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earance
一、杀手纵横血腥遍地(上) 绿水桥平,朱门映柳。 这实在是一个美丽的地方,而且非常幽静。 没有人声,甚至连鸟声也没有。 风很轻,几乎吹不动那些柳条,水流亦不怎样急,稍远便已听不到水声。 却幸好还有这风吹,这水流,这地方才不致令人有死亡的感觉。 这种幽静已不像人间所有。 朱门紧闭,两个白衣人幽灵一样并立在石阶之上。 一男一女,一老一少。 那个老翁一头白发散乱,面庞苍白如纸,但腰背.仍然挺得笔直。 他双拳紧握,两眉深锁,眼睛似开还闭,一面的皱纹,每一条皱纹都刀刻一样内陷,不时的颤抖几下,彷佛在忍受看一种强烈的痛苦。 站在他身旁的那个少女最多十八岁,双手掺扶看老翁右边身子,面色亦苍白得很。 她凝目望看门前的溪桥;一双眼闪看光。 泪光。 泪珠可没有流下。 两人站在那里也不知已多久,始终都一言不发,就像是两个哑巴。 只像是,事实并不是。 那个少女突然脱口一声:“来了!”目光一亮。 急遽的蹄声正从溪桥那边传来。 蹄声虽然是那么微弱,她却已听到。 老翁应声嘴角一牵,微喟道:“只不知来的是否是他?” 少女道:“一定是!” 她说得虽然肯定,神态却并不肯定。 老翁淡淡一笑,没有作声。 这片刻,蹄声已近了很多。 少女倾耳细听了一会,皱起了眉头,道:“来的只是一骑。” 老人“嗯”的一声未已,来骑已然从那边柳荫转出,箭一样冲上桥头。 马是骏马,混身赤红,一根杂毛也没有,阳光亦有如火焰。 骑在马上的却是一个白衣人,年轻而潇酒,散发披肩,迎风飞舞。 老翁一见,精神大振,不觉一声:“是他!” 少女双肩立时展开。 来骑剎那冲至,后蹄一挫,前蹄一奋一落,停在石阶之下。 白衣人连随翻身下马。 老翁瞪看他,颤声道:“来的可是沈胜衣?” 白衣人道:“正是。” 老翁混身一阵颤抖,道:“好!沉大侠来得好!” 沈胜衣道:“老前辈言重了。” 老翁道:“你可知我是那一个?” 沈胜衣说道:“铁胆仁心,中原李孟尝。” 老翁道:“就是直呼我李东阳,我也不怪你!” 沈胜衣道:“岂敢。” 李东阳道:“李义他怎样了?” 沈胜衣道:“双刃入胁,正在客栈养伤。” 少女惊问道:“是谁下的手?” 沈胜衣道:“他自己。” 少女一愣。 沈胜衣接看又道:“他恐怕我不相信,一心以死来证明,我实在想不到,他有此一着……” 李东阳道:“可是沉大侠总算保住了他的命!” 沈胜衣道:“未知老前辈这样急找我有何事情?” 少女插口道:“李义没有说?” 沈胜衣摇头道:“没有,他不停叩头,痛哭失声,只求我尽快来李家庄!” 少女叹息道:“他口齿本来就不怎样灵活,就是说。也难以说得清楚。” 沈胜衣道:“不过从他的神情举动,我已经知道,绝不会是一件普通的事情,所以将他安置好之后,立即动身,尽快赶来。” 少女感激的道:“我看得出。” 沈胜表的额上正有汗珠滚落。 他目光一转,转向那匹马,道:“这也是一匹好马。” 李东阳道:“我从一百匹骏马之中挑它出来的。” 沈胜衣道:“难怪。” 李东阳道:“沈大侠是一路东行?” 沈胜衣道:“不错。” 他旋即问道:“老前辈莫非西南北三面都派了人寻找?” 李东阳领首道:“西面胡培,南面胡烈,北面胡升!” 沈胜衣道:“鄂北三杰?” 李东阳道:“名符其实,都是英雄豪杰。” 他凄然一笑,道:“论朋友之多,两河地面相信还没有人多得过我李东阳,但一旦有事,肯为我奔走的朋友就只得这三人。” 沈胜衣微笑道:“得一知己,虽死无憾。” 李东阳大笑道:“所以我其实应该很满足的了。” 大笑未绝,突然一阵咳嗽,口鼻中鲜血飞溅,那一身白衣之上骤添无数血点。 沈胜衣看在眼内:皱眉道:“老前辈受了内伤?” 李东阳道:“无妨。” 沈胜衣霍地走上石阶,一手扣住了李东阳的左腕,面色立时就凝重起来。 那个少女忙问道:“沉大侠,依你看怎样?” 沈胜衣道:“这个……” 李东阳道:“不必这个那个,我自知绝对活不过今天。” 沈胜衣剔眉道:“能够活到现在,已经奇迹。” 少女神色黯然。 李东阳反而一笑,道:“未见你,我如何放心离开人世?” 沈胜衣道:“我们可是素末谋面。” 李东阳道:“而且非亲非故。” 他盯看沈胜衣,又道:“对你我就只是闻名,这一次冒昧请你来,亦只是因为知道你的确是一个侠客!” 沈胜衣道:“有话请说。” 李东阳偏头道:“进内再说!” 沈胜衣一探,扶看李东阳的左边身子,转向朱门。 少女跟看伸手将门推开。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迎面扑来。 入门七尺,地上倒看一个青衣仆人,满面鲜血淋漓,眼珠外突,鼻梁内陷,嘴唇迸裂。 李东阳目光一落,道:“这个人叫做李顺,是我家的老仆;当时,大概听到了拍门声,上前去将门打开,谁知道门一打开,迎面就挨了一击,飞摔七尺,倒毙当场。” 沈胜衣道:“杀他的显然是一个杀人老手!” 李东阳道:“毫无疑问。” 他的目光转落在左面的一株梅树下。 另一个青衣仆人,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挨看树干,站在树前,右手紧握看一支扫帚。 那支扫帚只得下面两尺的一截在他手中,上半截标枪一样,洞穿了他的小腹,再插入树干,将他斜钉在树干之上。 少女适时道:“倒在那边梅树下的叫李康,也是我家的老仆,他当时在打扫院子,看见李顺被杀,自然就拿看扫帚冲上前去。” 沈胜衣微喟道:“可惜他一动身,对方就已冲到他面前,将那支扫帚一断为二,反插入他的胸膛!” 少女道:“除了他们两人之外,院内当时还有四个丫环,一个老婆子,三个健仆,正开始他们今天的工作,都无一幸免,尽死在来人手下!” 沈胜衣已经看见八具尸体,沉声道:“这已经十条人命。” 少女道:“却只是开始。” 沈胜衣心头一凛。 少女扶看李东阳脚步不停,同大厅那边走去。 越接近,血腥味就越浓郁。 进大厅,出中亭,转回廊,过花厅,入内堂。 到处尸体。 沈胜衣不禁有些怀疑是否置身地狱之中。 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这么多尸体。 内堂当门有一面屏风,其上溅满了鲜血。 三人也就在这面屏风之前停下脚步。 李东阳眼旁肌肉一阵跳动,道:“将屏风拉开!” 少女左手才伸出一半,沈胜衣右手已然一带将屏风拉过一旁。 屏风之后又五具尸体,其中三具而且还是小孩子,两男一女,最大的一个只怕也没有十岁。 一个青年倒在他们旁边的一张几子之上。 那张几子已碎裂,大半插入了他的腰背。 他右手紧握看一支秋水般晶莹的长剑,剑尖却刺入了他自己的胸膛。 剑并非软剑,也没有拗曲,只是他的右臂已齐肘被折断。 他死不瞑目,一双眼睁大,眼瞳中彷佛仍然在燃烧看愤怒的火焰。 循看他的视线望去,一个少妇倒在那边地上。 那个少妇虽然面容扭曲,仍然可以看出是一个很美丽的女人,她一样死不瞑目,眼瞳中充满了悲哀,充满了愤怒。 两三件破碎的衣服覆在她的尸体之上,衣服下面的身子显然是赤裸的。 李东阳瞪看青衣中年的尸体,道:“这个是我的儿子李渔,我就只有这一个儿子。” 目光跟看转向那个少妇,道:“那个是我的媳妇,三个孩子是我的孙儿,最大的一个今年才只得九岁。” 沈胜衣沉声道:“又是五条人命!” “六条!”李东阳老泪并流,道:“我那个媳妇,还怀有五个月的身孕!” 沈胜衣变色道:“一尸两命!” 李东阳道:“先奸后杀!” 沈胜衣脱口问道:“是谁下的手?” 李东阳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自顾道:“这间庄院之内一共住了十百七十八个人,现在却只剩下我,阿纤与李义!” 沈胜衣目注那个少女。 李东阳道:“她就是阿纤,是我的义女。” 沈胜衣突然问道:“出事的时候,你们在那里?” 阿纤道:“在邻镇。” 她补充接道:“那边昨日一场大火,烧掉了不少房子,义父知道这个消息,今天早上就与我们前去一看究竟,发觉很多人无家可归,粮食方面尤其成问题,所以立即赶回来,打算先将庄院的存米送去,谁知道一进家门,就看见……” 她眼泪纷落,话到这里再也说不了下去。 沈胜衣回顾道:“你们之外,真的一个活人也没有了?” 阿纤呜咽道:“我已经看清楚,数清楚,不多不少,一百七十五具尸体。” 沈胜衣沉默了下去。 李东阳接道:“沉大侠且随我们再到其它地方去看看。” 沈胜衣沉声道:“看到这里,已经够了。” 李东阳突然问道:“看到这些,沉大侠有何感觉?” 沈胜衣道:“愤怒之极!” 他的目光再落在那五具尸体之上,道:“我现在虽则仍然不知道这究竟是那么回事,但怎么样也好,这实在做得太过份了。” 李东阳一声长叹,转问道:“末知道沈大侠曾否听过‘独臂天魔’官三保这个人?” 沈胜衣道:“这个人据说是杀手之中的杀手。” 李东阳又问道:“沉大侠还知道些什么?” 沈胜衣道:“这个人的崛起据说是这几年的事情,手下有一群武功非常高强的杀手,什么人也好,只要出得起钱,都可以请他来杀人。” 他沉声问道:“这件事莫非就是他的所为?” 李东阳道:“正是。” 沈胜衣皱眉道:“老前辈到底开罪了什么人,以致招此灭门之祸?” 李东阳道:“就是他官三保!” 沈胜衣一愣。 李东阳接道:“使他变成独臂天魔的也不是别人,就是我。” 沈胜衣道:“是你弄断了他的一条手臂?” 李东阳道:“左臂。” 他沉吟接道:“说起来已是十五年前旧事,当时他的武功还没有现在这样高,一个人在皖北一带独来独往,所作所为,尽皆伤天害理……” 沈胜衣截口道:“你断他一臂又是为什么?” 李东阳道:“光天化日之下强奸一个农家少女。” 他一声叹息道:“当时他的武功虽然不如我,但仍然寻隙抵暇,一心要取我性命,直至我断他一臂,才落荒逃去,好象一个这样骠悍的人,我当时已经想到他日后绝对不会罢休的了,只是一念之仁,没有追前将他击杀。” 沈胜衣道:“那之后,他有没有找你报复?” “没有,”李东阳道:“那之后,江湖上,便完全没有了这个人的消息,十多年下来,我差不多已经忘记了这个人,这件事。” 一顿接道:“到他重现江湖,闯出独臂天魔这个名堂,一个知道他底细的朋友提醒我小心,我才省起来。” 沈胜衣说道:“以我所知,官三保的名传江湖,乃是在替人杀了好几个高手之后。” 李东阳道:“所以一省起,我便自开始小心防范,我两年前退隐这里,可以说亦是因为这个原因。” 沈胜衣道:“两年前官三保已经非常活跃,江湖中人闻名色变的了。” 李东阳道;“不错。” 沈胜衣道:“却是不来找你。” 李东阳道:“尽管如此,我仍然有一种感觉——迟早他必会找到来!” 他叹息一声接道;“现在他果然找到来了。” 沈胜衣道:“一条左臂,一百七十五条人命,这个账他怎样算的。” 李东阳道:“早在十五年前据说他便已决定了杀我满门,之所以一直不采取行动,只是因为一直都没有人出钱买我的命,在开始的时候,他实在不想做这种亏本生意!” 沈胜衣道:“现在,难道有人买你的命?” “仍没有,”李东阳道:“不过他已没有耐性再等下去,亏本生意也做了。” 沈胜衣道:“怎么会拣你不在家的时候来动手,以他那种人,消息应该非常灵通才是。” 李东阳道;“他就是知道我不在家才动手,邻镇那场大火,也就是他放的。” 沈胜衣奇道:“哦?” 李东阳沉痛的道:“既已灭我满门,留我一条命岂非比杀我更好?” 沈胜衣心头一冷。 李东阳接道:“我现在是怎样的一种心情,相信你也明白。” 沈胜衣无言领首。 李东阳嘶声道:“痛不欲生,虽生犹死,他杀我,反而是便宜了我!” 沈胜衣沉吟看道:“听你方才那番说话,似乎你们已经会过面了。” 李东阳道:“而且已经交过手。” 沈胜衣道:“你们回来之时,他仍然在这里?” 李东阳点头道:“其它人,却都已离开。” “难道他突然改变初衷,打算在这里等你回来了断?” 李东阳道:“他只是杀入内室之际,无意发现了我收藏珠宝的那间密室。” 他缓步移到对门一面屏风之前。 阿纤连随将那面屏风拉开。 屏风之后是一面照壁,上画一幅天女散花图。 天女七人,散花千朵。 阿纤举手往其中的一朵花一按,“喀瞪”的一声,照壁上出现了一道暗门。 暗门之内珠光宝气,辉煌夺目。 一个锦衣独臂中年人倒在珠宝堆中,四肢扭曲,五官变形,胸膛一排肋骨裂肉破衣突出外面,血肉模糊。 沈胜衣目光一落,道:“他就是独臂天魔?” “正是!”李东阳恨声道:“他一心想将这批珠宝据为己有,是以事了之后,立即将其它人支开,却意料不到我们就在他收拾珠宝之际回来。” 沈胜衣道:“结果他死在你手下。” 李东阳道:“论武功今日的他已经在我之上,可是我仍然能杀死他。” 沈胜衣道:“这大概因为他不肯跟你拚命?” 李东阳大笑道:“我既不封,也不挡,拚命硬挨他三拳七脚,还给他三脚五拳,贴身再一阵乱揍,终于将他揍倒了。” 他说得虽然轻松,但从两人身上的伤势来看,谁都不难想象得到两人那一阵厮杀何等激烈。 笑语声中,血丝从他的嘴角不停的流下。 沈胜衣道:“很好。” 李东阳道:“可惜杀人的并不是他一个人。” 沈胜衣道:“从那些尸骸上的伤痕可以看得出。” 他跟看问道:“除了独臂天魔官三保,还有谁?” 李东阳道:“官三保死也不肯说。” 沈胜衣道:“明知必死,说出来你还是要杀,自然就索性不说了。” 李东阳道;“我却在他怀中搜出一份名单。” 沈胜衣道:“什么名单?” 李东阳探手从衣袖之内取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白纸,顺手抖开。 白纸上写看两排人名。 上排十个,下排七个。 乐仲吴姬 白于玉柳先秋 尹青竹小红 司马正叶生 司马直高松骨 江万里梅化鹤 徐剑卿东方无病 诸葛智 诸葛仁 诸葛勇 沈胜衣将白纸接过,仔细看了一遍,道:“官三保一伙以杀人为职业,这一份只怕是杀人的名单。” 李东阳道:“我也是这样想。” 沈胜衣道:“问题在杀人者与被杀者并没有写清楚。” 李东阳道:“雇用他们杀人的又是一些什么人同样没有写在那上面。” 沈胜衣道:“这个秘密恐怕只有官三保才知道。” 李东阳道:“也许。” 沈胜衣道:“目前来说,这个秘密并不重要。” 李东阳道:“不错,既然有这份名单,那些杀手是必已经开始采取行动,目前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怎样去阻止他们。” 沈胜衣道:“如此就必须弄清楚那两排人名到底那一排是杀人者,那一排是被杀者。” 李东阳道:“始终会清楚的。” 沈胜衣道:“到清楚之后,被杀者怕已无一幸免。” “名单上这十七人,沉大侠是否有印象?” “叶生,高松骨,徐剑卿,乐仲与及尹青竹这五个名字我曾经听说。” “这五人多少都有些侠名。”李东阳一顿接道:“除了他们,白于玉东方无病二人也有过一面之缘。” 沈胜衣道:“白于玉是男人?还是女人?” “女人!”李东阳道:“这个女人出身青楼,不知何处学来一身武功,虽然邪正不分,却不曾听说她做过什么坏事。” 沈胜衣道:“东方无病又如何?” “也是名侠,据说还是出身少林。” “如此看来,只凭这份名单,是绝对不能够判断那些人是官三保的人?” “不过我们认识的七个人,都是住在这周围八百里之内,找他们并不难,也许只需找到中的一个人,名单上那排人是杀人者,那排人是被杀者就有个明白!” “你要我找到那些杀手。” “我求你找到他们,杀掉他们。”李东阳一面正色道:“但并非只为私仇。” 他痛恨的接道:“好象他们那些人,嗜杀成狂,全无人性,再让他们继续生存下去,也不知还有多少善良的人要死在他们手上。” 沈胜衣道:“不错。” “我知道你是一个真正的侠客。” “言重。” “不知道这件事倒还罢了,既然已知道,我相信你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由得那些人继续去杀人的。” 沈胜衣不觉点头。 李东阳看见沈胜衣点头,大喜道:“你是答应我的要求了?” 沈胜衣再次点头。 李东阳老泪纷落,混身颤抖,激动之极。 阿纤同时跪倒。 沈胜衣慌忙扶起来。 一、杀手纵横血腥遍地(下) 李东阳连随道:“过这里西南面十里,有一座聚英楼,是各路英雄豪杰聚会的地方,平日,多的是英雄豪杰在上面高歌痛饮。” 沈胜衣道:“我知道有这个地方。” 李东阳道:“那些英雄豪杰之中,有很多是我的朋友。” 沈胜衣道:“你的意思是必要时我可以找他们帮忙?” 李东阳苦笑道:“相反,我的意思是你不要为他们再浪费时间。” 沈胜衣道:“你已经找过他们了?” 阿纤应道:“是我与李义去找他们的,他们知道义父有难,全都磨拳擦掌,但一问清楚是官三保一伙的所为,眨眼便散去了一半,到后来,甚至只剩下鄂北三杰。” 李东阳叹息道:“他们三人的武功,又岂是官三保一伙的对手。” 阿纤道:“他们自己也知道,但仍然丝毫不畏缩。” 李东阳再叹息道:“以卵击石,去亦无用。” 阿纤接道:“也就在那个时候,他们省起沉大侠不久前从那儿走过,建议不若请沉大侠帮忙,我们当然同意。” 沈胜衣道:“于是他们与李义就分从东南西北四面找我?” 阿纤领首道:“除了沉大侠,我们也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人能对付那些人。” 沈胜衣方待谦虚几句,李东阳已接上说话,道:“不过沉大侠虽然武功高强,那些人亦非寻常可此,高松骨的杖,尹青竹的笛,徐剑卿的扇,无一不厉害。” 沈胜衣道:“叶生的夺魂剑,乐仲的追魂刀也是。” 李东阳接道:“东方无病拳脚镇中州,白于玉金剑银丸双绝!” 沈胜衣道:“幸好我并非同时应付他们。” 李东阳道:“但他们若是知道你在追猎,说不定就会联手对付你。” 沈胜衣道:“这亦未尝不好,最低限度,省得我到处找他们。” 李东阳点头道:“艺高人胆大,这句话实在有些儿道理。” 沈胜衣淡然一笑道:“有时候,不大也不成。” “由现在开始,你正如一个猎人!” 李东阳语声渐弱。“只是你要猎杀的对象并非野兽,是人——比任何野兽都恶毒的一群人!” 他叹息接道:“这八百里的追猎,杀机四伏,千万小心!” 沈胜衣道:“一定小心!” 李东阳目光落在那张名单之上,道.“最成问题的就是,在目前来说,你要猎杀的对象不是七个人,也不是十个人,是十七个人!” 沈胜衣道:“只是目前而已!” 李东阳道:“可恨我这边能够给你的,目前就只有阿纤一个人!” “阿纤……” “她跟我练了十多年功夫,相信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这件事太危险了!” 阿纤插口道:“我不怕危险!” 她的神情语气都非常坚定。 