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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

这个故事的命题很古怪:《只限老友》。 《只限老友》的意思,就是只限老友。 有了这样的命题,就不会误导非老友——早已宣告在先:只限老友!不认识卫斯理者,根本看不懂这个故事,所以真的不要看,免得浪费时间。 而老友,总会在故事中略有所得——希望如此。

倪匡 零四年二月底

“老友”是粤语词汇,有“老朋友”之义,更有“好朋友”之义。粤语词汇之生猛多义,其它方言很难比拟。试以粤语“打油”四句,述古稀老人生活:

饿食攰瞓冇时辰,睇书听曲望浮云。 懒去淋花等雨落,忘咗喂鱼又黃昏。

哈哈,各位安好!

一、大同盟

两件事情,并无关联,却可以放在一起说,作为这个故事的开始。 我在书房找寻一些资料,听到门口传来隆然巨响,大门被打开,可以肯定大门不是用正常的方法打开的。书房门没有关,我只要转过头去,就可以看到楼下大门的情形。可是我并没有转头,因为我知道用这种方法进来的不会是什么别人,必然是红绫。 果然在大门发出异常声响被打开之后,就听到了红绫粗重的呼吸声——这表示她正处于相当生气的情况之中。 接着就是她重重的脚步声,每一步踏在地板上,绝无夸张,在我面前的一本兰花,叶子就会震动一下。 然后就是她的一声大叫,声音震耳,她可能看到了我在书房中的背影,所以是冲我叫唤的。 她叫的是:“爸!你可知道温宝裕在搞什么鬼?” 我还是没有转身,只是回答:“不知道。” 我非但不知道温宝裕在搞什么鬼,也不知道红绫这样问是什么意思。同时我心中在想:别说温宝裕是人家的孩子,就算红绫,是我的女儿,我都不知道她最近在搞什么鬼! 我等待红绫作进一步说明,红绫大叫:“温宝裕他自己封自己为……” 红绫说到这里,忽然停止,而且发出了一下欢呼声,声音更是响亮无比。 这种情绪上的转变,突兀之极,可是我却一点都不感到意外,因为我知道红绫是为什么会从盛怒的情绪突然转变为高兴之极。 当然那是因为她看到了我放在当眼处,使她一进门就可以看到的那一坛酒的缘故。 使我意外的是她本当一打开大门,就算没有看到那坛酒,也应该可以立刻闻到酒香。而她居然没有闻到,由此可知,她的愤怒情绪非常强烈——愤怒是很糟糕的事情,不但能够使人丧失理智,也可以使人的感觉减退。 所以当时我自然而然在想:究竟是什么事情令得红绫如此愤怒?当然事情和温宝裕有关,温宝裕自己对自己做什么了? 我正在想,红绫已经在大声问:“这是齐白叔叔拿来的吗?他又是在什么古墓中找到的?” 我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心想这世界真是现实,红绫从来不知道称呼人的规矩,总是没大没小,可是现在有了好酒,在齐白的名字之下,居然有了“叔叔”的称谓! 我也很佩服红绫一下子就知道这坛酒非同小可。 酒,并非齐白拿来,也不是古墓之中发现的古代美酒。 还记得很多年之前我记述过一个故事,一开始就是一群人在一起品尝齐白从一座古墓中取出来的古代美酒吗? 每当我提起这件事的时候,红绫就羡慕之极,非常希望当时她能够在场,她也一直希望可以有品尝古代美酒的机会。 (说到古代美酒,有一些题外话:当我记述那个品酒会,提到古代美酒的时候,颇有一些人看了以后,以为是天方夜谭者。可是今年,就有考古队从汉代古墓之中发现了保存完好的酒,经历了几千年,酒仍然清碧香洌。所以齐白在古墓中发现美酒,并非是那么不可思议。) (在我记述的故事之中,有许多被认为“不可思议”,那是由于还没有可以被发现的事实来证明的缘故,在有了这样的事实之后,就会恍然:这种事情原来真是有的!) (人们为什么不能稍微运用一些想象力,早些就想象这些事情真是有的呢?) 这时候红绫认出了这坛酒非比寻常,就自然而然认为是齐白拿来的了。 而更凑巧的是,红绫这时候提起齐白,完全是由于酒的关系,她完全不知道事情会和齐白有关——事实上,这时候连我也不知道事情和齐白有关系,因为酒是小郭拿来的。 小郭来的时候,我不在家,小郭放下酒,留下话,说是还会来找我。我也不知道小郭有什么事情,也没有特别放在心上。这时候红绫误以为酒是齐白拿来的,我就顺口告诉她实在的情形。 其时红绫早已打开了酒坛,大口喝着,只能以连连点头来回答。等到她缓过气来,才大声道:“好酒,不过比齐白叔叔上次拿来的,差的远了” 我没有和她继续讨论酒的好坏,问她:“你刚才怒气冲冲,事情和温宝裕有关?” 红绫哼了一声,又重重顿足,道:“莫名其妙,小宝他自封为‘新生大同盟’的‘盟主’!” 我怔了一怔,若是以前,我听到了这样的话,反应一定是哈哈大笑,当作是温宝裕又异想天开,不知道在搞什么花样,怎么也不会真正放在心上。可是现在却大不相同,因为近年来,在温宝裕身上,有极大的变化——从最近一次和他接触的情况来看,我和白素都判断温宝裕的情形非常严重,已经不止是受到了那个“长老”的影响,而是发展到了长老的思想已经侵蚀了温宝裕的脑部! 这种严重的情况,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可以说是长老通过了温宝裕的身体在行动——在温宝裕和长老之间,几乎可以划上等号! 事情当然严重之极,可是我们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因为我们对温宝裕的影响力,完全无法和长老这个外星人对抗,温宝裕脑部活动完全倾向长老,我们说什么,他非但不会听,而且还会觉得我们非常“幼稚可笑”! 而更令我们担心的是,温宝裕(长老)认定地球目前的状况糟糕透顶,若不改善,地球必然趋向毁灭。 关于这种说法,我倒并不完全反对,甚至于我也可以同意,地球目前状况糟糕的情形,是源于人口太多。可是温宝裕提出来的解决方法,是大规模减少地球人口,其减少的幅度之大,是任何狂人所难以想象的。 如果只是温宝裕一个人的妄想,只要哈哈一笑,当他放屁即可,可是我们都知道:温宝裕的妄想,来自长老! 那就大不相同了。 长老目前虽然“被困”在山腹之中,可是绝对不能低估他的能力——我们都相信他真能够照他的想法来减少地球人口。也不怀疑他真的想那样做。 因为在和他的接触交流中,可以强烈的感到,长老由于当年曾经参加改造地球的行动,而结果失败,经过改造的地球并没有按照他们的计划发展,所以长老觉得自己有责任改变地球目前的状况。 这是最可怕的一种情形:觉得有责任一定要做些什么,成为一种使命,而且在感觉上完成这种使命,是为了他人着想! 这种荒谬可怕的情形,曾经形成近代史上最大的惨剧,在惨剧中死亡的人数以千万计! 而那只不过是一个地球人所造成的。 如果以长老的力量来实现他的使命,那么结果就是他完全可以实现他“拯救地球”的“理想”!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温宝裕的行动,即使看来非常滑稽,也不能不使人想到会有大量人口死亡的可能,都令人笑不出来。 我在怔了一怔之后,问道:“那个……大同盟,是什么玩意儿?” 红绫摊了摊手:“详细情形我也不知道,只知道温宝裕通过电脑网络,正在招募盟员。” 我哼了一声,红绫又补充:“招募的条件还十分苛刻,而且最莫名其妙的是,人数限制得很古怪。” 我心中一动:“他准备招募多少人?” 红绫道:“十四万三千九百人。” 红绫只觉得这个数字很零碎,所以感到非常古怪。显然她对这个数字并没有特别的概念。而我听了之后,却感到了一股寒意! 因为这个数字非常接近温宝裕一再提到,而我感到无论如何难以接受,所以也一直不愿意提起——照温宝裕(长老)的意见,地球人口太多,会导致毁灭,我曾经问过:“照你们的意思,地球上适合多少人生活?” 温宝裕当时毫不考虑,就大声报出了一个数字——和红绫刚才所说的很接近。 当我第一次听到温宝裕说出这个数字的时候,一则骇然,一则好笑,还问了一句:“现在地球上有将近六十忆人,若是要拯救地球,那么多人该怎么办?” 温宝裕的回答是做了一个手势——谁都可以看出这个手势的意义是“消灭”! 当时我挥了挥手,只当他是在开玩笑。 后来他一再提到这个数字,而且还设想了种种“消灭剩余人口”的方法,我也只当他一贯天马行空,在发神经,并不以为事情会真的发生——因为他所说的一切,包括他其中一个将人变成尘螨的设想在内,都是妄想多于一切,根本不值得重视。 可是自从知道了温宝裕和“长老”渐渐变成两位一体之后,这些理论,这种想法,就变得有成为事实的可能——温宝裕一个人,任他的想法再荒唐,他也根本没有能力去实现,只不过是想想而已。然而长老这个外星人却不同,他有非常人所能想象的能力,真要胡闹起来,会发生什么事情,难以预料。 所以情况和单是温宝裕的妄想不同,值得担忧。 然而虽然一直在担心,却仍然不以为真的会发生什么事情。 现在温宝裕开始在招募人,数字又如此敏感,那表示什么? 答案只可能是:他在开始行动了! “消灭大量人口以拯救地球”这种想法,并不是温宝裕自己创造的,而是来自长老的影响。温宝裕一再发表这样的理论,事实上只不过是代长老在宣传而已。所以他现在有了行动,也不是他的行动,而是长老的行动! 所以事情非同等闲,十分严重。 红绫看到我脸色不好,眨着眼,显然她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我不等她发问,先问她:“刚才你很生气,是不是感到温宝裕的作为不对头?” 红绫道:“是啊,他这个什么大同盟,说是可以给予参加者新的生命……就像是什么邪教组织,而他就是邪教教主了,真是不象话!” 我怔了一怔,听红绫所说,好像又跟我刚才所想到的并不一样,我问:“温宝裕招人的网址是——” 红绫走向电脑,飞快的打下网址,很难想象她粗大的手指,动作可以如此灵活。 电脑显示屏上,立刻出现了“新生大同盟”的字样,不断闪动,颜色刺目,而且伴以惊人的音乐,完全是惟恐天下不乱的温宝裕典型作风。 我感到又好气又好笑,接下来是大同盟的主旨:本同盟之目的,是深感人类现在的行为,必将导致地球毁灭,故必须彻底改变生命形式,使新生人类成为宇宙间高级生命之一部分。 再接下来,就是申请加入大同盟的条件,一开始就声明:本同盟只接受盟员十四万三千九百人,申请加入资格非常严格,必须完全遵守。 那“非常严格”,可真不是盖的,列举出来申请者需要填报的资料,只怕是人类社会自有“组织”以来,最严格的了,要求申请者报告从出生以来的一切经历,还要就“不愿意和地球一起毁灭”以及“人类现在的不堪行为”发表不少于一千字的意见。 最后还要申请人表达对于“新生命”的向往。 还有很多乱七八糟,莫名其妙的要求,也完全符合温宝裕的作风。而更典型的是,看来看去,这所谓“新的生命形式”,究竟内容如何,是怎么一回事,却完全没有提到! 我匆匆看完,实在是又好气又好笑,道:“温宝裕看来真的是想当邪教教主,不过这样的招募方法,谁会去参加?” 红绫回答:“小宝会做这样的蠢事,这才令人生气!他有声明,这次招募广告,只是第一波,还有下文,可能第二波广告,会有吸引力,例如……” 红绫一时之间也想不出有什么例子可举,我笑道:“例如可以使人长生不老。” 红绫笑:“会有人相信吗?” 我想起人类行为之愚昧,不禁叹了一口气:“很难说,什么样的邪教,都有人会相信。” 红绫摇头:“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温宝裕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试探着问红绫:“是不是直接问他?” 红绫点了点头,就发信给温宝裕,非常简单:“目的?” 回信来得极快:“救人。” 我和红绫相视苦笑,真是问了也是白问! 有关这个大同盟,我连再想一想都不愿意,红绫在那次之后,也没有再提起,所以在下一次我再次接触到它之前,完全不知道它的发展情形如何。 而有关温宝裕的那种设想,我夹杂在许多故事之中,断断续续叙述,每次叙述或多或少,都不是故事的主要部分,想来各位都早已知道。 这个故事,实际上是从小郭开始的。 小郭第一次来找我,没有遇上,第二天他又来,我一看到他的神色,就问他:“什么困难?” 朋友认得久了,就有这个好处,不必多说,就可以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小郭也开门见山:“受委托要找一个人,阁下是唯一线索。” 我扬了扬眉,代替询问。 小郭神情苦涩:“齐白。” 我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只是干瞪着他。 我之所以有这样的反应,其实非常自然。 要找人,本来就相当困难,可是再困难,譬如说要找亚洲之鹰罗开,够困难了吧,却也知道他在地球上,在地球的时间中,总算有个范围。 然而有两位仁兄,却是连这种范围都没有的。 一位是原振侠医生,开始我们以为他迷失在无边无际的宇宙,后来陆续有些讯息,才知道他是进入了“多方向时间”,情况比在宇宙迷失更要复杂,完全超出了我们能够理解的范围——只能说一句:三十三天,他不知道在哪一天! 要找原振侠医生,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另一位难以找到的人物,就是齐白了! 齐白的情形和原振侠又不同,他进入了一个非常奇特的空间——要解释这个空间,相当困难,而我在记述中,简称之为“阴间”,真正详细情形,记述在几个不同的故事之中,在这里不再重复。 齐白在“阴间”的身份十分特殊,没有听说他也和李宣宣一样成为了“阴间使者”,也当然不是创造阴间的“一二三号”(外星人),不过他经过了外星人某些身体上结构的改造,和李宣宣一样,能够随时来回阴间——那是一种突破空间的能力,非常怪异,他可以随时出现在你的眼前,又在你的眼前消失。 齐白对于自己这种经过改变的身份,非常满意——不单是因为他从此可以和他经历了不知道多少世的爱人长相厮守,而且他的生命形式也起了根本的改变,好像已经避免了衰老和死亡。 对于这一点,齐白更是洋洋自得,他曾经用中国传统神话中有关神仙部分的传说,来说明他的身份。他说:“神仙有很多种,有天仙、地仙、冥仙等等,我和阴间有关,当然就是冥仙。” 他还很起劲:“贤伉俪若是也想和我们一样,我可以在阴主面前美言几句,应该没有问题。” 我当时又好气又好笑,立刻回绝,用的是一句上海话:“谢谢侬一家门!” 齐白觉得我不受抬举,很是悻然。 关于齐白的情形,算是极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而我十分欣赏齐白的是,他在生命形式改变之前,将他历年来所发现的古墓,详细记录,将古物封存在原来的古墓之中。当然也有发掘出来的大批古物,他也完全交给了我处理。 所以齐白在我心中,一直有非常崇高的地位,直到发生了一桩很怪异的事情。 这桩怪异的事情,我很详细的记述在《考验》这个故事之中,事情当然和齐白有关,在那段记述中,我只记了事情的经过,对于事情的来龙去脉,却一无所知——一直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变成了没有下文。 在我记述的故事之中,“没有下文”的情形并不罕见,这件和齐白有关的事情,是其中之一。可是正由于事情和齐白有关,而齐白又是我十分尊敬欣赏的人,所以我一直想找出这件事情的原因来,可是从那次之后,我却再也没有见过齐白。 其间我用了许多方法,齐白的爱侣李宣宣曾经答应白素,说只要白素想见她,她就会出现,可是白素无数次表示要和她相会的愿望,李宣宣也没有出现。 由于那件和齐白有关的事情十分怪异,所以我和白素揣测,齐白和李宣宣可能有了非常意外的遭遇,可是他们不现身,我们又不能自由来去阴间,在无可奈何的情形下,事情只好变成没有下文。 至于那件怪异事情,极简单地来说,是那次天嘉土王要我担任他通过“天神考验”的助手。而在这期间,齐白突然出现,向土王要求一件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事情怪异在以齐白那种身份,实在不应该再向任何人作任何要求的了,可是齐白却向天嘉土王苦苦哀求,神态之卑躬屈膝,简直到了令人不忍卒睹的地步,甚至于不惜出卖我,以求达到目的。 不过无论齐白怎样哀求,土王并没有答应他的要求。 更怪的是,不论是我问齐白,还是问土王,他们都不肯说是为了什么事情。而我无论怎样设想,也无法想象究竟齐白要求土王什么事情。土王只约莫透露了一下齐白的要求荒谬透顶,我也无法根据这一点想到什么。 所以我一直想再见到齐白,只是用尽方法,未能达到目的。而现在小郭却以为我可以帮助他找到齐白! 我在听了之后,实在除了干瞪眼之外,无法有别的反应了。 小郭还充满了希望的望着我,我愣了片刻,才叹了一口气,道:“我也在找他,几年了,没有找到!” 小郭用十分疑惑的眼光望着我,他对于齐白的一切,都很了解,也知道白素和李宣宣之间的交情,所以难免怀疑。 我将在天嘉土王那边发生的事情,告诉小郭,并且说出我的结论:“我认为,在齐白和李宣宣身上,发生了我们难以想象的事情,所以才无法和他们联络。” 小郭听了我的话,神情古怪之极,我盯住他,他摊了摊手,道:“怪之极矣!十万火急,委托我找寻齐白的,正是那个天嘉土王啊!” 小郭本来对于他的委托人是谁,非常之有职业道德,是绝对不肯透露的,可是事情实在太怪,所以他才忍不住说了出来。 听得是天嘉土王要找齐白,我也感到古怪透顶——当年齐白如此不顾一切,向土王要求什么事情,土王只当他是神经病,为什么现在掉过头来,土王要找齐白了? 我望着小郭,等他作进一步说明。 小郭摇了摇头:“土王没有向我们说明他为什么要找齐白。” 我感到疑惑,问道:“我们?” 小郭吸了一口气:“土王召集了九位世界顶尖有找人能力者,在他的王宫见面,委托寻找齐白。”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神情十分自负:“九个人之中,有六个连齐白是什么人都不知道,两个只是隐约听说过,只有我,才知道齐白的来龙去脉,一说,土王就大为叹服,将找到齐白的希望完全放在我的身上!” 我自言自语:“真奇怪,土王要找齐白,是为了什么?” 小郭道:“我没有问——也不便问。只不过看土王的神情,像是非常焦切。” 我哼了一声:“你接受了委托,当然不是为了报酬——虽然土王出手一定极重。” 小郭十分有知己之感,连连点头:“两亿英镑对我来说,不算什么,重要的是能够找到齐白,我的侦察事业,也就到达了世界顶峰!” 我大摇其头:“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既然不在乎报酬,就应该不怕得罪顾客,可以直接问他究竟为什么要找齐白,而且告诉他,如果他不说,就不接受委托!” 小郭苦笑:“他说了原因,就能够找到齐白吗?” 我也苦笑:“不能,只能够满足我的好奇心——可以知道他和齐白之间究竟有些什么样的纠缠!” 我和小郭认识很久很久,所以彼此之间,说话都可以直接,省却不少功夫。 小郭不但会意,而且进一步明白,他点了点头:“是,齐白忽然消失,可能就和当年他向土王要求不达有关,这是一个线索,可以从究竟当年齐白向土王要求了一些什么追查起。” 小郭这番话,正合我意。 小郭走向大门,道:“我这就去见土王。” 在当时,我绝对料不到事情下一步的发展竟然会是那样! 第二天晚上,先是接到了小郭的电话:“请在家里别外出,我会来。” 电话是九点钟左右来的,等到午夜,小郭还不见踪影,我向白素埋怨:“老朋友以熟卖熟起来,真令人难以忍受,他要我等到什么时候?” 从《考验》这个故事之后,我和白素不止一次讨论过齐白和天嘉土王之间的纠葛,集中在设想齐白究竟向土王要求什么,可是完全没有头绪。 白素也知道我很想得到这个疑问的答案,所以这时候她并不同情我,笑道:“想知道迷底,连等上一会都不耐烦?” 我哼了一声,表示心中的不满,白素忽然道:“可能等待的结果,有意外之喜!” 我不知道白素何所据而云然,望着她,她道:“小郭到我们这里来过无数次,有哪一次是事先打电话来预约,要我们在家里恭候他大驾的?”

