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kip to content
On this page

自序

王莲这个人物,从《非常遭遇》一别,在这个故事重逢。 上次以“终于知道她是谁了”为结束,没有写出来的是:熟悉卫斯理故事的一定也知道她是谁了。 有人责难:“你不能期望所有人都熟悉卫斯理故事,要是不熟,怎么办?” 《三国演义》中许诸赤膊上阵,中箭受伤,金圣叹评曰:“谁教汝赤膊?” 我回答:“谁教汝不熟?” 哈哈!

第一章:计算机讯息

我从小就性好胡思乱想,到老习惯不改,尤其常常将两件看来完全无关的事情,联在一起,有时候居然也偶有所得,就会感到一阵高兴,怡然自得。 这天下午,打开了计算机电邮邮箱,看到有三封电邮,都不知道是什么人发来的,多半是广告之类,所谓垃圾邮件。 我就想到,很奇怪,只要有一个电邮地址在,就算你从来都没有将这个地址告诉过任何人,可是要不了多久,自然会有邮件在邮箱出现。 真不知道发邮件的人是如何得知电邮地址的——电邮地址千千万万,变化无穷,实在没有可能凭偶然的机率猜中,可是拥有电邮地址的人,几乎人人都收过莫名其妙的邮件。 我在想这个问题的时候,忽然联想起一句话来,这句话是:有水就有鱼。 看起来两件事情完全没有关系,至多是句子在结构上相同而已:有水就有鱼。 有邮址就有邮件。 然而我当时非但想了“有水就有鱼”,而且立刻联想到我初次听到这句话时候的情形。 那是很多年之前的事情,我还是少年,在农村,有一次听几个老农谈天,就听到了这句话。 当时我不是很明白,就提出了问题,一位老农解释:“有水的地方,自然会有鱼。” 他越解释我就越不明白,水和鱼之间虽然大有关系,可是并没有必然的关系,所以认为老农这种说法,非常“不科学”,所以大大发挥了一番议论,驳斥这句话。 老农并没有和我辩论,只是笑了笑。 过了大约一个月左右,当地雨季开始,那位老农在雨中,交给我一把铁铲,要我在随便什么地方挖一个坑,告诉我,只要这个坑里积了水,过不了多久,水里就会有鱼。 原来他并没有忘记我的反驳,还是坚持“有水就有鱼”!我听了,哈哈大笑,二话不说,就开始挖坑,不一会就挖了一个大约两平方公尺大小,深约四十公分的坑。 连续几天都下雨,坑里很快就积满了水。 积水开始时很混浊,两三天之后,水开始变清,当然水里面什么鱼都没有。 我每次见到那位老农,都用挑战的眼神盯着他,他却不理会我,只是自顾自抽他的旱烟袋。 为了防止他作弊,我动员了十几个少年,轮流看守,不让那老农有接近的机会,而根据我的观察,那位老农也根本没有接近那坑水的意思。 一天一天过去到了,第八九天头上,我正要当众宣布,有水,不会有鱼,在坑边的几个少年,忽然发出了怪叫声,我奔过去看到他们伏在坑边,盯着坑中的积水,神情古怪。 经过了多天的沉淀,水相当清晰,可以清楚看到,水里确然有些东西在游动。 我首先想到的是:那是——蚊子下卵于水,孵化之后产生,是非常普通的自然现象。 然而很快我就改变了想法,觉得那些游动的东西,应该更像蝌蚪——青蛙也会在水里产卵。 然而不到三秒钟,当我清楚地看到那些游动的东西时,我不得不承认,他们虽然小,不到半公分,可是确实是鱼,是很小的小鱼。接下来一小时中,捞了几十条上来,用放大镜仔细观察,发现他们不但是鱼,而且有好几种不同的品类。 这种现象令我足足发了三天呆——在三天之后,鱼已经有一公分大小了。 那位老农没有在坑边出现,我去找他,见了他之后,不免有些耷头耷脑,向他道:“是,坑里有鱼了,一共有七种不同的鱼。” 老农并没有取笑我,只是一面磕着旱烟袋,一面淡淡地道:“有水,就有鱼嘛!” 我当然不肯就此罢休,追问:“这鱼,无缘无故,是从哪里来的呢?” 老农的回答,令我摇头不已——一直到现在,想起来还是摇头,因为“不科学”之至! 老农说:“土里有虫卵,没有水,虫卵化为虫,有了水,虫卵化为鱼,鱼就是这样来的!” 这种“化生”的说法,在民间甚为流行,但当然没有“科学根据”。 可是归根结底,这鱼是怎么来的? 许多年来,我有机会就向我认为可以给我答案的人提出这个问题,可是没有确切的答复。有的人认为根本不可能“有水就有鱼”。有的人也听过这样的说法,甚至也有极少数人,有和我同样的“实验”经历,确然证明有水就有鱼,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现象。 我现在提出这件事情来。无非是想说明很多现象,不是现代科学所能解释,而这件小事情,对我日后考虑事情的方法,很多影响。 那使我决不轻易用“不科学”、“没有科学根据”等想法来否定事情,因为我知道人类所掌握的科学,实在还非常幼稚,远远不足以解释一切现象。 这些都是闲话,表过不提。却说那天收到的三封电邮,两个是广告,还有一个,乍一看,觉得很奇怪,等到看了内容之后,想了一想,又觉得很有趣。 本来我根本不会打开这种莫名其妙的电邮去看它的内容,可是这一封的标题吸引了我去打开它。 它的标题是“寻找卫斯理、寻找白素、寻找可以找到卫斯理或白素的人,非常紧急。” 看到这样的标题,而我正是卫斯理、当然要打开来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打开之后,看到电邮的内容如下: “我的名字是光辉,非常急切要和卫斯理或白素联络,请收到电邮的朋友,尽一切可以将我的电邮传开去,希望卫斯理或白素终于可以看到,知道我要和他们联络。我有非常怪异的经历,看来只有他们可以帮助我——或者说,只有他们可以救我!求收到电邮的朋友帮忙我,尽量帮我,用我的生命感谢,虽然我的生命还能维持多久,我也不知道!” 这样的电邮,要求收到的人,尽量传开去,即使只有十分之一的人应要求去做,也很快会传遍全世界。 以前有一种叫做“幸运信”的把戏,就是要求收到信的人,将信加十倍传出去,依靠传统的邮寄方式,也很快可以流传极广。现在利用计算机发电邮,更是方便之极,我之所以能够收到这种电邮,当然是传播开去,终于传到了我这里的结果。 那位要和我或白素联络的人,真的可以利用这种方法,达到他的目的! 然而他没有想到,我即使收到了他发出的讯息,却完全可以置之不理,讯息即使传遍了全世界的计算机,他的目的其实还是会落空。 我看了电邮,觉得好笑,就顺手删除。 我当然完全没有将这样的小事放在心上,只是在了几天之后,偶向白素提起,是用“现在人越来越无聊了”作为开始的。白素听了之后,道:“或许这人真有怪异的经历!” 我哈哈大笑:“我不是陈长青,如果是陈长青收到了这样的电邮,他必然认为是外星人企图和他联络了。” 白素自言自语:“我的计算机上没有收到——” 我跳了起来:“若是收到,难道你准备回答?” 白素没有立刻答复,我大摇其头:“你一回信,对方确知你的电邮地址,会立刻传播开去,到时候,每天会有足够使你计算机瘫痪的电邮涌进来!” 白素吸了一口气,道:“我在想的是另外一个问题——这人这样要求人家帮助,将他的信尽量传播,他必然会收到许多无聊的回信,网络上的通讯,虚幻多于真实,即使是长期通讯的双方,对对方的了解也是虚多于实——不知道对方真正的姓名、不知道对方真正的身份,甚至于不知道对方的性别……不知道多于知,网络上假话多真话少……人和人之间的沟通,建立在这样虚幻的基础上,实在很可怕!” 白素忽然就日益普遍的网上沟通发议论,我并不感到意外,因为我也是早有同感。 我笑道:“所以我想,这人可能每天都收到许多自称是卫斯理或白素的人给他的回信!” 我说的这种情形绝对可能发生,想想这种情形,实在令人又感叹又好笑。 白素瞪了我一眼:“如果这人真的是极其需要帮助,这种情形对他来说,就十分残忍!” 我摊了摊手,没有再说什么——白素爱心广泛,在这种问题上,当然没有必要争论,我只是想到,如果这样的邮件出现在白素的计算机上,她回信的可能高于不加理睬。虽然这位发信人也根本可能是在胡说八道,只是为了有趣而已。 我将这些事情叙述得相当详细,当然是因为事情有后续发展的缘故,只是当时我绝对想不到事情会有这样的发展。 又过了几天,我从外面回来,才打开门,就看到两位丽人在客厅,她们的亮丽,真的使整个客厅增添了一重光辉,女性的美丽,在达到一定程度时,其魔力之大,简直不可思议,连倾国倾城都可以做得到,使我家小小的客厅变样子,当然算不了什么,绝对不是我夸张。 不过这两位丽人,虽然“悦目”,却并不“赏心”,我一看到她们,就不由自主皱了皱眉——我的这个动作很轻微,不是有很强观察力的人不容易发觉。 而就在同时,我看到两位丽人中,欣长肤白的那位,也有非常轻微、不容易察觉的、和我同样的动作,显而易见,她也并不想看到我。 而另一个娇小玲珑的丽人,则口唇微动,虽然没有发出声音,可是我却看出她是在说:糟糕,是卫斯理先出现! 两位丽人对我的出现都有明显的不欢迎,而她们又是在我的家中,那就非常明显——她们在等候的不是我,而是白素。 猜到了这一点,我非常没有出息地松了一口气——为不必和她们打交道而感到轻松。 这种反应来得很自然,我很清楚地感到窝囊,可是我情愿如此,也比和她们打交道好。 叙述到这里,各位一定已经知道这两位丽人是何方神圣了,不错,她们一个是朱槿,一个是水荭。 我既然料到她们是来找白素的,自然没有必要多敷衍她们,就一面向她们略点了点头,一面径自向楼梯走去。 同时我用很冷淡的声音道:“我不知道白素到哪里去了,也更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家!” 我言下之意非常清楚:你们爱等就等,不关我的事情。 也就在同时,朱槿和水荭齐声道:“卫先生好!” 她们不但问候,而且还鞠躬,礼貌之充足,从未曾有。 我心念电转,虽然不知道她们为什么来找白素,可是看她们的情形,对我这样有礼,所以“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她们肯定有事情要求白素,而且事情必然非同小可,并非寻常——她们虽然是求白素,不是求我,可是我虽然成事不足,却败事有余,所以她们也要向我示好! 想了这一点,我当然更不必对她们假以辞色,仍然保持冷淡,只应了一声:“好。” 我把这个极之平淡的小事,叙述得比较详细,是因为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出乎我的意外之外了。 就在我冷冷地回答了一声之后,忽然又有一个女声响起,道:“卫先生好!” 我完全没有感觉到除了朱槿和水荭之外,还有别人在,所以忽然听到了这一句问好,一只脚已经伸出来,还没有踏上第一级楼梯,就僵在半空之中了。 还好,我虽然吃惊,还不至于惊慌,我立刻循声看去,只见一个灰不溜丢的中年妇女,正从原来坐着的一张沙发上站起来,刚才说“卫先生好”的显然就是她,因为她站了起来之后,将这句话又说了一次。 这位中年妇女的样貌衣着普通到了极点——那是一种真正的普通,这种普通使她完全没有引起他人注意的可能。 我知道有这种程度的普通,我自己就常常化装成那种普通的样子,方便进行活动。可是我从来没有想到过,这种普通如果达到了最高的境界,竟然可以起到隐形的作用! 我进门之后,就完全没有觉察到这个中年妇女的存在——如果不是她开口,我一直上了楼,也以为在客厅等白素的,只是朱槿和水荭两人而已。 这中年妇女有这样不引人注意的天然能力,当然她比朱槿和水荭还要可怕! 而她确然是如此! 在我看到了她之后,当然我认出了她是什么人,她就是在《非常遭遇》这个故事之中,令我栽了一个不大不小筋斗的那位王主任——王莲! 我已多少知道一点王莲的身份,她是朱槿、水荭、海棠、黄蝉、柳絮、秋英……她们的老大姐。也就是说,在这些身份特殊、神通广大的女性之中,王莲的资格最老! 如果我看到朱槿和水荭就要皱眉的话,那么看到了王莲,最好的反应,虽然丢脸,可是实际上就应该落荒而逃才是! 这并非长他人志气减自己的威风,每当我想起她的时候,总会有些不寒而栗的感觉,很大一部份原因是因为她违反了自然界“越美丽越有毒”的规律——她的样子平凡普通至于极点,可是她却是那十二个以花为姓名的特殊身份女性的首位! 在《非常遭遇》这个故事之中,她扮演的角色,计划之周详,思想之缜密,行动之诡秘,我都曾经领教过! 而刚才我又竟然没有发现她的存在——这个女人的可怕,我实在无法形容究竟到了什么程度! 当下我勉力镇定,缓缓地吸了一口气,慢慢地放下僵在半空中的脚,希望我的震惊,不被发现。然而当然没有成功——朱槿和王莲假装看不见,水荭却老实不客气,向我作了一个鬼脸。 我忍住了气——我知道在这种情形下,绝对不是生气的时候,我必须尽快弄清楚她们的目的是什么,才有机会转处上风。 我首先想到的是:朱槿和水荭两个人来还不够,还要王莲出马,事情必然不是普通的不寻常,而是非常不寻常。而且朱槿和水荭出现,大亨和陶启泉竟然没有跟在身边,这又大大而增加了事情的不寻常性。 我半分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非常不寻常的事情,使她们三人来到这里,然而只要知道事情是非常不寻常就足够了! 我迅速地定下神来,假装看不见水荭的鬼脸,只是扬了扬眉,向水荭发出了“此仇必报”的讯息,然后向王莲道:“原来主任也来了,事情很棘手吧?不要紧,有困难,有办法,多研究研究,一定可以找出克服困难的办法来,前景一定光明,历史总是在向前走的嘛!我看白素也帮不上忙,嘿嘿,还是你们自己设法去解决吧!” 我在说这几句话的时候,用的是典型的“官腔”——所谓“上级领导”身份的人,都用这种腔调说话,说的时候,脸不红气不喘,话一律地不负责任,并无内容,可是听起来却相当伟大。 实在这种说话的方式,说的不可以算是人话,然而朱槿她们一定非常习惯这种说话方式,用来对付她们最好不过! 说完之后,我还一连打了三个“哈哈”,更是标准“领导式”之极! 果然这一番“伟大的空话”,说得她们三人目瞪口呆,反应不过来。 三人之中,毕竟还是王莲最厉害,她首先苦笑道:“卫先生别耍我们了——若不是真的没有办法,我们怎么样也厚不起这个脸皮来求贤伉俪!” 她在这样说的时候,神情苦涩——当然是演技精湛的效果,然而她已经将话说到这种地步,又是女性,我如果现继续下去,就太没有风度了。 所以我笑了笑,道:“怎么我也有份?我以为三位只是来找白素的咧。” 王莲道:“明知道我们找你,比登天还难,当然只好找白姐了!” 她在这样说的时候,居然还显出一副十分委屈的神情来,十分好看。我不禁哈哈大笑,道:“我是敬鬼神而远之——人都有自己保护自己的本能!” 朱槿微笑,神态优雅,道:“卫先生真会说笑,不过这回不是我们的事情,是一个小孩子的事。” 王莲接道:“也不能算是小孩子了——今年二十二岁,才大学毕业,学的是航天科技,×××。” 我用×来替代的是一所军事科技学院的简称。 王莲的话听起来很平常,可是我却立刻听出了话中非常的内容。她提到了一个二十二岁才大学毕业的青年——她们三人是为这个青年的事情而来的。 这个青年是学航天科技的——那家学院,在极权社会中是特权阶级子弟才能进入的高等学府,其中的学生,多的是元帅的女儿,或将的儿子。 而为了这个青年,她们三人都肯出马。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了这个青年有非常特殊的身份! 青年本身只有二十二岁,他的“特殊身份”,当然不是他自己,而是来自他的家长,也就是说;这青年的家长,是非同小可的大人物! 一时之间我好奇心大发作,自然而然想知道三人究竟是在为什么人工作。 我问道:“那青年的——” 然而我才说了四个字,就猛然警觉! 我立刻住口,因为在那一刹间,我觉察到自己已经坠入了她们三人的陷阱之中——她们三人说话的技巧非常高,将我的好奇心在我不知不觉中引发,使本来根本不准备和她对话的我,反而要向她们问问题。 而我的好奇心如果不及时停止,情况可能由她们要求我反客为主,变成我要向她们取资料了! 和她们打交道,真是要提醒十二万分的精神,不然什么时候吃了亏,还莫名其妙哩。 我及时刹车,哈哈一笑,立刻改口:“——父亲或者祖父,当然有权有势,也当然在外国银行有大量存款,恐怕天下没有办不成的事情,何至于要来求我们这种小老百姓!” 王莲叹了一口气,道:“他的祖父,现在无权无势。” 我虽然忌惮,可是却相当欣赏她心问话的风格,她说话虽然有时候并不直接,可是却并非空话。像刚才那句话,就说明了很多问题,至少使我知道,有一个曾经有权有势的人,是使她们来我这里的主要原因。 而王莲当然知道我一贯对权势非常的厌恶,所以她这样表白,也有开脱的意思,这令我真正感到好笑——我也真的忍不住哈哈大笑。 她们三人神情不一,水荭非常不以为然,王莲看来无可奈何,朱槿叹了一口气,样子难过。 我道:“祖父退休了?外国银行存款不会因为退休而消失吧,哈哈!” 水荭终于忍不住,大声道:“不要随意侮辱人!” 我满脸笑意,道:“你没有听说过老百姓是怎么说的吗?说,将所有做官的排成队,隔一个处死一个,肯定有漏网的;全部处死,或许有冤枉的!哈哈,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 水荭涨红了脸,还没有开口,朱槿就道:“这也说明了,至少不是全部,有例外——” 我立刻接上口:“偶——有例外!” 王莲沉声道:“这青年的祖父就是例外!” 我侧着头,冷冷地望着她们,等她们说出这个“例外”的名字来。王莲先轻轻地叹了口气,道:“若不是尊敬这位老人家,我们也绝对不会来碰钉子。” 我只是冷笑,王莲道:“这位青年的名字叫光辉。” 她说了这一句话之后,就望定了我,别看她样子这样普通平常,可是这时候目光却深遂无比,令人感到她的内涵深不可测。 我听了,陡然怔了怔,“光辉”这个名字很怪,我对之好像有一定的印象——我立刻想起,曾经在计算机电邮信箱中看到这个名字,这位叫光辉的人,寻找卫斯理和白素。 我这时候当然也知道了“光辉”是姓名,所以也立刻知道了他的祖父是什么人。 (根据叙述故事一贯作风,“光辉”当然是假姓假名,而我当时听到的是真姓,所以很容易知道王莲所说的她们尊敬的老人家是什么人。) 然而我还是冷笑——虽然那位大人物好像赢得了全世界一致好评,好像也没有什么妻子、儿子、女儿或女婿在担任什么集团的董事长或掌握什么庞大的盈利系统,也好像没有什么亲属取得了外国护照,将大量金钱存到了外国银行。 然而这些即使不是“好像”,而是事实,我也不会对一个极权统治集团的核心人物产生任何尊敬的意念。这是我一贯的理念,所以自然而然表现出来。 她们三人看了我一会,大约是感到没有希望,再说什么也不会有用处了,神情都相当沮丧,朱槿和王莲摇了摇头,水荭大声道:“我们等白姐!” 我笑了笑,“悉听尊便!” 说着,我自顾自上了楼,关起书房门,设想白素如果面对她们的要求,会怎样。 设想当然不会确定的结果。

