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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年死人   大会议室的光线很柔和,看起来好像暗淡了一点,外面其实是阳光普照的,只不过厚厚的窗帘,将阳光全都摒在窗外了,只有一丝阳光,从窗帘的隙缝中,射了进来,射在墙上一只西藏蓝蝶的标本之上,使得那只蓝蝶的翼,看来有一种闪耀著梦幻一样的银色光彩。   在会议室中的六个人,各自坐在宽大,舒适的安乐椅上,这时五个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一个头发花白,看来约莫五十上下,修饰得十分整洁的中年人身上,每个人的脸上,都有著一种期待的神色。   这是非人协会六个会员的年会,这一次年会,有点很不寻常。有一位会员用听来很平静的声音说道:“我也要推荐一位新会员,这位受推荐的新会员,他的情形,很特殊──”   他在讲到这里之后,略顿了一顿,道:“他是一个死人,死了已经超过三千年。”   同样的话,如果是在别的场合之下提出来,一定会引起一阵惊诧声,但是现在在开会的每个人,全是“非人协会”的会员,要成为非人协会的会员,本身要具有和普通人完全不同的特性,一生之中,也必然经历过许多做梦也想不到的怪诞的事情,所以,当那位会员说出了这样的话之后,并没有引起惊诧的声音,只不过使大家的目光,集中在那位会员的身上,但每个人也都不免带著一种期待的神色,等著听一个意外的故事。   那位要推荐一个死了已经超过三千年的人加人非人协会的会员,在那一刹之间,看来像是沉入了沉思之中,好一会不出声。   这位会员,就是卓力克先生,卓力克先生是六个会员之中,行踪最为飘忽神秘的一个人,旁的会员,虽然一样不知行踪,但多少总还和总管保持一定的联络,但是即使是非人协会的总管,也不知道卓力克先生的行踪,他到了要出现的时候,自然会出现,不然,谁也找不到他。   这时候,卓力克先生呷了一口酒,道:“正确他说,这个人,已经死了三千零二十四年。”   各人欠了欠身子,仍然没有人出声。   非人协会的会员,具有各方面的知识,这时侯,他们的心中或许都在想:三千零二十四年之前,那时侯,发生过一些什么事?有什么异乎寻常的人,是在那时候死去的?当然,他们也会想到:为什么一个已经死去了超过三千年的人,会有资格成为非人协会的会员。   这是一个谜,现在,了解这个谜的谜底的,自然只有卓力克先生一个人。   卓力克忽然叹了一口气,他像是看透了各人的心事一样,说道:“这个人,在当时,并不是什么大人物,在当时,他的身分很难说,他是埃及人,我可以肯定,他的名字,叫做鲁巴。”   卓力克已经开始了他的故事,每一个人都明白,一个死去了超过三千年的人,而又有资格参加“非人协会”,那一定是一件十分不平凡,而且讲述起来,一定是相当长的故事,所以他们每一个人,都尽量使自己坐得舒服,准备听卓力克先生的叙述。   不错,卓力克先生的故事,是一个相当长的故事。   风很猛,被烈风刮起来的沙,在半空之中互相倾轧著,发出一种细得直钻入人心肺之中的尖锐,细微的声音,那种声音,几乎是只能“感觉到”,而并不可以听得到的,当你仔细倾听的时候,可能根本不觉得这种声音的存在。但是当你在烈风之中,吃力地踏著地上松软的沙漠,弯著腰,向前一寸一寸挪移著身子之际,你就可以感到这种声音的压力,在剉刮著你身上的每一根神经,使你感到自己的身子,可以在十分之一秒的时间内爆散,全身就化为无数的细沙,消失于一望无际的沙漠之中,了无痕迹。   卓力克对于这种情形,是早已习惯了的,他今年五十六岁,足足有五十年,是在沙漠中渡过的,他的足迹,踏遍了世界各地的沙漠,他在沙漠之中,完全不像是一个人,而只像是根本生活在沙漠里的一条蜥蜴,他曾经有五个月横贯撒哈拉大沙漠的记录,当人家问他,在找不到水源的时候怎么办,他的回答是:晚上,当沙漠中的气温骤然降低之际,他就含著冰凉的沙粒来解渴。   这时,天还没有黑,所以在一片黄蒙蒙的境地之中,就快西下的太阳,看来就只是一个棕色的圆圈,一切全是黄色的,只不过深浅略有不同而已。   卓力克弯著腰,顶著风,一步一步,在向前移动著,每当他提起脚来,深深的脚印,立时就被卷过来的细沙,完全淹没。   这也是卓力克喜欢沙漠的原因之一,沙漠,看来好像是亘古不变的,但是实际上,却每一秒钟,都在千变万化,亿兆粒细小的沙,不断在动,可以淹没一切,可以令得所有发生过的事,在一眨眼间,就无影无踪。   棕黄色的太阳,终于消失不见,天黑了下来。   烈风并没有减弱的趋势,卓力克也没有停下来的准备,这次他在沙漠中的行程,并不是无目的。   战争爆发之后,非人协会的年会,曾经休会过一次,因为各会员全在各地,因战争而无法分身。那一年之中,只有范先生一个人是例外,范先生是在印度东南岸的一个荒岛之中,对都加连农灌输现代知识。   卓力克早就来到了非洲沙漠,在那里,德军进兵神速,盟军节节后退,德军的坦克兵团,在非洲沙漠上,建立了强大的基地。卓力克参加了盟军这一方面的工作,他的地位十分特殊,担负的任务,也十分艰巨。   这一次,早在三天之前,他就看出沙漠上的天气,要起巨大的变化。   而在沙漠上天气变坏的时候,根本是没有人敢出外活动的,当然,除了他。   而盟军的侦察飞机,早已经探明了一个建立在沙漠中心,供应纵横非洲的德军坦克所用的燃料的油库。盟军曾先后派出六个敢死队,想去加以破坏,都没有成功。   所以,任务就落在卓力克的身上。而卓力克,就拣了一个这样的坏天气出发。   他估计这样的坏天气,要持续六天以上,而他的步行速度虽然慢,在第五天,可以到达那个油库,他可以有足够的时间,来准备破坏那个油库。他所带的二十磅烈性炸药,只要一经引爆,就可以使得整座油库,和油库外的保卫军队及其一切装备,全都变得完全未曾存在过一样。   这已是他第四天的行程了,当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后,气温骤然下降,卓力克的脚步反而更快了一点。他没有带指南针的习惯,天上的星也完全看不见,但是卓力克对沙漠实在太熟悉了,他可以从沙粒的移动,风声的呼啸中,判别正确的方向。   他一直走到午夜,才停了下来。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中,他才停下来,不到一分钟,柔软的沙粒,就已经掩过了他的膝盖,卓力克并不打算休息,他只是背风站著,用双手遮住鼻孔,连续地吸几口气,然后,拔出脚来,继续向前。   就在卓力克再次向前迈步之际,他听到了那种异样的声音。   处在烈风呼啸的沙漠之中,要辨别出其他的声音来,具有这种本领的人,虽然不能说世界上只有卓力克一个人,但是以卓力克对沙漠的所知之深,他还未曾遇到过第二个人,和他一样,是具有这样能力的。   他一听到了那种异样的声音,立时又停了下来。   在那一刹间,他不禁自己也有点怀疑自己这种从小就训练出来的特殊能力。因为那简直是不可能的,在这样的天气下,在这样的沙漠之中,怎么还可能有动物在活动,而发出声响来?   那究竟是什么声音?乍一听来,像是鼓声,那或许就是守卫那个油库的德军,在虚张声势地开炮射击?   但是卓力克随即否定了这个想法,那不是炮声,不是枪声,也不是鼓声,那声音听来好像是敲门的声音,好像是有一个人,被禁锢得实在太久了,急于想出来,所以一下接一下在敲打著金属制造的门,发出那种怪异的声响来,听了令人心震。   卓力克呆立了并没有多久──事实上,他要是呆立太久的话,他整个身子,都可能被沙掩埋起来,而在那极短的时间内,他已经决定,他要弄清楚那声音的来源。   卓力克并不是放弃了他的任务,而是根据他的判断力,他估计在这样的风力之下,声音传出来的地方,和他相距,不会太远,以他目前的移动速度,大约一小时,就可以到达目的地了。   他已经在那极短的时间之中,作了千百种设想,设想那种声音的来源,但是却没有一个可以令他自己满意的答案,所以,他非要自己去看一看不可!   他改变了方向,循著那种奇怪的声音,一直向前去,半小时之后,他放眼所能看得见的,仍然只是在黑暗中浑沌的沙漠,他的全身,彷彿是在一大团实质的黑暗之中,身子四周,全有东西包围著。   