” 他的目光落在柳忠脸上。 柳忠打了一个寒噤。 柳西塘连随吩咐道:“将马车拉入庄内之后,立即给我准备热水食物,送到练武厅。” 柳忠诧异道:“练武厅?” 柳西塘目光再落那条狼的身上,道:“我要将这条狼全身洗刷乾净,医好他的伤,再给它足够的食物。” 接看,柳西塘又道;“这是罕有的异种银狼,我见它可爱,才不惜重金从那几个参客的手中,将它买下来,否则它已被剥皮拆骨!” 柳忠心里暗忖道:“我就不觉得这条狼有什么可爱了。” 柳西塘接道:“谁知道这畜牲非独不感激,反而对我这样子无礼,这种忘恩负义的畜牲,我若是让它死得这么痛快,岂非便宜了它!” 柳忠听着心中暗笑。 因为他已经不止一次听到柳西塘这样骂对不起他的人:“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竟然忘恩负义──”现在这条狼虽然没有一个狗肺,刮是有一颗真正的狼心。 难道柳西塘根本忘记了这是一条狼? 听到最后柳忠却暗惊起来。 柳西塘的说话之中显然还有说话。 双英镖局的练武厅相当宽阔,不过已经很久没有人在那里练武。 柳西塘与凤栖梧也就是双英镖局的双英,他们既然已拆伙,双英镖局的招牌自然亦得拆掉。 镖局也就结束。 因为镖局中的人大都与柳西塘合不来,凤栖梧一走,他们很多亦跟看离开,留下来的就不给柳西塘赶走,不久亦没有意思再留下去。 柳西塘非独没有再接生意,脾气更日益暴躁,有时候简直就像是一个疯子。 没有人喜欢侍候一个疯子。 偌大的一间双英镖局于是只剩下柳西塘夫妇,柳忠一个老仆人。与及春花秋月两个小丫环。 春花秋月两个小丫环亦是柳忠一样,自小卖入了柳家,他们不能不留下来。 柳忠春花秋月三人都不是练家子。 玉蕴芳一向只是在后园练剑。 练武厅不废置才奇怪。 现在这个练武厅更成了养狼的地方。 柳西塘将那条银狼绑在一条柱子上锁好不久,热水食物都送来了。 柳忠知道柳西塘的耐性有限,也知道柳西塘等得太久,就会动怒。 他并不想再挨打。 柳西塘果然用热水将那条银狼身上的血渍泥泞洗刷乾净,而且还用最好的创药敷上狼眼,再扎上白布。 那条银狼虽然醒转,可是柳西塘早已将它的双脚用绳子困缚起来。 所以洗刷敷药的工作,进行得还算顺利。 扎好狼眼,柳西塘才用刀将狼脚的绳子削断。 那条银狼立即跃起身扑前。 柳西塘已经站在狼牙咬不到的地方。 他绕看那条柱子移动脚步。 那条银狼亦跟看移动,始终是面向着柳西塘。 它的鼻子亦可谓灵敏的了。 只要那条锁链一断,它就可以扑到柳西塘的身上。 锁链却是铁打的,并非一条狼能够挣断。 柳西塘缓步移到那盒食物之前的时候,那条银狼终于停下来。 它没有再跟下去,低头吃那些食物。 在饥饿之下,人也会忘记羞辱,向食物低头,何况狼。 可是那条银狼才吃了一口,柳西塘一脚就将盘子踢开。 那条银狼立时叫起来。 这次的叫声就像在哀求柳西塘将食物还给它。 柳西塘一笑,用脚将盒子移回,那条银狼的口一落,他却又将盒子踢开。 这无疑也是一种虐待。 一次又一次,那条银狼的叫声逐渐愤怒起来。 它盛怒之下,再开始狂嗥乱扑。 柳西塘一见大笑。 这个人的脑袋莫非有什么问题? 一个人的脑袋如果没有问题,相信绝不会无故在家中养一条狼。 柳西塘是真的将那条银狼养在家中。 他养那条银狼的目的似乎就只是为了有一个虐待的对象,三个月下来,所有虐待的手段他几乎全都用上了。 那条银狼的叫声,一日比一日凄厉。 现在如果解开了那条锁链,它一定会跟柳西塘拚命。 甚至柳忠也已有那种感觉,柳西塘却仍然继续他对那条银狼的虐待。 莫非他真的脑袋有问题? 三个月后的一日。 拂晓。 拂晓在百香院来说,仍然是睡觉的时候。 钱天赐却在这时候走出了百香院。 他并不是因为身上没有钱,所以赶快于这时候溜出来。 虽然他并没有任何赚钱的本领,他的父亲钱如山却是一个赚钱的天才。 扬州城的绸缎店据说最少有一半是钱如山的产业。 有一个这样的父亲,他的身上又怎会没有钱? 只是并非每一个女人都是用钱就可以满足。 昨夜他找到的就是一个不能够用钱满足的女人。 一夜未过,他已经被那女人弄的筋疲力倦,那个女人竟然还要继续下去。 他所以连忙找个机会,赶快溜出来。 因为他也是一个爱惜生命的人。 长空寂寥。 钱天赐一个人走在石板街道上,走得并不快。 他的两条脚事实在发软。 他手扶墙壁,走了十来步,喘了几口气,不禁叹息道:“好厉害的女人,我再留在那里不走,这条命,只怕真的会被她玩掉。” 语声未已,一个声音突然在前面巷子传出来,道:“你留在那里反而或者可以保得住性命!” 钱天赐一怔,轻叱道:“谁?” 一个黑衣里面人两步走出巷子,道:“我!” 钱天赐又是一怔,道:“取下咽面的黑巾!” 里面人道:“我一定会让你看清楚我的本来面目,但不是现在。” 钱天赐道:“等到什么时候?” 里面人道:“我杀你的时候。” 他说看一步跨前。 钱天赐不由一步后退,道:“我那里开罪你了?” 里面人道:“你没有开罪我。” 钱天赐道:“那是谁指使你?” 里面人道:“我是替自己工作。” 钱天赐忍不住问道:“目的何在?” 里面人道:“我杀你的时候也一定会给你说清楚。” 钱天赐道:“你真的要杀我?” 里面人道:“当然是真的了。” 他再一步跨前。 钱天赐道:“你还没有说清楚杀我的原因!” 里面人道:“我不是现在就杀你。” 钱天赐道:“那么,你现在准备怎么样?” 里面人道:“先将你掳回去,囚禁起来。” 钱天赐忽然道:“我明白了。” 里面人道:“明白什么?” 钱天赐道:“你是掳人勒索,打算以我的生命,要胁我的父亲给你一笔钱。” 里面人还未开口,钱天赐已经接上说话,道:“事情这就简单了,我一定会跟你密切合作,不过钱到手的时候,一半却要归我。” 里面人道:“哦?” 钱天赐道:“老头子近这一年以来,一直在限制看我用钱,我早就想找一个机会,大大的敲他一笔的了。” 里面人冷笑。 钱天赐道:“有我帮忙,这件事一定会很成功,你不妨考虑清楚。” 里面人道:“无须考虑。” 钱天赐道:“决定与我合作?” 里面人摇头,一笑道:“我的目的并不是在钱,是在命──你的命!” 语声一落,人就扑前,双手齐出! 钱天赐听得出里面人并不是在说笑,一见里面人动手,慌忙就大叫救命! 一个“救”字才出口,他的口已经被里面人的左手掩住,里面人的右拳同时重击他的小腹之上。 只一拳,里面人就将钱天赐,击昏过去。 他半身一矮,连随将昏过去的钱天赐抬在肩头上,转身走回去他方才藏身的那条小巷。 小巷内冷雾凄迷。 里面人抬着钱天赐消失在冷雾中。 钱天赐这个人也就从此失踪。 对于钱天赐的失踪,最紧张的一个人当然就是钱如山。 钱天赐是他最疼爱的一个儿子,因为虽然不成材,比起他另外两个儿子,最低限度完整得多。 他另外的两个儿子,一个半身不遂,终身卧床,还有几分傻气,另一个更是白痴。 他所以限制钱天赐用钱,只因为他认为平日给钱天赐的钱已足够有余。 至于钱天赐将钱花在什么地方,他却是从不过问。 懂得找地方花钱的人,就算不懂得赚钱,多少都有几分聪明。 他并不希望这个儿子也是一个笨蛋。 不过他却限定每一天由中午到黄昏这段时间之内,钱天赐必须跟随他出入,或者巡视一下那些绸缎店,或者应酬一下与他有生意往来的商人。 他必须替钱天赐打好一切基础,以便钱天赐将来能够承继他的事业。 钱天赐不敢不服从这个命令。 因为他试过偷懒一天,结果就做了三天的穷光蛋,接连三天钱如山一分钱也不给他。 在他来说,这样的经验,一次都已太多。 这已是三年前的事情。 三年来,钱天赐一到下午,必然就侍候在钱如山身旁。 然而他失踪的那一天中午,钱如山久候不见,不由就担心起来。 他等到傍晚,终于忍不住打发家人出去找寻。 那些家人找遍钱天赐平日喜欢去的地方,终于在百香院那里打听到钱天赐昨夜是留宿在院中,却一早便已离开。 钱天赐离开百香院之后去了什么地方,却是没有人知道。 到了第二天中午,钱天赐仍然下落不明。 钱如山不再犹疑,一面向官府报案,一面发散家人去打听钱天赐的下落,而且已准备赏格。 钱多好办事,钱如山终于从栖宿在百香院附近的一条横巷的一个老乞妇那里知道了一件事。 那个老乞妇在钱天赐失踪的当天拂晓,无意中着见两个人在街上谈话,其中的一个人不久就将对方打倒,抬在肩头上,抬入一条巷子里。 问清楚被击昏的那个人的衣着装束,赫然就是与钱天赐一样。 钱如山一听大惊失色,连忙将消息通知官府。 扬州太守一接到这个消息,不敢怠慢,立即命令捕头查四率领捕快穷搜那附近一带。 钱如山在扬州,到底是一个举足轻重的人。 查四他们的搜索,并没有任何收获。 这早已在查四的意料之内,只不过上命难违,不得不搜索一次。 搜索虽然是没有结果,查四并没有罢手,也不容许他罢手。 他用自己的办法继续调查下去。 也一样没有结果。 查四仍然不灰心,他为捕十年,更困难的案子也遇过不少,那些案子虽然是困难,凭他坚强的意志,聪明的头脑,最后还是一一将它们解决。 早在多年前,他已被称为天下三大名捕之一。 也就是因此,才被调到扬州这个地方来。 一、爪痕斑驳血腥四溢(下) 又是黄昏。 黄昏的扬州,才真正开始热闹起来。 沈胜衣也就于这个时候,进入扬州,他只是路过,也根本不知道查四已调职扬州。 他与查四是朋友,因为追捕大盗“红蝙蝠”认识。 这已是一年多之前的事情。 一年后的今日他们又见面了。 沈胜衣进入扬州东城的时候,查四正好走过。 沈胜衣眼利,一见便大声叫道:“查兄!” 查四应声回头,一见是沈胜衣,立却奔马一样奔了过来,大笑道:“我以为是什么人,原来是沈兄,什么风将你次来这里?” 沈胜衣信口道:“东风。” 查四说道:“好一阵东风,吹得正是时候,我这就请你去喝一杯,聊尽地主之谊。” 沈胜衣道:“你原来是扬州人氏。” 查四摇头,道:“我只是扬州的总捕头。” 沈胜衣一怔道:“你不是一直在大名府任职?” 查四道:“半年之前,我已经调职扬州。” 沈胜衣“哦”了一声,道:“有半年时间,对于这个地方,相信你已经很情楚的了。” 查四道:“不能不清楚。” 沈胜衣道:“那么,这个地方的酒业,以那一间店子最好,你当然亦是清楚得很。” 查四道:“当然,我现在就准备请你到那里去。” 沈胜衣道:“到底是那里?” 查四道:“花近楼。” 花近楼也就是在扬州城东。 沈胜衣查四沿着东城大街前行,不久就来到花近楼楼前。 查四一收脚步:“到了。” 沈胜衣左右望了一眼,道:“这附近并没有花。” 查四道:“楼中有几盆。” 他一笑接道:“这个酒楼的名字,其实是取意杜诗的一句……” 沈胜衣截道:“是不是──花近高楼伤客心?” 查四道:“正是这一句。” 沈胜衣笑道:“这个名字不好,开酒楼为什么要伤客心呢?” 查四大笑。 笑声未绝,一个人已来到两人身旁。 并不是花近楼的人出来招呼。 那个人从旁边走来,在查四身在突然停下了脚步。 查四立时发觉回头一望。 这一望,吓了他一跳。 那个人的相貌也实在有些恐怖。 他一头乱发,面很长,却不像马面。 倒像是狼面,尤其是他那张嘴,阔大得出奇,与狼嘴并没有多大的分别。 他显然喝过酒,一双眼睛满布血丝,混身酒气,脚步踉跄,好容易才站稳。 他满布血丝的眼睛盯着查四,一瞬也不瞬。 那副神情虽然没有狼那么凶恶,却活像一个疯子。 一个疯子往往比一条狼更加难应付。 若是一条狼走近来,可以立即将它打杀。 疯子不可以。 因为疯子也是人,除非他已经有所行动,已经疯起来。 疯子疯起来,却是比狼还要凶。 查四所以立即就小心防备。 沈胜衣也已发觉那个狼面人的走近,道:“是你的朋友?” 查四道:“不是,你也不认识?” 他口里虽然说话,目光并没有离开过那个人。 沈胜衣领首道:“也不认识。” 狼面人即时道:“我何尝认识你。” 他的声音异常尖锐,异常难听。 一说话,他的嘴巴更显得阔大,更加像狼嘴。 笑起来更就是比狼嘴还要恐怖。 他例嘴一笑接道:“我只是认识查总捕头。” 查四一怔道:“哦?” 狼面人笑道:“总捕头整天到处巡视,不认识总捕头的人相信并不多。” 查四道:“你是来告诉我这件事?” 狼面人道:“当然不是。” 他突然压低嗓子,道:“我有一件事,只不知你想不想知道。” 查四道:“我已经听着。” 狼面人语声更低,道:“有一件杀人案子就要发生了。” 查四道:“哦?” 狼面人道:“那是一件很奇怪的杀人案子。” 查四道:“被杀的是什么人?” 狼面人道:“女人,一个很美丽的女人。” 查四继续问道:“杀人的,又是什么人?” 狼面人道:“男人,一个很凶恶的男人。” 查四追问道:“这一男一女,叫做什么名字,这件杀人案,将会在什么地方发生,”狼面人摇头道:“对不起,我知道的只是这些。” 查四道:“哦?” 狼面人怪笑道:“你是一个出名的大捕头,也许有办法查出这件事,就算查不出也不要紧,案发后,一定会知道的。” 查四盯着狼面人道:“你怎会知道这件事?” 狼面人道:“无意中听到。” 查四苦笑道:“是么?” 狼面人又怪笑道:“总捕头好像怀疑起我来了。” 查四道:“你不认为自己的举动非常值得怀疑?” 狼面人道:“与其说举动,毋宁说相貌,我这副相貌本来就不像一个好人,但生来就是这样,可怪不得我。” 他伸出舌头,舐了一下血红的嘴唇,道:“总捕头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这件事的确与我完全没有关系,话说到这里,我可要走了。” 说走就走,他连随举起脚步。 查四突然一声:“且慢!” 狼面人应声收步回头,一些惊惧之色也没有。 查四运随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狼面人道:“甘豹。” 查四再问道:“住在什么地方?” 狼面人甘豹道:“城西吉祥赌场。” 查四道:“你是在那里工作?” 甘豹点头。 查四道:“做什么工作?” 甘豹道:“打手。” 查四道:“这是否事实,我派人到吉祥赌场一查说清楚。” 甘豹一阵怪笑,再次举起脚步。 查四这一次,没有再喝止,沉默了下去。 甘豹也没有再回头,怪笑不绝,脚步不停。 他脚步踉跄,走得却不慢。 到底他是真醉还是假醉?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查四盯着甘豹的背影,一肚子疑惑。 他转顾沈胜衣,道:“沈兄认为这个甘豹如何?” 沈胜衣道:“并不像发酒疯。” 查四道:“那么他说的是事实了。” 沈胜衣道:“也许是的。” 查四道:“如果是事实,他必然隐蔽了其中一部份的事情。” 沈胜衣道:“我也是这样想。” 他反问道:“你准备对他采取什么行动?” 查四道:“我正在考虑,应该拘捕他回去衙门问清楚抑或追踪他。” 沈胜衣道:“以我所知,你并不是一个遇事犹疑不决的人。” 查四道:“本来不是的。” 沈胜衣道:“是不是因为我这个朋友在身旁?” 查四没有否认。 沈胜衣道:“我知道你准备采取什么行动了。” 查四道:“什么行动?” 沈胜衣道:“追踪甘豹。” 查四一笑道:“知我者沈兄。” 沈胜衣道:“如此还不动身?” 查四道:“可是……” 沈胜衣道:“我并非现在就离开扬州,何况由现在开始,相信有一段时间我是在你身旁,你若是一定要请我吃一顿,包管你绝不会没有机会。” 查四失笑道:“我几乎忘记了你这个人的好奇心并不比我小。” 沈胜衣道:“一个突然出现的狼面人,一件很奇怪的杀人案子,就是这些,已可以使我暂时留在扬州了。” 他说着第一个追了出去。 因为他发觉,那个狼面人甘豹已经很快走到长街的尽头。 查四当然亦赶紧举起脚步。 他追上沈胜衣,道:“老实说,无论奇怪与否,我都不希望这件案子发生。” 沈胜衣道:“站在你的立场,应该这样希望。” 查四道:“住在扬州城的善良百姓,相信也是我这样希望。” 沈胜衣道:“这个地方一向都不怎样太平?” 查四点头道:“大概是因为太多有钱人住在这个地方。” 沈胜衣道:“有钱人越多的地方,罪案无疑也会越多,钱,本来就是罪恶的根源。” 查四道:“半年来这个地方发生的罪案比我在大名府初上任的那半年,最少多一倍。” 他叹了一口气,又道:“我带着一群亲自训练的捕快,出生入死的奔走了三年,大名府的人,才知道还有所谓法律,好像大名府那样的地方我本来以为是独一无二的了,谁知道这附近一带,比大名府还可怕。” 沈胜衣左右望了一眼,道:“表面看来却不像。” 查四道:“可怕也就可怕在这里,正如人一样,大奸大恶的人,往往都有一副忠厚的相貌,平日亦是循规蹈矩,表面上完全看不出来。” 沈胜衣连连点头,道:“你所以调职这个地方,莫非也就是为了这个地方的罪案太多?” 查四道:“正是。” 说话间,狼面人甘豹已经走到了长街的尽头,左转消失。 沈胜衣查四脚步连忙加快。 他们走到长街尽头,又看见了甘豹,双方的距离,却已因为他们这一阵急奔,缩短了很多。 甘豹踏着原来的步伐沿着横街一路向城外走去。 查四盯着甘豹的背影,道:“他似乎还未发觉我们的追踪。” 沈胜衣道:“也许。” 查四道:“他一直没有回头张望。” 沈胜衣道:“或者他心里已有数,知道我们必然有此一着,是以只顾走路,懒得回头。” 查四道:“哦?” 沈胜衣道:“查兄从他方才的说话态度岂非已看出,他知道的不止那么少。” 查四点头。 沈胜衣接道:“可是他为什么不肯将之完全说出来。” 查四道:“你认为是为什么?” 沈胜衣道:“也许是他与这件案多少有些关系,他有所顾虑,但亦不无可能是出于英雄观念,或者是抱着幸灾乐祸的心理,那么他必须将我们引到现场去,否则那番说话就会无作用的了。” 他一顿接道:“不过我们的推测完全错误,亦未可知,如果是这样,我们这一次的追踪将会一些收获也没有。” 查四道:“我们现在,却只有这个办法。” 沈胜衣领首,道:“希望当然最好是他现在将我们引到现场去,事情侥幸又仍未发生,来得及阻止。” 查四道:“希望是如此。” 他们口里在说话,脚下却一步也不放松。 这个追踪到底有什么结果? 黄昏已逝,夜色渐浓。 城北并没有城东那么热闹,不过一路上灯光仍然不少,是以沈胜衣查四的追踪并不怎样的吃力。” 狼面人甘豹始终没有回头张望,举止却逐渐奇怪起来,时而手扶墙壁一阵怪笑,时而手舞足蹈。 查四忍不住一声轻叹,道:“若不是有方才的一番说话,我现在看见他,一定以为他是一个疯子。” 沈胜衣道:“他显然很得意。” 查四道:“说不定就是为了他说的那件事。” 语声甫落,甘豹那边突然走入了一条小巷。 沈胜衣查四连忙追了过去。 他们才来到那条巷口,长街上马蹄声响,一辆双马大马车如飞驶来。 驾车的是一个青衣中年人,手中马鞭如雨般落下,口中不住在狂呼着叫嚷:“让路!” 沈胜衣不觉转头望了一眼,道:“这个人将车赶得这么急,一定有要事。” 查四道:“说句黑心话,也许家里死了人。” 沈胜衣道:“也许。” 查四接道:“他那件事未必是一件罪恶的事,我们现时管的这件却是的。” 他说着闪身走进那条小巷之内。 沈胜衣当然亦走进去,没有再理会那个驾车飞驰的青衣中年人。 那条小巷并不怎样宽阔,两个人并肩勉强可以透过。 小巷中没有灯,一片幽暗,沈胜衣查四,却仍然能够看见走在前头的狼面人甘豹。 小巷的尽头是一幅荒地。 荒地的左边是一座小山丘,右边是一幢废舍,向着小巷则是一幢庄院的后院。 甘豹穿过荒地,在那幢庄院的后门前面停下脚步,他歪起脑袋,木立在那里,好像在考虑什么,又好像在等候沈胜衣查四两人过去。 沈胜衣查四并没有过去,只是远远的监视着甘豹的行动。 甘豹也只是呆了一会又举起脚步。 他走到门前,耳贴门板听了听,再四下张望一下,立即推门。 那扇门赫然虚掩,一堆就开,狼面人甘豹迅速闪身而入。 沈胜衣看在眼内,道:“那幢庄院莫非就是将会发生他说的那件奇怪的杀人案子的地方?” 查四点头道:“如果那是他的家,用不着这样鬼鬼祟祟,看他的举动,亦不像一个小偷。” 沈胜衣截口问道:“那幢庄院,是谁的?” 查四道:“不知道,绕到正门也许就会有一个解答。” 