沈胜衣看在眼内,道:“你义父身边,也要人照料。” 李东阳大笑,道:“我还用得着人照料?” 笑语声中,口鼻鲜血狂涌。 他哑声接道:“你们也不用收拾尸体,这一切有李义打发,就在我尸旁留张字条,好让鄂北三杰回来之时知道到何处接应。” 沈胜衣点头。 李东阳吐血接道:“名单上十七人距离这儿最近的就是尹青竹,你们就先去……去找他……” 沈胜衣一声:“好!” 李东阳语声更是微弱,几不可闻,道:“我死后若……若能够化为厉鬼,必……必助你……你们!” 混身一震,语声突断。 阿纤惊呼:“义父!” 李东阳没有回答,缓缓的倒下。 沈胜衣面色凝重,轻托看李东阳身子倒地。 阿纤不禁珠泪纷落。 沈胜衣目光一闪,突然道:“现在不是流泪的时候。” 阿纤道:“是!”立即举袖将眼泪擦去。 沈胜衣霍地拔剑,以剑为笔,以地作纸,于李东阳尸旁给鄂北三杰留下了一行字。 阿纤一旁静静的看看,眼泪尽管在眼眶中打滚,并没有流下。 一滴也没有。 柳烟重,春雾薄。 烟雾中,一声长笛,天地间,无限诗意。 笛声方响,烟雾中就缓步走来了一个少女。 一个仙女也似的少女。 她身上穿看翠绿的衣裳,面色苍白得却有如白纸一样,眉黛间笼罩看一股抹不掉的哀愁。 笛吹鹧鸪天,婉转动听,吹笛的人无疑是一个好手。 那个少女走了几步,情不自禁的随着笛声轻唱道:“病去那知春事深,流莺唤起惜春心。桐舒柳叶悭三寸。柳引金丝可一寻。怜阁绣,对云岑临。苦无多力懒登。翠罗衫底寒犹在,弱骨离支瘦不禁。” 她的歌喉更加婉转动听。 歌声一落,笛声亦落。 一个青衣人手执长笛,从一株柳树下转了出来。 那个少女初时停下了脚步,目注脚下的如茵绿草,接吟道:“草肥应是绿,侬瘦却消红。” 青衣人听在耳里,神情竟有些痴了。 他活了三十年,活到现在,还是第一次遇上这样的女孩子。 那个少女却没有发觉他的存在,吟罢又举起脚步。 青衣人一见大急,脱口高呼道:“姑娘——” 少女一惊抬头,瞧了青衣人一眼,诧异的道:“你是谁?” 青衣人说道:“在下尹青竹,不是坏人。” 少女这时才留意到青衣人手中的长笛,道:“方才是你在吹笛?” 尹青竹道:“正是。” 少女眼中露出佩服之色,道:“你吹得太好了。” 尹青竹道:“未及姑娘歌喉美妙。” 少女羞笑道:“我只是信口乱唱。” 她笑得非常迷人,尹青竹心头一荡,道:“尚未请教姑娘的姓名。” 少女道:“我姓聂,聂小红。” 尹青竹道:“原来是聂姑娘。” 聂小红倏的问道:“你怎么走来这里吹笛?” 尹青竹道:“因为附近一带以这里景色最美丽。” 聂小红道:“听你这样说,你莫非就住在附近?” 尹青竹拍手一指,道:“就住在前面不远。” 前面不远隐约有一幢庄院。 聂小红娇笑道:“我们可以说是邻居呢?” 尹青竹“哦”的一声,道:“姑娘又住在什么地方?” 聂小红道:“柳林东面尽头的那幢庄院。” 尹青竹道:“那边以我所知只有一幢庄院,主人姓倪。” “单名宇,是我的舅父。” “姑娘这是探亲来的了?” “是养病,经已三个月。” 尹青竹思索看道:“我却是从来都没有见过姑娘。” 聂小红轻笑道:“人家有病,怎会到处乱跑?” “不错不错。” “何况,就是偶然出来,你也未必能够遇上我的。”聂小红低声道:“无缘对面不相逢啊。” 尹青竹道:“我们今日却始终相逢,如此看来,还是有缘的。” 聂小红垂下了头,无限娇羞也似,但面色仍然那么苍白。 尹青竹也发现了,道:“姑娘的病还未痊愈么?” “谁知呢?”小红叹息道:“不过比以前,已好很多了,否则我也没有气力走到这儿来。” 尹青竹道:“多些散步,对健康是很有益的。” 小红道:“幸好,这附近一向太平,要不遇上了坏人,就非独无益,反而有害了。” 尹青竹道:“有我在这里,即使遇上了坏人,姑娘也不用害怕。” 小红怀疑道:“你能够保护我?” 尹青竹道:“姑娘莫非当我只是一个文弱书生?” 小红道:“你难道不是?” 尹青竹道:“当然不是。” 小红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尹青竹两遍,道,“那么坏人来了,你用什么抵挡?” 尹青竹一翻手中笛,道:“用这支笛子。” 小红噗叩笑道:“这支笛子只怕一刀就变成两截了。” 尹青竹笑问道:“姑娘以为这支笛子是用什么造的?” “难道不是竹子?” 尹青竹领首道:“看来像竹子,其实是用铁打的。” 他连随以指一弹,笛子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小红显得非常奇怪。 尹青竹接道:“这支笛子之内,而且还藏看一支利刀!” 话口未完,笛子一端“铮”的突然弹出一支足有半尺长的利刀。 小红惊讶的说道:“你原来是武林中人。” 尹青竹道:“姑娘现在大概可以放心留在这里的了。” 小红忽然道:“你教我武功,可以不可以?” 尹青竹一愣道:“什么?” 小红道:“人说练武可以强身,我练好武功之后,说不定就不会现在这样子多病。” 尹青竹立即点头,道:“练武的人的确是很少病痛。” 小红道:“你还没有答复我。” 尹青竹连忙道:“当然可以。” 小红道:“那么以后我每天这个时候,就来这里等你好不好?” 尹青竹正中下怀,连声说道:“好!好!” 小红又问道:“以你看,女孩子应该学些什么?” 尹青竹道:“还是剑术比较合适。” 小红道:“你也懂剑术?” 尹青竹傲然道:“十八般武艺我样样精通。” 小红怪羡慕的说道:“原来你这样本领。” 尹青竹笑不拢咀。 小红接看又说道:“可是,我那里找剑?” 尹青竹道:“这个简单,明天我给你准备一支。” 小红道:“不过得存放在你那里。” 尹青竹道:“为什么不拿回家去?” 小红解释道:“舅父最反对就是女孩子舞刀弄棒。给他瞧见,准得挨骂。” 尹青竹道:“你喜欢怎样,就怎样好了。” 小红道:“尹哥哥,你真好。” 尹青竹一听这个称呼,简直就像灌了三斤老酒,心神俱醉。 小红接问道:“是了,今天你教我什么剑法?” 尹青竹想想道:“青萍剑法如何?” 一面说,一面以笛作剑比划了几下。 果然是青萍剑法的招式。 小红眨看眼睛,道:“这就是青萍剑法?” 尹青竹剑势不停,一面点头道:“这套剑法最适合女孩子练。” 小红道:“太快了,我看不清楚。” 尹青竹一听收住势子。 小红顺口问道:“现在这一招,叫做什么?” 尹青竹道:“仙人指路。” 小红道:“就先教我这一招好不?” 尹青竹不禁感到啼笑皆非,幸好他真正的目的并非在收小红做徒弟,所以连随道:“你喜欢就先学这一招好了。” 他跟看将这一招“仙人指路”从头施展一遍。 小红眼睛直眨,摇摇头道:“还是太快。” 尹青竹再次施展,说道:“这一次如何?” 这一次他实在施展得非常缓慢,小红终于点头道:“是不是这样?” 说看她伸出小手。 尹青竹下意识将那支笛子递过去。 小红接笛在手,轻呼道:“好重。” 尹青竹笑道;“今天我倒不如替你削一支木剑。” 小红倔强的道:“不用,这支笛我使得动的。” 她缓缓施展开那一招“仙人指路”。 尹青竹实在有些不忍卒看,却始终没有移开目光。 小红使完了那一招“仙人指路”就问道:“我使得怎样?” 尹青竹抚掌道:“很好。” 小红高兴的道:“真的?” 尹青竹陪笑道:“以初学来说,的确已经很好的了。” 这倒是真心话。 小红道:“那么,一定有很多不妥之处。” 尹青竹道:“你的左手是抬得比较高了些,右手却太低了。” 小红道:“我再使一遍。” 笛子一展,又是一招“仙人指路”。 这一次左手微沉,右手亦抬高少许,动作虽然一样慢,最低限度已经像一招“仙人指路”。 尹青竹不白暗暗点头,心忖道:“这个女孩子的天资可不差。” 小红实时道:“这次又如何?” 尹青竹笑道:“太好了,姿势尤其是美妙之极。” 小红道:“没骗我?” 尹青竹点头道:“这一招由你使来,才像是‘仙人指路’。” 小红一愣道:“哦?” 尹青竹道:“姑娘天仙化人。” 小红噗叩失笑道:“你以前见过天仙的了?” 尹青竹道:“没有。” 小红道:“那么你怎知道天仙就是我这个样子?” 尹青竹道:“我只知道姑娘这种美丽已不像是人间所有。” 小红道:“你就是懂得说话。” 尹青竹道:“也都是老实话。” 小红娇笑道:“跟你学武功,倒是挺开心的。” 尹青竹更加开心。 小红接道:“我练多一遍你看看。” 尹青竹道:“就像前一遍那样,如果能够,最好快些。” 小红咬咬嘴唇道:“我尽力试试。”手中笛“仙人指路”,指向尹青竹。 这一次非独姿势美妙之极,而且使得比尹青竹似乎还要地道。 笛一出,迅速如电闪! 尹青竹只觉眼前寒光一闪,就听到胸膛之上响起“夺”的一声。 然后他感到了一阵锥心的痛苦。 笛端那支利刃已刺入他的胸膛要害之内。 利刃一刺入尹青竹的胸膛,小红就松手,身形同时暴退,一退竟然远达三丈! 尹青竹双眼瞪看小红,脱口惊呼道:“你……” 一个“你”字方出口,小红已蝴蝶一样,舞上了旁边的一株柳树之上。 尹青竹又是一惊,道:“好轻功!” 小红笑问道:“这次的“仙人指路”够快了吧?” 尹青竹叹了一口气,道:“够了。” 他的右手已握在笛子之上,却没有将那支利刃拔出来。 因为他知道,一拔出,不难就立即死亡。 现在他实在死难瞑目。 他叹息看接道:“非独够快,而且……快得要命。” 小红笑道:“你心里,现在一定很奇怪。” “奇怪之极!”尹青竹追问道:“你到底是……是谁?” “小红。” “真的姓聂?” “真的。” “倪宇也真的是你的舅父?” “这却是假的了。” “我与你有何仇怨?” “毫无仇怨。” “那么你……你杀我……” “只因为我是一个职业杀手,有人出钱要买你的命。” “是谁?” “不知道。”小红似乎有些抱歉的,道:“我只是负责杀人。” “接头的另有其人?” “正是。” 尹青竹一再叹息道:“我活得不算胡涂,死怎么死得这样胡涂?” 小红娇笑道:“一个人,岂非难得胡涂?” 尹青竹道:“你武功虽然也不错,但不是这样,要杀我只怕没有这么容易。” “我知道。” “你怎会想出这个办法?” “有人告诉我你的弱点。” “我的弱点?” “就是好色。”小红抬手轻理云鬓道:“尤其特别喜欢那种,蛮有诗意的女孩子。” 尹青竹苦笑道:“那个人一定是我的好朋友。” 小红道:“听说,你平日表现得很君子。” “所以只有好朋友,才知我这个弱点。”尹青竹忍不住问道:“到底是谁告诉你?” 小红道:“高松骨。” 尹青竹一愣道:“原来是他。” “他是不是你的好朋友?” “他是的。”尹青竹领首道:“我还记得他曾经说过……” 语声忽断,他痛苦的抬起左手,捂住胸膛。 小红好奇的道:“说过什么?” 尹青竹吁了一口气,道:“我迟早死在女人的……的手上。” “他是必还记得曾经对你说过这句话,所以让我来杀你。” “他……” “他其实也是一个职业杀手。” “难怪他近年来忽然变得那么阔绰……”尹青竹忽然笑了起来。“无论如何对我总算……总算够朋友。” 小红一笑。 尹青竹道:“他若是亲自来杀我,就不够朋友了。” 这时候鲜血染红了他的胸膛,可是他仍然谈笑自若。 小红实在有些佩服了。 尹青竹大笑道:“能够死在一个你这样漂亮的女孩子的手上。虽死亦无憾。” 他突然反手拔出那支笛子! 血同时标出,身子两幌,终于倒下。 小红看看尹青竹倒下,幽然道:.“你真的无憾?” 说看手一抹,抹下那张全无血色的脸庞。 这原来只是一张精巧的人皮面具。 面具之后的那张脸庞并不漂亮,而且布满了伤痕,每一分每一寸的肌肉,都透看一种说不出的残忍。 尹青竹并没有看见这张脸庞。 小红那张漂亮的人皮面具剥下之际,他已经死亡。 也所以,在他的脸上仍留看那种满足的笑容。 风吹柳舞。 小红亦蝴蝶般迎风飘下了那株柳树,飘入了柳烟春雾之中。 她甚至没有过去看一看尹青竹是否真的已死亡。 一个职业杀手对自己的出手如果也没有信心,根木就不是个优秀的职业杀手。 官三保雇用的都是优秀的职业杀手。 二、狡施暗算玉殒香消(上) 杨柳风轻。 虽然轻,终于还是吹干了尹青竹胸膛的鲜血,却吹不掉尹青竹的笑容。 尸体旁边这时候多了两个人。 沈胜衣与阿纤。 看见尹青竹的尸体,他们知道是来迟了,看见尹青竹那种满足的笑容,他们却奇怪之极。 沈胜衣俯身检查了尹青竹的尸体一会,不觉道:“奇怪?” 阿纤忍不住问道:“什么事?” 沈胜衣道:“他胸膛上那个伤口显然是他自己手中那支笛子剌出来的。” 阿绒道:“自杀?” 沈胜衣道:“如果不是,就是他甘心情愿将笛子交给对方,让对方刺入胸膛,再自己伸手拔出来,这与自杀其实也没有分别。” 阿纤道:“会不会是对方夺去他那支笛子?” 沈胜衣道:“这附近并没有打斗过的痕迹。” 阿纤点头道:“嗯。” 沈胜衣接道:“看他的样子,也不像曾经与人交手,而且他还有一脸笑容。” 阿纤道:“因此,我才不以为他是自杀。” 沈胜衣道:“自杀的确并不是一件值得他高兴的事情。” 阿纤道:“他若是被杀,从那份名单上面的名字排列来看,杀他的只怕就是那个小红。” 沈胜衣点头道:“只怕就是。” 阿纤道:“那个小红一定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女人。” “何以见得?” “小红应该就是一个女人的名字,美丽的女人不是往往能够令到一些男人神魂颠倒?” 沈胜衣淡然一笑。 阿纤道:“杀人的如果真是小红,她与及名单上下排其余六人,就是杀人者的了。” “我们暂时仍然不能够肯定。” “沈大哥是说,杀人者可能是尹青竹,暗算失手,反招杀身之祸?” 沈胜衣道:“并不是每一个杀人者都能够成功的。” “这也是。” “怎样也好,我们是来迟了。” “那么现在?” “立即赶去乐仲那里。” 阿纤领首道:“只希望这一次我们赶得及。” 沈胜衣长身道:“走!”刷的纵身掠上坐骑。 阿纤不敢怠慢。 叱喝声中。马蹄翻飞,冲烟破雾。 一样是柳林,这座柳林却一片热闹。 是乐仲带来这片热闹。 乐仲今年不过二十六。二十六岁已经成名,追魂刀据说未遇敌手。 他是一个很喜欢交朋友的人,加上他性格豪爽,仗义疏财,两河少年郡喜欢与他结交。 所以无论他走到那里,左右总有一大群朋友,何况他今天离开金陵。 几乎所有的朋友都来给他送行,大半送出城外,还有小半一路送至五里外的这座柳林。 柳林中有一间小小的酒家,他们十四个人将这间酒家坐满了。 十三个都是年轻人,自然毫无拘束,不热闹才奇怪。 这间小小的酒家本来是何老头夫妇所有,他们也不是第一次光顾的了,现在他们却不见 何老头夫妇,只见一个年已花信的女人。 那个女人虽无十分姿色,但仍有动人之处,一条柳腰简直比柳条还要柔软,三步一扭,风情万种。 可是她做起事来倒也不慢,招呼了乐仲他们坐下,很快就给他们送来了酒,还有下酒的东西。 他们的话题不觉转落这个女人身上。 一人笑道:“何老头就是有办法,找来这样的一个好帮手。” 另一人道:“这个女人的确帮得一下手。” “他们夫妇以我所知很少会外出,怎么今天不在?” “谁知道。” “莫不是将这间店子让给了这位大姐,回乡去了?” “不会吧,两天前我在这里喝酒,他们夫妇也没有提及。” “我倒希望是这样,那么我以后就多了一个好去处。” “这儿?” “正是!” “原来你已经瞧上了这位大姐。” “她总比何老头夫妇好看得多。” “这个当然。” “说句正经的,他们夫妇到底那里去了?” 乐仲已经很久没有开口,这时候突然插口道:“你们要知道,何不一问那位大姐?” 那个女人一直站在旁边聆听他们说话。听到乐仲这样说,立时嫣然一笑,应道:“他们都去了邻乡喝喜酒。” 乐仲道:“哦?” 那个女人补充道:“他们在那儿的一个亲戚今天娶媳妇。” “如此非去不可了。”乐仲转问道:“你又是他们……” 那个女人道:“我只是他们的一个邻居。” 旁边一人笑问道:“好象你这样美的一个女子,独个儿留在这里,难道不害怕?” 那个女人道:“我若是年轻一二十年,一定害怕,可惜我实在太老了。” “不老不老。” “而且我儿女都已有了七个。” “多少个?” “七个。” “一些不像。” “等会儿就像了。” “哦?” “我那个老公,等会儿就会与他们到来。” “哦?”那个人大大的叹了一口气,对于眼前这位大姐,他已经一些兴趣也没有了。 乐仲看着那个女人,倏的又插口道:“你好象并不是这儿人氏。” 那个女人诧声道:“客官怎知道?” 乐仲道:“听声音。” 那个女人恍然一笑,说道:“我是吴人。” 乐仲道:“你说的却是京语。” “说得好不好?” “字音虽然不大正,但悦耳之极。”乐仲笑道:“怪不得有说——吴人京语美如莺。” 那个女人笑笑。 她的笑容美丽如春花,温柔如春风。 春风吹拂,从店外吹入了柳花芬芳。 乐仲忽然大笑道:“扑鼻的是柳花的芬芳,压酒的是吴姬——” 那个女人面色一寒。 乐仲没有在意,环顾众人,笑接道:“送行的是金陵子弟,我几乎以为自己就是李白了。” 那个女人听到这里,面容又如春风解冻。 众人也都会意,齐皆大笑,还拍手歌道:“风吹柳花满店香,吴姬压酒唤客尝,金陵子弟来相送,欲行不行各尽觞,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兴之谁短长……” 这正是李白当年离开金陵之时,留别故旧的诗。 诗中别情既浓,劝酒之意更切。 乐仲听罢举杯,振吭道:“来,我们痛尽三杯!” 众人轰然一声“好”,齐声道:“别易会难,各尽杯觞!” 于是一杯,两杯,三杯! 那个女人目注他们将酒喝下,又露出了笑容。 这一次她的笑容之中,彷佛隐藏看一种冰雪般森寒的冷酷。 冷酷而恶毒! 乐仲第二杯,下肚,第三杯才喝到一半,一张脸就变了,突然怪叫一声:“酒中有毒!” 众人一惊,“叮当”的一声,一人酒杯脱手坠地。 他们之中,喝得最后的一个人,这时候也都已喝下了第二杯。 一人一愣,立即大笑,道:“乐大哥怎么开这种玩笑?” 乐仲一字字的道:“不是开玩笑!” 那个人看见乐仲这样说话,面色不由就大变。 乐仲霍地回头,盯着那个女人,道:“你到底是谁?” 那个女人道:“很巧,我就是姓吴,单名姬!” 乐仲厉声道:“为什么你要在酒中下毒!” 吴姬道:“当然就是为了要杀你!”那种冷酷与恶毒剎那毕露无遗。 乐仲道:“只是杀我?” 吴姬道:“只是杀你!” 乐仲道:“他们呢?” 吴姬道:“他们若是不送你,全都能够活到一百岁亦未可知。” 乐仲断喝道:“给他们解药!” 吴姬道:“你不要?” “我不要!”乐仲沉声道:“只要你放过他们,乐某人这条命交给你,由你处置!” 吴姬不禁点头道:“果然是一个为朋友不惜两胁插刀的好汉!” 众人一旁都听得清楚,全都一面激动之色,一人高呼道:“乐大哥不要理会我们!” 其它人轰然齐应,他们都是年青人,一腔热血,满怀热情。 一人连随大叫道:“死就死,算得了什么!” 话口未完,他突然一声惨叫,掩腹冲前两步,仆倒地上。 