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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五行煞星 当者辟易 黄昏。 夕阳未下。 古寺荒凉。 一双老鸦不知何处飞至,落至古寺前一株枯树上,“呱”一声惊叫,突然又飞走。 箫声一缕正从枯树下吹来。 吹的是不知名的曲调,凄凉而婉转。 深山古寺,已经废弃多年,山门倒塌,到处颓垣断壁,野草丛生。 寺前那条小径亦草长及膝,不知多久没有人走过。 可是现在却有人吹箫在古寺前那株枯树下。 而且还是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孤零零地独坐在枯树旁一块大石上,箫吹得凄凉,人看来也是凄凉之极。 她穿了一袭紫衣,一把秀发在头顶挽了一个髻,亦用紫巾束起。 风从日落处吹来,她衣袂头巾飞舞,人便仿佛要随风飘去。 她吹的是一支白玉箫。 那支玉箫晶莹而光洁,就正如她的肌肤一样。 她看来仍然年轻,不怎样美丽,但绝不难看。 无论谁,只要看清楚了她,相信都不能不承认她实在与众不同。 她就是那种女人——迎面走来的时候你未必会多看她一眼,但走过之后,你却会因为少看她一眼而恨不得踢自己一脚。 像她这样的一个女人,无论她走到什么地方,应该都不会寂寞。 在这种地方当然例外。 为什么她竟然在这个时候走来这种地方? 到底她是什么人? 曲未终,“噗噗”的羽翼声响,小径的那边突然群鸟乱飞。 急激的马蹄声旋即从那边划空传来。 也不过瞬间,一骑已冲开小径野草,飞快奔至那个紫衣女面前。 马黑色,鞍上那个人亦是一袭黑布长衫。 人已入中年,高而瘦,眉斜飞入鬓,眼深,鼻高,唇薄,长须三绺迎风飞舞。 他就在那个紫衣女面前勒住了坐骑。 紫衣女却竟似并无所觉,低着头,继续吹她的箫。 黑衣中年人也不惊动她,“唰”地翻身下马,静立在旁,一声不发。 马蹄声未绝,继续从那边传来,片刻间,十一骑鱼贯奔至,在小径野草之上,踏出了一条新路。 鞍上的骑士都是一身黑衣,十一人无一例外。 他们看见了那个黑衣中年人静立在那里,仿佛在细听那个紫衣女的箫声,都露出很奇怪的表情,正要问,那个黑衣人突然以指按唇。 这也就是叫他们噤声。 他们到咽喉的说话立时都咽了回去。 马已经完全停下,山林间又回复方才那种幽静,除了偶然有一声马嘶之外,就只有那箫声在回荡。 箫声更凄凉。 后来那十一个黑衣人听着心头不觉涌起了一阵莫名的悲哀,眉宇间也露出了悲哀的神色。 其中却有四个人例外。 先来的那个黑衣中年人,更完全无动于衷。 曲终于吹尽。 紫衣女从容将箫放下,将头抬起来,望着那个黑衣中年人。 她那双眼睛仿佛笼上了一层烟雾,似笑非笑。 黑衣中年人即时抱拳,道:“可是云飘飘姑娘?” 紫衣女淡然一笑反问:“你姓薛?” 黑衣中年人颔首,道:“薛无极。” 紫衣女鼻翅一皱,道:“这个名字不好。” 薛无极道:“听家母说,家父想了三天三夜,才想出这个名字。” “令尊……” “薛长生!” “这个名字也不好。” “大概家父亦知道不好,所以很少用这个名字。” “那么叫别人怎样称呼他?” “地狱刺客!” 天地间刹那仿佛一暗,这“地狱刺客”四个字已简直就是邪恶的象征,死亡的代表。 无论谁突然听到这四个字,只怕都难免大吃一惊。 云飘飘却是若无其事,道:“这个绰号倒不错,在刺客这种行业之中,论名气之大,相信没有人大得过令尊这地狱刺客的了。” 薛无极一声叹息,道:“三个月之前的确如此。” 云飘飘道:“听说令尊已经在三个月之前倒在沈胜衣的剑下!” 薛无极沉声道:“这是事实!” “父仇不共戴天。” “所以我来找云姑娘。” “找我杀沈胜衣?” “正是!” “只怕有心无力。” “云姑娘若是也无力杀沈胜衣,还有谁有力杀沈胜衣?” “你知道我是什么人” “碧落赋中人!” 云飘飘笑笑,忽问道:“到底你有没有念过碧落赋?” 薛无极一笑朗吟道:“尔其动也,风雨如晦,雷电共作,尔其静也,体象皎镜,是开碧落,浮沧侮兮气浑,映青山兮色乱,为万物之群首,作众材之壮观……” 云飘飘截口笑道:“念到这里了,何尝有一个‘云’字?” 薛无极接吟道:“云梯非远,天路还赊,情恒寄于系邈,愿有托于灵槎。” 云飘飘笑道:“‘云’字只见于赋末,而且这个‘云’字与我并无关系,名列碧落赋之内的其实只有七个。” “是那七个人?” “日月星风雨雷电!” 薛无极目光一亮。 云飘飘又道:“他们远比我高强得多了,要杀沈胜衣,你应该找他们才是。” 薛无极道:“不想姑娘如此廉虚。” 云飘飘道:“事实如此。” 薛无极试探问道:“何处才能够找到他们?” 云飘飘笑笑,手中白玉箫指天。 薛无极仰天长叹,道:“可望不可即,而且就算找到了,他们也不会替我杀沈胜衣。”他目光一落,回到云飘飘面上。 云飘飘没有任何表示。 薛无极接道:“以我所知,他们七人早已不过问江湖中的事情,碧落赋中人,也根本就只有姑娘一个肯替人杀人!” “你知道的事情倒不少。” “也不多!” “别人只知道有七杀庄,你居然连七杀庄主人就是我也知道,实在不简单。” “因我有两个消息特别灵通的手下,”薛无极偏身一摆手。“高捷,谢逊!” 那边两个黑衣人应身一挺胸膛。 云飘飘斜瞟了他们一眼,又问薛无极:“不知道你这两位手下那里打听到这个消息?” 薛无极答道:“他们本来就专诚替家父刺探打听别人的底细与行踪,七年下来,亦认识了不少靠贩卖消息为生的江湖朋友。” 云飘飘会意道:“这个消息是向他们买回来的?” “不错。” “一共化了你多少钱?” “黄金千两!” “不算少的了。” “却化得不冤。” 云飘飘含笑点头,道:“千两黄金虽然不算少,但是比较起来,你还是大占便宜。” 薛无极道:“是么?” 云飘飘道:“这个消息最少也值黄金万两!” 薛无极“哦”的一声。 云飘飘接道:“胆敢刺探这个消息的人应该知道这个消息的价值,知道应该将这个消息卖给何人。” 薛无极淡然笑道:“卖给我难道就不应该?” 云飘飘道:“站在你个人的立场来说,这无疑是应该,但如果要你万两黄金来买这个消息,相信你一定会认为太过。” 薛无极不由点头。 云飘飘又道:“能够刺探到这个消息的也绝不会是普通人。” 薛无极点头道:“因为姑娘绝不是一个普通人,七杀庄同样绝不是一个普通的地方。” 云飘飘笑问道:“既然这个消息得来不易,亦知道它的价值,你以为出卖消息的那个人会不会随随便便以千两黄金卖给你那两个手下。” 薛无极霍地回头,瞪着高捷、谢逊,大喝道:“说!” 高捷、谢逊都已经变了面色,应声就一齐滚鞍下马,欠身抱拳道:“这的确是属下千金买来的。” 薛无极叱道:“到这个地步你们还不老实说话。” 高捷“噗”地跪倒,道:“属下如有虚言,天诛地灭!” 谢逊亦拜伏道:“我们原是弃婴,若非老主人将我们拾回去,绝对活不到今天,养育之恩尚未报,又怎会做出对不起主人的事情?” 薛无极沉吟起来。 云飘飘即时插口问道:“然则是谁将这个消息卖给你们?” 高捷、谢逊抬头望着薛无极。 薛无极轻叱道:“回云姑娘的话。” 高捷这才道:“是康青一个朋友。” 云飘飘道:“康青是什么人?” 高捷道:“就是那种专贩卖消息秘密的人。” “武功如何。” “不大好,但轻功却是非常高明。” “你们认识他有多久了?” “差不多五年。” “他那个朋友又是怎样的一个人?” “是二个胖子,高不过四尺二三,面圆如满月,眉毛眼睛鼻子嘴唇都好像攒在一起。” 云飘飘追问道:“在他的肩后是不是负着一个大葫芦?” 高捷点头。 谢逊插口道:“我们从来都没有见过一个那么大的葫芦。” 云飘飘不语。 薛无极试探问道:“姑娘可认识那个人?” 云飘飘没有回答,反问道:“为什么你要追查七杀庄的秘密?” 薛无极道:“就是因为我要去杀沈胜衣!” 云飘飘道:“能够杀沈胜衣的人以我所知并不少。” “可惜这些人有些是名侠,有些早已退隐,不问江湖中事,还有一些虽然是大奸大恶的人,与沈胜衣尚未发生任何的冲突。”薛无极激喟一声。“能够替我杀沈胜衣的目前只有七杀庄的人!” 云飘飘冷冷地道:“那么你应该知道七杀庄的规矩!” 薛无极颔首一笑。 七杀庄其实也没有什么规矩。 在每天的中午到黄昏这段时间,七杀庄的正门都必定大开,七杀庄的总管亦必定坐在大堂之上。 “总管”就叫做“总管”,无论谁问他姓名,所得到的答覆亦只是“总管”这两个字。 进来七杀庄的顾客也无须多问什么,只要将要杀的对象有关资料交给那位总管,三天之后的同样时间再来,就会从总管那里得到一封密函,内中只写着一个价钱。 只要你同意,由你将钱交到总管的手上开始,你要杀那个人便已经步向死亡。 据说,七杀庄从来都没有令顾客失望过。 若是你不出那个价钱,那就得离开,七杀庄的总管从来都不与顾客讨价还价。 七杀庄也根本就没有让人讨价还价的余地。 不过你却也不可因此而迁怒到那位总管头上。 “川东三虎”据说就是因为骂了那位总管几句,捶碎了总管面前的桌子,第二天早上,被发现倒毙在客栈房间之内,身首异处,老大的右手而且被齐腕斩断。 那截断下来的右手却不知所踪。 据说捶碎那张桌子的就是他,用的也就是那双右手。 同一天,那张被捶碎的桌子出现在七杀庄的门外,上面放着一方沾满了血的白布。 白布的正中,有一只断手。 右手。 这证明了一件事—— 七杀庄的人绝不可轻侮,否则即使没有代价,也一样杀人。 对于七杀庄的规矩,薛无极当然不会不清楚。 云飘飘看见薛无极点头,才接下说话:“既然你知道,何必又多此一举?” 薛无极道:“原因是我很想清楚知道你究竟有没有能力杀死沈胜衣!” 云飘飘冷笑,尚未开口,薛无极话已接上,道:“以我所知黑道中人对于沈胜衣大都切齿痛恨,一心要取他颈上人头的也不知有多少人,他们绝对没有理由完全不会假手七杀庄,可是现在他仍然活得很好!” “所以你怀疑我的能力?” “不错广 云飘飘沉吟着道:“我不妨告诉你一件事。” 薛无极道:“洗耳恭听!” “这三年之内,已经有四个人投书七杀庄,要杀沈胜衣!” “姑娘都没有答应他们。” “我随时准备替他们杀沈胜衣,只要他们如数将钱送到七杀庄!” 薛无极恍然道:“这是说,他们都出不起那个价钱?” “事实如此!” “姑娘要他们多少钱?” “黄金二万两!” 那些黑衣人立时都一怔,二万两黄金到底是一个很惊人的数目。 薛无极却只是淡然一笑,道:“价钱还算合理。” 语声重重的一顿,道:“我给你!” “多少?” “不是说二万两黄金?” “现在不是这个价钱了。” “哦?” “七杀庄的存在虽然是人所共知,苏仙这个人都是一个秘密,而我这个人,更是秘密之中的秘密,现在却都已不成秘密了。” “如今又怎样?” “这种杀人的工作,我只可能再做一次!” “姑娘的秘密,我们绝不会泄漏出去的。” “可惜发现这个秘密的并非你们。” “那个矮胖子到底是谁?” “你们知道的已经够多了,再知道多一些,对于你们只怕不大好!” 薛无极没有再问。 云飘飘冷冷地盯着薛无极,接道:“你虽然找到苏仙,未必能够找到我,这一次我之所以约你来此一面,乃是奇怪你何以对于我的事知道得如此清楚。” 薛无极接道:“姑娘现在无疑已明白了。” 薛无极颔首道:“卖给我这个消息的人,其实还未能够完全确定七杀庄的主人就是姑娘,打算透过我来证实这件事。” “一方面藉此机会找到我杀人赚钱的证据。” “他们到底是……” 云飘飘截口道:“不过他们虽然聪明,在我的安排之下,在他们找到来这里的时候,我们应该已离开。” 薛无极不觉点头道:“姑娘的安排也实在出入意料,苏仙姑娘原是叫我们到云来客栈等候,晚上忽然走来一个女人易容乔装的店小二,谁都以为那个女人就是姑娘,那知道只是姑娘的使者,送来姑娘的密函,叫我们转来这里会面。” 云飘飘道:“以你的聪明应该看出这其中另有蹊跷。” 薛无极道:“所以一路上我已吩咐手下小心行踪,注意有没有人随后追蹑。” “有没有?” “在两人,都已被我们妙计摆脱。” “你们其实可以将他们抓起来。” “在未见姑娘之前,我们并不想节外生枝。” 云飘飘冷然一笑,道:“好!” 薛无极微露诧异之色,道:“姑娘这样就相信我的说话?” 云飘飘缓缓地道:“在你们离开苏仙那儿开始,你们的行踪一直就在我的人监视之下。” 薛无极并不怀疑云飘飘这说话。 云飘飘接道:“到你们抵达云来客栈,我的人亦已经调查清楚你们的底细!” 薛无极轻叹一声,道:“姑娘也实在谨慎。” 云飘飘道:“谨慎本来就是做我们这种工作的人必须先具备的条件!” 薛无极道:“对姑娘我本来只有六分信心,现在有八分了。” 云飘飘冷笑。 薛无极连随转回话题,道:“未知姑娘杀沈胜衣究竟是什么价钱?” 云飘飘道:“一倍原来那个价钱。” “四万两黄金。” “正是!” 薛无极沉默了下去。 所有黑衣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薛无极的脸上。 夕阳仍未下,山风已渐急。 薛无极沉默了一会,倏的迎风吁了一口气,一字字钩道:“这一次既然是姑娘的最后一次出手,价钱就是贵一倍也是应该。” 他一顿接道,说道:“我喜欢爽快的人。” 薛无极缓缓的道:“只望姑娘也不会令我失望。” 云飘飘道:“七杀庄从来没有失望的顾客。” 薛无极道:“希望我这个顾客亦没有例外。” 他说着探手缓缓从怀中取一个锦盒,打开。 锦盒之内放着一叠厚厚的银票。 薛无极双手捧着锦盒跨前三步,一面逊向云飘飘,一面道:“这锦盒之内一共有二十张银票,合共黄金二万五千两。” 云飘飘没有接下。 薛无极继续说道:“余下一万五千两,在沈胜衣死后,薛某人一定立即亲自送到七杀庄。” 他看见云飘飘仍无反应,又道:“姑娘虽然有姑娘的规矩,但二万五千两黄金,现在却不过只换来姑娘—声应允……” 云飘飘截道:“也罢,这最后一次,我姑且从你。” 她终于接下那个锦盒。 薛无极抱拳长揖道:“多谢。” 云飘飘也不还礼,“还有那一万五千两黄金你带在身旁,沈胜衣死后,我自然会着人去找你。” 薛无极道:“七杀庄果然真不能再用了。” 云飘飘只是冷笑。 薛无极也不再问,道:“那么我就将黄金留在身旁。” 他边随仰天打了一个哈哈道:“我相信,沈胜衣也梦想不到,他的命是那么值钱。” 云飘飘即时将锦盒阖上,并没有数一数那些银票。 事实也没有那个需要,因为薛无极欺骗她,对自己并无任何好处。 薛无极目光一落一转,忽然道:“姑娘那四位朋友,现在不妨请出来一见!” 云飘飘微微一愕,问道:“你早已发觉?” 薛无极道:“来时便已发觉。” 云飘飘道:“虎父无犬子,这句话实在有道理。” 薛无极偏身一瞥,道:“这十一个人都是家父一手训练出来的杀手,连薛某人在内,随时都准备助姑娘一臂之力!” 云飘飘淡然一笑道:“我若是全力试过杀不了沈胜衣,一定会通知你们。” 薛无极缓缓的道:“钱方面,我仍然照付!” 云飘飘道:“这是什么意思。” 薛无极道:“为了杀沈胜衣,我们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云飘飘冷笑道:“可惜七杀庄的人并不喜欢占别人便宜,如果真的要找到你们,我只收你黄金二万两。” 这种话,本来不是她说的,但现在竟然说了出来。 她一向对自己的武功充满信心,而且她还有几个得力手下,从来就没有想到借助别人。 这一次,分明已起了这个念头,到底是薛无极词锋犀利,动摇了她的信心,抑或是沈胜衣的关系? 薛无极也不勉强,道:“一切看意思。” 云飘飘旋即一幌手中白玉箫。 四个绿衣少女连随从小径两旁的草中冒出来。 衣草俱绿,从发现她们并不容易。 那些黑衣人看见,都微露惊讶之色,显然就只有薛无极知道那四个绿衣少女的存在。 那四个绿衣少女背身长剑,腰左右悬着两个豹皮囊,左右手却戴着鹿皮手套。 薛无极目光一转,道:“以我看,她们都是暗器好手。” 云飘飘冷然一笑。 薛无极接道:“她们用的都是淬毒暗器?” “否则又何必戴上鹿皮手套?” “姑娘好小心,虽然已调查清楚我的底细,仍然作这种防备。” “防人之心不可无。” “幸好薛某人一番诚意,并没有二心,以姑娘如此审慎,相信不难击败沈胜衣于死地。”薛无极仰天长笑。 他笑得显然非常开心,就仿佛已看见沈胜衣倒在云飘飘的面前。 虽然他从未见过云飘飘杀人,听方才箫声,再细心观察,已能够肯定云飘飘的武功尤胜自己一筹。 他的父亲薛长生是江湖中人闻名色变的“地狱刺客”,虎父无犬子,杀人的技术他学会了不少,在判断对方的武功方面亦不在他的父亲之下。 这本来就是做一个出色的刺客不可缺少的条件。 笑声未落,小溪左右草丛中又出现了两个人。 左面那个是一个白衣胖子,五短身材,面圆如满月,苍白知死人,相貌非常滑稽,眉毛眼睛鼻子嘴唇都攒在一起,双手捧着老大的一个葫芦。 葫芦嘴正塞在他嘴里。 右边那个既不胖,也不瘦,一身红衣有如火烟,四四方方的那张脸亦红得像血一样。 他们幽灵也似从草丛中冒出来,距离前面那两个少女不足二丈,那两个少女竟然完全不觉。 但四个少女却是面面对立。 左面那两个少女立时看见右面那两个少女身后出现的红衣人,右面那两个少女亦立时看见出现在左面那两个少女身后白衣矮胖子。 她们尽皆一惊,几乎同时脱口一声:“小心!” 都是叫对面的伙伴小心,不知道自己后面亦出现了一个人。 那只是刹那! 论武功,她们无疑不如云飘飘远甚,但经验之丰富,反应之敏锐,亦非普通人所能够比得上。 伙伴的神情入眼,她们就知道自己的身后也有人,一声“小心”才入耳,身形已疾转过去,十二种七十二颗暗器旋即飞蝗般疾射向身后! 破空声响刹那乱响,慑人心魄! 云飘飘、薛无极那边都看在眼内。 薛无极只是一怔,云飘飘一见那两个人出现,面色就当场一白,嘶声高呼! 亦是一声:“小心!” 语声出口的刹那,她后面那株枯树的树干就进裂,“喀唰”的一分为二,内里赫然被挖空! 一个褐衣人就立在被挖空的树干中! 树干一裂开,褐衣人的身形亦暴露了出来! 这个人既瘦且高,简直就有如支竹竿,马脸、尖鼻、薄唇、颧骨高耸,面颊有如九削,一副死人眉眼,木无表情。 在他的右手,握着一支剑,细长而尖锐! 树干方裂开,这支剑就从树缝中倒挑刺出,刺向云飘飘后心要害。 “心”字才出口,剑已经刺出! 这样的一剑,应该就不会落空,但竟然落空! 好一个云飘飘,脑后虽然没有长眼睛,听觉之灵敏,反应之迅速,远非常人能及,树干进裂那“喀唰”一声入耳,她窈窕身子就向前一栽,正好让开了那一剑! 褐衣人一剑刺空,人已经破树飞出,手一拧,“嗤嗤嗤”一连十七剑。 云飘飘的身子同时飞云般飞离了枯树前那块大石。 剑虽快,她的身形更加快! 褐衣人一连十七剑都刺空,一脚已踏在石上,猛一蹬,人剑从石上掠前,又是十七剑! 这一次的十七剑借力使力,自然更迅速,剑尖与云飘飘后心的距离迅速由三寸缩至半寸,却也就以这半寸之差,始终不能够刺入云飘飘的后心! 云飘飘的武功显然就在这个褐衣人之上。 她再让十七剑,身形已开始下落,倏的一长,凌空猛掠前七尺,这样才着地。 褐衣人却没有这份本领,十七剑刺过,身形已落下,距离云飘飘已经七尺! 他深深地吸一口气,握剑的右手青筋蚓突,一张脸仍然木无表情! 云飘飘即时一声轻叱:“木郎君?” “正是我!”褐衣人应声飘前,长剑又刺出! 云飘飘同时回身,右手中已然多了一支软剑,那双眼睛不知何时已变得冰石般冷酷! 她那支软剑连随一抖,“忽哨”的抖直,正好迎上木郎君刺来的长剑! “叮”一声双剑一击,木郎君长剑一化十七,云飘飘那支软剑却乱云般舒卷,映着残霞光影,异彩晶莹! 一刹那“叮叮”连击,木郎君十七剑变回—剑,云飘飘那支软剑一转,嗡的一剑乘隙刺入,刺向木郎君的咽喉! 木郎君大惊急退! 云飘飘剑势未绝,追刺木郎君咽喉! 木郎君一退再退,连退三步,手中剑竟然完全施展不开! 第一步倒退,云飘飘那支剑的剑尖距离他咽喉还有尺三四距离,到他第二步倒退之际,剑尖距离他咽喉已不足一寸! 再来一剑又如何? 木郎君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恐惧之色! 云飘飘显然已动杀机,第三剑刺不着,第四剑紧接刺出,仍是向咽喉刺出! 