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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剑万里》

正文 第一章 五凤楼中

第一章五凤楼中

素娥耿耿,时拥织云若轻纱拂面般的轻柔,降落在——洛阳古城的万家屋瓦上!

龙会湖畔,环糊一带软红千丈,百肆杂陈,万人骈集!

茶馆酒楼,千门如画,红楼连比,绣旋招展,彩挂比斗,一片辉煌景象!

其中丝竹竞喧,人影参差,夜市万盛!

大街上马如欢龙,车如流水,轿似星罗,来往不息!

杂在人潮中,有一风尘朴朴的美少年,轩亢不群,骑一匹高脚黄骡马,沿街走下去,左顾右盼!

他青衣方巾,儒生打扮,腰佩三尺长剑,剑穗上缀得一枚鸽蛋大小翠绿明珠,晶莹剔透,散发出翡翠般的光华。

这美少年俊目游视,状极潇洒,但眉宇之间,呈现出一种早熟的气质,绝无轻浮之象,含有淡淡的哀愁,智者适度的忧郁,聚拢在剑眉之间。

陡见前方有一三层嵯峨高楼。人楼梅聚,金碧辉炽,各有飞桥槛栏,明暗相通,珠帘低垂,灯烛掩映!

一望而知乃是座豪华酒楼,逐下马拾阶,登上这洛阳第一的好去处“五凤楼”。门外店小二喊着:“贵客一位,二楼雅座!”并接去了马缰!

这时正是酉牌时分,天下人的肚子都有同感,是应该填饱它的时候了!

里的带座堂倌将他让到二楼散座上,一转身又忙着去招呼别的客人去了。

少年有些肝火上升,暗怪店小二势利眼瞧自己化不起钱,并不往三楼雅座让去真是太岂有此理了!

但,忽又警觉到自己作穷书生打扮,又是单身,也难怪店小二有浑睛犬眼不识泰山,逐便一笑置之,不再计较,胡乱就坐。

因为来得略迟,三十几桌台面,大半坐满,因之,他的座位只有占角落位置了。

放眼四顾左近环境,邻座是泣年约三旬的比丘尼姑,—衣青净袈裟,布袜芒鞋,容貌秀丽如白莲,神态庄严如学究……

中堂最近的那桌,坐着一年小后生,生得眉目颇为清秀,朱唇粉面,风流俊俏,只是略带脂粉气,只见他伸手朝居姑指点,笑着向他同伴低声说了几句话!

他那同伴是个三十五六的汉子,两眼湛湛有神,青灰狭长色的马脸上,右颊有块长疤痕,这时听他拜弟说得有趣,拍腿大笑道:“苟老弟!这尼姑头上拔得一毛不剩,不知下面拔光了没有?”

“光了!你瞧,她那眉毛疏疏的,那是个白额虎的象征!”

“哩哩!那可是干净俐落!”

其声出丹田,肆无忌惮,洪亮震耳,压倒了满堂吵杂的声音,引得—些轻薄的食客,哄堂的大笑!

那少年这时正自斯斯文文啃着一块肉排,—听愤怒不平,侧目瞧那比丘尼,果然双眉疏疏的似有还无,垂眉闭目,有双柔嫩细长的白手,细数胸前念球!

对侮辱她的言语置若罔闻!

他也听人道及,女人面上没有眉毛,那下面的“小话儿”,准是个不生毛的“白虎!”

这种事大家心照不宣,怎可当众揭人之短呢?心中更觉不忍,忖道:“这肠不敬三宝,当众放肆,对沙门女菩萨风言风语,意存调戏……”

逐挑了—块长条排骨头,运劲由桌底下暗暗打出!

这块肉骨头劲道准头两足,“嗤!嗤!”破风而去!

只听那疤面汉子,紧鼻子裂嘴,痛吼一声“叭”地踢翻了食桌,弄得满地狼藉!

“哗啦啦”,碗盘全部的泡汤,一面站起来怒目骂道:“那个婊子养的!胆敢暗算你家大爷?”

他这一发狠,满座皆惊,顿时鸦雀无声!

那少年痛征了这个在恶徒,缩在座上暗笑,甚是得意!总算舒了口气!

而邻座那姜艳的比丘尼依然故我,宛若入定,身似不在饭馆一片沸腾喧嚷声中,对那俗客给她的侮辱,像是并非议论的是她!

苟姓少年也霍的站起,扫视全场,,一付寻人打架闹事的姿态!

疤面人紫涨了脸,心头邪火直冒,按捺不住平白吃这哑吧亏,怒目金刚,逐桌面扫视,忽然看到邻街窗口处,坐着一个巧笑倩今的花不溜丢!青衣素裳,秀发如云,瓜子脸,眼珠子圆灵灵的,像是会说话,举座之上,唯独她食鱼!

疤面汉子,眼神一亮,对她狞笑着骂道:“小婊子,老子没看上你,就养了是么!”

就待扑跃过去,找回这场面,忽然身侧飞来一条人影,喝道:“慢来!不要殃及无辜!”

疤面人焕地转身,瞧清来人乃是个凤目剑眉,悬鼻朱唇的美少年,抖地一股恶气由脚底板直冲脑门,可逮着一个替死鬼!

也不见他如何作势,“呛!”地一声,寒虹耀眼,腰间一把蓝汪汪戒刀已擎在手中,狞笑裂唇骂道:“小兔崽子,活得不耐烦了,报上个姓名来!”

“杨士麟,你想怎样?”

少年也手握上身畔剑柄,挺身而出,初生之犊也,自是谈笑辟夷!

疤面人眨一下暴目对这名子陌生得很,冷笑道:“好!老子成全你!”

说着,再踢翻一张桌子,便待厮杀!

杨士麟心里很纳闷,人家怎么不知道自己的来头呢?忽的一转念,才想起这里敢情不是——开封,遂道:“且慢!外面宽敞!”

疤面人也不答话,一振戒刀,蓝芒闪晃,身形猛地一旋,宛若一只大鹏鸟展翼般的,飞出楼窗去了!

杨士麟未待定睛,眼前又是一晃,又一条人影穿窗飞出,敢情那苟姓少年亦有志一同,有血同流,有肉共食!

他见敌人抽刀作势功力深厚,轻功上乘,微觉惊心,但箭已上弦,那是有进无退,表面上不动声色,直奔窗口,却是苦也:楼高三丈有奇!

他从未跃下这高未免微凛,双手扶着窗槛迟疑了一下,楼下街心那疤面人又在破口大骂了……

这窗口,正在那少女的旁边,她见杨士麟这副窝囊状,尚出头管头事:两眼笑吟吟地,骨落骨落直转,有意无意瞟了他一目臣!

身上有阵阵衣香,飘然逞鼻,只是杨士麟这时那还有心思再注意到这个大美人的调侃呢?

他不待疤面人骂出第二句,微咬下唇,腾身跃下……

如是,满堂的食客,或临窗,或下楼,走得一空,要看这场龙争斗虎的场面,只除一个——那比丘尼依然低垂双目,细数念珠,好像身旁并没有事情发生一样,有人为她拼命残杀,谁死谁活与她俱无相关!

而她却知道她那个“小活儿”,正是光溜溜的—毛未生也!

据说“白虎”犯贱,理应被人千人骑,万人跨的,她却不信邪,自许“贞洁”一生从未给人“干”过,她硬是要打破这个传说!

岂不知,她舍身为尼,食由人供,青灯木鱼,过此一生,孤苦半世了,不是“犯贱”

是犯甚么呢!这不正是孤独贫贱的写照!只是她自为清高而已!

且说——杨士麟身躯悬空,“铮然”一声,拔剑出鞘、寒光逼人,好一口百练精钢宝剑,他指缠剑穗,如捏剑决,以免明珠碍手!

猛的沉力一振,剑气千层,轰隆有声,恰如春雷惊蛰,又似雨前闪电,夹一场未来的暴风雨而至!剑招已发出——苟姓少年见了杏眼圆睁,失声呼叫到:“河图神剑十三式?”

疤面人自也识得,微楞一下甚觉意外,却也不惧,横刀一挥,“星驰月奔”,刀影似寒涛怒潮,一片汪洋。据地抗天,力有借处,深得地利!

杨士麟弓身缩腿,长剑已潜入刀海之中,身影美妙绝伦,竟自隙处落地,剑尖已滴溜溜的闪动,刺向敌喉!冲力万钧!

疤面人不敢扑其锋锅,退后一步,倏迟倏进,暴喝一声,杀出“齐东老怪”的单传刀法“幽风摄魄刀!”

只见他奏刀晃然,指东砍西,挑上拨下,拼拼凑凑,看似杂乱无章,实乃天衣无缝,攻守皆具:杨士麟沉气应战,把家传绝学,“河图神剑”威力发挥到十分!

这套剑式千锤百练,大智若愚,深得拙朴之趣!却又轻灵秀气,玲珑透剔,正似初泻黄庭,恰到好处!。

又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真是天机妙算,式式都含玄机,抢尽风头!

闹事地点,正是洛阳的通街大街,车马阻绝,行人宁足旁观,人是越聚越多!

在“五凤楼”三楼上临窗雅座,也有五六个客人,倚窗观看这场激斗!

其中间有一身空紫缎团福字绣花锦袍的贵介公于!生得面如冠玉,隆准高挺,一对虎目闪闪作光,威陵慑人,端凝自威!

这时伸出猿臂,遥指街心搏斗中的杨士麟,操着咬音纯正,但不太流利的汉语对他左右的人道:“我不喜欢他那神态,他明明打不过人家,还那么勇敢……”

“小王爷要我下去教训他?”

旁边一个五旬上下,方脸虬髯的黄袍老人问道:他手中端着纯金巨斛,已经有点酩酊了,却还贪馋着,仰头又灌下一斛!

“不用,我们明儿就要离开洛阳到长安去,不要多惹事端,而且他快输了!”

被人称为小王爷的贵介公子,俸悴然的补充说明!在他内心深处,凡是汉人有些作为的人,彼立生反感,妒才忌艺!

“虞兄大名,满关洛‘邙山毒枭’的名头,何人不识,何人不敬?”

身后一个马脸瘦削无肉的老翁替他吹唬着说:‘氓山毒枭’被他当面恭维,觉得十分光彩,“咕”的一声,再进一溉,道:“被此!彼此!‘龙门碎碑掌’尧索的名头在都下,亦正不小,你兄台的‘单掌碎碑’比我的‘乾坤三转’,并不多让,嘿嘿:哈哈……”

小王爷任他们两个自吹自擂,兀自望着街上的搏杀,稍声对他身边一个漳头鼠目的老儿,像是个师爷人物问道:“宋先生,你老是‘神州通’,这少年你可认得?”

这宋先生——宋娄德,受宠若惊,把一把薄骨架子挨近些道:“认得的!认得的!这厮是汴梁杨家的人,叫杨士麟!

他自幼父母双亡,由其叔父抚养长大,他堂兄是有名的‘都中四子’里的老二!

近日颇有多事的人要他凑上,成为‘都中五子’,在汀梁是颇出风头的贵族少年,小的一向在汗梁是以识得,他叔父杨世玉乃本朝……”

说到这里,宋娄德知道自己说溜了嘴,吞吞吐吐,瞟了小王爷一眼,心有悔意!

小王爷面不变色,原谅了宋先生的口误,并宽赦他道:“但说无妨!”

宋先生咽一下口水,心中的懊恼总算云霾尽去,继续下去道:“乃赵宋高官,一身武技在武林中虽没名气。但知道的人,都说不错,他们杨家嫡传剑法‘河图神剑十三式’据说传自……什么老樵……的!”

小王爷虎目一睁,英气风发,略带恨意的道:“六盘老樵!”

在他身后左右的‘邙山毒枭’,‘龙门碎碑掌’尧索闻言!神色都为之一变,因之,急忙探头往外看、想是要看看这杨士麟究竟有多大道行。

在街上奋战的杨士麟,越战越惊,想不到今天路见不平,会惹来杀身之祸,在老家汴粱,他虽不以武技眩人但时时受人奉承,也真以为自己身手不错呢,那知刚离窝,生平第一次真枪真刀的厮杀,就出师不利呢?

疤面汉于虽然占了六成优势。却也真想不到这少年有此身手,抵是缠人,能够跟自己对拆了五十余招,不禁心里气忿!

于是故意收刀败走,诱敌跟踪,猛的反砍‘五雷劈顶’,刀风呼啸,隐夹风雷竟有丝丝阴风,嗤嗤作响,透刀而出!

那知杨士麟剑不动人动,剑作四两拔千斤之势,人如旋风一转,并不上当,待刀剑行将交绥。剑端发出几缕阳和之气,然而猛然收剑,剑星干点,疾如流矢地挑刺向敌人背后大穴!

这一手各呈机锋。先诱敌,后变招,争的就是那一厘之差,真得大处着眼小处着手,算计周全之妙!

疤面人却也了得!煞是脑后也生了跟睛似的,竞以师传妙招“幽风移遁”大法闪身躲过!

回身出刀“幽风四出”,两人又站在一起,直杀得围观的民众,惊呼四起,胆战心惊,甚是有些看头!保不出便有人溅血残命!

夜市方盛的大街上,家家灯火齐明,空荡的街心,静悄悄的,只有阵阵击响着金石交鸣声或两人惊心动魄的叱杀声!不时的掀起高潮!

路头两端,两侧屋前,已千头攒动,屏息以待!看这刺激的—幕好景!在都会之中,这是难得一见的!

那吃鱼的青衣少女,也宁足在骑楼底下观战,边看边忖:“想不到他竟会是‘六盘老樵’的再传弟子,剑是很好,招式博大精奇,可惜,他功力不足,终久还是要落败!”

那苟姓少年,惹此事非的导火线,在一旁见拜兄久战不下,悄悄掏出精金打造的——蜂芒针,捏在手中,意于抽楞于给那小于来个暗算,早早结束这场战搏!

不幸左右顾视一眼,正瞥见那青衣少女,冷如寒冰的妙目,在怒透眉尖般的注视着他,不知怎的,那只贼手竟乏力地垂下。

“五凤楼”前大街本是交通要道,吃两人一闹,车马纷纷改道!

这时,突然有“的答!的答!”的马蹄震地声由远处传来!

须灾,一匹鞍辔,鲜明的高头骏马,戴一名佩刀的魁梧黑衣衫大汉来到酒楼前,口发一声呼哨,那匹马已乖巧的停下来!街心观众伯被马踢到,己骚动着让开位置,不知他老兄是老几!怕他抽马鞭子凑人哩!

事非寻常,疤面入江湖混老了,自然有他的道理,百忙中偷偷游目一看——那黑衣骑者,四下张望,鹰目如电,像是在找人,忽然在马上,飘身落鞍,朝路旁骑楼走去,对那食鱼的少女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

而骑者的服饰,骑者的服饰……

“难道会是她?难道是她?”

疤面人倒抽一口冷气,打年寒颤,脑中连闪两个问号?

这时恰好杨士麟在其一疏神之间,奋其长剑,一道银虹,星飞电掣分心猛刺锐不可挡,那是好不容易才攀回一城!

饶他疤面人,战搏经验丰富,功力深厚,也得倒退三大步,速避其锋锐!

只见他乘风扬帆,戒力一封一架,跳出困外,骂道:“姓杨的,鱼骨暗算之辱,没齿不忘,那里遇到那里再算,今夜便宜了你!”

一语方了,纵身去远,他身后还跟了个人影,自然是那苟姓少年。

人群哄然而散,四处响起一阵稀稀落落的几下鼓掌声!

杨士麟宛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付道:“这厮为何不败而逃,我并没有赢他呀!而且,我是用肉骨头打他的,而他却说是鱼骨?”

街上交通畅通,车马行人,又是熙熙攘攘穿街如织!各自赶场去了!

杨士麟楞楞的走到街旁!刚才吃饭的帐尚未会呢?

这时由“五凤楼”里走出一拨人来,正是原在三楼雅座上观战的小王爷等一行人!

两下交错而过,当时打了个照面!

小王爷上下打量杨士麟,嘴角露出一丝卑夷的笑意,忖道:“我还是不喜欢他那种神态!”

‘邙山毒枭’已经喝得酩酊大醉,双手搭在同伴肩上,口齿不清的吼叫着:“我……

我要……夺得……终南之……宝……”

他的声音,由晚风中散开,消失在街巷里,人人侧目…宝…宝…怦然心动的,大有人在也!

杨士麟面对那少年公子,深深注视了眼,这一眼是足够他记一辈子!也忘怀不了!

这人身上混合着粗犷豪迈的气质及虚心不群的性格!那是某类超人特有的气质,他所见过之人乃从未之有也!不由心下怔然!回首斜视他那龙行虎步的背影:杨士麟走未五步,耳闻:“……终南之宝……”

这两个青年人,却不知道,将来的命运,在彼此身上,天公要作何种安排!

因此,现在当他们在洛阳的一条街上偶然相遇时,都平易地让对方走过……

如果他们知道未来……

如果他们知道久后的人生旅程!也许其中之一,是会早下手为强……

杨士麟俊目看处,街上行人纷着鸟兽散,那青衣少女和黑衣骑士不知何时已走得无影无踪了!

不远处有两个青年侠士,头缠一字巾,身穿白绸衣袍,袂角飘风,潇洒之极,缓缓走过来,朝杨士麟拱手!

杨士麟一见,却非旧识忙不迭也拱手回礼。

“兄台好身手,真可谓一战成名!”

右边那个语意诚恳的搭讪道:另一个看看杨士麟长剑剑穗上的大绿珠道:“小弟缘份不浅,竟能亲睹六盘憔公的绝艺,兄台应是汴梁杨家中人么?”

杨士麟正为力战无功而苦恼,一听这话,顿生知已之感,相谈之下,方知两人俱是颇负盛名晚近才出道的青年好手,二十三四的年纪,就挣得天大的万儿!

一个是湘西五义老么“千手郎君”西门豹,一个是南海玉珊宫第二代三弟于中的老二“龙飞剑客”慕齐星!

“干手郎君”西门豹问道:“小弟来迟一步,未知兄台缘何与‘阴风奋魂刀’关玄结下梁子,这脐一向眼高于天,在鲁、燕一带走动,不可一世让他未到终南先摸一鼻子灰,真是大快人心!”

杨士麟“哦”了声,虚应着,心中却飞快忖思:“又是终南,不知终南究竟出了何宝物,如此引人注目?眼巴巴的不远千里赶来,竟有三拨人之多!

那疤面人敢情大有来头,居然混出万儿,如此说来,与他打个乎手,还算不兔!”

南海“龙飞剑客”,慕齐星点首笑道:“像兄台这等身手才配上终南,吾等不过聊备一格、前去开开眼界——兄台也是要上终南吧?”他把话的重点,放在最后一句!

杨士麟脑筋转了几转,漫声伊晤,转头点首,算是默认了!

这时街尾起了小小的骚动,一群提刀带铐的公差,浩浩荡荡的开过来,喝道:“在那边?在那边?……”

杨士麟知道准是因为在市区动刀动枪行凶,触犯刑章,因对两人拱手道别道:“看来小弟有点小麻烦了——”

两人相视一笑,很难看清那笑里,究竟是何意味来,西门豹笑道:“杨兄有事,小弟等先行一步,好在此去长安,前途见面机会尚多——”

两人道别,杨士麟自动迎上前去,随便向公人应酬了三言两语,自承是汴粱杨家的人,将他老叔的名字抬出来了,再赏他们几两银子吃酒!把公人打发掉!

捕头儿一看现场地上没有血,这雏儿是官宦子弟,还有银子孝敬!只得哼哈了事,若是将他捉起来,又能把他怎样呢!

杨士麟自去了找了间豪华旅舍,住宿过夜!

一宿平静渡过,这是他首次离家,难免对心中人儿牵肠挂肚,思念一番……

次日,红日第一道光芒落在窗上,杨士麟早早漱洗过了,带剑出房!

甫道里还很幽暗,清晨特有的宁静气氛,在空间里激荡着,有点像深林里的小径,通往萧寺古刹——杨士麟陡闻环佩“叮吟”之声,迎面而来,蓦觉眼前干亮,煞似整个甬道挂满琉璃灯似的,一个袅袅婷婷的倩影,香气袭人,莲步款移的直走近来!

她瑶鼻樱唇,眼如秋波,颜若中秋之月,色似晓春之花,一身狭窄衬身黑衣,将她的柳腰丰臀,突显出来,扭动着十分迷人!

更显出现肤色如玉,白里透红,纤纤修长玉指中,握一支玉簪,一边走着,一边垂首挽结那一匹黑缎子般的长发!

杨士麟觉得这少女似曾相识,未免多看一眼,来个眼下早点,终于记起来此珠原是昨夜在“五凤楼”差点惨遭池鱼之殃的那个少女!

也许是少女步履不稳!

也许是杨土麟神思不属,两个擦肩而过,差点撞到一起去,一缕似兰似麝的幽香依稀已攒入鼻孔里去了!令人心荡!

杨士麟急忙侧闪让路,静立一旁,令伊人先行通过!

黑衣少女似乎方才惊觉,秋波偶然回眸,并没有停止挽发,也没停止脚步,步履细碎,点地轻柔,宛如踩在林间的落叶上!多份婀娜之态!

他心中有点莫明其妙的愉快,这是男人普遍的想法,大清早一出门,便抬头见喜,碰见个香喷喷的美娇娘,总比凶神恶煞来得愉快!

他也是这样想,心中不无意马飞跃,心猿轻挑!只是心中有份教养,不便一把搂过来拥入怀中消魂消魂!

杨士麟骑在那匹高马上,出了洛阳西关!

心想自己此次离家?本打算浪迹天涯,昨夜既然在偶然里听到终南山有宝不如到关中壮游,碰碰运气,结识一些志同道合的少年豪杰!

遂策马西行,在秋风落叶中,奔向潼关——一路上,杨士麟扬鞭驰马,豪气飞扬,本来因为情场失意,决心远走他乡,正苦天地茫茫,无处可容此身!

现在总算透出一丝曙光,已经有一件事等待自己去作,想到这里,不禁勒马长啸,弹剑自豪——“剑呀!剑呀!我如今只靠……”

豪语未了,杨士麟失声高呼,苍天!

剑穗上的明珠,已经不翼而飞……

这是颗通往过去生活的唯一桥梁,藏匿着一段令他伤心的恋史地明珠,竟在不知不觉间遗失了!

杨士麟眼中闪跃着异样的光芒,哀叹一声道:“也罢!就让这最后的桥梁也断了吧!”

心中又不免思忖道:“出房前还在呀,遗落是不可能,又没人碰到我,喔!有了,会不会是那穿一身黑衣的少女?但她在……挽发呀!”

“挽发!她是用单手还是双手呢?”

他闭目回想,可是怎样也想不起那少女的容颜,只记得她很美,穿着黑衣,但怎样的美法,就无从记忆,仔细分析了,正像一句很熟的诗句,忽然忘了,除了查书之外,根本无从记起。

按理说少女的娇容是特别容易记住的,他也刻骨铭心的记得一个!

就是为了她自己才离家远游的,那个人儿远远在汴梁,此时他正一步一步离她更远!

前方是个土岗子,两边的小丘向外开展,黑压压长满松柏,远远看去,像是两列黑黑的岩石,土岗中央,有个缺口,活像大门!

这条乎坦宽阔的大道,就是蜿蜒伸入这门里!

杨士麟扬鞭踏镫,带马进入土岗,忽然有暗器疾如流矢,朝面门打来!

他陡然一惊人闪马嘶,避过暗器,看那暗器落地,却是碎土纷飞。

暗器也者,原来是一组土块而已!

这是对他的一种挑觉他怒喝一声,认清暗器来处,猛地两脚离镫,来个“一鹤冲天”,跃上土岗,根本不理会“逢林莫入”的禁忌,往前直冲!

树林里尽是幢幢树干,不见人影,幸好土块又接二连三的打来!

接着传来几声“格!格!”娇笑一这,与其说是暗算,不如说是引路。

杨士麟打心里不服,不信敌人轻攻如此了得,不由激起少年好胜之心!非要弄个水落石出不可!

地势渐降,树林将尽,杨士麟穿林而出,只见,林外豁然开朗,一塘清水,水波滟滟,池旁有枯柳数株,柳条摇曳,生姿,风过处,轻拂水面,荡出圈圈涟漪!甚富诗意!

一株老柳干后有人面对水塘,倚树而坐,身躯半隐树后,只见例影,和搁在膝上一双玉葱也似的素手,手中玩弄着一支柳条儿!

杨士麟心中诧异不迭,俊目瞬也不瞬,沿小径奔下去!想看个究竟?

那人并不起身,闻声回首,柳旁探出一朵笑蓉般的面庞来!

他浑身一震,一服被入捉弄的怒气,已打屁眼中烟消云散!

这少女正是在路上苦索枯肠,无从记忆的伊人!

甬道邂逅,芳踪目渺,恰如春梦无痕。无从记忆,此时再拜芳容,竟似重温旧梦,无限温馨,陡泛心头!

像久久悬而未决的疑问,忽然获得答案,心中无限爽利痛快!

时本深秋,地在中原!

她在树下,像带回来整个春天,池塘边本是一丛丛败苇却如春草……

而景物也有几分江南风物的韵致,想像似是,云淡风轻,烟笼柳堤,美得像一首田园诗!

那少女一笑粲然,玉靥如花,扬娇声莺啼般的问道:“你找人吗?”

杨士麟离她三丈处停下脚步,不敢近前,闻言舌头打结般的呐呐道:“是的……”

“你找掉了的东西吗?”

“是的!你怎么知道?”

杨士麟大吃一惊,迫意着脱口而出!

少女看他那股傻劲,乐得“噗嗤”一声笑道:“大少爷!汴梁来的大少爷,掉了的东西很重要吗?”

杨士麟被人家娇叫一声“大少爷”,面红耳赤,嗫嚅回道:“我!我那里是什么大少爷……”

少女更是笑得花枝招展,伸了皓腕,指着他的头上调侃着道:“你自以为打扮得很穷酸像是不是?你不想想,那个读书人,戴得起你那种丝质方巾!唉!真是的……”

杨士麟暗打一个哆嗦,伸手摸摸方巾,就像让人扯到小辫子似的!也自骂荒唐,那日生气匆匆离家!竟忘了这个!

从汴梁到洛阳,一路就戴着这方巾跑!人家见了是心照不宣,自己在耍活宝,因之一路行来,有多人向他敬而远之!

少女将他逗够了,另起文章,勉强止住笑声,亭亭站起娇身,扭腰向他,展开手心来娇声再道:“而且我还有这个,你看看是不是你的?”

在白里透红的掌心上,滚动着一枚碧油油透明的绿珠,绿珠里,一面嵌着一个轻裘宝带,头戴束发紫金嵌宝冠的美少年半身像,正是杨士麟自己!

另一面是个绝色少女的肖像,珠中少女身穿白续罗衣,容颜像朵莲花,有着灵性的美,使人突然记起自己最;初的恋人,而相信必有一件秘密的爱情,关系着她1在她的眉宇间,如梦似的带着一种幽郁的薄愁,轻得像晨雾蒙笼,淡得像轻烟袅袅使多情的人会因为不忍,而想去吹散它,令她显现出来!

这神情,正跟现在郁结在杨士蛾眉宇间的一样!

杨士麟一见这绿珠,当然,知道正是自己所失之物,顿时又惊又嗔道:“你!你是个女贼?”

这少女拂然不悦,奴嘴瞪目娇咳道:“哼!你呀!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臭嘴巴!”

杨士麟一看把人家骂惨了,骂得杏眼相向!也自觉猛浪,手脚无措!

“哼!我师叔的‘拂云摘星’手,随便在人家身上—掏,偷个宝石、珠子的总是有的,不过,通常是连肠带肺的掏出来,这叫功夫!”

说着,幽怨的拾首瞄他一眼,又低头轻柔叹息一声道:“不过,你骂我女贼也没错,我本来就是一个女贼!”

她幽怨的叹息,真是楚楚可怜的样子,似有一张看不见摸不着的情网向他头上罩来!

令他心头在挣扎……

杨士麟理虽直,无奈气不壮何,竟自慌了,虽然满腔怒火,就是再也无法骂出口来!

不是吗,若是真要偷他的,那有再拿出来的道理?

少女忽然展颜一笑,一扫戚容,娇声道:“这珠子对你很重要是么?我看得出来!”

语气中含有威胁的味道,一面伸平手掌,稚气的奴嘴吹气,珠滚掌心,绿光在粉红的手心中闪动,如梦似幻!

杨士麟听得出这刁钻古怪的少女要挟之意,但,不愿自己有把柄落在人家手里,而且那一束情心也不可能向个陌生人倾诉!

因此心下冷笑,故意装出冷漠的神情,耸耸豹肩道:“也还罢了!”

少女听了这不痛不痒,不急不焦的话,柳眉展,笑得很甜,追踪着道:“你骗我,真的无关紧要吗?”

说着皓腕一扬,作势要把明珠投入面前水塘去……

杨士麟微微色变,心里很着急—一要知道绿珠乃瑞祥之符,杨家弄璋,周岁授珠,弱冠用以订婚,身后用以陪葬,无限珍贵,更何况去年他不惜巨金,请精工在珠面嵌上恋人真容,自己的肖像,象征永不分离之意,再覆以透明龙涎液保护。

他宁愿等一下来海底摸针也不迟,这时万万不可自打霸巴,因之故作轻松的道:“你投吧!”

“瞧你,声音都变了,还装硬汉!”

少女翘嘴汕笑,接着两眼睁得大大的,瞧着绿珠。孩子气的对珠子道:“绿珠,绿珠!命运多乱的绿珠,在石家体坠楼,在杨家你投水——”

说罢,玉手一扬,其势疾而其劲足!便似已投落水中!

杨士麟的心也随着飞出,有些沉痛感!

然而,水塘上没有“噗通”的声音,也不曾泛起圈圈涟漪!

杨士麟眨一下眼,仰天大笑,笑声里充满了男性的豪侠优越,也含有调侃,好不令人气恼,与心醉也!

少女被笑得柳眉倒竖,气急败坏的一跺足下的小蛮靴嗔喝道:“你当我真不敢,你当我真不敢!气死人了!”

说着,又作势用力一摔!

池水不惊,声息全无……

正文 第二章 关洛道上

第二章关洛道上

又是一场虚惊!

杨士麟更加得意,哈哈狂笑,被她捉弄了半天,现在总算争回了优势!

少女长叹一声,眼波一掀,美目溜精,秋水宜人白了他一眼,很是欣赏他这狂态便舒掌手心,低声恨恨道:“还你吧,算我输了!”

杨士麟喜从天降,拱手上前,忙不迭小心翼翼伸出食、拇两指,捏起绿珠,仔细没碰到人家的肌肤!

失物复得,他无须投鼠忌器,胆也随之一壮,大声喝道:“姑娘,先窃明珠后掷土块,三番两次,对在下不敬,敢问是何道理?”

“我就知道,你明珠到手,良心便让狗给偷吃了,声音会变粗,果然没错!”

少女自言自语的埋怨自己,忽的玉面一寒,半真半假的数落他道:“我要兴师问罪?”

杨士麟面上错愕不迭,不明自己何罪之有,问道:“这就怪了!敢问姑娘,师出何名?”

那少女,理直气壮,瑶鼻朝他“哼”了声,抢白他道:“你自以为了不起是不是;你自以为胜了‘幽风摄魄刀’关玄是不是?我敢说你一定这样想!哼!”

杨士麟失去了尊严,勃然色变,辩道:“区区从不以为了不起,我也没打败疤面人关玄,这与我们所谈的,有什么关系?”

少女料不到他吃不住,会发了少爷脾气,幽怨的白了他一眼,一面拖长声调以柔克刚的细声神秘兮兮的道:“关系大得很哩……大……少……爷!”

杨士麟一听又是一声声圆调美的“大少爷”,顿时手足无措,没法招架?

少女愉瞧着他的反应,很是快意,强忍着娇笑,寒下脸来再道:“我问你,关玄出言无状,侮辱三宝,我出手薄惩,为什么你要多管闲事?这不是自以为了不起是什么?”

杨士麟听他这样一讲,记得关玄口口声声说是被鱼刺暗算,因道:“鱼刺是姑娘出手的!”

少女颔首不言!

“但是我也出手了,打了他一块肉骨头,应该由我出面,因为……”

他本想说,闹出事情。理应由男人出面,因为男人应该护花有责!

但一想到要早知道这“惹事”的少女,是这么邪门古怪,早乐于看场鬼打架,何必多此一举,所以把话咽住!

少女不是他肚里的回虫没想到他那么多,以为他是不好意思说出怜惜她的话头,才把话打住,很领他的情,那是意在不言中,檀口含春道:“看来你这人良心还不太坏,但,你没有看到我是有意挑畔的,不然你打他就够了我何必把肉骨头击落呢?”

杨士麟露出幸灾乐祸的意味轻薄的道:“如果他真的跟你动手?”

“我就坐着不动,等别人来施以援手?”

少女莞尔微笑,觉得与这大少爷,说得渐渐入港了!可惜这人是个呆头鹅,还没开窍,猜透她的心事!

杨士麟抬头仰自,作出不可—世的豪侠,洋洋自得的心付:“说来说去,你还不是要我替你解厄挡灾!”因而口角生风的道:“区区来个见死不救美!”

少女抬素手划着自己的纷领羞他:“呸!你还是自以为了不起,谁巴望你来!”

忽又觉得自己口不择言,两颊飞红,颜如渥丹,解释道:“自然有别人,那个比丘尼!”

杨士麟便不在意她的挖苦,心下大奇,惊问道:“那个比丘尼妙龄尼姑?”

少女格格娇笑,甚是喜欢着他那呆像,加重语气道:“妙龄!她的年龄比你老祖母还大呢!公于爷,你走眼了,唉!真是个大呆子!你呀……”

这话太损害男性的自尊心,是可忍,孰不可忍?杨十麟强颜怒道:“哈!她也来个见死不救!”

少女不理会他的怒火上升,自己说自己的道:“如果真是她,万无见死不救之理,我就是要试探一下,是否真是她,才出手打了关玄一枚负刺,都是你p破坏了我的计划!”

说着“唉”了—声,狐疑自语的道:“不知是不是她,现在已不能证明出来了!”

杨士麟—听,自己昨天—场险些丢了生命的见义勇为,原来在当事人眼中,根本是个错误的行动,一时呆住了!

久久之后,仔细把绿珠收在怀里,尴尬着道:“我要走了!”

少女并不饶他,再扇他一把火调侃他道:“你可仔细收好,下次别再看人看成那样,东西掉了也不知道!”

杨士麟觉得她无可理喻,太不给他情面,拂袖转身就走!他怎能呆在这里要她翻来复去的消遣!

少女急迫两步,又有了新点子,急声追问他道:“喂!且慢!我话还没讲完呢!你是不是先到长安,再到终南去?”

杨士麟一听“终南”两字,宛如天雷劈顶,不由得驻足回首,傲然自负的道:“正是!”

少女且不答话,弯腰拾起一根枯草,在手中把玩着,随口道:“请再三思,终南山,还是不去的好!”

杨士麟忿然,这分明是瞧不起他!怒道:“朗朗乾坤,阳关大道,别人去得,我也去得!”

少女拿他没办法,甚想邀他一同回家去,可是这话说:不出口来,搭汕着,敛衫拂袖,期期艾艾的道:“总是,你是个傻子,很傻,很傻!最傻的一个……”

杨士麟为之气结,从未听人对他当面说出这一种话,冷笑道:“你还有多少难听的话,快说出来,区区要失陪了!”

少女忽然满脸讶异之色纤手指着他身后土岗上,惊道:“看!那是什么?”

杨士麟急忙回身,山上松柏森然,风在林梢,那有异状,再一回头!少女已去他二十来丈,行将转入林后,风里传来娇声,赛似瑶台仙乐:“我叫……岳……兰……记住……你自己……是个大傻瓜……”

杨士麟怔怔望着她那倩影素身隐没在树丛深处!令他领悟到她口中的真正话意,这是一张倩网,由一个纯倩少女撤了出来!

令他遥望再三,未曾举步离去!却想起特别使自己伤心的另一个女孩子!

“终南山,我,为什么不能去,我偏偏要去!”

渭水缓缓流着,在淡淡的秋阳下,光闪银波,像是一把巨剑,它的剑鞘就是石铺的官道,由潼关指向长安!

道上,时有缨络金镫的骏马,乘风绝尘而去……

剑影鞭丝,人物风华,神色匆匆!

长安城地客栈里,挤满三江五岳的豪杰好汉和身怀绝技秘艺的武林侠土,他们的银子像水流着,淌向酒楼勾栏。

道士、尼姑、和尚们挂单在城内外的道观、寺院,心中的贪念,随着木鱼,钟声而悠扬远播……

就在这密云不雨的当口,—个年青人,单骑匹马,指日奔向长安!

黄昏——归雀寻栖,暮鼓竞喧!

杨士麟紧赶馒赶在城门关闭以前,进入长安城!四处寻找个宿头,无奈都有人满之患,正在进退维谷之际!

迢见长街缓缓来了两骑,远远的就在马上向他抱拳施礼!令他慌不迭的施还!