第二章:特殊身份

对于她们三人会等到什么时候,我并不关心——我知道她们无法等下去,因为白素在离开的时候,曾经告诉我,短期内她都不会回来。 白素没有告诉我她究竟到哪里去和干什么,也没有说所谓“短期内”是多久——她这样子,就说明事情和——“非人协会”有关。 而只要事情一和非人协会有关,她就不会将细节告诉我,十分之岂有此理! 不过这次反而倒好,可以使朱槿她们找不到白素,以免白素一时心软,答应了她们的要求,成为极权统治的帮手。 接下来时间,我做这样做那样,可是结果还是坐了下来,设想她们三人,也就是那位叫光辉的青年,究竟遇上了什么怪异的事情!非要找卫斯理或白素不可,更值得感到奇怪的是,王莲她们居然肯为他办事! 我想了半天,毫无头绪,只好放开,不去想它。 而在接下来三中,每天都收到光辉的电邮,光辉在电邮中的语气越来越急迫。 不但急迫,而且相当骇人,一封这样说:“我已经面临生死抉择的关头,必须立刻和卫斯理或白素联络,请全世界所有人帮助我!” 还有一封是这样:“我面临的生死抉择,是自从有人类历史以来,从来没有人经历过的!我的决定如何,关系整个人类将来的发展,我自己难以单独决定,极需卫斯理或白素的帮助,请让我和他们联络!” 语句的吓人程度很高,不过我看了只觉得好笑,这使我想起不久之前,昆虫专家胡说,曾经“十万火急”来求助,结果只是他看到了一个美女的影像而产生的迷恋而已。 看来现代青年人有温宝裕式的夸张作风者甚多,还是相信了他们的叫救命,非上当不可。 所以对于光辉的电邮,我一概删除了事。 在计算机上删除电邮很容易,可是要使得朱槿、水荭和王莲不上门来却十分困难。 上次三人离开之后,我以为她们不会再出现了,这真是低估了她们的韧力。 她们第二天就又开始出现,第二天来的是朱槿一人,驾了一辆开篷车,停在我家门口,她也不下车,只是在车里坐着,看来是在等白素出现了。 我没有加以理会,第二天换了水荭来。 水荭就没有朱槿那样好相与了,她的车上有强劲正常的音像设备,车就停在门口,音像所播出的音乐,由于分贝过高,已经无法分别是什么种类的音乐了! 而更糟糕的是,这种在我听来可怕之极的音乐,连耳聋程度相当深的老蔡都惊惶失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附近的青年人却对之非常欢迎,不到一小时,我家门口就聚集了至少三十多人,唱歌跳舞,大声喧哗,使噪音造成的恐怖,增加了十倍。 本来我可以离开,也可以并在书房,极好的隔音设备,避开噪音。 可是这样岂不是等于向水荭这个小妖投降? 我也曾恶向胆边生,想拉一条水管出去用强力的水柱对付那些噪音制造者,可是想了想,这样一来,更会显得我没有办法,而且对付了水荭,陶启泉那里也不好交代! 想来想去,我觉得还是打电话给陶启泉,让陶启泉将水荭领回去的好。 找到了陶启泉,我还没有开口将水荭胡闹的情形说出来,陶启泉已经大声道:“我不知道你和水荭之间发生了什么冲突,不过我可以肯定告诉你,我必然重色轻友,不会站在你这一边!” 我怒道:“你是人不是?” 陶启泉非常之理直气壮:“当然是人,而且是很正常的正常人!” 我不怒反笑:“既然这样,好极,我也不必顾忌什么了!” 陶启泉叹了一口气,道:“小水荭容易对付,对付了她,还有朱槿,大亨也没有我那样好说话。而且还有一位,据水荭说,比她厉害不知道多少!” 我冷笑:“这算是在吓我?我好害怕啊!” 陶启泉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不会害怕,可是好男不与女斗,她们要求的事情,我看也不会很困难,你就答应了她们,不就大家欢喜了吗?” 我厉声道:“你是混蛋再加三级,她们软言相求,我还可能答应,现在在我门前耍无赖,形同威齐,哼哼,连门都没有了。” 我不理会陶启泉又说了些什么,就摔下了电话。 不多久,门口忽然安静下来。 又不多久,门铃响起,老蔡开门之后,来到书房门口,神情如同才被吊死鬼掐了脖子,连话都说不上来,伸手指下面,又伸出了三双手指。 我出了书房,向下看去,看到朱槿水荭王莲三人,并排站着,我走下楼,她们三人一起向我鞠躬行礼都满脸笑容。水荭先开口,道:“我们接到情报,说是如果我们软言相求,事情有商量。卫先生,我们求你啦!” 最后一句话,是她们三人一起说的。 我怔了一怔,才想起是陶启泉将我随口一句话,告诉水荭了。 虽然当时我只是随口这样说,可是既然说了,现在也就不便不认账。而且她们三人都已经这样来求我了,我也不能太给她们下不了台。 然而我厌恶极权统治者的心情却也不会减弱,我想了一想,有了两全其美的方法。我道:“这样子吧,白素一回来,我就告诉她有这样一回事,要她立刻和你们联络,我保证绝对不对白素的决定作任何干扰!” 对我来说,这已经是大大地让步了。 她们三人互望了一眼,朱槿问:“白姐什么时候回来:” 我摇头:“我真的不知道,她离开的时候说短期不会回来,我估计事情和非人协会有关。” 三人听了,神情显得十分焦急,水荭立刻道:“那不行啊,人已经到了生死关头了……只怕等不及啊!” 我并不怀疑水荭是真正的焦急,我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水荭提到了“生死关头”,却立刻使我想起了光辉的电邮。光辉也提到了“生死关头”。可是他的说法却和水荭有些不同,光辉说他面临的是“生死抉择的关头”。 两者大不相同。 “生死关头”,是面临死亡,无可避免的一种极度危险状况。 而加上“抉择”两字,状况就是当事人可以选择生、可以选择死,生或死由当事人自己决定,并不存在什么危险。 她们三人为光辉的事情来找我,当然应该非常清楚光辉的状况。水荭不提“抉择”,目的当然是想将事情危急化,她却不知道我在偶然的情况下,收到了光辉的电邮,所以知道光辉目前的状况。 当下我冷笑一声,道:“是‘生死抉择的关头’吧!” 这句话一出口,她们三人的反应不同,朱槿是有相当程度的惊讶神色;水荭张大了口,一时之间出不了声,惊讶程度还在朱槿之上;而王莲却若无其事,甚至于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由此可知三人之中,最深沉的还是王莲! 当然三人之中,最难对付的也是王莲。 王莲先开口:“卫先生知道了多少?” 我摊了摊手:“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这位当事人,可以有对生或死的抉择,所以事情并不危急,可以请他将选择押后,等白素回来再说。” 这时候,一方面和她们对话,一方面在迅速转念。我在想:一个具有这样非凡身份的青年,为什么会面临生死抉择的关头?一个人要面临生或死的抉择,一定要有非常重大的原因,这原因可以是自愿的,也可以是被迫的。 我立刻排除了被迫的原因——当事人非凡的身份,不应该有任何力量可以强迫他去死。 那么剩下的当然是自愿的了。 青年人要选择死亡,可以有很多原因,譬如说,单是为了失恋,对某些人来说,已经是充分的自杀理由了。 我在想着,王莲叹了一口气,道:“最后决定的时刻,很快就要到来,实在不能等了!” 王莲的话,实在是不通至于极点,虽然她说的时候神态非常凝重,可是我还是完全无法接受。我冷冷地道:“有谁,或是有什么力量要逼这身份特殊的青年做生或死的抉择的决定?” 我特别强调“身份特殊”,正因为身份特殊,所以不可能有人逼他去死! 在我这样问了之后,眼前出现了非常奇特的景象——我发明是她们两人也不知道究竟光辉为什么要面临生或死的抉择,而且还如此紧迫。 而接下来王莲的回答,更是古怪之极,她神情苦涩,道:“不知道,他没有告诉——” 不等她说完,我已经叫起来:“这象话吗?” 王莲吸了一口气:“如果阁下肯听我细说从头,就会知道我说的话绝对象话!” 我不禁苦笑,也想无论怎样小心提防,结果还是不免要听她们究竟为什么事情来找我。不过这时候我已经非听不可了,因为事情简直不合情理至于极点,引起了我极大的好奇心,倒要听听王莲究竟怎么说! 我说了简单的四个字:“请坐,请说。” 王莲虽然深沉,可是一听之下,也不由自主松了一口气。这使我感到,事情,至少对她来说,非常严重,而且是真正的需要我的帮助。 水荭发出了一下欢呼声,像在她自己家里一样,走过去取酒,王莲已经迫不及待开始叙述。 王莲一开始就说:“光辉是一个非常正直、热情、可爱的青年,他的正直,和他祖父一样,他——” 我陡然一挥手,大声道:“请别提他的上代——那会起反效果,我就看不出来极权头子和正直之间会有什么关系!” 王莲不动声色,道:“我必须略说一说关于光辉的父母。他们都是地质学家,长期从事地质勘探工作,他们曾经有多次可以担任有色金属集团的领导职位,也有成为部长级官员的机会,可是他们都拒绝了。” 她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望着我。我哼了一声,光辉的父母曾经有这样的行动,在那个环境之中,科如同神话,我并不是很相信,因为在那里,权力和金钱已经结合得如鱼得水——大权力独得大金钱,小权力独得小金钱,普天之下,莫非滥权独利,全世界都知道,怎么会有例外? 王莲像是看穿了我在想什么,她叹了一口气:“还是有例外的,这也是我们不愿意看到光辉出事的原因。” 我点了点头,表示接受了“有例外”这种说法——其实我很知道这样有些自己骗自己,相信了光辉的上代是“好人”,心理上容易向自己有个交代,使自己相信并不是在帮助一个不值得帮助的人。 王莲继续道:“还有一重原因,光辉的父母一直在工作上忙碌,根本没有机会照顾孩子,孩子的祖父更忙,所以光辉由小到大,都是由组织照顾。” 我又忍不住哼了一声——这种大人物的孩子由组织照顾的方式,是一种传统,受照顾的孩子所享有的生活,当然是特权生活! 王莲吸了一口气,道:“而我,被委派为他的主要照顾人,所以我和他之间的关系,非常密切,他叫我阿姨,我却是将他当成我自己儿子一样……” 就算她有八成是在做戏,也总有两成真情,这番话听来相当感性,也很清楚地说明了她为什么明知道求我很难,却还是来试一试的原因。明白了有这个原因我感到自己不断地给王莲难堪。未免太小气了。

我拿起酒杯,示意王莲喝酒,当然也顺便表示一些歉意。王莲一口气干杯,我问道:“光辉究竟遭遇到了什么困难?” 王莲苦笑:“不知道。” 我瞪着她,等她作进一步解释。王莲叹了一口气,向水荭示意还要酒,她看来酒量非常好,我心想红绫若在,这时候一定已经将她引为知已——当年丐帮帮主乔峰说:“喜欢喝酒的总不会是坏人”真是流毒不浅! 在喝了三杯酒之后,王莲才道:“现在在光辉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除了他自己之外,没有人知道,我用了可以用的方式,想问出究竟来,都没有成功。他只是摇头,我可以说是他最亲密的人,他都不肯说。” 我道:“多少总有一点透露吧?” 我在这样说的时候,心中自然而想到的是:王莲的手段何等高强,她要是问不出究竟来,那就表示光辉决心不将事情告诉任何人! 王莲道:“他在进行一件事情?这件事情一定十分重要,应该可以在他日常生活中找出蛛丝马迹来的。” 王莲皱了皱眉:“我非常留意他的生活,只发现事情可能和计算机有关,可是有关到什么程度,和有关的是哪一方面,却无法知道。卫先生,其实我们不必在这里揣测,光辉说了,他不会对我说,只会将事情对两个人说——” 听到这里,我陡然起立,大声道:“这两个人,是我和白素?” 王莲立刻点点头。 一时之间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才好。我一生之中遇到过许多莫名其妙的事情,可是再没有比现在这件事更没有来由的了。 光辉除非精神状态不正常,不然实在没有理由有事情不和亲密的人商量,却要找我和白素这种陌生人! 那太不合常理了! 我自然而摇了摇头,王莲道:“他坚持这样,非常不合理,我们研究的结果,只找出了一个原因,那就是: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极端怪异,他认为这种怪异的事情,没有人可能接受,只有卫斯理和白素才能接受,所以他才坚持只肯告诉你们!” 虽然接受这样的说法,颇有“老鼠掉在天平上”的嫌疑,可是我想了一想,也想不出别的理由来。 我哼了一声,道:“他是怎么知道我和白素可以接受一切怪异的事情?” 水荭大声道:“阁下的叙述,广为流行,计算机上至少有十个以上的网络,有阁下的经历,随时可供查阅。” 朱槿微笑:“甚至于还有人无聊地虚构了阁下的经历,在网络上发表,过过卫斯理瘾,他能够知道卫斯理和白素是怎么样的人,并不奇怪。” 水荭加了一句:“所以我们的分析不会错,事情一定怪异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 我吸了一口气,道:“好!带他来见我吧!” 这句话一出口,我就有些后悔,因为从坚决拒绝到答应她们的要求,太快了,使她们觉得事情很容易。 不过话既然已经出口,当然不能说了不算,我准备接受她们表示的大喜过望,有时候看到人家高兴,自己也会感动的。 可是事情的发展,却完完全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她们三人当然应该清楚地听到我的话,可是没有欢呼,没有鼓掌,反而三个人互望,神情尴尴尬尬。 她们这样的反应,使我莫名其妙,不知道再该说些什么才好。我问她们摊了摊手,表示我完全不明白。 三人还是不开口,王莲叹了一口气,道:“卫先生,他……他不能来看你,要……要……要……” 她连说了三个“要”,却无以为续,显然接下来要说的话难以启齿之极。 我忍不住讽刺地道:“难道还要我去见他不成?” 我在这样说的时候,是以为根本没有这个可能的。试想,他如此焦急地要和我联络,王莲又冒着碰大钉子的难堪,硬着头皮来找我,好不容易我答应他来见我,天下又怎么会有倒过来要我去见他道理? 然而世界上偏偏就有完全不合道理的事情。我这样反问之后,水荭转身去背对着我(不敢面对)。朱槿低下了头(不敢和我目光接触)。 她们两人这种瓜,已经使我知道,我以为绝对不可能的事情,竟然是事实。 所以不等王莲神情古怪,点头表示正是如此,我已经哈哈大笑起来,我是真是感到好笑,并不生气,笑世界上竟然会有这样的事情,这位大人物的孙子,以为他也是大人物,然而就算是大人物本身,难道就可以这样子行事? 我足足笑了有三五分钟之久,笑得心神舒畅,她们三人一声不出。我好不容易停了笑,说话还忍不住喘气,我道:“谢谢你们向我提供这样的丰富的娱乐!谢谢!谢谢!” 我还向她们一鞠躬,并没有转身,就倒上楼梯,上了楼梯才转身,就在这时候听到王莲叫道:“事情不如你所想!光辉现在受到严密的监视,没有行动自由,这才不能来见你,只能请你屈驾去见他!” 我在书房门口停下来,听王莲把话叫完,心中苦笑,感到自己陷入了荒谬之极的境地之中。 光辉受到严密的监视,没有行动自由,所以必须我去见他!王莲竟然用这种荒谬的理由,企图使我相信! 然而我还真没有理由不相信——因为王莲有几千条更好的理由可以用而不用,反而证明了这不可能的理由是事实。 我听到王莲叫了之后,大口喘气,显得她心情十分紧张。我缓缓转过身来,看到她们三人都抬头望着我。 后来我很不明白当时在这样荒谬的情形下,我怎么还会和她们继续对话。 而当时我却说了话,我道:“他受严密监视?” 她们三人一起点头。 我道:“他我要去见他,需要突破几重监视网?需要冒什么样的险?我需要携带什么样的装备?” 我这样头号,当然也是在调侃她们,然而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即再次发生了。 先是我说了之后,她们三人的表情一点都不以为我是在说反话,而是神凝重之极。首先是水荭双手乱摇,道:“我有话在先,并不是我不肯出力,而是实在无能为力。” 接着是朱槿,她神情尴尬,道:“确然……确然……会很危险,不过……不过……卫先生神通广大……应该可以应付。” 而王莲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无论如何,一开始行动,我必然会和卫先生一起!” 一时之间我张大了口,出不了声! 我说的全是反话,可是她们的反应却告诉我,她们并不以为我那是反话,而当成了真正会发生的事情! 这怎么可能呢? 我一生之中经历过的古怪事情极多,可是再也没有一件比现在发生的事情更加古怪的了! 现在发生的事情并不惊天动地,也不翻江倒海,没有从地狱冒出来的妖魔鬼怪,也没有从天上掉下来的外星异形……可是却有说不出来的怪异。 从事情一开始(她们三人来找我起),事情每一件,每一个细节,她们所讲的每一句话……都是那样不合情理,那样不合逻辑,那样不可能成立,可是看她们的情形,却又像是事情的实在情形确然如此! 这种情形,实在使人精神错乱——使人在突然之间,处身于一个错乱的环境之中……水忽然变成向上流了,时钟的针倒退,人头下脚上……一切全都不对了,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变成可能,而可能变成了不可能! 人像是陷进了胶泥潭中一样,越是想将腿拔出来,就越是向下陷下去!这种情景本来只会在恶梦中出现,可是我现在却又偏偏十分清醒! 我陡然之间想到的是:她们三人正在使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恶毒方法,向我正常的精神状态下毒手,目的是要令得我心理崩溃,神经错乱——如果我再照她们所说的思索下去,她们一定可以达到这个可怕的目的! 想到了这里,我警觉到自己必须立刻从她们编织成、又引诱我走了进去的陷阱中脱身。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定了定神,突然大叫一声。 那一声大叫,我是运足丹田之气发出来的,威势非常惊人,而且突如其来,所以有非常的震撼效果,水荭坐倒在沙发上,朱槿连退了三步,王莲的身体也不免晃了晃。 趁她们惊魂未定,我又大喝一声:“游戏结束了!” 水荭先有行动,她跳起来,抱住了王莲,语带哭音,道:“我早就说过,他们不会相信,卫斯理不相信,白素也不会相信!” 朱槿在一旁连连点头,表示同意水荭的话。 王莲却已经恢复了镇定,我看她们在这种情形下,还有继续的行动,就冷冷地看她们还有什么花样玩出来。 而接下来王莲所说的话,又大大出乎意料之外,她望着朱槿和水荭,目光之中,情绪复杂,又有捻,又有难过,又有几分谅解。人的眼光是宇宙间最奇特的一种现象,完全无从捉摸,甚至于不是一种实际的存在,可是却又使人能够实实在在的感觉得到。 这时候王莲情绪复杂,全从她望向水荭和朱槿的眼神之中表达出来。 然后她道:“是,卫斯理不相信,白素也不会相信,因为连你们都根本不相信!” 王莲竟然会这样说水荭和朱槿,我不禁摇头,看来不合情理的事情还在继续发生——她们三人是一起来求我的,朱槿和水荭怎么会不相信王莲的话? 可是水荭和朱槿一听到王莲这样指责,却都低下了头。

第三章:隐形核心

而她们的脸上,都有充满了歉意和惭愧的神情。 这表示她们知道应该相信王莲的话,而她们居然不相信,所以才感到了内疚。 王莲发出了几下苦笑声,声音变得非常干涩,道:“我不怪你们不相信——” 她向我望了一眼,显然“不怪不相信”也包括我在内。 然后她拿起酒瓶来,就向口中灌酒,然后长叹一声,道:“不怪你们,实在……实在连我自己都不相信。可是光辉那样求我,要我设法让他见到卫斯理,封锁也只好……来死马当活马医,现在看来,死马始终当不了活马!” 她说完之后,将瓶中剩下的酒喝完,又长叹一声,向朱槿和水荭道:“我们走吧!连累你们两人出丑了。” 水荭在这种情形下,居然还不忘滑头,她道:“在卫斯理面前出丑,不算什么!” 说着,她们三人已经走向门口。 这时候我的好奇心像是一把熊熊烈火一样,快将我烧成灰了! 因为一切实在太太太太不合情理了! 事情如此之不合情理,也总要有个道理——然而道理何在呢?我在王莲打开门的时候,沉声道:“且慢!连你自己都不相信的事情,怎么可能期盼我会相信!” 王莲的回答,语音平淡,简单之极,她道:“因为你是卫斯理啊!” 这句话虽然简单,可是却非常说明问题,也很能够使我接受。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不过我还有足够的定力,知道自己若是不让她们就此离去,可能后患无穷。然而若她们离去,我的好奇心就无法宣泄,结果也很麻烦。 我很快有了决定,采取折衷的方法,我向她们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她们先别离去,然后我又向她们拱了拱手,表示抱歉,然后不等她们反应过来,我就进入书房,关上门——我需要好好想一想,才能决定应该如何。 我背靠着门,首先我要将整件事情中不合情理的部份整理出来,才能清楚地了解问题究竟出在何处。 我很快就整理出了以下各条:光辉身份特殊,怎么会受到“严密的监视”? 他若是受到“严密的监视”,王莲所属的机关,正是负责一切监视需要监视份子的,何以王莲反而要向我求助? 王莲和光辉的关系既然如此亲密,光辉有极大的困难,为什么不找王莲,却要能过网络联络找我和白素?而他既然遭到严密的监视,又如何能够通过网络活动? 这些是主要的不合情理的问题,在归纳这些问题的时候,我发现我和王莲之间的谈,虽然花了不少时间,可是用在实际问题解决上的部分极少,所以才形成了这些问题无法解决的局面——这要怪我的态度不对,一上来,我就在心理上将她们处于敌对的地位,在这种态度下,怎么能够好好地讨论问题? 想到这里,我尽量使自己心平气和,打开门,看到她们三人,仍然站在门前。 这时候我已经知道朱槿和水荭是被王莲拉下来壮胆的,她们对整件事情所知道更少! 所以我首先向王莲道:“有很多问题,我想不通——” 王莲神情非常委屈,打断了我的话头,大声道:“我也想不通,想在你这里找到答案,可是你——” 我吸了一口气,道:“是,我以前的态度不对,现在我改变态度,请你将事情尽量用可以接受的合理角度,回以叙述。” 说了之后,我又补充:“例如,光辉既然有这样特殊的身份,何以会受到严密的监视,这一点就不合理之极。” 王莲沉声道:“光辉受到严密的监视,我也是通过一些关系才知道的。” 王莲这句话听来轻描淡写,可是我确实吃了一惊:王莲在秘密工作系统中应该地位很高,比朱槿黄蝉她们还要高,在军衔上,至少是中将,或者更高! 可是她要知道光辉被监视的情况,还要“通过一些关系才知道”,能过一个才下二十二岁的小伙子,究竟是犯了什么样的弥天大罪,他的被监视才会成 如此绝顶高级的机密,连王莲都要通过关系才能知道。 我无法想象,脸上神情不免有些古怪。 王莲向我做了一个手势,示意我在先别吃惊,还有更令人惊人的事情她还没有说出来呢。 我也连忙示意她快说,这时候水荭又取出了一瓶酒来,分斟给各人,同时王莲也在继续说话。 当水荭将一杯酒交到我手上的时候,王莲的话也刚好说到重要部份,她的话令我大大吃一惊,以致我忘记了手中有酒,不自主一挥手,将一杯酒全部酒在水荭的脸上。 我也顾不得向水荭道歉,只是瞪着王莲,大声道:“不!不可能!” 王莲的神情有不可形容的哀伤,道:“我也但愿不可能!” 我吸了一口气,非常不知所措,水荭这时候显出了她极端的可爱,她甚至于不去抹拭自己脸上的酒,却忙着又斟酒给我。 我一口喝干,回想刚才王莲所说的话,原想定一定神,可是却越想越吃惊! 王莲刚才说的是:“我之所以会去打听光辉的近况,是因为光辉的祖父来找我,说是很久没有光辉的消息,不知道光辉毕业之后工作分配的情形怎么样,要我去了解一下。我这才开始企图接触光辉的。” 这番话令人吃惊之处有两点:其一,光辉祖父这位大人物,真是行事公正得令人惊讶之极!他绝对是最高权力核心组成的成员之一,别说是他这样位高权重的人物,就算比他低二三级、四五级的角色,光辉在毕业之后,还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流得的是所谓“经商”,金权结合,皆大欢喜,怎么还会有这样一个不动用自己权力的人物在?而且他根本不必须动用自己的权力,他的下属,自然会替他去做,而如今竟然出现了这样的情形,可是肯定他必然曾经努力阻止他的下属,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而其二,更是令人吃惊,因为这种情形,表示大人物并不知道自己孙子的处境! 孙子受到严密的监视,而作为核心统治组织成员之一的祖父居然不知情,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在核心组织中,还有更核心的核心在,这真正掌握了最高权力的核心,可能根本不在公开的核心组织之内,而是以秘密形式存在。 这种情形不但匪夷所思,而且可怕之极——谁都不知道真正的最高权力来自何处,就谁都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或在什么情形下,最高权力会怎样处置自己。 这种隐形的最高权力,也就成了最恐怖的一种统治形式! 在我想到这些的时候,我的脸色一定非常难看,我估计她们三人都料及我想到了什么,朱槿轻轻咳了两声,像是要提醒我一些什么,我陡然醒觉,朱槿是在提醒我,“公开的最高权力不是实际上最高权力”的这种情形,其实存在已经很久,甚至于可以算是一种传统。 公开的最高领导,国家元首,可以死于非命、尸骨无存。昨天还统治百万雄兵的元帅,今天可以被活活饿死。名义上的第一号大人物,可以突然被软禁数十年……执行这些处罚的权力,就来自于隐形。 历史上有过许多这样的例子,我居然还会感到惊讶,真是后知后觉,至于极点! 然而我自己原谅:读历史,或者读新闻,读到这类事情,所引起的感受, 和忽然直接接触到这种事情的感受,当然不能相提并论。 现在我是确切知道这种隐形最高权力的存在,连光辉祖父这样的高层人物,也在这种隐形权力控制下,那么究竟谁、什么样的人,才能够对这种隐形权力有了解? 我抬起头来,和她们三人目光接触,她们三人都是极具机灵的人物,当然可以在我惊骇的神情中,猜到我想些什么,她们都摇了摇头,那是表示,这隐形权力究竟情形如何,她们并不知道。 我也相信她们确然并不知道——她们的地位虽然高,可是那是对普通官员比较而言,她们可能是隐形权力的“爪牙”,执行隐形权力的命令,然而她们本身并非权力的代表,也不够资格清楚隐形权力中心的情形。 但是她们,相信连光辉的祖父,既然发生了他不知道自己子孙处境这样的事情,这就说明了他也不清楚隐形权力中心的情形,他也和普通人一样,知道有这样的权力中心存在,却不知道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存在。 而我在想到了这些之后,立刻想到了一个现实问题,这问题严重之极! 试看如今的情形是: 一、光辉遭到了严密的监视,监视由真正最高权力中心实施; 二、光辉在被监视的情形下,要和我见面; 三、在这种情形下我要和光辉见面,必须突破对光辉的监视; 四、要突破对光辉的监视,就必然和真正最高权力中心起冲突,和它处于敌对的地位,也就是说,和它作对。 情形很清楚明白摆在那里,一时之间我不知道是应该笑,还是应该怒。 应该笑的是,王莲实在太看得起我了。 她竟然以为我可以有能力和真正最高权力中心作对!而她是很清楚这最高权力中心可以调数百万各种军种军队的——其中当然包括了数以万计和她们类似的特工在内! 别说我卫斯理怎样神通广大,究竟还是血肉之躯,就算像康维十七世这样不知道用什么金属铸成的“新人类”,也绝对无法凭一个人的力量去做这样的事情! 应该怒的是,王莲竟然岂有此理到了这种程度,以为我会白痴到了答应她的地步,她就算存心要害死我,用这样的方法,也未免太欺负人了! 王莲不知道我想到了什么,她向我摊了摊手,神情极之无可奈何,道:“我早已说过,死马当成活马医!不成,我总算尽了努力……”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哀伤之情,尽情流露,道:“我和小辉,毕竟亲密如同家人啊!” 事情发展到这里,本来已经可以告一段落了,因为我决定无可能和最高权力中心作对,王莲显然也清楚明白这一点,她也准备放弃了。然而我还是问了一句:“你见到了受严密监视的光辉了?” 王莲摇了摇头:“没有——能够帮助我的人,没有能力做到这一步,只能带出了光辉的一句话来。” 我哼了一声,没有问是什么话,因为那不问可知。果然王莲接着道:“光辉只是说,告诉莲姨,我要见卫斯理,只有他能够帮助我决定生或死。” 我还是没有出声,心中的疑惑一团一团,塞在胸口,令人感到窒息。 王莲继续道:“有了这句话,话中又提到了生或死,可知事情的严重,所以明知道没有可能,也要来试一试,水荭和朱槿是硬被我拉来壮胆的。” 我在那时候,由于谜团太多,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从何问起,我先挥了挥手,示意她先别说话,让我想来想再说。 太约过了一分钟左右,我才道:“近来,计算机网络上,电邮广泛传送讯息,说是;光辉面临生死关头,极需和卫斯理联络则怎么一回事?” 我以为,计算机网络电邮上传递的讯息,王莲她们一定知道,可是我一将这件事提了出来,她们三人,尤其是王莲,神情之怪异科难以形容。 王莲一开口,甚至于说话断断续续,难以连贯,她道:“什么网络……电邮?什么……光辉……要和卫斯理……联络?” 不等我有回答,她又喘着气,道:“光辉要和你联络,是我冒了……生命危险,才获得的讯息……别人怎么会知道?” 她说到后来,不但脸色煞白,而且额头上还沁出老大的汗珠来,由些可知,她不但疑惑,而且在极度的恐怖之中! 王莲对于那“电邮”,会有这样的反应,完全出乎我意料之外,一时之间我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原因。我向水荭和朱槿看去更是吓了一跳:她们两人的情形比王莲还要糟糕! 只见她们两人拥抱在一起,身子甚至于在发抖! 而当我向她们望去的时候,水荭声音发颤,道:“卫先生……你老人家别……别……别开玩笑!” 这种情形,说明她们同样恐怖万分。 而何以那“电邮”会使她们产生巨大的恐怖,我实在一点头绪都没有,当然也急于弄清楚。 接下来是大约二十分钟的问答,由于她们三人真的在非常恐怖的情绪之中,所以说话不是很有条理,本来两分钟就可以说明白的问题,足足花了多十倍的时间,才使我明白。 我也就不再记述当时的对话,而只说明弄明白之后的结果。 原来在光辉进入大学之后,王莲一直和光辉没有什么联络,光辉祖父向她问光辉近况时,王莲觉得事情很不寻常,她也想到,自己和光辉大约也有两年没有联系了。 她循正常的方法和光辉联络,很快就发现光辉在离开了学校之后,就完全没有去向可循,这个人,好像一离开学校之后,就消失在空气之中一样。 这种怪异的情形,别人或许会感到莫名其妙,可是王莲是干什么的?使人消失得无影无踪,正是她的日常工作之一。 王莲在职时候,也知道光辉祖父正是因为循正常途径,无法找到光辉,想到了光辉“消失”,显然和情报特务系统有关,所以才来向王莲打听消息。情报特务系统,是真正权力核心的工具,光辉祖父找王莲打听,当然不单是因为王莲和光辉之间有亲密的关系,而且是他找对了路。 然而情报特务系统如此庞大,王莲在整个系统之中,地位虽然不低,也绝对不是最高——即使是最高领导,也不见得能够知道这样庞大系统中的一切! 王莲只知道可以凭自己权力能够达到的范围之中,完全没有光辉的消息,她只有设法向外打探。 这样做,不但非常困难,而且极端危险。 因为在庞大的系统之中,有许多部门,每一个部门之中,又分成很多部份,这些部份之间,没有统属关系,没有联络,都只是各自向自己的领导单线负责,部份和部份之间,绝对没有数据交换这回事,而且各部分对于自己的任务,都采取绝对保密的方式。 泄露秘密,是不可饶恕的罪行,同样的,打探其它部门的秘密,也是重大的犯罪。 王莲虽然是受托于光辉的祖父,也没有例外,她必须非常小心,在暗中进行。 而且她只能一个人进行,不能信任她的任何手下,以避免被告密出卖。 更令她觉得事情非比寻常的是:事情牵涉到了光辉祖父这样的大人物,就有可能正有一个重大的政治阴谋在进行,一不小心,她会和光辉一样,从此消失! 王莲有极其丰富的秘密工作经验,又有非常广阔的人派关系,可是她也花了至少一个月左右,才打听到光辉的事情可能和一个被称为“6673”的计划有关系——至于这个计划有什么内容,却无法得知。 用一个代码,代替重要的任务、计划、机关、部队……等等,也是保密规定的传统,一个号码,知道究竟的人,自然知道这号码代表了什么东西,不知道究竟的人,想象力再丰富,也没有法子凭空想象,例如若不是有意曝光,谁能料到“8341部队”,就是最高领袖的近行军呢? 王莲不知道这个计划的内容,她进一步探听消息的方法,十分高明,她估计哪些高级秘密工作者有可能是和这个计划有关的,然后分别和他们接触。 在接触的过程中,王莲假装自己对这个计划非常熟悉,装出她有份参与这个计划的制定。反正在秘密工作系统中,谁也不知道谁的底细,而王莲资格很老,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再加上还有光辉祖父这个非同小可的后台,所以不至于引起疑心。 她使用的具体进行方式,是和人闲谈,然后在适当的时候,非常不经意地问“6673”怎么样了?如果有困难,可以提出来。 她这样说的口气,使如果和6673有关系的人,会以为她是计划的高层人员。如果根本和6673没有关系,就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当然她这样做,并不是没有风险——如果和她说话的人,刚好就是那计划的最高负责人,王莲就会获罪了。 这样,她又进行了相当久,才遇上了一个回答,那是她以前的一个手下,在听到王莲这样说的时候,叹了一口气,道:“那小伙子非常难对付,又不能对他怎样!” 王莲得到这样的反应,当时心狂跳,当然对方不会在外表上看出任何问题来。她立刻知道对方所说的那个“非常难以对付的小伙子”,也就是她要打听的光辉。 王莲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为平淡,道:“当然不能对他怎么样!他是什么身份啊?我是从小看他长大的,知道他的脾性,绝对吃软不吃硬!” 那时候,王莲其实根本不知道光辉的遭遇如何,也不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只是肯定了光辉已落在系统的手里了。她自己正是系统的一员,当然知道人要是落在系统手中,什么样的可怕事情都可以发生! 虽然对方说“不能对他怎么样”,说有一些极端的手段还并没有加在光辉的身上,但是现在不加,不等于以后不加——如果真的“难对付”而又非对付不可,那么还是会运用非常的手段的。 王莲这样说,就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保护的作用。 对方听了王莲的话,连连点头,望着王莲,并不有任何疑心,看样子还想王莲有进一步的指示。这使王莲知道,对方并非计划的最高负责人,而且对方还有可能误会她是最高负责人了。 王莲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她心念电转,很轻松地道:“爷爷想孙子了,这事情……很麻烦,毕竟老人家是国家一级领导,真是追究起来……” 她说到这里,大摇其头。对方吃惊:“老人家知道了?” 王莲更吃惊,因为对方这样问,证明事情是瞒住了老人家进行的。这种情形,当然不是没有先例,都牵涉到巨大的政治权力分配,关系不知道多少人身家性命的事情! 王莲当时沉下脸来,教训对方:“别胡思乱想!绝对不能让老人家知道的!你没有接到过指示吗?” 对方诺诺连声:“是,指示很清楚,很清楚!” 王莲吸了一口气:“为了更好地执行任务,必须稳住一些人,该紧的时候紧,该松的时候松,这样才有利于事情的进行。” 王莲还是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她说的那番话,是标准的“官腔”,适用于任何工作。 对方苦笑:“其实已经非常宽松,从来也没有见过对付目标这样宽松的——简直享受中央一级领导的待遇啊!” 王莲这时候心中的疑惑至于极点,以她秘密工作的经验,也完全无法想象是怎么一回事。 她只好含糊地应了一声,又道:“人被隔绝了,总会希望和外面联系,可以答应他向外面传递一个简单的讯息——” 王莲才说到这里,对方就已经脸色大变,王莲笑道:“我当然知道指令是绝对不会让他和外界有任何联系,可是这样做,可以知道他心中最想和谁联系,当然不会将他的讯息传出去!” 对方神情还是很疑惑,王莲非常严肃地道:“这是我单独对你传达的指令,你只需将进行的结果,向我一人报告,绝对不能向任何第三者提起——连你平时的上级也不能提!” 这种情形在秘密工作进行中,并非罕见,王莲地位高,忽然发出指令,对方立刻接受。 而对方在接受之后,忽然鬼头鬼脑地问:“这小伙子究竟是为什么事情进来的?” 这样问法,其实已经大大达到了秘密工作的守则,王莲的反应是狠狠瞪了他一眼,吓得他立刻冒汗哪里还敢出声! 王莲和那人第一次为了光辉的事情接触,到此结束。 王莲在向我说到这里的时候,停了一停,大口喝酒。 我望着她,她叹了一口气,道:“不知道,我那时候不知道光辉为什么‘进去’,从那时候起,不论我如何打探,都无法知道原因!” 我问了一句:“一般来说‘进去’的原因是什么?” 我不禁自己骂自己:“真是废话——当然可以是任何原因,甚至于可以没有原因!” (在这里,需要解释一下,我们在对话中用了“进去”这个词,其意思是一个人进入了秘密系统的监管,一般状况,其人被和外界隔离,正式的名称,应该是“隔离审查”。) 我又问:“光辉的情况,正常吗?” 王莲回答得很小心:“他情况究竟如何,我一无所知,只是在那人口中知道他待遇非常好,达到中央一级领导的水准,可是他却又明明在严密的监视之外……这种情况,当然不正常,不正常的程度,在我想象能力之外。” 我再问:“第一次和那人会面的结果,告诉光辉祖父了吗?” 王莲摇着头:“没有,从那人口中,知道光辉‘进去’是极度的秘密,特别不能给光辉祖父知道,其中一定牵涉到非常巨大的……隐密,我不敢轻动妄动,所以只告诉老人家,我无法获得光辉的任何消息。” 我沉声道:“老人家反应如何?” 王莲道:“我也想从老人家的反应之中,找一些线索,不过老人家只是不出声,大约有两分钟之久,才很平常地道:‘那就让它去吧,不必再找他了。’”