这一剑必入咽喉! 木郎君第三步倒退,已知道自己的处境是如何危险,不觉就脱口一声惊呼! 也就在这个时候,云飘飘脚下的草丛中突然出现了一双沾满黄泥的手! 云飘飘并没有跺着人,草丛中也根本没有躺着人,那双手赫然是从泥土里伸出来,一抓抓住了云飘飘的双脚脚踝! 云飘飘第四剑方刺出,猛然就发觉双脚脚踝被人抓住,这一惊实在非同小可,刺出的那一剑立时就失了准头,哧的从木郎君的颈旁刺过。 剑上寒气却已然尖针般刺入了他颈旁的肌肉,使他不由连打了两个寒噤! 云飘飘脚下的地面几乎同时龟裂,绿草黄泥四射,一个黄衣人破土而出! 这人身形相貌与出现在小径左面草丛那个白衣矮胖子似乎并无多大不同,—个头部尖得很,上面一根头发也没有,堆满了黄泥,其中竟然爬着两条老大的蚯蚓。 他一身上下也遍是黄泥,骤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从地狱里逃出来的恶鬼。 云飘飘的脚踝紧握在他的双手之中,破土而出,猝不及防,整个人就被他举了起来! “土朗君!”云飘飘失声惊呼,腰一折,右手剑急落,刺向那个黄衣人! 才削到一半,就被一支剑横来架住。 细长而尖锐,正是木郎君的剑! 木郎君惊魂未定,但天气预报应仍然如此敏锐,出手仍然如此准确! 因为这之前,他们为了对付云飘飘,非独拟定了计划,而且已经反覆练习了七十二次。 每一种可能他们都已经考虑到,所以云飘飘剑一沉,木郎君自然就一剑架去! 双剑一接触,叮叮叮接连七响! 云飘飘那一剑之中竟暗藏七种变化,但都被木郎君完全接住了。 她的剑绝不止这样快。 只可惜她的双脚都握在土郎君的双手之中,身形固然被牵制,出手亦难免大受影响! 薛无极一旁看在眼内,双眉不觉已结在一起。 那片刻他的心情实在乱到了极点。 因为他知道暗算云飘飘的是什么人,也知道那些人的厉害! ——袖手旁观还是出手相助? 薛无极本来是一个当机立断的人,现在却拿不定主意。 那十一个黑衣人见他毫无表情,自然亦不会出手。 叮叮叮七响,木郎接住了云飘飘七剑之际,破土而出的土郎君已稳住身形,双手连随运起十成功力捏下去! 云飘飘立时双眉一皱,脚踝显然已感觉痛苦,剑势却未绝,瞬息十四剑! 木郎君从容接下,而且竟然还能够反击! 土郎君已完全控制了云飘飘的身形! 晶芒飞闪,木郎君回剑反击,一出手又是十七剑! 云飘飘要接下木郎君的剑原就容易,要闪避自然就更不成问题,可是土郎君却握住她双脚的脚踝,硬将她的身子迎向木郎君的剑,她非独闪避不来,封挡也因为身形的被控制大受影响! 她仍然支持得住,但已经险象环生! 薛无极看得真切,面色一变再变,蓦地猛一声长啸,疾扑了过去! 他终于决定出手! 长啸声未落,破空声暴响! 五点寒芒夹着尖锐已极诉破空声响突然从旁射出,疾射向薛无极后背! 寒芒五色! 薛无极入耳惊心,扑前的身形突然一顿,头未回,身已偏,反手,拂袖! 三点寒芒被他“霍”地一袖拂落,还有两点寒芒从他的胸前射过! 一条人影同时如箭般掠过他的身前,赫然是那十一个黑衣人之一! 薛无极怔在当场! 那个黑衣人身形方掠过,左手一翻,又是五点寒芒向薛无极射来! 薛无极目光及处一声:“好大的胆子!?双手左一抓,右一抓,便将那五点寒芒抓在手中,摊开来一看,原来是五颗蚕虫般大小的弹子,分别用金银铜钱锡五种金属铸成! “金郎君!”薛无极面色一变! 一翻即收,金郎君的左手一落,弹子又已在握。 这一次不是五颗,是二十五颗,他的右手亦同时抓住了三十颗弹子,身形一沉,双手一扬,五十五颗弹子暴雨般飞射向云飘飘! —时破空之声大作。 这些弹子虽然并没有尖刺棱角,但发自金郎君手中,便足以致命。 薛无极所以能够那么容易接下,只因为他练的乃是家传金刚不坏功,虽不致铜皮铁骨,浑身上下都刀枪不入,但双手的确已经坚硬如铁,开碑裂石! 古寺一战,“地狱刺客”薛长生只用一双手,就杀得沈胜衣险死还生。 薛无极自幼苦练,现在虽然有一段距离,也已有八分火候,那五颗弹子便是打在身上,亦未必能够将他打伤。 云飘飘却没有这种挨新技术的本领。 那片刻,她又已接下木郎君十七剑,薛无极一声“金郎君”即时传来! “郎君”二字连随被破空之声掩盖! 云飘飘又惊又怒,身形却被土郎君控制,一支剑亦已经为木郎君封死,虽知道金郎君暗器袭来,既不能闪避,又不能封挡,不由自主地脱口一声悲呼! 这一声悲呼旋即被金郎君那些弹子打断! 五十五颗弹子只有六颗落空,其他四十九颗分别打在云飘飘身上的四十九处地方! “噗噗”之声乱响,弹子着处,衣衫进裂,肌骨内陷,云飘飘一个脑袭亦被几颗弹子打着乱幌! 她所有的动作刹那完全停顿,长剑脱手,呛呛堕地,腰亦倒折! 土郎君双手一松,云飘飘的身子便摔在地上,一动也不再一动! 木郎君一步跨前,手起剑落,看样子就是惟恐云飘飘死不了,要补上一剑。 金郎君挥手阻阻止,道:“给她留一个全尸!” 说话出口,破空声响,五颗弹子疾向他的后背射来。 他听在耳里,却没有闪避。 五颗弹子一刹那打在他的后背之上,笃笃笃笃的发出五下异响,反弹落地面。 莫非他的身子也是用金属打的? 他若无其事,缓缓地转过身子,瞪着薛无极,道:“好大的胆子。” 这不是薛无极方才的说话。 薛无极双手已空,那五颗弹子正是发自他的双手。 他也瞪着金郎君,应声道:“我该以十成真力发出这五颗弹子。” 金郎君道:“你便是再加半分真力,我也绝不会站在原地挨新技术。” 薛无极上上下下的打量金郎君一眼,忽然道:“穿了铁甲?” 金郎君冷然一笑,道:“金丝甲!” 薛无极道:“金郎君不愧金郎君!” 金郎君仰天大笑,那笑声有如金铁交击,响亮而刺耳。 一个冰冷的语声相继在薛无极身后响起来:“怎么你现在才动手?” 薛无极循声望去,就看见矮胖子手捧大葫芦,站在那儿冷笑。 两个白衣少女倒在他身前的草丛中,脸庞都千孔百洞,咽喉更陷了下去。 她们的暗器虽然飞蝗一样既多且急,只可惜在,她们一声“小心”出口之前,矮胖子凌空! 人虽然矮胖,身形却矫活非常,矮胖子凌空一拔丈八,葫芦已离口,两腮同时鼓起来,猛一张,“哗”一声,一口酒狂喷而出! 酒香四溢,中人欲醉。 葫芦中载的本来就是美酒。 矮胖子口里并没有藏着什么暗器,就只是呷了一口酒,再将之喷出来! 酒仍然是那口酒,酒中却已注满了真气。 酒珠飞洒,箭矢般射向那两个少女。 那两个少女暗器方出手酒箭已射至! 暗器从矮胖子的脚下射过,酒箭正射在那两个少女的面上! 这种酒箭本来就比任何的暗器都难以应付,那两个少女冷不提防,如何来得及闪避,惊呼未绝脸庞已被射得百洞千孔! 矮胖子凌空落下,左右脚一蹬,闪电也似分别踢在那两个少女的咽喉上! 酒箭并未足以致命,致命的却是这两脚! 红衣人亦在右边草丛那两个少女一声“小心”出口之前发动攻势,双手一扬,左二右二打出去了四颗乌黑的发亮弹丸。 然后他一个闪身,闪入一株大树的后面。 那四颗弹丸半空相撞,“轰轰”的突然爆炸,铁片四射,烈焰飞扬! 弹丸之内赫然都塞满了铁砂火药!这种火药铁弹比白衣矮胖子那种酒箭更难以应付,那两个少女暗器方出手,人就被炸得血肉横飞,浑身都裹在烈焰之中,惨呼着倒下! 附近的草丛立时亦着火,迅速燃烧起来! 那两个少女的暗器大半都打在那株大树之上,其余的都落在草丛中。 红衣人却仍然好一会才从树后走出来,一面似笑非笑的表情,而且竟然举起了双手,以中指塞住耳朵。 他却连一眼也没有望向那两个少女。 对于那两个少女的武功,那四颗弹丸的威力,显然在出手之前,他已经估计清楚。 所以他这样从容。 这种估计的准确,亦可谓惊人。 薛无极目光由矮子转过来的时候,红衣人才放下双手,对着薛无极倏的一笑,道:“要动手,你应该一开始就动手1” 语声霹雳也似,震人心弦。 薛无极徐徐颔首,道:“我的确本该一开始就动手!” 红衣人笑问道:“何以等到现在?” 薛无极道:“因为忽然省起你们是什么人?” 红衣人道:“我们是什么人?” 薛无极答道:“金木水火土,五行追命!” 红衣人大笑。 “阁下无疑就是火郎君!”薛无极目光一转,回对白衣人矮胖子道:“至于这位定必就是水郎君。” 白衣矮胖子冷冷道:“正是!” 火郎君连随问道:“你既然省起,怎么还出手,难道你竟然有信心要将我们击杀?” 薛无极道:“若是我有信心击杀你们,又焉会重金请杀手取沈胜衣人头?” 火郎君道:“那么你的出手……” 薛无极截道:“完全是因为我忽然又醒起了一件事。” “什么事?” “五行追命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然尽杀在场所有人,便是毫无关系,也一样绝不留活口!” 火郎君微微笑道:“有时也会例外的!” 水郎君冷冷接道:“这一次却绝不会例外。” 金郎君那边连随说道:“你既然知道我们五行追命,想必也知道我们与云飘飘什么关系?” 薛无极脸庞一沉,道:“嗯!” 木郎君插口道:“我们杀云飘飘的原因,未悉你也否知道?” 薛无极点头道:“不难想像。” 土郎君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开口,这时候开口,道:“我们之所以杀云飘飘,乃是因为云飘飘违反戒条,但没有你们这种人,云飘飘亦不会违反戒条!” 金郎君厉声接道:“所以云飘飘该死,你们这种人同样该杀!” 薛无极淡然一笑,道:“云飘飘虽然该死,你们却一直都找不到证据。” 金郎君道:“所以一知道你打算前往七杀庄请杀手,在调查七杀庄主人的底细,我们就将到手的资料廉价出卖。” 薛无极道:“然后利用我来引云飘飘上当。” 金郎君道:“这事实是一个陷井!” 薛无极道:“在我们进入云来客栈之前,你已经混进来。” 金郎君:“不错。” 薛无极道:“万方的人何在?” “地狱!” “杀了他之后,你就要将他的脸皮剥下。” “否则又如何能够瞒过你的眼睛?”金郎君抬手一抹,一张脸皮就从脸上飞出去,薄纸般落在草丛之中。 这是薛无极那个手下,万方的脸皮。 在这张脸皮之后,才是金郎君的真面目。 高鼻碧眼!这个金郎君说的虽然是汉语,竟不是汉人。 薛无极一怔,又问道:“可是你如何将消息从云来客栈送出?” 金郎君道:“云来客栈在我们早已经不是秘密。” 土郎君接道:“在你们入住不久,我便在下面挖了一条地道。” 薛无极恍然,一声叹息道:“消息就从地道送到外面?” 土郎君道:“一接到消息我们四人就立即动身,各自跑折了两匹马,抢先半日来这里。” 木郎君道:“古寺之内败坏不堪,蛛网尘封,我们大胆假定,云飘飘必然在寺前那块大石之上会见你们!” 薛无极不禁又一声叹息。 这五行追命的杀人方式固然狠辣,以验判断尤其丰富准确。 土郎君接道:“所以我立刻在附近下了地道,躲藏在下面伺机出手。 语声未已,他脚下地面突然崩裂,泥土陷落。 他的人连随亦沉了下去。消失不见。 薛无极面色即时一变,大喝道:“杀!”身形箭矢般射出! 射向金郎君! 一听到那个“杀”字,薛无极手下十个黑衣人就纷纷发动攻势! 除了高捷、射逊,其他八人仍然在鞍上,呛呛刀出鞘,策马舞刀,分别冲向火郎君水郎君。 他们快,水郎君、火郎君更加快。 火郎君手一暴扬,十颗弹丸疾向冲来的黑认人射出,人一闪,又闪入大树后! 弹丸两两半空交击,霹雳连声,惊天动地! 三个黑认人火光闪射中血肉横飞,两匹健马,“希聿聿”悲嘶倒下。 冲向火郎君一共五骑,还有两个黑衣人一个滚鞍下马及时闪开,一个飞鸟般离鞍拔起两丈,弹丸“轰”的在他的脚下爆炸! 他们都是“地狱刺客”薛长生一手训练的杀手,栗悍,狠辣,望也不望一眼身旁同伴,一高一低迅速向那株大树扑去! 才扑到,火郎君倏的从树后面探头出来! 凌空扑下那个黑衣人一眼瞥见,左手一扬,哧一声,一支弩箭从袖中射出,疾射向火郎君的面门。 火郎君一笑,手一翻,那支弩箭就被他夹在左手食中指之间! 那个黑衣人瞬眼落下,右手刀一砍就是九刀! 刀未到,火郎君形一缩,暴退半丈,九刀落空! 黑衣人喝叱一声,人刀追击,那知道身形方动员,一股火焰就迎面射至! 火郎君的右手之中这刹那已然多了一支金属管于,火焰正是从这支管子之中射出! 黑衣人惊呼急闪,一闪不开,浑身就着火燃烧,惨叫连声,伏地乱滚! 贴地扑来那个黑衣人看在眼内,不由得心胆俱寒,方自一怔,一支弩箭射入他眉心之内! 正是火郎君夹在食中指之间的那一支弩箭! 其他五人同时冲向水郎君。 谢逊、高捷就在这五人之中,他们两人早已经下马,但身形迅速,策马冲前那三人尚未冲至,他们已经扑到水郎君面前,双刀齐展,左右劈落! 水郎君同时发动,矮胖的身子滴溜溜一转闪开双刀,张嘴“哇”一口酒箭喷向谢逊,身子接着一倒,伏地向高捷滚去! 谢逊眼急手快,举刀急挡! 谢逊也知道这种酒箭不容易挡下,只用刀护住眼睛! 酒箭密如雨,利如箭! 谢逊面庞一阵刺痛,高捷一个身子几乎同时离地飞了起来。 水郎君的动作实在太出人意料。 高捷也实在想不到水郎君的身法如此迅速,他明明看见水郎君迎面疾冲而来,但一刀劈出,人便消失,胯下旋即一痛! 他惨呼一声出口,人已经被踢上了半空。 凌空未落,惨呼声已经断绝,人亦气绝! 水郎君连随弹起身子,飘向谢逊,势如强弓弩箭! 谢逊正想知道一张脸到底变成怎样,眼旁已瞥见人影射来,护眼一刀急劈了过去! 一劈十三刀! 水郎君身形那么迅速,竟然还能够再生变化,倏的一偏,让刀势,从谢逊身旁掠过,反手一葫芦砸向谢逊的后脑。 谢逊的反应也算敏捷,一个风车大转身闪开! 水郎君却就藉那葫芦一砸之势,收住了身形,那身子一侧,脚便已踢出! 谢逊身子转过来,水郎君的脚已踢到,三脚! “啪啪啪”一连三声,谢逊的咽喉胸腹各中一脚,魁梧的身躯飞摔出去! 其余三人这时候已经冲至,虽然都看在眼内,无一来得及抢救,见到谢逊相继被踢毙,又是惊,又是怒,拍马舞刀,疾冲上前! 马快刀急!水郎君刹那身形凌空,酒箭从口中喷射,凌厉的脚法连随展开,左右飞踢,大葫芦乘隙砸下去! 到他的身形落地,三个黑衣人已经故他击落马下! 这三人的武功与谢逊高捷比较,无疑有一段距离。 水郎君杀这三人,自然是更加容易。 谢逊高捷的武功虽然在其余黑认人之上,但与薛无极比,却又不能相提并论。 薛无极到底“地狱刺客”的儿子。 可惜他独力要同时应付金、木、土三郎君! 薛无极身形才射出,原来站立的地面就裂开,一双手“甫甫”地伸了出来。 这双手当然就属于土郎君所有。 薛无极若是仍然站立原地,一双脚不难就落在土郎君那双手之中! 土郎君一抓落空,身形一长,便破土出来。 他本可以继续在地下伺机偷袭无极,但这时候那些黑衣人已经展开攻势,喊杀连声,马蹄雷鸣,整块地面也震起来。 尽管他的听觉比常人敏锐,在这种情形之下,要从地道中准确找出薛无极的立脚地方,也实在困难。 所以他索性破土出来。 他这边现身,薛无极那边已扑到金郎君面前! 金郎君早有准备,双手暴翻,二十颗弹丸急打薛无极。 人在半空,要闪避这些弹丸并不容易,可是薛无极变袖一卷,便已将弹丸卷住,转射向旁边的木郎君! 这些弹丸再加上他的内力,去势更凌厉。 木郎君一眼瞥见,身形急闪,右手剑暴展! 叮哨连声,二十颗弹丸被他以剑击下八颗,闪开十二颗! 薛无极同时已经向金郎君击出三十六拳,踢出二十四脚! 金郎君喝呢连声,拳脚急开,“壁劈啪啪”一阵乱响,竟然被薛无极一连迫退六步! 薛无极并不进击,一声怪啸,身形风车般一翻二丈,落在木郎君身旁,左脚一沾地,右脚就飞踢! 木郎君一支剑竟不及施展,忙一步倒退! 薛无极那一脚踢得虽然狠,却竟是虚招“霍”一收,左脚一点地,身形又起,从木郎君身旁掠过! 木郎君一怔,右手剑急刺! “哧哧哧”连刺三剑! 三剑都落空,薛无极人已经在二丈之外! 木郎君长啸急追,金郎君土郎君双双亦追前。 薛无极身形如飞,“燕子三抄水”,三个起落,已经落在右面树林深处! 他何等见识,那里看不出手下一伙绝非火郎君水郎君之敌,亦知道自己纵然击伤金木土三郎君,也必须付出相当代价,而且也不是片刻所能够做到的事情! 这片刻之间,火水二郎君随时都会加入战围,水郎君酒箭难防,火郎君火药暗器更是挡者辟易! 应付这五行合击,薛无极实在一些把握也没有。 所以他只有逃命,在水火二郎君那些黑衣人之前逃命。 那些黑衣人虽然不少,已跟了他多年,可是在这种情形之下,即使他拚命,亦未必能够保得住他们的安全。 当机立断! 这个人心肠的狠竦本来就不在五行追命的任何一人之下。 树林本来最适宜逃命,薛无极轻功高强,要摆脱五行追命,应该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可惜他选择错了方向。 他身形迅速起落,片刻例已掠前了百丈。百丈之外,竟然是一个断崖。 他及时收住去势,探头一望,断崖下一片黝黑,也不知有多深,当场就心头一凉。 也就在这时候,五下不同的笑声从后面传来。他应声回首。 五行追命已经在三丈之内,孤形向他围上来。 薛无极不禁一声叹息。 第二章 大限难免 已成白痴 夕阳已西堕,浅霞虽然仍绚烂,树林中因为枝叶浓密,比林外阴暗得多。 火郎君倏的扬手,三支金属小管子“夺夺夺”的插在薛无极身前一丈之处! 管子的上端旋即冒出一股火焰。 周围立时亮起来。 火光照射下,薛无极面色惨白。 五行追命相顾一眼,分别从五个方向扑前去。 人未到,水郎君一口酒箭先已射至! 薛无极贴着崖边一株树的树干长身拔起。 酒箭从他的脚下射过,射在树干上,坚实的树干之上“笃笃笃笃”的多了无数凹洞。 金郎君的十五颗弹丸相继射至。 薛无极手一扳树干,人又升亢六七尺,弹丸都打在树干之上。 他方待继续升高,从树梢之上开溜,头顶一丈火光一闪,霹雳一声,突然出现了一团老大的火球,树梢瞬息燃烧起来。 火郎君的火药暗器也出手了。 薛无极又叹息一声,拔起的身子,贴着树干迅速的落下。 木郎君的剑,土郎君的一把铁铲子立即杀上! 那把铁铲子一共三截,合起来只长二尺许,乃是土郎君开凿地道不可缺少的工具,他方才一直都是插在腰背后,现在才撤在手中,“喀登”的展开,便成了六尺长的兵刃! 铲口锋利之极,挡在前面的一株小树一触立断,那把铁铲去势未绝,继续插向薛无极。 木郎君一刺也就是十七剑! 薛无极急闪。 闪左,水郎君一脚咽喉处踢来,闪右,金郎君双拳胸腹间击倒。 薛无极尖啸一声,身形倒翻,竟然翻出了断崖边缘! 拳脚剑铲全都落空,薛无??半空中无处着力,急堕断崖之下。 五行追命齐都一怔,急步奔至崖边,探头下望。 薛无极赫然双手入土,斜吊在崖下半尺之处,他们方探头出来,霍一脚便自崖下勾上,正勾着水郎君脚踝! 水郎君双脚苦练多年,凌空一踢,开碎裂石,下盘本来是极稳,可是这下子猝不提防,竟然被那一脚勾倒,跌出断崖之外,惊恐下不觉脱口一声惨叫。 惨叫声由高而低,水郎君矮胖的身躯迅速被一片黝黑吞噬! 薛无极连随松手,身形亦向断崖下泻落! 金郎君惊怒交集,弹丸连串追射薛无极,火郎君虎吼一声,火药暗器亦出手! “轰轰轰”连声霹雳,断崖下火光乱闪! 薛无极一声惨呼突然从下面传上来,凄厣而尖锐! 火郎君听得真切,垂手闷哼道:“若教你逃得性命,我们叫什么五行追命!” 土郎君旁边一声叹息,道:“这个称呼以后还是得改改!” 火郎君一怔,随即亦叹息一声。 金郎君忍不住插口问道:“这个断崖到底有多少丈?” 土郎君道:“深不可测。” 金郎君又问道:“掉下去以你看……” 土郎君苦笑道:“纵使武功怎样高强,除非极尽小心,否则也是凶多吉少!” 他摇头一顿,道:“这片断崖非独笔直如削,而且满布尖石,一步差错,例会纷身碎骨。” 金郎君并不怀疑土郎君的说话。 在设置陷井之前,土郎君他们必须先清楚附近的地形,尤其土郎君,在这方面简直是一个专家,他的说话已完全可以代表火郎君与木郎君的意见。 一步差错也会粉身碎骨,何况水郎君是猝不提防,给薛无极一脚勾跌下去。 薛无极那一脚无疑是有心,却并非特别针对水郎君,只不过水郎君刚好在那个位置。 他们四人都可能丧命在那一脚之下,现在就等于在鬼门关之前转了一趟。 所以在伤痛之余,他们仍然为自己庆幸。 四人在断崖边缘呆了片刻,才先后转过身子。 金郎君吁了一口气,道:“虽然折了一人,我们总算已经击杀云飘飘,完成使命了。” 