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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我要叫他活回来!"
王大同的死讯传出之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一个问题上,李宣宣到哪里去了?
李宣宣是驾驶卫斯理那辆独一无二的车子离去的。
不必警方出甚么力去搜寻,卫斯理就知道他的车子,在甚么地方,那是一个绝不应该出现汽车的地方──这至少证明,李宣宣到过这个地方。
这个地方,是一个废弃了的深度达到二百六十公尺的旧矿坑,煤矿的矿坑。
在卫斯理的住所,当所有人问白素李宣宣的下落时,白素说不知道,卫斯理也不动声色。
卫斯理和白素之间,极有默契,他们甚至于不必交换眼色,而且,卫斯理就算一时不明白何以白素要那么做,他也会毫无保留地支持白素的所为,当然,反过来也完全一样。
这一次,情形多少有点不同的是,他们两人之间,并没有讨论这件事,即使刚才他们有两小时的悠闲时间,可是卫斯理好几次想提起,终于没有说出口──他怕自己的话一出口,就破坏了当时那种宁逸舒适的气氛,那种闲适,对于他和白素来说,都十分难得。
卫斯理知道的是:就算李宣宣没有对白素说她要到哪里去,白素也很快可以知道。不但白素可以知道,他,卫斯理,也一样能知道。
可是,白素显然不想知道──不但她自己不想知道,而且,也不想卫斯理知道。
所以,白素才会提议散步,而且,散步的时间将近两小时。
她分明是给李宣宣两小时的时间,让她可以到达地想去的地方!
听起来好像很复杂,但只要一揭开谜底,事情却再简单不过──卫斯理的那辆车子中,装有讯号发射仪,而接收讯号的仪器,就在他的书房之中,讯号发射的有效距离是二百二十公里。
也就是说,以卫斯理的书房为中心,二百二十公里为半径,作一个圆形,只要不逸出这个圆形,不论李宣宣把车子驶到哪里,进入卫斯理的书房,开启讯号接收仪,就立刻可以知道!
车上有这种设备,白素也知道。而李宣宣要去的地方,如果是在两百公里之外,她应该选择其他的交通工具──她要借用白素的车子,理由就是"你的车子速度高",可知她极是急切,想到达目的地。
白素给了李宣宣两小时的时间,也恰到好处,那可以驶出超过两百公里了,足够她到达目的地。
卫斯理猜想,他们一回家,白素就会立即到书房,去察看李宣宣的行踪,那时自然可以进一步地讨论问题,或是采取行动,所以他才忍住了甚么也不问,以免破坏了气氛,因为事情很快就会明朗化。
他也料到,在白素和李宣宣之间,必然有着若干秘密的默契,到那时,自然也会随着事态的发展而揭露,不必急于一时。
所以,性子急得出名的卫斯理,这一次,竟然出奇地沉得住气!
可是,当他们一回到家里时,陈长青、黄堂、小郭,乃至祖天开,都已群集在他们家中,带来了王大同在医院死亡的消息。
那是出乎他们意料之外的事,黄堂又发现了病房之中,有摄录装置,拍摄到了王大同临死之前的怪异行径。意料之外和不可思议的事接连发生,卫斯理和白素,自然不能抛下各人,到书房去察看李宣宣的行踪。
而且,精明过人的黄堂,显然也想到了白素和李宣宣之间,有着他人不知的秘密,所以一再向白素问及李宣宣的去向。
而白素连想也不想,就回答说"不知道"。
白素在那时说"不知道",不能说她在撒谎,因为那时,她确然不知道。
她可以在利用讯号接收仪之后,知道李宣宣去了何处。但是"可以知道"并不等于她那时"已经知道"。所以白素在说的时候,十分坦然。
卫斯理却觉得事情出奇,因为王大同死了,这个死亡的消息,应该尽快让李宣宣知道才是,而白素仍然不说出可以知道李宣宣去了何处,必有深意,卫斯理也就毫无保留地支持了她。
这时,由于录影带中所显示的情形,如此惊人,所以卫斯理和白素也很容易掩饰过去。
王大同在临死之际,声音凄厉骇人,他叫的是:"她从阴间来!"陈长青于是发表怪论,说李宣宣既然是从阴间来的,那么自然是到阴间去了。人人都联想到了阴间和鬼魂的关系,但白素立即澄清:李宣宣是人,不是鬼,绝对是人!
一时之间,在各人的神情上,可以看出,人人的思绪,都陷入极度紊乱的状态之中。
在人人都思绪紊乱的情形之下,各人自然而然的动作,是一齐向卫斯理望去。
尽管在卫斯理提出了他的见解之后,也不是个个都同意,但大家总希望先听听他的意见。
所以,在混乱了一阵之后,众人的目光,集中在他的身上,也静了下来。
卫斯理也当仁不让,他举了举手──那是他在有话要说时的一个习惯。
然后,他先提出了一个问题:"假定王大同在临死之前,神智清醒,那么,最关键的问题是:他口中的'阴间',是甚么意思?"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卫斯理又提出了第二个问题:"王大同说'她从阴间来',再假定这个'她'就是李宣宣,那么,他是如何知道的?"卫斯理问出了第二个问题时,望向祖天开。
卫斯理是知道第二个问题答案的──王大同自"许愿镜"中得知。而许愿镜一事,是一个秘密,卫斯理是在询问祖天开,可不可以把这个秘密公开。
祖天开领会了卫斯理的意思,反应又快又坚决,他十分坚决地摇头。
这种情形,都落在在场各人的眼中,各人都不是等闲人物,自然知道有甚么事正在发生,于是,各人也有了强烈的反应。
陈长青先叫了起来:"太不公平了!大家一起行事,你们却眉来眼去,另有秘密!"卫斯理冷冷地道:"陈先生,从来也没有人邀请过你共事,你最好明白这一点!"陈长青鼓着气,无以为应。
黄堂提高了声音:"警方有权知道一切内情!"这一次,祖天开也口舌不饶人,他哑着声音道:"官老爷,试试用刑,严刑拷打,三木之下,何求不得?"黄堂脸色铁青,小郭则冷笑一声:"看来卫先生也不会有甚么好见解了,说话吞吞吐吐的人,会有甚么好主意发表出来!"卫斯理一扬眉:"小郭,每个人都有他不能公诸同好的一些秘密,像阁下,究竟是基于甚么理由参加进这件事情中来的,就是一个谜!"小郭大声道:"我受人委托。"卫斯理疾声追问:"受谁的委托?"小郭把脸涨得通红,再也说不出话来。
卫斯理摊了摊手,尽量把语气放得平和:"祖先生有一些秘密,不想别人知道,那种情形很正常──"陈长青叫:"如果和整件惨案有关,就应该公开!"卫斯理想了一想:"和整件事有关,也可以不公开!"他不能说"许愿镜"的神奇作用和事情无关──不但有关,而且极可能整件事,还是出王大同自许愿镜上,知道了李宣宣是从阴间来而引发的。
但是祖天开如此坚决反对把事情公开,卫斯理暂时,也不能违背他的意思,所以,他只能那样说!
陈长青知道,卫斯理不说,无法逼他说出来,而他又极度不满,所以闷呜一声,用力一摔,转身向外便走,准备挥袖而去。
卫斯理笑了一下,大声道:"照我的想法,王大同口中的'阴间',一定和普通的理解,有些不同。"他并没有挽留陈长青,只是自顾自说话,他知道陈长青的好奇心极大,在听了这样的话之后,心中的气再大,也会留下来听个究竟的。
果然,不出他所料,陈长青一听,在门口,就停了脚步,慢慢转过身,装出一副甚么事也没有发生过的情形,样子很惹人发笑。
卫斯理又道:"传统的,或普通的理解,阴间,是人死了之后,鬼魂存在的一个空间。再具体化一点,阴间和阳世一样,也有城池、有居所、有社会组织、十殿阎王、十八层地狱等等,我不认为王大同所说的'阴间',就是那样的一个所在!"陈长青忍不住发问:"你不认为的根据是甚么?"卫斯理一扬眉:"从传统理解的阴间来的,只能是鬼魂,但是根据白素的判断,她是人,不是鬼!"小郭沉声:"有可能是来自阴间的鬼,侵入了一个人的脑部!"小郭说的这种情形,有一个通俗的说法:"鬼上身"。
卫斯理摇头:"不会,因为她这个人,没有来历,若是鬼魂上身,那身体还是有来历的,所以,她是整个人从阴间来的!"祖天开双手摆着:"那么,你说,大同临死,说的阴间是甚么?"卫斯理瞧了祖天开一眼:"我不知道,因为我不知道王大同在知悉她从阴间来时,是甚么样的情形!"祖天开紧抿着嘴,不再言语。白素沉声道:"各位,我想休息了!"白素下了逐客令!
卫斯理心中喝了一声采,因为白素若是不出声,他也要不客气了,而且他逐客的话,那些人仗着和他稔熟,效果可能不好,像陈长青、小郭,若硬是赖着不走,也总不能把他们拖出去!
这时,几个人一起向卫斯理望来,显然想他留客。可是卫斯理也想他们离去,所以他偏过头去,假装看不见。
他也想那几个人离去,原因很简单。事情又神秘又复杂,可是黄堂只是站在警务人员的立场行事,陈长青是瞎凑热闹。小郭更令人生气,他竟不肯说出是受了甚么人的委托来插一脚。而祖天开直到如今,仍不愿公开"许愿镜"的秘密,当然也是为了他自己打算,因为他使用宝镜的时间还没有到。
就算不能说"各怀鬼胎"那么严重,至少也不齐心合力,在一起,对探索整件事,并无帮助。
而且,卫斯理也极想知道李宣宣驾着自己的车子,究竟去了何处,也想知道何以白素会替李宣宣保守秘密,所以他要和白素单独相对。
祖天开先咳了一声:"大同的丧事我要办得风风光光,有很多事要做,告辞了!"他转过身,摇晃着高大的身子,走了出去,在门口和卫斯理以及各人挥了挥手,这时,他看起来,神情哀伤,真的像是一个九十岁的老人了。
黄堂迟疑了一下:"有甚么进展的话,请和我联络!"卫斯理道:"警方有消息,也请告诉我!"白素在黄堂走到了门口时,忽然说了一句古怪之极的话──她是一个十分细心的人,平日极少会说无头无脑的话,但这时这句话,却令人人愕然。
她道:"黄主任,请别弄坏了王大同的遗体!"黄堂在愕然之余,奇道:"会有人要鞭苔或是戮杀吗?"白素接下来所说的话更奇怪,她摇头:"我不知道,总之,尽可能保持他的身体完整,最好向医院方面明确地说明这一点!"黄堂的神情虽然疲倦,可是他仍然目光炯炯地望定了白素,白素坦然和他对望。黄堂知道在任何一方面,都无法压服白素,所以他最后道:"好,我去办。"他说了之后,大踏步走了出去。
陈长青伸了一个懒腰:"好了,全是自己人,说话也容易一些。"陈长青竟然耍起这样的手段来,令卫斯理失笑。
卫斯理向老蔡道:"客人一时还不想走,你要是支持不住,大可去休息!"老蔡答应了一声,走了进去。卫斯理还没有动作,白素已向楼梯口走去。小郭先冲向门口,大声道:"我不说委托人是谁,和整件事无关,并不是故意隐瞒甚么!"他说了之后,也走出了门。只有陈长青,反倒坐了下来,伸了一个懒腰,笑道:"我也不是没在府上的沙发上过过夜,客房看来是不欢迎我的了,我且在这里,自顾自饮酒取乐。"卫斯理也上了楼梯:"请便。"他和白素一起上了楼,陈长青还真的在沙发上躺了下来,架起了腿,摇晃着,绝无离去的打算。
卫斯理和白素进了书房,关上门,并且上了锁,白素已经打开了一个柜子的门,现出讯号接收仪来操作,不一会,在萤光屏的西北角上,就有一个小亮点在闪动。
卫斯理凑过去一看:"那是甚么所在?"
萤屏上有着方圆二百二十公里的浅刻地图,白素立刻知道:"是西北山,那里极荒凉,有许多早已被废弃了的矿洞,煤矿矿洞。"卫斯理大是奇怪:"她到那里去干甚么?有甚么犯罪集团,在利用废矿作基地。"白素皱住了眉,不出声,萤屏上的那个亮点静止不动,那证明李宣宣已到了目的地。
她也不知道李宣宣到那里去干甚么!
卫斯理忽然冒出了一句话:"该告诉我了!"他料定了白素有一些话没有对他说,所以这时,直截了当地提了出来,白素望向他:"李宣宣驾我们车子走的时候会说了几句话,当时连我也不是很理解,现在想起来……感到十分可怕!"她说到这里,向卫斯理靠来,卫斯理轻拥着她,感到她的身子,真的在微微发颤──这令得卫斯理奇怪之至,白素甚么怪事没有见过,她竟然也感到真的害怕!
白素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地道:"李宣宣说的是──"当时,李宣宣已经坐在车子的驾驶位上,白素站在车旁,在告诉她一些这车子与众不同的特殊设备。
李宣宣忽然以坚决的语气道:"我不能让王大同死,绝不让他死!"白素没有搭腔,因为阎王话定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李宣宣当然不会有办法主宰王大同的生死,白素也只当那是她情绪激动的发泄。
李宣宣略停了一停,语气更坚决:"就算他死了,我也要他再活回来,不论我要因此付出多大的代价,也要令他活回来!"李宣宣在这样说的时候,双手握住了驾驶盘,她的双手,其白如玉,隐隐可见青色的血管,这样一双美丽的手,这时却像是想把驾驶盘握碎一样地出力。
白素叹了一声,她早已承认李宣宣是一个谜一样的女人,但这时,她也只以为李宣宣是太哀伤了,以致情绪激动。所以她伸手,在李宣宣的手背上,轻拍了一下。
李宣宣抬头望向白素望来,神情认真,她的一双大眼睛中,异光闪烁,她道:"我这次去,可能要花一点时间,如果大同……不幸伤重去世,请医院方面无论如何不要破坏他的身体,我要使他活回来!"她又一次说了"我要使他活回来",令白素感到了当时的气氛。有一股难以形容的妖异,而且也不知说甚么去回答她才好。
白素只好点了点头,李宣宣咬着下唇,已经发动了车子,发出轰然巨响,驶了出去。
白素倒不是故意不对卫斯理说起这个经过,而是她感到,李宣宣的话,只是悲伤下的胡言乱语,并不值得重视。
可是,突然之间,王大同确然死了,而且,在王大同的口中,得知李宣宣"从阴间来",李宣宣的话,就另有意义了!
所以,这时在书房中,白素将这一段经过,说了出来。
卫斯理听了之后,呆了好一会,才道:"她……她真是从阴间来的?"白素也道:"她也真的到阴间去了?"白素这样问,自然有道理。李宣宣预知王大同会伤重不治,她下定决心要王大同就算死了也活回来,那么,当然要到阴间去,索回王大同的鬼魂,再把王大同的鬼魂带回阳世,令王大同活回来!
不论对"阴间"这个词作甚么样的理解,它总是"阳世"的相反词──人活着,聚集在阳世,死了,自然集中在阴间!
所以,陈长青的胡言乱语,真有可能说中了:李宣宣到阴间去了!
卫斯理指着萤屏:"那里就是阴间?她能驾着我们的车,直驶到阴间去?"白素也觉得若是那样,那真的太不可思议了,所以她摇了摇头。
目录下一章
□作者——倪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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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通向阴间之门
卫斯理一拍桌子:"不必在这里乱猜测,去找我们的车子,就会有结果!"白素迅速地向门指了一指,而卫斯理几乎在同时,就向窗口指了一指,两人发出了会心的微笑,在那刹间,他们已各自交换了意见!
白素在问:"怎么对付陈长青?"
卫斯理的回答是:"我们从窗子出去!"
白素取过了一具小型的讯号接收仪,卫斯理打开了窗子,两人一起攀窗而出,落地之后,转过了街角,两人都开怀畅笑起来。
他们走出了几条街,卫斯理在一辆车子旁边,停了下来,向白素作了一个手势。
白素摇头,作了一个鬼脸,苦笑:"越活越倒回来了,唉,竟然要替偷车贼把风!"卫斯理笑:"情非得已,借车子一用,总叫还车的时候,让车主称心如意。"就这两句话之间,卫斯理已打开了车门,一侧身,进了车子,白素上车之后,卫斯理已发动了车子。
开始,他们还说有人跟踪,但显然没有人料到他们会那么快就采取行动,所以并无跟踪者。
白素取出了小型的讯号接收仪,小小的萤屏上,那亮绿的一点,仍然在原处停留不动。卫斯理把车子开得飞快,那时已接近午夜,出了市区之后,车辆并不多,在转上了通向西北向的公路之后,更是畅顺无比。
虽说是在路边随便"借用"了一辆车,但是卫斯理也不是没有挑剔选择的,他熟知各种牌子各种型号车辆的性能,所以他选择的车子,他知道性能极高。这时,那车子果然不负他所望。
白素每隔些时,便报告一下距离,等到距离缩短到了只有二十公里时,公路两旁出现的,是一片奇景。
那是一大片乱石岗子,起伏连绵的岗子上,全是大大小小的石块,那是地质学的一项奇迹,不知多少年之前,由于地壳的变动,使一座石质松脆的大山,整座崩塌。那是真正的山崩地裂,造成的结果,就成了一大片乱石岗。
在乱石岗上的石块,大约有十多公尺高,宛若一座小山,小的也有排球那么大。在月色下看去,荒凉无比,宛若在第二个星球之上。
由于城市的发展,市区扩大,这一带,本来离市区甚远,现在也成了近郊,所以这片自然界的奇景,目前也成了郊游的重点。
在公路的两旁,有不少支路分出去,可以看到有些屋子,车子,还有灯光透出来,看来很是诡异。
车继续向西北行驶,不多久,就进入了西北山区,公路已经到了尽头,有一条通向山中的路,勉强可以行车,但是崎岖不平。
直到这时,白素和卫斯理互望了一眼,才明白了李宣宣要借用他们车子的真正原因!
卫斯理停下了车,一时之间,思绪紊乱,他首先想到的是:李宣宣真不简单!
他道:"李宣宣要用我们的车子,她竟然知道我们的车子,有优秀的越野性能!"白素吸了一口气:"是,眼光很好,但是只要对汽车有认识,那并不困难。"卫斯理闷哼了一声:"她在那时,已经决定来这里,可是她却不告诉你!"白素始终维护着李宣宣:"我也没有告诉她车上有讯号发射,我们可以跟踪她!"卫斯理再向前驶,驶出了不到一公里,已经寸步难行了,除非有他那部经过特别设计、改装的车子,怕只有坦克车才能开过去了!
而在路的两旁,也竖着巨大的告示牌。
在"警告"两个红色的大字之下,是触目惊心的骷髅和股骨交叉的表示危险的记号那是世界性的标志,任何人一看,就可以知道它所代表的意义。
然后是警告文字:"由此前往,是早经废弃之煤矿矿址,该区极其危险,处处充满死亡陷阱,有关方面正在计划清理,任何人士,切勿进入,若在该区内遇险,并无任何拯救措施,切切注意。"警告牌上的语气是如此严厉,看了之后,再要进去,自然可以,当然是生是外,所有的责任都要自负,与人无尤!
卫斯理和白素下了车──警告虽然严厉,但当然阻不了他们。问题是,他们要步行前往目的地!
两人都只考虑了几秒钟,就一起向前走去,走出了不到一百公尺,已经全然没有路,踏足之处,全是及膝的野草和灌木,有许多暗绿色的亮点,在不停闪动,那是各种小动物的眼睛。
在这种情形之下,甚至连卫斯理和白素,也都生出了打退堂鼓的心思。可是有一个现象,却吸引着他们要继续向前去。
那现象是,在灌木和草丛中,有明显的车辙,那是不久之前才留下来的,是他们的车子驶过这里留下的痕迹──这车辙给他们强烈的诱惑,使他们继续向前。
又前进了百来公尺,白素叹了一声:"还有两公里,前面的情形,可能更恶劣!"卫斯理摊了摊手:"总没有回去等她再出现之理。"白素笑了一下,两人说着话,脚下并没有停止,他们同时看到了在草丛中的铁轨,和歪倒在一旁的一辆在铁轨上使用的摇摇车。
那当然是旧日矿坑的设备,卫斯理一个箭步跃向前,把摇摇车推上了铁轨,车身虽然生了锈,可是还可以运作,他和白素上了车,各自压着──,车子便发出吱吱格格的声响,在铁轨上向前移动。
那是以前要来运煤的,自然直通矿坑,约莫四十分钟之后,铁路已到了一个极大的山洞之前。
那山洞显然是人工挖掘出来的,高大整齐,是矿坑的出入口。
两人向前望去,巨大的矿洞之中,一片漆黑,而他们的车子,还有半公里的距离,看来李宣宣把车子直驶进去,停在矿洞的深处!
两人同时取出了一只小型电筒来,那种电筒虽然很小,但是可以调节光度,必要的时候,可以发出很强烈的光芒照明,是探险者的必备工具。
当然,若使用强烈光芒,使用的时间也相应缩短。他们并不需要太久,只需要前进五百公尺左右,就可以到达他们的车子了。
两人不约而同,一起使用了强光照明,可是两人也不约而同,只是着亮了不到一秒钟,就立刻熄了电筒,让眼前又变成一片黑暗──不对,刚才那一秒钟,他们所看到的情景,在他们的视网膜上,留下了印象,这印象又通过了他们的脑部活动,而成为记忆,记忆是可以永远存在的,所以虽然他们这时,实际上是甚么也看不到,但是刚才那种情景所造成的惊悸,却延续着。
他们刚才看到的景像,并不特别恐怖,可是却实在令人战栗。在两支强力电筒的光芒下,他们看到,山洞的洞壁上,满满是粉红色,像是根本没有皮肤,但是又在不断蠕动的生物,成千上万,挤在一起!
那是出生不久的小蝙蝠!
这个山洞之中,一定聚居着数以百万计的蝙蝠──这时全趁天黑,出去觅食了!
满洞的小蝙蝠,虽然可以通过视觉,使人的心理上产生战栗感,可是没有实际上的危险。但如果在这洞中聚居的大蝙蝠,有百分之一觅食归来,他卫斯理和白素,再神通广大,也无法对付像潮水一样涌进洞来的蝙蝠群!
电筒熄了之后,两人都向对方伸出手去,手心满是汗,紧握在一起。
卫斯理低声道:"别用强光,只照地上!"白素也立即道:"快速前进,一到达车子旁边,就安全了!"两人都没有退缩的意思,他们同时已着亮了电筒,只照地上,地上有许多坑洼,积水反射出可怕的光芒,而且空气之中,也充满了极异样的气味。
他们快速前进,两人都有非凡的武术根底,这种不算是太恶劣的环境,自然难不倒他们。
不一会,就看到了他们的车子,两人挨到了车前,迅速进入了车厢,才各自深深收了一口气。
李宣宣不在车中──这是意料中的事,不过他们也很难想像,如李宣宣这样的一个大美人,娇娇柔柔的,怎么会到这种地狱一样的环境中来!
两人想到这里,同时震动了一下,起了另外一个念头:莫非这里就是阴间?
但那只是一时间的联想──这里当然不是阴间,只是一个废置了的煤矿。
卫斯理对这种旧式的煤矿结构,有相当程度的了解。这时车子的前面,不到两公尺处,就有一个矿井,矿井直通地底,可以深达五百公尺以上,在矿井中,又有四方八面通出去的坑道。
煤矿的矿工,就长年累月,在地下劳作。
卫斯理定了定神:"她下矿井去了!"