沈胜衣道:“我们还是过去那边着着怎样,再作打算。” 查四一声道:“也好。”举步走了过去。 甘豹并没有将门关上。 门内一片黑暗,一片寂静。 查四探头望了一眼,道:“这地方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 沈胜衣道:“进去瞧瞧。” 查四道:“只怕惊动了里面的人,将我们当做贼来对待。” 沈胜衣道:“这个一定不会。” 查四道:“哦?” 沈胜衣淡笑道:“你似乎忘记了自己的身上是穿着官服。” 查四不禁失笑。 两人正想举步进去,一声怪叫突然从庄院内传出来了。 他们跟着听到了脚步声。 狂乱的脚步声,迅速的移向门这边。 也不过瞬间,一团黑影飞快从黑暗中窜出。 是一个人——甘豹。 甘豹一面惊惧之色,就像是疯了一样、冲出了门外。 沈胜衣查四不由自主的左右让开。 甘豹彷佛根本就没有发现他们,一冲出了门外,就连滚带爬的,狂奔向山丘那边。 查四方待将甘豹叫住,呛嘟声中,眼旁又见一团黑影飕的窜出。 这一次并不是人。 “是一条狗!”查四一怔。 沈胜衣目光一闪,诧声道:“是一条狼!” “狼?”查四又是一怔,一双眼鸽蛋也似瞪大。 说话间,那团黑影已经窜出了门外,从他们当中奔过迫在甘豹的后面。” 沈胜衣并没有看错,真的是一条狼。 一条银白色的狼。盲狼! 那条狼虽然没有了眼睛,神态的恐怖,并不在一条瞪着一双凶恶的眼睛的狼之下。 它满面鲜血,身上不少地方亦鲜血斑驳。 狼口更就是鲜血淋漓。 它的口张着,露出利剑一样锐利惨白的牙齿。在滴血,牙缝也是在滴血。 鲜血大滴大滴的从它的口角下来,在地上溅开了一朵朵的血花。 那些血花随又被它颈上垂下来的锁链拖碎。 锁链差不多有一丈长,从狼颈垂到地上,给拖的呛呛直响。 那种声响在此时此地听来,很恐怖,可是与那条狼,那些血的恐怖比较,简直就是悦耳的音乐。 银狼红血,特别触目! 触目惊心,查四心头一凛,盯着地上的鲜血,道:“这些血我看并不是那条狼身体内的血。” 沈胜衣道:“如果是,那条狼如何还能够走得像现在那么快。” 查四道:“不是狼血又是什么?” 沈胜衣道:“相信就是人血。” 查四道:“这是说,那条狼,咬伤了人?” 沈胜衣摇头道:“那么多血,绝不是寻常的负伤流血,被咬的那个人,我看是死定了。” “杀人!”查四面色一变。“那件杀人案子莫非就发生在这幢庄院之内,现在,已经发生?” 沈胜衣一声叹息,说道:“显然就是了。” 他连随回问查四:“你打算怎样,追狼还是先进去这幢庄院之内瞧瞧?” 查四道:“那条狼已经瞎了眼睛,又走向那边荒郊,暂时相信不会再弄出人命,可虑的只是它追的是甘豹。” 沈胜衣道:“以我看,除非甘豹停下脚步不走,否则那条狼很难追得到他。” 查四道:“这我们大可以放心进去这幢庄院一看究竟了。” 语声未已,庄院之内,又有人大叫一声! 尖锐已极的叫声,显然是出自一个女人的口中。 沈胜衣查四不再犹疑,双双冲进去! 入门左右两条花径。 左面的那一条,一片黑暗,右面的那一条的尽头,闪烁着灯光,而且一径的血渍。 那条银狼毫无疑问从右面的那条花径奔来。 灯火由一个大堂射出。 那个大堂之前有一块横匾,上面写着“练武厅”三个金漆大字。 练武厅之内现在似乎并没有人练武,寂静得出奇。 厅外站着两个人,一个男,一个女。 女的花容月貌,男的亦非常英俊,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门相拥在一起,既没有说话,也没有其他动作,木偶一样怔在那里,眼睛直勾勾的瞪着练武厅内,一瞬也不一瞬。 到底在望什么? 沈胜衣查四来到了身旁,他们仍然没有发觉。 灯光下看清楚了他们的脸,沈胜衣倏的一怔,道:“那个男的就是方才在街道上大叫让路,驾车飞驰的人。” 查四也看清楚了,说道:“不错,就是他。” 那一男一女终于被说话声惊动,混身一震,一齐回过头来。 男的一剔眉,连随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查四两步上前道:“我是查四。” 那个男子这下子亦已发现查四的身上穿着一袭官服,一怔道:“我听说过你这个人。” 查四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个男人脸部的肌肉一下痉挛,回顾练武厅,道:“查捕头请看。” 沈胜衣查四不约而同上前几步,探头往练武厅内望去。 一望之下,他们就像是大冷天给迎头浇了一兜水,混身都是起了鸡皮疙瘩。 沈胜衣匹马江湖,一身是胆,也不知出生入死了多少次,查四为捕十年前后亦见过不少惊心动魄的恐怖场面。 他们现在才真正领略到所谓惊心动魄是怎么的一种的感觉。 事情也真令人动魄惊心。 二、铁环厉啸剑气冲天(上) 练武厅之内灯火通明,照耀的光如白昼。灯光下,一个人横尸于一条柱子的旁边。 但穿的不是人的衣服,也不知那是人尸还是兽尸。 因为那具体体已经被咬的一塌糊涂,到处都是齿洞,爪痕,鲜血淋漓。 尸体的脸孔是血肉模糊。 眼珠被抓碎,鼻子不见了一角,嘴唇亦裂开,纵然脸庞并没有被抓花,亦难以分辨得出本来面目。 尸体的咽喉,更就被咬成肉浆一样。 血泊上东一块,西一块,不下十块血淋淋的人肉。 尸体周围的地面,到处都是狼脚踏出来的脚印,还有锁链拖过的痕迹。 锁链拖过的痕迹有若树茎,狼脚的脚印一如梅花。 那简直就像是有人在场上以血描出了一幅血梅图,却没有梅香,只有血腥味。 浓重的血腥味。 沈胜衣查四居然忍得住没有呕吐,却已忍不住一连打了几个寒噤。 血梅一出练武厅外,折入那条花径之中。 查四的目光顺着血渍移动,到了花径那里亦一折,却是折向那一男一女。 那一男一女仍然相拥于一起。 查四怔怔的望了那一男一女一会,才如梦初觉的一眨眼,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那个男人哑声道:“那条银狼咬死了它的主人。” 查四诧异道:“银狼?什么银狼?” 那个男人回答道:“一条毛色银白的狼。” 他怀中的那个女人颤声接口道:“是那条银狼将人咬成这样的,那么凶恶的野兽养于家中,我早就担心迟早一定会出事,现在果然出事了。” 查四道:“是谁将那条银狼,养在这里?” 那个女人颤抖着顺手指着那具血肉模糊的死尸。 沈胜衣插口道:“他就是那条银狼的主人?” 那一对男女一齐点头。 沈胜衣接问道:“他是谁?” 那个男人道:“柳西塘。” 沈胜衣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一旁查四思索了一下,忽然道:“这里莫非就是双英镖局?” 那个男人领首道:“总捕头原来也听说过柳西塘这个名字。” 查四接道:“柳西塘据我所知,是双英镖局的总镖头。” 那个男人道:“他是的。” 查四道:“你又是谁?” 那个男人道:“凤栖梧。” 查四道:“是双英镖局的另一个总镖头?” 凤栖梧道:“以前是的。” 查四道:“这个以前,是什么时候以前?” 凤栖梧道:“九个月以前。” 查四道:“九个月以前你就与柳西塘拆伙了?” 凤栖梧领首,道:“总捕头连这件事也知道?” 查四道:“只知道你们已经拆伙,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 凤栖梧沉吟道:“如果我没有记错,总捕头调职扬州,不过半年的事情。” 查四道:“你没有记错。” 凤栖梧道:“这半年之内柳西塘方面不知我并未与官府有来往。” 查四道:“柳西塘也没有。” 凤栖梧奇怪问道:“何以总捕头竟然会留意到我们两人?” 查四道:“我上任之初,第一样要下属提供的资料,就是住于扬州与及附近一带的武林中人的名单与及他们的概况。” 凤栖梧“哦”的一声。 查四解释道:“根据我多年来办案的经验,多数的罪案,都是与武林中人有关系的,尤其是命案。” 凤栖梧恍然大悟。 查四转回话题道:“你与柳西塘是结拜兄弟?” 凤栖梧点头道:“总捕头的记忆力实在惊人。” 查四淡然一笑。 凤栖梧道:“以我所知,这附近的武林中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总捕头既不是早已留意到我们两人,只因为听到我们两人的名字,就能够省起双英镖局,与及我们是结拜兄弟,这些事实在不容易。” 查四道:“大概是因为你们的名字比较特别,而镖局附近日前又发生了一件案子,我恰巧将住在城北一群武林中人的名单翻阅一遍。” 凤栖梧顺口道:“这附近日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案子?” 查四道:“钱如山的儿子在百香院那条街道上给人绑走。” 凤栖梧一怔道:“钱如山的儿子?” 查四道:“他叫做钱天赐。” 凤栖梧道:“我知道这个人,却不知道他日前被人绑去。” 查四道:“这件事城中几乎已无人不知。” 凤栖梧道:“我并不是住在城中,这几天也没有进城。” 查四道:“你与柳西塘拆伙之后就搬出了双英镖局?” 凤栖梧道:“非搬不可。” 查四道:“搬到那里去?” 凤栖梧道:“城南五里的百家集,我在百家集买了四幢房子。” 查四道:“百家集并不是个热闹的地方。” 凤栖梧道:“我也不是一个喜欢热闹的人。” 查四道:“你住在扬州多少年了?” 凤栖梧道:“大概七年。” 查四道:“七年不是一个短日子,一个在住扬州城这么热闹地方的人,竟然搬到百家集那么僻静的地方去,不是有些奇怪么?” 凤栖梧道:“并不奇怪,我生性本来就是喜静。” 查四道:“是么?” 凤栖梧接道:“何况百家集事实是一个风景很美丽,很令人留恋的地方。” 查四道:“这样说,住在城中的七年,你过得并不写意的了。” 凤凄悟道:“事实如此。” 查四道:“好像你这种人并不适宜做镖师。” 周栖梧淡然一笑。 查四道:“你怎会做起镖师来的?” 凤栖梧道:“说来简单,因为柳西塘开的是一间镖局,我既然一心要帮助他,当然就只好在他的镖局做一个镖师。” 查四道:“双英镖局不是你们两个人的?” 凤栖梧道:“不是。” 查四道:“柳西塘一个人所有?” 凤栖梧点头。查四道:“你却是双英镖局的两个镖头之一。” 凤栖梧道:“这是柳西塘瞧得起我,所以将这间镖局的名字改做双英。” 他一顿接道:“这间镖局本来是叫三环镖局,所以有这个名字,是因为柳西塘用的兵器是三枚铁环。” 沈胜衣道:“很少人用这种兵器。” 凤栖梧道:“飞环门本来就不是一个怎样大的门派。” 沈胜衣道:“鄂北飞环门?” 凤栖梧道:“正是。” 沈胜衣道:“这个门派的弟子的确不多。” 查四连随问道:“为什么你要帮助柳西塘?” 凤栖梧道:“他对我有救命之恩。” 他叹了一口气,道:“那一年我在大漠被仇敌围攻,虽然到最后尽将仇敌歼杀,自己亦重伤倒地,也就在那个时候来了十多条饿狼,若不是柳西塘保镖经过,及时擒我救起,我已经死在一些饿狼的爪牙之下,活不到今天。” 查四恍然道:“原来是为了报恩。” 凤栖梧道:“我并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他又再叹了一口气,道:“只可惜这七年来,他福星高照,一直都没有让我报答他的救命之恩。” 查四道:“现在你不必再为这件事担心了。” 凤栖梧道:“我离开双英镖局之后,我已经再没有为这件事担心。” 他淡然一笑,道:“因为我们的关系,在当时经已一刀两断。” 查四道:“是柳西塘的主意?” 凤栖梧道:“不错。” 查四道:“到底是为了什么?” 凤栖梧道:“他的疑心太重。” 查四道:“他怀疑什么?” 凤凄梧道:“怀疑我与他的妻子做出了对不起他的事情。” 这句话出口,他怀中的那个女人如梦初觉的,突然从他的怀抱挣扎出来。 凤栖梧也好像到现在才知道那个女人仍然在自己怀中,怔住在那里。 沈胜衣查四的目光不由落在那个女人的面上。那个女人的面庞立时红了。 沈胜衣信口间:“这位姑娘是……” 凤栖梧苦笑道:“她就是柳西塘的妻子玉蕴芳。” 沈胜衣“哦”的一声。 查四的眼瞳中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凤栖梧立即发觉,连忙解释道:“我们只是因为事情太恐怖,惊慌之下不觉相拥在一起。” 沈胜衣道:“人之常情。” 凤栖梧道:“事实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并不是柳西塘怀疑的那样,我们不曾做出对不起他的事情。” 查四道:“没有就最好。” 他眼瞳中的疑惑之色并未消除。 凤栖梧看在眼内,亦只有苦笑。 查四一声轻咳,突然问道:“你与柳西塘拆伙后,有没有再回来双英镖局?” 凤栖悟道:“没有。” 查四道:“一次也没有?” 凤栖梧点头道:“一来这里的主人不欢迎,二来双英镖局在我离开之后便已解散,当年跟随我出生入死的一众镖师都已一一离开,我即使有意到来,亦没有藉口,况且我根本不想。” 查四语声一沉,道:“你现在却是在这里。” 凤栖梧道:“方到不久。” 查四道:“这一点我们知道,先刻我们着见你飞车驶过。” 他一顿接道:“我们却不知道你既然不想到来,今夜为什么又到来。” 凤栖梧道:“因为我接到了柳西塘给我的一封遗书。” 查四道:“哦?” 凤栖梧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道:“也就是这封了。” 查四道:“真的是柳西塘的遗书?” 凤栖梧道:“总捕头请过目。” 查四接在手中打开。 素白的信笺上,只写着十三个字。 “可还记得去年七月十五夜之言?” 查四小心的看了一遍,道:“上下款也没有,怎知这封信是柳西塘给你的?” 凤栖梧一瞟身旁的玉蕴芳道:“这封信是他的妻子亲自送到百家集,亲自交给我。” 查四的目光落在玉蕴芳的面上,道:“他说的是否事实?” 玉蕴芳领首道:“是的。” 查四道:“这信是柳西塘交给你?” 玉蕴芳领首。 查四道:“他叫你送去百家集交给凤栖梧?” 玉蕴芳道:“他是这样吩附。” 查四奇怪道:“既然他怀疑你与凤栖梧曾经做出对不起他的事情,为什么还要叫你送信给凤栖梧?” 玉蕴芳微喟道:“也许这是一封遗书,他不放心交给外人送去,也许是他藉此支开我,好得自杀!” “自杀?”查四一愕。 沈胜衣亦非常奇怪的道:“你是说柳西塘自己让那条银狼咬死自己。” 玉蕴芳道:“我不能不这样怀疑。” 沈胜衣道:“原因?” 玉蕴芳道:“两个原因。” 沈胜衣道:“请说。” 玉蕴芳道:“第一个原因,他死前支开了家中的所有人。” 沈胜衣道:“这个家除了你们夫妇之外,还有什么人?” “还有一个老仆人柳忠,春花秋月两个小丫环。” 沈胜衣道:“他们去了什么地方?” 玉蕴芳道:“柳忠一早就不见人,不知道那里去了,至于春花秋月都给他打发回家省亲。” 沈胜衣道:“她们家在那里?” 玉蕴芳道:“城外农村。” 沈胜衣道:“来回,相信毋须多少时间。” 玉蕴芳道:“不出两个时辰。” 沈胜衣道:“她们是在什么时候回家去的。” “今天中午。” “现在还未回来?” “他叫了她们明天才回来。” “以前他有没有这样做?” “从来没有。” “当时你难道完全不觉得奇怪?” “我奇怪得很。” “他再叫你送信给凤栖梧,你当然更奇怪了?” 玉蕴芳点头,道:“我甚至已经有此感觉──这个家将会出事。” 沈胜衣道:“那么,你为什么还要离开?” 玉蕴芳道:“他坚持要去,我不去也不成。” 她垂下头,说道:“我到底是他的妻子。” 沈胜衣道:“如果你坚持不去,相信他没有你的办法。” 玉蕴芳淡然一笑,沉声说道:“如果我受得住他的说话,挨得起他的鞭挞,就是的。” 沈胜衣道:“你是说如果你不去,他就会对你打打骂骂?” 玉蕴芳无言点头。 沈胜衣道:“他喜欢骂人?” 玉蕴芳道:“很喜欢。” 凤栖梧接口道:“他骂人的时候,什么话都骂得出来。” 沈胜衣道:“打人的时候又如何?” 凤栖梧道:“那种残忍有时简直令人不忍卒睹。” 他一声轻叹,道:“他虽然对我有过救命之恩,对于他这种行事作风,我一向都瞧不过眼,为了这件事,我们已经好几次发生意见。” 沈胜衣道:“这相信也是你们拆伙的另外一个原因?” 凤栖梧没有否认。 沈胜衣道:“他什么时候,变成这样子?” 凤栖梧道:“以我所知,他这种性格是与生俱来,无可救药。” 沈胜衣道:“不少人的确天生就是一个虐待狂。” 凤栖梧叹息接道:“也所以我一离开,镖局就散了。” 沈胜衣道:“没有人忍受得住柳西塘的脾气?” 凤栖梧道:“早就忍受不住的了,只因为我极力挽留,一直又待他们还不错,才留下来。” 沈胜衣道:“他们在你走后,跟着离开,柳西塘怕会怀疑是你从中唆摆。” 凤栖梧道:“有人告诉我,他是这样怀疑。” 沈胜衣道:“如此他的心情一定非常恶劣。” 凤栖梧叹息道:“也就苦了仍留在他身旁的人。” 玉蕴芳道:“不过自从有了银狼之后,他对家中的人就没有怎样了。” 沈胜衣道:“哦!” 玉蕴芳道:“因为他已经有了一个很好的虐待对象。” 沈胜衣道:“那条银狼?” 玉蕴芳道:“正是。” 沈胜衣道:“他怎样虐待那条银狼呢?” 玉蕴芳想想道:“一言难尽,总之他对待的虽然是一条狼,那种残忍法,居住在这个庄院的人全都看不过眼。” 沈胜衣道:“那条银狼的眼睛莫非就是他弄瞎的?” 玉蕴芳道:“正是。” 她连随又问道:“你们见过那条银狼了。” 沈胜衣道:“我因为着见那条银狼混身浴血的从这里奔出去,我们才走进来一看究竟。” 玉蕴芳凤栖梧这才明白。 沈胜衣接问道:“他何以对那条银狼那么残酷?” 玉蕴芳道:“除了天性残忍,以虐待为乐之外,我再想不出第二个原因。” 她摇头叹息接道:“他们简直就像是冤家对头。” 沈胜衣道:“那条银狼,对他也很凶恶?” 玉蕴芳道:“狼本来就是一种凶残的动物。” 沈胜衣道:“不错。” 玉蕴芳道:“那条银狼虽然瞎了眼睛,鼻子仍然非常灵敏。” 沈胜衣道:“它当然已熟悉柳西塘的气味。” 玉蕴芳道:“熟悉得很,一接近它就知道自己的对头到来,引颈长嗥,作势欲扑。” 沈胜衣道:“据说,狼的确也会记仇恨。” 玉蕴芳道:“我相信是会的,若不是被锁链限制着它的行动,它一定会扑上去拚命。” 沈胜衣道:“那条锁链我看并不是一条狼的气力所能够挣断。” 玉蕴芳道:“所以我怀疑是他将锁链松开,让狼咬死自己。” 她补充一句,道:“他死时,这个庄院之内就只得他一个人。” 沈胜衣道:“你怀疑他自杀不是还有第二个原因?第二个原因是什么?” 玉蕴芳道:“他叫我送给凤二叔的那封信无疑就是一封遗书。” 沈胜衣方才在一旁亦已看见,道:“去年七月十五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凤栖梧接口说道:“这件事我来说好了。” 沈胜衣道:“谁说也是一样。” 凤栖梧道:“去年七月十五日黄昏,我与他保镖经过芒阳山飞云观。” 沈胜衣道:“听说那是一间贼观。” 凤栖梧道:“这是事实,当时飞云观的两个主持,不卖账,一定要劫镖!” 沈胜衣道:“结果打了起来。” 凤栖梧道:“那一战亦可谓惨烈,到入夜才分出胜负。” 沈胜衣道:“谁胜谁负?” 凤栖梧道:“我们得胜,飞云观的两个主持玄真玄虚伏尸在我们的一剑三环之下,可是柳西塘一时不慎,双手姆指的指骨不幸一齐被玄虚道士临死前的铁尘拂反击扫断。” 沈胜衣道:“能否再续?” 凤栖梧摇头道:“指骨已尽碎。” 沈胜衣道:“对他有何影响?” 凤栖悟道:“他的三枚铁环,不能够再脱手飞出,凌空回旋伤敌。” 他一顿接道:“飞环门武功的厉害,就是那飞环回旋半空,出其不意的击杀敌人。” 沈胜衣道:“这个影响对他亦不可谓不大的了。” 凤栖梧道:“断了两只拇指,他的武功只能够发挥出以前的三成威力。” 沈胜衣接问道:“他当时有过什么说话?” 