众人应声望去,只见他一张脸已发紫,七窍黑血狂涌,不由齐都变了面色。 乐仲失声道:“好厉害的毒药。” 吴姬娇声笑道:“三步绝命,当然厉害。” 乐仲大惊道:“唐门三步绝命散?” 吴姬道:“如假包换。” 乐仲嘶声道:“给他们解药!” 吴姬叹了一口气,道:“你什么时候听说过唐门三步绝命散有药可解。” 乐仲面色惨白道:“好毒的女人!” 吴姬笑道:“有人叫我毒仙!” 乐仲恐声道:“毒仙就是你……” 吴姬这个名字他虽然全无印象,毒仙他却是如雷贯耳。 死在毒仙毒手的江湖人到现在没有一千,只怕也有八百的了。 旁边十一个少年听到这里,亦尽皆面色惨变。 吴姬笑望他们一眼,道:“大家对于我‘毒仙’这个绰号似乎都并不陌生。” 乐仲截口道:“听说你是官三保手下一个职业杀手。” 吴姬道:“事实是。” 乐仲道:“是谁要杀我?” 吴姬道:“这个问题相信只有官三保才能够回答。” 乐仲断喝道:“说!” 吴姬笑道:“这个时候,我还有骗你的必要?” 乐仲闷哼,额上汗珠纷落。 吴姬笑顾那十一个少年,道:“我虽然不能够救你们,其它人说不定能够的,你们还呆在这里干什么,等死?” 两个少年立时转身奔了出去,才奔出几步,便先后惨呼倒地。 这种毒药实在太惊人。 千古艰难唯一死,他们虽然都一腔热血,但面临毒发身亡,亦不免大感惊慌。 乐仲望看倒下的两人,沉痛的道:“大家不要妄动。” 吴姬笑截道:“不动也是要死的。” 话口未完,又一个少年惨叫看捧腹倒地。 他们其实早已在运功抗毒的了,可是那种毒药实在太厉害。 那个少年的内功也实在太不济。 乐仲是众人之中功力最深厚的一个,他当然明白那种毒药的威力,眼看看给他送行的朋友一个又一个倒下,内心实在痛苦之极。 他的手终于握在刀柄之上。 “呛”的刀终于出鞘! 刀长三尺,闪亮!锋利! 吴姬目注这把刀,笑问道:“你还想杀我?” 乐仲厉声道:“不想还是人?” 吴姬笑道:“只怕你已经没有杀我之力!” 乐仲道:“有没有也要一搏!” 他凄然一笑,回头道:“三步绝命无药可解,你们打算如何?” 一个少年道:“拚!” 拼字出口,他的人已经飞出,手中一支利剑急刺吴姬胸膛。 剑未到,吴姬已飘飞! 少年身形一落欲起,突然一声惨叫,连人带剑,倒仆地上。 乐仲眼都红了。 他左手倏的一抬,亦落在刀柄之上,双手捧刀。平胸指向吴姬。 闪亮的刀锋猛然嗡嗡的抖起来! 吴姬看在眼中,听在耳里,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乐仲功力的高强实在是大出她意料之外。 剎那刀光大盛,乐仲人刀暴射! 嗤一声,刀锋斩裂了空气,斩向吴姬的咽喉。 吴姬飞退! 乐仲人刀紧迫。 吴姬一退半丈,再一闪,闪入一张桌子之后。 “刷”一声,桌子剎那刀光中一分为二,左右飞开,乐仲人刀当中穿过,追刺吴姬! 吴姬大惊再退,退到墙前,后背撞在一个大酒缸之上。 刀迅速斩至! 吴姬窈窕的身子间不容发拔高! 两块鞋底凌空落下! 削下了吴姬两脚的鞋底,削在大酒缸之上! 喀吱的酒缸上截迎刀飞开,缸中酒如箭飞射! 两颗人头酒箭中飞了起来。 一男一女,正是何老头夫妇的人头! 他们两人早已被吴姬活活浸死在酒缸之内。 乐仲一刀斩开酒缸,连何老头夫妇的人头也被他这迅速已极的一刀斩飞。 激烈的刀风激起了缸中美酒,两具无头尸体亦被刀风激起来。 一室酒香。 吴姬人在半空,脱口道:“追魂刀果然名不虚传!” 一句话尚未说完,乐仲人刀已凌空追斩! 吴姬凌空一连两个翻滚,闪开两刀追斩,环身倏的闪起了一蓬惨绿的光芒。 是暗器! 九种八十一支惨绿色的暗器似飞蝗般射向乐仲。 乐仲视如不见,凌空追斩! 八十一支暗器剎那将他打成刺猬一样,他的刀亦同时斩到吴姬的头上! 吴姬暗器出手,身形难免一慢,她实在想不到乐仲完全不闪避她的暗器。 她根本忘记了她说过,乐仲也明白,唐门的三步绝命散是无药可解。 既然这一刀可能杀她,乐仲又岂会在乎被暗器打成刺猬? 她总算身手敏捷,仓猝间半空一折,让开了头颅。一条左臂却让不开了。 刀落臂飞。 臂飞开,血才射出来。 臂落刀落,乐仲连人带刀斜落在地上,刀吨的直没入柄。 他握刀双手立时被震脱,整个人亦飞摔一旁。 摔地不起,混身溅血。 血紫黑,他的肌肤亦紫黑。 打在他身上的八十一支暗器无一不是毒药暗器。 刀快如闪电,那剎间吴姬完全感觉不到断臂的痛苦。到她感觉痛苦的时候,她那只左臂已经落地。 她人亦落地,反而吁了一口气。 虽然断了一条左臂,这条命总算保住了。 对于用药的份量,对手的功力,她很少估计错误,这一次错得这么厉害,能够不死已经就值得庆幸的了。 她那口气还未呼尽,眼旁就瞥见了剑光。 闪亮的剑光,乱箭般飞来。 不是一支剑,是八支! 那八个少年一直在旁边等机会出手,现在终于出手了。 八个人,八支剑,全力出击。 这八个少年竟然能够支持到现在,又是吴姬意料之外。 这一惊非同小可,她右手连扬,十二支丧门钉分别打入了三个少年的胸膛,双脚鸳鸯飞踢,亦将两个少年踢飞。 还有三个少年,三支利剑! 噗!噗!噗!三支利剑分别穿透了吴姬的咽喉,胸膛,小腹! 吴姬惨呼倒地。 三个少年亦倒下,大笑倒下! 笑声既苍凉,又短促。 沈胜衣阿纤听到了那三下既苍凉,又短促的笑声。 他们在马上。 马已经奔到了店前。 沈胜衣身形骤起,箭一样离鞍射出,哗啦一声,撞碎一扇窗户穿窗飞入店内。 店中人应该已听到马蹄声,他若是冲门而入,说不定就会遭遇暗算。 这样破窗飞入,出其不意,对方相反就会措手不及。 他当然不知道无论他怎样进去,现在都已是一样。 店中现在已一个活人也没有。 最后的一个少年亦已在他进入之前毒发身亡。 任何方式的迎接也没有,沈胜衣就正如闯入了一间没有人的店子。 他实在意外。 身形一落下他便已看出发生了什么事,不禁叹了一口气。 他仍然抱看一丝希望,迅速的转了一圈。 到他停下来的时候,阿纤已仗剑冲进来。 一见遍地尸体,阿纤吓了一跳,脱口道:“这一次我们又来迟了。” 沈胜衣点头,他正是停在乐仲尸旁。 乐仲的面庞已开始变形,但现在还不至分辨不出他是那一个。 阿纤的目光自然亦落在乐仲的面上,鼻子不由得一酸,说道:“这个人死得好惨。” 沈胜衣说道:“他就是我们要找的乐仲。” 阿纤道:“吴姬呢?” 沈胜衣手指那边道:“相信就是那个女人了。” 阿纤目光一转,道:“她竟然能够一个人杀死那么多人。” 沈胜衣说道:“因为她将毒药下在酒中。” 阿纤这时候已发现缸中浸看的那两具无头尸体,她也是一个聪明的女孩子,立时亦猜到吴姬用的是什么诡计。 沈胜衣接道:“以乐仲江湖经验的丰富,如果已知道有人要杀他,未必会上这个当。” 阿纤道:“可惜他不知。” 沈胜衣道:“而且他今天也实在太高兴了。” 阿纤道:“这么多朋友给他送行,他是应该高兴的。” 沈胜衣叹息道:“一个人太高兴,难免就会有些疏忽,何况,他怎会想得到一个女人竟然有胆量对他们十三个人同时下手。” 阿纤道:“我也想不到。” “吴姬这个女人也实在太狠毒了。” 阿纤不由打了两个寒噤。 沈胜衣苦笑一下,道:“我们这一次虽然又赶不及救人,总算已可以肯定一件事。” 阿纤道:“那份名单上排的十个人是被杀者,下排的七个人是杀人者。” 沈胜衣道:“不错。” 阿纤道:“所以我们要应付的其实不是十七个杀手,是七个。” 沈胜衣纠正道:“六个。” 阿纤目光再一次落在吴姬的面上,道:“不错,六个!” 沈胜衣忽然一声叹息,道:“叶生,高松骨原是侠义中人,东方无病是出身少林,也是名门弟子。” 阿纤道:“这三人现在却是一手血腥,杀人如麻的职业杀手。” 沈胜衣叹息道:“人总是会变的。” 叹息声中,春风又从店外吹进来柳花的芬芳。 沈胜衣嗅看这从窗外吹来的柳花的芬芳,又一声叹息,道:“柳花的芬芳卖酒的吴姬,送行的金陵子弟……” “沈大哥。”阿纤截口道:“你是否想起了李白那首金陵酒肆留别的诗。” 沈胜衣点点头,漫吟道:“风吹柳花满店香,吴姬压酒劝客尝,金陵子弟来相送……” 语声却是充满了杀伐之意。 同样一首诗,出自沈胜衣口中之时,满店除了柳花的芬芳,还有血腥的气味。 吴姬与金陵子弟俱已变成死人。 诗吟罢,店外又来了三骑。 这三骑来得也是飞快,鞍上的三个骑士都是劲装疾服的中年大汉。 看到了拴在店外柳林的十几匹健马,当先一人立即道:“不用追下去了,乐仲他们必然是进入了这间店子。” 后面一人道:“这么多朋友远送到这里,这个人我相信真的是一条好汉。” “毫无疑问。” “既然如此,我们兄弟非交这个朋友不可。” 说话间,马骑已来到店前,当先那人勒住疆绳,突然道:“小心!” “什么不妥?” “这么多人,何以店内如此静寂?”当先那人伸手握住了刀柄。 其它两人的右手不觉亦向刀柄抓去。 刀尚未出鞘,沈胜衣阿纤已经现身。 三人一见脱口道:“纤姑娘!” 阿纤还未回答,沈胜衣已问道:“来的可是鄂北三杰?” “正是我们!”当先那人打量了沈胜衣一眼,道:“阁下相信就是沈大侠。” 阿纤道:“你们怎么原来并不认识沈大哥?” “闻名虽久,却是始终缘悭一面。”当先那人翻身下马,抱拳一礼,道:“兄弟胡培。” “我叫胡烈,排行第二。”后面一人相继下马。 最后一人亦自下马,道:“最小是我,叫胡升。” 胡培接道:“我们分三面追出了五十里,沿途打听,都说不见沉大侠经过,便自赶返李家庄,看见地上的留字,立即又动身赶去找尹青竹。” 胡烈道:“可是我们赶到去之际,尹青竹已经死亡。” 沈胜衣道:“阿纤与我,亦是迟了一步。” 胡培道:“于是我们转去找乐仲,知道他离城南下,忙放马追来。” 胡升道:“想不到就在这里遇上。” 沈胜衣道:“我们不过早到片刻。” 胡培道:“乐仲是否在店内?” 沈胜衣道:“他与送行的十二个金陵少年全都在。” 语声沉重,面容沉重。 二、狡施暗算玉殒香消(下) 胡培一听忙问道:“他们怎样了?” 沈胜衣道:“全都被一个叫做吴姬的女人毒杀,无人幸免!” 鄂北三杰大惊。 胡培失声叫道:“这个吴姬到底是什么人?” 沈胜衣道:“我最初也不知,但看到乐仲身上所中的暗器与及众人毒发的样子,已经可以猜得出……” “是谁?” “毒仙!” 鄂北三杰又是一惊。 沈胜衣接道:“我的猜测,相信不会错。” 胡烈急问道:“现在这个毒仙走去了那里?” 沈胜衣道:“她已经死在众人临死一击之下。” 胡烈击掌道:“好!” 胡培转问道:“杀尹青竹的不知又是何人?” 沈胜衣道:“小红。” 胡培皱眉道:“这个名字倒陌生。” 沈胜衣点头道:“现在要找这个人也的确无从着手。” 胡培道:“听说,他们一共有十七个人。” 沈胜衣道:“只是七个人,毒仙吴姬已死,就只剩下六个了。” 胡培问道:“我们如何才能够找到他们。” 沈胜衣道:“除了小红,其余五人我们相信可以在他们要刺杀的对象那里遇上,问题只是在我们到得是否及时。” 胡升插口道:“这五个人又是谁?” 沈胜衣道:“高松骨,梅花鹤,柳先秋,叶生,东方无病!” 鄂北三杰听得愣在那里。 沈胜衣接道:“这五人之中,有三个人都是侠义中人,叶生,高松骨,东方无病!” 胡培低声说道:“这其中只怕有些误会……” 沈胜衣一字字的道,“乐仲与十二个金陵少年刚替我们证实了这件事。” 胡培叹息道:“想不到。” 胡升连随问道:“我们现在怎样,是否赶去秦淮河畔的夫子庙?” 胡烈应道:“当然是了,沉大侠岂非留字叫我们若是尹青竹乐仲两处都不见,就赶去夫子庙等候,不见不散?” 沈胜衣却摇头道:“现在不是了。” 鄂北三杰奇怪的望着沈胜衣。 沈胜衣解释道:“最初我所以这样留字,只是因为恐怕你们追不上,夫子庙这个地方比较容易找,现在既然已见面,就无须多此一举。” 胡烈道:“然则,现在应该去什么地方?” 沈胜衣说道:“去他们要刺杀的人那儿!” 胡烈连连点头道:“对!” 胡升追问道:“他们现在是去刺杀什么人?” 沈胜衣取出那张名单,迎风抖开。 鄂北三杰围了过来,目光一齐落在名单之上。 沈胜衣接道:“由这份名单与及他们这两次的行动看来,他们显然并不是联手采取行动,要杀的对象也不是住在同一个地方,所以我们不能够同时阻止他们!” 胡烈道:“我们不是有五个人?” 胡培叹息道:“虽然有五个人,可是以我们兄弟的本领,即使以三对一,只怕也并非他们任何一人的对手。” 胡烈嘿嘿冷笑道:“未必!” 胡培瞪了他一眼、道:“柳先秋,梅花鹤我们不认识,且不说,叶生,高松骨,东方无病武功如何。你难道完全都没有印象?” 胡烈沉默了下去。 阿纤一旁接口道:“就是我,也同样没有把握应付他们之中任何一人,不过如果我们赶得及通知他们要杀的人,与他们要杀的人联手,却未必应付不来。” 胡培点头道:“这也是,诸葛兄弟三枪连环自夸无敌手,江万里蛾眉刺水底称雄,司马昆仲拳剑亦曾经震动江湖,都不是寻常可比。” 沈胜衣道:“你们认识他们?” 胡培道:“见过几面。” 沈胜衣问道:“知否他们住在什么地方?” 胡培点头。 沈胜衣道:“很好。” 胡培道:“沉大侠要我们怎样做?” 沈胜衣道:“分头去通知江万里,诸葛与司马他们,我则与阿纤西行赶赴白于玉那里,然后再继续西去抢救徐剑卿!” 他一顿接道:“高松骨五个人别采取行动,我们目前只有这样做的了。” 胡培道:“嗯。” 沈胜衣沉声接道:“我们去到之时,也许他们已经得手离开,也许凑巧与他们碰上,大家都必须小心。” 胡培道:“我们会小心的了。” 沈胜衣微喟道:“当然最好就是我们抢在他们前头,这一来,最少也可以有一个准备。” 他接看叮嘱:“万一他们真的仍然未采取行动,你们必须将整件事详细告知被杀者,请小心考虑清楚,如果完全没有战胜对方的把握,就暂时躲开为妙。” 胡培说道:“诸葛、司马一向自负,只怕他们明知道不是对方的手脚,也绝不肯退缩。” 沈胜衣道:“那么最低限度也请他们将家小撤到安全的地方。” 他沉声接道:“他们知道李家庄与及这里发生的事情,应该明白对方手段如何毒辣了。” 胡培道:“这也是。” 沈胜衣道:“他们所以被人买凶暗杀,好歹必然曾经做过一些对不起别人的事情,死不足惜,亦未可知,但无论如何,罪不及妻儿,他们的家小总是无辜,我们又焉能坐观。” 胡培道:“这个我们兄弟非常明白,一定会悉力以赴。” 沈胜衣道:“事不宜迟,大家立刻上马出发。” 胡培条地转身,吩咐道:“二弟北上司马家,三弟东赴诸葛府,我西去寻江万里。” 胡升胡烈一声知道,相继上马。 沈胜衣道:“江万里也是在西面?” 胡培道:“嗯。” 沈胜衣道:“已然同路我们三人就一齐去。” 胡培道:“两位的坐骑何在?” 阿纤道:“在那边。”快步奔过去,一左一右,将两人的坐骑拉了过来。 沈胜衣接过疆绳,道:“有劳。” 阿纤道:“沈大哥就是客气。” 沈胜衣一笑上马,转对胡烈胡升道:“两位千万要小心。” 胡烈胡升一齐抱拳,说道:“不必牵挂。” 说话间,阿纤胡培亦先后上了坐骑。 沈胜衣立即挥手,道:“走!” 语声一落,五骑分三个方向疾奔了出去。 急激的啼声又再敲破柳林的静寂。 向晚轻寒。 沈胜衣三人马不停蹄,奔驰在郊外。 道路笔直的向前面伸展,彷佛没有尽头,又彷佛就通往那一轮血也似的夕阳之中。 夕阳已开始西沉。 沈胜衣突然回头,道:“阿纤,以你看,入夜前我们能否赶到白于玉那里?” 阿纤道:“以我看就不能。” 胡培在旁不觉插口道:“那个白于玉到底住在那里?” 阿纤道:“虫二阁。” 胡培道:“你说什么阁?” “虫二。” “这个名字真怪。” “怪是怪一点,不过也有意思的。” “什么意思?” “就是风月无边的意思。”胡培“哦”一声,又问道:“这个虫二阁,到底是什么地方?” “据说本来是……是……”阿纤一连说了两个“是”,脸庞忽然间一红。 胡培一见会意道:“莫非本来是一座青楼?” 阿纤道:“据说白于玉本来也就是那里的一个妓女,一夜突然失踪,几年后回来非独练就了一身武功,而且变得很有钱,竟然将整间虫二阁买下来。” 胡培道:“买下来自己做老板娘?” 阿纤道:“不是,一买下,她就将原有那些人都赶走。” 胡培道:“不成她拿那间虫二阁做住宅。” “可不是。” “一个人?” 阿纤道:“除了她之外,就是一批新雇的婢仆。” “这个女人的行事作风倒也奇怪,什么地方不好买,买一间青楼来做住宅。” “大概是因为那个地方的景色太迷人,充满了诗意,此前我与义父在那儿经过,也不由在附近徘徊了相当时候。” 胡培道:“我不知道有这个地方。” 阿纤道;“也大概就因为那个地方太迷人,不少骚人墨客都喜欢在附近留连,据说只要人长得英俊,都不难有机会被白于玉请进去虫二阁,一亲香泽。” 沈胜衣道:“是么。” 阿纤红着脸,道:“所以近年到那附近留连的据说已非独骚人墨客的了。” 沈胜衣信口问道:“那个白于玉,莫非长得很漂亮?” “应该就是了。” “何以她单独垂青骚人墨客?” “据说她很喜欢诗。” “诗?”沈胜衣有些意外。 “尤其是唐诗。” “唐代诗人那么多,不知她喜欢的又是那一个的诗?” “我喜欢李商隐的诗。” 白于玉这句话并不是回答沈胜衣,是回答柳先秋。 黄昏的时候,她在虫二阁之外,遇上了柳先秋,现在柳先秋已经在她居住的小楼。 柳先秋当然是一个英俊的青年,否则也不会受到她这种招待。 她也的确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否则又怎能引起那么多人的兴趣? 其实她的年纪已经不少的了,因为保养得好,又懂得装扮,看上去仍然只像二十许人。 她显然真的喜欢李商隐,闺房的四壁挂看的诗画,诗是李商隐的诗,画也是取意李商隐的诗,这幅画之上都题有李商隐的名句。 诗画挂的倒不少,柳先秋一数,竟然有四十八幅之多。 一个居住的地方有些诗画,无疑是比较清雅,但太多,却又变得很俗气了。 柳先秋一面数看那些诗画,一面笑应道:“我看得出来。” 他笑的时候更加英俊,而且露出了两个浅浅的小酒涡。 白于玉回问道:“你呢?” 柳先秋道:“也是李商隐。” “真的?” “你怀疑什么?” “我一直以为,男人比较少喜欢他的诗。” “以我所知,很多男人,都喜欢他的诗。” “是么?”白于玉连随问道:“他的诗之中你是喜欢那一首?” 柳先秋道:“春雨。” 他转望窗外,漫声轻吟道:“帐望新春白袷衣,白门寥落意多违,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远路应悲春畹晚,残宵犹得梦依稀,玉珰缄札何由达,万里云罗一雁飞。” 窗外夜色已深沉,春雨正飘飞。 春雨烟雾一样淡薄,窗外院子的几盏长明灯迷离雨中。 白于玉听罢也往窗外望了一眼,道:“这首诗太凄凉了。” 柳先秋回过头来,道:“的确凄凉,每吟到万里云罗一雁飞,我便觉珠箔飘灯独自归是何等寂寞。” 白于玉忽然一笑,道:“今夜你是绝不会寂寞的了。” 柳先秋道:“哦?” 白于玉道:“我又怎忍心让你飘灯独自归?” 柳先秋又是“哦”的一声。 