白素咬着下唇,点了点头。
卫斯理闷哼了一声:"她下矿井去干甚么?难道那是到阴司地狱去的通道?"习惯上,"阴间"和"地狱"总是躺在一起的,两者之间,甚至可以划上等号,虽然卫斯理曾提出,王大同口中的"阴间"可能要作有别于传统的理解,但这时,他也习惯地那么说。
白素没有回答,只是看着矿井旁的一个支架。那支架上,有一个相当大的绞盘,也有着摇柄。
卫斯理又道:"如果这里可以通向阴间,那是和四川酆都的通阴门一样的了!"相传,中国四川酆都县的一座庙中,有一扇门,可以通向阴间,所以这个县,别名叫鬼都。
白素喃喃地道:"通向冥府的通道……会在这里?"白素又用了另一个词"冥府",那和"阴间"也是同义词,西方的传说之中,冥府中的众多鬼魂,是由冥王所统治的。
(若干年之后,卫斯理和白素,才从他们的好朋友,年轻人和公主的一次遭遇之中,知道通向阴间地狱的通路,在地球上有四十九处之多,但已经全被封闭了。)(阴阳之间的通道,是不是只有四十九处,还是有许多许多,还待努力探索。)白素说着,着亮了车头的小灯,把灯光集中在那个支架的绞盘上,绞盘上有一段铁索,直垂下矿井。绞盘上有数字键盘,显示的数字是"三七二"。
他们都知道,这个数字,表示这矿井的深度,超过三百七十二公尺。而"三七二"这个数字,是表示连接支架的升降笼,这时正在三七二公尺的深度。
用力转动摇柄,绞盘会把铁链绞上来,铁链连着一只笼子,那笼子就是最简单的人力升降机──下去的时候,可以在升降机中控制,但要上来,非有人在上摇动不可。
车子既然停在这里,可以假设李宣宣下矿井去了──她甚至不考虑下去了之后如何上来,可知她的行动,对她来说,极其必要。不然,她的行动不会那么坚决,破釜沉舟,不顾一切。
李宣宣可以不考虑如何上来,卫斯理和白素,却不能不考虑,他们先互望了一眼,卫斯理打开车门,来到了支架之旁,摇动绞盘,他要用相当大的力道,才能摇动,因为绞盘的一些齿轮,都生了锈。而且,在绞盘转动之间,发出的声响极其惊人,在矿坑之中,引起了阵阵的回音。
幸而这里是矿洞的极深处,不像近口处那样,有许多蝙蝠聚居。但是这种惊人的声响,也使得许多居住在矿洞中的老鼠,惊惶地奔来奔去。那些老鼠,有的足有兔子那么大小,极之骇人。
根据绞盘的直径来计算,每转动一次,铁机会被绞起两公尺,数字键盘上的数字,也照这个比例在渐渐减少。不一会,卫斯理已满头大汗,白素来到了他的身边,作了一个手势。
卫斯理笑:"不必接替,我可以一口气把升降笼绞上来,你向下照明!"白素着完了电筒,向下照去。
动辄就超过一百公尺深的矿井,是人工的奇迹,在上面着亮强力的电筒,向下照射,理论上来说,光以直线前进,目力应该可以直视井底。
可是事实上并非如此,光柱射下去,不到二三十公尺,光亮就奇异地变得模糊不清,散乱,不再是聚集在一起,像是被甚么力量打散或弄乱了。
再向下去,光柱就会消失,像是有一张古怪的大口,把光亮吞没了。
卫斯理向下看,看到颤动的,生锈的铁链,在下垂到了几十公尺之后,就再也看不见了。他有点骇然:"据说宇宙之中有一种天象,称作'黑洞',能够吞噬光线,不知是不是这种情形!"白素忙道:"当然不是!矿井下的空气混浊,这才有光线难以通过的现象!"说话之间,卫斯理摇得更快,等到数字键盘上的数字,变成"六十"的时候,已经可以看到升降笼的顶部了。
在矿井中,摇摇晃晃升上来的铁笼,看起来像是一个不知名的怪物,不一会,升降笼已升上了矿井,卫斯理停了手,固定了绞盘,两人一起向升降笼看去,笼是空的,但是很明显,才被人使用过。
在笼子的底部,本来有着厚厚的煤屑,但这时,煤屑上有杂乱的脚樱而且,在升降笼之中,控制下落的──、齿轮,都有才被使用过的痕迹。
李宣宣确曾利用这升降笼,深入矿井!
她现在在哪里?还在矿井下面?这样废弃的旧矿井,毫无疑问,等于是一个杀人的陷阱。进入这样的矿井,也就等于进入个死亡陷阱,至少有一百种死亡的可能!
卫斯理和白素,此际有一个自然而然,不由自主产生的想法──他们明知这想法说不过去,难以成立,但是这个想法还是盘踞了他们的脑子。
他们想到的是:李宣宣是通过这个旧矿井,到阴间去了!
而当他们想到了这一点的时候,只感到诡异莫名,阴森之至,他们望着升降笼,迅速地在想:下一步应该采取甚么行动?
最简单的答案自然是:也下去,下降到二百七十二公尺的深度,去看看李宣宣究竟在那个深度作甚么。如果在这个深度,有通向阴间之门,那么,卫斯理也不会惧怕到阴间去闯一闯!
卫斯理一想到这一点,豪意陡生,双眉一扬,抬脚就要跨进笼子去。
可是白素的动作,比他还快,一伸手臂,把他拦住,缓缓摇了摇头。
卫斯理向白素看去,看到白素的神情,十分犹豫,也有着很深程度的恐惧。
卫斯理想说"你要是不放心我下去的话,我们可以一起下去"。但是他立即想到,要是两个人一起下去的话,谁摇动绞盘拉他们上来呢?
两人之间,只能有一个人下去,不是他就是白素,而他当然不会放心白素单独下去。那么,反过来也是一样,白素也不舍得他单独下去!
两人之间连半句话也没有说过,就互相明白了对方的心意,像这种有限度的心意交流现象,在卫斯理和白素之间,存在已久了。
卫斯理立即提议:"把车子驶出矿洞去,利用车上的通讯设备,通知陈长青或黄堂或小郭,告诉他们有关我们的行动,我们一起下去!"白素蹙着眉,很认真地考虑这个提议,同时,她又望向卫斯理,遇到的是卫斯理坚决拒绝她单独下去的眼色。
事后,卫斯理和白素,回想当时的情形,他们都说:"我们都不是不让对方单独去涉险的人,可是当时,在那种气氛之下,彷佛两个人一分开,就是生离死别一样,再也提不起勇气让对方单独下去,反倒是自己,并不怕去涉险,但知道对方一定不会同意,所以也不必提出来了。"他们感情深厚,彼此都能明白对方的心意。所以白素点了点头,两人回到了车子,由卫斯理驾驶,小心地将车子返到了矿洞口。
这时,已可以看到大群大群的蝙蝠,遮天蔽云地飞进山洞去,那是猎食归来的蝙蝠,自己吃饱了之后,赶回来喂它们的婴儿。
蝙蝠是一种十分奇怪的生物,他们有异乎寻常的敏锐感觉,好像在矿洞四壁上那几十万只小蝙蝠中,大蝙蝠可以有办法正确无误地找到他们自己的儿女来喂食,单是这个本领,已是了不起的生物奇迹了。
可是,他们的生命,却又脆弱得很!小蝙蝠若是一夜得不到食物,就会饿死了。
看到那么大群的蝙蝠出入矿洞,很是怵目惊心。卫斯理把车子驶得稍远了些。
白素道:"不要是黄堂、陈长青或小郭。李宣宣不想他们参与整件事──他曾强烈地表示过这个意愿,必须另外找人通知我们的行动!"上一章目录下一章□作者——倪匡本书由“E书时空”免费制作;想要更多的免费电子图书,请光临http://www.eshunet.com/�三、蝙蝠大灾变卫斯理大是反感:"每一个人都在努力想找出王大同神经失常之谜,她有甚么权反对这个反对那个?陈长青黄堂小郭,是眼前可以通知得到,而且又有能力办事的好朋友我认识原振侠医生不久,而且也不一定可以找得到他,别理会她愿不愿意!"白素吸了一口气:"好,那就陈长青吧!他各种古怪设备多,叫他带些设备,尽快来。"卫斯理迟疑了一下:"黄堂那里──"白素叹了一声:"警方人员一到,必然是封锁这一区,我们就无法活动了。"卫斯理拿起了车上的电话,拨了陈长青的一个电话号码──陈长青和卫斯理有约定,交换了一个最有效可以找到对方的电话。
电话倒是一响就有人接听,可是传来的,却是电话录音,要求留言。卫斯理再打自己家里客厅的电话,也没有人听。
卫斯理拿着电话,望向白素,正在这时,忽然,矿洞之中,起了一阵异声,虽然车窗全已关上,可是那股异声入耳,还是刺耳之极。
很难形容这阵异声给人的震撼,那像是千万人一起挤出来的凄厉惨叫声!
那阵异声在才一发生的时候,已是惊人之极。可是它还是以惊人的速度在扩大,整个矿洞,像是在刹那之间,变成了一座炸了开来的地狱,随着异声,是一大团乌云,向外疾涌了出来。
这时,卫斯理手中,还握着电话,他和白素,部曾有过许多怪异莫名的经历,可是这时,在最初的半分钟,他们也不免怔呆。
虽然他们很快地就弄清楚发生了甚么事──那一阵又一阵,撕心裂肺,听了令人遍体生寒,全身骨头都发酸的声音,是成千上万的蝙蝠正在尽力号叫,而且一面叫着,一面向外飞扑而出。
同时,有更多的蝙蝠,自外面觅食归来,要进山洞去喂它们的雏鸟,就在洞口相遇。
蝙蝠有着极敏锐的感觉,虽然它们的视力极差,可是它们有特殊的超声波探测的本能,在高速度的飞行之中,不会碰撞到甚么东西,两只蝙蝠互相碰撞,更是不可想像的事。
可是这时,自矿洞之中涌出来的蝙蝠,却个个都像是疯了一样,不但嘶叫着,互相碰撞,而且,也撞进了要回洞去的蝙蝠群中。
成千上万的蝙蝠,都陷入了疯狂的状态之中,很快地,车子顶上,就传来了急骤的"拍拍"声,像是落下了一阵冰雹。
不问可知,那是被撞跌下来的蝙蝠,落到了车顶之上,声音是那么密集──也不必想像在车顶上,刹那之间,究竟跌下了多少蝙蝠,因为只要看看车头的情形,就可以明白了。
大量的蝙蝠,撞向车前的玻璃,它们撞得如此坚决,如此勇敢,如此有力,叫人联想起第二次世界大战末期日本空军的"神风自杀队"。
每一只撞向玻璃的蝙蝠,都发出了令人寒毛直竖的"拍"的一声,接着,化为血肉模糊的一团,连骨带皮带肉,就黏乎乎地贴在玻璃上,暗红色的血,顺着玻璃向下淌,形成血腥的,诡异莫名的图案。
在他们还没有定过神来之时,整个车前的窗玻璃上,就已经布满了不知被甚么魔力催动而死亡的蝙蝠。虽然死的以不过是小动物,可是死亡的气味是如此之浓,也令人惊心动魄之至!
白素可能是不忍直视眼前的血肉模糊,所以她的视线,偏了一下。
这一下视线的偏移,使她看到,车子外的地面上,已经铺满了跌下地来的蝙蝠,那些蝙蝠,在地上,还在拚命嘶叫,拚命摇动着它们的翅膀──它们不是鸟,它们是地球上唯一能飞的哺乳动物,它们的眼睛,闪着令人心悸的幽光,在这种幽光之中,令人直接地感觉到妖异。
而抬头向上,已无法看到天空,更多的蝙蝠,把整个天空都遮住了!
他们的车子,被蝙蝠挤在天地之间,看起来,像是很快也会被挤成血肉模糊的一团!
白素比卫斯理早了一秒钟定过神来,可是处在这样的环境中,他也不免惊惶失措,她定过神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惊叫:"快离开,快!"要白素惊叫,已是不容易的事,而一叫,居然是要立刻离开,可见那时的情景,是如何可怕。
白素一叫,卫斯理整个人都跳了一下,头顶几乎和车顶相碰。
在那一刹间,他心念电转,想到:矿洞中的蝙蝠,突然疯狂地向外扑了出来,那一定是在洞中发生了甚么变化,那变化必然非同寻常,自己是应该走到远离矿洞,还是驶进矿洞去看个究竟?
卫斯理如果不起这个念头,而是一听得白素叫,立刻下了决定,把车子以极高的速度,驶离矿洞,那么以后事情的发展,自然大不相同了。
可是如果卫斯理的第一反应是这样子的话,那么,卫斯理也不是卫斯理了。
事实上,异象一发生,卫斯理就立刻想到:矿洞之中有了异常的变故,不然,蝙蝠不会发狂。
而更重要的是,李宣宣肯定在矿洞之中,不论她从哪里来,是甚么妖魔鬼怪,发生在矿洞中的非常变故,都可能和她有关,也不能把她留在矿洞中不顾而去。
所以,在白素叫了之后,卫斯理又有大约两秒钟的犹豫。虽然只是两秒钟,可是情形却在迅速恶化。白素在叫了之后,也立时知道了卫斯理何以没有立刻行动,她伸手按下了一个掣钮,启动了车子的雨拨。
(注意过汽车的雨拨没有?那是汽车上必有的装置,普通之至,可是也奇怪得很──自汽车发明以来,不知有了多少改进,可是雨拨还是和最初一样,还是要靠两块皮,把雨水拨走,而没有更好的方法!)雨拨一启动,整个车前窗,变成了暗红色,卫斯理在这时,也着亮了车头灯。
两股强光射出去,其实也难以看到甚么,蝙蝠群已经像是打了包的棉花一样,把车子挤在它们之间了!
如果只是卫斯理一个人在,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考虑,他已足可以作出决定──必然是把车子驶进矿洞去──勇往直前,那正是卫斯理的本色。
但这时,白素和他在一起,他不但要顾及她的安全,也要顾及她的意见。
所以,他向白素望去,白素也立时明白了他的意思,伸手向前一指,指向矿洞──白素的意见,或许不一定和卫斯理一样,但是她既然知道了他的心意,就必然会照他的意思去做。
卫斯理发出了一下呼叫声,这种呼叫声,其实是一点作用也没有的,可是在冲锋陷阵的时候,人人都会不由自主,发出这样的呼叫声来。
这时,车子要自千千万万的蝙蝠之中闯出去,也就和要闯出千军万马的包围,没有甚么分别。
车子在启动时,竟然像是陷进了污沼潭中一样,车轮在地上足有半公尺高的蝙蝠上打滑,令得暗红色的血,飞溅开来,车身震动了好几下,才陡然向前,疾冲了出去!
卫斯理的车子,有特殊的性能──也亏得这一点,不然,若是普通的车子,绝无法在这种情形下逃得出去,结果是被大群蝙蝠埋葬,形成骇人听闻,史无前例的大惨剧。
别看这时,大群大群的蝙蝠,都失去了常性,连卫斯理的车子,也像是疯了一样,跳跃着冲进了矿洞之中。卫斯理陡然觉得白素冰冻的手,按到了自己的手背之上,同时,听得白素喃喃地说了一句:"原谅我!"卫斯理看到白素紧紧闭上了眼睛,他知道白素为甚么要那样做和那样说,因为这时,矿洞中的情形,实在太可怕,太令人心悸了!
并不是说白素胆子小,不勇敢,而是女性对某种现象,有一种特殊的敏感,这种敏感,可以形成神经系统不可控制的战栗。
一个很勇敢的女性,可以在一只小小的昆虫前吓得发抖,发出尖叫声,就是这个道理。
而这时,在矿洞中的情形是,几十万只十蝙蝠,还没有生出毛来,肉红色的身子在蠕动,全都从洞壁上跌了下来,铺满在矿洞的地上,车子疾驶而过,车轮在它们的身上辗过!
这种情景,连卫斯理也想闭上了眼睛不去看,只是他总不能任由车子撞到洞壁。所以,只有咬紧牙关,硬着头皮,睁着眼睛。
幸而那一段时间不长,一到了矿洞的深处,那种可怕的情景消失,只有大群蝙蝠所发出来的凄厉叫声,还一阵一阵,自外面隐隐传来,传入耳中,仍然不免使人感到一股又一股的寒意。
卫斯理呼了一口气,白素在这时,睁开眼来,她口唇颤动,像是想说甚么,可是一时之间,也发不出声音来。卫斯理伸过手臂去,勾住了她的肩头,两人偎依着,很快恢复了镇定。
但是,他们才一定过神来,又呆住了!
他们一抬头,强力的车头灯,灯光正照射在那个矿井旁的支架上。
就在刚才,卫斯理用了不少力,把升降笼从二百七十二公尺深处,绞了上来,而且,锁紧了绞盘的摇杆,升降笼是在支架之下,矿井之上。
可是这时,他们看出去,却只见支架,不见了升降笼,而且,附在绞盘上的数字键,又赫然现着"三七二"这个数字!
这种情形,显示了甚么呢?
表示在他们离开之后,有人松开了锁紧的摇杆,进入升降笼,下降到了矿井三七二公尺的深处!
只有这个可能!
就算是李宣宣在矿井之下,想要上来,她也无法把摇杆松开。
而未曾把摇杆锁好的可能也不存在,因为卫斯理十分清楚自己的习惯,而且,那个扣子生了锈,若不是很用力,也根本移不开,别说会自己脱落了。
而且,在锁上摇杆的同时,在升降笼之内的下降控制,也是扣上了的。
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在他们离开的时候,有人利用升降笼,下到了矿井的深处。
然而,这个可能,却又没有可能!
除了他们两人之外,矿洞中不应该还有别人。
难道这里真能通向阴间,是从阴间之中冒出来的厉鬼所干的好事?
一时之间,卫斯理和白素思绪紊乱之至,望着支架上直垂下矿井去的铁链,一句话也说不出,过了好一会,两人才齐声问:"谁?"他们是在互相问:"是谁?谁下了矿井?"问了之后,他们又动作一致──一起摇头。
卫斯理伸手向矿井下指了一指,他思路缜密,刚才由于变故来得实在太突然,所以他难免有一个短暂时间的慌乱,这时,他已经有了一定的设想。
他道:"蝙蝠的感觉十分敏锐,尤其对超声波,有特殊的感应能力,要使蝙蝠群集体疯狂,也就是有超声波能达到这个目的。"白素沉声问:"你的意思是──"卫斯理道:"我的意思是,刚才这里一定有足以令蝙蝠疯狂的超声波发出过!"白素扬眉:"谁会发出这类的超声波?"卫斯理苦笑,矿洞中的情形如此阴森恐怖,现在又加上有一个神出鬼没的人,(这个人的存在,以卫斯理和白素之机灵,竟还未能觉察),而且,这个人还有可能发出令蝙蝠疯狂的超声波!
他们两人处境之恶劣,可想而知。
洞口处的异声,像是静了许多,卫斯理苦笑了一下:"若是有人在我们离去了之后,用升降笼下了矿井,这个人比我们优胜得多,也比我们多冒险精神。"白素低头想了一会:"有可能,这个人根本属于矿井下面的。"白素这一句话,才一入耳,不是很容易明白,但是略想了想,卫斯理便知她所指──她假设矿井之下,有通道可以通向某处,那是李宣宣要下矿井的原因。
那个"某处",其实可以用王大同口中的"阴间"来替代──但卫斯理暂时不愿意那样做,因为他对于王大同口中的"阴间",究竟应该作甚么样的理解,还没有结论。
李宣宣要朝"某处"赶去,做一些事,那么,"某处"自然可能早有人在,那么,原属于某处的人下矿井,等于是回家,也就说不上甚么冒险精神和勇敢了!
卫斯理明白了白素的话之后,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白素又道:"如果下矿井的是一个人,那就容易决定得多!"卫斯理双掌互击:"是呀,如果是我一个人,我早下去了,相信你也是!"白素笑得很甜:"我们都关心对方,这就难免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其实,我们在一起,行动上必然比一个人单独更有利!"卫斯理一扬眉,白素的语音轻柔,可是这两句话,却说得气概万千,她"哈哈"一笑:"早该如此,也不必见到如此可怕的场面。"卫斯理指出,自然是他们如果早决定了一起下矿井,不退出去,也就不曾遇上那场蝙蝠大疯狂了!
白素犹有余悸:"真是骇人!"
说话之间,卫斯理已熄了车子的引擎,在那一刹间,他呆了一呆:"李宣宣驾车,直来到这里,她也还镇定得很,熄了引擎,把车匙放在车上,把车门也关得好好的。"白素吸了一口气:"而且,她绝对没有一去不回的打算,所以她必然有上矿井来的办法。"卫斯理不禁伸手在自己的头上,拍打了一下──刚才他没有立刻决定下去,就是由于怕两人全下去了,难以上来之故。却没有想到,如果在矿井之下找到了李宣宣宣的话,她必然有办法可以上来的。
卫斯理来到了支架之旁,又开始摇动绞盘,绞盘在经过上次的摇动之后,铁链已剥落了许多,因此在再摇动的时候,便没有那么吃力。
不一会,升降笼又发出声响,笼吱唧吱唧地被摇了上来,白素一直亮着电筒,笼子才一升上来,她向笼内一看,就陡然现出惊讶无比的神情。
这时,卫斯理由于所站的角度不同,他只能看到,升降笼中空无一人,可是白素的眼光,投向笼底,卫斯理却看不到那一部份。
白素抬起头,向卫斯理望来,卫斯理一步跨过,向笼底看去,也不禁怔呆。
笼底有一层煤屑,他们上次把笼子绞上来的时候,笼底的煤屑上,是一些杂乱的脚印,证明才有人用过升降笼。
而这时,笼底的煤屑,十分平整,当然是有人故意弄平的。而在弄平了的煤层之上.有一个字清清楚楚地写着。
那是一个"郭"字!
这个"郭"字的写法,卫斯理再熟悉也没有,就是郭大侦探,小郭的签名式!
当他们在洞口遇上蝙蝠的灾变时,下了矿井的人,竟然是小郭!
既然那个"郭"字,明明白白指出了这一点,可是卫斯理和白素,还是不由自主摇了摇头,表示难以相信。
小郭在离开他们住所之后,怎么可能和他们一起到达此处。
他们前来的时候,绝无跟踪者,卫斯理绝对可以肯定这一点──要是他连这点都不能肯定,早就在冒险生活中被淘汰了,那容他混到现在!
可是现在,小郭和他们几乎同时到达,在他们的进入矿洞之后,小郭跟了进来──那时,由于才进入一个陌生的,全然不知会发生甚么危机的环境,又绝想不到会有人在身后亦步亦趋,所以小郭只要小心些,也就很容易不动声色地跟在后面。
接着,便是卫斯理吃力地绞起升降笼──可恶的小郭,竟然躲在一边,不出来相助。
等到卫、白二人上了车,驶出矿洞去,小郭一直趁机行动,进入了升降笼,直下矿井二百七十二公尺的深处──这些情形,都不难推测。
成为谜团的是:其一,是甚么原因导致蝙蝠群出现灾变?其二,小郭是怎么来的?第三个,也是最令人大惑不解的是:在这件事上,小郭全然没有必要这样探险,就算他受人相托,值得拿命去换吗?
下降到矿井,深处超过三百公尺,其凶险的程度,和走进食人蚁的觅食区域,也相差无几了!
是甚么原因驱使小郭去进行这样的冒险行为?
白素显然也有着同样的疑惑,所以两人都有超过一分钟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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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倪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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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对付神秘漆器
白素先打破沉默:"至少,他在下降到三七二公尺的深度之后,还是平安无事!"卫斯理点头:"那当然,他在离开升降笼的时候,还能把煤屑弄平,再写上一个'郭'字。"再接下来,或是现在,正有甚么事发生,那就不知道了。
卫斯理真想对着矿井,大声叫:"小郭,你在捣甚么鬼?"不过,他当然不会那样做,宏亮的声音在矿井中引起的来回声波震汤,可以令得矿井崩塌,新的尚且不免,何况这个矿,不知荒废了多少年,所有的支柱井架,都是怕已经朽腐了!
发现了已经下了矿井的是小郭,虽然事情意外之至,但是卫斯理和白素,还是很佩服他的勇气。卫斯理握住了白素的手,两人一起跨进了升降笼,笼子摇晃了一下,卫斯理一手握住了笼中的下降控制盘,伸手出去,松开了支架上的摇柄,笼子就发出声响,向下落去。
才落下了不到二十公尺,就看到了向横伸延开去的坑道,空气倒还正常,可是黑暗得异乎寻常,电筒光芒,射不出多远。
下降到了一百公尺处,他们至少已经经过了五层坑道。
每当经过一层坑道时,卫斯理总会停上一会,听听动静,而除了滴水声之外,也甚么声音都听到。
再向下降,看到的坑道,有一些,已经崩塌,落下来的石块,堵塞住了坑道。
每次,卫斯理深入煤矿一他有多次下煤矿的经验一,总是十分感叹。由于煤矿深入地下,几乎甚么样的怪事,都可能发生──还记得"眼睛"这个故事吗?史前来到地球的外星妖孽,就深藏在煤层之中!
就以煤矿本身作为故事题材的话,写一百个故事也写不完。但这个故事不是写煤矿,看题目就可以知道,写的是阴间。所以,卫斯理这次下煤矿,只不过是深入地底,经过煤矿而已。
升降笼越向下落,气氛也越是阴森,升降笼摇晃时所发出的"吱唧"声,听来也很惊心。卫斯理不禁大是佩服小郭的勇气,因为这时,他和白素在一起,兀自觉得有点心头发凛,猜想小郭独自下去的情形!
不过细心一想,小郭是聪明人,他在笼底留下了"郭"字,自然是通知卫斯理和白素,他下矿井了,希望在上面有人接应。而卫斯理和白素,也接着下来,上面没有了人,这一点,只怕是小郭想不到的了!
已经证明,人深入海底或是地底,生理会受环境的影响,特别容易胡思乱想,严重的,甚至生出幻象,以为那是真的事。
卫斯理自然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绪,可是越向下去,思潮起伏,也难以避免。他想起了小郭,就脱口说了一句:"小郭是聪明人……也很勇敢……唉,他硬是不肯说出他的委托人是谁,似乎也可以原谅,看,他竟然可以为了他的委托人冒这样的险……"几乎在任何的情形之下,白素都比卫斯理镇定得多,此际自不例外,白素把手放在卫斯理的手背之上,这样,可以使卫斯理镇定些。
卫斯理天马行空式的思绪,忽然一下子又转了向,他望向白素。这时,一直往矿井下降,也穿过厚厚的煤层,在电筒光芒的照耀下,煤层闪耀着漆黑闪亮的光,那是质量极其上乘的无烟煤,这种煤,是由于地球表面,在亿万年之前,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时,把大批森林埋向地下,在高压下形成的,每一块煤,都可以告诉人这种变动是如何日月无光,生命成群毁灭,多么可怕!