凤栖梧道:“他说过武功与他的生命同样重要,一年后如果再无法恢复原来的武功,倒不如一死了之。” 沈胜衣道:“你离开双英镖局的时候,他是否已想到了办法?” 凤栖梧摇头道:“所以我一接书信,立即就飞车赶来。” 他叹了一口气,道:“我还是来迟了一步。” 沈胜衣沉默了下去。 查四却打破缄默,目注玉蕴芳,接问道:“柳西塘那里得来那条银狼?” 玉蕴芳道:“他说是从参客的手中买来的。” 查四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玉蕴芳道:“三个月前。” 查四道:“其后一直都养在这个练武厅之内?” 玉蕴芳道:“不错。” 沈胜衣忽然又道:“据我所知狼不时会仰天嗥叫,尤其在夜间。” 玉蕴芳道:“那条银狼也是一样,而且它的嗥叫声一天比一天凄厉。” 沈胜衣道:“这附近的居民难道都是聋子?” 查四笑道:“他们之中也许会有聋子,却并非每一个都是。” 沈胜衣道:“这是说,他们都听到狼嗥的了。” 查四道:“其中已有人将这件事通知官府。” 沈胜衣道:“官府没有理会?” 查四道:“我曾经派手下到来查问过柳西塘。” 顿了顿,他缓缓又接道:“在我接到这投诉之时,我已经有所怀疑,扬州城这种地方,并不是养狼的地方,养狼的人,事实罕有。” 沈胜衣道:“你那个手下当时问到了什么?” 查四思索着道:“柳西塘回答是暂时养着看屋,到适用的时候,就剥下它的皮毛制皮衣。” 沈胜衣道:“这个藉口很好。” 查四道:“我那个手下当时也有看过那条银狼,他不能否认那条银狼的皮毛事实很美丽。” 沈胜衣也不能不承认。 查四道:“所以他只有请柳西塘小心看管那条银狼,不要让它跑脱。” 沈胜衣间道:“当时,柳西塘又怎样说话?” 查四道:“他说那条银狼即使走脱了也不要紧,因为它已经瞎了眼睛,还说他一定会很小心看管。” 沈胜衣道:“一条瞎眼狼原则是应该没有一条开眼狼那么危险。” 查四不由又望了一眼练武厅中那具血肉的尸体。 他打了一个寒噤,说道:“原则上是的。” 沈胜衣道:“所以你那个手下只好就离开。” 查四道:“在离开之前,他并没有忘记检查一下那条锁链。” 沈胜衣道:“也算小心的了。” 查四道:“我当时因为忙着拘捕几个罪犯归案,所以没有亲自走一趟。” 沈胜衣道:“即使你亲自走一趟,结果相信也是一样。” 查四道:“也许曾发现那条银狼虽然瞎了眼睛,一样很危险。” 沈胜衣道:“虽然如此,你也只能够劝告他加倍小心。” 查四道:“并没有一条不许在家中养狼的法律。” 他一笑接道:“你若是喜欢,在家中养一条老虎也一样可以。” 沈胜衣笑道:“你放心,就算养我也不会养在扬州的。” 查四大笑道:“我知道你是个很好的朋友,一定不肯给我添麻烦。” 玉蕴芳奇怪的望着沈胜衣,道:“这位是……” 查四截口道:“他只是我的朋友,并不是衙门中人。” 凤栖梧忽然截口说道:“却是一个高手。” 查四道:“你看得出来?” 凤栖梧道:“我的武功虽然不怎样好,别人的武功如何,从他的眼神举止多少可以知道。” 他转向沈胜衣,抱拳一礼道:“高姓大名。” “沈胜衣。” 凤栖梧玉蕴芳齐皆一惊。 查四日注他们,说道:“你们既然也是武林中人,相信总听过我这位朋友的名字。” 凤栖梧道:“武林中人没有听过沈大侠的名字的只怕万中无一。” 他回对沈胜衣,道:“幸会。” 沈胜衣一声:“彼此。”立即转回话题道:“是了,你们两人一齐回来?” 凤栖梧点头,玉蕴芳亦点头道:“我坐在车厢之内。” 凤栖梧连续接口说道:“这是为了避免……” 沈胜衣道:“庄院之内既然只得柳西塘一个人,你们如何进来?” 凤栖梧道:“大门虚掩,轻轻一推就开了。” 沈胜衣“哦”一声,道:“你们于是立即赶来练武厅这里?” 凤栖梧道:“我们并不知柳西塘在这里,只是一路找来,走到这里的时候,看见那条银狼混身浴血的从练武厅奔出,奔入那条小径,觉得奇怪,才上前一看。” 沈胜衣道:“这若是事实,你们与柳西塘的死是完全没有关系的了?” 凤栖梧道:“事实没有关系。” 沈胜衣道:“可是以这种方式自杀,除非柳西塘的脑袋有问题。” 查四道:“这件事,的确难以令人置信。” 沈胜衣道:“查兄准备如何处置?” 查四道:“无论如何,必须先澈底检查一下那具体体。” 他举步跨入练武厅。 沈胜衣亦跨进去。 凤栖梧玉蕴芳相顾一眼,方待举步,查四倏的回头,道:“两位不必进来。” 凤栖梧玉蕴芳只好站在厅外。 二、铁环厉啸剑气冲天(下) 厅内的血腥当然比厅外浓得多,幸好沈胜衣查四对于血腥味已习惯。 可是目光落在死人破烂的面庞上,两人面部的肌肉也不由拉起来。 查四皱着鼻子俯身仔细打量了一遍,叹了一口气,道:“不是狼那么凶残的野兽,相信不会将死尸弄成这样。” 沈胜衣亦自俯下半身仔细观察之后道:“尸体上的伤痕显然是野兽的爪牙弄出来的。” 查四道:“嗯。” 沈胜衣道:“从方才那条银狼的样子看来,这个人,纵然不是死在它的爪牙之下,亦必然是被它的爪牙撕咬成现在这样子。” 查四道:“嗯。” 沈胜衣目光再落在尸体的面部,道:“尸体的面部损坏的这么严重,根本已不能辨认。” 查四道:“你怀疑,他可能不是柳西塘?” 沈胜衣道:“我是这样怀疑。” 他一笑接道:“我这个人的疑心向来很大。” 查四笑道:“我也是的。” 他连随回头问凤栖梧玉蕴芳:“你们凭甚么肯定这死者就是柳西塘?” 玉蕴芳应道:“尸体穿着的,是他的衣服。” 凤栖梧接道:“面部轮廓与及身裁也是一样。” 他一想又道:“如果有怀疑,大可以检查一下他那双手的拇指。” 不等他说完,沈胜衣查四已分别伸手按向尸体左右两手的拇指。 沈胜衣一按,说道:“拇指果然已碎了。” 查四道:“这只手的拇指也是。” 凤栖梧即时道:“他断指这件事,当时追随我们左右的镖师与及趟子手都知道,他们相信还没有完全离开扬州,总捕头可以传来一问。” 查四道:“我自有分寸。” 他回对沈胜衣道:“听他这样说,尸体也许真的就是柳西塘本人了。” 沈胜衣道:“尸体的身份既然已能够确定,我们大可以专心找寻他的死因。” 查四道:“你似乎认为他并非被那条银狼咬死。” 沈胜衣道:“柳西塘既然能够击杀飞云观玄虚道士,武功可想得知,虽然他双手拇指尽断,不能够再充份发挥飞环的威力,仍然有三成功力,凭这三成的功力,击杀那条银狼大概已不成问题的了。” 凤栖梧听在耳里,说道:“也许那条银狼出其不意地挣断了锁链,扑上去一口咬在他的咽喉之上。” 沈胜衣道:“一咬,他就立即气绝身亡?” 凤栖梧道:“不无可能。” 沈胜衣说道:“他只是双手拇指的指骨断碎,好像他武功这样好,临敌经验这样丰富的人,反应有没有可能会这样迟钝?” 凤栖梧道:“他逗弄那条银狼既然已成了习惯,三个月后的今日一定已没有那么小心,一个人在这种情形之下,反应迟钝是必然的现象。” 沈胜衣道:“还有一个问题,狼无疑习惯咬敌人的咽喉,但是,那条银狼已瞎了眼睛,怎么能够一咬就咬在他的咽喉之上?” 凤栖梧叹了一口气,道:“世上的事情有时就是这样子巧合。” 沈胜衣道:“说到巧合,任何不可能发生的事情都可能发生的。” 他淡然一笑,转顾查四道:“查兄又认为如何?” 查四道:“尸体虽然是衣衫破烂,体无完肤,死前显然并没有怎样的挣扎,如果是死在狼口之下,那么就真的一咬致命的了。” 沈胜衣点头道:“无论有意自杀抑或无意被杀,都必须一咬致命,才会有这种情形出现。” 他的目光又回到凤栖梧的面上,道:“你们方才不是说柳西塘是自杀?” 凤栖梧道:“从他死前的异常举动与及给我的那封信看来,我不能不怀疑他是自杀。” 沈胜衣道:“但你方才的说话,却显然认为是那条银狼挣断了锁链,出其不意的将他咬死。” 凤栖梧道:“我们所以这样说,完全是因为方才发现了两点很可疑的地方。” 沈胜衣道:“请说。” 凤栖梧道:“第一点你们已发现了,就是他死前显然并没有怎样挣扎,一个人即使视死如归,可是目睹一条狼张牙舞爪,向自己扑过来,有没有那么大的勇气,接受这种死亡,不闪避?不挣扎呢?” 沈胜衣道:“我认为就没有了──第二点是甚么?” 凤栖梧道:“如果他是自杀,无论他怎样解开那条锁链,那条锁链也应该保持完整才是,现在却是中断,还有一截锁链在那条柱子之上。” 沈胜衣道:“这一点,我们也已发觉。” 他并没有说谎,查四现在将留在柱子上的那半截锁链拿在手中。 凤栖梧接道:“就是因为这两个原因,我才会那么怀疑。” 沈胜衣道:“问题这又来了,以一条狼的气力,能否挣断那么粗的锁链。” 凤栖梧道:“是不是锁链断折的那个部份已经锈烂的七七八八。” 查四冷应道:“锁链并没有生锈。” 凤栖梧道:“这就奇怪了,难道那条银狼的气力真的那么大?” 查四道:“锁链根本就不是整条自然扯断,那断折的部份是先被以利器凿断了八九分,剩下来未断的一二分,便是小孩子,相信也不难将之折断,在那条银狼来说,更就简单了。” 他说着将锁链交给沈胜衣。 凤栖梧玉蕴芳再也忍不住,一齐跨进练武厅了,走到沈胜衣身旁。 查四说的是事实。 两人不由的怔在那里。 沈胜衣手执锁链,反覆再看,忽问道:“是谁将锁链预先凿断了八九分。” 凤栖梧玉蕴芳都没有作声。 查四一长身,道:“这如果又说是柳西塘,死因又变回自杀的了,一个人只能够死一次。” 凤栖梧苦笑! 玉蕴芳仍然怔在那里。 沈胜衣看了两人一眼,回问查四道:“查兄认为是自杀还是被杀?” 查四道:“被杀,沈兄呢?” 沈胜衣道:“一样。” 查四道:“也许我们的判断完全错误,可是在目前来说,非要以谋杀案件来处理不可了。” 他一顿接道:“这具体体最好由衙门的仵工再加以检查,他们的经验到底比较我丰富,在检查之后或者就会有一个确实的答案。” 沈胜衣道:“查兄是否打算现在赶回衙门将人叫来?” 查四道:“我正是这样打算。” 沈胜衣道:“那么将这里暂时交给我好了!” 查四道:“沈兄当然知道应该怎样做的了。” 沈胜衣道:“当然。” 查四道:“一切拜托了,我会尽快回来。” 他连随转身举步,疾奔了出去。 沈胜衣目送查四身形消失,转顾凤栖梧玉蕴芳道:“我们也出去外面。” 凤栖梧玉蕴芳并没有异议。 出了练武厅,沈胜衣不由吁一口气。 他连随扶着一条柱子,在走廊旁边的栏杆上坐下,似笑非笑的望着凤栖梧玉蕴芳两人。 玉蕴芳不由自主的垂下头。 凤栖梧亦给望得混身不自在,微喟道:“沈兄在怀疑凶手是我们?” 沈胜衣说道:“你们的嫌疑,本来就不轻。” 凤栖梧道:“可是我们事实并没有杀过人。” 沈胜衣道:“是非曲直,始终有一个水落石出,你们既然没有杀人,又何须担心?” 凤栖梧道:“查捕头据说是天下三大名捕之一。” 沈胜衣道:“不错。” 凤栖梧道:“他能够被称为名捕,当然不是一般庸吏可比。问题是,他到底只是一个人,不是神,人总会有错的。” 沈胜衣道:“你担心他判断错误,冤枉你们?” 凤栖梧道:“我不要紧,只担心委屈了嫂嫂。” 沈胜衣一瞟玉蕴芳道:“查四这个人我却是很放心,有些事他尽管不得不依法办理,在未能够完全证实之前,他绝不会怎样为难你们,也不会就此罢休的。” 凤栖梧展眉道:“沈兄怎样的一个人我也早已有耳闻。” 沈胜衣道:“是么?” 凤栖梧道:“这件事有沈兄与查捕头插手,我们其实应该很放心才是。” 沈胜衣道:“你却显然担心得很。” 凤栖梧道:“因为我觉得其中彷佛隐藏着一个阴谋,事情的发展将会对我们极之不利。” 沈胜衣淡然道:“我却是认为只要你们真的是清白,根本就用不着过虑。” 凤栖梧玉蕴芳相顾无言。 沈胜衣忽然省起了一件事,道:“有一个叫做甘豹的人,你们可认识?” 凤栖梧一怔,道:“你问的那个甘豹,是否有一张狼面?” 沈胜衣道:“不错。” 凤栖梧道:“他以前是双英镖局的一个镖师。” 沈胜衣道:“双英镖局结束以前?” 凤栖梧摇头道:“以前半年。” 沈胜衣道:“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凤栖梧道:“人如其面。” 沈胜衣道:“这是说他的人好像豺狼那样?” 凤栖梧道:“有时比豺狼还凶悍,私生活也不大检点。” 沈胜衣道:“他是自己离开镖局?” 凤栖梧道:“不是。” 他目注玉蕴芳,玉蕴芳即时道:“是我将他辞掉的。” 沈胜衣道:“何故?” 玉蕴芳皱眉道:“我家中只有一个父亲与一个妹子,年前家父因病身故,我将妹子接过来镖局住……” 沈胜衣试探着问道:“是否给甘豹瞧上了!” 玉蕴芳道:“不错,他终日纠缠不清,我总不能够寸步不离妹子身旁,没有其他办法,只好将他请走。” 沈胜衣道:“事情是否因此了结?” 玉蕴芳摇头道:“那之后他老是在门外徘徊,一有机会就溜进来,找我那个妹子的麻烦,这样下去迟早出事,所以我最后惟有将妹子暗中送回家去?” 沈胜衣道:“其后他有没有查出那个地方?” 玉蕴芳道:“一切都是在秘密中进行,我又没有假手别人护送,因此除非我说出来,否则他根本就不知道我那个妹子去了甚么地方。” 沈胜衣道:“事后,他相信一定很生气。” 玉蕴芳道:“应该是的。” 沈胜衣道:“有没有进来噜苏你?” 玉蕴芳道:“他不敢噜苏我。” 沈胜衣道:“是否因为你的武功在他之上?” 玉蕴芳道:“这是一个原因,最主要却是他不敢开罪一个人。” 沈胜衣道:“柳西塘?” 玉蕴芳点头。 凤栖梧接道:“很奇怪,他虽然那么凶悍,在柳西塘面前却连说话也不敢很大声。” 沈胜衣道:“也许因为他只是一条狼,柳西塘却是一条虎。” 凤栖梧抚掌道:“这个臂喻最贴切没有了。” 玉蕴芳忍不住问道:“沈大侠何以突然问起这个人?” 沈胜衣没有回答玉蕴芳的话,他听到了脚步声。 不是一个人的脚步声,却也不是很多人。 只是两个人。 他们的脚步声并不相同,一个很重,一个却很轻,轻的几乎听不到。 不像是查四率领手下到来。 是谁? 沈胜衣奇怪的,望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凤栖梧玉蕴芳看在眼内,不由亦留上心。 他们亦听到了脚步声。 凤栖梧脱口道:“查捕头不会这么快回来。” 沈胜衣道:“来的并不是他。” 语声未已,两个人已经从那边小径转出。 走在前面的是一个老仆人,手提着灯笼,玉蕴芳一见道:“那是柳忠。” 跟着柳忠后面的也是一个老人。 那个老人比柳忠足足高出一个头,既不很瘦,也不很胖,一个身子标枪挺直,目光如电,顾盼生威。 他的左肩上挂着三枚寒芒闪烁的大铁环。 看见这个人,凤栖梧不由皱起眉头。 沈胜衣即时问道:“柳忠后面的那个老人又是谁?” 凤栖梧道:“商孤竹,柳西塘的师叔,人最是护短。” 沈胜衣道:“这个人我没有印象。” 凤栖梧道:“据说他十年前已经退出江湖。” 沈胜衣道:“他住的地方离开这里远不远?” 凤栖梧道:“不远,来回用不着一天的时间。” 沈胜衣道:“柳忠大清早离开镖局,相信就是去他那儿请他到来的了。” 凤栖梧道:“无疑就是。” 沈胜衣道:“这当然是柳西塘的意思了。” 凤栖梧道:“当然。” 沈胜衣沉吟道:“柳西塘请他来为什么?” 凤栖梧道:“这要问他才清楚了。” 说话间,柳忠商孤竹已经走进来。 商孤竹目光一扫,亦三步越过柳忠,一面走一面道:“整个庄院就只是这里有灯光,人果然也就在这里。” 他的目光连随停留在凤栖梧玉蕴旁的面上,道:“你们在这干什么了?” 凤凄梧玉蕴芳没有作声,事实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 他们只是眼定定的望着商孤竹。 商孤竹似乎并不喜欢别人这样,脸色立时沉下来,道:“你们原来连老夫也不放在眼内了。” 凤栖梧微喟道:“岂敢。” 商孤竹冷笑道:“如此何以不回答我的问话?” 凤栖梧道:“因为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前辈你才好。” 商孤竹冷笑声中踏上两级石阶,鼻子忽然一皱,道:“血腥味。” 这句话出口,他的眼睛就大了几乎一倍。 他瞪眼问道:“出了什么事?我那个师侄现在那里?” 凤栖梧回答他第二个问题:“在练武厅内。” 商孤竹一听立时奔马一样奔上石阶,冲入练武厅。 一声怪叫旋即在练武厅内爆发! 那一声怪叫充满了惊怒。 商孤竹跟着一面惊怒之色的倒退了出来。 一退出厅外,他霍地转身,瞪着凤栖梧玉蕴芳道:“练武厅之内只有一具死尸!” 凤栖梧道:“那具死尸,也就是柳西塘!” 商孤竹喝问道:“是谁下的毒手?” 凤栖梧道:“他养的那条狼。” 商孤竹道:“那条银狼?” 凤栖梧道:“正是。” 商孤竹冷笑道:“你这是当我小孩子来骗?以他的武功,那条银狼怎能够杀得了他!” 凤栖梧微喟道:“其中也许另有蹊跷,可是目前并没有找到任何的线索。” 商孤竹冷冷的道:“你们找不到,还有谁能够找得到?” 凤栖梧玉蕴芳齐皆一怔。 商孤竹接道:“你们的计划虽然周密,还是瞒不过他的眼睛,他尽管不知道你们在打什么鬼主意,却已看出你们经已动了杀机,他立即写了一封信,叫柳忠送来给我。” 凤栖梧脱口问道:“是一封怎么样的信?” 商孤竹道:“告诉我他的处境,还有就是什么人准备谋杀他,希望我尽快赶来救助。” 凤栖梧追问道:“信上他到底怎么写的?” 商孤竹一字字的道:“奸夫淫妇阴谋杀害,见字,请速赶来镖局,迟恐性命不保!” 凤栖梧玉蕴芳又怔住。 沈胜衣也好像很意外,他奇怪的望着商孤竹。 商孤竹眼中却彷佛根本就没有沈胜衣的存在,只是瞪着凤栖梧玉蕴芳,接道:“这封信并不很长,我记性虽然不大好,将文字记下来也并不困难。” 他顿足一声叹息,说道:“只可惜我虽然读完那封信,立即就起程,还是赶不及。” 凤栖梧亦自叹息,道:“赶得及就好了。” 商孤竹面色一寒道:“现在也总算还是时候,如果我来到,你们已离开,那就真的太迟了。” 他左肩旋即一沉,叮叮当当的一阵金属声响,肩上挂着的三枚铁环落在手中! 凤栖梧一见色变,道:“老前辈待要怎样?” 商孤竹冷笑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要怎样,你还要问?” 凤栖梧道:“柳西塘的死事实与我们并无关系。” 商孤竹道:“这是说,那封信是假的了。” 他沉声喝道:“你当我是什么人,有心情与你开这种玩笑?” 凤栖梧道:“老前辈也许真的收到那样的一封信,可是……” 商孤竹截口道:“信已然是真的,事情当然亦不假!” 他冷笑接道:“信中的奸夫淫妇,是指那两个,大概不必我说出口。” 凤栖梧面色一变再变。 商孤竹左手一甩,三枚铁环,一枚飞入了右手,暴喝一声道:“奸夫淫妇,偿命来!” 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凤栖梧玉蕴芳两人,虽然并没有指名唤姓,一声奸夫淫妇是叱喝何人,已经很明显的了。 玉蕴芳应声混身一震,一面的悲愤之色。 凤栖梧胸膛起伏,亦显得非常激动,好一会才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目前仍是一个谜,在事情未得证实之前,老前辈口齿最好乾净一些。” 商孤竹冷笑道:“我平生最恨的就是你们这种伤风败德的人,这样说话已经是年老火气大收,若是年轻的时候,又岂止是这样说话?” 凤栖梧铁青着脸,道:“我念在你是前辈,为人平日又还算正派,才一再容忍,但你再这样胡言乱语,也就莫怪我不客气了。” 商孤竹道:“不客气又如何?” 凤凄梧按剑冷笑,道:“飞环门的武功我早就想领教一下了!” 商孤竹大笑道:“狐狸到底露出尾巴来了,想打架还不容易?” 他身形陡动,飕的飞落在练武厅外的院子上,道:“奸夫淫妇都给我下来!” 凤栖梧再忍耐不住,撩起长衫的下摆塞在腰间,纵身跃下去。 玉蕴芳粉拳紧握,看样子似乎亦想动手。 她毕竟没有移动脚步。 商孤竹看在眼内,道:“狗男女到底是狗男女,一有事就各顾各的了!” 玉蕴芳立时一声娇叱,从石阶跃下。 商孤竹却又说道:“原来还有一份情义哇!” 