第四章:怪异处境

不等我再问,王莲就继续道:“我分析老人家的反应,他知道光辉是‘进去’了,而他也知道有关方面,特别对他隐瞒。他有丰富的政治生活经验,当然知道在这种情形下,他还是先不要和有关方面正面为敌的好,所以他轻描淡写来对付。” 我点了点头,同意王莲的分析。 王莲继续说她第二次和那人接触的经过。 第二次,是那人主动来找王莲的,相隔三天,那人见了王莲,神情十分古怪,道:“上次主任的指令,我找到机会,作为对他的善意提出,他果然非常迫切,交代了我一句话,要我传出去。” 王莲非常镇定,甚至于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点了点头,示意那人快说。 那人道:“他说,他已经到了生死抉择的关头,要尽快和两个人联络,这两个人……这两个人……。” 王莲打断了他的话题,厉声道:“他当时怎么说,你就怎么传,不要加上你主观的演绎!” 那人连忙道:“是!是!他说:我已经到了生死抉择的关头,要尽快和卫斯理、白素联络!” 王莲当时的讶异,当真至于极点。 那人还在问:“那……卫斯理和白素,是什么东西?” 王莲的回答是:“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他怕是精神状态有问题吧,请了医生没有?” 王莲最后那句话,只是随便一问而已,可是那人听了,神情却讶异之极,张大了口,像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王莲何等机灵,立刻知道自己的话出了毛病! 王莲说到这里,停了一停,向我望来,像是想我揣测一下她究竟在言语中犯了什么错误,以致那人有了异常的反应。 老实说,我对王莲所说的一切,虽然不至于不明白,可是也不是完全明白,因为那些事情牵涉到一个极权统治集团最高的机密,这种机密的隐秘程度,往往匪夷所思,绝对超乎正常人的想象之外。例如这件事情,关系到一位一级国家领导人的亲人,可是这位国家一级领导人就完全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这种情形,不但难以想象,而且使人难以相信,可是我却相信确然会有这种情形存在,以前曾经发生过国家最高领导人,具有绝对权威的元首,住所和办公室被装置窃听器的事情,就是使人难以相信的典型的例子。 由此可知,隐蔽的、强大的一种力量,确然存在,连最高领袖都不免在这种力量的监视之下! 所以我对王莲所说的事情可以理解。 然而可以理解是一回事,要详细知道其中的情形又是一回事,我就并不知道详细的情形。 (我当然不可能知道详细的情形——连王莲都不知道!连光辉的爷爷都不知道!) 因此我也无法揣测王莲究竟在言语上犯了什么错。而我在听到光辉在那种情形下,希望能够取得联络的是我和白素,心中疑惑至于极点,急于想知道全部事情,根本不耐烦去揣测,所以我摇头,大声道:“你就快说吧!” 王莲苦笑:“当时我知道自己言语中一定有什么不对之处,所以对方才会有这样的反应……” 当时王莲虽然想到了这一点,可是却无法立刻知道究竟错在何处,她迅速地将刚才自己想说的话再说一遍,发觉一直说下来,并没有什么不对——光辉行为反常,她问,请了医生没有,这种话很正常,对方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王莲毕竟是应变十分灵敏的人物,她在不到两秒钟之内,就想到了除非光辉身边本来就有许多医生在,只有那样,她的提议才显示了她根本不知道光辉的处境。 一想到了这一点,王莲不由出了一身冷汗,因为她又立刻想到了和光辉处境有关的一个数字:6673! 这个数字,王莲一直以为只是一个行动计划的代号而已,可是这时候想到了“许多医生”和“许多医生和光辉在一起”,她立刻就想到了“6673医院”! 许多军方的医院,都使用代号,有的比较公开,有的非常隐密,专门负责特殊任务,王莲这时候还并不能肯定那是不是一家医院,可是她必须立刻做出决定,不然对方就会肯定她不知道光辉的处境,是在胡混。 她背上冷汗出不停,可是在神色上却一点都看不出来,她装成很严厉的样子,道:“虽然在医院、虽然他身边有医生,可是显然不够,要调配更好的医务人员。 对方听了王莲的话之后,显然还是非常疑惑,可是和刚才已经大不相同。王莲知道暂时渡过了难关,她知道必须立即结束对话,不然对方始终会有疑心。 若不是王莲资格实在够老,对方也不是等闲人物,只怕会当场露馅,而当时算给她混了过去——从对方的神情上,她可以肯定对方还是非常怀疑。 所以在这次会面之后,她再也没有和那人会面,而她继续的努力,也丝毫没有进展。她甚至于未能肯定6673是不是一个医院代码。 她能够肯定的只是,光辉应该是在一所医院之中,光辉的身边不缺医生,除此之外,她什么资料都没有。 对了,她获得的唯一数据就是:光辉处于生死关头,光辉要见卫斯理和白素。这一点数据可以说她是冒着生命危险得来的,她当然以为那机密之极。 她不肯就此放弃,而要继续进行的话,就必须和我和白素联络,她就先将事情和水荭、朱槿商量。 她和水荭朱槿商量,实际上也非常冒险,虽然她和水荭朱槿关系非比寻常,可是在这种机制之内,谁出卖谁,是再也普通不过的行为,王莲若不是考虑到她一个人绝对无法将事情继续下去,也不敢冒这个险。 水荭和朱槿,显然站到了王莲这一边,所以她们才一起到我这里来。 她们希望先和、或是只和白素打交道,因为白素好说话,我却比较难应付。可是白素偏偏不在,而且下落不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现。而根据王莲获得的讯息,光辉的处境非常紧急,所以王莲她们才决定,不论我如何难对付,还是要将问题向我提出来,这才有将事情继续下去的可能。 这就是她们几次来和我见面的前因。 由于在她们的心目中,事情牵涉到极度的隐密,所以她们虽然都曾经地大风大浪,心中其实都非常惴惴不安。她们以为自己所掌握的确切资料——光辉要见卫斯理和白素,是最高的机密,却不料我忽然告诉她们,在实际电邮上有光辉发出的电邮,表示要和卫斯理、白素联络,她们听了之后,一时之间,都以为她们的行为败露了,所以大惊失色,尤其是王莲,行事已经再小心不过,更是打击极大,反就极之强烈。 等我知道了她们听到有光辉发出的电邮这回事之后,何以反应如此强烈的原因。我也觉得非常奇怪。 因为从王莲所说的情形来判断,光辉的处境,毫无疑问是处于极度严密的、秘密的监视之下,在那种情形下,光辉怎么可能向外发出电邮? 如果他能够向外发电邮,他为什么不将自己的处境通过电邮告诉他爷爷,那也不用王莲冒险去探寻他的下落了。 一切事情都显得如此不合情理,难怪她们以为我在开玩笑了。 等到王莲的叙述告一段落之后,我请她们到书房,请她们看计算机上的电邮,证明我说的是事实。 王莲她们三人看了,面面相觑,不住摇头,显然思绪紊乱之极。水荭最先有主意:“卫先生,请你回信给他!” 我摇头:“太多人冒名回信给他,现在除非我站在他的面前,不然无论在电邮上怎么说,他都不会相信我是真的卫斯理!” 水荭竟然毫不考虑,就道:“那你就站到他面前去!” 我立刻道:“好。请你告诉我,他在哪里,我好前去!” 水荭苦笑,双手掩住了脸。我这样回答水荭,当然是因为根本不知道光辉在哪里的缘故,却不料王莲沉声道:“如果告诉你他在哪里,你就去?” 朱槿也立刻道:“那就好——我们努力去发现他的所在,卫先生就可以和他见面了。” 她们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竟然就好像我已经答应了她们的要求一样! 我又好气又好笑,虽然我刚才曾经对水荭那样说,可是那当然只是讽刺水荭,而她们却明知如此,还要将话当真,自然是想将我挤向答应她们要求的角落,那么日后她们如果发现了光辉的下落,我就要去见光辉了。 而我显然对事情产生了极度的好奇,却也完全没有打算真的去和那位光辉先生见面——事情只根据王莲的叙述来了解,有太多不明白和矛盾的地方,以致就算设想,我也无法设想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当然不能糊里胡涂答应她们的要求。 所以我必须立刻表明自己的立场,宁可日后被她们笑我说了话不算数,也不能被她们的语言套住。 我用力一挥手,大声道:“且慢!我没有任何应承,别以为你们这样说就可以造成既成事实!” 她们三人在这样做的时候,当然也知道事情不会那么容易成功,所以我立刻澄清,她们也并不感到意外,只是都显出了相当失望的神情。 我也叹了一口气,道:“这事情,我实在帮不了忙,你们想想,以王主任的地位和关系,尚且完全摸不到边,就算知道了光辉的所在,我又不是会七十二变的神仙,如何能够去见他!” 我说的是事实,王莲和朱槿比较现实,听了无话可说,水荭却还要做最后挣扎,她用像演话剧一样的语调道:“卫先生,你对于一个面临生死关头的青年对你的要求,真能完全无动于衷吗?” 她在这样说的时候,表情十足,双手交握,放在胸前,实在可笑,我忍不住哈哈大笑:“别忘了,这位青年,正在享受中央一级领导人的待遇!” 水荭咕噜一句:“和没有同情心的人,无法对话。” 我懒得和她这种小妖精争论,只是哼了一声。 王莲来回走了几步,道:“那么,卫先生是不是可以帮助分析一下,这青年究竟发生什么事情?” 王莲虽然非常正经地在向我提出问题,可是我听了之后,却只觉得比刚才水荭的情形还要滑稽。我一面笑,一面回答:“对不起,任何荒诞离奇的事情,都可以在你们那里理所当然地发生,我想象力不够,连设想尚且不能,何况分析!是不能也,非不为也,请你谅解。” 王莲当然听得出我话中的贬意,她叹了一口气,道:“那么至少请别将事情传出去——” 她话还没有说完,就住了口,苦笑着挥了挥手。 她想要我将事情保守秘密,可是当然是想到了早已在网上广为流传的电邮,事实上事情已经根本不是什么秘密了,自然不必再提什么要求了。 在这一点上,我倒很感谢她,因为她将事情告诉我的时候,并不知道有那电邮的存在,对她来说,向我说的一切,都非常的、和她前途生命有关的秘密。她能够将这些事情,告诉一个明显和她处于敌对地位的人,就表示她对这个人(我)有极度的信任,要做到这样,也很不容易。 所以我很正式地道:“我只会对白素说,而且我不会影响白素在听了之后,决定事情参与或不参与的决定。” 水荭哼了一声,扁了扁嘴,表示对我的这种言语的不屑。我刚才所说的话听起来确然有些滑稽,可是却非常正确的说明了我的态度——我不会参与,可是不阻止白素参与。 这已经是我可以做到的最好的了。 王莲再叹了口气:“尊夫人一回来,就请阁下第一时间将事情告诉她。” 我点头答应,王莲向水荭和朱槿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一起离去。水荭一面走向门口,一面还在咕咕噜噜:“卫斯理应该和原振侠换一换,换原振侠回来,一定能够做更多事情!” 对于这各种情形,我早已过了年轻气盛的时期,知道最好的应付办法,是假装听不见。水荭见我没有瓜,在临出的时候,还狠狠向我做了一个鬼脸。 我好不容易送走了她们,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坐了下来,将事情从头到尾想了一遍,总觉得有太多说不清楚和不合理的地方,处处都透着诡异。 照说,这种诡异的气氛,都发生在巨大的政治阴谋上,虽然光辉的爷爷是政坛上重要的人物,合符巨大的政治阴谋的角色,然而他却已经退下来了,不再成为权力的掌握者,当然也不应该成为政治阴谋的对象了。 而光辉只不过是一个才从大学出来的青年,当然更和政治阴谋沾不上边了。 我思索的结果,是光辉如今的遭遇,可能是正在从事一项非常重要的研究,这项研究可能关系到国防秘密,所以他的处境才如此特别:一方面非常待遇极高,一方面却又要受到严密的监视。 这样的分析结果,我认为接近事实。 所以在两天之后,白素翩然出现,我遵守对王莲的承诺,第一时间将事情告诉白素,甚至于在她显然经过了长途旅行,回家来在洗脸的时候,就在她的身边,叙述事情。 白素有一个好习惯,在听人家说话的时候,并不打岔,所以我在说了事情的经过之后,又将自己的分析的结果说了出来,而且摊了摊手,道:“该怎么处理,你决定吧。” 白素皱了皱眉,想了一会,才道:“我会先和她们联络,进一步了解事实。” 我道:“没有什么进一步的事实了!” 白素道:“我相信她们不会放弃追查,这几天可能有了新的发现。” 她这样说,分明是表示她准备参与这件事情了。我想劝她几句,可是我又说过不会干涉白素的决定,所以只好不出声。 白素刚才聚精会神在听我叙述,我还不觉得,这时候我才发现,她的神态,相当疲倦。我顺口道“你先休息——” 我话没有说完,白素就道:“几天前?” 我怔了一怔,若不是和她已经到了几乎可以心意相通的地步,还真难以明白她忽然问什么意思! 我算了一下,回答:“五天。” 白素眉心打结,“五天之前已经面临生死关头,现在……” 她在关心光辉的生或死,我不禁摇头,道:“所谓面临生死关头,已经很久了,可能还会延续很久,我认为不必担心,事情并非要立刻拯救人命!” 白素也感到她刚才的想法不对,摇了摇头,道:“事情古怪透顶。” 我补充:“正合符一切想黑箱作业的原则!” 白素向我望来,她自然知道我这样说,是不希望她参与这种事情,因为若是参与了,就无可避免和极权统治集团发生难以预料的关系,这是我一向反对的事情。 白素笑了一下,道:“且说说我们自己的事情。” 我做了一个手势,请白素先说——一来,我这里没有什么事情可说,二来,我知道白素这样说,是想告诉她这次离开,究竟做什么去了。 白素微侧着头,像是在想该如何开始。她想了一会,忽然问道:“你听说过‘虚拟人’”? 我怔了一怔,一时之间竟然无法明白她何以会提起“虚拟人”来。我听说过“虚拟人”这回事。当时我并不知道白素为什么忽然会提起“虚拟人”来,只是猜想她这次离开,可能事情和“虚拟人”有关。 当时我当然更想不到白素突然提出来的事情,不但和她最近的遭遇有关,而且和整件事件也有一定的关系。 我虽然听说过“虚拟人”,可是实际上对之所知甚少,我只是在报章杂志上看到过介绍——所谓“虚拟人”,就是将一个人的身体解剖,解剖成许多许多的碎片,把从每一件碎片中获得的数据数据输入计算机,等到解剖完毕,将计算机中所获得的数据数据,通过立体影像重新组合,就组成了一个完整的人,这个“人”有和真人一样的人体数据数据,就称为“虚拟人”。 虚拟人因为有和真人身体一样的数据数据,所以当医学上需要人身体某一部分的资料时,就可以在虚拟人身上获得,对于医学研究,尤其是了解人体结构的方面,可以提供极好的帮助。 这是最新的有关人体的尖端科学。 要产生一个虚拟人,过程非常复杂而且花的时间要很长,因为在产生的过程中,将人的身体切割得越是细小,所获得的数据数据就越是详细,产生的虚拟人就越有价值。 最早获得虚拟人的是欧洲,由几个欧洲国家合作而产生,据说切割的数字是五十万份。 虽然那是人类科学史的创举,可是离理想的目标还相去甚远。 已经公布了正在进行这项“工程”的国家,是中国。 根据公布的数据,“工程”的对象是一位意外死亡的少年,而目标比欧洲的那位虚拟人高,可能会将人体切割成超过一百万份,当然所得的数据和数据,将更加详细。 这项工程正在进行中,没有确切的完成日期。 是不是还有其它的国家在进行同样的工程,不得而知。 白素忽然提起“虚拟人”,莫非是想吸收虚拟人成为非人协会的会员? 如果是,不知道是想吸收欧洲的那个,还是中国的那个? 想起来,虚拟人确然非常的合符成为非人协会会员的条件——有人的一切资料,可是却又不是人,身体只成长于计算机的数据库之中,若有若无,是人非人,是最新计算机科技的产物,人类语言还未能有适应这种新事物的确切语言去表达。 我转念迅速,哈哈一笑,道:“虚拟人?我知道,是贵会新添了这样的一位会员吗?” 白素摇了摇头,在我还无法知道她否定我说的哪一点的时候,门铃响起,同时听到门外传来叫喊声,叫的是:“白姐!可等到你回来了!” 声音很动听,可是我听了,心中却立刻涌起了一股莫名的厌恶。 那是水荭的声音。 令我产生厌恶情绪的原因是:白素回来还没有多久,她就来了。她当然不是掐指一算,算到白素回来了,而事实上是监视我住所的结果! 这真是太可恶了! 然而白素却好像并不生气,她立刻走去开门,门口站的是水荭、朱槿、王莲三人。水荭先跳上来和白素拥抱,白素道:“正要和你们联络,你们就来了,来得正好!” 我冷笑:“来得正好的原因是——” 我话还没有讲完,水荭已经大声道:“我们派人日夜在贵宅门前守候,所以白姐一回来,我们就知道了。” 她先说在前面,我反而不好再说什么了,只有哼了一声。我心中却更不自在,因为这几天来,我进进出出,并没有发现什么人在监视我们的住所。当然她们派出来的肯定是个中高手,可是我也未免太大意,更或许是对周围情况的注意力正在衰退,不论怎样,都不是令人愉快的事情。 所以我的脸色非常难看,她们三人只向我礼貌地打招呼,水荭本来好像还想向我做鬼脸,看到我实在神色不善,也就缩了缩头,不敢再撩拔我。 白素开门见山,道:“卫斯理已经告诉了我有关光辉的一切,事情有没有新的进展?” 王莲神情苦涩,摇了摇头,道:“没有,这上下,光辉不知道是死是活!” 自从在《非常遭遇》这个故事中见过王莲之外,白素还是第一次再和她见面,然而白素却像对待老朋友一样,拍着她的肩头,道:“我想你因为太担心了,所以将事情想得偏向一边,想得太严重了。事实可能完全无关痛痒!” 我觉得很奇怪,不知道白素何所据而云然。 可是对于她们三人来说,白素的话显然非常有力,因为她们听了之后,虽然神情疑惑,可是也有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因为白素说事情可能完全不严重。 我走开几步,坐了下来,决定不参加她们的讨论。 王莲最先说话,她道:“可是……可是他显然和外界完全断绝了关系……这种情形……确然关系生死啊!” 白素微笑:“在贵地,秘密事物特别多,或许他从事的工作,必须遵守保密条款,也是很常见的事情。”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白素说话技巧高,骂人不带脏字。同样的话让我来说,必然是“在你们那里,做什么事都鬼头鬼脑,见不得人,什么东西都是秘密,他的工作或许正是如此,何足为奇!” 王莲很认真地考虑白素的话,想了一会,才道:“可是他一再说自己‘面临生死关头’难道……难道不代表事情严重?” 白素笑道:“对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人来说‘面临生死关头’这句话有时候不能用正常的思想方法去理解,对他们来说,心仪的女孩两天不理睬,就可以要死要活了!”

