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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瓜啊,难道我不知道,你一心对我好。偏偏你总是装作看不见我,却又要我怎么做……”细如蚊蚋的声音越发淡了下去,后面的话务相已经无法听清。只有他面前的身影,带着无奈的笑容,无法挽留地淡下去、淡下去……最终消失得无影无踪。而务相视线中却蓦地出现了一株青绿的独活,顶着白色的花伞,在风中微微颤动。   独活,真的是独活。难道这药草的名字果然是一种不祥的谶言吗?   “瑶影!”务相猛地扑到瑶影身体消失之处,一把将那株独活连根拔出,远远抛开,却犹自不甘地将手指继续插进泥土里,仿佛这样就可以将消失的人影重新塑造而出。从与瑶影第一次见面之后的一幕幕情景浮现在脑海中,原来那每一句嗔怪每一个眼神中,都含着自己不敢去直面的感情,否则她怎会不惜屡屡消耗法力,一次次地陪自己蹈入险境?如果自己没有那么自卑那么退让,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就不会那样小心翼翼地维持着疏远……悔恨的泪水迷蒙了务相的双目,他没有看见一只小小的蜉蝣正从他面前冉冉飞起。   “务相,不要难过,我并没有死,只是要回去了。”一个小小的声音在务相耳边道。   “瑶影,你要去哪里?”务相蓦地直起身,却再也无法找到那个梦中的身影。强烈的失落和悔恨笼罩了他的心底,于是不顾一切地对着四周叫道:“我不甘心,如果你也喜欢我,为什么我连亲你一下都没有来得及?”   “那就闭上眼睛吧。”瑶影的声音在务相耳边道,“答应我,绝对不能偷看……否则,你将连回忆也不能剩下!”   务相见她说得郑重,只得息了偷窥的心思,老老实实地闭上了眼睛。下一刻,一点悉悉簌簌的触感便落在了务相的唇上,犹如蜻蜓点水,一触即去。当他诧异地睁开眼睛时,整个林间的空地上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瑶影,无论你去了哪里,我都要把你找回来!”务相抬头望天,虔诚地发下了这个誓言。

将圣剑插回腰间,务相将穷奇之皮从那祁连贵族的尸体上剥下,迎风一展,抖去了上面沾染的血珠。再次回头望了望瑶影消失的地方,他仰起头,平抑下内心的痛楚,终于一咬牙将穷奇之皮披在身上,扇动起巨大的雪翼,腾空飞起。   仿佛全身充满了无尽的精力,务相向着丹城的方向越飞越高,当他飞到烟椤林上空时,一股无形的气流蓦地从上方的天宇中压下,想要把他一点一点逼进烟椤林中。知道自己已经触碰到了雪魇谷结界的边缘,务相蓦地拔出圣剑,迎着剑锋和结界碰撞而起的夺目火焰,催动双翅扑入了结界之中!   突破结界带来的巨大灼痛让务相在一瞬间失去了意识,但他立刻便清醒了过来,凭着心中的意念保持飞行的平衡,挥舞圣剑格挡扑面而来的光焰。也不知在结界中冲撞了多久,当那炙热的强大引力在一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时,骤然失去支持的务相一头从空中栽下,落在了他曾逆流而至雪魇谷的那条河流中。   猛地呛了几口水,务相的意识一瞬间清明开来。他放松身体,穷奇之皮便托着他稳稳地浮在了水面上。坐在河水上,任水流带着他往下游的清江流去,务相举目打量四周的情形,正看见了身后不断远去的巨大石弓,从弓身上流下的串串火焰如同瀑布一般封住了雪魇谷的入口。蓦地想起当日自己和乌岷、瑶影一起前来,如今只有自己孤身返回,务相将右手撑住了额头,试图压下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却依然有一滴泪穿越指缝滴落在水面上,如同谷中那恍如梦幻的亲吻,霎时不见了踪影。   平静下激荡的心续,务相终于飞离了水面,以最快的速度向丹城外的巴人村落飞去。脚下的清江如同一条青蛇般从山峦间蜿蜒而去,让务相的心思有一瞬间的迷失——逆着这江水便可以回到巴人的故乡巫山吗?而瑶影正是来自巫山,或许到那里还可以找到她?   正在高空中放眼凝望身下的奇异景色,务相忽然发现青色的山峰间,赫然出现了一道长长的白练,顺着封丹国运送丹砂和食盐的官道缓慢移动。 而在这道白练之后,广袤的大地上升起一股股巨大的黑烟,仿佛一座座城市正在燃烧。   难道是溟族的军队?务相心头一惊,冒险地降下飞行高度,隐藏在一片白云后悄悄观察,果然看出那没有边际的白练正是一队队手持兵刃的士兵。在阳光照耀下,他们全身都反射着刺目的白光,仿佛连头发和眼珠都是银白色的。   难道真的如同那祁连贵族所说,这些士兵不过是灌注了灵魂的冰人么,可既然是冰雪所造,他们为何又不惧怕阳光?务相心中揣了一串疑问,躲在云间观察了半晌,终于看见在士兵的行列中,混杂了几顶轻便的山轿,轿帘上绘着巫祝惯用的图腾符号——饕餮。   大略估计了一下这些溟族士兵总数约有十万人,务相不由有些惊骇。看情形,溟族已然战胜了北方的祁连国,连封丹国也只剩下了半壁江山,而这些溟族军队的目标,想必就是前方山峦中的都城丹城。丹城守军最多不过五万,看来要击退这些被巫术操控的不知饥饿疲惫的冰雪士兵,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再不敢耽搁行程,务相大力地拍动翅膀,以最快的速度向族人居处飞去。