他左右手三枚铁环叮当的一撞,道:“来!一齐来受死!” 凤栖梧玉蕴芳腰间的长剑几乎同时出鞘。 商孤竹一直等到他们拔剑出鞘,才大喝一声:“打!”左手双环砸向凤栖梧面庞,右手一环横切玉蕴芳咽喉! 凤栖梧侧身闪过一旁,玉蕴芳亦自一剑架开! 这一剑硬挡,玉蕴芳不由倒退一步。 商孤竹的功力显然在玉蕴芳之上,但那一环不过用了六分气力。 一招见高低,商孤竹大笑道:“如此本领也敢胆在我面前放肆。” 他似乎忘记了是他迫对方动手。 大笑声未绝,匹练也似的一道剑光已然刺向他的肩脖! 凤栖梧的剑! 商孤竹回手一环架住! 这一环他亦是只用了六分气力。 凤栖梧一动也不动。 他的武功无疑是胜玉蕴芳一筹。 商孤竹大喝:“好!”铁环一震,撞开凤栖梧的剑,翻腕,铁环又击出! 铁环本来就是罕见的外门兵器,飞环门的武功更诡异。 凤栖梧眼看来势,并不想硬接,可是一任他身形如何转变,商孤竹那一环始终是如影随形。 他只好硬接! “当”一声,凤栖梧连退三步。 商孤竹那一环已用上九分差不多十分功力! “原来也不过如此!”商孤竹立时大笑。 凤栖梧面无表情,仗剑杀回来,玉蕴芳那边亦展开了攻势! 他们这联手一齐进攻,其实也并不容易应付。 只是商孤竹的武功实在太高。 他喝叱连声,三环飞舞,不过几个照面就击散了凤栖梧玉蕴芳两人的攻势,右手的一环顺势一撞,玉蕴芳就连人带剑给他震开了半丈,左手双环同时亦将凤栖梧迫开三尺! 剑光环影一刹那尽敛! 商孤竹左手三环前胸一靠,一张脸突然红起来,垂胸长须同时无风自动,混身衣衫亦波浪般不住起伏。 谁也看得出来,他是在运起全身的功力。 看情形,他已经试准了凤栖梧玉蕴芳两人的份量,准备一击将他们击杀。 玉蕴芳神色凝重,不由亦默运全力,以备迎接商孤竹的致命一击。 凤栖梧的神色亦非常凝重,忽然道:“你莫要迫人太甚!” 商孤竹道:“便迫你太甚又如何!” 这句话说完,他混身的骨骼已鞭炮一样响起来。 凤栖梧惨然笑道:“生死存亡,我只好动用那种武功了!” 他突然将手中利剑掷出! “夺”的剑插在地上,不停的颤抖。 凤栖梧却彷如变成了一具石像,动也不一动,甚至连一身的衣服,也似乎已硬化。 他的面庞同时逐渐青起来,现出了玉石一样的颜色。 沈胜衣站在那边着在眼内,面色忽然一变。 玉蕴芳旁边看见,露出了诡异之色。 她似乎也奇怪,凤栖梧竟然会变成这样子。 商孤竹同样诧异,忍不住问道:“你是什么武功?” 凤栖梧冷冷的一哼,道:“不要命的武功。” 商孤竹“哦”了一声,道:“不要命,好,这就成全你!” “你”字一出口,他突退一丈,左手衣袖“悉索”的一声暴响,手中两枚铁环,“呜呜”的飞入半空! 叮当的一声,两枚铁环半空猛一撞,左右飞开,左击凤栖梧,右击玉蕴芳! 两枚铁环的去势非常凌厉,呜呜的响个不已,却不是一直飞去,左一斜,右一偏,回旋飞舞! 也就因此,难以判断飞环从那一个角度击来。 商孤竹左手双环出手,右手一环亦蓄势待发! 对方迎击飞环之际,他必定会伺机出手。 他的出手当然比飞环更厉害。 要接下他的飞环已经不容易,他右手铁环若是乘隙击到,凤栖梧玉蕴芳的武功如果真的他判断的那样,无论他攻击的是凤栖梧抑或玉蕴芳,亦非死不可! 他虽然蓄势待发,目光却闪烁不定。 这也是一种战略,这一来,敌人就不会知道他的动向。 飞环现在已凌空,第一个他要杀的到底是谁? 玉蕴芳盯着向自己飞旋而来的铁环,额上已有汗淌下。 凤栖梧无动于中,面色变的更青白。 蓦地,他双掌高举过顶。 衣袖自然褪到他双手肘部,灯光下清楚得很,他那双手亦已变成青白色。 青白的如同玉石雕琢出来,简直就不像是人的手。 掌化爪,他右掌曲指如钩,突然又由上下移? 他显然,亦已蓄势待发! 三人的一切动作,完全在刹那间的事情。 也就在那刹那之间,霹雳一声暴喝突响! “慢!” 霹雳与闪电几乎同时到达! 闪电一样辉煌的一道剑光飕的凌空飞来! 剑光一闪,飞向玉蕴芳的那枚铁环就被震飞,再闪,飞向凤栖梧的那枚铁环亦被震飞。 三人吃惊都还来不及,剑光已消失,他们当中却多了一个人。 这个人正是沈胜衣! 除了沈胜衣,那地方还有谁有这样身手? 沈胜衣突然出手制止,到底是为了什么? 震飞的那两枚铁环竟然是向商孤竹飞回去。 商孤竹一惊再惊,慌忙伸手接下来。 他到底也是一个高手,看得出那两枚向自己飞回来的铁环几乎已力道全消。 这一次他的判断完全没有错误,很容易就将铁环接下,一颗心却已寒了。 沈胜衣这样的高手,他还是第一次遇上。 他既然是一个高手,当然亦着得出沈胜衣身手的高低。 沈胜衣站于那边栏杆之上,其实他早就已看见的了,只是现在才加以留意。” 他手握三环,瞪着沈胜衣,一面的疑惑。 ──这个人到底是谁? 沈胜衣着地转身,目注凤栖梧疑惑的道:“凤飞飞是你的什么人?” 凤栖梧一怔,道:“我们是姊弟。” 沈胜衣恍然道:“难怪你懂得‘化玉功’了。” 商孤竹那边听到凤飞飞这名字,神态已有些异样,再听到“化玉功”这三字,面色就变了。 凤飞飞这名字在他来说并不陌生,就正如其他江湖朋友一样。 因为凤飞飞十年前已经是江湖上的第一号女杀手。 不过她杀的人虽然多,声名并不坏。 死于她手下的据说全都是该死恶徒。 三、荒凉颓庙诡秘恐怖(上) 凤栖梧似乎想不到沈胜衣竟然看得出他用的是什么武功,又是一怔。 他连随问道:“沈兄认识我姊姊?” 沈胜衣摇头道:“只是闻名。” 凤栖梧道:“如此你怎能够看得出我用的是‘化玉功’?” 沈胜衣道:“江湖上所有名人的武功我全都曾经仔细打听清楚。” 凤凄梧道:“哦?” 沈胜衣解释道:“我在初出道的时候,有意挑战江湖上的所有名人,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这种准备工夫,如何少得。” 凤栖梧道:“原来如此。” 说话间,他的肤色已逐渐回复正常。 沈胜衣盯着他的面庞,道:“你的‘化玉功’虽然练的不错,在内力方面与对手到底有一段距离,一搏之下,必然是玉石俱焚的局面。” 凤栖梧道:“我也知道,只是士可杀,不可辱!” 沈胜衣淡然一笑,道:“不过有我在这里,除非我根本无力阻止,否则,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们再弄出人命案子来的。” 他一顿接道:“死一个已够了。” 凤凄梧无言退下。 沈胜衣转顾商孤竹道:“在未得证实之前,这位商兄也请不要再出口伤人。” 商孤竹一瞪眼,道:“你是什么东西,竟然走来教训我!” 沈胜衣道:“我不是什么东西,是一个人!” 商孤竹道:“是什么人?” 沈胜衣道:“男人!” 商孤竹怒道:“我是问你姓什么?名什么?” 沈胜衣道:“名胜衣,姓沈!” “沈胜衣?”商孤竹一惊。“是那一个沈胜衣?” 凤栖梧旁边替沈胜衣应道:“以我所知,到目前为止,江湖上就只得一个沈胜衣。” 商孤竹闷哼道:“怪不得有那么好的身手。” 他回对沈胜衣道:“这件事与你有何关系。” 沈胜衣道:“一些关系也没有。” 商孤竹道:“既然没有,为什么要插手?” 沈胜衣道:“只为了我应承一个朋友,小心照顾这里。” 商孤竹道:“你那个朋友是谁?” 沈胜衣道:“查四。” “做捕头的查四?” “正是!” “他已经知道这件事?” “才离开不久。” “他怎样说话?” “认为有重新将尸体小心检验的必要,他离开,就是去召集手下的捕快仵工到来。” 商孤竹语声一沉,道:“如果证实是他们所为,又如何?” 沈胜衣道:“查四回来的时候你可以问清楚他,法律这方面,我知道的并不多,因为我并非官府中人。” 商孤竹道:“你是说这件事必须交由官府处置?” 沈胜衣道:“事在必行!” 商孤竹冷笑道:“这件事一证实,我立即要杀了他们。” 沈胜衣道:“除非他们拒捕。” 商孤竹道:“否则如何?” 沈胜衣道:“先得杀死查四与及他手下的捕快。” 商孤竹道:“你当然亦不会袖手旁观了?” 沈胜衣道:“当然。” 商孤竹道:“他们若是买通了官府上下,得以轻判又如何?” 沈胜衣微笑道:“我相信不会有这种事。” 商孤竹道:“万一有呢?” 沈胜衣道:“到时你动手杀人,最低限度有两个人不会阻止。” 商孤竹道:“查四与你?” 沈胜衣道:“不错。” 商孤竹道:“一言为定。” 沈胜衣道:“事情若是证实与他们无关又怎样?” 商孤竹道:“当然我也不会再找他们麻烦。” 他傲然一笑,道:“我一生正直,到这个年纪,更不会改变。” 沈胜衣道:“我高兴认识正直的人,查四也是。” 商孤竹岔开话题,道:“江湖上传说你武功高强,果然真的有几下子。” 沈胜衣淡然一笑。 商孤竹接道:“有机会,非请你指点一下不可。” 方才已经是机会的了,他却并没有出手。 这显然只是场面说话。 一个人活到这个年纪,对于完全没有把握的事情,一定会特别小心,考虑清楚才动手。 沈胜衣也根本就没有与商孤竹动手的打算,淡应道:“有机会再说。” 他连随转身,负手踱回去。 玉蕴芳无言收回剑,跟在沈胜衣的身后。 凤栖梧将插在地上的剑拔出,亦自步上石阶。 商孤竹却没有动,他木立原地,仰眼向天,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柳忠更就始终没有作声,没有移动,手捧灯笼,颤抖在来路上。 整个庄院立时又寂静下来。 半个时辰过去,查四终于回来双英镖局。 同来有十多个捕快,两个仵工。 灯笼火把照亮了练武厅一带。 查四快步走到沈胜衣身旁,第一句就问:“那个老头儿是谁?” 沈胜衣道:“他叫做商孤竹,是柳西塘的师叔。” 查四道:“那一个给他的消息了。” 沈胜衣道:“柳西塘。” 查四道:“哦?” 沈胜衣道:“柳西塘大清早就吩咐柳忠将一封信送给他。” 查四道:“是一封怎样的信?” 沈胜衣道:“求救的信。” 查四道:“信上怎样写?” 沈胜衣道:“奸夫淫妇阴谋杀害,见字,请速赶来镖局,迟恐性命不保。” 他的记性居然这么好,一字也不漏,全都记下来。 查四不由又“哦”了一声。 沈胜衣接又道:“信很短,也不难记忆。” 查四道:“所以商孤竹立即赶来。” 沈胜衣道:“只可惜他住的地方,来回最快也要一天,他虽然一接信就起程,来的经已不是时候。” 查四道:“他方到?” 沈胜衣道:“在你离开之后,片刻到的。” 查四道:“有没有闹事?” 沈胜衣道:“一言不合,他们三个人就打了起来。” 查四道:“你由得他们?” 沈胜衣道:“我有意借此机会一看凤栖梧玉蕴芳的武功。” 查四道:“两人的武功如何?” 沈胜衣道:“玉蕴芳很不错,凤栖梧更可以与商孤竹同归于尽。” 查四面露诧异之色。 沈胜衣道:“你有没有听过凤飞飞这个人。” 查四点头道:“凤飞飞与凤栖梧莫非有什么关系?” 沈胜衣道:“他们是姊弟。” 查四更加诧异,沉吟道:“柳西塘双手拇指已碎,手中三环只能够发挥原来的三成威力,商孤竹是柳西塘的师叔,武功本来只怕就已在柳西塘之上,现在当然更就不用说了。” 沈胜衣道:“凤栖梧既然有本领与商孤竹同归于尽,要杀柳西塘,似乎没有需要利用那条银狼的牙爪。” 查四道:“我正是这样怀疑。” 沈胜衣道:“何况凤家子弟在江湖上素负侠名,他看来亦不像是那种人。” 查四道:“也许他并非真的是凤家子弟。” 沈胜衣道:“方才他是施展‘化玉功’准备与商孤竹同归于尽。” 查四道:“那就是真的了。” 沈胜衣道:“以我所知,凤家化玉功向来不传外姓。” 查四道:“我也曾听说。” 沈胜衣忽的横跨一步,振吭遥问凤栖梧:“凤门十三侠之中,你排行第几?” 凤栖梧道:“第四,武功却是倒数第一。” 沈胜衣道:“依我看,你的化玉功的确练的并不怎样好。” 凤栖梧道:“因为这七年来我一直都没有时间苦练。” 沈胜衣道:“是不是镖局的工作太忙?” 凤栖梧道:“这是一个原因,化玉功一练必须持续好几个月,才能够进入另一个境界。” 沈胜衣道:“你即使要休息半年,柳西塘相信也不会不答应。” 凤栖梧道:“可是我实在不想多作任何的解释。” 沈胜衣道:“听你这样说话,你似乎并没有向柳西塘透露本来的身份。” 凤栖梧道:“事实没有。” 沈胜衣道:“何故?” 凤栖梧道:“一来凤家仇敌满天下,一泄露出去,仇敌必然会找来,我并不想给他添麻烦,二来也不知何故,由开始我就已有一种感觉……” 沈胜衣道:“甚么感觉?” 凤栖梧道:“我们迟早必会闹翻。” 查四插口问道:“你在双英镖局七年,难道就只为了找机会报答柳西塘的救命之恩?” 凤栖梧肃容道:“凤门子弟一向有恩必报,有仇必报。” 他仰天一声叹息,道:“这七年以来,虽然我始终没机会报恩,对他这镖局,到底已尽了心力,是以这一次离开,亦问心无愧。” 查四“哦”一声,沉吟了起来。 沈胜衣接上说话,道:“保镖是一种很危险的工作。” 凤栖梧道:“危险得很。” 沈胜衣道:“你不用化玉功,只用剑,凭你的剑术,要应付那些危险定必很吃力。” 凤栖梧道:“是以一开始我就苦练一种暗器,来补助剑术的不足。” 沈胜衣道:“什么暗器?” 凤栖梧说道:“我叫它做‘恩怨七星针’。” 沈胜衣道:“方才,又何以不见你使用?” 凤栖梧道:“一出镖局,恩怨尽了,我当日离开镖局的时候,已将之弃在镖局门前的地上。” 沈胜衣道:“是么?” 凤凄梧道:“镖局的镖师很多都可以证明,当时他们送我出门外。” 他奇怪地问道:“沈兄到底在怀疑什么?” 查四也奇怪的望着沈胜衣。 沈胜衣一笑道:“一会自有分晓。” 他转顾查四,道:“查兄的人应该着手调查了。” 查四道:“嗯。”回身一挥手。 随来的仵工捕快纷纷举起脚步,走向练武厅。 沈胜衣接问道:“查兄有没有派人去找那个狼面人甘豹?” 查四道:“已派了两组捕决,一组去吉祥赌场查问,一组向他方才逃走的那边追寻。” 他一顿接道:“不过那边一带都是山林,甘豹如果摆脱不了那条银狼,一齐逃入林中,那就麻烦了。” 沈胜衣道:“以我着,甘豹并不是个头脑迟钝的人。” 查四没有异议。 他并没有忘记,是甘豹将他们引来这里的。 一个头脑迟钝的人,又岂会做出这种事情。 甘豹这个人本来就是有几分聪明。 可是就连沈胜衣查四那么经验丰富的人,看见了卧在练武厅内的那具体体亦不免心惊魄动,他怎不魂飞魄散。 在一惊之下,他就连半分聪明也没有了。 他连滚带爬的冲出了双英镖局后门,拚命向前跑,竟以为跑快一些就能够摆脱那条银狼。 轻功方面他虽然没有下过苦功,但是拚命跑起来,倒也快得很。 可惜他只得两条腿,那条银狼却有四条。 幸好那条银狼曳着很长很重的一条锁链,也因为那条锁链的影响,一时间不能够追上他。 那条银狼,并不就此罢休,在他后面穷追不舍。 狼脚踏地本来不会发出多大的声响,那条锁链却叮当不已。 所以甘豹无须回头,也知道那条银狼紧追在身后。 在生死关头,不由得他不继续发足狂奔。 他跑过了一座山丘又一座山丘,到他跑上第三座山丘,两条腿已经发酸,却仍然奋力冲过前面的一个疏木林子。 出了林子,再奔前十多步,不小心一脚踢在突出地面的一角岩石上,他又变了滚地葫芦。 其实他不是第一次踢着东西,摔倒地上的了,只不过那几次他倒地之后就爬起,这一次却不见爬起来。 他实在已太累。 累得非独不能够再跑下去,甚至行也似乎行不动。 他好不容易坐了起来,索性就在那里喘气。 疏林内叮叮当当的一阵金属声响,那条银狼亦跟着奔了出来。 它竟然亦脚踢在那角岩石之上,亦变了葫芦滚地。 一人一狼距离只不过两三尺。 人在喘气,狼也在喘气。 甘豹喘着气,道:“我平日并没有开罪你,没有理由对我这样凶。” 那条银狼低嗥一声,也不知是否听懂甘豹的说话。 它也就侧卧在那里,没有从地上爬起来。 看样子显然已没有方才那么凶。 甘豹看着那条银狼,看了好一会,大着胆子,伸手过去摸了一下那条银狼的脑袋。 他是用左手。 左手伸出去之前,他右手已抓起地上的一块石头。 那条银狼若是回头来咬他,他右手那块石头就会抢先击下。 他的左手一落在那条银狼的头上,那条银狼的嘴巴便张了开来,露出了黏着血肉的森森白齿。 甘豹抓着石头的那只右手,不由的一紧。 可是很奇怪,那条银狼的鼻子抽搐了几下,嘴巴的肌肉便已松弛,竟然由得甘豹的左手抚在头上。 这到底是它嗅出甘豹并非它的对头,抑或甘豹的身体亦散发着豺狼的气味,它已经将之当做朋友? 甘豹左手不住的轻抚着那条银狼的脑袋。 右手却始终紧握着那块石头,一些也不敢大意。 良久。 那条银狼都没有再发狠,相反越来越柔顺。 甘豹眼中的警戒之色亦逐渐消失。 他右手虽然仍握着那块石头,手指不觉已放松。 夜已深,月已在中天。 荒山更寂静。 凄冷的月色之下,人狼都显得非常苍凉。 苍凉而恐怖。 甘豹坐在那里又呆了半响,忽然目注那条银狼,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那条银狼当然不懂得回答,却彷佛知道甘豹在问它,又低嗥一声。 甘豹叹了一口气,道:“可惜你就算懂得听人话,也不懂得说人话。” 那条银狼低嗥不已。 甘豹又叹了一口气,又道:“说到我,虽然天生一副狼相,却是连狠话也听不懂。” 那条银狼只是低嗥。 甘豹轻拍银狼的脑袋,道:“不要再吵了,让我静静的想想。” 那条银狼竟真的停止了嗥声。 甘豹亦真的沉思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甘豹忽然露出了笑容。 那种笑容很奇怪,并不像只是表示开心。 一种狼嗥也似的怪笑声跟着在他的咽喉中响起来。他笑着放下右手那块石头,抄起那条锁链,左手又往狼头上轻抚了几下,道:“你已经瞎了眼睛,大山野林间,只有等死的份儿,就跟我走好了。” 那条银狼没有反应。 甘豹怪笑接又道:“大家都是这样一副嘴脸,我既然收留得你,绝不会待薄你的。” 他连随站起身子。 那条银狼亦自站起身来,没有眼睛的眼窝向着甘豹,它血流披面,混身血污,样子无疑是很恐怖,神态却毫不凶恶。 甘豹一见大喜,又怪笑道:“走,我们先找个地方躲藏起来,查四现在想必已率领手下向这边追捕来了。” 语声未落,脚步已起。 那条银狼竟然乖乖的跟着甘豹离开。 它憎恨的似乎就只是柳西塘这个人。 可是甘豹仍然很小心,时刻准备应付那条银狼的袭击,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那条银狼。 既然是这样,为什么他还要冒这个危险。 方才他那么笑,显然是有所发现。 到底他发现了什么? 查四一直都没有离开双英镖局。 他不错关心那条银狼的下落,但是更关心柳西塘的死因。 所以他只是吩咐手下捕快搜寻那条银狼,自己则留在双英镖局,等候仵工的验症结果。 沈胜衣,凤栖梧,玉蕴芳,商孤竹也是在等候这个结果。 老家人柳忠大概亦不会例外。 可是沈胜衣之外,其他人,查四实在怀疑是否全都希望那两个仵工能找出柳西塘的真正死因。 柳西塘的尸体损坏得实在太厉害,验尸的工作因此进行得并不怎样的顺利。 半个时辰之后终于还是有了结果。 两个仵工一面惊讶之色的从练武厅内走前来,众人的目光立时集中在他们的身上。 他们当然都是走到查四的面前。 查四鉴貌辨色,问道:“你们检查清楚了?” 两个仵工一齐点头,年纪较大的一个随即道:“尸体上的伤痕无疑是野兽的爪牙弄出来的,以我们的经验推测,相信是狗狼的一类。” 查四领首道:“不错就是一条狼。” 那个仵工道:“致命伤是在咽喉。” 查四道:“应该就是了,此外还有什么发现?” 那个仵工道:“尸体四肢的关节都插着一支钢针。” 查四一怔道:“哦?” 第一个仵工即时奉上一方白纸,道:“我们已经将其中的四支钢针起出,请捕头过目。” 白纸上放着四支三寸长短的钢针。 查四沈胜衣各自拈起了一支。 凤栖梧那边看在眼内,突然变了面色,他嘴角颤动,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沈胜衣彷佛没有在意,手拈着钢针问查四:“这种钢针刺入四肢的关节,你以为会有什么影响呢?” 