第五章:演技精湛

本来是非常严重的一件事情,在我的设想之中,甚至于想到会牵涉到重大的政治阴谋,不但会影响一个国家的命运,而且可能会牵涉到世界局势。 可是现在白素却将之说得如此轻描淡写,说成只不过是一个青春期的孩子在闹情绪而已,未免相去太远了。 我并不是说白素这样说完全没有理由,可是我却感到事情不应该如白素所分析那样,所以我不由自主的摇头不已。看王莲她们三人的反应,显然她们所想的和我一样。 而且白素的分析,还没有解释到非常重要的一点,就是:如果只是小事,光辉他为什么要与我和白素见面呢? 我想到了这一节,她们三人也同时想到,水荭首先道:“如果根本没有什么事情发生,他为什么要见两位?” 白素皱了皱眉:“这一点,我也不是十分想得通——简直可以说毫无道理。不过很多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在谜底揭晓之后,可能简单得令人失笑……” 白素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朱槿立刻问:“譬如在这件事上,简单到了什么情形?” 白素像是早已料到会有此问,她笑道:“可以简单到:他只不过因为接触过卫斯理的故事,而为了好奇,想见见我们而已!” 王莲她们三人苦笑,我也摇头。事情纵使不复杂,也不会简单到这种程度吧? 然而就算我们心中有疑惑,也想不出有什么话可以反驳白素的说法。 王莲她们三人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水荭先道:“莫非本来什么事情都没有,是我们瞎担心?” 她在这样说的时候,望着王莲,王莲苦笑,摇头,看来她虽然难以接受白素的说法,但是也无法说得出所以然来。 我并不同意白素的说法,可是很佩服白素能够提出和我们的想法完全不同的意见来。我大声道:“达成这种结论,总要有起码的根据才有说服力啊!” 白素道:“我的理据是:光辉现在享受中央一级领导人的待遇。如果他的处境有问题,就决定不可能有这样的待遇——就算真正是国家一级领导人,只要出了事,待遇立刻消失,别忘记连国家元首都是活活饿死的!” 这番话虽然不是很悦耳,可是听在熟悉情况的她们三人耳中,却立刻可以知道,那是最实在的情形——要是出了问题,不论是什么问题,都不可能享受那样高规格的待遇。 至于为什么一个才从大学毕业的青年,可以享受这样高等待遇,有许多说得清楚和说不清楚的可能,总而言之一句话:那是秘密! 白素一提出了这个理据来,她的判断更加无可反驳。 王莲她们三人显然绝对想不到见了白素之后,会有这样的结果,她们都颇有啼笑皆非的神情。五莲苦笑:“卫夫人在笑我们‘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罢!” 白素微笑:“我可没有这样想过。” 事情发展到这一地步,王莲她们三人,实在没有必要再留下来了,她们又和白素说了一会闲话,就告辞离去。 在白素送她们出门口的时候,望着她们的背景,突然之间,我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对于白素对事情的分析结果,我虽然无法反驳,可是也不能完全接受,总觉得事情不会如此简单。然而这时候我想到,只有这个方法,才能使王莲她们不再将光辉的事情和我们之间,有任何的联想。 本来不论光辉的事情是什么性质,都和我们无关,可是偏偏光辉表达了要见我和白素的愿望,事情就变得和我们有关系了。 事情在变得和我们有关系之后,王莲她们就找上门来了,一而再,再而三,甚至于发展到了派人监视我们住所的程度。再发展下去会出现什么状况,难以设想,但可以肯定的是其令人厌恶的程度必然会越来越甚! 以王莲她们三人的身份地位和能力,真要是和我们纠缠不清起来,确然是非常麻烦的事情。可以不和她们有任何来往,才是我的愿望。 而白素三言两语,将事情极度简单化,也就等于从此将事情和我们之间的关系切断,使她们三人再也不会来麻烦我们,套一句《聊斋志异》故事结尾的常用语,就是:其怪遂绝! 白素用这样的方法对付她们三人,真是妙不可言! 我想到了这些,在白素送了她们三人出去,回来关上门之后,我立刻用力鼓掌,可是我才拍了一下,看到了白素的神情,就僵住,再也拍不了第二下——白素的神情严重之极,而且我立刻看到她在用“唇语”对我说话,她说道:“不要说什么,我想屋里会有窃听装置。” 接着她就用正常的声道:“我想你和我的想法一样,因为我是运用了你的思想逻辑得出的结论——虽然看起来好像简单过头,可是那是唯一的结论,也就是正确的结论。” 我知道有窃听装置的话,这些话就是说给王莲她们三人听的,所以立刻接上口,道:“是啊!真可笑,她们也不是没有办事经验的人,会这样大惊小怪!” 白素又用“唇语”:“家里哪最安全?” 我显然配合白素,可是我实在想不明白白素何以如此紧张,不知道她另外有什么想法。 从白素的态度上,觉察到事情的严重性,白素问到了“家里何处安全”这样的话,一时之间我也难以理解,“安全”究竟范围如何,所以神情相当犹豫。白素看到了我这种情形,就伸手指了指耳朵。 这样一来,我就明白了,白素所谓“安全”,是指家里何处最不可能有窃听装置。 我回想这几次,她们三人来,除了客厅,还到过书房,以她们三人的手段,虽然我也在场,可是她们要趁我不注意而做手脚,实在太容易了。 除了客厅和书房之外,就都安全了吗?也不见得,因为我很多时间不在家,她们要进入空屋子,也是非常容易的事情。 我想了一想,想到有一处地方,应该是安全的。我向白素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她跟我来。 我和她一起经过厨房,到了厨房后面的一房间前,打开门,让白素先进去,然后向她投以询问的眼色,白素点了点头,表示也同意这里安全。 那是老蔡的房间,老蔡回家乡去了很久,我想有人要在我住所放窃听装置的话,也不会放到这间房间来。 白素关上了房门,才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白素绝少这样紧张,所以我看到了这样的情形,自然而然去握住了她的双手,这个动作,又令我大吃了一惊!因为白素不但手冰凉,而且还像是在微微发抖。 什么事情竟然能够使白素产生这样程度的害怕! 一时之间我张大了口,想问,可是居然难以发出声音来。白素吸了一口气,反过来安慰我:“不要紧,我虽然有些害怕,可是主要是不习惯明明知道对方是敌人,可是还要将他们当作朋友——演这样的戏,实在辛苦!” 白素说“辛苦”不只是一个形容词而已,而是她真正感到辛苦,这时候在她的额头上,就有细小的汗珠出来。 我扶着她坐了下来——白素当然不至于行动要人扶持,可是看到她的这种情形,自然而然就会扶她,白素也没有拒绝。等她坐了下来之后,我一眼看到一旁架子上有两瓶酒,酒瓶上贴的标签是“顶上绿豆烧”,那是老蔡家乡的土酒,十分凶烈。 这时候我感到白素需要(我自己更需要),当然顾不得是洋酒还是土酒了,双手齐出,抓住了两瓶酒,一瓶给白素,一瓶给我自己,就着瓶口,就喝起来。 这种情形,若是让红绫看到了,一定会高兴得拍手顿足,而且肯定她这样嗜酒,是得自父母的遗传。 房间中有镜子,我和白素都可以看到自己这时候的情形,也只有“狼狈不堪”四字才能确切形容。 这酒,不愧酒名中有一个“烧”字,进入身体之后,就像在体内燃起了一把火。 这把火,倒颇有能够使人镇定的效果,我和白素同时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也直到这时候,我才能定下神来,想一想白素刚才那番话是什么意思。 白素提到了“敌人”、“朋友”、,又提到了“演戏”,当然这一切都是指她和王莲她们三人打交道的那回事而言。我很疑惑,因为和王莲她们三人,即使不是朋友,似乎了不至于是敌人。而白素这样说,当然是她掌握了什么我不知道的资料,或者是想到了我没有想到的一些事情之故。 我用充满疑惑的眼光望着她,白素的眼神很快恢复了正常,她先向我做了一个手势,示意我不要心急,然后又过了一会,她才道:“两件事情,使我对整件事产生怀疑,使我对整件事情的看法,和你大不相同。” 我知道事情一定非常复杂,所以尽管性急,也不敢打断白素的话头,由得她慢慢说。 白素道:“第一件,是关于光辉在网络电邮表示要和我们见面的邮件——在你的叙述中,当你提到了这件事情的时候,她们三人都十分吃惊,因为她们根本不知道有这样一回事,是不是?”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片刻,回想当时的情形。 当时的情形我已经详细叙述过,当然不必重复。我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 白素望着我,眼光之中大有谴责的神色,道:“难道你就没有想到她们是在做戏?” 我一听,怔了一怔,再一次回想当时的情形,她们三人听到我说起有这样一封电邮在网络上传来传去的时候,那种吃惊的样子,岂是假装得出来的? 别说当时我绝对没有想到这一点,就算现在被白素提醒,我还是不由自主摇头——天下哪里有这样精湛的演技! 白素叹了一声:“你对她们的能力估计太低了!尤其是对王莲,估计太低了!” 我有点不服气——曾经吃过王莲的亏,从来不敢低估这位外貌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女人的能力。可是这件事情上,我犯了什么错误呢? 我想问白素,白素却避开了我的眼光,显然是要我自己想一想,我陡然想起我确然是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简直不可原谅的错误。白素听我叙述,就立刻知道毛病出在何处,而我是身处其中的人,竟然到现在才明白,真是该打。 当我想到“该打”的时候,自然而然扬起手打自己的头,可是一时之间却忘了手中还拿着一瓶酒,手才扬起,酒就洒了一头一脸。 白素气得顿足,扯过老蔡的床单来帮我抹试,我叫道:“我知道了!知道哪里不对了!” 我确然恍然大悟,知道她们三人实在不可能不知道有这封电邮这回事! 她们三人的一切作为,其实也不是那样完美,其中破绽相当明显,只是当时我为她们逼真的演技所蒙蔽,所以才会完全没有想到而已。 现在一想就明白,试想,这电邮在网络上传了许久,甚至于真的传到了我这里来,除非她们三人根本不接触计算机,不然她们必然会知道。而且最重要的是,王莲说她一直在努力寻找光辉的下落,用尽了所有的方法,联络过许多人,那么在这个过程中,她也应该必然会知道有这样的电邮,而绝无理由,在我这里才第一次知道有这样的事情。 我上当了,上了大当了! 白素帮我抹干了头脸上的酒,顺手在我头上轻轻击了一下,我苦笑,同时摇头。因为我虽然想到上当了,可是为什么她们三人要在我面前做戏,依然莫名其妙——她这样努力表演,目的是什么? 一想到这个问题,我心中简直迷惑之极,完全抓不到中心,事情本来就不合逻辑,乱七八糟,颠来倒去,现在更加乱成一团,不知所云至于极点! 白素却并不立刻解答我心中的疑问,自顾自道:“第二件令我起疑的事情,是我才回家不久,你向我叙述了她们来找你的经过,她们就出现了!这就不是她们派人在屋子外守候那么简单,更可能是在屋子中做了手脚。” 我苦笑:“她们这样大动干戈,当然不是为了等你回来,想要你帮助她们!” 白素道:“当然不是——因为她们根本没有事情要我们帮助,根本没有!” 白素这样说,我不禁愕然。 她们没有事情要我们帮助? 那么她们为什么几次来求,受了我的气,还要向我说好话? 一切实在太令人莫名其妙了。 白素叹了一口气:“你还是没有想明白——她们从头到尾,都是在做戏,每一句话,都值得研究看看是不是实话!” 我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颤——真是这样,实在太可怕了!也实在太不可思议了!其不可思议之处,是她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她们都不是吃饱了饭没事情做的人,为什么要来和我开一个这样的玩笑? 这时候我并不是不相信白素的话,而是实在无法相信。 后来白素说,从来没有在我的脸上,看到过那么多的问号。而当时,白素也觉得很困难,因为她虽然提出了这些来,可是根据还是相当薄弱,她也不能确切说出究竟来,而她之所以会这样提出,主要还是靠直觉——后来我再和她详细讨论,都同意白素的这种直觉,是来自对王莲她们三人的不信任,而这种不信任是缘自她们三人的身份。 本来对她们三人的不信任和反感,我比白素还强烈,可是由于和朱槿、水荭接触比较多了,而且她们两人又都和大亨陶启泉在一起,所以就渐渐没那么在意了。 如果这次事情,一开始就是王莲一个人来找我的话,我一定会提高警觉,不会那么容易上当。 如此看来,一切如果是一个精心安排的阴谋的话,是一开始就经过巧妙的设计的——她们三人一起来,而且选择了白素不在的时候来,来了之后还要表示白素不在她们非常失望,来借此扰乱我的注意力,好使我并不怀疑她们的真正的目的。 她们一定详细研究过我的弱点,知道在许多方面我比白素容易欺骗,而我的确对她们的故事,并没有任何怀疑——尽管觉得她们的故事不合理,违反最起码的逻辑,可是却从来也没有想到过她们根本是在胡说八道! 我愣了半晌,还是出不了声。 白素道:“到现在为止,我不能说对整件事情有全盘的了解,我说出我的假设,大家琢磨琢磨。” 我苦笑,向她拱了拱手,白素道:“首先,那想要和我们见面的电邮,是真的。” 我已经给“真的”,“假的”弄胡涂了,白素说什么,暂时我只能听,连提出问题的能力都没有。 白素继续道:“有一个叫光辉青年,通过电邮,想和我们见面,而王莲提供的光辉的身份也可信——” 我忍不住道:“你不是说她们从头到尾都是在胡说八道吗?” 白素瞪了我一眼:“有‘天下第一小滑头’之称的韦小宝曾经传下说谎的秘诀,就是在十句谎言之中,要夹上两三句话,这样才能取信于人!” 我苦笑,心想就算运用这样的方法,也只能骗笨人,像白素那样的聪明人就骗不过去——我只是在心中这样想,并没有说出来(说出来,未免太拍马屁了)。 白素继续:“因为一个人若是在严密的监视之下,决无可能发出要和我们相见的电邮。光辉至少在发电邮的时候,不是在监视之下。” 我连连点头,表示同意,白素又道:“可是我又相信确然有‘光辉受到严密监视’这回事。” 我叹了一口气,觉得头比斗大,无法理解白素究竟想说明什么。白素指了指我的头,示意我想想,我瞪着她,白素道:“假设因为非常严重的原因,监视光辉——用王莲的话,就是‘进去’了。而突然,网络上出现了这样的电邮,这表示其间发生了什么变化?” 我“啊”了一声,立刻道:“这表示光辉摆脱了监视——他逃走了,他在逃出监视之后,才发那电邮的!” 白素道:“这正是我的设想——” 我用力一挥手:“光辉摆脱了监视,还要和我们见面,这就是她们三人前来的原因!” 白素点头,我又道:“她们的目的,是想弄清楚光辉是不是已经和我们取得了联络,当然最好还希望能够在我们这里找到光辉,将他抓回去。” 白素吁了一口气:“你总算想明白了!” 刹那之间我只感到非常疲倦——如此精心设计,加上出色的演技,真是伟大之极。可是这样伟大的行动,目的却又如此渺小,出动了王莲这样的重量级人物,再加上朱槿水荭,岂不是大材小用了吗? 这真使我难以明白——以前对王莲所说的事情不明白,现在对王莲的行为不明白,所以我除了不断摇头外,几乎没有别的动作。 白素却已经完全恢复了日常的镇定,她道:“让我们来逐项假设。” 我听了之后,总算由摇头变成了点头。 白素道:“设定真有光辉这个人,其身份地位和王莲所说的一样。” 我又点头,接下话题:“这个光辉,不知道由于什么原因,成为被严密监视的对象,可以相信的是,即使在严密的监视之中,光辉还得到极好的待遇。” 白素鼓励我说下去,我道:“问题之一:光辉为什么成为被严密监视的对象?结论之一:光辉的地位一定非常重要,他和很重要的一件事情有关,这件事情也就是他被监视的原因。” 白素点头,我继续道:“发生了意外——被监视的光辉摆脱了监视,逃走了。在摆脱监视之后,他极希望会见卫斯理,我,也看到了,可是我完全没有在意。” 在这一段发展中,有问题之二:光辉为什么要见卫斯理和白素?有结论之二:事情必然和神秘不可思议事件有关,极可能超越人类现有知识范围,因为卫斯理和白素,一向和这类事件发生关系,声名在外,举世皆知。 白素又表示同意我第二段的设定。 我再道:“由于光辉摆脱了监视,有关方面大为震惊,因为假设和光辉有关的重要级人物,如王莲。而在大规模寻找光辉的过程中,发现了光辉发出的电邮,使有关方面更加震惊,因为光辉有可能和卫斯理和白素取得联络。而卫斯理和白素是出名的难对付的人物,而和光辉有关的事情又是极度秘密,绝对不能泄露,所以非但要找回光辉,而且要阻止光辉见到卫斯理和白素。” 白素吸了一口气,道:“结论之三,于是在经过了周详计划之后,王莲如伙同朱槿水荭出动,到卫斯理那里打探消息,她们三人在卫斯理面前演了一场好戏。” 我苦笑:“卫斯理完全没有发觉。直到白素回来,她们三人又出现,因为她们只肯定了卫斯理没有和光辉取得联系,她们还要进一步肯定光辉是不是和白素有了联系。而白素早已知道了她们的阴谋计划,所以和她们展开了对台的演出,双方演技精湛,结果白素用‘釜底抽薪’之计,将她们三人打发走了,她们三人深信光辉也没有和白素取得联络,她们的目的达到,其怪遂绝!” 白素叹了一口气:“最后一句,要保留。她们还会继续监视我们。” 我有踩到一脚狗屎的感觉,窝囊之极,怒道:“已经肯定了我们和光辉没有联络,她们为什么还要阴魂不散?” 白素道:“当然是由于和光辉有关的事情太重要的缘故——事情牵涉到的隐秘之大,应该超乎我们的想象之外,所以有关方面才会这样紧张!” 我迟疑了一下,道:“结论之四,我们如果牵连在这件事情上,处境就非常危险!不但是光辉面临生死关头,连我们也会面临生死关头。” 我这样说,还以为白素会说我太夸张,可是白素却道:“以他们行事的一贯不择手段的方式,杀人灭口是最大的可能,所以我们如果和事情有牵连,为了防止巨大隐秘泄露,我们被灭口的机会高于一切!” 白素说得如此严重,我哼了一声,道:“那我们应该努力表态,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白素当然已经看出了我的不满,和听出我说的是反面话。可是她还是很严肃地道:“不能表态,绝对不能让她们感到我们对事情有兴趣,要将整件事情完全忘记,连提都不要提,使她们认为我们已经完全没有危险性为止。” 我不由自主涨红了脸,大声道:“要不要远离千里,去避避风头?” 白素望着我,叹了一口气,竟然道:“如果你肯,那当然最好,不过你当然不肯!” 我摇着,问了一名著名的话:“怕什么?” 白素很冷静:“我们不知道牵涉的是什么样的大秘密,却知道要保住秘密的是一个庞大无比、行事完全不择手段的力量。甚至于王莲在这股力量中也只是小人物。我相信她也不知道光辉牵涉到的是什么样的秘密,她只是奉命要找回光辉,和处置所有知道这个秘密的人而已。” 我抿着嘴一会,冷笑道:“算我没有见过恶人,倒要见识这个力量如何处置我!” 白素在这时候,居然还非常自然的笑了起来,她道:“你知道那是什么秘密了吗?” 我不知道,我老实回答:“我不知道,所以,我不会被处置。” 白素听了之后,望了我半晌,才点了点头,道:“不知道最好,不知道最好。”