白于玉道:“你真的不明白?” 柳先秋道:“假的。” 白于玉妩媚的一笑,道:“既然如此,怎么你仍然站在那里发呆?” 这句话已经非常露骨。 柳先秋听了仍然站在那里。 白于玉佯嗔道:“还等什么?” 柳先秋道:“等你……”欲言又止。 白于玉奇怪道:“等我什么?” 柳先秋道:“听说你人如其名,肌肤真的其白如玉。” 白于玉截口问道:“那你是否有些怀疑?” 柳先秋道:“多少有些。” 白于玉笑道:“要证明还不简单?”双手一垂,挺起胸脯。 她那件衣衫的领子本来就已经很低,这一挺,雪白的胸脯便大半露了出来。 柳先秋似乎眼都定了。 白于玉看进眼内,道:“你难道连替我脱衣服也不懂?” 柳先秋一笑道:“不是不懂,只是像一个你这样美丽的女人脱起衣服来,自然亦是美妙之极,难得有这种眼福,我又不是呆子,岂肯错过?” 白于玉道:“想不到你人表面上看来老实,骨子里一些也不老实。” 柳先秋站在那里一动也不一动,一副色迷迷的样子,只笑不答。 白于玉接道:“这在我虽然是破题儿第一趟,但,谁叫我什么人不喜欢,偏偏喜欢上你这个冤家!” 她笑解罗带,分开衣襟。 白玉一样的肌肤灯光下耀目而诱人。 她的动作果然美妙,脱来自然,一些儿也不见害羞。 一个女人若是第一次在男人面前脱衣服,又怎会这样从容? 柳先秋愣愣的盯着白于玉,倒像是真的变了一个呆子。 白于玉双手徐徐后曲,衣衫便水流一样顺臂向下泻落。 衣衫才开始泻落,呆站在她面前的柳先秋就动了。 动如脱兔,身形一闪,已落在白于玉身前,双手并指如剑,一齐点出。 那剎那之间,白于主已发觉柳先秋眼瞳中杀机闪动,她到底也是一个高手,立时就知道不妙,想出手阻止,一双手被半脱的衣衫封死,想退避,后面是床缘,想起脚,柳先秋两手的手指已点在她的穴道之上。 她武功虽然高强,但出其不意,柳先秋身形出手又是如此迫速,双手没有衣服的影响,或者还可以来得及消解,现在就只有挨打的份儿。 柳先秋的武功本来就不在她之下。 他认穴尤其准确,双手一落,连点白于玉身上十六处要穴,没有一处偏差。 白于玉整个身子都瘫软了,向后一倒,仰倒在床上。 柳先秋并没有点她的哑穴,她却也没有呼叫。 因为她明白呼叫也没有用。 虫二阁之中,事实就只有她一个人懂得武功。 她看看柳先秋,竟还笑了起来,道:“今夜我本来就打算给你的了,何必多此一举?” 柳先秋道:“你以为我看不出你真的打算将身子给我?” 白于玉道:“难道你与别人不同,喜欢弄些古怪的玩意,怕我不肯迁就?” 柳先秋眼中杀机更浓,回问道:“你说是不是?” 白于玉道:“似乎不像,那么……” 柳先秋背负看手微笑问道:“你真的不明白?” 白于玉眨看眼睛道:“明白什么?” 柳先秋道:“我封住你的穴道,主要当然是不想你反抗……” 白于玉截口道:“我怎会反抗?” 她露出了一种妩媚已极的表情。 柳先秋笑答道:“杀你也不反抗?” 白于玉一愣道:“杀我?” 柳先秋正色道:“这才是我在附近徘徊的真正目的!” 白于玉仍然怀疑的问道;“真的要杀我?” 柳先秋道;“很快你就会知道是不是真的了。” 白于玉道:“以前,我好象没有见过你。” 柳先秋道:“相信没有。” 白于玉道:“难道我开罪了你的什么朋友?” 柳先秋道:“没有此事。” “应该没有。”白于玉沉吟道:“我从来就没有开罪过任何人。” 柳先秋笑道:“没有又怎会有人出钱买凶杀你?” 白于玉一惊,道:“你是一个职业杀手?” 柳先秋没有否认。 白于玉接问道:“是谁出钱,要你杀我?” 柳先秋道:“不知道。” “怎会不知道?” “因为接头的不是我。”柳先秋一顿接道,“我只是负责杀人!” 白于玉忽然道:“不要开玩笑了。” 柳先秋一愣。 白于玉笑笑,道:“我看来看去,你都不像个职业杀手。” 柳先秋道:“如果像,又怎能够成为一个出色的职业刺客?” 白于玉没有作声。 柳先秋接又问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白于玉惊问道:“你现在就动手?” 柳先秋道:“难道等你运功冲开了被封的穴道才动手?” 白于玉这才真的变了面色。 她事实在暗中运功企图冲开穴道。 柳先秋笑笑,抽回背负的双手。 他双手之中,赫然已多了两支柳叶飞刀! 闪亮的刀锋,灯光下闪出了慑人的寒芒。 白于玉忽然又笑了出来,道:“你真的这样狠心?” 她的表情更妩媚。 柳先秋也狂笑,笑中充满了讥讽。 白于玉并不在乎,樱唇微张,丁香半吐,咽喉中发出了一种近乎饥渴的声响。 她不愧天生尤物,四肢虽然不能够移动,单就是这种表情,这种声音,已令人心猿意马。 何况她衣衫还半脱? 这种如此强烈的挑逗,诱惑,只怕没有几个男人能够抗拒。 柳先秋偏偏无动于衷,捏着柳叶飞刀的手指贴耆刀身缓缓后缩。 他的飞刀已准备出手。 白于玉看得真切,那刻表情再也妩媚不下去,忍不住脱口问道:“难道我一些也引不起你的兴趣?” 柳先秋点头道:“不错。”语声非常坚定。 白于玉叹了一口气,道:“很多人都说我漂亮。” 柳先秋道:“他们没有骗你。” 白于玉道:“被我请到这里来的男人,往往只要我对他们笑一笑,他们便已经不能自已。” 柳先秋道:“你的确有这种魔力。” 白于玉道:“我从来都没有像讨好你这样讨好别人,可是你竟然一些反应也没有。” 柳先秋道:“事实没有。” 白于玉道:“既然如此,怎么你还要我脱下衣服?” 柳先秋道:“因为你双手在袖中,我突然出手,你一定不能抵挡。” 白于玉苦笑道:“只是这个原因?” 柳先秋道:“到这个时候没有理由我还要说谎。” 白于玉道:“好象你这种男人我还是第一次遇上。” 柳先秋笑笑,忽然说道:“老实说,我若是男人,只怕也末必能够抵抗你的诱惑。” 白于玉一愕,问道:“你难道不是男人?” 柳先秋道:“的确不是!”反手摘下头巾,一头乌黑的秀发瀑布般泻下。 这一变,他看来便已有五分像女子。 他连随踢掉鞋袜,露出一双小小的弓鞋,双手从容的脱下衣衫。 白于玉樱唇实时一合一开一吐,两点银光嗤嗤的从她口中喷出,射向柳先秋双目。 那是两颗豆般大小的银丸,去势急劲,若是射中了,非独会眼瞎,性命只怕亦难保。 这也是出其不意,可惜柳先秋并不是她先前那样子脱衣服。 柳先秋先脱一半,才再脱其余一半。 她顺手一挥,就以手中衣衫将那两颗银丸卷去,道:“金剑银丸不过如是。” 白于玉冷笑道:“你什么时候见识过我的金剑了?” 柳先秋道:“我本来是准备见识一下的,现在当然没有这样必要了。” 白于玉道:“有种你就解开我的穴道,我们公平一较高下。” 柳先秋大笑道:“你就当我没有种好了。” 白于玉实在没有办法。 柳先秋笑着将衣衫拋下。 在这件男人衣衫之内,是一套淡青色的女子衣衫,再加上这套衣衫,他就十足一个女子了。 白于玉盯看她,忽然又叹了一口气,道:“今夜便合该我命绝,也该叫一个男人来杀我!” 柳先秋冷笑道:“好象你这种女人倒少有!”突然挥手。 两支柳叶飞刀闪电般射向白于玉的咽喉! 白于玉不由自主脱口一声惨叫! 惨叫声立即被那两支柳叶飞刀钉断! 轻寒如水,纤雨如尘。 沈胜衣三骑终于来到虫二阁之外。 院内有灯光,隐约有笑语声传出来。 三人不由都吁了一口气。 以官三保一众的行事作风,柳先秋若是已到来,里头那里还有活人。 胡培连随下马,上前敲门。 没有敲,门就打开,一个丫环掌灯探头出来,望了他们三人一眼,问道:“你们是……” 胡培道:“来找白姑娘。” 丫环笑道:“这个时候?” 沈胜衣应声道:“万不得已。” “什么事?” “这件事关系白姑娘的生命安全。” 丫环一惊。 阿纤问道:“白姑娘到底在不在?” 丫环道:“在。” 阿纤道:“劳烦给我们引见。” 丫环面有难色,道:“现在不成。” 阿纤道:“哦?” 丫环道:“姑娘正在招呼客人,吩咐过我们,不要骚扰她。” 沈胜衣心中一动,插口问道:“她是在招呼什么客人?” 丫环道:“一位姓柳的公子。” 沈胜衣脱口问道:“柳先秋?” 丫环奇怪道:“你们认识他?” 沈胜衣点头,沉声道:“白姑娘住在那里,快引我们去。” 丫环在犹豫。 沈胜衣急道:“这个柳先秋乃是一个职业杀手,他到来目的其实在取你们姑娘性命!” 丫环有些不信道:“你们在说笑。” 沈胜衣说道:“现在并不是说笑的时候。” 阿纤道:“你看我们赶得这样急,就应该知道并不是开玩笑的了。” 丫环目光落在三人的身上。三人都一身水湿,额上更汗珠纷落。 她仍然不放心,嗫嚅着问道:“你们说的事实……” 阿纤急道:“你不肯引路,我们自己去找。”夺门而入。 丫环看见这样,慌忙道:“姑娘是住在那里。”灯一引,急步向那边走去。 沈胜衣三人紧跟在后面。 一路上遇上好些丫环婢仆,看见奇怪,都跟了上来。 方踏进内院,他们就听到了白于玉死前的那一声惨叫。 三、铁人饮恨铜墙被破(上) 沈胜衣面色一变,身形暴起,箭似一样射向惨叫声传来的方向,凌空吩咐:“你们两个左右前去,千万小心。” 阿纤应声拔剑,向左方窜出,胡培长刀同时出鞘,往右奔去。 其它人却是乱做一堆,但结果还是涌向那边小楼。 沈胜衣身形箭射,飞越过一座楼房,一条花径,三个起落,终于来到那座小楼之前。 他虽然从来都没有到过这地方,一看那座小楼华丽的外表,已知道白于玉可能就住在其中,身形一落又起,一拔两丈,翻过栏杆,落在楼上门旁。 楼中灯火凄迷,一片静寂。 沈胜衣屈指一叩,扬声叫道:“白姑娘。” 没有人回答。 沈胜衣没有再问,一脚将房门踢开。 门内有一道珠帘,隔看珠帘望进去,隐约看见有一个女人倒在床上。 沈胜衣双肩一扬,大踏步跨入。 没有暗算,也没有任何的声响。 他拨开珠帘就清楚看见钉在白于玉咽喉上的两支柳叶飞刀。 虽然他并不认识白于玉,但一看这种情形,就知道这个女人一定是白于玉。 白于玉外传武功高强,怎会这样被两支柳叶飞刀钉进咽喉? 沈胜衣实在有些奇怪,三两步先到床缘,细看了一遍,以他的经验,当然很快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是乘她脱衣之际出其不意先点了她的穴道。 沈胜表的目光连随落在那堆男人衣服之上,又皱起了眉头。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柳先秋杀人之后,知道不能够久留,衣服鞋袜也不穿就光赤身子逃了出去? ——以他杀人的镇定,似乎没有理由这样子。 沈胜衣接看迅速的在楼内转了一个圈子然后取下悬着的一盏宫灯,纵身越窗跃下了小楼。 灯光与人影迷离在雨空中。 阿纤才奔出两丈,有人就从那边月洞门转出来。 是一个女人。 柳先秋! 阿纤并不认识柳先秋,只知道柳先秋是一个男人,所以一些也没有在意。 若是柳先秋这个时候飞刀出手,阿纤十条命只怕也不够死。 柳先秋没有出手。 因为从阿纤本来的身形,她已经知道阿纤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 她从来都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虫二阁除了白于玉怎么还有人懂得武功? ——这个女孩子到底是谁? 她奇怪的望着阿纤。 阿纤只道是虫二阁的人,连随挥手道:“快到那边去,与大家一起,不要到处跑。” 柳先秋一愣,道:“出了什么事?” 阿纤道:“方才那一声惨叫,你难道没有听到?” 柳先秋说道:“好象是我们姑娘的声音。” 阿纤道:“这不是你们管得了的事情,大伙儿一齐也有个照顾。” 说完这句话,她的身形又展开,从柳先秋身旁燕子般掠过。 柳先秋飞刀剎那在手,但仍然没有出手。 那剎那之间,她突然有一种非常奇怪的恐惧感觉,竟想到逃命。 她知道事情已经起了变化,而且危险向自己迫近。 这完全是一种野兽的本能。 但她想不透。 她想着不觉向那几个丫环走过去。 那几个丫环正在望看她。 “那边的是谁?” “好象是春香。” “春香没有那么高。” 她们才说得三句话,柳先秋已走近。 掌灯的那个丫环下意识将手中灯笼照过去,一照之下,当场一愣。 旁边另一个丫环实时道:“她不是这里的人。” 掌灯那个丫环面色忽然一变,失声道:“她——” 一个“她”字才出口,一支柳叶飞刀钉入她的咽喉。 其它人的咽喉之上亦几乎同时多了一支柳叶飞刀,相继倒下。 柳先秋飞刀出手,身形便一旁飞射,幽灵般投入花树之中。 阿纤继续向左面奔出,也不知何故,心情越来越紧张。 转了几个弯,都没有遇上其它的人。 再转一个弯,前面条然闪出了一盏宫灯。 阿纤一收步,轻叱道:“谁?” “阿纤么?”一个人应声转出。 “沈大哥!”阿纤不禁吁了一口气。 沈胜衣道:“没有事吧?” “没有。” “很好。”沈胜衣口中说话,目光却落在地上。 阿纤急忙问道:“白姑娘怎样了?” 沈胜衣沉声道:“已经被杀,两支柳叶飞刀正中咽喉!” 阿纤心头一凛,说道:“我们又来迟了。” 沈胜衣一声轻叹,继续向前行。 阿纤跟住后面,接问道:“那么柳先秋?” 沈胜衣道:“已经离开,却留下一身的衣服鞋袜。” 阿纤一怔道:“他难道就光看身子走出来?” 沈胜衣说道:“最初,我也以为是这样。” 阿纤道……“后来呢?” 沈胜衣道:“原来我细心一想,就发觉没有这种可能。” 阿纤道:“为什么没有。” 沈胜衣道:“第一,他没有理由知道我们的到来。” 阿纤道:“否则他末必冒险来采取行动。” 沈胜衣道:“第二,即使已经知道,断然采取行动,一击得手,便是来不及穿上衣服,最低限度也应该来得及将鞋子穿上,将衣服带走。” 阿纤道:“沈大哥,你以为他留下衣服鞋袜又是有什么目的?” 沈胜衣道:“我相信他身上是另外有衣服。” 阿纤道:“那么鞋袜?” 沈胜衣道:“最奇的,也就是这件事了。” 阿纤苦笑道:“就是去杀人,也没有理由穿上两对鞋子。” 沈胜衣道:“如果她是女扮男装,那么就大有理由了。” 阿纤一愣。 沈胜衣接道:“我就是这样想才掌灯下去院子搜查。” 阿纤道:“发现了什么?” 沈胜衣道:“在窗口对下的地上我发现了一对女人鞋子的鞋印。” 沈胜衣目光微抬,接道:“今夜雨虽然不大,但已将泥土弄得很湿,人在上面走过就会有鞋印留下。” 他一顿又道:“那些鞋印就只得一行,一路向这边是来。” 阿纤心头不禁一动,脱口失声道:“那么……” 沈胜衣道:“莫非你在这边遇上了一个女人?” 阿纤道:“是在月洞门那边,我方入,正好遇着她出来,我还叫她走过去方才跟在我们后面那些丫环身旁。” 她突然打了一个寒噤,道:“现在想起来,那个女人的确是有些可疑。” 沈胜衣道:“她若是这里的人,听到白于玉的惨叫声后,应该向小楼那边走去一看究竟才合道理。” 阿纤道:“可是我一心只防男人。” 沈胜衣混身突然一震,道:“阿纤,你方从鬼门关之前转了一圈。” 阿纤点头。 沈胜衣道:“她若是突然向你出手,你一定避不开。” 阿纤奇怪道:“怎么她会不向我出手呢?” 沈胜衣道:“大概她一时摸不清你的底细,这种人,没有把握是绝不会轻举妄动的。” 阿纤道:“嗯。” 沈胜衣皱眉道:“那些婢仆只怕没有你这样幸运了。” 阿纤道:“虽然回复女儿身,那些婢仆既然见过她,多少总会有些儿印象,若见她不是这里的人,一定会特别留意,那么一定会看出,一看出不难就会呼叫。” 沈胜衣道:“她绝不会让他们呼叫出声的。”语声未落,身形急起。 只可惜他的身形就算再快,也来不及阻止柳先秋下手的了。 昏黄的灯笼,惨白的脸庞,殷红的鲜血。 六支柳叶飞刀,六条人命! 沈胜衣眼中露出了痛恨之色。 阿纤站在他的身旁,打由心底寒了出来。她的确在鬼门关之前转了一圈。 胡培因为看见沈胜衣人与灯在空中飞掠,也转了回来,知道发生了什么,亦自痛恨道:“她没有杀她们的必要。” 阿纤道:“都是我害了她们。” 沈胜衣摇头道:“错了,她显然就已是有意在刺杀白于玉之后,杀尽这里的所有人,否则她在杀人之后,不会走这条路,走得这么从容。” 阿纤道:“我实在想不到她原来是一个女人。” 沈胜衣道:“她所以女扮男装不外在针对白于玉的弱点。” 阿纤冷笑道:“白于玉可以说是咎由自取,死有余辜。” 沈胜衣道:“柳先秋也无疑是一个非常狡猾的杀手。” 胡培握拳道:“我们去找她。” 沈胜衣道:“现在去找她太迟了。” 阿纤道:“黑夜之中要找一个人本来就不容易。” 沈胜衣道:“所以我们不如临夜赶路,早些到徐剑卿那里。” 他叹息接道:“我们已经晚了三次的了。” 阿纤苦笑道:“只望这一次我们赶到去的时候,那个梅化鹤,尚未对徐剑卿采取行动。” 沈胜衣说道:“希望如此。”转身赶步。 阿纤追上去,道:“只不知那个梅化鹤又是怎样子的一个人。” 沈胜衣道:“你意思是……” 阿纤道:“他到底是上个男人抑或是一个女人。” 沈胜衣苦笑道:“在未见面之前。谁敢肯定?” 阿纤道:“连你也不敢肯定的了?” 沈胜衣道:“先是小红,接来一个吴姬,现在加上一个柳先秋,三个都是女杀手,再来一个女杀手也不为奇。” 胡培叹息道:“想不到女人的手段也这样毒辣,怪不得人家说青……”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住口。 阿纤正在盯看他道:“你不说下去,我也知道你要说什么。” 胡培笑笑。 阿纤接道:“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般皆不毒,最毒妇人心。” 胡培道:“幸好并不是每一个妇人都如此。” 阿纤道:“你怎么知道?” 胡培抚看胡子道:“最低限度我妈妈第一个就不是。” 阿纤没有作声。 她自幼父母双亡,妈妈是好是坏,并没有任何印象。 沈胜衣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插口转回方才话题道:“即使梅化鹤亦是一个女人也不要紧,只怕我们又去晚。” 阿纤说道:“我们却是已经尽了力的了。” 沈胜衣微喟道:“大抵生死有命。” 阿纤忽然道:“不过从名字看来,梅化鹤应该是个男人。” 沈胜衣笑道:“男也是一样,女也是一样。” 阿纤说道:“都是没有人性的职业杀手。” 沈胜衣沉声接道:“即使我们每一次都被他们抢在前面,事后我们仍然可以找之算账。” 阿纤点头道:“因为我们知道他们的名字。” 沈胜衣道:“总之这件事绝不会在他们杀掉了尹青竹乐仲等人后就结束。” 语声与态度同样坚定。 梅化鹤是一个十足十的男人。 他已入中年,因为太过瘦,面上的皱纹,手臂的青筋,却非常明显。 站在斜阳下,他的影子就像是一支竹竿。 他的相貌却并不难看,三绺长须再衬上袭道袍,令人看起来甚至有一种超尘脱俗的感觉。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喜欢作道士打扮,很多人都知道他除了外表像一个道士之外,便没有什么地方像一个道士。 