在那种异样光芒的照耀下,白素的脸色,看来格外苍白,卫斯理看了她一会,移开视线,又落在一大片很是平滑的煤层上,他陡然震动了一下。
白素这时道:"别胡思乱想,下面不知道有甚么危机,需要我们全力应付……"白素提醒卫斯理集中精神,可是已经慢了半步。卫斯理的视线,一接触到了那平滑的煤层,他就想起在李宣宣的卧室之中,那个漆黑的,表面光滑无比的六面方形物体来,他在一震之后,失声道:"我明白了,在李宣宣房中的那东西,是……一块煤块……"那当然不是一块真正的煤块,真的一块那么大的煤块,重量至少超过一千斤,那是用脱胎漆器制造出来的一件工艺品,制成一块大煤块的模样。
白素并没有反应,她不想在这种环境之下去推波助澜,增强卫斯理的幻想。
卫斯理吸了一口气:"你和她相熟,她有没有向你说起过那东西是煤块?"白素回答得简单:"没有!"卫斯理还在追问:"她有说那是甚么?"白素沉声道:"她说过,那是一件工艺品,她喜欢它的造型,线条分明,外形简单,一看就可以知道那是甚么东西!"卫斯理听得白素这样说,不禁叫了起来:"一看就知道那是甚么东西?"他叫得大声,在矿井口,引起了一阵"嗡嗡"的回声,白素伸指在他的口唇边轻按了一下:"你别往复杂的方面去想,那就是一个方形体,再简单不过,一看就明白。如果你向复杂的方向去想,自然难以明白!"卫斯理听了之后,一时之间也说不出话来──岂止是那个方形体,世上的任何物,任何事,几乎都可以作如是观。卫斯理笑了一下:"你能这样想,我能接受你的想法,但只怕祖天开不会这样想──王大同死了,祖天开的行为可能脱轨,嗯……陈长青也不会肯,他用X光透视没有结果,一定会有进一步的行动,这漆器要遭殃……"白素笑而不语,因为她也早已想到了这一点。
王大同死了,李宣宣下落不明,许愿宝镜不知所踪,种种谜团,无法解开,那件漆器,成了李宣宣留下来的唯一的东西,祖天开悲愤之余,满是恨意,陈长青的好奇心发作,如万蚁攒心,这两个人,如何肯放过那件看来如此神秘的漆器。
卫斯理可以说料事如神,祖天开和陈长青,果然不肯放过那件外形,来历都很是神秘的六面方形漆器。
叙述故事的法门之一,是任何故事,都不能平铺直叙,一条线说下去,必须多方面铺排,要有起伏,有跌宕。一到了会出现闷场的时候,就要另辟蹊径。
像卫斯理和白素,在升降笼之中,要下降到二百七十二公尺的深处,过程单调沉闷,总不能老是说卫斯理在那时胡思乱想些甚么,所以,倒不如看看祖天开和陈长青,准备如何对付那神秘漆器的好!
而叙述故事的法门之二是,转过去说故事的另一些发展,这些发展,必须大是有趣,能吸引人,不然,看故事的,就不再看下去了!
祖天开先离去,陈长青赖在卫斯理住所不肯走。陈长青的想法是,整件事神秘莫测,在探索的过程之中,卫斯理必然视他为当然助手──他的这种想法不错,当卫斯理和白素,在矿洞之中,想到要通知甚么人的时候,就都想到了陈长青,和他联络,卫斯理曾打电话回自己住所──希望陈长青接听,但陈长青这时已离去了。
陈长青在卫斯理夫妇上楼时,看来像是若无其事地在喝酒,但是实际上,却正在全神贯注,耳听八方,眼观四路,留意卫斯理的行动。
他和卫斯理熟,知道卫斯理的行事方式。
关于这一点,小郭的能力,尤在陈长青之上,因为小郭认识卫斯理更久──小郭认识卫斯理,甚至还在白素之前,自然更熟知卫斯理的行事方式。
任何人,都必然有一套习惯成自然的行事方式,自己可能不觉察,但如果他人有心去了解,就很容易琢磨出来,掌握了一个人的行事手法,要对付这个人,自然容易得多了──千万别以为这一番话是题外话,那和这个故事,很有些关系的。
陈长青呷着酒,其实酒是甚么味道,他根本不知道,因为他在留意卫斯理的行动,他从脚步声,听到卫、白两人进了书房。
刚才,白素逐客的理由,是她"要休息了",所以陈长青预期两人在书房中不会逗留太久,至少,白素应该很快离开,到卧室去。
可是,陈长青等了十五分钟,还是听不到两人从书房到卧房的动静,陈长青这才陡然省悟:两人已从书房离开了屋子。
他直跳了起来,伸手向自己的头上,重重拍打了一下,直冲上楼,举脚向书房的门上,重重地连踢了三脚,发出震天似的巨响──反正老蔡一睡下去,是天塌下来,也不会醒的。
他一面踢,一面骂:"他妈的,卫斯理,还是朋友不是,甚么玩意儿?"陈长青虽然略迟些才发觉卫白二人的"金蝉脱壳"之计,但是他可以肯定,卫白二人确然已经离去,他已经没有必要再留下来了。
所以,他也离开,从那条斜路上来回走了一阵,心中越想越是气愤,忽然想起:找祖天开去!
他那时,想到要找祖天开,倒还没有打那神秘漆器的主意,只是想起祖天开和卫斯理之间,曾有十分暧昧的"眉来眼去"──卫斯理不好对付,他自信对付一个老人家,绰绰有余,所以想把祖天开和卫斯理之间的秘密,发掘出来。
他也知道,祖天开在哀伤王大同之逝的时候,正需要有人和他诉说衷情,肯定可以和他一拍即合。
而且,在白天,陈长青也确然曾和祖天开合作过,那是在王家大宅,各人离去之后,陈长青用最快的时间,回家取了小型X光机,又回到王家大宅之后的事。
陈长青的小型X光仪,是十分先进的科学仪器,有萤光屏相连。
这种小型的X光仪,透视到的物体内部的情形,立即可以在萤屏上看得到,情形一如飞机场检查行李的设备,但是袖珍得多。
祖天开听陈长青说他带来的玩意儿,可以看到人的五脏六腑,吓得吐了吐舌头,没敢说甚么,就带陈长青,进了李宣宣的卧室。
陈长青布置好了之后,向在一旁的祖天开道:"开叔,你看看……"他按下了掣,对准了那神秘漆器,可是萤屏上却只是一片灰蒙,甚么也没有。
祖天开看得莫名其妙,陈长青却惊疑莫名,他一看就看出,那情形,并不是表示漆器的内部,空无一物,而是表示X光,不能透视这神秘漆器!
这神秘漆器的内部,有着抗X光层!
厚度超过五公分的铅层,可以起到这种作用,特殊配方的合金层,也可以抗X光,那并不是甚么惊人的现象,问题是:这神秘漆器,为甚么要有防X光设备?
陈长青首先想到的是,它的内部,必然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把那神秘漆器的六面,都用仪器照射,结果都一样,令他更疑惑的是,漆器很轻,不像有金属抗X光装置,那又是一种甚么物质在抵抗X光的透视作用呢?
陈长青当时就有想把那神秘漆器剖开来的冲动!
这个结果令得陈长青十分沮丧,他托着下颔,盯着那漆器看,心中转着如何对付它的念头,而就在这时候,有仆人叫祖天开去听电话。
王家大宅的屋子虽然大,可是祖天开所发出的那一下惨叫声,却在屋子的每一个角落都可以听得到。
陈长青听到了祖天开的惨叫声,奔出去,看到祖天开手上还握着电话,老泪纵横,身子发颤,发出一下又一下的号叫,情形极其悲壮,像是一头跌进了绝望的陷阱中的猛兽。
陈长青在祖天开的手中接过了电话来,想知道发生了甚么事──那是医院打来,通知说王大同已然逝世的,医院方面,早已挂上了电话。
陈长青向祖天开连问了十次八遍,祖天开才算是"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边哭边叫:"大同死了!"陈长青很受震动,但是程度不如祖天开之甚。他立时想到,王大同死了,李宣宣更成了关键人物,非把她找出来不可!
李宣宣到哪里去了,没有人知道,最有可能知道的人,就是白素,所以他立即决定到卫斯理家去。他才一挪动脚步,祖天开就一把抓住了他,像是一个迷了路的小孩子,惶急之极:"叫我怎么办?叫我怎么办?"陈长青跳起来,用力拍着祖天开的背部(因为祖天开的身子高):"找卫斯理去!"他为了投祖天开之所好,又补充了一句:"那妖精是驾卫斯理车子走的!"祖天开被噩耗弄得一点主意也没有,就和陈长青一起到了卫斯理家中。
他们最先到达,随后出现的是黄堂和小郭──这便是卫斯理和白素在回家后见到的情形。
在那段时期中,祖天开对陈长青的印象很好,所以陈长青有把握,自己再去找他的话,正在无助之极的祖天开,一定会欢迎,他可以在祖天开那里,得到更多的秘密。
他停止了在斜路上的团团转,上了车,疾驶至王家大宅,在铁闸外,用力按喇叭,声音足可传出一公里之外。
他故意如此,以引祖天开注意,果然,不到五分钟,就看到祖天开满面怒容,挟着万马奔腾之势,冲了出来,一面大声骂着脏话。
陈长青连忙下车,隔老远,就可以闻到自祖天开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蓬酒味。
随着祖天开的接近,铁闸打了开来,陈长青居然不知危险,向祖天开迎了上去,直到他看到祖天开的双眼,血一样红,充满了凶光之际,他才知道情形不妙,转身想逃,哪里还来得及?
陈长青也算是曾练过功夫的人,可是这时,祖天开一双蒲扇也似的大手伸出,抓住了陈长青的肩头。陈长青觉得肩头上如同加了两柄铁钳,一阵创痛,双脚已然离地,被祖天开像是抓小鸡一样,抓了起来。
陈长青想抬脚去踢祖天开的身子,可是祖天开一抓住了他,五指已紧扣住他在肩上的几个大穴,陈长青全身如绵,软得像一滩湿泥,如何还能抬脚踢人?
陈长青后来把这段经历,说给白素和卫斯理听,卫白两人听得骇然──他们在武术上有过人的造诣,自然听得出当时情形的凶险,两人齐声道:"你可知你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陈长青咋舌:"那么严重?"卫斯理道:"就是那么严重,他要是用一只手把你抓起来,另一只手在你喉间一捏,你就见阎王去了!"白素补充:"那时他喝了酒,你又激怒了他,他太生气了,所以用两只手一齐来抓你,那是你的运气,我估计他会用头来撞你胸口!"卫斯理道:"这一撞,陈长青小命也必然报销!"陈长青大为叹服:"真是如此,他双手抓住了我,一低头,就要用头来撞我,幸好我有急智,才救了自己。"陈长青倒不是自夸,在这样的情形下,要发挥急智,确然不简单。
陈长青陡然叫了一句话──也真还只有这句话,才能阻止情绪上已接近疯狂的祖天开的凶猛攻击。
祖天开本来已准备一头撞出,这一撞,陈长青的肋骨,至少有一半断裂,插入胸腔,当然性命难保。
陈长青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叫的是:"我能找到那妖精!"祖天开一听得"找到妖精",这才陡然抬起头来,用血红的眼睛,盯着陈长青看,陈长青一则由于肩在剧痛,二则由于害怕,满脸都是豆大的汗珠。
但这时,祖天开总算看清了被他抓住的是甚么人,双手一沉,把他放了下来,还埋怨陈长青:"是你啊,闹甚么鬼?要是一把捏死了你,弄死了自家娃儿,这怎么说?"陈长青心想你自己像疯虎一样冲出来,一照面就出手,怎么还怪人?
不过陈长青还没有说甚么──他也根本没有说话的机会,祖天开又已伸手按住了他的肩头:"那妖精呢?看我不把她大卸八块!""大卸八块"是说,把人的身体,肢解成为八个部份,那是最血淋淋的凶杀,陈长青明知这个可能性不大,但是若是李宣宣此际出现,神经受刺激过度的祖天开,也有可能行凶……所以他们不免打了一个寒战。
祖天开问他要"妖精",他如何变得出来,只好信口雌黄,先说了一句:"哪黑漆漆的东西有古怪──"说了一句之后,他灵机一触,心想那漆器确然必有古怪,何不趁此际祖天开情绪冲动,李宣宣又不在,先把它剖开来看看!
陈长青行事不计后果,想做就做,他顺口接了下去:"把那东西弄开来,就能知妖精的下落!"祖天开竟然立刻相信,一顿足:"正是,我早就该想到,那东西邪门得很,棺材不像棺材,把它弄开来看!"他一面说,一把扯住了陈长青,也不跟陈长青上车,拉着陈长青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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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倪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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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索命报仇来了!
陈长青想挣也挣不脱,被他拉得足不点地,到了巨宅的门口,已是喘气喘得胸口生疼。
他想叫祖天开停一停,可是祖天开又把他拉了进屋子,抱上了楼梯,直到了李宣宣的卧室之中,才松开了手,陈长青双手撑在地上,一时之间起不了身,但是他还是抬起头来,问:"有没有锯子?"祖天开飞起一脚,踢在那漆器之上。这一脚的力道相当大,把漆器踢得滚出去,滚到了墙边,他怒吼一声:"用甚么锯子,我有力,一刀把它劈了开来!"陈长青连声道:"好!好!"祖天开像一阵劲风一样,卷了出去,陈长青这才慢慢站了起来,伸手在后腰上重重敲打了几下,来到了那漆器之前,手按在漆器之上,喃喃自语:"不管你里面有甚么,立刻就可以知道了!"他在自言自语,只听得一阵光──的金属碰撞声,自身后传了过来。他回头一看,只见祖天开提着一柄刀,正大踏步走了过来。
一时之间,陈长青瞪大了眼,不知自己是在现实生活之中,还是正在看甚么古装电影!
因为提在祖天开手中的刀,不是一柄普通的刀,实是一柄厚背薄刃的大环金刀!
这种沉重的大环金刀,曾是古代很有效的杀伤武器,可是如今,大抵只能在舞台上和电影中才能看得到了,突然出现在现实生活之中,难免令人愕然。
而祖天开一刀在手,意态极豪,不但双眼通红,连一张满是皱纹的脸上,也涨得通红。他大踏步进了房间,一声大喝,振臂拔刀出鞘。
那种大环金刀,最特别的地方,是它的刀背上,穿有九个金环,刀背一抖动,就会发出响亮的金属碰击声。那九个金环的作用,只是一种华丽的装饰,也可以在用力的时候,增加威势。
正由于刀背上有环,所以这种力的鞘也特别,鞘只是一半,套住刀刃,让刀背露在外面,所以刀出鞘的动作,单手便可完成,手臂挥动,刀鞘挥脱,眼前精光夺目,如同挥出一道闪电,陈长青由衷地喝采:"好刀!"祖天开横刀而立,陈长青对于古代兵刃,颇有认识,只见那刀刃背上镶着金,固然璀璨耀眼,但是比起刀刃的那一层青森森的寒光来,却也被比了下去,那种锋刃,代表了死亡,叫人一看到,就想到这种光芒一闪,生命就会丧失!
祖天开大是兴奋:"这柄刀,伴着我南征北讨,刀下专诛大奸大恶,看它今日再收妖伏魔!"说着,只见他扭腰转身,扬刀直劈向那漆器──那一招,多半叫作"独劈华山",劲道极足,刀身带起一阵劲风,"嗖"地一声响,刀刃劈进了那漆器,一刀直劈到底,将那漆器,齐齐整整,自中间对剖了开来!
这一切,只不过是两秒钟之内的事,可是看得陈长青心旷神怡,又大喝了一声:"好刀法!"祖天开抽刀后退,刀尖还在地上象牙色的地毯上,拖出了一条长长的口子。
那漆器被劈开了之后,当中多了一道缝,并未分两半倒下,陈长青走过去,轻轻一堆,就将它分了开来。
两人一起定睛看去,第一眼,两人都发出了"咦"地一声。
因为那漆器的内部结构,极其奇特,一层一层,竟有七层之多,每一层之间的空间,距离大约是十多公分,祖天开一刀奏功,把最内心的一层也剖了开来,那一层,等于是一个只有二十公分见方的漆盒,内中也是空空如也,并没有甚么妖魔鬼怪,藏在其中。而且,刚才祖天开一刀劈下去时,也未曾见到有甚么一股黑气,一团妖雾冒出来。
陈长青心中打了一个突,心知这漆器虽然古怪,但是和妖魔无关,也无法在其中采到李宣宣的秘密,更不会是李宣宣从阴间带来的冥器,自己可以说是闯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祸,幸而挥刀的是祖天开,老人家也没有甚么可以忌惮的了!
陈长青这样想着,已经打定了退堂鼓,想要溜之大吉了,因为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女主人要是忽然回来,那可是尴尬之至了。
陈长青刚在设想,如何才能设词告辞,却见祖天开的神色大异。只见他盯着最内的一层,双睛怒凸,似要夺眶而出,而神情怪异莫名,满是皱纹的脸上,不但不再发红,而是变成了死灰色,而且,在皱纹之中,许多汗珠正在挤出来,情景可怕之极。
那种情形,应该是人在看到了恐怖绝伦的东西之后才有的反应。
可是,这时,祖天开盯着在看的东西,陈长青也完全看得到,那只不过是一个奇怪的漆器的内部,全然没有恐怖之处。
陈长青刚想问,只听得呛啷一声,祖天开手一松,那柄大环金刀,跌到了地上。
祖天开刚才挥动金刀,何等威风凛凛,简直如同天兵天将一样,可是这时,说他是个活人,他倒有一半像是不知被埋了多久才掘出来的死人!
陈长青一时之间,实在不知发生了甚么事。他望了望那漆器,又望了望祖天开,再去看那漆器,仍然看不出有甚么特别之处。
他明知必然有甚么事发生了,可是却完全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那令得他不知所措。他想伸手去推祖天开,可是祖天开已先扬起手,发着抖,指向那漆器的最内层,喉间则发出了一阵古怪的声音。
陈长青还怕自己是没有看清楚,把头伸过去,盯着看,他感到祖天开在急速喘气,大口气大口气地喷在他的后颈之上。
可是陈长青仍然甚么也没有看到──应该说,他看到了一些情形,但那绝不足以令人害怕。他所看到的是,在漆器最内层的空间中,有一面上,有一个凹痕,呈不是很规则的圆形,有一个角状的伸出,看起来,和整个漆器内外都平滑如镜,不是很调和,除此之外,也绝没有甚么特别之处。
但是,祖天开发抖的手指,却正指在那凹痕之上!
陈长青直到这时,才问出了一句话来:"开叔,怎么啦?甚么事?"他一问,祖天开头脸上本来已满是汗,这时,他摇了摇头,汗珠竟四下散了开来,情景十分骇人。他声音嘶哑得不像样,语不成句:"那镜子……镜子……这是放那镜子的……她……她早知那镜子的事……她……不是人……不是人,她早知道……"祖天开一面这样说着,一面整个人像是筛糠一样,发起抖来。
陈长青只好目定口呆地看着他,一点办法也没有。祖天开在说着的话,他只听得懂"她不是人"──那多半是在骂李宣宣,可是"镜子"甚么的,陈长青全然不知所云!
可是祖天开的情形,却越来越不对劲,他忽然又拚命摇起头来,不住喘气,叫:"不会!不会!不会!"那情形,倒有点像王大同临死之前,频呼"我不信"类似之极。
陈长青双手按住了祖天开的肩头──这时,祖天开正半弯着身,不然,陈长青也按不到他的肩头。陈长青用力摇着他,口中叫的是:"开叔!你醒醒!开叔,你醒一醒啊,开叔!"祖天开那时并没有睡着,根本是醒着的,可是陈长青仍然那样叫,那是由于祖天开的情形很可怕,不能说他神智昏迷,可是他分明像是中了甚么魇法一样,难以控制自己,不知在说些甚么。
这时,有两个仆人,在门外探头探脑地看,陈长青看到了他们,灵机一动,急叫:"快拿酒来!快!酒!"那两个仆人连忙奔开去,祖天开忽然惨叫了一声:"冤孽啊!冤孽啊!"这六个字,他叫得凄厉之极,简直阴风阵阵,叫人遍体生寒。
祖天开一面叫着,一面"蓬"地一声,坐倒在地。仆人这时,也拿了酒来,陈长青接了过来,递给祖天开,祖天开接过来,也不打开瓶盖,就向口中塞,陈长青好不容易拉出来,替他打开了瓶盖,再塞进口中,这才一口气灌了一半,才呼出了一口气,像是进了鬼门关之后,又被拉了出来。
陈长青盯着祖天开看,祖天开挣扎着,站了起来,伸手提起了刀,向刀鞘指了一指,陈长青忙过去,拾起了刀鞘,祖天开摇摇晃晃走出去,问了一句:"卫斯理没有告诉你镜子的事?"陈长青陡然一怔,他全然不知道这句话是甚么意思,因为卫斯理从来也未曾向他说起过有关"镜子"的事──卫斯理遵守诺言,祖天开吩咐过他别对人说,他就没有对人说起过。
可是陈长青有足够的聪明,他立即想到,甚么"镜子",必然就是祖天开和卫斯理之间的秘密,如果他说没有,那么祖天开必然三缄其口,再也不会说甚么。
所以,他弄了一个狡狯,他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情形来,神秘兮兮地道:"卫斯理和我是好朋友,我们之间完全没有秘密,可是他千叮万嘱,叫我……"他说到这里,一方面在肚中暗骂了卫斯理一句脏话,一面又做出十分为难的神情。
别说那时祖天开正心乱如麻,就算他在平时,看到了这等情形,也认为卫斯理已甚么都对他说了,只不过卫斯理曾吩咐他不可说出来,所以他不便承认而已!
后来,卫斯理骂他:"卑鄙小人!"
陈长青自辩:"听说过'尔虞我诈'吗?谁叫你有那么大的秘密,不与我分享?"卫斯理也拿他无可奈何,而且绝不再争下去──因为明知争上十年,也不会有甚么结果。
当下祖天开看了陈长青这样的情形,长叹一声,指着漆器最内层的那个凹痕,声音发颤:"你看,这……正是放那宝镜的,大小形状,和宝镜完全一样!这东西在她手里,又带进了王家来,她……自然是索命……报仇来了,事隔那么多年……她绝不能……还是人!"祖天开的这一番话,说得十分认真,而且那时,他也比较镇定了!
可是这一番话,还是听得陈长青不断眨眼,完全摸不看头脑。
老实说,别说陈长青对于那"许愿宝镜"一无所知,就算是已知了不少资料的卫斯理,若是在场,听了之后,也一样莫名其妙。
陈长青明知其中必有极长篇的故事在,可是他刚才已假装知道了,这时已不能问,一问就露了马脚,那令得他心痒难熬,只好继续借卫斯理过桥,他道:"卫斯理这人,说点又说不全,我不是很明白!"祖天开再长叹一声:"那倒不能怪他,有一些事,我也没有对他说。"他双手用力在自己的脸上抚摸着,神情疲倦、痛悔、悲伤,害怕兼而有之,复杂之极!
陈长青更是想知道真情,他问:"关于那镜子,卫斯理说……是宝镜?"他刚才听祖天开用了"宝镜"这个词,所以就拿来试探一下。
祖天开喃喃地道:"真是宝镜……是宝镜,大同临死之前说她是从阴间来,那当然是宝镜告诉他的,唉,大同,你怎么不相信啊!"祖天开说到这里,重重顿足,陡然提高了声音,尖厉无比:"她从阴间来,索命来了!大同,你死得……好冤!好冤啊!"祖天开这一下惨叫,凄厉无比,听得陈长青机伶伶打了一个寒战!
他还想问甚么,只见祖天开双手捂在脸上,摇幌着站起身来,转身向外走去,陈长青忙叫:"开叔,你再喝点酒,镇定一下!"他把酒瓶递过去,祖天开一昂首,把剩下的半瓶酒,也一起灌了下去。陈长青趁机道:"把一切经过向我说说,天下就算真有冤鬼索命的事,也要把那鬼揪出来,岂能容她在世害人?"这一句话,却大大地对了祖天开的胃口。
祖天开立时瞪着充满红丝的眼睛,盯着陈长青看:"你会驱鬼?捉鬼?"陈长青这时,为了想发掘出祖天开心中的秘密,竟硬着头皮道:"会!我是茅山,龙虎山张天师的嫡传,有七七四十九种捉鬼灵符!"他这种鬼话,对付祖天开这样的老人,恰到好处,祖天开长叹一声,说了一句话,却是令陈长青再也料不到的,他道:"那么,请你赐我一道灵符,使冤鬼来找我索命时,我可以对抗一阵──我不是怕死,该找我索命,大同死得冤,我只是想告诉她,冤有头,债有主,该找的人是我,不是大同!"一番话听得陈长青双眼翻白,几乎没有昏死过去,他想拖延,就道:"这上下,上哪里去找黄裱纸、珠砂笔去?明天一早我就替你办妥当──你还是喝着酒,把事情详细告诉我,我好看着怎么办!"祖天开低下头一会:"纸笔我那里都有,到我的房间去……我早就觉得事情不对劲,所以预备了这些东西,连黑狗血都有,唉,要是早把黑狗血兜头淋上去,冤鬼现形,至少大同不会死了!"陈长青骇然,他道:"那更好,到你房中去,你把一切经过告诉我,也是一样。"陈长青只想在祖天开的口中,套出"一切经过"来,对祖天开服务周到,到了祖天开的房间之后,取过了纸笔,画了三道符之多,吩咐祖天开贴肉藏好,不怕冤魂索命,可以和冤鬼理论。
本来,陈长青还想在那柄大环金刀上也贴上一张符,告诉祖天开,说是有了这张符,那柄刀就可以要来斩鬼。
可是一转念间,他想到祖天开的心目之中,那冤鬼就是李宣宣,要是李宣宣忽然出现,祖天开真的挥刀砍去,那可是另一桩悲剧了!