原来是在洛阳新结识的“龙飞剑客”慕齐星和“千手郎君”西门豹两人!

西门豹坦诚的问候道:“杨兄久违了!刚到长安么?”

慕齐星见杨士麟行装未卸,马包在鞍,关心的问道:“杨兄犹未寻得下处?”

“小弟刚刚进城,大客栈里尽是江湖豪客,小弟不愿与他们为伍,免生事端,因之……意与……或者……”

慕齐星一听,便知道这位大少爷一点江湖阅历也没有,喜怒随心,而且还在生人面前说起自己的感受,真是少爷脾气,因道:“杨兄若不嫌弃,小弟等寄寓处,地方偏僻,很是清净,大概还有一两间空房!”

“如此甚佳,有劳了!”

三人一起策马奔向城北,在宛如迷宫的穷巷陋街中乱转,好不容易来到一条巷口,两人下马,系马在街边枯树上!

杨士麟四下观望,那里有客栈,亿问:“客栈在那里?”

西门豹伸手朝巷里一指,杨士麟顺着看去,只见巷里鳞宇攒比,高低不齐,地下还有一滩滩污泥积水,长巷深处,—盏风灯上写着“鸡鸣坊”,在风中格幌!

杨士麟—生之中几曾住过这种地方,连见也没见过,不免踌躇了一下!

慕齐星、西门豹见状,相视一笑!

“既来之,则安之!”

杨士麟心忖,遂坦然落马系骑,随两人往巷里走去,途中还得仔细看,别弄湿污了鞋子!

鸡鸣坊客栈的窄门里,一个背插长剑的全真,手摇拂尘,—摇一摆走出来!看见两人走近,欣笑着道:“我当两依要误卯了呢?”

慕齐星为杨士麟引见,道:“这位道长乃是江西庐山,一梦观观主幻真道人!”

杨士麟打量打量他像貌清奇矍瘦额下留得三缕黑须,太阳穴高鼓起,知是武林前辈,连忙躬身施礼:西门豹拉着杨士麟往门里便走,只里嚷道:“道长稍待片刻,吾等去去就来!”

店小二见有新客人上门,忙着张罗,三人上梯时,慕齐星问道:“吾等有约,夜探‘万马庄’,杨兄是否愿有志一同?”

杨士麟不明究竟,讶然问道:“万马庄?为什么……”

楼梯甚窄,只容一人上下,西门豹跟在最后,接口道:“咦,杨兄不探万马庄,大可直接上终南山,何必来长安呢!宝物要到下月望日午时才出士呢?”

杨士麟听了知道自己又说外行话;露了马脚,忙道:“不瞒兄台说,小弟并不识路径,若不嫌累赘,愿附骥尾!”

慕齐星在他身前接口道:“杨兄何必过谦,请快准备!”

杨士麟心中感到一阵莫名的兴奋,匆勿随店小二到自己房里,放下行李,立即下楼相待!别是误了人家的时刻!

左右相顾,才发现慕齐星与西门豹两人还没出房,心中有点暗笑自己猴急!

纪真道人客气地朝他笑笑,并不搭汕言语,自个仰首观看天色!

不久——西门豹等两人换了一身黑色夜行衣下楼来!一见杨士麟没有易装,心想探庄夜行,只有绝世高手才敢穿白衣!

这杨士麟太过自大自狂了,于是两人相视一笑!

一行人在星惨云暗,月黑风高的夜晚,越城出郭;往西疾奔!

途经李家村,村口忽起一声呼哨,——划破夜暮长空!

慕齐星也出声回答,陡由村中窜出十几条人影,加入行伍,继续前奔!

杨士麟边跑边想,感慨万千!

“这些人的轻功,都已炉火纯青,我勉尽全力,才算跑个首尾相随,看样子人家还游刃有余呢?

真不知道终南有什么宝物?。在下月望日会出土,又为什么企图染指的高手,都必需夜探万马庄?”

—行人在漆黑的郊野,疾奔了两个时辰,将近子夜,幻真道人,示意大家止步,拂尘一扬言道:“依照前约,我们有事互相照匝,得图则各凭缘价,是不是?”

众人都点头称是!

杨士麟见这群人中有个削腮光头的,手提禅杖,合什为礼身上穿的却是玄黑劲装,想道:“和尚也生贪念,这还有话可说,身上穿起夜行衣,就不知是犯了第几戒了!”

再看众人都面不红,口不喘,却不免暗叫几声:“惭愧!惭愧!”

“过去真是并底之蛙,不知天有多大,如今我才相信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句话了!人家都略比自己强呢?”

正思索间,“刷!刷!”几声,大家都各奔前程,四散而去!

杨土麟万不能吃入耳笑,中途打退党鼓,说不得只好硬着头皮跟着跑,心忖:“三兽渡河,各有因缘,进去碰碰运气也好!”

约摸再奔了三里光景,一座黑压压的大庄院已经在望!

杨士麟知道庄外若有暗卡,必已被先行的同伴破去,遂放胆疾奔,越过两丈高的外墙,进入庄内!

墙外有墙,围楼重房,星散罗列,假山、树木、花圃、水池之属,处处皆是……

这时星月俱无,庄内灯火廖廖无几,黑森森像是鬼域魔城,仅有的数盏灯火,光晕暗淡,有如鬼火!扬士麟灵台一明,想捉个伏桩察询庄主居处,那知四下探望,不见半个人影!

整个“万马庄”真似空城废墟一样,死亡的静寂笼罩着庄院,可以听清十丈外面的落叶飘地声!

远处高楼屋顶上,有一寸长的两个黑影在相搏追逐,距离太远,听不清金铁交鸣和呼杀斥骂,像一幕走马灯的哑剧!

杨士麟蹲在暗处张望,身后忽然有阵冲风轻飘飘的吹来。他转身刚待出剑,—条手臀已经搭在肩上,低叫:“杨兄!”

杨士麟辨声知是慕齐星,遂示意他向高楼看!

慕齐星凝眸眺望—会,从招式中辨识人影,良久言道:“其中—人是‘鬼窃’徐弃,好家伙,奇怪,他怎么会吃蹩呢?”

杨士麟低声寻问道:“他是不是跟我们一路来的!”

‘龙飞剑客’摇头,专心凝望,又半响,失声叫道:“太华青虹,何西君,曾单剑破巢湖三十六寨的人物,竟在万马庄内效力?可真出入意料之外了!”

杨士麟暗自赞叹这“龙飞剑客”慕齐星年龄大自己三五岁而已,见识何等广博竞能从招式中指数人物!

心中更生起好强争胜之念道是:“有为者亦若是!”

慕齐星放下搭在杨士麟肩上的键腕,悄语道:“我跟鬼窃有点交情,说不定希望便寄托在他身上,得去照应他一下,杨兄自己小心了!回头见!”

一言甫毕,身形不耸,竞以蹲势飞起,捷如灵猫,横飞过高墙,身躯离墙头不及三寸!身形已杏,他的轻功已达收发自如的地步了:杨士麟狠狠心肠付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那座高楼酣斗处,必是庄内要地无疑,我何不前往?”

越过数重曲房重楼!

杨士麟来到一个花园中,假山亭榭,小桥流水,布影井然,巧夺天工!

蓦的——有条人影从花园侧面的曲楼祟阁长窗中飞出,身躯玲戏,不类男士,悬空连打三个斛斗空心翻,斜飞一丈,在墙上一垫脚,继续往前……

这黑影绣帕包头,身段婀娜,腰插玉萧,飞奔之际,倏地回旋,宛如金鱼戏水,轻灵已极,一对在黑暗中亮晶晶的美目,扫向杨士麟藏身之处!

杨士麟暗呼声“不好!”!

心知躲无可度,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毅然仗剑挺身——那黑影飘来,疾如鬼魅,一个软绵绵的娇躯,似要滚进他怀里来,一面低声娇叱一声道:“快躲下!”

杨士麟听声音知道来人竟是——岳兰,心中不知是喜是悲,一时遵疑!一双玉手挟千钧之重,把他拉下!

果然,瞬眼之间,数条人影宛如天马行空,飘然飞过!

两人一齐挤在暗处,花阴之下,杨士麟跟人家靠在一起,鼻中香气袭人,令人心荡不已,意马心猿,跃跃欲动,觉得很不自然,只听岳兰急声怨嗔关怀着道:“你这个呆子,来我家干什么?”

杨士麟大吃一惊,原来‘万马庄’竟是人家的家里,这可怎生回答?

她若责备自己为何带剑探庄,大可用江湖话挡去!

但,她责备自己为什么无缘无故闯到人家家里来,可不好办了,顿时像私窥闺阁,要来采花的发窘,而被当场落网一样的难为情,呐呐的道:“我……我……来看看……”

“看什么呀?”

岳兰摇着他的手追问不休,更道:杨士麟耸耸肩膀,信口应付的道:“看看人啦!看看房子啦!看看热闹啦……”

岳兰一听“看看人啦!”会错了意,虽说是江湖儿女,落落大方些,也不禁面泛红潮,幸好杨士麟语出无心,意不在此,并没将眼珠子吊在她脸上!

并没有看到媳的娇羞,她下意识的心中一荡,缩回手,抚撩下鬓角道:“你要看,什么时候都可以,我家的花园,关中有名,花石纲是跟大内一样的太湖运来。

但现在你快快回去,今夜不是你该来的,尤其是还带着剑,你跟我爹,走不过一招,跟我师叔,走不过三招,跟何总管,走不过十招!”

这话令杨士麟自尊心大强,冷哼一声,说道:“多谢姑娘关怀,‘万马庄’就是龙潭虎穴,杨某也要闯闯看!”

说罢,气呼呼的竟自要起来离开!

岳兰一急,柔荑疾伸,又拉住他的手,摇晃着,玉脸离他的脸不过三寸,吹气如兰的道:“你所要的,无非是寻宝地图,地图我家实在没有!”

杨士麟到现在总算知道了自己今夜是来干什么的,抽出被玉手握着的手,站起身道:“这可得待区区查查看,方好说得!”

岳兰被他抽开了手,两人身子已分齐,一阵羞愧攻心,不知所措,恨很道:“好!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死活由你去,我也不管你!”

跺着足下小蛮鞠,又怨又嗔,发了雌威……也伤透了芳心……

杨士麟丢下伤心尴尬的岳兰,掉头而去,轻捷的越墙离开这处花园,俊目游望!

四面尽是高楼,竞不知那一幢是方才鬼窃徐弃和太华青虹,何西君争逐之处,庄内仅有的数盏灯火,时明时灭,似是有计划的安排,也许是一串讯号表示?

“杨老弟,这里来!”

细小如蚊声,却清晰可闻,突然在耳际响起!

杨士麟错愕不迭绕声而去,发现幻真道人,躲在一株古松下招手,忙道:“道长可有所获乎?”

幻真道人沉思不语,杨士麟又补充道:“万马庄”的楼房格局,似按一种阵法建筑,闯来闯去,老闻不出一点名堂来!不能深入腹地!

这时——天空中宛如电光一闪,一枝响箭熊熊带着碧绿的火球升起,刹那间,就像魔法降临,整座万马庄火把四起,怕不下千数,照得全庄亮如白昼!

原来庄内四处设有旗杆,杆上束草成棒,浸以重油,这时由引线点火,火光炎炎把庄内伏藏的百十个各路人马,照得原形毕露,恰像池塘干枯,水里的鱼惊虾蟹般一样显无遁形!

接着;庄中最高处的屋脊上,出现一红光满面,须白如雪的青袍玉带老者,登高中气十足的喝道:“诸位朋友寅夜探庄,来意岳某全知,请到‘金马厅’商量,岳某谨备水酒,以谢远迎之迟!”

岳庄主说话时,白须飞舞声音洪亮如钟鸣,再加四角有人传诵,全庄各角落都能清楚入耳!

这无疑是束手成俘,大伤颜面,探庄者尽是江湖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岂肯干这种丢人显眼的事!

没有人应邀赴这鸿门大宴?

万马庄老庄主岳战仰天大笑,声如西天雷鸣,朗声道:“天下英雄,尽聚长安,无一不是想生事‘万马庄’,岳某若不把事情作一次交待,只伯夜夜都会有人闯庄!好,既然列位都不赏光,自是眼中没有岳某这一号人物在的意思,有胆敢硬闯的好汉,请便!”

一语未毕,一缕人影宛如冲天炮腾空而起,拔高四丈余!

幻真道人与杨士麟扬目一看,正是南海,玉珊宫,的老二‘龙飞剑客’慕齐星!亮像现形!

瞬间!

岳庄主身后,飞起一粒红色火球,顿时万箭呼啸,怒矢横天,从四面八方朝慕齐星射去,中间还杂有无数火箭,眼看慕齐星不成刺猬,也成烤羊!

原来万马庄乃由“赛鲁班”冯勤设计,庄内机关密布,密道墙垣交错,假山亭台看似多余,其实处处都有庄丁埋伏其中,形成网罗!

豪侠满长安,所为何来,岳战不是省油的灯,早已空弦以待!

慕齐星身在半空里眼见万箭穿心而来,不慌不忙拿出水龙笛,只见水龙笛急旋如轮,身形扔动如蛇,双脚临空微踢,似有无形气流潜生,箭簇纷纷掉头而飞,反弹落地!

不知何人尖声叫喝道:“南海,玉珊宫的‘引笛退潮’!”

更有进者,‘龙飞剑客’慕齐星在挡箭之前,似有取舍,正面迎头痛击,反面虚虚指点阻力,借力,同在一瞬,身形宛如样云棉絮,无风自动,缓缓移挪!这一手是他师尊‘海上逍遥客’近年新献,‘浮浪云游’,却无人能识!

杨士麟衷心赞美,叹为观止,深以有友如此为荣,幻真道人则看也不看,只借着火光,眼神湛湛,四下张望,利用胸中的天机灵窍,暗暗盘算‘万马庄’这宏伟建构之理!

万箭显然无功,天空中又闪出一道蓝色火球,慕齐星挥舞之间,忽觉万箭齐收,力无借处,身形凝滞,自然下坠!

慕齐星心中陡然兴起扬名关中的豪兴,在天下英雄面前,表示任他“万马庄”是龙潭虎穴,我还是来去自如,遂想:“万箭既无奈我何,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万箭再起,正如送我顺风!”

于是一一他脚下微沾尘土,立即弹射横飞,朝庄外方向飞去!

岳老庄呈脸上一阵狞笑,暴喝—声:“弓来!”

由他脚下递上来一支雕龙弓,手法速极满引—弓,“嗤”的一声,震耳欲聋,一簇飞羽箭,力贯万钧,疾如游星天狗,啸如鬼哭神泣,横空而过,直指慕齐星心窝!

慕齐星身在空中,长啸一声,水龙笛运劲—架,想叩开飞羽箭!不料浑身一震,宛如巨木撞身,头下脚上,翻了原地斛斗,卸掉这猛来的万钧压力!

而第二簇!第三簇的飞羽箭已然至胸!

慕齐星在空中翻滚,水龙笛挥架,震得全身真气,龙蛇钻动。终于被迫落下地来!

未能跃出庄去,姜是老的辣也!

万马庄庄丁们欢声雷动,震天撼岳,齐声叫喝:“陇西李家,射日神弓,移植中土,扬名天下!庄主旨下,谁敢不遵!”

岳老庄主抚须微笑,临空踏虚,走出屋顶,像是空中有无形的梯阶,一步一步拾阶而下!

于是——‘金马厅’红漆金钉的大门,由名庄丁推开,粗如儿臂的巨烛,照耀全厅!

厅外四角,有庄丁传呼:“请!”

“请!”

“请!”

“请!”

正文 第三章 万马庄里

第三章万马庄里

各路英雄,看看势成骑虎,却怀着同样心思:“去就去,看你这老匹夫搞什么鬼?”缓缓蠕动,由四面八方聚拢鱼贯而入,被人强自请进了‘金马厅’中!

缩在大树后的杨士麟,突然牵一牵幻真道人的道袍衫袖,道:“我不愿受这个侮辱?”

幻真道人颔首无言,他默一推算,已计算出‘万马庄’的重地所在!

长杆上的火把,逐渐草烬油枯,万马庄慢慢复又沦入黑夜的统治,只除了‘金马厅’,那里在红烛的照耀下,天下英雄,一个个进去!

庄内四处,忽起索索之声,万马庄的各路主事出来复查再巡!

“刷”地一声,园内多了一条一影,喝问:“何方高朋,龟缩在此?”

杨士麟知道已露了行踪,心一横提剑跃出!

幻真道人按兵不动,脸上白一阵、红一阵,聚气出声,细如蚊纳,传入杨士麟耳中“杨小弟留神点,不要引起惊动!”

来人是个三十出头的矮脚鬼,“攒地鼠”顾成,倒拿一把金镰刀,“呼”地一声,迎面一招“独劈华山”,杨士鳞轻弹剑身,眼神一闪,使出“河图神剑”十三式最后一招“日落而息”!一派偃兵息武的样子,而深藏三大杀手,七个危机!

树后一个人影俏无声息飞起,幻真道人,凝神聚气使出“白日升天”工夫,闪过高墙,没入夜色中!

仗着一身数十年的修为,幻真道人,以“浮光掠影”轻功,宛如一阵和风吹过重楼屋角柱下!

饶他万马庄主事纷之巡夜,也被他成功的到达万马庄重地——“黄泉宫”。

幻真道人猛吸一口真气,全身低乎,用壁虎功盘吸在窗口上,探头一看,宙内擅桌锦墩雕花金床,罗帐绣枕,无疑乃少女香闺?

“这就是了,久闻岳老头有女如花,当作宝贝般养着,老来得子也,这当是他掌上明珠的闺阁,那么——”

他轻捷步下阶梯;那里是个客厅,陈设古画珍玩,装饰华丽,四壁各有加罩花灯,光线柔和!

与花格子窗外面夜深霜浓,越显得室内的温馨!

幻真道人探头向两例楼房看看,略一思想,寻梯更下一层楼!

仍是与上面差不多雷同的豪华客厅!

幻真道人豪不思索再下层楼,这里布置虽与上面相同,但无窗格,显示这已竟是在地底下了!

客厅左前有道小门,珠廉垂地,炉香可闻,门外悬木示禁:“擅入者死!”

这四个大字旁边,只有蝇头小指数字,幻真道人凝目一看,原来写着:“不入者亦死!”

幻真道人真不知岳战这老儿搞什么花样,寻这个开心干什么?

暂不理他,自吹口气轻轻撩起珠帘,只见里面布置得像个石室,明珠嵌壁,左面石橱上罗列些仙丹灵药,玉瓶莹莹,光洁鉴人,右面则是秘笈书籍和数把古意盎然的宝剑神器!

他脸上闪过欣慰的表情,举步走去,突然“哗啦”一声,脚下踏上翻板,掉下深渊去……

幻真道人险危不谅,将腹内浊气吐出,吸一口新气,衣袖倒卷,鼓鼓生风,竟冉冉上升,拔高五尺,再一斜斜遁晚出险境,好端端落下地面!

“好险!”

他想,一时动了好奇心,探头往井底一张望,却吓得魂魄出窍!

深达七丈的石井下,枯草席地,坐着一赤身裸体,白发披身的老人,正啃着雪白的一只女人的玉腿!

吃得津津有味,鲜血淋漓,发丝上尽是血珠,女尸的上半身,还搁在旁边!

且说——幻真道人进入石室,正待向右首一列石橱走去搜查地图,那料道——踏上翻板全屋震动,一片黑黝黝钢板落下,把他掀入地底去了!

幻真道人真气猛贯剑端,猛然朝钢板一戳!

“当”的一声,长剑没入钢板盈尺,拔不起来,他脚踢钢板借力,总算将剑抽出!

身形打桩不住,向后退了几步!

成了“雍中之鳖”出不去了,心中懊丧之极……

忽觉背后似有人吹气,猛然回头,一个可怕的头颅映入眼廉,那井底老人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他身后,两人差点头碰头!

“你是男的,还是女的?”

老人嘴巴张开,露出尽是鲜血的獠牙血齿,像贪婪的贼在商量一件秘密似的低问,两眼暴突,昏烛无光,手中还拿着那只女人的玉腿!

幻真道人宛如触电,急忙后纵,近壁站定,一丝恐惧像条毒蛇般的爬过他这自许为武林高于的脊梁!

他看清老人十指指甲长约五寸,倒卷如羊角,心中电闪想起一人,惊问道:“前辈是海南五指山黎田岭血羊老祖?”(者怪)!

血羊老怪,是早年跟海上逍遥客齐名的海外三逸隐之一,不正不邪,武功超凡入圣,已达三花聚顶,五元朝天之境,隐迹多年江湖不见,谁能相信他竞出现在关中,万马庄的地底,石井中而且心性尽失!

血羊老怪摇着手中的玉脚逐步走近,口里喃喃似在抱怨的道:“他们一直给我女的吃,你是不是男的!”

幻真道人退无可退,嗫嚅道:“前辈是否误食高黎贡山的亡魂草,家师是——”

血羊老怪茫茫然步步逼近,全身骨头“格格”发响,密如贯珠,离幻真道人不及五尺,便停止下来!

幻真道人厉叫一声,聚集全身真力,作博浪一击,掌风如柱,摧石碎金,威猛无寿,正是江西庐山“一梦观”至高绝学神功“神龟生火”!“碰”地一声,血羊老怪不趋不避,不迎不拒,硬接一掌,手中的玉股,血肉模糊,只剽一枝残骨,那些嫩肉都被掌风击飞了!

奇怪的是血羊老怪的白发,动也不动,竞像胶着在身上似的!

雄浑的掌力,竟如泥土入海,无声无息,这怎么不叫幻真道人不丧胆?

而血羊老怪像没事人似的又上前一步!

幻真道人眼眶欲裂,生死关头不借耗尽精血,提聚真气,将犹未练成的“混元宜气”

溶入掌力中,连打三掌!

“砰”“砰”“砰”,仍然无法伤害血羊老怪一丝一肤!

他突然凄叫一声,宝剑宛如神龙出海,剑啸如笙鸣笛吹,猛刺三绝剑!

血羊老怪那死羊眼,两眼眨也不眨,双手作搂抱之状,再逼近一步,问道:“你是男的,让我看看……”

剑锋离他肤发一寸,即为一股无形气壁挡住,再也刺不进去!

血羊老祖原已练成外门无上魔功“阳胥大法”!

眼看血羊老怪行将抱住幻真道人了,道人脑门一亮,脚下错步以“移遁大法”逃出血羊老怪怀抱,闪到阱井彼岸墙壁!

“侥幸,他似已失去当年的灵活了!”

幻真道人生出绝望中的希望,希望藉“移遁大法”来拖延时间,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血羊老怪缓缓转身,一步步走近,喃喃自语道:“我要吃个男的,他不能老是给我女的吃,他不能这样虐待我!”

幻真道人如燕子穿云,方待急遁:血羊老怪肩头一幌,疾如闪电扑出,五指指甲,“休”地伸直,快速绝伦,如十支挠钩于齐下,将幻真道人活生生捉住,迫不及待的低头朝他脖子猛噬一口!

“啊!啊!”

幻真道人发出临死前最后两声惨叫,谁也不能相信这种哀鸣吗会出在道貌岸然,功力通玄的幻真道人口中!

幻真道人哀声惨叫之时,在远远的“金马厅”中,岳者庄主正仰天大笑!

“哈!哈!哈!

请!请!请!……”

大厅里各路英雄大抵落坐就序,絮絮低语,都不知这关洛绿林总飘把有何指教!

座上一角,鬼窃在指天划地的高谈阔论,慕齐星坐在他下首,人家以为这“玉珊宫”

的青年才俊正侧身倾听呢!

却那知他在运功自疗,那三箭虽然接下了,却震伤了内力!

西门豹看看座中他们这一伙有二十几人,独少幻真道人和杨士麟两个,心中纳闷不已,这一老一少跑到那里去了?

门外陆续仍有人进来,岳老庄主站在门首一看,迎面走上来十几个身昂七尺,腰间鼓然有物的好汉,护卫着一不穿夜行衣的少年公子走近!

这后生身穿青铜袄,外披滚锦狐毛肩,腰系玲珑嵌宝玉环条,气度雍容顾盼生威,年可二十三、四,却不识是仍人,有这么多的威仪!

‘太华青虹’站在岳战身侧,一看‘邙山毒枭’虞庸也在这群人里面,笑道:“虞兄也有兴,咱们好久不见了,看来兄台十分得意了!”

那少年公于,拂衣一揖到地,口称:“晚辈江湖后进,完颜奇拜见岳老前辈!”

岳战老庄主沉吟片刻,眼中陡现神光,半礼为答,冷冷喝道:“完颜奇?你莫非金部王族?”

原来金人王族之姓,以完额为主,是以岳庄主一听他姓完颜便知是金主族系!

这时正是大宋徽宗宣和五年宋、金新近联手灭辽,尚未正式决裂!

所以众人抬头一看,虽注意到完颜奇的侍从里,果然有几个剽悍大汉,颊骨特起,不类汉人,但亦不十分仇视!

岳兰在她老爹身后不远处,听到这话,飞目一看认得这人在洛阳时见过一面,那天是她初识杨士麟的日子,所以记得!

还记得杨士麟打完架后,还曾跟这完颜公子瞪过眼,只是现在不知这呆子会闯到那里去了,厅中没有他的身影,难过的牵肠挂肚!

岳战看着英雄尽入掌中,遂登上主位,一杯在手言道:“诸位皆一方豪杰,千里奔波,不辞路远,光临敝庄,所为无非是‘九茎芝’,灵物何人不要,老夫也不深责!

只是岳某有一言坦诚相告,‘九茎芝’之所在地图,并不在万马庄!”

此言一出,众人议论纷纷,交头接耳,有所怀疑,多不相信川北张家寨“霹雳弹”张森站起来道;“在七年前岳老率众洗劫,安阳毕家,所为何来?别以为作得干净,就可以瞒过天下入耳目,需知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现在岳老反脸不认帐,说灵芝出土地图不在贵庄,这话其谁能信?”

岳兰听人当面揭开她家的疮疤,芳心一颤,难为情地垂下头去,心中暗叫了一声:“爹呀!”

岳战也暗吃一惊,心忖:“那次我干得干净俐落,怎么尚有人知悉?怪事!”

好在他为人阴沉,装出痛心疾首的样子,言道;“不瞒诸位说,是图确曾一度在敝庄,但为时不满一年,却为一海外高手强取豪夺了去!”

说到这里,他眼中自然流露出一种咬牙切齿的恨意,使人不得不相信!

完颜奇起座,即声言道:“敢请前辈将这海外高手姓名说明,以免吾等含沙射影,胡乱猜测!”

“好狂的小子!”岳庄主愤怒地想道,表面哀声叹息起来言道:“名列海外三仙之一的海南黎田岭血羊老怪!”

此言一出,群豪惊愕,不由有几分相信了,血羊老怪,乃海外三人之一多年前曾远征中原,其后不知所终!

若说他得图远遁,大有可能!

最惊讶的是慕齐星,血羊老怪乃是他师尊海上逍逐客的好友,多年不得音讯,不意于此得知其踪迹!

完颜公子,口操汉语道:“终南有灵芝,千年一结子,见于东清问陶录里的按仙记,计其日月,当应在下月望日子时,这个在座诸公皆知,不需我说!”

话说至此,他把话头一顿略为打住,向全厅众人顾视了眼!

众人皆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因之,都专心望着他!

完颜公子甚是满意,他这种领袖群伦的气势,接着再道:“灵芝之为物,秉天地之精英而生,平日潜伏百年才出土吐茎一枝,为时不过一个时辰,复文潜居土下,难以搜寻!

一百年前出土时,有一隐士偶然巧遇,遂记其地于图,这就是灵芝出土图此图辗转流落安阳毕家,对也不对?”

众人称是,有人暗骂他写卖驴契,写了三千字,还不见一个驴字!

“毕家无后!”

完颜公子骂人不带脏字,说得岳兰抬不起头来!“此图归岳前辈所有,岳庄主说此图再告易主,但无疑问岳庄主必曾目睹此图,敢请将地点开诚布公,我们方信得过!”

人群之中起了小小的骚动,但完颜公于话还没说完,他吭声叫道:“而且——”

接着后目扫视在场每一个人,神态中透出威严,迫使大家噤口以待!

“九茎芝出土,三十丈里不能有生入走近,否则千年精英灵物,毁于一旦,它便警觉逸去,在下此请,无非要岳前辈划出禁区,以免吾等不慎误入灵芝出土三十丈内,把千年精英乎白糟蹋,暴弃天物!”

完颜公子狂态逗人又说得冠冕堂皇,处处站在理上!

岳庄主真不好答腔,不由得老羞成怒,戟指喝道:“小子你说话没有分寸,也要看看地方,要知万马庄不是你撒野之地!”

接着嘴唇一翻,冷冷言道:“若老夫不说,小于你将如何?”

完颜公子也不甘示弱,反唇相讥的冷笑数声道;“可惜,灵芝不可能在万马庄内出土,你等还得移驾终南山上,只要盯牢了你老庄主便可,你焉能控制得了整个终南山?”

这话大有震撼扇动的力量,许多江湖客都认为有些道理!

万马庄总管“太华青虹”离座下来,趋前一步道;“黑铁头是你什么人,老夫将你毙于掌下,再向你师尊请罪?”

众人一听“黑铁头”,都暗道,原来如此!

要知“黑铁头”者乃黑龙江寒江渔隐的师弟,其功力只差师兄一线,而寒江渔隐跟海外三仙齐名!

敢请这完颜公子与黑铁头有些渊源,才敢如此狂妄放肆,大话炎炎!

幕齐星与西门豹迢迢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这时——万马厅中剑拔弩张,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门外有异声忽起,“通!通!通!……”像是鸣鼓!

岳老庄主闻声知意,暗道:“说曹操,曹操就到……”

大门外,一团人影手提拐杖点地,自远而近,急奔如电闪,座中尽是高手竟不知他是用的什么魔功!

俄顷门口出现一矮胖老者,头绕雕虎饰龙大铁环,脑心光秃秃的,铁环下狮毛垂下,方脸大耳,两眼突出晶光四射宛如夜明珠,一身黑漆发亮如墨,乌爪中拄着支黑沉沉的七尺鸠尾锭铁杖!

众人几曾见过这号人物,心内暗道:“这是个昆仑奴贼种也!”

完颜公子起座恭敬行礼道;“师父,你这时才来!”

众人始证实这正是关外武功第一的黑铁头尊者!

黑铁头露出雪白的一口好牙,假笑了笑,鸠尾杖点地,“通!通!”作响,缓缓往厅心走去,虎步过处,留下寸深脚印!“铁兄来何其迟?”

铁头哈哈大笑数声,声如狮子吼,指着岳战用汉语道:“十年不见,岳兄华发不生,我为岳兄先祝,嫂夫人过世,我还在关外,不能前来灵前焚香哀吊,好生不安也!”

众人一听,这两个老魔头竟婆婆妈妈聊起家常,大感意外,那知道他们这是打拼出来的交情,各自猩猩相惜,必需打的时候,还是翻脸不认人的!

黑铁头以指在鸠尾杖下一比,朝岳姑娘道;“小姑娘,上次看到你时还这么小,现在已可以找婆家了!呵呵!岁月急摧人也!”

说着,又在杖中一比,把个岳姑娘臊得满脸通红,心里想个“他”!

他又向岳战引见了完颜公子,大金国的贵胄皇子,着实肉麻了一阵,然后两目扫视一周,忽见慕齐星在座,满脸尽是奸笑,脸上精肉盈盈积荡着道:“小娃子,你也在这里,好好,你师父可好?”

“承蒙问候,家师安康如昔!”

慕齐星站起抱拳回礼,并未上前赴炎趋势,表现自己—番!

他在江湖上行走,用伪是海上逍遥客的家数,人道是他的再传门人,怎知他是嫡传弟子呢?

自始至终,岳战含笑相待,心中可在盘思:“把那老羊魔放出来,座中虽有两百多人,好手也不过二三十个,包括老黑在内,不知他能不能对付得了?”

黑铁头大辣辣坐下椅去,故作姿态的道:“怎么了,事情谈得可有些眉目么?”

岳兰常听她老爹叙述海内异人形状,据说黑老铁,坐椅子屁股得悬空,皆因若真个坐下,会把椅子坐榻!

这时姑娘美目悄悄溜过去,果然,黑铁头屁股离椅面一寸,不觉抿嘴一笑!

岳战老着脸皮不认帐,一口咬定地图已然不在!

不料黑铁头面露诡笑,悄悄对岳战道:“老岳,嘿嘿,老裘可能也要插上一腿,那时,嘿嘿……”

岳兰拾好在旁,知道这说话的是号称中士第一人的陆地神仙,他的落英摧花掌正是本门克星,心头大震!

岳战当然听得出话里威胁之意,针锋相对的道:“半月前小女在洛阳看到一个妙龄女尼,可能是姚尼!”

黑铁头得意的笑道:“我如今可不怕她了!”

岳战故作神秘,窃窃私语道:“悄悄告诉你一句,我正要找老裘报那一掌之仇呢?”

铁头仰天一笑自去,不值可否,观其神态,大有所得的样子!

岳战送出门外,回身颓然一叹,岳兰在这个时候总不敢说话,悄悄随父进入密室。

‘太华青虹’大总管跟了进来,道:“庄主,‘攒地鼠’顾成,在花园里给人废了,我去时已经奄奄一息,说是给一个使‘河图神剑’招式的小伙子宰了!”

岳兰芳心一颤,万马厅中不见杨士麟,本以为他听话走了,那知竞还杀了人呢?她怔怔想道:“看这呆子还不太呆……”

又觉不对,顾成是庄内得力手下,她是未来的庄主,不应该这样想呀!

岳战怔然的道:“六盘老樵并没传人在江湖上走动呀,哦!除了汴梁杨家……这笔帐暂且记下了,现在没时间理会这个了!”

‘太华青虹’再道:“求见的那两个,要不要要他进来?”

“好吧!”

‘太华青虹’传令下去,不久密室门开,走进来的,赫然是‘幽风摄魄刀’关玄,和‘啸风剑’苟应两人!

关玄朗岳庄主恭施一礼,又对岳兰道:“日前洛阳相会,关玄有眼不识芳驾,语言多有冒犯,罪该万死,望小庄主赦过,不知者之过!”

岳兰一楞,关玄怎的如此恭顺?这不像是‘幽风摄魄刀’的为人呀,忙敛袖回礼!

岳战威严的开导按抚他们道:“你两来意我知道了,裘老鬼太也嚣张,我迟早要找他算帐,万马庄正需人手,得两位效力,自是欢迎不暇,不过目前你最好仍装成外人,住在长安,打听外面江湖动态有不利本庄的消息,速行联络回报!这事由大总管给你们妥善安排!”

岳兰一听,才知道关、苟两人是惹了陆地神仙,走头无路才来投奔的,怪不得那样的听话乖巧了!

两人下去后,岳战忧心伸仲道;“黑铁头一别十年,终不成性情变了不成,瞧他有持无恐的样子,真教我食不下咽,胆颤心惊!”

岳兰思忖了会,建议乃父道:“我们要不要安排一下,我看鬼窃必然会来骚扰,大可利用他一下,来个嫁祸江东,我们便轻松的多了!”

她是未来关洛绿林道的瓢把子,她老爹总爱她经历学识些运筹帷幄的事故!因之,凡事她能在场的,就要她参与!

“计谋安在?”

岳战捋须而问,心中欣然是吾家有女初长成了!

岳兰叽里咕噜把计划说出,岳战点头称善!

‘太华青虹’翘起大姆指赞道:“岳翁有女比诸葛了!”

次日,日上三竿,鸡鸣坊客栈里,慕齐星等人,见幻真道人终夜不归,非常担心!

杨士麟复述当时情况道:“幻真道人在我和万马庄爪牙交手的时候,乘虚直捣重地,大概是中了人家的埋伏陷阱,待我结果了那厮,四下寻找,已无法找到了!”

慕齐星连连摇头,表示不同意的道:“幻真道人以功力而论,江湖中已少有其匹,出事的时间,岳老头和太华青虹,都在金马厅里,你想庄里还有谁能奈何他!

便是岳战师弟‘摘星手’霍叶在后把关,也还有数百招好打,若遇险他应该长啸通知的,本来大家就是这样约定!”

西门豹听两人争论,默不作声,心中作最坏的打算,忖道:“幻真道人也许必有所获,得图独吞,早已远走高飞了!”

杨士麟、幕齐星商量不出什么结果,决定今夜三人再探‘万马庄’,主意一定,各自回房坐息打功!

是夜——星月皎洁,高挂在长安高大宏伟的城楼上,城里屋瓦涂银,好像数万明珠的光辉,映辉在万块瓦片上似的!

三人看看是时候了,易装出店,穿过一片仿佛漫无边际的平原,在更深的乡道上奔驰飞跃!

有几丛远树,一条龙蛇似的矮篱,和几家农舍点缀在乡道和地平线之间!

慕齐星蓦见篱后有一排黑影,疾如流矢地首尾相逐,心念一动,斜斜窜去!

杨士麟和西门豹都察觉到事情离奇古怪,自然也跟随下去!