第六章:君子小人

在白素望着我的时候,我努力表示出我因为真的不知道而无可奈何的样子——也参加了演技表演,同时心中发毛,唯恐给白素看穿我真正的心意。 当时我口中说是“不知道”,心中想的是“知不知道并不重要,只是让王莲以为我知道就可以了。”可以超过一百种方法让她以为我已经知道了那个秘密,看她如何来杀人灭口!太岂有此理了,卫斯理什么时候怕过什么力量,白素又什么时候怕过什么力量,我真不明白白素为什么看事情那样明白,可是却又表现这样怕事。 白素在这样说了之后,神情非常疲倦,道:“我要休息——” 我不等她说完,就道:“好,你休息,我将戈壁沙漠找来,将窃听装置——如果有的话——找出来。” 白素摇头:“不必,留着它们,将计就计,可以使对方确定我们真对事情毫无兴趣,过一个时期,她们自然就会放弃了!” 我心中的窝囊简单难以形容,几乎人会因此爆炸! 可是我立即想到了白素所说的“将计就计”,若是真有窃听装置,那也可以利用它,使王莲以为我已经和光辉取得联络,因此来对付我,那么我就可以和她正式展开斗争,不用像现在那样憋了一肚子气了。 我觉得此计大妙,为了不让白素察觉,我还哼了一声,表示略有不满。 同时我留意白素的瓜,看她是不是知道我暗中的决定,有没有发觉我也在演戏。只见白素伸了一个懒腰,好像并没有对我很注意。我和她一起离开了老蔡的房间,上了楼,白素在从浴室出来之后就睡着了。 我一向睡得迟,所以在书房听音乐,由于我想将事情好好想一想,所以将音乐的音量调得很低。 我坐了下来,并无一定目标地看着书房中的一切,心想:若有窃听装置,书房一定有,而且必然非常隐蔽,不容易发觉,我是不是现在就应该利用它来向王莲发出假讯息? 我首先想到的是如果我这样做,最先应该考虑的是白素安全问题——我知道做了,会引起王莲来对付我,可是白素不知道,就很容易吃亏。 我不能为了自己出气,而将白素推向危险的处境中去。 在这时候,我当然也考虑到,如果真得王莲来对付我,我是不是能够对付得了? 如果考虑下来,觉得自己万万不是王莲的敌手,那也只好照白素的方法,忍气吞声,学北方俗语: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我回想两次王莲行事的方式,两次我都处于下风(《非常遭遇》一次,现在一次) 两次王莲作风类同,都将事事加上她设计的假事,使人真假难分,而且她非常有耐性,一步一步,将对方引入她巧妙安排的圈套之中,最后取得成功。 我并没有领教过她怎样“不择手段”,可是我对她在必要的时候,会有极其可怕的行动这一点,绝不表示怀疑,那正是她,她们的根本本质。 所以一旦斗争行动开始,我非要极度小心不可——我没有胜利的把握,也不认为我一定失败,更不知道将会有一些什么样的经历,我之所以不退缩,只是因为性格不允许我退缩——要不然,我就不是卫斯理了! (做人如果做到了自己不再是自己,那是何等可悲的状况!) 因此我必须那样做! 当我再次有了这样决定的时候,我右手握拳,高举,准备慷慨激昂,进入战斗状态,可是就在这时候,我突然感到事情很不对头。想想,我的性格,白素岂有不知道的?难道我真的可以将她瞒过去? 这实在不可能——白素一定知道我会怎么做,而且现在回想,刚才在老蔡的房间中,白素表现如此软弱和怕事,也非常之不符合白素的性格。 好像是在故意示弱,那么目的是什么?是在用“激将法”,激我产生和王莲战斗的决心?好像没有道理。 我难以想象白素为何要在我面前“演戏”,然而想起了白素和王莲她们三人见面的时候,表面上看起来何等亲热熟络,似乎双方演技都那样炉火纯青。 然而真正的问题是在于:白素为什么要在和我单独相处的时候,继续演戏? 刹那之间,我想到一个可能——那么该是唯一的一个可能! 那可能是:白素认为在老蔡的房间中,也并不“安全”,也有窃听装置! 于是她才继续“演戏”她为了怕我不能配合,使戏失真,所以才不和我事先商量,只是带我“入戏”,这样才能使对方相信,她们得到了正确的信息。 我也想到了白素为什么要继续“演戏”的原因,因为王莲她们三人离去的时候,问题好像解决了,事实上却根本没有解决——王莲不会以为卫斯理和白素如此无能,会对她的阴谋设计,一点也不觉察,所以她知道自己的侦查任务没有完成。 于是白素才安排了老蔡房间的那场“戏”好让王莲知道,卫斯理和白素已经洞察了她的阴谋,只是实在对事情没有兴趣理会,而且也不想招惹她们,所以不会和事情发生任何关系。 这场“戏”相当重要,使对方明白卫斯理和白素的能干,也因此使对方相信卫斯理和白素真正不想卷入事情的旋涡。只有这样,王莲才会认为她的任务已经达成——取得了“卫斯理和白素与光辉事件无关”的结论,那样,她才会不继续将我们当成目标! 白素的设计,其巧妙程度,又远远在王莲之上! 而这设计,只有两处不妥(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设计),一,是王莲要能够像我了解白素那样了解白素,她当然不会有这样的能力,在她衡量自己和白素的能力时,必然将自己放在比较高能力的地位——这是人性的必然表现,人有必然以为自己最了不起的想法,这种想法甚至于在人的思想中成为自然而然的一种感觉,从来不会去想一想事实是否真的如此。而只有我,因为和白素相处太久,太了解白素,又有一般人所没有的自知之明,所以才能够在和白素作能力比较的时候,将自己放在较低的位置上。 所以这一点不必担心,我能够知道这是一场“戏”,王莲不会知道。 而二,有些黑色幽默,若是老蔡的房间中根本没有窃听装置,那么这场“戏”,就是真正是“俏媚做给瞎子看”了。 我豁然贯通,立刻去看白素,才推开房门,就看到白素坐在床上,向我微笑点头。 我也立刻向她微笑点头,所谓“一切尽在不言中”就是这样的境界了! 她知道我已经恍然,就不用再说什么,至于下一步该怎么办,当然不能够在这屋子中讨论了。 当晚,因为想以在屋中发出任何声音,都可能传到对方耳中,所以我感到非常别扭,好不容易到天亮,白素和我说:“我还是要离开一阵。”我道:“好,送你到机场去。” 我们“逃离”了家,一直到了机场,才松了一口气——王莲就算派人跟踪我们,也不至于再可以听到我们的谈话了。 根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不过有一个叫光辉的人,莫名其妙要见我们,就闹得我们有家归不得,一生古怪遭遇之中,最没有名堂就算这一次了! 白素先问:“你打算怎么样?” 我想了一想,道:“先确定家里是不是安全。” 白素皱了皱眉:“我想她们不动手则已,动了手,必然启动最先进的尖端科技——” 我哼了一声:“再尖端,也躲不过戈壁沙漠的法眼。” 白素点头:“可是我们昨晚的决定,却是由得她们,希望使她们相信我们和事情完全无关啊。” 我也考虑过这点,我道:“如果完全不理会,太不符合卫斯理和白素的作风,她们反而会起疑,我打算查出来之后,去向她们兴问罪之师,再趁机表示对事情毫无兴趣,她们反而容易接受。” 兵法上虚虚实实的变化很多,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什么情形有利,就施展什么方法,白素当然懂得这个道理。 她想了一想,道:“其实我们真正对这件事情没有兴趣,也很好啊。” 我立刻反对:“不行!她们欺人太甚了,以为全世界人都怕她们,我本来对这件事情确然毫无兴趣,可是现在非要将它弄清楚,她们越是想将秘密掩盖,我就要将秘密穿出来!” 白素微笑:“说你像是一个赌气的小孩子,你一定不服气!” 我扬了扬眉:“就算是,也比不赌这口气好。” 白素将手按在我的手背上,沉声道:“现在对我们有利的是,要让她们相信我们对事情没有兴趣,不会参与,我们不能轻易放弃这有利的地位。” 白素这样说,等于已经同意我向她们迎战了。 我握住了白素的手,连连点头,表示完全同意她的说法,确然,只要她们相信这一点,我们就处于有利地位,一切可以在她们不觉察的情况下进行。 白素吸了一口气,道:“好,那么请问你第一步准备怎么走?” 我想过这个问题,所以立刻道:“争取和光辉联络。” 白素苦笑:“怎么联络法?” 我咽了一口口水——白素真会发出让人无法回答的问题,这个问题就很难回答。 怎样才能和这个光辉取得联系呢? 这个光辉,根据我们的假设,他从严密的监视之下逃了出来,那么要将他找出来的力量,是整个组织。组织的寻人系统,专门人才数万计,如果他们都找不到光辉,我和白素又有什么可能找到他? 而如果我们假设错误,光辉没有摆脱监视,还是在严密和监视之下,那我们更没有办法和他接触了! 我不禁大是气馁,刚才还豪气干云,要怎样就怎样,准备大干一番,却连如何起步都说不上来。 白素望着我,我口气很迟疑:“从计算机电邮开始——寻找电邮发出的来源……” 才讲到这里,我就不由自主摇头,这方法连中学生都想得到,王莲她们一定早就做了,而且必然没有结果,不然她们早将光辉抓回去了! 白素摇头,道:“我也没有主意……由此可知事情的困难程度,远在我们想象之上,必须非常小心,能走一步就走一步,不能走,就停下来等!” 白素知道我性急,唯恐我莽撞行事,所以才一再叮嘱。 我非常认真地保证:“一定一定。反正连是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不忙,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白素忽然叹了一口气,又笑道:“你猜我想到了一句什么话?” 我从白素的神情上,看出她“不怀好意”,就哼了一声:“还有什么好听的话,九成是‘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 白素笑:“我可不敢得罪你这个——” 她没有往下说,我笑道:“遇君子则君子,遇小人则小人。” 我们一面说,一面笑,颇吸引了一些羡慕的眼光,向我们望来的人,只怕就算做一万个梦,也不会想到我们在讨论的是这样性命关系的事情。 一直到送白素上了飞机,虽然不断讨论,可是还是连怎样开始都不知道,只好慢慢设法。 白素在临上飞机时,道:“我尽快解决事情,就回来和你并肩作战。” 再没有比这句话更振奋人心的了! 和白素分离——我只知道她是到荷兰去,也不知道她去做什么。等到离开机场的时候,才想起她曾经忽然毫无来由地向我提起“虚拟人”,才提出来,就被忽然出现的王莲她们三人打断,也不知道为了什么,竟然一直没有机会再提及——由此可知,关于光辉的事情使我们的精神处于何等紧张的状态之中。 我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去找戈壁沙漠。 我预算王莲会派人跟踪我,因为要找戈壁沙漠帮助,是故意要让王莲知道的事情,所以我也不必怕被跟踪。 见到了戈壁沙漠,我先请他们耐心些,我有事情要详细告诉他们。 两人听了哈哈大笑,道:“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卫斯理转性,是吉兆还是凶兆?” 我恼怒:“不是开玩笑的!” 两人并不理会,又笑了一会,看到我拿起椅子来砸东西了,这才知道事态严重,不再笑下去。 等他们安静了下来,我就开始向他们说一切经过,我从光辉的电邮开始说起,才一提到,两人就“啊”了一声:“是有这样的一封电邮,在我们的邮箱里也出现过,而且不只一次!” 我用略带责备的眼光望着他们,当然是在怪他们早就知道有这样的电邮,却不来告诉我。 戈壁沙漠叫了起来:“卫斯理,你这个人讲不讲道理,这样性质的东西,每天在网络上可以找到不知多少,小孩子看了你的故事,以为你真是有三头六臂,七十二变化那样了不起,希望可以看到你,有什么稀奇!” 我只不过瞪了他们一眼,他们就说出了一串话来,真是令人又好气又好笑! 我挥了挥手,表示千万不要在这个问题上纠缠,然后我将事情的经过——包括其中的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反反复复的一切变化,和我们的假设,全都告诉了他们。 事情非常复杂,我说得很详细,戈壁沙漠在听的过程中虽然没有不耐烦,可是等我讲完之后,两人异口同声,发出了表示不屑的声音,道:“不就是要我们去检查有没有窃听装置吗?太简单了!” 说了之后,他们又补充:“倒要看看谁那样大胆,敢在戈壁沙漠朋友的家里捣鬼!” 他们说话很有趣,不说“卫斯理和白素家里”,却说“戈壁沙漠朋友的家里捣鬼!” 这时候我当然不会纠正他们,只是再一次向他们分析利害,同时告诉他们,需要“演戏”,目的是要对方相信我绝对不会搅和进这件事情去。 我知道戈壁沙漠他们的脾气,所以再三强调这一点,两人听了之后,还是大声道:“那样,不是等于向对方示弱吗?” 看他们这种不愿意的样子,我只好继续解释:“即使是戈壁沙漠的朋友,也不能不讲策略,有时候以退为进,更容易成功。” 两人认真考虑了一会,总算答应:“不就是‘演戏’吗,容易,容易,我们在幼儿园的时候就演出过!” 他们始终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我也无法可施,不过我再也想不到戈壁沙漠这两个家伙的演技,竟然会差到这种地步! 他们准备了需要的仪器,和我一起回家,才一进门,他们就互望了一眼,点了点头,做了一个“开始”的手势,然后放大了喉咙,一个道:“我看看谁那么大胆,敢在我们两个朋友的家里放窃听装置!”另一个道:“是啊,卫斯理他明明对事情完全没有兴趣,还要这样做,太岂有此理了!” 我一生经过许多大风大浪,然而真正到了这次,才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猝不及防”和“手足无措”。 我再也没有想到他们会发挥这样的“演技”方式,当然必须立刻阻止,但如何行动?若他们只是一个人,我会毫不犹豫过去一拳将他打昏就算。然而他们是两个人,我打昏了一个,另一个一定会大声质问我:我们在照你的吩咐做戏,你为什么行凶? 这样一来,真是哪能儿都不必去了! 我总算有些应变的急智,绝对不能容许他们再多说一句,我大喝一声:“不废话,立刻工作!” 而且在同时,我向他们打拱作揖,表示恳求他们千万别再开口,两人总算领会到了我的意思,不再继续“演戏”,展开了寻找窃听装置的工作。 一开始工作,戈壁沙漠即使在外形上,也立刻由白痴变成了天才,单是看他们那种全神贯注的神情,已经够令人赏心悦目的了。 寻找的过程相当长,前后历时三个小时左右,当然很沉闷,我只选择要点叙述。 在开始之后数分钟,他们上上下下跑了一遍,就很肯定地道:“确然有些装置在这屋子,上下到处都在这装置的涉及的范围之,很厉害、很厉害。” 能够使戈壁沙漠发出了这样的评语,可知这装置确然非同小可,王莲看来为了对付我,很肯花本钱! 接下来,他们动用了带来的各种各样仪器,到处检测,神色越来越凝重,至少说了八百多声“怪哉”,表示他们虽然有所发现,可是却实在没有发现。 他们又预告了许多次:“就快找到了!” 发出这样的预告,就表示他们还没有找到。 在大约一小时之后,戈壁表示需要更多的仪器,他于是离开,带了很多的仪器回来。又一小时之后,沙漠作了同样的表示,他也离开,带了更多的仪器回来。 屋子不算小,可是大大小小的仪器实在太多,小的他们两人可以戴在身上,大的还要我帮着一起抬。看他们两人越来越古怪的神情,我问了许多次:“会不会根本没有什么装置,所以你们找不出来?” 问到了最后一次,可能伤了他们的自尊心,两人竟然口出恶言,大喝一声:“闭上你的乌鸦嘴!” 我知道如果说再说下去,多年朋友交情,可能就此付诸流水,所以不再说话,可是心里实在不惯,就用连声冷笑来发泄。 戈壁沙漠怒道:“你知道什么!对方在这里的装置,尖端之极,我们只接触过有关这种装置的理论,不知道这种装置已经成了事实。这种设备,上通人造卫星,我们正通过联结这人造卫星,然后倒过来寻找装置的感应器,就快要成功,你吵什么吵!” 我给他们说得无话可说,真的,我没有想到,竟然会有那样大的阵仗,竟然动用到连戈壁沙漠都只在理论上听到过的尖端科技对付我,而且还牵涉到人造卫星! 这时候,我想到的不是戈壁沙漠终于是不是可以将这种装置找出来,而是想到这样的尖端设备,当然也必须经过最高当局的批准。 王莲的职位虽然高,可是离“最高当局”还有一大段距离。问题还不在于由谁批准使用这种设备,而且为什么要出动这种最新的、极机密的设备? 这个问题其实答案早就放在那里:目的是为了阻止我和光辉的联系,和希望通过我找到光辉。 于是问题就转化为:在光辉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导致要使用这样先进的设备?需知这种设备,一使用,就会给人家知道,给人家知道,就会减少作用——秘密武器才能使人家不防,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 任何秘密武器第一次使用,必须非常郑重,这是普通的常识,而现在居然使用在对付光辉的事件上,是杀鸡用牛刀呢,还是根本就是杀牛? 我早就料到过光辉的事情非同小可,可是也没有想到过会非同小可到这种地步。我相信白素是想到了的,因为她曾经一再表示,我们其实应该真正不参与这件事! 我对于和光辉有关的究竟是什么非同小可的大事,一点头绪也没有,只是在想到了这些的时候,受到了很大的震撼,因为从这种迹象看来,我的敌对一方,显然不止是王莲和她所属的系统(那也已经是庞大得难以想象的力量),我要面对的力量,还要庞大,可以说是整个国家系统! 这实在不是个人力量所能对付得了的! 如果我有康维十七世这样的能力,或许还可以碰上一碰,至少在碰不过的时候还可以逃走。而我,就算加上白素,也只不过时两个普通的地球人而已! 我再一次感到白素是早已想到这一点,而她之所以没有来说服我,是因为说了我也不会服气,一定要我自己感到事态的严重性,才会真正知道事情的成功希望,是何等渺茫! 想到这里,我心情极度沉重,所以要戈壁沙漠他们大声提醒:“好像有人按门铃!” 其时,有一些仪器,正在发出相当巨大的声音,我又在出神,所以要戈壁沙漠说了,才觉出确然好像有门铃。我绕过了一些巨大的仪器,去开门。 在向前走去的时候,我心神恍惚,甚至于差一点被地上那仪器乱七八糟电线绊了一跤。 打开门之后,我定了定神,才看到门外有不少人,大约十来个,站在那些人最前面的却不是别人,正是王莲! 那许多人,当然是王莲带来的了! 王莲竟然会带了那么多人突然杀到,我在刹那之间想到的是我是不是应该立刻擒贼擒王,先将王莲制住了再说,考虑到王莲当然也有极高的武术造旨,我应该如何出手才能一举成功。 虽然说是考虑,最多也不会超过三分钟,然而就在那一刹间,我已经失去了突袭的黄金机会。 就在那时候,王莲身边一个中年人,跨出一步,来到我和王莲之间,使我无法向王莲出手。 门打开之后,突然之间发生的事情,究竟是什么性质,我一点都不知道,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更是完全出乎意料之外,只见那中年人的视线越过了我,望向我身后,大声道:“两位好,好久没见了!” 我身后,除了在屋子里的戈壁沙漠之外,没有别人,难道这中年人是在和戈壁沙漠打招呼? 我连忙闪了闪身子,占据一个比较有利的位置,已经听到戈壁沙漠的声音传了出来,大声道:“你终于乌龟冒出头来了?早就料到除了你这个王八蛋之外,也没有别的龟孙可以叫我们忙了三个小时还没有头绪的。” 戈壁沙漠一面说,一面从屋子中走了出来,双手叉腰,瞪着那中年人。 那中年人给他们“乌龟王八蛋”骂了几遍,却并不生气。