木郎君道:“现在应该进行我们的计划了。” 火郎君沉吟着道:“就只怕苏仙毫不知情。” 木郎君道:“她是云飘飘的心腹。” 火郎君道:“好像云飘飘这种女子,以我看未必会那么容易相信别人。” 木郎君道:“无论如何我们都依照原定计划去进行,即使是失败,对我们也没有什么损失。” 金郎君颔首道:“这个倒是。” 木郎君接道:“而且云飘飘那里,现在就已经有二万五千两黄金等着我们。” 金郎君笑笑,道:“二万五千两黄金其实已经不少的了。” 火郎君微喟道:“可惜满足不了我们。” 金郎君道:“所以,计划还是要进行的。” 土郎君突然插口道:“不过我们的行动得小心,万一走漏了风声,可就大大不妙了。” 金木火三人亦皆心头一凛。 土郎君一笑,又道:“话虽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个险,却是不怕冒险!” 金郎君道:“只要成功,凭我们的经验,难道还有人追得到我们的命?” 土郎君连连点头,道:“那么我们现在就进行第一步的计划——先将云飘飘的尸体放在周鹤的庄院门前,让苏仙吃惊一下。” 金木火各自点头,一齐举起了脚步。 这五行追命究竟是什么人? 周鹤苏仙又是什么人? 中原武林,若说到豪爽,当然得首推李东阳。 座无虚席,门不停宾,“中原李孟当”之名,早就已传遍天下。 李东阳之外,相信就得数周鹤。 “万家生佛”,周鹤武当出身,文武双全,字画剑称三绝,声名之盛,并不在李东阳之下。 这却都已经成为过去。 七杀手血洗李家庄,“中原李孟尝”满门老幼都无一幸免,沈胜衣八百里追猎,怒歼七杀手,还是一个月之前的事情。 至于周鹤已绝足江湖有两年,但朋友只要找到上门,又如果真正需要帮助,也还是毫不吝惜。 十年的经验积聚下来,他已经懂得应该去帮助那些真正有困难的人,亦分辨得出,什么人真正需要帮助。 所以,近年来,已很少人称呼他“万家生佛”了。 事实他已经没有这种能力,因为他偌大的一份家财已早已剩余无几。 举个例,一万两黄金一个人化,无疑不容易化光,但一万个人来化,却容易得很。 李东阳生财有道,化得去,赚得回,周鹤却没有这种本领。 他最本领是写字,其次是写画。 再其次才是用剑。 星淡,月明。 夜正深。 周家庄外,一骑东来。 马已倦,鞍上人却仍然精神抖擞,一个身子枪也似挺直。 白衣散发,二十五六年纪。七尺长短身材,眉如剑,目似星,鼻高,唇薄,不就是左手一剑横扫十三杀手,名震江湖的侠客沈胜衣。 每个人都难免有判断错误的时候,沈胜衣也没有例外。 他虽然不是第一次经过这附近,这一次仍然错过了宿头。 幸好他并没有忘记这附近也住有一位朋友—— “万家生佛”周鹤。 两年前他曾经作客周家庄,那时候的周家庄日夜大开门户,不少江湖豪杰路经这附近,都宁可不入客栈,直趋周家庄,喝几口美酒,交几个朋友。 错过宿头的更就不在话下。 主人也实在好客,无论你什么时候到来,都有下人替你安排食物及房间。 如果你喜欢热闹,尽可以到庄院的大堂,那儿终夜华灯高悬,光如白昼,不分昼夜都聚着好些江湖豪杰,煮酒论剑或铜琶铁板狂歌大江东去。 是以附近虽然有不少庄院,纵使初来的朋友,亦不难知道那—座是周家庄。 这却是两年前的情形。 现在沈胜衣已经来到庄院之外,几乎就以为走错地方。 门墙依旧,整个庄院却笼罩在一片黑暗寂静之中。 既听不到昔日的狂歌笑语,也看不到昔日辉煌的灯光。 ——莫非发生了什么事情? 沈胜衣心头一凛,不觉催快了坐骑,望庄门那边急奔。 周鹤绝不是沽名的钓誉之徒,武功虽然不大好,却见义勇为,是个真正的侠客。 沈胜衣十分高兴能够有一位这样的朋友,对于这位朋友的遭遇,当然也是关心得很。 庄院紧闭,檐下仍然高悬着两个大灯笼。 凄冷的灯光照耀之下,门前石阶之上赫然仰面倒着一个女人。 淡紫的衣衫,苍白的脸庞,一头秀发披散在地上,那照耀在她身上的灯光,迷迷蒙蒙竟仿佛就像是从她的身上透出来,充满了一种妖异的诱惑。 她的眼睁大,眼瞳也像是笼上了一层雾也似,丝毫生气也没有。 无论怎样看,她都只是像一个死人,但魂魄,仿佛又并未完全消散。 这个女人也就是江湖上一个可怕的杀手,“七杀庄”的主人云飘飘。 认识云飘飘的人不多。 沈胜衣也不认识。 他收疆勒马,滚鞍跳下,自然就走上石阶,俯身探手,按住云飘飘的腕脉,久久不放。 倏的他剑眉一皱。 一一这个女人脉搏几乎完全停顿,外面却不见伤口,显然就伤在内里,伤得那么重,能够活到现在已经是奇迹。 ——她躺在这里,莫非本来是周鹤的朋友,负伤逃来,不支倒下。 ——无论如何,先将她抱进去,周鹤庄院内多的是名贵药材,也许能够保住她的性命。 沈胜衣沉吟着抱起云飘飘,上前去拍门。 好一会,大门才打开,一个老花头打着灯笼探首出来,一见他就脱口道:“沈公子!” 沈胜衣一笑,道:“寿伯,还认得我么?” 老苍头放声大笑,道:“沈公子也记得老奴的名字,老奴又怎么会不记得沈公子了” 沈胜衣道:“周兄可在?” 寿伯道:“在,快请进来。” 沈胜衣抱着云飘飘一步跨入,寿伯目光一落,惊问道,“这位姑娘……” “伤得很重。” “什么人这样大胆,竟然伤害公子的朋友。” “我不认识她。” 寿伯一愕,连随点头道:“那么是公子路见不平救回来的了。” 沈胜衣道:“这位姑娘乃是负伤倒在这里门前的石阶上。” 寿伯怔住。 沈胜衣接着道:“你看看,是否认识她?” 寿伯举起灯笼眯起眼睛,细看了一会,道:“从未见过她。” 沈胜衣道:“也许她与周兄相识,或者知道附近有周兄这个人,负伤走来求救,不支倒在门外。” 寿伯道:“主人的朋友曾经在这个庄院出入的,我大都认识。” 一顿接道:“不过这是他在外面认识的亦未可知。” 沈胜衣道:“无论如何,先将这位姑娘救醒再说,周兄在哪里?” 寿伯道:“还在书斋里写画。” 沈胜衣笑道:“他还是那个脾气。” 寿伯道:“可不是,一动笔便是四五个时辰。” 沈胜衣道:“事不宜迟,救人要紧,我这就抱这位姑娘到画斋去找他。” 寿伯手指道:“书斋在那边,公子记性那么好,一定还没有忘掉。” 沈胜衣道:“没有。” 寿伯道:“老奴脚步慢,公子请先走一步。” 沈胜衣点头放步那边走去。 寿伯又差别道:“门外那匹马是不是公子的坐骑?” “劳烦你将它拉到马厮。”沈胜衣人已在三丈外。 寿伯遥呼道:“公子放心,我自会教人安置妥当,跟着送茶点进去书斋。” 沈胜衣道:“不用。” 这两个字出口,人已消失不见。 书斋在西院,是一个独立的地方,周围遍植花草树木,左侧有一个荷塘。 一半的书斋正是建筑在那一个荷塘之上。 日间鸟语花香,推窗外望,一片碧绿,清风徐来,那种幽静美丽,不难想像。 现在夜深,灯光迷蒙更觉幽静。 院子里夜雾迷离,在外面望来,灯光自然也觉得迷蒙,书斋之内的灯光其实非常明亮。 灯光下一人独立,目光落在书案上。 那上面放着笔墨诸般绘画工具,还有一幅画,墨尚未完全干透,显然方完成不久。 画中有一株松树,其下对站着一个书生一个童子,旁边一道溪流,来自高山上的一条瀑布。 山外还有山,烟云中隐现。 这个人看了一会,又拿起笔来,在画右上角空白之处,写下了一首诗。 松下问童子。 言师采药去, 只在此山中, 云深不知处。 然后就是一行字。 ——武当周鹤春夜写于书斋并录贾岛句。 画很好,字写得更好。 这个人正是周鹤。 四壁都满挂书画,无不是出自周鹤手笔。 他武当出身,亦颇负剑名,但书画方面的成就却远在剑术之上。 就外表来看,他也是只像一个书生,不知底细的人,很难想像他竟然会用得一手好剑。 字写罢,周鹤放下笔,吁了一口气,仿佛放下的乃是千斤重担。 他连随退后两步,看似要仔细欣赏一下,倏的侧首,目注门口。 即时风声一响,沈胜衣抱着云飘飘出现门外。 周鹤看见,先是—怔,接而大笑,道:“我还以为什么人深夜找来,原来是沈兄,什么时候到?” 沈胜衣道:“方到。”大步跨入。 周鹤迎前道:“怎么不教人通知一声,好让我接你?” 沈胜衣道:“老实话,我是错过了宿头才想到来你这儿。” “交着你这种朋友实在不错极了!”周鹤放声大笑了起来。 沈胜衣盯着周鹤,神色忽然变得很奇怪。 因为周鹤的笑声虽则还是那么爽朗,眉宇间显然隐重忧,人比两年前最少老了十年。 两年前沈胜衣到访的那天,周鹤刚足三十岁,现在他看来,竟已像四十出头。 一个人这样,通常都是受了很大的刺激,又或者忧虑过度。 究竟是什么回事? 沈胜衣正想问,周鹤目光已落在怀中的云飘飘,面上诧异的道:“你这位朋友怎样了?” 沈胜衣反问道:“这个女人你不认识么?” 周鹤一呆,摇头道:“沈兄怎么这样问?” 沈胜衣道:“她是昏倒在你庄院门前石阶之上。” 周鹤更诧异,走进去仔细端详了云飘飘一会,道:“陌生得很。” 沈胜衣道:“那么大概是知道有你这位大侠客,负伤走来这儿向你求救,不支倒在门外。” 周鹤道:“也许,这种事以前也发生过的了。” 他连随问道:“伤得重不重?” 沈胜衣答道:“重得很,而且还是内伤。” 周鹤道:“你看可有救?” 沈胜衣肯定的道:“有是有,却要用你几种名贵的药材。” 周鹤道:“不要紧,我这儿药材反正多着,正怕它们放久了失去功效。” 他过去拉开书斋后面的一扇门户,道:“所有药材都在这里头,你看那些才合用?” 沈胜衣横移两步,将云飘飘放在旁边的一张竹榻之上,然后走过去,一面道:“怎么你把药材放在书斋内?” 周鹤道:“因为我在书斋的时候最多,救人有时候一刻也耽搁不得,立即就要给药用。” 他当先走了进去。 那是一个小房间,一排排紫檀架子之上,大缸小瓶也不知几多,都贴上一方白纸,清清楚楚的写下里面装载的是什么药材。 沈胜衣目光游移,倏的问道:“这两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周鹤呆一呆之后好像才明白沈胜衣在问什么,道:“你是问这间庄院为什么这样子冷清?” 沈胜衣颔首,道:“为什么?” 周鹤道:“两个原因,一是我的家财已花得七七八八。” 沈胜衣道:“这是你惟一比不上李东阳的地方。” 周鹤微喟道:“李东阳生财有道,这边花钱,那边赚钱,所以钱始终花不尽,我却是只懂得花钱。” 沈胜衣道:“第二个是什么么原因?” 周鹤道:“我忽然发现到这里吃喝的十有九都不是真正英雄豪杰。” 沈胜衣笑笑问道:“你怎样发觉?” 周鹤道:“两年前的一天,卧虎沟‘夺命三煞’率领手下百人洗劫邻镇,当时在我庄院之内也有食客百人,无不是所谓英雄豪杰,所以我接到消息,立即请他们与我一起前去抢救。” 沈胜衣道:“‘夺命三煞’绝非寻常可比。” 周鹤道:“所以我的话还未说完,那些英雄豪杰便已经散去一半,到出发,那一半又不见了一半,一路上再散掉十七八,到抵达邻镇,连我在内也不过六人。” 沈胜衣道:“总算还有五个人与你一齐。” 周鹤道:“所以我应该满足的了。” 沈胜衣道:“以六对百,我倒替你们捏一把冷汗。” 周鹤道:“幸好我们到达的时候,夺命三煞已率众离开。” 沈胜衣道:“也就是那时候开始,你将庄院关闭。” 周鹤道:“其实是他们无颜再来,我看见门庭冷清如此,才硬起心肠,索性把门关起来。” 一顿笑道:“不过朋友找上门来,我还是倒屣相迎,绝不会待慢。” 沈胜衣道:“对于那件事,我看你似乎仍然耿耿于怀。” 周鹤道:“何以见得?” 沈胜衣道:“难道你还没有发觉自己怎样憔悴?” 周鹤苦笑,欲言又止。 沈胜衣没有在意,因为他已经发现需要的几种药材,正在举步走过去。 在他的后脑并没有长眼睛。 夜更深。 四更将尽,云飘飘终于更醒过来。 金郎君的弹丸虽然不少打在她的要害上,可是由于她内力深厚,竟能够保住性命,气息当时却是比游丝还要弱,体内一切的机能亦几乎完全隐于停顿地步。 以五行追命的经验尚且未发觉她仍然生存,生机的微微弱可想知。 也算她走运,遇上沈胜衣这种武功那么高强,又那么小心,而且还涉足医术的人,否则只怕都免将她当做死人看待。 沈胜衣救她却也不容易,药材之外,还要用内力度进她体内,打通她闭塞的经脉。 她并非周鹤的朋友,可是沈胜衣仍然这样做。 在别人眼中,沈胜衣也许是一个傻瓜,做这种傻事在沈胜衣来说,却已不是第一次。 当然他做梦也想不到这个女人乃是一个杀手,而且曾经收下薛无极二万五千两黄金,准备来取自己的人头。 到云飘飘醒来的时候沈胜衣一身衣衫已经尽被汗水湿透。 看见云飘飘嘴角翕动,一个头乱摇,沈胜衣才松过一口气。 周鹤都看在眼内,不由得暗暗点头。 有一个好像沈胜衣这样的朋友,周鹤在欣慰之余,又不由感慨万千。 云飘飘并不是故意将头来乱摇,完全是因为她的脑袋实在疼痛。 那种疼痛有如尖针般刺入她的脑子,一阵又一阵,持续了有一盏茶之久,才逐渐平复下来。 然后他以一种近乎傀儡的动作缓缓从竹榻从起了身子。 沈胜衣周鹤韵目光都集中在云飘飘面上。 云飘飘仿佛仍然未知道他们的存在,周围围张望了一会,好像突然发觉两人也似,惊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沈胜衣自我介绍,说道:“在下沈胜衣……” 云飘飘浑身倏的一震,哑声道:“沈胜衣!” 沈胜衣看见奇怪,道:“姑娘莫非认识我?” 云飘飘想想,痛苦地将头乱摇几下,道:“这个名字好像在那里听过,在那里?” 她怔在当场。 沈胜衣正待追问,云飘飘忽然痛苦地摇头道:“怎么我完全想不起来?” “想不起就算了,”沈胜衣转顾周鹤。“这位是这儿的主人,‘万家生佛’周鹤,姑娘相信不会陌生的了。” 云飘飘喃喃自语地道:“万家生佛周鹤又是什么人?我听过这个名字,在那里听过?” 她又是痛苦摇头。 沈胜衣周鹤奇怪之极,怔怔望着云飘飘。 “在哪里?”云飘飘始终想不起来。 沈胜衣忍不住又问道:“那么姑娘怎会倒在门前的石阶之上?” 云飘飘又是一怔,反部道:“我怎会来到这里?这里是什么地方?” 沈胜衣道:“这里是周家庄的书斋,姑娘方才重伤昏迷在门外,是我将姑娘抱进来。” 云飘飘道:“你是说是你救了我?” 沈胜衣颔首,道:“是谁将姑娘打至重伤?” 云飘飘呆然慢应道:“是谁?” 沈胜衣道:“一些也省不起。” 云飘飘不由自主地点头。 沈胜衣再问道:“然则姑娘是谁?” “我是谁?”云飘飘想了半晌,忽然双手捧脸嘶声道:“我到底是谁?” 沈胜衣周鹤相顾一眼,不由都怔住。 云飘飘反覆着那两句话,语声一时高一时低,好—会才将捧着脸的双手松开,惶恐地望着沈胜衣,道:“你告诉我知道我是谁可以不可以?” 沈胜衣苦笑道:“问题在我根本就不知道姑娘是谁。” 云飘飘转颜周鹤道:“你呢?” 周鹤亦自苦笑道:“沈兄将姑娘抱进来我才知道发生什么事。” 云飘飘呆呆望着两人,喃喃自语道:“为什么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沈胜衣这时候突然留意到云飘飘的眼睛。 云飘飘的眼睛长得很好看,可是那眼瞳却与她昏迷之时并没有什么分别,有如白痴般呆滞,骤看来更就像一丝生机也没有。 周鹤也留意到了,低语道:“这位姑娘只怕中受伤太重,影响了脑袋,暂时丧失了记忆。” 他说得虽然轻声,云飘飘竟然听得真切,脱口道:“那怎么是好?” 周鹤道:“姑娘不妨委屈在这里暂住下来,以沈兄的医术配合我这里珍藏的药物,相信很快就会痊愈过来。” 沈胜衣连随道:“在医药方面我懂的实在有限,倒是这附近有几位名医,或者可以提供一些更好的处方,尽快使姑娘恢复记忆。” 周鹤一想道:“这最好不过。” 云飘飘盯着他们问道:“为什么你们对我这样好?” 周鹤笑笑道:“大概我们喜欢帮助人吧。” 云飘飘接问道:“你们为什么喜欢帮助人?” 周鹤道:“喜欢就是喜欢了。” 云飘飘又问道:“帮助人有什么好处呢?” 周鹤道:“有句话,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 云飘飘不假思索地道:“什么话?” “助人为快乐之本。” “你们原来在寻找快乐。” 周鹤微喟道:“这样说未尝不可。” 云飘飘说道:“不助人就没有快乐的了?” 周鹤道:“一样有,但当然不是那种快乐。” 云飘飘呆呆地道:“这非要尝试一下不可。” 周鹤道:“无论如何,那绝对不是一件坏事,不是坏事就是好事,好事不妨多做。” 云飘飘道:“什么人都应该帮助?” 周鹤道:“有种人在帮忙之前却是要认真考虑清楚。” 云飘飘道:“是那种人?” “坏人!” “怎样才是坏人?” 周鹤一呆,他现在才发觉云飘飘非独丧失了记忆力,现解力也一时强一时弱。 一个声音即时道:“这位姑娘分明就是被地府的无常勾去了魂魄。” 说话的是寿伯。 在他的思想中没有比这种解释更合理的解释了。 周鹤忙喝止:“胡说什么?这儿没有你的事情了,快回去睡觉。” 寿伯虽然有些不服气,还是服从地退了出去。 云飘飘连随问道:“地府的无常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要勾去我的魂魄?” 周鹤连连摇头道:“姑娘别听他胡说,那有这种事?” 云飘飘道:“真的没有?” “真的!”周鹤的话声却不大肯定。 云飘飘当然听不出来,她缓缓下了竹榻,站起了身子。 那个身子却随即一裁,沈胜衣在旁边看得真切,下意识伸手扶去! 云飘飘一眼瞥见,面色猛一变,欲裁的身子倏的一偏,正好让开沈胜衣的手,右掌同时一翻,一招“分花拂柳”,截向沈胜衣腕脉。 沈胜衣反应敏锐,沉腕以化解来势。 云飘飘一招之中竟然暗藏七种变化,一式七变,流水行云般展开。 沈胜衣一一化解,面上不由自主露出惊讶之色。 周鹤看在眼内,面色亦自一变,脱口道:“好一招‘分花拂柳’!” 云飘飘应声怔住,道:“什么是分花拂柳?”这刹那之间,她的神态举止又变得迟顿。 沈胜衣若是在这时候出手,随时都可以将云飘飘击倒,他却没有这样做,一收手,道:“就是姑娘方才施展的那一招武功。” 云飘飘痴痴地道:“我懂得武功?” 沈胜衣点头道:“而且高强。” 去飘飘却问道:“是么?” 沈胜衣道:“就是那一招‘分花拂柳’已经不容易化解。” 云飘飘喃喃自语:“分花拂柳……” 这句话尚未说完,她的左右手一翻,竟然各自施展了一招‘分花拂柳’,俱都是一招七式。 沈胜衣大感惊讶,周鹤更瞧得眼都定了。 云飘飘接连将那招“分花拂柳”施展了三遍才停下,又在那里发呆。 周鹤不觉一声叹息道:“便是这一招,已经够我应付。” 沈胜衣目注云飘说道:“姑娘的武功如此高强,在江湖上上定不会是无名之辈。” 云飘飘凝笑,在书斋之内逡巡起来。 沈胜衣不由叹了一口气。 周鹤神色突然一变,道:“以她的武功尚且被伤成这个样子,那个击伤她的人,武功又如何?” 沈胜衣动容道:“难以想像。” 云飘飘那边忽的问道:“这些是什么?” 沈胜衣周鹤循声望去,只见云飘飘正站在书案前,手指着周鹤方才完成的那幅画。 周鹤目光一落,道:“高山。” 云飘飘奇怪地道:“这些一团一团的就是高山。” 周鹤这下子才看清楚,道:“原来你问的是那些,那些不是高山。” 云飘飘道:“那是什么?” 沈胜衣应道:“云!” 云飘飘浑身如遭电殛,猛一震,失声道:“云?” 沈胜衣看在眼内,忙问道:“云与你有何关系?” 云飘飘却反问道:“云又是什么?” 沈胜衣不禁有些啼笑皆非,道:“这样说,只怕难说得你明白。” 他心念忽然一动,道:“来这边。”移步向窗前。 云飘飘走了过去! 凭窗外望,可以看见那个荷塘,也可以看见荷塘上的天空。 星漫天,仍是那么淡。 明月已将落在西面的短墙之上。 离开明月没有多远的夜空之中,飘浮着几片夜云,苍白而凄凉。 不用沈胜衣指点,云飘飘已然脱口道:“那些就是云?” 沈胜衣道:“正是!” 云飘飘忽然又变手捧住了脑袋?痛苦的呻吟道:“云到底与我有何关系?” 她重复着这句说话,既凄凉又傍徨。 沈胜衣安慰道:“不用心急,始终你都曾省起的!” 云飘飘望着沈胜衣,哀声道:“可以不可以告诉我一些关于云的事情!” 沈胜衣道:“可以。” 云飘飘痴痴的望着沈胜衣道:“你说啊。” 沈胜衣想想,道:“云是变幻多端的,自古以来不少人常常把云看做翻覆的世故人情,所谓‘天上浮云如白衣,—斯须转变成苍狗’,如果不寄托这些感慨,可以说是天上一件最美丽东西。” 