乡道距离矮篱,约有数十丈之遥,慕齐星一步一丈,跳纵急弃突然叫道:“不是幻真道人,是鬼窃徐弃!”

鬼窃徐弃摧命鬼在后,拼出吃奶的力气逃生,忽见斜向又审出一拨人,暗道:“吾命休矣!”

却自不甘闭目就死,“砰”的一掌斜斜劈出夺路!

慕齐星闪过掌风,急道:“徐兄是小弟!”

鬼窃徐弃见是‘龙飞剑客,喜从天降,叫道:“慕者弟快为我挡住追兵,终南山上有福同享!”

西门豹正飞过短笛,接口道:“一句话!”

说着已亮剑挡路,慕齐星也取笛在手!

瞬间‘万马庄’一行追兵已接近,岳战、太华青虹、岳兰和数名庄上好手,已在十丈内了,岳战一马当先,边奔边呼道:“挡我者死!”

杨士麟并不识荆,闻言大怒,犯了少爷脾气,挺剑而出,意欲截住这老儿!

慕齐星见状,陡然一惊水龙笛在手,马步抢先,高叫:“杨兄使不得!”

岳战奔马之间,“呼”地指出一股狂飚,炎风如刀,宛如实体,指向……

龙飞剑客躬身分腿,水龙笛平伸,使出海上逍遥客专破罡风的绝艺“鲛浪三箭刀尾”!

狂胎强劲无比,水龙笛微微荡开,慕齐星踉跄后退三步!

岳战追敌心切,从慕齐星头顶跃飞而去,捷如飞蛇,快速无伦!

慕齐星错步后退间见鹏鸟飞渡,越过头顶:想起昨夜一箭之仇,猛的哈气吐声,打出仗以成名的‘狂涛七步掌’,只听“蓬”

地一声,风柱撞天,岳战身躯悬空,硬接一掌,硬生生把掌风压下,撞得慕齐星“叭哒”

倒地!

正文 第四章 终南绝谷

第四章终南绝谷

‘太华青虹’正好逐上,手中精钢招扇一扬,当头砸下,欲将慕齐垦毁在扇下!

杨士麟舍命相救,斜刺一剑,架开钢骨扇的落式!

慕齐星滚地一周,踢地一跃而起,而杨士麟吃钢扇反霞,倒退三步——这时岳战已越过慕齐星数丈,脚步突然停滞了一下。

口中轻“咦”一声,暗暗称怪,却未细思,又自继续前奔而去!

太华青虹缠住慕齐星,西门豹功力高于杨士麟,理应对战岳兰才对!

那知岳兰姑娘叱一声要庄丁们缠住他,空出自己来会会杨士麟!

杨士麟施展平生所学,长剑疾转如轮,荡起圈圈气涡,把‘河图十三式’精奇绝招,顿囊使出,但见剑影如虹,剑气千里,宛如火树银花,灿灿耀眼!

他已有了两次实战搏杀的经验,使来比在五风楼下,顾手的多了!

岳兰轻“叱”一声,这“呆子”有些功力,倒有点意外,她手挥“玲珑箫”,脚踩‘九宫谱’施出女儿家小巧家数,在蒙蒙剑气中穿梭!

玉济指处,尽是点他全身软、麻两穴,箫剑交鸣,叮当作响,声如泉水漱石,煞是好听!

岳姑娘面寒如水,扳得一点表情也没有,而黑眼珠子却不停作瞪人语!

杨士麟无毙敌之志,那知每次行将得手,岳姑娘总能滑步移开,真是邪门怪中,有苦难宣!

西门豹力敌祝海、胥驼,却胜任愉快,祝、胥两人,艺不过顾成,在“千手郎君”

绵绵剑影里,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西门豹无心为湘西五义,无故树此‘万马庄’这股大敌,故并不赶尽杀绝,只把他们缠住,当猴儿戏似耍着!

慕齐星与太华育虹,正是将遇良才,旗鼓相当!

何西君用扇,龙飞剑客施笛,同是短兵器同以招式精微见长,两人抖擞精神,只一照面间,已对拆十数招之多!

慕齐星武功得自海上三逸隐真传,虽深藏不露,在江湖中,已列入一等高手,无奈方才吃岳战一掌震伤!

再加上对方乃是武林名宿;五十招过后,已呈劣势,只听太华青虹,长啸一声,把他圈入滚滚扇影中!

慕齐星猛地哈气吐声,“呼”“呼”出掌,掌风凌厉,雄浑无涛!

太华育虹一笑收扇,短兵相接,掌影翔飞间,以扇柄点穴,脚上倒踩“九宫谱”,游来走去,任慕齐星如何抢攻,总是无法沾上他的身体!

要知岳战功力不下黑铁头,与海外三逸隐,亦只差一线“九宫谱”乃他秘传绝技,太华青虹武林名宿,为学此技,愿为手下十年!

这时由他脚下施展出来,好处比岳兰犹胜一筹!

杨士麟一见慕齐星遇险,陡地剑锋一转,左荡右决,正是绝招‘日出而作’!

后兰始终与他游斗,一时神疏,竞给他逼退三步,不由得柳眉倒竖,也想要他吃点苦头,那知杨士麟一个箭步飞窜,竞去捡救慕齐星!

姑娘急忙之中,失声娇叫一声:“喂!呆子……”

何西君“嘿嘿”冷笑数声,立扇中刀,“拍”地一声,横扇一记,“古台摇落”,疾如鹰啄,狠若山崩,锐不可当,封向来剑!

杨士磷不知厉害,挥剑硬架,只觉胸口发闷,那长剑几乎脱手而去,手臂震得拾不起来,还是慕齐星缓了一口气,一轮抢攻,把局面稳住。

岳兰势不能让太华青虹以一敌二,娇躯一扭,加入战圈,刹那间,慕、杨两人险象丛生,难以招架!

西门豹见状,高叫道:“我来了!”

剑气如练,冲入笛影、箫声、扇墙、剑钢里,混杀一起!

胥驼、祝海两人,移尊就教,双方有守有攻,有高手有低手,互有长短,扯个乎手,乱打一通!

杨士麟平生第一次经历多人混合厮杀的场面,一下封扇,一下架笛……忙活得手慌脚乱,心中只有一念:“鬼窃徐弃不知脱险了没有?”’鬼窃徐弃这时正在受苦受难,他一路施展“鬼影溜风”轻功疾弃,跟在他屁股后面的是江湖中闻名丧胆的‘万马庄’庄主岳战!

明知只需将怀中的地图摔下,即可脱险,但‘九茎芝’的诱惑多么大,谁能舍得呢!

不到生死关头,他是不愿放弃的:岳战亦步亦趋,也末尽全力追赶他,始终与鬼窃保持三十丈距离,只是时而逼近些,迫鬼窃徐弃转路,一步一步他逼上鬼门关去!

鬼窃徐弃不知就里,只道是自己轻功高明,只要脱出今夕大难,二十天后就是就是武林中一条好汉!

乡村小道蜿蜒,渐近郭家墟,墟南林木阴森,林后的小丘就是土丘垒垒的坟场,也是已接近大金国完颜奇王子所带的金国战士们藏匿的所在地!

鬼窃徐弃拼尽全力朝林里跑去,心里叫着:“我脱离苦难了,奔入墟中便有所掩护……”

刚要穿林而入,树上忽的跃落一人,空中发掌——“砰!”的一声,当头打下!

鬼窃徐弃变起不意,来不及应变出声,已告脑浆纷飞黑影着地在尸首身上一抄,大喜过望,见追来的岳战已近,掉头急飞而去!

月光下可以看清,身形瘦削……

岳战怒喝一声,狂追过坟场,便停了下来,因为再过去便是“郭家墟”市镇!

他望着那飞奔而逃者的背影,嘿嘿冷笑心忖:“呵呵!黑老铁得图,不知是膺品,自然不会再生事端,我庄失图之事,又有那三个小辈可以证明,兰儿此计大妙!

只是平白便宜了这放暗箭的家伙,他可要因此升官发财了,走了狗屎运!”

不久,手下胡伦,任杭也到了,岳战道:“胡伦跟我追下去,任杭回去叫总管、少庄主来,今夜我们要大规模按寻一下!”

任杭应命,回头飞跑。跑到原地时,总管与女庄主还在苦战方酣呢,当下朗声道:“总管明查,贼人逃匿无踪,老庄主命令,弃敌前往搜寻!”

胥驼、祝海两人跳出圈外,应命起程,岳兰、太华青虹还支撑了一会!

突然,太华育虹猛攻连环三招扇法,“鬼王挥扇”“月满西楼”“团扇流萤”后喝道;“今夜且饶尔等一命!”

说着,率同岳兰掉头不顾而去!

西门豹喜道:“鬼窃他老兄已脱险了,九灵芝我们也有一份。”

慕齐星跌坐在地,调息三周天后,疲劳尽复,言道:“岳战这老儿,短期内我奈何他不得,太华青虹可得斗一斗他!”

杨士麟不解的关心道:“慕兄并没有落败呀!”

慕齐星起立不答,神色不佳,因为高手过招,宁肯身首异处,也不肯外人出手解危杨士麟犯了江湖大忌,他又不知道,使得他颜面难堪!

西门貌俏皮的道:“岳老儿那水葱也似奶儿,畅兄与她相识吗?”

他是看见岳兰与杨士麟过招时,未尽全力,多是虚应故事!

杨士麟俊脸一红,摇头否认——两人算是认识吗?

过了一会,慕齐星道:“我们也追下去看看究竟怎样?”

途中,酉门豹眼看“九茎芝”有望,心情大佳,言道:“自古箫笛并称,岳姑娘使箫,慕兄使笛……这叫着!”

不知怎的,这话使杨士麟有点不高兴,也许他是反对背地里对女人论长论短吧!

慕齐星微微一笑,不说什么,似在回味,这个中情调三人默默,施展轻功飞驰,两旁景物如飞往后退去!

过了良久,慕齐星忽然说道:“西门兄是知道我的,萧笛之论,大非知己之言?”

杨士麟不知这话中含义何在,西门豹谦然道:“慕兄是有名的君子,不近女色,去年在江西因一时误会,与羞花沉雁的‘瑶花仙子’交起手来,经不起人家眉目传情,中途遁走,是平生第一次临阵脱逃!”

龙飞剑客仍不言语,微笑听着,像听别人的故事!

西门豹又道:“瑶花仙子伤心之下,遁入萧寺,有意削发为尼,慕兄却又多情,跑去劝解,瑶花仙子自然回心转意,这下子害得慕兄差点落发为僧!”

谈笑之间,三人已近郭家墟——杨士麟忽见林前有具尸首在地,惊道:“这里曾经激过战,尸首尚未处理!”

三人急纵到坟前林下,慕齐星一看有个朱红葫芦,伏尸大痛叫道:“鬼窃徐弃……他……遇难了……”。

西门豹好梦骤醒,像是从云端里掉下,以拳打着掌心怒道:“徐兄死得好惨,我誓不与万马庄并立!”

杨土麟看看尸旁大树,言道:“似是为肖小猝然从树上发掌,鬼窃不察,才为其所乘!”

慕齐星抚然点头称是,俯身检视亡友碎骨,试去污血,发现骨上发绿,因道:“是‘龙门碎碑手’尧索所为,乃完颜公于金狗的爪牙!”

杨士麟和西门豹到坟场挖了个墓穴,慕齐星脱下上衣,将徐弃碎骨包起,抱尸穿林连同红葫芦搁在身旁,一起葬了,掩土之后,慕齐星祝祷一会,道:“不管尧索功力多好,小弟誓必杀这个金国走狗为徐兄报仇……”

三人知道,再造下去,也无结果;在晓风残月中,快快返回鸡鸣坊客栈!

万马庄的狗脚猫爪们,正在城里搜寻完颜奇那一他人等的下落!

次日中午——万马庄里失了宝物出土图!

鬼窃徐弃魂归西天极乐园!

完颜公子等神秘失踪的消息传遍长安城:群雄大恐,心知金人已得图远遁,长安之行,算是虚此一趟,于是有人已纷纷离开城,一批一批的,转往终南山去了!

终南山上,朔风凛冽,叶落山空——高岭如屏,插入云天,高处不胜寒,已有冰柱玉枝,往山下迢望,像带顶白帽!。

山南有个绿玉谷,丛树不生,露出多彩多姿的石骨,苍翠丹朱,五色灿烂!

石墨上长些苔藓菰茸,因为背风的缘故,并不枯黄,青绿万丈!

谷心有半亩红土,芳草萋萋,树着别处的玉石翠岩,越显得这半亩地很有学问!

这里就是‘九茎芝’出土之处!

至少按完颜公子得自鬼窃徐弃的地图上是这样标明的!

黑铁头尊者本以为该图得来全不费功夫,也怀疑是膺品,抱着试探的心情,来到终南山,按图索骡找到这绿玉谷!

一看谷里风光,到有些深信不疑,亲手劈一木块,写上:“入谷者死!”四字,悬吊在谷口!

一行二十几人伐木为材,盖了两幢简陋木屋,食宿在绿五谷里!

这虽然是说无异此地无银三百两,但,为了伯万马庄捷足先登,除此之外,实在也别无良策!

绿玉谷三面峭壁险陡,出入的门户,只有谷南的缺口!

黑铁头尊者,调兵遣将,把‘邙山毒枭’虞庸、‘龙门碎碑手’尧索,和大金国带来的十常侍中的好手特巴古、鱼梭、忽拉等,布置在那里把关!

十月四日黄昏,一群江湖豪客终于也找到此地来了,绿玉谷外人头攒动。若有干人之众,称得上好手的也有三五百人!

这些三江五岳的好汉挤在谷外,虎视眈眈,万马庄一行数百人也在里面!

使得众人更坚信绿玉谷确是‘九茎芝’出土之处!

只待明日子时一到,不待九茎芝冒出土面,谷外的好汉爷,自有人会登高一呼,串众峰拥入谷,展开夺宝生死斗!

杨士麟看到这盛况,不管他如何心高气傲,也不由点泄气!

以他的身手而论,如何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抢到九茎芝,大快朵颐呢?

慕齐星与西门豹在忙着找人叙旧联帮结火,他又不认得别人!

就是天空中最后一颗晨星隐入天际,他落漠无田地悄悄退出人群去!

他远远离开‘绿玉谷’,独自找个洞穴过夜,早早入眠,在梦中盘思如何才能够得到宝物!

洞外寒风呼啸,他梦到这些豪杰好汉是来终南山围猎。而自己不幸正是被追逐的猎物……是只鹿……是只狐……是只兔子……

令他惊恐万端,尽是逃窜……逃到一个自己从未到过的所在……

次晨——终南山浓雾迷漫,雾气由洞口扑入充盈整个沿穴!

杨士麟由一场恶梦中醒来,吓出一身冷汗,草草用过干粮,走出洞穴,不由叹息道:“好浓的雾,多么不祥的天气,灵茎便是出土了,三尺不见人影,有谁能得到呢?”

层层重叠的群山,都渲染着非蓝非黑的颜色,在雾中忽隐忽现忽断忽合,山谷里,濡湿的雾气,一团团的横流着,越来越浓,天空里在虹霓一般闪动的园晕中央,白死的太阳,不像是刚要出来,倒像是正逐渐隐没!

宇宙的奇幻大变,他仿佛一个狐魂野鬼般的,浸没在雾海中难以挣扎!

杨士麟仗剑漫步走在上山的小径上:忽然看见远处似有一颗人头,在雾海里载浮载沉,这人头须眉尽白,数缕白发倒垂前额,把面孔盖藏了一半,自脖子以下隐在雾里,看不清楚!

厥状恐怖的一颗毛头在浓厚的雾气里,看不分明!

杨士麟有点心悸,—时动了少年人心性,越是搔越要看看,也许它便是‘九茎灵芝’哩,不是有千年以上了嘛,正应是个老怪物才是!

遂壮胆逐步迎上去!

雾里的老人,藏在白发后的眼睛陡的一亮,两道电光直射向杨士麟,系是灵山千年老怪的品目!

杨士麟浑身一震暗忖:“原来是个人,不是千年老灵芝也!”

便想走回头,心知这是个老怪物,老凶魔,不可惹他的!

“哈,哈,哈……”

雾里老人发出如山羊叫般的笑声,声音从齿缝里出来,非常难听!

从雾里伸出一只枯骨般的巨掌,五指抓合回带,喝道:“过来!”

杨士麟陡觉全身被一种超越距离的神秘力量所控制吸引,顿时身体像是陷入泥沼,动弹不得,只是不由自主地往前移去!

他万分凛骇,心知这必然跟老人那只巨掌有关!

自己不过好奇走近几步探望一下,这老怪物实在不该这样可恶,不禁怒道:“前辈放手,否则小于要无礼了!”

老人五指颇频合张,吸力源源而出,嘿嘿冷笑道:“老夫以为除了绿玉谷外,终南山再也找不到一个人,是你自己送上门来,可怨不得我!”

杨士麟挣扎无效,又怒又惊,把心一横,干脆顺力往前冲去,那知仍然动弹不得,似有一只无形的手抓着他,慢慢往前送去!

距离越来越近,老人身形渐渐从雾里现出,只见他又高又瘦,身穿杏黄长袍,长一丈有余,衣尾在脚下施了一条长尾巴,全身佝偻,紧裹在狭长长袍里,活像一条半熟虾子!

杨士麟心中暗自盘算,决定不再挣扎,听天由命,看这老儿弄出什么花样,再作定夺!

老人似以洞察其心意;突然巨掌一收!

杨士麟身上无形的五花大绑,突然解开,立刻回头拔步就跑,打意逃之天天!

老人指头一伸,杨士麟浑身一麻,已被‘隔空点穴’点中麻穴,身子瘫痪下去!

老人走到他身旁,踢他一脚言道:“你好好听话替我办件事,就不会吃苦头!”

杨士麟瞪目怒视,无明火正烧着,那肯替他作事!

老人且不理他,自言自语的道:“老夫等闲不入中士,一到中士,便开杀戒,今天算你运气,老夫正在用人之际,只要你肯作一件事,便可以饶你一命!”

杨士麟哭笑不得,这样还叫好运气,真不知道理何在,索性把眼睛一闭,来个相应不理,老人没有注意,继续说道:“时间还有两个时辰,待这里事毕,老夫还要跑到绿玉谷去闹一闹!”

他说完,突然看到杨士麟在装死,顿时勃然大怒,喝道:“小子,难道你不怕分筋错骨的滋味,别以为这事只有你一人作得,老夫只要到绿玉谷走一趟,还怕捉不到一个、两个吗?”

杨士麟一想,这老儿功夫好得出奇,有大宗师的身份,这话也不算太往自己脸上贴金,但口齿不服的道:“那么你为什么不去?伯事情闹大,误了要事?”

老人被抢白得又大怒,两眼精光四射,暴喝一声手将杨士麟抓起,往小径旁边的深渊掷去!

杨士麟穴道被制,身躯悬空,看到下面雾海翻腾,只好闭目就死,看看行将沉入雾海里……

老人喂笑一声,巨灵掌一伸,再次施展绝艺“吸盘功”,又把他硬生生抓回来,摔在地上!

杨士麟被摔得痛入骨髓,苦咬着牙,不使自己哼出声来!

“小子!你服了吧?”老人问:杨士麟把满腹愤怒,化为狂笑,厉声骂道:“老鬼,你以为力能服人,你就看错人了,时间已过了好一会,你的两个时辰之限,恐怕短了好多!”

老人暴跳如雷,白发怒张,把一张明惨惨长脸露出来,喝道:“老夫先结果了你!”

说着一股凉沁沁的掌力从掌心吐出,宛如冰柱,直打向杨士麟面门。

杨士麟倒地制穴无法抗拒,只得听任宰割了,心想自己再一瞬时间就在阴曹地府了,不知那里究竟如何?

老人看他不呼不喊不求饶,视死如归的神气,陡地把掌力收起,气呼呼狂骂一通:“为什么不打死我?”

杨士麟刚觉得自己面门一寒,千钧之重的掌力,突然收得无影无踪,知道这老人有求于自己,服气更壮。说话呕他!

老人脸上阴睛不定,对这个不伯死的小后生,真无法奈何他,一想时间无多,若再到绿玉谷去找人,万一引起争论,误了时刻,岂不把大事弄坏,便不如先狂狂这小于,遂道:“好小于,你算有种,我们交换;你替我作这件事,我传你三招绝世武功,拳、掌、剑由你挑!”

杨士麟一听,自己竟像挣回一点优势;可见作人软弱不得,遂道:“这话到也公平,但,也要看看你要我作的什么事,伤天害理的事,我宁死不干!”

老人干笑几声,很难明白笑声里他意味,说道:“老夫担保不是伤天害理之事,我带你到‘老夫’旧居洞口,你进洞去石壁上取来一个玉盒,拿出来给我,就算大功告成了!”

杨士麟认为事不至此,可能另有玄虚,诡异问道:“这事只是举手之劳,你自己为什么不进去偷呢?偷东西的事我不干!”

老人听他问起自己为什么不亲自进洞,顿时暴怒,喉头‘吱吱’泣叫,声如夜枭,说道:“不许你多问一句话,我只保证绝不是偷,那东西原该是我的:““要多久呢?我子时还要到绿玉谷去争宝呢!”

老人像是忍俊不住,脸皮抽搐了两下,算是笑容,说道:“你这小于真不知天高地厚,以老夫这等功夫都还不敢说‘九茎芝’一定非我莫属,更何况是你?大事一毕,你要去绿玉谷尽管去,时间来得及的!”

说着,伸手迢迢一指,杨士麟手指又能活动了!

老人喝声“走”,伸手欲挟起杨士麟,他急道:“且慢,你先传我武功再说,要不我事情替你作完,你一走了之,我又打不过你!”

老人迟疑片刻,毅然道:“你这小于倒是个鬼灵精,但你也不想想,那种绝学能一蹴而几?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杨士麟雄摊手道:“那么这交易吹了,就算事后你肯传我武功三年五载,我也不肯以你为师,你这人太邪门了!”

老人挨了骂倒不生气,眼中寒气一闪,冷冷道:“你要学那一样?”

杨士麟不假思索道:“掌!”

老人也不言语,伸手一指,又把杨士麟点倒,撩起长袖,露出枯骨一般的手,在他脊梁上乱抓一通,突然鼻孔猛喷一股冷气,双手按在他的后腰,一丝丝寒冰真气透骨注入!

杨士麟腰部一片麻木,手脚还有知觉,神智极清,急道:“你干什么?”

老人不答,只凝神逼气,约盏茶光景,收气而起,冷冷的道:“老夫欲图你学掌速成,已替你除去脾经火气!”

杨士麟霍然坐起,运气一周天,果然真气比往日活泼得多,他是受思必报的人,很想说几句感谢的话,一时却不知如何启齿!

老人根本不理他,言道:“小于你看好,老夫只演三次,能学到多少全看你造化、天赋了!”

“日落乎沙”!

老人高声说罢,斜身垂首看着两足,突然翻身,宛如鱼跃龙门,十指乱弹,撩人耳目,同时乱发如刺,施展飞扬全指向一方,陡地撞肘屈臂——“呼”的一声,打出一掌!

杨士麟眼睛也不瞬,看到一个奇怪的现象,在老人周身五尺内,雾影全收,清朗得像是扫目当空,不由暗暗点头,如有所悟!

老人接着操演“飞石流沙”,顿时天风呼啸,狂飚四起,刮得一丈以外的杨士麟坐都坐不稳!

“贝龟吞沙”!

老人接着又道:接着振衣狂舞,身旁雾气越来越浓。无疑的是他无意中已使出吸人神功,把轻雾都拉了过来,害得杨士麟屡次拔眼,才能看清楚!

老人又把这三招操演两次,然后道:“小子,时间无多,该你来练了,快!”

杨士麟实在不知自己领悟了多少,只好依样画葫芦,打起‘日落平沙’来,他斜身垂首看地,突觉真气源源涌入掌心,当他猛然回身,五指乱弹,真力在指端跃跃欲出,躯干每一个小小的动作,体内的真气因势利导,顺流游走,比平时还要充沛十倍!

杨士麟心里一阵狂喜,“呼”地一声打出一掌,掌力虚无飘渺,化入雾里,无声无息!

老人脸上现出不豫之色,觉得非常舍不得,真想不到这小于悟力这么好,虽然不能像自己那般澄清雾气,实在也到达由实入虚的境地!

杨士麟自己倒不觉得,只专心一志操演“飞石流沙”、“贝龟吞沙”!

老人的不豫,突然转身暴怒,喝道:“小子,别卖狂了,快走,办事去!”

杨士麟一楞,问道:“教了三招就完了!”

“你别心大于天不知足!”老夫怒道:“这三招乃我西夏镇国之宝贝‘小戈壁飞云绝沙掌’的精华,天下再没解法!

当年我徒弟前来拜师学艺,我怪他不够诚心,要他拿了父母的头来看我,他回去以父母之头为见面礼,从我五年,我才教他十八招而已!”

杨士麟大惊,这豺狼食母的事、亏他如此平淡道来,急道:“你是西夏国的子民,既然有徒弟为什么不带来办事,何必要我替你办呢!”

老人嘿嘿冷笑,言道:“我乃西夏国师‘寒泉冰’冷如冰,我为什么不教徒弟替我办事,也不妨告诉你小于,二十年来,我每年今天都物色一个人替我进穴,从来没有人活着出来,我为此丧失了七个弟子,现在是舍不得了,你懂不懂?”

杨士麟一听,浑身透骨奇冷,呐呐说不出一句话来!

老人蛇眼流光,嘿嘿冷笑,调侃他道:“小子怕了么,你想食言而肥,白学了我的功夫去,我看你如何还我一个公道来,怕死么,我当你真的不怕死呢!”

杨士麟被他一挖苦,怒极忿极,胸膛一挺,眉毛一扬喝道:“好阴险,设得好圈套,但你不用激将法,我几时说过我不干了!”

老人裂嘴点头,颇为嘉许得意,说声“走”!

单手挟起!健步如飞而去!

杨士麟只觉身旁呼呼作响,宛如腾云驾雾,不知其所至……”

正文 第五章 寒冰鬼洞

第五章寒冰鬼洞

‘寒泉冰’脚不沾地,如飞奔驰来到一条绝径,突然把杨士麟放下!

杨士麟扬目一瞧,只见一座高耸的山壁上有条裂缝,从山顶上直分裂到山下,形成两片鬼斧神功的石壁,这条绝径紧贴山壁一侧,由裂口进去,直伸入雾海里,宽不及两尺,湿滑难行:绝径之外,夹在两片石壁之间的雾河,像是条溶溶大道,高与路齐,有些雾气还弥漫到路面来!

‘寒泉冰’伸出枯指向绝径一指,冷冷说道:“诺这就是了,你自个儿走上去,约莫一千步光景,就会有个小石门,你进去就能找到那玉盒,我在这里等你!”

杨士麟也不答话,小心翼翼走进小径,沿壁而行!

‘寒泉冰’看他丝毫不把生死放在心上的表现,怀疑他使坏,说不定走过石壁,来个过门而不入,由那头攀上石壁开溜而逃,忙问道:“小子,老夫二十年来,每年今天必派人走过这小径,从来没有人生还,你可能是死定了,不过老夫有一疑问,搁上心头,希望能在你死前听听!

你可是真的不怕死!为什么使你视死如归,老夫有些气不过!”

杨士麟听他如此说,坦白的答道:“幼读圣贤仅守礼义为人之本,没有办法呀,谁叫我学了你三招武功,欠了你的人情,与其将来心上负债,一世不得安宁,倒不如现在了却心愿,替你跑一趟!

是死是活,现在言之过早呢,伯他何来!再说我真不去,行吗?”

‘寒泉冰’听罢,阴惨惨点头道:“幸亏你这么说,不然老夫以为你要开溜呢?”

杨士麟一听,气从心窝来,哼了声道:“幸亏你这样说,谢谢你提醒了我,那边是通到那里去的呢?”

‘寒泉冰’气得哇哇叫,纵横湖海数十年,可不曾被人这样奚落过,恨不得把他抓回来,狠狠打他一顿!整治他一番!

杨士麟且不理会他,再道:“我也有个疑问,希望在我死前听听,这条路奇险奇绝,但以你那等身手,实在不算什么,随便一个壁虎功就对付过去了,为什么忍痛传我三招,不肯自己走呢?刚才瞧你那舍不得老本的样子,我差点不忍心,想叫你不必传了我!”

寒泉冰就是不能被问起为什么自己不敢走,心病说中,气得抓发捣胸,怒道:“不许你问这个!不许你问……”

杨士麟见状点头,再道:“幸亏你这么气,不然,小于以为你在寻我开心呢?”

寒泉冰气得干瞪眼,徒呼负负,莫奈他何,因为有求于人也!

杨士麟心中暗笑,自言自语道:“他两度动了杀机,我气他两回,算是平手,真的,他是个老邪鬼,不气气他,我真觉得太吃亏了!”

他贴壁不停前移,心中默默步数,留心脚下别踩了虚,跌下万丈深渊去!身体紧靠着右壁,弄得发上腮上、衣上尽是青苔!

时候已经不早了,天上还是阴沉的很,今天真是个特别的好日子,有这么多的事在今天发生,可就是不见太阳!

杨士麟心中数到两百,石壁凹了进去,他看不到寒泉冰;待他再看到这他妈的西夏国师时,他已数到五百了,那老魔还在路口指天划地暴跳不已,大概是嫌他走得太慢了,他怕误了时间!

路径越来越窄,窄到不容两足并立,连换脚都不容易,危险极了!

杨士麟莫奈何双手在绝壁上摸索,希望能找个扶手处,无奈壁上又湿又滑,只得把身子尽往里挤,就希望能把石壁挤进去似的!

他倒不太懂的害怕,十几年来养尊处优的生活,没遭到苦难的煎迫,使他将任何事情都看得很容易!

自以为不会有大不幸降临到自己头上,生活没教给他忧虑,只教给他聪明的狡猾、淘气、若人的——令姊姊又生气又喜爱的……

在这提心吊胆的石壁上,不知怎的……

杨士麟突然想起远在汴梁的姊姊,想起自己不敢向她透露,而又为她知悉的爱情,想起当他把他两的画像嵌在剑尾的绿珠上,她看到了时的神情!

那是种黯然神伤的神情,接着就来了不幸,使他忿然离家的不幸……

不知不觉间,令他更坚强了起来!

他已经数到九百八十七步了!突然发现石壁上另有一条裂缝,刚好可容一人进出的裂缝!

“是不是这里呢!还差三十三步,大概我的步于大了—点?”

杨士麟心想,就往缝里面钻去——这石缝里很暗,看不清他通往何处,有一丝丝透骨的冷风从石缝里直冒出来!

杨士麟打一个寒颤,想到冷若冰说这是他的旧庐,知道错不了,的确是冷!遂咬紧牙根往前摸索前进——路径狭窄曲折,时有怪石突出,碰头碰脚,里面又是出奇的寒冷,有一滴滴的水滴,从上面落下来,流滴到杨士麟脖了里去,很是不舒服!

空气中含有一股腐臭味,中人欲吐!他忍耐着而奇怪!

这条石缝好像无穷尽似的,长到可以叫人走一辈子,是条通往冥府黄泉的路!

杨士麟诸若备尝,却不能回头,因为连一个转身的余地也没有!

静悄悄地,只闻得他腰下佩剑碰壁的声浪,不时的“叮当”一下!

约有顿饭光景、前面似乎幽幽黯黯发出一点光来:杨士麟心中狂喜,心忖:总算摸到尽头了!

仔细望去,这石缝的石头是跟黑炭一样的漆黑,这时也不觉得身上那种难以抵御的寒冷,只道是冻得太久,已麻木了!

他却那里明白是冷若冰已为他除去脾经里的火气的缘故!

空气也不再有腐臭的味道,代之而起的是一种香气,死人灵前焚香的檀香味!

石缝尽头是个石室,壁上的石块,昏昏地发散着令人玄昏的磷光,其中更没什么装饰,只有壁角放着一具硕大无比,雕缕纤细花纹的石棺!

如果那也是算装饰的话,整个石室里盈荡着一番‘人去楼空’的味道!

使人徒然觉得这里曾经有人住过,那人已经远去,就算是墓穴,那死人也已经远离!

或者已经过了数百千年……枯骨已化为粪土了!

杨士麟心中感到—丝悲哀,几缕惆怅,他早知道会遇到恐怖的事物,却没想到找到的是一种被遗弃的悲哀!他想:“也许是刚才想到芸姊姊的缘故吧!”

遂甩头拂去这不祥的念头,怎能与她联想在一起呢!

他一壮心胸,走往正中石壁上,那里华芒特盛,有些小洞穴,放着二个晶莹光洁的白玉盒!

他刚伸出健腕,想取下玉盒,一缕声音刚好在耳旁响起!

“你替我梳梳发好吗!”

长久独个儿在孤寂中活动,突然听到人的声音,使杨士麟大吃一惊,他猝然回头,一个披散着头发的女人,神不知鬼不觉站在他身后,时间才过了一瞬哟!

这女人身穿宫装服饰。背向着杨士麟,一头乌油油的长发直垂到脊梁,发稍已打到她屁股位置,很长、很茂!

她伸出白析的玉掌,反手拿着长梳,递到杨士鳞面前,再道:“你替我梳梳头发好吗?”

声音又冷又冰,像是从地狱里传来的,虽柔和却特有一种慑人的力量!

他认为这不是困难的事,乐于为之效劳!

杨士麟茫茫然地接过梳子,站在她身后,一下一下替她梳着长发……

他无法看到她的容颜,只能看到她肤光胜雪的侧面腮影,鼻里闻到一缕缕香味,是棺木的香味,樟木箱子的味道!

杨士麟从她的头际看过去,突然一颗心跳到喉头,差点吐出!

壁角的石棺已经打开了,棺盖高高竖起,有一张褪色的黄绢古画,贴在盖底,他至此才意识到这个女人是从石棺里出来的——是个鬼么!

那幅古画,画着一个宫装的美女,容华绝代,眉飞入鬓,唇似点樱,衣角飘飞,曹衣带水,栩栩如生!

似是凌飞的写照,又像是一种练功的秘图,左手画圈右手从圈中穿梭而出,姿势神态优美绝伦!

杨士麟忘记了恐怖,心神专注在这古画上,似乎是等待那美女从画中走出来,或吉—记石破天惊的绝掌从纸里冒出……

“他叫你来,你不怕吗?”

散发女子突然说话,声音很缓很缓,把出神的杨士麟叫醒过来!

若是早一瞬间问起,杨士麟会据实回答:“怕!”但,他现在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怕之处,遂坦白的说道:“不怕!”接着,像是加深自己说话的诚意,又道:“我为什么要怕呢?……”

散发女子闻声再道:“你看我可怕不可怕?”

说着缓缓回转身来,杨士麟缓缓让她的长发脱手而去:待她真个的面对他时,杨士麟心里吓得差点昏绝过去,虽未昏绝却也呆住了!

她的脸庞,光悠悠的,无眉、无眼、无鼻、无嘴,像是平面蛋壳,这比青面獠牙,被头散发的女鬼,更叫人魂魄出窍!

杨士麟目瞪神呆,整个人像是麻木不仁了,耳边嗡嗡地响着:“你说究竟可怕不可怕!”

杨士麟低下头来看到她的服饰,那也是宫装,脑中突然联想到这女子、就是古画里的化中人、画中人是多么美哪!

心中一嗦全明白过来了,这女子跟冷若冰必有关联!

方才她不是问道:“他叫你来吗?”

依着少年人敏感的心思,杨士麟顿时悟解到这其中必有一可歌可泣的故事!

又依着他自己伤心离开汴梁的家,他想到这故事必与负情薄幸有关!

他不知不觉用同病相怜的语气,忘记了这女子空白的容貌,像是对着画中人诚诚恳恳的道:“你一定遭遇到什么不幸,请原谅我从又提起!”

那女子一听,脸上虽显不出表情,心中像是刺了一针,突然掩脸转身,闪电一样地扑到石棺上饮泣!

杨士麟不知所措,也无暇辨明声何所从来,因为她没有嘴牙,只怔怔站在那里,是听着一个悲哀的故事。眼中看看那古画,又看看这杜鹃泣血的女子,她跪着的姿势是多么绰约约……

“你怎么还不走,难道等我杀你不成,我确是‘鬼’,二十年来,每年才出棺一次,二十年来,我每年杀死一个人……”

她的声音充满恐惧,像是被自己曾杀人这件事实吓坏了!

杨士麟定定心神,拿着梳子宛如梦游般的走过去,说道:“你不是‘鬼’,鬼不会醒来,鬼也不会为人感动!”

女子止住了哭声,似乎开始相信自己不是鬼,良久说道:“你怎样会拜他为师呢?”

这句话更不像是鬼话了,杨士麟心中更坦然无惧,就把今早的事告诉了她道:“他不是我的师父,我亦不会拜他为师!”

那女子听到这话,似很欣慰,断断续续说道:“你替我梳完发,二十年来没有人替我梳完发!”

杨士麟听话地替她梳发,边道:“我只会梳,不会挽宫髻!”