而那种声响,却越来越清楚了。   卓力克已经可以肯定,那是一种撞击声,他也已经可以作出假定,那种撞击声,是由于一个沉重的物体,撞在一块相当厚的金属板上,所发出来的。   他继续向前走,速度加快,在沙漠中移动,那样做事实上很不适宜的,因为那会使体力消耗增加,而使人需要吸进更多的空气,而在细沙飞舞之下,要吸进一口空气,是相当困难的事。   不过卓力克在那种怪异的声响,越来越清楚之后,他的心底,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兴奋。因为以他在沙漠中的经验而论,从来也未曾有过同样的事情,他心中隐隐知道,他一定可以发现一椿极其奇特的事情了。   卓力克的脚步更快,风也更猛烈,他几乎完全无法看得清眼前的情形,他只是循著声,向前走著,突然之间,他又听到在风声之中,有一种尖锐的呼啸声,他倒是可以辨得出这种尖锐的声音,是由旋风造成的,但是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除非是地形上有了变化,有一个很深的洞穴,或者是一座孤峰,不然烈风是向前吹去,不会形成旋风的,而这里的地形,又不应该有什么变化的。   卓力克心中刚在疑惑著,同时一脚踏向前去,就在那一刹间,变故发生了!   卓力克一脚踏空,他想稳住了身子时,已经来不及了!   他的身子一直向下滑下去,这实在是难以想像的,卓力克在沙漠中活动了几十年,可是从来也没有发生过如今这样的事情。他的身子在向下滑去,他完全无法阻止自己下滑的趋势,他勉强镇定自己,天色是如此之黑,烈风又如此之强劲,以致他完全无法弄清眼前的情势。   他只是觉得,自己在一个约莫六十度的斜面上,向下迅速的滑著,斜面上很平滑,好像是由极大的石块砌出来的,那种情形,有点像他正从一个金字塔的顶上,循著金字塔的一个斜面,在疾滑而下。当然,斜面上也还有沙粒,但斜面上沙粒,只有更增加他向下滑的速度,卓力克越是向下滑,心就越向上悬,他绝不是一个经不起意外的人,可是当他那样,一刻不停,滑了约有五十公尺之际,他也忍不住大叫了起来。   当他张口一叫,他又发现了奇异的一点,本来,沙漠中的烈风,是如此之盛,一张开口,沙粒便无情地向口中扑来,迅速寒满了嘴巴。但这时,卓力克张口叫了几声,虽然一样有沙粒扑进了口中,可是数量却不是十分多,他勉力定了定神,也就在这时,他滑到了尽头。   卓力克仍然无法知道自己滑到了什么地方,但他知道,自己不再向下滑了,那种声响,听来也更加清楚,就在他的脚下响起,每响一下,他所处身的地方,就震动一下,那种震动虽然十分轻微,但还是可以清楚地感觉出来。卓力克双手按著,勉力站了起来,可是他却站不稳,强风还是呼啸著,在他站立地方的四周围,形成一股旋转的巨大的力量。   那种强风所形成的旋转力量,极其巨大,好几次,卓力克感到自己,像是要被那股力量,掷得向上直飞了上去一样。   卓力克在试了几次,无法站直身子之后,只好放弃了站直身子的努力,他心中想,首先,得先弄清楚自己是在什么地方再说。   他不知道自己处身之地的形势,但有一点却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他向下滑了约莫有八十公尺,而他又是习惯于沙漠生活的,他自然知道,一旦流沙掩了上来,就会将他埋在八十公尺深的沙底,那时候,就算他真的是沙漠中的土拨鼠,只怕也无法逃生了。   卓力克伏下了身子来,将他背在背后的背包,移了一移,那背包之中,除了有烈性炸药,乾粮和水之外,还有一支光度相当强的手电筒。   卓力克将手电筒取在手中,按著了它。   刹那之间,卓力克看到了他简直无法相信的奇景!   他是在一个极大的深坑的底部,那深坑的底部只有三公尺见方,四面,是四幅向上伸展,至少有一百公尺高的斜面,沙粒在斜面上滚动,不是向下,反倒是向上。   沙粒之所以向上,完全是因为强风在吹刮到了这个深坑的时候,因为四面斜壁的阻力冲撞,而形成了一股强大的旋风,反而盘旋向上,就像是自然形成的龙卷风一样,将沙粒带出了深坑。   卓力克心中骇然,还不止此,他藉著手电筒的光芒,也已经看清楚,四面斜壁的结构,的确是和金字塔完全一样的,全是用大石砌成的。可是,砌出这样的一个大坑,是什么作用呢?卓力克对于古代建筑,也有极深的造诣,可是他从来也不知道有这种形式的建筑物。   而且,卓力克由于他在沙漠活动的丰富知识,他也可以知道,这个一百公尺,底部虽然小,但是上面那个四方的口子,每边都有一百公尺的大坑,平时是填满了沙粒的,这时,这个深坑之所以显露了出来,自然是因为那已经连续了几天的强风的缘故。   强风在开始时,将坑面的沙吹走,又将别地方的沙吹来填满,如果只是刮上一两天大风,这个大坑,也就永远埋在沙下,不会被人发现,但强风如果一直持续下去,只要出现被带走的沙,多过来填补的沙,那么情形就会发生变化,当深坑中的沙堆,渐渐被吹走之际,就会出现一个小坑,小坑会使强风变成旋风,卷走更多的沙,终于,会将深坑中所有的沙全被卷走,现出坑的底部来!   现在的情形就是那样,这个大坑中的沙,全被卷走了,现出了底部来。   而持续好几天,风力不减的强风,在沙漠中也是极少见的,可能几百年,也可能超过一千年才有一次!如果不是那样罕见的强风,这样一个建筑宏伟的深坑,就一直埋到沙底下,绝不会被任何人发现,但是现在,它却出现了!   卓力克的心狂跳著,沙漠考古,简直是他的狂热,而他在无意中的这个发现,可以说是,人类自有考古学以来,从来也未曾有过的发现。   他的心狂跳著,甚至连深坑底部发出的“蓬蓬”声也听不到了,他手中的电筒光照向下面,那一块九平方公尺面积的石块,是整块的,上面还刻著花纹和文字,卓力克立时看出,文字是古埃及的象形文字。   卓力克是懂得读埃及象形文字的,这时候,他情绪的兴奋,更到达了顶点。   电筒的光芒,并不能遍照九平方公尺的底部,但是在电筒的光芒之下,一块块石板,看得清清楚楚,旋风仍然在继续著,沙粒在石板上打著转,刻著花纹和象形文字的地方,因为是凹痕,里面聚满了沙粒,是以看来像是洁白的石板上,写著黄色的流动的字,那种情形能给人有一种极之幻妙的感觉。   卓力克屏住了气息,他逐个字逐个字地看下去,懂得古埃及象形文字的人,世界上并不多,卓力克可以说是其中最精通的一个,但是全世界有关古埃及象形文字的知识,不过是来自一块石碑,所以即使是卓力克,对那两行文字,还是有几个不认识的,不过他却可以完全猜测出整句话的意思来。   整句话的意思,翻译出来是:“从建筑成功到永远,这里一共有三次出现的机会,猛烈不停的强风,会将沙全部卷走,当聚在这里的沙渐渐被卷走之后,石板上的负担减轻,就会发出声响来,引幸运的人前来。当你读到这段文字之际,应该紧抓住你的幸运。”   风仍然那么强烈,在强风中呼吸是很困难的,卓力克读通了那段古埃及的象形文字之后,不由自主的张大口,喘著气。   他的口中,已经沾满了细沙粒,但是那并没有使他觉得太不舒服,因为他的全副精神,都放在思索那一段文字的意义之上了!   这一段文字,在翻译出来之后,乍一看来,是相当浅显的,但是多看几遍,却又深奥莫测!   这一段话,每一句话都是很浅白的,但是仔细看起来,都是每一句话都不可解的,第一句就是那样:“从建筑成功到永远,这里一共有三次出现的机会。”什么叫“到永远”呢?难道说,建造这个好像倒了的金字塔一样的人,早就计算出,连续的强风,可以将沙全部卷走,而又知道从建筑之后一直到永远,只有三次强风的可能?   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人类在近三十年来的科学发展,以几何级数的方式在跃进,但是风是最不可测的,没有人能预测风从什么时候有,什么地方发生,也没有人能预测风会持续多久,能有多大的力量。   除非承认建造这个地方的古建筑师,对于风有预测的能力,不然,这一句话,就无法明白。   而且,“一共有三次”,现在,这个地方出现了,那是第几次出现呢?不管是第几次出现,距离这里建造成功,估计至少已经有了三千年,要是说这个古建筑师,不但有预测风的来临,而且可以预测到三千年之后,会有那样的一股强风,那简直是绝无可能的事。   