二、换身体

我想了一想,确然没有这种例子——这次他有事,也是两次都这样上门来,并未预告。 由此可知白素的推测很有道理:这次确然有不寻常之处。我正想问白素会有什么样的意外,就已经陡然想起,失声道:“有人会和他一起来!” 紧接着,我和白素异口同声:“天嘉土王!” 正因为我和白素已经料到了天嘉土王可能和小郭一起来到,所以当门铃在凌晨两点响起,我打开门,小郭先进来,他的身后跟着一个人,神神秘秘,戴着帽子,帽沿压得很低,半夜三更,戴着老大一幅黑眼镜,又围着围巾,务求人家看不清他的脸面。 一看到这种情形,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同时大声道:“难得天嘉土王大驾光临,荣幸之至。” 跟在小郭后面的那人,这时候才一脚跨进门,一听得我们这样说,立刻停步,在小郭身后用力推小郭,推得小郭几乎跌倒,小郭还没有站稳,就大叫道:“冤枉!”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相当滑稽,不过也在我和白素的意料之中。只听得天嘉土王怒喝道:“叫你严守秘密,你答应了的!” 小郭转过身来,面对天嘉土王,大声道:“我没有毁约!” 天嘉土王更怒:“那他们怎么会知道是我?” 小郭的回答非常有趣:“因为他们是卫斯理和白素!” 而天嘉土王居然也接受了小郭这样的解释,怒气稍息,除下了黑眼镜,向我们望来。 我和白素本来因为他们的对话,使人觉得有趣,所以笑嘻嘻地望着天嘉土王,然而当天嘉土王除了黑眼镜之后,我们可以看清楚他的一半脸之后,我和白素刹那之间笑容凝结在脸上,一时之间无法作别的反应。 天嘉土王(那人当然是天嘉土王)和我上次一起通过“天神考验”到现在,只有不过是几年功夫。而他正当盛年,王位稳固。而且在通过考验的时候,他非常深刻的了解到人民的意愿可以决定他的去留生死,所以他的施政行为,和通过考验之前,有很大的区别,得到了更多的拥护。 (只有权力来自人民的情形下,当权者才会为人民着想,投人民所好。) (权力如果不是来自人民的选择,多言“为人民服务”,对人民来说,只是可怕之极的魔咒!) 天嘉土王政通人和,照说应该容光焕发才对,可是这时候在正常的灯光之下,他露出来的半边脸,却是其色灰败,犹如死人。更令人吃惊的是他双目深陷,眼眶之中,好像没有眼珠——事实是他的眼睛一点光彩都没有,所以才给人这样的感觉。 若不是他刚才是走着进来,而且曾开口讲过话,我一定以为那是一具僵尸,而非生人。 毫无疑问,天嘉土王变成这样的原因,是因为他患了重病,而病症之中能将人折磨成如此可怕程度的,只有癌症。 癌症在人类之中,逐渐普遍,天嘉土王就算生了癌,也不是奇怪的事情,然而我却知道,天嘉土王早就和勒曼医院有联系,有什么癌症是勒曼医院治不好的? 他为什么不去勒曼医院就医,而使自己变得这般模样——这种样子,如何见他的子民,如何处理国家大事? 我知道其中一定有非常的理由,一时之间也无法设想。确然明知道非常不礼貌,可是还是只能盯着他看,目光竟然无法从他的脸上移开。 天嘉土王显然对自己的情况非常了解,他现出了一个十分苦涩的笑容,伸手将帽子除了下来。 帽子一脱,我和白素都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难以名状的声音。天嘉土王头上,头发稀稀落落,大约只剩下原来的一成左右。这种情形,一看就知道是化学治疗医治癌症的结果。 我更是怪异莫名,立刻大声道:“怎么一回事?勒曼医院关闭了吗?” 天嘉土王十分软弱地摇了摇头,小郭过去扶他走了几步,坐了下来。他的这种状况,绝对是癌症已经到了末期,别看他现在还能动能说,事实上生命却是随时可以结束! 我更是大惑不解,向白素望去,她也神情疑惑,这种古怪的情形,想发问也无从问起。我更感到目前最重要的是挽救天嘉土王的生命,所以我道:“和勒曼医院联络,我立刻和他们联络!” 天嘉土王又摇了摇头,我提高了声音:“是癌症吧,就算你五脏六腑全都坏了,最多换一个身体——相信勒曼医院内,一定有你的备用身体在!” 天嘉土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神情有些不耐烦,顿足道:“现在别说这些,这些我都知道,现在最要紧是赶快找到齐白,赶快找到齐白!”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都不知道他已经到了生死关头,为什么还要找齐白?我在瞬间想到的是:他要找齐白,莫非是知道齐白和阴间的关系,好在他死了之后,将他的灵魂,通过齐白,引渡到阴间去? 土王叹了一口气,声音虚弱,道:“我身体的情形非常糟糕,糟糕之极……” 他说到这里,忽然提高了声音,道:“我的身体状况是极端的秘密,请绝对不要传开去!” 我本来想损他一句:“不,我准备开记者会公布你的状况。”可是看到他的情形,这种话当然说不出口,我点了点头,道:“你放心。” 天嘉土王如今的状况,如果一公开,必然发生的是土王的王位争夺战,那可以是非常可怕的内乱,对他的国家来说,是一场巨大的灾祸,所以必须保持秘密。 然而天嘉土王面临死亡,他死了后,灾祸还是会发生。在死亡边缘,他不去找最有办法的勒曼医院,却急着找齐白,真是莫名其妙至于极点! 我这时候只是觉得天嘉土王的精神状况,可能已经是处于死亡前的昏乱状态,而白素也一样不知道土王何以要找齐白,可是她却相信天嘉土王一定有他的理由。所以白素的反应和我不同,她很认真地道:“我立刻设法和李宣宣联络,联络上李宣宣,就一定可以找到齐白。” 我望向白素,神情疑惑,李宣宣这个“阴间使者”确然曾经说过,只要白素想要她出现,她就会接收到白素脑部传送出去的讯号,立刻就可以突破空间,出现在白素面前——以前确然有好几次这样的情形。 可是自从在天嘉土王那里见过齐白不堪的行为之后,白素再努力,李宣宣还是没有出现过,这时候白素这样说,难道她有成功的把握? 白素轻叹一声,神情非常认真,道:“我没有成功地把握,可是我保证努力,将我要求和她联络的愿望,化为强烈的讯号传送出去,希望她能够接收到。” 天嘉土王满脸感激,甚至于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向白素一鞠躬,白素还礼,转身向楼上走去,在楼梯上她道:“请将阁下必须找齐白的原因告诉卫斯理。” 土王连连点头,白素上楼,进了书房。 我知道白素一定集中注意力,想着要和李宣宣联络。然而在这种方法不能成功之后,我和白素分析过,一定是齐白和李宣宣在阴间发生了什么异常的事故,也有可能整个阴间起了意想不到的变化,所以才会如此。 我们也曾经推测过,由于阴间的出现,原因非常复杂,起因是由于某一个星球的宇宙航行组在地球发生了意外,这一组四个宇宙航行员分成了两部分——其中一二三号是一部分,四号是另一部分。四号坚决不肯归队,形成了对那个星球来说是背叛的行为,那个星球派人到地球寻找,派来的据称是高级人士,在地球上化名狄可,我曾经和他打过交道。 而阴间是一二三号凭籍大半部该星球创造的“思想仪”建立的,集中了许多(难以数计)的地球人灵魂,情况非常诡异。 这一切,我都记述在几个故事之中,那几个故事,被对我的故事感兴趣的朋友,称为“阴间系列”,这个故事和阴间也大有关系,而且对以前几个相关的故事来说,有一定程度的发展,所以也可以算是属于这个系列。 由于长期无法联络到齐白和李宣宣,所以我揣测那个阴间一定发生了什么变化,而那个“四号”,也长久音讯杳然,也不知道狄可有没有找到他。 总之这个星球(李宣宣曾经称它为“阴星”)上的外星人,在地球上最近有些什么活动,我一无所知。直到这时候天嘉土王要来找齐白。 叫人生气的是,天嘉土王为什么要找齐白,我也不知道——从目前的情形来看,天嘉土王找齐白,显然是为了要齐白救他,然而齐白怎么能够救他,我一点头绪都没有。 白素上了楼,剩下三人之间,有一个短暂时间的沉默,天嘉土王先开口,道:“我一向以为自己身体很好,健康完全不是问题,谁知道突然发病……”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神情不胜悲伤。 我自然而然摇头,因为在天嘉土王身上,不应该出现他所说的情形。因为就算他自己不以为然,在他的身边,也不知道有多少医生在,更何况他和勒曼医院有联络,若是患癌症,一开始就会发觉,何至于发展到了末期! 土王看到了我的反应,也摇头苦笑:“连我自己都不相信,开始时,由于有突如其来的头痛,详细检查的结果,是脑部有微小的肿瘤,我立刻和勒曼医院联络。” 天嘉土王对自己的健康出现问题,处理的非常果断,一查出脑部有肿瘤,他就立刻找勒曼医院——这行动非常正确,因为在地球上,勒曼医院是最好的,他既然有这个条件,当然要勒曼医院。 勒曼医院的回答很轻松:“阁下脑部有瘤?没有问题,随时欢迎阁下前来,来之前通知我们,会派员迎接。” 天嘉土王在大约十天之后,到了勒曼医院。 那十天,天嘉土王布置了必须的工作,保证他在医院期间,他的王位不会有问题。 他到了勒曼医院,想都没有想过,勒曼医院会对他的病没有办法医治! (我又大摇其头,觉得天嘉土王的诉述,简直不可思议——勒曼医院怎么会没有办法?再简单不过,替他换一个身体,问题立刻解决了。) (就算天嘉土王身体的DNA决定他在五十八岁那年要患脑癌,那就给他换一个三十八岁时的身体好了,至少可以过二十年,大不了二十年之后再换身体!) (我虽然摇头,可是我并没有打断天嘉土王的诉述,因为现在事实是勒曼医院没有办法,其中必然有我无法想象的原因在,土王一定会说出来,我不必性急。) 勒曼医院方面先替天嘉土王检查,检查的结果非常意外,从天嘉土王带来的医生检查报告来看,当时只不过发现了微小的肿瘤,可是十天之后,勒曼医院检查的结果,却是肿瘤的体积增加了好几十倍,而且数字极多,已经到了死亡边缘! 只不过十天时间,就有了这样严重的变化,实在令人吃惊。 可是在勒曼医院向天嘉土王说明这种检查结果的时候,双方心情都还是很轻松。 天嘉土王听到自己危在旦夕,哈哈大笑,道:“移植脑部?” 勒曼医院负责照顾他的医生摇头:“癌细胞已经大量侵入淋巴系统,阁下整个身体都报废了。” 天嘉土王还很高兴,挥了挥手,大声道:“那就整个身体都换新的!” 他当时想到自己可以有这样的经历,非常之兴高采烈。 医生点头,立刻安排。 换身体的详细内容如何,天嘉土王当然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只知道是将旧身体和灵魂分离,然后是灵魂进入新的身体之内。听起来很简单,天知道其间过程是如何复杂。 我知道勒曼医院能够进行这样的“手术”,能够使人脑部记忆组离开身体,他们也有后备的身体——当年原振侠和年轻人都曾经经过这样的“手术”,而浪子高达更将自己一分为二,一个去追求天长地久的爱情,一个依然在脂粉群中游戏人生。 所以换身体对勒曼医院来说,完全不是问题。医生甚至要天嘉土王选择在进行的时候,要麻醉还是不麻醉。 天嘉土王选择了不麻醉,他想感受一下灵魂离开旧身体、进入新身体那种难得的经历。 于是他被带到了“手术室”,里面的那些仪器,看得天嘉土王眼花缭乱,他也没有兴趣去研究他们。立刻吸引了他视线的是,他看到了躺在一个凹槽之中,身体上,特别是头部有许多金属线连接着的他的后备身体。 他又看到,那后备人的眼睛半开半闭,双眼之中一点神采都没有,虽然可以看到眼珠,可是给人的感觉却是一片空白——这正反映后备人脑部的状况:完全空白。 天嘉土王知道,自己的思想的记忆,将会移送进入这个后备人的脑部,从此之后,这个后备人就是自己了! 他感到了生命的奇妙,一阵激动,在他身旁的医生(应该是外星人)对他道:“虽然你选择了不必麻醉,可是在记忆组转移的过程中,你并不是处于清醒状态……情形有些像做梦……” 显然是由于情形很难解释,所以医生说来,并不是很流畅。 天嘉土王由衷感激,道:“太伟大了!我对你们有绝对的信心,不必理会我的感觉,只管进行!” 勒曼医院方面却十分负责,继续解释:“情形……情形很像人在半睡半醒的状态,可以隐约听到声音——请注意,不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放在心上,更不要企图去了解那是什么声音,在转移过程中阁下必须什么都不去想!” 天嘉土王知道这些话一定很重要,所以他连连点头。 医生又道:“现在你看到的后备身体,是你三十岁时候的状态,由于你是一国之王,不能忽然变得年轻……那太令人骇异了,所以当你记忆组转移到新的身体之后,我们会处理,令新的身体看起来是五十岁左右。” 天嘉土王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在那时候,他感到极度满足,觉得生命从来没有那么美好过!他也知道,在超过六十亿地球人之中,能够享受他这种生命奇迹的,不会超过六十个。 这又使他极端飘飘然,感到自己高人不止一等,而是高出许多许多的地位。 我将天嘉土王叙述他当时的感觉记述得比较详细,是由于可以将他那种飘飘然的感觉,和他以后的失望绝望作一个对比。 而天嘉土王当时的那种感觉——靠大量的金钱,靠外星人的力量,达到生命延续之目的,这种行为,我并不认为可以归入高尚那一边。 当医生向天嘉土王解释明白之后,就请他躺进那后备人旁边的凹槽之中,然后一具仪器移到了凹槽之上,像是装嵌电脑一样,仪器不断移动,从中伸出许多金属线,插进土王身体的各个部分,在头部的更多,至少上百。 在这个过程中,天嘉土王完全清醒,他可以感到细细的金属线插进头壳,直达脑部时的那种奇异感觉,也可以看到金属线在他眼前闪闪发光。 然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进入了一种模模糊糊的状态,他知道自己很快可以获得新的身体,所以思绪非常安详——他甚至于对于能够控制心情的兴奋而感到自傲。 可是渐渐地踏却觉得事情不是很对劲,他听到了一阵又一阵嘈杂的声音,好像是有许多人在讲话,而那些人讲的话,他又一句都听不懂。 那种情形,天嘉土王形容得很贴切,他说,那好像是在手术室中进行手术时,病人突然大量出血时医生护士紧急抢救无效的那种混乱。 不过天嘉土王记得医生说过,不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在意,想来是在思想组转移的过程之中,思想不能受到外来力量干预的缘故,所以他尽量保持镇定。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忽然静了下来,然后又是一阵许多人的说话声——这种情形连续了好几次,天嘉土王就失去了知觉。 等到他知觉恢复时,听到医生就在他耳边道:“请坐起来。” 这时候天嘉土王再也不能抑制内心的极度兴奋,他立刻睁大眼睛,一挺身,在凹槽之中,坐直了身子,而且同时发出了一下欢呼声。 然而那一下欢呼声的尾音还没有完全发出来,就噎在喉咙之中,成了一下听起来非常古怪的声响。 他看到周围的情形,非常之不对头! 他的身上虽然已经没有了金属线,可是他的视线首先接触到的是他身边的凹槽,在那凹槽之中躺着的,还是那个后备人年轻的身体。 他接着看到的是在他周围的人,人人都神色凝重,那个医生离他最近,更是哭丧着脸,一幅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说话的样子。 这种情形,看在眼里,天嘉土王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也立刻可以肯定: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 刹那之间,他整个人(包括灵魂在内)从天堂掉进了地狱,他张大了口,想问是怎么一回事,可是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就在这时候,那个医生声音苦涩,向他摊了摊手,道:“对不起,我们不能将阁下的记忆组转移。” 天嘉土王虽然已经看到自己并没有换身体,可是医生的话,还是给了他极度的刺激,他像是一颗突然爆炸的炸弹,整个人跳了起来,双手立刻叉住了那医生的颈,大声吼叫——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叫骂些什么! 刚才他还以能够控制自己兴奋的情绪而自傲,而这时候他的情绪已经完全失控! 天嘉土王这时候有这样激烈的反应,其实很正常,任何人在这种情形下,都会有同样的行动。 土王真的是想将那个医生掐死! 不过他当然没有达到目的。 两个人过来抱住了土王,将他拉开,土王很快地就镇定了下来,当然不是他自己控制情绪的结果——勒曼医院虽然未能成功转移他的记忆组,可是要使他镇定,还是绰绰有余。 天嘉土王觉得全身乏力,他被扶着坐了下来之后,才有气无力地问:“不能将我的记忆组转移,是什么意思?” 人人面面相觑,土王声嘶力竭:“告诉我!” 那医生叹了一口气,将手按在天嘉土王的手背上,道:“我们用尽了方法,无法使你的记忆组离开你的脑部组织。” 医生的话说的非常明白,天嘉土王在这时候,竟然莫名其妙地笑起来,道:“为什么?我不是地球人?我的脑部组织和别人不一样?你们试了多少次?” 他问了一连串的问题,那医生叹了一口气,回答:“我们总共试了十七次,都无法成功,你的脑部组织,完全属于地球人,和别人一样,可是在你脑部,记忆存在的部分,保留和发展记忆的脑部细胞之中,每一个细胞都有记忆组不能够离开脑部的记忆。这种记忆强烈无比,和细胞的脱氧核糖核酸结合在一起,坚决拒绝记忆组的转移,我们试图消除这种记忆,发觉这种记忆来自你的遗传基因,是你脑部细胞的一个组成部分,无法消除,所以,你的记忆组,就无法转移。” 这番解释,很是复杂,土王这时候心情更是坏到了极点——又惊又惧,想到自己无法转换身体,也就是说,要面临死亡,什么权位财富,都化为乌有,心头和头部一阵阵绞痛,如何可以明白这样复杂的事情! (在天嘉土王诉述经过的时候,说到勒曼医院解释何以他的记忆组无法转移的原因,我和白素也在听了之后要好好想一想才能弄清楚——也还不是彻底了解。) 当时天嘉土王只是张大了口,出气多,入气少,连发出问题的能力都没有。 那医生也看出天嘉土王这样的反应,是他对自己脑部这种特殊情形,还不是很了解,所以进一步补充道:“你这种情形,特别之极,我们在地球上研究了地球人那么久,还没有发现过和你相同的例子。”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心中想的事同一件事:天嘉土王会不会是外星人,或者像我以前认识的那个外星人和地球人的混血儿?) 天嘉土王在那时候,居然也问了一句:“我是外星人?” 他得到的回答是:“你绝对是地球人,我们对你进行了彻底的检查和鉴定,你绝对是地球人。你的情况特殊,是由于有人对你的脑部动了手脚——”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道:“应该说,在不知道多少年以前,有人对你的祖先的脑部动了手脚,使记忆组不能离开脑部成为一种基因,这种基因通过遗传,一代一代传下来,没有任何力量——至少我们认为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改变这种情况。” 天嘉土王勉力使自己镇定,尽量弄清楚自己的处境,他说话如同呻吟,问道:“那我怎么办?” 他的这个问题,竟然没有人回答,“手术室”之中,是一片死寂! 天嘉土王叫起来:“你们不是外星人吗?而且不只是一个外形,怎么会没有办法?” 那医生叹了一口气:“我们联络过超过一百个外星人,没有一个知道、甚至于听说过有这种情形——我们假设当年动手脚的,当然是外星人,他们到过地球,又离开了,宇宙广阔,实在难以找到他们。” (我在听到这里的时候,心中一动,依稀好像想到了一些什么,可是又没有具体印象。) 土王惊怒交集:“那个鬼外星人为什么要对我祖先脑部动手,而且使它遗传下来?”