云飘飘听着,好像省起了什么,道:“那些云好像能够幻成各种景象。” 沈胜衣颔首,说道:“这正是其所以令人欣赏的原因;夏云多奇峰,秋云似薄罗……” 云飘飘悠然道:“好美。” 沈胜衣接道:“可是对于云,却有不少人站在人物和世事的推想来评价,就拿咏云诗来说,譬如王安石的‘谁似浮云知进退,才成霖雨便归山。’乃是美之,宋人某的‘无限旱苗枯俗尽,悠悠闲处作奇峰。’却是责之,用意不同,虽然各有其妙,亦各有其不妙,不妙处就在硬把天上自由自在的云,规范到象征人生的圈子里去!” 云飘飘不住点头。 “象征人生也无所谓,如将白云象征隐者,像贾岛寻隐者不遇而吟‘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云飘飘回头道:“书案上那幅画,写有这两句哦。” 沈胜衣点头接道:“又好像孟浩然秋天登兰山访友而吟‘北山白云里,隐者自相悦。”都令人有一种澹泊宁静的遐想,一定要把出岫的云当做霖雨苍生的前奏,从龙的云当做圣人出而万物观的预兆,似乎就有点牵强了,云本无心,何曾有意做官,云有何德,怎敢高攀圣人。” 听到这里,非独云飘飘入神,周鹤也大感兴趣了。 沈胜衣又道:“杜甫望泰山所咏‘汤胸生层云’与他少年时代的抱负‘致君尧舜上’实在无关,不过形容泰山的高峻,李白梦游天佬所咏‘云霞明灭或可睹’也只是描写天佬幽渺,根本没有功名思想,杜审言的‘云霞出海曙,梅柳渡江春’只淡淡道出早春游望的诗意,王维的‘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是写终南山,李商隐访僧不在,吟道‘落叶人何在,寒云路几层’便觉得余音悠然,崔涂咏孤雁,吟道‘渚云低暗渡,关月冷相随。’遂成绝唱,至于崔颢所咏,‘白云千载空悠悠’是藉云来写黄鹤楼的荒凉,李颀所咏‘云山说是客中过’是寄羁愁,崔曙的‘三晋云山皆北向’是寓友谊,卢纶晚泊鄂州写景云‘云音远见汉阳城’,便觉汉阳在晚晴中有如诗画,李商隐咏春雨想像到‘万里云罗一雁飞’,便觉得珠箔飘灯独归的寂寞,只有王维的‘云里帝城双凤阙’有点政治意味。” 周鹤插口道:“看来诗人歌咏中的云,与人与忤,并不象征功名富贵,也不代表人情世故,来无影,去无踪,有时舒,有时卷。” 云飘飘倏的一笑,道:“云真的那么可爱?” 沈胜衣道:“以我看就是了。” 云飘飘回望窗外夜空,又问道:“云只在天上?” 沈胜衣道:“只在天上。” 云飘飘忽问道:“天上除了云之外还有些什么?” 沈胜衣道:“日月星辰……” 云飘飘浑身又一震,沈胜衣看见奇怪,下面的说话虽然已到了喉咙了亦咽了回去了。 云飘飘也没有再问,倏的道:“天是否又叫做碧落?” “不错。”沈胜衣想想接着道:“度人经注‘东方第一天有碧霞遍满,是云碧落。” 云飘飘却“碧落碧落”的喃喃自语不已。 沈胜衣盯着她,又道:“所以白居易长恨歌有句‘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云飘飘忽然自己漫声地吟道:“乐其动也,风雨如晦,雷电共作,尔其静也,体象皎镜,是开碧落,浮碧海兮气浑,映青山兮色乱,为万物之群首,作众材之壮观……” 吟到这里,她忽然双手捧住了脑袋,好像一时省不起接着的一截。 沈胜衣信口接吟下去道:“五石难补,九野环舒,星唇丽之而照耀,日月凭之而层诸……” 云飘飘截道:“这又是什么?” 沈胜衣道:“是碧落赋。” 云飘飘失声道:“是碧落赋。” 云飘飘失声道:“不错是碧落赋。” 她那种神情既惊又喜,雀跃着转过身子,连随就一怔。 书斋的门外不知何时站着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身穿青衣,约莫二十七八年纪,高而瘦,却瘦得绝不难看,相貌非常美丽,“天仙化人”这个形容词就像是因她而设! 云飘飘也就是望着她发呆。 她亦望着云飘飘,一面的诧异之色。 沈胜衣周鹤也发觉了,正奇怪,云飘飘已走前两步道:“你是谁?” 那个女人并没有回答,只是怔怔望着云飘飘。 周鹤二旁应声道:“那位是抽荆,姑娘莫非认识她?” 周鹤道:“在哪里?” 云飘飘回答不出来。 那个女人即时走进来,云飘飘呆望着她,眼睛眨也不一眨。 她一直走到云飘飘的面前,低声道:“我也好像见过你。” 云飘飘反问道:“是在哪里?。 那个女人道:“忘记了。” 周鹤插口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那个女人不假思索,道:“也都忘记了。” 云飘飘接问道:“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姓名?” 那个女人道:“苏仙。”盯着云飘飘目不转睛。 云飘飘喃喃地,说道:“苏仙……苏仙……” 周鹤道:“有没有印象?” 云飘飘点头回答道:“可是在那里听过?” 她面上忽然又露出痛苦之色,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身子一幌,倒了下去。 苏仙及时一把扶住,惊问道:“她怎样了?” 沈胜衣道:“伤痛发作,禁受不住昏迷过去。” 周鹤道:“快扶她到那边的竹榻。” 三个人各自探手挽扶着云飘飘,一齐移步向竹榻走去。 他们之中,沈胜衣是云飘飘要刺杀的人,苏仙与云飘飘的关系更加密切。 就是周鹤,云飘飘也应该熟悉才是。 可是在现在,他们在云飘飘心目中,却全都是陌生人。 无论什么人,在云飘飘现在的心目中,事实都成陌生人的了。 她就仿似寿伯所说的,已经被地府无常勾去魂魄,只剩下一个躯壳。 这是她零部件失去记忆的第一夜。 这一夜如此,第二夜如何? 第二天晚上,云飘飘才再次更醒昏迷了将近一天之久。 在她昏迷的这段时间之内,附近的名医,已经被周鹤请来两位。 他们却束手无策。 云飘飘这种“病”他们有生以来,甚至还是第一次遇上。 沈胜衣周鹤将他们送走,顺便到内堂用膳,只留下苏仙在书斋内照顾云飘飘。 苏仙显然对云飘飘生出了很大的兴趣,由昨夜开始,一直都守候在云飘飘榻前,甚至用膳也是在斋内。 她虽然说是由于好奇,沈胜衣却已经瞧出并不是这样简单。 ——苏仙与云飘飘只怕真的是相识! 沈胜衣已经这样怀疑,但苏仙既然矢口否认,就惟有静观其变。 周鹤却似乎并无感觉。 他们方走出书斋,云飘飘便自更醒过来。 书斋内已经燃着灯火,正照在云飘飘的面上。 云飘飘睁开眼睛,就看见一团昏黄的光芒,到她看清楚那是一盏灯的时候,亦看见坐在榻旁的苏仙。 “苏仙?”她居然还没有忘掉。 虽然是眼见云飘飘刚从昏迷之中更醒过来,一听到云飘飘叫出自己的名字,苏仙仍不免大吃一惊,脱口竟然一声:“小姐?” 云飘飘坐起身子,奇怪地望着苏仙,道:“你叫我什么?” 苏仙却反问道:“你真的失去了全部记忆。” 云飘飘凄然一笑,道:“我真的什么也想不起来。” 苏仙不禁叹了一口气。 云飘飘紧盯着苏仙,接着道:“尽管我想不起来,可是我知道你一定是认识我,否则我不会对你的姓和相貌这样子熟识!” 苏仙不作声。 云飘飘忽然伸手拉住了苏仙的衣袖,道:“怎么你不告诉我?” 苏仙冷冷地道:“你要我告诉你什么呢?” 云飘飘回答道:“我的姓名,我的来历。” 苏仙道:“你现在还是这样的好。” 云飘飘诧异问道:“为什么?” 苏仙道:“以你现在的情形,知道得越多,死得就越快。” 云飘飘方面追问,苏仙的话已接上,道:“本来你死也好活也好,与我都没有关系,问题在现在,你是在这里,不难将我们一家人也牵连在内!” 她一顿,沉声道:“我绝不想鹤哥受到任何的损害。你是应该知道的。” 云飘飘呆呆点头。 苏仙拉回衣袖转过话题道:“今天他们请来了两个所谓名医,都没有办法使你恢复知觉却留下两份宁神的方子,沈胜衣已依方配好,我这就吩咐丫环去预备,片刻你服下看着是否会有点帮助?” 云飘飘只有点头。 苏仙接道:“明天那两位名医将会再来,鹤哥还请来了另外的三位,相信明天亦会到达,凭他们的经验,应该总会有一个结果。” 云飘飘道:“希望如此。” 苏仙道:“我却不希望。” “为什么?” “因为你恢复记忆之后,说不定就会杀一个人?” “谁?” “沈胜衣?” 云飘飘呆滞的眼瞳突然一动,喃喃道:“我要杀沈胜衣?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恢复记忆之后,总会有明白的!”苏仙摇头道:“我却不希望你再去杀人,尤其是杀沈胜衣,无论如何,他总是一个真正的好人,而且还救过你的命。” 云飘飘不觉点头,道:“他是一个真正的好人。” 苏仙叹息道:“只不知你是否会忘恩负义?” 云飘飘倏的问道:“我是否曾经杀过很多人?” 苏仙站起身子,没有回答。 云飘飘正想再问,苏仙已经转身举步走向门那边。 目送苏仙离开,云飘飘近乎空白的脑袋竟举乱起来! ——我到底是什么人? ——苏仙与我又是什么关系。 ——为什么我要杀沈胜衣? 黄昏消逝,夜幕低垂。 这是三夜的开始。 日间云飘飘又昏迷了过去,完全就像死人一样,但这次未到黄昏便已醒转。 五位名医立即转流替他诊察。 他们早在午前就先后到来,被周鹤一一请入书斋。 由云飘飘昏迷到醒转,由醒转到现在,好几个时辰的了,那五位名医似乎还是并无发现! 二更鼓响。 那五位名医相顾一眼,退到一旁,低声的相互交谈了片刻,各有一声叹息,最老的一个连随走到周鹤面前说道:“周庄主……” 周鹤忙问道:“怎样了?” “很抱歉,这个病我们五人实在无能为力。” 那已是意料之中,周鹤转问道:“以几位看来,这位姑娘有没有生命危险?” “应该没有。” 曾经来过一趟的那两位名医之一连随接上口,道:“昨日我看他,气血都不甚调和,可是今夜再看她,与常人却已并无多大分别。” 另一位亦道:“这位姑娘的体质显然有异常人,我从未见过一个病人恢复得好像她这样快。” 沈胜衣插口问道:“对于恢复这位姑娘的记忆方面,几位难道连一些办法也没有?” 最老的那一个答道:“一个人所以丧失记忆,通常都是肉体或者心神受到了强烈的打击,刺激,这位姑娘以我们看也没有例外。” 沈胜衣点头道:“既然知道症结所在,应该就在办法解决的了。” “类似这种情形我们已见过不少,问题在一个人丧失了记忆之后就多数变成白痴,否则亦与白痴并无多大分别,‘白痴’这种病,自古以来一直是无可救药。” “这位姑娘虽然丧失记忆,却并未变白痴。” “所以我们不敢说这位姑娘无药可救,只是我们不知道应该提供那种药物。” 沈胜衣面露饮佩之色,道:“不管几位的医述怎样,就凭这句话,沈某人经已要写一个‘服’字。” 那五位名医几乎一齐摇头,最老的那个接道:“沈大侠言重。” 沈胜衣道:“我生平见过的所谓名医不少,但好像几位这样坦白,不知道就说不知道的却是不多。” “这是医德,不知道也说是知道,岂非拿病人的生命开玩笑?” “我仍然希望几位能够再化多一些脑筋。” 那位老大夫沉吟着道:“以这位姑娘现在的情形,要恢复他的记忆应该不会完全绝望。” 沈胜衣道:“老先生莫非有什么妙法么。” “不是妙法。” “也请指教。” “解铃还须系铃人。” “这是说,要恢复这位姑娘的记忆,必须将伤害这位姑娘的那个人找来。” “别的人这位姑娘也许全无印象,那个人一定不会,也许一见面之下,这位姑娘的记忆便会因为那种刺激突然恢复。” 沈胜衣沉吟道:“这个办法我们的确应该尝试一下。” 周鹤道:“可是我们连这位姑娘的姓名也都不知道。” 沈胜衣沉默了下去。 苏仙今夜亦是最后离开的一个。 她走到门口,忽然回过头来,道:“原来你真的是完全失去了记忆。” 听她这句话,显然到现在地才完全相信。 沈胜衣周鹤的判断也许有疑问,但五位名医诊断之下,都是这样说,难道还是假。 云飘飘听到苏仙那样说,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旋即问道:“你现在是否愿意告诉我那一切?” 苏仙盯着云飘飘,倏的一笑,道:“现在仍然未是时候。” 云飘飘急问:“还要等多久?” 苏仙没有回答,又是一笑,转身离开了。 这一次她的笑容诡异之极。 现在的云飘飘当然瞧不出来。 无论怎样笑,对她来说现在也只是笑而已。 今夜也有月。 三更已将尺,长街上仍然有人。 两个青衣仆人打着灯笼在前面引路,后面是四个轿夫分别抬着两顶轿子。 这两顶轿子之内的乃是那五位名医,其中二人亦是昨夜那两个。 他们就住在附近,所以仍然是昨夜那样,事了便回家,其他三人因为住得比较远,都在庄内留下来。 仆人轿夫都是周鹤的,昨日已经迎送过一次,自然不用再指点,从容——路向前走, 到街口,两顶轿子便左右分开。 一分开就停下! 左右转角不到一丈的街道之上,赫然都站着两个人,拦住了去路。 右边那两个一穿红衣,一穿褐衣,左边那两个却是一穿黄一穿金。 这正是五行追命的火、木,土、金。 周鹤也许会知道江湖上有所谓五行追命,那两个仆人却是听都没有听过,但他们侍候了周鹤已经不少年,武功虽然学不了几多,人却实在见过不少,一见之下,已知道那四个人绝不好惹,立即收住脚步,左面那个仆人旋即抱拳,道:“两位朋友……” 金郎君截住道:“不是朋友!” 那个仆人一怔道:“那么两位……” 木郎君那边接道:“是四位……” 右边那个仆人插口道:“未知四位拦住我们的去路有何贵干?” 金郎群笑道:“我们是有件事要请教轿子里那两位大夫。” 两顶轿子的帘子这时候已经先后掀起,轿中两个大夫都抬头出来,看看发生什么事,听到这里,其中一人脱口问道:“是什么事?” 金郎君道:“周鹤先后两次请你们进庄去,到底是替什么人看病?” “一位姑娘。” “是不是前天夜里倒在周鹤家门外的那位?” 一个仆人失声道:“你们莫非就是将那位姑娘打伤的人。” 金郎君笑道:“你是聪明人。” 那个仆人不由自主的退后一步,回顾同伴道:“你小心保护两位大夫,我立即回去通知老爷。” 这句话说完,他转身就跑,才跑出几步,耳边就听到同伴一声惊呼,右边肩膀接着一重。 他一惊回头,便看见金郎君站在他身后,一手搭住在自己的肩膀。 金郎君一脸笑容,这种笑容却令人不寒而栗。 那个仆人惊呼失声,一个肘追疾向后打去,谁知道他的手方动,整个身子便已完全麻木。 金郎君含笑差别道:“你知否一个人太聪明通常会有什么结果?” 那个仆人的舌头仿佛亦已麻木,一个字都说不出。 金郎君替他回答,一字字道:“早死!”搭在那个仆人肩膀上的手一松一探,变了捏住那个仆人的后须。 那个仆人立时听到“格”—下非常怪异的声响,这也是他一生之中最后听到的声响。 金郎君随手一抖,便已将那个仆人韵颈骨捏碎,他旋即松手。 那个仆人烂泥般倒下。 金郎君望也不再望一眼,一面道:“不聪明的人有时也一样会早死的。”一面缓缓转回身子去。 到他的身子完全转过去的时候,那四个轿夫已变成四个死人,另外那个仆人亦已倒在土郎君脚下。 土郎君轻揉双手,道:“这个人我敢保证,即使有灵丹妙药,也不能再起死回生?” 金郎君目光回落,道:“这一次我杀的这个人,也同样保证必死无救。” 木郎君冷然接道:“杀人以我看还是用剑可靠?” 他那柄尖长的怪剑正在他手中,剑低垂,血点点滴滴。 那四个轿夫正是死在他剑下。 火郎君负手站在原地,并没有出击。 因为他一击击,必然惊天动地,这儿离开周家庄并没有多远! 他们暂时还不想惊动周家庄的人。 火郎君也一直没开口,到这下子才笑顾那两个大夫道:“现在我们可以好好的谈谈,不会再有人插口骚扰我们的了。” 那两个大夫几曾见过这样心狠手辣的人,早已经吓得魂飞魄散,却又不敢呼嚷;生怕触怒了这些人,下一个被杀的就是自己。 火郎君笑接道:“我们倒喜欢合作的人。” 那两个大夫慌忙不迭的点头。 对于合作的人,五行追命又将会怎样呢? 第三章 孟尝好客 无奈金尽 清晨,东风满院花飞。 云飘飘幽然触立在院子中,池塘边! 这是她三天以来,第一次步出书斋,一切对于她都是这样的陌生,甚至连池塘里的鱼儿,她也是话到咽喉,总是叫不出那是什么。 池塘的水很清澈,就像是一面镜子,水中的倒影与原来几乎没有分别。 她看着看着,忽然看到了苏仙的倒影,不由自主的一声轻呼:“苏仙!” 苏仙正从那边的月洞门走进来,她同时看见了云飘飘,脚步一急,绕过池塘,直走向云飘飘。 ——一定有事情发生。 云飘飘不知何故忽然起了这个念头。 ——是什么事情。 她沉吟未了,苏仙已来到她的面前,才收住脚步,就问道:“你知否昨夜发生了什么事情?” 云飘飘摇头道:。不知道。” 苏仙道:“那我告诉你,昨夜我们的两个仆人,四个轿夫在庄外被人击杀。” 云飘飘一惊道:“为什么?” 苏由道:“他们与替你看病的那五个大夫其中二人在一起。” 云飘飘道:“是不是他们送那两个大夫回家去。” “正是!”苏仙沉声道:“谁知道就在庄外长街转角的地方被人放倒。” “那两位大夫怎样了?。 “也无一幸免,死在轿内。” “是谁下的手?。 “你应该知道。” 云??飘苦笑摇头。 苏仙冷冷道:“杀他们的人毫无疑问就是将你击伤的人。” 云飘飘苦笑道:“我若记得谁将自己击伤,也必会记得自己是什么人的了。” 苏仙道:“不管他们是谁,从他们昨夜的行动来推测,必然已知道你藏身在这里,截下那两位大夫,目的就是在弄清楚你现在的情形。” 云飘飘奇怪的道:“那两位大夫难道死也不肯告诉他们?” 苏仙道:“以我看他们并不是那种不怕死的人,而且他们也没有替你守秘密的必要。” 云飘飘道:“然则那些人为什么要杀他们?。 苏仙冷笑道:“连这个你也不知道了么?” 云飘飘摇头。 苏仙“哼”一声,道:“他们那样做,是不想别人知道他们的样子。” 云飘飘喃喃自语的道:“知道他们是什么样子,不难就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苏仙道:“那么就不难找到他们。” 云飘飘颔首道:“不错。” 苏仙盯着云飘飘,忽然叹了一口气,道:“我一直在担心你会将灾祸带来这里,现在灾祸果然给你带来了。” 云飘飘担心的道:“那些人只怕会杀进来。” 苏仙道:“目前他们还不敢。” 云飘飘道:“何以不敢?” 苏仙道:“他们尚未弄清楚这个庄院的虚实。” 一顿冷冷的道:“不过很快就会弄清楚的了。” “那么我应该怎样?” “你?”苏仙冷冷的一笑。“到时候自有分晓。” 话声未落,苏仙便自转身离开。 目送苏仙的背影消失,云飘飘心神不禁又再迷惘起来。 也不知多久,她突然从迷惘中惊醒,一抬头,就看见了沈胜衣。 沈胜衣负手站在在云飘飘身前三尺,好像已来了很久,又好像方到。 云飘飘幽然一笑,道:“你来了。” 沈胜衣道:“才来。” “有没有见到苏仙?” “我在院外花径遇上她。” “有什么话说?” “闲聊了几句,她的面色,看来不大好。” “是么?” “她方才找过你。” “嗯。” “什么事?” “告诉我昨夜死了两个仆人,四个轿夫,还有替我看病的两位大夫。” “这是事实。” “我……很难过。” “先前我已经仔细检查过他们的尸体,并无特别的地方,要从他们的尸体之上知道凶手是什么人,相信是没有可能。” “杀他们的人,无疑就是将我打伤的人。” 沈胜衣点头回答道:“我也是这样推测。” 云飘飘道:“如果我走出了这个庄院,他们一定会现身袭击我,到时候我便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沈胜衣道:“只怕你尚未看清楚,已然死亡。” 云飘飘凄然一笑道:“以其这样的生存,到不如死了好。” 沈胜衣道:“那样死亡你难道就瞑目了?”云飘飘无言摇头。 沈胜衣接道:“现在尚未到完全绝望,非死不可的地步,你暂且忍耐一下,先等身体完全康复了再说。” 云飘飘道:“那些人若是继续杀人,你叫我怎样过意得去。” 沈胜衣道:“昨夜他们所以杀人,以我推测,主要是想清楚知道你现在的情形,目的既已举到,相信他们是不会再杀人的了。” 云飘飘道:“可是因为我已害了八条人命。” 沈胜衣道:“事情既已发生了,难过也没有用,还是将精神放在追查凶手那方面。” 云飘飘道:“我只是担心他们闯进来,又再伤害无辜。” 