他喜欢喝酒,更喜欢杀人。 什么人他都杀,只要有钱。 不过也有例外,就是他突然想到要一颗人心下酒的时候,谁遇上谁就倒霉。 那时候,没有钱他也一样杀人。 幸好这种例外并不多,据说他一生之中,只吃过三颗人心。 这种人正是天生的职业杀手。 雨后却斜阳,杏花零落香。 梅化鹤依然独立在高墙下一株杏花树旁,一面的得色,鼻翅不住在嗅动。 在他的脚下,倒着一个老苍头。 杏花的芬芳中充满了血腥的气味,他嗅的也正是这种气味不是花香。 他刚杀了三十四个人。 徐剑卿是他杀的第一个,倒在他脚下的那个老苍头是第三十四个。 也是这间庄院的最后一个。 他冒雨闯入,挑战徐剑卿,足足三百五十七招才能够以手中那对飞鹤爪抓裂徐剑卿手上的铁骨折扇,三百八十二招头上,方一爪抓裂徐剑卿的胸膛,震碎徐剑卿的心脏。 然后他见人就杀。 杀其它的人,在他简直就斩瓜切菜一样。 那个老苍头本来打算越墙逃去的,可是才爬上梯子,就给他凌空飞爪,一爪抓住头颅,跌了下来。 这个高度无疑是跌人不死,老苍头仍然命丧当伤。 在他头颅上已多了五个血洞。 飞鹤爪锋利如锥,梅化鹤手力更是惊人。 他似乎意犹未尽,飞爪叮的互击,叹息看道:“这里的地方虽然不小,可惜就住了这三十四个人……” 语声未落,突然回头。 在他的身后,不知何时已出现了一个人。 那个人冷然独立在花径之上,散发披肩,白衣如雪。 沈胜衣。 梅化鹤一见大笑,道;“想不到这里还有第三十五个人。” 这句话才说到一半,阿纤胡培亦己穿过月洞门奔进来。 “三十六,三十七!”梅化鹤数着问道:“没有了?” 没有人回答。 阿纤恨恨的盯看梅化鹤,胡培一面杀气,刀已出鞘。 梅化鹤视如不见,目光停留在沈胜衣的面上。 沈胜衣也正在盯看他。 双方的目光一接触,梅化鹤不禁心头一凛。 他从来都没有接触过这样凌厉的目光。 沈胜衣的目光如利剑,如闪电。 杏花无言,夕阳无语。 这剎那之间,连风也静止。 梅化鹤忽然点头,道:“好!” 沈胜衣应声,一字字的问道:“梅化鹤?” 梅化鹤道:“正是。” 沈胜衣道:“听你说话,已杀了三十四个人。” “一个不少。” “徐剑卿呢?” “第一个我杀的就是他。” “你要杀的人其实只是他。” “不错。” “杀他一个已可以,你又何必多杀无辜?” “当然有我的道理。” “他们与你并没有任何仇怨。” “徐剑卿与我也没有。” “但杀他你有报酬。” “杀多几个也不见得就亏本。”梅化鹤笑笑,道:“杀人在我不单止是一件工作,也是一种乐趣。” 沈胜衣怒道:“好一种乐趣。” 梅化鹤接道:“何况他们还看见了我的本来面目。” 沈胜衣冷笑,道:“我们现在也看见了。” 梅化鹤道:“所以,我只好再杀多三人。” “我们三人?” “正是。” “请。” “何必着急?” “还待什么?” “你们好象并不是这里的人。” “不是。” “你们却知道我到来这里杀徐剑卿,而且知道我的名字。” “还有你是以什么为职业。” “从何得知?” “官三保的遗物之中。” 梅化鹤一惊:“官三保死了。” 沈胜衣道:“伏尸李家庄内。” “是谁有这个本领?” “李东阳!” “那么李东阳相信也是凶多吉少的了。”梅化鹤捋须微笑,道:“官三保出了名就是宁死不吃亏。” 沈胜衣冷笑。 梅化鹤道:“你们是必在官三保的身上搜到了那份名单。” “可惜你们并不是七个人一起行动,而且一得手,立即就离开。” “我们杀人一向都速度与功效并重,自己的安全当然也要兼顾。” 沈胜衣冷冷的道:“不用说,我们也知道。” 梅化鹤目光一扫,道:“这之前,我看你们已到过不少地方。” 沈胜衣没有否认。 梅化鹤又问道:“你们第几个找到我的?” “第四个!” “前三个如何?” “都迟了一步。” “这一次也是。” “幸好还不算太迟。” “因为我人仍在这里没有走?” “正是。” “对你们,这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沈胜衣冷笑。 梅化鹤道:“你们这样卖命,到底是李东阳的什么人?” 沈胜衣目注阿纤,道:“这位是李东阳的义女。” 梅化鹤道:“阿纤?” 沈胜衣道:“在突袭李家庄之前,官三保自然已调查清楚。” 他转顾胡培,道:“那位是鄂北三杰之首的胡培兄。” 梅化鹤笑笑道:“鄂北三杰?” 笑容中充满了讥诮之意,似乎未将胡培三人放在眼内。 胡培冷笑道:“我们兄弟三人都是李大哥的好朋友!” 梅化鹤没理会他,转问沈胜衣,道:“你想必也是李东阳的好朋友了。” 沈胜衣道:“我与他认识前后还不到半个时辰。” 梅化鹤道:“这是说他临死之前才将你找到来的了?” 沈胜衣没有否认。 梅化鹤道:“他给你什么好处?” 沈胜衣道:“一些好处他也没有给我。” “那么你为什么替他卖命?” 沈胜衣冷声道:“只为看不惯你们的所为。” 梅化鹤“哦”的一声,道:“原来是一个侠客。” 沈胜衣没有作声。 梅化鹤接问道:“高姓大名?” 沈胜衣应道:“沈胜衣。” 梅化鹤一愣,道:“原来是你啊,怪不得敢胆到处追猎我们。” 沈胜衣只是冷笑。 梅化鹤忽然说道:“早先我经已劝告官三保干脆连李东阳也一并杀掉,省得日后麻烦,他就是不听,否则又何至于赔上一条命。” 沈胜衣说道:“也幸好他不听你的劝告。” “在你们是幸,但在我们就是不幸的了。” “不错。” “江湖上传说你剑术高强所向无敌,我一直有都些怀疑。” “现在你是否想证实?” “不想行不行?” “不行。” “这就是了!”梅化鹤冷然一笑,双脚一分。 沈胜衣同时一步跨前。 阿纤胡培左右齐上。 沈胜衣右手一挥,一股劲风卷出,拦住了二人,又再踏前一步,剑“铮”的突然出鞘。 三尺长剑,闪亮夺目,斜阳一时也为之失色。 梅化鹤道:“好剑!” 沈胜衣无言。 梅化鹤接道:“不知剑术又如何?” 沈胜衣道:“要知道还不简单?”长身射出。 梅化鹤同时发动,左右飞鹤爪交击,铮一声分开,突然脱手飞袭沈胜衣。 左七右八,一瞬间连环十五爪! 这双飞鹤爪与一般的铁爪完全不同,每一支弯爪上都有一支尖刺突出来。 尖刺半尺,弯爪四寸,铁柄三尺,柄端相连看一条丈多长的铁链,近可守,远可攻。 沈胜衣人在半空,爪已击至,也就在那剎那间,他手中三尺长剑嗡的震出了连串剑花。 每一朵剑花都正好落在飞鹤爪之上。 十五朵剑花,弹开十五爪飞爪袭击,梅化鹤双手交替,竟然快不过沈胜衣的一只左手。 沈胜衣连接十五爪,身形落下,已迫前半丈。 梅化鹤却亦相应倒退半丈,双爪连随又飞击。 这一次的攻势更凌厉。 沈胜衣一剑上下翻飞,一面封挡,一面迫前。 梅化鹤快,他更快,梅化鹤双爪左二十九,右三十二一阵急攻,他亦六十一剑出手! 爪势一缓,剑势立即侵入,当中迫进,势如破竹。 梅化鹤一收链子,连退八步,后背已撞上后院围墙。 沈胜衣剑势更急。 梅化鹤不觉脱口一声:“左手快剑果然名不虚传!” 这句话只得十个字,这说话之间,他左右双爪已攻出了三十招。 沈胜衣连接三十招,就势一引,又是当中杀入。 梅化鹤双爪急剪,“铮”一声,将沈胜衣的剑交剪在双爪之中,双爪柄上的是铁链同时荡起,左右撞向沈胜衣的胸膛。 这两条铁链虽然并不锋利,此刻却注满真力,若是撞上去,也绝不好受。 沈胜衣剑已被双爪剪住,纵然再快,亦未及抽出,封挡这一撞的了。 看来他只有弃剑才能够化解。 梅化鹤已准备一待他弃剑之际,全力迫杀。 这之前已经有三个高手在他这两条铁链出其不意的袭击之下重伤。 沈胜衣却是高手之中的高手,临敌经验尤其丰富。 铁链一荡起,他立即觉察,身形立即就倒射,手中剑同时倒抽。 剑锋与鹤爪相擦,发出极其刺耳的“吱”一声。 梅化鹤内力分成两股,一半在双炼,只有一半在双爪,当然无法剪稳沈胜衣那支剑的剑锋。 就因为发觉剑锋没有被剪死,沈胜衣才没有弃剑。 他的身形却不免因此一慢,不过已足以让开那两条铁链的撞击。 双炼击空,相撞在一起,“当”的迸出了一蓬火星。 铁链距离沈胜衣的胸膛,最多不过一寸,带起的劲风激起了沈胜衣的衣襟。 这一切显然都已在沈胜衣的意料之中,剑抽出连随又刺回! 梅化鹤双爪急分,左右横截,右爪钉向胸膛! 双爪二式,每一式之中又暗藏七种变化。 沈胜衣一剑剌出,未到一半,一剑就变成五剑,刺到五剑已化为十五剑,十四化剑震开双爪,一剑当中闪电般刺入。 梅化鹤一声惊呼,瘦长的身子贴着墙壁斜里闪开。 沈胜衣偏身追击。 梅化鹤身形三变,双爪十七击,仍然不能够阻止沈胜衣的长剑,人已退至墙角中。 沈胜衣实时一声长啸,全力迫刺,一剑十三式。 梅化鹤左五右七连挡十二剑,身形飕地突然拔起。 沈胜衣的第十三剑嘶一声从梅化鹤脚下刺过。 梅化鹤后面的墙壁之上剎那出现了七个洞。 这一式之中,竟然又包含了七个变化在内。 梅化鹤身形一拔,左手飞鹤爪就射出,叮的钩在高墙的墙头之上。 他连随一声:“后会有期。”左手猛一沉,借方使力,身形如箭,射上墙头。 到现在他已经肯定绝对不是沈胜衣的对手。 他视人命如草芥,对于自己的性命却是珍惜得很,打不过就走,立刻走。 沈胜衣纵身追击,那份迅速不在梅化鹤之下。 梅化鹤耳听风声,人在半空,右手飞鹤爪飕的又飞出,钩在右边丈外的高墙上,身形一翻。凌空向那边翻去,右手一收,连随将左爪收回。 这双飞鹤爪原来还有如此妙用,可以帮助他飞檐走壁。 沈胜衣一眼瞥见,知道这样追下去,未必追得上。 庄院外又是一片柳林,梅化鹤如果一过高墙,那双飞鹤爪在柳林间更可以充份地发挥它那种妙用。 他心念一动,左手剑飕的脱手向梅化鹤飞去,人同时凌空一个筋斗,翻落在阿纤和胡培两人身旁。 阿纤胡培方自奇怪,沈胜衣已双手齐展,将他们的一刀一剑夺下。 剑刀一在手,立即又脱手,飞掷梅化鹤。左剑右刀。 刀飞旋,剑箭射。 沈胜衣人亦翻身飞掠前去。 梅化鹤借方使力,凌空飞身一掠丈外,右脚一落,已落在那边高墙之上。 身形未稳,沈胜衣的剑已射至。 剑快如闪电,闪避已经来不及,梅化鹤左手飞鹤爪急挡。 “铮”一声,那支飞鹤爪五爪尽断。剑同时震飞! 梅化鹤亦震得右手一阵酸麻,身形乱幌,他惊魂未定,已瞥见一刀飞旋斩至。 他眼快手急,右手飞鹤爪急回。 刀爪“铿”的相交,刀弹开,爪脱手,梅化鹤身形又一阵乱幌,但仍然没有跌下高墙来。 一剑却就在那剎那之间射到,箭一样射入他的胸膛。 梅化鹤一声惨叫,终由高墙上翻身堕下。 沈胜衣同时凌空掠至墙边,左手一抄,就抄住被挡飞的自己那支剑。 那一刀一剑即使亦被梅化鹤击下,亦应该可以截下梅化鹤掠出的身形,所以他刀剑掷出,立刻又扑回。 现在他却已无须出手。 梅化鹤就倒在他身前。 剑穿心,血奔流,梅化鹤闷哼一声,身形一挺,连随又再倒下。 沈胜衣左手剑一挑,将那支剑挑出了梅化鹤的胸膛,接在右手。 阿纤胡培双双奔至。 沈胜衣右手将剑还向阿纤,方待过去替胡培将刀抢回,胡培已连声道:“让我让我……”自己走了过去。 阿纤接剑在手,盯看剑尖上的鲜血,心头激动之极。 虽然并不是她手刃仇人,她的剑终于尝到了仇人的血。 沈胜衣连随道:“我们立即上路,赶去江万里那里怎样?” 阿纤点头道:“好。”转身第一个奔了出去。 他们虽然三次扑空,这一次总算及时截杀一个杀手。 这在她无疑是一种强烈的刺激,现在她当然想尽快赶去江万里那里。 也是夕阳西斜时候。 胡烈一骑来到一幢庄院之前。 庄院大门紧闭。 胡烈一抬头,就看见“司马无敌”那块横匾,他知道已来到了目的地。 三里之内,只有这幢庄院。 “司马无敌”? 除了司马正直兄弟,有那一个姓司马的这么大口气。 胡烈冷笑一声,纵身下马,一步才踏上石级,庄院大门就在内打开了,一个中年人一步垮了出来。 中年人身裁颀长,鼻高唇薄,一对丹凤眼,双眉斜飞入鬓,衣饰高贵而脱俗,一面高不可攀的表情。 一见胡烈,他两边鼻翅忽一皱,反手将门掩上。 胡烈几步走上石级,上上下下的打量了那个中年人几遍。 中年人无动于衷。 胡烈的目光忽然一转,停留在中年人的左腰上。 那里挂看一支长剑。 三尺长剑,装饰得很华丽。 中年人仍然没有反应。 胡烈目光一抬,道:“司马兄弟拳剑无敌,不用说你就是司马直了。” 中年人冷笑。 胡烈道:“我叫做胡烈。” 中年人道:“鄂北三杰之一?” 胡烈道:“是老二。” “告诉我干什么?” “你对人说话怎么这样不客气?” 中年人冷哼一声。 胡烈道:“你们兄弟就算真的是拳剑无敌,未必就是叶生的对手。” 中年人一愣,问道:“你这句话怎样说?” 胡烈道:“你应该问我来意。” “正要请问。” “我这一次到来,马都跑折了一匹,乃是来救你们兄弟的性命。” “哦?” “你不相信?” “你尚未说出来,焉知我不相信?” 胡烈道:“请我进内喝杯茶,坐下再说也不成?” “你不是来喝茶。” 胡烈怒道:“不是。” 中年人又道:“这里不方便说话?” 胡烈大声应道:“方便得很。” 中年人道:“请说!” “你们兄弟的架子倒不小。” “你要说的就是这件事?” “不是这件事。” “那是什么?” “叶生准备来杀你们。” “哦?” “叶生是官三保属下的杀手!” “是么?” “我们乃是从官三保那张名单之上知道了这个秘密。” “你们?” “我们是五个人。” “那五个?” “我们三兄弟,李东阳的义女坷纤,还有沈胜衣沉大侠。” “沈胜衣?” “连他你们兄弟也不放在眼内?” “焉敢。” “官三保与他的七个杀手,杀了东阳兄一家,他本人却遇上了东阳兄,被东阳兄拚命击毙,在他的身上找到了一份名单,知道他那七个杀手正在去刺杀十个人,其中两人兄弟你们就是,负责刺杀你们兄弟的也就是所谓名剑客叶生!” “真的?” “沈胜衣已证实。” “李东阳与他有何关系?” “并没有什么关系,只是东阳兄临死之前,请得他到来主持公道。” “如何主持公道?” “追猎官三保那七个杀手!” “这个人我知道一向都好管闲事。” “因为他是一个真正的侠客。”胡烈冷笑道:“他这次若是不管,我根本就不会赶来通知你们兄弟去防范叶生!” “那么你们三兄弟,又是李东阳的什么人?” “好朋友,所以,也得替他讨一个公道!” “凭你们那几下子如何讨得了?” 胡烈闷哼。 中年人转问道:“沈胜衣他现在在那儿?” “去截击其它的杀手,抢救他们要杀害的对象!” “有没有成功?” “他赶到尹青竹那里的时候,尹青竹已死亡,杀尹青竹的小红已不知所踪,赶到乐仲那里,乐仲则亦已经与毒仙吴姬同归于尽,所以他才叫我们分头去通知其它人。” “如果都来不及又如何?” “天意果真如此,无话可说,但即使完全失败也不要紧,我们迟早都会找得到生存的那六个杀手。” “凭什么?” “我们知道他们的名字,知道他们的底细,正如要杀你们的叶生就是,除非他改头换面,用过第二个姓名,以后又绝足江湖,否则莫说他现在尚未采取行动,就算已采取,又成功离开,我们要找他也是容易。” 中年人连连领首道:“不错不错。” 他旋即回身,道:“请进内说话。” 胡烈道:“现在请我进去了?” 中年人一笑,偏身道:“请!”一手将左面大门推开。 胡烈道:“恭敬不如从命。”大步跨进去。 中年人紧跟在他后面。 入门才三步,胡烈就嗅到了血腥味。 他一嗅再嗅,道:“我好象嗅到了血腥味。” 中年人脚步一收,道:“那事实是血腥味。” “那里传来的?” 中年人抬手一指。 胡烈循指望去,就看见一个白衣人浴血站在那边一座假山之下。 白衣人面山站在那里,双拳深陷在假山之内,背后一个血洞,血水犹在不停涌出,一袭白衣几乎已变成了红衣。 胡烈脱口道:“他是谁?” 中年人反问道:“司马兄弟之中,那一个能够双拳打进石头之内?” 胡烈道:“司马正。” 中年人道:“不错!” 胡烈大惊道:“叶生莫非已来了?” 中年人道:“已来了半个时辰。” “他莫非已经死在你的剑下?” “你看左边门后。” 胡烈霍地回头。 左边那扇门的后面赫然又站着一个白衣人。 他其实并非站在那里,是被一支利剑穿过胸膛,钉在门板上。 血从他的胸膛,从他的手掌流下。 他那双手掌竟然握在剑锋之上。 胡烈更惊,道:“这个又是……” 中年人道:“他就是司马直!” 胡烈见鬼一样瞪大眼睛,瞪看那个中年人,吃吃地道:“你是……” 中年人道:“我是——”忽然一笑,道:“给一个灯谜你猜猜如何?” 胡烈一怔。 中年人接道:“桃花开后——卷帘格,聊目一。” 胡烈怪叫道:“叶生!” 中年人道:“一猜就中,有奖!” 胡烈连退两步,道:“什么卷帘格,什么柳目一,谁懂那一套,我只知道你就是叶生!” 叶生笑道:“你凭什么肯定?” 胡烈道:“除了你,有谁会杀死他们,有谁有这种本领?” “过奖!”叶生淡然一笑,道:“司马兄弟拳剑无敌,虽然过甚其词,但也不是寻常可比,足足五百招我才有机会杀司马正,再加三百招我才能挑飞司马直手中剑,还来一招将他那支剑击回,反插入他的胸膛,将他钉在门上。” 胡烈不语,呛啷拔出腰间长刀! 叶生完全不为所动,接道:“是了,我应该给你猜谜的奖品。” 胡烈一愕,道:“胡说什么?” 叶生道:“我向来言出必行!” 胡烈信口道:“是什么奖品?” 叶生道:“一——剑!” “一”字出口,剑亦出鞘,“剑”字未落,剑已朝向胡烈咽喉。 胡烈长刀急展,一劈三十六刀。 三十六刀都劈在刺来的叶生那支长剑之上。 叶生长剑被劈得左弹右飞,可是一弹又飞回,一飞又弹回,仍是刺向胡烈的咽喉。 胡烈三十六刀劈过,三十七刀还未劈出,叶生那支长剑就刺入他咽喉之内。 一剑夺命! 三、铁人饮恨铜墙被破(下) 叶生第二次走出司马兄弟的庄院。 这一次他仍然反手将门掩上,然后他从容走下石阶,走向左面一个杂木林子。 没有人追出。 庄院之内也根本一个活人也没有,在胡烈到达之前,已全倒在他剑下。 杂木林子中一株不知名的树下停着一辆马车,旁边等看一个车把式。 看见叶生走来,那个车把式连忙迎前道:“公子的事情已办妥了?” 叶生道:“嗯。” 车把式又道:“方才我好象隐约听到庄院那边有刀剑声响?” 叶生道:“你没有听错。” 车把式道:“发生了什么事?” “有人在庄院内杀人!” “在司马兄弟的庄院之内,谁有那么大的胆子。” “我!” 车把式一怔,说道:“公子不要说笑了。” 叶生道:“你没有看见,我手上的利剑?” 他的剑仍在他手中,犹在滴血。 车把式一直没有在意,现在在意,大惊道:“真……真……” 叶生截道:“千真万确!四十七人,无一活命!” “什……什么?四十七……七个人?”车把式面都青了,突然转身奔出。 叶生一声冷笑,手中剑一动。 那个车把式的颈后剎那出现了一个洞,鲜血怒射。 他仍然奔出三步,才叭哒倒下。 叶生又一声冷笑,道:“四十八!”一振剑! 嗡一声,血珠从剑锋弹飞。 他连随收剑入鞘,右手抄起马车后面的帘子,左手从厢内取出一个竹笼。 竹笼内有七只信鸽! 司马兄弟拳剑自夸无敌,诸葛兄弟三枪联手,也是向称无敌。 可是他们三兄弟从胡升口中知道已被人买凶暗杀,凶手就是东方无病,仍然不免一惊。 诸葛智捏着茶杯的手青筋毕露,连随问道:“此事当真?” 胡升道:“绝无虚言!”