查四道:“四肢也许就完全不能够移动。” 沈胜衣道:“如此只好卧在地上等死了。” 查四点头道:“嗯。” 沈胜衣道:“这是否能够解释尸体临死前何以完全不挣扎?” 查四连连点头,道:“你早已发觉那些钢针了?” 沈胜衣道:“我只是怀疑死者的所以完全不挣扎,是否因为死前已经昏迷,死亡,或者被人以暗器,武器击伤,击毙,以至根本就不能够挣扎。” 查四说道:“难怪你方才那样问凤栖梧。” 他连随转向凤栖梧道:“你是见过这种暗器?” 凤栖梧苦笑道:“这种暗器就是‘恩怨七星针’!” 查四道:“也就是你用的暗器?” 凤栖梧道:“正是。” 查四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凤栖梧道:“我无话可说。” 他虽然自称离开双英镖局之时已经将所有的“恩怨七星针”撒在镖局门前地上,当时也有不少人看见,但他撒在地上的是否真的所有的恩怨七星针?事后又有没有再打造?却是只有他自己知道的。 查四道:“事情到这个地步,恕我不得不暂时将你收押起来了。” 凤凄梧一声叹息,道:“我明白。” 查四道:“你打算怎样?” 凤栖梧道:“跟你回去。” 他从容伸出双手。 查四说道:“你这样合作,我非常高兴。” 凤栖梧道:“我相信你们绝不会就此罢休。” 查四道:“绝不会。” 凤栖梧道:“希望你们早日拿到真凶,让我自由。” 沈胜衣道:“如果真的不是你杀死柳西塘,我们绝不会让你失望的。” 凤栖梧一笑,道:“有沈大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查四即时问道:“柳夫人玉蕴芳这几个时辰之内,是否一直都是在你身旁?” 凤栖梧道:“这是事实。” 查四转顾玉蕴芳,道:“很抱歉,柳夫人,我们只好也将你暂时收押。” 玉蕴芳无言苦笑。 凤栖梧脱口问道:“为什么?” 查四道:“柳西塘的死亡,无论死因是什么,显然都是这几个时辰之内的事情,已然你就是嫌疑凶手,一直柳夫人又在你身旁,你以为她有什么嫌疑?” 凤栖梧沉吟道:“帮凶。” 查四道:“你到底也明白了。” 凤栖梧又一声叹息,回顾沈胜衣,玉蕴芳的目光亦同时落在沈胜衣的面上。 他们无疑想听沈胜衣的意见。 沈胜衣不假思索,道:“对你们来说,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凤栖梧玉蕴芳奇怪的望着沈胜衣。 沈胜衣接道:“柳西塘的被杀倘若真的是与你们无关,是他人嫁祸,那么嫁祸你们的那个人,目的相信亦不过要你们被官府当做杀人凶手来处决,也是立心置你们于死地,如果你们一些事也没有,他一定失望得很,一定采取行动。” 凤栖梧道:“这最好不过,怕只怕他就此了事。” 沈胜衣道:“也许你武功远在他之上,可是很多事并非只凭武功就能解决。” 凤栖梧道:“只是很多事,不是每一件事。” 沈胜衣道:“他愿意与你面对面了断的话,根本就不会多此一举。” 凤栖梧不能不点头。 沈胜衣道:“一个人能够利用狼来杀人,绝不简单,他此举无效,再向你们采取行动,是必更毒辣,更出人意外。” 凤栖梧苦笑道:“这样说,我们在监牢内反而比较安全的了。” 沈胜衣道:“应该是的。” 他目光一转,接道:“最低限度你可以不必时刻都准备与商孤竹拚命。” 凤栖梧不由望一眼商孤竹。 商孤竹已经向这边走来。 他一直走到沈胜衣面前,道:“事情怎样了?” 沈胜衣道:“目前嫌疑最重的无疑就是凤栖梧玉蕴芳两人,捕头已决定将他们带回去,暂时收押起来。” 商孤竹瞪眼道:“还未能够证实?” 沈胜衣点头。 商孤竹冷笑道:“凶手毫无疑问就是他们,你们实在无须再调查,再浪费心力了。” 沈胜衣淡然一笑,道:“无论如何我们也得找个人一问。” 商孤竹道:“是什么人?” 沈胜衣道:“姓甘名豹,也许是惟一的目击证人。” 商孤竹一怔,道:“他看见什么?” 沈胜衣道:“这要问他了。” 商孤竹道:“你们什么时候可以找到他?” 沈胜衣道:“也许在今夜,也许在明天。” 商孤竹冷笑道:“也许?” 沈胜衣道:“没有人知道他现在给那条银狼追到什么地方去。” 商孤竹一怔,凤栖梧玉蕴芳亦惊讶的望着沈胜衣。 查四接口道:“我们的所以发现这件惨案,其实是完全由于看见那条银狼追着他从镖局的后门出来。” 凤栖梧道:“那么,非找他一问不可了。” 商孤竹冷笑。 沈胜衣道:“也许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是一个死人,已经死在狼牙之下了。” 查四道:“这样事情就麻烦了。” 沈胜衣道:“他现在仍然活得非常好亦未可知。” 查四道:“听天由命好了。” 他回身手指玉蕴芳凤栖梧,向身边捕快道:“将他们带走。” 左右捕快应声走过去。 查四连随对凤栖梧玉蕴芳道:“你们尽可以放心,在未得完全证实之前,是绝对不会难为你们的。” 凤栖梧玉蕴芳无言苦笑。 查四回顾沈胜衣,道:“今夜辛苦沈兄了。” 沈胜衣道:“那里话。” 查四道:“现在我无论如何,也得先替你找一个住宿的地方。” 沈胜衣道:“这个我自己来得了。” 查四道:“那么,明天我如何找你是好?” 沈胜衣道:“明天正午我们就在花近楼上见面如何?” 查四笑道:“你仍然记着花近楼?” 沈胜衣微笑道:“也记着花近楼的好处。” 查四忽然道:“我几乎忘了我们现在还未吃过东西。” 沈胜衣道:“谁遇到这种事也会废寝忘餐。” 查四道:“不过我现在既然省起,怎也得请你到衙门去一趟了。” 沈胜衣道:“哦?” 查四道:“那边有几间卖小吃的夜店,都是不错的。” 沈胜衣失笑举步。 凤栖梧玉蕴芳亦随着一群捕快动身,一面的无可奈何,丝毫笑容都没有。 这种经验在他们来说还是第一次,他们本来是觉得有些可笑。 商孤竹亦是面无笑容,他瞪着凤栖梧在身旁走过,商孤竹握着铁环的双手青筋毕露。可是他始终没有再出手。 花近高楼伤客心。 花近楼的名字虽然是取自这句诗,花近楼的老板却没有伤客心的意思。 他目的不过在让别人知道花近楼的老板也懂得诗,并非完全是一个市侩。 用这句诗来替酒楼取名字,他也知不适合,可惜他懂得的诗,比较适合的已完全给别人用光。 幸好一间酒楼最主要的并不是名字,客人最着重的是酒菜做得是否好。 花近楼的酒菜做得非常好。 酒楼附近并没有花,一朵也没有。 花是在楼中,在窗前,用精致的花盆栽着,放在精致的几子之上,每一个窗的左右都有。花近楼四面皆窗,所以花近楼的花已不算少的了。 欣赏花的客人却少得很,到来的客人,目的大都是为了欣赏花近楼的酒菜。 对于这件事,花近楼的老板并不在乎,因为他始终没有忘记,他开的是酒楼,不是花店。 但是对欣赏酒菜之外,也欣赏那些花的客人,他们仍然大生好感,往往会吩咐店小二们加以招呼。 这所以为什么沈胜衣在一坐下,那些店小二就过来招呼得他无微不至。 沈胜衣当然不知道这许多,还以为这间花近楼的招呼向来都是这样。 这时候已经是正午。 他坐下不久,查四就到了。 一眼看见沈胜衣,他连忙走了过来。 沈胜衣招呼他坐下,第一句就问:“事情有什么进展?” 查四道:“昨夜我回到衙门,就收到甘豹的一封信。” 沈胜衣道:“哦?” 查四道:“这是连同一块石头掷进衙门大门的,上面写着我亲拆……” 沈胜衣道:“里头写着什么?” 查四道:“写着‘我看见玉蕴芳将锁着那条银狼的确子凿断了大半’。” 沈胜衣道:“只是写着这些?” 查四道:“还有就是他的名字。” 沈胜衣道:“这件事你认为如何?” 查四道:“我非常怀疑。” 他一顿接道:“甘豹既然写得那封信,为什么不亲自来见我?” 沈胜衣道:“可能他是另有苦衷。” 查四道:“但无论如何,在未见到他的人,问清楚之前,我是绝不会相信那封信。” 沈胜衣道:“你收到那封信的事,有没有其他人知道?” 查四道:“这件事我仍然未公开。” 沈胜衣道:“也好,否则给商孤竹知道,吵闹起来,事情就麻烦了。” 查四道:“不错,一吵上公堂,大老爷就得开堂审讯,甘豹若是在那个时候现身作证,所谓人证物证俱在,凤栖梧玉蕴芳不认罪的话,皮肉之苦,相信是在所不免。” 沈胜衣道:“听你的口气,你好像已肯定凤栖梧玉蕴芳并非凶手。” 查四道:“你难道不是?” 沈胜衣道:“我也是的。” 查四道:“他们虽然有杀人的动机,实在没有理由采取这种杀人的方法。” 沈胜衣点头道:“凤栖梧既然有能力与商孤竹同归于尽,要杀柳西塘的话,根本就用不着利用那条银狼,再说一切的证据未免太明显了。” 查四道:“不过他们亦可能有他们的一套计划。” 沈胜衣道:“你的意思是说,他们有可能利用别人不相信他们是杀人凶手这个心理……” 查四截口道:“每一种可能我们都必须考虑到。” 沈胜衣转过话题,道:“甘豹写得那封信,人当然仍在城中。” 查四道:“现在或者已不在,当时却一定在的,这种事即使有人肯替他做,他也必须进城来找人。” 沈胜衣道:“你昨夜不是派人去吉祥赌场。” 查四道:“他没有回去吉祥赌场。” 沈胜衣道:“派去山林那边搜索的捕快又有没有什么发现?” 查四道:“他们也没有,人固然找不到,那条银狼同样不见踪影,说不定已跑入山林深处,但亦不无可能,已被甘豹击杀。” 沈胜衣道:“不跑回城中就好了,那条银狼,虽然已瞎了眼睛,危险性仍然很大。” 查四道:“我已吩咐那队捕快留在山林的边沿附近,不分日夜,小心戒备。” 沈胜衣道:“可是,城中仍然人心惶惶。” 查四道:“你也知道了?” 沈胜衣道:“我还在客栈的时候,已经看见有不少人青着脸,两两三二的聚合一起谈论着这件事。” 查四道:“我手下捕快,十九都非常多口,消息相信现在已传得很开的了。” 沈胜衣道:“这一来让城中的居民知道警惕,也是好的。” 查四点点头,说道:“所以,我由得他们。” 他一皱眉,又道:“现在我只担心一个人。” 沈胜衣道:“是谁?” 查四道:“商孤竹。” 沈胜衣道:“你怀疑他与这件案子有关?” 查四道:“这个人可以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沈胜衣道:“那么你担心他什么?” 查四道:“今天早上他重金请驿站的人飞马送出了三封信,这件事给我手下的捕快发现了!” 沈胜衣道:“那么他的信写给什么人,相信你亦已在驿站查出来?” 查四道:“嗯。” 沈胜衣道:“信是写给那三个人?” 查四道:“宋可南方樵和邓追云。” 沈胜衣道:“宋可南方樵这两个名字我并无印象,至于邓追云……” 查四道:“飞环镇中州邓追云在江湖上的份量并不轻。” 沈胜衣点头,道:“莫非他也是飞环门的前辈。” 查四道:“我认为就是,其他两人只怕也是的。” 沈胜衣道:“这显然他是有意以武功解决这件事。” 查四道:“他邀来的帮手,武功相信绝不会在他之下。” 沈胜衣道:“果真如此,合他们四人之力,杀入监牢相信也不成问题。” 查四道:“沈兄在这里,他们也许会有所避忌,可是沈兄总会有离开的时候,况且这根本就不是办法。” 沈胜衣道:“即使我在这里他们亦未必会放在眼内的,邓追云,宋可南,方樵的武功,说不定都在我之上。” 查四道:“这个我相信没有可能。” 沈胜衣道:“在未见他们的出手之前,我就不敢这样说了!” 他一声轻叹,道:“飞环门的实力在江湖上一直是个谜。” 查四无言。 沈胜衣道:“为了避免无谓的死伤,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在他们到来之前,解决这件案查四道:“我已经加派人手,搜查甘豹的下落去了。” 沈胜衣道:“甘豹是目前惟一的线索,这个人的相貌很特别,很容易辨认。” 查四道:“可是甘豹如果躲起来,要找他却也并不容易。” 沈胜衣道:“扬州这个地方,实在不小。” 查四道:“何况,这个人还懂得易容术。” 沈胜衣一怔。 查四接道:“今天早上,我找来了双英镖局以前几个镖师,是他们告诉我这件事。” 沈胜衣不由四顾一眼,说道:“那是说,他现在就算也在花近楼上,我们也未必能够发觉的了。” 查四道:“他的易容术,相信不至于高明到连你我的眼睛都能够瞒过。” 沈胜衣道:“难说!” 查四道:“对于找寻那个人你有没有其他比较好的办法!” 沈胜衣沉吟起来。 查四不由盯稳了沈胜衣。 好一会,沈胜衣缓缓的道:“这件事有一个人也许能够帮忙。” 查四道:“谁?” 沈胜衣道:“玉凝香。” 查四道:“玉蕴芳的那个妹妹?” 沈胜衣道:“正是。” 查四目光一闪,说道:“甘豹很喜欢她。” 沈胜衣道:“如果甘豹知道她回来,一定忍不住去找她。” 查四道:“我们只要守候在玉凝香的身旁,就可以找到他。” 沈胜衣道:“我们两个人,都不能露面。” 查四恍然道:“因为甘豹见过我们,那么,我找几个精明的手下假扮郎中小贩什么的,一旁监视着好了。” 沈胜衣道:“这个由你安排。” 查四道:“问题是我们又不能做得太明显,令甘豹生疑,扬州城地方不小,玉凝香却使来了,甘豹亦未必见得到她,我们如何使甘豹知道这件事。” 沈胜衣道:“甘豹方面我相信他或者会想到玉蕴芳被捕的消息玉凝香迟早会知道,知道之后,必是会到来一看究竟,到来少不免走一趟双英镖局,所以如果我的推测没有错误,在以后的几天,甘豹相信会在双英镖局附近窥伺,只要玉凝香在双英镖局出入多几次,他始终会看见。” 查四道:“我一会说吩咐手下改装监视镖局附近一带,如果发现有形迹可疑的人在那附近徘徊的话,便跟踪调查他的底细,有问题的话,一起抓起来。” 沈胜衣点头,道:“无妨如此,最好在玉凝香到来之前,就将甘豹找到,省得麻烦。” 查四说道:“我们似乎忘记了一件事情。” 沈胜衣道:“玉凝香的下落?” 查四奇怪地道:“怎么你思想如此灵活!” 沈胜衣道:“只是巧合说中了──关于这件事,大可以去问玉蕴芳,她是知道的。” 查四道:“只怕她不说。” 沈胜衣道:“她如果是清白无辜,一定会说出来。” 查四连连点头。 沈胜衣笑道:“你本来也是一个思想很灵活的人,怎么现在竟然好像变得迟钝了,”查四摸摸脑袋,苦笑道:“也许在扬州这半年,脑筋伤得太厉害之故。” 沈胜衣道:“不是因为有我在,乘机休息一下,由得我去动脑筋?” 查四又笑了起来,这一次不是苦笑。 他开怀笑道:“你心里明白就是,为什么要说出来?” 沈胜衣道:“两个人动脑筋,总比一个人动脑筋的好。” 查四道:“你这样说,我如何还好意思偷懒?” 沈胜衣道:“不过你就算要动脑筋,也且待塞饱肚子之后。” 查四道:“我几乎忘记了这件事!” 两人相顾大笑。 三、荒凉颓庙诡秘恐怖(下) 玉蕴芳也许真的是清白无辜,并没有隐瞒玉凝香的下落。 对于沈胜衣查四的计划她全无异议,只是表示不放心玉凝香的安全。 沈胜衣查四不待言当场大拍心口,强调有他们两人,玉凝香的安全绝对不成问题。 玉蕴芳于是说了出来。 沈胜衣查四虽然知道了玉凝香的下落,最快仍要等待两天,才可以见到玉凝香的面。 由扬州城到玉凝香居住的地方,来回怎也得用上两天。 一天又一天! 两天很快又过去。 在这两天内,事情一些进展也没有,甘豹仍然是下落不明。 沈胜衣查四只好寄望玉凝香的到来。 在那天黄昏,玉凝香终于赶到来了。 玉凝香比玉蕴芳年轻很多。 玉蕴芳已经漂亮,可是比起玉凝香,显然又有了一段距离。 通常,一个女孩子具备了这种条件,大都会摆出一副高不可攀,凛若冰霜的样子。 玉凝香却是例外,她的面上很多时都带着一种亲切的笑容。 好像这样的一个女孩子,当然是人见人爱的! 沈胜衣查四见到了玉凝香,才明白甘豹为什么对她那样喜爱。 玉凝香到来的时候显得很担忧,可是入牢房见过玉蕴芳之后,又有了笑容! 沈胜衣查四一直在旁边,两人的说话他们都听闻在耳里。 一共只有几句说话──玉凝香道:“姊姊,那件事是不是你做的?” “不是。” “为什么他们要抓你坐牢?” “关于这一点你问沈大侠和查捕头好了,他们有一件事,也正要你帮忙。” “什么事?” “这件事在办妥后,也许能够证明我的清白,你尽力帮助他们好了。” 玉凝香不假思索,立即应允,然后就退出监牢。 出了监牢,查四招呼沈胜衣玉凝香在外院捕房坐下。 玉凝香坐下就笑道:“那件事一定不是我姊姊做的。” 查四一怔:“你凭什么如此肯定?” 玉凝香道:“我姊姊根本就不是那种人,她也从来不会欺骗我。” 查四微喟道:“我们却不能够只凭一句相信就断案,必须有充份的证据。” 玉凝香点头。 查四道:“目前我们得到的证据,对于他们两人却是极之不利,”玉凝香忍不住问道:“事情到底是怎样的?” 查四耐着性子将事情说了一遍。 玉凝香听到最后,面上已全无笑容。 她思索着道:“总捕头难道不觉得他们的杀人证据太充份?” 查四道:“所以我才只是将他们收押起来。” 玉凝香道:“人如果是他们杀的,他们一定会尽快将证据消灭,凤叔叔是一个聪明人,我姊姊也是的!” 查四道:“也许他们想不到我们会在双英镖局出现,来不及消灭证据!” 玉凝香道:“你方才还没有告诉我你们为什么会突然走到去双英镖局。” 查四道:“我们可以说是给人引去的,那个人也许就是惟一的目击证人。” 玉凝香道:“那个人也死了?” 查四道:“我们肯定他仍然生存。” 玉凝香道:“这是说事发之后,你们并没有见过他?” 查四道:“事实一直都找不到他。” 玉凝香道:“当时你们应该将他留下来的。” 查四道:“我们当时很怀疑他的说话,到我们着见他给那条银狼追出了镖局之后,一心牵挂着镖局之内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也就将他疏忽了!” 玉凝香道:“你们又凭什么,认为他是惟一的目击证人?” 查四道:“也就在当夜,他将一封信缚在一块石头上,掷进了衙门……” 玉凝香急问道:“那封信内,写着什么?” 查四道:“他亲眼看见令姊凿断那条锁链。” 玉凝香一怔道:“真的?” 查四道:“这要在见过他之后才能够肯定,只可惜我们虽知道他并未死亡,甚至也许就在附近徘徊,一连几天尽管我们遍布眼线,始终无法将他找出来。” 玉凝香道:“或者他一直躲着,根本就没有出来走动。” 查四道:“未必。” 玉凝香道:“那么就是你派出来的人一直都没有遇上他的了。” 查四道:“即使遇上了,他们也不会认得出来。” 玉凝香诧声道:“他们从来没有见过他?” 查四道:.“如果他以真面目出现,就算从来没有见过他的人,也不难认出是他的。” 玉凝香道:“哦?” 查四说道:“因为他的相貌,非常特别。” 玉凝香诧异的问道:“到底是什么原因?” 查四道:“他善于改变容貌。” 玉凝香恍然道:“这是说,他懂得易容术?” 查四道:“不错。” 他缓缓接道:“所以我们不得不请你来帮忙。” 玉凝香一呆,道:“我并不懂得易容术。” 查四道:“可是只要见到你,他就会来找你的。” 玉凝香又是一呆,问道:“他到底是谁?” 查四道:“他就是甘豹。” 玉凝香更加诧异脱口道:“甘豹?” 查四道:“相信你还记得这个人。” 玉凝香苦笑点头。 要她忘记这个人,实在不容易,当年她就是为了摆脱这个人的纠缠,才离开双英镖局。 查四沈胜衣的目光一齐落在玉凝香的面上。 玉凝香苦笑道:“这个人的相貌的确特别得很。” 她再问查四,道:“就是他将你们引到双英镖局去?” 查四道:“正是他。” 他详细的将遇见甘豹的情形告诉玉凝香。 玉凝香听的很用心,到查四住口,就疑惑的道:“甘豹显然是知道这件事的真相,为什么他不肯将之完全说出来,行动这样鬼祟呢?” 查四道:“他当然有他这样的原因,我们必须把他找出来,问清楚。” 沈胜衣插口道:“我们这一次要姑娘这样帮忙,无疑是委屈姑娘,但是在目前来说,实在没有其他的办法。” 玉凝香道:“为了我姊姊的清白,我一定会帮忙你们找到甘豹。” 查四道:“本来我们是不必麻烦姑娘的,问题是时间不容许我们再耽搁,我们必须尽快将甘豹找出来。” 他沉声接道:“商孤竹已送出了三对书信,邀约他的三个同门或朋友到来,纵然他们未必敢闯入监牢杀人,但是事情闹大了,一开堂审讯,他们就难免皮肉之苦,我们这样做,其实也为了他们设想。” 