三、借灵魂

天嘉土王这样问,其实一点意义都没有,只不过是一种情绪的发泄而已,就像是人在遭遇到极大的苦难时,会问老天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他一样。 可是出乎意料之外,这样没有意义的一个问题,居然立刻有答案,那医生道:“我们推测,当年那种外星人对你的祖先这样做,是为了让你的祖先成为一个部落的领袖,而且领袖的地位世代相传,阁下土王的王位,就是这样来的。” 天嘉土王大声道:“难道我死了之后,继任者的情形也会和我一样?” 那医生道:“只要继任者来自你的家族,就有同样的遗传——我们已经对王族上下,两百多人的脑细胞进行了检查,情况和你完全一样。” 天嘉土王大摇其头:“我来到才多久?你们哪有时间做这许多事情!” 那医生叹了一口气:“阁下来到这里,今天是第四十天了。” 天嘉土王僵住了作声不得——他曾经丧失知觉,又醒来,不知道时间,只当是一会儿,却已经是四十天了! 天嘉土王当真是心灰意懒至于极点——勒曼医院经过了四十天的努力,没有办法。 那是真正的没有办法了! 他软瘫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那医生看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僵了好一会,天嘉土王才问:“我还能在位多久?” 那医生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自顾自继续刚才的话题:“我们又推断,当年那种外星人在选择领袖时,要在领袖脑部植入不允许记忆组脱离脑组织的原因,是由于要地球人的记忆组离开身体是相当容易的事情——这种离开就是地球人心目中的死亡。而且记忆组容易离开身体,就等于人的思想容易为他人所侦知。那种外星人一定不想所选择的领袖,有这种缺点,所以才这样做,而且使这种情形世代遗传,因为他们知道在地球上,领袖地位是家族传下去的,那就可以保证领袖的思想,永远不能为他人所察。” 我不知道当时天嘉土王在听到了这一大段话之后,能够理解多少,反应又是如何。我在听天嘉土王叙述的时候,却暗暗心惊!因为当时那医生所说的这番话,我听来对他所说的那种情形,有非常熟悉之感。 而且我立刻想到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那和我过去的一些经历有关。 那些经历,我都记述在几个和阴间有关的故事(所谓“阴间系列”)之中。 那医生说:人类记忆组容易脱离脑部组织。 情况确然如此,我就知道,阴间主人所属那个星体创造的“思想仪”,其中一个部件就有这样的能力,可以在刹那之间,使人的记忆组(灵魂)离体,造成死亡现象。 那医生说:记忆组容易脱离脑部,思想就非常容易被他人侦知。 事实是,阴间主人通过思想仪,可以轻而易举捕捉人的思想,甚至于思想仪的一些部件,也有同样的功用。 那医生说:不想被选择的领袖,思想为人家知道,所以才进行记忆组不能脱离脑部组织的功能植入。 这种情形也容易理解——思想为他人所知,等于受他人控制,受他人控制者,当然不配做领袖,只能成为奴隶。 所以要培养大批奴隶,就有“思想改造”这种事情的发明——将人的思想改造成为奴隶思想。 那医生说:当年那种外星人知道在地球上,领袖的地位,是世代在家族中传下去的,当然是当时地球上的实际状况。那种外星人不知道地球人也有进步的一面,进步到今天,有民主选举的发生——虽然还有一半地区维持世代相传的黑暗,但至少有一半地方是人民选择的光明。 我在听了那一番话之后,感触良多,同时也隐约知道了天嘉土王为什么在勒曼医院换身体失败之后,急于要找齐白的理由了——设想他知道齐白和阴间的关系,自然也可以知道阴间有能够使灵魂离体的能力。 天嘉土王现在最大的困扰,是灵魂无法离体——这本来是他成为卓越领袖的优越处,而如今却使他无法转换身体。 所以他想到了齐白。 我的这种初步推测,并不完全准确,大约准确程度只有百分之八十,天嘉土王要找齐白的主要原因,不是他自己说出来,我实在没有办法料得到。 当时,天嘉土王没有理会那医生大篇的解释,只是再一次问:“我还能在位多久?” 他把这个问题重复了两次,他问的不是“我还能活多久”,而是“我还能在位多久”,由此可知在他心目之中,他的王位,地位还在他的生命之上,至少,王位和生命是结合在一起,是不可分割的两位一体。 那医生的回答使土王绝望:“我们尽量努力,减慢癌细胞扩展的速度……这是我们能够做到的……想不到我们多年来的努力,还会出现这样的挫败……” 天嘉土王没有理会勒曼医院方面因为无法转移他记忆组而带来的失败沮丧,他第三次发出了同样的问题。 那医生说:“接受一些原始的治疗方法……三个月……” 听到了“三个月”,天嘉土王自然而然闭上了眼睛,就在这时候他想起了齐白。 一想起齐白,本来已经完全没有希望,眼前一片漆黑的他,突然看到了一片光亮,他陡然睁开眼睛,霍然起立,疾声问道:“如果有人能够使我灵魂离体,是不是就可以进行身体转换?” 所有人,本来都和那医生一样,因为失败而很无奈,这时候听得天嘉土王这样问,精神为之一振,那医生立刻回答:“当然可以,只要能够使你脑部的记忆组分离,那是很简单的事情。” 天嘉土王急速的喘气。那医生追问:“谁,谁有这样的能力?谁能够将脑细胞之中的遗传基因分割开来而消除其中一部分?超过七十亿脑细胞,每个都要进行这样的分割,我们连一个都做不到,谁有这样的能力?” 土王根本没有听懂那医生的问题,他只是想到了齐白。 当他叙述到了他想到齐白,就以为自己有救时,我知道他是真的这样以为,我不由自主摇头。 因为虽然我知道齐白和阴间的关系,阴间和人类灵魂确然密切有关,但即使阴间主人,一二三号出马,也未必可以解决勒曼医院不能解决的问题。 和灵魂离体最有关联的是那具思想仪,思想仪即使完整,能不能破解天嘉土王脑部的防止记忆组脱离的基因,尚且不能肯定,何况思想仪分成了两部分,难以完整。 所以我认为就算找到了齐白,也没有用处。我不但摇头,而且实话实说,道:“如果你以为由于齐白和阴间有关系,就可以做到勒曼医院做不到的事情,恐怕是你一厢情愿。” 为了避免他由于失望而激动,所以我讲话说的尽量婉转。可是天嘉土王在听了我的话之后的反应,还是出乎意料之外。 他睁大了眼睛,一脸大惑不解的神色,先是怔了一怔,随即问:“你说什么?阴间?齐白和阴间有关系?那是什么意思?你究竟在说什么?” 这次轮到我大惑不解了! 看这情形,天嘉土王显然不知道齐白的身份,他既然不知道齐白和阴间的关系,又为什么要找齐白? 我挥着手——要向他解释说明齐白和阴间的关系,事情经过太复杂了,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楚的,所以我直接问他:“先别理会我的话,你何以认为齐白可以救你?” 他要找齐白,当然是认为齐白可以救他,他为什么会这样认为? 土王在我的追问之下,神情有些犹豫,他迟疑片刻,反问我:“你还记得上次你陪我通过天神考验的时候,见过齐白——” 他说到这里,我突然想起来一些事情,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呼叫声——我有一个毛病,思想有些不受控制,经常胡思乱想,不知道会想到什么地方去,和正在与人交谈的事情,可能完全没有关系。这时候情形就是那样。 是天嘉土王说起我陪他“通过天神考验”引起我突然的联想,我想到在那个土王通过考验的山洞中奇异的景象——其中一切设施,包括接受全体民众想法,显示出来的仪器装置,显然都是外星人的杰作。 这种情形,说明曾有外星人降临过土王的国度,而且有相当长时间的逗留,因而长期以来,形成民众和王族坚决信奉的天神。 而当然,当然,勒曼医院所说,在土王脑部,植入记忆组不能脱离脑部的基因者就是被称为天神的那种外星人! 由此可知勒曼医院的推测正确。 我更进一步想到,这种“天神”,精于研究人类的记忆组(灵魂),和建立阴间的“一二三号”、“四号”和狄可他们,很有异曲同工之处,会不会根本是同一类外星人? 由于我是突然之间想到这些的,所以只涉及皮毛,未能很深入地去联想。但是就是想到这些,也使我感到这种发现可能出入探讨下去,可以有很惊人的发展。 所以我才会不由自主叫了起来。天嘉土王当然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当时如果白素在一旁的话,她就一定会知道我想到了一些什么的。 天嘉土王当时望着我,我向他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不必理我,只管继续说下去。土王吸了一口气,道:“那时,齐白他苦苦求我一件事,我没有答应他。” 他说着,向我投以询问的眼色,像是在问我是否记得当时的情形。我轻轻哼了一声,当时齐白的行为,我印象再深刻不过。而且事后,我对于齐白究竟向土王要求什么,做了许多设想,都没有结果,怎么回不记得? 我向土王点了点头,同时心中十分奇怪,不知道他在如今提起这件事情是什么意思,难道当年这件事情,竟然会和如今的事件有关系? 我急于想知道其中缘由,所以没有发问,以免打断土王的话头。土王叹了一口气,又苦笑,道:“当时我实在没有可能答应他的要求——别说我根本不认识他,就算是我最亲的亲人,向我提出这样的要求,我也不会答应!”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声音变得很尖锐:“当时听来,真是荒唐到了极点——他竟然要求我把我的灵魂借给他去做一件事!” 我本来是坐着的,一听得天嘉土王说出当年齐白对他的要求,我陡然站了起来! 土王说得很清楚,我不可能听错,可是我还是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难怪我无论如何设想,都无法想出齐白向土王要求什么了——天下哪有这样滑稽荒唐的要求!拿这种要求去求任何人,都不可能成功! “借灵魂去做一件事”! 再白痴的白痴,也不会向人家提出这样的要求来的! 齐白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才会想财富、权位兼有的天嘉土王将灵魂借给他! 天嘉土王拒绝齐白的要求,是绝对正常的反应——灵魂如何能够借给别人?就算能够,借出灵魂的人,岂不是要丧失性命吗? 这种要求,简直是没有言语文字可以形容的荒谬! 齐白显然也知道这种要求,成功的可能性等于零,所以他才在请求的时候如此连人格都不顾,以求万一。 他当然没有成功。 这时候我思绪紊乱之极——不单是知道了当年齐白的要求是如此荒唐,而且想起了当时的很多情形。 当时齐白曾经说过,他要求天嘉土王做的事情,全世界只有天嘉土王才能做到——那也就是说,这件事情,只有天嘉土王的灵魂才能做到。 人的灵魂能做什么事情呢? 而世界上有那么多人,何以齐白能够知道只有天嘉土王的灵魂最合用? 是不是齐白通过了阴间的什么宝物(能够测试灵魂功能的仪器)知道了天嘉土王的灵魂与众不同,具有特异功能? 而阴间有的是可以使人灵魂离开身体的本领,齐白可以直接行使这种本领,取得天嘉土王的灵魂,何必要向土王商借? 而齐白既然如此急切想要成功,又为什么不将他自己和阴间的关系告诉土王? 种种疑问,分至沓来,没有一个是有道理的,完全没有起码的逻辑,都莫名其妙至于极点! 想问,也不知道从何问起。 我勉力定了定神,在这样的紊乱之中,总算理出了最重要的,我吸了一口气,问道:“齐白他要借阁下的灵魂,去做什么事情?” 天嘉土王苦笑:“我当然曾经问过他,可是他不肯说。” 我真是啼笑皆非,道:“这像话吗!就算向人家借钱,也要说一下钱是做什么用的吧!” 天嘉土王摊了摊手,显然他对齐白的行为,根本无法理解,也当然难以作出评论。 而这时候,我看到天嘉土王神色痛苦,而且很有后悔的样子,我脑中灵光一闪,明白了他何以要找齐白的原因了! 和我以前的设想有些不同。 天嘉土王想到齐白可能救他的原因,其实也非常不切实际,而且相当可笑。他想到的是:齐白既然向他借灵魂,自然应该有办法将他的灵魂拿走。要将灵魂拿走,当然得使灵魂离开身体。 而目前,他最大的问题就是灵魂无法离开身体——如果可以的话,他就能够换身体了! 对他来说,没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事情了! 即使齐白还是要借他的灵魂去办事,只要能够使灵魂离体,他也肯答应。 而这时候他有后悔的神情,显然是在后悔当年没有答应齐白的要求,他想到的是:当年如果答应,灵魂离开身体一次,就可以有第二,那么早已换身体成功,何至于落到如今这样悲惨等死的地步! 我可以很正确的揣测天嘉土王的想法,那并不等于天嘉土王的想法有道理,那只是他的一厢情愿而已,情况如要溺死的人,抓着一根稻草就以为可以活命一样。 然而天嘉土王的这种想法,也不是完全没有作用。 至少,“齐白要借灵魂,就应该能够有办法拿走灵魂”的设想,可以成立。 从当年的情形来看,齐白要借灵魂这件事情,对齐白来说显然重要之极,那么现在,天嘉土王如果说愿意借出灵魂,对齐白就有很大的吸引力。 从那时候开始,我就没有能够联络上齐白,现在是不是可以凭这一点将齐白引出来呢? 我很有些感到自己的思路,和天嘉土王差不多紊乱,可是无论如何值得试一试。 我很认真的问土王:“现在你愿意将灵魂借给齐白?” 天嘉土王连想都不想,就道:“我那么急于想找他出来,就是想告诉他:我愿意!” 我很是啼笑皆非:这“我愿意”,在婚礼上听新人说来,何等甜蜜温馨,可是这时候听天嘉土王说来,却是凄酸非常,充满悲情。 我望着他,又问了一句:“你甚至不知道他要你的灵魂来做什么事情,你都愿意?” 土王大声道:“都愿意!” 他这时候的情形,看来别说是要他出借灵魂,就算要他出卖灵魂,他也会立刻答应!若说是“英雄末路”,莫此为甚了。 我告诉他自从那次之后,就无法和齐白联络,现在希望将他愿意借出灵魂的讯息传达出去,能够吸引齐白现身。 天嘉土王像是他已经得救了一样,连声道:“告诉他,不论他要我的灵魂去做什么事情,我都答应!” 我暗暗摇头,怕死是人之常情,尤其是像天嘉土王那种享尽了荣华富贵的人,更是怕死,可是到如今土王那种程度,却也罕见。 我忍不住刺激他:“人这种生命形式,是无法避免死亡的。” 我记得曾经在勒曼医院替原振侠和年轻人患了身体之后,和他们讨论过,人是不是可以通过不断转换身体而达到永远不会死亡的境界。 勒曼医院的回答是否定的。 勒曼医院说,他们不认为地球人有永远不会死亡这件事,通过转换身体,获得多几十年生命,这种情形,他们没有为任何人进行过第二次同样的“手术”。而对我追问为什么只进行一次而不进行第二次,他们却拒绝回答。 以我和勒曼医院的关系,他们尚且在这个问题上不肯回答,那一定是人类记忆组织可以转移一次,如果转移第二次,就可能有我所难以想象的可怕情况出现,所以他们才不想让我知道。外星人行事,在我看来,总不免有些鬼头鬼脑,这只不过是其中的一个例子而已。 故此,我向土王所说的这句话可以成立。我准备土王如果说可以不断将记忆组转移,我就将勒曼医院的结论告诉他,好让他知道,就算一次记忆组转移成功,至多不过多几十年而已,不可能不死亡的。 土王听了我的话,望着我,他的神情非常可怖,显得他的内心有极度的恐惧,而他接下来所说的那句话,更是完完全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他用发颤的声音道:“卫斯理,你怎么不明白,我并不是怕死啊!” 我怔了一怔,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反应才好。 他不怕死?那么他怕什么? 天嘉土王双手掩住了脸,声音呜咽:“我不是怕死,是怕死了之后啊!” 我更加莫名其妙——死都死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我刚想问,就有一双手轻轻放在我的肩上,立刻知道那是白素,我反手将手按在她的手背上。 白素是什么时候从楼上下来的,我并没有注意。她在我耳边低声道:“想想,如果灵魂不能离开,人死了之后会怎样?” 我陡然吃惊,是的,我没有想到这一点:以天嘉土王现在的情形,他死了之后会怎么样呢? 不论根据宗教信仰,还是民间传说,甚至于古今笔记关于死亡的记载,以及我许多有关灵魂的故事中所设想的情形,都有一个共通点。 那共通点就是:人在死了之后,灵魂和身体就分离了。 而灵魂和身体分离之后的情形如何,也是各凭设想:或上天堂,或下地狱,或进入各种各样的阴间(包括一二三号建立的),或变成游魂野鬼没有着落不时出来吓人,或投胎重新做人,或堕入六畜道,或进入其他人的身体(和黄老四变成陈安安)…… 种种情形都和天嘉土王不同——天嘉土王灵魂不能离开,他死了之后,他的灵魂还在他的脑部,他脑部每一个细胞都死了,他的记忆组还是留在死去的细胞之中。细胞腐化,变成了不知道什么东西,但就算变成了分子、原子……或者更小的不知道什么,由于灵魂根本没有体积,就还是在其中,脱离不了! 那是永远的、无穷无尽的禁锢——他的灵魂永远摆脱不了这种禁锢! 在我的经历之中,只有一桩和这种情形类似——一个灵魂被困在一块木炭内,不断发出“放我出来”的讯号。后来这块木炭被烧成了灰,也不知道那灵魂究竟怎么样了。 天嘉土王的情形,似乎更加糟糕,他的灵魂会被困在自己的脑细胞之中,很难想象全部灵魂是困在一个细胞中,还是将灵魂分成六十亿份,每一个脑细胞分上一份? 对于这种情形,连想对他说几句安慰的话都没有法子说的出口。他快要死了,可以对他说: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人人都难免一死。可是并不是人人死了之后,灵魂和身体无法分离的。 想到了这种情形,我向他望去,说不出话来。 反而倒是他还能说话——在这种难以形容的状况下,天嘉土王他居然还没有彻底全面崩溃,真不是容易的事情! 他道:“我当然不想死,可是如果死亡是唯一的结束,我要和正常人一样的死亡!” 我叹了一口气,明知道不应该说,还是说了出来:“你生前是土王,享尽福分,总要有些代价。也不只是你一个人,整个王族都是如此,别人甚至于没有当过一天土王!” 当然我这样的话说了也等于白说,无法开解土王的心情。土王心情之坏,从他看到白素下楼却也顾不得向她问结果如何这一点上可见一斑。反而是我先向白素投以询问的眼色。 白素摇了摇头,表示未能和李宣宣取得联络。 我很同情天嘉土王的处境,也很能体谅他的心情。可是有关他的情形,我完全无能为力。这时候我反而在想:一个问题有了答案,另一个新的问题却随之产生。 有了答案的问题是:究竟当年齐白向天嘉土王要求什么。 而新的问题更使人疑惑:齐白究竟要天嘉土王的灵魂去做什么? 那时候齐白要天嘉土王去做的事情,现在是不是还有效? 这些问题,除了齐白现身之外,恐怕全世界再也没有人可以回答了! 我向白素简单地说明了齐白当年的要求,然后道:“将土王已经答应他当年要求的讯息传达出去,有希望可以吸引齐白。” 白素点了点头,重又上楼。在这个过程中,天嘉土王只是双手抱住了头,没有说话。而从头到尾没有说话的是小郭。 他只是呆呆地坐着,有时候站起来走几步,又坐下来。我向他望去,小郭苦笑:“发生的一切事情,完全在我知识范围之外,甚至于不属于我的想象力,我实在没有办法发表任何意见。” 他在这样说了之后,过了一会,又补充道:“我可以想象任何种类的外星人……可是无法想象灵魂……阴间……” 我想告诉他,灵魂虽然是人类自己的事情,可是阴间,至少和齐白有关连的那个阴间,和外星人有关系。而且造成天嘉土王如今这种处境,也是外星人所为!

四、找天神

不过现在当然不必向小郭解说这些,我指了指天嘉土王:“他是不是先回去——” 天嘉土王陡然道:“我不回去,就在这里等消息。” 我不禁苦笑,当然我不是没有同情心,可是留一个垂危病人在家里,这病人的身份又如此的特殊,牵涉巨额的金钱利益和权位斗争——在和这两项事情有关的争夺中,人类任何丑恶的行为都会表露无遗。 所以他如果在我这里“哲人其萎”的话,不知道会给我带来多大的麻烦和困扰——这些麻烦和困扰,都是可以预见地惹人厌恶! 我不由自主皱了皱眉,天嘉土王瞪了我一眼,道:“不想我死在你家里,就快将齐白找出来——照勒曼医院的估计,我还有三十七天,三十七天!” 情形会发展到这种程度,实在出乎意料之外,他竟然撒起赖来了——当撒赖的时候,其人是一国之君还是小瘪三,都没有不同,我有应付很多难应付场面的本领,可是这时候却也一筹莫展。 不怕见笑,当时我想到的是不如弃家逃走——和白素离开,将屋子让给他算了! 不过这是最后一步,当然不应该放弃努力,我望着他,道:“你的王位!你不在这些日子安排的王位吗?” 我认为我的话十分有力,可以改变他在我这里等待齐白出现的决定。因为在勒曼医院的时候,他曾经问他的王位还可以继续多久,表示出他心中,王位摆在生命之上。 这时候我用王位去打动他,应该是最有效的了! 可是他听了之后,却哈哈大笑——笑声相当戚然,却说了一句大为透彻的话,道:“由它去吧!” 我怔了一怔,这表示他现在的想法和心情,与他在勒曼医院的时候已经大不相同了。我可以揣测到他的心路历程:开始知道有病,关心的是王位——然后才感到生命可贵——再然后,才想到死亡之后灵魂永远被禁锢的可怕。 现在他只想灵魂被释放,生命是不是可以延续都属于次要,至于王位,当然不值一提了! 天嘉土王本来可以说是世界上最享有财富和权位的人,要不顾一切紧紧抓住财富和权位,是他的天职。哪个人或是哪种力量,影响到他的财富和权位,他会不惜用一切手段去对付消灭。如果说世人都被财富和权位的网紧缚着的话,那么他就是被缚得最紧和最透不过气来的人——表面上看来风光无比,但从另一种角度来看,却可怜莫名。 而现在他可以说出“由它去吧”这种颇有大彻大悟的话来,很不容易——如果再进一步,看得更透彻的话,那么就算灵魂永远不能离开,也不算什么——再也没有任何事情是算什么,这才是真正彻底的领悟。 当然不能期望天嘉土王可以立刻做到这一点,不过也不是没有希望。 如果到达这种境界,那么齐白是不是出现,也就不重要了——这“不重要”当然只是对天嘉土王而言。对我来说,反而很重要。因为一来齐白忽然音讯全无,不知道在那神秘诡异不可测的阴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的安全有没有问题……都使我很关心。二来,我实在极度好奇,齐白要借天嘉土王的灵魂,究竟想做什么! 虽然近来我的好奇心大大不如以前,可是由于年龄关系,灵魂和身体分离之期(死期)越来越接近,对于灵魂和灵魂离体之后的情形……等等,也就自然而然越来越关切。 然而偏偏这一切全都难以捉摸,可供研究的资料很少,只能想象,不切实际。 其中只有齐白可以提供比较确切的资料,所以我很希望能够和他保持联络。 在片刻之间,我想了许多,只听得天嘉土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我已经拜托了郭先生,我死在这里,就当作是无名氏来处理。而现在我要再拜托卫先生,在我死了之后,仍然继续联络齐白,请他将我的灵魂和身体分开。” 天嘉土王将话说到这种程度,我当然无法拒绝。我点了点头:“一定努力……可是现在你健康状况这样坏,应该到医院去——我的意思,最好还是进入勒曼医院,反正随时可以通讯,相隔万里,就如同面对面一样。” 我这样说,并不是要赶他走,而是实在为他着想。我更进一步道:“在勒曼医院,身体能够得到最好的保存,等待灵魂和身体的分离——你的情形可以说可怕和悲惨,但是也可以说是一种很好的状况——” 我才说到这里,天嘉土王就对我怒目相向,以为在这种情形下,我还说这样的话,分明是在调侃他!我连忙道:“你有没有想到过,即使你死亡,由于灵魂和身体没有分开,只要身体能够长期保存,等到有了分开的可能,就仍然可以进行灵魂转移进入新的身体,重新获得生命!” 天嘉土王显然没有想到过这一点——我也是刚才陡然想起的。他听了之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本来已经目光散乱、全无焦点的眼睛中,开始有些光彩闪耀。 确然,“灵魂和身体不能分离”这种状况,可以很可怕,但是也可以很有利——有利在能够在保存身体的期间,一直确知灵魂还在身体之中。 身体可以保存极其长久,也就是说在长久时间之内,只要有办法使灵魂离体,就可以获得新的生命。 比较起一般情形:人死了之后,不知道上哪里去找他的灵魂要好得多了! 虽然不知道要等多久,才会有办法,可是那总是一个希望。要在三十七天之内,出现这种办法,可能性极少。然而在三十七年之内,甚至于在三百七十年之内,出现这种办法的可能性就很高。 天嘉土王是聪明人,他以前没有想到自己的特异处境也有好处,是因为沉重打击猝然来到,无法想的周全的缘故,经我一提醒,他自然而然会联想到一切。 于是可以很明显地看到希望在他垂死的身体上发生作用,他站了起来,来回走动,连连点头,大声道:“好,到勒曼医院去!” 我立刻道:“我去通知勒曼医院。” 我和勒曼医院的联络人,就是那位亮声先生,接通了电话,亮声听到是我,非常高兴,开口就道:“正想和你联络——我们发现一个,不,一群地球人,脑部记忆组有异常现象,你一定料想不到!” 我哼了一声:“大不了是记忆组无法脱离脑部而已。” 亮声噎住了好一会,才咕哝了一句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外星话,我回以一句宁波话,双方都没有问对方说了些什么。我又道:“土王在我这里。” 亮声语气很有些酸溜溜:“是啊,勒曼医院没有办法,在地球上也就只有找卫斯理了。” 他的地球人习惯竟然如此道地,很使人意外。我当然不会继续纠缠下去,就将我的想法告诉了他。 亮声兴奋起来:“没有问题,将他的身体保留三千七百年,都没有问题。” 我道:“刚才你说在地球上只有找卫斯理,大错特错,我们现在正在找也不知道是不是可以算是在地球上的‘阴间’,本来和他们有固定的联系方法,可是这个方法现在无效,建立阴间的一二三号那种外星人,对于地球人灵魂和灵魂离体,有很深入的研究,他们可能改变土王脑部禁止灵魂离开的基因。” 亮声哼了一声,道:“姑妄听之。” 他显然对于勒曼医院对土王无能为力非常耿耿于怀,所以也不以为别人会有办法。 我道:“我怀疑一二三号他们,和当年在土王祖先脑部植入基因的是同一种外星人。” 亮声听了,立刻道:“有趣之极。” 我提出:“勒曼医院多外星人,在宇宙间讯息灵通,要打听他们的下落也比较容易,至少比我要找齐白容易些。” 亮声又道:“有趣之极。” 我怔了一怔,亮声对我的话做出这样的反应,未免有些不正常,我这样说,何趣之有? 在和我有交往的外星人之中,我比较喜欢亮声。因为我觉得他深化地球人行为,和他打交道,与和地球人来往最接近,不像其他的外星人那样,总给人有些鬼头鬼脑、不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的感觉。 像这时候,虽然是在电话中对话,可是我却可以非常明显感到亮声的反应不正常,他对我所说的话,有着明显的冷淡,是在敷衍我,毫不认真。 他的这种态度,使我非常不愉快,我哼了一声:“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必说废话!” 在我提了这样的抗议之后,亮声有很短暂的沉默,显然给我说中了,我又连声冷笑:“我以为我们一直是朋友!” 亮声道:“当然我们是朋友——所以我一直很关心你的行动,留意你的记述,很熟悉你记述的一二三四号和狄可那类外星人……当然有更重要的原因,是因为你在记述之中,提到了他们创造了‘思想仪’——可以通过它捕捉高级生物的思想,那使我们,我的意思是,经常有联络的外星人很感到……感到……兴趣……” 他在说到“感到兴趣”的时候,非常迟疑,使我感到其中另有文章。 我略想了一想,就知道原因,冷笑道:“恐怕不是感到兴趣,而是感到恐惧——至少是感到不安和不愉快吧!” 亮声回答得十分爽快:“是,正是。” 我吸了一口气——亮声和其他外星人对“思想仪”的反应,和我这个地球认识一样的。 这种反应很正常:高级生物都有思想,都不想自己的思想被他人捕捉,一二三四号他们的思想仪就犯了大忌,必然惹起所有宇宙间高级生物的反感。 这种反感,我完全可以理解。可是亮声接下来所说的话,却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他道:“我们商议过,有这种功能的思想仪存在,会彻底破坏宇宙间各星体高级生物之间的平衡,是一种可怕和危险的现象。” 亮声说得很严重,我也完全同意,因为狄可确然曾经说过,他们拥有思想仪这件事,是极度的秘密,如果广为人知,必然引起宇宙间大反感,只怕所有星体上高级生物都会联合对付他们。 这就是亮声现在所说的情形。 亮声继续道:“所以我们商讨的结果,就是要和他们谈判,老实说,我们的决定是先礼后兵,为了保护我们的思想不被捕捉,可以使用任何手段。” 我心中暗暗吃惊,心想幸好思想仪已经损坏,而且分成了两部分,所有外星人知道了这种情形之后,应该会放心,不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场宇宙大战已经爆发了。 我连忙将我知道的有关思想仪的情况,告诉亮声,却不料才说了几句,亮声就打断了我的话头,道:“我们研究过你的记述,所以知道这个状况。” 我道:“那你们可以放心了。” 亮声道:“我们还是决定要找他们谈一谈,向他们表示我们对这种仪器的反感。” 对话到这里,还是没有什么问题,我对他们的决定,也表示同意。 亮声继续说下去:“于是我们就开始试图和他们接触——就是你所说的一二三四号和狄可。” 我道:“要接触一二三四号,恐怕不容易,因为他们正在逃避狄可的追捕。” 亮声干笑几下,听来其意非常不善。我不免有些恼怒,道:“你想说什么?” 亮声迟迟疑疑道:“你在几个记述之中所说的一二三号、四号和狄可……好像……好像……”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忽然提高了声音,道:“卫斯理,我先声明:我对你了解多,所以是完全相信你,其他人对你不了解,我曾经和他们激烈争辩过。” 他突然作了这样的声明,我有越听越不象话的感觉,反问道:“你相信我什么?其他人又不相信我什么?” 亮声叹了一口气:“也难怪其他人,你所记述的阴间,和什么阴间三宝……等等,都没有实质证据,很虚无缥缈……” 这更不像话!我大声打断了他的话头,道:“等一等!你究竟想说些什么?” 亮声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像是在喃喃自语,说了一句:“我是实话实说……” 我又好气又好笑,总算明白它究竟想说什么了! 我叫了起来:“你们以为我有关阴间的记述,全是虚构的?” 亮声赶紧撇情:“我没有这样认为,是他们……他们……” 我没好气:“谢谢你了,那些外星鬼不相信我,就让他们不相信好了,地球上不知道有多少地球人还根本不相信有外星人哩!” 这时候我心中感觉很难形容——我一直以为只有地球人不相信有外星人的存在,却从来没有想到过连一些外星人也会不相信有另外一些外星人的存在。 这种现象该怎么解释呢? 似乎只可以说:宇宙太大了!实在太大了,达到没有人可以真正了解的程度。 亮声道:“你别激动,先听我说经过,他们这样认为,并不是没有过程的。首先在地球上所有的外星来客之间交换讯息,都没有一二三四号他们真正的资料,有的就是你的记述。接着,又将讯息传回各自的星体,通过各个星体,尽能力所及搜寻,经过超过一个地球年的时间,完全没有发现,这才有人提出说……说……” 我冷笑:“有人怎么说,你只管复述好了。” 亮声的语音有些尴尬:“说……说大家上当了!什么一二三四号,什么思想仪……全是卫斯理作出来的,根本就不存在……我竭力反对这种说法,可是大多数……绝大多数都同意,所以就放弃了寻找。” 话题是从我要求亮声联络所有的外星人,设法寻找一二三四号他们开始的,再也意想不到会有这样的结果。 原来那些外星人为了顾忌思想仪的功能,早就想把一二三四号他们找出来,结果却没有成功——他们自己失败,也不想想是他们自己窝囊没有本领,却说一切都是“卫斯理作出来的”当真是岂有此理至于极点,混蛋加三级! 我连声冷笑:“领教了!真正领教了!多少年来——自从我知道有外星人存在,而且许多外星人来到地球,我就一直对外星人尊而重之,在外星人面前多少有些自卑,认为地球人大大不如,现在才知道原来外星人不不过如此,观念上和地球人一样:自己认识范围之外的事情,都当作不存在!哈哈,哈哈,这种思想方法,原来不是地球独有,而是宇宙性的!” 我一口气说下来,觉得十分痛快,而身边居然传来了鼓掌声,小郭、土王,还有白素,都在热烈鼓掌,我向他们鞠躬致谢。 (我和亮声的通话,一开始我就是用扩音设备,所以双方的话,身边人都可以听到。) 天嘉土王更补充道:“阴间和建立阴间的力量,是我唯一的希望了!” 他的意思很清楚:如果这一切都是“卫斯理作出来的”那么他就没有希望了,所以他必须相信一切都存在。 电话那边居然也有鼓掌声传来,亮声道:“当时我就这样说过,我还说过:宇宙浩渺无涯,我们的寻找行动,遍及的只怕连宇宙的亿分之一都没有,不能够做出卫斯理虚构的结论。” 这次我由衷地道:“谢谢你的信任。还有一点是未能发现他们的原因。他们有了思想仪,他们自己也知道会犯众怒,所以行藏特别诡秘,尽量设法隐藏,不让人家发觉他们的存在。他们的宇宙航行,四人一组,不能分开,也是由于这个原因。而其中一组分开了,不肯归队,引起他们极度的紧张,一定要将之找回来,也是这个原因。他们有心隐藏,要发现他们当然不容易。” 我还是感到好笑:“和他们有过来往的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我能作的出那么多事情来吗?” 白素在这时候插言:“可是你什么事物都拿不出来,最能证明阴间存在的齐白和李宣宣又原因不明地无法联络,难怪人家会有这样的想法。” 我有些啼笑皆非,大声道:“总会让他们知道真正情形如何。” 而亮声倒是真正站在相信我这一边的,他接下来所说的话可以证明。他道:“卫斯理,刚才你提到,天嘉土王信奉的天神,和一二三四号可能是同一种外星人,除了他们对于地球人记忆思想组方面特别有研究这一点相同之外,还有什么实质的根据没有?” 记得第一次提出“天神”和“一二三四号”可能是同类时,亮声的反应是说“有趣之极”原来他是真的感到有趣,所以现在才会进一步发问。 因为如果证明了这个假设,那么就可以证明“一二三四号”的存在了。可是这个假设,仅仅是我的联想,并没有实质的根据,倒是不折不扣的“卫斯理作出来的”。 所以对于亮声这个问题,我没有答案。 反而是天嘉土王,忽然兴奋起来,道:“将我们记忆组锁定在脑部的是天神,这……解铃还须系铃人,我看天神一定可以将被锁定的记忆组解开来!” 天嘉土王东张西望,如果不是看他的情形这样可怜,我真忍不住想调侃他:可以委托郭大侦探去找。 可是白素却道:“要找‘天神’,我看要比现在找阴间总要容易一些。” 白素的话使我大感意外,我向她深深作了一揖,道:“娘子何所据而云然。” 白素微笑:“现在无法联络上齐白和李宣宣,阴间的一切都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它的存在,变成是‘卫斯理作出来的’了,可是天神却有不少东西留在地球上,这些东西至少可以证明天神的存在——寻找确实有证明他存在的,总是比寻找无法确实证明他存在的容易些吧!” 我怔了一怔:白素所说,在理论上确然可以成立。 而且经她提起,我也立刻想到,“天神”确然有不少东西留在地球上。首先是天嘉土王接受考验的那个山洞之中许多神奇的设施。其中最神奇的当然是那种可以接受广大群众思想的仪器。 它非但可以接受大量人的思想波,而且可以将接受来的思想波分类,分成赞成或反对,在荧光屏上显示出来。 这种神奇的功能,也只有“一二三四号”他们的思想仪才能比拟了,所以我会在潜意识之中,将两者归成一体。 还有在人进入山洞之后,会突然出现的分隔墙,将人关在山洞里面,如果不能通过考验,就不能出来。 更令人惊奇的是,未能通过考验的土王和助手,会接受“无痛苦死亡”的惩罚。 这种“无痛苦死亡”,使我联想起所谓的“阴间三宝”之中“夺命环”出现的情景——夺命环一出现,就将人的灵魂摄走,也立刻形成无痛苦死亡。 如此看来,似乎两者之间,又多了一项相似之处了。而即使两者之间完全没有关系,“天神”能使人无痛苦死亡,当然也和要对付人的灵魂有些关联。 所以白素的想法是对的——找天神,比找齐白可能更容易,而且更加实际,因为天神是锁住土王灵魂,不让出窍的“罪魁”。 冤有头,债有主,当然也应该找天神。 想到白素所说有理,我自然而然点头,奇怪的是,亮声竟然像是看到了我的动作一样,他立刻道:“是到那个有接受群众思想装置的山洞中去吗?我要参加。” 他在这样说了之后,不到三秒钟,又说道:“我和我的同伴都要参加。” 我怔了一怔,一时之间不知道他要参加的目的何在,在这时候我看到白素向我做了一个手势,我立刻会意——白素在告诉我,亮声那边的情形,很可能有若干人正在听我们的对话。亮声表示要参加是他自己的意见,忽然又加了“同伴”,当然是在听我们对话的另外有人了。 由此可知,勒曼医院方面对于天嘉土王的事情,非常重视,我估计其中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们并没有放弃找寻“一二三四号”和“思想仪”。 有思想仪这种东西存在,始终是有思想高级生物的心腹大患,不将它找出来消灭掉,总是不得安心,所以他们不愿意放过任何寻找的线索。 猜透了他们的心意,我冷笑道:“是几个人商量的结果吧?不是说一切都是卫斯理作出来的吗,为什么又想去找线索。” 这话一出口,我就听到那边有几个人讲话的声音,不过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亮声给我戴高帽:“各人一致认为好像没有什么事情可以瞒得过卫斯理!” 好话人人爱听,我也不能例外,所以一句“你们这些外星鬼少给我鬼头鬼脑”也就不说了。 亮声又道:“你忘记了吗,我是一直支持你的,说那是你作出来的是另外一些人——在勒曼医院里没有这样认为的人,在这里的人,都知道阁下神通广大,哪里会胡说八道!” 我赶快打断了他的话头:“别肉麻了——谁能到那山洞去,决定权属于天嘉土王——” 我一面说,一面向天嘉土王望去,天嘉土王神情犹豫,道:“那个山洞,有规定不到土王面临考验,是任何人不能进去的!” 亮声哼了一声:“和你有那么密切的关系,也不能进去吗?” 天嘉土王神情很为难,望了望我,又向白素望去,白素在空中写了两个字,我看到是:“答允。” 天嘉土王想了想,才道:“我不能批准,可是……可是却可以装成不知道,天神要怪罪,就让我一个人来承担,不要连累我的子民,我会向天神祈祷。” 亮声立刻道:“太好了!” 我摇头:“要秘密进入那山洞并不容易,山洞附近,有很多人看守,那些人都归祭师统辖。”