卓力克迅速地转著念,他只好假定,留下这段文字的人,计算错误了,从建筑开始到永远,根本不止三次,而是有无数次出现的机会,只不过沙漠之中一直没有人,所以这地方,也一直没有被人发现,现在自己被那种声音引了来,自然是十分幸运的一个人。   然而卓力克又开始不明白了,那段文字叫人“紧抓住幸运”,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卓力克完全明白,只要强风一止,大量的沙,又会像流水一样地淹过来,使沙漠恢复平整,使这个潜在的深坑,完全消失。   就算现在就记下了绝对正确的方位,再要让这个深坑重现,也是很困难的,要使这个深坑重现,就得将深坑中的沙移去,那就得先在深坑的四周围建上堤坝,阻拦沙的移入,然后才能移去坑中的沙。   这是规模极大,行动极艰巨的工程,现在正在战时,根本没有可能进行,而战争不知什么才结束,如何“抓紧幸运”呢?   卓力克不禁苦笑了一下,他在石板上坐了下来,这个时候,石板下的那种犹如重物撞击的声音,仍然在一下又一下有规律地传过来,每一下,都令他感到一下轻微的震荡,狂风呼号著,在坑中,形成的那股旋风,既然能将沙全部卷出来,力量之大,也可想而知,卓力克像是随时会被吹上天空一样。   卓力克坐了大约三分种,在这三分钟之内,他想了不知多少问题,而他最须要考虑的一点就是:他根本不能在这里逗留太久,他是有极重要的任务在身的!   他负担著爆破供应沙漠上德军坦克兵团大油站的任务,而他也必须依靠著沙漠上的强风的掩护,才能够接近警卫森严的油站。如果他在这里耽搁得太久,旋风过去了之后,他就无法接近油站,也无法完成任务。   但是,如果这时,他离开这里,那么,当他再回来的时候,一切一定全被沙漠掩没,他身边又没有确定方位仪器,就算他对于沙漠再有经验一点,他也无法在一望无际的沙漠之中,找到哪一处的沙下面,是埋藏著如此伟大的一座建筑物的。   那也就是说,在两件事中,他必须放弃其中之一!   卓力克先生真正面临决断的关头了,他虽然是非人协会的六个会员之一,对处理任何事,都有超人的本领,可是这时候,他也踌躇起来,无法下决定。   他所负担的任务,极其重要──要不是这件任务重要,盟军在中非方面的统帅部,也不会请他出马。   他的任务,直接关系著数万盟军官兵的生命,间接关系著数以千万计德军沦陷区内人民的生活。   照这一点一考虑,卓力克自然应该放弃这里,当作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继续踏上征途!   当卓力克先生想到这一点时,他几乎已经要起身,向那广阔的斜面爬上去了。   可是他才站起身来,望著四面宏伟得动人心魄的石壁,他的决定又动摇了。   现在,他正处身在人类文明从未触及过的一个伟大的建筑之中,人类历史上的一大片空白,可以由他的发现来填补,而且他也肯定,在好些平整的石板之下,一定另有大地,可以带给他前所未前的发现,要是错过了这个机会的话,整个人类的发展,会受到极其重大的损失!   比较起来,似乎又是留在这里,探索这里的一切,来得重要!   卓力克翻来覆去地想著,又过了五分钟之久,仍然无法下决定,他的心中,焦躁无比,他从来也没有这样子焦躁过,他在生自己的气,何以这样没有决断力,他用力跺了一下脚。   这一脚用力顿下去,一切全改变了,而且,接下来发生的事实,用不著他再去动脑筋,因为一切,已经突如其来地发生了。   卓力克先生重重一脚顿了下去,刚好顿在深坑底部,九块石板的中间一块,也就是刻有古埃及象形文字的一块,他的动作虽然是无心的,可是由于心中的气恼,力道也相当大。他一脚才踏下去,就觉得脚下的那块石板,突然向下一沉。   卓力克的反应,也算得是快的了,他一觉出石板向下沉,身子立时向外跳去,跳出了一公尺左右,可是就在他身子向旁跳出之际,那九块一公尺见方的石板,已一起竖了起来,当他身子落下的时候,已经踏了个空,直向下跌了下去。   当他才开始向下跌去之际,他还可以看到天空,和许多沙,随著他一起落了下来,但接著,眼前一黑,那九块石板,已经合上了。   刹那之间,四周围变得出奇地静,没有了呼啸的风声,也没有那种蓬蓬的撞击声,没有了任何声音,卓力克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他的心的确在狂跳著,因为他的身子在向下直跌下去,不知道会跳到那里去。   但是那毕竟只是极短时间内的事,不到半分钟,他的身子,已经碰到了一样软绵绵的东西,那东西很有弹性,当他的身子碰上去之际,立时被弹了起来,接著,又落了下去,再弹起来,连续六七次之后,才算停了下来。   卓力克大口喘著气,石板下面一片黑漆,但空气似乎很清新,在大力吸气之际,不用担心会有大量的沙,钻进鼻孔和口里。   他一直紧握著电筒,这时,当他的身子静止在那软绵绵的东西上之际,他立时按亮了电筒。   首先,他看到自己,是在一张大约九平方公尺的网上面,那张网,是用一种质料十分坚韧皮条结成,网的四角,固定在四根直径约有一尺的圆形石柱上,石柱上刻满了人物和兽类的图案,刻工十分精致,看来像是图腾,石质和外面建成深坑石壁的大石块,是一样的花岗岩。   四根石柱,每一根,大约有十公尺高,而距离上面,还有十公尺,也就是说,卓力克自上面跌下来,跌了将近二十公尺!   卓力克一看到这一点,他心中所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我没有办法出去了!因为就算上面的那九块石板,一顶就开,而他又攀上了石柱顶上的话。还有八公尺多的距离,他是没有法子跳得上去的。   当卓力克先生才一想到这一点时,他的心中,不禁起了一阵战栗。   但是他立即镇定了下来,因为他究竟是一个对各种非常变故都有十分经验的人,他是“非人协会”的会员之一!当他发现自己已无法改变事实之际,他绝不忧虑,而是立即想著如何竭尽自己的力量,去开拓奥秘。只要他还活著,他就有许多事要做。   那张网,离地只有一尺多,卓力克先生轻而易举地,从网上跨了下来。   这时,他才发现,建造这个奇特地方的建筑师,十分喜欢应用斜面。   他站在平地上,平地的的地面,也是用将近一公尺见方的石板铺成的一个四方形,每一边,大约有六块石板形成一个上锐下方,十分宽阔的空间。   在这个空间的上面斜壁之上,也全是各种各样的石刻画,那种线条和作风,一看就可以看出来,那是埃及文化全盛时代的杰作。   这样的石板,只要将其中的任何一块运出去,放在哪一个博物馆之中,就可以立即成为收藏古埃及文物的权威!   反正已经下来了,而且暂时又没有法子出去,卓力克的心境反倒平静下来。   他先静静地想了想,这里的空气清新,他呼吸的空气,可能还是几千年之前,建造这里的时候就留下来的,他一个人在这样的空间,空气的供应是没有问题的。而他的身边,有四天的食物和水。就是说,他至少可以支持四天之久。   当然,在没有了食物和水之后,他还可以支持三四天,问题就在于,强风并不会一直持续下去,一旦风势减弱,上面的九块石板,会给亿万吨沙粒压住,那时,他绝没有法子可施了!   卓力克呆了极短的时间,才又用电筒去扫射,这一次,他看到在一边斜面上,有一扇巨大的门,那门是极其光滑的整块大石所制成的,上面有四个极大的古埃及象形文字:鲁巴之门。   门紧闭著,卓力克先不向门走去,转著身,四面照射著,他又看到了一个巨大的石头人。好个巨大的石头人,足足有五公尺高,雕刻很粗,石头人的手中,是一只极大的石锤,石头人站在一块圆形的,显然是可以转动的石盘之上。   石盘这时并没有转动,在石头上的顶部,有一根细长石往,直伸向上,抵在斜壁的一块大石上。   卓力克吞了口口水,他立即想起上面石板上的那一段小字:“当聚在这里的沙渐渐被卷走之后,石板上的负重减轻,就会发出声响。”   他知道,在石头顶石柱所抵著的那块石板之后一定有著机械装置,通向顶上的九块石板,负重减轻,那九块石板向上升起,就会触动机械装置,使石人站立的圆盘转动,石人手中的石锤,就会敲在石壁上。   卓力克可以肯定他自己的料想,因为在离石锤成弧线的石壁上,有著被石锤敲击过的痕迹。