玉凝香道:“我明白。” 查四道:“姑娘明白最好。” 玉凝香望一眼沈胜衣查四,道:“看来你们也不大相信我的姊姊是那种人。” 沈胜衣道:“这是事实。” 玉凝香忽然道:“我听过不少关于你的事。” 沈胜衣道:“是么?” 玉凝香道:“所以你插手这件事我很放心,因为我相信,你是绝对不会让我的姊姊含冤受屈的。” 沈胜衣道:“就算没有我插手,查四捕头也一定会找出真正的凶手。” 玉凝香道:“我也知道他是一个好捕头。” 她连随问道:“你们要我怎样做?” 沈胜衣道:“很简单,只要你在双英镖局进出多几次,或者在附近徘徊一下就可以了。” 玉凝香一面疑惑之色。 沈胜衣解释道:“以我推测,甘豹是必会想到你们姊妹情深,除非不知道,否则一定会赶来,而这件事你却是迟早一定会知道的。” 玉凝香点头道:“我住的地方距离这里其实并不怎样远,况且我们姊妹在这里还有好几个亲戚的。” 查四道:“同时你们既然是只得姊妹两人,在官府开审之前,官府也必会通知你一声。” 沈胜衣接道:“甘豹当然不肯放过这个能够看见你的机会,现在也许开始在衙门或者双英镖局附近窥伺。” 玉凝香领首道:“如果我回来这两地方的确必到的,但,你们也必须考虑一点。” 查四道:“那一点。” 玉凝香道:“甘豹对我说不定已经死了心。” 查四四:“我相信不会。” 沈胜衣点头道:“好像姑娘这样美丽的女孩子并不多。” 玉凝香娇脸一红。 沈胜衣转回话题,道:“姑娘进出衙门与及双英镖局,当然都必须有一个理由,譬如说探监,或者到街上给姊姊买一些她喜欢的食物,有关这些,查捕头稍后曾详细指点姑娘的了。” 查四道:“至于姑娘的安全问题,我亦已考虑清楚,由姑娘走出衙门的一刻开始,我的手下将会沿途照应,他们分别以各种不同的身份出现,稍后我介绍姑娘认识他们,以便必要时联络。” 他沉吟一会,接道:“至于姑娘住宿的地方,则别无选择,非留在双英镖局不可的。” 玉凝香道:“这个计划什么时候开始进行?” 查四道:“姑娘的意思怎样?” 玉凝香道:“当然就是越快越好。” 她轻叹一声,接道:“姊姊在牢内虽然并没有吃苦,我还是希望她能够早日出来。” 查四道:“我明白你这种心情。” 沈胜衣道:“不过你自己的安全也必须加以注意,一路上尽管有人照应,如果事情来得太突然的话,照应你的人亦会措手不及。” 玉凝香道:“我是不怕甘豹的。” 沈胜衣道:“我看出你也懂武功。” 玉凝香道:“说到我的武功或者仍然比不上姊姊,但相信现在已足以应付甘豹,年来我一直苦练,并没有一日偷懒。” 沈胜衣道:“事关重大,你还是小心一点的好,切不可单独采取行动。” 玉凝香无言领首。 双英镖局于是就多了一个美丽的女孩子出入。 住在那附近的人,不少仍记得这个美丽的女孩子就是玉蕴芳的妹妹玉凝香。 可是不认识玉凝香的人却很多,尤其是过路的人。 他们着见一个这样美丽的女孩子在双英镖局出入,不由都多看几眼。发生了那件惨案之后,双英镖局在扬州已非常出名,总已被目为凶宅。 不过即使玉凝香,远离双英镖局,不知道她是在双英镖局进出的路人,看见她亦不由得多看几眼。 尤其是男人。 玉凝香到底是个非常美丽的女孩子。 看见那么美丽的一个女孩子,不多看几眼的男人并不多。 他们当然都希望知道这个美丽的女孩子是谁,其中居然有人千方百计去打听,甚至有人远远的跟在玉凝香后面,看看她到底是那户人家的女儿。 这些人不待言给照应玉凝香的捕快增添了不少烦恼。 他们不得不分心留意这些人,因为甘豹很可能就在当中。 可是他们一些发现都没有。 难道甘豹的易容术真的是如此高明,抑或他根本就不在那里头?甚至他根本就不知道玉凝香已经回来? 除了甘豹,相信还没有人能够回答这些问题。 又两天过去。 甘豹仍然是下落不明。 到第三天正午,玉凝香就像过去的两天一样,挽了一个竹篮子离开双英镖局,走向衙门。 她真的是做了好几样点心,准备送去监牢给她的姊姊。 天色晴朗,万里无云。 玉凝香的心情却并不开朗,她走得很慢,低着头。 一连两天都没有收获,她不得不怀疑沈胜衣查四两人的推测。 虽然低着头,她并没有撞着人。 这时候街上的行人并不多。 其中却有三个人远远跟在玉凝香的后面。 一个是卖药郎中,一个是算命先生,还有的一个竟然是光头和尚。 这三个人交替跟着玉凝香,不留意,实在不容易察觉。 玉凝香却是一出双英镖局大门就已觉察,她认识他们。 他们都是查四的手下。 转过街角,玉凝香又看见了查四的另外两个手下。 一个假装道士,坐在一户人家的屋檐下,一个却是扮成叫化,蹲在一条小巷之内。 看见他们,玉凝香不由得苦笑。 查四在这件事,无疑已花了不少心思,只可惜到现在仍然一些收获也没有。 苦笑未已,玉凝香忽然听到有人在身旁叫一声:“小姑娘!” 她转头望去,不由得一怔。 一个叫化不知何时已跟在她的身旁。 五六岁的小叫化,皮黄骨瘦,还拖着两条鼻涕。 这个小叫化当然不会是查四的手下。 玉凝香停住了脚步,问道:“你是叫我?” 小叫化点头。 玉凝香道:“你叫我做什么?” 小叫化道:“小姑娘。” 玉凝香失笑道:“今年你多大了?” 小叫化道:“六岁。” 玉凝香道:“你那么叫我,我还以为你六十岁呢。” 她连随问道:“你想讨钱买食物?” 小叫化摇头。 玉凝香道:“那么你是嗅到我那个篮子里载着好吃的点心了,反正是有多,我给你几个。” 她正想打开篮子,那个小叫化忽然摇手,道:“今天我已经吃得很饱,饱得再也吃不下了。” 玉凝香奇怪道:“是么?” 小叫化道:“真的,那个老婆婆方才请我大吃了一顿。” 玉凝香道:“那个老婆婆,”小叫化转身一望,抓着脑袋道:“方才她还站在那边屋檐下,现在可不知那里去了。” 玉凝香奇怪问道:“然则你叫我是为什么?” 小叫化道:“那个老婆婆叫我将这封信亲手交给你这个小姑娘。” 他摊开右手,在他的右手之上,果然拿着一封信。 玉凝香一手接过,道:“你怎知道是交给我的?” 小叫化道:“我们方才在街上看着你走过来的。” 他摸着肚子接道:“信交了给你,可没有我的事了。” 说完这句话,他就踢着脚走开。 玉凝香没有将他叫住,忙将手中信打开。 “想救你姊姊,一个人立即到城西郊半里的药王庙,我只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你将这封信交给别人,这件事就算了,现在我正在一旁监视着你,一切的举动,都瞒不过我的眼睛甘豹!” 读到甘豹这两个字,玉凝香不由就面色一变,她张目四顾。 街上左右有很多店铺,每一间店铺之内都有不少人,那些饭店之内就更多。 甘豹到底在那里? 小叫化口中那个老婆婆是否就是甘豹的化身? 玉凝香一再留神,可是并没有看见一个老婆婆在附近。 坐在屋檐下,乔装道士的那个捕快这时候已发觉玉凝香的神态有异,站起身来,故步走过去。 玉凝香一见道士向自己走过来,一时间大惑彷徨,不知道应该怎样做才好。 道士很快走到玉凝香面前,那样子就像是来化缘,说的却不是化缘的说话,道:“玉姑娘,发生了什么事?” 玉凝香握看信的那只手往后一缩,摇头道:“没……没有事发生。” 道士的眼睛立时盯着玉凝香的手,道:“你手上拿着的是什么?” 玉凝香道:“一封信,却是与那件事没有关系的。” 她面上的表情一看就知道是在说谎。 道士盯着了玉凝香,倏的一步跨前。 玉凝香一步退后,纵身突然跃进旁边的小巷。 也就是查四那个乔装叫化的手下所在的那条小巷。 那个叫化也已留意玉凝香,见她向自己这边跃来,非常诧异。 正想站起身子,玉凝香已落在他的身前,道:“快通知捕头,城西郊半里药王庙!” 话说得很快,这句话说完,玉凝香人就凌空拔起,跃上了左面高墙。 她的左手仍挽着那个竹篮子,右手仍捏着那封信。 在瓦面上停了停,她的身形才再起,向西面掠去。 她这是故意做给甘豹看的。 对于甘豹的警告,在敌暗我明这种情形之下,不由她不相信。 她这样跃上瓦面,甘豹如果真的在暗中监视,不难就认为她已经照足信上指示来做。 这条小巷内,只有乔装叫化的那个捕快,在跃向那边之时,她已经看清楚。 身形落下之际,她是面向小巷,话又说得那么快,甘豹除非在小巷内,否则应该就不会发觉她已经将消息传出去。 无疑她也是一个聪明的女孩子。 乔装道士的那个捕快一愕,放步追过去。 他当然手脚敏捷,否则查四也不会挑选他暗中照应玉凝香。 只可惜他没有练过轻功,到他追到巷口的时候,玉凝香已经上了瓦面。 他更就没有能力纵身追上瓦面,却没有忘记那个叫化是自己的兄弟。 可是他的目光才落下,乔装叫化的那个捕快就将头埋在膝内,道:“有人在暗中监视。” 所谓强将手下无弱兵,那个乔装叫化的捕快那刹那已经猜想到玉凝香为什么那样做。 乔装道士的那个捕快也不是傻瓜,看见叫化那样子,已明白了几分,再听到那句话,立时就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做。 他连忙抬头一望,摆出一副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模样。 叫化仍然将头埋在膝内,接道:“你立即去通知捕头赶去城郊半里药王庙,我先走一步,接应玉姑娘!” 道士轻声道:“好!” 他随即一步一步倒退,眼睛却仍望着那边瓦面,就像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 叫化在道士退后的同时,身子亦向后移动,看清楚巷外,除了道士,并无其他人,立即转身,拔脚飞奔。 这时候乔装郎中,算命先生,和尚那三个捕快已转入这条街,着见道??那样子,知道事情有变化了,再也顾不了那许多,一齐奔到道士身旁。 和尚问道:“玉姑娘那里去了?” 道士眼望那边瓦面,手指那边瓦面,道:“她上了那边瓦面。” 和尚一呆道:“现在呢?” 道士突然压低了嗓子,道:“不要四面望,眼望瓦面那边听我说。” 三人虽奇怪,还是依言望着瓦面。 道士接道:“有人暗中监视着我们的行动。” 三人这才明白,算命先生忙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道士不答反问道:“捕头现在在什么地方?” 算命先生道:“今天早上我离开衙门的时候捕头曾吩咐下来,他与沈大侠正午时会在花近楼,却不知现在离开没有。” 道士道:“为了能够尽快将消息通知他们,我们分开两批,和尚与我赶去花近楼,你与郎中则赶去衙门。” 算命先生道:“到底是什么消息?” 道士道:“告诉捕头玉姑娘已去了城西郊半里的药王庙!” 这句话说完,他就招呼和尚道:“我们立即赶去花近楼!” 和尚立即放步奔出,道土脚步早已放开。算命先生与卖药郎中亦不敢怠慢。 表面看来,他们却像是一番商量之后,分头去追玉凝香。 他们一走,那边一间卖小吃的店子旁就走出了一个老婆婆。 老婆婆一面皱纹,头发都已全白了。 她策着拐杖,躬着腰背走出来。 一出到街口,她的腰背就直了,就像是一下子年轻了二十年。 她连随一笑。 老婆婆好大的一张嘴巴。 笑着她举步向西走去。 她走起来更不像一个老婆婆。 莫非她就是甘豹? 小巷内有小巷。 乔装叫化那个捕快向左一转,转入了一条短巷,再右一转,转入了一条比较长的小巷。 这小巷的尽头再转右就是街道。 已到尽头,未到尽头。 叫化突然收住了脚步,不收步他就得撞在一个人的身上。 那个人鬼魅一样,无声无息的从转角处闪入,挡住了去路。 是一个书生装束的中年人,那身材却不大像一个书生。 他却像大病初愈,面色很苍白的。 苍白的死人一样。 乔装叫化的捕快叫做张力,做捕快已经做了十多年,人相当精明,一着就知道那个书生是有意阻挡着去路。 他一步退后,道:“这位朋友……” 那书生冷冷的截道:“不是朋友!” 张力道:“那么你挡着我的去路,到底有什么目的?” 书生道:“问你一句话。” 张力道:“哦?” 书生道:“玉凝香告诉你什么?” 张力道:“你……” 书生道:“方才我也是在那边大街上,我知她曾对你说话所以赶来这里等你。”他一顿道:“这条路只有一个出口。” 张力脱口道:“你倒也熟悉。” 书生道:“这附近,我了如指掌。” 张力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书生道:“什么人也好,用不着告诉你。”他倏断喝道:“答我的问题!” 张力道:“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书生道:“捕快!” 张力叱喝道:“你既然知道,还敢拦我去路?咄!快走开,否则拿你回衙门问罪!” 书生道:“少在我面前打官腔,再不说,莫怪我心狠手辣!” 张力沉脸道:“好小子,不给你试试我的厉害,看你是不肯让路的了!” 呛榔一阵乱响,张力反手从衫底下拉出了一条三尺长的铁链。 书生面无表情,冷冷的道:“你是自讨苦吃!” 话口未完,他人已欺身扑上,张力眼中分明,大喝一声:“倒!”拦腰一铁链扫去! 小巷虽则不怎样宽阔,他那条铁链仍然可以施展得开。 他用力不轻,那条铁链的去势非常凌厉。可是他方动手,那个书生扑前的身形突然向后缩了回去。 叮当的一声,那条铁链立时扫在旁边墙壁上。白粉纷飞,这一下如果扫在腰上,腰骨不断折才怪。 张力铁链挥出去之时,已经算准了距离,这下子竟然落空,不由得大吃一惊。 他吃惊未已,忽然发觉那条铁链已经被抄在书生手中。 书生好快的出手! 张力脱口道:“你……” 一个“你”字才出口,他已连人带铁链给书生扯过去,小腹上跟着挨了一拳。 很重的一拳,打得他当场变了虾米一样躬起身子,握着铁链的手也松了。 书生旋即化拳为掌,抄住了铁链张力本来握着的那一头。 他两手抓着铁链,顺势一套一绞,就将那条铁链勒住张力的脖子,勒得还不怎样紧。 张力却已魂飞魄散,急叫道:“手下留情!” 他的胆子原来并不大。 一个人在这种情形下,一个胆子本来就很难大得起来的。 书生道:“你现在告诉不告诉我?” 张力道:“我……”他欲言又止。 书生将双手一紧道:“你不说,立即绞杀你!” 张力忙道:“我说我说……” 书生道:“玉凝香对你说过什么?” 张力喘着气道:“她告诉我通知捕快,赶往城北半里的老君庙。” 城西变了城北,药王庙变了老君庙,这个人倒也懂得随机应变。 书生“哦”一声,想了想道:“城北半里那来一间老君庙?” 张力想不到书生连城外地方也熟悉,忙替自己掩饰道:“她是这样说!” 书生冷笑道:“还骗我,你是真的不想活的了!” 他握着铁链的双手又再一紧。 这一次比前一次更用力,张力舌头也几乎给勒了出来,他面色大变,嘶声叫道:“饶命!” 书生松手,道:“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 张力道:“是城西……” 书生道:“城西那里?” 张力道:“半里外的药王庙!” 书生道:“这一次没有再骗我?” 张力道:“没有。” 书生道:“很好!”双手又收紧。 张力立即发觉,大惊道:“你……” 书生沉声道:“说了我也要杀你。” 张力道:“可是你……” 书生截口道:“我根本就没有说过不杀你。” 他的确没有说过。 张力惊怒交集,大叫一声,左右肘一齐向身后撞去。 书生双手即时用力一扯,喀一声,张力的叫声顿绝,头猛的栽下来。 他的手肘才撞出一半。 书生又一声冷笑,握着铁链的双手一齐松开。 张力连人带铁索,“咕咚”“当叮”的倒在地上。 书生望也不再望他一眼,转身举步,头也不回的向原路走出。 出了巷子,他就往西行,步伐如故,一点也不像是个杀人凶手! 他显然并不是第一次杀人。 也只有老手,才可以这样镇定。 他无疑并没有留下任何的线索,这一来,张力的死亡,岂非又是一个谜。 这个却只怕未必。 因为书生出巷口,又已落人一个人的监视中。 那个人一直站立在巷口对面的一户人家的屋檐下,一身黑衣,头上戴着一顶范阳笠子,笠缘低压眉际,他的头,又半垂,很难着得清楚他的面目。 他跟踪书生已经很久的了。 只是书生并未察觉。 他看着书生走进小巷,却没有跟进去,只是在外面等候。 因为他已经猜测到书生进去小巷的目的。 他没有白等。 书生一出来,他立即又跟上去。 在跟踪方面,他无疑就是一个老手,否则书生又怎会完全不觉?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连串的追踪于是在城西展开。 书生是谁?戴着范阳笠子的人又是那个? 还有那个老婆婆,其实又是什么人? 由于这几个人的出现,事情又起了变化。 沈胜衣查四接到消息的话,当然亦会奔往城西来。 只不知他们是否来得及? ──何事沉久,含毫问药王。 能够被称为药王,医术当然就非常高明。 医术真正非常高明的人虽然并不多,却不止一个。 所以被称为药王的人也不止一个。 神农被称为药王,华陀扁鹊亦是被称为药王。 法华经之中更有药王菩萨,连菩萨之中居然也有一个药王。 所以每一间药王庙之内供奉的药王塑像都未必一样。 扬州城西郊半里那间药王庙之内供奉的药王塑像却根本就分不出是那一个。 因为早就已崩塌,只剩下半截! 庙后墙壁亦崩塌了一大片,到处蛛网尘封,显然已荒废多时。 这如果不是这间庙供奉的药王不大灵,大概就是因为这间庙建在半山了。 不过亦有可能是因为这附近的人都非常健康。 到药王庙参拜的人不是自己有病,相信就是家里有人生病。 要一个有病的人走来这间药王庙参拜固然是一件苦事,就算对没有病的人来说,也不是一件乐事。 虽然这间药王庙与城西大道之间有一条小路,小路上隔不了多远就有几级石级,还是不怎样好走。 好像这样的一间药王庙,香火如果还能够旺盛,就真的是神迹了。 四、设饵布陷擒凶雪冤(上) 附近的居民很多已忘记了这间药王庙,玉凝香一连问了七个人,才问到药王庙的所在。 那个人却告诉她,那间药王庙不时闹鬼。 女孩子听到有鬼,大都会打从心里寒出来,玉凝香没有例外。 可是她仍然非去不可。 庙门早就已崩塌,在外面多少亦可以看见这间药王庙里头的情形了。 阳光从崩缺的地方射进了庙内,大部份地方都可以清楚看见,却是不知怎的给人的仍然是一种阴森的感觉。 玉凝香站在门外,仔细的打量了好一会,又倾耳静听了片刻,始终看不见人影,也听不到丝毫人声! 她忍不住振吭呼道:“甘豹。” 没有人回答,也没有任何反应。 一再呼唤也都是这样。 玉凝香手一沉,从腰间抽出了一支软剑,一咬牙,大着胆子跨进庙内! 庙内事实没有人。 玉凝香手握软剑,走到庙堂的正中,张目四顾。 也就在这下,一声恐怖已极的怪叫声突然在庙堂内响了起来。 玉凝香冷不防了吓一跳,握剑的手不由自主的一紧,叱喝道:“谁?” 怪叫声又起。 玉凝香这次听清楚了。 ──是狼嗥! 她由心打了一个冷颤,循声望过去! 那边靠着柱子放着一张神桌,一边已没有了两条桌腿,半倒在地上。 狼嗥声就是从桌底下传出来。 玉凝香横移一步,用脚尖挑起地上的一块瓦片,踢向桌底下。 噗一声,狼嗥声再起,一团银白色的东西旋即即飕的从桌底下窜出来。 是一条狼。 那条狼一身银毛,上面沾满了发黑的血渍。 它嗥叫着窜出来,扑向玉凝香。 玉凝香手中软剑几乎同时举起来,准备那条银狼一扑近,就一剑砍下! 那银狼却只是扑前几尺就突然停顿! 玉凝香这才发现那条银狼的脖子上锁着一条铁链,铁链的一头无疑就绑在那条柱子之上! 那条银狼活动的范围于是也就只能在那几尺地方。 它也不知是否因为被玉凝香踢出的那块瓦片击中,显得很愤怒,虽然不能扑前,却人立而起,向着玉凝香张牙舞爪。 牙锋利发亮,爪也隐约闪着光,那双眼却既不亮,也不光。 它根本就没有眼珠,可是那没有眼珠的一双眼窝更显得诡异恐怖。 玉凝香看见那双没有眼珠的眼睛,不由得一呆,脱口说道:“这莫非就是咬死柳西塘的那条银狼?”一个声音回答道:“不错就是它!” 声音从庙门那边传来,男人的声音,站在那里的却是一个老婆婆。 