女子不答,过了一会,说道:“你真的不怕我的脸吗?你敢再看我一眼吗?”

杨士麟放下梳子,伸手想搭她的肩上,把她扳转过来,但,一想不妥,对方是个女人,怎可造次,脑中忽又一转念,她口口声声二十年,二十年前自己还不知在那里呢?

根本没我这个人存在!遂坦然搭上,她们之问是有年差的!

那知双手触到玉肩,宛如触到冰山玉石一样,撼也撼不动:“你果然不怕,那么我也不怕,二十年来,我一想到自己都怕了!”

她一开口,肩上突然有种弹力,他搭在肩上的手掌弹开!

“这女子功力高得出奇呢?”

“你在想什么?”女子问道:杨士麟答道:“我在想,是否该把玉盒给他,盒中有何古怪,他以二十年的时间,年年抓人来拿,他的功力也很高,会不会是助封为虐,他这人邪得很!”

女子一听到“他的功力也高得很!”,突然捶棺大哭!

这时,石室里渐生起白烟,徐徐寒风由石缝里透出来!

“啊!寒冰快要封洞,到明年今天才会开洞,你快点出去罢,关在这里一年,不饿死你也得冻死!”

“那么你呢?”

女子猝然回头,杨士麟再次看到她的容颜,果然不伯,眼睛也不瞬,并不退开,只急急问到:“我是不是应该该拿那玉盒给他?”

“你不拿出去,他明年还会叫别人来,我不想再杀人了!”女子悲哀地说道:接着用一种如梦如幻的口吻,说:“洞要封闭了,我也要睡了,等我醒来时,已经是又一年了!”

杨士麟却不想被封闭在这石洞里,看白烟越来越浓,匆匆跑去拿下玉盒!再回头时,那石棺已经盖合,女子已经不见了,那梳子遗留在石棺旁边,就像一只被遗忘的鞋子!

杨士麟心中又充满了来时的那种‘人去楼空’的感觉,喃喃道:“她是谁呢?没有请教芳名,下次她拾起梳子时,已经是明年了吗?明年,我若还来替她梳头发,则一定要问她好些言语,解开这秘密的遇合!”

在石室里雾气茫茫,石壁的磷光在烟里乏力地闪烁,惨淡朦胧!荧荧不明!。

杨士麟知道万万不能再留连不去了,遂毅然往石缝跑去,还不忘回头看石棺一眼,石棺里卧着一个女人,没有面目的女人,她明年今日才会再苏醒过来!,这是什么功力,世界之大是无奇不当!他摇甩一下头,要甩掉这悬疑的感觉!

石缝里寒气袭人,湿气特浓……

杨士麟冻得像一只拔掉毛的小鸡,浑身发抖,但,他却端着玉盒发征!

这里面是什么呢?武功秘笈?

他被冻得抖动,便碰到石壁,宛如利刃,将玉盒揣入怀中,头上落下来的再不是水滴,而是块块的冰苞,冰雪如豆,一把一把的落下!

杨士麟踩着薄冰,好不容易走出洞来,望见天光,外面天色依然阴沉,有如重铅!

雾海仍在两片绝壁间翻腾,但,比之石室,何异是丽日当空!

生命失去了威胁,他以手摸着怀中的玉盒,一股好奇之念又油然而生!

玉盒里面是什么东西呢?该不该给冷若冰呢?

杨士麟停下脚来思索着,并掏了出来!只看见玉盒上下严密合缝,不易打开,令他一筹莫展!他不信邪,上下左右的扭动着,想要打开瞧瞧!

“波!”

声响,玉盒打开了,他看到里面存放了十几张形似‘天蚕丝’似的薄片,每张薄片上有些图形文字,不过他看不懂,勾勾弯弯的不似汉文!

这令他傻了眼,每张都看过一遍之后,便将最底下那张抽了出来,藏在内衣夹袋中,那里是他的秘库,有些金豆、银片!以备不时之需!心忖:“这样一来,你便得去了,也不会完整,嘿嘿好主意!”

他收拾停当,盖合玉盒,揣入怀中,心情一舒爽,仰天长啸一声,一步步向外走!

走了许久——冷若冰在路口徘徊,已经等得绝望了,他听到杨士麟的啸声,他看见他好端端的走回来,蓦然怪啸一声,声里充满了兴奋、快慰!

像是整个心都在那声啸音中炸碎,二十年的期待,终于成功了!

并不待杨士麟定完绝径,便自深入,待两人越来越接近,已入了他自己掌力范围时,便迫不及待的伸出巨灵手,活生生将他吸过去!

杨士麟死命想抓住石壁,无奈力不从心,整个身躯离壁而飞,像踏着云空走向去似的,再一定神,已在冷若冰怀中!

冷若冰怪手一索摸,已将玉盒拿去,揣入他自己的怀中,顿时头上脚下、头下脚上,四处飞跃,打翻斛斗云,怪声叫道:“好孩子,真难为了你!好孩子,真难为了你……”

杨士麟心中叹息不已,皆因他没有当场打开玉盒检查,里面的存物,早知如此,应该给他一个空盒便可!只得言道:“我要到绿玉谷去看热闹了,咱们已经两平,各不亏欠了吧!”

冷若冰手握着玉盒,双手顶天,跳神一样地呼天抡地叫道:“天上天下,唯我独尊!”

杨士麟看他已有点乐疯了的样子,自往前走,翻过一个小山头,不去理会他了!

来至一处断魂崖,下面云海看不到底,他只靠着山角边沿走!

身后突然有急风吹来,速行旋转身一看,冷若冰鼓袖如飞地自后追来,一边狂叫着道:“我也去绿五谷,小子怎不等我?”

杨士麟不理他这些屁话,为什么要等他,离他越远越好,他是个西夏国师,一身邪恶的人,少沾为妙!

‘寒泉冰’一个翻身,天马掠空,已飞过他头顶,挡在前头,目中凶光闪闪,宛如藏着什么妖魔鬼怪,好不吓人:“干什么?”杨士麟夷然不悦,挺挺胸膛问道:“我也去绿玉谷,但在去绿玉谷之前,我要了却—椿心事!嘿嘿!”

冷若冰不怀好意以抖目斜吊着他一句一句的道:“我……要……你……尝……一个味道!”

“什么味道?”杨士麟不解地问道!心付:“他有什么好东西分给我吃吗?”

“死!”冷若冰哧哧怪笑着道:“你不怕死,才能将玉盒拿出来,嘿嘿!二十年早碰上你那该多好,你想一走了之,没那么便宜,想想看,你凭空得了我三招不传之秘!”

杨士麟一听,不禁为自己叫屈,探头斥责他道:“凭空!”

冷若冰袍袖一扬,放松尺度的道:“除非你拜我为师,永久为西夏国效命,我不能让学会我的武功的人还活着!”

杨士麟勃然大怒,化为一阵狂笑,道:“为西夏效力,你找错人了,不过,你这样说,也了却我心中一件重负,嘿嘿2我原来深以为跟敌人打交道自责,现在已差可自解!”

“而且……”老怪‘寒泉冰’冷若冰并不理他,自说白话的道:“我实在也想再看你究竞是不是真的不怕‘死’?亮剑吧!我要让你走过一招,就此打道回国,绿玉谷也不去!我出手极疾,你会死得很快,一点痛苦也没有,这是你的福气,为我效劳的代价!嘿嘿……”

杨士麟一听,索性说道:“听起来味道很不错的,大有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味道也!我的运气真不算坏、碰上了你这位大国师!”

说着,伸手抽剑,剑在寒穴里结了一层冰,抽了两下才连冰带刃抽出来!

冷若冰面上有些悻悻的调侃他道:“你舞剑吧,我特别用重手法打你,会很快就死掉,绿玉谷时候无多了,我还有事呢!不能与你磨蹭太久了!”

杨士麟气为之炸,但知自己技不如人,把心一沉,勉强压下狂怒,伸腕高举长剑,遥指隐在雾里的太阳,开始真气贯到剑端,挥舞六盘老樵秘传,‘河图十三式’的首招:‘卿云缦兮’!

刹时剑气冉冉而起,光华万丈,祥云一朵环身不散i冷若冰笑点首,道声:“看不出你还真有一手呢!看!”

语音未了,石不及落,电不及闪,枯手临空一抓,伸入剑网里……

杨士麟根本无暇辨出敌人何时出手,只将生命付与剑招,恰好剑招‘卿云缦兮’由放而收,使到绞剑一斩之刻,一道银光宛如灵蛇斜窜,回头反咬,切将下去!

冷若冰的枯手行将沾上敌襟,急忙缩回!“刷”地一声,只抓下一片衣衫!

“一招已过!”

杨士麟觉得胸前一寒由破洞中溜入冷风,小命可还在着,雀跃欢叫!

冷若冰老羞成怒,鼻里喷出两道白气,叫道:“不算!”枯手暴伸再次抓来!

杨士麟一看自己竟能若得老魔头食言,这份光彩也不少了,豪气千丈叫道:“好!由你赖!”

嘴说着,手也不闲,全力施展开‘河图十三式’,剑气如虹,游飞芒射,宛如飞瀑溅珠,又给他平安渡过一招!

冷若冰气得满脸白惨惨的,怪手乱摇,万千掌影,夹—股横冲直撞的力量而来!

杨士麟深知自己若稍有缓手不继,以敌人功力之高,马上便得魂归阴曹!是以全神贯注在剑端倾全力挥舞‘日月光华’已自施出!

这时却猛觉手法凝滞,指挥不甚如意,绝似早上远程被吸住的情形,心中大骇!而冷若冰的枯手已抓到面前了!

杨士麟再无计可施之下,福至心灵,随手打出一记早上学来的‘贝龟吞沙’!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只听冷若冰怪啸一声,倏地退回原地,满脸疑惧怒羞,怪蛇眼死瞅看杨士麟,良久恨恨说道:“气死老夫了!”

杨士麟初时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稍待方始忆起早上冷若冰自吹自擂这套‘小戈壁飞云绝沙掌’天下再没解法,心中无限得意!

居然跟这位内外有数的老魔头对拆三招,遂道:“只怕气你不死!你早死早去投猪胎!”

冷若冰一听,气得直跳脚如火上加油,喝道:“小于,少卖狂,老夫……”

枯手舞处,竞也是‘小戈壁飞云绝沙掌’他无法自解这掌法,只好以功力取胜!

杨士麟拳剑合用,乱砍乱打起来,右手力贯剑端,挥出‘河图十三式’!左手猛打‘飞石流沙’‘贝龟吞沙’,两招反覆使用……

另外一招‘日落乎沙’需要双手并用,他无法镕入,故只好忍痛割爱!

冷若冰一见又给他走过几招,心中那份狂怒忌妒良材之心,就不用提了!

只见他倏地削肩垂臂,骨骼格格作响,不绝于耳,把全身真阴之气,聚于枯掌,顿时掌心白姻腾腾、郁郁蒸蒸,眼中寒芒更盛,闪闪欲跃,激拍一掌!

掌风凝聚不散,一道雪白可见的气柱,手抖然吐射,奔向杨士麟!

杨士麟觉得浑身冰冷,不过却不气馁,脑中千思万虑突然,困而后通,灵威大发,想到自己若也有一道掌法跟他对抗多么好!

不知不觉左手划圈三转,右手长剑神龙出海,从圈里穿出!

出乎意料之外的,误打误撞,碰对了!

一道银光剑气,应刃脱手而出,冲入雪白的掌柱中!

一白一银两道寒光在空中遭遇,“碰”地一声,碎冰纷散冰花摈纷,煞是好看!接着“当郎”一声,长剑落地!

那道银光原来是杨士麟的长剑,因把握不住真气之矢射而脱手!

他瞬即弯腰将剑拾起,摆好了架式!

冷若冰鬼号一声,暴退三丈,背倚岩,哀声喝道:“她传你武功了!”

杨士麟自己也为方才的现象与感受吓坏了!

想不到自己划了三圈,长剑由圈中广指,竞有一般潜力由丹田直奔剑端,不吐不快,长剑竟自振翼欲飞!

他以为方才刺出的一剑,乃是‘河图十三式’中的‘神农一剑’,但以前何尝有这股潜力!

他自己想到这跟早上学到的‘日落乎沙’有关,现在听这老魔说:“她传你武功了!”

才大澈大悟,原来左手划圈的灵感,是来自石室中那幅宫装少女的古画!

文章天成,妙手偶一得之:这一招没有名堂的绝学,竟是天地间三样精微奥妙的奇招混合而成!怎不叫这青年小伙子自己吓坏!

冷若冰呼天喊地,捣胸扯发,暴跳如雷,却不走过来!

杨士麟茫茫然手抚长剑,正在思索其中的道理,剑锋钝了,锋芒也有无数米粒大裂口,老魔那一手也太离奇古怪——“再对一掌”!

冷若冰厉声凄号,形如鬼魅,已失人性,刺激太甚也!飞跃而起,双手怒张,左右开弓,倾出全身真力,以生命为搏,作雷霆一击!

杨士麟从思索中被他的枭叫震醒,又见到他……

心头已狂震不宁,急忙如法再行泡制,左手划圈,右手刺出‘神农一剑’!

潜力方待进发而出!唉!总是慢他一步!

不料,冷若冰出掌如雷,当胸打到——杨士麟长剑尚未出手,力量欲发不能,只差一线,硬生生被巨大的劲力遏止,浑身猛然震,身子宛如断线风筝,随风而飘起!

杨士麟神智昏迷中,只想到自己总算留下了他玉盒中一叶绝学!他便是久后发觉也莫可奈何,自食恶果!

“死”……也没什么了不起!去了!去了!

他像一件轻飘飘的衣衫,浑身无力,越飞越远,飞出了山径,飞到谷的雾海上面,缓缓沉入雾海中……

冷若冰凝视着他那两只枯掌,狞恶的畅声狂笑着……

除去了心目中的后患!心胸有份至极的畅快感!口中喃喃自语着!

正文 第六章 九茎灵芝

第六章九茎灵芝

这时正是‘子时’……

绿玉谷外万头钻动,三江五岳的好汉,都瞪大了贪婪的贼眼,注视着谷里那半亩红土上,等待着奇迹出现,‘九茎灵芝’冒头出土……

铁头尊者和完颜公子,聚精会神的站在红土之外三十丈许的边沿上!

想像中会出现一幅美丽的图画,碧绿精莹的千年九茎芝,从土里探出头来,一寸、二寸、三寸……

屏息,鸦雀无声!

谷外,不知那个好事的人,拿出一个计时大沙漏,沙子一堆一堆散落,时间不慢不急地过去……

密集在谷口的天下英雄,静等待那一刻的到来!

静等着高声一呼,冲入谷里的命令,只待那九茎灵芝冒出一寸……

大家心照不宣,刀剑在握,大搏杀即将来临,现在已是热血沸腾,周身流转……

天字仍是昏昏沉沉,阴阴黯黯的不见阳光!

子时已到!

子时已过!

干年九茎芝仍然消息毫无!

干人守株不见兔子,人群中起了不安的低语,已在凉心冷脚,这玩笑开大了!

铁头尊者,两眼暴突,眼珠子形似掉落下来,扫视向这一片红土地,只要有—点点,—丝丝动静也逃不双他的精目去——可惜一片如昔!

完颜奇公子,头上已见冷汗,汗珠滴洒落下,他是止息一待,许久没有呼吸了,憋出—头汗水跨下的尿水倒灌,都打头上散发出来了!

数千百个武林好汉,像是千百个不安的父亲,在产房外,等待着一个天聪之子的婴儿诞生降世,婴儿迟迟不来,不知何故也……

而沙漏里的沙实是令人讨厌,一堆一堆的落着,无情的、默默的告诉人们可靠的时间!

众多英雄好汉开始不安,失落感的爬上心田,开始怀疑的面面相视相问想顾!

这希望将要变成泡影!幻灭!沮丧……缠绕着他们的心!突然,有人高呼一声:“万马庄的岳战不见了!这个王八蛋!”

湖北赵家堡大堡主‘雷霆豹’赵震东沙哑着喉咙暴喝漫骂……

这一声,正如打了个睛天霹雷:惊醒了天下英雄的美梦,一个半忧半喜的意念掠过脑际——“千年九茎灵芝绝不是在这里出土,大家都被这狗王八耍了!”

如是——大家如息重负,希望尚在,纷纷做鸟兽散,来寻找岳战他们父、女两人!

你看我我见他,这堆人中,就是缺少了岳战父、女,连大总管‘太华青虹’也不见了!

“我们上当了,岳老鬼使诈弄奸,怪不得万马庄今儿才来了三个主儿!”

铁头尊者暴喝一声,扬起马尾杖。冲入红土里,在土里乱掘乱翻,刹那间已把土皮翻了个遍,可哀可叹!

谷外的英雄们见状也纷纷抢入谷中守在谷口的‘邙山毒枭’、‘龙门碎碑掌’也不阻拦,任由他们入谷了!

众人俸是;群勤奋的农夫,各自用兵刃掘土,希望能找到个九茎芝的根呀:芽呀的,或是影子也好?

铁头尊者,气呼呼的支杖于地,痛心疾首的嗥叫道:“我们中了岳老匹夫的调虎离山计!”

言罢,打一声呼哨,身形一耸,马尾杖连点,冲出绿玉谷,完颜奇公子,和大金国十常侍也尾随而去!

三江五岳的好汉,见状亦不愿失去良机,纷纷离谷!

盏茶光景,终南山这一片山岭上满是剑影侠踪,撇下了冷清清的绿玉谷!

满山遍野的各凭运气,来寻找岳家父女!

好像找到了岳家父女,便找到九茎灵芝似的,这希望还大得很!

慕齐星对西门豹道:“咱们一道走,不要走散,杨兄弟从昨夜就不见了,不知到了那里?”

饶他武功得自真传,万一真找到了九茎芝,也经不起别人的强抢豪夺,所以需要结伴同行,以策安全!

西门豹想歪了,言道:“慕兄,杨兄莫非跟万马庄是一伙?”

慕齐星一想,夜探万马庄,他无恙脱险,鬼窃徐弃出事之夜,岳兰对他手下留情,现在又失踪了!

实在有很多蛛丝马迹可寻,可是他不愿这样想,吃九茎芝不是别物,岳者庄主不会让他白得了便宜:遂不言语埋首长奔,跟铁头尊者,采取相反方向——反正是碰运气,未必谁的运气就好过谁?

铁头尊者运劲入马尾杖,一跃数丈,滚滚而行,即登上一座小山头,向四处打量,可惜,大雾正浓。视界不广,云海变幻!

他便是有一等一的武功,也不能左右大自然的变动!

久久之后,在哀声长叹中。陡的遥见前面山腰,有几缕人影在山澜旁边徘徊,在白雾漫地中看不太清是什么人,心付:“那有人快过我的脚程,这——分明,莫非是……”

遂一溜烟的急奔而去,那是分秒必争!

人影渐渐由雾里出现,铁头尊者看清楚了,心中一阵狂喜,那不是岳战老匹夫是谁,还有他的宝贝心肝女儿岳兰,旁边还有一个是谁呢?

铁头尊者凝眸透视,不觉失声叫出:“西夏国师‘寒泉冰’冷若冰,这家伙他也来了!”

岳战急得满头大汗,在山径旁对着茫茫雾海喃喃自语,眼珠儿已浑烛无光,看样子已经半疯狂了!

岳兰小脸儿涨得红喷喷的,小腿连跺,也是一筹莫展!

冷若冰更妙了,匍匐在地下,像条大蜥蜴,四只脚爬卧着,尽往雾海里探头探脑,不成体统也!

铁头尊者看了会,弄得莫明奇妙,扬声叫道:“岳兄使得好计,嘿嘿!老夫来了,看光景还不算太晚!”

岳战置若阁闻,只是喃喃自语道:“明明在这里,七年前我得图后,来过一次,明明在这里,可惜,不曾每年来一次,有一条密径通到下面谷底,不曾错的!”

铁头尊者大嘴一裂,呵呵笑道:“就在下面?”

但马上一团高兴又告冰消瓦解,对着这滚滚雾海,任他是绝世高手,也束手无策,终不成真个跃身投下深渊去!

况且他从没来过,也不知道涧有多深,这事冒失不得,若是一无危险,岳老鬼何必呆在这里发疯呢!

上一次当,要学—次乖,只盯紧了这老匹夫便平安大吉!

密径,必需找到那条密径,必需找到那条密径!

岳战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也转不出个所以然来!

七年前的劫舍取图,曾亲自来过这断魂崖勘察过一次,那条通到深渊的密径不知有多少次在梦里出现!

这几年来,为了怕露了行踪,被外人发现,应了此地无银三百两那句老话,就没敢再来!

但这密径地点他是记得清清楚楚的,就由这山径下去,穿过一个石缝就是了!

那知今日终南大雾,迷失了路径,把七年一场大梦,弥漫得迷迷糊糊,真应了那名老话,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时间所剩不多了!

三个绝世高手,几乎是泪眼对泪眼,看着这一片翻腾幻化着的雾海发愁,有一身狠劲却用不上!

不久,山径上陆陆续续来了二三十个好汉,有完颜奇公子、‘雷霆豹’赵震东、‘飞天鼠’陈佳、‘飞天狐’竹为仇,和大金国十常侍等人,他们都是偶然走过,见状当然都留着不走了,正点子全在这里!

赵震东,仰天呼啸,响彻云霄,似在通知他的伙伴们赶来,增加势力!

岳战拦也拦不住,实在宝物没到手,也没心思拦他!

‘飞天鼠’面有喜色的问道:“九茎芝是不是就在下面深渊中?”

铁头尊者不识此人,胡乱点头,他不想杀人的时候,心胸是顶开朗的人,无甚城府满和气的!

‘飞天鼠’朝师弟以目示意,两人当下解开外衣,露出裹面黑色劲装,这劲装作得奇怪,衫袖肥大,跟裤管衣服全连在一起,张开时正是两只绝妙的翅膀,质料是鲛皮纫柔而成,不畏天风,不怕水湿,两人胸前还密挂两排二十根亮星五寸长金剑!

铁头尊者一看,心下了然,这两个人敢情是有这通天本领,企图捷足先登!

这还得了,物各为用,怎能让这小辈捡了便宜,嘴里也不打话,气呼呼跃身而上一杖扫将过来,欲将两人一击而毙!

岳战灵台蓦地一亮,突然想起:“啊!我始终没想到,如果先让这两个小子过过瘾,然后——”

见状忙不迭翻腕一拍,拍出一股狂飚,让马尾杖荡开,铁头怒目叱道:“岳兄这是什么意思,他们是你的人吧!”

陈佳、竹为仇,趁这个冷档,振翼而飞,跳下深渊去。身侧双翼鼓风,无惊无险,相当高竿也!

众人眼看两人慢吞吞的沉入雾海中,心中酸溜溜的十分不谅解岳战!

岳战待两人不见之后,开口说明道:“千年九茎芝出土,必幻化成幼儿,小兔小羊之状出游,为时不过一个时辰,若没人在这一个时辰中吃下他,九茎芝逐渐消融,来自尘土的又归尘土,岂不可惜!”

完颜公子,出言讥讽他道:“岳老庄主居然而是菩萨心肠,倒是出入意表!”

话中之意大有宝物苟非为我所有,我宁其消幻于无形也不能平白让别人得去之意!

铁头尊者,突然鼓掌大乐,言道:“还是岳兄知虑万有,好一道‘莱人’之计,咱们有得吃了,你一个,我一个,皆大欢喜,一餐两餐也吃不完,大可分而食之,都沾点油水!”

冷若冰也明白了,阴森森的脸上,居然透出一丝笑意,言道:“这九茎芝,任由是你我这等身手吃下,也得坐息三天方能消受得了,常人便需三年,这三年中他的肌肉生香滋补,若能剖其心,食其肉,饮其血!

跟九茎芝的功用相差也有限,只是两位老兄,你一个,他一个瓜分了将置老夫于何地呢?”

这时候,山崖上人数越来越多,把条山径挤得水泄不通,敢情方才在绿玉谷的全班人马,四散之后,听到赵震东的呼啸,一五一十的传告,招呼,全都移师到这断魂崖上来了,不过,再也没有人胆敢投身落下深涧!

他们听到岳战的‘借人吃芝’的菜人妙计,那些平素惯吃人肉心肝的,都乐了!

“原来还有这等好处,九茎吃不到,好歹还有‘菜人’可吃,一个菜人百多斤重,大家有得分的,便是剩下来的骨头好歹可抢一块拿来清炖,那美汤难道还能不分我一杯羹吗?”

而正派中人面面相观,不以为然,但碍着三大魔头的凶名,都敢怒而不敢言,也因为还没有事实出现,估罔听之,无从争辩之必要!

要知食人肉之风,在宋时颇为流行,宵小之辈开设黑店,见有腰缠金银财宝的旅客借宿,即以蒙汗药入酒晌客,待药性发作后,便将财货夺为已有,把客人放在‘剥人凳’上开剥,精肉片算是馊子,作人肉馒头,腿肚炙烧作酒看,肥肉则熬油点灯!

若是仇家落入手里,就比‘黑店’的作风惨酷得多了!

把仇人绑在柱上,在心窝上烧冷水,然后活生生剜腹取出心肝,作醒酒酸辣汤,乃是醒酒妙品,而且因为包在心肝上的热血,先用冷水泼散过了,这待心肝五脏之类,异常生脆好吃,堪称佳看!

慕齐星与西门豹也杂在众人里面,见众人噤若寒蝉,心头有气,一想这清白,岂可由这些魔头大行罪孽,突然舌绽春雷,高声喝道:“诸位英雄,可有人识得下谷的路径,路就是再远些也没关系,慕家不才,希望能抢在‘飞天鼠’师兄弟前头,食下九茎芝!”

他这话说得光明磊落,往明里讲,点明自己跟别人一样心思,来终南山的目的就是为了九茎芝!

往暗里讲,实在是对魔头们一个抗议,你们打算生吃人肉,我倒要看看你们敢不敢吃我?因为事情已经发展到这种地步,就算是九茎芝突然发现在这断崖上,这批英雄好汉,虽然梦寐以求,在伸手之前,还得考虑考虑——是不是因为吃下九茎芝,而被岳战、黑铁头、冷若冰这等武功好手再将他吃下肚去!

但,就是这个慕齐星,抱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精神、扬言自己愿意下去作‘菜人’,以抗议邪恶吃‘人’气氛!

大家还是不以为然,不过,却提示了大家一个希望,不能呆在这里:他这番心意,大大为正派中人所激赏,都暗中翘起大姆指,赞一声:“有种!”

于是,人群中就有人高叫道:“路是有一条,可以通到深渊去,不过要绕到山北,怕不有四、五十里路!”

“有劳兄台费心,请带路!”

慕齐星大喜,呼应着一马当先,飞跃过去,要识路者带路展开轻功,向后奔去,众人一想绝不能后人一步,呆在此地是白等了,遂一窝锋跟着走了!

这断魂崖的小径上,立即清闲得多了!

岳战与黑铁头同声叫道:“老兄,咱们也走吧!别让下面那两个‘菜人’等苦,或者……”

那意思当然也伯被这多人分而食之,到了那时每人一他们如何能将千人之众吃下去,岂不是太晚了!

冷若冰一听,忽然想起来了,轻轻自言自语的哀叹“还有个小于,一个使‘河图剑式’可能是‘六盘老樵’的门人子弟!唉……”

他喃喃念道着,声音极小,再加众人行色匆匆,是以都没注意这老怪!

偏偏岳兰刚好站在他身侧,一听‘六盘老樵’四字,睛睁得大大的,便联想到——杨士麟身上去了,心忖:“这呆子,真的讨人喜欢煞,呆有呆福,他怎的会先撞进去了呢!”

于是缓缓板着冷若手臂,歪着小脑袋悄悄问道:“你怎的知道,他怎么下去的?”

冷若冰怪眼溜了她一眼,以为她和乃父一样心思,冷冷言道:“他应该死了,吃我一掌,还能生存的,普天之下该不多!”

岳兰一听,芳心一酸双脚发软,差点昏绝过去,珠儿轻轻滚落玉颊!

岳战本来不知远远另有一条路,他一想迂回下谷,虽然会超过一个时辰,好在有两个‘莱人’先为保管,九茎芝还不失其用,遂欣然也想离开这里!

但回头看见女儿形状,父女关情,连忙跑过来柔声的道:“兰儿,好端端的,怎么哭了起来?”

山崖上静悄悄的,只剽下他们父女两人!

岳兰索性一头滚进老爹怀里,哭个痛快泪水由何而来,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只知道必需大哭一场,是哭他被人打死了吗?

他们才初相识,只见得两三次面呀,总是令她情不由己!

突然吹过一阵狂风,天上云彩东移,地下浓雾渐散,云破见日,显示着不久这深渊涧谷的雾海会甚快消散!

岳战扶着女儿肩头,狂喜说道:“兰儿,云雾快散了,那条密径便可寻到了,我们会比他们更早到谷底!”

“还有我呢!”

一个声音接口道,岳战扬目一看,原来是冷若冰!

冷若冰冷冷言道:“岳兄停留不去,大姑娘来个春花带雨,冷某放心不过,因之也留下了,哈!雾真的快散了,若有两个菜人,某家应分一半,若有一个菜人,咱们……”

他想说一扯两片,但是,人被分了尸,”那……那血水流失了岂不可惜!

好东西都化为“血了”!

岳战恨恨的瞪着这个老杂种——西夏国师!

岳兰可不管这些,一个劲儿的将泪水化为江河长流,只是尽兴的泪泣……

为她心目中的王子之死亡而伤心不已,这小儿女的私恋情怀,又不能对谁明讲,便是自己的老爹,也不好意思开口!

将岳战老儿哭得头大不已,女儿怎么了,他真的不明白……这泪从何来!

在千丈之深的原始大峡谷里,峭壁插天,怪石如兽,错落杂处,恐怖之极!

杨士麟悠然醒来,在一瞬间他什么都不想,不知身在何处,脑海中空空洞洞的,两眼无力地望着天上——云层甚低,翻腾波拥在山谷的上缘,那是雾海,雾海覆盖在半天空,像是屋顶!山谷四周,云烟漫迷,树影朦胧!

地面上乃芳草萋萋,有白烟袅袅升起,千缕白缕,变幻莫测,景色淡淡的,像是梦境般的奇妙!

他觉得自己像是卧在静水中,河流的最底层!

头上五丈处从石岩里生出两棵扎龙盘结的古松,枝干干曲百回,松帽苍绿翁郁,松干之间披挂着千条蔓条,条条生须,已集成厚厚一层千年长藤,像是一架大吊床!

中间落成一个洞口,垂下些藤条,直拖到身上身下,他渐渐苏醒中——“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躺在这里呢?哦!我好疲倦呀!”

杨士麟身体一活动,发觉自己全身骨路全脱了节,痛入骨髓,这才想起是从山崖上跌下来的,付道:“是了,我是被那老魔一掌劈下来的,咦,吃他一掌打入深渊,我怎么不死?”

想到这里,自己都怀疑起来了,这究竟是生是死了呢!

他双手扯了压在身上的藤条一下,心知定是侥天之幸,刚好落在树上联结的藤风里才不死!

他这一想,才整个清醒过来,味觉、触觉全回来了!

立刻觉得满脸湿淋淋的,嘴角很痒,像是有东西在轻拂着,空气中有股沁人心肺的香味,不只是钻向鼻孔里,而且由皮肤里钻入!

杨士麟垂眉一看,有一只光溜溜的玉兔伏在脖子上,轻吻着自己的嘴唇,那味儿又难过又好受!

他觉得好好玩,双手如盆捧起这不畏人的免宝宝,心里非常喜爱它乖巧!

那知兔子一离嘴角,杨士麟马上昏眩欲死,浑身有如针刺般的痛苦,骨肉欲裂,双手乏力垂下!

兔子舒服地假在杨士麟的脖子上,兔吻如雨点般的落在他的唇口,香气顺喉而下直落丹田!

杨士麟立刻六神清爽,神志一清,一切痛疼顿时霍然而愈!

杨士麟大奇,轻轻仰起头看着玉免儿,只见——这免儿浑身晶莹透明,像是水做的,他可以稼过兔子的身体看到自己的脚,或雾里的树木!

兔子的两片长耳朵是两片翡翠色的碧绿晶亮,脉络清楚,它的尾巴好长好长,不是普通的舔尾巴,是褚黄色的,毛上沾着些泥巴!

整个身体散发着醉人的天香,浓郁扑鼻,非兰非麝!

“苍天,九茎芝!千年一显的九茎芝!”

杨士麟震惊的呆住了,不知如何是好!

“九茎芝成形,幻化成玉免儿出游前来救我?”

玉兔儿继续咬着吻着杨士麟的嘴唇,长尾巴一摇一摇的!

杨士麟双手无限爱怜的合拢过来,轻轻抱抚着玉兔!

陡的发现自己手上沾上玉液般的流汁,恰似糖蜜……

这兔子的身体逐渐消融,化为玉液,流满杨士麟的俊脸及口中,已经比初看到时消瘦多了!

“不错,这确是‘九茎芝’,它怎么从绿玉谷里跑到这里来了呢?奇怪?”

杨士麟又惊又喜,忖道:“我听慕齐星和西门豹说过,九茎芝成形会变成小动物,满山满谷乱跑,身体会渐渐融化为水,直至什么也不剩下,直至百年之后它再会凝聚成形!

它定是看到我歪倒在这里,淹淹如死,跑过来救我!

想想多少人为它而狂,为它而死,啊天呀……”

他想得痴了,竟忘了或不想将它吃下去,这么可爱活泼通灵的宝宝,怎的忍心来残害它呢,他只求它能将他的重伤治好,便感恩不尽了!

若要它死我活,君子所不断也!

正在这时——天空中有两个死煞神,穿过云层雾海飘落下来!

正是‘飞天鼠’和‘飞天狐’师兄弟两人!

他们展开放皮飞天衣,冉冉下降,虽然有段距离,但,飞天狐一眼便看到谷底,有人仰卧,正在啜吸着化为玉兔的‘九茎芝’,还未将它果腹,这时大喜过望叫道:“师兄,九茎芝在那里,还有一个人!”

‘飞天鼠’陈佳,瞧清梦寐以求的九茎芝就在眼前,目露凶光,两翅一收,降势陡增,神速着地——玉兔似乎听到喊叫声,惊惧着四卞乱窜,只一瞬间摇身一变,化为原形,一株长可盈尺的绿色植物,头上形成九支铁般绿盘,身子玲珑多姿,盈盈若玄碧珊瑚,歪斜在杨士麟的掌心里,像搁在聚宝盆里一样!

杨士麟一慌,疑心是幻,双手一松,‘九茎芝’咕噜落地,顿时觉得头脑昏昏然,神志不清起来。两手四下摸索,像溺水者,死命寻找浮飘在水面的枯木!

飞天鼠与飞天狐真恨不得一步十丈能迅速的接近这半死人,抢夺下那落地的‘九茎芝’,心里急得已冒火生烟!

但,这脚卞的距离差,总不会像思想,眼睛那般快,真恨他们老娘生的这双腿不争气,徒乎奈何天!

杨士麟如瞎子摸象,在地上乱拍,忽觉有物入手冰凉,忙不迭一把抓起来!

迷迷糊糊之间,还可看清九茎芝好端端握在手里,眼看争食者已经更近了,一时也顾不得那么许多,往嘴里塞去!

这时神志更清醒了些,钢牙一咬,满口生津,宛如琼浆瑶酒入口,再一囫囵吞下,已把这千年九茎芝吞到肚里去了!

飞天狐遥见那棵九茎芝整个没入卧在地下这人的口中,痛吼一声,咬牙切齿,仿佛自己肠肚被猛噬一口,气无可出,猿臂一勾,解下胸前小金剑,捏二枚在手里!

立刻要将杨士麟刺死,也不见他如何作势,一道金茫寒虹疾如游星,射向杨士麟!

飞天鼠不似他师弟那样鲁莽、“刷”地一声!

也投出一枚金剑,将师弟发出的金刚击落,喝道:“师弟,你疯了,咱们金刚上喂过毒,你把这‘菜人’弄死不打紧,沾染上了剧毒,咱们可吃不得他的肉,喝不得他的血了!”

他们与杨士麟相距已不足十丈……眨眼便到!

杨士麟吞下九茎芝,浑身轻飘飘,醉熏熏的,伤势全愈,好似脱胎换骨,他知道天地间没有这么便宜的事,以自己功力,少不得也需坐息三月五月,或一年半载才能全部收归己用!

既或不能,能坐息运气一刻,就有一刻的好处,但眼前形势,势已不能容他闭目养息,只是霍然而起,伸手问一问腰间长剑!

糟透了,只剩剑鞘在,那把长剑在坠崖时已经脱手!

他慌忙寻找,俊目四扫,发现长剑高挂在古松藤萝间,剑惠上的绿珠碧光莹然,可是别来无恙!

飞天鼠暴喝一声道:“师弟,咱们活抓住这小于!”

已自后面起身超前数步,跃飞向杨士麟,‘飞天狐’跟在他师兄身后,陡然眼中光芒四闪,使杨士麟大吃一惊,压口气加意戒备,心忖:“以一敌二,失去长剑。这可如仍是好!”