陈长青能"悬崖勒马",可知在他的心中,也不将美丽动人的李宣宣当成是来索命的冤鬼。
当陈长青装模作样在进行那些动作的时候,祖天开不断在喝酒,陈长青做足了功夫,心想这下子可有好故事听了,连卫斯理都不知道的事,他能先知道,单是这一点,已令他欣喜莫名,几乎没有手舞足蹈。
可是祖天开接下来的一番话,却令得陈长青几乎没有懊丧得一头在墙上撞死!
祖天开欲语又止者再,当他终于放下酒瓶,表示出了说话的决心,陈长青也准备洗耳恭听。
可是祖天开说的却是:"你去问卫斯理吧,说是我说的,要他把我告诉他的一切,全告诉你!"陈长青眨着眼,几乎想叉住了祖天开的头,把他活生生扼死。可是他还是忍气吞声:"你不是说,有许多事,你也没有对卫斯理说吗?"祖天开一瞪眼,大声道:"连卫斯理我都没对他说,自然是因为这些事绝不能说的缘故,我自然也不能对你说!"陈长青只觉得一股气升了上来,令他眼前直冒金星,他又道:"那……冤鬼索命……报仇,又是甚么意思?"祖天开一挥手:"就是不能说的事,你走吧,我在这里,等冤鬼来!"他说着,又挥刀出鞘,把大环金刀用力拍在桌上,就在桌旁坐了下来,一面自顾自喝酒,竟再也不理陈长青,当陈长青不存在了!
陈长青这一气,真是非同小可,先在肚子里骂了十来声"老贼",以解心头之怒,然后,也抓了一瓶酒,坐了下来。他本想和祖天开一起,等冤鬼出现的。可是坐了一会,觉得不对,他不应该在这里虚耗时间,而应该去找卫斯理──祖天开已准卫斯理公开秘密,那么他至少可以知道有关那宝镜的事!
陈长青直到那时,对宝镜一无所知,可是,在神秘漆器的七层内心,竟然有一个凹痕,恰好可以放下那面镜子,这镜子的放置之处如此隐蔽,其镜之神秘,自然也可想而知了。
所以,他不再坐下去,向祖天开拱了拱手:"开叔,我去找卫斯理,要他说宝镜的故事!"祖天开端坐不动,"嗯"了一声。
这时候的祖天开,一手握着刀,大马金刀地坐着,又恢复了神威。
陈长青一想,觉得不妙。因为祖天开认定了李宣宣是索命的冤鬼,那么李宣宣一出现,他说不定就会挥刀相向,岂不又是惨剧?
所以他道:"开叔,李宣宣要是回来──"祖天开朗声道:"只管来,我已准备好了,一把事情说了,就任她处置!"陈长青心中一动,心想李宣宣会不会回来,还不知道。若是回来,和祖天开之间,必有极精采的对白!所以他在出去的时候,装着不经意地一抬手,就把一具小型录音机,放到了门楣之上。
陈长青做的手脚,祖天开并没有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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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陈长青的灾难历程
离开了王家大宅,陈长青又直奔卫斯理的住所,真可以说是仆仆风尘。
他狂敲卫斯理的门,按铃,几乎达半小时,老蔡才睡眼蒙胧,开门向他看来,他一堆老蔡,闪身进屋,疾声道:"没有你的事了,你去睡吧,我和卫斯理有要事办!"老蔡在沉睡中被他吵醒,迷迷糊糊,陈长青也根本不给他多想的时间,就推他进去,自己一溜烟上了楼。
他先到了书房门口,踢了一脚。再走了几步,又在卧室门口,踢了一脚,一面大呼小叫:"卫斯理,快出来,要是正在睡觉,小心我冲将进来!"他一面叫嚷,一面轮流在两扇门上踢着。那时,卫斯理和白素早已离去,如何还能应他。他跳来窜去好几次,伸手去推卧室的门,应手而开,空空如也。他再去推书房的门,却推不开。
陈长青开锁的本领也不弱,花了两分钟,也就打开了书房的门,也空空如也。窗子却打开着──陈长青一顿足,这才省起,卫斯理和白素两人,早已离去了。
他重重在书桌上拍了一下,在桌前坐了下来,翘起了脚,搁在桌上,心中在想:卫斯理和白素到甚么地方去了?他一面想,一面把玩着桌面上的一只青铜铸的仿古瑞兽纸镇,不到两分钟,他就大叫一声,直跳了起来。
他陡然想起了甚么──每当他在这种情形时,他有一个习惯,会伸手去拍打自己的头,这时,他几乎没有酿成惨剧,要把那只沉重的纸镇,向他自己的头上拍去。
救了他,免得他头破血流的是老蔡──听得楼上一直在乒乓响着,忽然又静了下来,忍不住打着呵欠,上来察看一下,他一推开门,就看到陈长青举起铜纸镇,向自己的头上砸去!
他大叫一声:"别死!"
陈长青被他一叫,手僵在半空,老蔡冲过来,一伸手,自他的手中,把纸镇抢了下来,一面大声埋怨:"甚么事想不开,要寻死!"陈长青这才知道自己忘了手中拿着纸镇,那一下拍了上去,只怕伤得不轻,他知道和老蔡解释不清,索兴长叹一声:"和卫斯理做朋友,一点意思也没有,他骗得我好苦啊!"老蔡不信,皱着眉:"不会吧,卫哥儿不是那种人!"陈长青叹了一声:"难说,我有一样要紧东西在他那里,他藏了起来,找不到可活不下去,老蔡,你帮我把所有的抽屉、柜子门全打开来!"老蔡是老实人,又知道陈长青和卫斯理熟,所以答应一声,便和陈长青一起,在卫斯理的书房中,搜寻起来。
陈长青刚才陡然跳起,就是他突然想到,卫斯理的汽车上有着讯号发射装置──他还曾参加对这个装置的设计工作!他也知道讯号接收仪是在书房!
也就是说,卫斯理和白素一进书房,就可以知道神秘离去的李宣宣身在何处!
刚才陈长青信口胡说,说卫斯理骗了他,而这时,他真的有被骗的感觉,发出了一下充满了怨屈的吼叫声,把老蔡吓了一跳。
不到三分钟,陈长青就找到了接收仪,他熟练地操纵着,也很快地就看到了那个亮绿点。
他盯着亮绿点看,看到了亮绿点有极轻微的移动──那正是卫斯理和白素把车子驶出矿洞,想和陈长青联络,遇上了巨大的蝙蝠灾变之时。
卫斯理打了自己家里客厅的电话和陈长青住所的电话。卫斯理想不到陈长青在他的书房之中。
而卫白二人在矿洞口略停了一停,又冲过了发狂的蝙蝠群,又进了矿洞之中。
虽然,移动的距离只不过百来公尺,但是在萤屏上也看到。
陈长青也知道,除了这副接收仪之外,还有一副袖珍的,这时不在,更可以证明卫白二人,是到那个亮绿点所在处去了。
他又盯了一会,看到亮绿点不再移动,他喃喃自语:"求求你别动,我立刻就来,才求你们千万别离开,我立刻就来!"老蔡不知道他在说甚么,用奇怪的神情望着他。陈长青灵机一动,十分认真地对老蔡道:"老蔡,看到这亮点没有?你坐在桌前,看着它,我会不断打电话来问你,要是它移动了,你就告诉我它的位置!"老蔡见陈长青说得认真,连连点头。
陈长青向老蔡挥了挥手,一溜烟下楼,冲了出去。
刚才他已认清楚那亮绿点的所在,一上了车,就认定了方向,疾驶而出。
他利用车子上的电话,每隔五分钟,就打电话问老蔡一次。老蔡很是尽忠职守,每次都回答:"没动过!"陈长青驱车急驶,他还未曾驶到矿洞口,就在那个警告牌的附近,看到了卫斯理在路边"借"来的那辆车子。
一看到了那辆车子,陈长青就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惨叫,在旷野之中听来,凄厉无比!
照说,陈长青看到了车子,证明了卫、白二人确然来到了这里,证明他追踪正确,他应该高兴才是,何以会发出惨叫声呢?
这里面,可大有文章!
原来,陈长青一看到那辆车子,就认出了这辆车的车主是谁──不是别人,正是小郭!
小郭处心积虑,料定了卫斯理和白素在这件事上,所知之多远在各人之上,必然会采取单独行动,而他们的车子又被李宣宣借走了,如果他们要单独行动,也就会照老习惯,在路边去"借车子"──一个人的老习惯若是叫他人掌握了,实在不是好事,连卫斯理也不能例外。
小郭也知道卫斯理会拣甚么样的车子下手──那又是另一项老习惯,而他的车子正是卫斯理喜欢的那一型。
所以,小郭在离开了卫斯理的住所之后,转过了街角,向二楼书房的窗子看了一眼,又料中了陈长青必然会赖着不走,卫斯理大有可能跳窗离开,所以他就把车子停在适当的街角,自己躲进了行李箱之中!
这一连串预料之正确,后来卫斯理和白素两人,也大是叹服,卫斯理绝想不到在自己"借"来的车子中,小郭正躲在车上!
卫白二人后来在矿井的升降笼底部,看到了那个"郭"字,心知小郭下了矿井,但是怎么也想不出小郭是如何跟踪而来的。
当他们两人下了车,步行了一会,找到了那架手摇车,摇到矿洞去的时候,小郭就沿着路轨,急急赶路。他自然比卫白二人迟到达,他进了矿洞,向前走,看到卫斯理把升降笼绞了起来,看到两人在矿井旁商量,又走了开去。
小郭可以肯定,李宣宣是在矿井之下,他也看到了李宣宣所借用的卫斯理车子。
他有非找到李宣宣不可的理由──这理由,他不肯对人说,连卫斯理都不说,那是另一个故事,在这个故事中,只需知道他有这个秘密就可以了,他的秘密,和这个故事的牵连不大。
小郭在卫白二人离去之后,就从藏身处闪身出来。他所要考虑的,比卫白二人要少,因为他已想好了步骤,在笼底留字,告诉二人他在井下。虽然下了矿井之后,必然会有各种各样的危险,但总比没有人知道他在甚么地方要安全得多。
小郭在卫白二人离去后不久,就控制着升降笼,落下了矿井。
小郭落矿井的时候,洞中的蝙蝠,还没有发生可怕的灾变,所以,小郭不知道洞中曾有灾变,他只是在下落的途中,有很短暂的一阵子,有一股说不出来的难受之感,那种感觉,只持续了两三秒钟。
他以前从来也未曾有过这种感觉──那是一种全身的血液,忽然流动加速的怪异感觉,所以他也不以为意,只当是自己正走向深不可测的危机,自然而然产生自内心的一种恐惧感。
小郭何以会来到矿洞的事,陈长青当时,一见到了小郭的车子,他也不知其中详情。他只知道小郭来了,而且比他来得早,他这才发出惨叫声来的。
在那一刹间,他误会了是卫斯理通知了小郭,要小郭一起来的。
那就令得陈长青又是难过,又是愤怒──卫斯理居然把秘密和小郭这种油头粉面分享,而瞒住了他这个老朋友,他有被人出卖之感。
他跳下车,在小郭的车子上,重重踢了几脚,再上了自己的车,他的车性能也很好,颠簸跳动,到了那条铁路处,竟然驶上了铁路,拚命向前驶。
等到实在不能再向前了,他下车,取了一些装备,急步向前,不一会,离矿洞口只有三十多公尺时,星月微光之下,他看到了大批死蝙蝠,在地上叠起了好几十公分高,情景骇人之极!
见到了这种情景,任何人都免不了头皮发炸,尤其陈长青要向前去的话,必须踏着那厚厚的一层死蝙蝠向前去,他犹豫了一会,慢慢伸出了脚,轻轻一脚踏了下去──一脚踏出,问题还不是很大。可是当他又提起另一只脚来的时候,体重就集中在先前跨出去的那一只脚上,当时就听得"滋"地一声响,脚下一软,血和肉和皮,糊成了一团,不知有多少只蝙蝠,在他的脚下,成了肉酱。
陈长青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怪叫声,再也提不起勇气向前去,疾退了开来,他甚至没有勇气去看那只沾满了血肉的鞋子,只是站在那里发怔,身子在不由自主发着抖。
他望着矿洞,虽然不是很远,可是却像是天堑难渡一样,他想了许多办法,好像都不实用。
他呆了约有三分钟,才陡地一咬牙,下定了决心。
促使他下了决心的是,他想到了卫斯理必然在矿洞之中,小郭也必然在矿洞之中,他们可以通过这道障碍,自己也应该可以通得过去!
若是自己竟然受阻在矿洞之外,那就证明了是脓包!
若是就这样,便不敢向前去,那么,也就难怪卫斯理把秘密和小郭分享,不和他共同冒险!
陈长青这时所想的,完全想错了,小郭并没有分享到卫斯理的秘密,他进洞时,蝙蝠也还没有发生灾变!而卫斯理和白素,也是身在车中,才进得了矿洞的,即使他们身在车中,也经历了一生之中,少有的震骇!
所以,当后来,卫斯理知道了陈长青竟然是踏着厚厚的一层死蝙蝠进来的,也不禁咋舌,大是佩服,而且对他说:"真服了你,我保证,以后你我之间,再也没有秘密,我们是好朋友!"陈长青也大是感动,因为要得到卫斯理这样的称赞,岂是容易的事。所以他们两人成了莫逆之交,以致日后,在"追龙"这个故事之中,陈长青甚至抱着必死之心,去替卫斯理涉险!
那全是以后的事,当时,陈长青虽然误会了很多事,但是那种种误会,对他大有激励的作用,把他的勇气,全都激发了出来。
他一咬牙,心中想:卫斯理倒也罢了,我可绝不能输给了那油头粉面,大不了当自已是在厚厚的烂泥层上行走,反正只是令人恶心,死蝙蝠又不会有甚么危险!
这一豁了出去,横了心大踏步前进,虽然每一步下去,都有"扑赤"、"扑赤"的声音,也都有鲜血溅起来,但是他咬紧牙关,竟然让他进了矿洞。
进了矿洞之后,他的灾难非但没有结束,而且简直是才开始:因为在洞口,地上厚厚的一层死蝙蝠,全是大蝙蝠,而在矿洞之中,地上厚厚的一层,全是肉红色的小蝙蝠,在电筒的光芒之下,更是怵目惊心,叫陈长青呆在当地,全身发抖。
这时候,要不是他发现了有两道"出路"的话,他一定会像是被魔法定住了一样,说不定就此再也不能移动,变成了石像!
他看到了两道血路,那自然是卫斯理的车子,辗压过去时所形成的,那令他知道,卫斯理和小郭,通过了这障碍,在矿洞的深处!他也非要进去不可!
已然衰竭了的勇气再度重燃,他跨到了那两道血路上,大踏步前进,非到必要,不敢呼吸,因为洞中的空气,充满了血腥味,难闻之极。
等到他终于踏出了死蝙蝠层时,他也自然而然,看到了那个支架,看到了那个矿井,看到了绞盘上的数字:三七二公尺。
陈长青立刻就可以知道,他要找的人,都在那矿井之下,更重要的是:李宣宣也必然在矿井之下,因为他也看到了卫斯理的那辆车子。
这时,他的想法,和卫斯理一样,首先想到的是:从阴间来的女人,回到阴间去了!
他也想起了在卫斯理住所自己所说的"戏言",看来竟是真的。二百七十二公尺深的矿井,除了通向阴司地狱之外,还能通到甚么地方去?
陈长青连考虑也没有考虑,就转动绞盘上的转柄,要把升降笼绞起来──他也要下矿井去!
控制升降笼上落的绞盘上,数字既然显示了"三七二",那自然说明,卫斯理和白素,也已经到达了这个深度。
小结一下在矿洞中发生的事:
李宣宣先到,下了矿井。
卫斯理和白素,本来可以第二个下矿井的,但是他们犹豫了一下,被小郭钻了空档,所以,小郭是第二个下矿井的,卫白二人,是第三轮才下去。
所以,卫白二人在升降笼中下降时,很注意向横伸出的矿道,尽可能用强力电筒照着,同时,卫斯理也不时发出叫声:"小郭!小郭!"他当然不能叫得太大声,避免引起回声。
可是一直到达了"三七二"这个数字出现,并没有发现,而且,很出乎他们意料之外的是,这个深度,并不是矿井的底部。
电筒射向下,下面黑压压的,不知道有多深!
而升降笼在"三七二"这个深度停了下来之后,面对着一条很宽的坑道,移开升降笼的铁栅,一步就可以跨过去,卫白二人,略为犹豫了一下,电筒光芒照处,就可以看到坑道的口子上,做着一个明显的箭头记号,而且,还留有一个"郭"字。
那是小郭留下来的记号。
小郭钻了那个空档下来,知道卫斯理和白素也一定会接着下来的。他虽然有非涉险不可的理由,也总希望在涉险的过程之中,可以有伴,而卫斯理和白素,可以说是世界上最好的探险伴侣了。所以,他不但在升降笼底留了字,又在这里,做下了记号。
卫斯理移开了升降笼的栏栅,一步跨了过去,白素也随后跨来,他们在坑道口略停了一停,卫斯理吸了一口气:"这坑道,可能又有好几百公尺深!"白素扬了扬眉:"已经来到这里,没有退缩之理!"他们着亮了电筒,向前走去,坑道斜斜向下,约呈三十度角,走出了一百公尺左右,就到达了一个相当大的矿洞中,洞壁上还全是闪闪发亮的煤块,也有一些旧式的采煤工具,散乱地在矿洞之中。
除了左首,洞壁处有一个极窄的通道之外,这个矿洞,别无去路,已到尽头了!
所以,卫白二人,自然而然,向那狭窄的通道走去,一到了口子上,就又发现了留着箭嘴,指向通道之内。
那通道只有不到五十公分,人要横着身子才能挤进去,而且,看来也不像是人工凿出来,倒像是忽然山崩地裂所形成的一个大裂缝──作为通道,当然很窄,但如果是裂缝的话,倒又显得很宽了!
卫斯理先用电筒,向内照射了一下,只见那裂缝的两边,全是亮晶晶的煤块,而且,很是曲折,只照到十来公尺,就已经看不清转弯之后的情形了。
卫斯理先侧着身,走了进去,白素紧跟在后面,两人走出了五六步,就各自伸出手来紧握着。
这时,他们两人所想到的一样:他们想,这道裂缝如果忽然由于地壳的小小变动,而又合拢来的话,那么,他们就被挤在中间了。或许,再过几百万年,又有人开采煤矿,恰好开到这里,那么,就可以发现有两个人形的化石,要大大下一番功夫去研究!
(在煤层中,甚么都可以发现,包括活的青蛙。那是地底宝库,也是地下的谜团!)他们一直向前走,到达了第一个转弯处,还是那么窄,卫斯理在前,两人手牵着手他们已经好久没有一起探险了,所以虽然处境奇诡,但是心中很是快乐。
就在这时候,忽然前面,竟然有人声传来,像是就在身前不远处有人,可是电筒光芒所及,有七八公尺距离,前面才是另一个弯,在这段距离之中,并没有人。
可是人语听来,却十分清楚,而且一听,就可以听出,那是小郭的声音:"你又来了,又从阴间来了?"乍一听到了小郭的声音,卫斯理又惊又不明所以,白素立时向煤壁指了一指,卫斯理也随即恍然:曲折转弯的通道,对声波有特殊的引导作用。说话的人可能距离还很远,但是声波沿壁传过来,可以变得听来很近──有许多"回音壁"之类的建筑,就是根据这个原理建成的!
卫斯理先熄了电筒,白素也同样做,刹那之间,他们陷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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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倪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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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小郭被带赴阴间
在漆黑之中,可能是心理作用,他们感到听到的声音更清楚。
先是小郭的呼吸声,立刻又听到了另一个较细的呼吸声,和一下低低的惊呼──毫无疑问,那是李宣宣的声音。
再接着,就是李宣宣在说话:"真想不到,你真有锲而不舍的精神!"小郭道:"王大同在临死之前,说出了你的秘密,他说,你从阴间来!"卫斯理和白素互望了一眼,两人都想:小郭这句话,一定会引起李宣宣极度的震动因为李宣宣苦心掩饰的秘密被揭开了!
李宣宣的反应果然激动之极,可是卫白二人却料错了,李宣宣的异常激动,并不是由于她的秘密被揭穿,而是另外有原因。
先是听到李宣宣发出了一下奇异之极的声音──像是因抽搐而在喉际发出来的,接着,便是她的一声惨叫:"你说甚么?"虽然只是一下叫和一声喝问,可是在这裂缝中听起来,也是骇人之极,卫斯理正用一只手按在煤壁之上,所以他不但耳际响起了一阵嗡嗡的回响,还清楚地感到,煤壁在微微震动。
这不禁令卫斯理骇然:要是声波的震汤,令得煤壁塌了下来,他和白素,想不去阴间也不行了!
白素也在这时,吸了一口气。
小郭显然也受到了震惊,是以他的声音,听来有点发颤:"我说王大同临死之前,说你──"小郭的话,是说到一半,就已被李宣宣的尖叫声打断:"你再说一次!"小郭究竟不失是一个精明的人,他也觉出李宣宣的激动,不是为了自己揭穿了她从阴间来,而是整句话的上一半──她不知道王大同死了!
所以,小郭改了口:"王大同死了!"
李宣宣怒叱:"你胡说,他怎么会死?"
小郭的声音之中,也有了怒意:"他怎么不会死?他伤得那么重,随时会断气!"李宣宣的声音更是凄厉,这时,单听她的声音,一定会把她设想为一个披头散发,七孔流血,伸出尺把长舌头的厉鬼,再也难以想像她是一个国色天香的大美人。
她急速地道:"他不会死!他不会死!"
小郭回笑:"他死了,很多人看着他死的!"小郭在说了这句话之后,约有两秒钟的沉寂──也不是完全的沉寂,可以听到急速的喘气声,不知是小郭还是李宣宣发出来的。
接看,便是李宣宣叫道:"他死了,我也要叫他活回来!"卫斯理和白素听到这里,在漆黑之中,各自紧握了对方的手一下──李宣宣在离开王家大宅之时,也曾这样子说过。两人都想不透,李宣宣有甚么方法,可以使一个死了的人活回来。
刹那之间,他们的思绪,十分紊乱,所想到的,是种种有关阴间的传统说法:牛头马面来勾魂,一勾走了魂,那个人就死了,灵魂被勾到了阴间,有时,判官或阎王,会发现其人阳寿未尽,是阴差犯了错误,遂又把灵魂送了回去,那个人就还阳──活回来了。
也有的情形是,被勾了魂的人,阳间还有未了的事务,非处理不可,不能就此死去,那么阎王或判官(阴间的主宰)也会格外施恩,放他还阳几天,去处理事务,到时再回阴间,那么,这个人也能有短暂时间的"活回来"。
死了的人是不是会"活回来",是由阎王或判官决定的,也就是说,只有传说中阴间的主宰,才能使死了的人活回来!
李宣宣是甚么身分,她何以那么肯定,她有能力可以令王大同活回来?
两人心念电转,想到的事虽然多,但是所花的时间极短,紧接着,又听得小郭惊叫:"你干甚么?别走!"看来一定有非常的情形出现,因为小郭也忘了身在险境,竟然大喝了起来。
这一叫,连煤壁上也发出了一阵嗡嗡声,卫白二人的手握得更紧,小郭叫了之后,是一阵悉索之声,那是两个人身体纠缠挣扎时所发出的声响,夹杂着李宣宣的叫声:"放开我!放开我!"小郭则在叫:"不放!我绝不会放开你!"李宣宣叫得更急:"你不放,对你没好处!"小郭像是豁了出去:"至多你把我也带到阴间去──"小郭是扯着喉咙叫出那句话来的,他的一个"去"字,悠悠不绝,余音──,可是在那个"去"字之后,却再也没有了下文。
竟然变得一片死寂!
卫白二人,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心跳声,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声响!
这情景,简直是诡异到了难以想像的地步,竟像是四周的温度,也骤然下降了几十度。
卫斯理首先想到的情景是:李宣宣一听到了王大同的死讯,在震惊之后,就有了行动,她的行动是要到阴间去。而小郭不让她去,也有了行动,小郭的行动是一把将李宣宣抱祝于是两人就挣扎纠缠,小郭坚决不肯放开,于是,李宣宣就带着他,一起到阴间去了!
这种推理,得出的结论,虽然匪夷所思至于极点,但那却是唯一可以达到的结论!