沈胜衣道:“他们若有此意,早已闯进来了,所以迟迟不采取行动,如非对这个地方有所顾虑,必定就另有图谋。” 云飘飘诧异问道:“是什么?” 沈胜衣道:“这要问他们了。” 他冷然寻笑,接道:“也许很快他们就会给我们一个清楚明白。” 云飘飘仰天一声叹息,道:“或者我曾经做过一些很对不起他们的事情。” 沈胜衣道:“从他们的滥杀无辜这种行为看来,他们绝不会是什么好人,姑娘若是对不起他们,所做的应该是好事。” 云飘飘又一声叹息,道:“我总是觉得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 沈胜衣无言。 云飘飘叹息接道:“真希望这件事现在就有一个水落石出。” “我也是这样说。”沈胜衣淡然一笑,“不过,他们既然已知道姑娘未死,事情一两天之内,只怕会暂时平静下来。” 云飘飘道:“是吗?” 沈胜衣道:“这是我的经验。” 他沉声接道:“就正如暴风雨的前夕,总是比较平静的。” 经验乃是苦难的结晶,但未必一定准确。 因为一件事情的发生,很少只是基于一个因素,牵连的人越多,枝节亦会越多,任何一个人的行动,都可以使事情发生变化。 那个人越重要所引起的变化越急激。 夜又深。 沈胜衣又在书斋中,静坐在案旁,目光始终没有离开云飘飘。 他一直伴着云飘飘谈天说地,希望从云飘飘的说话中探听出更多秘密,从而知道云飘飘的底细,亦希望自己的说话能够触发她的回忆,即使仍然记不起其实是什么人,也记得起伤在什么人手下。 只有这样才能够知所警惕防备。 目前他们就因为连凶手是什么人也不知道,只有捱打的份儿,除了等候对方的袭击降临之外,便再无他途。 危机显然日渐迫近,对方可能随时都会突然采取行动。 他实在不想再看见那些善良的人死于非命。 可惜他虽然费尽唇舌,并未能够令云飘飘完全恢复记忆,大半天下来,云飘飘省起的都是一些无关重要的事情。 沈胜衣不想放弃,可是在这种情形之下,又不能够暂时放弃。 这时候,云飘飘正站在东墙挂着的一幅卷轴之下。 卷轴之上写着李商隐的一首诗。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烛成灰泪始干。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蓬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云飘飘细读了一遍,回头道:“以前我念过这首诗。” 沈胜衣苦笑。 这句话他已经听过很多次,书斋四壁挂着的卷轴上面写着的诗句,只要是前人所作,云飘飘一见之下都无不说已念过。 云飘飘接问道:“李商隐是唐朝诗人。” 沈胜衣道:“不错。” 云飘飘道:“告诉我多一些关于他的事情。” 沈胜衣道:“我只知道:他字义山,河内人,又号玉溪生。” 云飘飘目光转面,道:“这首诗写得好凄凉哦。” 沈胜衣淡应一声,道:“嗯。” 云飘飘道:“我却是不怎样明白。” 沈胜衣缓缓站起身子,道:“相见固然难,但分别之际,黯然相对,情是否尤难任?” 云飘飘不觉点头。 沈胜衣接道:“百花凋谢,东风无力,暮春一片凄凉景色,临别相誓,至死不移,一若春蚕蜡烛,化无情为有情,妙在比喻。” 云飘飘道:“接着两句,又是什么意思?” 沈胜衣道:“乃是悬念伊人,处此愁境不知如何,晨间对镜,则思其云鬓愁添白发,夜月独吟,则怀其沐此清寒,句句俱见体贴入微,最后说仙凡相隔,仍盼情愫能互通,绝望中尤寄望地万一,益见用情之深挚。” 云飘飘叹息不已。 沈胜衣缓步走至云飘飘的身道:“这是书斋内你尚未问我的最后一首诗。” 云飘飘苦笑道:“那么你再来这里的时候,我们便再无话题了。” 沈胜衣道:“也许我该与你到外面走一趟。” 云飘飘喜道:“就现在怎样?” 沈胜衣摇头道:“太危险了,没有必要,我实在不想你冒此危险。” 云飘飘道:“可是这样子下去也不是办法。” 沈胜衣道:“你这几天显示然已好转了,明天服过药,我再以内力度进你体内使药力迅速发挥功效,看能否发生作用。” 云飘飘道:“你对我实在太好了。” 沈胜衣道:“老实说,我也想知道你本来是什么人。” 云飘飘忽然道:“希望我们本来不是敌人。” 沈胜衣一怔,笑道:“我与你素未谋面,相信不会有这种可能。” 云飘飘笑笑点头,忽然又皱起眉头,道:“但我与周庄主,尤其周夫人却显然认识,万一与他们本来是敌,一恢复记忆不免就大打出手,到时候你怎样?” 沈胜衣又是一怔,道:“自然先分开你们,再问清楚你们因何结怨。” 云飘飘道:“不对的若是我……” 沈胜衣怪凶地道:“那么我自然帮助他们一臂之力。” 云飘飘却叹了一口气。 沈胜衣笑笑接道:“这应该没有可能的事,否则他们也不会给你留在这里。” 云飘飘道:“或者是因为你抱我进来,他们不得不卖这个交情?” 沈胜衣摇头道:“周鹤绝不是这一种人。” 云飘飘不能够不同意沈胜衣这句—说话。 沈胜衣接道:“但苏仙方面,我却是有些怀疑。” 云飘飘没有作声。 沈胜衣道:“她只怕真的认识你。” 云飘飘脱口道:“肯定是的。” 沈胜衣目光一闪,道:“莫非她已经对你有所表示。” 云飘飘无言颔首。 沈胜衣追问道:“她对你表示过什么呢?” 云飘飘道:“很奇怪,她称呼我做小姐。” 沈胜衣“哦”的一声。 云飘飘道:“可是她却不肯告诉我何以这样称呼我,问她我的姓名,我的来历,也都不说。” 沈胜衣道:“何以不说?” 云飘飘道:“她说过以我现在的情形,知道得越多,死得就越快。” 沈胜衣道:“这是关心你。” 云飘飘道:“但她接着又说,我死活都与她无关,只是因为我留在这里,她恐怕我连累这里的人。” 沈胜衣道:“此外她还说过什么?” 云飘飘道:“她并不希望我能复记忆。” 沈胜衣道:“有没有告诉你原因?” 云飘飘点头,神色变得很奇怪。 沈胜衣追问:“原因是什么?” 云飘飘苦笑一下,道:“我恢复记忆之后,可能就会杀死你。” “我?”沈胜衣怔住。 云飘飘肯定地道:“正是你。” 沈胜衣道:“那么她又可有告诉你,为什么你要杀我?” 云飘飘道:“只说我恢复记忆之后,自然明白。” 沈胜衣摸摸下巴,道:“这件事倒也奇怪?” 云飘飘道:“她毫无疑问是清楚我的底细,就是不肯给我一个明白。” 沈胜衣沉吟道:“也许她是有难言之隐。” 云飘飘道:“我也是这样想。” 沈胜衣道:“看来我得好好地跟她谈谈。” 云飘飘道:“你是他们夫妇的好朋友,只要你问到,或者她会告诉你一切。” 沈胜衣道:“或者。” 云飘飘倏的一声叹息,道:“你知道之后,可否告诉我?” 沈胜衣道:“她若是愿意告诉我,也必会同意告诉你。” 云飘飘展颜一笑。 沈胜衣推窗外望,道:“现在都已是夜深。” 云飘飘道:“明天问她好了。” 沈胜衣道:“这三天她都是大清早就走来这里看你,明天早上我来这里找她就是。” 云飘飘忧形于色,道:“只怕她不肯告诉你。” 沈胜衣道:“果真如此,也只好由得她。” 云飘飘无言叹息。 月落星沉。 拂晓不久,云飘飘便已走出了书斋,在院子之内徘徊。 今天她起得特别早,因为有心事的关系,昨夜她睡得并不好,天才亮便自起来,在书斋之内徘徊,只等苏仙的出现。 不过片刻,她突然就由心生出了一种前所来有的烦闷,忍不住推开门,走到书斋外面。 晨风清爽,吹散了她心头上不少的烦闷。 她的目光仍然停留在月洞门那边。 ——苏仙什么时候到来? 阳光终于射进了院子。 前两天这个时候苏仙已经到来书斋,今天却例外。 ——莫非又有事情发生。 云飘飘这个念头方起,就听到一些非常奇怪声响,不由自主别过头循声望去。 书斋的瓦面之上,赫然站着一个黑衣蒙面人。 一见云飘飘回头,蒙面人立即拔剑出鞘,人剑化成了一道飞虹,凌空射向云飘飘。 剑光闪亮,破空之声刺耳。 云飘飘脱口一声:“刺客!”右手非常自然的抓向左腰。 她的剑一向都是藏在那里,但已被五行追命扔掉。 一手抓空,她不由自主就一怔。 剑这时候来到了,可是也就是在这刹那之间,她的身子猛一侧,鬼魅般闪开。 黑衣人连人带剑凌空从云飘飘身侧飞过,腕一翻,突然拂袖,“霍”的扫向黑衣人的后脑。 黑衣人一剑尚未刺尽,身形已转了过去,一弓腰,让开扫来的衣袖,腕回悉,唰唰唰三剑。 云飘飘蝴蝶穿花也似飞舞,闪开刺来的三剑,双袖“霍霍霍”交拂。 黑衣人的剑势竟然被迫死,一声闷哼,连退三步,云飘飘却没有追击,双袖一垂,怔在当场。 事实她一切动作都是出于自然的反应,根本就不知道如何追击,甚至没有动过这个念头。 黑衣人虽然惊于云飘飘的武功高强,看见云飘飘这样,当然不肯放过机会,箭步标前,长剑嗡然一声,一刺十一剑,剑剑都是刺向云飘飘的要害。 云飘飘目光一闪,身形又开展,由呆滞而迅速,黑衣人连环十七剑只是第一剑刺穿了云飘飘的衣袖,接着十六剑完全落空。 黑衣人十七剑之后,又是十七剑,出手更凌厉。 云飘飘身形亦相当迅速起来,再闪十七剑,突然飞退半丈,双手捧着脑袋一声呻吟。 她身形飞舞,思想亦不停活动,现在已到了不能够负荷的地步。 黑衣人眼里分明,正待下杀手,霹雳一声暴喝突然传来:“住手”。 黑衣人应声浑身一震,一剑疾刺云飘飘。 这一剑无论速度角度都比不上方才的十七剑,但亦足以致命。 因为这一剑刺的正是云飘飘的咽喉。 云飘飘也知道处境危险,脑袋虽则刀割一样,眼睛仍然盯着那个黑衣人。 她的神智也尚未致于昏迷的地步,见那剑刺来,忙向旁闪避。 这一次她的身形已然没有黑衣人的剑那么快,虽然让开了咽喉要害,右肩还是,被剑刺中。 剑入肉两寸。 云飘飘惊呼二声,身形自然急向后倒射,肩头脱出了剑尖,鲜血从伤口标出,“滴滴哒哒”的在地上留下了一条血线。 黑衣人若是乘势追击,并不难将云飘飘击杀剑下,但那边沈胜衣已然箭矢般凌空射来。 以沈胜衣身形出手的迅速,绝不难及时阻止黑衣人再下毒手。 黑衣人也好像知道没有时间刺出第二剑,身形骤起,一拔两丈,掠上了书斋的瓦面。 云飘飘这时候已经再支持不住,一个身子摇摇幌幌的倒了下去。 沈胜衣身形落下,手—探,正好扶住云飘飘,一看她只是右肩受伤,才松过口气。 他连随封住云飘飘肩头两处穴道,制止鲜血再外流,眼一抬望向书斋的瓦面。 黑认人的身形即时在屋脊后面消失。 凭沈胜衣的轻功,现在仍然追得及,他却只是怔怔的望了一眼。 然后他将云飘飘抱起来,抱向书斋。 云飘飘已经昏迷。 又是一夜的开始。 惨白的灯光之下,云飘飘的面色更显得苍白,简直就像是白纸一样。 到现在她才悠悠苏醒过来,一睁眼,就看见了沈胜衣,她立时放下心来。 只要看见沈胜衣,她便会有安全的感觉。 沈胜衣坐在竹榻前的一张椅子上,看见云飘飘更醒,眉宇才开展。 他一直没有离开过书斋。 今天的书斋也特别平静,除了丫环送食物来过两趟之外便没有其他人到来,周鹤苏仙夫妇亦是不见。 沈胜衣也没有向那个丫环打听,心情与往日似乎有些不同。 那个丫环当然是瞧不出来。 云飘飘同样瞧不出来,坐起了身子,昏迷之前的事情自然涌上心头,右肩立刻感觉到刺痛,侧首去,伤口已经被好好扎上。 沈胜衣即时道:“这个伤不要紧,十天左右相信就会完全痊愈的了。” 云飘飘回顾沈胜衣,感激的道:“幸亏你来得是时候。” 沈胜衣微喟道:“或者是你自己运气好。” 云飘飘笑笑点头,说道:“实在太好了。” 沈胜衣道:“你走运,杀你的人就得倒霉。” 云飘飘道:“不知道这一次要杀我的人是否前一次重伤我的人?” 沈胜衣道:“应该不是。” 云飘飘奇怪道:“你怎么会这样肯定呢?” 沈胜衣沉吟一下,道:“前一次的人若是用剑,你能够活到现在?” 云飘飘以手抚肩,点点头,忽然叹了一口气,道:“你两次救我性命,叫我怎样报答你才是?” 沈胜衣淡然一笑,道:“我救你,并不是为了要你报答。” 云飘飘感动地道:“我明白。” 她一顿接道:“也许明天,也许后天,总有一天我会恢复记忆,到时候说不定我会令你很失望。” 沈胜衣说道:“你知道我希望你怎样吗?” “怎样?” “就是早日恢复记忆。” “你很想知道我是什么人?” “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可以说也是原因。” “还有什么原因?” “我不忍看见一个人人变成这样。” 云飘飘一声叹息道:“你真是一个好人。” 沈胜衣无言。 云飘飘盯着沈胜衣,忽然道:“今夜你好像与平日有些不同。” 沈胜衣“哦”一声,问道:“有何不同?” 云飘飘道:“你好像满怀心事。” 沈胜衣笑笑。 云飘飘接问道:“是否因为我的缘故呢?” 沈胜衣没有回答。 云飘飘又问道:“我昏迷的时候,是否有什么事发生?” 沈胜衣摇头道:“没有。” 云飘飘道:“真的?” 沈胜衣失笑道:“你现在甚至已懂得怀疑别人的说话了。” 云飘飘赧然道:“我实不应该怀疑你的。” 她想想接道:“纵使真的发生了什么事,那件事如果与我无关,你当然没有告诉我的必要,若是有关而你不肯告诉我,一定也只是为了我好。” 沈胜衣只是笑笑。 云飘飘又道:“所以即使是与我有关,你就算不告诉我,我也不会怪你的。” 沈胜衣笑道:“不错是有事发生,但与你完全无关。” 云飘飘若是零部件失记忆之前的云飘飘,一定看得出发沈胜衣说的并不是真话。 沈胜衣的神色与语气,都显然有些特别。 可惜现在的云飘飘,无论是怎样的神色与语气,对她都没有多大分别,方才之所以能够发觉沈胜衣满怀心事,不过是由于一种突然的感觉。 她完全相信沈胜衣的说话,转问道:“袭击我那个黑衣人后来怎样了?” 沈胜衣道:“掠上瓦面逃去。” 云飘飘道:“你看他会不会再来?” 沈胜衣道:“倘若再来,你千万不可与他交手,因为以你现在的体力智慧,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那么我应该怎样做?” “逃,尽快逃往月洞门那边。” “你就是住在那边?” 沈胜衣点头。 月明深夜中庭。 周鹤木然伫立在一株芭蕉之前,仰首向天。 他站立那里已经有一个时辰! 一声干咳突然在后面响起,他应声回头,就看见沈胜衣! “沈兄!”周鹤一怔。 沈胜衣目光如电,盯着周鹤,道:“周兄在看什么?” 周鹤道:“天上的明月。” 沈胜衣仰首一望说道:“今天正是十五。” 周鹤道:“十五月圆,过了今夜,要等到下个月才可以看见这样圆的月了。” 沈胜衣道:“所以你就站在这里穷望着。” 周鹤颔首道:“赵松令对月写的那支小曲,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 沈胜衣缓缓吟道:“自古欢须尽,从来满必收,我初三见你眉儿斗,十三窥你妆儿就,廿三窥你庞儿瘦,都在今宵前后,何况人生,怎不西风败柳?” 周鹤轻叹一声,重覆道:“何况人生,怎不西风败柳?” 沈胜衣接道:“赵松令这支曲写得并不好。” 周鹤颔首道:“以月来比喻少女,无疑是比较庸俗。” 沈胜衣道:“这正如玉壶清话载的‘一二初三四,蛾眉影尚单,待奴年十五,正面与君看。’一样缺乏风音,一点超脱蕴蓄也都没有。” 周鹤道:“不错。” 沈胜衣道:“周兄突然看起赵松令那支曲,相信也只是因为那两句‘何况人生,怎不西风败柳’罢了。” 周鹤无言。 沈胜衣接道:“现在才不过是暮春时候。” 周鹤道:“秋天已不远。” 沈胜衣道:“周兄到底有什么事情解决不来?” 周鹤一笑,道:“我不过—时的感触,沈兄想到那里去了?” 沈胜衣沉声道:“我们过去—直是好朋友。” 周鹤道:“现在也是的。” 沈胜衣道:“既然如此,周兄有困难解决不来,何以不肯坦白对我说?” 周鹤非常诧异地说道:“沈兄此言何意?” 沈胜衣目光一落,道:“武当派的伏魔剑法我虽知得不多,但仍然能够分辨得出。” 周鹤面色—变。 沈胜衣接道:“周兄虽然蒙住了脸庞,奈何周兄的身形举止在我来说实在太过熟悉。” 周鹤面色苍白,道:“沈兄已看出今天早上的蒙面人就是我?” 沈胜衣盯着周鹤,道:“我却是想不通周兄何以要刺杀那位姑娘。” 周鹤道:“当然想不通。” 沈胜衣追问道:“究竟为了什么?” 周鹤道:“一定要知道?” 沈胜衣道:“你若是坚持不肯说,我也不会勉强你的。” 周鹤道:“可是你一定不会就此罢休。以你的聪明,纵然我不说,相信不久你亦会查出真相。” 沈胜衣道:“所以你们何不索性说出来,省得我到处打听?” 周鹤道:“你的好奇心,仍然是这样重。” 沈胜衣道:“天生如此,很难改变的了!” 周鹤道:“一个人好奇心太重并不是—件好事!” 沈胜衣道:“这句话我已经听过很多次。” 周鹤淡然一笑,举步走向花径深处,沈胜衣亦步亦趋。来到了一座假山旁边,周鹤停下了脚步,道:“你可知我为什么要将这座庄院关闭?” 沈胜衣道:“你已经说过的,两个原因—一” 周鹤道:“还有第三个原因。” 沈胜衣道:“洗耳恭听。” 周鹤道:“我的家财并非已经花得七七八八,而是早在四年之前,便已经花光了。” 沈胜衣道:“你关闭这座庄院却是两个月之前的事情。” 周鹤道:“因为在两个月之后我才知道家财已经花光,不过有一个人在暗中替我张罗支撑。” 沈胜衣试探道:“苏仙。” 周鹤浑身一震,道:“你从哪里知道的?” 沈胜衣道:“除了苏仙之外,还有谁肯为你这样做,又有谁这样做能够隐瞒你一两年之久。” 周鹤无言点头。 沈胜衣道:“要维持你这座庄院的开销并不容易。” 周鹤道:“的确不容易。” 沈胜衣道:“我记得你说过她乃是一个孤女,自幼为武林前辈雁荡山慧因神尼收养。” 周鹤道:“她是这样告诉我,而我也的确是在雁荡山游玩的时候认识她。” 沈胜衣道:“你见到她的时候慧因神尼正因为强敌到来寻仇,虽然力杀三人,自己亦死在对方的凌厉击反之下,苏仙也被打成重伤,是你将她救回。” 周鹤道,“事实是如此。” 沈胜衣道:“以我所知道,慧因神尼并不是一个有钱人。” 周鹤道:“她不是。” 沈胜衣道:“那么……” 周鹤截口道:“你可知我怎样发现这件事?” 沈胜衣道:“正要问你。” 周鹤徐徐道:“很多人都以为我花钱有如流水,并没有一个数目,其实我是有的,只不过每隔三四年我才整理一次,因为这在我来说实在是一件苦事。” 沈胜衣说道:“你应该聘请一个管账的……” 周鹤道:“这里本来有一个,但不幸被我发觉,我用出去的银两最少有三份之一是落在他的袋子里。” 沈胜衣道:“所以你索性就自己来管了!” 周鹤颔首,道:“我却不是因为整理帐目才发觉苏仙的事情。” 沈胜衣道:“哦?” “你是知道的,我平生虽然喜欢结交英雄豪杰,个性还是偏向静的一方面。” “从你的喜欢书画不难想知。” “所以在别人热闹的时候,我往往一个人溜出来,到书斋清静一下!” “这与苏仙又有什么关系?” “一次我就是这样溜出来,本来是打算看书的,走到一半却又改变了主意。” “结果去了哪里?” “回房间。”周鹤叹了一口气:“因为我忽然发觉,这样冷落她,实在太对她不起。” “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回去并不见她,找遍了整个庄院也是不见,正当我奇怪她哪里去了的时候,她忽然又在小楼内出现。” “哦?” “当时我正在小楼之外徘徊,任何人走过,绝对瞒不过我的耳目,正值隆冬,房间的窗口又是在内闭上的。” “你当时有没有问她。” “没有。” “只是暗中观察。” “我的好奇心相信绝不比你少。” “结果有何发现?” “她每隔两三天总会这样不知所踪几个时辰。”周鹤目光一落。“我仔细搜遍整座小楼,结果发现了一道暗门。” “暗门之内是什么?” “一条地道,我完全不知道有这样的一条地道。” “通往什么地方。” “隔壁一座小庄院——主要原是姓李,但后来我一查,才知道早已经易主。” “你可有从那条地道过去隔壁一看究竟?” 周鹤点头道:“那座小庄院之内,只住着两个中年妇人,我暗中偷窥,见她们将一些类似帐簿的册子交给苏仙,态度都显得非常恭敬。” “当时你有没有闯进去?” “你看我可是一个如此鲁莽的人?” “不是。” “我生怕被她们发现,连随退了回去,从那天开始,暗中留意那间庄院的人出入,却见出入的就是两个中年男女,再看多几次,那个男的并不像男人,也正是我所见的两个中年妇人。” “有没有跟踪他们。” “但没有什么收获。” “你当然不会不一探那座庄院。” “当然!” “有何发现?” “我是在肯定庄院内只有那两个中年妇从之后,待她们都离开才偷从地道进去,”周鹤沉声道:“我找到了那些类似帐簿的册子。” “上面记载着什么?” “一些人名与及银两数目。”