五、怪东西

我还想告诉他,山洞口有许多大石块堵着,要搬开这些大石,也要劳师动众。可是我还没开口,亮声就有些急不及待,道:“我们会应付祭师,我们这就去进行。” 虽然不是面对面,可是这一次不但我和白素,连小郭和天嘉土王都觉得亮声太着急了。而且它的态度,明显地表示他们会自己去进行——从我们这里得到了资料,可是却并没有和我们合作采取行动的意思。 这种行为虽然在人类行为中非常常见,可是在我的经验之中,很少和外星人交往会发生这种事情,尤其是和勒曼医院的交往,除了开始的时候双方处于敌对地位之外,一直都能开诚布公,合作很是愉快。 一时之间我们四人都感到事情有些古怪,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亮声方面好像也在这时候感到他们的做法不对,会引起我们的不快,所以亮声开始解释:“土王长久没有露面,政治局面和权力支配开始出现紊乱——” 土王一听,就十分恼怒,可是也无可奈何之极。 算起来,天嘉土王在勒曼医院,超过三个月。离开了勒曼医院之后,为了隐瞒病情,又不能露面——他如今这种情形,一出现就人人可知他不久人世。 在那种王权至上的地方,土王长久不出现,表面上看起来很平静,可是暗中风起云涌,不知道有多少阴谋诡计在进行,目标中心当然就是王位。 而天嘉土王目前的情形是,就算他知道对付他的行为从四面八方来,他也没有办法对付——他的生命只剩下三十多天。在三十多天之后,死亡来临,人世间再多的荣华富贵,就和他完全没有关连,就算他再舍不得放手,也非放不可。 而且他还有更大的困扰——他甚至于不能像普通人一样的死亡,他的灵魂还不能离开他死亡之后的身体! 所以土王的那种无可奈何,是真正的无奈,其无奈程度,至于极点,只怕古今中外,再也没有任何人比他更无奈了。 亮声如果在场,看到天嘉土王这样的神情,可能会不再说下去,然而其时他急于解释,所以还在往下说:“据我们了解,危机来自各方面,很快就会发作,所以要有对付行动的话,越快越好,我们这里行动起来比较快,而且行动会有效……所以请放心让我们采取行动。” 亮声说得越多,我心中越是疑惑,感到他隐瞒我们的事情,远比我们想到的为多。 例如从他的话中,可以听出勒曼医院方面对土王国度的情势很了解——那应该是和勒曼医院完全没有关系的事情,为什么他们会如此注意? 而且亮声已经很露骨的表示勒曼医院方面对于探索那个山洞要单独行动,为什么排斥我? 这使我非常恼怒,我要立刻开口斥骂,可是在一旁的白素,用力拉了我一下,不让我说话。我只好趁她还没有进一步阻止我之前,发出了一连串的冷笑声。 亮声当然可以在我的冷笑声中听出我极度不满,他连忙道:“为土王着想,请为土王着想,我们一定会用极妥善的方法进入山洞,只要在山洞中有所发现,就有可能改变土王目前的困境,自然能够消除危机了。” 这东西越描越黑——他简直就是在说如果我一定要参加的话,就只会坏事情! 这真是岂有此理之极! 白素非常坚决的不让我说话,所以我们这里有一个短暂时间的沉默。亮声可能以为我们已经接受了他的解释,再说话的时候,明显有松了一口气之感,他道:“在山洞中有所发现,是很有可能的事情,土王只管来勒曼医院休息,一切让我们来进行。” 白素打眼色,示意我对他的话表示同意。我心中非常不愿意,可是知道白素要那样,一定有她的道理,所以我哼了一声,道:“好吧——” 这“好吧”两字说来还有些不情不愿,可是在说了之后,我立刻想到,白素要我表示同意,目的一定是要亮声以为我不会插手,所以我必须做戏做全套,我接着道:“本来就没有我的事情,由你们去进行,当然很好。” 亮声居然会觉得不好意思,道:“我们进行的结果如何,会向你详细报告。” 我的声音也居然听来十分愉快:“好极,好极!” 亮声道:“好,那就请天嘉土王赶快到勒曼医院来!” 和亮声的通话,到此为止。 小郭首先道:“我看这外星人另有所图!” 我望向白素,白素道:“是的,他们另有所图,不过我们可以肯定,他们对土王没有恶意,对我们也没有恶意,我想他们最在意的还是思想仪。” 我哼了一声:“他们想撇开我,没有那么容易!” 我以为白素一定会反对,谁知道白素立刻道:“当然没有那么容易,卫斯理岂有如此被人撇开之理——不过我们要商量一下,如何进行。” 我大乐,首先提出:“我先去,赶在他们前面,看他们有什么办法进山洞去。” 白素摇头:“你确然要有行动,可是不应该到山洞去——” 她说到这里,望向土王:“有一个更重要的地方要去,我认为有一件更重要的东西在那地方。” 我怔了一怔,一时之间不明白白素所说的是什么东西和什么地方,白素做了一个手势,先比了一个长短和一团东西,然后作拿起那个东西之状,人却向后狼狈退出了几步。 她这几个动作一做,我就“啊”地一声,立刻明白了她所指何事。不但是我,连处境如此困扰的天嘉土王,都忍不住笑了笑——虽然笑容很难看,可是敢说那是他知道身患绝症以来唯一的一次笑容。 白素的动作,是在说我们(我和白素,天嘉土王)以前在一起发生的一件事情。 事情是上次天嘉土王邀请我作为他通过天神考验的助手。而作为助手,我可以进入只有土王才能进入的一个宝库,去选择一样东西作为武器。 进入那宝库,程序非常繁复,牵涉到许多密码和动作,我在还没有进入之前,以为那宝库之中不知道有多少宝贵的东西,可是进去之后一看,却不禁失笑——那小小的一个空间之中,全是乱七八糟的东西,根本没有任何价值。 其中只有一样东西,看起来像是一柄大铁锤,大小就如同白素刚才所比。当时我向它看了看,土王就将它拿了起来,交给我,道:“试试他的重量。” 当时土王双手拿着这东西,东西看起来像是铁锤,他又这样说法,给人的直觉是:那东西一定沉重无比。 而我在其时,立刻联想到的是,我曾经见过体积大小和重量完全不成比例的东西,那是“阴间三宝”之中的那只环和放环的那只盒子——小小的一只环,重量竟然超过十公斤! 所以我以为那东西一定非常沉重,在接过它来的时候,用了很大的劲,准备承受重量。可是意料之外,那东西其轻无比——轻得一点份量都没有。 所以我用的劲没有下落,以至狼狈后退。 白素刚才就是在学我其时那种情景,当时天嘉土王看到他作弄我成功,乐得哈哈大笑——他一定是真正感到好笑,所以刚才才会又显出了笑容。 后来天嘉土王告诉我,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东西,而他称过,那东西的重量只有十分之一克! 那是无法令人相信的重量,仿佛地心吸力对那东西完全不起作用。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只是觉得非常好奇,所以就选择了它作为武器。 后来进入山洞,除了偶然用那东西敲打洞壁和突然出现的墙之外,也根本没有别的用处。而天嘉土王通过了考验之后,出了山洞,我就将那东西还给了土王,仍然放入宝库。 天嘉土王曾经问过我:这东西究竟是什么? 我当然答不上来,不过有了在山洞中的经历,知道山洞中有天神(外星人)的设施,那东西又可以肯定不属于地球,所以可以将它和天神联系在一起。 天嘉土王虽然不满意,也只好接受。 那东西和天神有关,白素这时候提起它来,当然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白素见我们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就进一步解释:“勒曼医院的外星人,急于要到那山洞去,目的是由于洞中有天神留下来的设施。可是他们不知道天神另外有东西留下,我们先将这东西保留,可能会很有用——勒曼医院显然有事情瞒着我们,我们可以用这东西和他们讨价还价。” 我大声叫好,白素又道:“当然要土王同意,而且要他传授你进入宝库的方法。” 天嘉土王一直很用心在听我们说话,这时候他神情有些犹豫——明显是由于不知道应该完全站在勒曼医院那一边,还是完全站在我们这一边。 他有这种犹豫,当然是心中还认为勒曼医院本领比较高强,对他可能帮助更多的缘故。 我哼了一声,道:“别忘记是勒曼医院不能够释放你灵魂,你才来找我的!” 土王摊了摊手,苦笑:“我已经到了这种地步,还有什么需要多考虑的——进入那宝库的方法十分复杂,拿纸笔来,我详细解释给你听。” 我曾经见过他进入宝库,知道确然程序复杂,所以在他解说的时候,用心记忆,白素也在一边看着,我看出她显然也在用心听,当然是为了和我一起行动,我很是兴奋,握住了她的手。 天嘉土王说完,显得很疲倦,不过他还是叮嘱:“规定只有土王才能进入宝库,你们在行动的时候千万小心,不要让守护宝库的警卫发觉,不然……就会被当作对天神最大的不敬,要被长矛刺心而死!” 他警告的十分严重,我当然没有放在心上——天神对他们来说,是绝对不能有丝毫违背的信仰,对我来说,只是早已离开地球的外星人而已,至于执行天神规定的那些警卫,当然更是容易对付。 后来和白素讨论,“天神”何以对进入宝库有那样严厉的规定,目的当然是为了保护那个不知名的东西——这也就说明那东西的重要性。 天嘉土王闭上眼睛,喘了几口气,长叹一声:“听天由命吧!” 白素安慰他:“请相信,我们和勒曼医院之间可能有些误会,可是各方面都在尽力帮助你。而且你既然得到天神特别改造脑部的遗传,天神总会保佑你的。” 土王眨着眼——虽然他受过西方高等教育,可是这时候白素最后的两句话显然起了极大的作用,他喃喃自语:“天神保佑,天神保佑!” 他在小郭的伴同之下离去——他在如今这样的状况之下,完全不能在他自己人面前露面,我们这些外人,反而成为他可以信任的依靠——这是很典型的一种地球人行为,相信外星人要费很大功夫研究,也不一定能够完全了解。 小郭是陪着天嘉土王到勒曼医院去的。 而我和白素也立刻采取行动,我们经过了化妆,装扮成了当地土著——效果极好,混在当地人之中,不会有人认得出来。 在前往土王的国度途中,我和白素讨论两件事情。其一,是勒曼医院方面,亮声他们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其二,是“阴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以至我们无法和齐白以及李宣宣联络? 我们意识到,阴间如果发生变数,应该已经很久了,因为自从上次在土王那里见过齐白之后,就一直没有他的消息。 现在回想当时的情形,我觉得很难过,因为当时只感到齐白的行为太过分、太不堪,只感到厌恶。却没有很好的以朋友关心的立场去想一想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甚至于没有注意到一个非常关键性的情形:齐白只是一个人出现,李宣宣为什么没有和他在一起?他们曾经说过,在经历了这样长期和可怕的分离之后,他们一步也不要再分开。然而那次却只有齐白一个人,在向天嘉土王要求借灵魂。 只要略想一想,就可以得出结论:一定是李宣宣出了状况,而且是非常严重的状况,这才能解释齐白何以不顾一切去哀求天嘉土王——只有为了李宣宣,他才可能这样! 我竟然到现在这时候才想到了这一点! 对自己的责备,到了不能原谅的地步。而当年李宣宣的状况如果严重和紧急,到了现在,事隔多年,会发生的不幸事情当然早已发生。 如果那种不幸会造成齐白和李宣宣又不能相聚,又要经历生离死别,那对于齐白来说,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一种痛苦! 而在隔了那么久之后,我们还企图和齐白联络——就算齐白能够接收到我们发出的讯息,他会肯回应我们吗? 在他最需要朋友帮助的时候,我只是在一旁用鄙视他的眼光旁观。虽然那时候我就算帮忙,天嘉土王仍然一定不肯借出灵魂,可是至少齐白知道我尽了朋友的责任。 我越想越觉得自己不对,连连长叹,白素在我身边,也显然想到同样的事情,所以她只是望着我,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来安慰我才好。 我一面叹气,一面打自己的头,别说白素不知道该说什么,连我也不知道该对自己说什么! 我心中的懊丧真是难以形容,我相信在这种情形下,我的脑部产生的讯号一定非常强烈,而且这时候我在飞机上,处于高空,对讯号传送,没有阻隔,所以才有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十分值得好好记述,因为那是首次我和白素可以直接思想交流——也就是说,双方完全不必通过语言(包括身体语言)、眼神……等等来了解对方的意思,而是直接由自己的脑部接受对方脑部发出的讯号。 这是一种神通——“两心通”。 在有了第一次之后,我和白素努力,开始很生涩,渐渐成熟,终于可以随心所欲——这是后话,表过不提。 却说当时情形也相当复杂,并非我立刻和白素有了脑部讯息的直接交流,而是突然之间我“听到了”有人在咬牙切齿的骂我:“卫斯理,你这个卑鄙小人!” “听到”并不是真正有声音通过耳膜的震动而听到,是脑部接收到讯号之后的听见效果——这种情形我曾经经历过许多次了,所以并不陌生。 而且我立刻可以听出那是齐白在骂我! 刹那之间我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张大了口,不能有任何反应,而就在这时候,我又“听到”白素的话,当时我还没有反应过来,我“听到”白素的话,其状况和“听到”齐白的话一样,都是通过脑部讯号接受而来。 白素显然和我同时也接受到了齐白骂我的话——那并不奇怪,齐白在阴间经过改造,有能力使他人接受他脑部发出的讯号,然而白素回应齐白对我的责骂,应该只有齐白收到,怎么连我也收到了她发出的讯号呢? (这种情形,很类似电话功能中的“三人联线”。) 我脑部也直接接收到了白素发出的讯号,这是多么奇异又奇妙的现象! 我“听到”白素在“说”的是:“不能单单怪卫斯理吧!” 我甚至于非常明显的可以感觉到白素一贯的那种淡淡的语气。 我望向白素,当时还不确切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发出了一连串问题,白素显然也直接接收到了我的讯号,神情也同样疑惑之极。 就在这时候,又听到齐白哼了一声,道:“真是没有天理,反而便宜了你们这双——” 他说到这里,我和白素齐声怒喝:“住口!” 估计就算我们不喝止,齐白自己也会住口的。接下来是一阵沉默——我和白素都需要消化一下目前的情形,而很快我们就知道,刚才发生的事情是:我和白素之间已经达到了脑部讯息直接交流的境界。 也就是:我和白素之间有了“两心通”! 这种境界是许多修行者的梦想,我们以前虽然也曾经努力过,可是并没有成功,我和白素之间在很多情形下,都可以心意相通,可是总需要有一些起码的暗示,那并非脑部讯号的直接交流。 而现在我们非常明确的可以肯定:我们脑部讯号可以直接交流了! 我和白素都不知道何以忽然会有这样的突破,这时候当然也无法去深究,齐白忽然“出现”,不能让他溜走。 我立刻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齐白竟然没有立刻回答,这时候我也不知道怎样才好,看着白素,又四面张望——我知道刚才听到齐白的声音,只不过是脑部收到了他的讯号,他人在何处,我完全无法揣测,说不定根本是在另一个空间。 我希望齐白他突破空间的能力还在,虽然飞机的机舱中不是他突然现身的适当场合(太怪异了),可是我还是想他在面前出现。因为有太多的问题要问他了。 就算我对于脑部讯息直接交流的这种沟通方法不是很陌生,不过毕竟不熟悉,觉得还是面对面说话沟通比较好。 尤其是现在这种情形,齐白一停止发出讯号,我就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白素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她不是向我发出讯号,而是针对齐白,可是我也收到了她对齐白说的话,她在问齐白:“是不是宣宣姐有了意外?” 白素的问题比我刚才所问的直接而具体,齐白立刻有了反应,我们接受到的,竟然是他的一阵呜咽声——非常明显,白素一问,就接触到了问题的中心:果然是李宣宣出了意外! 也只有因为李宣宣出了意外,齐白才会如此失魂落魄,才会如此行为反常! 我和白素立刻传递出我们的震惊和关怀,那是出于真挚的感情,由于是脑部讯息直接交流,和通过语言表达可以假装不同,所以齐白能够完全明白我们的心意。 我们立刻“听到”齐白刚才是在哽咽,突然索性变成了嚎啕大哭! 这场痛哭,他一定压抑了很久,所以大有一发不可收拾之势。我好几次想要喝停他,都被白素制止。 于是我们足足听他哭了将近十分钟——这种“他心通”在地球人之间来说,是何等难得的经历,何况我们还是三个人之间在互相进行,更是难得之极,我甚至于怀疑在人类历史上这是不是第一次。可是这样宝贵的经历,却用来听齐白的痛哭,真是浪费至于极点! 等到他哭声稍停,变成了抽噎,白素才道:“宣宣不会死,只要人不死,就没有大不了!” 我补充:“就算人死了,也没有什么——死了,可以再活回来!” 我们是在用最实在的话告诉齐白,说明他不必伤心的道理。可是齐白竟然发怒,回应道:“卫斯理别放屁!宣宣怎么会死!什么叫做‘就算死了也没有什么’,真正岂有此理!” 我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回骂他:“既然不会死,你他妈的哭得那么伤心干吗?要是令堂令尊有意外,阁下也如此伤心,那就二十四孝的故事要加多一个了!” 齐白的反应不伦不类,令人啼笑皆非,他竟然长叹一声:“英雄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啊!” 我自然而然将一句粗话化为讯号传送出去,惹来身边白素的老大白眼。 我再表达我的不满:“有事请找朋友帮忙,天经地义,像你那样鬼头鬼脑,什么都不对朋友说,活该自己吃苦!” 齐白恼怒:“对你说,有用吗?” 我也生气:“你不说,怎么知道一定没有用!” 齐白负气道:“好,我说,看是有用还是没有用——我需要向天嘉土王借他的灵魂一用,你能帮我什么?” 我不禁为之气结,说来说去,他还是要向天嘉土王借灵魂! 而对于发生了什么事情,李宣宣怎么样了,借了土王的灵魂又有什么用处,他却不说。 而其实,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他要将一切告诉我们,是非常容易的事情,他不必“从头说起”,只要将有关事情的一切,化为讯号传送过来就可以。我们接收到了讯号,就可以在瞬息之间,知道一切事情的经过。 可是他却不那样做! 白素好耐性,回答他:“现在情况不是你要向天嘉土王借灵魂,而是天嘉土王上天下地在找你,要将灵魂借给你!” 在我脑部收到齐白发出的大量询问讯号的同时,我已经将有关天嘉土王的一切资料迅速的组织了一下,同时发向齐白。 (请相信,人脑在记忆之中寻找资料,其速度并不比告诉电脑慢,人人都可以有能力通过脑部活动,将记忆中的资料很快找寻出来,只不过不是人人都能够将找到的资料化为讯号发出去而已。) (再请相信,人人能够将脑部活动化为讯号发出去,被他人接受的时刻,总有一天会来到的。) (似乎很难相信?) (是的,很难相信,其难以相信的程度,和要亚历山大大帝相信如今大家都在使用的电脑功能一样。) (要相信!) 齐白的反应是一连串的“啊啊”声,然后是相当长时间的沉默,显然有关天嘉土王灵魂的状况,完全出乎齐白的意料之外,他无法很快的消化这些资料。 假设李宣宣有了意外,为了救她,齐白必须借助天嘉土王的灵魂。而现在他知道了土王的灵魂不能离开身体,而他显然又没有能力可以改变这种状况——如果他有这种能力,他一定立刻表示了。那说明他无法向土王借灵魂,他感到了没有希望,所以才有这样的沉默。 过了至少十分钟,才收到齐白软弱的讯号:“现在,能够怎么办?”