两人在黑暗和一片死寂之中,大约只呆了几秒钟,白素便首先着亮了电筒,并且,轻轻推了卫斯理一下。卫斯理向前跨出了一步,同时沉声问:"小郭,你还在?"他连问了三四声,都没有回答,小郭当然已不在了。
卫斯理望向白素,白素俏脸了白,缓缓摇了摇头,卫斯理的声音极低:"一齐……到阴间去了?"白素又缓缓点头:"只有这个可能,人……她是人……不是鬼!"白素又再一次肯定李宣宣是人,卫斯理苦笑,二人继续向前走。
又转了几个弯,前进了大约百来公尺,这窄缝便到了尽头,尽头处是一个小小的空间,像一个比较大的电梯。
那绝对是一个前无去路的空间,小郭和李宣宣两人,刚才的对话,挣扎,极有可能,就是在这个空间之中发生。
问题是:他们两人,上哪儿去了?
就算他们真的到阴间去了,是从哪里去的?通道在甚么地方?
卫斯理和白素沿着狭窄的裂缝进来,若是小郭和李宣宣也是沿裂缝出来的话,连"擦身而过"的可能性都不存在,必然是迎头相遇!
所以,李宣宣和小郭,必然就是在这个空间之中消失的。卫斯理用手拍打,用脚踢着,有拳头大小的煤块,纷纷落下来,他想找出一条隐秘的通道来。
白素默默地抬头向上望,约有四公尺高,顶上也是闪着乌黑的煤,她忽然说了一句:"他们是穿入了煤层而离开这里的!"卫斯理怔了一怔:"穿越了固体?"白素道:"可能之一是穿越固体,可能之二是在这里进行了空间转移,从阳间转到了阴间!"卫斯理深吸了一口气,沉吟不语。
白素又道:"如果是空间的转移,那么这个'阴间',和传统的理解不同。"卫斯理明白白素的意思──空间的转移,那就不是传统说法中的阴间,而是从一个空间,到另一个空间,那另一个空间,可以是任何形式,不是人类脑部活动所能想像得出情形来的。
卫斯理道:"可是她又坚持说能令王大同活回来──只有传统理解的'阴间',才有这个能力,阎王有生死簿,可以掌握人的生死!"白素现出惘然之色,卫斯理又拍打着煤壁,他道:"我只是想找出甚么通道来,传递一些讯息过去,也是好的!他们是在这里消失,这一点可以肯定!"白素抿着嘴,过了一会,她又道:"我有一连串的假设:李宣宣急于到阴间去,目的就是为了挽救王大同的生命,她在阴间,像是已取得了成绩,所以她在听到了王大同的死讯之后,才会那么激动,才会立刻再到阴间去,为王大同的生命交涉!"卫斯理点头:"你注意到没有,如果李宣宣的身子,是从四壁隐没,小郭要阻止她,应该是'拉'住她,而不是像李宣宣叫的那样是'抱'住她!"白素点头:"只有两种倩形之下,小郭需要用'抱'这个行动阻止李宣宣离去!"卫斯理一手指上,一手指下,表示除非是升天入地,小郭就不必抱住李宣宣。
白素的视线,望向脚下。卫斯理道:"传统观念,阴间当然是在下面,但如果是另一个空间,那就根本没有方向可言。"白素又想了一会:"李宣宣要再出现的话,一定也会从这个空间冒出来,所以,可以在这里等!"卫斯理摇头:"除非想看到她现身出来的情形,不然,上去等也一样!"白素在卫斯理的话中,听出了他不是很愿意在这里久候──确然,在地底超过三百公尺处,在煤层的夹缝之中,那绝不是令人愉快的事,那令人产生一种自己已经成为化石的可怖感觉。
白素没有再说甚么,点了点头,两人转过身,又从裂缝中,向外走去,回到了坑道,来到坑道口子,却看到升降笼不见了!
才一发现升降笼不见,卫白二人确实大吃一惊,遍体生寒!
可是,他们随即听到"光啷"声自矿井中传了过来。
那声音,还是自上而下传下来的,证明正有人利用了升降笼下来,这才令他们两人,大大松了一口气,有绝处逢生之感──一点也不夸张,刚才发现升降笼突然消失时,他们都有被困地底,永不超生之感。后来原振侠医生说,人在封闭的环境中,特别容易产生恐惧,在地底如此,在海底也如此。
卫斯理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可是明白了这个道理,恐惧还是照样袭来。当时,他们虽然想到,李宣宣应该会出现──但也只是"应该出现",而不是"绝对出现"──她有上天下地的本领,谁知道她是不是有别的方法离开!
这时,他们定下了神来,互相用眼色询问对方,也问自己:"下来的会是谁?"卫斯理立时笑了起来,指着自己的头部:"偷一会懒吧,十分钟之后,就可以知道下来的是谁了!"白素也不由自主,叹了一声,因为自从王大同闯了那个祸之后,虽然不过几天功夫,可是在那几天之中,变故叠生,怪异而不可解,要用脑筋的事之多,不可胜数,确然需要休息一下了!
白素靠向卫斯理,表示同意,两人偎依在一起,虽然身在险地,但也感到甜蜜。
令卫斯理出乎意料之外的是,白素不知从何处,摸出了一只扁平的小瓶来,一打开瓶盖,酒香四溢,瓶中所装,竟是极品佳酿!
夫妻二人,会心微笑,卫斯理接过酒来,喝了一口,递给了白素,白素也喝了一口,两人索性坐了下来,背靠着背,轻轻摇动,那小酒瓶就在他们的手中,传来传去,耳听着升降笼向下落来的"光光"声,越来越近,悠然自得,赏心怡神。
把升降笼绞了上去,这时又下来的,自然是陈长青。
陈长青形容他身在升降笼之中,看到了卫白二人在坑道口,你一口我一口喝酒的情形,十分生动。
他道:"我提心吊胆,每下落一尺,就担心一分,不知道下面暗无天日的地底。会有甚么妖魔鬼怪冒出来,谁知道看到了卫斯理和白素,他妈的,两个人那种样子,那种享受法,就像是江南仲春,莺飞草长,春风拂面,柳丝缠足那样,缠绵得要死,恩爱得要命,此情此景,不是亲眼目睹,杀我的头,也想像不出!"陈长青在当时,确然整个人都怔呆,眼睛瞪得老大,又连揉了好几次眼。
卫斯理和白素,看到下来的是陈长青,先是有点惊异,但是一转念之间,就知道是发生了甚么事──陈长青知道他们的车子有讯号发射设备,自然是在书房之中发现了车子的去向,跟踪前来的──他们一下子就料到了陈长青在这里出现的原因,但直到那时为止,他们仍然不知道何以小郭会突然出现。
陈长青的模样,很是滑稽,两人向他点头微笑,又挥了挥手。陈长青这才弄清楚,眼前所见全是事实,不是幻象,他再也忍不住,陡然大喝一声。
卫斯理后来,常说陈长青是"闯祸坯",就是从那一次开始的。
陈长青为了宣泄心中的怒意,竟然身在矿井之中,就大喝了一声!
他喝声未毕,口也没来得及闭上,矿井之中,就响起了"轰"地一下回声。回声在矿井之中,来回震汤,轰轰之声不绝。
任何怀疑声波可以制成毁灭性武器的人,都应该在这种环境中体验一下。
来回震汤的回声,不但令人心慌意乱,无所适从,而且,令得矿井的四壁,都像是在颤抖,大大小小的煤块,纷纷落了下来,有的砸在升降笼的顶上,又发出声响,再激起回声。
陈长青身在笼内,那情景竟如同置身于狂风巨浪中的一页扁舟一样。
卫斯理和白素一跃而起,一起向他伸出手去,陈长青抓住了两人的手,被两人拉进了坑道。
那一声大喝造成的混乱,足足在七八分钟之后,才渐渐静了下来,总算没有毁灭性的破坏!
卫白二人并未责怪陈长青,只是齐声叹了一口气,陈长青的脸色由白而红,自己责备自己:"你们把秘密和小郭共享,不肯告诉我,看来很有道理。"这句话自然听得卫白二人莫名其妙,卫斯理觉得和陈长青这种人,说不清楚,所以只是瞪着他,并不说甚么。白素则问:"此话怎讲?"陈长青一口气,便把看到了小郭的车子之后的想法,说了出来。
卫白二人这才算是明白了小郭何以会突然出现的原因,卫斯理伸手在自己的头上,拍了一下:"真好笑,偷车子,却反倒把他带来了。陈长青,我本来是想通知你的,可是联络不到──"卫斯理把自己在矿洞中考虑的情形,说了一遍,听得陈长青感动不已,紧握住卫斯理的手,用力摇着,口唇抖动,说不出话来。
过了片刻,他才道:"我也有巨大的发现──对了,那镜子是怎么一回事?"卫斯理"啊"地一声:"你也知道那镜子的事了?"陈长青连连点头,白素提议:"我们再到那空间去,一面走,一面说,就可以把事情都弄清楚。"卫斯理道:"是,先说李宣宣和小郭的对话!"陈长青听得居然有这样的奇事,双手搓着,现出如痴如醉的神情──他的好奇心一发作,会不惜一切代价去满足,何况这时,卫斯理甚么都会告诉他,他心中的兴奋,可想而知。
等到他们来到那个空间的时候,双方已经交换了互相的经历,陈长青听得目定口呆,他发出了一个理所当然的问题:"那面宝镜在哪里?"卫斯理苦笑:"找不到,相信是王大同藏起来了,除了他之外,没有人知道,他已经死了,这宝镜──"陈长青急急道:"要是李宣宣能令王大同活回来,那就可以知道宝镜在哪里了!"卫斯理"唔"了一声:"如果!"卫斯理也得到了不少新的资料,那漆器剖了开来之后,竟然出现了放置宝镜的凹痕,那真是不可思议之至。看起来,李宣宣和宝镜,也有一定的关系,不然,就不会有这种情形出现!
卫斯理自然不会和祖天开一样想法,认为李宣宣是"来索命的冤鬼",但是,在陈长青的转述之中,他感到,事情的可疑点是:当年,祖天开和王老爷,得到那宝镜的时候,大有可能用了极不正当的手段!
这种不正当的手段,可能还牵涉到人命的杀害,不然,祖天开何以会有"索命","报仇"这样的说法?
卫斯理把这一点提了出来,陈长青和白素,都表示同意,白素道:"祖天开有亏心事,所以他才害怕,而且不肯对人说,那亏心事,一定很是不堪!"陈长青闷哼:"这老滑头!"卫斯理顿了顿脚:"先别讨论几十年前的事,李宣宣带了小郭到阴间去,是不是会回来?"这个问题一提出来,陈长青就怪叫:"当然会!"他叫了一声之后,神情大是犹豫,因为他也没有把握,他只是主观愿望,想李宣宣回来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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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还阳
陈长青看出卫白二人有疑惑的神色,他一拍胸口:"你们先上去,我在这里等,给我食物和水,我可以一直在这里等下去。"对于陈长青的豪语,卫白二人绝不怀疑它的真实,陈长青确然说得出做得到。
卫斯理提醒他:"这里看来平静,可是随时可能发生意料不到的危险。"陈长青义无反顾:"他从这里去,一定从这里来。若是我不能第一时间见到他们,枉为人也!"陈长青说得咬牙切齿,神情认真,卫斯理和白素都想笑,可是却又不敢笑出声来。他们知道,陈长青对于小却能被李宣宣带到阴间去的这种遭遇,羡慕之至。他到了此处,再要叫他离开,很是困难。
卫斯理点头:"好,不超过八小时,替你送食物和水来,你还需要甚么?"陈长青想了一想:"也没有甚么可要的了,总不能把我的那些仪器全搬过来,也无法带一把电钻,钻一条路通到阴间去!"卫斯理骇然:"你可别乱来!"陈长青伸手在煤壁上抚摸着,又道:"矿洞内外有许多死蝙蝠,情形很可怕,你们小心些!我就是踏着死蝙蝠进来的!"卫斯理和白素不禁肃然起敬:"是,情形可怕极了,你真勇敢!"陈长青受了卫斯理和白素异口同声的称赞,兴奋得脸上放光,神采飞扬,双手抱拳:"也是硬着头皮挺过来的,要是根本不害怕,那才好!"卫白二人又齐声道:"根本不害怕,那是没有知觉,明明害怕之极,却能挺得过来,那才叫勇敢!"陈长青咧着嘴笑:"能得到两位这样的赞扬,真是……真是……"看来,他本来是想说"死而无憾"的──陈长青的言语、行动,一直很是夸张。后来,温宝裕和他成了好友,两人臭味相投,温宝裕受他的影响不少。
可是,在如今这样的环境之下,若是冒出了"死而无憾"这种话来,总不是很适合,所以他总算忍住了没有说出来,只是道:"我在这里,有甚么发现,一定毫不保留,全都告诉你们!"卫斯理和白素和他一起握了手,再一次慢慢自狭窄的裂缝之中,走了出去。
这是他们二人第二次从裂缝中出来,自然比上一次顺利得多,卫斯理发现在裂缝的两旁,凸凹不平的煤块,简直可以嵌配起来──若是右手边有一块六角形的煤块凸出,那么,左手边,就必然有一个六角形的凹槽,可容那凸出的煤块嵌进去。
卫斯理把自己的这个发现向白素说了,同时问:"这种情形,使你有甚么想像?"白素吸了一口气:"像是把一只馒头一分为二──有一股极大的力道,硬生生把煤矿拉成了两半,所以才现出这样的一道裂缝来!"卫斯理骇然:"这股大力可以拉开煤矿,也可以把它合拢来!"白素瞪了卫斯理一眼,伸手在他的口唇上,轻轻掩了一下,不让他再说下去。事实上,两人的心中,早就有这样的感觉,只不过这时,才用语言表达出来而已。
他们利用升降笼上了矿井,又把升降笼放下去,因为人在上面要下去,至多花点功夫,把笼绞上来,若是下面有人想上来,那就非要升降笼在下面不可。
到他们进了汽车之后,白素才吁了一口气,她道:"这里那么可怖,洞口内外,又全是死蝙蝠,情景那么可怕,真是人间罕见!"白素是有所感慨,所以随便说说的,可是卫斯理一听,却心中一动,他一面发动车子,向外冲去,一面心念电转,思索着。
他这一集中精神,去思索白素刚才的那句话,也就没有去留意周遭那可怕的环境,所以一下子就冲出了矿洞口。白素双手一起抱着卫斯理的手臂,紧闭着眼睛,也避过了那可怕的景像。
白素虽然闭着眼,也可以觉察到卫斯理的感觉,她问:"你想到了甚么?"卫斯理道:"我们都上当了!"白素睁开眼来,神情疑惑。卫斯理用力一挥手:"所谓李宣宣是'从阴间来',只是王大同临死的遗言。他临死之前,可能根本神智不清,胡言乱语的也有可能,他知道的,是一种极其可怖的情景,他无以名之,就统而言之,说是'阴间',他口中的'阴间',和我们观念中的'阴间',根本是两回事!"白素缓缓摇头:"也不一定,李宣宣就一直在说……她要令王大同活回来。令一个死去的人活回来,那只有来自阴间的人才做得到!"卫斯理一阵纵笑:"那要王大同真的活回来了,才能够证明。"白素又道:"还有,她不但自己会消失,还能带着小郭一起走,我相信,地底深处的那个小空间,正是通向阴间之门路!"这一点,卫斯理也无法作出其他的解释,他只好又挥了挥手──那是他自少年时期就形成的一种动作上的习惯,并无任何代表性的意义。
这时,天色已然微明,不多久,便经过了小郭的车子,卫斯理向车子指了一指,两人都觉得小郭机敏无比。再过一会,车子驶出了那幅警告牌,上了公路,卫斯理加快车速,可是才驶出不到十公里,前面的公路,就被好几辆警车组成的路障,阻住了去路。
卫斯理才一停下车,就有两个警官,疾奔而来,一面在扬声高叫:"卫先生!卫先生!"卫斯理打开车门,两个警官来势极快,喘着气:"卫先生,黄主任一直在找你,他命令,一发现你,请你立即和他通话!"卫斯理扬眉:"有甚么要事?"其中一个警官已递过了通讯仪器来──其时的无线电通讯仪器还不是很普遍,也不像日后那样轻巧灵便,人人可以随身携带,而是十分沉重的。
卫斯理自警官的手中,接过通话仪来,才说了一句"我是卫斯理",就听到了黄堂的声音。
黄堂所说的那句话,尤如一个睛天霹雳,令得卫斯理呆如木鸡,反倒是在他身边的白素,也听到了这句话,但是却很平静,像是那本是她意料中的事!
但是实实在在,黄堂的话,还是石破天惊的:"卫斯理,王大同活回来了!"卫斯理足足呆了三十秒之久,才向白素望去,白素扬了扬眉,没有说甚么。
黄堂又连叫了几声,卫斯理才道:"情形是怎样的?死了的人,怎么会活回来?"黄堂道:"医院方面说,有可能发生这种情形,那次死亡,并不是真正的死亡,只是一种"伪死"现象,医院方面承认没有经过特殊的检查法,没有使用心电描记,没有进行心脏X光透视,是他们的疏忽!"卫斯理忍不住骂了一声:"放屁!你也看过他临死时的录影带,知道他是死了!"黄堂沉默了片刻,忽然问:"尊夫人在不在?"白素立时接上了口:"在!"黄堂又顿了一顿,才道:"你会要我使王大同的身体不受破坏,那是为了──"白素的回答,直截之至:"因为我知道他有活回来的可能!"黄堂的声音,听来充满了经过极度克制的愤怒,他道:"还有多少秘密是我不知道的?"黄堂的这种语气,很令人反感,卫斯理刚想回敬一句"凭甚么所有的秘密都要给你知道",可是白素平日温柔文雅,真要伶牙利齿起来,也很厉害,她已经道:"太多了,黄主任!"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就把黄堂堵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只听到他的喘气声。
卫斯理大声道:"有三辆警车阻住了去路,谢谢你用这种方法,第一时间通知我们这个消息,我们是不是可以有行动的自由?"黄堂却答非所问:"王大同不但还阳,而且也不再昏迷,醒了过来。"卫斯理和白素一起吸了一口气──王大同清醒了!这太重要了!
整件扑朔迷离的事,其实关键全在两个人的身上,一个是王大同,一个是李宣宣。只要他们两人肯把一切说出来,甚么谜团都可以揭开。但是两个人,一个昏迷,一个失踪,所以才使事件变成了漆黑的谜团。
现在王大同醒了,那是揭开谜团的时候了!
卫斯理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反应才好,黄堂又道:"他醒了之后,甚么人都不见,只想见卫夫人!"白素大讶:"只见我?他妻子呢?他没有问起他的妻子吗?"黄堂道:"根据医护人员说,没有,只有你!"白素更是惊讶:"你也没有见到他?"黄堂愤然:"没有,医院方面说,在这种险死还生的情形下,绝不能违背他的意愿,不然,后果堪虞。"卫斯理安慰他:"黄主任,请你准备食水,食物,全用不超过四十公分的容器装载,我们在西北公路,我驾车,你也立刻出发,相遇之后,白素由警车送去见王大同,我带你到一处地方去,在那里,可以得到许多秘密!"黄堂得到了卫斯理这样的许诺,精神为之一振,忙道:"好!我这就来!"等到他们在公路上会合时,天色已大明了!
白素握着卫斯理的手:"你不和我一起去看王大同?"卫斯理摇头:"他是指名要见你,我不去了,我带黄主任下矿井去,黄主任,那绝不是一个愉快的旅程,你要有心理准备!"黄堂用力点头:"我可以应付任何恶劣的处境!"尽管黄堂已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可是当他到达矿洞口,看到了那可怖的,令人毛发悚然的情景之后,也不免脸色灰白,全身发抖,冷汗直冒!
黄堂不是普通的警官,他受过各种严格得异乎寻常的训练,是国际警方正式公布过的全球二十四个优秀警务人员之一,尚且有这样的反应,可知那种情景,实在具有难以形容的震撼力。
黄堂当然是乘坐了卫斯理的车子进出矿洞的,尚且如此,所以,他后来知道陈长青竟然是徒步经过那片可怕的情景,他忍不住肃然起敬──是真正的起敬,用标准的姿势和动作,向陈长青行了一个敬礼,自此对陈长青大是改观。
陈长青确然是一个了不起的奇人,观乎后来,他竟然可以为了探索生死的奥秘,而放弃亿万家财,跟随西藏密宗喇嘛去深入研究,竟从此不知所踪,可知他对事物的探索,有着无可比拟之热忱。
却说当时,卫斯理问:"祖天开知道王大同还阳的事情了吧?"黄宣道:"当时我恰好在医院,由于事情很快,祖天开的思想和行事方法又和时代脱节,王大同醒来之后的第一句话又是要见白素,所以我要求医院方面甚么人也别通知,由警方去寻找白素!"卫斯理似笑非笑的望着他,黄堂若无其事:"我下令在全市范围设置了超过一百个路障,一发现你的车子,立即截停!"卫斯理道:"这说不过去,你明知我的车子,是被人驾走了的。"黄堂望了白素一眼:"我始终不相信你们会不知道李宣宣的下落!"白素苦笑:"以前,或者可以说知道,至少,可以追寻,现在,是真的不知道了!"黄堂骇然:"怎么会?"卫斯理道:"我会告诉你──"他转向白素,"替陈长青送食水食物之后,我会立刻和你会合!"卫白二人轻拥了一下,分道扬镳。
卫斯理和黄堂上了车──当然亦是卫斯理的车子,卫斯理先问:"王大同还阳的情形如何?"黄堂其实心急想知道卫斯理的遭遇,和他所不知道的秘密,但是他也知道,自己如果不先说说王大同还阳的情形,卫斯理是不会说甚么的。
黄堂吸了一口气:"我们分手之后,我到医院去,心中一直在思索着,卫夫人这样说,是甚么意思。我所想到的是──不骗你,真是那样想,我想:难道王大同死了还能复活?不然,保存他的身体,有甚么意义?"卫斯理扬眉:"你的想像力太丰富了!"黄堂一时之间,也弄不清这句话是褒是贬,他缓缓道:"王大同说李宣宣从阴间来,如果真有甚么阴间,那么,那正是控制生、死的中心,李宣宣爱她的丈夫就会作一定的努力!"卫斯理连连点头,因为黄堂这样的分析推理,可以令人接受。
黄堂由于有了这样的想法,所以他到了医院之后,就直奔向医院的"太平间"──那是医院放置尸体的所在,他才来到门口,就听到了一阵喧哗声,有几个人,正在大声争执。
一个医院的杂工,神情骇然,指手划脚:"死人复活了,我明明看到他在动,他复活了!"另外两个,看来像是医护人员,正在怪责:"你少胡说八道,造谣引起恐慌,是犯法的!"那杂工扯着喉咙叫:"他不但动,喉咙还发出咕咕声,明明是真的,怎么说是我造谣?"听到了这样的争执,黄堂心中一动,问那杂工:"那死人是甚么人?"杂工道:"就是那个王大同!"黄堂陡然吸了一口气,问那两个医生道:"何必争,进去看看就明白了!"杂工双手乱摇:"我可不敢进去……那可能是尸变,僵尸有甚么人性,见一个咬一个……吸……"他一面说,一面后退,黄堂一伸手,抓住了他,又向两个医生一摆头,示意他们一起进去。
却不料两个医生刚才还在斥杂工造谣,这时,竟大有惧色,踟蹰着不敢进去!
黄堂不禁大是鄙夷,推着那杂工,就进了太平间,才一进去,那杂工就发出了一下惨叫声,黄堂不禁遍体生寒,如同跌进了冰水之中!
太平间中的气温很低,王大同的尸体──这时,已绝不能说"王大同的尸体"了,那样说,只是为了叙述起来方便而已。
王大同由于才死不久,所以他的尸体并没有放入温度更低的冷藏箱之中。而只是放在铺着磁砖的槽上,那多半是由于方便医生对尸体进行检查而设的。
那杂工刚才说,王大同手脚会动,而且喉间发出了"咕咕"声。可是这时,黄堂却赫然看到,王大同已经坐了起来,正在四面看着。
王大同是受了伤昏迷不醒入院的,身上受伤的所在,本来全有绷带绑扎着,在医生宣布他死亡之后,所有的裹扎也全被除了下来。他头脸上,身上的伤痕,并不算少,都暴露在外,有的伤处,还在向外渗着血水,那情形已经够恐怖的了,再加上他死而复活(也有可能是尸变),自然更令人震栗。
而且,他并没有衣服,本来应该有幅白布盖着的,这时由于他坐了起来,所以白布也被掀起了一半,只遮住了他的下半身。
在黄堂发呆时,那杂工又是一声怪叫,挣脱了向外就奔,迎面撞到了终于敢进来的两个医生身上。
那两个医生一看到王大同坐了起来,也惊得呆了,其中一个双腿发软,竟然被撞得跌倒在地,一时之间,起不了身。
那时,反倒是王大同先开口,声音难听之极,他是医生,自然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所以他开口问的是:"我已经死了?"黄堂鼓起勇气,向他走去:"本来是,可是现在,你显然活回来了!"王大同闭上眼睛一会,一字一顿地道:"我要见卫斯理夫人,白素。除了她之外,我甚么人也不见!"黄堂并没有作声,只是一挥手,令那两个吓软了脚的医生过来。
不到十分钟,医院中乱得像是每一个人都被沸水淋了脚一样,王大同又被移到了病房中,再替他的伤口止血,包扎,医生围着他团团转,黄堂向他表明了身分,可是王大同甚么也不说,只是道:"白素,快找她,我只要见她一个人!"王大同死了还阳,竟然不提他妻子李宣宣,也不提他的关系非常的管家祖天开,只是要见白素,黄堂不知为甚么,也只好照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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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倪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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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从煤层中冒出来的两个人
他和医院方面商议好了,对王大同还阳一事,严守秘密。医院方面,怕事情传出去对名誉有损,所以来不及找藉口,只说是一时的疏忽,当然对黄堂的布置,也全部同意。
黄堂于是开始寻找白素。
白素一直和卫斯理在一起,在那个矿洞之中,如果不离开的话,黄堂无法找到她。
黄堂的办法也不错,他动员了众多的警员,广设路障,他们不出现则已,一出现,他必然可以得到消息。
黄堂说完了经过,车子已经驶过了那警告牌,卫斯理把车驶得很快,也开始了他的叙述。
等到车子驶返矿洞口,看到了那可稀的景像时,由于早已红日高挂,看得格外清楚,也就格外怵目惊心,黄堂的反应,前面已说过,不再重复了。
卫斯理在矿井之前,和黄堂一起合力把升降笼绞了上来,又下矿井去,在坑道中行进,带着食水食物,挤在那裂缝之中。
这段路程不长,可是都用很困难的方式行进,所以花了一个多小时,卫斯理边走边说,祖天开剖开了那神秘漆器之后的发现,都告诉了黄堂,直听得黄堂目定口呆,说不出话来。
卫斯理吸了一口气:"其实,只要王大同肯说出实情,问题至少可以解决一半!"他这句话才出口,就听得陈长青的声音,传了过来──那时,卫斯理估计,离那空间,至少还有百来公尺,但裂缝有奇妙的声波传送作用,所以他们的交谈声,自然也是已传入陈长青的耳中!