第七章:魅力先生

他非但不生气,还笑嘻嘻地回答:“我非冒头不可啊!再不冒头,西洋镜就要被戳穿,那可是掉脑袋的事情啊!” 他们双方之间的对话,我不能够说全部明白,然而可以肯定的是:戈壁沙漠和这中年人,不但认识,而且极熟——只有非常稔熟的人之间,才能用这种方式对话。 从他们的话中听来,这中年人似乎就是用极端先进高科技在我住所装置窃听设备的人,而戈壁沙漠也已经料到这种设备,是这个中年人所为。 而中年人忽然出现,是因为如果再不阻止戈壁沙漠的行动,戈壁沙漠就会发现装置所在。而因为装置是尖端科学,还没有为外界所知,属于极度机密,一旦暴光,主事者就要负责,中年人说“要掉脑袋”,可知事情严重。 我心念电转,刹时之间,想到了这些,心中狂喜! 王莲带了那么多人来,目的非常明显,就是要阻止戈壁沙漠行动,而且还要将装置带回去,以免装置落在外人手中,秘密就保不住。 而我高兴的原因,是因为对方虽然人多,而装置是在我的屋子里,哪有那么容易要装就装要拆就拆! 我立刻估计双方的力量。 就算戈壁沙漠和那中年人是老朋友,不出手帮我,我一个人,占了地利,也至少可以将他们阻在门外十分钟。 在这十分钟间,我相信应该有大批记者可以赶到了,王莲再猖狂,也不至于敢在新闻媒体之前行凶。 所以还是处于上风,只要在对方发动之前,我能够通知传媒就可以了——我和几方面新闻媒体经常有联络,那不是难事。 我甚至可以想象当大批新闻界的朋友赶到的时候,王莲会有什么样的表情!新闻记者虽然无权无勇,无兵无马,可是能够报道事实,所以习惯掩饰事实,习惯行事鬼头鬼脑的份子,就最怕看到记者。 我非常镇定,看来闲闲地站着,若无其事,那是深得以逸待劳之妙,只看对方如何发动了! 而就在这种我心中认为非常紧张的时刻,戈壁沙漠却摇摇摆摆向前走来,这时候,在王莲身后那些人,虽然还没有任何动作,可是他们的出现,摆明了充满敌意,随时可以动手。 而且他们虽然站着不动,却一律双手放在背后,双脚稍为分开,那是军操中标准的“稍息”姿势,绝对可以肯定那些人受过严格的军事训练。 他们如果一发动,会使用什么武器,虽然表面上看来我也没有任何动作,可是实际上我已经暗中做了准备,将身上所有可以当作“暗器”用的小物件,全部抓在手时,可以随时发出。 就在这种双方一触即发的紧张时刻,戈壁沙漠却不知死活,走向双方的中间! 虽然我从那些人站立的姿态上看出他们都受过武术训练,也判断王莲不敢公然使用机枪大炮,要发动进攻,用传统武器可能性最高。然而刀枪无眼,再说我手中那些小物件虽然不是武器,可是打中了要害,也有一定的杀伤力。譬如说眼睛上插进了一把钥匙或者一粒钮扣什么的,就算请到天山灵鹫宫主人虚竹先生上山,也是医不好的了! 他们两人非但不能帮我,还要我分神照顾他们,真是可恶,我一看到他们那种对当前形势全无所觉的样子,又急又怒,厉声喝道:“戈壁沙漠!” 再也料不到的是就在我厉声呼喝的完全同一时间,那中年人也叫了起来,叫的是同样的四个字:“戈壁沙漠!” 中年人声音洪亮,犹在我的声音之上,而且同时发出,声音就自然而然混在一起。 后来我问戈壁沙漠:当时有没有听到我叫他们。两人的回答十分混账,他们反问:你有叫我们吗? 当真岂有此理至于极点! 却说当时戈壁沙漠立刻有了反应,两人手臂张开,加快脚步,那中年人也用同样的姿态,向他们迎去,看样子,他们像是要来个热烈拥抱! 在这样剑拔弩张,立刻双方就要拼个你死我活的时候,他们竟然还要演出这一手,实在令人啼笑皆非! 我立刻想到的是,他们准备先礼后兵,那我就更应该沉着应付。 我趁机退进了门口一步,这样对我更加有利,因为只要我看到对方有动作要进攻,我就可以立刻将门关上,将他们暂阻在门外,只要争取到一分钟,就足够请传媒来凑热闹了。 同时我非常注意对方的一切行动,只见除了那中年人之外,王莲和其它所有人都没有动作。 尤其奇怪的是王莲的神情,看来一点敌意都没有,带着很和善,甚至于有些抱歉的样子,其“演技”之精良,令人叹为观止。 我保持极度警戒,只见那中年人已经和戈壁沙漠拥抱在一起,双方互相用力拍对方的背,同时口中大声互相问好,问好的语句粗俗无比,什么样的脏话都有。 等到他们这种相见的仪式告一段落之后,那中年人和戈壁沙漠的身体分开,大声道:“他妈的你们两个龟孙子还不赶快替我引见,在等断气吗?” 戈壁沙漠道:“XXXXX,见了人多说话少放屁!” (删去五个字,用X代替。) 在这种情形下,有这种事情发生,我实在不知道如何反应才好。戈壁沙漠平时说话不能说是文雅,可是也决不至于如此粗俗,想来是他们和那中年人交往的一种特殊方式。 听那中年人说什么“引见”,分明是要戈壁沙漠介绍他给我认识,可知我对目前的情势,对方是在采取“先礼后兵”的方法,判断正确。 这时候我想到的问题是:难道我也要用同样的语言和那中年人说话?” 我立刻有了决定:我要完全和他相反——他粗言滥语,我就斯斯文文,看他如何反应! 这时候,戈壁沙漠已经领着那中年人向我走来,而王莲也有了动作,她跟在那中年人后面,保持一定的距离,模样很是恭敬。看到了这种情形,我心中暗暗稀奇,心想:难道这中年人身份地位比王莲还要高? 因为我知道王莲他们的组织,对于地位的高低,看得非常重要,绝对不能逾越(几千年优良文化传统),王莲不和中年人并肩行走,就已经说明了这一点。 我还是站在原来的位置不动,这很有利。 那中年人来到门口,戈壁沙漠在他的身边,王莲在人的身后——在这里需要说明一下的是,我将这一段发生的事情记述得非常详细,将我在瞬间所想到的一切,也记述下来,所以在文字上看来相当长,而实际上时间极短,从我开门到现在,最多只有一分钟的时间而已。 戈壁沙漠先开口:“卫斯理,替你引见一个……一个……” 他们连说了好几下“一个”,竟然难以为继,不知道如何说下去才好。 本来这样的介绍词再简单不过,说“引见一个朋友”即可。何至于难以开口?而我在这时候却非常明白为什么戈壁沙漠说不下去,很明显,他们心中有数,我和这中年人绝对不可能是朋友,所以“朋友”两字就出不了口。然而又总不能说是这中年人绝对不可能是朋友,所以就变成僵在那里了。 我不出声,看他们如何收场,当然也有责怪他们的意思在内。那中年人一直带着笑容,这时候笑容更欢,大声道:“还是让我来自我介绍吧!” 他说着,一手放在胸前,一手放在背后,向我微微弯腰,这种礼节很是不伦不类,不过却也表达了一定善意。我心中冷笑,心想看你玩什么花样,只是冷冷地望着他,没有反应。 中年人看来也不在乎我的反应如何,开始介绍他自己,一开口,却非常正常,和刚才与戈壁沙漠对话时候那种方式完全不同。他道:“卫先生,在下来得冒昧,请容许我自我介绍,在下姓言,名王,滥竽充数,领了个上将的军衔,那是贻笑大方,不值一提。倒是负责军事科学学院,可以说有些成就,生平最喜欢交朋友,戈壁沙漠可以证明。久仰卫先生大名,这次很有些得罪卫先生之处,总要请卫先生原谅!” 说着,他伸出手来,就要和我握手。 这真正是意外的之极的意外! 我保持一动不动——绝对不是什么“以静制动”,或是“以不变应万变”等等,而是由于极度的意外,因而僵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动才好。 别说他的自我介绍使我吃惊,就是他伸手要和我握手,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应付——我双手还握着许多“暗器”呢! 我在不知道如何瓜的时候,努力使自己维持冷酷的表情,这种表情可以使人莫测高深,很可以起抵挡一阵的作用。 老实说,言王将军这个名字,我非但不是“如雷贯耳”,而是从来也没有听说过。看戈壁沙漠和他如此熟络的样子,可是戈壁沙漠也从来没有提出起过。 我根本不知道有这样的一个人物,照说没有吃惊的道理,可是我还是不免吃惊。 原因之一:这个名字虽然没有听说过,可是“上将”这个军衔代表了什么,总是知道的。而且,军事科技学院的负责人,这样的职位也表示了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人物。 大人物也不一定能令我吃惊,第二使我吃惊的原因是他的那种不在乎的态度,违反了所有重量级人物应有的作用,这说明他的地位更在他自我介绍的之上,唯有地位高于一切的人,才有资格这样随心所欲,而不必顾及他人的观感。 惹出了这样一个人物来,光辉的事情性质之严重,恐怕还远在我所能想象之上! 他伸出来的手,一直维持等我和他握手的姿势,脸上也维持着笑容。我虽然已经放开了手中所握的“暗器”,可是手心略有些汗,若在这时候和他握手,他立刻可以知道我至少曾经相当吃惊过。 我当然不会让对方知道我的感觉,所以我只是冷笑。 这样的僵局大约维持了二十秒钟,戈壁沙漠叫起来:“卫斯理,言王要和你交朋友呢,我们保证,这朋友可以交!” 本来我确然不知道该如何才能够最好的打破这个僵局,戈壁沙漠在旁边这样一叫,帮了我的忙,我向他们望去,冷笑道:“你们用什么来保证?用三小时也找不出他的装置来保证吗?你们以为自己是他的朋友吗?稍为用些脑!” 戈壁沙漠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来,神情非常委屈,我则连连冷笑,看对方如何反应。 那位言王上将的反应,非常之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道:“卫先生,人在江湖,身不由已啊,不像你们,身由自在,做什么都可以,我们很多时候,做的事情都不是自己想做的,可是又非做不可啊!” 随便怎样设想,也想不出这样地位的人,会讲出这样的话来。 而且照说,就算他真有这样的感叹,也没有必要在我面前表现出来,他那么坦白说出自己的感受,这种感受是他就算有也应该藏在心底深处的,他这样做,目的何在? 若他是想藉此就化解我和他们之间的敌意,那么他将事情看得太简单了,他绝不是应该那样处事简单的人。 若那是他天性如此坦荡的缘故,就更不可能了,老实说,在他所处的那种勾心斗角,习以为常自己人杀戮自己人的环境里,像他那样说出心中真正所想的话,就算有千儿八百颗脑袋,也不够掉的,哪里还可能混到上将的位置! 我自问见过各色各样的人,就算是最怪的怪人,总也有一些轨迹可循,王莲本来已经是我所知道的人之中最猜不透,摸不清的人了,可是这个言王,其叫人莫测高深的程度,又远远超过了王莲。 而最令人感到难以对付的是,他似乎一上来就什么都告诉了你,使你一种没有答案的情形下去寻找答案,结果当是什么都得不到! 这样的人物的厉害处,是令你根本无法对付他! 我心念电转,决定以“无招对无招”——感到无法对付,就索性不对付! 有了这样的方针,就可以不必再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我先将手从口袋伸出来,向他挥了挥手,示意别握手,等话说清楚了再说。言王有些无可奈何,缩回手去,我冷笑“在我住所放窃听装置,不是言院长您命令吗?” 言王的反应,再一次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这人的所有行为,几乎没有一次是在人意料之中的! 这次,他不回答我的问题,却望向戈壁沙漠,向他们问了一个我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问题,他向戈壁沙漠问:“卫先生为什么称我做言院长?” 而戈壁沙漠听了这个问题,很乐,笑了起来——虽然刚才我对他们的质问非常严厉,可是看来这两个白痴,始终不知道目前局面的严重性和危险性。 他们竟然真正笑得很欢畅,一面笑,一面道:“那是因为你刚才自己介绍是军事科技学院的负责人啊!” 言王一听,居然也笑起来——这种情形,使我感到若他们三人不是傻瓜,那么傻瓜就是我! 言王笑着向我道:“我是军事科技学院的最高领导,可是我不是院长!” 他在这样说的时候,还不断向我眨眼,分明是感到事情很有趣。我不禁又好气又好笑:谁和他那么熟?而且谁又参这样的情形下有兴趣和他做眉眼! 我没好气,哼了一声,不过我倒是知道他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在他所属的组织编制上有很奇特的现象:一院之主不是院长,一省之主不是省长……以此类推,真正作主的另有其人,形成一种严密的组织形式。 所以他不是院长……然而我开始没有想到这一点,这又有什么可以值得他高兴的呢? 然而看他的情形,却完全像是好朋友相聚忽然谈到了什么有趣的话题,可以乐上半天,而戈壁沙漠好像对他的身份地位毫无警觉性,跟着凑趣,也在那里嘻嘻哈哈。 我觉得目前的情形奇特之极,完全吃不透对方的路数——这对我不利,而我除了保持高度警觉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 所谓“知已知彼、百战百胜”,现在我对于对方的行事方式完全不了解(对方完全不按理出牌),就不可避免处于下风,处于被动,所以要加倍小心。 这时候我估计对方是故意在“插科打诨”,故意装成滑稽的样子,使气氛变得轻松,使我警戒松懈,然后在这种情形下我找寻突然袭击的机会。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解释了。 我暗暗冷笑,心想知道了他的路数,就不至于太处于下风。 其时,这位上将,还在很高兴,甚至于手舞足蹈,兴高采烈地就这样完全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讲座的问题上发挥,他道:“所有人听了我的自我介绍,都毫无例外称我作院长,想不到卫斯理先生也会如此!” 看他的样子,活脱是一个恶作剧得逞之后的顽童! 我冷冷地望着他,看他可以“演”到什么程度,他们这类人,个个都演技精湛,而且各自表现方法不同,王莲和水荭不同,言王和王莲不同……五花八门,各有各的巧妙,然而万变不离其宗,努力演出,就是努力作假,以假乱真,混蒙天下人耳目,达到稳固他们罪恶统治的目标而已! 而到现在为止,我看到过的这类“演员”,以厚颜无耻、满口谎言、下流到无与伦比的居极大多数,像言王那样,以天真活泼取胜的,得未曾见! 然而我不得不佩服言王在以假乱真这方面的本领,比起一些假作诚恳、硬装风趣的高居官员来,他毫无疑问是冠军,因为他接下来所说的话,我无法不将它当真的,因为那就是我想说而没有说出来的话! 现象之奇特,实在到了极点。 言王说的是:“这也难怪人家,叫院长却不是一院之长,这种怪异现象,其它地方没有,敝处独有。这是组织控制权力的法门,只有通过这种方法,权力才一层一层在组织中向上升,能够使最高层牢牢地掌握最高权力!” 忽然之间,听到了这样的议论,不是出于我的口,而是由一个在权力层中显然处于极高地位的人说出来,这不是奇怪至于极点了吗?其奇怪的程度,我在刹那之间,像是面对着一头在咬胡萝卜的金钱豹一般。 而言王在说这一番话的时候,神情也变得很严肃,完全像是在正式讨论会上的发言,说了之后,他甚至于望着我,好像要征求我的意见。 我没有和他同一意见的道理,可是也完全没有反对的理由,因为他所说的就是我所想的! 所以我必须用不同的方式来表示我的意见——这相当困难,不过却也难不倒我! 我冷笑道:“这正是历代的专制统治术,到了贵党,发扬光大,至于极峰,为人类历史上的反动黑暗部份,留下了丰富的资料!” 我留意到我在这样说的时候,王莲虽然控制得很好,可是还是有一些不自在的神情。然而言王却完全没有,像是我的话就是他想说的话一样,竟然自然而然鼓起掌来! 我真是受不了他这种态度,索性加重语气,道:“阁下是希望这种人类历史上的黑暗时期,长一点好,还是短一点好呢?” 言王呵呵笑,说得坦白之极,其坦白的程度,不但令我瞠目结舌,而且有相当时间,连气都透不过来! 他道:“我身为统治集团的一份子,当然希望越长越好,天下是我们上一代,上两代经过惨烈无比的斗争,流下了不知道多少血才打下来的,要是很快就玩完了,怎么对得起那些牺牲的英雄好汉!” 他看到我那种震惊的样子,笑着摊了摊手,道:“其实很公平,要是不喜欢,也可以和我们上代一样,起兵造反,成则为王啊,卫先生!” 我还是没有缓过气来,所以言王哈哈大笑,继续发挥:“不过可以肯定,不管是谁,成而为王之后,只要他是从这个历史遗传因子中出来的,专制统治术必然会更加发扬光大,所以阁下问我希望这个时期是长还是短,问题本身有问题,因为这时期,卫先生,是永远的啊!” 他滔滔不绝,一口气说下来,非常之理直气壮——这“理”,当然只是他的理,然而根据几千年历史来看,他的理,也并非完全无理,甚至于可能根本就是这个“理”。 他并不否认实行的是专制统治,确然与众不同,其它统治阶层份子是还要高唱民主自由的,他比较起来,承认事实,不回粉刷,就很难得了。 我倒是衷心感到他的身份地位能够说出这样的话来,非常难得,所以我向他拱了拱手,道:“领教,当真是闻所未闻!” 言王笑了笑:“承让!承让!知道卫先生喜欢快人快语,讲话不必转弯抹角,别以为我平时也会说这种话!哈哈,要是平时也那样,脑袋早就不保了!” 虽然我还是以为他这样表现目的是为了松懈我的警戒,可是他说得实在又有趣又痛快,我还从来没有遇上过这样爽快的人物过,这样的人,确然是我最喜欢的类型,所以我不由自主,也跟着的打了一个哈哈。 言王在这时候,又向我伸出手,我也自然而然伸手,和他握手。在和他握手的时候,我不禁在想: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不到十分钟,我就从坚决拒绝和他握手,变成了自然而然伸出手去了? 是我认为可以和他交朋友了? 当然不是。 那又是为了什么原因? 正在我为自己的行为感到迷惑的时候,戈壁沙漠在一旁笑道:“真没有办法不佩服,魅力先生!” 我望着言王——两人距离很近,这样盯着人看,很不礼貌,言王却很自然地回望我,表示我们两人都想好好地看清楚对方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在他的脸上,我虽然告诉自己“不可能”,可是还是感到了“很强烈”一股坦率和亲切,能够使我有这样的感觉,戈壁沙漠对他的称呼提醒了我,那是一种极强的个人魅力! 这种魅力是天生的,天生有这种魅力的人,有莫名其妙就使人对他好感、亲近、崇仰、追随…… 历史上,不乏有这种天生的魅力的人,当然毫无例外地成了各种各样的领袖。眼前的言王,似乎就是这样的人物。 和他握手完毕,我退了两步,还是占据了有利地位。戈壁沙漠道:“好,引见过了,除了刚才那些废话,你难道没有实在的话,要对卫斯理说吗?” 戈壁沙漠很妙,竟然将言王刚才所说的那些话称为“废话”,那自然是他们对于这一方面的事情完全没有兴趣没有关心的缘故。 言王立刻道:“当然有!我要向卫斯理道歉!” 他说着,就向我深深鞠躬,每鞠躬一次,就说一声“对不起”,场面滑稽之极,戈壁沙漠就忍不住笑弯了腰。 我没有笑,而且在那几秒钟间,紧张之极,因为我必须防备他用鞠躬为掩饰,向我突袭。 然而他三鞠躬之后,并没有其它的动作。 我心情紧张,多少反应在神情上,言王向我看来,苦笑道:“看来卫先生不接受我的道歉,那我只好叩头谢罪了!” 他说着,真的要向下跪,我大喝一声:“且慢,你为什么要向我道歉?” 言王竟然现出了一副哭丧着脸的表情,道:“主要当然是为了偷偷在府上装了窃听装置——” 他话还没有说完,戈壁沙漠就叫起来:“先不说别的,你的窃听装置,装在哪里?” 戈壁沙漠找了三个小时,没有找到,只是在理论上确定了那是极度的新科技,和人造卫星有关系而已。对于他们两人来说,可以说是一项挫败。而现在,他们向言王询问装置何在,那更是进一步承认失败了! 我素知戈壁沙漠非常自负,除了天工大王之外,从来不将别人放在眼里,而他们却愿意在言王面前承认失败,这言王的能力之高,可想而知。