周鹤的语声更低沉。“我细看一遍那些人名,不由得赫了一跳。” “你认识他们?” “有些。” “你吃惊什么?” “他们全都是先后被暗杀的江湖中人,不少据说是死于七杀庄杀手的手中。” 沈胜衣耸然动容。 周鹤接道:“名字虽不是苏仙的笔迹,那些数目却是。” 沈胜衣道:“如此看来,她纵然不是七杀庄的首脑,也是一个相当重要的人物了。” 周鹤道:“之后我一直留心她的一切,又发觉她每一次回来,总带返一包银两,她却是将那包银两放进我的钱库内。” 沈胜衣说道:“因此,你才去整理帐目。” 周鹤道:“结果我发现应该在两年之前,家财便已经花光,可是钱库内的银两非独没有搬空,而且比上次我整理帐目之时只多不少。” 沈胜衣道:“苏仙这样做以我看也是出于一番好意。” 周鹤叹息道:“我明白,但这种好意叫我怎样接受。” 沈胜衣也明白周鹤的感受。 周鹤接道:“虽然我是喜欢仗义疏财,亦只限于自己能力之内,自己没有这个能力,惟有拒绝,即使朋友们不体谅,不得不闭门谢客,我也绝不会难过,因为我事实已经尽了自己的能力,她这样张罗,或者并不是不了解我,只想我过得快活一些,却总是—种愚蠢作为,” 沈胜衣道:“一个人太喜欢一个人,难免会变得愚蠢起来。” 周鹤只有叹息。 沈胜衣道:“知道了那件事之后,你有没有问她一个清楚明白?” “没有。”周鹤叹息道:“在这种情形下,第一步我以为先解决问题的症结才是道理。” 沈胜衣颔首道:“当时正好遇上卧虎沟夺命三煞那件事,于是你顺水推舟,连随将庄院关闭。” 周鹤道:“然后我卖去部份田产,将卖得的钱银交给几位真正的朋友,在城里开了几间店子,这两年下来,非独已返本,而且有相当盈余,足以维持这座庄院的支销。” “开源节流,很好。” “到现在一切都已妥当,我也准备说一个清楚明白,谁知就来了那位姑娘。” “你好像也不知她是谁。” “事实是不知,但可以肯定,她与苏仙乃是同路人。” 沈胜衣不觉点头,道:“相信就是了,我也曾问过那位姑娘,从她的口中得知苏仙私下曾经默认与她相识,而且还称呼她做小姐。” 周鹤动容道:“如此说,那位姑娘纵然不是七杀庄主人,在七杀庄的位置也必在她之上的了。” 沈胜衣道:“应该就是。” 周鹤道:“难怪她武功那么厉害。” 沈胜衣道:“以我今天早上所见,她若非丧失记忆,你休想将她刺伤。” 周鹤并没有反对沈胜衣这样说。 沈胜衣接道:“也幸亏她丧失记忆,否则我实在替你担心。” 周鹤呈了一口气,怨然道:“她真的丧失记忆?” 沈胜衣道:“毫无疑问。” 周鹤沉默了下去。 沈胜衣淡然一笑,道:“否则现在我纵然未进棺材,只怕也得在床上卧着。” 周鹤奇怪道:“为什么?” 沈胜衣道:“因为苏仙曾经对她说过,如果她恢复记忆,说不定就会杀我。” “杀你?”周鹤更加奇怪。 “正是。” “这样说来,我的判断是没有错误的了。” “她显然就是七杀庄的人。”沈胜衣笑笑。“大概是我的仇人在没有办法之下,找到七杀庄,所以她来了。” 周鹤道:“凭她的武功,如果在正常状态之下,即使仍不是你对手,相信也不会全无机会。” 沈胜衣道:“不错。” 周鹤道:“你的仇人好像不少。” 沈胜衣道:“事实不少。” “不知道哪一个卖凶杀你?” “我也不知道,但是她一定知道。” “苏仙?”周鹤的语声不觉沙哑了起来。 沈胜衣一声轻叹,道:“至于我这条命值多少,相信她亦已订出了一个适当的价钱,甚至已清楚写在那些帐簿之上。” 周鹤苦笑。 沈胜衣盯着周鹤,道:“你现在大概可以回答我那个问题了?” 周鹤背过身子,道:“自从那位姑娘出现之后,苏仙就显得很惊慌,很忧虑,那两个大夫死后,就更加显著,寝不安席,食不下咽,昨夜我无意中听到她喃喃自语,说那些人若是知道那个女人仍生存,势必杀这儿—个鸡犬不留。” 沈胜衣道:“这是说凶手谁人,杀机何在,只怕她也都清楚的了。” 周鹤道:“嗯。” 沈胜衣追问道:“此外她尚有什么话说?” 周鹤道:“再三重覆一句话一为什么那个女人不死?” 沈胜衣恍然道:“所以今天早上你蒙面走去暗杀那个女人?” 周鹤道:“我相信绝不会杀错人。” “七杀庄的杀手或者全部该死,但是即使你杀死那位姑娘,对事情相信亦无补益。” “怎会?”周鹤不觉回过身来。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周鹤怔怔望着沈胜衣,实在不明白。 沈胜衣解释道:“那位姑娘的伤势,没有比我更清楚的了,我敢肯定,她受伤之后,绝对没有可能再移动,什么地方不去,偏偏走到这个庄院门前,亦未免太巧合。” 周鹤道:“你认为她出现在我庄院门前是怎么一回事?” 沈胜衣道:“她是给人放在那里。” 周鹤道:“哦。” 沈胜衣道:“将她放在那里的人,就是将她重伤的人,他们当时显然都以为她已经死亡,所以日前才发生拦途截轿,击杀那两个大夫的事,动机当然就在问取那位姑娘的情形。” 周鹤说道:“他们也可谓心狠手竦的了。” 沈胜衣道:“不过由此可知,他们亦意料不到那位姑娘竟能够生存。” 周鹤道:“既然知道,他们当然不会就此放过她,以他们的手段的毒竦,窝藏她的人只怕准免一死,如此怪不得苏仙那么惊慌的了。” 沈胜衣连连摇头,道:“他们将那位姑娘放在庄院门外,是肯定那位姑娘已经死亡,如此可见他们是另有目的。” 周鹤道:“以你看……” 沈胜衣截住道:“相信就是在恐赫苏仙。” 周鹤诧声道:“为什么?” 沈胜衣道:“也许苏仙收藏或者知道一些他们需要的东西在什么地方,他们想藉此迫她交出来。” 周鹤想不想,连声说道:“不错,不错。” 沈胜衣道:“在我们来说这都是一个秘密。” 周鹤道:“要知道这个秘密,只有问苏仙。” “那位姑娘当然也知道,可惜她现在却是失去记忆。” “然则杀她是一些作用也没有了。” “嗯。” “那么我现在……” “事不宜迟,立即找苏仙问一个清楚明白。” “我……” “到现在你还要犹疑。” 周鹤一顿脚,霍地回身向那边走去,沈胜衣紧跟在他后面,才走得几步,突然偏头道:“谁?” 周鹤应声收住了脚步。 一个女人即时在那边花叶转出来。 苍白的脸庞,失神的眼睛,白痴一样的表情,正是云飘飘。 周鹤不由自主地倒退一步,瞪着云飘飘,道:“你怎么走来这里?” 云飘飘呆呆地道:“书斋那一国两制灯不知怎的忽然灭了。” 沈胜衣道:“你以为有人来暗袭,因此慌忙逃出来。” 云飘飘说道:“我记得,你是叫我逃向这边来的,但来到这里,忽然听到了人声……” 沈胜衣道:“所以你慌忙躲起来,看看那是什么人在说话。” 云飘飘颔首。 周鹤冷冷道:“油尽自然灯枯,你慌张什么?” 云飘飘怔在那里,好像听明白,又好像还未明白。 周鹤连随叹了一口气,喃喃道:“那盏灯昨天便应该添点油的了。” 沈胜衣苦笑对云飘飘道:“你来得也正是时候。” 周鹤接道:“有你在旁边亦未尝不好说话。” 云飘飘诧异的道:“你们在找我?” 听她这句话,两人方才的说话她显然还没有听到。 沈胜衣也不解释,道:“你跟着我们来。” 云飘飘立刻走向沈胜衣,她信任沈胜衣。 三人一齐走向那边小楼。 小楼灯火凄迷。 沈胜衣云飘飘沐着灯光,静坐在楼下的小厅子内。 苏仙并不在厅中,呼之也不应,周鹤不由自主急步登楼。 也不过片刻,他又出在梯口,箭也似冲下,冲至沈胜衣二人面前。 “在不在?”沈胜衣急问。 周鹤应声:“不在。”双手突然按住放在厅中那张雕禽桌子,目光连随落下,眼睛一眨也不眨。 沈胜衣倒给他这种举动赫了一跳,推椅而起,道:“什么事?” 周鹤道:“这张桌子移动过。” 沈胜衣皱眉道:“什么意思?” 周鹤道:“她又从地道出去了。” 沈胜衣恍然道:“地道的进口就是在这张桌子之下。” 周鹤点头道:“这张桌子的四条脚的原来所在我都作好了记认,她要从地道出去,亦必须移动桌子。” 沈胜衣道:“你最后见她是什么时候?” 周鹤道:“在黄昏之前。” 沈胜衣道:“你没有与她在一起用晚膳?” “没有。”周鹤道:“当时我乃是在极度苦恼之下,我实在不想她看见我那样子。” 沈胜衣明白周鹤的心情,沉吟道:“怕在那个时候她便已从地道离开。” 周鹤皱眉道:“这个时候她还过去那边干什么?” 沈胜衣道:“要问她才知道。” 周鹤想想,断然道:“我们过去找她。”双手一推,将桌子推过一旁。 他跟着俯下半身,双掌一插一扳,丁方三尺的一块地面就给他扳了起来。 下面一片黑暗,一道石级斜斜伸入黑暗之中。 周鹤取过放在桌上的银灯,拾级走下去。 沈胜衣转顾云飘飘,道:“你跟我们走一趟好不好?” 云飘飘正奇怪的盯着那个地洞,听说回头望了沈胜衣一眼,道:“这下面是什么地方?” 沈胜衣道:“就是一条地道。” 云飘飘又问道:“通往哪里?” 沈胜衣道:“我也不大清楚。”举步踏下石级。 云飘飘毫不犹豫地跟在沈胜衣身后。 石级下果然是一条地道,只容两人并肩走过,蕴斥着一种令人极不舒服的泥土气味。 沈胜衣走下石级,揉了揉鼻子,道:“这条地道造得并不好。” 他平常一样说话,语声并不怎样高,可是地道中已经激起回声。 本来已经阴森恐怖的地道更显得阴森恐怖了。 云飘飘不由自主地追上前,伸手拉住了沈胜衣的衣袖。 周鹤即时应道:“但是要建造一条这样的地道却也不容易。 沈胜衣道:“难道完全没有惊动这个庄院的人?” 周鹤微喟道:“有谁想到自己的屋子之下竟然有人在挖地道?” 沈胜衣无言颔首。 周鹤也不再在说话,掌灯默默向前走。 地道笔直的向前伸展,仿佛没有尽头的一样。 只是仿佛。 没多久,他们就来到了地道的尽头。 又是一道石级,斜斜向上伸展,周鹤拾级登上,耳贴暗门倾听了一会子,才举手将暗门推开。 他立时听到了破空声响,看见了两颗弹丸迎面射来。 沈胜衣虽然看不见,但以他听觉的敏锐,又怎会听不到那些破空声响,脱口就是一声:“小心。” 周鹤一直在小心,耳听破空声响,身形向旁边一缩。 那两颗弹丸却并非以他为目标,交错射至,在他面前三尺突然相撞在一起。 火光一闪,霹雳暴响,那两颗弹丸竟爆炸开来。 周鹤那刹那只觉得眼前一黑,紧接上半身一阵剧烈的刺痛。 霹雳声响中,他整个身子倒飞,从石阶之上堕落,一面鲜血淋漓,头发衣衫同时着火! 沈胜衣大惊,双手急伸,接住周鹤,伏地几个翻滚,先将火焰压熄。 云飘飘亦被赫了一跳,之后她却是怔在那里,面上的神色一连几变。 她的心情事实正在激烈的波动。 那霹雳一声爆炸虽然未能够使她恢复记忆,已令她省起了很多事! ——喜悦雳暴响,火光闪烁,两个白衣的女孩子惊呼倒下,一个红衣的中年仰天大笑! 云飘飘的脑袋仿佛裂开了两边。 她正想多想一些,又是霹雳一声从天而降,震得她心神大乱,刹那陷入了一片空白之中! 沈胜衣即时从周鹤的身上爬起来,左手已握住了剑柄! 那一声霹雳又是两颗弹丸相撞爆发出来! 爆炸在地道的出口,泥土飞扬,出口的四面已摇摇欲坠,再来几颗弹丸,地道不难就崩陷,将沈胜衣他们三人生葬! 沈胜衣也知道形势危急,身彬一起一弓,箭一样疾向出口射去! 他这样岂止冒险,简直就是在拼命。 万一就在他射出地道之际又是两颗弹丸交击爆炸,不死亦重伤。 可是他的运气一向不错。 这一次也是。 他的身形射出了地道,两颗弹丸才射至。 那两颗弹丸未撞在一起,沈胜衣的衣袖已卷出,“霍”一声,两颗弹丸都被他卷飞,一齐撞在屋顶上! 霹雳两声,屋顶炸开了一个洞,瓦片灰尘凌空洒下。 一声“好”同时响起。 沈胜衣的目光早巳落在那个人面上。 那是一个中年人,一身衣衫红得就是火焰一样。 —一火郎君! 地道出出口在一个厅堂的正中。 那个厅堂并不大,陈设也极尽简单。 厅堂中有灯,但没有燃亮,一直到沈胜衣从地道射出,才燃烧起来。 火郎君就像在变魔术,左手往灯上一招,放在桌上那盏灯便亮了。 灯光照亮了他那身红衣,也照亮了沈胜衣那身白衣。 火郎君目光一闪,突然叫道:“沈胜衣。” 沈胜衣道:“正是!” 他连随反问:“阁下又是那一位?” 火郎君笑笑,道:“说你也不知。” 沈胜衣试探问道:“霹雳堂的人?” 火郎君道:“不是霹雳堂的人才懂得制造火药暗器。” “东海火老鸦的门下弟子?” “火老雅四十五年来,从未收过一个弟子。” “然则……” “你听着,我就是……”话说到这里,火郎君突然扬手,左五右五十颗弹丸一齐射向沈胜衣! 这种诡计沈胜衣却还不是第一次遇上,火郎君双手才动,沈胜衣身形已然纵身拔起。 一拔三丈,掠上头上的一条横梁。 十颗弹丸在下面炸开,火光乱闪,霹雳连声! 火郎君目光一抬,大笑道:“你居然不上我这个当。” 沈胜衣道:“这种当我最少已遇过三次。” 火郎君摸摸胡子,道:“对付你我本来就应该多化一些脑筋。” 沈胜衣冷笑道:“你露了这一手,让我知道你是怎样的一个人,很难再次会令我上当出了。” 火郎君再次笑笑,道:“听说你的运气一向都很好。” 沈胜衣道:“不很好,但也不差。” 火郎君道:“走在前面的不是你。” “不是。” “我那两颗弹丸击伤的是谁?” “周鹤!” “这个人现在的确走上了霉运。” “你的耳朵倒也灵敏。” “一个终日用火药的人,耳朵又怎会灵敏?” 沈胜衣心头一动,道:“你那是因为看见灯光?” 火郎君大笑,道:“你真是一个聪明儿童。” 沈胜衣不由暗叹一声。 这个厅堂之内本来是漆黑—片,地道的出口难免有些缝隙,从缝隙透出去的灯光虽然微弱,在漆黑的厅堂之内还是很容易察觉。 火郎君笑接道:“没有灯,走那条地道无疑是不大方便,但若没有灯,相信你们发现我,我仍未发现你们。” 沈胜衣无言。 火郎君说道:“不过一个人倒霉起来,怎样也是难免要送命。” 沈胜衣道:“你就不怕杀错人?” 火郎君道:“除了一个人,我们无论杀什么人都不用后悔,那个人我们都已经目送她从这条地道走出来,离开了这个庄院。” 沈胜衣脱口问道:“是不是苏仙?” 火郎君道:“不错。” “你们将她怎样了?” “放心,我们暂时是绝不会难为她,惊动她,甚至还会全力保护她。” 沈胜衣目露疑惑之色。 火郎君一顿接道:“但只是暂时。” 沈胜衣忍不住问道:“到底是为了什么?” 火郎君道:“这件事与你并没有什么关系。” 沈胜衣又问道:“她现在在什么地方呢?” 火郎君道:“你既是聪明儿童,就应该知道这些问题我是绝不会回答你的。” 沈胜衣闷哼道:“连姓名也不说?” 火郎君倏的一声叹息,道:“江湖中人知道我的虽则并不多,好像你这样见识多广的人,应该知道的。” 沈胜衣心念一转,忽然道:“莫非就是……” 火郎君截道:“是什么?” 瞧他的样子,似乎在等候沈胜衣的答覆,但沈胜衣嘴唇方动,他双手就暴翻,又是十颗弹丸射向梁上的沈胜衣。 霹雳一声方响,沈胜衣人已从梁上翻下。 他上得快,下得更快,接连五次爆炸都对他没有影响。 火郎君看得眉切,四颗弹丸已脱手追击! 沈胜衣半空滚身拂袖,闪开两颗弹丸,卷飞两颗,着地猛一长身,疾射向火郎君! 身形才射出,左手已拔剑出鞘! 火郎君偏身一??,闪入一条柱子后面,沈胜衣半身一旋,亦跟着转向那边! 火郎君连随又转了出来,右手中已多了一支金属管子,“霍”一声管口射出一股火焰,袭向沈胜衣的胸膛! 沈胜衣早有防备,但射来的是一股火焰,亦在他意料之外,他的剑仍然划了出去! 火光剑光一闪,合在一起,那股火焰竟然附在剑上,继续燃烧! 沈胜衣一退反进,也没有弃剑,一声轻叱,火剑疾刺向火郎君。 火郎君急退! 沈胜衣剑势不绝,追前七步,刺出了三十六剑! 剑光火光飞闪,乱人眼神! 火郎君虽然终日玩火,现在亦炎之眼花缭乱,身形却不慢,竟然闪开了沈胜衣那三十六剑,但一身火器,也都不能够有时间拿出来施放! 沈胜衣三十七剑紧接刺出! 剑锋上的火烟已烧至护手,他亦已感觉那股灼热! 火郎君一退再退! 沈胜衣追前的身形突然一顿,剑飕的脱手飞出,火箭一样射向火郎君。 这是他的第三十八剑! 如此一剑当然在火郎君意料之外,可是他的反应居然不比沈胜衣慢,右手那支金属管子千钧一发之间猛一沉,及时敲在射来长剑的剑尖之上! 叮一声,那支金属管子断成了两截。剑亦被击下地面,火郎君同时被震退了半步。 他吃惊未已,沈胜衣已然凌空飞至! 人到脚到! 火郎君冷不提防,胸膛立时被踢中,猛飞了出去。 沈胜衣身形落地,脚尖连随一挑,落在地上那支剑“哧”的被他挑了起来,又再疾向火郎君射去! 火烟仍然在燃烧,那支剑曳着火烟火蛇般飞射向火郎君! 火郎君被沈胜衣一脚踢飞半空,身形已不由自主,但耳听破空声响,亦知道危险,半空中身形勉强一侧,可是仍然闪不开! 火蛇般的长剑“夺”的刹那间射入了他的小腹! 火郎君“哇”的一声怪叫,整个身子风车般凌空一转,小腹的衣衫已然着火燃烧起来。 那刹那他的神情变得恐怖之极,血红的脸色亦变得白纸也似,第二声惊呼方出口,霹雳一声巨响,火光怒射,整个身子就爆炸开来! 他身上带的火器实在太多,那些火器却是大半沾不得火的! 一声巨响未绝,又是一声巨响! 霹雳连声,火光乱闪,血肉横飞! 火郎君落到地面的时候,已经完全不像是一个人。 什么东西也不像! 沈胜衣不禁鼻子一酸,他的身形连随开展,倒翻了出去,“哗啦”的一声,反肘撞碎了一道窗户,飞出厅外的走廊! 走廊外没有人。 沈胜衣迅速的绕着走廊转了一个圈,也不见人踪,才掠返厅堂。 他急步走至地道的入口,探首才一望,一声娇叱,就从地洞之下传了上来:“谁?” 那是云飘飘的颤抖的语声。 沈胜衣应了一声道:“是我!”拾级而下! 那盏灯掉在一旁,但没有倒翻,地道仍然沐在凄凉的灯光之中。 云飘飘贴壁站在灯旁,一张脸苍白如纸,看见沈胜衣,才松一口气。 沈胜衣没有理会云飘飘,走到周鹤身旁,一把将周鹤扶起来。 周鹤一面鲜血淋漓,已经奄奄一息。 沈胜衣左掌按上周鹤的灵台,一面将真气度进去,—面轻呼:“周兄——” 周鹤浑身一震,眼盖一阵颤动道:“沈兄?” 沈胜衣道:“不错。” 周鹤哑声道:“苏仙呢?” 沈胜衣道:“已经离开这个庄院。” 周鹤挣扎欲起,问道:“去了什么地方?” “不知道——”沈胜衣一顿,沉声道:“但那些人已经跟踪她下去!” 周鹤颤声道:“你快去救她!” 沈胜衣道:“你想想她可能去了什么地方?” 周鹤沉默了一下,突然一挺身,嘶声呼道:“云来客栈!” 沈胜衣急问:“云来客栈在哪里?” “在——”周鹤嘴唇颤动,语声越来越微弱,突然断绝。 沈胜衣伸手一探,周鹤已经没有了气息。这虽然意料之,沈胜衣还是不由怔在那里。 良久,他才发出一声叹息。 无可奈何的叹息。 第四章 身世大白 相逢恨晚 又是黄昏,烟雨飘悦。 两骑快马如箭般奔至一间客栈之前,双双停下来。 当先一骑是云飘飘,跟于后面的一骑才是沈胜衣。 他们一路奔来,一直都是沈胜衣在前面问路,引路,可是到了七里外,云飘飘竟然自动策马再上前,领着沈胜衣到来这里。 沈胜衣并不奇怪。 云飘飘与苏仙既然是一伙,苏仙所去的地方,自然云飘飘也曾去过。 来到这间客栈门前,云飘飘不由自主的将马停下。 金漆招牌,上面的四个大字正是—— 云来客栈, 云飘飘一望这个招牌,整个人马上一怔,脱口道:“这就是云来客栈?” 沈胜衣道:“正是!”滚鞍下马。 云飘飘愕的道:“这间客栈我好像来过。” 沈胜仅道:“你事实来过,否则你不会领我到这里。” 云飘飘皱眉道:“我以前来这间客栈,到底有什么事?” 沈胜衣暗叹一声,他也希望云飘飘能够记起多些事情,那最低限度可以减少一些危险。 云飘飘却再也想不起什么。 沈胜衣等了一会,看见云飘飘仍然只是发呆,无奈走前去,一伸手。 云飘飘非常自然地拉住沈胜衣那双手,纵身跃下坐骑。 也就在这个时候,客栈对面那边的巷子突然闪出一个面色蜡黄的中年人,急步向他们走来。 沈胜衣立即察觉,却不动声息。 云飘飘也察觉了,盯着那个中年人,神色又变得非常奇怪。 那个中年人一直走到云飘飘面前,倏的一弓身,道:“小姐也来了。” 他虽然一身男人装束,语声一些也不像男人。 云飘飘又是一怔。 这种称呼在她已经是第二次听到,第一个这样称呼她的人便是苏仙。 莫非这个男人也是她的手下。 那个中年人看见云飘飘没有作声,又道:“仙姑娘午后匆匆赶到来,进入客栈小姐那个房之后,就将房门闭上,听声音好像在东翻西抄,找寻什么,未悉是否已得到小姐同意?” 