地下还有许多石屑,在石壁的凹痕之上,好像也有著字,卓力克走近去,电筒光芒射上去,当他看清楚凹痕的字迹之际,他不禁呆住了。   那两行字刻著:“你是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机会,来到这里的,谁进鲁巴之门,可异的是我们的年代,隔得太远了!”   卓力克真正地呆住了!   旁人或者无法想到那两行字如何来的,但卓力克却想得到。   看到地上的石屑,卓力克就可以料到,那些字是早已刻上去的,在石盘转动,石人手中的石锤可以撞到的石壁之上,一定一共有三层文字,当第一次发生强风时,上面深坑中细沙被卷走之际,石锤就打破了第一层的石板,现出字迹来。如果在第一次这地方出现就有人进来,那么他看到的文字,可能是“你是幸运者,这地方第一次显露,你就进来了。”之类。   但,这地方第一次显露时,显然没有人进来。   卓力克不知道这地方造成之后,到第一次显露,其间隔了多少年,算它是一千年吧,显露的机会一闪即逝,然后又是寂寞的一千年,谁也料不到一望无际的沙漠之下,会有这样伟大的建筑物。   然后,便是第二次显露,一样地,没有人发现,于是又是一千多年的寂寞。   直到现在,第三次显露,他来了!   卓力克这时,还不知道这地方建造成功的正确年份,但是从古埃及象形文字看来,肯定已超过了三千年。这真正是不可思议的事,三千年前,一个还有使用如此落后的文字的人,有什么方法,可以预测三千年之后的沙漠上的强风的来临?   卓力克先生呆呆的站立在石壁之前,望著石壁上刻著的字,好半晌,才转过身来,望著那扇门。   那扇门上,刻著四个大字,“鲁巴之门”。门是紧闭著,卓力克也想不到如何可以开启它,但是他知道一定有方法的,因为石壁上刻著的字中,有“欢迎进鲁巴之门”的字句。   “鲁巴”是什么意思呢?是一个当时埃及人所信奉的神的名字?但是卓力克的记忆之中,在埃及人所信奉的各种各样的神祇之中,似乎没有一个叫“鲁巴”的。   卓力克这时,整个人,整个心灵,已经完全沉醉在一种极其难以形容的,神秘的境地之中,他一步一步向前走去,似乎完全忘记了自己,忘记了他担负的任务,忘记了他背上的烈性炸药,忘记了时代,忘记了战争。他像是在一个悠远的,不可捉摸的空间中向前进,每跨出一步,就是向过去接近一百年,他屏住了气息,因为他正走向人类一个极端的秘奥之中。   卓力克终于来到了那扇巨大的石门之前,他伸手去抚摸那光滑的石门,面对著石门上那四个大字,他真想虔诚地跪下来膜拜一番。   当卓力克的手碰上石门之际,他就觉得那扇巨大的石门,在缓缓移动。卓力克怔了一怔,稍微用了一点力,整扇石门,竟然被他向旁移了开来。   卓力克手中的电筒向下照去,发现石门之下,是一个凹槽,而在凹槽之中,全是一种胶质的油浆,整扇石门,就是“浮”在这种滑润无比的油浆上的!   卓力克又吸了一口气,当他在沙漠之上,发现这个深坑之际,一切已经够令得他惊奇了,但是和现在相比较,当初的那种惊讶,简直完全不是一回事!   卓力克再扬起电筒,向前面照去,在电筒的光芒下,他看到眼前是一个走廊,环成四方形,走廊很宽敞,走廊一边的石壁,也是倾斜的。   卓力克曾经进入过不少金字塔,在大的金字塔中,也有类似的结构。   这时,卓力克完全明白了,整个建筑物的主要部份,是一个深埋在沙下面达一百公尺深的一座沙下金字塔,上面的深坑部份,则是一个倒转的金字塔,整个建筑的情形,就像是两只碗,碗底互相连接,放在一起,在上面的那只碗,就是深坑,而现在,他已经进入了下面的一只“碗”之中,照每一层高度来看,这座地下金字塔,至少应该有四层之多。   卓力克无法想像,他将会在这四层的沙下建筑之中发现些什么,他先绕著走廊,走了一转,发现第一层,除了走廊的石壁上,是一幅极其大的图画雕刻,刻得很浅,但是十分清楚,实在巨大无比──可能是世界上最大的画,它刻满在走廊的壁上,约有两百公尺长,二十公尺高,刻的是许多许多的人,正在从事建造工作。   卓力克仔细地看著,看到了一小半,他就明白了,他看到的,就是七万埃及人,在建造这座伟大得不可思议的建筑物的情形,他看到上千人在开盘大石块,也看到上千人在搬运著石块,图中所看到的搬运方法,可以解开埃及人何以能建造这样巨大的建筑物之谜,卓力克看到的是,地上有一个巨大的油槽,槽中全是黑色的油浆东西,而巨大的石块就是“浮”在这种油浆之上,滑过去。卓力克对这种油浆也不陌生,那“鲁巴之门”就是“浮”在这种油浆之上的。   一直来到了另一扇门前,那扇门上,刻著一个人,一只手举著,像是发号施令,和壁画中其他的不同,他穿著十分奇特的服装,他的双眼,在电筒光芒照耀下,炯炯生光。   卓力克立时发现,那是两颗极大的,奇妙的深黑色的宝石。   在那个人像之旁,有著另一行字,刻的是:“鲁巴在指挥监造鲁巴之宫,鲁巴之宫是人类最伟大的建筑,从它开始建造起到永远。”   从人像上看来,“鲁巴”显然是一个人的名字,而且就是像上的这个人,看来他很瘦削,或许是由于那两颗奇妙的黑宝石,使得他看来,有一股慑人的力量。   卓力克先生已经知道这座建筑物的名字了,它叫作“鲁巴之宫”。   鲁巴之宫,卓力克无法不承认石门上所刻的字句,它的确是人类所能造成的最伟大的建筑物了。   卓力克又移开了门,门内是一个更大的大堂,中间部份是一个方形的孔,有石级通向下面,在那巨大的大堂中,有著各种各样的石像,卓力克一眼就可以看出来,那是古埃及的诸神。   每一座石像,都有十公尺左右高,使人在这些石像之间走动,感到出奇的渺小。   卓力克如痴如醉地摸著每一座石像,连他自己也不知在这些石像之间。盘桓了多久。   卓力克像是有点醉酒一样,走下石阶,又到了下面的一层,下面一层,在走廊之旁,一共分为四间大石室,走廊上一样是刻满了壁画,同样是建造“鲁巴之宫”时的工作情形。   卓力克将每一间大石室的门全移了开来,他那种如痴如醉的神情更甚了,甚至他的脚步,也有点虚浮,脚步不稳,要扶住石壁,才能前进。   这四间石室中,全是古埃及人所用的各种器具,四间石室中的陈设,完全是仿照埃及法鲁王的宫殿造成的,在石室中的石像雕刻得更精细,也和常人一样大小,每一个石像,都有不同的动作,而且每一个石像,全有衣服,所有的衣服,看来好像全是金属丝编织而成的。   卓力克在第四间石室之中,看到一个斜躺在榻上的美女,那美女手中提著一串葡萄,葡萄完全是紫晶的,而各种各样的宝石,充满了每一种装饰品和器具之上。   卓力克不由自主,大声叫了起来:“鲁巴。鲁巴。你究竟是什么人?”   他的问题,当然得不到答案,只不过在宽大的石室之中,响起了阵阵回音。   卓力克仍然不知道在这一层逗留了多久,但时间一定极长,因为他手中的电筒,光芒已开始变得微弱了,那至少已使用超过五小时以上了。   在通向第三层石级之际,卓力克坐了下来,并且熄灭了电筒。他并不觉得疲倦,他的精神,处在一种极度兴奋的状态之中,但是他却必需节约使用电筒中的电源,因为要是电筒不能再发出光芒来,他就无法继续察看这座伟大无匹的“鲁巴之宫”下两层的情形了。   当他熄了电筒之后,就什么也看不到了,而且什么声音也听不到──说什么声音听不到,或者不是十分正确,应该说,什么外来的声音,全听不到了。自他身体之内发生的声音,还是可以听得到的,而且会比平常响了千百倍,他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肠胃中发出来的咕噜声,甚至怀疑自己听到了自己血流的声音。卓力克坐了并没有多久,又著亮了电筒,再向下一层走去。电筒的光芒,已远不如初著亮时那样明亮,但是还可以看到四周围的情形,第三层也是四间石室,比上一层的四间,大了许多,所放置的,也全是大型的东西,有战车,有石刻的马匹,有各种巨型工具,卓力克一间一间看过去,到最后一间,电筒只剩下一丝红线了。   终于,电筒光熄灭了。   卓力克先生犹豫了一下,他不愿意用火,因为用火会消耗氧气。这时候,他根本没有考虑自己是不是能够出去,是不是能够回到地面上。   他所考虑的,只是如何使自己留在这“鲁巴之宫”内更久。他要毫不保留地弄清楚“鲁巴之宫”内的一切,这时,他完全像是回到了三千多年前的古埃及社会之中,和古埃及人生活在一起,那些人或兽的雕像,是如此栩栩如生,使他觉得他们似乎在讲话,讲著他所听不懂的古埃及语言。   