十一 城下盟   终于回到了丹城外的巴人村落,务相在空中盘旋一会,降落在族人聚集议事的大厅外。   “务相哥,你可回来了!”没有权利入厅议事,只能守在门口的庆宜第一个跑了上来,一把将务相抱住,惊喜得都快哭了起来,“我那天还和承钧哥吵了一架,埋怨他不该让你去那个鬼地方,我好怕你就这样死了……”   “傻小子,哭起来哪里像个汉子?”务相笑着拍了拍庆宜的肩,“大长老他们是不是在议事厅里?我还是先去见他们吧。”   “务相,你回来了,我家乌岷呢?”远远地一个妇人的声音传了过来,务相回头,正看见乌岷的妻子从远处不顾一切地跑了过来。   “婶子……乌岷叔叔他……死了……”务相一时口中发干,不知怎么开口才好。   “那瑶影姐姐呢?”庆宜此刻才从见到务相的狂喜中回过神来,追问了一句。   “也死了……”一时无法解释当时的情形,务相深吸一口气稳定下自己的情绪,不敢再看乌岷妻子愣怔的神情,闷哑地说了声:“婶子,你节哀,以后我象对娘一样奉养你。”说完,他转身朝议事大厅走去。   “不,我也要听听乌岷是怎么死的!”妇人呆了一呆,随即抹着眼角不断涌出的泪,跟着务相走进了议事大厅。庆宜本来想拦,但一见妇人的神情,终于犹豫着退了下去。   “务相见过大长老和各位长辈!”务相推开大门,见所有人的目光都惊异地聚集在自己身上,连忙行下礼去,“务相在雪魇谷取得了穷奇之皮,平安回来了。”   “好孩子,不愧是我巴族的优秀子孙!”大长老喜出望外地走下座位,双手颤抖地接过务相奉上的雪白毛皮和圣剑,高高地奉送到神龛上,率领所有的巴人一起拜了下去。   “把所有的巴人都召集过来吧,我要向他们宣布一个消息。”大长老吩咐了一句,这才亲自将务相拉到自己身边坐下,笑道,“务相,原本是该好好听你说一下在雪魇谷的境遇的,不过此番溟族与封丹国已经爆发战争,巴人正面临生死攸关的抉择,待会儿就先不说你的事了,你不要委屈。”   “务相为了巴族可以粉身碎骨,哪里有什么委屈的?”务相见大长老神情愉悦,不复以前的垂暮老迈之相,显见有什么喜事,连忙谦恭地回答了,方才问道,“怎么不见承钧?”   “他去丹城了,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大长老看了看天时,起身往外走去,“时间紧迫,暂时不等他了。”   “务相,乌岷究竟是怎么死的?为什么你不肯说?”见务相也要出去,一双手蓦地抓住了务相的衣襟,乌岷之妻悲愤的声音再度质问道,“为什么你活着回来了,他却要死?”   “婶子,雪魇谷太过凶险,我能逃出来已是万幸。就连瑶影,也没能平安出来……”知道她的问题根本无法回答,务相却也不忍向她描摹乌岷死时的惨状,只得含糊答道。   “呵呵,我知道了,你拉了他去,就是存心让他给你做替死鬼吧。”妇人红着眼睛笑起来,“怪不得承钧安排你们两人一起去那里……不过别忘了,乌岷做了你的替死鬼,你不过是承钧的替死鬼而已!这次你没死,难保下次你还能逃得出来!”   “婶子,你太激动了,我扶你回去休息吧。”庆宜见妇人越说越离谱,赶紧上来打圆场。务相也没心思跟她分辩,默默地转身走出去,混杂在了广场上密密麻麻的普通巴人中。   眼见大长老走上人群之中的高台,压抑不住满脸的喜色向众人大声道:“在别人的土地上寄居了百年,我们巴人终于盼到了重建故国的机会!就在不久之前,我去会见了溟族的首席巫官,也就是前来攻打封丹国的溟族军队指挥官,他答应与我们结成联盟,在封丹国灭亡之后划出一部分土地让我们建国!”   “好啊!”台下的巴人们齐声欢呼起来。在苦难的巴人生活中从未出现过的万众欢腾的场景,仿佛一场无法抵御的潮水,将原本心有疑虑的务相也卷带进去,无法自控地随着一同欢呼起来。   “溟族士兵骁勇非常,已经一举占领了封丹国的半壁江山,很快便要打到丹城来了。”大长老一向皱纹深重的脸也因为这个好消息舒展开来,“我们巴人被封丹国人欺压了这么多年,如今终于等到了扬眉吐气的时候!溟族的首席巫官教了我设置结界的方法,一旦溟族与封丹人打仗,这个结界可以保护巴人不受他们法术的伤害。作为报答,我们将给溟族提供详细的丹城地图,并为他们准备军需。巴人的子孙们,隐忍了那么久,如今就是我们彻底与封丹国人决裂的时候了!重建巴国的梦想,必将在我们这一代人的手中实现!……”   大长老后面的话被人群直冲云霄的欢呼淹没了,被封丹国的严刑峻法压制得太久的恨意蓦地爆发开来,当下有人叫道:“那干脆我们和溟族一起并肩作战,将封丹人全都杀光!”   “不可!”大长老微笑着摇了摇手,“我们首先还是要保存实力,且等他们斗到两败俱伤,才有巴族的复国机会。何况,我们英勇的战士务相已经从雪魇谷中获得了穷奇之皮,这正是巴族复兴的吉祥之兆啊!”   “务相,好样的!”务相只来得及听清这句话,身体便被兴奋的人群抛了起来。一种英雄般的自豪感凭空而升,务相不由大声叫道:“同心同德,复国中兴!”   “同心同德,复国中兴!”人群如同群山一般回应着他的话,那一刹那,务相忽然明白了做一个应者云集的领袖时难以言喻的快乐。   正热闹间,忽地有人叫了一声:“承钧回来了!”   承钧!务相赶紧在半空中一折身,轻轻巧巧地落在承钧面前。下一刻,两个人便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你回来了,我就知道你一定能回来的!”承钧用拳头捶打着务相的脊背,生生掩下了眼中的湿润。一手将自己最好的朋友送入绝域,固然是死中求活的奇招,但承钧所要背负的责难和压力也是旁人无法体会的。   “没有你的忠告和赠与的圣剑,我是绝对无法回来的!”务相诚恳地看着承钧道,“你总是有掌控一切的能力,承钧。”   “好兄弟!”承钧笑了笑,却露出几分疑惑来,“方才我好像听见你们要帮助溟族攻打丹城?”   “是的,这是大长老的决定,我们巴人终于等来这复仇的日子了!”务相兴奋未退,赶紧分开人群,将承钧引到了广场正中的高台上,看着他和大长老站在了一处。   “承钧,你回来得正好。溟族需要我们为他们提供丹城的详细地图,我想巴人中数你对丹城最为熟悉了吧。”大长老器重地看着承钧,满含笑意。   “大长老,”承钧忽然郑重地向大长老说道,“我还是坚持我以前的提议——巴人不该和溟族结盟。”   “哦,你倒是说说你去丹城了解的情况。”大长老宛如被承钧泼了一盆冷水,脸色霎时沉了下来。   “方才我去丹城见了封丹国君臣,他们已经找到了抵御溟族的方法,如果有巴人协助的话,我相信我们有可能一举将溟族的侵略势力歼灭……”   “你要我们去帮助封丹国人?”大长老难以置信地打断了承钧的话,“你还嫌巴人受封丹国人的奴役少了么?”   “承钧不敢。”承钧低下头回答了这句话,却又抬起眼睛锲而不舍地说下去,“联合溟族灭掉封丹国固然可以逞一时之气,可溟族却是比封丹国人更加阴险凶残的民族!封丹国好歹是遵守律法的文明之邦,溟族所经之地带来的却都是劫掠与屠杀。我们和溟族结盟,难保他们以后不撕毁条约,变本加厉地奴役我们。”   “你以为你的顾虑议事长老们没有想过么?”大长老显然对承钧此刻的公开反对心有不满,冷笑道,“溟族长期生活在北极苦寒之地,难以习惯南方的炎热,此番他们南侵,不过是为了劫掠财物,终归还是要回归北方去的。那个时候,我们巴族早已在巫山旧地重建了国家,把握了天堑咽喉,就算还要与溟族争夺资源,也强似在封丹国人手下当牛作马!承钧,任何事情,都是要搏一搏的。”   “我并不认为溟族会给我们这个机会。”承钧的神色沉寂下来,“大长老别忘了,我的母亲正是从溟族入侵的青丘国来到这里的,根据她的经验,溟族是九州大地上的蝗虫,他们带来的只有掠夺和毁灭。此番封丹国收缩战线,就是力图聚集举国之力,将溟族疯狂制造冰雪士兵的行为彻底废止,让他们再无法用这种诡异的手段来侵略它国。如果我们巴族在这场战争中帮助了封丹国人,不仅可以获得整个九州八荒的尊重,还可以名正言顺地独立建国,岂不是比与臭名昭著的溟族结盟更好么?”   “你要怎样帮助封丹国人?”大长老面无表情地问了一句。   “根据封丹国的消息,溟族那些冰雪士兵的脆弱之处在顶门的泥丸宫,因此巴族的掷剑之术可以大大派上用场……”承钧说着说着,蓦地发现大长老的脸色越发阴沉,不由问道,“大长老还是不同意我的意见?”   “承钧,你并非我们巴族的纯正血统,是我力排众议,将你立为首领继承人的。我老了,没有几天可以活了,因此只指望你能一心以巴族利益为重。”大长老脸上显出了深重的失望,“可是你刚才说的话,却分明是要将我巴族男儿的性命去偿你为母报仇的心愿。你的话,已经和你现在的身份不相符了。”   “承钧自认为所思所虑的一切,都是为了巴族着想,绝无半点私心。”承钧躬身道,“只望大长老和各位长辈、各位族人能将目光放长远一些,暂时搁下与封丹国人的恩怨,共同将消灭九州八荒的公敌视为第一要务。要知帮助封丹国人不过是忍辱负重,帮助溟族人却会导致巴族彻底灭亡啊……”   “不必危言耸听了!”大长老忽然一拂衣袖,指着下方聚集的巴人道,“且不说我还没死,轮不到你来作主,单你问问这些受苦受难的族人,谁愿意为了保护欺压我们的人而去送死?”   “承钧不明白,为何各位议事长老对此事决定得如此突然,甚至不肯等我从丹城回来便公之于众?”知道结盟的选择一旦公布给所有的巴人,再行改动必然损害长老议事制的无上威严,承钧还是不甘心地追问了一句。   “只因形式紧迫,再容不得犹豫迟疑。”大长老说着,从衣袖中取出一个式样古怪的铜盒,盒盖上的造型正是务相所见溟族轿帘上所绘的饕餮图案,“时辰已经到了,我要启动结界将所有的巴人保护起来,如果再与你耗费口舌,我们便连这最后的保护都失去了。”大长老说着,不再理会承钧,转动手中的铜盒,将饕餮的方向正对北方,霎时似乎有一线极细的光线从极北之处传来,恰好落在饕餮的口中,啪地一声,盒盖自动打开。   所有的巴族人都屏息等待着,连承钧也不得不按捺下满腹的话语。只见一缕暗绿色的烟雾慢慢从盒中升起,袅袅地散淡开去,不久就在天空中形成了一层闪着幽幽绿光的结界,仿佛水泡一般将整个巴人村落笼罩在其中。   “看到了吧,这就是溟族赠与我们的防守结界,凭借它可以抵御封丹国人的进攻。”大长老见承钧还要说什么,不耐烦地沉下了脸,“我知道你要说它抵御不了溟族的进攻,可是巴族现在的情况,根本就不值得溟族人来劫掠。他们需要的是丹城国库中的财富,不需要这片炎热的土地,我们和他们只是各取所需罢了。”   “大长老,看来你是不愿意再考虑我的意见了?”承钧耐着性子等大长老说完,终于问道。   “你的意见,我一直在考虑,不过我已经答应了溟族,就不会再出尔反尔了。”大长老眼见承钧面色严峻,心中更加不悦,“你若是对我们的决定不满,就等到我死之后,你当上首领的那天再提议更改吧。”   “大长老言重了,承钧担当不起。”承钧蓦地在大长老面前跪下,沉重地道,“自蒙大长老赏识,委以重任,承钧无时无刻不为巴人的前途思索。若此番肺腑之言反倒引得大长老疑心,承钧唯有辞去继承人的位置以求大长老和各位议事长老允我率众迎战溟族。事成之后,我定能说服封丹国君臣答应巴族裂土自治,否则承钧定当当殿斩杀封丹君臣以偿今日之错!”说完这几句话,承钧已重重地磕下头去。   “说到底,你也不过是在赌而已。你问问在场的族人,谁愿意跟你去为封丹国人送死,我绝不阻拦。”大长老冷笑了一声,退开一步,表示承担不起承钧的大礼。   “我没有在赌,是你们在赌,用一时的快意赌去巴人复国独立的希望。”承钧冷静地说着,耳中仿佛听见了溟族士兵开始进攻丹城的声音。他蓦地从地上站起,朝着下方的众人大声道:“有谁愿意和我一起去消灭溟族的,跟我一起走!”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睛缓缓扫过广场上密密麻麻的人群,然而待到话音落时,他的目光已落在了务相的身上。   务相心头一热,立时就想率先而出。然而一看到大长老冷冽的目光,务相不由微一踌躇:方才听大长老与承钧的争论,似乎各有道理,在这个关键时刻,自己是不是应该多考虑一下再选择呢?   就在务相迟疑的当头,庆宜已经领先叫道:“承钧哥,我一向敬重你。就算陪你送死,我也认了!“他这一带头,倒也有平素仰慕承钧的百来个巴人青年跟着走了出来,聚集到承钧身边。   承钧看了一眼务相,眼中闪过一缕失望的神情,随即恢复了他平日高华的气度,向着四方的巴人行了一礼,朗声道:“各位族人,我们此去不论生死,都一定要保护巴族的安危!各位保重!”说完,承钧带头穿越人群,往结界外走去。   “等一等!”一个声音尖锐地响了起来,正是乌岷的妻子。她大步拦住承钧等人的去路,厉声质问道,“承钧,你为了封丹国那些畜生,如今又要带着我们巴族的男儿去送死么?”   “婶子,我的用意方才已经说清楚了。不错,帮助封丹国人是我的主张,但其他人的选择是他们自己决定的。请婶子让我们出去。”承钧依旧以他惯有的沉着回答。   “哈哈,他们自己决定的,承钧,这是你一贯使用的伎俩吧,否则怎会让我家乌岷命丧雪魇谷中!”愤怒的妇人一改平日的敦厚,用她最尖锐的语句大声质问,“你口口声声为了巴人的利益,可是我当初被封丹国士兵强暴的时候你在哪里?乌岷找那个封丹畜生报仇的时候你做了什么?就连务相,那个平日一向对你言听计从的跟班,你都能狠心把他抛在牢狱里为你顶罪!你这个冷血无情的人,有什么脸面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诱骗这些天真热血的后生去陪你送死!告诉你,你们就算战死了,也是为了讨好封丹国人,死后也只会被我们唾骂成没有骨气的叛徒!”   乌岷妻子的话如同一阵风吹过死水,掀起阵阵越积越大的涟漪,终于,众人的窃窃私语变成了此起彼伏的响应:   “是啊,封丹国人如此可恶,我们怎么能去帮他们?”   “让溟族人将封丹国灭了最好!”   “忍气吞声这么多年,也该是我们巴人报仇的时刻了!”   “帮助封丹人的是巴族的叛徒!”   ……   最朴实的语言表达的最底层的情感,逐渐吞噬掉了方才还借着心底的崇敬,要跟承钧去抵抗溟族的青年们的自信。面面相觑中,一个又一个青年悄悄地退回了普通人的群体中。   “这就是巴人的民意,任何人都不能违背。所以你们若是出了这个结界,以后就不要说自己是巴族人了。”大长老站在高台上,威严地宣布了这个决定。   “爷爷……”庆宜委屈地转过身去,“承钧哥他……”   “闭嘴,你看连务相都没有去,你跟着瞎掺合什么?”大长老这么一说,所有人的目光都齐聚到务相身上,等着他表态。   “承钧,原谅我不能跟你一起去。”务相思忖良久,最终还是觉得对抗溟族风险过大,而自己的性命却又与穷奇之皮的契约联系在一起,然而这个苦衷,却是不便在大庭广众之下说明的。否则一旦这个秘密被敌人知晓,自己势必成为他们一心剪除的对象。喉头干涩地吞咽了一下,务相迟疑着道:“希望你……也不要去。”   “我知道你有自己的判断,可是,我必须去。”承钧淡淡对务相一笑,随即向高台上的大长老施礼道,“临去之时,承钧只恳求大长老一件事——让务相代替我成为首领继承人。”   “承钧!”务相听他言语不祥,猛地将他一把拉开,怒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说实话而已。”