第八章:胜败之间

戈壁沙漠承认失败,神情相当沮丧。言王走过去,拍他们的肩,道:“你们真了不起,我要是迟些出来自首,就会被你们发现了啊!” 戈壁沙漠却大摇其头:“不见得,不见得,只怕至少还要三小时!” 我不出声,乐得看言王和戈壁沙漠对话。 言王道:“我不能冒这个险——这套装置,是国防顶级机密,要是叫你们发现了,机密泄露,我就玩儿完了。” 戈壁沙漠神情很得意,大声道:“你想将装置收回去,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卫斯理白素的家里,岂有容人家将窃听装置要装就装要拆就拆之理!” 自从言王出现之后,戈壁沙漠直到现在才算是说了几句象样的话,我加上两声冷笑,表示对戈壁沙漠所说的话,全部同意。 言王苦着脸,道:“我已经道歉了啊!” 戈壁沙漠大声道:“不行!” 正当我在想,他们两人总算站在我这一边的时候,两人已经道:“除非你将这套装置的尖端技术告诉我们,不然休想将装置取走!” 他们开出的条件竟然只是为他们可以获得尖端科技!实在是太岂有此理了! 我心想,决定权还是在我,且看你们如何耍花样。 言王摊了摊手,叹了一口气:“那实在不可能——要是答应了,我就成为出卖国家国防最高机密的罪人了。你们何不稍为用一用脑:我会为了满足你们两人的好奇心而放弃我现在的一切吗?” 言王的话,直接之极,白痴也可以知道他不会答应戈壁沙漠的要求的。 可是戈壁沙漠还在纠缠:“你不答应,看你怎么办!偷装容易,现在要收回,还能偷着吗?我们不允许,就等于卫斯理不允许,看你有什么办法!” 言王摇了摇头:“虽然装置是未经卫先生容许而装上的,可是拆除它们,也不是一定要卫先生容许。要卫先生批准,是我真心诚意向卫先生道歉,表示我做了,请求原谅的意识。” 戈壁沙漠哼了一声,显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我哈哈大笑,道:“好极,请让我们开开眼界,没有我的允许,你如何将装置取走!” 言王听了我的话之后,反应真叫绝了,他竟然非常正经的显出为难的神色来,道:“这样一来,不是更得罪卫先生了吗?” 我瞪着他,不怒反笑,道:“不怕,不怕,反正已经得罪了许多,常言疲乏:债多不愁,虱多不痒啊!” 言王尴尴尬尬地笑,甚至于伸手抓头,神情还是非常犹豫,道:“话虽然这样说,可是可是……可是……” 我也干脆和他泡下去,问:“阁下有何难言之隐,何不直言?” 这时候感到最乐的算是戈壁沙漠了,他们看我和言王对话,就像是网球赛观众一样——头一下子转向右,一下子转向左,觉得趣味盎然,一点都没有发现其间有任何凶险,人头脑简单也有好处,至少少了紧张担心。 言王表情十足,一副万分不好意思的样子,期期艾艾,道:“这……这怎么可以……唉,老实说了吧,我还有事要卫先生帮忙,本来已经千难万难的了,要是再得罪了,这新仇加旧恨,不是更没有指望了吗?” 他说来说去,还是表示他有能力不需要我的许可,就可以将窃听装置取走,实在狂妄之极,我冷笑一声,道:“阁下——” 我才说了两个字,就陡然住口,本来我想冲口而出的话是:阁下只管施展,只要能将装置顺利取走,我决不见怪,该答应阁下要求还是会答应。 然而在说了两个字后,突然醒觉言王这样装模作样,目的不就是要挤我说出这样的话来吗? 我如果这样说了,而他又的确做到了的话,他向我提出的要求,我就不好拒绝了。所以这种话不能说,一说,就中了他的圈套。 我幸亏“悬崖勒马”,发觉得早,立刻改了口:“——有事要我出力,尽可以提出商量,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提起来,成功的机会是零,提出来,至少一半一半!” 我说的是滑头话,绝对没有说我会答应他的要求,反而可以知道他究竟有什么事情要我帮忙。 (这时候我怎么样也无法想象他会有什么需要我帮助之处,他背后是一个强大的军事力量,会有什么办不到的事情,反而要我这个平民百姓帮忙的!) 言王当然可以听出我的话滑溜无比,他什么都抓不到,所以在那刹间他流露出来的苦笑,倒可能是真的,他叹了一口气,却在这时候回头向王莲瞪了一眼,道:“都是你惹你祸!” 王莲摊了摊手,神情很无奈:“我知道卫斯理不好对付,也已经竭尽所能了啊!” 他们两人这种情形,广东话叫做“扯猫尾”,是做戏给他人看的意思。我嘿嘿冷笑:“正戏该开场了,在舍下的新科技装置,也该取出来让我们看看了吧!” 戈壁沙漠立刻附和,大声道:“对啊,在哪里,快拿出来!” 言王愁眉苦脸,仿佛万般不愿,长叹了一声,突然像是下了决心,道:“好,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死就死了吧!玩点小把戏,献丑了!” 我知道已经到了他要夺取窃听装置的关键时刻,也就是说,他立刻就要发动进攻了! 我完全不知道他会采取什么样的进攻方法,我只是打定主意,他一发动,我立刻退守,将门关上,立刻召集传媒。 所以他话一说完,我立刻后退一步,然而就在此刻,只见言王一举手,这当然是发动进攻的讯号,我手已按在门边上了。 不过在那刹间,我觉出事情有不对头之处,可是还是不能精确的说得上来,而事情在这一刻,就已经发生了。 在事情发生之后,我才知道那种不对头的感觉从何而来——来由是我明知道对方就要发动,可是言王和王莲却一点都没有要行动的样子。言王只是一举手,身子还是一动不动,这就说明事情有大大不寻常之处。 事情果然不寻常之极! 就在言王一举手之间,那些一直以“稍息”姿势站着不动的人,突然将手从背后换到身前,我只在那刹那间仿佛看到他们每个人手中都拿着一样黑乎乎的东西,然而根本没有能够看是什么东西,那些人手向上扬,手中的东西发出一阵声音,就向上直飞了上去。 什么叫做“看傻了眼”,这时候,我和戈壁沙漠就是看傻了眼。在那些人手中的东西飞上天上的时候,最初的百分之一秒,我真的以为是什么先进科技武器,可是立刻就看出,那是一种乌鸦大小的雀鸟。 大约有三四十双之多,一飞冲天,速度极快,像是在空中划出了几十道笔直的黑线,一下子就飞到了很高的空中,变成了几十个小黑点。 言王说是“变点小把戏”,怎么想也想不到“把戏”的内容会是这样。 我立刻想到的是:这种把戏的目的为了转移视线——在这种情形下,人自然而然的反应,就是抬头向上看去,戈壁沙漠他们两人正是如此。我不会那样容易上当,虽然也不免向上望了一眼,可是立刻收回视线,盯住了言王,不让他有任何异动! 人常识丰富,有时候很有用处,一些常识,平时看起来毫无作用,可是说不上就有时候可以恰好用得上。 当那些鸟突然出现,一飞上天的时候,大约只有半秒钟,我就知道这些鸟,名字叫做“伯劳”(‘东飞伯劳西飞燕’),这种鸟黑羽黄喙,有极好的视力,也有很高的智慧,容易接受训练。常有跑江湖的人,将它训练了,拿出来表演。表演的方式,多数是将豆子或是泥丸,射上天去,受过训练的伯劳,就会飞上天,将射上去的东西抓下来,然后在观众的惊叹声中,跑江湖的就可以讨钱了。 我小时候,和玩伴养过和训练过这种鸟,比赛谁训练出来的可以飞得最高以获取目的物最准,是儿童时期极好的玩物,所以一下子就认出了他们的来历。 然而我还是没有法子知道放出这些伯劳,目的何在。 就在那眨眼的功夫,那些人一起发出了尖锐的呼哨声,这种声音一入耳,我就有非常亲密的感觉,而且非常有趣。因为发出这种声音,正是训练伯劳的不二法门。能够将这种声音控制得好,就能将伯劳的行动指挥好。而控制声音的方法相当复杂,要经过长时间学习,才能掌握。我是这方面的能手,当时方圆一百里,我认了第二,没有人认第一。 这种方法据说是禽鸟语言专家公冶长传下来的,想不到一直到现在还是沿用这个方法。 我是专家,一听那些人发出的哨声,就知道那些人控制伯劳的功夫非常好,而且那是一种更加困难的集体训练,类似人的军训,可以使伯劳集体行动——在同一时间内做同样的动作。 不过这样的训练方法也有缺点,缺点是太讲究硬性的纪律,忽略人和鸟之间的感情。而如果要达到人鸟之间毫无隔阂的境界,这种方法做不到,当然人鸟合一的境界更高,要达到这样绝顶境界,需要的哨声也更复杂、更困难。 我在这种紧张时刻,忽然插了一大段有关训练伯劳的情形,绝对有其必要。因为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与之有密切的关系,而甚至于卫斯理,得以扬眉吐气,也全在这上头了。 人生中有许多意料不到的事情,在这件事情之后,我和人说起意外事件,都说没有比这更意外的了——谁能料得到少年时候的玩意儿,竟然会在这样的紧要关头上起这样重大的作用呢? 当时听到了哨声,我就知道那些人是在命令伯劳上飞,伯劳的飞行能力异常高强,飞行速度也极快,可以像一支箭一样射上天空,这时候一群伯劳就成了一些小黑点。然后是那些人哨声,忽然一变! 若是不明究里的人,绝对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变化,只是听来哨声不同而已,可是我少年时候的记忆还非常清楚,一听就听出是那些人在命令伯劳向下冲!直到这时候,我还是不知道言王利用伯劳做什么,只是在哨声中听出伯劳会往下冲来,我想唯一的可能,是命令伯劳向我攻击——伯劳的喙爪都相当锐利,如果再套上什么锋利的武器,一群众受过训练的伯劳,来去迅疾无比,突然向人展开攻击,确然是非常犀利的活动性攻击武器。 而且这种攻击武器完全出乎意料之外,可以取得在瞬刹间达到目标的攻效。 我想到了这一点,心头狂喜,因为我肯定,不管言王有多大的神通,不管他对我做了什么样的资料调查,我担保他不可能知道我是训练伯劳鸟的行家,可以在哨声中知道伯劳的动作。 知道了伯劳会来攻击我,若是还敌不过一群鸟的话,那就真的该买块豆腐撞死算了! 我伸手抓住了皮带扣子,随时可以将皮带抽出来,当软鞭使用,我已经准备好,当伯劳向我俯冲攻击的时候,我先用哨声驱散它们,它们识趣散开,当然最好,若不知死活,我皮带挥动,也可以保证将它们全都变成标本,且看我卫斯理大展神威。 这一切,正合上“说时迟,那时快”,那些人哨声一变,天上的黑点迅速无比地由小变大,那群伯劳鸟向下冲来,虽然是一群小小鸟儿,可是其声势之浩猛,就宛如一群超小型喷射机一样。 转眼之间,伯劳已经离地只有二十公尺左右,我已经准备好了唇形,要发出哨声了。 可是就在这时候,那些人的哨声,又变了一变。 我刚听出那是命令伯劳去衔一个预定的目标,还不知道确切的意思是什么,只见伯劳鸟已经在半空中忽地散开。它们散开的时候,正在我屋子上空,散开之后,就像一把伞那样,向我整栋屋子罩了下来! 直到这时候,我虽然已经知道,伯劳俯冲的目标不是攻击我,可是还是不知道它们目的是什么! 后来回想当时的情形,真是惊险之极,后来发生的事情,只要迟了十分之一秒,结果就会大不相同了,而那十分之一秒的时间,全是靠我高超的应变能力争取来了。 当时事情的变化,当真是瞬息万变!那些伯劳到了我屋子的四周,其疾无比,冲向各个窗户,每一个窗子都有一只在冲。我在那时候只能想:它们一定是疯了,或者指挥它们的人疯了!鸟儿用这样的速度向窗子撞去难道是想窗子撞破,冲进屋子去,将窃听装置衔走? 若是让它们冲得进去,窃听装置又必然不会很大,受过训练的它们,确然可以做到这一点。 然而我非常肯定所有窗子都是关着的,若是说它们可以撞破玻璃冲进去,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直到那一刻我还是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由此可知事情的意外程度如何之甚。 那群伯劳迅速地接近窗子,却没有撞上去,只是极快的在窗上点了点,那些人的哨声再变,已经在命令伯劳鸟飞回去了。而哨声才起,确然已经有伯劳鸟回飞。 就在那电光石火的刹那之间,我明白了! 窗外! 窃听装置不在屋子之内,而是在窗外! 极可能,装置是透明物体,附在窗子的玻璃上,就很难觉察,所以以戈壁沙漠之能,在屋子里找了三小时还一无所获。也所以言王那么有把握,可以不要我的允许也能够将装置收回去! 我终于想明白了! 然而我还是不知道装置是什么样的物体——可以肯定那物体已经被鸟儿带了回去,可是由于它们飞行实在太快,所以根本无法看得清楚。 伯劳鸟飞行核准快速,当我想明白的时候已经有一大半鸟儿回到了那些人处,事后飞回去的鸟,都向那些人的胸前碰撞一下,然后绕到那些人的身后。还没有回到的并不是飞得慢,而是因为由于它们从屋子后面飞回去,距离比较远,所以才没有飞到。 而我可以利用的时间,也不会超过十分之一秒了。 大家也想到了我会怎么做,是不是? 就在还有三只伯劳飞越了我,向前飞去的时候,我陡然发了要它们向我飞来的哨声。 这时候,正是那些人以为大功已经告成,停止了哨声的时候,我的哨声一起,那三支伯劳陡然在空中翻了几个筋斗,那是它们在急速飞向前的时候,突然要一百八十度转换方向的结果。 所有人,除了我之外,显然都完全想不到突然之间会有这样的变化,这一点可以从那些人至少在半秒钟之后,才又发出哨声来得到证明。 而等到那些人再度发出哨声来的时候,三只伯劳已经开始向我飞来了,我立刻发出第二度哨声,这次发出的哨声传达的讯息非常复杂,是要伯劳别听那些人的指挥,而听我的,告诉它们,我才是它们的真正的主人。 不是我自己夸口,这样复杂的训练技巧,别说我对面那些人不懂,只怕连教他们训练技术的师父,都未必知道世界上有这样高明的一套和伯劳交流的方法!儿时,我用这种方法,将人家训练好的伯劳召唤过来,万试万灵,多年未耍,成效依然! 那三只伯劳,遵从我发出的讯号,向我飞来,我继续加强哨声,和那些人发出的哨声相抗,那些人的哨声变得听来非常凄厉,可是不起作用。 眼看三只伯劳离我已经不过四五分尺了,正飞过言王的头上,离言王头顶,大约有两公尺高下——我将这种情形记述得如此详细,是因为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很不可思议。 就在这时候,只听得言王大喝一声,整个人突然向上弹了起来,就在半空中,双手齐出,竟然就将在空中疾飞的两只伯劳抓到了手中! 伯劳的飞行速度极高,而言王竟然能够将它们从空中抓下来,真是难以想象! 而言王可惜只有两只手,如果多一只手的话,我毫不怀疑他可以将三只伯劳一起抓下来! 言王抓住了两只伯劳,他还没有落地,还有一只伯劳鸟就已经飞到了我的身前。直到此时,我才看到伯劳鸟的嘴上,衔着一片透明的物体。 那透明物体,圆形的一片,很薄,可能不到半厘米,直径大约十公分,比我想象在要大。一直到来到了很近前才能看到它的原因是因为它极度透明,而且绝不反光,所以几乎等同隐形。 那只伯劳飞到了我的身前,我还没有来得及将它抓住,它就将那个圆片,熟练地放进了我上衣左上角的口袋之中。刚才我曾经留意过那些伯劳飞到那些人身前之后的动作,当时只知道伯劳在那些人胸前碰了一下,不知道详细内容,现在才知道,那是伯劳在将衔回来的圆片,放入那些人衣服的口袋之中——这当然是训练好了的。 而那些透明圆片,当然就是窃听装置的重要部份了。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设备——甚至于连听都没有听说过。那当然是尖端科学的成就,也就是言王所说的极度机密的国防军事科学秘密。 每一只伯劳衔回了一片,总数怕在四十片上下,足够在我屋子所有的窗口上装上一两片的了!这就是说,除非是在我屋子中有完全没有窗子的密室,不然在任何所在,发出的任何声音,都可以通过装置传出去! 我完全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先进科学技术,只知道其中的一片落到了我的手中,只要交给戈壁沙漠,他们两人就很快的能够找出答案来。 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我可以说已经大获全胜了! 我心中的高兴,实在难以形容,我自然而然伸手向上衣左上角的口袋,将那个圆片取出来,高举向言王。 照刚才言王所说,这圆片中所包含的科技秘密如果泄露的话他就会脑袋不保,那么他就非向我投降不可了! 这一切全都在极短的时间内发生,当我伸手向口袋的时候,言王落地之后,还没有站稳,就突然大声叫:“毒!碰!死!” 他在这样叫的时候,一下子摔倒在地上,可是却还伸手指向我,神情焦急至于极点! 我陡然住手——手指已经到了口袋的边缘。 他叫了三个字,我能够明白他是在向我发出紧急之极的警告:那圆片上有毒,碰上了就会死! 这时候我和他正处于敌对的地位,我只要稍为理智地想一想,就没有理由会相信他的话,可是当时的情形,是我一听到,就立刻住手——毫无理由,想都不想,就接受了他的警告。 我在停手之后,还举起手来,表示不会去接触那圆片,言王也在这时候一跃而起,还在不由自主急速喘气,指住了我,摇头——在摇头的时候,满头大汗,汗珠四下飞散,景观非常奇特。 这时候我反倒想到言王必然是在向我虚言恫吓,目的是要我不敢去碰那圆片。 可是看言王的神情,却真正着急——他是为了什么着急?为了怕我不知情由中了毒,还是怕因为秘密不保,他会掉脑袋? 就在此际,在一旁因为刹那之间发生的事情而看得目瞪口呆的戈壁沙漠突然大声问道:“什么毒?!” 言王喘息未定,就回答了一个音节相当多的名词,多半是化学名词,我不了解内容。然而戈壁沙漠显然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他们立刻向我望来,神情骇然之极。又望向言王,言王向他们点了点头,他们又再度望向我。 我恼怒:“别用这样的眼光看我——将我当成死人了吗?” 戈壁沙漠齐声叹气,大声道:“快脱下上衣,如果怕被抢回去,就用脚踩住它。” 他们的话虽然无头无脑,可是我倒知道,那是他们在说,我上衣口袋中的那个圆片,剧毒无比,虽然我不碰到它,放在口袋,也是危险,所以才要我脱下来。 我犹豫一下,考虑是不是要听他们的话——明明已经大获全胜,还要这样,若是上了当,一世英名岂非扫地? 戈壁沙漠说了之后,又叹了一口气,道:“卫斯理,其实你应该将它还给言王。” 这真使我奇怪之极,因为从那圆片上可以得窥最先进的科学技术,这正是戈壁沙漠两人做梦也想得到的知识,以他们两人对这方面知识追求的疯狂程度来说,绝无放弃之理,就算上面有剧毒,知道如此,也容易处理,何至于要还给言王! 我瞪着他们,两人第三次叹气,道:“言王刚才在千钧一发之际,提醒了你,救了你一命!” 我自然而然冷笑:“我哪有那么容易死!” 在言王身后的王莲,突然开口,道:“那么请问卫先生,刚才为什么突然住手?” 我怔了一怔,不但王莲这样问我,我自己也已经问了自己许多次:为什么一听到警告,就连想都不想,立刻接受? 我给自己的答案是:听了相信,没有损失——圆片上有毒,我可以避过中毒的危险;圆片上没有毒,东西还在这里,言王还是拿不回去。 可是这答案并不能满足我自己,因为问题还有进一步的层面,那就是:言王为什么要提醒我? 我和他处于如此的敌对地位,那圆片在我手中,对他来说,是一个致命的祸害,如果我中了毒,无论如何,总有利于他取回那圆片。 他警告了我,使我避开危险,他自己就陷入危机。 似乎他在紧急关头向我发出警告的唯一原因,就是他具有高尚的情操,舍己为人,为了救护他人,甚至于为了救敌人,而不惜牺牲自己! 然而我却又实在无法接受这样的答案——像他那种身份地位的人,不想尽方法利用权势为自己的利益打算,老百姓已经谢天谢地了,哪里还敢指望他们舍己为人,更不必说舍己为敌了!

第九章:阎王档案

我想真正的答案,当然只有言王自己才知道。 我向他望去,他的反应很奇特,摊着双手,好像知道我要问他什么一样,神情很是无可奈何,道:“别问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现在正在后悔不及呢!” 我慢慢地走向他,在向前走去的时候,一直直视着他,他也同样望着我,我想从他的眼神之中,了解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我得到的答案是:率真直爽。 然而我实在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我放弃了对他了解的努力,而根据常识去判断他的为人。 (要了解一个平常人尚且困难无比,何况是言王这样复杂无比的人物。) 这时候我和他之间的距离已经相当近,我还是望着他,伸手向自己上衣口袋指了一指。言王立刻会意,他也不说话,先将双手向我举起,让我看。 我这才注意到,他双手都戴着手套。手套的质地看来很薄,又是皮肤的颜色,所以在刚才那种剑拔弩张的紧张情形下,我完全没有留意到这一点。 言王不但自己举起手,而且示意王莲也举手,王莲又示意那些人举手,好让我看清楚他们的手上都戴着同样的手套。 这时候我才注意到那些人都很年轻,他们望向我的时候,神情都非常佩服,而且很羡慕。我当然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神情。他们都是伯劳鸟的训练员,而刚才在“伯劳大战”中输了给我,在我身上见识到了如此高超奇妙的训练术,当然会佩服得五体投地。 然后言王又向他们做了一个手势,他们伸手向衣服口袋中,我以为他们会取出那种圆片来,谁知道他们取出来的却是伯劳鸟。他们每个人双手都拿着一只伯劳鸟,依次向前走来,将手中的伯劳鸟给我看。 其实我不必近看,当他们将伯劳取在手中的时候,我已经看出那些伯劳鸟早已死得僵直了。 我也很容易就想到,伯劳鸟是为了衔过那种圆片,圆片上有毒,所以才死亡的。圆片上的毒,刚才言王曾经告诉戈壁沙漠,戈壁沙漠一听就懂那是什么毒,就知道我经历了死里逃生的一幕。 我看到那些人都有哀伤的神情,知道他们对伯劳有一定的感情在——要训练一头伯劳鸟并不容易,需要人鸟之间长时间的相处,可是要对训练的鸟去完成这样的任务,却每一次都要牺牲一批,难怪负责训练它们的人会感到难过。 我瞪了言王一眼,言王笑起来,神情有几分不屑,道:“它们执行的是军事任务,别说是鸟,就算是人,几千年中外历史,在战争中死亡的人,能算得清楚吗?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想不到卫斯理如此婆妈!” 我给他数落得一时之间回不上话来。 而在这时候,我想的却不是该如何回话,而是想到言王有超卓越的领悟他们身体语言的能力。刚才我伸手向口袋指了一指,他就知道我是在问他“圆片上有毒,碰也不能碰,如何拿取它”,言王就给我看他们手上的手套,而且进一步给我看中毒死了的伯劳。 我向他瞪了一眼,有责怪他驱使伯劳去送死的意思,他也立刻知道,向我发了一大篇议论。 这人,如果不是有这样的身份,肯定可以和我成为非常好的朋友。 我当时无法反驳他的话,只好哼了一声,他也不说什么,用左手将右手手套除了下来,递给我,我接过戴上,从口袋中取出那圆片来。 我已经对言王的一切能力高超毫无疑问,可是这时候还是看到言王的视线定在那圆片的时候,神情非常紧张,由此可知那圆片对他来说是何等重要! 我先向戈壁沙漠望去,看到他们望着圆片的样子,十足是饿狼盯着肥羊一样!我将圆片向他们伸了一伸,表示问他们是不是要这东西。 两人从喉咙中发出了一阵怪异的声音,然后一起跳向后,大声道:“卫斯理!我们是你的朋友!” 这句话听在别人耳里,可能一时之间不能够明白是什么意思,可是我听了,却再明白不过。 先发自他们喉咙的那种声音,是表示他们心里实在非常希望可以得到这圆片——可是他们立刻想到,如果我将圆片给了他们,那么卫斯理这个人的人品就变得十分低了——圆片虽然是我凭本领夺来的,可是对方曾提醒我它有毒。 对方能这样做,表现了高尚的品格,我如果不回报,当然就品格低下,戈壁沙漠他们由于将我当成朋友,所以就不希望我给人家比下去,所以尽管他们非常希望得到那圆片,还是向后跳开。 戈壁沙漠真是好朋友,使我非常感动。我向他们点了点头,就将圆片伸向言王。 这时候言王的反应倒也罢了,他平平常常地用左手接过我递给他的圆片,而在他身旁的王莲,反而激动无比,双手挥动,想说什么,却又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 言王望着我,只是向我点了点头,我也索性大方到底,道:“你不用谢我,我也不必谢你,我们大家扯平,谁也不欠谁。” 言王将手中的圆片交给了王莲,老实不客气,道:“好。我们从头开始!以前一切不再存在。” 他说了之后,吸了一口气,后退几步,再向前走来,向我拱手,朗声道:“在下言王,有事恳请卫先生鼎力相助,请赐少许时间。” 他竟然如此单刀直入,不过倒也不难应付,我道:“时间宝贵,少许者,是多少?” 言王侧头想了一想:“一分钟如何?” 他的话处处都出人意表,我笑道:“十分钟也无妨!” 言王高兴之极,连声道谢,我事先声明:“我只听阁下说是什么事情,并不代表我答应会出什么力!” 言王摊了摊手:“卫先生肯听,已经足感盛情!” 他说着,就转头向王莲:“你先带人回去。” 王莲神情非常不愿意,道:“他们自己回去,我——” 言王等王莲说完,就沉下脸——他这一变脸,吓了我一跳,因为他从出现开始,一直给人一种并不认真,玩世不恭,甚至于有些嬉皮笑脸的感觉,可是这时候却变得威严之极,令人望而生畏,王莲是何等样人物,也自然而然退了半步。 不过王莲还想表示意见,言王却一挥手,道:“不必说了,我要和卫斯理说的事情,是绝顶秘密,你不能听!” 王莲当然知道她不能听的原因,是她的地位还不到这个级别,不到这个地位就不能接触这个秘密,这是组织一向以来严格的规定,绝对不能违反。 王莲没有再说什么,一挥手,就和那些人一起退了开去。 这时候最感到意外的就是我了。 因为我知道王莲在组织中的地位很高,比朱槿和水荭还要高,至少也是将军级的人马。可是言王却说她还不够资格知道这个秘密。由此可知道秘密之非同小可。 然而言王为什么要将这个秘密告诉我呢? 我隐隐感到,事情应该还是和光辉有关,然而却完全无法设想它的内容。我又感到,只要我听了这个秘密,就无可避免地会卷入这个秘密之中,肯定日后麻烦无穷。 可是刚才我已经一口气答应——言王要求一分钟,我慷慨地答应了十分钟——现在要拒绝,实在难以反口。 我正在为难间,戈壁沙漠齐声道:“两位慢慢说,我们告辞了,那些仪器日后再来取回。” 两人竟然说走就走,我大声道:“且慢!” 两人已经打开了车门,也大声回答:“我们平民百姓,不想知道太多秘密,再见!” 说着,两人上车,甚至于不等掉头,就倒着驾驶,落荒而逃。他们这样行为,当然是和我刚才所想的一样:如果牵涉到了绝顶的秘密之中,会后患无穷。 我吸了一口气,向言王望去,言王似笑非笑地望着我,似乎是在说:卫斯理你要是好意思反口,我或许可以放你一马。 我当然不会示弱,若无其事,向言王做了一个手势:“请进屋子说话。” 还没有进屋子,言王已经道:“以前王莲所做的一切,都属于多余,不过也不能怪她,因为上面没有将事情真相告诉她,又要她来争取卫先生的帮助,她也只好弄些旁门左道。我在知道事情要卫先生帮助的时候,就竭力主张必须光明正大,把真情真相告诉卫先生,才能取得卫先生的帮助。” 我对他的话很同意,可是却不作任何表示。 进了屋子之后,我带他到了书房,我打开酒柜,他却摇了摇头:“等说完了事情再喝。” 他的神情当然严肃,才一坐下,就道:“二十年前,我们进行了一项人类历史上从来没有任何人进行过的……事情,开始的时候,只能称为一项……实验……” 我发现他措词好像很困难,那显然是由于他要说的事情太不寻常,要用普通语言来表达,很难达到目的之故。 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他:“恐怕你要长话短说,别忘记你只有十分钟时间。” 言王点头:“好。” 在说了这个“好”字后,他又停了一会,才道:“几位专门研究人类脑部能量的专家,拟订了一个计划,他们认为可以将脑部发出来的能量放大,使能量被放大到可以被储存起来的地步。” 我怔了一怔——想不到他一开口,就涉及这样幻想式的题材!而这个题材,我才有兴趣之极。事实上,全世界都对之有兴趣之极! 而所谓“脑部能量”,就是脑部活动时所产生的能量。一般来说,都认为这种脑能量非常微弱,我却不那样认为。我认为普通说脑能量微弱,是因为人类科学直到目前为止,只能捕捉(测量)到脑能量的极少部分,可能连亿分之一都不到,所以才误以为它微弱,实际上它可能非常强大——这种强大,甚至于难以用人类现在的知识去想象。 现在人类科学,只能够将脑能量通过仪器,测出脑电波图来而已,而且对于解读脑电波图,对其了解的程度,也犹如小学生之了解《易经》,实际上是等于一无所知。 人类的行为,有时候真是古怪之极——对于自己身体的如此重要部分所知这样少,却早已自称“万物之灵”,而且以为人类科学已经发达到了相当的进步地位。 真是不知羞耻! 而人的一生,脑部活动的能量,积聚起来,就是记忆。根据我的设想,人的全部记忆,就是人的灵魂。 而且我的假设是:人在死亡之后,那组记忆,并不消失,而是不知道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存在,这组记忆可能也不是“能量”,而是不知道什么东西。 (称它为‘能量’,只是表达上的方便——由于它是人类目前知识范围之外的东西,所以人类目前的语言无法精确表达。) 言王刚才所说的那个计划,如果想深一层,就等于是将人的记忆组储存起来。 也就是说,储存人的灵魂! 这个计划之骇人听闻的程度之高,使我不由自主微微变色,吸了一口气,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不错,正是那样,你想对了。 我正在想应该如何开口,言王笑了笑,道:“这计划一开始就由我负责——实际上是我提出来的,不瞒你说,灵感来自许多你的关于灵魂的设想和记述。请你猜一猜,这个计划的代号是什么?” 他在提出了这样惊人的计划之后,忽然要我猜起谜语来,实在令人啼笑皆非,我想大声喝他赶快说有关计划的一切,不要浪费时间。 然而就在我张大了口,想先叫他的名字之际,陡然灵光一闪,猜到了谜底,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一字一顿地道:“阎——王——档——案!” 言王显出非常由衷的佩服神情,向我行九十度的鞠躬,道:“卫斯理盛名,名不虚传,佩服佩服,难怪难怪!” 他这样的恭维话,听了当然十分舒服,只是我那时候并不知道他最后的“难怪”是什么意思,然而也来不及询问,总要先客气几句。 我道:“从阁下的大名上来猜,并不困难。将人的记忆组储存,这种行为,在某种程度来说,等于是拘了人的灵魂,那本来是阎罗王的事情,用这个代码当然现成之极。” 我在这样说的时候,已经想到,原来事情和这样一个匪夷所思计划有关,若不是言王说出来,我绝对无法想得到。 这样的一个计划,当然要在极端秘密的情形下是行,因为它所牵涉的问题太多。 首先,它牵涉到人的思想——从储存到掌握是第一步,从掌握到控制就是第二步了!而且那是真正的掌握和控制,人的思想记忆是实实在在被储存起来的! 这时候我思绪紊乱之极,想到哪里是哪里,想到什么就自然而然问了出来。 我第一个提出来的问题就是:“怎样储存?” 言王回答极快:“化为数据,存入电脑。” 他的回答只有八个字! 然而我当然知道,其中内容复杂无比,而且就算向我详细解释,我也肯定不能真正了解,反而就接受这八个字,对事情会有一个约略的概念——这概念就是:灵魂进入了计算机;或者:灵魂存在于计算机之中等等。 我曾经有知道灵魂存在于木炭之中的经历,所以对灵魂在计算机之中这种怪异莫名的事情,并非不能接受。 将灵魂存入计算机——这种事情如果实现了,究竟有什么用途,你一下子叫我说,我还真的完全说不上来。然而可以肯定的是:那是科学上极大的突破,是将灵学和科学结合的伟大创举,而且和人的生命有极大的关系——不但关系到人的生前,而且关系到人的死后。 也就是说,那是人生命形式的大突破! 突破这一关之后,再往下发展,能够发展到什么程度,其可供想象的地方域之辽阔,真是想到这一点,就令人冒汗! 这样的事情,当然是极度机密,其机密程度,言王曾经表示过,就是像王莲这样地位的人,也不能与闻。 然而现在言王为什么要将这样重大的机密对我说? 我一想到这个问题,立刻提了出来。 言王叹了一口气:“听我向下说,自然明白。” 我心中疑问极多,这个问题不回答,自然立刻有第二个,我接下来就问:“用什么方法将脑活动产生的能量放大?” 言王的回答相当惊人。 他道:“将超小型具有能量放大能力的芯片植入人的脑部。” 和刚才那八个字一样,这句话我也只能“不求甚解”。而接下来我问了一个使我自己感到像是傻瓜一样的问题,我问:“人类脑活动的能量由脑部何处产生都不知道,就算有了这样超科技的芯片,植到脑子的哪一个部分才好?” 言王对这个问题,十分欣赏,大声道:“问得好,我们曾经为这个问题研究了很久,结果采取多多试验的方法——将植入芯片的数量提高,植入脑部任何有可能产生电波的所在,同时选择更多的植入的对象,以增加成功的机率。” 我吸了一口气,知道他所谓“植入的对象”,就是人。 也就是说这是一项用人来做实验的计划。 这使得计划的骇人听闻程度,又提高了许多倍。 我这时候的脸色一定非常古怪——难看的成份居多。而言王在这种情形下,居然还哈哈大笑,道:“你还真别说,这就是极权的好处,这种实验计划,没有极权,无法实现!” 这人说他厚颜无耻,似乎并不恰当——真正厚颜无耻的是极权份子还口口声声民主人权。说他是坦率真诚,似乎又有些对不起那么好的形容词。 而最妙的是:还不能不同意他的话,试问,除了在极权统治之下,还有什么环境可以用活人做实验,而且还当作是国家最高机密。 我有些口吃,道:“植入的物件……都是些……什么样人?” 在我这样问的时候,我心中想的是:多半是一些所谓阶段敌人,或者是死囚……等等。 然而言王的回答却大大出乎意料之外,他道:“是幼儿,一岁到两岁,而且成份都要好。选择这个年龄,是方便将他们的脑电波作从开始产生起的完整储存。” 我迟疑了一下,又问:“幼儿的家长同意他们的孩子成为实验品吗?” 言王摇头:“计划从开始起就是绝顶机密,即使是参与计划工作的人,也只有最高层才知道计划的真正内容——当初知道的七个人之中有六个已经去世了——”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接下去说:“现在知道真正计划内容的人,只有三个。” 他的算术好像差之极矣:七减六是一,他怎么说是三? 我没有立刻问,他也没有作进一步解释,只是道:“幼儿家长从头到尾不知道真正内容,只知道国家需要他们的孩子进行一些工作,他们的孩子参与了工作之后,孩子的家庭可以得到特殊的待遇——虽然我们本来就选择了有特殊待遇的家庭。 我越听越觉得好像是在听什么有关幻想的广播故事,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言王继续说下去:“计划选择了一百个幼儿,每个幼儿植入平均十片芯片,然后派人近距离跟踪这些幼儿,用仪器接收他们发出被放大了的脑电波,化为数据,储入计算机——这是我们的计划的理论部份,实际执行之后,绝大多数幼儿根本没有任何脑电波可供接收,只有三个,对接收仪器有电波输入的反应,其中两个,在一年之后,就再也没有脑电波被接收到,剩下的一个却非常成功。他的脑电波随着他的年龄的增长,越来越高,而且连续不断,使计划从理论顺利地进入实践阶段。而且大约在十年之后,发现储存的数据,开始自行变化,产生出新的数据来——” 他又停了一停,望着我,我感到了一股寒意——并非由恐怖而产生,而是由非常的奇异感觉而产生的。 我明白言王叙述的情形是什么意思。 数据开始自行变化,产生新的数据。 原来的数据来自孩子的脑部,形成孩子的思想,是孩子接受外来知识的结果。 而经过十年接受外来知识之后,孩子已经进入了少年时期,脑部活动就不仅是接受外来知识,而且进入了消化外来知识,产生属于他自己的思想,这是每个人成长过程中脑部活动的必然历程,人人如此。 而令人感到奇异之极的是:人脑的自然成长过程,竟然反映在计算机储存的数据上! 那等于是计算机之中有了这个孩子的脑,活的,其活动的方式和人一样,那不能算是复制,因为在计算机中的脑没有实物,那是……那是一副虚拟脑! 也可以说,是将一个人的灵魂,成功地放进了计算机之中! 我不由自主摇头,言王却不住点头,我大声道:“我不相信,不相信……” 言王举手罚誓:“若有半字虚言,叫我被组织打成叛徒!” 我吃了一惊,对他来说,真的没有比这个誓言更严惩的了。我忙道:“我是说,我不相信可以将数据还原成为思想,在计算机上解读出来!” 如果能够这样,那就是可以通过虚拟脑的活动,在计算机上获知一个人的思想了!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发现——我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样的发现才好! 言王吸了一口气:“在理论上,是应该可以的,但是实际上我们无法做到这一点。” 我莫名其妙地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为什么做不到?” 言王道:“我们有了一个理论上的设想,说下去你会明白——随着年龄增长计算机数据自行变化越大……” 我听到这时候,已经可以插口,我道:“那是孩子由少年进入青年时期,接受外部来知识更多,由他自己脑活动产生的,属于他个人的思想也更多,而且成熟的原故。” 言王点头:“正是如此,我们想解读数据的愿望也更迫切——只有解读了储存的数据,计划才算成功,于是我们……我们……我,我……” 他说到这里,好像很难说下去,我脱口道:“在这样情形下,最能解读的数据的,应该就是他本人了!” 言王一跳老高,大声道:“你也想到了!” 他接着说下去:“于是我就将一切告诉他,他也是直到那时候才知道自己脑部植有芯片,知道自己脑部活动的能量,都化为数据储存在计算机中——” 我听到这里,心中陡然一动,挥了挥手,言王立刻停口,问我:“又想到了什么?” 我吸了一口气,缓缓地道:“这位青年,应该是二十二岁了,大学毕业了吧,脑部的芯片竟然完全没有影响他的发育成长?他的名字是光辉,是不是?” 言王望了我半晌,道:“我早就说过,事情和卫斯理有关,最好的方法就是有什么说什么,王莲偏不信,说是编故事来瞒你,又弄窃听装置,多余之极,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她自以为聪明,其实最笨!” 他数落王莲,目的当然是想证明他对我说的一切,全是事实。对于他所说的是不是属实,老实说,我很难肯定, 而且最主要的是,我还是不知道他将这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告诉我,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我道:“王莲也不是完全编故事,至少我相信她说的光辉爷爷都不知道孙子下落。” 言王点了点头:“是。不过他老人家必然明白,光辉是在进行绝对秘密的任务。”