一面不住的喘气。 他一路飞马狂奔,终于赶到来诸葛府,现在看见诸葛兄弟无事,才放下了心头大石。 诸葛仁看在眼内,道:“看他这样子,的确不像是说谎。” 诸葛勇旋即拍案道:“是那个乌龟王八买凶杀我们?” 诸葛智挥手止住,道:“这件事日后必有一个水落石出,目前我们务须立刻准备应付东方无病的暗算!” 诸葛勇道:“立刻?大哥何必这么紧张?” 诸葛智道:“东方无病这个时候只怕已经在暗中窥伺!” 诸葛勇道:“这样又如何,我们三人难道怕他一个东方无病?” 诸葛仁轻叱道:“三弟住口!” 诸葛智接道:“东方无病拳脚震中州,十年来据说未逢敌手!” 诸葛勇道:“算他再厉害也只是一个人,他的拳头,难道硬得过我们的三支铁枪?” 诸葛智道:“无论如何,此人究非寻常可比,我们还是谨慎的好。” 诸葛仁道:“大哥说的正是。” 诸葛勇摸看胡子,道:“你们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胆小?” 诸葛仁瞪了诸葛勇一眼。 诸葛勇自顾接道:“可恨他现在不在这里,否则——” “否则如何?”一个声音突然凌空传来。 诸葛智手中杯“波”一声立时粉碎,诸葛仁长身而起,胡升的手猛握在刀柄之上。 诸葛勇也自吓了一跳。 四人不约而同抬头仰望。 “轰”一声,厅堂上的一块承尘突然碎裂,木飞尘扬之中,一人凌空落下! 三十左右的一个灰衣人,观骨高耸,两颊如削,一面病容。 诸葛兄弟三人只是一怔,身形暴起,一齐扑向那边兵器架。 那个兵器架之上,插着三支铁枪。 他们一动,灰衣人身形,凌空就一折,飞鸟般扑向诸葛勇。 诸葛勇的手才摸上枪杆,灰衣人已扑至,凌空一拳击出。 “霍”一声暴响,拳未到,拳风已激得头巾乱飞。 诸葛勇实在想不到灰衣人来得如此快,要闪避已经来不及。 他天性票悍,咬牙继续拔枪! 也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寒光一闪,一刀突然横来,斩向灰衣人的手腕! 胡升的长刀! 他快,灰衣人更快,手一缩,刀已斩空! 灰衣人连随拳代掌,拍向刀背! 胡升方待收刀,灰衣人一掌已拍在刀背上。 整把刀立时被拍得猛一沉,嵌入地面的青砖之内。 胡升的身形亦同时向前一栽。 灰衣人连随屈肘撞向胡升的咽喉。 他出手之迅速,变招之敏捷,实在在胡升意料之外。 胡升一声惊呼,咽喉已然被灰衣人一肘撞凹。 惊呼声顿断,胡升连人带刀疾飞了出去,撞在一条柱子上! 整条柱子隆然一震,灰尘纷落。 这一肘之力何等厉害! 诸葛兄弟三人心头亦为之大震! 三人铁枪都已经在手,诸葛勇大吼一声,挺枪急刺! 他眼见胡升为了救自己惨遭毒手,又是惊,又是怒,出手不留情,一枪十三式,连刺灰衣人十三处要害。 诸葛仁智两枪同时亦剌出,左右齐上,左十七枪,右十九枪。 灰衣人身形倒翻,连翻三个筋斗,跃上一张八仙桌。 诸葛三兄弟三枪四十九刺尽落空,竟然无一追得上灰衣人的身形。 灰衣人八仙桌上一站,大笑道:“诸葛三枪无敌,原来不过如是!” 诸葛智道:“东方无病?” 灰衣人道:“正是无病!” 诸葛仁嘶声道:“生死存亡,我们拚了!”标前刺枪! 诸葛智勇两枪同时杀前。 东方无病不等枪到,又是一个筋斗,翻下八仙桌。 整张八仙桌连随飞起来,迎向诸葛兄弟的三枪。 诸葛兄弟三枪齐刺入八仙桌,劈拍三声,八仙桌裂成四块飞开。 三枪从中刺过,仍刺向东方无病! 东方无病大喝一声:“好枪!”双掌齐出,抓住两条桌脚连桌面,身形一退丈外,猛一弯,“铁板桥”,双手抓住的两条桌脚连桌面迎向诸葛仁、智左右两枪。 实时飕一声,诸葛男的铁枪从他的胸腹之上一寸刺过。 枪锋后的红樱刀一样裂开了他胸前的衣服。 “夺夺”两声,诸葛仁、智二枪同时亦刺在桌面上。 桌面尚未裂开,东方无病双手已然一合。 三支铁枪“铮”的合在一起。 东方无病左右手一松,反手往地上一撑,身形如箭离弦,飕的射前,左脚踢向诸葛仁,右脚踢向诸葛智。 诸葛仁、智急退! 他们又如何快得过东方无病的身形? “砰砰”两声,诸葛仁、智一齐中脚,口中狂喷鲜血。 东方无病双脚一缩,人已弹起,双手一抄,就抄住了诸葛勇那支铁枪。 诸葛勇急夺,一夺不动,东方无病双手猛一轮,他就站也站不稳,双脚离地,连人带枪被抡入半空。 东方无病右脚立时飞踢! 诸葛勇人在半空,急松握枪双手,凌空倒翻了出去! 东方无病一脚踢空,双手就将铁枪掷出! 诸葛勇身形未落,铁枪已闪电一样飞至,夺的飞入了他的胸膛,活活将他凌空钉在一条大柱之上。 诸葛智、仁目毗欲裂,挺枪奔回,两人的脚步都已经踉跄。 东方无病不等他们冲到来,疾迎了上去! 诸葛仁、智双枪猛刺。 东方无病一面奔前,一面左闪右避,左闪十四枪,右避二十枪,身形忽一转,双臂猛一扬! 双枪恰好从他的胁下刺过! 诸葛仁、智以为刺中,猛然发觉并未刺中,方欲收枪,东方无病双拳已至! 诸葛智只听得轰然一声,就感觉有如坠入万丈深渊之下! 这也是他一生最后的感觉。 东方无病右拳一拳就打塌了他的鼻,打花了他的面,连他的头颅也打裂了。 诸葛仁也在同时胸膛挨了东方无病左拳一拳,肋骨断折,内脏碎裂,连人带枪,飞出丈外,撞倒一面屏风,倒地不起! 东方无病双手互搓,兹牙一笑,一面豹狼一样凶残的表情。 他出手之凶毒,判断之准确,也实在可怕。 好象一个这样的杀手,竟然被视为名侠,天下间的睁眼瞎子亦未免太多! 他瞪着诸葛仁气绝,才缓缓的转过身子。 除了诸葛兄弟,厅堂中还有好几个婢仆。 他走向他们。 众人惊呼,转身狂奔,第一个还未奔出厅堂,头已被击碎! 叶生入宅,鸡犬不留。 东方无病也是一样。 深院锁黄昏。 江万里负手站在水轩之内。 水轩建在一个荷塘中,九曲桥连,四围皆水,荷香到处。 未有花开,站在水轩之内,清风徐来,仍然令人心神舒畅。 江万里却面色凝重。 他才从沈胜衣口中知道自己已被别人买凶暗杀,来杀他的就是高松骨这件事。 这一次沈胜衣三人总算来得是时候,在高松骨采取行动之前找到江万里。 这个江万里乃是黑鲤帮的帮主,庄院设在一个大湖的旁边,除了他一家老幼之外,还有他的手下百多二百人与他们的一家大小。 黑鲤帮据说原是一帮湖贼,但自从江万里五年前金盘洗手,据说已经没有在江湖上掠劫,转而在附近渔礁耕猎。 沈胜衣并不怀疑这个传说,因为他们一路走来,曾经多次向附近的居民打听江万里庄院所在,那些人都无不坦言相告,一些没有显示厌恶或者惊讶。 他们在庄院之外也看见良田百项,黑鲤帮众亦显得很和善。 所以他们都高兴看见一个活生生的江万里。 江万里也高兴看见他们,尤其是沈胜衣。 沈胜衣名满江湖,江湖豪客莫不以一识为快,江万里恰好正是其中之一。 可是知道沈胜衣他们的来意,知道自己的处境,不免亦忧心起来。 他虽然已经退出江湖五年,对于江湖上的事情并没有完全忘掉。 高松骨这个人在他也不是完全陌生。 是以他沉吟片刻,忍不住问道:“这件事当真?” 这个人以他所知,却是一个名侠。 沈胜衣反问道:“江帮主怀疑我们的话?” 江万里摇头,道:“虽然我今日才认识沈兄,但沈兄是怎样的一个人,我一向已有耳闻,问题在……” 沈胜衣说道;“高松骨也是侠名昭着?” 江万里道:“不错。” 他一顿接道:“再说,乐仲徐剑卿等人的死,到现在我仍然没有一些儿消息。” 胡培截口道:“江帮主这样说似乎是认为我们无中生有。” 江万里道:“不敢。” 沈胜衣道:“我们一路赶来,三个人前后已经跑折了六匹马,消息就算传出,也绝对快不过我们。” 江万里道:“这个也是。” 沈胜衣接道:“江帮主相信也明白我们这样赶来目的不过在阻止对方杀你。” 阿纤插口道:“我们其实是可以过后再找高松骨算账,用不着这样奔波。” 江万里连连点头道:“对于三位的好意我万分感激……” 沈胜衣挥手止住,道:“无论江帮主相信与否,为这个庄院所有人的安全设想,由现在开始,请小心防备!” 江万里沉声道:“我一会就吩咐各人小心!” 胡培问道:“江帮主,还是相信我们了。” 江万里忽然一声叹息,道:“我其实一开始就相信。” 胡培道:“哦——” 江万里道:“你们风尘仆仆赶来,一身汗湿,人马疲倦,就只是为了我庄中各人的性命安危,对自己并没有任何好处,这样的人我不信,还信什么人?” 胡培道:“可是你……” 江万里道:“除了高松骨是名侠之外,我其实还有一件事想不通。” “什么事?” “五年前我已经金盘洗手,就是有什么恩怨,当日就应该找我了断!”江万里沉吟接道:“至于这五年以来,我可是一直都没有再与任何人结怨。” 沈胜衣淡淡的道:“有能力当日找你了断的人,根本就不用聘请职业杀手!” 江万里一怔,道:“这也是!” 沈胜衣道:“然则江帮主现在打算怎样?” 江万里道:“沉大侠,你认为怎样才好?” 沈胜衣忽问道:“江帮主自比高松骨如何?” 江万里沉吟道:“我只怕不是他的对手。” 他忽然一笑,道:“不过黑鲤帮昔年与我出生入死的四个堂主现在仍在我左右,合我们五人之力,应付一个高松骨相信还不成问题!” 说着他抬手递出,徐徐转了一个身。 四面九曲桥上都站着一个黑衣中年人凝目望着水轩这边。 江万里接又道:“给三位介绍,黑鲤帮的四个堂主——焦复、贺鹏、施展、郭宁!” 胡培冷笑道:“四个堂圭在四面监视,江帮主敢情一直在防我们?” 江万里没有否认,道:“三位来得也实在突然。” “你却是仍然这么快接见我们。” “人总有好奇心。” “他们都站在轩外,我们三人若是取你性命之人,在轩内一齐动手,他们如何来得及抢救?” 江万里目光一落,失笑道:“你们一动手的话,这个水轩的地板就会迅速下沉,到时候,他们就会在水里侍候的了。” 胡培诧异道:“这个水轩原来装上了机关。” 江万里笑道:“所以我才在这里接见你们!” 胡培忽然大笑道:“方才我看见你这样随便请外人入内院相见,还暗骂如此粗心大意,简直就不知死活,谁知道,你原来已有分寸!” 江万里笑道:“我本来就是一个老江湖。” 胡培道:“你若是老江湖就该将这个秘密暗藏在心中。” 江万里笑道:“我既然是老江湖,又怎会瞧不出三位这一次到来完全是出于好意,如此这个秘密说出来又有何妨。” 胡培道:“嗯。” 江万里道:“不是三位我一定不会去提防高松骨这个人,大恩大德,真是不知如何报答……” 沈胜衣笑截道:“纵然我们不来,高松骨要进来这里杀你,我看也不容易!” 江万里道:“沈兄有何发现?” “这个庄院,尤其内院这里,不是满布机关陷阱?” “沈兄目光果然锐利,佩服!” “高松骨相信亦瞧得出来。” “嗯。” “大概是这个原因,到现在仍然没有采取行动!” “或者他还未到来这里。” “他应该走在我们前面。” “也许他路上另外有要事。” “怎样也好,由现在开始,江帮主应该全面戒备的了。” “我立刻下令,所有的帮众尽快回来,开放全部机关,随时准备应战!” “这一来,高松骨以你看来能否闯进来?” “纵然能够,我看也要付出相当惨重的代价!” “如此最好。” 江万里四顾一眼,道:“这个庄院一向就是黑鲤帮的根据地,由建成到现在,先后已经好几次被袭,但没有一次偷袭的敌人不是伤亡惨重,被我们从容击退!” 沈胜衣道:“莫非就得助于庄内的机关?” “正是!”江万里笑笑道:“黑鲤帮上一代的帮主,亦即是家父,乃一代巧匠‘天机子’的入室弟子。” 沈胜衣道:“原来这般。” 胡培奇怪的道:“我们一路进来,都不觉得怎样。” 江万里道:“因为你们是我请进来的客人。” 胡培道:“如果是闯进来的敌人,一定会遭遇机关阻截的了?” “一定会!”江万里自信的道:“即使目前的机关设置,敌人纵然能够闯进来,也无法瞒过守卫的耳目!” 沈胜衣忽然问道:“江帮主,你只是吩附手下四个堂主轩外接应?” 江万里一怔道:“沈兄此言何意?” 沈胜衣说道:“请帮主先回答我的问题。” 江万里道:“我的确只是吩咐过他们四人。” 沈胜衣剔眉道:“那么轩底这个人又是谁?” 江万里一惊道:“轩底有人?” “不错!”沈胜衣应声忽一个虎跳,一跳七尺,剑已在手! 人落剑落! “夺”一声,一剑穿透水轩的地板! 一下水声实时从轩底下传来。 沈胜衣身形如飞,剑拔又刺下! “夺夺夺”水轩地板上剎那又是几个剑洞。 江万里看这种情形,已知道怎么回事,手一挥振吭道:“水里有敌人,搜!” 一个“搜”字出口,四面九曲桥上的焦复、贺鹏、施展、郭宁便自飞鱼一样,先后纵身越栏插入水中! 一入而没! 沈胜衣也实时收剑,一看剑锋上没有染血,亦想投入池塘内。 “且慢!”江万里慌忙叫住他。 沈胜衣应声收住了势子,目光落在水面之上,道:“有你那四个堂主,相信已经是足够了。” 江万里道:“在陆上我不敢肯定,在水里,我肯定高松骨绝对无法同时应付他们四人。” 他补充接道:“他们的水性绝非寻常可比!” 胡培听说大声道:“高松骨来了?” 江万里说道:“除了他,谁有这个胆量。” 沈胜衣却道:“那个人虽然胆大,只怕未必就是高松骨!” “何以见得?” “我是因为呼吸声响发现他的存在,以高松骨的武功,又怎会发出那么大的呼吸声响?” “若不是高松骨,相信我们很快就知道那个人是谁的了!” 话口未完,池塘左面哗啦一声水响,一个身穿水靠的中年人仰面疾浮了上来。 他左右只手各执一支匕首,手腕却是被别人扣住,双脚也一样! 黑鲤帮四个堂主相继从水中冒出来,那个中年人的四肢正是扣在他们手中。 他们一面将那个中年人托起来,一面踏水,浮身在水面之上。 江万里没有夸口,他们的水性果然高明。 阿纤目光一落,道:“这个人可是高松骨?” 沈胜衣断然道:“不是!” 阿纤道:“那是谁?” 沈胜衣道:“问他!” 江万伫立时大喝道:“你是谁?为什么躲在水轩之下?” 那个中年人冷笑不答。 江万里怒道:“说!” 那个中年人仍不作声。 江万里忽然一笑,道:“好,我倒要看看,你如何口硬!” 他运随吩咐道:“先灌他几口水!” 焦复贺鹏四人一声轰应,各自一沉腕,硬硬将那个中年人按在水中! 那个人穴道被制,想闭住呼吸也不能够。 水面上立即浮起连串气泡。 一会儿,焦复贺鹏四人才将那个人托出水面。 那个人将头乱摇,口鼻喷水,咳嗽不休,犹自紧闭着眼睛。 江万里瞪着他,冷笑道:“你现在是否愿意回答我的问题?” 那个人勉强睁开眼睛,喘着气,并没有回答。 江万里道:“怎么,仍不愿意?” 那个人只是咳嗽。 江万里面色一沉,道:“将他再按入水里,直到他开口说话为止。” 焦复四人齐应道:“好!”便待将那个人再按入水中,那个人突然大叫道:“我说!” 四人应声停下手。 江万里笑问道:“好,你叫做什么名字?” “朱贵!” “翻江蛟朱贵?” 朱贵苦笑道:“现在连水老鼠也不像了。” “听说你的水性相当高明。” “若是高明又怎会落到这般田地?” “这只怪你什么地方不去,偏偏闯进我们黑鲤帮的地方。” 朱贵叹了一口气。 江万里接道:“我们黑鲤帮纵横水上,水里功夫自然都有几下子,何况你遇上的又是黑鲤帮的四大堂主?” 朱贵又叹了一口气。 “我担保他们任何一个的水性都不在你之下。” 朱贵不由点头。 江万里道:“双拳难敌四手,何况八手?” “早知道他们都在这里,我就不进来了。” “你进来干什么?” “我是一个贼,除了偷东西——”朱贵微喟道:“还有什么干?” 江万里道:“我知道你是一个贼,而且是一个很聪明的贼,所以从来都没有失过手。” “这一次例外。” “因为这一次你不是偷东西。” 朱贵正想分辩,江万里说话已接上:“好象你这样聪明的一个贼,怎会偷到我这里来?” 朱贵道:“我……” 江万里截口问道:“你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朱贵叹息道:“我真的……” 江万里断喝道:“再按他入水!” 朱贵脱口道:“我……” 一个“我”字才出口,人已被按入水中,下面的说话立时被水淹没。 这一次,好一会,江万里才吩附焦复四人将朱贵抱起来。 朱贵简直就是剩半条人命,一出水面,立即咳嗽着道:“是高松骨叫我来!” 江万里笑望了沈胜衣一眼,道:“他终于肯说真话了。” 沈胜衣道:“很好。” 一顿接口道:“先问他从什么地方进来!” 江万里一惊道:“不错!” 回头叱喝道:“你如何进来这里?” 朱贵吶吶道:“我是泅水进……进来的。” 江万里一怔。 朱贵道:“这个池塘与外面的湖泊相连……” 江万里追问道:“你们如何知道?” “我们在出口附近看到这个池塘流出去的荷叶。” “那个出口设有铁栅!” “铁栅已生锈,很容易弄断。” “高松骨就叫你试试能否从那里偷进来?” “是。” “他还叫你怎样?” “弄清楚你那个房间的正确位置。” “然后……” “他进来杀你!” “只杀我一个人?” “是!” 阿纤插口道:“什么时候他变得这样仁慈?” 朱贵道:“他也想大开杀戒,可惜他知道,这个地方到处都布满机关陷阱。” 沈胜衣道:“这个人行事倒小心!” 朱贵道:“他从来都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江万里道:“所以先派你来探路。” 朱贵点头。 江万里道:“你们想必不是第一次合作。” 朱贵淡然一笑。 江万里接又问道:“他与你是什么关系?” 朱买道:“表兄弟。” “哦?”江万里连随问道:“他现在又在什么地方?” 朱贵不答。 江万里笑道:“不知道?” 朱贵摇头。 江万里喝问道:“在那里?” 朱贵道:“要我说出来,除非你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这个时候你与我谈条件?” “就是这个时候才要谈条件。” “给他灌水,看他说也不说!” 朱贵竟然笑道:“随便!” 焦复四人正待下手,江万里忽然又挥手止住,道:“你这一次怎么不怕了?” 朱贵道:“若是不谈妥条件,我说了出来,你们说不定立即杀我?” “你怕死?” “蝼蚁尚且贪生。” “不说我就灌到你说。” “这样我无疑非常痛苦,但想到,你绝不比我活上多久,那怕再痛苦,我也一样受得来。” “倒要看看。” “请!”朱贵笑。 江万里双眉一轩,便要下命令,朱贵忽又道:“不过你最好吩咐他们小心一些,莫将我淹死,否则就算你改变主意,到时候我也不能够告诉你的了。” 江万里冷笑道:“我可以吩咐人在入口的水里重新装上铁栅。” 朱贵道:“高松骨不一定要从那里进来才能够杀你,而且他时间多着。” 他笑笑接道:“除非你能够立即将他找到,否则他知道我落在你手中,一定会高飞远走,日后再采取行动,一到他采取行动,你就死定了。” “是么?” “他杀人从未失过手!” 江万里皱起眉头。 朱贵道:“我虽然不时替他探路,从未替他杀过人,好象我这种人,你就算饶我一命,亦未尝就是一件坏事。” 江万里道:“你的条件就是要我放你一条生路。” “还要毫无损伤。” 江万里沉默了下去。 朱贵道:“你无妨考虑清楚。” 