承钧的表情仍旧冷静,却第一次让务相有揍他一拳的冲动,“其实凭你的才干,务相你完全可以做一个优秀的首领。”   “我没功夫听你这些废话,因为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务相佩服的就只有你一个人而已!”务相气急败坏地打断了承钧的话,“你在这里等着,等我回来,听见了没?”说着返身就朝议事大厅走去。   众人不知务相用意,都站在原地等候。不多时,务相已从大厅中将那袭穷奇毛皮和圣剑取了出来,往承钧手中一塞:“你带这些去,一定要活着回来!”   “务相,你大胆!”大长老眼见务相要将两件巴族重宝交给承钧,不由厉声喝道,“他这一走便是与巴族为敌,你也要做反叛么?”   面对族人们愤怒的目光,务相一凛,忽然醒悟这两件圣物此刻已不再属于自己一人,就算自己可以把性命托付到承钧手中,这两件圣物却是无法交出的。“可是,我身中封丹国大祭司的咒语,必须用穷奇之皮换得咒语解除……”务相说到这里,心中顿时一寒——种咒的时日太久,自己居然把这个事情忘却了!。   “你就这么贪生怕死吗?穷奇之皮绝对不能交给封丹国人!”人群中,有人高声叫道。   务相垂在身侧的手暗暗握成了拳头,尽管自己也会作出同样的选择,但被人如此无情地说出依然有些寒心。   “务相,谢谢你了。”承钧毫不迟疑地将两件圣物交回给务相,郑重地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解开你身上的咒语。就如同你以前所说,釜和薪,我们必须分而任之。现在巴族的希望,都在你身上了。”说着,他深深地望了一眼或痛心或愤怒或茫然的族人们,转身朝绿光莹然的结界外走去。   “承钧哥……”庆宜似乎还想跟上去,却在大长老的示意下,被几个人死死拦住。   务相捧着两件圣物,木雕一般立在原地,紧紧抿着双唇,关住即将涌出的语言和泪水。看着承钧孤独的背影越过神色各异的人群,仿佛茫茫沙海中一只蝺蝺独行的水鸟,坚持着往海市蜃楼般的天边湖泊走去,务相只恨不得自己可以一手挥开身边的人群,和他并肩投入那注定艰苦卓绝的战斗。可是,他不能,不能解释自己的苦衷,甚至没有来得及告诉他瑶影的离去。   既然被放在了釜的地位,他就只能忍耐那慢火的煎熬。

十二 阶下囚   “务相,你跟我来。”正出神间,务相蓦地听见了大长老的声音。他转回身,发现大长老的脸色已恢复了平时的模样,那是一种带着慈祥的老态,然而务相的心中已然生出了隐隐的戒惧。看大长老对承钧的态度,显然早已对他有了不满,只是一直隐忍到今日发作罢了。那么在决定宣布与溟族结盟之事时故意将承钧支使去封丹国,让复仇情绪正达到颠峰的族人一起反对承钧的提议,是否也是蓄谋以久呢?想到这里,务相只觉遍体生寒,连忙压抑下自己的胡思乱想,顺从地朝大长老走了过去。   “务相,你不用和其他人一起去铸造箭矢,我有更重要的事情交给你去办。”看着聚集在广场上的人群逐渐散去,大长老领着务相单独走进了议事大厅,关上了房门。   眼看务相将怀中的圣剑和穷奇之皮重新放回神龛,大长老忽然道:“交给我吧。”   务相迟疑了一下,还是将两件圣物交给了大长老。大长老暗念咒语,天顶上便垂下一个铁铸的小箱子,待得大长老将两件圣物放入其中盖上箱盖,那铁箱便自动升上了屋顶,消失不见。   “若是再被人偷去,我是无颜去见祖先了。”大长老手指微动,已将铁箱再度凝结了一个封印,方才叹了一口气,疲惫地坐在桌案前,“你也坐吧。”   “再”被人偷去?务相暗中苦笑了一下,大长老所指的,应该就是自己去雪魇谷时,承钧将圣剑暗藏在雨伞中赠给自己事吧。不过他没有开口,只静静地坐下来听大长老说下去。   “此番与溟族结盟,我们不单要为他们铸造弓箭,还要提供详细的丹城地图。”大长老满怀期望地望着务相,“你对丹城应该很熟悉吧。”   务相咬了咬下唇,还是点了点头。   “那你就来画一幅地图吧,山川地形、房屋街道都描绘清楚。”大长老看出务相脸上的犹豫之色,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也是难为了你,可是若不出些力气,溟族又岂会与我们结盟?务相,我老了,只想把这首领的位置传给可靠之人,你现在是我全部的希望所在啊。”   “大长老,务相绝没有窥视权柄的意思!”务相蓦地抬起头来,直视着大长老别有深意的目光,“承钧才是最适合的人选。”   “这件事,以后再说吧。”大长老有些失望地站起来,“你在这里画图,我不打扰你了。记住,溟族既然可以赠给我们防御结界,他们也可以随时破除这个结界,巴族的存亡,此刻就在你的手中。”说完,大长老打开厅门,微微佝偻着离去了。   务相呆呆地看着铺在桌案上的羊皮纸,茫然无措。如果承钧在就好了,莫名其妙地,他竟然冒出了这样的念头,那样他就不会面临这样痛苦的抉择,哪怕承钧的用意,他并不能完全理解。   那样从来不曾被人真正理解过的承钧,应该一直是孤独的吧。务相在桌案前坐下来,手里握住了笔,开始绘制丹城的地图。然而绘着绘着,他猛地抛开了笔——这地图,是威胁到丹城中承钧安危的利刃啊,自己怎么可以,一笔一笔地将承钧推入绝境?