玉凝香应声望丢,道:“你到底是什么人,”老婆婆大步跨进庙门,咧开那张大嘴,笑道:“立即你就会知道了。” 她反手扯下头上的发髻,再举袖往脸上抹了几下,老婆婆于是就变了一个大男人。 一个大男人穿着女人的衫裙,看起来当然很滑稽,何况甘豹本来就是一副怪模怪样? 老婆婆正是甘豹。 这个人在易容方面果然有几下子。 他现在若是一面怒容或者露出一副阴险的模样,看见他的人,不难就以为他是狼精化身。 可是他现在的模样,无论那一个看见只怕都忍不住发笑。 他歪着脑袋,歪着嘴巴,口涎一滴滴从嘴角滴下来,一双眼色迷迷的痴望着玉凝香,眨也不眨一下。 玉凝香却没有笑。 看见那张大得惊人的嘴巴,不等甘豹将发髻抓下,她已经知道来的这个老婆婆也就是甘豹。 她瞪着甘豹冷笑道:“是你甘豹!” 甘豹喜形于色,道:“二姑娘,原来还认得我甘豹的。” 玉凝香道:“你到底在捣什么鬼?” 甘豹摇手道:“二姑娘,搞鬼的可不是我。” 玉凝香道:“那么你为什么不带那条银狼去衙门说清楚明白?” 这时候,那条银狼已停止张牙舞爪,也不再嗥叫,静静的伏在地上,知道它的好朋友甘豹已回来。 甘豹望一眼那条银狼,道:“我会去的,也许就在片刻之后。” 玉凝香道:“你还等什么?” 甘豹道:“二姑娘你着急什么?坐下来,我有很多说话要向你倾诉呢。” 他说着一屁股在地上坐下来。 玉凝香没有坐,道:“有话快说。” 甘豹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玉凝香的俏脸,现在更好像已望呆了,并没有回答玉凝香。 玉凝香不耐烦的催促道:“快说!” 甘豹忽然叹了一口气,道:“不见了这么久,二小姐更漂亮了。” 玉凝香截口道:“少废话。” 甘豹道:“事实是这样。” 玉凝香转问道:“那条银狼怎会往这里?” 甘豹道:“是我将它带来这里的,那天夜里我几乎没有给它咬死,后来大概是因为嗅到我并非它的仇人,所以虽然追上来,非独没有咬我,而且与我很快就变成朋友了。” 玉凝香左看看,右看看,道:“你们即使结成朋友,也不是一件值得奇怪的事情。” 甘豹不以为意,接道:“也就由那天晚上开始,我们两个一直住在这地方。” 难怪查四的手下搜遍全城,也找不到他们了。 玉凝香委实难以相信,甘豹竟能够与一条银狼住在一起。 这却分明是事实。 甘豹笑笑又道:“它的食量真厉害,幸好我不过准备养它十来二十天,否则不出两个月,我就得变成一个穷光蛋,到时候,不是它吃我,就是我吃它的了。” 他说着伸出舌头一抵嘴唇。 玉凝香一阵恶心,道:“那封信写着要救我的姊姊,立即一个人到来这里。” 甘豹道:“我是这样写。” 玉凝香道:“现在我来了,你还不给我说清楚明白?” 甘豹得意的一搓双手,道:“二小姐,可知道你的姐姐与凤栖梧为什.么被关入监牢?” 玉凝香道:“为什么?” 甘豹道:“那是因为我写了一封信向查四告密啊。” 他说得很认真,看来并不清楚查四在收到他那封信之前已经将玉蕴芳凤栖梧两人拘捕。 玉凝香追问道:“是不是真的有那件事?” 甘豹断然道:“不是!” 玉凝香道:“我早就怀疑柳西塘不是他们杀的了。” 甘豹道:“可是你却也不能够不认为他们的嫌疑最重,在那种情形下,我那封信自然轻而易举的将他们送入监牢去。” 玉凝香瞪着甘豹。 甘豹笑接道:“二小姐,你可知道任由事情这样下去,将有什么结果?” 玉凝香还未开口,甘豹已又接上说话,自己回答道:“他们将会被拉到法场斩首。” 玉凝香混身一震。 甘豹看在眼内,忙道:“但你也不必太担心,目前他们仍然未定罪,还可以将他们救出来,有这种能力的却是只得一个人──就是我。” 他一挺胸膛,倏地站起身子,道:“不是我甘豹夸口,普天下能够证明他们清白无罪的,只得我一个人。” 玉凝香脱口道:“你……” 甘豹道:“你是否想我到官府去替他们证明?” 玉凝香不由自主点头。 甘豹舐唇道:“要我去可以,却是有条件──”玉凝香道:“甚么条件?” 甘豹道:“你得嫁给我。” 玉凝香一呆。 甘豹阴声怪气的接道:“只要你嫁给我,你要我怎样我就怎样。” 他连随噗的跪下,道:“我是真心喜欢你的,求你答应我,嫁给我。” 一面说一面膝行向玉凝香,那条长长的舌头不时左舐一下,右舐一下,那样子,就像是要过去舐玉凝香的脚背。 玉凝香不禁毛骨悚然,一连退了好几步,一声娇喝道:“你这个人,实在太岂有此理。” 甘豹一愕,道:“岂有此理?” 玉凝香道:“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答应你的,从来我就没有喜欢过你。” 甘豹道:“那么你不想救姊姊了?” 玉凝香反问道:“你难道不知道,现在是谁在调查这件案?” 甘豹道:“我知道是查四,也知道他是天下三大名捕之一。” 玉凝香道:“还有沈胜衣沈大侠。” 甘豹道:“我也知道,可是这一次,他们两人我相信也一样束手无策。” 玉凝香道:“你少夸口。” 甘豹道:“非夸口不可,我再三警告你,如果你不答应嫁给我,你姊姊就死定了。” 玉凝香道:“我才不担心,她既是真的清白无辜,沈大侠查捕头他们迟早一定会弄清楚明白,替她洗脱杀人嫌疑。” 甘豹眼旁的肌肉一阵颤抖,道:“真的么?” 玉凝香道:“何况我现在就准备将你缚起来,送到衙门。” 甘豹大怒道:“你好大的胆子,我一忍再忍,对你已实在忍无可忍了。” 他第二次跳起身,一双眼暴睁,嘴咧大,狼嗥一样怪叫了一声。 骤看来,他简直就像已变了一条凶恶的饿狼。 玉凝香没有给他吓倒,一振腕,手中软剑“飕飕”的响了几下。 甘豹瞪着玉凝香那支软剑,怪叫道:“好,动到兵器了,你对我这样无情,就不要怪我对你狠心。” 语声甫落,他一个箭步突然标到那条柱子的旁边,解开了拴在柱子上的那条锁链,牵着那条银狼,狠狠的又对玉凝香道:“我叫这条银狼咬你的咽喉,吃你的肉,饮你的血!” 他说得倒也恐怖,玉凝香只听的一连打了好几个寒噤。 不过她到底一身武功,心情很快又稳定下来,冷笑道:“这样的一条盲狼,我才不怕它。” 甘豹立时大喝道:“狼兄,过去咬死她。” 那际银狼竟然好像听得懂他的说话,又对玉凝香张牙舞爪起来。 甘豹即时一挥手。 玉凝香以为他是松开那条银狼的锁链,目光不由落在那条银狼的身上,准备它向自己扑过来。 谁知道甘豹那一挥手,并不是松开锁链,而是向玉凝香身前的地上掷出了一颗鸡蛋般大小的蜡丸。 蜡丸“蓬”的在地上碎裂,爆开了一蓬白烟。 白烟飘香。 异香扑鼻,玉凝香忽然觉得神智一阵迷惘。 她失声惊呼:“迷药!”一个身子忙向后暴退。 退得相当快,只可惜已经太迟。 她虽然一身武功,临敌经验却实在太少,好像甘豹那么狡猾的人的手段,又岂是她能够应付得来的呢? 甘豹怪笑道:“正就是迷药。” 玉凝香怒道:“你……” 才说了一个“你”字已感到头重脚轻,她知道不能再逗留下去的了,一个字也不再说,转身向后壁的缺口奔过去! 甘豹又一声怪笑,道:“我看你还能够走得多远,来,狼兄,我们追!” 他牵着那条银狼紧追在玉凝香身后。 玉凝香听在耳里,脚步不由快起来,两三步跨过缺口,跨进庙后的空地。 她继续前奔。 奔不到半丈,脚步就慢了,身子亦开始摇摇欲坠。 她勉力再走前几步,脚一软,终于跌倒地上,人旋即倒地昏迷过去。 甘豹后面看得清楚,连声怪笑道:“这种迷药果然有用。” 他口里说话,脚下并没有停顿,那条银狼更抢在他前面,看样子竟好像要去吃玉凝香的肉,饮玉凝香的血。 一人一狼很快走到玉凝香身旁,狼口距离玉凝香的身子已不过三两寸。 那条银狼虽然看不见,鼻子却嗅得到的。一声嗥叫,它咧开了嘴巴,露出两排尖锐已极的森森白齿。 甘豹这时才省起曾经叫那条银狼咬玉凝香。 他慌忙将那条银狼拉住,道:“狼兄,我方才可是跟你说笑的。” 那条银狼对他也算听话的了,居然就这样给他拉开。 他将那条银狼拉到旁边的一株小树下,顺手把铁链在树干上绕了几圈,那条银狼低嗥一声,索性就在树旁卧下。 甘豹随即一搓双手,道:“狼兄,你就留在这里好了。” 那条银狼低嗥作应。 甘豹笑接道:“莫怪我不让你回庙,一会有些事,是不便让你看见的。” 这番话出口,他面上露出了一种淫邪的笑容。 笑着他两三步回到玉凝香身旁,俯下了半身,伸手一摸玉凝香的脸,道:“这样可爱的姑娘,我如何舍得让狼咬你?” 玉凝香毫无反应。 甘豹笑接道:“我这就抱你入庙内,到米已成炊,不由你不嫁给我。” 他的身子俯得更低,想将玉凝香抱起来。也就在这下,那条银狼突然凄厉已极的一声嗥叫。 甘豹冷不防吓了一跳,却笑道:“狼兄莫非已吃醋了。” 话口未完,铁链叮当之声不绝于耳,那条银狼竟然挣扎起来了。 它跟着甘豹已经几天,这样子还是第一次。 甘豹不由也奇怪起来,回头道:“到底甚么事?嗄──”嗄一声,甘豹突然瞠目结舌,怔在当场。 他身后不知何时已站着一个人! 一个书生模样的中年人,面色死白木无表情,手里握着一支铁爪。 那支铁爪与狼爪差不多一样,闪动着令人心悸的光芒。 那条银狼正是向着他狂嗥,挣扎着想扑上去,却因为那条铁链影响,不能够接近那个书生。 看见那条银狼这样,甘豹忽然省起了一件事,面色立变失声道:“是你。” 书生冷笑道:“你知我是那一个?” 甘豹不由自主点头。 书生冷冷的道:“很好。” 这两个字之中杀机毕露。 甘豹也听出来,颤声道:“你……你想怎样?” 书生一声:“想杀你。”手中铁爪疾击而下。 血光刹那闪现。 嗤一声,甘豹后背衣衫迸裂,铁爪抽起来同时,一块肉就曳着鲜血从甘豹背后飞起来。 书生的出手,实在迅速。 甘豹即使已知道书生甚么时候出手,只怕也一样闪避不了。 他的武功本来就远在书生之下。 这一爪伤得并不轻,痛得他一声惨叫,整块脸的肌肉全都收缩起来。 书生第二爪跟着击下。 血肉横飞。 甘豹心知躲避不了,咆哮一声,忍痛在地上打了一个滚,双手抱向书生的双脚,一张大嘴巴同时张开咬向书生的右脚。 他痛怒之下,整个人就像是变了一条狼。可惜他这些举动虽然出人意外,书生反应的敏捷,远在他的动作之上。 他的手还未抱实,口还未咬到,书生的右脚已疾踢上他的胸膛,将他整个人踢起来。 书生的铁爪旋即横抓在他咽喉之上。 砉一声,他咽喉皮开肉裂鲜血激飞。 血洒地,他人亦落地,一声不发,气绝身亡。 书生仍不肯罢休,铁爪一再抓向甘豹的咽喉,跟着又在甘豹的身上抓了几抓。 到他停手的时候,甘豹已变成一个血人,那一身伤势,就像是给一条狼的爪牙撕咬过一样。 他的尸体也就像柳西塘的尸体一样。 书生一振腕,飒地挥去沾在铁爪上的血肉,冷笑道:“这就是你多管闲事的结果。”他说着目光转向玉凝香,沉吟起来,似乎在考虑怎样处置玉凝香。 稍作沉吟,他举起了铁爪。 这个人也可谓心狠手辣的了。 铁爪尚未落下,一声叹息忽然在他身后响起。 书生一惊回头,就看见一个黑衣人站在身后不远的一株大树下。 高高瘦瘦的黑衣人,头上戴着一顶范阳笠子。 书生轻叱道:“甚么人?” 黑衣人道:“你应该认识我。” 书生道:“取下你戴的笠子。” 黑衣人如言将头上那顶范阳笠取下。 出现在书生眼前的是一张老年人的脸庞。不是别人,赫然就是飞环门的高手商孤竹。 书生混身一震,仍然木无表情。 商孤竹又一声叹息道:“你是否觉得非常奇怪?” 书生不能不点头。 商孤竹没有立即解释,将笠子挟在左胁下,道:“这里并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到后山去。” 书生只有点头,目光斜落在玉凝香身上。 商孤竹看在眼内,道:“怎么?还想杀人?” 书生目光斜回,一声不发举起脚步。 商孤竹也没有再说什么,举步往后出走去。 那条银狼竟然觉察,在后面向着他们不停的嗥叫。 狼嗥声中,商孤竹与那个书生走过山丘,消失不见。 两人的身形消失不久,甘豹伏尸的地方,又出现了两个人。 沈胜衣,查四终于赶到来了。 一声“在这里!”沈胜衣飞燕般从药王庙后壁的缺口飞出,落在甘豹的身旁。 查四跟在缺口现身,飞奔了过来。 他收住了脚步,不住喘气。 毫无疑问,他们真的是赶来的,只不过沈胜衣,轻功好,才显得若无其事。 查四喘着气蹲下半身,一探甘豹鼻息,摇头道:“没救了。”他奇怪接道:“看样子,他也是给那条银狼咬死的。” 沈胜衣道:“银狼就在那边树下。” 他却没有走过去,查四也没有。 因为救人要紧。 沈胜衣连随走到玉凝香身旁。 查四目光亦转向玉凝香,接问道:“玉姑娘怎样了?” 沈胜衣道:“她看来并没有受伤!” 查四道:“哦?” 沈胜衣蹲下半身,忽然一皱鼻子,道:“原来是中了迷药。” 查四诧声道:“迷乐,如何是好?” 沈胜衣道:“从她的面色看来,她中的迷药并不怎样重。” 查四道:“如何才能救醒她?” 沈胜衣道:“我身上这瓶药丸也许用得着。”他一面从腰囊拿出一个药瓶,一面道: “这是唐门暗器高手唐彪送给我的解毒药,霸道如销魂蚀骨散也可以化解,区区迷药应该就不成问题。” 说着他从药瓶内倒出一颗药丸,捏成两边,一边放回瓶内,一边搓成粉末,捏开玉凝香的嘴巴放进去。 然后,两人就目不转睛的盯着玉凝香的俏脸。 药丸很快就生效,玉凝香悠悠醒转。 她眼盖一阵颤动,终于张开来。 查四一见大喜,道:“醒了。” 玉凝香应声飒的站起身子。 沈胜衣一把扶住她的肩膀,道:“玉姑娘,是我们,不要慌。” 玉凝香这下子亦已看清楚,道:“沈大侠──”沈胜衣问道:“出了什么事?” 玉凝香不由自主的检查一下身上的衣衫,见衣衫如故,才放下心来,急问道:“甘豹呢?” 沈胜衣道:“你不知道?” 玉凝香摇头。 沈胜衣看得出她不是说谎,道:“他死了。” 玉凝香一怔道:“死了?” 沈胜衣道:“尸体就在那边地上。” 玉凝杳循指望去,看见甘豹血肉模糊的尸体,变色道:“谁将他弄成那样?” 查四接口道:“你也不知道,我们更加不会清楚了。” 玉凝香道:“你们方到?” 查四道:“嗯。” 沈胜衣接道:“你且将昏迷之前的事情详细的告诉我们。” 玉凝香道:“我依甘豹信上指示来到这里后不久,甘豹就出现,他告诉……” 查四急不及待的追问道:“告诉你什么?” 玉凝香道:“我姊姊与凤叔叔都是清白无辜的,不过只有他才能证明,他愿意到衙门证明这件事,但却有条件……” 说到这里,她的脸不由自主的一红。 沈胜衣道:“什么条件?” 玉凝香红着脸道:“他要我答应嫁……嫁给他。” 沈胜衣道:“你当然不答应。” 玉凝香道:“当然──一来我根本就不喜欢他,二来我姊姊既然是冤枉,迟早总会查清楚的,为什么要受他威胁,何况,我自问可以将他拿下来,押回衙门。” 沈胜衣道:“你却想不到,他会用迷药。” 玉凝香赧然点头。 沈胜衣道:“你发觉中了迷药,立即就从庙后缺口逃跑!” 玉凝香点头,道:“当时他牵着那条银狼在后追来,如果我不走,一定给那条银狼咬死。” 沈胜衣道:“那条银狼本来锁在什么地方?” 玉凝香道:“庙内一条柱上,据他说那天晚上离开双英镖局之后,他就带着那条银狼到这里躲起来。” 查四“哦”一声,道:“难怪搜遍全城也找不到他们了。” 沈胜衣接问道:“是甘豹叫那条银狼咬你?” 玉凝香点头道:“因为我坚决不答应嫁给他,他非常生气,叫那条银狼咬死我,吃我的肉,饮我的血……” 沈胜衣笑道:“他是吓唬你,好像他那么眼利的人,岂会看不出你已经中了迷药。” 玉凝香道:“可是他为什么还要牵着那条银狼在后面追上来?” 沈胜衣道:“大概是因为不清楚你吸入了多少迷药,所以这样来吓你。” 玉凝香仍不明白。 沈胜衣道:“你一走,吸入的迷药便加速发生作用。” 玉凝香恍然道:“我的江湖经验太少了。” 沈胜衣道:“女孩子江湖经验太多,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他微喟接道:“尤其是你这种女孩子,根本就不应该在江湖上奔走,要知道江湖险恶,什么人都有,若说到坏蛋,甘豹比起某些人,简直就像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 玉凝香伸了一伸舌头。 沈胜衣给她这表情逗笑了,他笑着又问:“在昏迷之前,甘豹是否牵着那条银狼走近你?” 玉凝香思索着应道:“好像是的。” 查四奇怪道:“难道那条银狼突然狂性大发,反过来咬死了甘豹,而自己则因为与甘豹搏斗,拖着的那条锁链不觉缠在那棵树干上,所以虽然咬死了甘豹也走不了!” 沈胜衣一面听一面摇头,道:“查兄小心看清楚那条银狼。” 查四的目光立时落在那条银狼之上。 方才因为辟心着玉凝香的安危,他其实并没有看清楚。 现在他看清楚了,奇怪道:“那条银狼混身上下并没有沾染丝毫鲜血。” 沈胜衣道:“甘豹却是血肉模糊,杀他的如果是那条银狼,他的爪牙没有埋出丝毫鲜血也都没有。” 查四沉吟道:“那么说,杀甘豹的人只怕不是一条狼了。” 沈胜衣道:“杀柳西塘的,只怕也不是。” 玉凝香问道:“不是狼又是什么?” 沈胜衣道:“相信是人。” 玉凝香道:“谁?” 沈胜衣道:“现在不知道,不过也许很快我们就可以将他找出来。” 玉凝香道:“如何找?” 沈胜衣道:“就利用这条银狼。” 玉凝香道:“哦。” 查四也显得有些意外。 沈胜衣解释道:“你们难道没有留意那条银狼一直不停在嗥叫?” 给他一说,两人都如梦初醒。 查四道:“这实在有些奇怪。” 沈胜衣道:“更奇怪的是它不是向着我们嗥叫,是向着那边山丘。” 查四皱起眉头,玉凝香却不伤这个脑筋,问道:“这又为什么?” 沈胜衣道:“也许凶手就向那边逃去。”他说着忽然举起脚步走向那条银狼。 玉凝香看见忙道:“你小心,这条狼非常凶恶。” 沈胜衣道:“我相信它现在不会向我们发恶的。”说话间,他已然来到那条银狼的身旁。 那条银狼果然又是转头向沈胜衣皱了一下鼻子,又回头向山丘那边嗥叫。 沈胜衣道:“你们看见的了,这条狼虽然瞎了眼睛,鼻子却异常的敏锐。” 查四道:“这也许就能够解释它何以知道凶手向山丘那边逃去,可是……” 他又皱起了眉头。 玉凝香诧异问道:“可是什么?” 沈胜衣替查四接下去说道:“那条银狼为什么对凶手的气味那么熟悉?为什么只留意凶手的气味?” 玉凝香道:“为什么?” 查四欲言又止,一双眼却发了光。 沈胜衣的眼睛也在闪光,他没有回答,竟伸手解下缠在树干上的铁链。 玉凝香只恐有失,慌忙拾起掉在地上的软剑。 那条银狼并没有向沈胜衣扑去,一待沈胜衣解下铁链,立即就扯着沈胜衣向山丘那边奔去。 它一面走,鼻子一面往地上嗅索。 沈胜衣也就抓着铁索,紧跟在那条银狼的后面。查四玉凝香当然亦跟上去。 玉凝香面上的诧异之色更浓了。 ──银狼是否真的能够将他们领到凶手那里? 四、设饵布陷擒凶雪冤(下) 转过了山丘,就是后山的一片草地。 草地的左侧有一个疏木林子。 商孤竹一直走进林内。 书生亦步亦趋。 入林内丈许,有一片空地,商孤竹就在空地中停下脚步。书生相继停下。 商孤竹转过半身,缓缓的道:“查四手下的捕快在镖局附近窥伺,等候甘豹的出现的时候,我亦以竹笠遮住了脸庞,在镖局附近逡巡。” 书生没有作声。商孤竹接道:“我原意是想一见那些捕快拿住了甘豹,立即将甘豹抢走,自己能够先那些捕快发现甘豹的踪迹,将他拿了下来,当然就最好。” 书生问道:“为什么你要将甘豹抓起来?” 商孤竹道:“因为他也许就是惟一的目击证人,我想从他的口中,问清楚事情的真相。” 书生道:“那么让那些捕快将甘豹抓起来,事情的真相你也一样会清楚!” 商孤竹道:“可是到那时候,沈胜衣查四是必已对你采取行动,或者,已将你拘捕。” 书生道:“听你这样说,你似乎早就知道一切都是我玩的把戏了?” 商孤竹道:“我只是有些怀疑。” 书生道:“哦?” 商孤竹道:“那天晚上我曾与凤栖梧玉蕴芳打起来。” 书生道:“我看见。” 商孤竹道:“当时你在暗中窥伺?” 书生道:“我当时已发现甘豹看见了那件事,一心想追上去杀他,谁知道就遇上沈胜衣查四从后面奔进来,他们怎会来得那么快,是否我的秘密早已被别人发觉,泄露了出去,我满腹疑惑,实在放不下心,所以就折回来看他们干什么。” 