只见他将握在手里的另一枝小金刚,使劲一扬,飞取飞天鼠后背!

飞天鼠作梦也没想到在‘菜人’将到手之际,他师弟会在背后暗算他,立即倒地,本能的由覆身而反转过来,手中亦握着一把小剑,似欲射出!

可惜,金剑太也锋利,本来插入后背,尚余寸许,因为一反身,剑柄触地遂加深插入,直穿破心脏,令他全身劲力消失,含恨冤死在师弟手中,只哀声哼道:“师弟!你…你…好狠……的心肠!”

“不狠不丈夫,省得弥跟我争吃‘菜人’心肝!”

“你胡说什么,这大一个人,这多的血肉,你一个人怎吃得了呢!”

飞天狐听了,立刻呆住,摇摇头脸有愧色,怎办,事已做错了……

原来他先前发小金剑打杨士麟全是猩猩作态,乃取剑的障眼法,一取两支!为了想独吞杨士麟腹中的九茎芝,便不惜同门相残!

他那里明白,九茎芝一入口中立化为灵浆瑶液,早已散布于人之血腋之中!

杨士麟趁此空档,趋前一步,发觉自己身形了无异状,受老度一掌之伤势已离体而去,手脚十分灵便,心中大喜!

但知贼投鼠忌器,绝不会用毒剑加害自己,遂勇往直前迎敌,本是两个敌人,这一来天假其便,只剩下一个了,他觉得自己的运气不坏!

鹿死谁手,尚不得而知,可以预见的自己赢面较大,因为自己服下了九茎芝也!

飞天狐虽然其性如狐,狡猾多智,比那只老鼠是聪明了点!

但这次可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若两个人捉这只‘菜人’,轻松有余,如今吗……

他立即取下背后精金打造的一支吴钩,使出师门绝艺“地煞神钩”,快若飘风般扑击上来,直取杨士麟的脑袋!

打着他有兵刃在手,比之这空手而搏的‘菜人’多了份自信心!

相反的,杨士麟有些毛手毛脚了,他一身功夫全在‘河图十三式’剑法上,别的稀松平常,长剑既然高挂在树上,只好赤手空拳来迎敌了!

他见这个杀兄的贼人,钩风狂啸,钩影排空而来,连忙错步卸肩,转了小半个身子,两手蓦地十指乱弹,猛然回身撞肘——自然而然的使出早晨才学到西夏国师冷若冰所传“小戈壁飞云绝沙掌”中的杀手——“日落平沙!”

十股掌风,虚虚实实飞撞过去,劲力内潜!

飞天狐看不出苗头,不知厉害,吴钩一招‘行人断魂’,已攻到杨士麟左肩!

突然,进入一股暴风之中,身形再也把持不定,脚下跟路着,被撞飞一丈远!

杨士麟一见掌力建功,精神一振,打铁趁热,老老实实再尝他一记‘飞石流沙’!

飞天狐不愧是老江湖了,立时知道这‘菜人’掌法厉害,见所未见,自己一时轻敌,已受重创,已无力收拾得了这个到口的‘菜人’了!

若是师兄在,还可左右、前后夹击,大有侮不当初咬咬狼牙狂怒暴发,两手连挥十二把喂毒小金剑,疾如闪电流矢,纷纷离手,求个两败俱伤,也是好的!

杨士麟早上学会了三招掌法,还有一招好打,于是顺理成章打出“贝龟吞沙”,掌风过处,十二把小金剑不散还聚,停在空中,半晌才一齐落下!

这跟早上雾中试招,雾气聚身的现象,如出一辙,有收聚敌人功力之妙用!

三招过后,杨士麟已告技穷,方待再重新施展,凝眸看处——飞天狐遭“飞石流沙”的掌风一撞,还颠踬个没完,脚后跟拌住他师兄的身体,仰天倒下,飞天鼠横仰地上,直挺挺的尚未完全气绝,吃师弟一压背后的小金剑,又加深了几分,而毒力亦发开,惨叫一声,两眼一翻,奔往冤死城去了!

杨士麟看飞天狐已经躺下,一想这种谋杀同门师兄的东西狼心狗肺,诡计多端,他别中了这狗东西的佯死之计,得仔细看看!

若只是受伤,这时杀之正是为世人除了一个大活害,遂飞奔两人卧地之处,低头一看,飞天狐凶目露白,像是死鱼眼,嘴角流出一缕血丝,那是心血上涌……死了!

“这小戈壁飞云绝纱掌实在古怪,打死了人,我自己还不知道!”

杨士麟心中闪过一丝难以觉察的警惕,忖道:“我才学了三招,两招就杀了一个人!”

他初次杀人,不由得浑身打个冷颤,心头沉闷不舒服,虽说那人真该死……

正文 第七章 身为菜人

第七章身为菜人

解决了这两个大恶人,他认为应该早早离开这里!

抬头看看高挂在古松的长剑,剑虽然可以不要,但绿珠弃之未免可惜,那是初恋的爱情纪念品,应该取下来。

但,这棵古松斜生在绝壁之上,高达五丈,峭岩之上没有借脚的地方,令他一筹莫展,不知如何是好?

杨士麟俊目视处,发现松后有条石阶密径,迤俪直升上去,但这石阶到了松后,就告结束,以下是竺直光滑的大石屏,一点攀手处也没有!

除非能一跃五丈,否则,长剑绿珠那是可望不可及,若要珠还合浦那是绝望免谈,这是令他如何甘心呢!

他后退三丈,猛吸一口真气,往前飞奔,直到松下,双足一跃,猿臂一勾,却没勾到尚差四、五尺,真泄气!

杨士麟落到地上后,很是失望,低头一想,大吃一惊,自己简直没有权利失望!

“怪了,只差四、五尺,扣了身高不算,那么我跳了三丈多?”

往昔,他能跳个一丈多高,已算不错,如今暴涨一倍,怎不叫你惊奇,有此成绩,令他勇气百倍,再退后三丈。飞奔再试!

一试再试,差额逐渐由五尺减到四尽、三尽……

杨士麟知道这全是九茎芝的大用,本身功力已突飞猛进不已,于是仰天长啸一声,默祷感谢上苍!

“天神,我知道自己并不值得你厚爱,,但命运既然给我这福份,我一定克尽己责,庶几无负上天爱我之德!”

当他祷告的时候,空气中似有天籁,纵灵鼓,楔琴瑟,吹箫笛,击筑馨控丝竹……

乐声悠扬齐奏……

见证着他虔诚的誓辞,在幻觉中,杨士麟不怀疑自己听到:“天籁之音”。

脸露出感谢的笑容,起身飞奔!

像是有无形的祥云托住他的脚底,无形的翅膀生在他的手臂!

他的身子轻云得像片羽毛,飞扬升天,猿臂一勾,奇迹地勾住了古松的横干!顺势一飘捷如灵猿般骑在树干上!

松树纹风不动,只像是祥禽栖息,根本感觉不到负荷,挂在藤床上的长剑也只摇了一下,并没掉落下来。

杨士麟俯首看看地面,叹道:“天啊,我是怎么办到的?”

侧目看到松后的石阶,心忖:“它也许通到崖上!”

遂伸手取过长剑,插入剑鞘,起身走过松干,跃落石阶,顺路而上!

石径因此而起,羊肠九曲,旋绕而升!

杨士麟越爬越高,转入雾里,满脸水珠,衣衫尽湿,不久白雾渐成黄雾,雾中显出一个黄团,那日影雾海斯散,天风颇急!

杨士麟看看石阶已尽,没入一块城门大小的山岩中,山岩有洞,隐见天光,心知快到崖上,遂战战兢兢钻入洞中。

杨士峨像是在烟囱中爬行,耳中隐约听到女子哭声,声音多少有点孰耳!

心下称怪不已,忘其所以爬到洞口!

洞口只有小圆登大小,仅可容身通过,上面覆游着一层黄雾!

杨士麟悄悄探头洞外,发现山崖就在上头,距离在雾中已可估计,离洞若有一丈!

杨士麟一看山石可供踩足,遂一步一步往上爬去,由雾里伸出头去一看:老魔头冷若冰匍匐在五尺外,状如蛤螟,似正在寻找洞口!

再看去两丈远,那就更奇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缩在一个青袍玉带白须垂胸的老者怀里哭泣着!

老者双手扶着少女香肩不停地呵慰!

这老者,那天夜曾匆匆见过一面的万马庄庄主岳戟,少女正是岳兰!

杨士麟看见冷若冰,宛如老鼠遇到猫,立刻缩头,手攀脚踩,沿岩而下!希望躲到洞里去。

不幸,冷若冰正探目向这边瞧来,一见雾里好端端冒出—颗人头,正是早上那个小子,顿时惊喜交集的喝道:“好小于,你没死!”

说着巨灵掌怒涨,‘盘吸功’的吸力源源入雾中!

陡觉手脚不灵,置身在那熟悉的吸力中,慌忙惊恐间想出掌相迎,他不能束手就缚。

那知手脚一离岩石,就倒裁上去,他心头更慌,拳打脚踢,极力挣扎!

无奈,先机已失,彼此功力又差那么一大截儿,饶他已服下九茎芝,却未能消化,真力不继,身子只能轻灵如羽,却不能施出万斤重压,哀哉!

未挣动多久,手脚好似渐被五花大绑般的活动不得,窿窿一声,有苦难言!

岳战蓦见冷若冰像钩鱼一样,从雾海中钓起一个年少后生,学后生遍体奇香,红光透顶,知道‘菜人’上来了,大喜过望。

立刻撇下女儿不顾,骈中、食两指,飞掠向前,使出‘竭尾指’,谣点向冷若冰背后‘至阳穴’。

冷若冰背后生寒,功夫虽达到闭封穴之境,却自知经不起‘蝎尾指’一戳,慌忙收气,撇下杨土麟不顾回身打出‘戈壁飞云绝沙掌’的‘驼蹄扬沙’。

岳战脸上笑意一闪即逝,左手撩空—抓,把那后生往后一带、嘴里还叫道:“兰儿,别再哭了,好生替为父看住菜人!”

“砰”地一声,两股罡风相激,冷若冰上身晃摇,白发飘飘欲飞,马步笃定,筝若泰山,稍占上风。

岳战拿椿不住,倒退三步,虎步过处,山崖上留下寸深三个足印。

冷若冰见到口肥肉竞被人打杠子生截了去,不翼而飞,当真棋差一着,气得肝胆欲裂,那肯甘休,一掌震退兵老鬼,得理不让人,趋前上步,两眼血红,浑身骨骼格格作响,白发如千蛇钻动,嘴中冷冷哼一声道:“狗崽子,尽拣便宜,老夫誓不与你罢休!”

枯手再伸,猛抓过去,正是生平绝艺‘冰苞掌’!

岳战单掌迎敌,只退三步,也差可自慰,这时见冷若冰老鬼使出跟‘陆地神仙,裘雄的‘落英摧花手’有异曲同工之妙的‘冰苞掌’。

知道是本门掌法的克星,遂不敢以掌法相抗,当下反手触上腰上‘雕龙弓’,当作兵刃,打出一套似刀似剑,非拳非掌的功夫来,‘后翌射日神弓手’!

杨士麟被兵战点中麻穴,浑身无力,又吃他使劲一带,像只花狗直扑向跪坐地上的岳姑娘!

岳姑娘方才见他大难不死,好端端从雾里爬出来,芳心一喜,还有什么好哭的!

早破涕为笑,一个破了的好梦,又再圆,喜的她,欢的她,整个人迷迷獭糊起来!

连老爹已制了他的穴道也没看清,这时迎鼻冲来一阵醉人的清香……

眼见这呆子正自己身上扑来,没事由的俏脸一红,慌忙闪避,别是让他占了便宜去!

但这呆子似乎没有自己站住的意思,看看行将要摔个狗吃尿,她真舍不得哩,只好趋前一接,杨士麟结结实实的撞入人家姑娘怀里去了!

岳兰泪珠还在颊上,怀里的杨士膀把头歪在她微耸的胸脯上,周身散发异香,中人欲醉!

岳姑娘心下更荡;满脸羞红,浑身乏力,轻推他一下,轻声埋怨道:“你这是怎么了?”

那知杨士麟像是赖皮到底,索性装蒜要滚到地上去,并末言语。

害得姑娘一慌,玉手玉臂又把他紧紧搂抱住,真怕摔痛了他,那埋怨已化为力量!

杨士麟浑身麻软,全无着力处,可幸的是神志尚清,见自己端偎在人家柔软酥胸上,很是过意不去,苦的是动弹不得!

只急得血升俊面有口难辨,将俏目秋着岳姑娘,眼中尽是自责歉意。

是温柔是风流,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任由这素心人儿去猜测、解释吧。

岳姑娘窘透了,粉脸娇艳欲滴,心似乎有灵犀相通,啐声道:“呆子,你可以这样看人吗?”

杨士麟想到自己斯人无罪,怀壁其罪,变成众矢之的了,天下滔滔,都要自己的心肝血肉,而自己又挣扎无力,不觉悲从中来,凄凄的道:“岳姑娘,你也要我的心吗?”

岳姑娘心里经他死涎着脸皮,谈情说爱也不拣个时候地方,嗔道:“你这是怎么说的,我不理你了!”

心里与口里的意思正相反,要,当然要了!这话怎好意思说得出口呢?

杨士麟期期艾艾又说道:“你也要吃我的心肝?”

岳兰一听才知这呆子并非轻薄,不过是吓昏了而已,但这话正问到她心里,真不好回答,嘴里娇声再佯骂他一句道:“唉,你这个呆子!”

心里可万分担心,自己该怎么也不会动筷子,端个盘来吃他的心肝,但老爹呢!

她收起这烦馅的问题,抬头望去,她老爹此时正跟冷若冰较上了劲,他们两人神色凝重,举手投足之间,皆似有千钧之重,一招一式皆缓慢凝滞,绝似对奕布子一样。

冷若冰将‘冰苞掌’精华发挥得淋漓痛快;正图逼出岳战使出臭招,然后一举手而毙后,其用心不可谓不奸狡毒狠!

岳战赂呈疲态,落在下方,但两眼锋芒毕露,这眼神只她女儿认得,这是他得意时的眼神!

他步步为营,慎虑万分,脚步按着本门心法‘九宫谱’行走,宛如围猎一样,把冷若冰逼临悬崖,心里不停的想道:“只要他背临悬崖,我出掌猛搏,那么各退五步,他就得坠落崖下!”

这心意冷若冰那里不知,无奈掌上虽占优势,但岳战败中有胜,攻其所必守,脚上却不由自主渐渐移动崖边,真所谓不得不尔,他想道:“好,你打得好主意,但也绝不给你便宜,十年苦练的‘寒冰一川’倒要你领略领略,看是你死还是我活?”

这‘寒冰一川’,乃是冷若冰近年练成的绝艺,霸道异常,入中土以来,在今早用过一次。

不料,杨士麟及时悟出‘三元合一’,由三种天下好招综合为一,硬生生击破‘寒冰一川’。

冷若冰心里愤怒异常,就不信十年苦功废于一旦,是以必得一试。

时机逐渐成熟,岳战眼中笑意渐浓,睹之令人心寒,只听他暴喝一声,‘雕龙弓’朝天一指。身躯灵巧半旋,一股圆锥的罡风由弓端并射如电,绝似火石开花,射向冷若冰,这正是他武功进展的新境界!

‘嫦娥奔月’,平生第一次使出,反翌射日神弓绝学!

冷若冰夷然一笑,闷气鼓风,拍出惊天动地的一掌,一道白茫茫的寒风,隐约可见,从掌心吐出,绝似鲤跃龙渊,轻灵异常,生像不费吹灰之力,应手而出!

岳兰在旁小嘴翘张,惊心地注视着后果!

只见两道骇人所闻的掌风在空中交接,‘砰’然有声,宛如海啸山崩,展耳欲聋,她老爹跟冷者怪都为对方掌风所扫。各自退了六七步!

岳战单掌护心,边退边笑。喝道:“下去!”

苦心经营甚久的杰作,终于宣告完成,心中万分得意!

冷若冰仰天平倒,整个人像块木板飞射出去;落于雾海中。

岳战顾不得胸头隐痛,仰首哈哈大笑,欣慰异常!

那知冷若冰飞袖一扬,全身真力聚于‘膺窗穴’,身体比一滴雾水还轻,竞自由雾里反弹出来!

岳战暴喝一声,方待落井下石,再补一掌,不料从身后扑来一人,饿鹰撄燕似地直扑下来,偷袭岳兰,意在抢走她怀中的‘菜人’,得这渔翁之利。

岳兰谅叫一声,认得这乃是大金国师黑铁头尊者,玲珑箫运功一指,一丝尖风,电射而出。

铁头尊者,运气护胸,原式不变趋前,那又黑又壮的身子,像座冰山直逼过去!

岳兰只觉策尖为一服无形潜力逼住,真力非但无法退出,而且撞将回来,吓得小嘴急叫:“爹——”

岳战目光如电,大喝一声,及时勒马回头,一伸双臂,弓掌齐出,一股劲风乎哨诽山倒海向黑铁头击去。

铁头尊者满以为偷击成功,不料吃他们父女一箫一弓全力反攻,忙不迭用马尾杖舞起,一道风幕,把对方力道化于无形,一边言道:“幸亏老夫看你两个都未跟来,赶快回来,要不这‘菜人’岂非没份儿了吗!”

冷若冰从雾里飞起,从容不迫,听见这话,利益敛关,顾不得心恨岳战,双手潜运内力,齐胸推出,凌厉无比。

黑头尊者真气密布全身,马尾杖一挑二撞三扫荡,杖风呼啸,夺人魂魄,但吃两人抢攻,身形不由得倒退一步。

‘莱人’杨土麟终告脱险,失之交臂!

岳战膺目厉射凶光,打量眼前形势,于自己不利,喝道:“兰儿,把‘菜人’带离此地,待为父挡这两条老狗一阵!”

同时身形一纵。挺弓一弹,数丈之迢几不费时间,稳如泰山石敢当的挡在女儿面前,摆出阵势,预备接下这两个海内外数一数二的人物。

冷若冰凝神聚气,枯骨掌一撩,意存拼命,一轮抢攻,招招蕴含十成内力,看得躲乃父身后的岳兰花容失色,心胆骇然。

岳战只用七分力,不敢倾力回手,生怕铁头尊者混水摸鱼,拣了便宜去,果然铁头尊者并不袖手旁观,一扬马尾杖,冲入是非圈中!

但其用杖出掌之间,意思不明,看谁不支,就帮谁,七八招下来,倒是冷若冰挨马尾杖招平的时候居多——显见铁头别有用心。

也许大金国这行人已另有安排,亦未可知!

冷若冰苦头吃足,枯掌翻飞,幻起满天掌影,一招‘贝龟吞沙’,将两人掌力一聚,自家趁机跃出圈外,破口大骂:“两个老匹夫,我今天跟你们没完,非斗个三千招,打到水落石出不可,看看这十年来,除了年纪、胡子之外,你们还增进什么?”

铁头哈哈大笑,言道:“行,今天咱们哥儿三个也算有缘,非得打个尽兴不可,可惜老裘这假神仙和臭尼姑姚尼不在,否则十年前盛况又见于今日。”

假神仙就是‘陆地神仙’裘雄,姚尼就是海外三逸隐之一的前次岳兰同杨士麟在洛阳五凤楼见到的那个中年尼姑。

他们各个高人,在十年前曾彼此印证过武功,以裘雄最高,其余各人互有长短!

岳战把雕龙弓一弹,也说道:“兰儿,快走,待为父的跟这这两个匹夫斗个三天王夜!”

岳兰自然听得出老爹言外之意,他是点醒自己要快点走,她心知老爹绝不会吃亏,遂抱着杨士麟往后路急退!

她知道自己要逃往何处,但不知对怀中的杨士麟如何处置,他的身体散发着奇异的香味,有点像芍药,有点像曼陀罗,更有点像美人草,使得她意乱倩迷起来!

杨士麟动了牛脾气,不愿求她放自己逃生,大有你真要吃我的心肝,就让你吃的意思,把整个难题,全推到岳姑娘身上。

两人各怀心思,默然无语,远离了是非之地,在终南山的山道上疾奔,良久之后,杨士麟问道:“我们到那里去?”

岳兰恨恨说道:“你为什么要吃九茎芝呢?你为什么要吃九茎芝呢”她是意思是说:“你这一吃不打紧,可要吃出多少麻烦来呢?”

杨士麟像个大孩子偎在小母亲怀里,无辜地说道:“我何尝要吃它呢,我本来要九茎芝慢慢融化,你不知道玉浆流在脸上多么舒服!”

岳兰抢口道:“但是你终于吃下它,使得天下人都欲得你而甘心,你的武功又不够好,不能保护你自己?唉!”

杨士麟自言自语的回忆着对她道:“九茎芝真的变成个小白兔,在吻我的嘴我们玩得很开心,我那里舍得吃它,如果不是那两个会飞的人来吓了它一跳,它也不会变回原形。是那么乖巧的小白兔,可爱极了,我真舍不得吃!

岳兰听得痴了,重重叹口气,再道:“说来说去,你还是吃了,吃了倒也罢,你又要爬上来,偏又遇到我老爹和那两个魔头,你也不想想这下弄得我多么为难!”

杨士麟一想,也抱怨着忖道:“我那管得了这么多?”嘴里却叫道:“我早晨给冷老怪捉住了,他逼我给他办事,学了三招掌法作为交换条件,两不吃亏,那知办完了事,他猛下毒手将我打下深渊去了!

那时可能已摔死了,醒过来便有只小白兔在吻我的嘴……我不吃我会死,吃了我伤势才好了!而且不吃的话,九茎芝又流失到土地中去了,我吃了它之时已经化为水,乖兔宝已瘦少了许多,可能那里将来还会生长灵芝哩?而且不吃的话,我何必来终南山?”

岳兰听了,一想也是道理,她何尝不为他独邀天宠而庆幸,只是眼前这难题很难解决就是,如何劝说老爹不要吃他的肉呢?

小嘴巴却不服软的薄嗔着道:“你本不该来终南山,我早就说过!”

由千丈之高处,被人打下去,早巳死去,是它自动跑到我嘴巴里来了!”

他们两人又像拌嘴,又像情话,吵个不停,不知不觉已转到终南山北面来了!

“你,你怎么会被老魔权到,都是他从中扰局!”

如是杨士麟将被迫着去那个石洞里取玉盒,会见了个没有脸面的女鬼的经过讲出,来!

听得岳兰心口彭彭跳,大是惊奇不已,半点也不怀疑他在说梦话!

外面迎风寒气袭人,两人身子贴在一起,却深得要命,那香气猛向岳姑娘鼻孔里流去,像是突然令她清醒过来,轻声柔语的道:“我不跟你拌嘴了!”

“我们是拌嘴吗?我何尝愿意跟你拌嘴,只是你太凶了!”

岳姑娘一听,芳心又甜又美,很是受用,半响说道:“你这呆子,难道你会为自己处境的危险担点忧吗?人家都为你愁死了……”

一语未了,前面树后突然跳出一个铁塔神模样的壮汉来!

岳姑娘认得此人乃是扶头尊者和完颜奇手下一员大将,却不知他乃是大金国红衣十常侍之一的特巴古。

特巴古又高又黑,铁臂合拢一抱,那形态的确怕人,嘴里用金国语言,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套,是骂他们青天白日,抱在一起,不知廉耻,所以要吃两个人的肉!

两人怔怔的都听不懂他说些什么,特巴古骂也是白骂了!

岳姑娘心中暗忖道:“不好了,完额一行人早已把我们包围住了!”

一边滴溜溜地玲珑箫一转,用‘九官谱’步法从特巴古胁下穿过,一溜烟往前直奔而去,飞驰如火。

特巴古一把没有抓住,真是白日见鬼,这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抱着一个人,居然一瞬眼不见了,气得他大转身脏话出口:“小乖乖!不要逃!”

急迫过来。他的轻功跟铁头尊者是一路的,看似笨重得很,其实疾快无伦!

岳兰一个劲儿往前跑,跑到一座平坦的小山坡上,山上稀稀落落长着数十株树,树叶尽落像是数十根向天呼救的手,百指齐伸,雾后的阳光落在树上,涂上薄薄一层白霜,有些苍茫肃煞的味道!

当他们跑到一株树下时,由树上突然跳下一人,当空扬手发掌,打出一方丈圆的掌风把她两笼罩在下面。

岳兰玉腿一蹬,斜势窜出掌风威力图美目一扬,见空中飞下偷袭的是个瘦削老人,她可认得这人乃是北地武林名家龙门碎碑掌尧索!

“老走狗!你无耻!”

尧索可不管这些叱“啧”之声,心下称怪,看不出这小妮于武功如此了得,上次他从树上跳下,鬼窃徐弃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就脑浆并飞!

他可不信趁着身躯犹未着地真力一退,一道扇形掌风就待由掌心喷发出来!

一之为甚,岂可再乎?

岳兰更是乖巧,一个‘玉女投梭’,玉体冒险飞奔,玲珑箫如鸟嘴一啄,刚好抵住尧索掌心,把碎碑掌力硬生生死顶回去。

尧索但觉掌心宛如触电,急忙缩手,掌心已印着一个小红点,整条手臂像抽筋一般,已经半麻!

小姑娘岳兰这一招端的使得奇险,一个不好,就把两条小命赔上,幸喜没出叉之,一击成功,她见好便收,也不打落水狗了,逃命要紧,身形一转,越山超岭,往东就窜!

不料,‘邙山毒枭’,虞庸突然出现,凝立如山,堵住去路,口里喝道:“站住!把菜人留下!”

岳兰已花容失色,重师故智,脚踩‘九宫谱’,打算像闪特巴古那样,从这武林枭雄手下逃过。

虞庸哧哧冷笑,脚下如踩梅花椿,左赶右园,前闪后挪,就是不离她身旁一步。同时拨手开弓,招招狠毒,猛打三绝掌!

岳兰身形被缠住,向左向右,前趋后退,都碰到虞庸这个老奸,知道落在虞庸威展一世的绝艺‘乾坤三旋’手里!

又要护着杨士麟不为所伤,又要出手反击,说不得只好使出浑身解数,手捏玲珑箫中央上打虞庸眉心穴,中打结喉穴,更扬肘一撞,掠向胸膛巨阙穴!

她施这种短兵相接的拼命解数倒唬不倒虞庸,他加紧施展‘乾坤三旋’,嘴里一声呼哨,片刻间引来五、六个十常侍中的人物、把小妮子,围困在核心!。

岳兰手里还抱着个大男人,这如何能是他们的对手?

原来铁头尊者随众跑去另寻去涧之路,跑了一程见岳战、冷若冰却没跟来,知道这其中有些奥妙,故此兵分两路——一路由完颜奇公子率领,随大伙下去,一路亲自带领,回头,在此设下伏兵,自己空身前去探望风色!果然不出所料,而且诱得岳兰离开乃父!

大金国带来十常侍中人物,任挑一个,都够岳姑娘受的,更何况联手一轮猛攻呢!

五招之后,姑娘已告险象丛生!

幸赖天下一绝的‘九宫谱’,在敌人圈中穿梭逃避,短时间还可暂保无虑!

杨士麟偎在伊人怀里,看在眼中,气在心里,直急得额头出汗,若于不能动弹,又不敢开腔,生怕打扰了她的心神,惹出祸事!

岳兰边打边想:“爹呀!实在不是女儿有意放他,但放他逃生,总比让金人吃下肚去好,你要怎样责备,女儿也只好认了!一人难敌十手……”

七八个人在山坡上一番激战,掌风刀剑,凌厉异常,二十几招过后,已把山坡上的落叶树震得东倒西歪,木屑纷飞!

岳兰忖道:“实在不成了;我救不了他,反而会害死他!”

遂一咬牙作了明智的抉择,毅然玉手一拂,解了杨士麟的穴道,说道:“你!你!快逃生去吧!”

杨士麟忽然觉得血气畅行无阻,手脚又是自己的了。心上一喜,滚落地下,抽出长剑,虹出电飞,勾起数重有里有外的剑墙,加入战团!

红衣十常侍之一的忽拉,用金国话叫道:“这小子要活抓,不要把他弄死,跑了灵气!”

会合三个同伴,倾力围攻杨士麟,试图把这小于跟岳姑娘分开!

杨、岳两人虽听不懂他的怪叫,敌人的用意定是懂得的,故死命靠在一起,不给敌人称心如意!

这一对少年男女,并肩作战,共同经历了这场苦难,仿佛受过血的洗礼,情感增进了许多!

杨士麟剑出‘河图十三式’,拳打‘飞云绝沙掌’,剑墙中时开窗户,拳剑如灵蛇吞吐,跟这批塞外暴客死搏不休!

他跟岳兰曾交手过一次,她的步法路数约略知道—二,再加两人心意相通,身形逐渐配合,走出和谐的步法,这无意间的比翼双飞,对善感的心灵,本身就是一种享受!

岳兰期望杨士麟闪向右边!杨士麟就刚好闪向右边!

岳兰的心,仿佛由爱情的手抚慰着,那么舒服,那么欣慰,眼中闪耀着一股喜悦和感谢的光芒!

杨士麟疲于拒敌,在刀光剑影中;没有多少机会看到她的眼睛,但四目偶然交会,无限情意都在对方的心版上写得明明白白!

他们在生死一线的危机中沟通爱情之路!又甜又苦啊!

两人一起突围,企图杀出一条血路,几次都没有成功!

岳兰芳心中无限凄苦,知道一同逃命的机会是没有了,强自擒着眼泪喊道:“你快逃吧!我替你挡一阵,别叫他们吃了你!”

杨士麟少爷脾气又犯了,那里肯依,胡乱刺出两剑,击退特巴古,高声回答道:“我走了,你怎么办?”

岳兰自然懂得他愿作同命鸳鸯,生死与共,芳心大悦,脸上闪着悲哀的笑容,强装出不在乎的神态尖叫道:“呆子,你逃了,我自然就没事,他们不会不敢对我怎样!”

她始终称他为‘呆子’,但藏在这两字里的柔情蜜意,杨士麟第一次懂得!可惜,他听懂了,却再也听不到这少女的心声,悦耳的声音了!

他一想,事情果然是这样,金人要的是自己,未必敢动岳战女儿的一根汗毛!

如是,意气风发裂喉长啸一声,高遏人云左手划圈,右手用‘日落平沙’的掌力,使出‘神农—剑’!

长剑挟着天赐神力,轰然出手,众人僻夷,谁之;御!高叫一声:“岳姑娘!我去也!”

身形紧接剑光,一跃五丈,天马行空,电闪而去:‘氓山毒枭’见长剑如潜龙出水般的飞出,未免心寒不敢硬架,闪挪开去!

待杨士麟冲出重围后,岳兰一咬银牙,玲珑箫舞起;重重箫网,挡住去路!

她只能瞥了他的背影一眼,爱苗初萌,即告生离死别!对她这初恋的少女是多么残酷啊!

岳兰强忍悲怀娇喊一声,箫式暗存粘、引、分、挑、点、住六字诀硬接六个高手一招:死缠不放,希望能予她这唯一的情人多一刻逃走的希望!

‘邙山毒箫’虞庸奋力硬冲,企图透过箫网,无奈岳兰把小命都豁出去了,抵死挡着,未能得手!

自始至终龙门碎碑手都跌坐在困外运功自疗,他想自己在长安误夺膺图报功,这份罪还没定下来,眼前正是将功赎罪,良机岂肯错过,遂不顾一切,绕道越过岳兰,健步如飞追赶杨士麟!

杨士麟埋首逃命,宛如怒马狂奔,绝尘而去,耳后隐若听到岳兰可爱尖叫:“你要逃命呀……逃得越远越好……三年……之内……不要……回来!”

声音又尖又脆,像一首美丽的旋律,绕盘在空山寒林,久久不绝!

龙门碎碑手死追不舍,幸好杨士麟虽然尚没时间打坐运功,九灵芝的好处,无法消受发挥,内功尚没进境,但轻功多少得到一份好处,比诸敌人并不稍逊!

“过……了……三年……他……他就不……吃你……了……”

这是岳兰最后的声音!究竟是生离、还是死别!逐渐湿润的眼睛中都是同样可能!

杨士麟听在耳里,再回首时,那场生死斗已远远抛在山后,看不见了!

正文 第八章 天波亡命

第八章天波亡命

龙门碎碑手尧索驰奔之际,听到身后有人追赶上来,回头一看,原来是邙山毒枭虞庸和忽拉两人,连忙高声问道:“那个小女贼解决了没有?”

邙山毒枭喘呼呼的回道:“点子呢,给追丢了,大家都没命。”

尧索听虞庸顾左右而言他,心知这眼高于顶的‘乾坤三旋’,定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冲出岳兰的萧网,否则怎么会这样没有好气!

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差点栽在她的‘玉女投梭’呢,遂也不点破,伸手指向前方,答道:“点子刚刚转过山脚,真没想到这厮轻功如此了得,而且似乎越跑越快呢?”

邙山毒枭‘哼’了声,叫道:“不必多言,有我们三入在,他就是插翅也难飞走!咱们紧一步!”

杨士麟没命的狂奔,回头一看,不见敌踪,心头自然欢喜,很感谢这两条腿儿,他也体会到这是拜九茎芝之赐也!

其实两下距离也不怎么远,只是为山坡挡住而已,他心中纳闷不已,偌大一个终南山,怎么只有这几个人而已?难道那批牛头马脸的好手,还聚在绿玉谷,等九茎芝出土吗?

半空中忽然扬起一声梵唱:“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音韵细柔悠扬,袅袅不绝,荡漾在山谷之间、声音里不着一丝烟火气,显出唱诵者心中清澄无虑,一尘不染。

杨士麟正是惊弓之鸟,心头一震,连忙四下寻找眺望!

只见一缕灰色身形像仙鹤一样,由远处山峰上展翅下来,一泻千丈,捷如殒石流星!

这灰影在黛色的山岩上,不论借力处是树梢,是乱石,脚头点踏之间,似行在乎坦大路间,又平稳又迅速!

这手‘千里传音’气功和‘碧落风扬’轻功,分明是个厉害无比的高手!

杨士麟睹之心寒,绝望的想道:“如果又是一个大魔头上门,我命休矣,不必跑了!”

须臾之间,灰色人影已落到前面树梢,身形比寒蝉还轻,临风不动地凝立在枯枝上!。

来人是个布衣芒鞋的妙龄尼姑,垂眉肃立,宝相庄严,绝似身坐莲台!

杨土麟一眼认得这妙龄尼姑乃是在洛阳五风楼见过一面的妙尼,还听岳兰说过,她的年龄比自己祖母还大?乃是江湖中佛门正派中的好手:难道德高望重的姚尼也会窥视自己?她想吃肉呢,还是喝血?

这时,龙开碎碑手的喊杀声,已清晰可闻:三条人影飞奔接近!

杨土麟横剑而立,前有姚尼,后有追兵,将之如何!

同样是死路一条,但姚尼的眉目之间,有一种圣洁的美丽,是他不愿跟她为敌,不敢跟她抗衡的,那是跟‘神’一样的崇高,一样的伟大,人可以跟‘仙佛’争吗?

杨士麟宁愿跟魔鬼交手,遂毅然决然,回头转身,静等金国走狗们迫上来!

姚尼芜尔微笑,心动身随,也不见她如何作势,法体像落叶,因风而起,轻飘飘地飞起十数丈,挡在杨士麟和龙门碎碑手之间:尧索宛如看到世界末日来临,任他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竞如稚年幼童般,期期艾艾说道:“老神仙……”

这使得他身后两人,及杨士麟在内,大吃一惊,若非亲见,岂肯相信?

“你敢是托庇在黑铁头尊者冀下,忘了永不开杀戒,永不入江湖之誓?”

龙门碎碑手强作笑颜,打拱稽首言道:“岂敢,只是……”

生长在寨外大草原上的忽拉,铜铃眼翻,忖道:“这个没有毛的雌儿,是什么货色?当今之世,武功以铁国师第一,我们小王爷第二,我吗第三,那有别人说话余地?”

手中虎头杖。砰’地一声,直捣姚尼中胸,还哇啦哇啦吼叫了一阵,示意龙门碎碑手和邙山毒枭动手!

黑铁头一路的武功,以力大无穷见称,这一杖‘猛虎出山’真有挑山担狱之劲,那知姚尼轻斥一声:“狂徒敢尔!放肆!”

手中禅珠不疾不缓—转,稍微碰了虎头杖一下,即以佛门内家卸力功夫,把忽拉神力消弭于无形,这还是出家人心地慈祥,不然,以她这等内家好手,使出‘隔窗灭烛’工夫,早把忽拉五脏六腑震碎!

忽拉以为自己中邪,排山倒海的一棒,竟如泥沉大海,了无消息,他对自己的武功名列‘天下第三’,万分自信,当下横移一步,虎头杖扫击使出‘横扫千军’,坚韧阴柔兼而有之,邙山毒枭见事已如此,也顾不得对方是什么人,劲贯双臂!闪电般扫出连环三掌!加入战团!

龙门碎碑手服气一壮,忘了十年前自己跪地求饶的情形,心一横生出侥幸之念,如能借此时要,合三人之力把这臭婊子除掉,岂非一劳永逸,亦加入战团!