六、阴间事

我没好气:“什么现在怎么办?你要天嘉土王的灵魂做什么?能不能痛快说出来?” 齐白的回答令人想将他掐死,他道:“事情太复杂了,说了你们也不会明白。” 白素比我抢先一步回答,她居然毫不生气:“就用刚才卫斯理将有关天嘉土王一切资料传送给你的方法,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始末告诉我们。” 齐白警告:“太多事情,你们未必能一下子全部接收,要有思想准备——脑部可能因为不能适应从来没有发生过的活动状况,而产生不可预测的反应。” 这时候我当然不会将齐白的警告放在心上,只是哼了一声,又加上几句并不中听的话。 而就在那一瞬间,我脑部突然产生了非常奇怪的感觉,像是有许多东西,争先恐后要进来,杂乱无比,将正常的运作完全打乱,眼前也出现了许多莫名其妙的光团,变化迅速,不可名状,同时又有万千种声音,要将我的脑袋胀破。 这时候我身体所能感到的唯一知觉,是白素冰冷的手,她紧握着我的手,我也不知道自己的手是冷还是热,我只知道白素此刻的感受一定和我一样。 在那样难以形容的脑部混乱之中,我觉得自己的脑子像是不断扩展,在一直变大,我甚至于滑稽的担心我脑子这样一直大下去,会不会飞机也容纳不下? 再接着,就是无数的刺痛——痛感并不强烈,可是为数极多。 这种说法,其实非常不通:痛感怎么能够用数字来衡量计算?可是当时的感觉确然如此,是许多许多数之不尽的痛感,并不是同时发生,而是极快的一个接一个发生。要我勉强解释的话,只能说在那混乱的、很短的时间内,我脑部几十亿脑细胞每一个都有痛感产生,而并非同时,所以才有“许多痛”这样的感觉。 后来我和白素将当时的这种感觉告诉红绫,红绫听了,拍手笑道:“当年妈妈的妈妈,将很多很多资料传送进入我的脑部,就是这样的情形,我的头好像气球在不断充气,可是却不会爆裂,真是有趣!” 红绫的比喻很恰当,不恰当的是她的结论:这种感觉,并不有趣。 我和白素当时感受一样,都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脑部的混乱才渐渐像平静方面发展,于是许多事情,逐步逐步在我们脑中展现出来,越来越清楚,变成了我们脑部的记忆。 终于一切变得澄清明澈,对于所有的事情完全了然。 所谓“所有的事情”,当然就是齐白要传送给我们的资料。 也就在这时候,齐白称赞我们:“两位很了得,能够在那么短的时间中,接受那么多资料,毕竟那是两位脑部首次有这样的活动啊!” 当齐白称赞我们的时候,我们已经完全知道齐白输送给我们的是一些什么记忆——其清楚知道的程度,甚至于还在自己原来的记忆之上,因为毕竟那是最新获得的记忆,就像是最近经历的事情一样那样清楚。 我和白素对于齐白的称赞,只能相视苦笑。 因为齐白传送给我们的记忆,非常紊乱,简直乱到了极点。我们猜想,这是因为原来齐白本身的思想就是这样紊乱的缘故。 人脑有些情形和电脑相类似,刚才我们三人之间的情形,就可以比喻为将一台电脑的资料,转输入其他两台电脑。所以如果原来那台电脑的资料很混乱,其他两台接收到的必然也是混乱的资料。 而人脑要复杂得多,在接收到了混乱的资料之后,一定会努力整理,而整理的过程,必然运用一己脑部的功能。而由于每个人脑部功能不同,所以即使接收到的资料相同,在经过个人脑部消化整理之后,结果就会不同。 像这时候,我和白素接受了齐白传送给我们的资料,我相信即使在经过初步的整理之后,就不会完全相同了。 只不过我和白素心意相通,对许多问题看法完全一致,所以即使有不同,相去也不会太远。如果是和思想方法不同、立场相反的人,接收到同样的资料,在经过各自脑部整理消化之后,就有可能得出完全相反的结论来。 上面两段话,由于我和白素是直接接受了传送资料之后想到的,所以听起来好像很神秘。 其实这种情形,普通之极——接收到同样的讯号,例如听到了一些话,看到了一些文字,即使是非常明确的法律条文,也可以有许多种不同的反应,就是因为每一个人的脑部功能,都用自己独一无二的方式运作的缘故。 那是和电脑大不相同之处——电脑一统,人脑独立! 这是历代独裁统治者最痛苦的事情,他们的梦想是人脑运作统一!那是他们的春秋大梦而已——不过这个梦的滋味一定很好,做了几千年,到现在还有人在做! 却说我和白素在收到了齐白给我们的资料之后,要在那一大堆杂乱无比、好几十年的记忆之中整理出我们需要知道的东西来,并不是容易的事情。 即使原来就是自己的记忆,将需要想起来的事情和几十年前的事情混在一起,也需要好好整理。 几十年?不错,一点都没有夸张。 由于齐白本身思想混乱的缘故,他给我们的资料,有许多时间倒错,会在思念李宣宣的时候,忽然想起他童年时期的许多事情。例如他想到的是他六岁那年,爬树从树上掉下来,压塌了树下的一座古坟,跌进了坟中,从此决定了他一生作为盗墓人的命运,等等。 这种类似的,根本不是我们所需要知道,甚至于根本一点知道的兴趣都没有的事情极多。 我们所需要的是一些主要疑问的答案,例如“阴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李宣宣怎么样了”、“借天嘉土王灵魂有何用处”等等。 然而在经过整理之后,发现主要的问题,几乎完全没有答案——没有答案的原因非常简单,因为齐白根本就不知道! 他自己都不知道,当然无法告诉我们。 这也罢了,麻烦的是,他对于发生了的事情,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那样,可是却做了种种的假设和推测——所有的假设和推测,其幼稚、无知、混乱、不合逻辑以及匪夷所思之程度,都难以想象,集中一百个温宝裕,都比不上。 齐白本来也不是那样没有头脑的人,之所以发生这样的情形,当然是由于事情发生之后,他心绪大乱的缘故——据他后来自己解释,他没有成为疯子,已经是上上大吉了! 所以最最麻烦的是,在他传送给我们的讯号中,至少有百分之九十以上,是事情发生后他脑部产生的情绪! 岂止是麻烦而已,简直是要命! 在事情发生后到现在,有好几年了。在这几年之中,齐白脑中产生的情绪,除了哀痛悲伤,还是哀痛悲伤。可是他哀痛悲伤的花样百出,层次无穷。一浪接一浪,一浪还比一浪高;一波接一波,一波还比一波汹。 那种无穷无尽的伤痛,锥心沥血,一下子全部输入我和白素的脑部,使我和白素和他一样——不,更甚,他的这些痛苦,是好几年积累的,而我们却要在刹那之间承受! 所以齐白才会称赞我和白素! 因为这世界上,确然不是很多人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承受脑部产生那么巨大伤痛的情绪的。 在我和白素竭力克制住心中的哀伤之后,将得到的关于疑问部分,整理出来。 最主要的当然是:李宣宣出事了! 可是齐白也不知道李宣宣出了什么事和为什么出事,他只知道,李宣宣不见了! 在李宣宣不见之前,齐白就感到在阴间有些很不对头的事情正在发生,可是他却又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他和李宣宣商议,李宣宣虽然在阴间很久了,可是也只是感到有些事情在发生,而不知道确切发生了什么。 这必须从齐白和李宣宣在阴间的情形说起。 本来虽然我也到过阴间,可是对阴间的印象非常模糊,来,去,逗留,看到的和听到的,以及综合各方面的资料,都处于一种朦胧境界,无法确切说得明白。 这种情形,对我来说,无可厚非,因为阴间毕竟是外星人在另一个空间,用不同的时间方式所建立的一种存在,作为地球人,实在无法彻底了解。 例如李宣宣的身份,是阴间使者,那究竟是什么的身份,我就不清不楚。 在接收了齐白传送的资料之后,我以为可以对阴间有进一步了解了,谁知道大谬不然,齐白在和李宣宣在一起之后,全副心神,都放在和李宣宣相聚之上——只要两人在一起,齐白完全不管是在阴间还是在阳间,不管是在什么空间,对他来说,只要能够和李宣宣在一起,就是最大的快乐。 所以他根本不想、也完全没有兴趣去了解阴间究竟是什么状况,他在那里很久,可是对阴间的了解还远不如我。。至少我知道阴间的建立者是“一二三号”,而齐白只知道有阴间主人而已。 李宣宣是阴间使者,齐白不是——也没有兴趣。他由李宣宣作主,通过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详细情形的程序,使他的身体发生了若干变化,具有了一些显然不是地球人能够具备的能力,他也完全没有放在心上——这一切都是李宣宣要他做的,李宣宣要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他的目的,只是要和李宣宣在一起,永远永远不再分离。 他庆幸,他满足,他快乐,他非常非常享受那种极度满足带来的快乐。除此之外,他什么也不关心。 在阴间,有许多复杂、庞大的仪器,对于那些仪器,我至少还知道其中有一大部分是那具“思想仪”,可是齐白却也不知道。 齐白只知道,李宣宣会操作这些仪器中的一些,李宣宣也曾经向齐白解说过那些仪器的作用,可是在她说的时候,齐白却只是望着她,看她美丽动人的口唇开开合合,有时候笑语殷殷,有时候蹙眉颦颦,只顾欣赏爱人,完全没有留意说话的内容,所以结果他一点也不知道那些仪器有什么作用。 李宣宣后来明白了齐白的痴情,当然也不再说了。 在阴间,有无数地球人的灵魂在,那些灵魂是处于一种什么样的状况之中,作为不是灵魂存在形式的人,根本无法了解。 作为人,看出去,阴间的无数灵魂,都在像是一本很大的书里面——这是我在去过阴间之后看到过的景象。那本“书”有许多许多页,在我看到的时候,“书”竖立,有房子那么高,散开如扇形,每一页上都布满了小亮点,不计其数,每一点,就是一个灵魂。 这种景象,非但奇特,而且诡异,我甚至于每当想起,都难以肯定我是不是真的见过这种情景。 这种情景确然存在,齐白就对之非常熟悉。 齐白也知道那些亮点全是灵魂,李宣宣曾经对齐白说过,那些灵魂之中,一定有许多关于古墓的秘密,要不要向他们请教。 齐白的回答是:即使将全宇宙的古墓都给我,交换和你相处的一秒钟,我都不答应! 由此可知,李宣宣在阴间,身份和齐白大大不同——她非但可以操作仪器,而且能够和那些在阴间的灵魂有交流沟通。更可以知道的,是她和阴间主人,有紧密地接触,齐白生命形式的改变,就是由她请求阴间主人进行的。 在明白了李宣宣在阴间的身份之后,就可以这样说:如果阴间发生了什么大变化,李宣宣应该知道。 事实上,齐白感到事情有些不对,也确然是从他感到李宣宣有些不对劲开始的。 李宣宣有些愁眉不展。 对任何人来说,这是小事,可是对齐白来说,却是头等大事。 齐白立刻发觉,他只是望着,并没有发出询问,李宣宣已经告诉他:“两次了,我应该和阴主相会,可是在固定的所在等候,没有奉到阴主的召唤。” 李宣宣一直称建立阴间的“一二三号”外星人为“阴主”,这并没有问题,反正是一个称呼,叫他们是外星人、阴主,甚至于冥王、阎王……等等,都可以。 齐白完全不知道李宣宣和阴主相会的内容,每次相会的情景,他倒是晓得的。 每隔上一阵子,就会相会——阴间没有时间,所以也不知道是定期还是不定期。 每当相会时,李宣宣会站在一个好像大箱子的方形物体之前,然后按动上面的一些按钮,在她这样做的时候,齐白总在她的身后轻轻拥着她。 等到李宣宣完成手续之后,她的身子会发软——虽然李大美人的娇躯本来已经够柔软的了,可是在这时候,更是叫齐白体会到什么叫做“柔若无骨”的形容。 他最享受这一刻了,在这一刻,他美人在怀,飘然欲仙,根本不会去留意和阴主相会是怎么一种情形。 在接收到了齐白给我们的资料,再经过整理之后,我们加以分析,有些现象,齐白只知道发生时候的情形,并不知道真正发生了什么事情,反而我们经过分析,可以知道事情真实情况的一面。 像齐白所给的“和阴主会面”的情形,他经历了许多次,可是不知其所以然。 而我和白素却可以揣测,再经过了某些程序之后,李宣宣的灵魂一定暂时离开了身体,去和阴主相会了。 我们对齐白都有一定程度的恼怒——齐白实在混蛋,只顾在温柔乡中沉醉,竟然连李宣宣和阴主的会面内容,问都不问!而事实上,两者会面,究竟做些什么,至少应该关心,因为那有关生命、死亡、灵魂、外星人行为……无数疑问奥秘的答案! 而齐白竟然就轻轻放过了这样大好的探索机会! 那两次李宣宣在固定的程序之后,并未能和阴主相会,这是从来也没有发生过的事情。由于李宣宣在进入阴间之后,一直都依照阴主的指示行事,所以突然发生了这种非常的现象,使她感到很彷徨。 从齐白的资料来判断,李宣宣对于阴间的了解极少,甚至于还不如我,难怪我们多次问她“阴间使者是怎么一回事”,她根本答不上来。 得出这样的结论,很意外,相信这种情形是李宣宣从来一切都听命行事,从来不问“为什么”有关。 李宣宣很忧虑,她告诉齐白:“要是下一次还是未能和阴主相会,阴主在很久以前曾经说过,有这种情形出现,需要我采取行动,帮助他们。” 任何人在听到了这样的话之后,都会感到奇怪:为什么阴主反而要人帮助?究竟有这种情形出现,代表阴主遭到了什么样的困难? 可是偏偏听到这番话的是齐白,齐白痴痴的望着李宣宣,对她所说的话听而不闻,当然没有发出任何问题,只是伸手轻轻抚摸李宣宣的眉心,因为美人眉心打结,他要去抚平它! 李宣宣显然习惯了齐白对于她和阴间关系的不关心,所以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然后就是又到了和阴主相会的时刻。 在做完了所有程序之后,李宣宣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阴主还是没有召唤我——我要照吩咐采取行动了。” 齐白还不知道就快大祸临头,并不在意,随口道:“好啊!” 这时候李宣宣用十分深情的眼光望着齐白,欲语又止——齐白事后的后悔是:死人也应该可以看出她有话要说而又很难开口,一定是非常重要的话,可是我这个该死的却没有看出来! 齐白当时没有看出事情的严重性,而只是感到李宣宣这样的表情,又可爱又惹人怜惜,所以他的反应是将李宣宣紧紧拥抱在怀中。李宣宣也抱着齐白,在拥抱中,李宣宣道:“阴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虽然曾经被吩咐过应该怎么做,可是做了之后会怎样,我也不知道……” 到了这种时候,齐白还是不知死活,他轻轻拍着李宣宣的背后,道:“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最多像当年目莲救母一样,将阴间所有的鬼魂全都放了出来!我在化生黄巢,杀人八百万,替阴间补救!” 他这样说了之后,自以为幽默,还笑了好一阵子。 在他开怀畅笑的时候,李宣宣紧靠着他,又说了一番话。 李宣宣在那时候说的这番话,对于日后发生的事情来说,肯定重要之极。 可是当是齐白却只是自顾在笑——当人在不断笑的时候,就很难听到别人所说的话,即使说话的人紧靠着他。 齐白当时的情形就是那样,李宣宣讲的话,他至多只听进去了三成,事后当然后悔莫名,一想起就撞头——不管撞向什么东西,都用尽全力,连我们接触到这一部分的事情时,仍然可以感觉到撞头带来的痛苦。 齐白后来无论怎样想,能够记起来的话,是隐约有印象,李宣宣曾经提到出现她要采取行动帮助阴主时,就是阴主有了意外,而她的帮助行动,也可能出意外。 意外是她不知道会进入阴间的哪一个部分,而且进去了之后,自己无法出来。 齐白记得他听到这里的时候,随口回答了一句:“不要紧,不管在什么地方,只要我们在一起,都是仙境!” 这话齐白是说惯了的,自从她和李宣宣在一起之后,这话不知道说了多少千百遍,所以说来顺口之极,完全不必经过大脑。 李宣宣当时沉默了片刻,齐白只当她是在享受自己的甜言蜜语。然后李宣宣才又说话。 李宣宣接下来所说的那番话,幸而齐白总算听入了耳,而且记住了,只可惜却不是全部——这番话非常重要。李宣宣说道:“能够在这种情形下将我找出来的,只有一个很特殊的灵魂能够做到,这个特殊的灵魂,特殊在……” 李宣宣接着,说了几句解释这“特殊灵魂”何以特殊,齐白就没有听进去。 而且更糟糕的是:李宣宣一开始说话,就一直在说“我”,到最近一句,她说的是“能够在这种情形下将我找出来的”说的还是“我”。 然而齐白却从头到尾,都将“我”听成了“我们”。 齐白会有这样的误会,有他的心理因素——他和李宣宣在一起之后,就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和李宣宣还会分开,即使是分开一秒钟,他也无法想象。 就是因为有这样的主观心理因素,所以他完全没有想到李宣宣一直在说“我”,一直在告诉他,行动是她一个人的单独行动,并非两个人在一起。 所以齐白一直不以为意,也没有仔细听何以那个特殊灵魂会有用。他听了之后,仍然随口道:“不需要他来找啊!” 李宣宣显然知道齐白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又叹了一口气,靠的齐白更紧,拳头敲着齐白的额头,道:“你记住了,这个特殊的灵魂,属于一个人,这个人,叫天嘉土王!这是阴主特别吩咐过的。” 由于李宣宣说话时候的特别动作,齐白记住了这番话,而且回答:“天嘉土王,我知道这个人,天嘉土王嘛——” 当时齐白感到很疑惑,因为李宣宣提到的是天嘉土王的灵魂,这灵魂有什么特殊,李宣宣可能解说过,齐白没有留意,他这时候的疑惑是:如何能够使天嘉土王的灵魂来到阴间? 产生了一个疑问,就会连带产生许多疑问,齐白开始感到事情古怪,简直全是疑问,无法理解。 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将李宣宣轻轻推开了一些,双手仍然握住了李宣宣的手臂,和李宣宣面对面。 他想向李宣宣问个明白,可是问题实在太多,一时之间他不知道从何开始。而就在这时候,他看到李宣宣现出非常哀切的神情——对于这种极度哀痛的神情,齐白并不陌生,最早,他们生离死别的时候,他面对的就是这种神情。 那是真正的千年哀伤! 齐白以为自己再也不会看到李宣宣有这种神情,那种噩梦重临带来的冲击,使得齐白在刹那之间,简直是全身僵硬,连血液都仿佛停止了流动。 而就在这时候,李宣宣将齐白轻轻一推,推开了些,同时她自己的身体向后退。 在她身后,是那个很大的箱形物体,齐白看得很清楚,李宣宣身体后退,背碰在那物体上的时候,还停了一停,然后很快的,她的身体就陷进了那物体之中,最后还有一只手在外面,向齐白做了像是挥手告别的动作,接着,连那只手也隐没不见了。 这一切经过,由于是齐白直接将他的记忆输送给我们的,所以我们如同亲眼目睹一般。 情形十分诡异,不过即使是齐白,当时也不是极度吃惊。 因为李宣宣一直有突破空间的能力,简直可以说神出鬼没。所以这种景象并不算特别奇特。 齐白在到了阴间,经过了改造之后,也有这样的能力,所以他在看到李宣宣隐没之后,立刻扑向前,也想进入那物体。 可是结果却是他重重的撞在那物体之上,并没有像李宣宣那样隐没在物体之中。 由于他扑向前去的时候非常用力,所以撞上去之后,反弹了回来,跌倒在地上。这一跌,反而令他清醒了不少,他想起李宣宣刚才那番话有许多不可解的地方,也想起李宣宣那种哀伤的神情和最后那只手像是告别的挥手。 当他意识到了这些的时候,他就知道事情不妙:李宣宣离开他,事情绝不简单。接下来,他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动,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这一段时间内,他的记忆更是混乱到了极点,我和白素也完全无法理解。 我们接收到的是他在那段时间中的情绪,那是混乱、悲伤、绝望、愤怒、痛苦……种种情绪的交集。 我和白素受这种情绪的影响(感同身受),我们自然而然双手紧握,身体发抖,虽然脸上有化妆,可是汗珠还是在不断沁出来,以至空中服务员不断来问我们发生了什么事情,是不是需要帮助。 由此可知,失去了李宣宣的齐白,在那段时间中,是处于何等可怕的状态之中。