卓力克也已经有点明白这个伟大的人物,建造这座“鲁巴之宫”的目的了。“鲁巴之宫”是尽可能地将古埃及的生活,保留下来,好让后世的人知道,当时的文化已经发达到什么程度,可以让后世的人知道,当时的古埃及人,是如何生活的。   卓力克摸索著石级,向下走去,当他在绝对的漆黑之中,觉得他已经走完了石级之际,他才燃著了一枝火柴,火柴的光芒很微弱,闪耀著,但已足够使他看到,那已经是最底的一层了。   最底的一层,并没有间隔,全部是广阔无比的一个大堂,在它的正中部份,有四根柱子,四根柱子距离相当近,和它们的高度相比较,显得很不配。   而在那四根石柱之间的,是一张床,不但有一张床,而且床上还躺著一个人。   卓力克刚来得及看清那床上的人,脸色不像是那些石像时,火柴已经烧痛了他的手指,熄灭了。卓力克像是发狂一样,再去燃第二支火柴,可是由于他的手,在不能控制地竭力地发著抖,他浪费了三支火柴,到第四支,才又燃著。   这一次,他真正看清楚了,他急速地走向前,来到床边上。   床上躺著的,绝不是石像,而是一个人,这个人卓力克绝不陌生,在他下来第一层的时候,就在门上,看见过他的刻画。   那是鲁巴。鲁巴的尸体。   鲁巴的尸体看来完全不像是木乃伊,完全像是一个熟睡著的人,卓力克一直来到床边前,他呼吸急促,他手上的火柴又熄灭了。   就在他手上的火柴又熄灭之前的一刹间,他看到床上的鲁巴,弯著腰,慢慢坐了起来。   烧完的火柴变成灰,眼前又是一片黑暗。   刚才,当卓力克看到床上有人躺著的时候,他还只是手在发抖,但刚才那一刹间,他眼看躺在床上的人竟缓慢地坐了起来之际,他的全身发起抖来。   他并不是一个胆小的人,而事实上,在如今那样的情形之下,在时间上,他已经跨跃了三千多年,当然不会再顾虑到生死问题,因为人的生死,在时间上,至多不过一百年左右而已。   他的身子之所以会剧烈地发著抖,完全是因为神秘的气氛,就像整座山一样,天崩地塌地压了下来,超过了任何人所能负荷的程度,卓力克还算是“非人协会”的会员,如果他是普通人的话,早已经变得疯狂了。   卓力克全身发抖的结果,是他手中的火柴,落到了地上,一听到火柴跌在地上散落开来的声音,卓力克震动了一下,连忙蹲了下来。   当他在伸手在地上摸索著,想拾起火柴来之前,他深深地吸了几口气,使他自己更镇定。   他的一只手,按在床边上,床是石质的,摸上去滑腻而有玉的感觉。他在想:我刚才看到床上的是鲁巴,又看到鲁巴坐了起来,这是不是我眼花呢?   不单是鲁巴在床上坐起来,是不可能的事,即使是鲁巴躺在床上,也已经是不可思议的了。鲁巴是距他进了“鲁巴之宫”之前,三千多年的人,就算他的寿命再长,他死了也已经有三千年左右了,一个死了三千多年的人,如何可以保持肉体不变,看来如生前一样?“鲁巴之宫”里面又不是真空的,非但不是真空,而且空气还十分清新,使人呼及畅顺。   要卓力克先生相信鲁巴已经死了三千年,而肉体仍然丝毫没有变化,他宁愿相信鲁巴还没有死,他凌乱的思绪之中,迅速掠过人类长寿的传说,以中国为最多,一个叫彭祖的人,据说活到八百岁。另一个叫东方朔的人,记不清自己活了多少岁,只说西王母花园中的桃子,三千年一熟,他已经看见过桃子成熟了三次。   那么,鲁巴是不是还活著呢?   卓力克焦切地期待著,期待他能够突然听到鲁巴发出的声音。   可是,四周围却是一片死寂。   卓力克又吸了几口气,他不点火柴,而只是慢慢地伸手向前去摸索。如果床上的人真的是鲁巴,而且已经坐了起来的话,他是可以摸得出来的。   卓力克伸出手去,他伸手出去的动作十分缓慢,当然他不是为了害怕,而是为了享受,他要尽情享受那一刹那,证明床上的鲁巴,是不是真的坐了起来。   不管他伸手的动作是如何缓慢,他终于碰到了床上鲁巴的手。   卓力克的身子又震了一震,他的指尖碰到的,正是床上鲁巴的手指,卓力克再慢慢向上摸索上去,他碰到的肌肤,不像是人,而像是经过揉制的牛皮。   终于,卓力克可以肯定,鲁巴的确是坐了起来了,他触摸到鲁巴的胸,额,和他的头,鲁巴是坐著,直挺挺地坐著,证实他刚才并没有看错。   卓力克叹了一口气,他连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叹气,然后,他又燃著了一支火柴。   当这面火柴又发出光芒,使他可以看到眼前的情形之际,他不禁有点后悔自己为什么不早一点燃著它。他这时已经弄清楚鲁巴坐起来的秘密了,在鲁巴的背部,有一根金属的支撑棍,撑著鲁巴的身子。   这根金属棍,自然是有人来到了床边,床边的石板有了重量的负担,触动了机械装置而伸出来的,这或许是鲁巴所安排的,对于来访的客人的一种礼貌上的欢迎吧。   但是,这至少又证明,鲁巴虽然死了三千年,但是他的身体还是柔软的。   卓力克一共燃了十支火柴,来察看鲁巴的面部,同时,轻抚鲁巴的肌肉,肌肉坚韧如牛肉,那一定是经过特殊方法处理的,但卓力克对古埃及对尸体的保存方法虽然有研究,却没有一种方法,是可以将尸体保存得如此之好的,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一种方法,在书籍中没有任何记载,同样地,“鲁巴之宫”的存在,它的建造工程,在历史上也没有任何的记载。   直到第十一支火柴,卓力克才注意到,在大堂的四壁全是一个一个的石洞,在那些直径不到三寸的圆洞之中,看来全放著一卷一卷的羊皮纸。   卓力克又奔到墙前,这时,他真恨自己何以在上面几层,用完了电筒的电,他随便取出了一卷来,打开,羊皮纸上写著清楚的字,全是古埃及的象形文字,卓力克频频划著火柴,他完全无法看得懂那卷羊皮纸上,写的是什么,他像是一个见到了极罕见的宝藏的人,但是在他和珍宝之前却有一种无形的,无法突破的障碍一样,那简直要令他变成疯狂。   卓力克取了一卷又一卷,每一卷之中,他至多只能看懂一两个字,他直起身来,看到手中的火柴,已经只有两三支了。   他真有点不能控制自己,他对著坐在床上的鲁巴,大叫道:“讲话我听。这些书上,记载著什么?讲给我听。”   他的呼叫声,响起巨大的回声,他冲到了床前,这时,他才看到鲁巴的右手,也握著一卷羊皮纸。   同时,他也看到,在鲁巴的右手之下,有一个瓶状的东西,瓶中储著那种黑色的浓油,还有著棉蕊,那一定是一盏巨大油灯。   卓力克先点著了灯蕊,灯蕊上的油都乾了,所以在开始时,只是一点绿黝黝的火,接著,发出一阵极其轻微的,劈劈拍拍的爆裂声,绿色的火光闪动著,渐渐变得明亮起来。   卓力克勉力使自己镇定下来,他知道,他已经进入一个宝库,一个真正的宝库,那些一卷又一卷的羊皮,上面写满了他所不认识的字的羊皮,是真正的宝藏,比同样大小的钻石,还要名贵。   他定下神来,只望著坐在巨大石床上的鲁巴,这个死去了已应该有三千年的人,尸体保养得哪么之好,连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都可看得清清楚楚,而每一条皱纹之中,都彷彿蕴藏著无穷的智慧和知识。   卓力克以一种极虔诚的心情,轻轻地去扳开鲁巴的手指,将鲁巴握在手中的那卷羊皮,小心地取了下来,当他取下那卷羊皮之际,他甚至有一种幻觉,感到鲁巴正在向他微笑。   卓力克先生将那卷羊皮,放在床上,就在鲁巴的脚旁,慢慢展了开来,在那一刻,他要竭力控制著自己,才能使自己的心脏不致跳得剧烈到无法负担的程度。   和其他的羊皮上的字不同,这一卷羊皮上的字,是用一种鲜艳的红色的墨水写成的,那种红色,至少已经经历了三千年,但是看来还是如此艳红夺目,就像是才自人体内流出来的血。   卓力克无法将整卷羊皮摊平,他只好随摊开来随看。他仍然不能完全看得懂上面的古埃及象形文字  如果给他充份的时间,例如三年,他有信心可以将之完全读通,但是现在,遇到他看不懂的地方,他就只好跳过去,贪婪地读著下图,那卷羊皮上,约超过一千字,卓力克可以认识的,不过是十成中的三成,但就在他看得懂的三成之中,已足以令他几乎窒息了。   卓力克先生看完,再看一遍,在第二遍中,他并没有能多认出一两个字,但就他所看得懂的部份而已。他也可以了解这卷羊皮上,以艳红墨水所写的,就是鲁巴的一份自述。   