杨士麟见状,以他的心理,万元让姚尼替他挡灾的道理,也不想想自己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便毫不考虑的想去帮助这武功深不可测的姚尼!长剑一领,剑浪陡生,飞跃而前!

姚尼袈裟袍袖一扬,一股柔如春风的力量拂向杨士麟,一边言道:“好孩子,你让开点!”

杨士麟吃这道柔风一阻,胸前似为一阵无形的气墙往后推,不由自主的斜退两丈!

才平平稳稳的落地,奇怪的是一点痛苦也没有,令他惊奇得俊目发呆,愕在一旁!

龙门碎碑手三人暴喝四起,手底下功夫使到十分,每招每式雷霆万钧,威力莫测:无奈对手乃当今武林中的奇人!

在杖影拳风中穿梭来去,有时如磐石屹立,纹风不动,任是震山裂岳的蛮力也撼不动她!

有时如轻絮飘飞,身随掌风而动,比一根羽毛还轻。

四个人影,走马灯似地奔驰排荡,工夫一长,龙门碎碑手三人宛如置身在迷阵中被困住,渐觉心浮口噪,尤其是邙山毒枭,他以‘乾坤三旋’纵横一世,如今却连姚尼袍角也沾不到,岂不心寒胆落!

姚尼始终不愿出手伤人,只是一味闪挪扯东拉西,这时突然如山岳屹立,叹声:“去罢!去罢!”

却仍不出手,他等三人好不容易看清敌人好端端站着,不约而同倾出全力猛搏,结结实实打中姚尼身上!

杨士麟惊叫一声,不明白姚尼在干什么,只听“碰”地一声,人影纷飞,三个北方高手,却那里打得倒姚尼身上:在离身数丈之间,即被护身罡气反弹之力,抛飞一丈多远,或滚或翻,狼狈不堪,跌成一堆!

而姚尼屹立不动,只是袈裟上起伏不已,像是麦浪!

“去罢!”姚尼平静的再道:“贫尼一甲子来,未开杀戒,今天亦不想破例,你们去吧!不然,贫尼只好废除你等一身武功,作个平常人,安度一世!”

这几声平静道来的:“去罢!”,含有无穷慑人的力量,震人心弦,他等三人互视;眼,真个垂头丧气的去了!

他们可是真怕再也不上路,便失去了武功!那比杀了他还要可怖!

杨士麟连忙趋前施礼,打算申谢其退敌之德!

姚尼合什,示意他不必言谢!只间他道:“小檀樾,是否食下九茎芝?”

杨士麟像个偷嘴吃的孩子!被长辈发现,那般害羞尴尬地承认了!

姚尼宣唱一声‘阿尔陀佛’,叹息数声道:“缘由天定,也是我那徒儿没福,不瞒小擅樾,老尼徒儿‘百花仙子’根骨奇秀,就是筋骨弱了些,此番不远千里而来,就是要采得九茎芝,为她培基固元!可巧昨日上山。途遇故人天山派掌门——符国夫人,化一昼一夜为她降伏‘心魔’,来迟了一步,宝物已经有主。”

杨士麟除了为‘百花仙子’抱歉一番之外,还能作什么?却又想道:“这百花仙子,是否即西门豹所说的跟慕齐星之间……”

姚尼严肃地道:“万望小檀樾善体上天好生之德,养萎宅仁,老尼看小擅樾脸有戾气,今天定开过杀戒!”

杨士麟大吃一惊,暗叫道:“好厉害,她怎么知道我在谷底杀过人?”心下一阵惶恐,脸上自然显露出来,便细叙事情始末姚尼看了他一眼,目光如电,又道:“小檀樾乃性情中人,当知老尼心意,此外,尚有下言忠告,你虽得到九茎芝,但福祸未知,大凡初服此物,红光透顶,奇香不散,一昼夜时辰后,芝精沁入骨脾,其状又如常人,以后,每逢朔望,芝精依时发作,昏昏沉沉宛如病入膏盲,除非以本身真火将它火化,或内家好手,聚火为你开关;你最后终会因真力不胜芝精,而昏迷不醒人事,甚或有生命危险,可惜,老尼无法为檀樾效力,真是惭愧,你知是为了什么?”

九茎芝如此厉害,杨士麟可还不知道惊惶之极,胡乱猜测,想道:“定是为了我今天杀了人,写在脸上,她被知道了,才不肯帮助我?”

姚尼神情一肃,再道:“皆因你是‘六盘老樵’一派的传人,擅樾方才要助阵,那剑式是‘河图十三式’,对也不对!”

杨士麟此时对姚尼的武功,固然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就是这份眼识,也不得不叫人佩服,所谓行家眼利如剪!

她竟在对敌之中,溜了一跟,就识得自己的门户了,当下点头并道:“后辈并非‘六盘老樵’的嫡传门人!”

原来他们杨家,自国初以来,非常显达,出仕时为庙堂柱石,告老后是富甲一方的土绅,乐善好施,为民称道!

有一年,年旱成灾,黎民遍地,杨士麟之高祖大事布施赈济,‘六盘老据’那时犹是稚童,曾蒙其惠,二十年后,特以成名剑招‘河图十三式’志谢,作为士官人家防盗健身之用,后来‘六盘老憔’年老归隐,在江湖中并没传下门人,于是留在忭梁杨家的‘河图十三式’,就成了鲁殿灵光,为他是一派武技的一系了!

姚尼庄穆的道:“江湖中虽没人知晓,但‘六盘老樵’确有嫡传门人,而且还与老尼师门有点宿怨,代代纠缠不已,每二十年竞技一次,当今掌门是不倒翁未儒,十七年前老恨还见过一面,近年听说移居西方,你可前往拜见!他见你根骨秀拔,又得奇缘,定会正式列为门墙,说不定三年后在青城山上与我徒儿对阵的就是你!”

杨士麟听罢,眼睛都咪了,他作梦也没想到‘六盘老樵’真有正统传人,而且有名有姓,如此说来,只要蒙其收录,不难头角峥嵘,出类拔萃,连忙向姚尼道谢指示迷津之德,并且请教他们现在仙居何处!

“小檀樾休得客气,你亦曾因不忍于心,为老尼解过危,可惜老尼亦不祥知朱儒老檀樾结庐之处,可能在西夏,也可能在新疆!”

杨士麟略感失望,但一想有志者事竞成,说怎样也要找到这位本门至尊,又听姚尼提起‘阴风夺魂刀’出言无状之事,马上记起岳兰来,顿时五内如焚,急忙将铁头尊者,和冷若冰,岳战三人因争夺自己这个‘菜人’的事,和盘托出!

“有位鄙友为救鄙人,为金国随从人等困在前面山后虽说金人志在夺宝,不会对鄙友不利,但豺狼之心,不可不防,不知大师肯否为鄙人前往解危?”

姚尼见这少年焦急之情,溢于词表问道:“这位贵友,是否就是在五风楼里食鱼的那位姑娘?”

杨士麟红着脸承认,心下错愕不迭,忖道:“她怎的便知?”

姚尼心下面不免有些感慨,为爱徒‘百花仙子’叫屈,偏不幸钟情那个铁石心肠的慕齐星:一面又暗生一惊,这三个老魔头竟都来了,遂道:“那位姑娘,老尼自然要前去看看,她也为我出力过的,不失赤子之心,小檀樾则快快离开这是非之地:老尼方才虽惊退尧索等人,但若铁头尊者等三老—来,也难稳操胜券维护不能周全了!”

杨士麟持意一同前去,无奈姚尼闭目摇首,知道若非事态严重,对自己最是不利,这老尼定不会这样,只得快快作罢!

姚尼双手合什,掉头就走!只见他步履宛如常人,但在眨眼之间,已去数丈之遥!

杨士麟呆呆站着,目送他的背影,心里在打糊涂主意:“我何不蹑手蹑脚跟着去?”

他心念甫动,前面的姚尼、虽然没有回头却比听到,看到还灵,传道:“小檀樾不要执迷不悟,若是有缘,定会相见!”

杨士麟无奈。只得默祝上天庇佑岳姑娘,万般无奈叹息着,飞奔下山!

千多名江湖豪客、武林健者,上山争宝,初了干粮兵刃之外。其他随身衣物银两,都寄存在山下长安客栈中,杨士麟也不例外!

他装干粮的包袱早在断崖上分手了,但没有银两,不好走,所以下山第一件事是战战兢兢赶回客栈去!

客栈里冷冷清清的。一同投宿的好汉,皆还没有回来!

杨士麟匆匆赶回房间,取过衣物,吩咐坐在椅子土吨的店小二清帐!

“慕齐星和西门豹两人,虽是萍水相逢、但交情并非泛泛,以至肝胆相照,一见如故,似不便不告而辞!”又忖道:“但这次祸事全是自己贪吃了九茎芝惹出来的,眼见要成为天下群雄追逐的猎物我怎能拖累他两呢?”

于是,他向店小二借来文房四宝,写了张字条留下,说明自己有事先行一步!

写罢,焕然抬头看见门外隐若的青山,在朔风中屹立不变,万古常青!怔怔的想到:“真是‘膘’然见南山”!

想想现在有多少人在山上逐鹿,而我就是那只可怜的‘鹿’,不觉掷笔一叹!

不久——这个青年。打马上道,西行求见本门至尊……

在这一年将近之时;扑扑风尘,作惶惶亡命之客,往西北奔向宋、夏交界的边关固州去了!

一路晓行夜宿,幸保无事,使得杨士麟暗自纳闷不已,倒像没有事故,反而不好似的!令他惊恐之心,松懈许多,便不那么紧张兮兮!

这日,暮鼓时分,炊烟袅袅,一轮红日,冉冉落向天际,照着固州城外宋、夏对垒的古战场,力地白雪皑皑,睡在地下的千万枯骨当不知寒吧!

杨士麟入得城来,胡乱投宿,被引到一间薰黑黑的客房,当他放下行李时,忽听得邻房传来嘻嘻哈哈的声浪,是一对男女的浪笑声!

边城的客栈,没有内地那样考究,隔室的木板因陋就简,只那么一点点薄,还有破洞,滟滟漏光,声音隔室可闻!

任他是非礼勿听之徒,也不得不听,杨土麟只好望壁兴叹,忖道:“这样下去,我今夜不必睡了!”

这时,邻室声音又起,男的道:“师妹,这些日子咱们们真惨!一个劲儿东奔西跑,会少难多!今夜非大战三百回合不可!”

女的娇笑着,‘拍’,想是打了那男的一下嗔中带媚的道:“别说得那么窝心,师父知道了,又要吃醋!”

“这成了什么话?难道师徒之间有暖昧不成?”杨士麟惊付着想:那个男的又说话了,有些衣服活动的蟋嗦声!

“又不是在我们天山,师父再也没功夫来吃这个醋,这些日子,她心烦得很,眼巴巴跑到终南山,满以为九茎芝垂手可得。不幸碰到那入老貌娇的臭尼姑!师妹幸好你不在场,那时我真的胆颤心跳!你不知道,师父十年前曾犯在臭尼姑手下立誓永世不入中原,一个不好,就得脑袋搬家!”

杨士麟听到‘九茎芝’‘臭尼姑’等字眼,心下明白这两个活宝乃是什么路数,连忙竖起耳朵,一字不漏地听下去!

女的细声细气的问道:“我才不信,凭你们两个还奈何那老尼姑不得吗?”

“我也是这样想,偏偏师父厚着脸皮叫声:老姐姐;你是干净人,一甲子来从没见过血腥,又不祭什么旗,阿弥陀佛,何苦找我开刀?你听听气人不气人!有失咱们天山派的面子!要是我当家绝对说不出来!”

“我知道臭尼姑这老狐狸耳根最软,她真的就此高拾贵手?”

“也没这么便宜!”男的发出汕笑的声音,开心的道:师父见臭尼姑沉吟不已,又道:“我确曾立过重誓永不入中原,只因‘心魔’难却……你想想师父这句‘心魔’难却,四字,用得多好,多有学问,高明着哪!”

“我知道了,臭尼姑一听师父谈起佛法,马上着了魔,—一定这样说:“你有什么心魔,说来给我听听?”师兄,对不对?”

他师兄也乐得呵呵低笑,似乎掏了他师妹那个发痒的地方,害得她师妹‘咯咯!’娇笑着逃避!最后赞叹着道:“偏你是鬼灵精,怎么猜着的?那臭尼姑正是这样说,师父就说啦:‘老姐姐,举世之下也只有你能为我降伏‘心魔’,你知道近十来年,武功很有进境,尤其练成佛家‘大乘伏虎心法’自以为天下无敌,嗔念不除,善心难明!所以才破戒重入中土的!’”

女的笑得打跌,上气不接下气!说道:“师父真有一手,把‘湿婆经’里的‘尸陀心法’,硬说成是‘大乘伏虎心法’,还加上佛家两字!这样一来,臭尼姑该没法招架了吧!应该算成同类同宗了!”

他师兄道:“可不是吗?臭尼姑甘心情愿地垂眉盘膝,准备为师父降伏心魔!嘿嘿!这臭尼姑也真利害,一打坐不打紧,身形意冉冉而起,悬空五尺,比师父还高一尺,我一边为师父护法,一边胆战心惊!”

又听那女的有些故意发嘻撒娇,臭她师兄的意思道:“没用的东西,一向干活儿时,横冲直撞,还当你真有万夫不挡之勇,现在可没多大功夫,就吓破了两次胆!”

她师兄假作生气,手脚齐上,接着似乎有些突袭的大动作,凶狠的骂道:“小狐狸,你敢作怪,转变磨角来骂我,等会吃过饭,看我能饶了你!”

大概是呵痒、掏摸、拧捏……捉弄得那女的娇喘不已。!十分舒坦!许久之后,才道:“饶了我罢,别闹了,接下去呢!”

男的看看手上温柔得够刺激了,才停手道:“还有什么接着呢,两人就斗法一昼夜,臭尼姑乖乖地只挨打不还手,心里还自以为在给师父降伏心魔呢?”

杨士麟听到这里,心头火直冒,他原听姚尼说过曾为故人天山派掌门符国夫人降伏心魔,还以为是桩庄严肃穆的事,那知是个骗局,不禁为天下好人叫屈!

邻室娇娃又闹腔了,拖长了声调似不服气的嗔道:“我就不信,姚尼不还手,师父还斗不过她?”

“谁说斗不过?臭尼姑已狼狈不堪,黄豆般大的汗珠居然出现在这浸淫上乘心法一甲子上的内家好手额上,再加师父的‘黑雀砂’源源而出喷在她那光头上,真成了佛头著粪!奇模怪样!”

“那么师父怎么会败兴而返呢?”

“因为弄不死她呀:师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始终无法致她于死命,她已经修成了金刚不坏身,从中午到傍晚,从傍晚到深夜,以至次日中午,子时将到!那就是九茎芝要出土的时刻,师父开始焦急了,无奈正斗到酣处,欲罢不能,谁先抽手不干,谁就遭殃!”

如是协议两人同时,一点一滴,一分一寸把真力削减,待到事毕,子时已过,你说倒楣不倒楣,这九茎芝算没缘了:““我想如果我也在场,合咱们师徒三人之力,也许能克奏肤功!”

“这也难说,那时她不一定那般呆瓜,只挨打不还手了:要是他还一下手,你准受得了么?更倒据的是,九茎芝枪不到,还有个‘菜人’可以捉,可是这‘菜人’又逃之天天,会是谁呢,认得他的人不多!人海茫茫,这就难办了!”

杨士麟陡然一惊,他们说着说着竟扯到自己身上,就更留意,也兴起好奇之心,忖道:“我何不从墙壁缝隙中窥看一眼这一对天山派的宝货,是何长相?”

才走了两步,忽然认为不要,不知他们现在的状态是见得人见不得人!遂停住脚步,正在踌躇之间,忽听邻室娇娃言道:“怎么就是没份,我们匆匆西返,不就是蹑症‘菜人’来的吗?”

杨士麟吓得心口‘嘭嘭’跳,忖道:“我还想侦察人家呢!原来他们一路蹑着我来的!这可怎生是好!”

幸好男的很快给他解答了这个难题道:“坏就坏在咱们不知‘菜人’是谁!本来那天数百人迂回寻路,待来到断魂崖的深渊,已经将近傍晚了!”

发现飞天鼠、飞天狐已经断气多时,一个身中金剑,这是他们自家的暗器,已经够离奇了,另一个似为内家罡力所伤!

有人说量‘寒泉冰’冷若冰一路的家数,有人说是‘陆地神仙’裘雄所为,众说纷云,莫衷一是!”

杨士麟放下心头大石,独自暗知,错到那里去了?正点子我就在你们隔壁,猜测冷若冰的人到底有点眼力!

我那一招‘三元合一’,本来就有一半是冷若冰的‘小戈壁飞云绝沙掌’的真力手法!

猜‘陆地神仙’的人,可害了我,有天他找上我来,怪我冒他的名借刀杀人,这罪可真担当不起呢?

“师父是怎么说的呢?”

“绝不是冷若冰,因为后来大伙由密径爬上悬崖,冷若冰正跟黑铁头尊者,和万马庄庄主岳战较上劲,已打得激烈!也不可能是那假神仙,他根本没在场,他杀人一向是敲碎天灵盖的!”

“那么又是谁呢?”

“师父说:除了铁头尊者三人之外,再也没人知道,可是他们为了独得‘菜人’说肯说明……”

“我知道了!”女的自作聪明的判断道:“师父飞鸽传书,招我来此地,说是正蹑着‘菜人’,实是蹑着三个老魔头,而这三个老魔,又各分一路,追摄着‘菜人’!”师妹真是冰雪聪明,一猜就中,可是也没这么热闹,不是三个魔头,而是两个,铁头尊者,率人往东追去!往西的只有岳战和冷若冰两人!杨士麟听了,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独邀天宠的就是自己,这件事已因三魔头各坏鬼胎异志,没有向天下人宣布!以及行动还不会太不方便!

忧的是冷若冰和岳战竟跟自己西来!一旦被他们截住……小命不保!

他们为什么不一个向南,一个向北呢?

这时已是掌灯时分,旅店里的店小二在甬道里摇着手铃当走过,拉开嗓门叫道:“各位客官,用饭啦!”

邻室的男声兴奋的对女怩笑道:“咱们快快进餐,然后嘛——给你!”

他师妹捉挟的问道:“然后怎么了!我倒不明白,你说给我听听看——”

那师兄哈哈畅声大笑,含意深刻的道:“我争!师妹!我的好师妹,难道你不急!相聚一次可是难呀!明儿师父一到,我又得去陪她了,那多乏味!”

“呸!”他师妹撒娇的道:“别灌我米汤了,谁知道你在师父面前又怎么说我?”

“啧啧!在师父面前我那敢提到你!你竞也吃起师父的醋来了,仔细着,她若知道了,会剥你的皮!而我吗也得连带着遭殃!”

杨士麟听不下去了,一对狗男女,师徒同科……乱得像禽兽!

心想还是先到饭厅去等着,好看这对活宝的庐山真面目,遂先解下长剑,以免碍眼招摇,轻声出房带上门——饭厅堂高壁宽,但陈旧不堪,再加上冬日天黑,灯火不甚明亮,非常阴暗,有点像是进入墓穴的味道!

岁暮天寒,旅客不多,大半已经落座就序,靠壁角将到阴暗的角落,坐着一个五短身材,面目黝黑的黑衣青年。

他眉目分明,英气勃勃,两眼半张半闭,似欲遮盖那两道慑人的神光,嘴角微掀,似乎随时准备冷笑出来!

当杨士麟步入饭厅时,这少年偶然掀开眼皮,顿时两道冷冰冰的电光射向身上来!

使得他顿时生了三分凉意,忖道:“好亮的眼睛,想不到固州竟是卧虎藏龙之地,这少年分明是个内功已臻化境好手!”

当下装出毫不在意,另寻个阴暗角落坐下,等候天山派的一对活宝出现!不久,一对二十四、五岁模样的男女‘嘻嘻!哈哈!’从内间走出!

男的素白一张俊脸,略呈惨白,那是色欲过甚的特征,眼色阴沉不驯,凌厉四射,身穿一袭白锦狐长袍,腰间的鲜红英雄带上,挂着一柄古意盎然的宝剑,猿臂环勾在女伴的蜂腰上:女的高头大马,体态丰盈,一双水汪汪的眼珠儿,春意荡然,勾人心魂,生似娇弱无力地倚靠在师兄肩上!搔首弄姿,手指绕弄着一条绣花巾帕!

他两肆无忌惮,在大庭广众前勾肩搭背,并不畏人,食客们都为之侧目,他们却似没有知觉,不以为意,我行我素!

杨士麟有点作呕,忖道:“不知他们师父‘符国夫人’又是何种德行,大概是个半老徐娘吧!店小二端上菜看,却还可口,清婉牛肉杠子馍,热乎乎,香喷喷的!”

这时,旅店门口,突闻马啼声‘得得!’然,显见又有赶饭的迟到的客人来临了!

“好冷!”

新来的客人迈步走进门里,鼻孔喷出两道冷气说过。

众人抬头一看,来人背插大刀,脸孔上有块长条疤痛!步履稳定,显然是江湖中人!

杨士麟瞥了一眼,暗自吃惊忖道:“苦也!怎的是他这王八蛋——‘阴风夺魂刀’关玄!”

关玄目光傲然四射,只一眼就认出杨士麟,两道眼光死瞪着他,显出又惊又喜欢的样子,引得在座诸人,都把眼光射向杨士麟!

角落上的黑衣少年,也张开眼皮,两道慑人神光,宛如利刃,重盯了杨士麟一眼!

正文 第九章 固州风云

第九章固州风云

桌上滚热的汤,升起袅袅的青烟,淡淡的像雾,像佛殿里香案前的香火,祭祀桌后一个个的食客!

每个人都持筷不动,神像也似的凝坐着,膛目瞪视着缩在一隅的杨士麟!

杨士麟心下发毛,故作镇定挟一箸牛肉片,填进口里,自嘲想道:“非打架不可了,你们也许能把我吃下肚去,但我可比你们先吃一片肉!”

阴风夺魂刀关玄方待叫阵冷眼扫处,他发现黑衣少年也在座,神色一变忖道:“这厮也在这里!”

气呼呼的坐下,从心里大大不服,这杨士麟运气也太好,前次在洛阳,关玄因为投鼠忌器,在比剑时,半途而废!

好不容易今日又遇上了,座中偏偏又坐着一个小魔星!

边地民风膘悍,在座诸人本以为有好戏看,那知虎头蛇尾,不免微觉失望,好在大家都饥饿难当,注意力一下也回到唇下菜肴看上去了!

杨士麟不明所以,忖道:“怪了!这厮不是扬言那里遇到那里算吗?难道还要我再打他一块肉骨头才发作?

看情况他可能真饿坏了!”

这回,他没有吃肉排,也不会有骨头,无事找事,再打人家一块!也不认为这事算结束!

一场风波,表面上,无疾而终,大家平平安安填饱了胃肠,却不散座!

按着边地,可爱的习惯,饭后必需来一壶茶,几个店小二穿梭往来,为食客们收碗倒茶!霎时茶香扑鼻!

茶具非常精致,乃是上好红陶所烧成,茶杯不深,作雨遇天青色,杯缘下用釉彩烧着圆圆一圈五个字,黑衣少年并不斯文着品茗,抓起壶耳往嘴里猛倒一气!那热的茶水,他也不伯烫!手里捏着空茶杯,也许是酒醉肉饱,得意忘形,转动着杯外的一圈字迹,竟用内家真力逼出声音,朗声读道:“可以清心也?”

这五个字的吐出,宛如黄钟大吕,震得人家耳膜发响,像针刺一样的痛!

分明是一种自我标榜!乃是挑衅,谁有种,谁不妨天山派的女娇娃;首先有了反应,啜了口茶,看了茶杯外字迹一下,忖道:“这厮冒充斯文,字虽是这五个字,却不是这么读法!”

伸手轻轻拍了师兄桌子底下的大腿一下,要他注意,娇声读道:“以清心也可!”

他师兄经她玉掌一拍,还认为她急着要回房上床呢!一听娇声出唇,也正注意到杯外字迹,可惜映入眼帘的刚好有些错位,忖道:“师妹也读不对,应该是这样读法!”因之朗声读出:“清心也可以!”

阴风夺魂刀听这三个人有三种读法,好像在斗法似的,忙也捏起茶杯看过究竟怎么写的—!他虽识字不多,但这几个字,还是认得的,不巧映在眼里的偏偏跟前面三人的不同,得意之下,摸着肚皮读道:“心也可以清!”

茶杯上一共有五个字,饭厅里的练家子,一共也是五个,现在只剩下杨士麟还没发表高见了!他想:“这一圈五个字,本来由那个字开头读起都可以,他们却像故意呕气似的,各显‘文才’,像这样下去,今夜本没事,也非给他们搞出事来不可,但如果我不读出,好像有点对不起人似的?”,遂亦念道:“也可以清心!”

杨士麟念罢,似挑上了一付重担,其实他的心正不可以清呢!心忖:“接下去,难到就是要开打了吗?”

却听那黑衣少年,掀起眼皮,向举座各人一扫‘呵呵’大笑道:“痛快!痛快!不瞒诸位说,区区平生除厮杀之外,别无所好,这几天没有碰到对手,正觉闷气得很,你们四个,也许还够消遣一番!瞒可将就玩玩!咱们的梁于也有了,这就开始,或者要到城外挑个清静场子,好好消磨这个长长的冬夜?”

杨士麟听了皱了一下剑眉,暗自叫苦不迭,看来这场祸事又惹上了!

“他把这个称为‘梁子’,找人麻烦还说瞧得起人,动不动就想厮杀着消遣!他究竟是谁?胆敢如此蛮横!”

天山派的娇娃自报姓名,拉下嘴角不服气的哼了声道:“本姑娘乃天山派符国夫人的弟子,‘羽扇倩女’危玲,这是我师兄‘金剑郎君’宫商公子未知你们几位贵姓大名?”

阴风夺魂刀为了避祸,隶属在万刀庄岳战旗下,今天巧遇‘菜人’,为公为私,断无放过之理,却因忌惮那黑衣少年,才暂时吞忍,这时看场面有一触即发之势,灵机一动,忖道:“原来这一对男女也大有来头,这可好了,等下厮打,我何不让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天山派小辈去对付那厮,我自己再把杨士麟这小子引开……”

遂,胸膛一挺,豪气干丈的报上万儿!

杨士麟见事已如此,不由得他不开口,却只简简单单报出‘杨士麟’三个字!

黑衣少年,嘴内露出一丝冷笑,喝道:“我却不能说出我的姓名,那会把所有的人都吓死?”

此语一出,立刻招出三声冷笑,杨士麟反唇相讥道:“尊驾此言未免太瞧得起自己啦!也要看看听的人是你的仇人,或是朋友?”

黑衣少年凝眸顾盼,仔细看着杨士麟,冷冷说道:“区区没有仇人,没有活着的仇人,所有的仇人都死了!”

说罢,伸掌拍拍腰间腰带,状甚自负高人一等的神气!

这腰带厚约三分,宽约两寸,乃是红蛟皮所制,角棱隆烈,正中有精金扣环,明眼人一望而知里面乃藏着一把坚比金石,柔中绕指的缅刀!

杨士麟方待答腔,冷不防门口又撞进一个人来,身穿万马庄庄丁的号衣!

天山派的宫商公子立刻像是苍蝇看到狗屎般的喜道:“师妹,正事要紧,快将这人拿下,岳战的下落全在这人身上!”

羽扇倩女不待师兄说完,身形略略一晃,电光一闪似的向前一窜,已到庄丁面前,右手二批并列如剑,看似极缓,其实疾如星驰,轻轻往庄丁身上一截,已将他拿下!

黑衣少年微微色变,真想不到此女竟有此功力,那一手原来是有名的‘牵机手’!

专重一个‘点’字诀,只要轻轻沾上,再也脱逃不开,本来强将手下无弱兵,万马庄的小兵小卒原也有两下子,竞在一照面间就告失手!

羽扇情女左手绣帕一扬,力贯方巾,宛如一把利力,拖在庄丁后颈上,叱道:“要死要活由你,你们庄主现在究竟在何处?说!”

庄丁脖子一缩,抵死不说,额头汗珠如豆滴滴下落:危玲娇脆叱声冷笑道:“我知万马庄规矩,泄露机密者处死,是以你不肯说,但迟死早死,总有个分别,说了这里也没有你们的人听到!不说嘛!人头要你立刻落地!”

说着,绣帕边沿已压入后颈中去了!那丝绸硬如锋刃,并无多少差别!

贪生怕死,人之常情,庄丁浑身颤抖,嘴巴张了张杀猪般叫起来道:“姑娘饶命……”

两眼直盯着阴风夺魂刀关玄,张口欲呼,向他求救?只是尚未喊出来!这人也是老江湖!要讲未讲的摆个态,令危玲已不能马上决定要杀了他!

那意思是对关玄表示你老兄已在万马庄旗下呀!难:真的见死不救!不然,先将你掀出来,要他们向你讨消息,你的职位比我高也。

杨士麟知道天山派图谋岳战如此之急,无非是打听‘菜人’下落,眼看一个生灵将因自己之故而魂归九泉,怎能无动于衷?

阴风夺魂刀伪装外人,混迹在江湖豪客中,为岳战刺探消息,如果身份一旦揭穿,被庄丁指认出是万马庄的爪牙,不但为江湖所不耻,无法再混下去,便是此时此地,也有性命之忧,连忙起身暴喝道:“我正要打听岳老匹夫的下落!快说!”

同时翻腕,掌心向外一登,一股凉沁的掌风打向庄丁胸口——竞欲杀人灭口!

众人眼前一晃,一条人影电闪窜出,身形微错,“蓬”的一掌,把关玄掌风接下!

关玄惊‘咦’一声!看清来人竟是‘菜人’杨士麟!

杨士麟不忍置身事外,救了庄丁一命,正气凛然说道:“我不许你们持技欺人,杀一无名小卒,不过折枝之劳,算不得英雄,要探听‘莱人’下落,有种的自己找岳战去!”

黑衣少年点头称是,大有学究之味,说道:“是极?是极?你们以为我在这里干什么?不是为‘菜人’,谁也不会来到这边陲,但要打听消息,还以打找岳战本人为是,用不着在这里找个小崽子摆威风!”

关玄狠狠的瞪着杨士麟,说道:“难道只有岳战才知道谁是‘菜人’吗?”

他话里实有所指,但不敢真个点破!气得牙痒手痒!这时对他没可奈何!

杨士麟不知关玄现在的身份,也不认为他知道自己,装糊涂道:“我也正为‘莱人’才到这里,你说知道‘菜人’的秘密,除岳战之外,还有别人!

这个也不新鲜,我就知道另外有个人知道!”

他越说越得意不打紧,却引起另外一人的误会,黑衣少年想道:“这个姓杨的家伙,究竟是何人门下?看他刚才那一掌,很是熟眼,呼之欲出,似是……似是……”

却想不起来!自在一旁绞破脑汁苦苦思索!

关玄万莫料到杨士麟竟如此大胆,竞自宣布他自己也在寻找‘菜人’,无奈闷哼一声,这个哑吧亏是吃定了!

‘羽扇倩女’危玲心头一震,不是惊于杨士麟的武技,而是他的像貌和气度风采,刚才她全没正眼瞧过他呢!这时一见中意,淫心荡漾,媚眼流盼,一收怒意,柔声道:“小郎君,你说不许我们杀了这庄丁,如果忠言逆耳,我们听不进去呢?”

杨士麟一本正经的,大义凛然,豪迈的道;“你要杀他,可得先杀了我,这事我揽下了!”

危玲娇笑一声,放了庄丁,收起绣帕,媚眼一勾,绣帕不经意的向他一撩,道:“姐姐那里舍得杀你!”

杨士麟吃不消这套当众烟视媚行,撩煞人的浪像,顿时脸红耳赤,呐呐道:“那么……那……么……你便不要杀他!”

这句话回答的像三岁稚儿,引得黑衣少年暗自发笑,想道:“他方才那个口才那里去了呢?连骂她一句也不会,这可真像我那老弟慕齐星!”

宫商公于见师妹臂膀往外弯,一股酸气由胃里直冲鼻孔,喝道:“师妹不肯杀你!小于,我倒肯,亮剑吧!”

说着,袖口一扬,手中已多了支耀目的金剑,剑尾几个小钩,拖一个星芒练子锤,算是创穗,可真奇怪,那是一剑两用,微微晃动时发出叮叮当当的乐声!

晚饭出房时为了伪装不会武,伯被人注意惹上是非,杨士麟特地解下佩剑,这时习惯性往腰畔一摸;空空如也,遂老老实实道:“你等一会,我回房去取剑来!”

这句话更是幼稚可笑了,比道声‘临阵磨枪’还令人啼笑皆非,立刻引起哄堂大笑,连恨之入骨的关玄也忍不住!死命冷哼,才没笑出!

杨士麟以为人家笑他窝囊!大少爷的口气一涌,命也可以不要了,再道:“不用剑了,我空手陪你走几招!我是怕一掌打死你,才去拿剑!比武打架,又非死仇大敌,有什么可笑的!”‘莱人’只有一个,也深知他手上有几把刷子,被人打死了怎么办,关玄担心了起来!

固州地近西夏,争战百年,养成斗狠好战的民风,民间械斗,算是常事!

一言不合,打个头破血流,尸残骨碎,屡见不爽,像是家常便饭,那死那里!

旅客及店主见外来客人,有此雅兴,连忙指挥店小二们清理桌椅,并道:“天气冷,不用到外面去,就在小店比划吧!”

饭厅本来很大,店小二似乎训练有素,把二十来张方桌,密排在中央!成了个临时擂台!还相当管用呢?

老店主向杨士麟和宫商公子两人热心交待道:“两位客官请上台吧,谁踩坏了桌子,谁就算输,谁被逼下桌子也算输!”

血本悠关,故有此一说!

宫商公于,两脚不弯,两臂一拱,宛如一只怪鸟似的,跃上了台面!占住一面!

杨士麟足尖微顿处,也自飞起,抬头望了柱梁,高在头顶丈许,忖道:“原来这饭厅还可当作比武厅用,梁柱才这么高!”

众食客兴高彩烈,倚宙而立,准备看一台好戏,有个多事的姜回于嚷道:“瞧这两位侠客上台的身后,可是高明,我们赌注下大一点吧!我以三两银子搏三串制钱,使金剑的好汉十招获胜!那个愿来?”

一时台下哄哄然,纷纷动用盘缠解囊,掏雪花银子,赌将起来,这正是此地习俗!

也有人去找黑衣少年赌,黑衣少年笑道:“这倒像是斗鸡博曲曲(蟋蟀)有得场外交易!”

说着,解下腰间较皮腰带,道:“我用这千链缅刀,博你们所有的银子!”

姜回于讶然的眼睛一亮,他对这刀道是识货,哈声道:“这位相公,赌那一个胜?”

“两人乎手,就在第十招吧!”

众人听了那里肯信,都看这少年难道是神仙!乎手就乎手,还指定第几招!都乐于跟他赌!

姜回子又去找阴风夺魂刀关玄,他正担心这宝贝‘菜人,失手,岂非暴碜天物!失了灵气,没好气的虎吼一声,好吓人!

姜回子看看他背插大刀,耸耸肩道:“敢情这位好汉,等会也要上台,才不赌的!”

支吾着又去找羽扇倩女!

她这时已放开了万马庄庄丁,俏立在一旁,懊恼不已呢,两只公鸡,乃鱼与熊掌她都想‘吃’了他们,能醉死人的舒爽,有人来烦她,杏眼一瞪,叫道:“滚开!”

那个庄丁,一条命是捡回来了,趁此时间,大家乱哄哄,一溜烟挟尾缩头飞奔而逃!

老店主是赌杨士麟在二十招后才落败的,这时见他空手,担心了起来,万一他挡不住二十招怎么办?

输钱事小,丢人事大,说不得亲自拿起一张椅子,手臂还真有几斤蛮力,敲敲打打尸解了,拿起一条木脚,抛给杨士麟道:“客官,你好歹也支持个二十回合!”

杨士麟伸手接住了,表情哭笑不得!鸭子上架,不打完这一架是不成的!

赌客们眼见由空手变成拿木棍,为了各人的赌注,不乎起来!又再嚷叫着!

看样子杨士麟改变主意想用剑,也无法如愿!

因为这些赌客们赌注已下了,事关赢输,绝不答应!

其实,杨士麟不肯用剑是另有原因,一剑在手,万一身不由主,左手划圈,右手使起‘神龙一剑’,伤了宫商公子,那伤势会跟飞天狐一般无二,谁是‘菜人’之谜不啻不打自招了,这后果比落败严重!

宫商公子早就等得不耐,瞧着手拿木棍的杨士麟冷笑一边还溜了师妹一眼,醋劲潮涌,凶心炽炽潜藏不露,忖道:“我就要在你面前杀了他!免得争了我的被窝去!”

老店主清了清喉咙,一本正经的自任大总裁,叫道:“两位请吧!注意不要弄坏了桌于!”