云飘飘“哦”的一声。 中年人接道:“这几天仙姑娘的行动都显得与平日有异,前后两次从地道过来,都没有理会那些帐簿,却进去小姐在庄院那个房间,又是闭上门户,找寻什么也似。” 云飘飘呆应道:“是么?” 中年人到这个时候,才发觉云飘飘亦是与平日不同,奇怪地望着云飘飘。 沈胜衣听到这里,已省起周鹤说过的在隔壁庄院之内,有两个女人,出入却是作男人打扮。 ——这个中年人相信就是其中之一。 沈胜衣念头一转,插口问道:“苏仙现在是否仍然在客栈那个房间之内?” 中年人应声转望沈胜衣,道:“你是谁,怎么与我们小姐走在一起!” 沈胜衣道:“我姓沈,沈胜衣。” 中年人一惊,“蹬蹬蹬”倒退三步,突然娇叱道:“好哇,原来小姐已落在你这厮的手上,难怪变成了这个样子!” 语声甫落,他手中已变了一支软剑,飕的卷向沈胜衣的咽喉! 沈胜衣急退!中年人跟着又是两剑,一面大叫道:“我来挡住这厮,小姐快离开!” 云飘飘却是怔在那里,一时间真不知道如何是好,更不懂叫那个中年人住手。 沈胜衣连闪了两剑,轻叱道:“别误会——” 中年人截道:“有人重金买你的人头,我们小姐已答应,那来的误会?” 说话间,他又已攻出十剑! 沈胜衣身形飞舞,一面道:“谁要买我的人头?” 这句话只有七个字。 七个字说完,中年人又已攻了七剑! 十七剑全都落空! 中年人心头大骇,剑势更急劲,刹那间连刺三十六剑! 沈胜衣倒踩七星,连闪三十六剑,叱道:“住手!” 中年人剑势一顿,冷笑道:“你就是因为想知道谁要买你的人头,所以才没有难为我们小姐?” 沈胜衣尚未回答,中年人说话已经又接上,道:“小姐不肯说,我又怎肯说,接剑!” 声落剑展,嗤嗤嗤十一剑刺出! 沈胜衣一一闪开,道:“你难道不可以暂时停手,让我将话说清楚?” 中年人道:“已经够清楚的了!”连人带剑疾飞了过去! 沈胜衣身形倒飞! 中年人娇叱连声,“燕子三抄水”,身形三三个起落,连刺三剑! 沈胜衣一退,再退,“呛”的拔剑出鞘,迎向刺来的第三剑! 叮的双剑交击,中年人的剑势居然还能够再变动,一变,再变,三变! 沈胜衣长剑同时变动,三变再一变,猛一卷,一挑,“叮”一声,中年人那支剑飞上了半天! 中年人一声惊呼,三步倒退! 沈胜衣没有追击,收剑道:“现在我们大概可以好好地谈谈了。” 中年入盯着沈胜衣微喟道:“果然名不虚传,难怪我们小姐也败于你手下。” 沈胜衣正要分辩,中年人又道:“但你若以为这样便可以令我说,就错了!” 话口未完,他右手已出现一支匕首,反插入自己的心胸之内! 沈胜衣一声:“不可!”身形如箭射前,匕首才插入心胸,他的右手已然扣住了中年人握着匕首那只右手的手腕! 可惜仍然是慢了半分! 那个中年人身子一栽,倒向沈胜衣,那刹那之间,眼瞳已然没有了神彩。 沈胜衣一声轻叹,松开手,那个中年人烂泥一样倒在他的身前,帽子脱落,露出了一头秀发,果然是一个女人。 云飘飘呆呆望着那个女人倒下,突然失声道:“春梅!” 沈胜衣应声回过头,说道:“什么春梅?” 云飘飘指着那个女人,道:“她就是春梅!” 沈胜衣追问道:“春梅是你的什么人呢?” “是我的什么人?”云飘飘又怔在那里。 沈胜衣苦笑,住口道;“既有春梅,只怕也有秋—菊的了。” 云飘飘竟然应道:“有,秋菊与春梅最好,两人一向是出双入对。” 沈胜衣暗忖道:“春梅秋菊就是住在那个庄院的两个女人了。” 他连随说道:“既然如此,秋菊应该也就在附近。” 云飘飘道:“是啊。” 她回顾一眼,非常自然地高声呼道:“秋菊!” 一连几声,并没有人回答。 长街上本来有几个行人,这时候都已经远远避开。 沈胜衣目光一转,道:“也许她在店内!” 云飘飘立即举步上前。 店门紧闭,力推不开,云飘飘一再拍门,也没有回答。 沈胜衣不由皱起眉头,以他你年的经验,这无疑表示发生变故。 云飘飘即时问:“怎办?” 沈胜衣道:“很简单。”一手将云飘飘带过一旁,霍地一个风车大转身,凌空双飞脚,齐踢在店门之上。 “轰”一声店门碎裂成十多片,数十点亮晶晶的东西同时从门内射出,飞击沈胜衣! 金银铜铁锡,五种三十五颗弹丸,破空声摄入心魄! 好一个沈胜衣,双脚踢在门上,借力使力,身形凌空一翻,壁虎般附在屋檐之上,三十五颗弹丸全部在他的脚下射空! 他的身形只是一凝便落下,左手剑洒出一片剑芒,连人带剑向店内射去! , “照打!”一声暴喝,呼的一张桌子迎面飞来! 沈胜衣没有闪避! 桌子刹那迎上了剑芒,“吱”一声恐怖已极的尖响,碎裂,激飞! 沈胜衣当中穿过,飞扑向桌子掷来之处! 到他的身形落下,用桌子掷他的那个人已经不知所踪! 沈胜衣所有的动作在身形落下之时,亦完全停顿! 在他的周围,冷然守候着六个人! 在柜台的后面,坐着一个掌柜装束的中年人,一个装束与春梅相似的中年人坐在他旁边。 此外就是四个店小二,有挨在柱旁,有坐在桌边。 六个人的神态都非常奇怪,睁大了眼睛,好像都是在望着沈胜衣,那眼瞳却连一丝生气也没有。 沈胜衣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噤。 云飘飘也就在这个时候走了进来,一望见掌柜旁那个中年人,先一怔,接一笑,道:“果然在店内!” 沈胜衣目光落下那个中年人,道:“他就是秋菊?” 云飘飘走过去抓住那个中年人的手臂一摇,道:“你……” 一个“你”字才出口,那个中年人的头颅就从脖子掉了下来,“咚”的落在柜台上! 鲜血立时奔流! 云飘飘惊呼松手,受惊的鸽子般投入沈胜衣的怀中! 那个中年人的身子连随倒下,正倒在那个掌柜的身上,那个掌柜给一碰,亦倒了下去,一个头颅当先离开了脖子! 沈胜衣虽然想到这些人已经死亡,却料不到他们的头颅已经被割断,看在眼内,不禁亦捏了把冷汗。 云飘飘半晌才从沈胜衣的怀中起来,嗫嚅着道:“他们莫非都已死亡?” 沈胜衣无言颔首,道:“你想想,是否还记得起你在这里的那个房间在什么地方?” 云飘飘沉默了下去。 只是片刻,她站直了身子,向客栈的后堂走去。 沈胜衣一剑护胸,紧伴着云飘飘。 转回廊,穿花径,进一道月洞门,来到了一个独立的院子。 一路上都没有人阻拦袭击。 天色已经暗下来。 烟雨下,院子中一片迷蒙。 云飘飘踏着花径,直向院当中那座小楼走去。 小楼的门户亦是闭上,但一推便开。 沈胜衣抢在云飘飘的面前,一步才踏进,整个人便怔住。 云飘飘目光及处,亦瞠目结舌,怔住在那里。 小楼中灯火已经燃亮,昏黄灯光中,一个人被绳子勒住脖子,呆在半空! 正是苏仙! 风很急,穿门吹入,苏仙的尸体也被风吹得缓缓地摇曳。 一股寒气从沈胜衣的背脊升起,他又打了一个寒噤,双眉不觉已皱在一起。 ——到底什么人手段如此毒竦? 他倏的纵身,挥剑,“唰”的削断了那条绳子,右手连随将苏仙的尸身接住。 苏仙的双手冰冷如雪,一个脸庞亦是雪也似苍白,眼睛仍然睁得大一大,眼瞳之中仿佛充满了恐惧。 沈胜衣将苏仙的尸体放在床上,心中无限的感慨。 被褥乱得很,楼中的东西亦是非常零乱,地上的花砖亦有好几块被撬起来。 ——苏仙到底在找寻什么? 沈胜衣瞪着苏仙,丈八金刚摸不着头脑。 云飘飘的目光亦是停留在苏仙身上,好一会才移开,东望望,西望望,忽然道:“这个房间怎么乱成这样子?” 沈胜衣侧首一望,反问道:“苏仙到底在找寻什么?” 云飘飘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沈胜衣又问:“这是否你的房间?” 云飘飘道:“地方熟悉得很,却不知是不是。” 现在对于什么她也都不敢肯定。 沈胜衣微喟道:“你仔细想想,是否藏了些什么东西在这个房之内?” 云飘飘走到放在窗前的一张椅子坐下,捧着脸沉思起来。 沈胜衣看见她这样子,只有叹息,因为他知道,云飘飘如果记得起来,早就已记起的了。 他惟有希望出现奇迹,希望有什么东西能够勾起云飘飘的回忆。 这个房间之内显然并没有一种这样的东西。 去飘飘沉思了片刻,抬头东张西望,一连三次,终于摇头。 沈胜衣看在眼内,叹息道:“看来我们现在只有去一个地方碰碰运气的了。” 云飘飘道:“哪里?” 沈胜衣一字字道:“七杀庄!” 云飘飘顺喃道:“那我们去七杀庄好了。” 沈胜衣道:“如果七杀庄也没有结束,就只有等候那些杀手来杀你,看看能否将他们截下,问一个清楚明白。” 云飘飘吃惊的道:“他们还会来找我吗?” 沈胜衣道:“一定!” 云飘飘不明白。 沈胜衣解释道:“苏仙以‘小姐’称呼你,毫无疑问与春梅秋菊一样,是你的手下,而且身份必然在春梅秋菊之上,所以她们虽然对苏仙起疑,并不敢阻止。” 云飘飘点头。 沈胜衣接道:“只怕她甚至是身份仅次于你的一个人,知道很多你的秘密。” 云飘飘“哦”的一声。 沈胜衣一顿又道:“最低限度那些杀人的人就是这样想,才会将你放在周家庄的门外。” “为什么?” “目的就是在恐赫苏仙,迫使她说出你的秘密。” “他们既然已将我击倒,何以又迫问我。” “这是因为他们以为你已经死亡。” 云飘飘恍然大悟也似。 云飘飘道:“可是苏仙为什么不肯告诉我过去一切?” 沈胜衣微喟道:“因为她也想将那些秘密据为已有,所以才会到处搜查你停留过的地方。” 云飘飘诧异的道:“究竟那是什么秘密?” 沈胜衣道:“在我这仍是一个谜。” 云飘飘道:“不知她找到了没有。” 沈胜衣道:“应该没有。” 云飘飘奇怪的道:“你怎么这样肯定呢?” 沈胜衣道:“那必然是很重要的东西,如果你藏在这里,之少也应该有些印象的。” 去飘飘点头道:“不错。” 沈胜衣道:“由此可以肯定,苏仙虽然身份仅次于你,事实并不知道你的秘密所在,她找到这里,只是碰运气。” 云飘飘道:“是么?” 沈胜衣道:“现在那些杀人的人相信也知道了。” 云飘飘道:“所以他们不惜将苏仙吊杀在这里。” 沈胜衣道:“知道秘密所在的相信就只有你一个人。” 云飘飘道:“可是……” 沈胜衣道:“你现在只是因为失去了记忆,暂时省不起来。” 云飘飘无言叹息。 沈胜衣道:“也因此,那些人必然不肯放过你。” 云飘飘道:“这是说纵然我不找他们,他们也会来找我了。” 沈胜衣道:“正是如此。” 云飘飘道:“我们现在去七杀庄,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追去?” 沈胜衣道:“必会追去。” 云飘飘道:“希望秘密就藏在七杀庄内。” 沈胜衣道:“这件事我也希望在七杀庄内完全解决,死的人已经够多了。” 云飘飘苦笑道:“看来我这个人真还不简单。” 沈胜衣也只有苦笑。 云飘飘忽然一呆,道:“七杀庄又是什么地方?” 沈胜衣道:“一个可以去买凶杀人的地方。” 云飘飘又问道:“我们为什么必须走一趟七杀庄?” 沈胜衣道:“因为你也许就是七杀庄的主人!” 云飘飘一怔,沉默了下去。 沈胜衣望着云飘飘,没有作声,他仍然在希望云飘飘能够省起多一些以往的事情。 良久,云飘飘叹了一口气,道:“七杀庄既然是一个那样的地方,我若是七杀庄的主人,只怕也不是什么好人。” 她说的是这些话。 又一次失望,沈胜衣无言。 云飘飘接道:“春梅方才那些话我现在总算明白了。” 沈胜衣道:“你若是七杀庄的主人,来杀我并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云飘飘道:“哦?” 沈胜衣道:“因为一心要杀我的人实在太多,其中不难有人会走到七杀庄请杀手!” 云飘飘怔怔地望着沈胜衣,突然一字字地道:“我相信你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 这句话她不是第一次说的了。 沈胜衣淡然一笑,道:“世上的事情有些是难以意料的。” 云飘飘道:“你不相信我?” 沈胜衣摇头。 云飘飘道:“那么……” 沈胜衣截口道:“在你恢复记忆之后,也许会完全忘记这几天的事情,到时第一件你想到要做的事情,只怕就是杀我的了。” 云飘飘惊问:“这如何是好?” 沈胜衣笑道:“我只是打个譬喻。” “万一真的是那样如何。” “只好与你拼一个明白。” 云飘飘一声叹息,道:“真的有那种事发生的话,没有什么希望,只希望不是你的对手,倒在你的剑下!” 沈胜衣突然冷笑,身形倒翻,出剑,“哧”一剑刺在东西的一扇窗房之上! 利剑穿窗,一声惊呼在窗外响起,衣袂破风! 沈胜衣抽剑曲肘,一肘将那扇窗户撞碎,连人带剑飞出去! 三丈之外的花径之上人影一闪不见! 细雨仍飘飞,黑夜已降临。 沈胜衣披雨站在院中,并没有追赶,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人,却知道那个人既已偷听去他们的说话,一定会到七杀庄! 云飘飘旋即从楼中冲出来,奔到沈胜衣身旁,急问道:“有人在窗外偷听?” 沈胜衣道:“不错!”将剑举起。 剑尖上并没有血,他一笑道:“这个人的轻功倒也不错!” 云飘飘道:“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沈胜衣道:“看不清楚他人相貌,但是从身形可以看出,不是破门之时袭击我的那个人。” 云飘飘道:“他们一共有两个人?” “也许不止。” “为什么他们不动手?” “大概现在还不是动手的时候。” “因为他们没有必胜的把握?” “也因为他们还未知道秘密所在。” “那么……” “他们必会到七杀庄,所以我们七杀庄之行,可以肯定非常危险!” 云飘飘凄然一笑,道:“即使怎样危险也是要去的。” 这种生活,她实在已厌倦。 接连六天,她过的都是白痴一样的生活。 沈胜衣明白云飘飘的心意,以指弹剑,剑“嗡”的龙吟! 龙吟未绝,长剑入鞘。 这支剑又能够在鞘内多久? 由云来客栈到七杀庄,只有一天的路程。 拂晓。 沈胜衣云飘飘两骑离开了云来客栈,奔驰在镇外柳堤之上。 雨已经停下,有风,但不急。 有月,远在天边,月色苍白。 云飘飘突然勒住坐骑。 沈胜衣立即发觉,忙亦收疆,道:“什么事?” 云飘飘放目四顾,悠然道:“你看这景色多美。” 沈胜衣道:“的确很美。” 云飘飘倏然道:“我忽然记起了两句词。” 沈胜衣漫声吟道:“杨柳岸,晓风残月?” 云飘飘一呆,笑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沈胜衣遥望天边,道:“除了这两句,我想不起别的了。” 云飘飘忽的一声轻叹,道:“天怎么不让我早些认识你?” 沈胜衣道:“认识我有什么好处?” 云飘飘笑笑,那片刻也不知想起了什么,脸庞倏的一红,打马前行。 午后雨又下,但到了黄昏,便悄然停止。 黄昏逝去,夜色渐浓。 雨过天清,深蓝的夜空中,斜挂着凄冷的明月,还有闪亮的几颗星。 星月交辉,如此良夜。 夜风吹冷。 两骑快马逆风奔来,马上的骑士身上仍披着蓑衣,头上还有一顶竹笠。 快马在一幢巨宅门前停下。 周围十里荒郊,就只有这一幢巨宅。 后靠高山,左倚密林,右傍清溪,实在是一个好地方,但不知何故,令人看来,竟然有一种恐怖的感觉。 庄门前的檐下,高挂着两个大灯笼。 血红色的灯笼,血红色的灯光。 人走在灯下,就像是走在血中。 快马方停,那两个骑士便滚鞍跃下,当先那个骑士一挥手,取下了头上那顶竹笠。 正是沈胜衣! 随后那个骑士不用说就是云飘飘,她也将竹笠脱下,连随卸下了蓑衣,顺手放在门前的石栏之上。 然后她仰首望着檐下那方横匾。 灯光照耀下,那方横匾有如浴在血中,上面三个字,正是“七杀庄”! 云飘飘忽然脱口一声道:“就是这里了!” 沈胜衣回头一瞥,道:“这个地方相信你不会完全没有印象。” 云飘飘目光一落,盯着庄院的大门,不由自主地道:“这度门我吩咐终年大开,怎么闭上?” “你吩咐?”沈胜衣盯稳了云飘飘。 云飘飘却仿佛完全忘记了方才说过什么,一呆道:“我吩咐什么?” 沈胜衣戟反映回答道:“不让那道门大开。” 云飘飘点头,道:“我好像是这样说过。” 沈胜衣淡然一笑,上前推门,左手同时已握住剑鞘。 即使是龙潭虎穴,现在他也要一闯的了。 门虽然闭上,却只是虚掩,一推就开了。 当门一面高逾一丈的石碑,一面写着龙飞凤舞,老大的一个字—— 杀! 两盏孔明灯斜照在石碑上。 苍白的石碑,血红的刻字,令人触目惊心! 沈胜衣的眼角不由自主的一跳。 云飘飘的眼中却射出了激动的神彩,脱口一声道:“杀!” 她的语声也变得冷酷起来。 沈胜衣不禁一皱眉头。 云飘飘连随抢前几步,走进七杀庄之内,沈胜衣紧伴在她身旁,剑握得也更紧了。 七杀庄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地方! 转过了那块石碑,又是一块石碑出现在眼前。 一样的石碑,一样在两盏孔明灯照射之下,上面也写着一样的一个字—— 杀! 沈胜衣的眼角又是一跳,云飘飘的眼神却更激动了。 七块石碑,七个杀字。 十四盏孔明灯辉映之下,整个院子光如白昼。 沈胜衣、云飘飘的面色照耀着辉煌的灯光,也苍白起来,尤其云飘飘,更就丝毫血色也没有。 她的眼神已有如火焰,盯稳了最后那块石碑。 沈胜衣的目光亦是落在最后的那块石碑之上。 最后的那块石碑比其他六块更高出半丈,竖立在厅堂的石阶前面,上面那个杀字竟然是用十四把出鞘珠利剑嵌成的。 雪亮的剑锋灯光下闪闪生辉,那一个“杀”字当真是杀气纵横! 石碑的左侧,有一株白杨老树。 夜风吹过,树叶响动。 白杨多悲风,萧萧愁煞人。 这院子的杀气也就更浓了。 风也吹起了两人的衣袂,云飘飘忽然举步,向最后那块石碑走去。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声轻咳在厅堂那边传来。 沈胜衣霍地转首,云飘飘举起的脚步亦停下,他们向那边望去,就看见了一个黑衣中年人。 那个黑衣人有如幽灵一样出现,飘然步出厅堂,走下石阶,来到云飘飘的面前,突然一揖地,道:“属下萧羽,有失远迎,尚祈小姐见谅。” 云飘飘一怔,道:“不错,你就是萧羽。” 萧羽亦一怔,道:“小姐不成认不得属下了。” 沈胜衣插口应道:“你们小姐身受重伤,暂时失去了记忆。” 萧羽“哦”一声,转望沈胜衣,眼中突然露出了敌意,道:“阁下又是那一位呢?” “沈胜衣!” “是你?”萧羽目光一寒。 云飘飘即时嚷道:“沈胜衣是我的救命恩人,休得鲁莽!” 经过春梅那件事,现在她已经知道怎样做了。 萧羽的眼中敌意还未全消,道:“可是……” 云飘飘道:“我知道有人出钱买他的人头,而我也已答应,但是这件事已取消了。” 萧羽道:“不过小姐现在却……” 云飘飘道:“无论如何,我的话你总该服从。” 萧羽不由点头道:“这也是。” 云飘飘想想,道:“那么你回答我一些问题成不成?” 萧羽道:“属下知无不言。” 云飘飘又立即问道:“我叫做什么名字?” 萧羽愕然道:“小姐连姓名也记不起来了?” 云飘飘无言颔首。 萧羽盯着云飘飘,一会才说道:“小姐姓云,双名飘飘!” “云飘飘?云飘飘……”云飘飘仰眼望天。 深蓝的夜空远处,淡淡的飘着几片夜云。 沈胜衣不由笑道:“难怪你对于云如此感兴趣。” 云飘飘莞尔一笑,目光落在沈胜衣面上,却叹道:“我却是没有你口中的云那么美好。” 目光再转,回望萧羽,道:“这个七杀庄是不是我设的?” 萧羽点头道:“小姐正是七杀庄的主人。” 云飘飘道:“那么你是……” 萧羽道:“家父原来是姑娘家中的老管家,属下承蒙老主人瞧得起,也学了一身武功,到姑娘开设七杀庄,更不当我下人看待,赐与我总管一职。” 云飘飘一面听一面点头,好像忆起了很多事情,接问道:“家父又是叫什么名字?” 萧羽道:“老主人讳飞扬。” 云飘飘黯然垂头,忽然又抬头,道:“我到底是什么人?” 萧羽肃容道:“碧落赋中人!” 云飘飘浑身一震,沈胜衣亦自面色一变。 萧羽转顾沈胜衣,道:“当今武林论名气之大,自然莫过沈公子。” 沈胜衣道:“据说真正称得上高手的却只有碧落赋中人。” 萧羽惊讶道:“沈公子也知道有他们存在。” 沈胜衣道:“从前辈的口中也知道少些。” 他一顿接道:“名列碧落赋的高手好像并不多。” 萧羽道:“嗯。” 沈胜衣道:“有人说他们一个神秘的组织,与江湖中人一向都没有来往。” 