一开始,鲁巴就说他的知识,他的能力,是超越时代的,他如何有这样的能力,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他不断地做著当时其他人不能了解,不能明白的事,他是超卓而无法比拟。   他曾经给当时的统治者号召,奉命建立金字培,这里,鲁巴之宫,就是他建造金字塔所得的报酬,而当时的统治者,并不知道鲁巴之宫的规模,比任何金字塔更伟大,更壮观。   在羊皮上,并没有太多的文字,记述“鲁巴之宫”建造的经过,事实上那是不必要的,因为在每一层走廊上,那详尽的雕刻壁画,已经展示了全部的建造过程。   接下来的一大段文字,是卓力克几乎完全看不懂的,鲁巴在这段文字之中,好像提到他的上代,也好像提及他的那种本领,智慧和知识,是他上代遗传而来的一种本能。   卓力克在努力揣摸这一段文字的含意之际,忍不住仔细打量这时高“坐”在他面前的鲁巴,想努力找寻出他和普通的人有什么不同之处来。   但是,在外表上来看,是绝对分不出有什么不同来的,鲁巴的外形,完全是一个普通人,甚至头也不是特别地大,卓力克实在无法明白,鲁巴为何会有自己的才能!是由他的祖先遗传而来的那种想法,因为他既然是一个普通人,他的祖先,自然也是普通人,而且人的历史文明,是越向前去,越是落后的,何以落后的祖先,会有智能上的优良遗传,带给比他们进步的后代?   卓力克由于思索过甚,脸上满是汗珠,他也顾不得去抹掉,只是一直看下去。再接下来的一段,他倒可以看懂一大半。   那一大段,说的是他的许多想法,和他的知识,根本无法为当时的人所接受,所以,他就将之完全写了下来,以供后人的研究,他预言,经过了若干年之后,他所想到的一切,一定会实现的,这就是他建造鲁巴之宫的主要目的。   卓力克看了那一段,只好苦笑,他早已知道,那几千卷羊皮上,他看不懂的文字之中,蕴藏著无可估计的知识和智慧,但是只怕鲁巴也料想不到,他的鲁巴之宫,终于被人发现,但是他使用的文字,却已没有人看得懂了。   前后才多少年?不过三千年,地球绕著太阳,只不过转了三千多转,和宇宙永恒的运转比较起来,那三千多转,算得了什么?可是就在那微不足道的三千多转之中,一切全改变了,当时的文字,完全是不可解的谜。   卓力克先生深深地吸著气,这时,他已看到了最后的一段了。   最后的一段,是致看到这卷羊皮的人的,卓力克也可以看懂三四成。   在羊皮上,鲁巴写著,他希望,鲁巴之宫是在第一次显露之际,就有人进来,他最不希望的是,最后一次显露,才有人到。   鲁巴又写著,如果是最后一次显露,才有人来到,来到的人,应该注意四壁上端圆洞中的羊皮卷,那上面记载的东西,才是最有价值的,但即使那时候,距他建造鲁巴之宫,已经有三千多年,他预料他的想法,还不一定能为那时的人所接受。   卓力克抬头向上看著,在四壁的圆洞中,全是羊皮卷,最上端的离地很高,但当然,壁上全是圆孔,要攀上去取,也不是什么难事。   卓力克也无法明白,什么叫作即使在三千年之后,人家也不能接受鲁巴的想法。   然后,到了这卷羊皮的最后一段了,最后一段,卓力克倒是全可以看得懂的。   鲁巴在最后一段之中,指示著离开鲁巴之宫的办法,没有别的办法离开通道,还是进来的那地方,进来的人,必须赶在烈风静止之前出去,不然就得永远留在这鲁巴之宫内。出去的办法是在那张大网之下,有著机械装置,可以利用大网的弹力,将人弹上去,上面的石板,会自动的打开,使人能够离开。   直到这时候,卓力克才想起来,自己来到鲁巴之宫,不知道已经有多久了,烈风可能已经停止。   但不论如何,他必须将鲁巴之宫写下来的那一切,尽量地带出去,羊皮实在太多了,他一个人,根本不可能完全带走,而且,他一定没有太多的时间了,现在只能照鲁巴的指示去做,因为他是在鲁巴之宫最后一次显露才进来的,所以他应该取走最上端的那些羊皮。   卓力克发出了一下没有意义的呼叫声,奔向石壁,就著石壁上的圆洞,向上攀去。   在卓力克的足尖伸入圆孔之中,手攀在圆孔之中,向上攀去之际,圆孔中的羊皮卷,纷纷跌了下来。每跌下一卷,卓力克就感到难以形容的难过,因为他知道每一卷羊皮上,都有著可供他毕生研究的知识,他像是一个面对著太多的食物而又只允许他在一小时内尽量吃的儿童一样,几乎忍不住要哭了出来。   他攀到了石壁的最顶端,伸手在圆孔之中,将羊皮一卷一卷地拿出来,抛下来,他的身子,像是壁虎一样,在石壁上移动著,即使是在最上面的一排圆孔中的羊皮,也有两百卷以上,卓力克在取到了其中的一大半之后,实在已经精疲力尽,再也支持不下去了。   他自然要考虑到,如果僵硬的手指,再也无能支持他的体重,他就会从二十公尺之高处跌下来,如果那样跌下来的话,他就只好在这里长期和鲁巴作伴了。   卓力克在又抛下了一卷羊皮之后,他咬著牙,心里在叫著:原谅我,我实在支持不下去了。   他开始缓慢小心地向下落来,足尖循著圆孔,他终于回到了地上,然后,一停不停,将他抛下来的羊皮,集中起来,他早已抛开了身上的炸药,和他为了完成那次爆炸任务所携带的一切,这时,他又撕破了一件上衣,将之撕成一条一条的布条,连结起来,将他自石壁最上端的圆孔之中,取到的羊皮,一起扎起来,然后,又塞了两卷在裤袋之中,后退著,来到了那最下一层宫殿的入口处,再望了坐在床上的鲁巴最后一眼。   然后,他向上奔去,虽然他的精力过人,体力超人,但这时,如果不是在鲁巴之宫内所遭遇的一切,使他处在极度的兴奋情况之中的话,也绝没有气力,再奔上那几百级石级的了。   他终于又来到了第一层的大堂中,他攀上了那张网,照著那卷羊皮上的指示,在黑暗中摸索著,摸到了一个凸起的杠杆,然后将那杠杆,用力地压向下。   在那一刹间,卓力克脑中所想的,实在太多了,以致他事后,根本无法正确地回想起当时的心情,但是有一点,他肯定是可能出去了,他是唯一到过鲁巴之宫的人。   小杠杆被压了下去,卓力克只觉得那张网,陡地向下沉去,紧接著,就向上疾弹了起来,他和他带著的一大捆羊皮卷,一起被弹得向上,直飞了起来,而也就在那一刹间,他见到了亮光。   可是也就在那一刹间,卓力克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头了,他的身子,被弹得向上飞起,同时,上面的石板也翻下来,使他可以弹出去,他也看到了亮光,这一切,和鲁巴的指示,是完全一样的。   但是,他所见到的亮光,却只是极小的一点。   极小的一点小亮点。在刹那之间,卓力克根本无法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那一点小亮光,看来只不过拳头大小,他是绝对无法在这么小的一个空间中,穿射出去的。而卓力克也根本没有别的办法可想,因为他身子悬空,正因为那张网的极大的弹力,在弹得向上飞起来。   卓力克的错愕,只是极短时间内的事,他立即知道,鲁巴的指示并没有错,错的是,他已经迟了一步。   一定是烈风已经渐渐静止了,在上面那个深坑中,被烈风卷走,但只要风势一弱,沙就会回来,这时,沙已经回来了。   沙在深坑的底部,已经积聚了相当数量,石板一翻下,沙就像是瀑布一样,向下泻来,从四面八方泻下来,只留下当中一个小圆孔。   当卓力克明白了这一点,眼看他自己,迎著狂泻下来的沙,向上弹去之际,他发出了一下大叫声,他那一下大叫声,只叫出了一半,他整个人已经穿进了狂泻而下的沙瀑之中,那股力量,令他身子陡地向下一沉,而也就在那一刹间,他双手一齐向前伸出,他在双手向前抓出之际,实在并不希望抓到什么,最大的可能是,他抓到两把沙,然后,整个人,随著下泻的沙瀑,再落下来,然后,永远没机会出去。   但是,或许是鲁巴的设计够好,或者是他的运气够好,他双手伸出去,抓到了石板的边缘。   他的身子稳住了,没有随著沙瀑向下落去,但是他的全身,都在沙瀑之中,狂泻滚动中的沙粒,向他的眼,耳,口,鼻子灌进来,沙粒似乎要进入他的每一个毛孔之中,他被埋在沙中,不但是被埋在沙中,而且是被埋在滚动者的,高速滚动的沙瀑之中。   卓力克先生毕生在沙漠中活动的经验,到底在这种紧急的关头,发生了作用,他并不张皇失措,而是勉力运用双臂的力量,使自己的身子升向上。   他努力的挣扎,使他的头部,首先离开了沙,他用力摇著头,呼著气,睁开眼来。   