七、滑稽戏

我们无法知道这段时间持续了多久——事实上连齐白自己都不知道。 然后他就开始在阴间寻找李宣宣。 由于他对阴间的事情没有兴趣,所以一直没有怎样注意阴间的环境,一直只是李宣宣走到哪里他跟到哪儿而已,李宣宣在操作一些仪器的时候,他也没有注意。有时候李宣宣向他解释什么仪器有什么作用、如何操作等等,他也左耳入右耳出,没有放在心上。 而在很多空间,要进入都要经过一定的程序,李宣宣会操作这些程序,齐白却不会。 所以当他开始要在阴间找人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在阴间可以到的地方并不多,而且在那些地方的仪器和设施,他也完全不知道如何启动利用。 他所能够做的,第一步是乱来——凡是可以按动的、移动的,他都按动和移动。 可是不论他如何动作,一点反应都没有,那些仪器和设施都好像报废了,根本不再有任何作用。 同时他也不放弃进入李宣宣隐没的那个物体,同样是用尽方法,无法如愿。 于是他开始了第二步行动:破坏。 他的用意是,如果他在阴间进行大规模的破坏,阴间主人一定阻止和干涉,那么他就可以要阴间主人将李宣宣交出来——李宣宣是在阴间不见的,齐白不认为她会离开。而他的破坏行动,如果能够将李宣宣逼出来,那当然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可是当他开始进行破坏的时候,却发现他所能破坏的东西,少之又少。原来在阴间的东西都非常古怪,以前都是李宣宣在摆弄这些东西,齐白连碰都没有碰过。那些东西,大多数巨大无比,都是一座一座的仪器,齐白想要破坏,也无从下手。 像李宣宣隐没的那个箱形大物体,齐白想要破坏它,就如同蜻蜓撼石柱一半,不论他如何出力,也动不了它丝毫。 而小件的物体,有的放到操作台上,有的附在仪器上,都是些形状奇怪的不知名物体,有些物体更是古怪,要不然,看起来很小的东西,其重量却惊人,齐白好不容易才能将之推到地上,却无法拿得动,看来也起不了什么破坏作用。 (我立刻想到曾经流落人间的阴间物件,“夺命环”和它的盒子都奇重无比,重量和它们的体积完全不成比例到了无法想象的地步。) 而更令齐白奇怪的是,有比较大的物件,看起来应该是沉重,他用力双手去拿,却有奇轻无比——轻到了几乎一点份量都没有。 有一个像磨盘大小的东西,看起来至少有几十公斤,可是双手一捧,却完全没有重量,将它抛出去,也是轻飘飘地像抛出了一个气球一样。 这些情形,由于是齐白直接将他的经历记忆输入我们的脑部,所以我们如同亲历一般。而我将之叙述得比较详细,是因为一到了这一部分,我们就立刻想起了天嘉土王宝库中那个形如铁锤的怪东西。 那怪东西也是看起来很重,可是实际上却奇轻无比——天嘉土王说它只有十分之一克! 这一点非常重要。 我曾经设想过,天嘉土王信奉的“天神”,和建立阴间、拥有思想仪的一二三四号、狄可他们是同一类外星人。当时我这样的设想,只不过是根据他们对人类思想都有捕捉、搜集的能力来判断的而已,并没有实质的证明。 然而现在知道,物体体积可以和重量完全不成比例,是阴间物体的特征,那么两者之间就可以联系的上了。 本来天嘉土王和阴间可以说一点关系都没有,所以无法令人明白何以李宣宣在离开之前,会提起天嘉土王的灵魂来。 而如今肯定了两者之间的关系,事情就比较容易解释——虽然还有太多疑问,可是总算有了一个开头。 至少可以设想天嘉土王宝库中的那个怪东西,也有可能是“思想仪”的一个组成部分。 我立刻又联想到,在土王接受考验的那个山洞之中,也可能有更多的思想仪组成部分在——勒曼医院那么紧张要到那山洞去,是不是他们早已想到了这一点? 本来是两桩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却由那件怪东西拉到一起来了。 我自然而然在想到的是:勒曼医院那些外星人,是急于想得到思想仪,利用思想仪去控制宇宙间其他的高级生物,还是真如亮声所说那样伟大,目的是毁去思想仪,不让这种可以控制思想的东西为祸宇宙? 想到了这里,自然而然,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都觉得那怪东西的地位极之重要——它如果是思想仪的一个组成部分,“天神”特地将它分出来保存,可知是重要部分。思想仪必须完整,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也就是说,少了那个怪东西(重要部分),作用就不能完全发挥:要使思想仪这种东西不能为祸宇宙,这怪东西当然是一个关键。 一时之间我们想到的事情实在太多,思绪非常紊乱。一二三四号和狄可的关系已经够复杂的了,如今再加上“天神”,看来这类制造了思想仪的外星人,他们的宇宙航行行动非常庞大,据知道的资料来看,至少他们已经有三批人到过地球了! 由于齐白的记忆和我们的记忆交杂在一起,所以思绪紊乱的程度,加倍也不止。我在叙述的时候,已经一再加以整理,可是情形实在古怪,也无法做到单一叙述的清晰,看起来相当复杂,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两个人的记忆存在于一个人的脑部,这种人类从来没有发生过的情形,人类文字实在难以非常确切表达。) 不说当时我们联想到的许多问题,再说齐白在阴间的行动。他在破坏行动显然无效之后,总算稍微冷静了一些。他回到李宣宣隐没的那个巨大的箱形物体之前。 他先是非常努力企图回忆李宣宣在这个物体之前,和阴主沟通时进行的程序。 可是他立刻就放弃了努力,因为那些程序相当复杂,当时李宣宣在进行的时候,他又完全没有留意,所以现在根本无从着手。而且他也想到,就算他能够完成这些程序,也没有用处——李宣宣就是三次完成程序之后,仍然无法和阴主联络,这才发生了事情的。 齐白将额头抵在那物体上,尽量使自己心情平伏,开始回想李宣宣离开之前的情形。 每当他回想到当时没有留意李宣宣所说的话,以至现在什么都想不起来的时候,他就将自己的头,重重去撞那物体——这种行动当然不能够使他想起来当时没又留意的话来。 在经过头部和物体不知道碰撞了多少百次之后,齐白总算整理出了一个不清不楚的头绪来——这倒不能怪齐白,因为实际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李宣宣也不知道。所以就算齐白将当时李宣宣所说的话,每一句都记住了,对整件事情,还是不清不楚的。 齐白整理出来的结果,是: 一:阴主出了事,所以无法和李宣宣联络。 二:李宣宣要去帮助阴主。 三:阴主以前提到过可能有这种情形发生,需要李宣宣帮助,而李宣宣帮助的过程,可能有危险和不可测的事情发生。 四:李宣宣如果也有了意外,能够解救的,只有天嘉土王的灵魂。 这是齐白总结出来的结果——至于是什么意外,又为什么牵涉到了天嘉土王的灵魂,齐白一无所知。而我和白素得出的结论是:建立阴间的一二三号,肯定和“天神”有关系,而且知道天神曾经和土王王族有关联,这就是为什么一二三号告诉李宣宣她如果有麻烦,可以向天嘉土王求助。 在这些复杂的关系之中,有一条线在隐隐串连,将“天神”、“一二三号”、“天嘉土王”……看来完全没有关系的人物,串在一起。而所有的人物,再包括“狄可”、“四号”在内,又都全和思想仪有关。 却说齐白有了这样的结论,当然知道自己应该采取什么行动——找天嘉土王,商议借土王的灵魂一用。 于是齐白才会在天嘉土王接受考验的前夕出现——齐白不是白痴,他当然知道向任何人借灵魂都不可能成功,他是为了要救李宣宣(他认定李宣宣在阴间遭到了不幸),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 这是一场滑稽戏! 而更滑稽的是,当时如果问齐白,天嘉土王若是答应了他的要求,下一步应该是怎么办,齐白是完全没有答案的。 所以当天嘉土王发现自己的灵魂无法离开身体之后,想起齐白曾经有“借灵魂”的要求,就以为齐白一定有方法可以使他的灵魂离体,所以才想找到齐白。 天嘉土王的行动,其实是第二场滑稽戏。 然而出乎意料之外的是,两场看来毫无作用的滑稽戏,连在一起,却使人有了重大的发现,这发现就是:“天神”和“一二三四号”、狄可他们,是同一类外星人! 而这类外星人,因为创制了思想仪,而将自己放到了宇宙公敌的地位。 不能不佩服亮声他们的敏锐感觉——他们一知道土王接受考验的那个山洞之中,有接受思想的装置,就联想到了那和思想仪有关。我不是很清楚他们外星人之间的协定如何,只是从亮声的话中知道许多种外星人联合行动,要将思想仪找出来。 在地球人中,和思想仪关系最密切,和思想仪接触最多,对思想仪了解最多的,当然就是我和白素。 我们和所有外星人一样,对思想仪这类东西的存在,深恶痛绝,本来和那些外星人立场一致,可是亮声他们有非常明显的对我们进行排斥的行为,是我们感到他们行为有不可测之处。 在这方面,白素比我细心的多,她想到了天嘉土王宝库中的那个怪东西,有可能是思想仪的主要部件。 既然那些外星人对我们有排斥,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们当然也应该对他们有所保留。 所以白素当时决定我们先将那怪东西取到手再说。 当时这样的决定,看来意义并不重大,然而在得到了齐白所给的资料之后,“天神”和思想仪之间肯定有非常密切的关系,这就变得意义重大——少了那怪东西,思想仪就不完整,就不能发挥全部作用! 我望着白素,向她点了点头,表示她有先见之明。 白素却叹了一口气,道:“主要的问题还一点头绪都没有:如何能使天嘉土王灵魂离开身体——” 我道:“还有如何能够将李宣宣从阴间找出来?” 白素苦笑:“一二三号究竟在他们自己建立的阴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对于一二三四号他们那种外星人,一直没有好感,觉得他们将许多地球人灵魂集中一处,必然有不可告人的图谋,其心可诛!而且他们制造了思想仪这种东西,显然是对其他高级生物的侵犯——也是对他们自己同类的侵犯。 所以当白素这样问的时候,我顺口哼了一声,回答道:“谁知道,鬼头鬼脑,或许是叫狄可抓回去了!” 我只不过是随便说说而已,可是白素却认真地考虑了片刻,道:“这是最大的可能。” 我怔了一怔,仔细想一想,确然,一二三号,在阴间逍遥快乐,唯一忌惮的就是被狄可抓回去。照说,他们的能力,不应该会发生什么意外。 而如今阴间的情形,不但是一二三号不见了(李宣宣无法和他们联络),而且阴间的所有仪器和设施,也停止了运作。 这些情形都说明一二三号确然出了问题,能够使他们出问题的,最大可能就是狄可! 我连带又想起一些问题来: 在这种情形下,原来在阴间的那么多人类灵魂怎么样了? 这当然是一个大问题,可是那时候我反而更关心:四号怎么样了? 如果一二三号叫狄可抓了回去,那么四号是不是也遭到了同样的不幸? 四号为了争取个体独立的生活方式,坚决和原来星体脱离关系,单独生存,不肯归队,我非常佩服他的勇气——要以单独一个生命体来对抗整个星球生命体的生活方式,没有非凡的勇气,连想都不敢想,别说付诸实行了。 而四号却毅然为之,而且一直很成功。 如果他结果还是失败,那实在太可惜了。 我想到这里,自然而然要了摇头,叹了一口气。白素显然也有同感。而就在我们唏嘘扼腕的时候,齐白的声音来到,显得相当愤怒:“别看戏掉眼泪,替古人担忧了,外星人神通广大,会有什么!我宣宣怎么办?天嘉土王能救她吗?” 我吸了一口气,白素已经先回答:“从已经知道的事实来判断,我们不认为你的宣宣会有什么值得你这样担忧的理由。” 齐白有几秒钟没有出声,显然白素的话给了他极大的安慰——自从事情发生以来,可能直到此刻,他全身绷紧了的神经,才能够松开来。 我知道白素要抢先说的原因,因为同样的话,由我来说,说服力就会差许多。 齐白后来说:“听到白素这样说,立刻就放下心来——她的话,能使人相信,不像卫斯理,一贯胡说八道。” 真是岂有此理至于极点——人和人之间,不能太熟,太熟了就容易起悔慢之心,齐白对我的评价,就是出自这种心理。 当是齐白在沉默了片刻之后,焦急的道:“可是……可是她在哪里?” 白素回答的不肯定,可是语气很镇定:“她应该还是在阴间——由于我们对阴间所知极少,所以许多问题都没有答案:她现在处境如何?为什么隐没之后不再现身?为什么完全失去联络?阴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天嘉土王能不能在这件事情上起作用?等等等等问题,都没有答案!” 白素一口气说了许多问题,都是齐白想问的。既然白素的结论是“都没有答案”,齐白除了叹气之外,也无话可说。 白素继续道:“事情也不是完全没有进展,至少我们已经可以肯定,天嘉土王确然和事情有关联——应该说天嘉土王信奉的天神和阴间主人有关联……” 白素接着将我们整理了他传送给我们的资料之后,我们得出的假设和结论告诉他。 我偶然加一些补充。这时候我们三人的谈话情况奇特之极,全部使用语言,只是脑部活动能量的互相传送。而且虽然说是三个人在谈话,可是在现场的只有我和白素,齐白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或者应该说不知道在什么空间。 我关照他千万不要突然现身——飞机机舱中忽然冒出一个人来,所引起的惊骇,难以想象。而我和白素是经过了精心化妆,要去进行秘密任务的,不想节外生枝。 齐白总算合作,当然在接收了我们的分析之后,他也知道事情确然还是茫无头绪,可也不是一片黑暗,情况是:我们看到了一点亮光,在我们前面闪动,还不能具体掌握。 这种情况当然不能说可以解决问题,不过总有一个方向可供前进。我们又告诉齐白,虽然天嘉土王已经详细说了进入宝库的方法,但是在过程中,还是需要他这个精通一切机关密道的盗墓专家出一分力。 所以我们请他在宝库附近和我们相会,共同进行。 齐白立刻答应——我们感到了他有愉快的情绪,显然对事情充满了希望。 到了机场,在前赴宝库途中,感到当地的气氛很不寻常,好像是有什么大的庆典要举行,很快的我们就知道是为了什么,传媒正在广泛报道:天嘉土王应天神的召唤,要再次进入上次接受考验的山洞,去接受天神的指示。 对于虔诚信奉天神的当地民众来说,这是头号大事。因为他们相信天神将给予土王十分有利的指示。 所以民众情绪高涨,准备大量涌往那山洞附近去,情况和上次天嘉土王去接受考验相仿。 传媒又报道说,早些日子由于天嘉土王很久没有露面,传出他身体健康状况欠佳的谣言,有许多对天嘉土王不利的小动作出现,现在当然已经一扫而空。 我和白素都感到奇怪——天嘉土王目前的情况,我们再清楚不过。我们才分开没有多久,难道在不到一天的时间中,勒曼医院已经找到了使天嘉土王灵魂离开身体的方法? 原来行动的安排是:小郭陪天嘉土王到勒曼医院去——在那里,天嘉土王垂死的身体可以得到最好的照顾。 而亮声和若干勒曼医院外星人,则到那个山洞去,寻找天神是不是有将灵魂和身体分离的方法留下来——这是他们表面上的说法,我揣测他们真正的目的是想发现和思想仪有关的东西。 可是现在怎么都变了呢? 若是天嘉土王状况没有改变,他绝对不能露面,只要一亮相,人人都可以看出他命不长久。若是已经对他进行了更换身体,勒曼医院竟然不告诉我们,那就太可恶了! 白素比较沉着,她道:“我想,亮声他们是估计要进入山洞,无法偷偷进行,所以就索性大张旗鼓。” 我哼了一声:“他们能够让天嘉土王亮相吗?” 这句话才一出口,我就伸手在自己头上打了一下,同时白素也瞪了我一眼。 当然是我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想到:勒曼医院中有天嘉土王的复制人,弄一个出来,不让别人太接近,就谁也不会发觉。 借天神要召唤的名义,大张旗鼓到山洞去,确然是最好的办法,想不到那些外星人,也会耍这种把戏。 猜透了亮声他们的花样,当然可以不加理会,我们还是照原来的计划,到宝库去。 等到我们来到目的地,齐白早就到了,而且做了不少功夫,将守卫的饮水源下了药,所有守卫都昏迷不醒。 齐白很得意:“我们有六小时时间,足够了吧!” 当然足够,我们一起到了宝库顶上,在我照天嘉土王所说运作的时候,齐白赞叹不已,一再说:“这里的设计,真正使鬼斧神工!绝对可以肯定,不是地球人所为。” 齐白这种说法,倒大有卫斯理作风,我当然同意。 等到进入宝库之后,齐白看到宝库中的那些破烂东西,不禁大摇其头。我在未曾进入之前,很恐怕那怪东西不再在宝库之中,不过一进去就看到了。 显然对于宝库中的任何东西,天嘉土王都当作是天神所赐,非常重视,不敢妄动,所以那东西还放在原来的位置。 我跃向前,将那东西抓在手中,挥了几转,向齐白叫道:“接住了!” 然后我松手,将那东西向齐白抛去。由于那东西很轻,所以在抛向齐白的时候,景象非常怪异,像是电影中的极慢镜头一样。然而齐白却并没有大惊小怪——他在阴间进行破坏的时候,曾经乱抛东西,其中有不少在被抛出的时候就是这种样子,那些东西也轻的一点分量都没有。 从这一点来看,这东西和阴间的一些东西有密切的联系,是毫无疑问的事情。 齐白曾经受阴间主人所托,在许多古代帝王的墓中,寻找失散的思想仪的部件——思想仪的任何一件部件,都有它独特作用,流落在地球上,就成为“神仙留下来的宝物”,而最终的归属,都会到帝王那里。 而帝王在死了之后,也几乎必然会将宝物拿来殉葬,所以齐白确然在各地帝王墓中找到了一些不知名物体,都证明是思想仪散落的部件。 这时候,那怪东西“飘飘然”来到齐白面前,齐白伸手抓住,神情十分疑惑,盯住了那东西看。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都不去打扰他,看他的样子,显然是看到了那东西之后,想起了一些什么事情。 过了好一会,他现出很失望的神情,摇了摇头。 我道:“有一些印象,可是却想不起来?” 齐白样子很苦恼:“是……” 我想提醒他,事情非常重要,需要努力想一想,可是还没有开口,就被白素制止——我明白白素的意思:在这种情形下,越是要努力想,有时候反而更想不起来。倒是放松心情,会忽然有了记忆。 齐白侧着头,动作相当古怪:他一手拿着那东西,一手伸出食指,从那东西的尾部开始,顺着那东西移动,绕了一周,又回到原来的尾部。 这种情形,就像是他的手指是一种电脑扫描感应棒一样——顺着物体扫描一遍,物体的形状大小就会输入电脑。 然而齐白一脸茫然的样子,显然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那是一种下意识的动作,在他的记忆中,对那东西的形状一定有模糊的印象,所以才会那样做。 可是由于印象实在太淡,所以他完全想不出所以然来。 我们进入宝库,目的就是取那怪东西,这时候东西已经到手,是非之地,不宜久留,我向白素使了一个眼色,白素先向外走,我拉了齐白一下,一起离开。 这次行动,顺利之极。可是行动虽然完成,却没有任何意义——我们得到了那东西,可是却完全不知道它有什么用处。 白素道:“我们原始目的,是为了要思想仪不能完整复原,这东西如果是思想仪其中的一个部件,我们只要保留它,目的就算达到了!” 齐白叫起来:“那可不是我的目的。” 我还是忍不住,在他背上用力拍了一下,道:“你对这东西有印象!好好想一想,想到了,或许就能达到你的目的。” 事情和找不找得到李宣宣有关,齐白当然不敢怠慢,他很认真的点了点头,道:“那么这东西由我来保管,我日夜对着它,可能会想起它究竟是什么东西来——真的,我确然有印象……” 他说到这里,苦笑,摇了摇头。