宫商公子,右腕重振轻拂,剑尾小钟化出七朵星芒散开,带着万道金光,分取杨士麟胸前七大穴!

“好!”

观众喝采有声!兴奋之极,大有看头!

杨士麟万莫料到敌人功力如此卓绝,这第一招自己就无法拆解,一个流水步迟到擂台边缘!心一狠,抛起木棍,空出双手,以毒攻毒,一打胸腹,用的是,贝龟吞沙’,一击脑门,用的是‘日落平沙’!

‘小戈壁飞云绝沙掌’号称天下没有解法!

杨士麟一共才会三招,如今为了保性命,两招齐发,威力真非同小可!

宫商公子不愿玉石俱焚,也无招可解,顾不得伤敌,把金剑舞个风雨不透!

杨士麟得理不让人,双脚一蹬‘旱地拔葱’凌空飞起,抓住木棍,一个‘飞燕穿林’之势,杀出‘卿云缦今’。

黑衣少年独自雷也似的,喝个大采!并非称赞扬士麟身手好,而是因为自己看出他的门路,忖道:“怪不得我觉得他掌法熟呢,原来是冷若冰门下,只是那一剑似是早已广陵曲散的‘河图十三式’,寒泉冰老怪已得了‘六盘考樵’的剑技了吗?”

他没思及是‘六盘老樵’的传人学得了冷若冰的掌法,因为冷若冰生性奇吝,不是他的门下而学到他的绝艺,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宫商公子见敌人身手不弱,长啸一声,使出浑身解数,再也不敢轻敌!剑影化作金花万朵,漫天飞舞,夹着刺耳啸风,撩人心神!

他以宫商为名,顾名思义,必精音律,更厉害的是啸声里似含阴阳顿错,暗合音韵曲调,五步之内,吃他这非丝非铃的金器鸣喧合凑一搅,会心浮口燥,练到极处,夺人心魄,杀人于唇齿宫商激楚之中!

杨士麟亦通音律,强目凝住心神,一手以剑招喂敌。诱开创影,一手施出‘小戈壁飞云绝沙掌’中的‘贝龟吞沙’‘飞石流沙’,攻敌要害,一时之间,竞能扯个平手!

两招、三招、四招……

木棍被金剑一切,节节削短,木屑横飞,打得围在台外四周的赌客,他们连减过瘾!

皆因两人使的全是对方从未过目的绝招,乃上乘武功!只一味以毒攻毒,以生命相搏,有人却高叫道:“手法缓一点,看不清楚!”

两个人影在台上星飞电驰,花绽叶落,尽管手底下极是用劲,‘擂台’却闻风不动,使得老店主很安心!

五招、六招;七招……

杨士麟已觉技穷,木棍已剩下短短一节,不宜再用了,猛可用力一甩,短木破风射去,同时左手划圈右手内困中套击而出,掌心一吐,掌风刚劲,雄浑无伦!

宫商公子,闪开木棍,也自惊骇,心知并非易与却不曾闪避,钢牙一咬,硬封一掌!

“砰”!

两股掌风相接猛力冲激,震得厅堂四壁哗啦啦的响,烛火摇晃,熄了两盏!

宫商公子闷哼了一声,吃不住劲,整个身体飞出桌面,撞向墙壁去!

赌客们生怕遭了池鱼之殃,怪号着纷纷闪避——宫商公子连忙使出师门卸力工夫,伸出后腿,轻轻一踢宙缘,竞把迅疾的去势稳住,反身回扑桌面!

有人叫声,“输了!”有人反对:“不算输!”

“若无宙缘垫一下足,非落地不可!”

在众声叫嚷中,杨士麟也是浑身一震,脚下踉跄,迟到‘擂台,边缘,脚心一半在桌外,摇晃了几下方始稳住,没有落下台去!

“险胜!”

这算是第九招!

本来早经言明,落下‘擂台’,便算负手!但,宫商公子去而复来,虽末着地,却沾了墙壁一下,总算落败了!

他老羞成怒,本是无义无信之徒,那里管得这多,力贯金剑,飞身一纵,直刺杨士麟胸膛,落井下石,要把敌逼落下台!

众人那有敢争议的,落很多看热闹,谁死谁活与他们无干!

杨士麟大骇,进退维谷,不论使出任何绝招,击退敌人,自己总难逃‘下台’的劫运!

只见他左脚不动,当作轴心,一个急旋,全身大半在台外打了个转,又沼向台上,反而旋到宫商公于身后去!

一见机不可失,竖掌如刀,斜绝一记‘独劈华山’,打向敌人背心,这第十个照面,双方都打得又狠又疾!非死即残!

不科宫商公子,技艺非凡,经验丰富老到,变招迅疾,一见师出无功,招已用老,敌人兔脱,弓自背后攻来!

身形斜错,使出‘顾曲周郎’,剑尾的星芒小钟柔如软蛇,候地倒转,宛如金蛇出洞,向后直打向杨士麟!

这是第十一招,双方短兵相接,险恶万端,胜负必见分晓,是个两败俱伤之局!已至千钧一发,各自避让不及!分解不易了!

但当金锤肉掌行将交绥之际,“呼”地一声,陡地冲起一股啸风,将两人由中间击开杨士麟和宫商公子,竞未及使定第十一招,都被啸风击落下台!

然而却俱都无伤害!只是身不由已停不住身子而坠落!

变起突然,大家讶然惊呼,台上已多了一人,哈哈大笑着,原来是那黑衣少年,他谈笑自苦的道:“我说第十招乎手结束,果不其然?银子统统拿来!我赢了!”

半途杀出这个程咬金来,横加阻挠,把一场好打狠斗搅散了,众人那肯答应,纷纷责难!心中敢怒而不敢过分激怒他!

宫商公子自认为,他这一招若是奏功,便是胜定了!不由破口大骂道:“你算什么东西?”

一跃上台,意欲与他誓不甘休!再打一场!看是鹿死谁手!

“住口!”

黑衣少年高叱一声,煞气甚浓,不可一世,那里是方来时谈笑自若的样子!

健臂一扬,手从较皮腰带里,抽出—把紫气蒙蒙流灿的缅刀来,喝道:“你们看清楚,我可不是随便说话?凭这把宝刀,我说十招乎手,就是平手,一招不多一招不少!”

“是他?”

宫商公子暗自倒抽一口冷气,却不甘心就此屈服在他的浑话下,冷笑道:“拿着师父的一把破刀作晃子,可还吓不倒人!”

杨士麟不知那把缅刀是何来历,但看宫商公子色厉内荏的模样,这黑衣少年的师门必然大有来路。心里可不服气,忖道:“这把缅刀难道竞能当‘圣旨’用?上方宝剑用!”

黑衣少年瞪着宫商公子道:“你认得这把刀,还敢不服,未免太大胆了?”

宫商公子窒窒还待言语,奚落讽刺他一番!甚至不惜—战……

羽扇倩女,危玲风一股的飘上台去,暗拉了师兄一把,在他耳边窃窃私语,道:“这人刚但自用,夜郎自大,为敌甚是难缠,为友则大有助益,三句好话奉承他便能拿着脑袋为我们所用,眼下咱们人单势孤,正缺人手,何不略用小计,收为己用!师兄又何必为这点小事,而小不忍则乱大谋呢?而且我们不是说过了吗,用过饭马上干活去!难道你要放着正经事不干,扯惹这种闲气生?”

说完抛了个媚眼,给他点小甜头吃,那是两人心照不宣了!。

宫商公子听师抹说的是那挡子事,一想也大有道理,有那劲儿去干那事,有多灾心,要搏要战!也要找对了地方,心里一荡,火气便自消了!

两人手牵手一起跳下‘擂台’无需交待,头也不回地走向后面,进入自己的房间!

众人一见比武弄出这种场面,台上还站着个凶煞神,那是谁也招乎不了他的!

真成了一粒老鼠屎,弄臭了一锅美汤,都想伸手拿回自己的赌注!

“放下!”

黑衣少年磊喝一声,看众人面色丧丧的,都是些小民百姓,忽又改变主意,言道:“拿走你们的银子,马上给我滚,滚得一个都不剩!”

众人一听总算松了一口气!默默的散去……

“店小主把桌子摆好,打三斤陈年酚酒,弄一些可口菜肴来,我不计较银子,但若不小心侍候,当心我切下你们的狗头!”

手中缅刀挽个刀法,精芒四射,寒气罩人!霎眼便归入鞘中去了!

杨士麟看不惯他颐指气使一般粗胚嚣张霸道的德性,留着不走,用力冷哼一声,有意要黑衣少年听到!小小表示自己的抗意!

黑衣少年立刻有了反应,轻捷地跳下台来,动作舒泰自然,就像常人在乎地上跨脚一步,越显得他功力深厚,笑容可掬地道:“杨兄请慢走一步,尊师‘寒泉冰’冷若冰,武功盖世,以世外高人,任一国之师。

小弟向欣慕得紧,兄台人中之龙,年少英雄,小弟西来得接傻杰,足慰乎生!”

杨士麟惊讶非凡,荣宠得啼笑皆非,这少年之性格多变竞在刹那间换了两付面孔,看似鲁莽自大之徒,却又狡猾得紧,不知他肚子里究竟有几条蛔虫!

但听他误会得有趣,也便虚与委蛇抱拳连声道:“好说!好说……”

“方才小弟多有冒犯,若蒙不弃,就请同坐,待小弟借酒谢罪!”

“他敢是以为我乃冷若冰那老魔门下,才亟力巴结,才请我喝酒?”

杨士麟想道:好在一时也不怕他吃下自己,反而可打听一些消息,遂信口胡扯一通的道:“尊师武林前辈,技惊天下,威展域内,家师每一谈及,肃然起敬,敛容称许兄台武功已得真传,小弟慕名已久,今日得以识荆,正愿共饮一杯!”

他鬼话连篇,大拍马屁吹棒不已!文采连篇,其实连对方姓名师承,一概不知,还损了冷若冰一下!

那知黑衣少年听到了这恭维话,眉头一皱,大有翻脸之意,两眼奇怪地看着杨士麟,似在寻找什么!倏地浓眉一松,哈哈大笑道:“请坐!请坐!”

杨士麟初时看他神色心忖:“坏了!马屁伯是拍错了地方,拍到马脚上去了,也不知错在那里!”

他镇静如恒,出身世家子弟,自然而然能流露出贵介之气质,令人不疑有他!

见他打个哈哈,才松下那口气!虽是身为‘菜人’,却无怯色!不知情者,绝对想像不到!他便是千百人想要捉去活吃了的那只‘鹿’也!

两人坐定,杨士麟实不知这少年是什么煞星转世,回头四顾,偌大的厅堂,逃得一个不剽,连阴风夺魂刀也不见踪影,不知在何时溜走了!

半晌工夫,店小二端上酒菜,也许贪他的银子,或者伯他的刀——所有的器具都是十分精致的彩花细瓷,杯于是薄金绣花,筷子是乌木包银的!

酒是陈年‘大麦’芳香扑鼻,菜也可口,一份是‘红烧鱼翅’,一份是,清蒸河鲤’!

杨士麟一看,实非始料所及,这菜若在忭梁,他们那鼎食官宦之家,不算什么佳肴,但在这遥远的边地,穷乡僻邑,已经算是最好的了!

“你老明鉴!”店小二讨好地说:“大爷是见过世面的人,小店不敢胡乱搪塞,就只弄出这个精品,再也凑不出第三样了!在固州,小号乃二百年的老字号!”

“闭上你的乌嘴大爷的银子不会短少你的,但也别想在这里呱噪等挨刀子!”

黑衣少年恶脸相向!将个满心想讨赏的店小二叱的缩着脖子打哆嗦!

待店小二怀满肚子地委屈退下去后,他随即换了一副嘴脸,笑着对杨士麟道:“这菜确实不错,实在也难为他们——你可知道我是谁?”

杨士麟听他语气突然一转,心知方才那番话,并没瞒过他,胆于一横,来个‘瞒天过海’,很有兴味地笑着,这意思可以解释为:“知道也没什么希奇!彼此!彼此!”

也可以解释为:“不知道,又怎么样,幸会!幸会!”

这神态,应付得只在两可之间,但凭你怎么去想吧!

黑衣少年两手合拍,长吁短叹,叱叱不休起来,道:“想木到那老鬼的名头是这么显赫!他这把‘紫电刀’,在中原竞是无人不识!你知道我是谁?我正是老鬼唯一的徒弟‘海外三逸隐’小三仙的老三‘二郎神’尤童。”

杨士麟愕然想道:“慕齐星不是叫‘南海玉珊宫’小三仙老二吗?这二郎神竟是他师弟!不知老大又是何人?未闻海上追逐客有绰号?”因道:“小弟在洛阳,长安跟‘龙飞剑客’慕齐星有一面之缘,曾连抉夜探万马庄!”

‘二郎神’尤辛满饮一钟,停杯叫道:“那个见了娘儿就脸红的小慕吗!这家伙斗不过我,可是鬼门道倒是顶多的,我老鬼就是喜欢他!”

杨士麟不以为然的想道:“真是高明之家,鬼窥其室,名师之徒,竟对师父如此不敬!真乃异数?”

他只有点相应的份!由他自己来信口开河……

尤辛看到杨士麟的神色,却也不生气,续道:“小慕的老鬼乃是那个会吹箫打鼓的小生,会吟诗唱弹词儿!小慕的工夫倒也学到了七、八成,其奈功力不足!我那者鬼‘血羊老怪’好一点,这一小思小惠倒是肯贴一点出来,小时候泡药水给我洗澡,浑身抚摸敲打,强我筋骨……你的老鬼对你好吗?”

杨士麟听了又气又好笑,自己得了大便宜,竞不知感恩图报,学他的口气道:“我那老鬼也极是吝音的,一毛不拔!”心里想道:“我那慕兄乃谦恭的君子,怎会是他的师兄,倒不知是怎生排上去的!”

“这就是了!我看得出来!”

尤辛欣然同意,又道:“无怪我一入江湖就成了天下第二好手!”

“反正关起门来起国号,没人干涉,你的功夫比我好,但那里是天下第二呢?”

杨士麟想着,嘴里却不驳叱他,由他狂傲去,只长长“哦”了声,表示惊讶!

尤辛不以为件,夹了一口菜,又自斟了一杯,然后笑道:“你不信不是,我却是天下第二,不过这天下第一的大概若有十人之多而已,你的老鬼也在内,连天山派那个老婊子,他们比我好一点,但也好不了多少!你要知道,我的老鬼,并没有师父,他只是运气好,早几十年撞进一个山洞里,洞里密密麻麻满是壁画,经句,他死呆了二十年,猛啃那些东西,就成功了一个老鬼!

他收了我这徒儿,传了十年功夫忽然游兴大发,跑到中原,一去不复返,丢下我独自在洞里,瞎摸索!我的功夫同他一样,也是得自壁上经句图像,所以认真讲,他只能算是我师兄!”

杨士麟讶然忖道:“这厮终不成醉了八九分了,再下去他要告诉我,他爸爸是他哥哥——”

二郎神尤辛,仰脖子咕噜咕噜,喝下一杯去,模一把嘴又道:“老鬼一去不返,分明不怀好心,我此回到中原来,就是要逮到他,问他个弃徒不顾之罪,顺便还问他几幅,我看不懂的图像!他太岂有此理了!”

杨士麟甚是不解,尽向他提师门秘辛干嘛!唯唯否否,装个好听众!

尤辛讲得高兴,眉飞色舞的起劲,再道:“外人对我们这一派,所知无多,老鬼叫‘血羊老怪’其实是,薛阳老怪之误!”

说到这里神情有些凄迷落寞之相,重重叹一口气,再道:“这条老羊迷途了,也不知窝在那里,照理说别人还谋害不了他,我好歹也要把他牵回洞里去!”

他并不知道‘血羊老怪’乃是被困在‘万马庄’禁地的石井中?

这秘密举世淘淘唯独岳战与‘太华青虹’知道!是要窄出他点油水来!可惜他已迷失了心性!

杨士麟“哦”了一声,道:“原来兄台是来中原寻找恩师,并非要九茎芝的!”

“我虽没上终南山,可是若有九茎芝或菜人可吃,我怎会不要呢!”

杨士麟点点头!认为有理也……正该吸血,啃骨头,大快朵颐……

正文 第十章 逃之夭夭

第十章逃之夭夭

杨士麟神色自然,恐怕‘二郎神’尤辛作梦也想不到人人所要吃的‘菜人’,就在他面前,与他对坐,剪烛阅话,事后若他知道了,不知是否能将他气死?

他没说出缘何不上终南山,因为那不十分光彩!

原来这‘二郎神’初度由海南五指山过海来到中原,像下山的小和尚也知‘小老虎’,最好,反正他们洞里金银珠宝有的是,就挥霍起来,破了色戒还罢了!千不该万不该瞧上了姚尼的爱徒‘百花仙子’,未免有点不忠厚的举动,调戏勾引不成之后,还想来个霸王硬上弓,给她‘干’了再谈其他!

姚尼动了真火,他们伸量了一次,自付不敌,一溜烟的跑了!

这回姚尼上终南山,他有自知之明,这个‘天下第二’斗不过,那个‘天下第一’,只好望山兴叹!没敢上去!

三斤陈年大曲,被‘二郎神’一杯一杯往肚里倒,已经去了大半!

杨士麟是滴酒不沾,虽然他酒量极好,是伯引发了体内的九茎芝也!

‘二郎神’尤辛已赂有醉态倏地脸色一扳,又冰又冷地言道:“我告诉你已经够多了,该你开口了,你的老鬼是天下三个知道‘莱人’秘密中的一个,你知道吗?”

杨士麟一听原来他是抛砖引玉,装出吃惊的样子!问道:“我那鬼知道?我那老鬼真的知道吗!可惜,我没有碰上他,不知他现在身在何处!”

‘二郎神’迷了眼睛,撇嘴一笑,道:“杨兄好作工,你是明知故问的——你想分润,不愿对兄弟坦白吗?”

杨士麟作沉吟状,眼神一转,神秘地一笑,却不言语,让他自己猜测吧!

尤辛频频顿首,故作领悟状,再干一杯,道:“你这人跟我很对劲,算是臭味相投,作人就要这样,第一要功夫好,武功高,第二心要狠,比方说——”

杨士麟倒听出兴味来了,心忖:“这大概就是所谓不正不邪之徒的行径了……”

他正想着要怎生,不作痕迹的离开,回房休息去,要知道的已全知道了!

不料!巨变已起——‘二郎神’蓦然吸气把含在口中的醇酒,用劲喷出,只见一道酒箭,宛如白龙升天,射向屋榴梁柱,屋梁不湿,每粒酒滴就像铜珠一样,迳穿出去!

“谁呢?”

杨士麟霍然而起,行气备战!

‘二郎神’个手势要他坐下,言道:“我有点醉意,懒得追他,任他去吧!”嘴角不屑的翘起:“那个浑身带些小刀子的,定是个修脚的!”

‘阴风夺魂刀’关玄,也算是个成名人物了,在‘二郎神’尤辛口中,却成了一文不值的‘修脚的’!

杨士麟了,未免一怔,忖道:“我知道他功夫不错,难道真高成这样不成!不知他们‘海外三逸隐’小三仙老大又是个怎样人物?”因道:“龙飞剑客慕齐星的身手,小弟曾见识过,固然是人中之龙,而兄台更要比他更胜一筹,你们小三仙真是一个胜似一个,想来老大更要高明了!”

‘二郎神’睡眼惺松,忽然猛拍大腿,唉声叹气的道:“这就是我那老鬼害我之处!”

“你自己艺业不精,难道还要怪师父不成?”

杨士麟心付,并未言语,且听他的下文!

“你要知道!”尤辛靠近身来,伸出手指快指向杨士麟的脸上去了!

杨士麟立持镇定,内心动荡不已,只要一心虚胆怯,立刻便露出马脚,成了他口中的美味了!打是打不过他的,逃也很难说准能摆脱得了他!只听他嘘口气道:“海上逍遥客和我那老鬼,及陆地神仙向有‘海外三仙’之称!陆地神仙年龄最少,却名列三仙之首,我老鬼次之,年龄最大的逍遥客,反而排在倒数第一,他们三个老不死如此乱排不打紧,祸延我们,慕齐星,因而成了小三仙的老么,而我是老二,把老大的名份平白送给陆地神仙,裘老鬼的徒儿!”

“啊!这也没什么差错呀!”

“唉!你那里明白,裘老鬼并没有徒儿,成了虚其位以待之,他要那天高兴,随便收了个缺嘴断脚的家伙,都算是我们的老大了!”

说到这里,二郎神把声音压低,苦恼而又神秘的再道:“我现在最担心的是:万一他收个三岁的小女娃子,也算是我的老大,你替我想想,我天下武功第二的二郎神的老大,是个用屁股撤尿的女娃子!这个脸叫我如何丢得起!”

二郎神兀自叹息哀声不休的埋怨,他这不幸的命运,不知要那一天突然到来!

杨士麟差点失声笑出,只好表现出无限同情他安慰道:“大概还不至于这样吧!”

二郎神口里还自喃喃不已,猛干—杯,以表示他的愤怒,终因不胜酒力,伏桌酣睡!

杨士麟暗松一口气忖道:“鬼打架般的跟他瞎聊了半天,总算天下又太平了!”

方自打算起身回房,不料,猛一抬头,吓得魂消魄散,苍天——门口站着一个青衣玉带的白发老鬼,正是万马庄庄主岳战老鬼!

这个勾魂使者竟在不知不觉间出现,不用说是因为杨士麟方才一念之仁,放走万马庄的庄丁!

这王八蛋,真该死,思将仇报,前去通报把他勾引来的!

岳战满脸狞笑,状甚得意,舌头翻了下嘴唇!步步走近,从容不迫!

杨士麟当然不甘心束手就缚,仓皇四顾,苦的是身边没有武器!能走个三招已算是他的运气了:三郎神兀自伏案呼噜、呼噜的睡着,紫电刀就搁在桌上!杨士麟心中打不定注意:“我是暂借紫电刀一用呢?还是把这家伙叫醒,让他们鬼打鬼一搏?”

他的眼睛盯着那步步迫过的岳战,手渐渐伸向紫电刀去——岳战大有狸猫戏鼠之意,心情欢畅之极,这‘菜人’之抗拒与否,都不在他考虑之内!他看杨士麟就像看一只小白兔那般!他的挣扎!更激起一些可兹怀念的情调!

“先将他带走!喝他的血,炒他的心肝!清婉肉!就像清炖一只小公鸡!然后吗那骨也应和药处理成‘神芝丹’!老夫今后武功天下第一,五世其昌,得弄个像芙那蓉花似的小妾回来!勤耕细耘,留个种,是为‘芝种’他神志飞驰,想至得意处,眼光更柔和了!

蓦然——岳战脸色一变,杨士麟已被压迫得肩有万斤之重,冷汗沁沁而泄!至此也是一怔,连忙回头一看!

通往客舍玄关的甫道口里面正拥出三个人来:为首两人,春色满脸,衣冠不整,乃是天山派的两个宝贝,羽扇倩女和宫商公于!

看他们那般塘懒之态,正是从琴瑟和呜、奏作得紧要关头,被入从好梦方圆中给提了出来!那一曲天籁调中途失韵!未能终曲!

在他们身后,站着个凤冠霞技的中年妇女,年愈花信,眉角虽见鱼纹,仍然涂粉抹脂,玉脸还留下宋人最喜欢的‘三白’!

一身珠光宝气,满头金簪玉钗,打扮得像个新嫁娘!

杨士麟脑中电光一亮,心道:“莫非这就是天山派掌门,那个‘符国夫人’?”

当机立断,手从紫电刀移开,静观其变!正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天无绝人之路也!

那对可怜兮兮的偷糖果吃的师兄妹,还手牵手不舍得放弃那藕虽断丝尚连的意识,作师父的符国夫人,带着薄嗔醋劲,急上一步,将他们分开,超前而出,宛如珠落玉盘,娇声软语道:“岳老哥哥,小妹找你找得好苦,从终南追到这里,你呀!一路躲躲闪闪,行踪不定,咯咯!有什么事羞见故人呢?”

岳战闷哼一声,鼻孔喷出两道白线冷气,并不睬她,心中暗恨:“这骚婆娘,臊气冲人,怎么来得这么巧呢?要来迟一步,‘菜人’已为我岳某带走!现在吗!可有些麻烦了!”

符国夫人臻首轻摆,秋波微转,玉臂颤摇跟杨士麟打个照面,心中暗荡:“好俊俏的雏儿,是只‘童子鸡’,谁家的好儿郎?”

眼睛中透出万斛千锺的柔情蜜意;再也不移开!暗恨自己怎的不早来这厅里!

这回该他宝贝徒儿宫商公子吃醋了!

岳战暗吃一惊,也会错了意,心忖:“不好,这骚货怎的也知道了!我!看她要吃的那个样子!我——”

一提真气发须齐耸;便有马上动手之态!功力业已提足!

他那里知道,她是要张开下面那张妙嘴!咬着这支青嫩的小黄瓜玩玩!

符国夫人接张椅子坐下,气派十足韵味当行的笑道:“老哥哥请坐呀!小妹找你不为他事,便是为了‘菜人’,咱们数十年的交情,难道还不值得通报一声?”

说完,芳心一动,心付“不对,我怎么说溜了嘴,说出数十年的交情来呢,那不推算出我已七老八十的年龄了吗!莫要吓着这雏儿!”

心有所牵,大是不为,因转头对杨士麟先挂一钩,钓住了他再讲,言道:“小郎君,你师父是谁呢,好体面,也是专找‘莱人’来的吗?不妨坐下来听听!

大姐这便向岳老哥哥请教!”

杨士麟心中气笑不得,找什么‘菜人’,正为是‘菜人’而大祸临头!心忖:“小郎君,就在你面前打吨,我可不是什么小郎君!”

颔首无言,算是默认,自己也为‘菜人’而奔波!沉默是金!言多必失……

符国夫人见这小郎君,羞怯答答,正似自己当年,辞色不恶,乖乖巧巧,恰如其份,自然很高兴,这是已经钓住他了!

难掩心中那份得意,皓齿微露,笑得满头珠玉晃动不已,那支‘金步摇’凤翅似欲飞去!

岳战也放下心头大石,敢请这考婊子,还不明真相,虽然恨得牙痒痒的和馋得口水往喉咙里倒流,也得将场面应付下来:他恨杨士麟装蒜,竟自承认在寻找‘莱人’!

他馋是似乎那九茎芝的香气又一次溢出!但知这是臭婊子身上放出的骚气!

虽然又是一触即发的局面,但终算暂时均衡,各自权谋——杨士麟的小命一时无虑,开始想脱身之计!

“你真不说?你真不说?”

符国夫人像是小儿女撒娇似地对岳战老魔,嗲声嗲气……岳战胜上神色不动:目不斜视,心忖:“我说个屁,‘菜人’就在你身边,举手之劳,就捞了去了,你他妈个老巴子,却向我死皮赖脸的讨消息!真他妈的绝事……”

“那么,小妹这点不成样儿的东西。只好献丑了!”

符国夫人抬腕拔下一根风头金簪,望空抛起,还回头溜了杨士麟一眼,意思是说,小弟弟你等一会吧,大姐姐准让如愿以尝!

蓦然,玉腕一翻,劈出一掌,正迎上落下的金簪,把它撞向岳战去,去势不缓不急,无声无息!

金簪像是只凤凰,飞向岳战,离身三尺之际,岳战陡觉胸口有针刺的感觉,连忙翻掌徐徐推出,嘴里还打声“哈哈!”

两人选隔三张桌面,各自据桌,较起劲来,那凤头金簪、吃岳战的掌风一扫。并不回头,冗自一寸、两寸向前进逼!

岳战掌心、并无强风压境,但有一丝劲力,只有针样粗细,直钻入肉掌,透入骨髓,又酸又麻,脸上浮现尴尬的笑容!

羽扇倩女与宫商公子脸上亦呈现笑容,手牵手站在符围夫人背后,无限得意,那是说他们的师尊已占上风!

杨士麟看得莫明其妙,真不相信岳战竟会吃亏!

岳战心中怒火万丈,正自为‘菜人’在当面而惋惜不已之时,一不小心,竞屈居下风,这份苦处,只有符国夫人知道!

大风掌力,总是散而不聚,打的面积极大,力道也相对的减少,高手能将掌力凝聚成柱,收束不散,故能裂石,符国夫人自知掌力不及岳战,竞按着‘湿婆经’所载的‘金针渡线’上乘御力心法,把掌风聚凝在凤头金簪上!

表面上她抛起金簪的用意,是旨在标明双方掌力的消长,作为胜负的指标!

其实她借此把掌力收成丝状,面积一小,压力自然增强宜透过岳战的掌风,克敌致果!

岳战脸上不哭不笑,手底奇痒,强自咬唇撑住,只要他一声笑出,真力略散,就有性命之虞,那支金簪能直刺心窝!

一盏茶功夫,岳战眉心已经见汗。掌力逐渐涣散,只剩中心一小股抵住风头金簪之外,大半都击到符国夫人身上!把她的衣掌压紧,玲珑曲线都浮突出来!

杨士麟也看出岳战露败征!

金簪在两般强风中游移,又向岳战进逼两寸!

蓦然——岳战双手趁势收回两寸,骨路‘格格剥剥’发响,使人疑心是他的骨格已一根一根地断掉,衣裳浙渐鼓起,像船上吃满了风的帆布!

“刷”的一声,长发白须怒张如刺,眼睛宛如龙目蛇眼,闪出两道蓝光,瞬也不瞬的正对着符国夫人,像是要钻入她的眼波中去似的!

他竞把一身数十年修为的功力,凝聚在双眼,以‘透光制魂’跟符国夫人决一雌雄……”

符国夫人不慎瞄了他一眼,让波光透入眼帘一丝,浑身一震,连忙闭目,玉脸惨淡,四下躲避岳战的眼光。状殊可怜!

在空间相对持的力道中,金簪向后退了三寸,并有被压迫得掉首之势!

这说明她在优势中回跌为劣势!羽扇倩女与宫商公子大骇,手更紧紧捏在一起!

符国夫人身躯婉转扭摆,宛如在照妖镜里痛苦煎熬的妖物,无法遁逃,强自打起精神,勇敢迎上岳战的神光!

但是,她仍不敢正面相对,眼波四转,玉掌频频颤抖,空中的金簪已斜向,欲掉首倒飞而回!

岳战嘴角一分一分地露出笑意,最后终于成为一个笑脸,含有那股残忍邪恶意识下所反应出来的笑意,挂在脸上!

符国夫人开始娇喘,再不能临虚提神,如果现在她置身于树木枝叶上,再也站不住了,立即要掉下来!

果然,一口真气,渐渐浑浊,再不清纯!

“唰”地地一声,竟由木椅上掉落下地,木椅碎成细粉!

宫商公于大惊,急忙伸手抵住师父背心,令她不至跌倒,只觉她浑身是汗,遍体淋湿,玉体抖动不已!如同她乐在池中戏水,床上鏖兵大战似的!

忙不迭的凝气度力,把自己真力,隔衣度送到她体内!

羽扇倩女,也把素手交给师兄,这回不是亲热,。而是输送力源!

师徒三人通力合作,总算把局面稳住,符国夫人不再抖动,眼神逐渐显出光亮;死盯着岳战的眼珠:杨士麟看得有趣,忖道:“原来高手过招是这样斯文,这比刀枪来往有学问多了!”

得意之下,大少爷的呆气又发,竞置身事外,像没事人似的,猜测何人会胜利!

“看来还是岳战技高一筹,就我的立场,很难左右袒……”

一念及此,斗然一震,他吓坏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但我不是渔翁,乃是‘鱼’,这时不逃,更待何时?”

连忙起座,见‘二郎神’尤辛兀自甜睡,好梦正酣,也不理他,一转身溜入后进客房!

岳战正聚精会神之际,力敌三人,猛见‘菜人’有离座之意,心神一分,正犯了武林大忌!

符国夫人,是何许人也,趁势一逼,只听:“刷”的一声,岳战屁股下的木椅也碎成细粉,跌落下地!而也抽不回真力!眼睁睁看见‘菜人’打自己目中消失!那股子懊丧,便不用描述了!

还得免力支撑危局,否则便有性命之忧!

宫商公子虽把杨士麟恨入骨髓,但因不明真相,眼下师父在用人之际,正需自己助力,无法分身,再者,更不能容他。留在师父、师妹之间,怕他侵占了自己的权益!只好眼不见为净,咒他离去最妙!

杨士麟匆匆回到客房,提起行李,留下宿房钱,悄悄由甬道往客栈后院溜去,此时初更已静,旅人在一日的疲劳后,都沉浸在黑甜的梦乡!

院子里,霜雪满天,朔风‘噗啦!噗啦!’地响着!

马厩里挂着一盏风灯,在风中摇摆闪烁!灯火明暗!

他迟疑片刻,盘算如何才能神不知鬼不觉牵出坐骑,换家旅舍!

到后来,才猛然想起,问题并非简单到只是换间宿处就能了事!

干脆,固州是再也不能容身了,得远走高飞,里面那对老魔头,一旦分出胜负岳战必是侦骑立出,四分寻觅自己踪迹!

他必需连夜出奔,马匹非放弃不可,因为更深人静,城门早已关闭!

杨士麟长叹一声,轻轻一纵,拔飞过墙,方自出得旅店,猛吃呼啸在街巷间的寒风一吹,不由打了两个冷噤!

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冷冷发言道:“小子,还没看到你家太爷。就浑身抖起来了?”

杨士麟突然一惊,回头一看,只见对街墙角暗处,缩着一个人,包藏在茫茫的寒气里,瞧那身段,有几分像是‘阴风夺魂刀’关玄!心里没好气的道:“二郎神那口酒箭倒没伤了你?真的好运当头!”

急想脱身,也无暇打理,只学着二郎神的口气,不屑的撇撇嘴,哼了声道:“修脚的!少爷没时间陪你玩!”

回头背起包袱就走!

阴风夺魂刀为了伯漏出跟万马庄的关系是以不随岳战老庄主进去,缩在风雪中守候多时,判断着,这小于若是漏了网,准打店后逃走!

巧的是不出所料,真乃奇事,在老庄主手下这小于怎会跑出来了呢!

但,不管如何?那肯让杨士麟平白溜走,嘴里嘿嘿冷笑道:“朋友,时候不早了,天气又这么冷,怎么想走?是不是被窝里有蚤子,还是想找个妞儿暖暖脚?”

杨士麟不知关玄已知他是‘菜人’的秘密,只图省事,认为他们之间只是有场小梁子而已,说道:“有一天你会懊悔对本少爷讲过这种刻薄话!正应了你以前说过,那里遇上那里算,今夜没时间与你闲扯蛋!”

提步就跑,冷不防阴风夺魂刀,施出‘八步赶蝉’轻功,一个箭步冲前,同时一口映着白雪寒光鉴人的大砍刀!

使出配合身形的绝招‘流星赶月’,挟着一阵透骨阴风,夺命追魂似的砍劈下来!

令人不能等闲视之:杨士麟错步闪挪,避到墙角,强自忍住满腔怒火,低喝道:“路窄处,留一步与人行!如何?”

阴风夺魂刀截住敞声得意的大笑道:“想走可没这么容易,想想老子在这里等你多苦!”陡然喝声:“留下头来!”

仗着神妙刀法和精纯内功,雄威慑人地一轮急攻,刀光翻起万重怒涛,欲置杨士麟于死地,那是吃定了他!公私两便:‘菜人’谁不想吃呢?

杨士麟单掌一推,拍出“日落平沙”,脚下移官换位,闪开墙角,一个“倒赶千层浪”,连翻带滚,闪出刀海五、六丈,其间真乃间不容发!

他惊魂甫定,候然抽剑,抖起一道寒光,猛喝一声:“杀!”

却声东击西,回身就跑!

自出道以来,关玄几曾见过这种窝囊状,还疑是诈,略一迟疑见无暗器飞来,才破大骂道:“丢你娘的丑!”

提步急迫!不是追当日洛阳五凤楼的小小过节,是迫这千年之宝的九茎芝:杨士麟究竟不脱少年心性,自忖与他功力相当,自恃轻功日有进境,一时之间,总可无忧,在疾驰之际,捉狭的还想戏耍敌人!

只见他猛然蛮腰一抄,抄起一手雪团,运劲一挥当作暗器打出,喝声:“看镖!”

阴风夺魂刀当然在后面,看得分明,不愿趋避,趋避时会使两下距离拉远!大刀映月洒然一挥,雪团粉碎,四散乱飞,边追边舞,涌起一层刀幕,竞没有一星雪片沾到脸上!心中却也气忿陡生!

看看行将到达城门,那里必有戌兵守卫,不好行动!也不宜闹事!

杨士麟把包袱抛在雪地上,回身待敌,若不解决掉。他,是没办法越城而去!

“是不是真要干一场,你才能死心踏地,也罢,少爷陪你走三、五招!”

阴风夺魂刀关玄双足微顿,宛如一只双鹏,冲飞在天,两个盘旋之下,大刀像车轮般旋转而落,中藏玄奇奥妙!