第十章:慷慨赴义

我对于这种情形非常厌恶,忍不住喃喃自语:“多么可怕的情形!” 言王居然也学我自言自语:“你不知道国家与国家之间的斗争是多么尖锐,要到有朝一日地球上没有了国家,那时候才不会有国防机密这回事!” 我真的怔了一怔,而且决非讽刺他,由衷地道:“想不到阁下会有这样远大的理想!” 言王苦笑:“理想谁没有啊!可是现实生活是完全另外一回事,人不能没有理想,可是无奈的是:人不能靠理想生活,必须在现实中生活。” 我没有和他继续讨论下去,只是根据我已经知道的事实,发出了新的问题。我问道:“光辉的出身,应该会尽他一切力量和组织合作,究竟出了什么毛病,他竟然做了逃兵?” 言王并没有告诉我光辉逃走了,那是我和白素分析出来的结果,这时候一说,言王不知道是真是假,看起来是大吃一惊,又望了我片刻。我道:“你应该早就知道我料到如此,有什么可奇怪?” 言王听出我在讽刺他装置窃听设备,神情尴尬,叹了一声,道:“从理论上来说,光辉看自己的脑电波资料,就相当于回忆他的一生所想,应该不会有困难,可是在经过了一个月之后,他却说他完全不能解读。” 言王再度向我望来,他这样的动作是在征求我的意见。我想了一想,道:“有可能是他真的不能解读;也有可能是他不愿意自己的思想被公开——没有人会愿意公开自己所有思想的。” 言王点了点头:“在经过了各种各样的测试之后,证明是他真正不能解读。” 我没有问所谓“各种各样测试”的内容,因为可想而知内容一定非常可怕而且卑鄙,当然包括了威逼利诱……等等等等方法在内。同时我想到王莲所说的她了解光辉的一些情况,对于光辉处境为何如此奇特,也有了一定的答案。 言王道:“事情发展到这一地步,整个计划可以说以失败告终,虽然得到了数据,可是却没有用处。光辉反而很合作,他说计划可以继续下去,继续储存他发出的脑电波,继续寻找解读的方法,他不介意成为实验品,而且愿意更好的配合。” 我由衷的道:“这年轻人很了不起,有为科学研究而献身的气魄!” 言王听了,连连苦笑——我也知道对光辉称颂太早了些,因为光辉终于做了逃兵。 这其间当然发生了一些促使光辉成为逃兵的事情,相信言王会很快说出来,所以我并没有发问。 言王伸手抹自己的脸,神态像是很疲倦,过了片刻,他开口,却忽然转变了话题,问道:“你有没有听说过‘虚拟人’?” 我怔了一怔——白素上次也问过我同样的问题,关于什么叫做“虚拟人”,那时候也已经解释过。我不知道言王为什么要提出这个问题来。 我道:“比起阁下完成的‘虚拟脑’来,‘虚拟人’简直不算什么。而且这名词也有问题,不应该叫‘虚拟人’,只能叫‘虚拟人体’!” 我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然后加强语气:“只有身体,没有脑部活动,就只是一具人体而已。只有人体加上活动的脑部,才是一个人!” 我这时候说的关于“人”的定义,实在很普通,可是言王听了,反应却极度激动,甚至于声音发抖,道:“你……你……也认为虚拟脑应该和虚拟人体结合?” 我刚才所说的话并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说明现在所谓虚拟人的称谓有问题而已。而言王这样说又是什么意思?刹那之间我好像在他的话中捕捉到了一些什么,可是又说不上来,思绪非常紊乱,等他作进一步说明。 言王还是从虚拟人说起——我意识到他很快就会说到关键处了,所以没有打断他的话头。他道:“到现在为止,各国公布已经拥有的虚拟人,只有一个半,可是据情报所得,肯定已经有三个了,其中一个,在我所属的计算机之中——我们公开宣称的是正在进行,实际早已成功了。” 我不作表示,因为我对虚拟人兴趣不大,对虚拟脑才有兴趣。 言王继续道:“那个虚拟人和光辉的脑部活动数据,存在于同一个计算机系统之中——” 他才说到这里,我就吓了一跳,失声道:“别告诉我它们在计算机上联成了一体!” 言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有一天,我和光辉,忽发奇想,想将它们联起来——” 我大摇其头——并不是否定有这样的可能,而是觉得事情实在太不可思议了。言王有些误会了我的意思,他道:“在你的故事中,有灵魂进入他人身体的记述,所以引发我们想到,虚拟灵魂或者也可以进入虚拟身体。 我说话如同呻吟:“结果怎么样?” 言王神情很怪异,道:“结果……结果……数据出现紊乱,而且虚拟人脑部发生变化,从变化的状况来看,其反应是在强烈抗拒外来能量的侵入。经过许多次调整试验,抗拒的反应越来越强烈,所以只好放弃。” 言王叙述这个过程简略之极,可是却抓住了重点,说明了问题,也引发我进一步的想象。 我立刻所想到的事情可怕之极,以致我一时之间只是挥手,说不出话来。而就在那几秒钟之内,心念电转,想到更多,于是我明白了! 我相信我已经完全明白了! 而完全明白了之后,我更加因为震惊,而说不出话来。 言王也显然知道我明白了,他不住向我点头。 言王说到试图将虚拟脑和虚拟人结合,结果因为虚拟人的抗拒而不成功。 这可以用灵魂要进入别人的身体,遭到别人抗拒而不成功的情形来理解。灵魂要进入他人的身体固然并不容易,所以这种情形非常罕见。 但如果灵魂要进入自己的身体,却顺理成章,不应该会有任何困难。 言王有了光辉的虚拟脑,他还想要光辉的虚拟人! 他要光辉成为真正的计算机虚拟人,而不仅仅是虚拟人体。那将是世界上第一个真正的虚拟人——有思想,不能说他没有生命的另一种人。 这种生命形式的人能够起什么作用,他的生命情况如何,在他没有出现之前,当然是一片空白,然而可想而知,当他出现之后,其丰富多彩之处,随便用多少人去随便想象,也想象不出来。只有等他出现之后,才能将的情形一一呈现。 这毫无疑问是人类历史上空前的创举! 这样的创举会对人类生活发生什么样的影响,无法预测,却又可想而知。 人类生命形式从此产生巨变——这变化之大,超出了人类可以承受的范围! 那当然是伟大之极的行动。 这个行动必须要有光辉的虚拟人。 而要获得光辉的虚拟人,必须将光辉的身体分割成为数以百万计的碎片来取得每一部份数据再进行合成。 光辉的身体,只能够在计算机中重新组合,而他原来的身体,不复存在。 也就是说:要有光辉的虚拟人,光辉必须死亡。 这就是光辉一再说他“面临生死关头”的原因。当然也是光辉逃走了的原因。恐怕也是光辉亟于与我和白素会面的原因。自然更是王莲和言王找我的原因! 我努力继续了将近一分钟深呼吸,才道:“组织要求光辉牺牲生命,来完成计划!” 言王听出我话中不以为然的语气,他道:“牺牲个人生命而完成任务的事例,不可胜数!” 我哼了一声,言王又道:“而且他的牺牲太有价值了,他的牺牲甚至于不是死亡——他死去,可是他又能够活过来!他活过来之后的生命,非常可能远远比他死去的生命好,好许多许多!” 我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为了这样空前伟大的科学创举,牺牲生命,就算没有“活回来”这回事,也不能说不值得。 (在目前的阶段,‘活回来’云云,实在还太虚无飘渺了些。) 然而这种牺牲必须绝对自愿,不能够有半分强迫,不然和谋杀也就没有什么大分别。 光辉开始可能有自愿牺牲的愿望,可是他终于选择了逃跑,可知他不愿意成为虚拟人,那么他的意愿就必须被尊重。 在这一点上,言王的想法显然和我截然相反,他继续发挥他的观点:“这小子开始非常愿意为科学献身,后来又说他身体消失之后,就再也感受不到身体感觉带来的快乐了,所以他要尽量享受这方面的快乐……” 言王说到这里,神情慨愤:“组织完全满足他的要求,他的种种要求简直匪夷所思……在这时候,我就应该知道他不是东西了!” 言王所说的“匪夷所思”的要求,其实并不难设想,而光辉在这些要求得到了满足之后,恐怕产生的思想是:更留恋身体所能带来的快乐,而变得不肯将自己变成虚拟人了。 他的这种思想改变过程,一定也都化为数据进入了计算机,只是没有人能够解读——如果言王早知道他有逃走的念头,只怕会将他锁在铁笼里面。 以后发生的事情,不必言王说,我也可以猜想出来:光辉在严密的看守下逃走,他倒并不一定绝对不肯“牺牲”,只是需要考虑,他需要听不同的意见,他想到了我和白素,就通过计算机电邮想和我们联络。 然而他的意愿传达出去,这种办法却不是很有实际效果。他没有能够和我们会面,却使言王认为他会和我们取得联络,所以监视我们,做我们的工作,就成了寻找光辉唯一的线索。 这就是故事开始部份发生了那么多事情的原因。 同时我也可以猜到言王用如此诚恳的态度,将这样一椿惊天动地的绝顶秘密全部都告诉我的目的。 在他的目光注视之下,我也很坦率地道:“没有,到现在为止,我只知道他要和我们联络,而实际上没有任何联络。” 言王显得非常迫切:“和他联络,和他见面!” 我叹了一声:“好让你们在我们和他见面的时候,将他抓回去,然后他变成虚拟人,好继续你的这个计划?” 言王回答得十分大声和干脆:“是!” 我非常欣赏言王的这种态度,所以我也非常诚恳地道:“我不能这样做,因为他现在的意愿是离开你们——” 言王厉声道:“个人意愿算是什么,必须服从组织的计划!” 我摊了摊手,没有说什么。 在这个问题上,我和他的分歧都是绝对的根深蒂固,双方都知道不能调和,也没有任何方法可以改变对方的观念,所以根本不必争论。 我认为个人意愿至上,他认为组织高于一切,完全不同的观念,如何能够统一? 言王来回走动,大声道:“我们一定要将他找回来!一定要!而且越快越好,在他将这个秘密传开去之前,就要将他找回来。” 我作深呼吸:“你倒不怕我将这个秘密传了开去?” “这些年来,你虚构了那么多荒唐的故事,早已成了妄想天王,谁还会将你说的事情当真?你只管去传,看有谁会相信!” 他还真的觉得好笑,笑之不已,我大喝一声,他才算知道收敛,可是还是补充了一句:“就算你不肯帮助,也请别破坏。” 我哼了一声:“本人行事一向只凭自己意思,从来不受他人意见左右。” 言王道:“固执己见是美德吗?” 我本来想反唇相击,可是转念一想,他和我在观念上的判别恐怕还在和火星人之上,实在没有什么可说的,所以只是冷笑。 在冷笑时,我忽然想到了一些事,就道:“其实你可以放过光辉,他如果不是自愿成为虚拟人,你硬将他弄进计算机去,他在和虚拟脑结合之后会有什么样的神通,完全无法预测,说不定他可以在所有的计算机中随便来去,随心所欲控制计算机,那么他要进行任何破坏都可以,举例来说,要使飞弹不飞越海峡,掉头往北飞,理论上也是可以做得到的事情!” 言王有些恼怒:“难怪光辉想来找你,你还真能帮他出主意!” 我道:“我替你出个主意——光辉就由得他去,听其自然,找到了他,不必强迫他变成虚拟人,让他继续研究他自己的脑资料。你的计划,可以重新开始,再找幼儿,不但是幼儿脑中植入芯片,而且要从小就向他们灌输做虚拟人的好处,要他们相信只有虚拟人这种生命形式才是真正的生命,那么二十年后,你一定可以拥有不只一个真正的虚拟人了!“ 我给他出这个主意,多少有些讽刺的意味在内,可是言王听了,双眼向上翻,一副不屑的神情,等于是在说:这种主意还用你来说吗? 非常明显:他早已这样做了! 然而没有多久,他就显得相当沮丧,长叹一声,道:“时不我与啊,我哪里还有二十年!” 看来他是为了不能目睹计划成功而感到伤感,就在这时候我突然起了一个非常恶作剧的念头。 当我想到这个念头的时候,我忍住了笑,很认真地道:“既然植入芯片,放大脑电波、储入计算机、化为数据已经成功,阁下何不亲自上阵,先在脑部植上芯片,等到全部记忆化为虚拟脑之后,再将身体变成虚拟人,成为人类历史上第一个新形式生命?!” 我说完之后,本来期待他会用粗话骂我的。 可是他的反应却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先是定定的望住我,然后道:“你也那么想?” 这表示他自己早有这个想法了! 我觉得头际发硬,可是还看起来很自然地点了点头,并且补充了一句:“你对组织无限忠诚,成了真正的计算机虚拟人之后,一切行为,一定绝对不会对组织不利,其它任何人就难说了!”我相信这句话真正打动了他的心,刹那之间他的神情庄严神圣之极,身子也站得笔挺,目光深遂,蕴藏着无穷无尽的伟大抱负。这种情景令人肃然起敬,想当年,荆轲先生远行壮举,风萧萧兮易水寒,也大抵不过如此而已! 我索性“送佛送到西天”,也用领先流话剧演员的表情和声调开腔道:“太荣幸了!我竟然能够目睹一个这样伟大的开始!太令人感动了!” 也不知道是我的“胡调”功夫到家,还是言王本身入了魔,他向我望来,伸手向在我的肩上,神情和声音都诚恳之极,道:“我来对了!你的鼓励,使我下了最后的决心,再见了,卫先生,谢谢你!” 在那刹间,我几乎真的被他感动,相信他很快就会成为真正的计算机虚拟人,展开他在计算机中的新生命,我想和他约定,在他获得了新生命之后的联络方法。 可是我实在又觉得眼前的情景非常可笑,所以话到了口边,没有说出来。 言王走向门口,在我替他打开门的时候,他向我道:“如果你终于有机会见到光辉,请像鼓励我一样鼓励他,让他也和我一样,投入新的生命中。” 我发出了一下含糊的声音,算是回答。 他大踏步走出去,接下了两分钟,我看到的情形,才真正相信他这个上将不是盖的,只见他才出门,一辆中弄卡车,就疾驶而来,卡车有密封的车厢,三排车轮,显示车子非常沉重,明显是特制的,具有特殊防攻击效果。 车子驶向前,卷起一股尘烟,还没有停下,车厢门打开,跳下八条大汉,个个身手矫健,一字排开,向言王敬礼,言王只是随便挥了挥手,就在拥簇之下上了车,那车竟忽然就这样疾驶而去——完全没有掉头,看来它的特别设计,是两头都可以向前行驶的。 我在门口呆了半晌,看到戈壁沙漠探脑袋向前走来,我向他们招手,道:“你们来迟了一步,没有看到刚才那辆来去自如的车子——不必掉头,两头行驶,真是奇观!” 我在替他们可惜没有看到这辆车子,他们却手舞足蹈,高兴得哈哈大笑,道:“这车子就是我们替他设计的啊!” 我也忍不住笑:“真是,看到了这样的车子,就应该想到是你们的作口啊!”原来言王当日来找戈壁沙漠设计一些保安用品时,冒充了黑社会头子的身份,满口粗话,所以后来戈壁沙漠和他一见面就沿用了初次见面时候的方式。 我问戈壁沙漠:“那种毒药,非常厉害?” 直到这时候,戈壁沙漠听了,兀自脸上变色,道:“如果那时候你用手指去拿那圆片,三天之后,我们就要向你的遗像鞠躬了。” 我追问:“三天?那是慢性毒药?” 戈壁沙漠道:“毒药是一种黏性极强的无色无臭非常微细的粉末,沾上了之后,很难洗脱,在手指上长期停留,等候你手指碰到口腔、眼睛或者伤口的时候,毒才侵入发作,可能在一天之后,也可能在一星期之后,总之已经远离中毒的现场,所以非常难以追究是何时中毒,何人下毒,因此是暗杀的最好材料。” 戈壁沙漠向来不打妄语,所以我听了,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颤,好一会说不出话来。 戈壁沙漠道:“我们多么想要那圆片啊!这圆片可以使我们得窥最新窃听技术的奥秘!” 两人说了,还不住唉声叹气,一面还瞪着眼,仿佛是我坏了他们的好事。 想起当时他们为我的名声着想,力主我归还那圆片给言王,我也就原谅了他们这种态度。而且我想后来言王将一切都告诉我,可能也基于感到我是可信的人之故。 在言王所叙述的事情中,我得到了许多,看戈壁沙漠这样失落的样子,当然应该与他们共享。 于是他们一面收拾遍布整间房子的各种仪器,一面听我告诉他们关于“阎王档案”计划,听得他们好几次停下来发呆。 他们听完了之后,向我问了一个问题:这个计算机虚拟人如果产生了,他会有什么样的神通? 我摇头,因为我答不上来。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不但自己思索这个问题,而且还不断地将这个问题问别人,可是都没有肯定的答案。 有的,仅是设想,各种各样的设想——我想不必将这些设想写出来了,因为只是设想,人人都可以有许多,保留自己所想的已经足够,不必再参考他人的了。 戈壁沙漠在收拾好了仪器之后,向我道:“言王是一个非常可爱的人。” 他们在这样说的时候,显然有责怪我怂恿他变成虚拟人的意思。 因为要变成虚拟人,即使在理论上,也必须先死亡,然后再重生。 而那只不过是在理论上的假设而已,实际上情形如何,谁都不知道,极有可能死亡之后,不能重生,那就等于是我在鼓励他去找死了。 然而我一点也不感到有什么不对——实际情形是:根本是他早有了这种想法,是他自己的决定,我甚至于没有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 我想戈壁沙漠可能由于和言王交情甚好,所以才会心有戚戚焉。 于是我提醒他们:“别忘了他是极权统治的核心份子!” 戈壁沙漠坚持他们的意见:“当然知道,这才使人感到意外,想不到极权统治集团之中,也有这样可爱的人物在。” 我也确然在某种程度上感到言王的坦率,可是即使他真正的有为组织而牺牲的决心,我也不会感到他“可爱”,只感到他是真正忠于组织所理想的事业,绝非那些大权在手只知道替自己和自己亲人谋利的滓渣! 或许在这一点上,言王很值得尊敬。 我没有和戈壁沙漠争论下去,只是挥了挥手,戈壁沙漠竟然还颇有悻然之情,真是不可理喻。 白素在两天之后回来,在这两天之中,我一直在想有关虚拟人的事情,所以看到了她之后,第一句话,自然而然就问:“上次你在说话之中忽然提起了虚拟人,却是什么缘故?” 白素叹了一口气

has load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