大长老回来的时候,看见的务相就是一幅失魂落魄的模样。而他面前的羊皮纸上,只有寥寥几笔看不出形状的线条。   “务相,你还是执迷不悟吗?”大长老恨铁不成钢地斥责道。   务相缓缓地抬起头来,神色憔悴:“我还是没有想清楚,自己究竟该怎样做。”   “那好,我就让你在这里好好想清楚。”大长老铁青着脸道,“不过我告诉你,溟族对丹城的总攻明天就开始了,你不肯画这地图,自然还有别人可以画。我明天来问你的决定。”说着,大长老猛地关上了门,在外面落了锁。   这便是监禁了么?务相抱住头,重新把双肘支撑在桌案上。由于服用了封丹国大祭司药丸的缘故,他不会感到饥饿干渴,然而那种不知何去何从的茫然却比饥渴更让他神思衰竭。   第二天一早,大长老再次进入大厅,看到务相已经伏在桌上睡了过去,画了几笔的羊皮纸被揉成一团扔在地上。   推醒务相,大长老失望得有些恼怒地道:“你怎么变成这样子?”   务相睁开眼,目光中满是倦意,眼圈却是乌青。他似乎过了一会才反应到大长老的来意,直起身道:“我无法承担背叛巴族的罪名,却也无法对抗承钧。”   “那好,你也不适合呆在这里了,省得祖先们为你的优柔寡断而羞耻!”大长老招了招手,门外便走入一队巴人青年:“把务相找个地方关起来,他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放他出来。”   听了大长老的话,务相默默地站了起来,跟着那队巴人青年走出议事大厅。低着头不去回应那些青年的疑惑或者惋惜的目光,务相一路穿过村落,直到走进半山腰一个狭小的山洞中。   径直走入洞中坐下,务相无言地看着佩着飞剑的青年们将洞口守住。然后他将头靠在身后的石壁上,闭上了眼睛。既然无法选择,就让他逃避一下——也好。   “我只是来看看他,又不是劫狱,你们紧张什么?”庆宜的声音蓦地从洞外响起,“务相哥,我来陪你说说话。”   务相睁开眼,看见庆宜半蹲半跪在洞口,不顾守卫们的飞剑在他身边晃来晃去。   “我很好,你回去吧。”务相淡淡地道。   “务相哥,我是来告诉你,溟族果然开始进攻丹城了!”见务相的眼睛亮了亮,显然对自己带来的消息有兴趣,庆宜连忙说下去,“虽然我们被困在结界里看不到战况,但丹城方向却传来了打雷一样的喊杀声,天边还有不少流动的火光,想来是封丹人想用火箭来烧化溟族士兵的身体吧。不过溟族人也喜欢使箭,限我们巴族十日内打造出二十万支羽箭来。溟族还带来了投石车,正驱赶着俘虏的封丹国人在山中开采石料。那些封丹人的哭声站在结界边缘都可以听得见……”   庆宜虽然竭力想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诉务相,然而他所知的也不过如此,只好道:“务相哥,我明天再来告诉你新的消息。你好好保重,爷爷这样对你,其实是因为他对你还抱着希望。不像我,庸人一个,骂几句就被他丢到铸箭场去了。”   “不,庆宜,你的勇敢和能干足以成为最优秀的巴人之一。我很感谢你。”务相诚恳地说完这句话,心中忽然一动——这其中的语气那么熟悉,似乎以前也曾有人对自己说过类似的话吧。   “务相哥,你总是鼓励我。”庆宜腼腆地笑了笑,挥手告别而去。

第二天,庆宜没有过来。第三天、第四天……也没有过来。   务相猜测是大长老阻止了庆宜的行为,想用这种与世隔绝的孤独来迫使自己驯服。不过说起来,到目前为止,自己的行为又有什么意义呢,只是如同一匹倔强的野马罢了,对自己对别人都毫无益处。这种念头让务相有一种挫败感,他走到洞口,尽可能地朝外望去。   还是和以前一样,视线的尽头只有闪动着淡绿色光芒的结界,看不到丹城的战火,也听不到震天的嘶喊和哀哭。一阵强烈的冲动蓦地从心头升起来:他要出去!哪怕只是帮助大长老将铸好的羽箭送到溟族的军营,他也要亲眼去看看这无形中决定了巴族命运的丹城之战!那么,就答应大长老吧!   “让我过去!否则我就动手了!”嘈杂声中,一声带着哭腔的怒喝从洞口下方传来,随即便是兵刃相击的声音。   是庆宜!务相想要冲出去,却生生克制下自己的冲动,将双脚牢牢定在原处。   “你们逼走了承钧,如今又要害死务相吗?”庆宜一边挥剑往洞口闯,一边叫骂道,“今天就算爷爷要打死我,我也要把务相哥救出来!我不能眼睁睁地看他死!”   “谁说我要他死?我还想立他做继承人呢!”大长老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   “那刚才承钧哥要回来,爷爷你为什么不放他进来?他一定是来给务相哥送解药的!”庆宜大声道。   “承钧现在是封丹国的人,我如何敢放他进来?”大长老怒道,“至于务相中的咒,我已经告诉了溟族的巫官,他们一定能在咒语发作之前找到解法的!”   “可是你不该摧动结界的力量伤了承钧哥,他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说不定已经……”庆宜见自己无法说服大长老,急得快要哭了起来。   “承钧怎么了?”务相再也忍不住,一手缴下洞口守卫的兵刃,一步跨出了山洞,“庆宜,你说!”   “承钧哥乘了飞簧来给你送解药,却被爷爷用法术从半空打落下去了……”说到这里,两行隐忍多时的眼泪从庆宜发红的眼眶中漫溢而出。   “大长老,既然你阻止承钧进来,那我只好自己出去拿解药了。”务相只觉得自己全身发冷,冷得语气也冷酷起来,“实话告诉你,我死了,穷奇之皮也就没有了;可是承钧死了,巴人的希望也就没有了!”   “务相,你要干什么?”大长老见务相一路用缴获的飞剑劈开守卫,从洞口大步走下,情急中迈步拦在路中,“务相,我原本以为你像野马一样,圈一圈就会收起性子,怎么却越来越悖逆!”   “我不要做什么,只是想早日拿到解药救自己的命罢了。”务相几步便绕过大长老和他身后的侍卫,朝结界处走了过去。   “务相哥,你这样出去很危险的!”庆宜在后面不放心地叫道。   这句话提醒了务相,他停下脚步,暗暗用意念召唤被封印在议事大厅顶部的圣剑。果然,没过多久,一道光芒劈开了议事大厅大门上的铁锁,圣剑挑着穷奇之皮从空中朝务相飞去。   “截住它!”大长老眼看族中两件圣物都要被务相夺去,不由又急又怒地下令。   然而没有人敢阻止这散发着无比威力的圣物,甚至有胆小而虔诚的人已经跪倒在了地上。于是所有的人只是眼睁睁地看着务相将穷奇之皮展开披在肩上,圣剑的光芒将他的脸映得一片神圣。   伸手握住圣剑,务相转身就朝那有去无回的结界处闯去。   “务相,你不能……”大长老猛地扑上来,扯住了务相。接连的打击让原本就衰老的人更加虚弱,他口唇翕动,想要再度用巴族的名义来劝服务相的悖逆。   “我能。”务相冷酷地打断了大长老的话,扯出被他握住的衣襟,如同昔日的承钧一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结界笼罩下的巴族聚居地。

十三 空中战   用腰带将穷奇之皮牢牢裹在身上,双翅使劲一扇,务相蓦地腾空飞起。他朝丹城所在的位置快速飞去,很快就看见了那座位于钟离山麓的白色城市,它最高处由云晶石建造的神庙依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连日来的犹豫迟疑在听到承钧出事的消息后全被抛在了脑后,此刻的务相,只想早些寻到承钧,确保他安然无恙。别的,他已经无暇去思考。   从高空往下看去,丹城城墙下曾经是巴族劳工排队等待检查的空场已经被战火拓宽了好几倍,而一队队的溟族士兵正抬着各式各样的攻城工具,向着丹城牢固的花岗岩城墙攻去。配合着溟族士兵不分昼夜不知疲累的进攻,位于溟族阵地后方的一排巨大的投石机也不断地吐出石弹,如同冰雹一般砸向城墙上的丹城守军。作为回应,居高临下的丹城守军也密密麻麻地射出带火的箭枝,穿梭的火光即使在白日里也甚为耀眼,仿佛节日里丹城燃放的礼花。   知道自己根本无法从这群比蝼蚁还要渺小的人群中分辨出承钧的身影,务相冒险地降下了飞行高度,沿着丹城特有的层级城市构造逐步向下滑翔。   第一层,务相看见封丹国君正穿着白色绣金丝神狷的礼袍,率领所有的文臣跪在神庙中祈祷,他们肃穆华美的钟鼓礼乐在城墙处传来的嘶喊和撞击声中,更加显出一种庄严的悲怆。   接下来,是空荡荡的宫殿、官衙、商号和街道。似乎所有丹城的人都从这些地方离开了,空荡荡的街道上再不复记忆中熙来攘往的热闹场面。很快,务相便看到了这些普通丹城居民的去向——昔日的盐场砂场,如今也成为了紧锣密鼓制造军需品的工场。令务相疑惑的是,一枚枚竹制的巨大飞簧整整齐齐地堆放在工场边缘,这种类似飞梭的小玩意向来只是封丹儿童手中的玩具,却不知封丹国人把它们放大上百倍地制造出来有何用意。   一枚巨大的石弹嗖地掠过务相的身侧,轰然坠落到下方的建筑中,顷刻将丹城人精心构造雕筑而成的民居砸成一片齑粉。虽然以前看到这些与自己的居处判若云泥的房屋心怀愤恨,但一想到这些石弹正是溟族士兵强压封丹国人自己凿出,务相心头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越往山下的城墙处飞,石弹就落得越密集,空隙中还夹杂着溟族士兵无孔不入的弩箭。务相拔出圣剑,想要拨开飞蝗一般的箭枝,却蓦地发现那些弩箭在碰到穷奇之皮后便纷纷掉落。他心中一喜,更加大胆地朝城墙处飞去,果然证实穷奇之皮可以保护自己不受任何伤害。   城墙上正与溟族苦战的封丹士兵眼见一只伸展双翼的白虎从天而降,不由怔在当场,连当头砸下的石弹都忘了躲避。务相一瞥之中见那些封丹士兵有的不过十五六岁,神色疲惫不堪,显然是倾尽举国之力对抗溟族不眠不休的进攻,不由心里一阵莫名的震动,下意识举起手中圣剑,朝那砰然砸落的石弹挡去。   剑刃劈入了石弹的中心,生生将石弹朝城墙下方推去。务相手腕暗中一绞,那枚巨大的石弹竟从中破裂开来,化作无数的碎石砸向正在攀爬城墙的溟族士兵。饶是那些冰雪筑造的躯体没有伤痛之感,也被碎石大力的冲击从半空中直撞下地去。溟族怒潮一般毫无间断的攻势,竟因此缓了一缓。   务相自己也没有料到圣剑在披上穷奇之皮的自己手中竟能发挥如此威力,不由呆了一呆。他随即回过神来,悬停在一个封丹国军官的面前大声问道:“巴人承钧在哪里?”   “你是说那个巴人少主吗?”那个军官见务相已将袭向自己的刀剑流矢挡在一旁,定了定神,指着前方的堡垒道,“你去那边问问吧。”   