江万里忽然回头,目注沈胜衣,道:“沈兄以为应该怎样处置他?” 沈胜衣道:“我以为不妨答应他。” “可是……” “这个人武功有限,不足为患,高松骨不同。” 江万里点头。 沈胜衣转对朱贵道:“你说。” 朱贵道:“你们答应我的条件?” 江万里道:“不过这一次放了你,以后你若是再为恶,我们知道,必定全力追你人头。” 朱贵忽然一声叹息道:“你以为我真的愿意替高松骨做这种事?” 江万里冷笑道:“不愿意,为什么又做?” 朱贵道:“他武功远在我之上,我若是不做,早已死在他杖下。” “你是被迫?” “过去我虽然做贼,只是偷东西而已,莫说杀人,就是伤人,能够避免我都尽量避免。” 旁边贺鹏插口道:“帮主,这倒是事实。” 江万里道:“贺堂主,怎么知道是事实。” 贺鹏道:“以前他在大名府附近最活跃。” 江万里恍然说道:“你则是大名府人氏?” “不错。” 江万里终于点头,道:“好,我们接受你的条件。” 朱贵喜形于色,道:“让我上来。” 江万里点头挥手。 贺鹏焦复四人立即将手一扬,呼的将朱贵扔上九曲桥上,四人亦相继跃上去。 朱贵叭的死鱼一样摔下,好容易才爬起身来,他收起手中那双匕首,喘气道:“高松骨现在在镇上五福客栈寿字二号房等我的报告。” “当真?” “你们可以找到了他才放我。” “谅你不敢骗我。” “不过你们得当心,这个人非常机警,一给他察觉,要截住他就难了。” “我们自会谨慎。” “还有,他生性狡猾,这时候说不定就在庄院外徘徊,看我有没有失手。” “这个,不知如何是好?”江万里沉吟起来。 沈胜衣接口道:“这样吧,我们三人去客栈找他,你则与帮中各人小心戒备,同时修好朱贵进来的水道那道铁栅。” 江万里道:“我岂能由得你们去为我冒险。” 沈胜衣道:“我们本来就是为了找他来的,并不是因为你才去对付他。” 江万里不觉领首。 沈胜衣道:“同时,万一他真的在庄院外面暗中监视,一见你外出,必定会跟踪,从而知道朱贵的失手。” 江万里道:“不错不错。” “事不宜迟,我们三人这就赶去五福客栈。” “我派人助你们一臂之力。” “事出仓猝,庄院内同样需人使唤,我们三人应付一个高松骨相信可以了。” 江万里看着沈胜衣,道:“凭你的武功,的确已足以应付。” “交手才知究竟。” “我对你有信心。” 沈胜衣道:“大家小心就是!”抱拳告退。 阿纤胡培紧跟在他后面。 江万里忙道:“焦复贺鹏代我送客,同时传我命令,吩咐各人戒备。” 焦复贺鹏一声应命。 江万里又吩咐道:“一切都必须谨慎,莫太着形迹。” 焦复道:“我们知道怎样做的了。” 江万里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焦复贺鹏跟随了他那么多年,对于两人的办事能力他当然清楚。 这时侯,沈胜衣等三人,已走过了九曲飞桥。 目送沈胜衣的背影,江万里不禁叹道:“果然名不虚传。” 旁边施展亦道:“好象他这种人实在不多。” 郭宁连随道:“我们也应该修好那道铁栅的了。” 江万里道:“这件事交给你。” 郭宁一声:“是!”转身奔出。 江万里目光一转,落在朱贵的面上。 朱贵不觉恐惧起来。 江万里看得出朱贵的恐惧,笑了笑,道:“你放心,我答应得你,就绝不会伤害你。” 朱贵吁了一口气! 江万里目光再转,转落在池塘之上,忽然道:“高松骨水性如何?” 朱贵道:“绝不比我差。” 江万里道:“我什么也不坦心,只胆心他已经尾随你偷进来,伺机暗算!” 朱贵一怔,却立即笑道:“每一次他都是在我回报之后,才决定是如何采取行动,这一次怎会例外?” 江万里道:“如此看来,他倒是一个很小心的人。” 朱贵道:“如他工作不小心怎行。” 江万里道:“他们并不如道沈胜衣在随后追猎?” 朱贵道:“不知道,否则相信他们必然是会放下工作,联手对付沈胜衣。” 江万里道:“不错。” 朱贵道:“钱虽然可爱,命比钱却更可爱。” 江万里笑道:“没有命,有钱又有什么用?” 朱贵道:“所以我肯定,他们仍然会知道。” 江万里道:“其中也许已经有人知道的了。” 朱贵道:“如果是这样,其它人必定很快知道。” 江万里道:“哦?” 朱贵道:“这一次他们的行动,不出李家庄院周围八百里,他们之间,如果要联络,也并不困难。” 江万里道:“是么。” 朱贵道:“他们有一种很迅速的联络方法。” 江万里道:“飞鸽传书?” 朱贵道:“是!” 江万里道:“这几天你并没有看见,高松骨收到飞鸽传书?” 朱贵道:“没有。” 江万里忽然一笑道:“高松骨突然看见沈胜衣去找他,一定很意外。” 朱贵道:“他并非是一个容易屈服的人。” 江万里道:“以你看他的武功比沈胜衣又如何?” 朱贵道:“我没有见过沈胜衣的武功,即使见过,以我的目光也瞧不出来。” 他缓缓接道:“我只知道他杀人从未失手。” 江万里打了一个寒噤,道:“这一次,他非独例外,而且要尝尝被人追猎的滋味了。” 朱贵无言。 施展一旁插口道:“帮主,我们是否在这里等候沉大侠他们?” 江万里想想道:“我们先到处走走,看看各处的布置是否需要增补,再到忠义堂等候消息。” 他仰天一声微喟,道:“太平了这些日子,各位兄弟只怕有疏忽的地方。” 施展转问道:“帮主以为是谁买凶来杀你?” 江万里摇头道:“我方才一想,已经有五个之多。” 施展道:“有五个之多?” 江万里道:“现在管他们,先解决了高松骨,才调查这件事也不迟。” 施展道:“帮主说的是。” 江万里转过身子。 施展连随对朱贵一摆右手,道:“朱兄先请。”横移一步。 看来他对朱贵仍然不放心。 朱贵苦笑,举步前行,施展紧跟在他后面。 江万里看在眼内,淡然一笑,负手踱出了水轩,走上那边的九曲飞桥。 一步,两步—— 飕一声一道白影突然箭矢一样从水中射出。 江万里应声偏头,那道白影就钉在他的胸膛之上。 一支白色的木杖。 江万里惨叫未绝,整个身子就已被撞向水轩之内! 木杖激起的水珠这时候仍然在半空。 四、名侠追击圣地屠凶(上) 水珠仍然未落下,又一条白影从水中飞出来。 这一次是一个人,一个白衣人。 白衣人四十左右年纪,长身如鹤,一张面苍白如纸! 他标出水面,凌空一折,就飞入水轩,右手一抄,已握住那枝木杖的杖头。 施展朱贵实时回头。 朱贵一见,脱口惊呼:“表哥!” “高松骨?”施展混身一震,呛一声,腰间长刀出鞘。 白衣人冷笑一声道:“正是高松骨。”手一夺,将木杖拔出。 一股鲜血立时从江万里胸膛射出来。 江万里这剎那之间面已如金纸,捂着胸膛,道:“你也是在水中?” 高松骨冷笑道:“不错。” 江万里怒瞪着朱贵。 朱贵失声叫道:“我不知道他也在水中。” 江万里冷笑道:“是么?” 高松骨道:“他并没有说谎。” 朱贵道:“你——” 高松骨截道:“我原在客栈之内等你回来,但是突然接到了飞鸽传书。” 朱贵道:“传来什么消息?” 高松骨道:“沈胜衣在追猎我们。” 朱贵道:“所以,你立即赶来待机行事?” 高松骨道:“我本来准备与你会合之后,看情形才行定夺,那知道我游水进入这个池塘之时,就发觉你已经落在他们的手上。” 朱贵道:“于是你暗中泅到桥下伺机出手?” 高松骨道:“这无疑是一个机会。” 一顿接道:“因为你们绝对不会提防我在水里出现,突施暗算。” 朱贵长叹道:“你一向是一个很懂得利用机会,把握机会的人。” 高松骨冷笑。 江万里实时从地上弹起来,手一翻,一双蛾眉分水刺已在握! 他重伤之下,身形竟仍然相当矫捷。 高松骨冷笑甩手,噗一声,杖头就撞在江万里胸膛的伤口之上! 江万里痛极惨呼,身子倒飞,撞在一条柱上,口鼻鲜血狂涌,烂泥一样倒下! 这一撞之力不轻! 再给这一撞,江万里命丧当场! 施展一见,目毗迸裂,嘶声高呼:“有刺客!”腾身挥刀扑向高松骨! 高松骨视若无睹,一直到施展扑入水轩,手中杖才剌出! 一出手就是七杖,使的竟然是剑招! 施展连挡六杖,右肩就被杖尖刺穿,手中刀再也握不住,呛啷脱手落地。 高松骨双手一错,又一杖横扫! 施展身形方落,双脚已被那一杖扫中,喀一声破裂,倒翻在地上。 高松骨却没有再出手,收杖道:“我留你这条性命传我口讯,告诉沈胜衣十七日之后正午,我们在百岁宫前恭候他!” 这句话说完飕的就伸杖封住了施展的穴道,身形一闪,已在九曲飞桥之上,朱贵之前。 朱贵不由倒退三步。 高松骨却叱道:“还不快走!” 朱贵惊喜道:“表哥你……” 高松骨冷声截道:“对方必是想不到我这么快就得手,听得有刺客,自然向这边奔来,我们由原路退出,他们如何来得及阻截?” 说话间,月洞门外已经有人影闪动,有刺客之声阵阵传来。 高松骨不再多说,纵身跳入了水中。 朱贵想一想,终于越栏跳下去。 他人在半空,尚未落下,高松骨那支木杖,从水中飞出,插向他的胸膛。 实在意想不到! 以他的武功,半空中如何闪得开这一杖? 杖尖“夺”的插入了他的小腹要害! 朱贵惊呼出声,人已挂在杖上,他脱口嘶声问道:“为什么?” 高松骨头从水中冒出,冷冷的道:“因为你出买我!” 语声一落,杖已从朱贵小腹抽出,人已落入水里。 朱贵的身子同时落下! 他尚未气绝,惨呼着在水中不停的挣扎,伤口涌出来鲜血,染红了周围的水。 这时候,黑鲤帮的人已经赶到,当先的就是郭宁。 他另外叫来几个帮众,正准备前去修整那道铁栅,遥遥就听到施展那一声“有刺客!” 他立即吩咐帮众高呼“有刺客”,全力向这边赶回来! 就算他再快,现在也没有用了。 他奔上九曲桥,只看见朱贵在水中拚命的挣扎! 冲入水轩,就看见江万里倒在血泊之中。 那剎那之间,他的心情激动到极点,回身冲出九曲桥,戟指朱贵道:“你这个畜牲。” 连随拔出腰间一对判官笔,纵身跳入水中! “噗通”一声,他正好落在朱贵身旁身一翻,一对判官笔疾朝朱贵身上扎去。 朱贵根本就没有能力闪避,身上片刻间多了十多二十个血洞! 郭宁仍不肯罢休,判官笔乱扎,似乎不知道朱贵在他那双判官第一次扎下之后,便已经死亡。鲜血一股股在朱贵的尸体之内涌出,不过片刻,他外露的肌肉已变或死鱼肉一般。郭宁还是不肯罢休,一直到沈胜衣霹雳一声暴喝凌空落下:“住手!” 沈胜衣三人方出忠义堂,还未上马,就听到郭宁一众呼唤!沈胜衣大惊,焦复贺鹏二人更吃惊。五人几乎同时展开身形扑向内院!他们之中,第一个赶到水轩的自然是沈胜衣。第一眼看见郭宁在水中刺杀朱贵,沈胜衣并没有制止,在水轩之内转了一圈,才大声喝止! 郭宁混身一震,停手回头嘶声道:“就是这个畜牲杀死了帮主!” 沈胜衣喝道:“不是他!” 郭宁嘶声道:“不是他是谁?” 沈胜衣随口而出:“高松骨!” 郭宁道:“我赶到之时,只见他一人负伤在水中向外挣扎。” 沈胜衣道:“他那双匕首仍然在腰间,江帮主也不是死在匕首之下。” 郭宁怔住。 沈胜衣不再多说。回身细看了施展一眼,突然出手,拍在施展身上。 这一拍正好拍开施展被封的穴道。 施展呼了一口气。张开眼睛,一见沈胜衣,狂呼道:“赶快截住他!” 沈胜衣急问:“谁?” “高松骨!” “人在那里?” 施展不知。 沈胜衣转问道:“高松骨从那儿出来的?” 施展道:“他从池塘中突然飞杖刺杀帮主!” 沈胜衣一怔道:“他也在水里?” 施展道:“朱贵被掳之时,他已经进来!” 沈胜衣问道:“好一个朱贵!” 施展道:“朱贵也不知!” 沈胜衣道:“怎么?” 施展道:“高松骨的确原在客栈等他消息,因为接到飞鸽传书才赶来。” 沈胜衣道:“高松骨这样告诉你?” 施展道:“还叫我转告你一件事。” 沈胜衣道:“什么事?” 施展道:“十七日之后,他们在百岁宫前会你!” 沈胜衣道:“他们已经知道我在追猎他们?” 施展道:“据说,就是飞鸽传来的消息。” 阿纤他们这时候已经都赶到来,听到这里,胡培忍不住道:“他们怎知道?” 沈胜衣面色忽然一忧,道:“你的两个兄弟只怕必有一人落在他们手中。” 胡培一听身不由颤抖起来。 郭宁实时问施展,道:“高松骨杀死帮主之后那里去了?” 施展摇头道:“我穴道被封,后来的事情并不清楚!” 沈胜衣接问道:“朱贵是伤在谁人的手下?” 施展道:“不是我。” 沈胜衣道:“那必是高松骨的了。” 郭宁道:“朱贵是他的表弟。” 沈胜衣道:“好象高松骨这种人,莫说是表弟,就算亲生兄弟也一样下得了毒手。” 郭宁道:“为什么他要……” 沈胜衣说道:“因为他知道朱贵出卖他。” 郭宁道:“那么他现在——” 沈胜衣道:“你们进来之时可见有其它人?” 郭宁道:“只见朱贵在水中!” 沈胜衣道:“那么高松骨必然也是在水中,水里来,水里去,重伤朱贵以引开别人的注意,狡猾!” 郭宁嘶声道:“我下水找他。” 焦复贺鹏一齐上前。 沈胜衣急忙喝止:“现在才下水,太迟了!” 焦复三人不以为然。 沈胜衣道:“他泅水进来,我们都毫无所觉,足见他水性之高,以他水性之高,现在是必经已从原来泅出庄外!” 焦复道:“你是叫我们就此罢手?” 沈胜衣道:“我就算这样叫,你们也一定不答应。” 焦复冷笑道:“帮主与我们四人情同手足!” 沈胜衣道:“你们的心情我非常明白,不过他十七日之后必是在百岁宫!” 焦复道:“这种人也讲信用?” 沈胜衣冷然道:“以前我不敢相信,这一次他们是必在那里等我!” 焦复道:“这岂非送死?” 沈胜衣道:“单打独斗,他们或者真的无一是我对手,但联手对付我,却有十分胜算!” 焦复道:“这是说,你同时对付他们的话,一分胜算也没有?” 沈胜衣并不否认,道:“他们还有五个人,以一敌五,我的确是一分胜算也没有。” 他一顿接道:“他们五个人全都是一流的杀手!” 焦复道:“所以,他们才这样约你前去!” 沈胜衣点头道:“他们也非约我前去不可。” 焦复道:“为什么?” 沈胜衣道:“我既然知道他们的名姓,迟早一定会将他们一个个找出来。” 他仰首望天,接道:“合五人之力,再加上百岁宫一带最适宜伏击暗算,这一战,他们一开始便已占尽上风,又何惜一战?” 阿纤道:“沈大哥,你准备怎样?” 沈胜衣不假思索道:“赴约!” 阿纤道:“我也去。” 胡培道:“自然少不了我的一份!” 他沉痛的道:“到时侯,他们一定会告诉我,我的两个兄弟遭遇了什么。” 焦复一旁连随也道:“还有我们黑鲤帮!” 贺鹏郭宁同声道:“帮主之仇,非报不可!” 施展挣扎着坐起了半身,道:“莫忘记了我!” 焦复道:“你伤成这样如何去得?” 贺鹏道:“方才,你已经尽了你的力了!” 郭宁道:“我们三人再加一百兄弟足以应付的了!” 沈胜衣忽然道:“我知道你们都是血性汉子,一定会去,但有一件事,希望你们也明白。”众人不觉点头。 焦复道:“什么事?” 沈胜衣道:“这五个杀手都是高手,并不是人多就可以对付。” 焦复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他回头一望,道:“帮中的兄弟武功有限,去也是送死,起不了什么作用。” 贺鹏道:“那么就我们三人好了。” 郭宁道:“就决定这样。” 沈胜衣目注他们,微喟道:“高松骨那句话其实可以直接通知我!” 焦复瞪眼道:“沉大侠这是说我们武功太差,去不去也是一样?” 沈胜衣摇头,道:“我只是不希望你们再有任何的伤亡。” 焦复大笑道:“我们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死,也不值得可惜。” 贺鹏道:“这件事与沉大侠可以说并无任何关系,沉大侠却仍然卖命,我们若是不去,岂非教江湖上的朋友们笑话?” 沈胜衣一声:“好!”横扫众人一眼,正色道:“但无论如何,希望大家都尽量小心!” 一顿接道:“当知这五个人无一不狡猾恶毒,稍为不慎,便会丧命。” 众人点头。 “即使死,我们也要死得有价值。”沈胜衣目光缓缓落下。 落在池塘的水面之上。 水面的鲜血经已逐渐淡散。 七尺铜棺放入了江万里的尸体。 第一炷香尚未烧尽,六骑快马已冲出黑鲤帮庄院。 正是拂晓。 沈胜衣一马当先,左边阿纤,右边胡培。 贺鹏焦复郭宁三骑在后,三人额上都束着一条白色的头巾。 风急巾舞,杀气飞扬! 妙有分二气,灵山开九华。 -李白 皖人可谓得天独厚,省内有一座黄山已经够骄人的,还有一座玲珑天际,宛如九瓣莲花的九华山。 九华山的名称是诗人李白改易的,也是由于李白的一篇游记显名于世。 山上东屋顶有一座古寺,就叫做东崖寺,相传为阳明先生宴坐悟道之处。 东崖寺规模宏壮,因限于地势,殿宇高耸而狭隘。 门左有钟楼,寺后接近崖边有地狱殿,远望就像山顶上一座保寨,不似伽蓝。 由东崖岭脊起到小天柱攀,山路崎岖,奇崖怪石,深林密数。 过小天柱峰,就是百岁宫。 百岁宫一名护国寺,在摩空岭上,相传无瑕禅师自王室来此结茅而居,圆寂之时寿达一百零八岁,故名。 寺前有一株古松,峙立路旁,绝似一只凤凰,而且作跃跃欲飞之状。 这株凤凰松非独有头,颈、翅、尾、脚,甚至有一双眼睛,天生如此,不能不令人惊佩造化神奇。 拂晓。 凤凰松下,一人独立,灰衣舞风。 东方无病! 他负手向天,若有所思,又似有所等待。 朝雾凄迷。 一个女孩子飞仙般从小天柱峰那山石间凌空飘来。 东方无病忽然侧望那边,说道:“小红?” 那个女孩子正是杀尹青竹的小红。 她飘落在东方无病面前,道:“只来了你一个人?” 东方无病摇头。 一个男人的声音实时冷冷应道:“第一个到来的是我——” 人同时从凤凰松后传出。 白衣铁剑。 叶生。 小红目光一转再转,回顾东方无病,道:“你是第二个?” 东方无病又摇头。 “不是你是谁?” “是我。”一条木杖应声从左面一块大石之后伸出来,跟着是一个中年人。 高松骨。 小红笑对东方无病道:“第三个该是你了。” 一个清朗的声音从天而降,道:“也不是。” 小红一听失笑,道:“不成是你?” “正是我!”应声从凤凰松之上掠下了一个眉清目秀的书生。 柳先秋。 小红娇笑道:“这么早,少见哦。” 柳先秋道:“彼此。” 叶生霍地四顾一眼,道:“很好。” 小红道:“什么很好?” 叶生道:“我们总算都来了。” 小红奇怪道:“吴姬怎样了?” 叶生道:“杀乐仲之时,已经与乐仲同归于尽。” 小红道:“我早就叫她,将乐仲让给你对付的了,她就是不听我。” 叶生道:“生死有命。” 小红问道:“梅化鹤又怎样了?” 叶生道:“已死在沈胜表的剑下。” 小红道:“是真的?” 东方无病道:“接信之后我因为顺路,探了一趟徐剑卿那个庄院,见他已伏尸院中。” 小红道:“也许是徐剑卿下的手。” 东方无病道:“徐剑卿已死在他飞鹤爪下,尸体离开他最少十丈。” 小红转顾叶生道:“你信上所说的是真的了?” 叶生领首道:“嗯。” 小红道:“那么我们应该怎样应付这件事?” 叶生道:“以我看只有一个办法。” 小红道:“说出来大家研究一下。” 叶生冷笑道:“杀死他。” “原来是这个办法。” 