当他睁开眼来之后,他所看到的,真正是亘古难得一观的奇景。   卓力克看到,大深坑底部的沙,已经积有两尺深,烈风还在继续著,人的感觉,可能觉不出风力的强弱有什么不同,但实际上,风已减弱了,所以,沙在大深坑四面广阔的斜壁上,奔泻著滑下来,而深坑的底部,因为石板已经打开,沙在向下漏去,奔泻著的沙粒,就像是奔泻的水一样,在争著向下漏去之际,现出沙的漩涡来。   卓力克好像是在一个巨大无比的漏斗的底部,而这巨大无匹的漏斗,正有大量的沙,倾泻而下。卓力克知道,自己实在是没有大多的时间了,就算把握每一秒钟,是不是能爬上这巨大广阔的斜壁,也在未知之数。   深坑底部的积沙,在迅速增高,自四面宽达一百公尺的斜壁上,滚泻而下的沙,数量远远超过自石板翻下出现的洞所能漏下的沙,卓力克才挣扎著探出头来,不到十秒钟,沙又来到了他的颏下,他再挣扎著,身子冒上了沙来,可是,沙瀑在他的身子上流过,使他的皮肤,像是被刀子刮过一样地疼痛,而当他的身子,挣扎著冒出沙来之际,他的身子,就像是通过了一个恰好能供他身子通过的容器一样,他身外的一切,全都被挤出去,消失了。卓力克在一回头之际,还可以看到,那一大捆羊皮的一角,在沙瀑中现了一现,然后,立时随著那沙瀑,泻了下来,从那里来的,还是回到那里去了。   卓力克先生大声叫了起来:“不。”   当然不会有人听到他的叫声,当他才挣扎出来之际,积沙在他的股际,他叫了一声,积沙已来到他的腰际,卓力克忙从沙中爬出来,自四面斜壁上滚下来的沙,势如万马奔腾,就算他能来到斜壁的面前,他的力量,也绝无可能对抗沙瀑狂泻的力量,他是绝不可能,在斜壁上向上爬上去的了。   那么倾斜而光滑的石壁,就算完全没有沙粒在上面,要向上爬去,也不是容易的事,何况是现在。   卓力克只不过向四面看了一眼,他刚才还是站在沙面上的,这时,沙又来到了他的小腿弯,他忙又拔出了双脚来,他感到自己在移动,彷彿是要被沙向下漏去所形成的那股旋涡,扯得向下跌去。   他忙又伏在沙上,勉强向前,挣扎出了几步,重又站了起来,才一站起,沙又盖过了脚面,卓力克抬头望向上,头上是广阔的天空,风势显著减弱,已经可以看到蔚蓝的天空,而卓力克只是抬头看了看天,沙又已来到了他的腿弯,每一秒钟,沙增高一呎。   卓力克真正没有办法可想了,他那时所想到的,只是一点:我出不去了。我出不去了。   可是,当他再度将脚拔出来,又踏在沙面之际,他陡地发出了狂喜的呼叫声。   他在那一刹间,真恨不得为自己的愚蠢,而打自己两个耳光。他所想到的,竟是去爬上那巨大宽阔的斜壁,而事实上,他是完全不需要那样做的。他只要不断将埋进沙堆中的小腿放出来,再踏在沙面上,四面倾泻下来的沙瀑,积聚的沙,就会以每秒钟一呎的速度,涌得他向上面升上去。   才由绝望而变得可以生存,那又是一阵异样的兴奋,随著风势的迅速减弱,四面斜壁上的沙瀑来势,也格外凶猛,沙的积聚也更快,那也就是说,他上升的速度,也来得更快。   卓力克并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斜壁已经完全被沙淹役,他也可以看到了广阔的沙漠,风势更弱,一切全像是完全没有发生过一样,只有在沙漠的一点之上,有一个小小的凹痕,可以看得出,那是沙的向下漏著,所出现的一个小漩涡。   沙粒将会像水一样,漏进鲁巴之宫,细小的沙粒,会占据鲁巴之宫的每一个空隙,将之紧紧塞满,完全充满了沙粒。   在那样的情形之下,就算能记下正确的地点,也是无法再令鲁巴之宫显露出来的了。   卓力克怔怔地望著那个小凹点,不多久,那个小凹点也消失了,那就是表示,鲁巴之宫,已经被漏下去的沙所注满了。   卓力克在那刹间,突然觉得异样的疲倦,再移进一步,也在所不能了,他仰天躺了下来,沙漠上的风,已完全停止,卓力克就这样一动不动地躺著。   他的脑中,在一刹那间,几乎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了,鲁巴之宫,他的爆炸任务,以及一切的一切,似是完全消逝了。   卓力克只是躺著不动,和风静止了的沙漠一样,看来是完全静止的。   一直到天色又渐渐黑了下来,一阵摩托声,传了过来,几辆吉普车,驶了过来,车上全是军人,每辆车上,都有人用望远镜在搜索著,而其中两辆车上的军人,一起叫了起来。前面有人。   卓力克先生被盟军的搜索队发现了。   □ □ □   非人协会大客厅中的光线已很黑暗,也没有人提议开灯,彷彿每一个人都感到,在黝暗的光线之下,听卓力克先生叙述他的经历,似乎更适合一点。   卓力克先生也静了下来,过了好一会,范先生才道:“那任务呢?你没有完成。”   卓力克道:“是的,我没有完成爆炸汽油站的任务,但是,我并不感到有甚么不对,一场战事的成败,只能改变几十年的历史,而人类的历史是永恒的。”   其他几个会员,稍为挪动了一下身子,那可能是表现他们对卓力克的话的异议。   史保道:“所以我以后没有再听到有关你的任何消息,你脱离了沙漠部队,躲在什么地方?”   卓力克轻轻地叹了一声后,说道:“在我离开了战地医院之后,我过著几乎与人世隔绝的生活。”   大客厅中又静了下来,很明显,卓力克在他的故事还没有开始之际,已经说过,他要推荐一个已死了三千年的人做会员,这个人,当然就是鲁巴。   而从他的叙述来看,鲁巴这个古埃及人,真的很了不起,如果在当时,就有非人协会这个组织的话,他毫无疑问的可以成为会员。   但是,他无论如何是三千多年前的人了,他的想法再卓绝,也无法和现代人相比的,那么,卓力克先生的推荐是不是可以被接纳,就大有研究的价值了。   所以一时之间,没有人出声,突然,一下咳嗽声,打破了静寂。   那是阿尼密。   不爱讲话的阿尼密,开口讲话了,他的声调很低沉而缓慢,道:“就像所有的超现实故事一样,人的经历,结果是什么现实的东西也没有留下,而只不过剩下了你的经历。”   这几句话,听来很不客气,很有点指责卓力克的经历,根本是他自己编造出来的味道。   其余会员,在听得阿尼密这样说之后,一起向卓力克望去,范先生有点感慨地道:“是啊,沙瀑将你带在身上的羊皮全冲走了。”   卓力克先生的神情却很平静,道:“是的,沙瀑冲走了我系在身上所有的羊皮,这是极其令人痛心的事情,但是,我在临出来之前,还抓了两卷羊皮,硬塞在裤袋中,这两卷羊皮,却留了下来。”   各人一听得卓力克这样讲,都现出了一种莫名的兴奋,连一直坐在阴暗角落中的阿尼密,也直了直身子,发出了“啊”地一声。   由于他是一个不喜欢讲话的人,所以他只是发出了“啊”地一声,并没有对他刚才的那几句话,向卓力克表示歉意。   卓力克又道:“你们以为我躲了起来是干什么?是躲避战争?不是,我每天几乎工作二十小时以上,我在努力想读通那两卷羊皮上的古埃及象形文字。”   大客厅中又静了下来,一阵窸窣的声响,卓力克取出了两卷羊皮来,放在一张几上,摊开,两头都用镇纸压起来,使羊皮全部显露。   那两卷羊皮摊开之后,一卷面积极大,约有两平方尺,另一卷是狭长的,只有一平方呎。面积大的那一卷,上面的文字,是用鲜红色的颜料写上去的,虽然光线很暗,但是羊皮上的那种鲜红,一看之下,还像是能直红到人心中去。   范先生欠了欠身,著亮了那盏灯,又调整了一下灯光照射的角度,使灯光能够直射在那卷摊开了的羊皮之上。除了卓力克之外的五个会员,就算对古埃及的象形文字,多少有点认识,但是其程度也绝及不上卓力克,更何况卓力克又对之研究了近两年之久。   所以,他们都一起望著卓力克,史保指著那张有鲜红的字的那一张羊皮,道:“这就是鲁巴手中的那一张,你曾说过,这是他的自述?”   卓力克道:“可以这样说,当时,其中有一大段,我看不懂,经过了两年来的苦心揣摸研究之后,我还是不能完全懂,但已明白他的意思了。”   范先生“嗯”地一声,说道:“你所懂的那一段,是关于什么遗传,他究竟说了些什么?”   卓力克先生的手,在那卷羊皮的鲜红色的字上,轻轻是抚过,他的脸上。同时也现出了一种极其虔诚,崇敬的神色来。   卓力克先吸了一口气,才道:“他的那一段记载,是很难解释的,他说,人类的智力,是得自祖先的遗传,每一个人都不一样,有的人得到多,有的人得到少,有的人甚至完全得不到。”   