八、夺王位

我提议:“想得到这东西的人不少——全是外星人,你是不是需要找一座隐蔽的古墓躲起来慢慢研究?” 我甚至于不提议他回阴间去研究,因为如果那东西是思想仪的主要部件,那么最想得到它的就是阴间主人,回阴间,等于是送上门去。 而除了一二三号之外,四号,尤其是狄可,也是渴望得到思想仪主要部件的,这些外星人都神通广大,齐白绝对不是对手。 在以前齐白给我的资料之中,我知道齐白发现了许多非常隐蔽的古墓,他在进入之后,离开时重新加以封闭,就算是外星人也不容易发现,所以我才这样提议。 齐白对我的提议,认真考虑了一会,摇头道:“不,我还是……还是回到阴间……好。” 他的神情非常迟疑,完全是想不起一件非常重要事情的彷徨,他在这样说的时候,望着我和白素,露出求助的眼神。 我刚想告诉他,要是回阴间,一二三号会抢夺那怪东西,可是一转念间,又想起一二三号可能根本已经不在阴间,那也就无所谓了。 就在这样一个犹豫之间,没有开口说话,就又接触到了齐白求助的眼神,同时脑部接收到了他传送过来的讯号——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尤其讯号来自熟人(知道他是地球人)。 齐白传来的讯息非常简单:“帮我想想!” 虽然已经可以脑部讯息直接交流,可是视觉系统所起的接收讯息作用,还是有一定的用处——我同时看到了齐白扬了扬手中的那个怪东西。 两种讯息加在一起,意思就更加清楚:齐白是要我帮他想一想他对那怪东西的印象,从何而来。 我又好气又好笑,他自己都不清楚,别人怎么能够帮他想,我挥了挥手,道:“我怎样——” 可是一句话没有说完,脑部突然又收到了白素传来的讯息。 我将这一段小小的经过叙述得十分详细,是因为那是我和白素脑部直接接收讯号的初步经验,非常宝贵,而且感觉非常奇特的缘故。 后来这种情形经常发生,也就不算什么了。 白素传来的讯息是:“对了,我们帮他想一想——旁观者清,或许我们会想到什么。” 白素提醒了我——我们确然是可以帮齐白想一想的,因为齐白将他的许多记忆输送给了我们,我们当然可以在他的记忆之中搜寻有关那怪东西的印象! 这又是另一种奇特无比的经验:从别人的记忆之中去找回忆,而这别人的记忆又是在我的记忆系统之内——要说明这种情形,都非常绕口,实际感觉,当然更加古怪,若不是亲身体验,只怕不论怎么说都难以说明白。 我要想出这件怪东西究竟为什么会在齐白记忆中留下印象,却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开始,所以想起来的全是齐白在阴间许多杂七杂八的事情。 这些事情在齐白将他的记忆传送给我们的时候,都已经出现过,所以现在想起来的时候,是一种回忆。 回忆很快掠过许多事情——情况类似录影带快速前卷,有时候会在某一点停上一停,然而因为和要想起来的事情没有关系,所以又继续“前卷”。 这样经过了不知道多久——齐白给我们的记忆很多,又凌乱,再加上强烈的情绪在捣乱,实在无法做有系统的回忆。 我很不耐烦,想要放弃,偷偷望向白素,只见她非常全神贯注,眉心打结,正在盯着齐白手中的那怪东西看,齐白也像是知道白素可能想到了一些什么,走近白素,将那东西双手托着,横在白素的面前。 而白素也开始有了动作。 她的动作很怪——如果不是以前看到过齐白有过同样的动作,或许怪的感觉不会如此强烈,而正因为齐白做过这样的动作,所以看起来格外古怪,而且非常诡异。 白素的动作是:她的手指沿着那怪东西移动,像是扫描那东西的形状。 齐白就曾经这样做过,肯定这样的动作,在齐白的记忆之中有一定的作用,可是究竟有什么作用,却连齐白自己也说不上来。 现在白素有了同样的动作,当然也是来自齐白的记忆。 我正在想着,更诡异的事情发生:我不由自主,也伸出食指,和白素做起同样的动作来! 由于那怪东西不在我的面前,所以我在做同样动作的时候,就变成在空中划出那怪东西的形状来。 而就在那电光石火之间,我脑部正在进行的记忆搜寻像是放映中的电影突然“停格”,停止在一个“画面”上。 那画面是李宣宣在一个很大的箱形物体之前。 记忆告诉我,那是她和阴主联络时所在的位置。在那箱形物体之前,她要经过一番复杂的程序,才能和阴主取得联络。她那时候正在进行这种程序。 程序的过程很模糊——因为当时,记忆的主人齐白并没有留意李宣宣的动作,齐白在李宣宣背后,轻轻抱住了她,将脸贴在她的背上,正在争取每一秒钟时间的温存。 在那种情形下,他眼中看出来的一切,都模模糊糊,因为他根本没有注意。 然而他既然在李宣宣的背后,李宣宣有些什么动作,虽然当时没有留意,可是也是看在眼里的,只不过留下的印象十分淡薄而已,所以他要刻意去想,并不容易想的起来。 而这时候他的记忆在我脑中“停格”之后,变成很缓慢的动作,我却可以回忆起李宣宣的动作来——她伸出手指,在那箱形物体上移动,手指移动所画出来的图形,像是一个相当大的空心字母T,不过“柄”太长,上面那一横又太短,看起来像她画的是一柄铁锤。 一柄铁锤! 当我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我陡然发出了一下呼叫声——那怪东西的形状正是如同一柄铁锤! 我立刻又发现李宣宣手指画出的大小长短都和那怪东西一样。李宣宣在那箱形物体上画那怪东西的形状,画了一个又一个,从我留意开始,一共画了七个。 然后她停手,身子略靠向前,将额头抵在那箱形物体上。齐白仍然在她的身后,在问:“还是联络不上?” 李宣宣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回忆到了这里,事情再明白也没有了:李宣宣在箱形物体上画那怪东西的图形,画了七个,那正是她和阴主联络所需要进行的程序! 而那怪东西必然是出入那箱形物体的工具,类似钥匙,画出它的形状,可以和阴主联络。李宣宣自身能够进入这箱形物体,可能是出于阴主的特别传授,只能在紧急的时候使用,而且效果不是很高——李宣宣只可以自己进去,不能带齐白一起进去。 而且李宣宣也被告知,她进去了之后,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遭遇,而且肯定无法出来,如果要出来,就必须要有天嘉土王灵魂的帮助。 这是一二三号告诉李宣宣的。 我推测一二三号在这方面,并不是完全知道事实——他们可能只知道天嘉土王信奉的“天神”是他们的同类,和思想仪也有一定的关系。他们也知道天神和天嘉土王的祖先有很密切的关系,也可以假设那怪东西和天神一向关系密切。因而他们知道那怪东西和天嘉土王有关,找到天嘉土王,就有可能找到那怪东西。而那怪东西是出入箱形物体的钥匙,所以他们告诉李宣宣,她进入之后要出来,就必须找天嘉土王。 正确的事实是:找天嘉土王,目的是要那个怪东西! 而被误解了的是:找天嘉土王,目的是要借他的灵魂! 我不知道怎样会有这样的误解,最有可能是一二三号知道天神曾经对天嘉土王祖先的脑部进行改造,使灵魂不能离开身体,而这种情形通过遗传密码,一直遗传了下来,一二三号提到过这种情形,而李宣宣对这种情形无法理解,只记住了“天嘉土王”、“灵魂”等等,所以才误会为要向天嘉土王借灵魂! 这一切我想到的,记述起来颇费功夫,事实上在当时,只是脑中灵光一闪,一刹那间的事情。 等到我有了结论,顿时觉得清光大来,本来不清不楚的许多疑问,都不再存在,心中的愉快,难以形容。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向白素和齐白望去,准备将我这种非凡的发现告诉他们,却不料他们正望着我,白素在微笑,齐白则兴奋无比,不知怎样,他们看来神情相当古怪。 我怔了一怔,立刻明白:“你们接收到了我脑部运作的讯号?” 他们接受了我脑部运作的讯号,就自然知道我想到了些什么,不必我再通过语言来告诉他们了。 可是齐白居然摇了摇头,道:“我们是自己想到的——卫夫人先想到,然后是我,再然后——” 我不等他讲完,说道:“虽然最迟,可是我没有受到任何外来影响!” 白素微笑,道:“现在我们不妨交换一下各自所想到的,可以互相补充。” 我和齐白点头,我们就进行脑部讯息直接交流,三个人所想到的立刻汇集在一起——几乎没有出入,只是白素想得比较仔细,她想到,有可能要将那怪东西,贴上那箱形物体七次,才能利用它的力量进入。 白素想到的这一点非常非常重要,因为要七次同样的手续,很是繁复,齐白一心以为已经得到了钥匙,可以进入那箱形物体,而不知道程序要七次之多的话,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他满怀希望,以为一定可以进入,去救李宣宣,不会无缘无故进行七次程序,而他不依照程序,就不能进入,他一定会以为那东西其实并无用处。 他会从希望的最高峰摔下来,以他的精神状态来说,肯定经受不起那样的打击,结果会怎么样,实在无法想象。 白素留意到了李宣宣画那个怪东西图形的时候,画了七次,所以才特别提醒齐白。 齐白在当时可能还并不以为意,后来当然知道了白素的细心观察,使他得救,令他感激莫名——这是后话,表过不提。 当时齐白几次性急,要带着那怪东西立刻到阴间去,都被我和白素阻止——有一些问题必须先有协定,不然他走了之后,若是音讯全无,我们又无法去找他,事情就变成没有下文了。 齐白给我们阻着,虽然很有耐心,可是到后来,也急得抓耳挠腮,甚至于满头大汗,等到我大喝一声:“滚吧!” 齐白果然立刻要倒地打滚,我自然而然要去扶他,可是一伸手却扶了个空——他已经不见了。 李宣宣有带人入阴间的能力,齐白没有。我和白素都曾经被李宣宣带到阴间去过,直到进入阴间的过程,这“空间突破”对于地球人来说,不可思议之极,但是需要的时间并不太多。 (不知道那过程中的时间是以“单向”、“双向”还是“多向”来计算的?) 齐白走前,我们的协定,首先是我提出来的:天嘉土王的事情怎么办? 如今这件事情饮水思源,是从天嘉土王误会齐白有能力释放他的灵魂开始的,所以应该先解决他的问题——当时我认为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应该在阴间,因为阴间是专门为处理人类灵魂而设置的一个空间,所有有关人类灵魂的问题,都应该在那里解决。 当时白素有不同的意见,她认为禁锢灵魂是“天神”所为,所以解决的方法也要从天神着手,她推测在进入那个山洞之后,应该会有所发现。 而齐白的态度是摊了摊手,道:“我不会有办法。” 可能是由于他对天嘉土王没有什么好感,所以这时候态度相当恶劣。我向他手中的怪东西指了一指,提醒他若不是天嘉土王帮忙,他什么希望都没有! 齐白居然面有惭色,道:“只要能够见到宣宣,我们一定努力寻找可以释放他灵魂的方法。” 这是第一个协定,第二个协定是和他的联络方法。 齐白立刻道:“脑能量传送!我保证不论情形如何,我都将一切凡是经由我脑部活动产生的讯息,全部向两位传送!” 他说得如此肯定坚决,虽然这正是我准备向他要求的,可是听了之后,我还是大摇其头——连双手也一齐摇动。 我这种表示拒绝的动作,令齐白大惑不解,望着我,白素在一旁已经笑起来,我急忙道:“不必全部!不必全部!只要选择需要给我们知道的传送给我们就可以了!” 我还怕他不明白,又补充:“若是全部,你和爱人重逢,那些肉麻感觉也传送过来,我们受得了吗?” 由于我们曾经接受过他悲伤哀痛的情绪,所以这一着实在不可不防。 齐白长长叹了一口气,道:“若是能和宣宣重逢,我希望能够和好朋友同享我的快乐。” 我还想拒绝,白素已经道:“我们等你将快乐的讯息传过来。” 我赶紧说了一句:“请稍作过滤。” 齐白瞪了我一眼,这个协定算是通过。 由于齐白实行协定,他不断将讯息传输入我们的脑部,所以情形奇特之极——齐白的所见所闻,他的一切遭遇,在经过讯息传送之后,就成为我们的记忆,所以一切事情就如同我和白素亲自经历的一样! 我曾经请他“稍作过滤”,齐白并没有彻底实行,所以有些实在不应该传送给我们的讯息,他也照传不误。我会在稍后将他传来的讯息记述出来——当然经过了我的“过滤”。 现在且说在齐白消失了之后,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这时候我们之间的心意相通(脑部讯息直接交流)正在逐步形成之中,情形非常有趣。 本来我和白素交换意见,总是在有些情形下已经不必说话,可是总要有些小动作,或者通过眼神来表达。可是现在完全不必要,我们才一互望,就立刻收到了讯息,双方同时在问:“齐白走了,我们下一步做什么?” 我们就是在这时候讨论哪一方面最有希望解决天嘉土王的问题。白素认为在那山洞之中会有办法。 我也很想去看看亮声和勒曼医院其他外星人究竟想做什么,所以立刻就有了决定:到那山洞去。 虽然已经在传媒的报道上,大致知道了亮声他们准备怎样进行,可是还是想不到情形的规模会这样大,而且还有一些意外的细节。 在我们向那山洞去的时候,最大的问题是交通工具——大量民众涌向同一个目的地,造成交通极度的拥塞,对天神的信仰竟然如此狂热,有一个很特别的原因:在民众之间,互相传说,都说这次土王进入山洞之后,天神会赐给他天上的力量,使他能够在土王的位置上更称职。 而且土王还会展示天神的力量,表现给民众看。 所以几乎所有能够前往的民众都出动了。很有趣的是人虽然多,可是秩序非常好,人人都感到天神的力量在监察他们,所以人人都规矩,连稍微粗鲁的行为和语言都没有,唯恐会因此遭到天神的惩罚。 因此我们像是进入了君子之国——传说中才有的地方,这段路程成为我们经历之中很愉快的回忆。 后来我和白素因之讨论过一个问题:地球人的恶劣行为,可以完全遏制吗? 这个问题很有趣,讨论的过程也很长,只是和这个故事无关,表过不提。 等到来到山洞前面的空地,更是人山人海,空地中间,搭了一座台,台附近有很多守卫以及王族人士。 我和白素挤到台近前就被守卫拦阻。这时候我们都发现,那许多王族人士之间的气氛,和民众大不相同。民众是一面倒的狂热,气氛热烈。而大批王族,却明显分为敌对的两部分,都各自有武装人员,成为对垒。 两部分一边约有三四十人,一边有八九十人,武装人员比例也相同——我留意到了双方武装人员之中,都竟然有携带着全自动步枪的。 而双方的敌意是如此之浓,连民众都感觉到了,所以来到空地之后,民众都很沉静——静静的等待事态的发展。 出现这样的场面,我们并不感到意外——天嘉土王久不露面,必然引起王位的争夺,上次我陪土王去接受考验的时候,也曾经出现过如今这样的局面。 只不过如今的局面,看起来更加直接和赤裸裸,看来有意争夺王位的一方人数较多,力量比较强大。 而且那一方的领袖,就是上次就想趁天嘉土王接受考验时抢夺王位的海高! 我知道海高在王族中的威望很高,一直都是天嘉土王王位最大的威胁。而在天嘉土王久不露面的情形下,别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海高一定已经得到了可靠的情报,知道天嘉土王出了问题,目前是他抢夺王位的最佳时机。 这时候我和白素站在群众的最前面,离开那些王族大概有两百公尺的距离,但是仍然可以清楚地看到海高那种阴鹜的神情,看来他是势在必得。 而双方的人数和形势来看,也是海高这方面占有显然的优势。 我缓缓地吸了一口气,道:“亮声他们假借‘天神’的名义,真是聪明,看这情势,如果不是有‘天神’压着,海高早就发动攻击了。” 白素点头:“不过看情形,海高并不是完全相信,他摆出了这种阵仗,就是准备趁机动手。” 我吐了吐舌头:“等一会要是动起手来,可不得了,你看看双方的武器,这里数以万计的群众,混乱起来,就算子弹有眼睛,也不知道要死伤多少!” 我的意思是很有些“这种热闹不看也罢”——因为在这种场合,一乱起来,身手再好,也很难脱身,“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趁早离开,不失为明智之举。 白素微笑:“你仔细观察一下民众,听听他们在窃窃私语说些什么。” 我照白素所说,留意了一会,发现群众大多数都在期待看两种热闹,一种是看天嘉土王如何进山洞去朝谒天神,而更多地在指指点点,分明是在等待看海高如何发动抢夺王位。 这“抢夺王位”这种行为,在自有人类历史以来,就不断在进行发生,本来不算什么稀奇,可是毕竟也很难有机会亲眼目睹,所以才吸引了那么多人来看热闹。 我不禁摇了摇头:“这些人也太不知道好歹了——要是动起手来,子弹横飞,他们为了看热闹,不怕死吗?” 白素冷笑:“别看这些王族是封建统治阶级,他们还绝对不至于凶残失人性到公然用军队杀害聚会群众的地步!抢夺王位,使他们自己间的事情,你看看距离,子弹就算飞了过来,怕也伤不了什么人吧!” 我再留意群众,只见所有人都是一幅兴高采烈的样子,绝无害怕的神情,显然他们对于王族的行为非常了解,知道王族之间的争夺,不会殃及百姓。 我苦笑,常言道:一旦被蛇咬,十年怕草绳。 在号称有五千年文明的国度,统治阶层争权夺利,可是祸延百姓,死了好几千万人的! 白素在这时候向我做了一个可爱的鬼脸,我只好双手将脸掩着,表示惭愧——刚才我竟然想到了溜之大吉,卫斯理的英明神武不知去了哪里,真是无面目见江东父老之极! 我顾左右而言他,岔开了话题:“亮声他们怎么还不出现?你看海高是在天嘉土王进山洞之前动手,还是等他从山洞出来之后再发动?” 白素摇头:“很难说——要看天嘉土王出场时候的气势。”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证明白素分析很对。 就在这时候,有非常洪亮的号角声传来,来势好快,再接着就是有千军万马之势的呐喊声和马蹄声。 在那样浩大的声势中,本来挤在一起的群众,忽地向两边分开,竟然像是训练有素一般,在极短的时间内,让出至少有十公尺宽的道路来。 而旗帜飘扬,号角响亮,一队马队开路,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在后,疾驰而来。 这气势搬来就已经摄人,再加上在马车上站着的是全副盛装的天嘉土王。只见天嘉土王满脸红光,身子挺立,显然健康状况非常良好! 群众一看到,立刻对他发出了欢呼声——几万人齐声欢呼,比天神打雷更令人震撼,我看到在那时候,海高的脸色难看之极,像发了霉的面包。 不过那还不算有趣,有趣的是我看到驾驶那辆马车的,赫然就是亮声先生! 同时我还看到,在卫士和骑兵之中,还有不少熟悉的脸孔——都是好像在和勒曼医院打交道时候见到过的。 我不禁暗暗吃惊——勒曼医院派出了那么多人,由此可见他们对这次行动何等重视。这次行动可以说是所有在地球上的外星人联合行动! 这些外星人联合起来,别说是海高和他的支持者无能为力,就算是联合国派出部队来支持他,只怕他也做不上王位。 而外星人为什么会联合起来采取行动,当然是为了思想仪侵犯到了他们的权益,所以才对之如此深恶痛绝,非要将它铲除不可。想到这里,我不禁很是感叹——想要在宇宙间胡作非为,不是容易的事情,不像在地球上,任你作恶多端,非但不会受到制裁,而且还能够赢得崇拜! 再看那个天嘉土王,虽然身子挺立,看来很神气,可是仔细留意他的双眼,却可以发觉他的眼神非常呆滞,我相信亮声已经给他佩带了某种会发光的隐形眼镜,不然他的目光还要可怕。 现在这样,别说是在马车上疾驰而过,就算是面对面,若不是像我和白素那样深明底细,也绝对不会发觉那只是一个复制人,更不会想到真正的天嘉土王正在勒曼医院等死! 当然如果天嘉土王的灵魂能够离开身体,现在在马车上的也就是真正的天嘉土王了。

九、天神说

事情就是差那么一点点,结果却大不相同了。 这时候我想到的是:勒曼医院他们准备怎么样? 若是能够在那山洞之中找到使天嘉土王灵魂离体的方法,那么当然立刻进行身体转换,天嘉土王恐怕还可以在王位上五十年,再到时候去接受下一次考验。 然而如果没有找到方法呢? 勒曼医院是准备就让这个复制人一直充当土王吗? 想到这里,我不禁皱了皱眉——如果是这样,那就非常不是好现象,因为那等于是外星人干涉了地球上的事物,此例一开,很快地球上所有的事物,就都会被外星人控制了。 这时候,白素轻轻碰了我一下,表示她的意见:“我看他们全福心神,都是想到山洞里去找对付思想仪的方法,天嘉土王的死活,他们不放在心上,谁当土王,他们也没有兴趣理会。现在他们这样做,只不过为了方便行事而已。” 她这样表示了之后,笑了笑,补充:“放心,卫斯理的理论,仍然有效。” 我当然知道她所说的“卫斯理理论”是我常说在地球上的外星人不会想占地球人的便宜——就如同亿万富豪不会去抢乞丐面前的硬币一样。 白素知道我担心些什么,所以才特地提醒我。 就在这转眼之间,天嘉土王一队人马,已经到了山洞之前,本来在洞前候命要搬开堵着洞口的大石块的那些大力士还没有反应过来,土王队伍之中就有十几二十个人,冲向前,将那些大力士推开去。 那些人想要反抗,可是立刻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慑,动弹不得——那些冲向前去的人,两人一组,就去搬动大石。 那些大石,每一块怕不有三五吨重,原来那些大力士在搬动是也要动用不少工具,而且非常吃力。而现在那些人,在徒手搬动的时候,看来却毫不费力,他们还显然故意将大石搬到海高那些人的面前,重重放下。 海高和他的支持者,看到了这种情形,个个脸无人色。亮声在这时候大声宣布:“这是天神所赐的力量!这是天神所赐的力量!” 所有看到这种神奇现象的人,都屏住了气息,体会天神力量的伟大和不可抗拒。 我心中暗骂亮声狡猾,那些人当然是不知道什么星球来的外星人,谁知道他们的能力高到什么程度,恐怕伸手就将那些大石弄成粉碎,也不是难事! 不一会,大石搬开,现出洞口,亮声和另一个人,一边一人,扶着天嘉土王从马车上一跃而下,看起来是对土王很恭敬,实际上当然是在控制复制人的行动。 (在这里,我必须做一个说明:从我和白素来到这空地上开始,我们就接收到了齐白传来的讯号,使我们知道齐白回到阴间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我在叙述的时候,说完了一件事,再说另一件事,比较不会紊乱。) (所以我们当时的情形很奇特,一方面我们亲眼看到在山洞前发生的事情,一方面我们同时也“看到”在阴间发生的事情。) (在阴间发生的事情虽然由齐白传送给我们,可是和亲眼看到的感受并无不同。) (古人所云:目不暇给,此之谓矣?) 且说土王下了车,连亮声在内,大约有三十人左右,疾步走进山洞,那些搬石块的人,就守在洞口——这当然是经过精心安排的,那些人刚才才表现了天神所赐的力量,现在守在洞口,当然不会有人敢闯进去。 亮声在走进山洞之后,又出来在洞口站了一站,望向山洞外的王族——那时候王族双方的形势已经大大改变,原来拥簇在海高身边的人,十停中有九停到了另一边。 身边只有很少人的海高显得非常手足无措。 亮声又向空地上的群众望过来,我和白素就在这一刹间,感到亮声是想在人群中寻找我们。 从突然产生这种感觉,到我们展开身形,掠向山洞口,只是极短的时间,大约不到半秒钟,然而就在那短短的时间内,我想到了许多事情。 首先我肯定亮声这时候又出现在山洞口的原因,是为了找寻我们,而目的当然是希望我们现身,进入山洞去。 这就使我感到惭愧——因为我一直感到亮声这次行事很是鬼头鬼脑,觉得他有事情瞒着我们,至少是不想我们参加到那山洞中去探索“天神”留下来的东西,而只是由他率领外星人去进行。 现在亮声有这样的行动,显然我是“小人之心”了。 我在向前掠出的时候,还发出了一下长啸声——刚才亮声他们来的时候,其气势雷霆万钧,我当然不能就这样随随便便走出去就算数。 我去势很快,加上啸声,声势也算是非同小可,可是白素紧随在我的身边,姿态美妙,而且还向群众作了向天神做崇拜的身形和手势,一时之间,群众欢声雷动,真是惊天动地。 我们一下子就来到了亮声面前,亮声很高兴,道:“知道两位一定在场,快进去吧。” 我们进入山洞,在一进入之后,就看到有人用各种仪器,在洞壁上探索——亮声带那么多人来,很有道理,要进行详细搜寻的话,确然需要很多人手。 一直来到那个土王接受考验的住所,更多人在忙碌工作,那些人对于洞中的设施,有的像是很熟悉,已经在开始飞快的操作。对有的设施显然还很陌生,正在用仪器探测和互相探讨,也明显看出有进展。 看到了这种情形,我只好暗自叹息——亮声只要外星人参加探索,非常有理。在这种状况下,我和白素除了旁观之外,根本插不上任何手。我在想:若是戈壁沙漠在,能不能参与工作呢?结果我还是摇了摇头。 白素提出:“红绫在,可以和他们一起工作。” 亮声在转了一转之后,来到我们身边,解释他们探测工作的情形:“我们主要要找寻两样东西,一是那个思想仪——不会有全部,只要发现任何部件,就立刻销毁! 他在提到“思想仪”的时候,毫不掩饰他对这东西的厌恶,甚至于咬牙切齿! 他继续道:“二是想发现‘天神’的宇宙航行记录——我们现在还不知道他来自哪一个星球,希望他们也有航行记录这样的习惯,就可以知道他们的来龙去脉了!” 我听了,不禁很是吃惊,因为照亮声这样的说法,显然所有的外星人——至少所有在地球上的外星人,都有了共识:他们不仅是要在地球上找寻思想仪,而且还要找到制造思想仪的那个星球! 目的,当然是要彻底消灭思想仪这种东西。 可以将这种行动称为“铲除祸根行动”——宇宙间不容许有思想仪这种东西存在。 (这种东西倒是地球上极权统治者的梦中恩物。) 那么这行动实际上就是宇宙联合军对付某一个星球的行动——宇宙战争! 宇宙之间以前不知道有没有发生过战争?如果这时第一次宇宙战争,会对宇宙发生什么的影响,就算是外星人,只怕也没有一个说得上来! 亮声当然是一开始就想到了这一点的,所以他才觉得事情的严重性是如何惊人,相比较之下,地球上一个土王的生或死,实在是微不足道至于极点! 我想到了这些,白素当然同时想到,我们的神情自然而然变得很严肃。 亮声显然知道我们想到了些什么,他叹了一口气,道:“那个星球上的人,非常了不起,竟然能够创造出思想仪这样的东西来。可是他们也非常愚蠢,竟然不知道拥有了这样的东西就会成为宇宙公敌!” 白素道:“不,他们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们努力隐藏,不让人发现。不过还是极度愚蠢,因为实际上思想仪这种东西,最终目的是控制他人思想,那是不论用什么力量,不论用什么仪器都无法达到的目的——最多在进行的过程中,造成一个时期的混乱而已。” 亮声像是有些不明白白素何以说得这样肯定,望着白素,白素微笑:“阁下在地球上也不是一天两天的时间,当然也研究过地球人的历史了吧!” 亮声笑了起来——他笑得相当含蓄,因为当着我们两个地球人,他不好意思太过分表达对地球人历史的轻蔑。而我反而哈哈大笑,因为这种企图控制他人思想的愚蠢行为,古已有之,于今尤烈,正是地球人历史的主要组成部分。 在我大笑声中,有人高叫了一声,亮声立刻向那人走去,那人伸手向上,指着洞顶上的那幅荧光屏。 我对那幅荧光屏并不陌生,当年和天嘉土王,就是躺在这荧光屏下,看上面显示民众意向的。当时我就对这种能够接受大量脑电波的设施,佩服之极。 这时候那人一面指挥几个人在一具仪器前操作,一面指着那荧光屏,荧光屏上出现了许多曲线,接着有一阵怪异的声音传出来,有了这些变化,所有人都停下来。 亮声大声道:“选择这里大家都能听懂的语言。” 这情形显然是有了发现,有留下的资料可以通过语言来显示,亮声为了照顾我和白素,所以才有这样的指示,这使我们很感激,证明他并不想对我们隐瞒什么——如果选择了一种外星语言,我们就无法听得懂了。 我不知道总共有多少种语言可供选择,总之在经过了十多种听来完全莫名其妙的声音之后,我突然听到了我能够明白的语言了,然而其余所有人都摇头。 那当然是当地的一种土语! 亮声挥手,语言选择继续,这次发出来的,所有人都不由自主欢呼起来,大家都听懂了。 在发出这种语言的同时,荧光屏上出现了一个火红色的圆圈,随着音调不断变大变小,有时候甚至于变出人脸来。 大家都听懂了的第一句话是:“我来自极遥远的地方,我离开自己的星体,作宇宙流浪,目的是逃亡,逃亡,因为我背叛了自己的星体。” 这是大家都没有料到的“开场白”,人人都面面相觑,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这时候反而倒是我和白素,隐约料到了事情的一些可能。 现在发出声音在作告白的,自然就是当地民众崇拜的“天神”,我和白素早就假设过他和一二三四号,以及狄可,是来自同一个星体的外星人。 他一开口就提到了“逃亡”,使我们立刻感到情形和四号非常类似。 不过我们虽然想到了这些,并没有出声。 “天神”的自述在继续:“我们的星体上创造出了一种能够探索高级生物思想的仪器——” 不少人在这时候发出了不同的声音,都表示出:终于找到了要找的东西! 不过他们的神情并不是很意外,好像有这种发现,是早在他们意料之中的事情。我倒觉得很意外,事先完全没有想到会在这里发现天神的自白。 后来和亮声谈起,亮声说,由于宇宙航行有太多的不可测,所以非常详细的航行日志是所有宇宙航行者的习惯,这种习惯可以使后来者知道经过情形。 像天神那样来到了地球的外星人,更会把来的目的、航行过程、来了之后做了些什么事情,都记录下来。所以他对于可以发现这方面的资料有很大的把握。 天神的自白在继续:“这种仪器的创造,在我们星体引起了极大的争论,一部分人认为有了这样的仪器,我们在宇宙间就可以处于高高在上的领导地位,控制其它星球的高级生物。另一部分人认为凡高级生物都追求思想独立,绝对不欢迎思想受到控制,所以我们如果拥有这样的仪器,就会引起宇宙间所有高级生物的反感,使我们成为被反对的对象。前一部分人占绝大多数,而我是属于最坚决的后一部分——在开始制造思想仪的时候,我已经开始反对。” 大家都听得很用心,同时对这位来到地球之后变成了当地土人崇拜的天神外星人,表示非常钦佩,因为他目光远大,看出那思想仪实在是个祸害。 天神的语调听来相当伤感:“可是我却无法说服大多数人,而思想仪终于创造成功,在整个星球为此狂欢的时候,我做出了一个我永远不会后悔的决定——我取走了思想仪之中的一个最重要的部件。少了这个部件,思想仪对高级生物的作用,只能是初步探测,不能控制,只能对低级生物起到进一步作用。我知道我们无法再制造一个这样的部件,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 听到这里,包括亮声在内,所有外星人都互望,显然他们心中都在问:“那最重要的部件现在在何处?” 我和白素不动声色——我们都立刻想到,那“最重要的部件”显然就是齐白带走的那怪东西。 天神继续说:“我盗了那部件,逃离了星体,奔向茫茫宇宙,没有目的地,目的只要不被发现——我知道他们一定会在整个宇宙之中展开广泛的搜索和追捕,不过我也相信他们不会成功。失去了主要部件的思想仪,还是有一定的作用,而这种功能的东西,必然引起广泛的反感,所以我必须留下这段话,以待有朝一日,思想仪成为大众敌人的时候,我的话可以使人知道,那思想仪不完整,只对低级生物起作用,所有高级生物,都完全不必恐慌,可以完全不加理会。”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心中非常不是味道。 天神这样说,很明显替地球人定了位:低级生物。 而且还是很低级的生物! 因为别说是整个思想仪了,即使只是其中的一个小部件“夺命环”,已经可以起在刹那之间令地球人灵魂离开身体这样重大的作用! 你说地球人是高级生物还是低级生物? 而在我们觉得不是味道的时候,那些外星人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有的甚至于发出了欢呼声——他们害怕会发生的事情,结果是不会发生,当然值得高兴。 那个在操作天神留下声音的外星人,高举双手,神情兴奋,看来准备停止操作。我大声道:“听完他的留言!” 那外星人瞪着我,这时候亮声站在我这边,重复了我的话,那外星人看来有些不情不愿,去继续操作。 在那片刻之间,我突然产生对那些外星高级生物的一种非常厌恶感——虽然“卫斯理理论”依然有效,可是来到地球的他们越来越多,其中难免会有些不良分子,要是为害起来,能够有什么力量可以制裁他们? 后来这种感觉渐渐强烈,我还特地找亮声商量过,当我说出我的顾虑后,亮声用非常奇怪的目光望着我,说了一番我为之气结,可是又无法反驳的话。 亮声的话是:“我以为你是最了解什么样的人为祸地球最烈,怎么你会忧虑起外星人来了?你会以为在地球上用各种各样方法公开秘密杀人数以千万计的,是外星人吗?” 我只将那时亮声所说的话引述了七分之一而已——其余略过不提,以免“伤害地球人民的感情”。 却说当时在山洞中,“天神”的留言在继续:“以下这一段话,留给派出来追捕我的人:千万不要再企图制造第二具思想仪,不要成为宇宙公敌……” 接下来,都是他向他的同类分析思想仪有害无利的理论——他说过从开始制造起,他就一直反对,这些当然都是他反对的理由,没有必要记述。 从留言中,可以知道他推测到追捕他的人,一定也会来到地球,所以他才尽最后的努力,想说服他的同类。 听了留言,可以推测到有关这个星体上的人,有关思想仪,有关他们的宇宙航行中发生的一些事情。最早来到地球的是天神,他只带来了思想仪的一个最重要部件。他的目的是破坏思想仪的功能,使思想仪无法对其他高级生物起作用。 天神达到了他的目的。 而一二三四号他们宇宙航行的目的,是追捕天神,他们的航行规模非常巨大,他们携带了思想仪,揣测有测验思想仪剩下的功能的行动(选择较低级生物作为实验对象)。 一二三四号也来到了地球,他们显然没有在地球上找到天神(天神到哪里去了——这位宇宙先知非常令人怀念),非但没有找到天神,而且发生了意外。 至于那场意外,除非一二三四号出来说明,不然很难设想具体的情形。而意外的结果却非常清楚:思想仪损坏,成了两大部分和许多部件的散落。 在意外之前或者意外之后,四号也和天神一样,采取了背叛行为,开始独立生活,脱离了小组。 一二三号在这样情形下,也不能归队,他们努力搜索散落的思想仪部件之余,还发现地球人的灵魂是容易被残余思想仪的运作操纵,所以他们建立了“阴间”。 本来不容易相信他们建立阴间只是为了“闲着没有事情做”,而现在随着知道的资料越来越多,还觉得真有这个可能。 在一二三四号也“失踪”了之后,又有追捕他们的人出动,我所知道的是那个狄可。 狄可当然不会是单独行动,他有多少同伙,不得而知。在狄可之后,还有多少人来,也不得而知。 必须说明:在我想到这些的时候,我已经从齐白传来的讯息之中知道了阴间最新的情形。那情形照齐白的说法是:“阴间死了”。而照我“看到”的情形,正如齐白所说。 详细情形放在后面叙述,总之我已经知道“阴间死了”,而唯一发生这种情形的可能是一二三号已经不在阴间了,他们放弃了阴间,才形成了阴间的死亡。 他们是自动离开了?是和四号会合了?是被狄可抓回去了?还是怎么样了?都无法假设,也可能永远没有答案——宇宙浩渺,每时每刻都不知道有多少事情发生,没有人可能知道所有事情的答案,没有人。 当时在山洞中,听完天神留言,那些人又忙了一会,我以为他们会拆除洞内装置和设施,可是他们并没有这样做——根本没有兴趣。 亮声向我和白素望来,我们那时候站在那个复制人旁边——人人都在忙碌,只有我们和复制人无所事事,所以自然而然站到了一起。情况很是可哀,然而也没有办法。 复制人的情形,我不想再详细形容——那只是一具身体而已,我甚至于怀疑那种情形是不是可以被称为生命。 当时我指了指复制人,道:“没有发现可以使天嘉土王灵魂离开身体的方法?” 亮声摊了摊手:“根本没有任何提及有关这方面的资料!” 我还没有反应,亮声已经道:“我看因为那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所以没有资料留下。” 我很同意他的话,叹了一口气,道:“可是对天嘉土王来说,却是头等大事!” 亮声一幅爱莫能助的样子,我忍不住问了一句:“那么他会怎么样?” 亮声很奇怪我会这样问,他带着嘲笑的口吻道:“和其他地球人一样啊。” 我冷笑:“要不是你们无能,他就可以转换身体!” 我没有想到这句话竟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山洞之中,突然静了下来。亮声叹了一口气,道:“是的,比较起那个星体,我们显得很无能。” 他这样说了,而且显然没有人反对,我当然不好再说什么了。 这时候我既然已经知道“阴间死了”,当然也知道在阴间不可能找到挽救天嘉土王生命的方法了。 是趁机交待天嘉土王结果如何的时候,天嘉土王结果和所有地球人一样,死了。 不,他不一样,他死了之后,灵魂还在他的身体之内! 所以他在临死之前,要求勒曼医院保存他的身体,他要求永远保存下去。他有这样的要求,目的很明显,是盼望有朝一日,会有他的灵魂离开身体的方法。 当亮声告诉我这一点的时候,奇怪的是我突然想起了埃及的木乃伊! 古埃及的法老王死亡之后,都要求千方百计的保留身体,他们确然发明了保存身体的办法,制成了木乃伊。一般都认为法老王制造木乃伊来保存身体的原因,是准备来日“复活”的时候有身体可以用。 我一直怀疑这种说法——试想,复活了的木乃伊是何等可怕! 我突然想到的是:情形可能恰好相反,保存身体并不是为了等灵魂回来,而是情况和天嘉土王一样,灵魂在身体中无法离开,所以才要保存身体。 因为不知道身体没有了之后,灵魂的处境会如何,所以才制造了木乃伊! 这些当然是我一贯的联想方式,完全没有任何规律可言,熟知我的朋友都知道我有这种一直可以联想开去的本领。然而我对于自己的这个设想,感到很满意。 因为根据这个设想,每个木乃伊之中,都有灵魂在! 可以将这个设想提供给灵魂研究学会去深入研究。 或问:天嘉土王死了之后,土王的位置怎么样了?哈哈,谁理会呢!谁理会谁做土王谁不做土王这种小事情! 在经过了很多努力、一些误会之后,天嘉土王死了。不过他很有贡献——全靠他的帮助,齐白才得到了那怪东西,有了那怪东西,才有齐白后来在阴间的遭遇。 当时亮声他们认为任务已经结束,就离开了山洞。在离开的时候,还是声势浩大,引得民众欢呼雷动,而不久之后,天嘉土王的死讯传出,民众照例哀痛一番。 后来(也是后来),我和亮声提起,说他们大可以一直操纵那个复制人,由他们来做幕后土王,岂非甚妙! 亮声听了,哈哈大笑。