陈长青道:"卫斯理,你在说甚么?王大同死了,他能说甚么秘密出来!"卫斯理苦笑:"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又有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陈长青的声音之中,充满了惊喜:"甚么好消息?"卫斯理道:"你听了之后,可不准大叫──王大同活回来了!"陈长青果然没有大叫,但是,"嗖嗖"地一下吸气声,却清晰可闻。
黄堂对于这种闻声不见人的现象,开始也很奇怪,但随即明白了道理。
陈长青接下来的声音,有点发颤:"那……那她真是从阴间来的……能起死回生……大同阳寿未尽,命不该绝,所以才复活的?"陈长青在过度的惊愕之余,有点语无伦次,说话之间,已经到了那个空间,陈长青满面皆是惊骇之容。
卫斯理一见到他就问:"有甚么结果?"
陈长青摊了摊手,表示他在这里,一无所得,而且,他多半由于太急于想知道王大同复活的事了,以致许多问题,挤在喉咙,不知道该如何发问才好。
看到他那种情形,卫斯理忙把情形说了,陈长青的头上下四方摆动着,也不知道他在干甚么,过了好一会,他才道:"是……李宣宣到了阴间,放他还阳的?"陈长青的说法,虽然怪诞之至,但是倒和卫斯理和黄堂的想像,很是吻合,所以两人并没有反对,陈长青兴奋得涨红了脸:"那么,这里,真是通向阴间的门路,真是的,真是的。"他一面说,一面双手握成了拳,在壁上不住地敲打着,打得壁上不住有小煤块簌簌落下来。
卫斯理道:"别太兴奋了,虽然这里是通向阴间的门路,可是你找不到!"陈长青手舞足蹈:"我可以等──我已决定了等,本来,我决定在这里等一年,现在,我决定等三年,不,等十年八年!"黄堂毕竟和陈长青不是太熟,一听得陈长青为了要发现通向阴间之路,竟准备在地底深处,等上十年八载,他不禁大是吃惊。但对于卫斯理来说,那却是理所当然之事,要是陈长青肯离去,他反倒会当成怪事,其怪异程度,和太阳忽然在西边升起相同!
当时,在那个小空间中,各人都自然而然,背靠着壁站着──由于空间不大,三个人如果全站在中心部份的话,会显得拥挤。
陈长青可能由于兴奋的原故,说着话,就拿起了带来给他的食水桶──那是一只普通用来盛汽油的扁方形桶,他举了起来,就大口大口喝着水。
黄堂就在他的身边,两人和卫斯理面对。黄堂看到了陈长青那种喝水的样子,又是骇然,又是好笑,取笑道:"像你这样喝水法,看来要打一口井,不然,你在这里等久了,哪够水──"他那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就陡然停住,双眼紧盯着卫斯理,口形还停在"水"字的发声形状上,可是两边面颊都在颤抖,双眼之中现出的神情,怪异之极。
而在同时,正在举桶喝水的陈长青,动作顿时停止了,有一口水可能还在他的口中,他也不咽下去。
陈长青是举着那水桶在喝水的,这时也仍然举着,但是却不用口去接水,任由水自桶中流出来。流水的声音本来很简单,可是刹那之间,两人的情状,如此怪异,流水声听来,也就变得震人心弦了!
卫斯理一看到两人这等情形,就知道有甚么奇特之极的变故发生了,而且,意外发生在他那时所处的方位,看不到的地方!
那空间很小,卫斯理看不到的地方,只有他的背后,而他的背靠在壁上,不可能有甚么变化,那只有在他的头顶之上了!
卫斯理心念电转,那时,由于黄堂和陈长青两人的情状,实在太怪异,所以他的视线,一时之间,离不开他们。他的第一个反应,是伸手向自己的头上摸去。
他的手才一伸上去,就碰到了一样东西。卫斯理自小就受过严格的武术训练,反应极快,而且几乎和生理上的条件反射情况相类似,根本不必想,就会有自然而然所产生的反应。
他的手一碰到了有东西,他根本不知道那是甚么,五指一紧,已将那东西抓住──直到五指一紧,抓住了那东西,他才感到,他像是抓住了一个人的足踝。
那真是不可思议之极了!
在他的头上,怎么可能忽然出现了一只人的脚呢?但那又是必然的事,如果不是那样,他又如何能抓到一个人的足踝?
卫斯理虽然有过种种怪异的经历,但是这种事情,也未免太难以设想了,他一张口,就想发出怪叫声──这也是自然之极的反应,可是他才一张口,就突然有一只手,也不知是从甚么地方伸出来的,掩住了他的口。
卫斯理那时,虽然在极度的震骇之中,但是也还可以感到,掩住了他口的那只手,软绵绵,香馥馥,分明是一只女人的手!
这时,别说陈长青和黄堂了,连卫斯理,也如同泥塑木雕一样,事后陈长青回忆:"卫斯理的口叫人掩住了,只看到他的眼睛,像是两只高尔夫球一样,认识他那么久,没有见过他这种样子!"卫斯理一下没有叫出来,只觉得被他抓住了的足踝,向下沉了一沉,突然有一只脚,踏到了他的头上。卫斯理的行动能力恢复极快,他一松手,顺势拨开了那只女人的手,身子向前,一步跨出,陈长青和黄堂,这时也开始行动,各自一伸手,拉住了卫斯理,把卫斯理拉了过来。
这时,他们两人伸手拉卫斯理,也不知是想救助卫斯理,还是他们自己感到害怕,需要向卫斯理求助。
总之,就在他们一拉之下,卫斯理又向前跨出了一步,并且立时转过身来,三个人自然而然,靠在一起。这时,卫斯理也看到了那诡异绝伦的情形。
卫斯理看到的情形,并没有比黄堂和陈长青少太多,因为发生在眼前的一切,发展进行得很慢,像是电影中的超级慢动作镜头。
黄堂和陈长青,首先看到的是,在卫斯理的头顶上,煤壁之中,忽然有一只脚,伸了出来──有鞋有机,那是一只男人的脚,斜斜地伸了出来,眼看要踏到卫斯理的头顶之上了!
看到了那样怪异的情形,如何不叫他们两人,在刹那之间,呆若木鸡,几乎连血液循环,都像是停顿了!
卫斯理的反应算是快的了,他一伸手,就抓住了那只脚的足踝,同时,张口想叫,他一张口,就在他身后的煤壁上,一只手伸出来,掩住了他的口,那是一只又白又嫩的女性之手。
而那只脚,还在继续伸出来,已可以看到小腿,差点没踏在卫斯理的头上。
等到卫斯理转过身时,那只女人的手,已经伸到了手臂,那只脚,也伸到了腿弯,还在继续慢慢向外升,像是昆虫在成虫之后,自茧中挣扎出来一样,也像是正在蜕壳的虫,要从旧壳中挣出来,也像是那幅煤壁,只是一大桶厚稠的液体,所以肢体可以挤出来。
这种情形,当真是想像不出的怪异,三人之中,卫斯理最先定过神来,他虽然也是第一次目击这种怪异莫名的情景,但是却曾有过相同的经历。
就在不久之前,他曾在中国四川青城出的一个幽谷之中,在一个神仙洞府之中,和神仙相遇,神仙洞府有很大的石门对着,可是,在某种情形下,固体的石门,会变得可以任由人穿过去──卫斯理在那时,退了一步,他伸手按向石门,如同按在柔软的,未曾凝结的石膏上,留下了一个手印,而他的一个同伴,却已经穿过石门,进了神仙洞府之中!
(这一段经历,记述在"神仙"这个故事之中。)所以,卫斯理这时,略定下了神,就可以知道那是甚么样的一种现象,他吸了一口气,作了一个手势,令黄堂和陈长青两人镇定。
当时,一男一女现出煤壁的身体部份更多了!
虽然很明显地,自煤壁中慢慢现身出来的,是一男一女,可是一时之间,也看不清他们是用甚么样的姿势在冒出来。
男的在上面,这时,他的右腿,已全部现出来,也看到了他的手和手臂,可是手臂和大腿,却就在旁边,并列着──从这种情形看来,这个人像是弯着身子,在向外挤出来的。
而那个女的,现出煤壁的速度更慢,她的一条手臂才完全伸出,可以看到她的肩头,接着,是奇特之极的,看到她的一头秀发,自煤层中挤了出来。
头发何等柔软,煤层坚硬无比(要用风钻把煤块采下来),可是头发却渐渐自煤层中现出来,一出煤层,就在轻轻飘动!
而那个男人的头部,这时已现出来了,他竟然是脸直向着外露出来了,所以先看到他的鼻尖,接着是整个鼻子,额角,眉准,然后,是一张脸,那情景,真是诡异之极,看得三个人目定口呆。
虽然在衣服上,三人早已知道,那冒出来的男人是小郭,但到真正看清了那张脸正是小郭时,感觉还是十分怪异。而且,小郭的神情,看来很是迷惘,像是他根本没有知觉,是在一种昏迷状态之中。
而在这时,那女的冒出来的速度,陡然加快,几乎是在一眨眼之间,一个俏生生的大美人,就已站到了三人的面前,三个人都认出她是李宣宣,只见她虽然娇艳,可是神情疲累之极,她看到了眼前的卫斯理,黄堂和陈长青三人,倒立没有惊讶之感,只是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三人不要出声,随即转过身去。
这时,最难忍受的当然是陈长青了,他总算忍住了没有说甚么,可是在他的喉际,却发出了一阵连续不断的"咕噜"声,像是冬天在晒太阳的猫儿一般。
李宣宣转过身去时,小郭也现出了一大半来,他果然是弯着身子,那姿势,有点像在子宫中的胎儿,他的神情仍然迷惘。
直到他整个人都快要冒出来的时候,看来他会从高处跌下来,卫斯理先走过去,小郭果然身子直向下跌来,卫斯理接住了他,他才睁开眼来,略为挣扎了一下,总算自己站定了身子。
他的神情,仍是一片惘然,四面看看,看到了李宣宣,他陡然怪叫了起来:"你不是人!你不是人!我亲眼看到你从煤层中冒出来,你不是人!"卫斯理,黄堂和陈长青三人,再也想不到小郭由惘然到清醒之后,所说的第一番话,会是这样子的!
这几句话,证明他可能不知道曾发生过甚么事!因为他自己也是才从煤层中冒出来的!
陈长青再也忍不住,先怪叫了起来:"你自己也是从煤层中冒出来的,难道你也不是人!"小郭一听得陈长青那样说,又是惘然,又是愤怒:"你在发甚么神经病!"他这样一说,更证明了他不知发生过甚么事。卫斯理高举双手,示意他们先别为这事争吵,他向李宣宣望去,李宣宣用听来很乏力的声音问:"大同……他……"卫斯理立时道:"王大同还阳了。"卫斯理在这时候,故意用了"还阳"这个词,而不用"活回来了",自然是针对王大同所说的"阴间",用意是观察李宣宣的反应。
李宣宣的反应是,听了之后,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刹那之间,像是整个人都脱了力一样,身子摇晃着,跌退了一步,背靠在煤壁上,整个人软软地滑了下去,终于变得坐倒在地上。
那情形,分明是她用尽了力量,终于完成了一件事之后的松弛。
看到李宣宣这种情形,几个大男人尽管满腹疑问。但也不好意思立刻追问,所以陈长青又面向小郭:"你被她带到阴间去了?"小郭又惊又怒:"你放甚么屁?"陈长青望向卫斯理,寻求卫斯理的支持。
卫斯理虽然没有看到小郭是如何"走进"煤层的,也不知道小郭是不是真的到过阴间,但刚才小郭从煤层中冒出来,他是亲眼看到的,所以他犹豫了一下,问小郭:"你不知道你刚才,是从煤层中冒出来,和她一样?"卫斯理说着,向李宣宣指了一指。陈长青趁机向李宣宣问了一句:"你丈夫说你是从阴间来的,那是怎么一回事?"李宣宣没有回答,只是倚壁而坐,喘着气,神态疲倦之至,双眼已半开半闭。
小郭听得卫斯理那样说,神情疑惑之至,望了望自己的身子,又望向煤壁,陈长青走过去,伸手拍打着小郭刚才冒出来的地方:"就在这里,你一只脚先伸出来,差点踏在卫斯理的头上!"小郭又望向卫斯理,卫斯理点了点头。
小郭陡然激动起来,两步跨到了李宣宣的面前,伸手指着她:"你……你……"李宣宣仍然坐在地上,慢慢抬起头,望向声势汹汹,站在她面前的小郭。小郭也分明不知道有多少话要责问她,可是李宣宣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只是在她的俏脸之上,现出了一股十分哀切,带着无奈的恳求的神情。这种神情,透过她的眼波,形成了人人都可以明白的语言:"求求你,先别追问,甚么也别问!"小郭一看到李宣宣现出这样的神情,他只说了个"你"字,也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陈长青也张大了口,把要问出来的话,硬生生地吞了下去。
卫斯理见了李宣宣的那种神情,也在心中叹了一声,他沉声道:"我看,我们应该尽快离开这里,王夫人,你是再在这里消失,还是和我们一起离开?"李宣宣慢慢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可是又力有未逮,当真是弱不禁风之至,小郭和陈长青,连忙一边一个,扶着她站了起来。
李宣宣软弱无力地道:"我要去看……大同……素姐呢?我也想见她!"卫斯理苦笑:"王医生一活回来,也指名单要见白素一人,她应命到医院去了。"李宣宣又呼了一口气,黄堂沉声道:"一共是五个人,那升降笼的负重──"卫斯理道:"应该不成问题,送矿工下来,一定是挤满了笼子的。"四个男人并没有商量过,可是行动都大有默契,黄堂和陈长青,先走进裂缝,卫斯理向李宣宣作了一个手势,请她启驾,李宣宣一声不出,也走进了裂缝,然后是小郭,而由卫斯理殿后。
这样的安排,自然是把李宣宣夹在中间,以便监视之意。可是后来,卫斯理向白素说起了这情形,白素笑:"你们四个大男人,也真算有出息,李宣宣有穿透煤层的本领,她要离开你们,再容易都没有,小郭那一抱,就没能阻止她!"卫斯理听了,也只好苦笑。而白素所说的"小郭的那一抱",很有来由,是小郭在上了车子之后说出来的。
升降笼升上了矿井,上了车,陈长青和黄堂,异口同声,说了矿洞口的可怕情形,李宣宣发出了一下呻吟声,很是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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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美女的力量
一时之间,几个人都向她望去。
李宣宣却除了那一下反应之外,再也没有别的行动和表情,只是垂着眼睑,一动不动。她坐在驾驶位的旁边,车由卫斯理驾驶。所以,卫斯理一转过头,就可以把她看得很清楚,他看到她真正是一动不动,甚至连长长的睫毛,都不颤动一下。
卫斯理在他的冒险生活之中,见过各种各样的人,可是像李宣宣那样深沉的人,却也极罕见。这时,她俏脸煞白,看来娇柔无限。但是卫斯理知道,要凭在车中的四个大男人的力量,想要令她说点甚么出来,只怕比登天还难!
不单是卫斯理,其余三人,显然也有同样的想法,所以陈长青一开口,不是问李宣宣,而是问小郭:"喂,油头粉面,卫斯理说听到你的语声,可是赶过来,你已不见了,那是怎么一回事?"小郭闷哼一声,还没有回答,已看到了矿洞内外,布满了厚厚一层死蝙蝠,其中许多还变成了血肉模糊的可怕情景。一时之间,他张大了口,出气多,入气少,神情骇然那自然是正常的反应。
陈长青有点自豪:"油头粉面,想不到吧,我是踏着它们走进来的!"小郭听了,在他的喉际,突然响起了一阵乾呕声。卫斯理尽量提高车速,车子飞快地辗过死蝙蝠,发出可怕的声响,溅起怵目惊心的腥血。
卫斯理在倒后镜中,看到小郭骇然欲绝的神情。那是第一次身历此境的人的正常反应──小郭是第一次看到震撼人心的情景。
李宣宣也应该是第一次,所以卫斯理也特地留意她的反应──出色的女性只有白素,在见到那么可怕的情形时,也不免张皇失措曰可是李宣宣却全然无动于中,她仍然一动不动,不知道她是根本没有注意到矿洞内外有那么震人心弦的情景,还是看到了之后,仍然镇定如常。
看她这时的情形,倒像是在录影带中看到的,她坐在王大同的病床边上相仿,只是一动不动地垂首而坐,只怕再也没有人知道她心中在想些甚么!
车子跳动颠簸,李宣宣的身子,自然也不免震动,但是她给人的整体感觉,却是丝纹不动!
车子驶离矿洞,小郭才定过神来,陈长青取笑他:"魂飞魄散之余,还记得我刚才向你问了甚么问题吗?要不要我向你重复一遍?"小郭闷哼一声,一开口,声音很是难听:"不劳费心,我记得!"他略顿了一顿,先把他如何设计,料定了卫斯理必然会"借"用他车子的经过,说了一遍。说的时候,自然不免有点得意洋洋。
他这一番话,连卫斯理也是第一次听到。卫斯理这才知道小郭是怎么来的。陈长青本来,大有责怪卫斯理之意,这时方始释然,伸手拍了拍卫斯理的肩头,表示歉意。
小郭继续道:"卫斯理和白素一离开,我就进了升降笼,落矿井──"陈长青打断了他的话头:"油头粉面,你为甚么要冒这样的大险?"小郭木然:"我受人委托!"卫斯理和陈长青同时闷哼了一声──因为小郭一直用这样的回答在搪塞,可是却又全然不肯透露他的委托人是谁,显得十分神秘。
黄堂沉声道:"请别打断郭先生的叙述!"在车子的后座,黄堂坐在小郭和陈长青之间──这样坐法很重要,可以避免小郭和陈长青两人,一言不合,大打出手。
陈长青不再说甚么。
小郭续道:"我下了矿井,到了深度三七二公尺处,进入了坑道,发现了那裂缝,也自然而然,到达了那个空间之中──那时候,离卫白二人去而复回,并没有多久,我在笼底和坑道口,都留下了记号,知道他们必然会来找我,只是我未曾料到他们会来得那么快!"陈长青又忍不住:"别作心理分析了,说事实!"小郭没有和陈长青争论,抬眼,盯着李宣宣的背影看,慢慢地道:"在那空间中,我花了点时间检查,可是没有发现,想起自己身处在那么深的煤层中心,总有一股怯意,因此准备离开,可是又明知必然有人,先我来到这里,却又在这里消失!"小郭说到这里,车里的四个男人,视线又集中在李宣宣的身上。
可是李宣宣仍然是眼观鼻,鼻观心,一点反应也没有,像是小郭所说的一切,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小郭又道:"就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我突然看到……看到……煤层之中,有一只手,正在慢慢向外挤出来,那只手虽然极美,可是……可是……"他说到这里,摇了摇头,表示当时的感觉,难以形容。
卫斯理这次,同意了陈长青的意见:"不必加文学修饰了,说事实经过吧!"小郭深吸了一口气:"我看到了一个突然超出我知识范围的现象,一个美女,自煤层之中慢慢地溶了出来,或许是有了王大同所说的话先入之见,我就觉得她是从阴间来的!"李宣宣就在小郭的面前,小郭却不提她的名字,只说是"一个美人",当然是由于他心中对李宣宣极之不满的缘故,陈长青像是在法庭之上的律师一样,问:"那个美女是不是在车中?"小郭居然也回答:"是,就坐在我前面,她就是王大同夫人,李宣宣女士!"陈长青疾声道:"王夫人,李女士,你有甚么解释?"陈长青的责问,可以说很是咄咄逼人,可是,李宣宣仍然一点反应也没有,就像是完全没有听到,她连眉毛也不扬,眼皮也不拾,甚至,没有发出任何表示愿意回答或不屑回答的声音。
她根本不理!陈长青张大了口,一时之间,别无他法。
小郭闷哼了一声:"我和那美女之间,有若干对话,卫斯理和白素都听到了。她一听到了王大同的死讯,激动无比,又是悲愤,又像是受了欺骗,一面和我说着话,身子忽然变矮了,我在一怔之间,看到她不是身子变矮,而是她的双脚,竟已陷进了地下的煤层,已然没到脚踝,还在继续下沉,像是她正踏在一个泥沼上!"陈长青一字一顿:"她要到阴间去!"小郭提高了声音:"我也是这样想,我当然要阻止她,因为太多的疑团,要落在她的身上解决,我就伸双臂,自她的胁下,环抱住了她……想把她……提起来,自下陷的煤层中提起来……。"小郭说到这里的时候,声音变得很是异样。
卫斯理当时也曾设想过李宣宣是用甚么方式消失的,这时才知道她是垂直沉下去的。
小郭停了一会,声音变得含糊:"我那样做,自然唐突佳人,可是一时情急,也说不得了,但是看来,没有用处,她一面喝我离开,一面仍然在向下沉,我猜,她终于把我也带了下去!"陈长青现出极之羡慕的神情:"她把你带到阴间去了?那里的情形如何?
小郭苦笑:"我眼前一黑,就丧失了知觉,一直到忽然又看到了你们!"陈长青失声道:"我们是看着你从煤层中出来的!"小郭摇头:"我不知道,在这段时间中,我完全没有知觉,全是那位美女的……妖法在起作用!"陈长青和小郭一搭一档,配合得极好,他立时道:"或许是鬼法──祖天开就说,她可能是索命的冤鬼!"陈长青的话,已说得露骨之至,卫斯理已决定要阻止他再这样说下去了。
但是卫斯理在出声之前,再向李宣宣看了一眼,却见她仍然是老样子,显然陈长青那种爆炸性的话,也未能给她甚么刺激。
这使卫斯理改变了主意──他想看看,李宣宣可以忍受刺激到甚么程度。
陈长青步步进逼,直接对李宣宣进攻:"王夫人,祖天开用他那柄大环金刀,一刀劈开了你的那只漆器,对半剖开之后,那样说的!"李宣宣仍然没有反应,她的神态,完全有理由叫人相信她根本听不到任何声音,虽然车中的其他人都知道她的听觉绝无问题。
陈长青闷哼了一声,又道:"那漆器之中,有一个凹痕,是放置许愿宝镜的吧!你嫁入王家,究竟是甚么目的?"陈长青的话,简直不是责问,而是在审问了。
李宣宣仍是一动不动,恍若石像──由于她肤色晶莹,应该说是玉雕美人。
小郭却大是诧异:"甚么叫许愿宝镜?"
陈长青大声道:"你不知道?待我告诉你!"于是,陈长青用夸张的声调和手势,把有关许愿宝镜的事,说了出来。
小郭一声不出,神情凝重地听着。
有关许愿实镜的事,任谁听了,都会觉得十分惊讶,可是小郭却并不大惊小怪,他在听了之后,只是问:"这面宝镜现在在哪里?"陈长青道:"王大同知道,或许,王夫人也知道?"他把后半句话,提高了声音来说,震得人耳际嗡嗡发响。他显然故意如此,可是也一样没有效,李宣宣依然故我,卫斯理也回头瞪了陈长青一眼,示意他不必这样。
卫斯理这时想的是,刚才李宣宣还问起过白素,或许,她愿意向白素说出一切秘密。
在卫斯理的冒险生涯中,这种情形,相当罕见,因为眼前虽然迷雾重重,但只要李宣宣肯开口,甚么都可以迎刃而解!
可是偏偏李宣宣不肯开口!
所以,一切的努力,都应该集中在如何使李宣宣开口,其他的一切努力,都是白费的!
如何可以令李宣宣改变态度呢?卫斯理一面驾车,一面正在不断地想,他相信其余的人也在想,陈长青且不断地在实行,可是直到现在为止,一点办法也没有!
是的,若是有一个人,下定了决心,不把她心中的秘密说出来,那么,不论是野蛮的办法,还是文明的办法,或科学的办法,原始的办法,都不能有效地达到目的。
卫斯理这时,甚至想到了,或许可以借重玄学的方法,例如利用巫术,是不是可以令李宣宣吐出她心中的秘密来呢?