范先生道:“这很容易了解,人生下来就有聪明和愚鲁之分。”   卓力克的神情很惘然,他指著一个字,道:“你们看,将这个字解释为‘祖先’,是我的揣测,在古埃及象形文字中,‘祖先’并不是这个字,可是这里,这个字一共出现十六次,可见它是占著极重要的地位,我勉强将它译成‘祖先’,是因为这样,在文理上可以接得上去。”   卓力克在解释了一番之后,才又对范先生道:“鲁巴的意思,还不是说人生下就有聪明和愚鲁之分那样简单,他的意思是,人类文明的进步,全是依靠人类的想像力而来的,而人的想像力,是无边无涯的,对一件具体物件的想像力,是来自遥远的记忆。”   各人都皱著眉,卓力克的话,十分难以明白。   卓力克又道:“所以,遥远的记忆,比遗传来得恰当,或者说,是遗传而来的遥远的记忆。譬如说,爱迪生发明电灯,在大家都使用油灯的时代中,他必须先有想像,先想像有一盏灯,不用油,不会被风吹熄,明亮,方便。这种想像是怎么来的呢?照鲁巴的解释是,本来就是有这种灯的,人类的祖先见过,用过,但后来不知怎么消失了,但是用过,见过这种灯的记忆,却在遗传下来,在爱迪生的脑中,成为一种想像,爱迪生是有了这种想像,才能不怕失败地去做,终于将电灯造成功的。”   各人互望著,卓力克又道:“照鲁巴说,人类‘祖先’的一切文明,会逐年逐年,在不知道什么人的脑中,形成记忆,于是,一项新的发明诞生,一种新的想法形成,实际上,这全是人类祖先早已有过的,而他自己──”   卓力克顿了一顿,指著羊皮:“在这上面,他表示了痛苦,因为他和他的时代不适合,他过早地得到了太多的遗传的遥远的记忆,早了六千年。”   范先生站了起来,又坐了下去,道:“早了六千年!鲁巴已知道了今后三千年人类科学的发展?”   卓力克坚定地道﹔“照鲁巴的说法,是人类科学的恢复,逐步逐步的恢复。”   卓力克先生的声音,有点激动,而非人协会的客厅中,其他的会员,却都保持著沉默。   卓力克望著各人,苦笑了一下,道:“这很难使人相信,是不是?”   范先生伸手。在脸上抚了一下,道:“卓力克,这或者只是鲁巴的一种想法,是没有事实根据的,我是说,这种想法,本身也是鲁巴的想像力之一。我个人承认鲁巴是一个有著丰富想像力的天才,像他那样的天才,在他的那种时代之中──”   范先生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瘦长个子的立时接了上去,说道:“那真可以说超时代的了。”   卓力克先生皱著眉,说道:“你们的意思是──”   另一个会员道:“我个人的意见是,鲁巴的这种说法,没有可靠的根据。”   卓力克的神情,显然有点失望,但是他一点也不气馁,而且很像是胸有成竹一样,他环顾各人,道:“那么,如何解释有些人会成为发明家,想出许多人类完全没有的东西呢?”   卓力克的这个问题,引起了一阵低语。   范先生首先道:“卓力克,我看你被鲁巴之宫中的一切迷惑了,有的人能成为发明家,想出许多人类未曾有过的东西,就客观而论,那是人类文明一点一滴进步的结果,有了先前的许多进步。才累积起来,成为某一种成果。在主观方面而论,那是由于这个人的本身的努力──”   卓力克插口道:“先要有一种想法,但想法是很多人会有的,人想飞,就有了飞机的发明,想飞的人很多个,不止一个──”   卓力克还没有说完了,但是范先生却作了一个手势,阻止卓力克先生打断他的话,插口讲下去,道:“以你说过的爱迪生发明电灯这一点而论,就是一类文明累积的结果,如果没有富兰克林先生发明了电,爱迪生的想像力再丰富,也不能有电灯的发明的。”   卓力克缓缓地摇著头,道:“是的,所以鲁巴生不逢辰,他太早得到了‘遗传’,所以无法配合那时代,照我的意见,富兰克林之所以能够发现电,应用电,也是在祖先的特殊‘遗传的因素’──”   各人虽然都耐心地在听卓力克说著,但是从他们的神态上,都可能看得出来,他们的意见,和卓力克是完全不相同的。   卓力克又道:“如果说,爱迪生是所有人之中,第一个想到‘电力’这样东西的人,那当然是不对的,在爱迪生之前,可能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到过,但因为时代的不适合,所以他们的‘想法’,未曾得到实现,这就是时间的配合。”   其他的会员都不出声,在“非人协会”的聚会之中,是很少出现这样情形的,可是卓力克却充满了信心,他又道:“如果我告诉你们,鲁巴在三千年前,已经知道了相对论的理论,你们有什么意见?”   最神秘的会员阿尼密,又咳嗽了一声,道:“用古埃及象形文字写上的相对论?”   卓力克取过了另外的一卷羊皮来,手在上面抚摸著,说道:“我还不能够十分肯定,但是这卷羊皮上,你们可以看到,这些奇怪的符号──”   卓力克指著羊皮上的文字,事实上,各人早已看到那些符号了。   这种符号,在看不懂的人来说,是完全没有任何意义的。   范先生道:“这是什么?就是爱因斯坦的那个著名的公式?卓力克,我看──”   看范先生的神态,像是想打断卓力克的这个话题,不让他再说下去了,卓力克也看到了这一点,所以他的神情,有点激动,道:“等一等,我还没有说完。”   卓力克的神态十分严肃,以致范先生挥了一下手,表示了他的歉意,大客厅中又静了半响。   卓力克又道:“我花了很多时间,想弄明白这些符号表示什么,但是我失败了,不过,有点文字,我是可以读得通的,大家不妨听一听。”   各人都没有反对的表示,又静了十几秒钟,卓力克才一面指著那卷羊皮,一面缀缓地读著。   他读得很缓慢,而且有时候,跳过几个字,显然是那几个字,是他不认识的,所以他读的语句,甚至是断续的,不连贯的,但是,在座的各人,却全可以听得出,他在念的是什么。   卓力克先生念道:“光在一种人不能生存的环境中,没有人能呼吸的东西,看来和普通环境没有不同的环境中,行进的速度,是永恒的。………两个……作相同的,永不相交的方向行动,静止的时间,比动作的时间较短……动作和静止……同一时间,而并不同时……”   史保在卓力克读到这里时,陡地站了起来,挥著手,叫道:“别念。”   卓力克先生立时静了下来,史保的脸上,现出一种很骇然的神色,其余各人也是一样。   只有阿尼密,因为在阴暗的落角中,所以看不见他的神情。   但是却可以听到他在喃喃自语,道:“相对论,相对论。”   史保又坐了下来,卓力克的声音,听来很平静,道:“这里还有一段文字说明,这种理论出现之后,人类的科学,就会突飞猛晋,到达一个新的纪元,然后,是另一种新的理论再出现,再将人类的科学面貌,推进到另一个更新的阶段。”   不知道是什么人,发出了一下微弱的声音,道:“那又是什么理论?”   卓力克道:“别忘了鲁巴得到的‘遗传’,超越他生存的年代,六千多年,这种新的理论,可能是我们这年代很久以后的事,我们当然无法知道。”   各人都不说话,卓力克又说道:“不过,有几句说明,倒是可以看得明白的,鲁巴说,当科学推进到这个新阶段──我应该说,回复到这一阶段之际,人类得到的是一种用之不竭的宝藏,成为一切动力的来源,而这个来源,是和太阳有关的,你们看,这里,太阳这个字,一共出现了三十二次,你们总可以认识这个字。”   当然,谁都认识“太阳”这个字的,在古埃及的象形文字中,太阳就是一个太阳的符号。卓力克道:“我的推断是:一种新的理论,造成了科学的发展,由此而导致太阳能的广泛的利用。我们不能不承认,地球上的生命,全是由太阳而来,而人类对这生命的泉源的利用,实在是太少了,是不是?”   其余五个会员都点著头。   卓力克又叹了一声,道:“可惜的是,我只带了两卷羊皮来,要是将鲁巴之宫中的羊皮,全带了出来,而我们又能将之读通了的话,那么,人类历史的进展,一下子就可以推进三千年。”   史保摇头道:“也不会有这样的情形,你忘记了时间因素的限制?”   卓力克立时道:“我当然不会忘记,但有谁知道,那种新的理论,不是可以突破时间的限制的呢?”   各人又静了片刻。卓力克望著各人,知道大家对他的提议,已不再反对了,他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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