商孤竹道:“你认识沈胜衣?” 书生道:“不认识,但从他的手眼步法,已看出他是一个高手中的高手,所以我虽然折回来,并不敢走得太近,也因此,我虽然看见你们交手,看见沈胜衣将你们制止,你们说过什么,并不清楚。” 商孤竹道:“你其实,看得也不大清楚。” 书生道:“哦?” 商孤竹道:“你是否知道凤栖梧可以与我同归于尽?” 书生一怔道:“不知道,凤栖梧怎会有这样的本领,能够迫使你与他皆亡?” 商孤竹道:“说你不清楚,果然不清楚。” 书生道:“愿闻其详。” 商孤竹道:“凤栖梧是凤飞飞的兄弟呀!” 书生大惊道:“怎么从来没有听他说过这件事?” 商孤竹道:“凤家仇敌满天下,他不肯说出来,是为了避免你惹上麻烦。” 书生沉默了下去。 商孤竹接道:“当时他准备使用‘化玉功’,‘化玉功’是凤家独门武功。” 书生道:“我知道。” 商孤竹道:“凤栖梧虽然功力不足,不能够完全发挥化玉功的威力,但根据沈胜衣推测,我与他再打下去,必然是玉石俱焚的局面。”他一字字的接道:“我相信沈胜衣的判断。” 书生道:“以沈胜衣的武功经验,相信是不会判断错误的。” 商孤竹道:“既然如此,凤栖梧实在没有理由需要利用那条银狼来杀人,如果说──”他一顿才接上说话:“凤栖梧是害怕飞环门找他算账,这同样不成理由,飞环门虽则高手辈出,比起凤家仍然有一段距离。” 书生道:“所以你动疑。” 商孤竹点头道:“不错。” 他语声一沉:“想不到我在附近一逡巡,竟然发现了一个人……” 书生道:“我?” 商孤竹道:“正是你,我实在难以相信,天下间竟然有两个那么相像的人。” 书生道:“我一直戴着人皮面具。” ──人皮面具! 这也就是说书生现在并非本来面目。 书生到底是那一个? 商孤竹盯着书生的面,道:“你虽然戴了人皮面具,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你!” 书生道:“哦?” 商孤竹叹息道:“你忘记了?” 书生道:“忘记了什么?” 商孤竹道:“我看看你长大,你的武功差不多有一半是我教的。” 书生道:“我没有忘记。” 商孤竹道:“你在我的心目中,就像是儿子一样,对于你的言谈举止,我早已很熟悉,是以只见你的背影,已经怀疑是你,再听你在饭店呼唤店小二的声音,更加肯定。” 书生道:“由那时开始,你就跟踪着我?” 商孤竹道:“不错。” 书生道:“你是否看见我绕道兜截那个乔装叫化的捕快?” 商孤竹道:“只是我没有跟着你进入那条小巷。” 书生道:“因为你知道那条小巷并没有第二条通路,而我绝不会从那个捕快进来的那边出口出去。” 商孤竹问道:“你到底将那个捕快怎样了?” 书生道:“也没有怎样,只不过将他拿来打我的那条铁链抢到手,反勒在他的脖子上。” 商孤竹道:“死了?” 书生道:“你应该知道,我出手向来很重。” 商孤竹微喟道:“你怎会变得这样恶毒的?” 书生冷笑道:“然后你就跟着我走来这里?” 商孤竹道:“你只顾走路,一直都没有发觉,到了这里,你的全副精神无疑又集中在甘豹的身上。” 书生道:“你当然也看见我杀害甘豹的了。” 商孤竹道:“当然。” 书生道:“既然你嫌我心肠狠毒,为什么看见我杀人也不加以阻止?” 商孤竹道:“好像甘豹这种恶徒,正所谓死有余辜,你当时就算不出手,我也会出手杀他。” 书生道:“玉凝香却是个好人,所以一见我有意杀她,你立即说出来阻止?” 商孤竹突然道:“那条狼追来了。” 狼嗥声正在由远而近,迅速的向这边移来。 书生道:“它已经再没有任何利用的价值,我早就准备将它杀了!” 他握着铁爪的手一紧,冷笑道:“但是现在也不迟!” 商孤竹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你要那样子利用那条银狼?” 书生仰头望天,一声冷笑! 转过了山丘,那条银狼突然停下了脚步。四望无人,沈胜衣查四玉凝香不由怔在那里。 ──莫非凶手的气味到此全然消失? 沈胜衣此念方动,那条银狼猛力发出一声凄厉已极的嗥叫,发力向前一冲! 沈胜衣一惊握着铁链的右手不觉一松,那条铁链立时脱手飞出! 那条银狼几乎同时,拖着那条铁链箭一样向那边的疏木林子扑出去! 沈胜衣一声:“追!”第一个追了出去!查四玉凝香亦自跟着追出。 眼看着,那条银狼嗥叫着扑入林内! 林子内立时响起一声怒叱! 狼嗥声刹那尖锐起来,直拔入云霄! 尖锐而惨厉! 书生冷笑未绝,狼嗥声已穿林而入! 那条银狼狂嗥中扑向书生! 书生一声怒叱,铁爪闪电击下! 那条银狼的动作虽然迅速,又怎迅速得过书生的动作,况且它瞎了眼睛,只是凭鼻子灵敏的嗅觉,知道书生的所在,书生却是在狼嗥声穿林而入的时候,已蓄势待发!这一击又岂会击不中? 铁爪落处,鲜血飞激,那条银狼整个头被击碎,横飞丈外,重重的撞在地上! 嗥叫声那刹那一尖一惨! 惨厉尖锐的嗥叫声一起即落,那条银狼在地上一阵抽搐,生命终于结束! 书生冷然收钩,一声不发。 商孤竹盯着书生,眼睛一眨也不一眨,嘴角露出了一丝苦笑,一面无可奈何的表情。现在他的确不知如何是好。 也就是这个时候,一条人影飞燕般凌空落下! 商孤竹目光及处惊道:“沈胜衣!” 书生听在耳里,混身一震。 他半身一侧,脚步欲起未起,眼神显得很闪缩。 沈胜衣只是一瞟商孤竹,目光就落在书生面上。 目光锐利如剑,彷佛要割开书生戴着的人皮面具。 不过片刻,飕飕又是两条人影窜入。 查四在前,玉凝香在后。 他们看见商孤竹,都不由一怔。 查四一声:“是你!”脚步急收。也只是这一声,他的目光就转向书生。 玉凝香也没有例外,一瞥见书生手中那支勾着血肉,犹在滴血的铁爪,立时失声惊呼道:“凶手!” 书生没有作声。 其他人也没有作声,疏木林子内突然死寂下来。 良久──沈胜衣目光一闪,倏的回顾查四道:“查兄明白了没有?” 查四领会道:“明白了。” 沈胜衣道:“这个书生相信你已经猜测得到究竟是那一个。” 查四道:“那条银狼的仇敌。”他一顿接道:“否则那银狼怎会只留意他的气味,怎会发狂一样追来这里拚命?” 沈胜衣道:“那条银狼的仇敌就只是有一个。” 查四一字字的道:“柳西塘!” 书生听到这里,仰天突然一声狂笑,一手将戴着的人皮面具撕下来掷在地上! 人皮面具后的那张面庞沈胜衣查四都完全陌生,他们并不认识这个人,也没有任何印象。 玉凝香却是熟悉极了,她瞪目结舌,怔住在当场。 沈胜衣转顾玉凝香,道:“姑娘想必还认得这个人?” 玉凝香见鬼一样脱口尖声叫道:“他是柳西塘!” 柳西塘岂非早已死亡,被那条银狼咬得血肉糗糊?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玉凝香的目光不由转落在沈胜衣的面庞上。 沈胜衣看得出玉凝香的心意,不等地开口,就说道:“这件事看来虽然复杂,但仔细一想,仍是不难明白的。” 玉凝香苦笑道:“我就是不明白。” 她的思想现在简直就像是一堆乱草,不能够集中思索。 沈胜衣解释道:“这一切其实是柳西塘将自己安排成被银狼咬死的样子,嫁祸于你姊姊与凤栖梧。” 玉凝香仍然一面疑惑之色。 沈胜衣接道:“当然,被狼咬死的并非真的是他,而是别人。” 查四道:“那个人只怕未必是那条银狼咬死的。” 柳西塘突然插口道:“事实就不是!” 查四的目光又落在柳西塘手中的铁爪上,道:“你手中那支铁爪弄出来的伤口与狼的爪牙弄出来的简直完全一样。” 柳西塘道:“我是经过一番研究才打造这支铁爪。” 查四道:“我检验‘你’的尸体之时,已经奇怪,一条瞎了眼的狼,怎能够这么准确,一连几口都咬于咽喉上,面庞上,将那具体体咬得面目一塌糊涂,完全不能够分辨的了。” 他摇头,微喟又道:“也亏你下得了手。” 柳西塘眼角的肌肉一阵跳动。 沈胜衣道:“杀人的方法有很多种,但还不必采用这么残忍的方法的。” 柳西塘冷笑道:“也许这是因为我虽然并不像甘豹那样有一张狼脸,却有一颗狼心!” 沈胜衣道:“也许只有这样解释了。”他一顿接道:“这种杀人方法无疑是意外,却也就因此难以令人置信。” 柳西塘道:“是么?” 沈胜衣道:“以凤栖梧的武功,要杀你又何须多此一举,若说是害怕飞环门的报复,这更加不成理由,凤家的人如果害怕他人报复,又岂会仇敌满天下?” 柳西塘道:“凤栖梧的??细我刚才知道。” 沈胜衣侧望一眼,道:“你的师叔告诉你?” 柳西塘道:“不错。” 沈胜衣忽然道:“很好。” 柳西塘道:“什么很好?” 沈胜衣道:“有你这句话,已可以证明,你那位师叔并没有参与你的行动,与这件杀人案子事实并没有关系。” 柳西塘道:“我没说过他是帮凶。” 沈胜衣道:“他所以发现你,追踪到这里来,想必也是由于甘豹在今天的突然出现。” 柳西塘道:“间接是的。” 沈胜衣道:“我相信,你一定意想不到好好的一个计划,竟坏于甘豹手上。” 柳西塘不觉点点头道:“实在意想不到!” 他仰天一声长叹,道:“人算到底是不如天算。” 沈胜衣转问道:“你是在什么时候将锁着那条银狼的铁链凿断了八九分的?” 柳西塘道:“出事之前不久。” 沈胜衣道:“当时你并没有发觉甘豹偷进镖局?” 柳西塘道:“也没有发觉他在练武厅偷窥,否则当时我已经打杀了他,绝不会留到今天。” 沈胜衣道:“甘豹……” 玉凝香忽然打断了沈胜衣的说话道:“甘豹不是写信告密说,他看见我姊姊凿断了那条锁链的吗?” 沈胜衣道:“他看见的其实不是你姊姊,是柳西塘!至于他为什么偷进双英镖局里,相信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查四道:“或者是存心进去打听玉姑娘的下落。” 沈胜衣道:“亦未可知。” 他回对玉凝香道:“他走到练武厅,看见柳西塘那样子弄断那条铁链,一定很奇怪,而好像他那种人,当然不难推测到柳西塘那样,必定是要害什么人。” 柳西塘冷冷的道:“我又是怎样的一个人,他应该清楚。” 沈胜衣道:“当时他是必以为你目的在杀害玉蕴芳。” 柳西塘道:“他这样以为,也不足为怪。” 沈胜衣道:“因为玉凝香的事,对于玉蕴芳他早已怀恨于心,是以尽管知道玉蕴芳大祸临头,非独不通知玉蕴芳小心,而且抱着幸灾乐祸的心情……” 查四点头接道:“这所以他在街上看见我们,忍不住就透露我们知道,有一件恐怖诡异的杀人案子快将发生,可是又不肯详细说明,估计已经是时间,才将我们引去。” 沈胜衣道:“他也许并没有这个打算,只不过忍不住,想回去一看事情演变成怎样。” 玉凝香奇怪问道:“甘豹怎知道当时案子已发生?” 沈胜衣道:“你不妨想想,柳西塘怎样才能够令你姊姊接近那条银狼?” 玉凝香思索着道:“最好的藉口只怕就是叫我姊姊拿食物去喂那条银狼了。” 沈胜衣道:“不错。” 玉凝香道:“但我姊姊当时却是不在家。” 沈胜衣道:“甘豹又怎知那许多?” 玉凝香点头道:“镖局地方很大,同时谅他也不敢到后院搜索。” 沈胜衣语声一沉,道:“谁知道他回去一看,发觉被狼咬死的不是玉蕴芳,而是柳西塘本人,惊慌之下,连忙就转身逃命,自然惊动那条银狼,衔尾狂追!” 柳西塘道:“也惊动了我。” 沈胜衣道:“当时你是躲在一旁?静待事情发展?” 柳西塘道:“不亲眼看着他们两人命丧,我如何放心,又怎消我心头大恨!” 沈胜衣恍然道:“你将时间安排得那么巧,原来想借商孤竹之手击杀他们!” 柳西塘道:“我那位师叔的脾气怎样,没有人比我更清楚的了,一看见那种情形,不杀他们是绝不会罢手的。” 商孤竹那边听在耳里,不禁苦笑。 沈胜衣道:“你却是想不到这秘密被甘豹发现。” 柳西塘道:“看见他那么惊慌,当时我已经想到秘密可能被他发现的了,所以立即追上去,打算找机会将他杀掉,可是追到后门的时候却看见你与查四进来。” 沈胜衣道:“你认识查四?” 柳西塘道:“扬州城中不认识查四的人相信并不多。” 沈胜衣道:“也认识我?” 柳西塘摇头道:“只看出你是一个高手中的高手。” 沈胜衣道:“所以你便退回去。” 柳西塘道:“我当然很想知道你们怎样处理这件事。” 沈胜衣道:“结果令你大失所望。” 柳西塘道:“他们虽然被送入监牢,以查四的精明,又岂会瞧不出其中必有蹊跷,后来知道与他在一起的是你,就更担心了。”他冷笑一声,接道:“你的威名早就已震动江湖,我又岂会不知道你是怎样一个人?” 沈胜衣道:“后来你当然打听到官府到处搜寻甘豹。” 柳西塘道:“也因此我知道你们对于这件事,仍然无从解决。” 沈胜衣道:“也因此你追寻甘豹,杀他灭口。” 柳西塘道:“可惜杀得不是时候。” 沈胜衣道:“甘豹或者只是以为你是自杀嫁祸玉蕴芳凤栖梧两人。” 柳西塘道:“无论他知道多少,都会破坏我的计划。” 沈胜衣道:“你的原来计划岂非早已失败。” 柳西塘道:“但是知道秘密可能不成秘密,我的计划经已改变了,他们如果被官府判处死罪,在我来说经已是成功。” 他冷瞟一眼商孤竹,道:“谁知道膛螂捕蝉,黄雀在后!” 沈胜衣道:“即使商孤竹不将你阻在这里,我们也可以将你追着的!” 柳西塘目光转落在那条银狼的尸体上,道:“因为有那条银狼帮助你们?” 查四道:“相信你也不会否认它的嗅觉非常灵敏。” 沈胜衣接道:“但即使如此,如果平日你不是虐待得它那么厉害,它脱身后也只会跑入深山,绝不会对你穷追不舍。” 柳西塘冷笑道:“如果我平日不是那么虐待它,第一步计划已不能够成功!” 沈胜衣道:“你的第一步计划就是将锁着那条银狼的铁链凿断了八九分,然后拉出那个预备好了的人,换上你的衣服,先用凤栖梧的恩怨七星针钉入他四肢的关节,才放在那条银狼的面前。” 柳西塘道:“一些不错。” 沈胜衣道:“那条银狼发觉仇人就在身旁,自然挣扎扑前,铁链已断去八九分,以一条狼的气力并不难挣断它。” 柳西塘道:“那条银狼的气力本来就不小。” 沈胜衣道:“铁链一挣断那条银狼自然就扑在穿上你衣服的那个人身上,它经已瞎了眼睛,只凭嗅觉来辨认,当然不知道那个人并非真的是它的仇人,扑上去就狂咬乱抓,一直到甘豹出现。” 柳西塘道:“正是如此。” 沈胜衣道:“那个人又是谁?” 这也就是查四要问的,沈胜衣虽然问了,他还是忍不住跟着问一声:“到底是谁?” 柳西塘瞟着查四,反问道:“近日扬州城中有什么人失踪?” 查四的面色立时一变,失声道:“钱天赐!” 柳西塘道:“正是钱如山的宝贝儿子钱天赐!” 查四忽然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柳西塘冷笑一声,道:“你现在一定开心得很。” 查四道:“嗯。” 柳西塘道:“银狼杀人案与钱天赐的失踪案这两件棘手的案子竟然一齐解决,大老爷对你以后一定更器重。” 查四淡然道:“这两件案子不发生我更加开心。” 柳西塘道:“是么?” 查四回问道:“为什么你选择钱天赐做你的替身?” 柳西塘道:“我目的只是找一个身材与自己差不多的人,谁也没有关系。” 查四道:“那天早上你出去,第一个却是遇上钱天赐?” 柳西塘道:“你不难发觉我们两人的身裁几乎就完全一样。” 查四道:“我一会一定比较一下。” 柳西塘当然听得出查四这句话的意思,冷然一笑。 沈胜衣道:“一个杀人计划有一个漏洞已经注定要失败,何况有两个之多。” 柳西塘道:“我这个计划原先是完美无缺的。” 沈胜衣道:“甘豹的出现与及凤栖梧的底细无疑大出你意料之外。” 柳西塘道:“所以我这个计划失败,并不是我的错误!” 他冷笑接道:“我何尝又准备官府插手这件事,现在却也是无可奈何。” 查四道:“到现在这个地步,你又准备怎样呢?” 柳西塘道:“可以肯定的就是,我绝不会束手就擒!” 查四道:“因为拉到官府去,一定就问斩!” 柳西塘道:“但是走同样走不了。” 查四道:“你总算还有自知之明。” 柳西塘道:“我虽然未将你放在眼内,总不能连沈胜衣也不放在眼内。” 查四不以为意。 事实他也没有把握击倒柳西塘。 “不过──”柳西塘一顿接道:“反正死路一条,即使明知道没有希望,我也会拚命一搏!” 说着他左手铁爪平胸举了起来。 旁边商孤竹这下子突然一声轻叹,道:“方才你对我那样说话,眼中分明已没有我这个师叔的了,但无论如何,你到底是飞环门的弟子,我这个做长辈的,总不能眼巴巴的看看你死在别人的手下!” 他左手一翻将挟在胁下那顶范阳笠子举起,右手一抓,从笠子当中抓出了三枚铁环,道:“我姑且以这三枚铁环替你挡一阵,能否逃得出生天,看你造化了。” 叮当的三枚铁环一分,左二右一,分握在他左右手之内,那顶范阳笠子同时已落在地上。 柳西塘盯着商孤竹,终于道:“有劳师叔!” 商孤竹惨然一笑,一步横移,面向沈胜衣查四他们。 查四双眉一剔,道:“商老英雄可知阻差办公也是有罪?” 商孤竹反问道:“沈胜衣又可是官府中人。” 查四道:“他不是。” 商孤竹道:“我阻的不是你是他!” 查四一怔。 商孤竹立时一声大喝:“走!”他一面喝柳西塘走,一面飞出了左手双环! 呜呜的两声,那两枚铁环凌空飞旋,迎头击向沈胜衣! 柳西塘也就乘此机会转身奔出。 一见他动身,查四如何敢怠慢,呛的拔出了腰间配刀,向柳西塘追过去。 玉凝香不假思索,亦放步追出。 以他们两人之力,是否能够追上柳西塘,应付得了柳西塘? 铁环刹那已飞到,沈胜衣剑仍在鞘。 商孤竹那边看见,心中冷笑道:“这一次,看你又如何应付?” 此念方动,那边沈胜衣的身形突然暴退!一退半丈,退入了林子中! 他的轻功一向都不错,这一次退,竟带起一阵劲风! 飞向他那两枚铁环的势子立时更加迅速,紧追着击去! 林中树木交错。 沈胜衣有眼,铁环却无眼。沈胜衣绕着那些树木,左一折,右一弯,那两枚铁环却只有击在树干上! “夺夺”的两枚铁环几乎同时击在两株树木上,嵌入树干中! 沈胜衣这刹那已穿林而出,旗火烟花一样飕的凌空飞射向柳西塘逃走的方向! 商孤竹竟然再来不及阻止。 一见沈胜衣退入林中,他已经知道糟糕的了,沈胜衣身形的敏捷更是大出意料。他盯着沈胜衣的背影,怔住在当场。 ──难怪这个人所向无敌的了。 他一声叹息,实在有些佩服了。佩服的不单是沈胜衣的武功,还有他的智慧。 叹息声中,他俯身拾起地上的那顶竹笠,再步入林子内,拔下嵌在树干上的两枚铁环,大踏步离开。 到这个地步,在他亦只有离开的了。 柳西塘才奔出五丈许,耳畔已听到头顶之上破空之声暴响,不由自主一矮身。 他还以为是暗器。 不是暗器! 他只觉眼前一花,身前丈许已多了一个人──一个他不希望见到的人。 ──沈胜衣! 柳西塘的脚步不由停下。 查四玉凝香随即的双双追到。 柳西塘不由自主的回头望一眼,正好望见商孤竹离开。 查四在柳西塘身后半丈收住了脚步,一声吆喝道:“放下铁爪!” 柳西塘没有放下,反而将铁爪往上一挥,抓向自己的咽喉! 柳西塘狂嗥倒地! 查四玉凝香不由都一怔,沈胜衣亦怔在那边。他们原以为好像柳西塘那么凶残的人,一定会作困兽之斗,谁知道柳西塘竟宁可自杀。 查四盯着柳西塘咽喉上那好像比狼咬过抓过的血口,不由打了一个寒噤。 玉凝香的目光亦落在柳西塘的咽喉上,脱口道:“我姊姊根本就没有做过对不起他的事,为什么他要这样?” 她的语声已起了颤抖。 沈胜衣道:“以你所知,他们两人平日是否有说有笑,就像是一对好朋友?” 玉凝香道:“也只是朋友而已。” 沈胜衣道:“柳西塘毫无疑问是一个天性很残忍的人,据知很多时,他对你姊姊打打骂骂……” 玉凝香道:“过后就没有事的了。” 沈胜衣道:“可是凤栖梧看在眼内,私底下却替你姊姊不值。” 玉凝香道:“这是事实。” 沈胜衣道:“好像他那种性情中人,必会找机会说话,安慰你姊姊。” 玉凝香道:“这没有什么不对啊。” 沈胜衣道:“如果柳西塘是一个胸襟广阔的人,一定不会将这种事放在心上,也根本就不会有这件惨案的发生。” 查四接口道:“可惜他不是。” 沈胜衣道:“他的胸襟无疑非常狭隘,在两手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