卫斯理不由自主,叹了一声,因为他想到,巫术就算能对人起作用的话,也未必能对李宣宣起作用──李宣宣"人"的身分,也大有可疑,不能确定!
卫斯理这时,把希望寄托在白素的身上──盼望李宣宣在见了白素之后,会倾吐心中的秘密,所以他尽量不出声,以免引起李宣宣的反感。
陈长青还在继续发挥:"王大同临死之前,倒一往情深,他虽然知道有人从阴间来,可是却表示不信,连许愿宝镜告诉他的结果,他也不信,那真的可以说是世上痴情男子之最了!"卫斯理一直在留意李宣宣的反应,他看到,李宣宣在听到了这几句话时,睫毛抖动了几下,可知那几句话,给她相当大的刺激。
卫斯理扬起手来,伪装在头上抓了几下,竖起手指来,作了一个手势──他和陈长青熟,一看到这个手势,陈长青就知道,卫斯理是在暗示他:此路可行!
陈长青受到了鼓励,又道:"不知道王大同在镜子上看到了甚么异象?是青面獠牙的恶鬼,被上了美丽的画皮?连异类都爱得那么深,王大同真是难得!"黄堂和小郭,在一旁帮腔,可是那一番话,却又不起作用,李宣宣没有反应。
陈长青又东拉西扯,说了一会,忽然道:"王大同能还阳,这说明他的感情没有下错注,虽是异类,也有良心。"陈长青一口咬定李宣宣是"异类",目的自然是在激怒她,可是收效不大。
他这时那样说,是根据小郭说了王大同死讯之后李宣宣的行动分析所得的──李宣宣急急再赴阴间,极有可能,就是令得王大同还阳!
陈长青说了这几句话之后,卫斯理又抓了抓头,因为他看到李宣宣的睫毛,又抖动了两下。
陈长青人也很机灵,他知道,一提到和王大同的感情,李宣宣就会略有反应,所以他接下来道:"可是,任何事,总有一个极限,超过了极限,就忍无可忍了,王大同从鬼门关回来,再世为人,就只要求见白素,想必是认清异类的真面目──"陈长青得意洋洋地说着,可是突然之间,停了下来,卫斯理也在那时,陡然踏下刹车,使急速前驶的车子,一下子就停了下来!
而黄堂和小郭两人,也不由自上,挺直了身子!
其实,并不是有甚么非常的变故发生,而是一直纹丝不动的李宣宣,这时忽然半转过身,向陈长青望来!
她若是怒斥陈长青,或是为自己辩护,或是随便怎样,各人也自有应付之法。可是她却只是用极其哀伤,充满了恳求的目光,望向陈长青!
那比起在煤矿下,他望向小郭的眼光,还要令人心酸。
陈长青一接触到了这种眼光,第一个冲动,是要扬手打自己一个耳光──他虽然没有那么做,但是也用十分真诚的声音道:"对不起,真对不起!"本来,所有的人中,对李宣宣心肠最硬的,言语之间最不容情的是陈长青。可是这时,李宣宣一个凄美无限的眼神,就令得他再也没有了战斗力,可知自古以来,美人的力量是何等强大。
这几个人之中,自然是卫斯理最不会对李宣宣不加追究,他在停了一会之后,继续开车,这时,李宣宣又回复了一无反应的样子,陈长青在道歉之后,也不再出声,卫斯理首先打破沉寂,他道:"王夫人,我们现在到医院去,你要有心理准备。"他说到这里,略停了一停──在正常的情形之下,那是供她发问的时间,可是李宣宣并不出声,所以卫斯理又道:"王大同可能不愿意见你!"李宣宣仍然不出声。卫斯理也觉得没有甚么好说的了。车子驶进市区之后,卫斯理仍然维持高速,有一个交通警员,骑着摩托车追了上来,一看到车厢之中的黄堂,作了一个鬼脸,一言不发离去。
不一会,车子驶进了医院的大门,卫斯理一眼就看到,白素正站在医院的门口,和几个医生在说话,像是正在为甚么事争执,那几个医生的神情都很激动,还有两个警官,神色也难看之至。
卫斯理停下车,首先下车,黄堂也在他的座位上,向外挤了出来,那两个警官一见黄堂,立即行礼,齐声道:"这位女士放走了警方扣押的……疑犯!"他们在说"这位女士"之时,伸手指向白素。卫斯理大是奇怪,因为卫斯理一听,就知道警官口中的"疑犯"是指王大同──车祸发生之后,他是闯祸者,虽然受伤,但一直接受警方的看管。
白素神情优闲:"我没有放走任何人,只是他自己坚决采取行动要离去!"一个医生插口道:"当时病房中只有你和伤者两个人,伤者要离去,你为甚么不阻止?"那医生问得有点声势汹汹,而且极不礼貌,卫斯理刚想过要给他一点小教训,白素已经极其优雅地道:"根据哪一方面给予我的责任,我应该阻止他?"白素的话,不但把那医生的话堵了回去,而且也使得警方人员无法再向她发出责问。
确然是,白素只不过是伤者要见的一个人,既不是医院中人,更和警方扯不上关系,绝对没有责任要看管住王大同的。
王大同如果要离去,她可以阻止,也全然可以不加阻止,那是她的个人行为,由她个人决定!
黄堂知道白素的能力,他自然不会像那医生和警官那样冒失,他只是叫了一声:"卫夫人!"白素向卫斯理走来,向他了一个眼色,和卫斯理一起来到了车前,向李宣宣打了一个招呼。
李宣宣一双澄澈的美目之中,流露出求助的神情,白素伸手,在车身边轻拍了几下,她就在车边说着经过:"我见到了王大同,他虽然不能称之为'伤者',他不但……脱离了'伪死'的现象,而且,伤势痊愈,至少,再也没有内伤,只有一些皮外伤了!"还是那个医生,走了过来,大声道:"不可能,科学上证明那不可能。"卫斯理最不屑这种说法,事情明明已发生了,总有一些自名站稳科学立场的人嚷说'不可能',嘴脸浅薄得令人生厌,所以卫斯理身子一横,阻在他的面前,那医生想来有很久没有自讨苦吃了,竟然粗暴地反推卫斯理,被卫斯理轻轻一带,向前直仆了出去,跌了一个嘴啃泥──不过啃的是水泥地,看来至少要有一个星期,他的口部运作,无法如意了!
另一个医生扶了那医生起来,不敢再走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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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卫斯理的假设
白素低叹了一声:"大家是不是准备就这样站在车边,听我讲述和王大同见面的经过?"白素和还了阳的王大同见面,见了面之后,说了些甚么,是事情的重要关键,当然人人想知。而白素的话,也分明表示"说来话长",她并没有隐瞒的打算。所以人人动容。陈长青首先叫:"好,大家到卫府去!"陈长青这个提议,人人赞同,一时之间,各人的目光又集中在李宣宣的身上。
李宣宣缓缓摇头:"不,我回家去,我想……大同他一定回家了,我急着去见他。"她说着,走向白素,在白素的耳边,又低声讲了一两句话,白素连一点反应也没有,像是早已料到李宣宣会对她说甚么,只是随随便便,"嗯"地一声。
李宣宣这就向外走去,她走得很慢,虽然可以看得出她身心俱疲,但是她的姿态,仍然极其优雅动人。
在场的每一个人,几乎都不愿意她就此离去,也每一个人,都有能力去拦阻她,可是她在临走之前,曾向各人都望了一眼,那种幽怨的眼神,再一次产生了巨大无比的力量,令每一个人留在原地,不能动弹,望着她的背影。
一直到李宣宣走到了大门口,登上了一辆街车,黄堂才急速地吩咐了那两个警官几句,一行人又进了卫斯理的车子,只是白素替代了李宣宣的位置。
车子一驶动,白素就道:"各位,我转述王大同的话,一个字也不保留,但是我相信,各位听了之后,一定会十分失望!"各人呆了一呆,一时之间,连卫斯理在内,都不知道白素这样说,是甚么意思。
白素先问:"小郭,你曾被李宣宣带走过,假设是带到了阴间。"小郭还没有出声,陈长青抢着道:"是!是!我们亲眼看到他和李宣宣一起从煤层中……挤出来的。"白素再问:"阴间的情形怎样?"小郭神情茫然:"不知道,我根本没有知觉!"白素吸了一口气:"王大同的情形也是一样,他不知道自己死了,也不知道自己如何活回来,他只知道自己出了车祸,昏迷,醒来!"黄堂的声音很低沉:"他是怎么会忽然失常,闯下那样的大祸的?"白素道:"可以肯定,他当时神经错乱,处于疯狂的状态!"黄堂再问:"好好的一个人,为何会忽然疯狂?"白素扬了扬眉:"可不可以给我从头说?那样比较有系统一些!"黄堂不断在问,已经令得小郭和陈长青两人,对他怒目而视,所以白素这样一说,两人立时鼓掌。
黄堂忙道:"好,好,请说。"
白素道:"王大同一直对李宣宣的来历,十分介意,所以,他终于动用了家传之宝许愿神镜,他用镜前后的过程,祖天开曾叙述过,王大同通过宝镜所看到的情景,可怕之极,完全超出他的知识范围之外,所以他直觉地把那种情景,判断为李宣宣是从阴间来的。"白素说到这里,略顿了一顿,各人都想问"他见到了甚么",但也都没有问出来。
白素忽然发出了无可奈何的一笑:"王大同把他所见的,说得很是详细,也应该极其骇人,可是那只是对他人而言,对我们来说,却不算甚么,因为我们全部或局部经历过他所见的情形!"卫斯理"啊"地一声:"王大同看到的是李宣宣从阴间来的经过情形!"其余各人也都明白了,各自也发出了"啊"地一声。
白素点了点头:"所以,王大同的话,最令我感兴趣的是,那'宝镜',真的有神奇的不可思议的作用,是真正的一件宝物!"大家对白素的判断没有异议,白素道:"据王大同说,他滴了血之后,血就化了开来,布满了镜面,变成了极薄的一层,那时,镜面就现出了奇异的光亮,使他可以看到形象!""他看到的,是在一个四周围全是漆黑,连光亮也像是黑色的空间之中,李宣宣正自那空间的底部,一点一点,冒出来,先是头,后是身子,一直到整个人,都从地底冒出来,在人出来之后,还从地下拖出了一只漆黑的箱子!""王大同不知道那是甚么地方──我们知道,因为我们到过。这种情景,自然恐怖之至,尤其王大同深爱李宣宣,两人快要结婚,当他看到这种情景时,他所受的刺激,已使他难以承受,所以接下来,他看到的情形,他就不能下正确的判断,也或许是由于在镜面上看出来,情形不是很清楚,他说,他看到李宣宣整个人冒出来之后,会踏着血肉模糊的地面向外走,可怕恐怖,至于极点!"卫斯理又"啊"地一声:"矿洞内外,因发疯而死去的大量蝙蝠。"各人想起了那厚厚的一层蝙蝠,那种血肉成酱的情形,都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卫斯理举了一下手:"这证明,每次出入阴间,都会有一种力量,导致蝙蝠疯狂致死。所以季宣宣听陈长青说起洞口的恐怖情形时,震动了一下,那一定是她想起了她自己上次离开时同样的恐怖情景!"白素低叹:"王大同看到的情景是如此可怕,他在惊骇慌乱之中,直觉到李宣宣是从阴间来的。可是他又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他不相信宝镜显示的一切,坚决不信,还是和李宣宣结了婚!"小郭接了一句口:"不也相安无事吗?"白素道:"是,一直到他忽然遭到了逼问。"白素说到关键问题了──王大同曾遭逼问,本来,都以为那是他精神困扰的唯一原因,现在知道,还加上了他在宝镜上看到的可怕情景所造成的震栗。
说到这里,已经到了卫府,各人下车,一涌而入,小郭和陈长青像是回到了自己家中,小郭还反客为主,斟了一杯酒给卫斯理。
各人虽然没有开口催促,但所有的"身体语言",都要白素快快说下去。
白素也不孚众望,她现出十分疑惑的神情:"很怪异,向他的逼问,全是通过电话进行的。我们只知道他家里的电话和他的手提电话,但据他所说,就算他经过公共电话,那电话也会突然响起来,只要他拿起电话来听,就会听到相同的逼问!"黄堂喃喃地道:"可怕之极,这种情形,确然会令人难以忍受,精神崩溃。"卫斯理问:"逼问的内容是──"白素道:"逼问的内容,是要王大同说出一样东西,或是一个人的下落,那东西或人的读音很古怪,王大同说了,是四个音节的一个词:'西卜拉达'──"白素说到这里,停了一停,等各人的反应,各人听了,面面相觑,一点概念也没有。陈长青道:"没有意义,那是甚么玩意儿?"白素道:"不知道,王大同也不知道那是甚么,他根据发音,查过各种辞典,问过许多人,但是根本没有人知道那是甚么。所以他的回答,也只能是'不知道',因为他真的不知道?"卫斯理皱着眉,不出声。这时,他心中隐约想到了一些甚么,但却不能肯定。
白素继续着:"这种逼问,令他痛苦莫名,他甚至以为自己是患了最不可药救的痫癫症,直到有一次,他说了'不知道'之后,得到了那逼问他的男人的一句话:'你不知道?你一定知道!'王大同说:'我真的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那西卜拉达是甚么鬼玩意!'那男人的声音阴森,嘿嘿冷笑:'问你的妻子,她知道,嘿嘿,你把西卜拉达称为鬼玩意,倒很恰当,那可真是鬼玩意!'"白素说到这里,卫斯理霍然起立,用力挥了一下手,他脑际灵光闪动,已经想到了许多事,那些事,是可以联结起来的。
白素向他望了一眼,他作了一个手势,示意白素先说下去。
白素点头:"王大同就去问李宣宣,甚么叫西卜拉达。李宣宣听了之后,大是震动,反问他是哪里听来的,王大同把他受逼问的经过说了出来,李宣宣反应又惊又怒,对她丈夫道:'你无法知道甚么是西卜拉达,我也无法向你解释,不必理会那些逼问!'"王大同那时,精神所受的困扰之甚,已经超过了正常人所能负担的极限,一听得李宣宣竟然这样说,他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反应方好。
李宣宣柔情似水,捉住了他的手,安慰他:"很快就不会有事,我去向他们说,你真是不知道的。"王大同气往上冲,眼前金星乱冒,额边青筋暴绽,他大叫了一声:"我还有多少不知道的。"李宣宣伸手,轻揉他的额角,声音更温柔:"你知道我爱你,爱你极深,这还不够吗?"李宣宣柔媚的实力,无可抗拒,用在王大同的身上,自然更加收效,王大同长叹一声,无话可说。
从那次之后,有好多次,王大同在遭到电话逼问时,就常夹杂着李宣宣的声音,替他辩护,说他真是不知道,王大同也不知李宣宣的声音自何而来──这样的情形,在出事之前,诊所的护士也曾听到过。
一直到出事的那天,他在车中,又接到了逼问的电话,他突然感到自己在一股力量的推动之下,进入了疯狂状态,所以就闯下了大祸。祸生之后,他就昏迷,一直到又醒了过来,他也不知道自己曾经死亡。他想起白素和李宣宣相熟,他再也不想见李宣宣,就表示要见白素──他无法再把秘密放在心中,不然,他会再度疯狂,所以他把一切向白素说了出来,然后,他表示要回家,要和祖天开去商议怎么对付!
白素说到这里,陈长青陡然叫:"不好,王大同和祖天开商量要对付的是李宣宣,李宣宣回家去,却不是羊入虎口,送上门去?祖天开曾扬言要把李宣宣当妖精办,活活烧死!"他这样叫嚷的时候,瞪着白素,竟大有怪白素明知如此,也不阻止李宣宣之意。
白素笑:"我想,李宣宣不至于需要护花使者,你放一百二十四个心好了!"陈长青神情很尴尬,掩饰道:"我只是怕祖天开的那柄大环金刀砍将下来,有时会……一时错手!"白素摇头:"他们之间,必然会起冲突,就让他们去起冲突好了,那至少可以使我们多了解一些事实。"卫斯理向白素一扬眉:"在医院,她临走的时候,向你说了甚么?"白素却不回答卫斯理的话,反问道:"你刚才像是恍然大悟,想到了甚么?"卫斯理深深吸了一口气:"在电话中,向王大同追问的那个男声,所说的'西卜拉达',就是那面许愿镜!"此言一出,人人愕然,一时之间,各人都在想:卫斯理是循甚么途径,得出这个结论的?
可是看黄堂、陈长青和小郭的神情,都不得要领。白素虽然蹙着眉,但颇有会意的神情。
卫斯理等了一会,见各人都保持沉默,他道:"以下,全是我的假设:第一,男声和李宣宣相识,李宣宣从阴间来,可以假设男声也来自阴间。"这第一个假设,立时得到了众人的认同。陈长青还补充了一句:"有很多例子,是亡灵通过了电话和人联络的,很多例子!"卫斯理又道:"第二个假设,是那个'西卜拉达',是属于阴间的一样东西,不知怎么流传到了阳间,成了许愿宝镜,辗转又落到了王老爷的手中,成为王家的一件传家之宝!"各人对这个假设,反应没有上次那么热烈。白素道:"请举出立论的根据。"卫斯理举起手来:"这宝镜,我仍没有见过,但可以肯定,一定是外形类似古代铜镜的一件物体,这物体能接受人的脑电波活动能量,有根据人的脑电波,而使人看到想看的景象──"卫斯理的话,听来很复杂,好在各人都有很强的领悟能力,所以大家都明白。
卫斯理又道:"所以,这东西,应该是一个精密之极的仪器,不属于人间所有。"白素道:"那也不一定属于阴间!"卫斯理胸有成竹地笑:"属于阴间,因为,从阴间来的李宣宣,有它的容器,那有七层内壳的神秘漆器,就是它的容器──祖天开一看就知道!"这个论点是站得住脚的,所以各人都点头。
卫斯理收了一口气:"第三个假设,李宣宣之所以会从阴间来到阳世,负有任务,她的任务,就是要找回'西卜拉达'。"大家又沉默,白素扬眉,卫斯理忙道:"别要求我举出论点来,那是纯假设。"白素道:"好,请你继续假设。"卫斯理用力一挥手:"李宣宣不知道王家有家传之宝,不知道许愿宝镜在王家,她下嫁王大同,纯粹是,百份之百是真心相爱,王家拥有许愿宝镜,那是一个高度的巧合祖天开千叮万嘱,王大同向李宣宣严守秘密,所以李宣宣不知道自己要找的东西,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卫斯理的假设,可以说天马行空,但是倒也动听。陈长青就道:"戏剧化之至!"卫斯理向陈长青拱了拱手:"何以东西一直在王家,一直没有人逼问王大同,忽然就有了来自阴间的男声,向王大同逼问了呢?这一点,根本不必假设,可以断定,是由于王大同使用了这具仪器,这具仪器在被使用的过程之中,有讯号发出来,和这讯号,自然和使用者王大同的脑电波发生关连,所以,阴间的男声,就循讯号,找到了王大同,向王大同逼问那仪器的下落!"卫斯理一口气说下来,赢得了一阵掌声。
卫斯理喝了一口酒:"可是,直到那时,李宣宣仍然不相信王大同有那东西,所以不断为王大同辩护,说他真的不知道!"小郭一面摇头,一面道:"那人怪了,她没有理由不相信从阴间来的分析,固执地认为王大同真的不知道!甚至连问也不问一下?"这个问题,卫斯理一时之间,也答不上来,白素却举了举手:"由于他对王大同真挚的爱情,她相信王大同,相信他不会有事瞒着她,那是毫无保留,毫无怀疑的一种信任,根本不必问!"白素用十分感性的语调,说出了这番话来,各人都很是感动。
大家沉默了好一会,白素指着卫斯理:"好像如果有甚么人告诉我,他有一样东西藏着,是我不知道的,我也绝不会相信!"小郭哼了一声:"可是她自己的来历如何却不肯说!"白素道:"摆明了有一件秘密不肯说,也是坦荡荡的行为──李宣宣很可怜,她以为王大同一直不介意,谁知道王大同非但介意,而且还向她隐瞒了拥有许愿镜,曾使用过许愿镜!王大同对李宣宣,并不是百份之百的忠诚,而是大有隐瞒!"黄堂为王大同说了一句话:"人……总有点秘密的,李宣宣也太神秘了些!"卫斯理也同意:"王大同所能做到的,已经是最好的了──现在,李宣宣已经知道,她从阴间来,要找的东西,是在王大同处,那么,她去见王大同,一定是直接向他要那东西了!"白素点头:"我想是,所以我刚才断定,他们必然会起冲突!"白素说到这里,望向卫斯理,卫斯理摊开手:"我能作的假设,到此为止。只有一个人能证实这些假设,和作更多的补充,这个人就是李宣宣!"黄堂、陈长青和小郭齐声叫道:"还等甚么,这就去找她!"白素作了一个请安静的手势,停了一会,等各人的情绪平复了,她才道:"问题就在这里,李宣宣刚才在医院临走的时候,对我说,事情发展到了这一田地,秘密已经不再是秘密了,但是还有一个很关键的问题,所以她不想有太多人参加,若是她再见到大队人马,她说,她随时可以回到阴间去,再也不出现!"黄堂、陈长青和小郭三人都不出声──他们都听明白了白素的话,但用沉默来表示抗议。
白素又道:"大家都想知道真相,事实上,由李宣宣处直接知道真相,和由我和卫斯理转告,结果是一样的!"郭、陈、黄三人互望,陈长青自嘲:"哼,谁叫人家是主角,我是配角呢?"黄堂还想借用他高级警官的身分,道:"警方──"他才说了两个字,就给白素打断了话头:"警方自然有权调查,我们也有权把自己所知,当成永远的秘密!"白素的话,再强硬不过──你自己去查,查不出甚么来,再也别想在我这里,得知真相!
黄堂的神色十分难看,好一会才缓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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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彻底的绝望
白素沉声道:"那是李宣宣的意思。"
小郭道:"所谓关键性的问题是甚么?"
白素扬眉:"不知道,我也认为,你再努力,也同样不知道!"白素平日,十分客气温柔,像这次那样,话中不留余地的情形,堪称罕见。
事后,卫斯理想起了这一点,白素道:"我故意如此,他们三人之中,只有黄堂,还可以说是职责所在,小郭和陈长青,只是在瞎凑热闹!"她在这样说的时候,还兀自有厌恶的神情,卫斯理笑:"陈长青好奇心强,那是他的天性,最怪的是小郭,竟怎么也不肯说出他的委托人是谁,认识他那么多年,从未有过这种事!"(当时,卫斯理这样说,只是心中略有不快,并没有想到别的甚么,自然也没有料到这里头大有文章,古怪离奇得紧!)当下,小郭、陈长青和黄堂三人,虽然极不愿意,但也无可奈何──同样的情形,这已是第二次出现了日常言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陈长青仍然和上次一样,采取"赖皮"的方法,而且,鼓动小郭,也和他一样,留在卫斯理家中。他道:"油头粉脸,你乾脆也留下别走,一面喝酒,一面闲谈,他们一回来,我们就可以知道结果如何,岂不是好!"小郭也居然十分认真地考虑了片刻,才道:"不行,我得先去办一些事,然后再来等消息!"黄堂皱着眉,在思索是去是留,白素轻碰了卫斯理一下:"我们该走了!"他们出了门,看到老蔡正在冲洗车子,已把车子洗得很乾净──卫斯理的奇怪行为,他见得多了,所以也没有问车上,尤其是车轮部份,那么多血、肉碎和黑毛,是怎么来的。
上了车,直驶王家大宅,卫斯理始终有些担心,李宣宣的安全,白素看出他的心思,取笑他:"你放心,美人的魔力大,没有男性挡得住!"卫斯理立时反驳:"错了,世界上至少有两个男性可以和她对抗,一个是我──因为有称心满意美丽无匹的妻子,一个是祖天开,因为他太老了!"白素笑靥如花,不由自主,轻靠在卫斯理的肩头上,她虽然没有说甚么,但谁都可以看得出,她对自己的丈夫,同样心满意足。
白素道:"还是可以放心,李宣宣除了美丽之外,还有别的能力可以保护她自己。"卫斯理吸了一口气:"她从阴间来,可是你又说她是人,不是鬼!"白素略现出疑惑的神情:"现在我也不敢太肯定了……但她不是鬼,还是可以肯定的!"卫斯理骇然:"不是鬼,那就是人了,还会是甚么?"白素的回答很妙:"就是不知道她会是甚么!"车子在王家大宅门口停下,只见宅中所有的仆人,都在铁门之后,神色慌张,东张西望,一看到了卫斯理和白素。急急推开门,一起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可是说的都是同一句话:"都在等你们!"卫斯理驱车直入,等他们下了车,只觉得寂静无比,在静寂之中,有一阵一阵,清脆的金属撞击声,自大厅中传了出来。两人一时之间,猜不透那是甚么声音,及至踏进大厅,方始恍然,原来那是祖天开手中的金环大刀所发出来的!