务相不再多言,翅膀一振,朝着远处城墙拐角处的巨大堡垒飞去,毫不理会溟族士兵朝自己密集射来的箭枝和投枪。反倒是方才给他指路的那个小军官,在务相剑势撤离后立即被乱箭射死在城墙上,他的眼睛,还牢牢地盯着务相的背影,里面有一丝乍起便熄灭的光亮。   丹城是依照山势而建,城墙也呈不规则的多边形。随着封丹国凭借食盐和丹砂的贸易越来越富庶,丹城城墙每一个拐角处都建立了坚固高大的石砌堡垒,以拱卫都城。据说这些堡垒在建造的时候借助了历代封丹国大祭司的灵力,因此在溟族密集的石弹袭击下也依旧屹立不倒。   还未接近那堡垒,务相只觉眼前一花,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堡里弹射而出。定睛一看,竟是一个身披软甲的封丹士兵,足踩一枚方才在工场中所见的巨大飞簧,向远处城下的溟族士兵飞去。那飞簧显然是由某种机关发射而出,竟可以载人在空中滑行良久而不坠落,看那飞行的轨迹,显然冲力耗尽之后还可以返回城头堡垒之中。务相正思忖间,又有数名封丹士兵驾驭飞簧冲入敌阵之中。这些士兵都身背箭囊,居高临下向溟族士兵开弓放箭,往往能射入对方头顶的泥丸宫中,阻止那些灵魂逃逸后卷土重来。对于毫无法术的普通封丹人而言,这种做法无疑是对付溟族冰雪战士的有效方法。   可是,溟族与封丹人的恩怨,又与自己这个看客有什么关系?务相心念转到此处,微微冷笑一下,停在错愕的堡垒守军面前问道:“巴人承钧是不是在里面?”   “是……”那守军胡乱点了头,眼见务相便要往堡里冲,连忙叫道,“可是他早就杀入城下去了!”   “他乘的,也是这个?”务相红着眼睛追问了一声。   “是。”守军才一点头,蓦地发现方才那个身披白虎皮的青年早已不知去向。

倚仗穷奇之皮的保护,务相毫无顾忌地闯入了两军混战的人群中。第一次近距离地看到溟族士兵出现在自己面前,饶是务相不惧他们的刀剑,也禁不住心中发寒——这些溟族士兵的外形果然如同冰雕偶人一般,面庞上呆滞得没有一丝表情,几乎长得一模一样。看着他们不知疼痛和疲惫的战法,务相不由庆幸与溟族作战的不是自己,那样砍下去只是冰屑纷飞的对手,根本就不是人。   心知在这样混乱的场景中寻找承钧无异于大海捞针,务相索性展翅从每一片人群头顶飞过,手中的圣剑也舞动出炫目的剑圈。他知道只要看到自己所佩的两件巴族圣物,承钧一定会赶到自己身边来。   务相的做法果然有效,在他将整个战场如同梳头一般捋了一遍后,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中:“务相!务相!”   承钧果然平安!务相心头一喜,转头朝声音传来之处望去,正见承钧足踏飞簧朝他冲来,却被溟族士兵密集的箭雨挡住。务相大吼一声,振翅飞去,一把挥开射向承钧的箭枝,抓住他奋力一拍翅膀,两个人便如同爆竹一般冲天飞起,将射向他们的弩箭远远抛在了身后。   “穷奇之皮,果然威力强大啊。”当务相带着承钧降落在一处远离战场的荒野上时,承钧忍不住赞叹了一声。   务相抬手解下身上的穷奇之皮,蓦地单膝跪下,连同手中的圣剑一起高高举起,闷声道:“为了巴族,请你收下。”   “务相,你这是干什么?”承钧一把将务相拉了起来,“这是巴族的圣物,你没有权利送给我。”   “我不是送给你,它们原本就是你的!”务相眼看承钧身上血迹斑斑,喉中有些哽咽,“为了巴族,你一定要保重!”   “从我当众出走的那一刻,我就不再是巴族的首领继承人了。”承钧笑了笑,疑惑地问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难道是大长老终于想通了么?”   “不,我是强行出来的。”务相诚实地回答,“我一是担心你的安危,二是来想方法解开我中的死咒。”   “你的咒语,封丹国大祭司临走前已经解开了。”承钧笑了笑,“我先前之所以回去,只是想要巴人停止为溟族制造那么锋锐的箭头,可惜大长老根本不愿意听我说话了。”思及自己反被结界之力所伤,承钧的神色掩不住黯淡的酸楚。   “你不要回丹城去了!”务相忍无可忍地怒道,“你看看你现在的伤势,不包扎一下迟早要把血流光!还有,你究竟有几天没有睡觉了?和那群不是人的溟族比体力,你难道想把自己累死?”   “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封丹国的医士已经配置了灵丹,可以保证我们几天几夜不睡觉都精力充沛。”承钧轻松地笑了笑,挥剑展示了一下自己的力道。“不过你说得对,溟族的士兵根本不是人,只是成批制造出来的杀人兵器,刚开始的时候封丹国士兵根本没有勇气面对这样诡异的敌人。”说到这里,承钧自豪地笑了,“因此,他们需要一个战神一般的英雄来鼓舞他们的士气,而我,正好可以充任这个位置。”   “可恶的自信!”务相隐隐知道自己无法说法承钧,却依然挣扎着要阻止他的行为,“可是你这样撑下去何时是个尽头?方才我已经看到了,丹城守军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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