萧羽道:“这也是事实。” 沈胜衣道:“你们姑娘就是风雨雷电雪云虹七杀手之中的云?” 萧羽道:“是。” 沈胜衣道:“风雨雷电雪云虹之上是否尚有日月星三公?” 萧羽道:“沈公子还知道些什么?” 沈胜衣道:“他们都是听命于天!” 萧羽仰首望天,只一望又垂下,仿佛对天有一种强烈的恐惧,敬畏。 云飘飘眼睛之中亦露出了畏惧之色。 沈胜衣接道:“不过以我所知道,碧落赋中人都是正道中人!” 萧羽哑声应道:“这是事实。” 沈胜衣一皱眉头,道:“但是这间七杀庄……” 萧羽微喟道:“是暗中做的,姑娘的身份乃是一个秘密。” 沈胜衣道:“秘密?” 萧羽道:“碧落赋中虽然武功非凡,但除了‘天’之外,没有那一个是富有的,老主人尽管是淡薄自甘,我们小姐却希望能够得到‘天’那种享受。” 沈胜衣恍然道:“所以开设了这个七杀庄?” 萧羽轻叹道:“相信公子也不能够否认,杀人实在是一种容易赚钱的工作。” 沈胜衣没有否认。 萧羽接叹道:“这若是给‘天’知道,结果便不堪设想,所以我们都极尽小心,使身份保持秘密。” 沈胜衣淡然一笑,道:“要保持秘密并不容易。” 萧羽道:“我们已准备今年九月结束这间庄院的了。” 沈胜衣道:“还有半年。” 萧羽道:“现在却发生这个意外。”. 沈胜衣道:“以你看,是什么人下的毒手?” 萧羽沉吟道:“最初我还以为是沈公子。” 沈胜衣道:“绝不是我。” 萧羽道:“那么除了‘天’的人,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人能够打伤我们的姑娘。” 话说到这里,萧羽的身子已经颤抖起来。 云飘飘眼瞳之中恐惧之色更浓。 沈胜衣目光一转道:“姑娘现在是否已省起那是什么人将自己打成这样子?” 云飘飘苦笑摇头。 沈胜衣转向萧羽,道:“苏仙又是什么人?” 萧羽道:“是我们小姐的表妹,也是我们小姐的心腹。” 沈胜衣恍然大悟。 沈胜衣道:“已经被缢杀在云来客栈之内。” 萧羽大惊,倒退两步,道:“是谁杀她?” 沈胜衣道:“尚未查出。” 萧羽焦急地问道:“那么春梅秋菊又如何?” 沈胜衣道:“都已死亡,云来客栈之内没有一个活人。” 萧羽更惊。 沈胜衣连随问道:“这几天七杀庄之内可有事发生?” 萧羽道:“很平静。” 沈胜衣道:“有没有可疑人出现?。 萧羽道:“也没有。” 沈胜衣道:“这个庄院的大门,一直都大开?” 萧羽道:“不错,好像七杀庄这个地方,莫说鼠穷狗偷,就是一般武林中人,亦不敢来生事,大开门户又何妨?” 沈胜衣奇怪道:“我们进来的时候大门却虚掩。” 萧羽道:“有这种事情?” 他一惊接道:“莫非伤害小姐的那些人已经溜进来?” 沈胜衣道:“只怕就是。” 萧羽张目四顾,周围却没有人踪。 沈胜衣道:“在秘密未找到之前,他们暂时是否会出现的。” 萧羽奇怪地道:“什么秘密?” 沈胜衣说道:“这只有你们小姐才知道。。 萧羽转望云飘飘,看样子,他亦是毫不知情。 云飘飘的目光却反落在最后的那块石碑之上。 十四把利剑,一个字—— 杀! 森冷的剑芒,惊心动魄的凶字! 云飘飘突然又举起脚步,向那块石碑走过去。 萧羽不觉跟前去。 ——秘密莫非就是在这块石碑之上? 沈胜衣心念闰动,盯着云飘飘。 云飘飘在那块石碑之下停住脚步,眼神逐渐的变得迷蒙起来,但突一清。 她的身子连随拔起来,叭的一掌拍在杀字的第一剑的那把剑柄之上! “喀”一声,那柄剑突然弹了起来,其余的十三把剑相继一一弹起! “喀喀喀”瞬间接连又十三下异响。 异响声绝,变成“杀”字的那十四支利剑完全水平弹出,但剑柄仍然嵌在石碑内! 那十四把利剑没有一把伤害到云飘飘,她仿佛已经预先算准了时间,距离,一掌拍下,身形使自倒翻,凌空落下! 即时又再喀喀喀一阵乱响,那块石碑竟然贴地缓缓转了一个半弧,原来石碑压着的地面同时现出了两个地洞,左右各一个。 沈胜衣萧羽都看得目定口呆。 云飘飘也自一呆,旋即举步走向右边那个地洞。 那个地洞并不深,并排着三个铁箱子,云飘飘俯身捧起其中之一,在地洞旁边放下,打开来。 铁箱内放着珍贵的珠宝,还有一叠银票。 右边那个地洞之内也是放着三个同样的铁箱子。 这六个铁箱子若是都载着银票珠宝那些东西,加起来无疑就是一笔庞大惊人的财富。 在这个任何人都可以进出的院子地下,竟然埋藏着这一大笔财富,实在是出人意料。 这虽然并不是一个秘密的地方,却比任何秘密的地方都还要秘密。 云飘飘望了一眼,回顾沈胜衣笑道:“这相信就是他们要找的那个秘密了。” 沈胜衣一笑道:“相信就是。” 话声甫落,石碑左侧那株白杨老树突然齐中裂开,一个褐衣人从中飞出。 褐衣人右手一支长剑,连人带剑飞刺沈胜衣后背要害! 雪亮的剑锋灯光下刺出了一道林冷辉煌的品芒,简直就像是—道闪电! 云飘飘面向沈胜衣?正好看在眼内。 那道闪电也似的剑光刹那有如利锥一样,仿佛钻入了他的眼瞳,钻入丫她的脑髓。 地浑身有若电殛,激烈的一颤。 —一裂开的树干,藏在树干之内的杀手,尖锐的利剑,灼目的光芒! 一切一切都是如此熟悉! “木郎君?”云飘飘突然失声惊叫! 萧羽的一番话,已经令她想起了过往不少事情,木郎君那一剑更完全挑起她的回忆? 忘我七夜,现在她终于恢复了自我! 惊呼声未落,剑已经刺至! 沈胜衣反应果然敏锐,那刹那之间,偏身猛一闪,已让开刺来一剑? 木郎君剑刺空,剑势未绝,一声叱喝,“哧哧哧”连刺十七剑! 沈胜衣倒踩七星步,一一闪开! 木郎君运剑追击,毫无表情的面庞之上倏的露出一丝阴狠的冷笑! 云飘飘适时又一声惊呼道:“小心地下!” 语声未尽,她的身子就一仰,紧接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 半寸—截的剑尖从她的前胸穿出来! 剑是从她的后心刺入去,短剑! 短剑握在萧羽的右手之中,他忠实的面容不知如何是已变得狡猾。 狡猾如狐狸! 云飘飘忍痛回头,突然道:“你不是萧羽?” “我的确不是!”萧羽左手住面上一抹,扯下了一块人皮面具,同时拉下了帽子。 面具后又是一个面貌。 金发高鼻。 云飘飘呻吟着道:“金郎君!” 金郎君纵声大笑,道:“你现在总算已经完全恢复记忆,可惜太迟了。” 云飘飘冷笑道:“你这次不用弹丸暗算我了么?” 金郎君道:“一次的教训已足够!” 他狞笑接道:“这一次你若是仍然能够死而复生,我才真的服了你?” 云飘飘没有回答,头一栽! 金郎君大笑拔剑! 剑才一拔出,他的笑声就断绝,笑容亦同时僵结! 那刹那云飘飘的身形有如鬼魅一闪,右手一探,捏住了金郎君的咽喉! 喀一声,金郎君的咽喉立时被捏断! 云飘飘方才原来只是故作断气。 她现在仍未曾断气,金郎君反而断气了。 到底是杀手之中的杀手,一击即中,一中致命! 她瞪着金郎君,喘息道:“你能够活一次的,我已服了你!” 金郎君没有回答,那刹那之间,已经变成了一个百分之一百的死人! 他的眼睛却仍然睁大,充满了疑惑,好像死也不相信这是事实。 云飘飘一松手,金郎君倒在他脚下,她自己亦摇摇欲堕,双手—伸,抱住了旁边那最后的一块石碑。 鲜血从她的胸膛涌出,溅红了苍白的石碑。 云飘飘第二声惊呼入耳,沈胜衣瘦长的身子就往上拔了起来。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小心地下,只知道云飘飘那样叫一定有用意。 他的身形才拔起,—双手就裂土穿出,猛一抓! 若是他仍然站在那里,一双脚例会那双手抓住,这完全是刹那之间的事情,听以土郎君完全意料不利沈胜衣竟然会拔起身子,—双手仍然碰土抓出! 一抓抓了一个空,那双手亦不由得一顿。 沈胜衣人在半空,往下望一眼,才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心头不禁—凛。 这时候,他亦已瞥见云飘飘被那个萧羽一剑穿心,身形自然间半空一折,向那边射落! 他身形方动,木郎君那支剑已刺来! 尖锐的长剑毒蛇也似刺向要害。 沈胜衣轻叱一声,右手剑划出,铮铮铮连接十七剑,身形落地,一沾即起! “噗”一声那片地面刹那裂开,土郎君双手急抓而出,又是抓了一个空! 沈胜衣身形一拔两丈,斜斜落在第六块“杀”字石碑顶上! 木郎君人剑追击! 土郎君亦好像知道沈胜衣不在地面,同时破空飞起来,三叠的那支铁铲一抖成一,凌空铲向沈胜衣双脚,正好配合木郎君那支剑的攻势! 剑刁攒,铲威猛! 沈胜衣接木郎君六剑,倒退一步,让开土郎君威猛一铲。 土郎君把握机会,一脚踏上了石碑,木郎君却已被沈胜衣剑上潜力震了下去。 一踏上石碑,土郎君那把铁铲立即挥出,“狂风扫落叶”,一式三变,三变十五铲疾攻了上前! 石碑上阔不足两尺,长亦七尺不到,土郎君铁铲乃是长兵,施展不开无话说,一施展开来,当然是占尽威势! 铁铲未及身,劲风已激得沈胜衣头巾衣衫猎猎的飞舞! 沈胜衣没有硬接,腰一折,石碑上翻落,木郎君的剑已在恭候,剑一引,十七剑刺出。 谁知道沈胜衣身形才翻落一尺,双脚已横裹一缩一蹬,蹬在石碑上,借力使力,下翻的身形立时变了横飞! 木郎君十七剑刺空,沈胜衣已落在云飘飘的身旁。 云飘飘正伏在石碑上,都看在眼内,立时道:“不要管我,快杀他们!” 沈胜衣望了云飘飘一眼,道:“你伤得非常重。” 云飘飘居然还笑得出来,道:“这次只怕真的要死了。” 沈胜衣勉强笑道:“胡说。” 云飘飘笑接道:“你这次若是仍然有办法保得住我的性命,非独我,相信华陀扁鹊也得服了你。” 沈胜衣笑叱道:“还要胡说。” 他虽然在笑,谁也看得出他笑得实在很勉强。 谁也都应该看得出云飘飘已经去死不远! 沈胜衣又何尝看不出来?只是七日相处,他已经将云飘飘当做朋友看待,对于一个将死的朋友,有些话虽然明知谎话,也是要说的! 云飘飘明白沈胜衣的心意,苦笑道:“这不是胡说,你的心意我也明白的。” 沈胜衣无言。 云飘飘叹息,接道:“你实在是一个好人,可惜我没有那种好运,否则,早几年让我遇见你,或者我还不至于几成了杀手!” 沈胜衣道:“每个人都难免有错,就是我也没有例外。” 云飘飘道:“我却实在坏透了。” 她一再叹息,道:“相信我,周鹤与苏仙,我从来都没有伤害他们的意念。” 沈胜衣道:“我相信,否则你也不会让他们两人结合。” 云飘飘道:“苏仙并不是慧因神尼的弟子。” “不难想象。” “那次她到雁荡山,是为了刺杀慧因的。” “奉你之命。” “不错,慧因那个老尼姑其实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杀不足惜。” “我知道她在出家之前,乃是声名狼藉的九尾妖狐。” “你知道的倒也不少!” “却也不多。” “苏仙下嫁周鹤是得到我的同意,我也已经决定让她脱离七杀庄的了。” “结果她还是回去。” “因为她要暗中负担周家庄庞大的开支!” 云飘飘突然冷笑:“周鹤其实是一个大傻瓜,他平日招呼的所谓英雄豪杰,十有九都不是好东西。” 沈胜衣无言叹息。 云飘飘笑顾沈胜衣,道:“他能够认识你,也不知是什么运气!” 沈胜衣微喟道:“他结交的虽然十有九不是好东西,无论如何他本人的确是一个英雄豪杰。” 云飘飘不能不承认,叹息道:“严格说来,毕竟还是我拖累了他们夫妇。” 沈胜衣道:“这件事不能偏怪任何一个人。” 云飘飘倏的又笑起来,道:“今天怎样了,我竟然说出这种话来!” 她喃喃自语地接着道:“这大概就是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了。” 沈胜衣不觉心头一苦。 云飘飘还在说话,道:“但……” 一个“但”字才出口,她突然咳起来,咳出来的都是血。 沈胜衣伸手轻拥着云飘飘。 鲜血溅红了他的衣袖。 云飘飘咳血接道:“但是我现在仍然是想杀人,最少还要杀两个。” 沈胜衣目光一转,落在木郎君土郎君的面上。 木郎君的十七剑又落空之后便已收剑,一双冷眸的眼睛冷睨着沈胜衣,蓄势待发。 土郎君仍然在石碑之上,手报铁铲,目露杀机,跃跃欲下。 沈胜衣目光再转,道:“你是说他们吗?” 云飘飘道:“就是他们,木郎君,土郎君!” 沈胜衣一皱眉头,他仿佛又省起了什么。 云飘飘道:“他们比我更该死,我杀人最少还有一个原则,他们杀人都是一动手,就一个不留。” 沈胜衣道:“我已经见识过他们的手段了!” 云飘飘郑重地说道:“不要让他们离开。” 沈胜衣回答道:“他们是不会离开这里的。” 云飘飘恍然道:“因为这里有他们一心要得到的我那批财富!” 沈胜衣道:“不错。” 云飘飘道:“那批财富我拜托你,拿去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 她突又笑起来。 这实在是一件可笑的事情,她拼命杀人,积来这些财富,到头来却要拜托沈胜衣好好地替她用掉。 沈胜衣没有笑,心中无限感慨。 木郎君土郎君笑,冷笑,云飘飘的说话分明就不将他们放在眼内。 但他们仍然没有出手。 沈胜衣左手一剑,气吞河岳,到现在仍然未露出丝毫的破绽。 木郎君不想冒这个险,土郎君同样不想。 他们本来是同心合力,但现在都想到最后才出手。 最后出手的一个亦是生机最大的一个,他们都希望自己独自活下,享用那批庞大的财富。 所以他们迟迟不发功攻势。 笑中有血! 云飘飘笑接道:“你可知是谁出钱请我去杀你?” 沈胜衣道:“是谁?” “薛无极!” 沈胜衣一怔,道:“我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地狱刺客薛长生?” “他莫非就是薛长生的亲人?” “儿子。” “薛长生也有儿子。” “而且还不简单,这个人得小心一下。” 木郎君和土郎那边听到,却是放声大笑。 沈胜衣皱眉道:“你们在笑什么?” 木郎君冷笑道:“在笑这个女人。” 云飘飘道:“他们在笑我又忘记了他们的手段。” 沈胜衣不明白。 云飘飘解释道:“他们就是在我与薛无极会面之时,出手暗算。” 沈胜衣恍然大悟道;“以他们的手段,当然不会让薛无极活命!” 木郎君道:“当然!” 云飘飘道:“薛无极却不是易与之辈,你们只怕也要付出—些代价。” 木郎君土郎君一言不发。 云飘飘道:“是不是水郎君?” 木郎君—怔,道:为什么不说火郎君?” 沈胜衣冷冷的道:“火郎君已经死在我的剑下!” 木郎君土郎君齐皆面色—变。 土郎君连随问道:“在周家庄隔壁那个庄院之内?” 沈胜衣道:“不错。” 土郎君冷笑道:“他坚持那丫头的财宝有可能藏在那庄院内,一定要彻底搜查清楚,结果连命也丢掉了,够彻底了。” 木郎君冷冷的道:“久未见他追上来,金老大还说他找到了那个财宝,独自躲起来。” 云飘飘插口问道:“你们就是为了要得到我那些财宝,一再杀人?” 木郎君道:“我们不否认你那些财宝在吸引人。” 云飘飘道:“相信这绝不是‘天’的主意。” 木郎土郎君冷笑不语。 云飘飘接道:“好大的胆子,就不怕天谴?” 水郎君土郎君异口同声,一齐道:“彼此彼此。” 沈胜衣听着忍不住插口问道:“天到底是什么人?” 云飘飘道:“天魔,碧落赋中人之首,魔王之中的魔王。” 沈胜衣打了一个寒噤。 他知道有这个人,也曾经从前辈口中知道这个人的厉害! 传说中这个人能够御风飞行,取人头于十里之外,落飞鸟于云霄之上,猎游鱼于深水之中。 这种传说已近于神话。 也因此才显出这个人的可怕。 云飘飘接道:“虽然名为天魔,却是一个很正直的人,下属如果有违反天条,做出祸害人间的事的,一经他查明作实,就会派手下杀手前去击杀。” 她虽然命已不久,说到了这里,眼瞳仍不禁露出一丝恐惧之色。 沈胜衣道:“五行追命,就是‘天’的杀手?” 云飘飘惊愕的道:“你也知道五行追命?” 沈胜衣道:“听你的称呼他们,已经猜到他们也不是藉藉无名之辈。” 云飘飘冷笑接着道:“不过我可以肯定,谋取我那批财宝绝非天的主意。” 沈胜衣点头道:“‘天’既然很正直,自然不会做这种事。” 云飘飘又道:“所以即使打不过他们,你也不用怕,只要能够逃出去,与‘天’说一声,他们不久也是我这种下场。” 木郎君土郎君面色大变,相顾一眼,土郎君忽然对木郎君道:“你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我明白。” 木郎君道:“彼此彼此。” 土郎君道:“但方才那些话你也听到的了!” 木郎君道:“不错。” 土郎君说道:“分则必死,合尚且还有一线的生机,同心协力,先除掉此人如何?” 木郎君沉吟道:“也好。” “一言九鼎!” “绝无反悔。” “上!”木郎君一声暴喝,毒蛇般的剑抖直,飞刺沈胜衣,土郎君同时石碑飞扑落,铁铲呼一场,铲向沈胜衣头颅。 沈胜衣在木郎君那一声:“上”出口之际已经离开云飘飘,迎向木郎君。 “叮叮叮”双剑交击三次,沈胜衣卸肩,偏身,闪开土郎君迎头一铲。 木郎君剑势一转,由下至上,又是十七剑。 土郎君同时双脚—顿,泥土飞扬,地面裂开了一个大洞,他连人带铲没入洞中,眨眼消失。 沈胜衣左手剑急如电闪,挡开十七剑,身形倒翻,剑同时倒挑,人落地,剑入地,正刺向土郎君消失的那边地面。 剑入土两尺,“叮”一声,从地下传上来一下金铁交击声! 沈胜衣剑势不停,刹那连刺十二剑,身形突然鹰隼般冲天飞起。 那片地面同时进裂,土郎君破土飞出,左肩一道血口,鲜血进流。 他大吼一声:“好!”凌空十六击。 沈胜衣身形飞舞,闪铁铲,接下木郎君旁边偷袭十二剑,身形借力又拔起。呼的掠上了邵第六面石碑之顶。 土郎君咆吼一声,铁铲直插石碑的正中。“轰”一下巨响,石碑齐中断成了两截,断口比刀锯还要齐整。 上半截石碑尚未倒下,沈胜衣人已落地,正落在木郎君的后面。 木郎君纵身三剑,反腕再三剑,没有一剑追及沈胜衣的身形,一个身子尚未转过,森寒的剑气,已然尖针般刺向颈后。 木郎君俯身急闪。 沈胜衣剑作枪用,“急风十三刺”,一剑紧一剑,一剑快一剑,追刺木郎君。 利剑刺裂空气,哧哧声响。 木郎君身形一连变换了十三次,仍然无法闪开沈胜衣的追击。土郎君虽然想出手相助,木郎君偏又正在当中。 木郎君身形乱窜,连带土郎君也都乱了手脚。 沈胜衣剑势有若长江大河,滔滔不绝,十三刺之后又是十三刺,这一次一刺三式,一式再三变,一百一十七剑连环追击,急逾风,密如雨。木郎君竟然一直都转不过身来,沈胜衣一百一十七剑刺过,他背后双肩已多了十三道血口。 沈胜衣剑势这才一缓。 木郎君把握机会,立即转身,出剑。 剑才刺出一半,已经被沈胜衣左手一剑杀下,沈胜衣剑势这一缓已然改变,排山倒海也似涌去。 木郎君闷哼连声,连接一百七十六剑,人已经退到那株白杨树之前。 沈胜衣一剑,骇电惊雷。 木郎君急退,正好退入那株裂开两边的白杨树当中,沈胜衣连随收剑,转身,起脚,那边已倒下的白杨树呼地被他踢起来,撞向木郎君。 木郎君冷不防有些一着,闪避已不及,怒喝,曲肘,撞来那边木杨树立时被撞碎,他整个身子亦被那一撞之力震得向那边未倒下的树干。 土郎君这时候已经有空隙出手,他也看得出那形势危急,铁铲立即向沈胜衣插去。沈胜衣不接,身形刹那一旋,让开插来的一铲,转到了那边树干的后面,猛一剑疾刺。“夺”地利穿透树干,再从木郎君的右颈刺入,左颈刺出。 木郎君怪叫一声,浑身的动作刹那一顿!土郎君看得真切,心一狠,铁铲疾插了过去!唰一声,铁铲齐腰插断了木郎君的身躯,那边树干亦两断,哗啦的倒下。 沈胜衣若是仍然在那边树干之后,不难亦被铁铲插成了两截。 幸好沈胜衣已经不在那儿!剑一刺立即抽出,沈胜衣人剑一转,回刺土郎君。 匹练也似的剑光,飞射向眉心。 土郎君急退。 沈胜衣把握先机,“急风十三剑”又再出击,紧追着土郎君! 利剑嘶风,哧哧作响! 土郎君铁铲上下飞舞,仍然阻不住剑势,一个身子滚球般倒退。 一退三丈,突然一沉,没入土中。 沈胜衣虎踏顿脚,双脚落处,那附近老大一块地面立时隐落,泥土飞扬。 飞扬的泥土中,土郎君蚯蚓一样冒了出来,眼耳口鼻中都塞满了泥土。 沈胜衣双脚一顿,竟然将下面那条地道震塌,土郎君只有出来! 匹练的剑光立时又飞向他的眉心。 土郎君铁铲间不容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