祖天开摆定了马步,扬着大环金刀,虽然他年逾九十,但身形一板高大,一刀在手,更是威风凛凛,刀扬在半空,随时可以砍下去。
他摆出这样的姿势来,不知多久了,居然仍不走样。他不时振动手腕,使刀上的金环,发出"呛──"的声响,双眼圆睁,盯着在他面前,坐在沙发上的李宣宣,刀锋离李宣宣很近,刀上的寒光,甚至可以映在李宣宣的俏脸之上。
可是李宣宣却全然把祖天开当作不存在,只是悠悠闲闲地喝着茶。一个剑拔弩张,充满了动感,一个却静如止水,静态无限,形成了一个对比强烈之极的画面,显得奇特无比。
而王大同,则在另一边,距离三公尺处的另一张沙发上,他整个人都缩在沙发上,神情惊恐,哪里像是举世闻名的大国手,简直就是一头迷途的小羔羊!
卫白二人一进来,祖天开手中的大刀振得更紧,在一连串密如联殊的"呛啷"声中,李宣宣首先开口,声如银铃,动听之至。她道:"两位来得正好,开叔把我当作索命的冤鬼,要把我砍成两半哩!"白素接得极快,也笑着:"开叔逗你玩的,就算他当年曾做过亏心事,一直怕冤鬼来索命,也不该把账算在你的身上!"白素一开口,居然这样说,连卫斯理也大感意外!
但是一转念之间,卫斯理也就明白了!
卫斯理也曾想到过开叔和王老爷两人,当年得到那许愿镜时,用的手段可能十分不正当,其中多半还涉及人命。现在,白素只是肯定了这一点而已。
白素的话,已令得祖天开大是震动,接着,李宣宣的话,在他听来,更是如同催命夺魄一样:"那么多年前的事了!当年下手又狠,斩草除根,也难怪一直内愧于心,疑神疑鬼!"开叔大叫一声,面如死灰,一个踉跄,倒退了一步,手中的大刀,也落到了地上,身子抖得筛糠一样,指着李宣宣,惨叫:"你……不是人!"李宣宣怡然:"你说对了,我不是人,所以你不必怕,我不会有人的恶行!"祖天开又大叫一声,身子一挫,坐倒在地,双手抱住了头,全身发抖,竟然号淘大哭起来。
从他这种情形看来,他当年所做的事,真是亏心之极!奇怪的是,李宣宣何以会知道?
但是一转念间,卫斯理已明究竟──李宣宣从阴间来,在阳世,做昧心的事,可以掩饰得住,一到了阴间,所作所为,还能隐瞒吗?只怕是祖天开的同谋王老爷,早在阴间把一切全供出来了!
祖天开刚才手执金刀,神威非凡,此际犹如一堆烂泥,李宣宣转向王大同,幽幽地唉了一声,神情极其落寞,声音之中,也大是哀伤,她道:"原来'西卜拉达'真是在你那里,唉!我真是失望,你竟然……竟然……"她想数说王大同的不是,可是由于太失望了,以致难以找得出适当的词句来。
王大同声音嘶哑,叫了起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甚么是'西卜拉达',我不知道。"卫斯理踏前两步:"那就是你王家的传家之宝,许愿镜!你把它弄到哪里去了?"本来,李宣宣控制了一切,像是她要怎样就怎样。这时,卫斯理陡然说了那么一句话,李宣宣不禁大是惊讶,呆了一呆,才由衷地道:"卫先生,你真了不起!"卫斯理一扬眉:"也没有甚么,略作推理,就可以知道了!"李宣宣微微一笑,向王大同道:"大同,拿出来吧,那东西不属于你的,你根本不知道那是甚么!"李宣宣说到这里的时候,向卫斯理望来,秀眉微扬,神情挑战。
李宣宣分明是在问卫斯理:"你知道那是甚么吗?"卫斯理刚想作一个假设,白素已然道:"那东西,照我看,是一具仪器,有了它,可以很方便从阴间来,到阴间去,而不必那么艰难从地底深处冒出来!"刚才卫斯理的话,已令得李宣宣大是惊愕,这时,她更是不由自主,霍然起立,失声道:"素姐,你真了不起,更了不起!"白素竟然一字不易,用了卫斯理的话:"也没有甚么,略作推理,就可以知道了!"卫斯理大乐,纵声哈哈大笑。
李宣宣望了卫白两人半晌,神情欣羡:"你们真幸福,不像我……一心一意爱丈夫,丈夫却一直不信任我,怀疑我!"王大同为自己辩护:"你……你不是人。"李宣宣叹了一声,问卫白二人道:"原来像'白蛇传'中许仙那样的男人,真是有的,妻子为他上仙山盗灵芝,救他的命,受尽苦楚,真心真意地爱他,他竟然还嫌妻子不是人!"白素毫无异议,站在李宣宣的一面,立时道:"甚么样的人都有!"卫斯理则略有保留,他盯着李宣宣,想问她"究竟你是甚么",但一想,这句话如果一问出口,一定被她把自己归入如王大同那样的男人一类,变成自取其辱了,所以就没有出声。
李宣宣又同王大同道:"把它还给我,你应该知道那是属于阴间的东西──那漆器是它的容器,你看到过了,还有甚么怀疑?"祖天开在这时,哑着声叫了起来:"还给她,大同,还给她!"王大同颤声道:"我带到医务所去了……它在医务所!"卫斯理一听,就松了一口气──要是王大同把宝镜藏在巨宅中,而他竟然搜寻不出,那自然是一种失败。那宝镜根本不在宅中,他自然找不到了!
李宣宣道:"打电话,请护士立刻送来!"王大同手发着抖,拿起了电话,要分好几次说,才能使护士明白他的意思。
李宣宣吸了一口气,又转向卫白二人:"那些人没有跟来,很好,要带你们两人到阴间去,比较容易,他们要是跟了来,必然也想跟到阴间去,那可是天大的麻烦,我也做不到!"公然要把人带到阴间去,听来不免骇人,但是卫白二人,却大是高兴,也明白了李宣宣所说的"关键性问题"是甚么──她只能带两个人到阴间去!
自然,她可以分几次带多些人到阴间去,但她显然在这一次到阴间去之后,再也不打算离开了!
李宣宣向王大同望去,王大同的身子,竟自然而然,缩了一下。那种自然感到恐惧的"身体语言",等于是在说:"不,我不要到阴间去!"刹那之间,卫斯理也不禁对王大同起了难以形容的反感,而两人都留意到,在那一刹间,李宣宣的神情变化之大,难以形容。
两人到了之后,李宣宣虽然一直控制着大局,令祖天开屈服,也成功地令王大同愿意交出许愿镜。可是她的神情,并不快乐,而是轻叹微蹙,眼神幽怨,笑容苦涩。这一切,都显示她的心中,爱恨纠缠,难分难舍,可是愁肠百转,心有千结,不知如何才好,彷徨无比。
而在那一刹间,在她的俏脸之上,所起的变化之多,之快,虽是旁观者,也令卫白二人怵目惊心!
只见她又是悲痛,又是愤怒,又是叹息,又是鄙视,又是委屈,又是可惜,又是难过……岂止是打翻了甜酸苦辣的五味架,简直是打翻了百味架,无法估计她有多少滋味在心头。
然后,那只是一刹那间的事,转眼之间,她在略吁了一口气之后,就变得十分平静,像是甚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只是一动不动地坐着。
卫白二人后来交换当时的感觉,都说,看到了李宣宣现出了那么平静的神情,心头都是一阵刺痛──因为两人都看出,李宣宣的那种平静,是彻底绝望之后的平静,是心如槁木死灰,再也不寄以任何希望的一种平静!
那自然也是一种平静,可是导致这种平静降临的代价却可怕无比,过程也痛苦无比!人中若是充满了无欲无求的喜乐,自然会有这样的平静。可是心若是已经碎成千百片,竟也能现出这种平静的神态来的!
李宣宣的心中,本来可能还存有万一的希望,王大同会说一句"我跟你到阴间去"相信王大同如果这样说了,以后的事情,必然会有变化。
可是王大同非但不说,而且如此明显地表示了害怕,极度的害怕!
于是,李宣宣也完全明白,两人之间,再无任何情意可言了!
一时之间,人人都不出声,祖天开仍然双手抱着头,身子在发抖,不住惨叫一声:"给她!给她!"王大同连看也不敢看李宣宣,在沙发上缩成一团。卫白二人在这样的情形下,也不知说甚么才好。反倒是李宣宣先打破沉默,她笑了一下,声音也同样平静:"好笑吧,同床共枕那么久……世上还有甚么关系比夫妻更亲密的?竟然也会视同陌路……当日的山盟海誓,却明明是口中说出来的啊!"别以为李宣宣在这样说的时候,语调会伤感──一点也不,她完全不伤感,像是在说一件和她完全不相干的事,那自然也是她已彻底绝望的结果。
王大同低着头,看来他没有为自己辩护的打算。卫斯理和白素同时开口,两人说的话也一样:"你对爱情的憧憬,太理想了!"李宣宣道:"难道不是这样?"卫白二人同时缓缓摇头,他们又紧握着手,庆幸他们自己,有理想的爱情生活。
李宣宣又不再出声,一动不动。这一次,打破沉寂的,是喘着气,奔进来的护士,手中拿着一只纸袋,她进来之后,也感到了大厅中的气氛十分奇特,她呆了一呆,不知如何才好,李宣宣已道:"给我!"护士把纸袋交到了李宣宣的手上,李宣宣接了过来之后,道:"你回去吧,整理一下,王医生很快就可以恢复应诊了!"护士答应着,又走了出去。李宣宣伸手,自纸袋之中,取出了一样东西来。
那东西,看起来,真像是一面古代的铜镜,一面极其平滑,隐隐生出一种青森森的光芒,背面凸起,像是一个龟壳,遍体是一种深沉的青灰色,也看不出是何种金属所铸造的。
李宣宣把那东西在手中掂了掂,却顺手递给了在身边的白素,道:"你能料得到西卜拉达的主要用途之一,真了不起,你看看这东西!"白素接了过来,卫斯理也忙凑过去看,上手并不沉重,光滑的一面,倒还不怎样,背后微凸如龟壳的那一面,却奇特之极,原来可以一层层掀开来,每一层都是极薄的金属片,上面有许多古怪的符号和小孔,有时很疏,有时很密,一共有三十多层。
卫斯理对这种无以名之的东西,见过很多,他知道,那是精密之极,功能匪夷所思,结构复杂之极的一种仪器!
白素看了一会,交还给李宣宣,李宣宣道:"这是阴间一件很重要的仪器,别看它体积不大,可是功能之多,一时之间,绝说不明白,真可笑,它在阳世那么多年,也却只知道它的一项最微末的功用──是当年盗了它逃离阴间的人不懂它有大功能,还是传下来之后没有人懂,所以失传了!"她最后两个问题,像是自己在问自己,当然没有人回答得出。
卫斯理疾声问:"这……西卜拉达,是由谁制造的?"李宣宣回答得极快:"阴间的缔造者。"卫斯理心中疑惑之至:"那是……阎王?地藏王?冥王?还是魔鬼?"李宣宣侧头想了一想:"可以那么说,也不应该那么说──不论是甚么称呼都一样,都只是代表一种力量,由这种力量,主宰阴间!"卫白二人完全可以接受这个说法,确然,用甚么称呼,全一样,阎王也好,冥王也好,都一样,总之,那是主宰阴间的力量。
白素反问了一句:"你们称这种力量为甚么?"李宣宣像是第一次听到这个问题,侧着头,想了一会,才道:"可以称为阴间之主阴间由他缔造,由他而生,照他的意志,凭他的力量行事!"卫斯理心头狂跳:"等一会你带我们到阴间去,可以见到这……阴间之主?"这本来是很简单的一个问题,可是李宣宣居然像是很难回答,沉吟不语。
这时,王大同的忍受,已到了极限,他陡然跳了起来,声音嘶哑,双臂挥舞,大声叫着:"走,走,到阴间去!到阴间去,别再留在这里,去,去,到阴间去!"李宣宣看也不看他,向祖天开道:"开叔,请把那叫你剖开的箱子拿下来给我,我会有几句美言相赠!"王大同呼叫了一轮之后,又倒坐在沙发上,不住地喘着气。
祖天开神情古怪,走了开去,不一会,就提着被剖开的神秘漆器,走了下来。
李宣宣把手中的"西卜拉达"向那凹痕一放,天衣无缝,她向祖天开望去,祖天开垂下了头,无话可说。
李宣宣一字一顿:"开叔,事情过去了很多年,可是不论甚么事,有因必有果,有业必有报,明白这个道理,坦然受之,也就是了,何必常年戚戚在怀?"上一章目录下一章□作者——倪匡本书由“E书时空”免费制作;想要更多的免费电子图书,请光临http://www.eshunet.com/�十三、阴间奇景祖天开陡然震动,呆若木鸡有半晌,才道:"多谢你提醒,实在不必放在心上!"他在这样说的时候,看得出他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但也同时一下子老了许多,整个人都松垮了下来。
他缓缓走开去,在一角蹲了下来。
李宣宣向卫白两人道:"我们走吧!"
她说来轻松随便,一如邀请两人到花园去散步一般。
李宣宣确然把两人带到了花园的草地上,她和白素并肩在前,卫斯理在她们的后面。
阳光明媚──在这种的情形下,他们竟然要出发到阴间去,那更是不可思议。
白素先开口:"我相信,我们现在要去的阴间,和传统对阴间的理解,大不相同!"李宣宣略侧着脸,白素望着她,在阳光下看来,两个人各有各的美丽,看得人眩目,赏心悦目之极。
李宣宣的回答是:"细节上当然大不相同,但是原则却一样!"卫斯理和白素大奇,都停了下来,等候她作进一步的解释。李宣宣道:"都是一个空间,有许多许多灵魂,在那个空间之中──传统说法的阴间,就是那样的!"卫斯理进一步问:"这样一个灵魂聚居的空间,是由一种力量……创造设立……并且主宰的?"李宣宣答得很肯定:"是──可是别再问我那是甚么力量,是甚么人在主宰,因为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在许多年之前,忽然听到了声音,吩咐我应该怎么做怎么做,我这才到阴间去的。我听到的声音,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就是王大同被问'西卜拉达'在何处的那声音。可以说那是冥主的声音,也可以当作那是使者的声音,这声音有使人服从的力量。"她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又说了一番卫白二人再也料不到的话:"由于失去了'西卜拉达',难以用方便的办法来往阴阳间,所以,阴间主宰又运用了力量,指使……或是影响了一些人,使他们在适当的地方向下掘,掘得极深,掘出一个……唯一的能来去阴间的通道。"卫白二人面面相觑──他们曾进过那矿洞,下过矿井,三七二公尺深,可是,随便他们怎么设想,也难以想像这个煤矿,竟是阴间主宰运用了力量而形成的!
这阴间主宰对人的行为有那么大的影响力,想起来不免令人遍体生寒,这种影响力实际上可以主使人类行为,可以驱使人去做任何事。
李宣宣看到了两人骇然的神情,笑了起来:"我知道你们在想甚么──你们所想的事,不会发生。嗯……有了这个通道之后,虽然可以来回,但不是很方便,而且,进出时,要阴间主宰发出力量,这种力量,不知为甚么会造成大量蝙蝠的死亡,可怕之极!"李宣宣说到这里,神情也不免骇然。
连李宣宣也不明白的事,卫斯理倒可以作出假设──当阴间主宰在发出力量,把人自阴间送出来,或带回阴间去时,那种力量,对感觉敏锐的蝙蝠,必然造成毁减性的破坏,那有可能是一种高频音波,也有可能是其他的力量,使蝙蝠的行为失常!
循这个线索去作假设,阴间主宰的力量,当然应该属于宇宙中的神秘力量,不是现阶段她球人的知识所能理解的事!
李宣宣俯身,在草地上摘下一朵紫色的小花,在手中转着,她又道:"我被召到阴间之后,才知道我本身很有些特别之处,这才会蒙召的──别问我有甚么特别之处,我不会说!"卫斯理刚想问,李宣宣已向他望来,俏脸和眼神,充满请求对方不要追问的神情──美女的力量。卫斯理曾以为自己可以抗拒这种力量的,但这时,事实证明他也不能,他张大了口,却把要问的话,吞了回去。
后来,白素取笑他,卫斯理的解释是:"她既然自称特别,当然有特别之处,我相信她不是地球人,和阴间主宰一样,都不是地球人,他们都有力量影响地球人的脑部活动!"卫斯理虽然是自辩,但是分析得也很有理。
李宣宣继续慢慢向前走:"到了阴间之后,情形很特别,我有任务,有工作……等一会你们到阴间,可以看到我的工作,很是繁重。然后,忽然又接到了阴间主宰的指示,命我到人间来,寻找'西卜拉达',我就带着它的容器到人间来了!"听李宣宣娓娓说她的事,连有许多怪异经历的卫白二人,也有如梦似幻的感觉。
卫斯理这时,问了一句:"那漆器……一点缝也没有,如何能放东西进去?"李宣宣笑:"矿坑下也没有门,我和那位郭先生,也能自由出入,亦是阴间主宰的力量。"卫斯理闷哼了一声,李宣宣竟差没有直接说出"你们地球人做不到"这句话了。
李宣宣垂下了头,长发披泻,很是好看,她苦涩地道:"我倒真是爱上了……他,和他结为夫妻,从未想到事情会那么巧,他为了要知道我的来历,动用了'西卜拉达',一用,阴间主宰就知道了,我还不相信,宁愿相信自己爱的这个男人!"李宣宣这时所说的,正和卫斯理所作的假设,完全相同,所以卫斯理不免大是兴奋,手舞足蹈。
李宣宣用奇怪的神情望着卫斯理,白素知道卫斯理为甚么高兴,就道:"看你,像小孩子!"他们两人打情骂俏,李宣宣忽然叹了一声,低头不语。白素忙道:"那个'西卜拉达'是怎么会被人从阴间盗走的?"李宣宣皱着眉:"我也不是很清楚,可能是给我的上一任盗走的──也是一个有点特别的人,被召到阴间去的。'西卜拉达'的功能极多,神妙无比,在人间自然成了宝物,为了争夺这宝物,不知曾掀起过多少腥风血雨,人类行为,真是可怕。"当时,卫白二人听了,都没有说甚么,不久之后,他们之间讨论,卫斯理向白素道:"你注意到没有?李宣宣虽然不明说,但是那语气,显然表示她自己不是地球人!"白素点头:"不但是她,连她的上一任,只怕也不是地球人,有许多不同的外星人参与其间。"两人都同意了这一点。
李宣宣所说的,这宝物在人间曾引起腥风血雨的争夺,自然也可以肯定。至少,祖天开和王老爷,当年就不知道用了甚么手段,从甚么人的手中,把这宝物争夺到手的!
李宣宣望向两人:"我可以说的,都说了,再没有问题了吧!"卫斯理和白素,各自想了一分钟左右,各自叹了一声。他们自然还有问题,但那都是问了李宣宣也不会回答的,反正李宣宣已给了许多线索,可以经过推理,得到结果。
所以,两人一开口,竟是异口同声问:"我们甚么时候启程,到阴间去?"李宣宣笑:"随时──两位要注意,一启程,对你们来说,只是黑暗,连我也见不到,不过可以听到我的声音,回程也是一样。"卫斯理大是抗议:"这……不是带我们参观阴间吗?"李宣宣笑靥如花:"会给你们看你们可以看的东西。那比郭先生好多了,他是在昏迷的情形下进出阴间的,甚么也没有看到!"卫斯理仍然发出喝倒彩的声音。李宣宣自顾自吩咐:"等一会,有一道强光,你们跨进光中就是!"卫白二人盯着她,只见她取出了"西卜拉达"来,掀开了几层,把"镜面"对着阳光。两人眼前,陡然闪起了一片强光。
两人手拉着手,迎着那片强光,跨出了两步,陡然之间,眼前又是一片漆黑。
强光和漆黑的变化如此突然,两人的眼睛,不免有点刺痛,自然而然,闭上了眼睛一回,才又睁开眼来,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景象,简直奇特之极!
他们看到的景象,是他们以前从来也未曾见过的,所以难以有现成的形容。
他们看到,在他们面前,像是有一本极大的,打开呈扇形的"书",至少有十公尺高,有许多页。
每一页都是黑色的──那是一种十分深沉的黑色,而在黑色之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小亮点,每一页上,至少有上千万点!
那些亮点的明暗程度不同,若是只看其中的一页,倒有点像晴空之夜看天上的星,可是要密集得多!
他们正在不知道那是甚么奇景,已听得李宣宣的声音响起:"你们看到的,就是阴间,每一个亮点,就是一个灵魂,它们聚在这里,在适当的时候,在适当的时机,阴间的主宰就会施展力量,使灵魂再到阳世去,再进入人的身体之中。"卫斯理想向白素望去,但是他发现他看不见白素,连他自己的手,他也看不到,他只知道白素在身边,因为他还紧握着她的手。
这时,他感到那些亮点,就像是一座大型电脑中的组成部份。他又看到,有更多的"空页",上面并无亮点,还可以容纳不知道多少灵魂!
白素沉声:"我们只能见到这些?"
李宣宣道:"那还不够吗?阴间的秘奥,你们可以说已经得到了,和传统的说法,原则一样,只是具体情形不同。这些鬼魂生前的思想,在阴间,都化为记录,由阴间主宰控制,没有人瞒得过去,当然,要真正了解具体情形,只有死亡之后,鬼魂成了一个亮点,才能体会,两位暂时还不想那样吧!"卫斯理和白素异口同声:"不想,暂时还不想!"当然不想,李宣宣的提议,等于是要他们用死亡作代价,去体验鬼魂在阴间的具体情形!
卫斯理吸了一口气:"你是怎么令王大同活回来的?"李宣宣道:"我以为你知道灵魂和肉体的关系,就是那么简单。"卫斯理闷哼:"要真是那么简单,人间就没有死亡这回事了!"李宣宣叹了一声:"当然,要阴间主宰运用他的力量,他不轻易运用这种力量,他说这种情形破坏自然规律,不是好现象。这次,是我苦苦哀求,并且由我作出了若干承诺,阴主才答应了的。他一答应,我就离开,谁知一出来遇上了郭先生,他说大同已死,这才又急于回去向阴主理论,郭先生又抱住了我不放,所以也只好连他也一并带了进去。"白素道:"你后悔救了王大同?"李宣宣道:"没有后悔,我只是想不到他会这样对我,把我当成了……异类。"卫斯理疾声道:"你不正是异类吗?"李宣宣的声音低沉:"我的一切,与人无异!"她没有正面回答卫斯理的这个问题,可是也不算太隐晦,她已承认,她虽然一切与人无异,但不是人。
后来各人讨论李宣宣究竟是甚么,白素仍然坚持:"她是人!"卫斯理的意见比较委婉:"她是一个一切和地球人一样的外星人!"当时,李宣宣下了逐客令:"你们不必久留了吧!灵魂在阴间的一切情形,你们无法体会的。"卫斯理吸了一口气:"我想,'西卜拉达'有转移空间的作用──"李宣宣立即道:"是,你们要在哪里出现都可以!"卫斯理长叹一声:"当然是回家去!"他这句话一出口,就觉得白素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下,那表示白素的想法,和他一样。
李宣宣道:"素姐,不知何年何月,再能相会了!"白素十分豁达:"我总有灵魂到阴间来的时候,到时不就可以相会了?"李宣宣咕哝了一句甚么,两人都没有听清楚,陡然之间,一股强光闪动,把他们全身罩住,使得他们在刹那间,同样甚么也看不到。
而等到两人的视力恢复正常时,是手拉着手,一起站在书房之中,耳际听得陈长青在大声叫嚷:"糟!会不会叫带到阴间去,回不来了!"卫斯理打开了书房门,向下大喝一声:"背后莫说人坏话!"陈长青正在楼梯口上,抬头向上望来,"哈"地一声:"真有意思,放着大门不用,老爬窗口!"卫斯理和白素一起走下楼梯,看到小郭和黄堂也在。他道:"不是爬窗口,是直接由阴间转移来的!"三个人一起围了上来,卫斯理是从小郭手中接过酒来,大大喝了一口,一秒钟也不耽搁,就叙述一切经过。
等到卫斯理说完,三人都有不相信的神情:"阴间就是那样?"卫斯理也叹了一声:"我是人,到阴间去,只能有这样的体会,要是我死了,灵魂到了阴间,可能大不相同!"卫斯理这时这样说,只是一时感慨,但不多久之后,他听到了王大同的一番话,是录音。
王大同用十分激动的声音说着:"我到阴间去过,我死而复活,阴间真大,大到无边无际,奇特透顶,你所能想像的,甚么都有,十八层地狱,判官阎王,都有,人死了之后,鬼魂到了阴间,你活着的时候,做过甚么事,一件件都记着,比电脑记账还清楚,你不信?哼哼,哈哈,到你去过,你就信了。"录音带是精神病院一位医生提供,请卫斯理表示意见的──王大同被法庭判为神经不正常,要长期入精神病院,他在精神病院,一有机会,就用类似的话,向人介绍阴间的情形。
他确然曾死亡,是灵魂进入阴间的,在阴间的所见所闻,自然和卫白二人大不相同。
卫斯理听了之后,叹了一声:"我没有意见。"后来,卫斯理也把这情形,通知了黄堂,陈长青和小郭三人,陈长青兴致勃勃,带了录音机,去听王大同说阴间的情形,但几次之后,王大同说的,也脱不出传统说法的范围,反倒不如卫斯理所见的景象那么奇诡,可以作种种设想,所以他也不去了。
至于王家大宅,卫斯理后来,又去过几次,都是被老蔡硬拉了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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