叶生道:“也是最简单,最实际的一个办法。” “要杀他我看并不容易。” “单打独斗,我们只怕无一是他的对手。” “他真的这么厉害?” “是不是真的,这之前已经有很多人替我们一再去证明。” “联手又如何?” “必可以杀之。” “这还不简单,我们现在起程,一齐去把他杀掉就是!” “你也是这个意思?” “不成你也是?” “我也是。” “那么真的就现在起程?” “我们不必去找他。” “哦!” “今天正午,他必到这里来。” 小红一怔道:“莫不是他知道我们在这里?” 叶生点头。 小红道:“这个人的消息,也可谓灵通?” 高松骨插口道:“是我代大家约他来这里决一死战!” 小红又是一怔道:“你不是说笑?” 高松骨道:“不是。” 小红道:“你怎知我们一定同意?” 高松骨说道:“他既然已经知道我们的名字,又开始追猎我们的人头,以他的经验,迟早定会找到我们,将我们一一击杀!” 小红忽然道:“这只是你们三人。” 高松骨道:“我们三人?” 小红道:“你,叶生,东方无病。” 高松骨道:“不是我们五人?” 小红道:“当然不是了。” 高松骨淡然一笑。 小红接道:“好象我与柳先秋,名不经传,尤其是柳先秋谁知道她是女人?” 柳先秋笑道:“你们都知道。” 小红道:“沈胜衣却不知道,只要你回复女人装束,他如何去找?” 柳先秋轻叹道:“可惜我们两人现在都应约走到这里来。” 小红眨着眼睛道:“这句话什么意思?” 柳先秋道:“真的不懂?” 小红道:“假的。” 柳先秋道:“我们两人,现在如果要离开了,只怕首先就得与他们三人大打一场!” 叶生笑笑道:“我们七个人不是曾经发誓有祸同当?” 小红道:“我记得好象有这件事。” 高松骨接道:“你们两人的记忆力以我们所知一向却是不大好,所以如果一开始就让你们知道这一次的约会就是与沈胜衣一决死战,并非商量如何应付沈胜衣的话,只怕你们就不会到这里来的了。” 小红道:“高大哥真是善解人意,我现在有点喜欢你了。” 她话说喜欢,面容却有如寒冰。 高松骨看在眼内,笑一笑道:“真的么?” 小红道:“你说呢?” 高松骨笑道:“即使生气也等事了之后才生气如何?” 东方无病接道:“以五敌一,无论如何总是比以三敌一的好。” 叶生道:“而且沈胜衣未必不能够找到你们两人。” 小红沉默了下去。 柳先秋插口说道:“听来,你们三人似乎早就已会过面,决定了今天应该如何的了。” 东方无病没有否认道:“不错。” 柳先秋笑问道:“三位到底决定怎样办?” 东方无病道:“一齐出手,各尽全力去击杀沈胜衣。” 叶生跟着解释道:“以沈胜衣的武功,我们若不是通力合作,不难就先自乱了阵脚,反给予他可乘之机,将我们一一击杀?” 高松骨补充道:“当然,此人绝非常人可比,即使我们五人全力搏杀,亦难免有伤亡,但可以肯定,总不会尽皆死在他的剑下。” 小红冷笑道:“总之就各安天命,是不是?” 高松骨道:“正是。” 东方无病道:“两位意下如何?” 小红道:“我们难道可以不同意?” 柳先秋接道:“大家好歹也是老朋友,总不成大家大打出手,自相残杀。” 高松骨道:“两位已然如此明理,这件事就此决定了。” 小红叹了一口气,道:“你约了他什么时候来这里?” 高松骨道:“正午。” 小红道:“就在这株凤凰松之下?” 高松骨道:“这里那里够地方让我们几个人大显身手?” 小红道:“那么在……” 高松骨道:“百岁宫前。” 小红道:“现在还早啊。” 高松骨道:“所以我建议大家先进去百岁宫之内好好的休息一下。” 小红道:“你肯定他一定会到来?” 高松骨道:“第二个我不敢肯定,沈胜衣嘛,就算明知这是一条死路,也会闯进来的。” 小红道:“这儿附近一带形势险恶,我们不若暗中埋伏,各展所长……” 高松骨笑截道:“这样力量就全分散,而且万一两位埋伏不出,待机开溜如何是好?” 小红瞪了他一眼,冷笑道:“不是很多人都说你是一个君子?” 高松骨道:“那是他们有眼无珠。” “那么其实是小人的了?” 高松骨冷笑。 东方无病大笑道:“难怪你总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高松骨只是冷笑。 小红瞟了柳先秋一眼,道:“看来我们现在还是进去百岁宫休息一下的好。” 柳先秋道:“不错。” 高松骨立即道:“我给两位引路。”第一个向百岁宫那边走去。 小红无可奈何的拖起脚步,与柳先秋跟在高松骨后面。 东方无病叶生相顾一笑,亦自举步。 四、名侠追击圣地屠凶(下) 山路逐渐平坦。 远望百岁宫,凄迷白雾中有如魔境,赫然抓在一只大鹏的爪下。 那只大鹏却一动也不动。 小红第一次到来,看见奇怪,遥指那只大鹏道:“那是什么东西?” 后面东方无病道:“一块石。” 小红道:“哦?” 也就在此际,一阵风吹开那边凄迷的白雾。 小红终于看清楚。 果然是一块大石,形状却竟如大鹏腾霄。 东方无病又道:“因为它像一头大鹏鸟,所以就叫大鹏石。” 叶生插口道:“亦叫大鹏听经石。” 小红道:“是什么原因?” 前面高松骨应道:“在天台绝顶有一平台,相传为地藏王拜经之处,叫古拜经台,但那里远望这边,大鹏不就像侧身向天台峰听地藏王讲经?” 小红道:“你倒也清楚。” 高松骨道:“年轻的时候我曾经三次遍游九华这里。” 东方无病道:“我只是七年前到过了一次。” 高松骨道:“正值我第三次来游。” 东方无病道:“我们就是那时候认识,上到天台峰——” 叶生截口道:“恰好遇上我。” 小红道:“这么巧?” 东方无病道:“就是这么巧。” 叶生微喟道:“那时候我们却都是穷光蛋,想请对方喝一杯酒也不成。” 东方无病道:“之后没有再来了。” 高松骨道:“因为由那时侯开始,我们就拚命去赚钱。” 东方无病道:“想不到七年后的今天大家竟然旧地重游。” 叶生道:“说不定这亦是我们的埋骨之所。” 东方无病道:“侥幸过得了今天,我们就在‘非人间’之下举杯庆祝如何?” “非人间!”叶生抚掌道:“最好不过了!” 小红道:“什么非人间?” 东方无病答道:“在天台峰绝顶处有一间古寺,叫作地藏禅林,寺左有一块摩崖,上书‘非人间’-” 语声未落,脚下突然一软! 其它四人几乎同时惊呼失声! 长逾三丈,阔近八尺的地面剎那之间突然沉下! 五人亦沉了下去。 实在太意外,五人空有一副好身手,无人来得及施展。一时间尘土飞扬! 下面是一个只一丈的浅坑。 坑底倒插着无数尖削的剑刀! 若是深坑,五人虽然来不及翻身,亦必然来得及运功护体,只得一丈,五人心念方动,便已到底。 小红惊呼未绝,右脚足心已被竹刀洞穿,一对判官笔同时后旁飞来,“夺夺”的插入了她的后心要害! 血飞激! 小红的身子亦被撞得往前一栽,惊呼变为惨呼。 惨呼刚出口,她右手突然反抄,一抄一扣,便扣住了暗袭她的那个人的咽喉,轻叱道:“你是谁?” 那个人嘶声应道:“黑鲤帮郭宁!” 小红道:“好!”手一紧,“格”一声,郭宁的咽喉立被捏断。 郭宁双手判官笔相应一送,洞穿小红的后心要害!两人一齐倒在竹刀上! 高松骨亦落坑中! 当先着地的却是他手中的七尺木杖! 他就以木杖支着身子,双脚只差一寸没有踏在竹刀上。 一把斩马刀实时斩至! 刀在贺鹏的手中,他与郭宁焦复贴壁埋伏浅坑已经多时,等的就是这一刻! 这一刀自然全力斩出! 高松骨耳听风声,整个身子就往上拔了起来。 他以杖借力,这一翻迅速已极,竟避过贺鹏的全力一刀! 刀从他的脚下斩过,斩在杖中! 那支木杖“刷”的立被斩断! 高松骨身形不由亦下沉,那剎那之间他右脚猛然踢出,正踢在贺鹏胸膛之上! 贺鹏的胸膛“卜”的下陷,连人带刀侧飞,撞向后面坑壁! 蓬一声,他半边身子竟嵌入坑壁中,口一张,一股鲜血如箭般喷出。 人也就嵌在坑壁之内,一动也不见再动。 高松骨木杖此时又落地。 他握杖右手猛一按一松,那半截断杖“哧”的入地盈尺,身形就借此一按之助,呼的飞出了陷阱。 凌空未落,一道剑光突然飞来! 高松骨偏身急闪! 一闪,再闪,三闪,剎那间他身形十七变。 剑亦十七变! 再一变,夺的刺入了高松骨的胸膛! 高松骨混身真气亦被刺散,脚落地,身形藉那入胸一剑之助,勉强站稳。 他这才看清楚用剑那个人。 那个人白衣如雪,散发披肩,以左手握剑。 高松骨面色惨白,道:“沈胜衣?” 白衣人道:“正是!” 高松骨破口骂道:“你出其不意暗算,是那门子的英雄好汉?” 沈胜衣道:“对你们这种人,自当不择手段!” 高松骨道:“陷阱也是你的主意。” 沈胜衣道:“是黑鲤帮三位堂主建议,对这个建议我完全不反对。” 高松骨道:“你们何时到来?” 沈胜衣道:“比你们早三天。” 高松骨道:“气死我了!”张嘴一口鲜血。 他本来也是打算利用百岁宫附近的地形埋伏对付沈胜衣,只因为恐怕自己吃亏,相信不过其它人,才改了一齐出击这决定,谁知道,现在却落入对方埋伏之中。 难怪他生气。 他吐血接道:“我手中杖若未断,一百招之内,你未必能够杀我!” 沈胜衣道:“现在我只用十八剑就已取你性命!” 高松骨道:“却也是一命换一命,我上来之前,总算杀了你们一个人!” “谁?” “他是用斩马刀!” “贺鹏?” 高松骨没有回答,一个头霍地垂下。 沈胜衣冷然收剑。 高松骨倒下,胸膛血如箭激射! 沈胜衣连随飞射了出去! 人剑如飞虹! 柳先秋落在小红之旁。 她倒也幸运,双脚都落在竹刀之间。 阿纤也就贴壁等候在她的左面,手中剑马上刺了上去。 柳先秋耳听风声,身形急偏,飕的剑从她头上刺过,刺下了她的书生头巾! 一头秀发瀑布般泻下。 她目光一转,格格大笑,道:“又是你?” 阿纤道:“今日你就算回复女儿装束我也不会放过你的了。” 柳先秋冷笑道:“那天晚上我没有杀你是你的运气,想不到今日你又撞在我手上,这一次我如果仍然不杀你,就未免太对不起自己了!” 语声一落,她右手已拔出了一把柳叶刀,左手亦扣住了两把,却是两把柳叶飞刀。 刀长二尺八,宽不过半寸,两支柳叶飞刀却只得三寸长,一指宽。 一声娇叱,身形急起,一拔两丈! 阿纤贴壁一纵,亦纵起两丈,凌空一剑,两剑,三剑! 柳先秋连挡三剑,身形已落在陷阱之旁,两支柳叶飞刀突然出手,射向阿纤的咽喉! 阿纤偏身一闪避开,长身击剑。 柳先秋一刀接下,娇笑道:“想不到你也有几下子!” 阿纤没有理会她,长剑展开,哧哧刺去! 柳先秋一见,笑容一敛,举刀急忙招架! 丝毫她也都不敢大意,因为,她已经看出阿纤的武功实在不错,而且又蓄意拚命! 剑刺九十八剑,刀连挡九十八刀,回攻一百二十刀! 刀比剑更快! 柳先秋头巾被刺飞那剎那,叶生的剑已出鞘!他的右脚踩在一支竹刀上,鞋穿透,三只脚趾被竹刀削断,痛澈心脾。 可是他没有抽脚。 一把长刀已斩至! 叶生一剑架开,目光一闪,道:“胡培?” 龚击叶生的正是胡培,闻言一怔,道:“你认识我?” 叶生道:“你与一个人相像!” “谁?” “胡烈!” “我二弟何在?” “司马家中!” “他……” “已死在我剑下!” 胡培嘶声叫道:“我兄弟与你势不两立!” 东方无病的语声划空传来,道:“你一共有多少个兄弟?” 胡培侧首道:“这又是什么意思?” 东方无病道:“胡升已被我在诸葛家中一肘撞碎咽喉!” 胡培撕心裂肺的大吼一声,刀一翻,霍霍斩向叶生! 叶生一剑竖起,左右交抹,猛一落,平胸疾刺了出去! 东方无病双脚都蹲在竹刀之上,双脚却无损,那两支竹刀反而被他踩入泥土之内! 埋伏一旁的焦复连随杀出! 他用一对日月轮,日轮三现,月轮四出,三现十六招,四出二十式,一上手就是连环三十六击! 东方无病赤手空拳,便接焦复的日月轮。 三十六击尽被他接下。 焦复方待再出手,日月轮猛觉一紧,赫然已捏在东方无病左右双手拇指之中! 如何被东方无病捏住焦复竟然也不清楚。 这一惊非同小可! 他急忙全力后夺,但一动都不动! 东方无病冷然盯着他,还分神与胡培说话。 两人的武功明显相差甚远。 焦复不禁由心寒了出来,脱口喝道:“放手!” 东方无病冷笑道:“好,我放手!”手指忽一松! 焦复想不到东方无病竟真的松了手,不由的一怔! 也就在这剎那东方无病双手突然猛向前一探,拉住了焦复的双腕! 焦复急起脚! 脚还未踢出,他人已被东方无病抡起来,猛掷下! 焦复惨叫一声,一个身子已钉在那些竹刀之上。 东方无病这才松开手。 同时间,叶生的长剑夺地刺入胡培的胸脯。 胡培眼看着叶生那支剑刺向自己的胸脯,竟也来不及阻挡! 刺痛锥心! 胡培忍痛挥刀,刀未落,叶生已将剑拔出,左一引,斜敲在胡培那柄刀的刀锋上。 “呼”一声,那柄刀竟长了翅膀一样横飞了出去! 胡培刀都已握不稳。 血从他胸膛射出,他混身的气力亦随着射了出去!踉跄着贴壁倒下。 叶生冷笑一声,拔起身子! 他身形方动,胡培突然怪叫一声,倒下的身子向后一撞一弹,如箭般上射! 叶生身形凌空丈八,胡培就扑至,双手一抱,抱住了叶生的右小腿。 叶生的身形立时一顿,一剑实时飞虹般刺至。 沈胜衣的剑! 叶生人在半空,已瞥见沈胜衣凌空一剑刺来,他冷哼一声,手中剑立刻划出。 以他的剑法,绝对可以凌空接下沈胜衣这一剑。 可是就在这时候,胡培抱住了他的右小腿。 他的身形一顿,手中剑就失了准头。 沈胜衣的剑立时刺入他的眉心。 叶生“哇”一声怪叫,人凌空急落。 竹刀刺入了胡培的身子,刺入了叶生的身子! 两人都没有反应。 这剎那之间,两人都已经死亡。 沈胜衣人剑连随倒翻,落在陷阱旁。一条灰色的人影同时落在他身侧! 东方无病! 人落拳出,劲风呼啸。 右拳! 沈胜衣一步横移,左手剑飞刺来拳! 东方无病化拳为掌,一偏一拍,让剑尖,拍剑锋,将剑拍出外门,立即进马,左拳急打? 沈胜衣一声:“好拳!”人已退出三步。 东方无病步步紧迫,双拳交替,左十七右十八,连环三十五拳。 拳拳急劲。 沈胜衣身形飞闪。 东方无病三十五拳落空,左拳变掌,右拳化抓,九拳十八抓,双脚起鸳鸯,同时已踢出二十四脚! 沈胜衣手中剑竟然被对方掌抓脚封死,完全施展不开! 沈胜衣又一声“好!” 这个“好”字出口,人已在半空。 东方无病如影随形,右抓回拳,左拳转爪,拳打胸膛,爪锁咽喉! 沈胜衣风车大翻身,落在一株枫树之上。 东方无病穷追猛打。 枝叶纷飞,树梢“轰”的迎拳一断为二,凌空倒下。 沈胜衣人却已贴着树干滑下。 东方无病贴着树干追击! “噗噗噗”一连几声,树干上又多了七个爪印,三个拳洞。 沈胜衣落地,东方无病亦落在他的前面。 拳击脚踢! 沈胜衣长啸一声,剑飞展,一刺九十六剑! 劲风激荡! 寒芒乱闪! 突然间,劲风飞逝,寒芒消敛,东方无病沈胜衣两人的身形亦停顿。 东方无病手脚之上多了二三十个剑洞,鲜血淋漓,沈胜衣胸腹肩七处衣服碎裂,口角溢血。 剑仍在他手中,剑尖却捏在东方无病的左手拇食指之内,距离东方无病的心房只一寸! 东方无病若不是及时捏住,剑已然刺入他的心房之内。 他的拇指死鱼肉般发白。 沈胜衣握剑的右手亦青筋怒突,彷如爬满了一条条的蚯蚓。 剑锋已弯起! 东方无病突然开口说道:“果然名不虚传!” 沈胜衣道:“彼此!” 东方无病右拳突出,击在剑锋之上! “崩”一声,剑棒折断,东方无病右拳鲜血淋漓,他左手立时挥出,捏着的一截断剑横切沈胜衣的咽喉! 沈胜衣的断剑亦同时剌出,仍然刺向东方无病的心房。 断剑入心! 东方无病的断剑却没有插入沈胜衣的咽喉,距离沈胜衣的咽喉却不过一分! 血从东方无病的胸膛流下。 他忽然笑道:“想不到你的判断比我还要准确!” 笑语声都已微弱。 沈胜衣冷然拔剑,道:“那一拳若是击前一寸,现在死的就是我,不是你!” 东方无病大笑倒下! 沈胜衣突然汗落淋漓,一身衣衫湿透,急速的喘息起来。 喘息着他倏的回头。 回头一瞥,手中断剑脱手飞出! 柳先秋阿纤就在那边。 阿纤的剑正被击落,柳先秋的刀正刺向阿纤的咽喉。 刀快如闪电。 阿纤偏身急闭! 她闪得虽快,刀仍然削在她的右肩上了! 入肉两寸,血如箭射! 柳先秋进身正欲加一刀,就听到破空声响,回刀急劈! “叮”一声,沈胜衣那枝断剑被她一刀劈落,她那支柳叶刀,亦被那支断剑撞断。 沈胜衣连随飞身扑来。 柳先秋一瞥手中断刀,身形忽起,向前急掠了出去。 阿纤翻身从地上跳起,紧追在后面。 柳先秋头也不回,右手反挥,飕飕两支柳叶飞刀向阿纤胸膛射去! 阿纤冷不提防,要闪避已经来不及。 正当此际,一手横来,一抄再抄,抄住了两支柳叶飞刀! 阿纤惊魂甫定,沈胜衣的语声己身旁响起:“你的肩膀怎样?” 阿纤道:“不……不要紧!” 她望了沈胜衣一眼,惊叫道:“你也受伤了。” 沈胜衣道:“挨了一顿拳脚,断了一条肋骨,幸好未碎!” 说话间,柳先秋已掠出了六丈。 沈胜衣目光一闪,探手执起阿纤被击落地上的剑,道:“我们追!”纵身追前去。 他的身形明显的已没有那么灵活,阿纤甚至能够跟得上了。 柳先秋的距离逐渐与他们拉远! 阿纤也觉察了,道:“沈大哥,你其实伤的……并不轻!” 沈胜衣说道:“幸好,她走的是那条路。” 阿纤奇怪道:“那条路怎样?” 沈胜衣道:“绝路!” 层标过迟日,半璧明朝霞。 日已升,露未散。 柳先秋掠出了百数十丈,突然停下。 在她前面是一个断崖,笔直如削,下面是茫茫一片雾气,也不知有多深。 她回头,沈胜衣阿纤距离虽远,但很快无疑就会追到。 两旁并没有第二条路。 她仰天叹了一口气,忽然漫吟道:“泪续浅深绠,肠危高下弦,红颜无定所,得失在当年。” 这也是李商隐的诗,她最喜欢吟李商隐的话,尤其是在杀人之时。 这一次,她还能杀谁? 语声苍凉,随风消逝,她再回头,沈胜衣阿纤已经在身后不到两丈。 她的目光落在沈胜衣手中那支剑之上,忽然笑道:“你是一个很谨惯的人。” 沈胜衣淡然一笑。柳先秋转问:“他们都死了?” “都死了!” “他们这一次的判断,错得实在太厉害。” “否则,合你们五人之力,我即使能够生存,也绝不能够站得好象现在这样稳定。” “我们一生暗算别人,想不到亦死在别人暗算之下,莫非就是报应?” 柳先秋又叹了一口气。 阿纤冷笑接口道:“你现在打算怎么样?” 柳先秋侧头瞟了阿纤一眼,说道:“想不到,你竟然能够两次逃过我的毒手,遇上一个好象你这样走运的女孩子,合该我倒霉!” 阿纤道:“你还没有回答我。” 柳先秋反问沈胜衣,道:“你看我能否杀你?” 沈胜衣笑道:“方才,我手无寸铁,你若是出手,虽然刀已断,仍然有五分机会。” 柳先秋道:“我问现在如何?” 沈胜衣道:“不能。” “那么我只好杀另外一个人了。” “你已经错过了两次机会,仍不死心,还要杀阿纤么?” 柳先秋摇头,道:“我现在要杀的不是她!” 阿纤道:“那是谁?” “我!”柳先秋凄然一笑,纵身突然向断崖跳下。 沈胜衣阿纤一怔,双双抢前去。 他们奔到崖边,往下望去,只见柳先秋身形急落,迅速的堕入白雾之中。 阿纤失声大叫道:“她竟然这样跳下去。” 沈胜衣淡然道:“她本来就是一个无情的杀手,对人无情,对自己也一样。” 阿纤无言轻叹。 沈胜衣亦自叹息一声,又往下望了一眼。 断崖下白雾仍旧凄迷,人却已不知何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