十、永相随

我这样对亮声说,其实颇“不怀好意”,是想试探一下,他们外星人是不是有意在地球上夺取权力——如果他们有此企图,这次是很好的机会。 亮声却只是笑,令我尴尬。他笑了半天,才道:“卫斯理,我不相信你没有读过《庄子》,那里面有一个故事——” 我不等他说完就大声喝道:“不必你告诉我,我知道这个故事!” 亮声背过身去,看样子还在笑,真是可恶! 这些都是后话,不去说它,要紧的是齐白带了那怪东西去阴间之后的遭遇。 由于齐白不断地将他脑部活动的能量化为讯息传送到我和白素脑中,所以一切遭遇,我们如同亲自经历,而且是和齐白同步进行的,这种情形感觉之奇妙,真是难以形容。 当时我们自己有事情在做,而情形就像我们另外有一个分身,和齐白一起到了阴间一样。 需要说明的是,他能够将他的脑部活动化为讯息传给我们,我们却没有这个能力,所以讯息的传送是单方向的。 齐白在离开之后不久,就已经站在李宣宣隐没的黑色箱形物体之前,他手中拿着那怪东西,神情相当犹豫。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念了好多诸神保佑的词句,可是仍然不知道该如何利用那怪东西才好。 阴间的一切,都很古怪,我曾经到过,又和一二三四号有过沟通。可是要我详细具体地说阴间的情形,我也说不上来。我相信齐白虽然在阴间甚久,可是情况也比我好不了多少,甚至于李宣宣,可能也无法完全了解。 像这时候,为什么一定要经过那个箱形物体,才能进一步进入阴间的另一些部分,我就说不出所以然来——可以说那箱形物体是一个门户,所以必须通过它。然而在那物体的两旁和上方,看起来却是空荡荡的,为什么就不能通过去呢? 又为什么李宣宣就这样可以进去,而齐白却不能? 这恐怕只有阴间的建立者才能回答了。 齐白开始行动,他将那怪东西伸向前,突然那怪东西离开了他的双手,飞向箱形物体,一下子就黏贴在上面,宛如磁铁互相吸引一样。 齐白一看到了这种情形,高兴得手舞足蹈,然而他很快就僵住,因为那怪东西只在上面贴了几秒钟,就掉了下来。 齐白怔了一怔之后,走向前,企图挤进箱形物体去,可是当然不成功。 在那时候,我们收到的讯息,是他沮丧之极的心情,当时我和白素都忍不住骂他:笨东西! 非常奇妙,齐白当然是自己忽然想起,因为他收不到我们的讯息。他伸手在头上重重打了一下,大声道:“七次!提醒过你的,怎么就忘记了!” 他拾起那怪东西,才一举起,怪东西又被吸过去贴在箱形物体上面……接连重复同样的动作,到了第七次,齐白的心情变得紧张之极,不断喃喃自语,向诸天神佛祷告。 这第七次的情形和以前六次不同,那怪东西在贴上去之后,没有立刻掉下来,而是在上面缓缓转动,在转动之中,先是“柄”的部分,渐渐没入箱形物体。 齐白目瞪口呆的看着,不知道该怎么样才好,心情极度惶急。 这时候别说我们无法将我们的想法传送给他,就算能够,我们也不知道该怎样才好。 这种情形,分明是表示怪东西正在发生作用,然而应该怎样才能进入箱形物体,完全没有头绪。 很快,那怪东西的“柄”已经全部没入,只剩下“锤”的部分在外面了! 这时不但齐白着急,我和白素也同样着急,因为眼看那怪东西要全部隐没进去了——李宣宣隐没进去之后音讯全无,那怪东西要是也一样,那真是不知道还有什么戏可唱了。 齐白急得抓耳挠腮,然而突然之间,他大叫一声,福至心灵,双手伸出,紧紧抓住了那怪东西“锤”的部分。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怪异莫名,可是却看得人眉飞色舞,心情舒畅无比,想到的只有三个字:成功了! 看到的景象是:在齐白抓住了“锤”的时候,怪东西继续在没入,很快,“锤”的部分也已经隐没,却是连齐白紧紧抓在上面的双手,一起进入了那箱形物体。 再接着,是齐白的身体,慢慢地进入——明显的是被那怪东西带进去的。 而在那时候,有一个短暂的时间,是一片黑暗。我知道,我有过这样的经历,那是在从一个空间到另一个空间的一种过程——我只知道那是一个过程,并不知道那是一个什么样的过程。 就在还是一片黑暗之中的时候,就已经听到了李宣宣在叫唤齐白的名字,同时,我们也感受到了齐白在听到了之后那种接近疯狂的喜悦! 片刻之间,眼前又出现了景象——才一出现景象的时候,我怔了一怔,眼前看到的一切,十分熟悉,那是一个巨大的空间,全是各种各样的仪器装置,如同一个大工厂。 那正是一二三号放置他们所拥有的那半部思想仪。 然而却又和我上次经历,有很大的不同。 然而这时候我却不能进一步去发现究竟有什么不同。因为我的所见全是齐白传来的讯号——他给什么,我就看到什么,由他做主,我完全无法掌握。 这时候,齐白已经看到了李宣宣,他的视线之中,自然除了李宣宣之外,再也不可能有别的东西了! 李宣宣在那些仪器之中奔出来,齐白奔过去相迎,情形之老土,犹胜三十年代的蹩脚爱情片中的镜头。 这倒还可以忍受,接下来,我和白素面面相觑,真是不知道如何才好,遭遇之奇特,以我们两人来说,也是前所未有!不但令人难以相信,而且在此之前,也根本无法想象。 可是奇怪的是,我们这种感觉很快就起了变化! 先说齐白和李宣宣很快的拥抱在一起,他在那时候并没有适当的暂时停止向我们传达他脑部活动产生的讯息!所以我们全面地接受了他当时的心情。 那是他对李宣宣深情的爱,和紧紧拥抱李宣宣的快乐…… 这种感受对齐白来说,自然而然,可是对我和白素来说,却是在莫名其妙至于极点,古怪透顶,不知所措,我想将李宣宣推开去,可是既然是齐白紧紧抱着了她,我怎么推得开她? 然而这种尴尬的情形,只维持了极短的时间,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立刻变成了是我和她的拥抱,齐白那种热烈的爱情感觉,自然而然融入了我和白素之间! 那时候我们正在进入山洞,我和白素紧紧靠在一起,沉醉在爱情的甜蜜之中——相信比齐白和李宣宣更甜蜜,因为除了有齐白的感觉之外,还加上我们自己的感觉。 恐怕世界上再也没有另一对男女会有这样浓烈的爱情感觉了! 同时我们也感到齐白对我们的感激——他终于又见到了他的李宣宣。 他们拥抱了很久,才稍微分开一些,李宣宣望着齐白,满脸泪水,齐白四面看看,在找那怪东西,他刚才被怪东西带进来,一听到李宣宣的声音,就将怪东西不知道抛到哪里去了。 这时候他才看到,怪东西就在不远处,还在缓缓转动,他指了一指,李宣宣过去将它拾了起来,道:“阴主说过,这是这里一切的灵魂。” 对于这句话的理解,当时我和齐白一样,可是后来我就比齐白更加深刻,因为我从天神的留言中知道,这东西是思想仪的最主要部分,其重要程度,相当于人的灵魂和生命的关系。 这也多少明白了何以会有“向天嘉土王借灵魂”的误会,那是李宣宣没有听清楚,要借的不是“天嘉土王的灵魂”,而是向天嘉土王借“思想仪的灵魂”! 也由此可知,一二三号知道这怪东西的存在,更可能也知道天神曾经做过些什么事情,他们没有去设法得到这怪东西,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原因?很可能是天神做了一些防卫,使他们难以下手。 白素的分析比较精辟,她的意见是:天神可能主动联系过一二三号,甚至四号,而天神盗走了那怪东西,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所以一二三号知道怪东西在天神那里,也知道天神和天嘉土王的关联。 相信天神曾经对一二三号进行了告诫,使他们明白了思想仪如果保持完整的害处,所以他们才任由那怪东西留在天嘉土王的宝库之中。 我接受白素的分析,因为从后来发现“阴间死了”的状况来看,在阴间部分的思想仪,肯定受到了彻底的破坏,即使有那怪东西,也无法复原。 能够对思想仪进行这样彻底破坏的,当然只有一二三号他们自己,而他们破坏了思想仪,结束了阴间,就很有可能是受了天神的影响,和天神一起,背叛了他们的星体——实际上是挽救了他们的星体,不至于成为宇宙公敌。 照这样的方式分析下去,一二三号很可能和天神在一起了——他们是不是还继续在逃避追捕?很使人悬念。 当时,当齐白的视线离开李宣宣的时候,我们就也看到了巨大、复杂的思想仪的状况。 李宣宣在解说:“我进来的时候,已经是这样的了。” 齐白很吃惊:“怎样了……阴间……死了?” 他使用了“阴间死了”这样古怪的言语,可是看到的情形,却又极之贴切。 我以前曾经到过这里,看到巨大复杂的思想仪,和现在看到的完全不同。以前那些仪器、装置都是活的,有的不断闪光,有的在动,有的发出声音,许多荧光屏上都有不管是不是看得明白的图形出现,一切都说明,所有的部件都在运行活动。 而现在却是一片死寂、静止和黑暗。 或者不应该说“阴间死了”,但绝对是“思想仪死了”! 齐白很有些伤感,走动着,在一些仪器前,伸手抚摸它们,李宣宣道:“阴主曾经说过,如果我无法和他联络,他一定有了意外,我只有进来的能力,不能离开,除非有……天嘉土王的……灵魂……” 这时候李宣宣显然也知道自己对阴主的话有误会,所以说来很犹豫。她没有再说下去,只有将那怪东西向齐白扬了一扬,道:“阴主所说的一定就是这个——你能凭它进来,我们就都可以凭它离开。” 齐白说的真情流露:“只要能和你在一起,离开不离开,有什么关系!” 李宣宣柔柔地望着齐白,那种眼光,令人心醉——值得一提的是,我的脑部活动,竟然能够在这种情形下,自动将李宣宣的眼光,转变成为白素! 于是在感觉上,完全就是白素情深款款地望着我——人家或者会略为感到肉麻,可是我自我感觉极端良好。 李宣宣一面说话,一面走动,齐白紧紧赶在她的身边,不时伸手抓住她的手,像是怕她又会突然消失。 他们经过的一些所在,都是我上次到阴间的时候经过过的——看到的一切,都可以和“死了”发生密切的关系。 李宣宣不断地在问:“为什么会这样?发生了什么事情?” 在通过一个相当黑暗的通道时,听到她深深吸气,她对齐白道:“等一会,你看看,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知道通过这个通道,可以看到一种非常奇异的景象,我虽然曾经见过,可是很难形容。当时一二三号告诉我,历年来来到阴间的灵魂,全部都在这里。 而我看到的,像是一本非常巨大的“书”——至少有二十公尺高,有许多页,灰黑色,半打开,呈扇形,可以看到每一页上,都有无数细小的亮点,非常密集,比天上的繁星更甚。 一二三号告诉我,这些小亮点就是人的灵魂。 而曹金福的祖父,告诉我们,在灵魂所在之处,无痛无苦无乐无忧无……是一种我们完全无法领悟的境界,他非常满足于这种境界,完全不想回到人间——当年他和他的族人完全有机会回到人间,可是却毫不犹豫选择了留在阴间。 现在从李宣宣的话中,非常明显,那地方的情形也起了变化。我从看到了思想仪“死亡”之后,就立刻想到过,那些灵魂怎么样了? 我难以设想数量如此巨大的人类灵魂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心情相当紧张。 很快,齐白和李宣宣就经过了那个通道,齐白立刻发出了一下惊呼,我和白素也同时心向下一沉。 看到的情形是:那本巨大的“书”还是照上次的样子那样打开着,可是每一页都只见灰黑色,完全没有亮点,连一点都没有,消失得彻底之极。 齐白在惊呼之后,失声道:“那些灵魂——” 他只说了一半,就没有再说下去,他原来是想说“那些灵魂死了”,可是他想起,灵魂怎么会有死亡,所以就说不下去了。 李宣宣一副期待答案的神情,望着齐白,齐白摇头,神情迷惘,显然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在这时候,我接收到了白素的讯息:离开了!所有灵魂都离开了。思想仪既然已经停止了一切运作,阴间也等于已经不再存在,原来在阴间的灵魂也就离开了! 我的迷惘程度绝对不在齐白之下:他们到哪里去了? 白素传送过来的讯息,也是一片空白。 或许他们到了另一个空间,或许他们就散落在人间,或许他们已经又找到了身体,或许…… 有无数“或许”,每个或许都超乎我们的知识范围,所以只能是或许! 李宣宣显然不是很在乎有没有答案,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靠向齐白,道:“终于真正的只有我们两个人了!这是我们多久以来的愿望啊!” 齐白感叹之极,搂着了李宣宣:“就让只有我们两个,永远这样,永远这样!” 接着是齐白忽然而来的大叫声:“就这样了!” 他那一下大叫,显然是对我和白素发出的,就在他大叫之后,就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了。 他停止了向我们传送任何讯息。 我当然不会以为他会永远将他的脑部活动化为讯息传送给我们,可是也没有料到那么快他就过桥抽板,真是太岂有此理了。而且听他和李宣宣最后的对话,显然非常不准备让任何人去打扰他们,恐怕日后要和他联络,也很困难了。 我心中爆发了一连串对他的责骂,白素道:“各人有各人的生活方式——” 我哼了一声:“他能算人吗?这种半人半鬼的东西,只配在死去了的阴间过日子。” 白素笑:“你没有听到吗,他们双方都认为只要能够两个人在一起,哪里都不是问题。” 我仍然愤愤不平,白素道:“你无非是想多知道一些阴间的情形,其实他们不能提供进一步的资料,他们对阴间的了解,可能还不如你!” 我想了一想,道:“不是‘可能不如我’,而是根本不如我!” 确然他们在阴间虽然久(李宣宣更久),可是他们就不知道一二三号,当然更不知道四号,也不知道思想仪,只以为那是“阴主的能力”。 不可能通过他们去知道一二三号究竟怎么样了——真要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要通过别的途径。而我是不是会有兴趣在追究下去? 想到这里,我忽然觉得很是疲倦,自然而然大大地打了一个哈欠,感叹道:“人间的事情还理不完,谁去理阴间的事情!” 白素微笑:“这话,有点悟了,可是不够——应该说:自己的事情还理不完,谁去理他人的事情。” 我拍手,哈哈大笑:“也还不够,应该说:自己、别人、人间、阴间,根本都没有事情,没有事情,何从理起!” 白素深呼吸,我感到她的心境非常平静,真是接近“根本没有事情”的境界。我自问实在很难做到和她相同。 齐白讯息断绝,亮声他们又完成了扫除祸害的任务,皆大欢喜。只有天嘉土王斯人独憔悴,在勒曼医院等死。在我和白素回到了家中之后十来天,小郭来到我家。 小郭的样子很难过,他在喝了一大口酒之后,道:“那么多人努力,结果都没有办法!” 他这样说,自然是在哀悼天嘉土王之死。我引用了英国人在国王逝世之后所说的一句话回应他:“国王死了,国王万岁!” 小郭还是唉声叹气地离去。 在他离去之后不久,忽然听到大门上传来如同擂鼓一样的敲门声,敲得甚有节奏,而且节奏很是轻松,表示敲门的人,心情很是愉快。 对于这种敲门的方式,我本来应该并不陌生,可是却又实在很是陌生。 这话并不矛盾:以前温宝裕就常用这种方式敲门,而且每次当他这样敲门的时候,就表示他心情愉快,有好消息来报告。可是这种情形,自从他在“宝地”和“长老”的沟通越来越密切之后,早已经不再有了。 那就是说,在温宝裕接受了长老的“地球人口太多引致地球毁灭”论之后,他整个人从内心到外在,从思想到言语行动都发生了变化——从我们熟悉的温宝裕,变成了一个从头撤尾的陌生人,和他之间的隔膜甚至于还在陌生人之上,因为他的“消灭人口论”非但叫人无法接受,而且使人极度反感,他甚至与设想过将地球上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人口,变成尘螨! 在有了这样的变化之后,温宝裕每次来,都是客客气气地按铃,显然这种陌生感并不是我们单方面,温宝裕也有同样的感觉,所以才影响了他的行为。 而现在,在久违了之后,忽然又听到了这样的敲门声,我一时之间怔住了,不能肯定来者是谁。 而就在这时候,白素和红绫一起从楼上下来,她们当然也听到了敲门声,红绫立刻就道:“是小宝回来了吗?”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红绫问的是:“小宝回来了吗”,而不是“小宝来了吗”。这其中很有分别,表示红绫听到了这样的敲门声,直接的感觉是温宝裕恢复了原状,变回了以前的温宝裕,所以才会有他“回来了”的说法。 我和白素也有这样的感觉,红绫要去开门,我做了一个手势,阻止了她,同时提高声音:“你不是有钥匙吗,自己开门进来!” 这是假定在敲门的是温宝裕——他有钥匙,虽然已经很久没有使用了。 我这样做,是要看看温宝裕是不是和以前一样。 在温宝裕身上发生的变化实在太难以捉摸,不久以前他还成立了一个什么“大同盟”,自任盟主,红绫还因此非常生气,不知道他又在搞什么花样。 白素和红绫显然都知道我的用意,她们都不出声,只听得门外果然传来了温宝裕的声音:“得令!” 接着,门就打开,温宝裕笑嘻嘻,半走半跳进来——刹那之间我以为时光倒流,因为这就是以前的温宝裕,再假装也假装不来的!我和白素还有一些保留,红绫却是完全没有机心的人,一看到了这种情形,立刻发出了欢呼声,张开双臂,抱住了温宝裕,温宝裕立刻发出惨叫,双眼反白,作就快窒息状。 到了这时候,我和白素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对于“小宝回来了”,却是再无疑问。 红绫放开了温宝裕,欢喜无限的望着他,道:“小宝,你好了?” 温宝裕笑道:“这是什么话,我本来就没穿没烂!” 红绫很惊讶:“那个成立什么“新生大同盟”的不是你啊?” 温宝裕伸手指着自己的鼻子:“除了我,还有谁?” 我们三人都用非常疑惑的眼光望着他,温宝裕笑:“别吃惊,想通了,地球确然因为人口太多而导致毁灭,本来的想法是消灭大量人口,那是钻了牛角尖!” 我有些迟疑:“那现在的想法是——” 温宝裕哈哈大笑:“中国北方人有一句俗话: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红绫虽然“学究天人”,可是温宝裕这句话她就不是很明白。我疾声道:“你的意思是:离开地球?” 温宝裕手舞足蹈:“对了!地球必然会毁灭,就算不,这样乱七八糟的地方也不值得生活下去,必须有一部分彻底认识到这种情况的地球人,离开地球,去寻找新的生活——” 他说到这里,亢奋起来,跳上椅子,挥动双手,开始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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