杨士麟像木偶般凝立不动,见双方够上距离,倏地挥剑,使个“日朋光华”,只听刀、剑相碰——“铮”!一阵震鸣交击,火花四起:阴风夺魂刀关玄整个身躯荡开三尺!

杨士麟虎口震得发麻,长剑几乎脱手而出!这还是因吃了九茎芝之故,体内真力搞力都有显著的增加,否则!他小命丢已:关玄见这一招‘轮回夺命’刀无功,钢牙一咬,再接再励操刀向前扑杀!一缕寒光如疾箭般劈向杨士麟,刀风呼啸,周围五尺的刀海里,缕缕阴风陀然而生,他总认为自己应比这小辈强上一分!

杨士麟无心恋战,只图连战连决,左手划圈,由圈中刺出“神龙一剑”!

长剑啸风恍如流星丸弹,脱手而出,雄厉万钧,无与伦比!

这一手‘三元合一’,鬼斧神士,屡试不爽!连冷若冰都吃不住……

关玄刹那间,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待发觉不妙,已迟了一瞬!

只听他吼叫一声,鲜血回溅,长剑已穿过左肩,连人带剑射飞一丈,被钉在雪地上!

动弹不得!心胆具颤!

杨士麟见一剑得手,迈个箭步枪前,射身问他道:“我说,你这会修脚的朋友,早先让我一步,岂非没事了!你觉得这样好一点是不是?我现在只要一个指头就能置你死地!再者,你运气也不错,若剑指心窝!你早就去见阎王了!”

关玄咬牙切齿,左肩鲜血潺潺冒出,映着白雪,愈见艳红,强自忍着创痛哼道:“要杀就杀,我要皱一下眉头,就不是姓关的养的!”

杨士麟想想他们之间实无什么深仇大恨,意气之争而已杀他当然可以灭口,但,自己若遇上不幸,出了城,他又如何知道我去了东南西北!

更记起姚尼善体上天好生之德的劝告,良久之后言道:“我倒要看看你是否皱一下眉头!可惜,我今天不愿杀人!”

说完,伸手拔起长剑,有一流血泉随剑而起:当日在终南山上,这把长剑用来对抗冷若冰的‘寒冰一州’剑锋受剑,全剑俱是米粒大的缺口,犬牙参差!这当口猛然拔出!

关玄伤口宛如为利锯拖过一般,割骨碎肉,痛得关玄死皱眉头,死去活来!

过了这阵子之后,喘息着破口骂道:“小于!你够狠!我若不报此仇,愿把关字倒过来写!”

杨士麟将剑在他衣服上拭去血踪归鞘,干笑了一声道:“就事论事,你这辈子没有多少机会的!啊!我的武功进步的很快!呢!这原因不说也罢!”

他自拾起了包袱,捷步驰奔而去!

关玄躺在地上干瞪眼,想想这个得天独厚的‘菜人’!那是实话不会假!心忖:“他若能不被人吃了,那是越来越高大,天下无敌手,而自己却废去了一臂,越混越少了……唉……”

固州城外,天寒地冻,满目荒凉,冷例的寒风,无情地咆哮号泣,白雪掩盖了道路、村庄、田园,构成一片白皑皑的银色世界……

原野的尽头,为狂虐的暴风吹起的雪花,代替了春天地黄土尘头,在雪地上横扫追逐的是野马的奔驰,野狼的嗥叫!宿雁的哀鸣与扑飞!

大部份的生灵都安然地入梦,只有杨士麟这个帝都鼎食之家的万金公子——大少爷,为了自身地安全活命而挣扎在这恐怖荒凉的魔幻之域中!

他慌慌忙忙独自在这原野上展开轻功,似一具幽灵在原野上跑了将近两个时辰!

然而冬日夜长,长夜浸浸何时旦!

四顾茫茫天宇沉沉,近不临村,远不附廓,道路已掩盖在白被之下,他是一只有家归不得,有亲投不到的——羊。

“天啊”!杨士麟磋叹自语着道:“当‘菜人’的命苦!苍天助我!”

他像是被遗弃在这荒野里的一丝火种,而满天的风雪,正企图扑灭这最后,最优秀、灵异的火花!

但,他坚毅卓绝的灵智告诉他!要奋斗生命的活路是要自己走出来的!

蓦地里——他似乎听到一阵马铃声,由狂风呼号夹杂着带来,连忙游目四顾,如惊弓之鸟,却那里有一点影子!

是追兵?是上苍派来的使者,这时他不得而知!在胆颤心寒中另有一丝希望!

他记得有人说过,扒在地上,附耳静听,可以听到数里外的声响!

遂如法炮制卧倒在雪地上。可是除了面颊刺骨的冰凉之外,什么也没有听到:杨士麟答然若失,站了起来,用手抚摸着面颊,手指冻僵了,有点麻木,嘴里咕噜道:“原来这‘地听术’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应用不误的!”

正在泄气得无可奈何的当口,猛抬头,远处有一条短短的黑点在蠕动着,衬着白雪,非常分明:他判断一下方向,认为不是追兵,喜叫一声,认明去处,斜斜的截去!

若么追赶顿饭光景,距离拉近,一簇狂奔中的马车,映入眼帘!

马车本身并无出奇之处,只是寻常的四轮车,也不知是载着什么重物竟由四匹扬鬃振蹄的骏马拉着!

御者似是个老年人。身穿黑皮大髦,皮领翻起不见头面,臃肿不堪,像条大黑熊,也许那皮髦正是条熊皮制作,马鞭频频挥头,似在赶路!

杨士麟惩气息清纯,疾奔数十丈,扬声高叫:“请住驾!”

再来一个飞纵,一跃五丈,落在马车旁边!但知绝非追敌!而是路客!

御者马缰一抖,四辔毕直,良驷急嘶一声,喷出一团浓烟,马车还自滑行近丈,总算停住了!

杨士麟一边喘息,一边趋前,远远垂眉低首,垒腰打个拱言道:“老丈请了,无故打扰行程,心甚难安,在下为贪赶路迷失道途,敢问——柴原怎么走法!”

车上的御者,看这后生礼数甚是不差,却不高兴,溜了他的佩剑一眼,开腔道:“我不跟陌生人谈话!”

腔圆调润,不脱雅气,赛似乳莺出谷,听那吴语呢喃,分明是江南女子的声音!

只见御者把髦衣皮帽紧紧裹着,只露出一张巧小的芙蓉脸,睫毛寸长,睛圆如碧杏,玉颊微红,鼻隼似琼,艳光照人,眉目闲雅气犹浓!

绝似包在褐色硬壳里的一粒香甜可口的玉粟子,何尝是个老者!

他想了一想,人家这么凶,大概坏就坏在那声:“老丈”上面,称是咎由自取,其罪在我了,遂估量着一个适当的称呼,不免重新打量她,忖道:“她身材很小,不满五尺,那么应该是称呼小姑娘才是!”

可是仍不敢造次,真的!

自从上次把姚尼误认为妙龄尼姑,被岳兰讪笑了一番之后,杨士麟不敢再对女子的年龄安下断语!

小女见他不敢再开口,心想大概这人被自己抢白住了,冷哼一声,就待扬鞭赶马!

杨士麟一慌,急忙攀住车辕,再道:“慢着,我问路,你还没回答!”

御者把鞭停下,看也不看他一眼,就像他是一只苍蝇,倔傲地望着远天,娇道:“我就是到柴原,但不告诉你路——妈妈告诉我别跟陌生人谈话!”

接着把秀脸转过来,似是要装出一个凶脸恶像,陡看到杨士麟的手攀住车辕像是看到了毛毛虫似的惊叫一声道:“把手拿开!”

杨士麟急忙缩回手来,和颜点首的道:“你妈妈是对的,但我不是同你说闲话,是来问路,而且天寒地冻——”

女于转过脸来,瞪他一眼,幸幸然的道:“你想搭我的车子,我知道!”

杨士麟本有此意,如果那御者是个老汉的话,他会爬上车子去,现在当然只好作罢!

但是一经点破,也有点难为情!

女子得意地吐了口气,扬起马鞭,正待策马!

杨士麟一把又攀住车辕,急道:“我本来还想向你买一匹马,现在大概是免谈了,但是你至少可以告诉我路怎生走?”

“走开!”

少年锐声尖叫,还装个恶狠狠的脸色出来,叱道:“你再这样子不要脸,搭汕着,我可要骂人了!”

说罢,黑油油的长鞭,在空打了个鞭花,‘劈叭’连响,驱马振蹄而去——看样子她没把鞭子抽到杨士麟头上,已算是很客气了!

杨士麟摇摇头,暗呼:“倒霉!活见鬼了!”

快快望着马车滚滚而去,嘀咕着想道:“这鬼女孩,有点邪门,半夜三更驾着车子乱跑,去鬼门关么?家里一定没人管教,而且有点疯疯癫癫……”

骂了她几句,情绪似乎舒服了点,忽的又想道:“对了,她说也是上柴原,我只一直跟定了她,岂不也就到了柴原吗?”

自家安慰着一笑,大是有理,遂展开轻功,心头落实一个劲儿沿途狂奔着追去!

越跑身体说越发热,腊月天气,也不那么冷了,体内有芝精在腑内流通,身轻气壮!

杨士麟越发卖劲,兴奋高兴无已,较上了劲,两条腿比击鼓点儿还快!足以胜过那四条腿的,不一会工夫,四驷马车又在望了!

“我又何必买马?”

杨士麟得意的想道:“两腿比马还快呢!咱们比比看!”

马车上的少女,想到今夜抢白了一个人,算是抖尽了威风,多少有点得意!

陡的听得身后有一个溜急风呼哨而来,那是武技高手穿过气流的声响,偶然回头,看见那人竟是一股流矢星泄般的追来!跑得比马还快!

分明不怀好心,顿时柳眉倒竖,把马勒住——杨士麟跑近马车,经过马车也不停步,也不侧头超越那车,一直往前跑!“站住!”

少女娇声喝道:“你改变了主意,愿意把马卖给我?”

杨士麟倏地停下来,回头喜道:“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少女杏眼怒睁,骂道:杨士麟又挨了一记闷棒,耸耸肩头无奈地言道:“我又犯了什么罪?或者你又想到什么整人的点子!”

小女理直气壮的指出,道:“你一路跟着我跑,试问是何居心?”

杨士麟哑然失笑的瞄着她道:“你到柴原,我也到柴原,自然同路,何足为奇?”

“何足为奇?”少女尖着嗓子娇呢道:“我不管你到柴原,不到柴原,就是不准你跟在我后面跑!”

正文 第十一章 雪地艳遇

第十一章雪地艳遇

杨士麟思索片刻,再问道:“请问还有没有别的路通过柴原?”

“没有!”

少女斩钉截铁狠狠的回答:“这不结了!”杨士麟又问道:“那么我走那条路好呢?”

“这个我不管?”

“那么我只好仍走这条路!”

杨士麟轻松地说,且装出个愉快的行路姿态!便要迈步行去!

“你真是不要脸!”少女气忿的说道:“你是没有妈妈管你是不是?我真的要开始骂你了!”

她上面一句无非是得意自己有个妈妈管教,指杨士麟幼失管教,下面一句咸胁要驾人,但联想起来,大有占杨士麟便宜之意思——要当他的妈妈!

杨士麟本是孤儿,寄养在叔叔家中长大成人,听少女左一句“妈妈”过来,右一句“妈妈”过去,很觉刺耳,再加上她口气上占起便宜来,也没有好气了,指着她道:“如果你不是女人,我绝对会狠狠揍你一顿!”

接着又狠狠比个揍人的手势(挥耳光)说道:“揍!”

“是女人又怎么样?”

女孩本来就没有多少自制力,现在更完全失去自我控制,高声叫道:“我也要骂你!也要揍你,我要把你压在车轮底下,把马车赶来飞去,把你压成肉饼!”

说着还是不够尽兴,伸手指着车轮下,就像杨士麟已躺在轮下待压!

杨士麟火气更大了,看这女孩子——依身材估计,不出十三、四岁!

岂只刁蛮,简直无可理喻,太也可恶,遂亦指着马匹喝道:“我也要把你提起来,四肢绑在四匹马上,然后——”

说着,手一挥,形容四匹马分道扬漂,再道:“完了!”

他把挥出去的手收回,表示这女孩已经扯成四段,而且用看死尸的眼光看她……

女孩子吓坏了,目露惊惧,打个冷战,凄声喊道:“你!你怎么可以把我‘四马分尸’!我不要‘四马分尸’”

杨士麟看她真个吓坏了!胸头恶气一舒,更恶作剧地咬牙狠声道:“可惜!还少一匹马,否则还可以把你的头绑在那匹上面!撕!”

也许是惊昏了!女孩子脸色苍白的默不作声!

半晌,似下了决心,毅然决然地点点头说道:“我要揍你一顿,妈妈也会说我有理的,应该!”

接着,转身向车厢里摸索,“哗啦啦”拉出一段铁炼,却又凝住,眨下长睫毛,侧头思索——也许在想妈妈的话吧!

杨士麟好奇地由马车蓬口空隙中探头望过去,看她使什么兵器!

乖乖!车里除了小圆桌大小一对黑铁球之外,再没别物!

这对铁球的重量三百斤、五百斤、一千斤由你说……

敢情这马车就是用来载荷这对铁球的,所以必需用四匹马车来拉!

两枚黑沉沉的大铁球,用铁链联起,成功了一个“流星槌”!

这乃是霸道地外门兵器,通常只有西瓜般大小,专供力大无比的彪形大汉使用!如今车里的“流星槌”,比寻常的大有十倍,而使用这武器的主人,却是个纤细娇小的少女!这——杨士麟真不肯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那两枚“流星槌”,若叠起来足有这小女孩的脖子高,这怎么可能呢?

如果她搬得一枚,已是骇人听闻,更不用说她要把它提起来挥舞!更得使得有章有法,来去顿挫自如……

“流星槌”是要拿来对敌的呀!他被震住了!万一……他不知如何来应付这场面,是要逃走么!狼狈而遁女孩侧着头怔然凝眸,似在自己跟自己商量,把一只载着鹿皮手套的手放在脸上,捏她精致的小鼻头!半响,自言自语道:“不好!不好!”

不知怎的,杨士麟竞有如释重负之感!沉沉舒了口气,他是连冷若冰都交过手的人呀!如今打心里不愿与这鬼女孩纠缠不清了!

女孩倒没笑他,只道:“你把头侧一侧——”

“干什么?”

杨士麟惊奇不迭,眼睛瞪大了!

女孩见他不听话,自探身离座,仔细端详杨士麟的侧影,叹了口气道:“不是你,不是你,我爸爸叫我出来找一个人过招,我虽不知他长成什么样子,但他本领一定很大。

你那太阳穴鼓起那—点点,不会是你的,不打了,不打了!我爸爸会骂我的!”这实在已经超过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英雄所能容忍的侮辱了,而且还有关自己的“颜面”

的事!

杨士麟顿时已忘其所以气冲冲,厉喝一声道:“下来!”

少女双手放在膝上,正襟危坐地摇头道:“不打!”

杨士麟一气之下,用起“激将法”,喝道:“下来!看我把你‘五马分尸’!”

马车一共有四匹三驾辕,所差的一匹,大概他想“御驾亲征”了!

少女吓坏了,扬起马鞭,“刷”的一挥,马车突如箭矢般的飞驰出去!

杨士麟望着远去的车影,痛苦万分,脑袋瓜直响,也忘了追敌,言道:“我宁愿碰到一百个岳战,两百个铁头尊者,三百个冷若冰,也不愿遇到这种半个鬼女孩!”又痛心疾首的再道:“她可能是个疯子,是个……”

他泄气的缓步向前行去!

幸好,不久天也亮了。

他也找到一处荒村,一问之下,才知有条捷径,只要往西直走,便可到达山前寺,再翻过千松岭,岭下就是——柴原。

杨士麟虽不贪日程,却极愿走僻路,因为他必需在途中少休一下,是“望日”将到,他照例要昏迷一天!因九茎芝在体内得不到疏通导引之故!

山前寺,早年是有名的古庙禅林,隔着一道祟山峻岭,跟山后寺迢迢相对!

寺中主持一向是由一对师兄弟担任,香火鼎盛。

自从宋、夏构兵、狼烟四起,这一带成了古战场,山前寺不幸惨遭兵焚,庙中僧侣四散,规模泰半损失,无人修复,败破不堪。

如今只由一支独秀的山后寺派来两个不管事的老僧,住锡照应,偌大一处庙宇,异常凄凉!

杨士麟到达寺前,已是向晚时分,不闻暮鼓,只见噪鸦!三问头门的檐角飞苔,大半薰黑残缺,僧舍墙坍壁倒!昔日的壮观,已不复见!

一个髦年老僧前来打理,一听是借宿,自在前引路,往一条长长的穿廊领去!

廊上漆黑,只有中殿挂着一盏长生琉璃灯!

为殿门上的横木遮着,光度幽暗,杨士麟四下观望,寺内满目疮痍,那有可堪借宿安榻之处!

老僧把他引到后面硕果仅存的一座僧院,说道:“鄙寺并没有香火僧人,请恕接待不周,施主赶路,想来尚未打尖,老僧宅锅里尚有半碗冷饭!”

不久,老僧端来冷饭,和一个腌莱罐?裹面盛着隔年冬菜杨士麟道:“小人略受风寒,大概有一两天逗留,预备蒙头大睡,不必禅师再来照应了,这里有五两碎银,权作香油钱,寒酸之至,请予收下!”

老僧和什诵声“阿弥陀佛”,施主破费了!猜知他无非不愿受扰,相谢之后离去!

当下,草草用饭,早早就寝,关严了门窗!

半夜里,芝精在体内发作,遗体酥软无力,有如醉酒,昏昏沉沉香气由汗腺中泄出,浓郁异常,室中似乎有万花争放!

次日早晨,依然昏迷不醒人事,直至高阳满窗,日以近午!

杨士麟体香始收,悠然回醒过来,浑身疲怠不堪,他把这个视为奇疾恶痪!

觉得既丢脸又惊惧,提心吊胆,生伯被人发觉,用来大快朵颐!

眼看天色已晚,自无赶路的道理,便和衣歪在榻上出神!

“明日到了柴原,希望能见到一个五短身材的老头,而且还要‘短’得很厉害!因为‘矮翁朱儒’顾名思义,定是个年已花甲以上的三寸丁了!朱儒者一株儒也,可证本门至尊必是个‘不倒翁’的老矮子!”

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又盘算道:“可能不一定碰到矮翁朱儒,他一定归隐了,不然江湖中怎会无籍籍之名,速、九茎芝出土,他也不屑闻问?”

心中有事,想着自身之安危,若寻找不到,这三年时光,如何度过!令他不胜烦恼,思潮起伏中,时间过得自然快些!

约莫韧更时分,蓦闻院中有人喝道:“朋友,行踪已露,够种的就快些滚出来,别龟缩在房里装孙子!”

“来了!好在身体已愈!”

杨士麟自嘲一下、但觉声音甚是耳熟,纫辨之下,似是天山派的宫商公子!不由得他甚是忿怒,自觉那夜在客栈中的搏斗,并不比他差!

霍然而起,就近拿起床上长剑,悄悄闪到窗口,由窗纸,破处向外张望——穿廊之外,是个空院,砖泥乎坦,左角几株红杏,枝柯披雪,右面一座花台,上面只堆着白雪!

整个院落空荡荡的,正是寻人晦气,拼骨厮杀的好所在!

场子过去,也是一排僧房,门窗剥落,屋面上有个黑影俏立,身姿婀娜,正是羽扇倩女。

正临这院落的后殿,黑漆漆像是墓穴殿上另站着一个不穿夜行衣的汉子!

杨士麟借着下弦月一看,此人不是宫商公子,而是二郎神尤辛!

“反正是瓮中之鳖了,何不爽快一点?”

宫商公子又叫阵了,他乃站在杨士麟房间的屋顶!

杨士麟想到:“二郎神怎会跟天山派打伙弄在一堆了,莫非为女色所迷?”

研判了一个情况,不想再让那厮讲出更难听的话来,说不得,熊腰一挺,推窗陡的向院中跃去!

尚未着地之际,忽又有一道黑影自对面僧舍里窜出,行将碰撞!

杨士麟疑心是敌,先下手为强,长剑招发“日落而息”,剑浪一闪疾落锋芒,猛然削向敌人左肩!

那黑影原来是个浓眉高鼻的中年大汉,眼眶凹入,嵌。着一对蓝眼眸,短发卷曲,包一条英雄巾,下巴生就一丛虬髯,乃是个色目人!

他身手甚是高明,眼见敌剑已到,双戟一剪,把长剑荡开同时脱袍换位单足点地,使个“穿杨拂柳”之势,疾如飞鹰,斜刺里掠开一丈。

两人交了一招,均自惊叹对方身手非凡!

这当口宫商公子等三人已洒然落地,软雪不惊,俏无声息:宫商公子一怔,半途杀出个程咬金来竟是杨士麟,略感惊异,旋即仰天大笑:“好极了,你是大漠派豢养的,还是来淌混水的!”

二郎神嘴角挤出一丝冷笑,数落他道:“杨兄缘何不辞而别,莫非认为姓尤的不配交个朋友?”

羽扇情女,秋波溜了杨士麟一眼,撇嘴浅笑,五指绕着绣帕打旋儿!

杨士麟暗自感欢,深怪自己江湖阅历不够,今夜分明没有自己的事,乃是天山派邀请能人,二郎神尤辛找大漠派晦气!

千不该万不该沉不住气,一听有人叫阵就以为是对自己而来,无事找事,弄得双方,皆疑心是敌,真是何苦来哉?

色目人慨然陈词,用的是颇为流利的川腔道:“官商公子,个老于鄙派死的死,伤的伤,已经溃不成军,思师也不幸归天,龟儿子贵派自此称霸天山南北,何必一定要赶尽杀绝?”

宫商公子,不怀好意地笑道:“你求饶了,难得,难得,我有话问你,你叶老鬼的遗孤藏在那里?就带在身边是吧?”

说着,指着僧房破门再道:“就在那门里么?”

色目人一听,心下发冷,头上开始冒冷汗,天下虽大,何处是儿家……

羽扇倩女轻启樱唇,嗲声嗲气道:“告诉我们,你不远千里护着小师弟东来,是不是想夺得终南山上的九茎芝让他服下,好报这杀父之仇?”

又是九茎芝惹的祸,杨士麟自摇头不置,唉!究竟要有多少人为九茎芝死才够呢?

宫商公子指着色目人笑道:“饶你不难,只要你当我的面,亲自把叶老鬼的孽种毙在掌下,本公子便让你不死!”

色目人仰天狂笑,豪气干云,厉声道:“天山派也欺人大甚了、苍天总会有眼,只要我一息尚存、龟儿子你们休想动,休想动个老于思师骨血一根毛发!”

“好得很,你仍然把师弟性命看得比自已还重,可愿意拿你的性命交换他的!”

“这话怎的说,个老子听不明白?”

“容易得很!”宫商公子口角生风道:“只要你‘巴那比’甘心束手就缚,由我处置,便可以饶了叶小鬼不死,不然嘛,嘿嘿,你们今夜一齐死罢,关于这点,你可以相信,鄙派是说得到,做得到了!”

这时——对面那破门“砰”地打开,开出两道人影,一个艳若天仙的回族少女,尖声嘶叫道:“师兄,不要答应他们!”

少女身后,还有个新粉玉琢的幼童,手命一对精钢五行轮,扑向二郎神就杀,可怜,他连五行轮的手都还无法合握!

尤辛双手微微一拂,就是一股奇重的劲风,扫向幼童!

色目人巴那比大惊,双肩一晃,一面拉开小师弟,一面单掌连连拍出,两股劲风冲激,众人衣抉为之飘拂不已!

小男孩踢脚扭身挣扎不依,他师兄巴那比倒退一步,大感惊惶,心忖:“天山派从何处请到这么个能人来?”

连忙高声呼斥师弟、师妹不准动手!遂后他神态凄然,正自打算以命还命呢,来保护他师尊的遗孤!唉人生自古谁无死……

二郎神尤辛,浑若无事,斜眼飘着那个似出水红莲般的回族打扮的少女?

宫商公子,夷然奸笑,正自庆幸自己这一招手法高明!

“你们所说的话真的算数?”

“巴那比”,考虑着来怎样谋得较好的条件——那回族少女珠泪滚滚落下玉颊,哀声恳求,她师兄不要鲁莽行事!

但,巴那比不为所动,厉声斥道:“师妹你让开?”

接着双手一贯,把金戟插在地上,朝宫商公于行个礼道:“请贵派宽容三天,让我师弟妹先行,第四天鄙人任由你处置!”

宫商公于,笑中微怔,心忖:“原来这厮并非呆瓜!”

他原是打算,不费吹灰之力,先结果了他,再寻两个小的开刀,岂肯让两个大汉余孽潜逃漏网?因笑道:“巴那比,你这是反客为主了,记着我是买主,你是卖主,该由我来开价!”

杨士麟在一旁静听,对这异乡人“巴那比”生了惺惺相惜之感,心忖:“我最多只能跟宫商公子拼个乎手,大漠派或能制得住羽扇倩女,问题就在二郎神尤辛一人身上,不好——”

遂靠近尤辛拉他到花台旁,低声道:“尤兄,小弟有事,与你商量——”

羽扇倩女武功不在师兄之下,心计更是鬼灵精,秋波一转,已知其用意,缓步偎到二郎神身侧,回眸一笑:二郎神如得启示,拍着蚊皮腰带,表示凭着乃师的“紫电刀”发言,笑着对杨士麟道:“杨兄最好不要多管闲事!”

“女人!”杨士麟暗骂一声,忖道:“这二郎神、校列海上三逸隐、小三仙老二,比慕齐星差多了!色鬼!”

嘴唇一咬,计从心来,漫声再道:“尤兄,我老鬼,知道谁是‘菜人’,也许我……”说着笑了笑,又道:“尤兄有没兴趣?”

二郎神一听他提起“菜人”的秘密,兴趣浓了,眼露异彩,指着回族少女,低声问道:“杨兄想交换那异装美女的性命?”

原来他被宫商公子勾引来,便是以这回族少女为帮忙的条件,而他尚要看看货物才能答应!在他想来,杨士麟应该是也瞧上这女色,因为他自己也有点砰然心动!

但若与“菜人”相比,便不能比了!那怕能得到“菜人”的一双手臂,一条脚,自己的武功,立时便能挤入天下第一之流里去!那时嘿嘿,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呢?

院落那边,回族少女正神色楚楚可怜,凄惋着跟她师兄争辩,总是要死就死在一起,在悲戚中另有圣洁的校光!

杨士麟伸出三个指头!道:“三个人的性命!”

三个大漠派的人,都不知道,自己的生命已成了暗自交易中的货品!

羽扇倩女,见二郎神意思有点回转了,要倒戈食言了,连忙扭腰对他俏骂道:“你这入是怎么了?这样没心思,冷若冰是有名的吝啬鬼,岂肯把这紧要的秘密跟徒儿共享?姓杨的一定有诈,不会知道‘菜人’的秘密:再说我师父迟早总会打听出来,那时还少得了你一份?”

二郎神大乐,点首道:“还是你妹子聪明,我几乎糊涂了,杨兄,你未必知道那秘密吧?”

杨士麟被弄得哭笑不得;忖道:“妈个老巴子,我不知道,谁才知道?天晓得!”

这事他对这三人已是无能为力了!暗自磋叹,再事思忖说词——二郎神尤辛转头对宫商公子道:“要杀,要剐,快点决定!”

他这入其实还不坏,也不是对大漠派有什么过不去,只是不耐烦这种温吞水作风,至于杀人,在他是不算一回事的,好坏全凭随心所欲!

无从计较该杀不该杀!这便是非正非邪人物之特征之—!

羽扇倩女,妙目一眨,忽对“巴那比”道:“巴那比,你过来商量,我们三人对你们有个安排,未知你同意与否?”

杨、尤两人同时一愕,不知她要搞什么鬼?但知是诈语……

“巴那比”是个直心汉子,也看到他们三人在商量,不虑有诈,真个撇开师弟妹,走近花台这边来:知师妹莫若师兄,宫商公子,脑筋一转,已知师妹用心,负手踱步,藏在身后白玉般的手;在一笑之间蓦然变色,其浓如墨,转身说道:“你们快点商量呀——”

一语未了,倏然翻腕,掌心一吐,掌起一声沉雷巨响,一股恶臭的黑烟由掌心喷出、他的手掌又恢复白玉色!

这股浓烟,收束弹丸,闪电不足喻其疾,遥击叶姓孤儿——烟中不是他物,乃是奇毒无比的粉状黑砂!

符国夫人费尽千辛万苦,采自唐古拉山的“地阙潭”,按“湿婆经”所载秘法,加配孔雀胆、蝎尾、蛤蟆皮等七种毒物,用天山“幽天洞”的烈火烷开!七天七夜沸腾不已!

这七日之中,练功者坐功在鼎炉前,悬手在火烟上,倒逆真气运行之序,把毒气吸收入掌中!

符国夫人,终甫之行,计赚姚尼,曾试用“黑砂大毒掌”,企图置姚尼于死地!

结果姚尼虽因佛法无边,具罡力护身,逃过那一劫,但也可见天山派对“黑砂大毒掌”倚重之深,现在是第二次在中土出现!

“巴那比”见敌人没有信义,出手暗算叶师弟,手法迅疾无伦,抢救已自不及,急恨于心,悔不该与虎谋皮,未及掺叫,昏倒扑地!

说时迟,这时快,由黑漆漆的后殿里,有一团黑熊之类的东西,电闪冲出,刚好挡在“黑砂大毒掌”的毒风和叶姓孤儿之间!

只听“轰”然一声巨响,黑烟腾飞,像喷泉涌起已上升数丈,腥风恶臭反向飘来,众人纷纷闪避!

在黑烟蒙蒙间,杨士麟看见那回族少女和叶姓幼童安然无恙,傻楞的依偎着!

先前那团黑影,被黑砂掌毒风一扫,像被踢中肚皮的母狗,急势弹射,碰倒僧房廊中木柱,房子塌了一角,身体半盖在断木碎瓦之中,动也不动!

众人同声惊叫——只见那团黑影原来是披着黑毛皮衣的少女,皮衣经狂风吹开,前襟!露出衬身的银红罗小锦袄,水红色长裤,娇躯玲珑,纤细得像是棵青嫩的水仙花!

这时歪着白玉似的脖子,闭目如死,睡在瓦砾堆上好安祥!

羽扇倩女,率先惊叫:“玉妹!”风也似的冲出去,来照顾她!心忖:“师兄这祸闯大了!若是弄死了她,天山是回不去了……”

宫商公子,神色大变,知道闯了大祸,急得顿足道:“唉!又是这个女香堕儿!”

杨士麟的惊讶,还在天山派两人之上,因为他已看清她原来就是雪夜在路上遇到的那个“鬼女孩”!

羽扇倩女,半跪在她身侧发愁,一想她这件漂亮衣服没损分毫,定是闹鬼!放下心头石,玉手掏弄着她的腰眼笑道:“玉妹,起来!我们已经被吓了一跳!”

“鬼女孩”玉儿,被掏得发痒,再也忍不住“哈哈”娇笑数声,“崩”的从瓦堆里跳起来,气冲冲指着宫商公子叱道:“你怎么可以打我,你怎么可以打我,打死了怎么办?”

宫商公子连忙躬身行礼陪笑,道:“玉妹,你装死装得好像,叫人吓坏!”

玉儿听天山派师兄妹一吹一唱,都说吓了一跳,很是高兴自己的这一手杰作,气也没有了,不过,现在是一本正经的寒着脸道:“我爸爸说不准你们加害大漠派这三个人,所以你们就不许害他们,害了就得偿命,不必回天山了!也走不出柴原地面去……”

杨士麟知道她话还多着呢,那种废话多叫几次,会令人早早归天,进打算前去救醒“巴那比”这个忠贞的色目人!对他甚有好感!

正巧回族少女和她少师弟正忙着为师兄推推拿拿,就不便再过去,只好呆站着!

玉儿站在羽扇倩女身旁,只有危玲肩膀那么高,拾起脖子,似脸望天,神态得意极了,说道:“我爸爸是天下武功第二,所以你们都要听他的话!”

她把老爹,捧得极高,就是把天上的玉皇大帝请下来,大概也只能拜个把子!

二郎神看这女娃子,分明稚气末脱,却作大姑娘打扮,也可算是个小美人胎子,很标准的“八头身”!

只是身上每一分寸都比常人要缩点尺码,矮得很正常,不是那种头大腿短!畸形怪状人,有心问问她自封为武林第二人的爸爸是何名头,遂笑道:“玉姑娘,敢问令尊大名,他心目中的天下第一又是谁?”

玉儿小嘴一撇瞄他个白眼,向羽扇倩女道:“这个黑头鬼,是不是想跟我聊天,告诉他,我不同陌生人说话!”

二郎神宛如挨了一记巴掌,乎生几曾受过这种类落,论地位功力,连岳战也不敢对他不客气,火气微冒,冲着她年少和美艳,还算忍耐住了,朗声笑道:“玉姑娘,我也自封为武功天下第二,你可知道我是谁?”

玉儿掉头不理,去看巴那比的伤势……

看了杨士麟呆在那里,无所事事,鼻头一掀一掀的,表示轻蔑!

回过头来问羽扇倩女道:“姐姐,你看那黑鬼的功夫,会不会比我八弟高?”接着又低声点首下个注解:“我八弟今年八岁!”

杨士麟不知她指的是自己还是二郎神,尤辛反正已判明她是个十三点半,也不理她!

羽扇倩女却慌了手脚,两方都不愿得罪,连忙牵着她的小玉手摇荡着道;“这人乃是——血羊老怪——”

玉儿一听“血羊老怪”挣脱了手,转首向二郎神斜飘了一眼,表示不信的惊问:“烈阳老怪?怎会这样年轻?你让他吹牛了……”

她正确的道出:“海上三逸隐”的名号,可见家学渊博一般!

语气之间,多少表示了她对上一代的人物,有点肃然起敬的意味!

羽扇倩女知道要“糟!”但不得不把话说完,道:“……是血羊老怪的徒儿!”

玉儿突一下那小下巴,“哼”了一声,把仅有的那点尊敬也哼跑了!

回过头来看了杨士麟一眼,心付不知他……是什么人的徒儿!不幸正碰到杨士麟的眼睛,想起……这人所说的“五马分尸”,不免身上酥酥的还有点怕!

赶快把臻首垂下,平定一下这没来由兴起的情绪:二郎神冷冷的对她有点挑战的语气道:“姑娘既然自许若此,想来武学定有过人之处——”

玉儿置之无闻,心忖:“那个会“五马分尸”的,大概是“逍遥客”的徒儿吧?他们是……”

尤辛一向自负相貌不俗,就是黑了些而已,最不能容忍的是女孩子的白眼,最喜欢的被美女青睐!

玉儿虽然矮小了些,仍不失为袖珍美人,小香扇胎儿!

如今受她如此冷落,令人不堪,一股怒火陡然由胸口上涌,提气暴喝声道:“你这女娃子,辱人太甚,看掌!”

伸出铁色的健臂,出掌如枪般的推出,一股雄风厉烈的狂飚,挟万钧潜力排山倒海汹涌而出!

玉儿趋避不及,左肩结结实实挨了一记,在原地风轮子也似的滴溜溜一轮急旋,再也分不出眼目鼻嘴来!

旋成一束红白相间的柱子,究如元宵佳节时施放的烟火,周身都旋转出涡风来了!

杨士麟等错愕不迭,这算是什么功夫,照理吃硬风一击,应该弹飞才对,就算功力深厚,干脆就抵住不动,那有这门子急转的?

也不知她转了几千几百转,旋势逐渐缓和下来,秀鼻、樱唇依稀可见,可以看清她笑靥如花,原在逗乐子,来奚落二郎神!

二郎神估量不到这小女娃子,居然有此上乘御力功夫,不由得口呆目瞪!

只听玉儿斜目飘着二郎神,一本正经的告诉羽扇倩女道:“姐姐!这个黑鬼比我八弟强,也比我七弟强……”

杨士麟在一旁白看光景,忖道:“她要介绍她七弟几岁了!”

果然,她歪着头撇下嘴角高声道:“我七弟今年九岁,也比我六弟强,还比我五弟强,五弟是十二岁,大概跟四弟差不多,四弟他十四岁!”

二郎神尤辛也不知被比得是“喜”?是“怒”?喝道:“岂有此理!”

健腕一闪腰际,“休”地一声,暗卡弹开、“紫电刀”挟起一阵冷风,出现在手中!

就在刀风升起之际,玉儿竟借风而遁,在一刹那间,乘着这点微风电闪般飘上屋顶,微一点脚,消逝在借院之后!一边清清脆脆传来玉玲也似的声音道:“我爸爸叫我出来找一个使剑的,不是使刀的……”

以下的话已经听不清了,显然人已去远!

正文 第十二章 失之交臂

第十二章失之交臂

这一手绝妙的轻功,连始终蹲在一旁,死命为师兄活血的回族少女也吓呆了,暂时住手,脸上表露出羡慕崇敬的神色:那叶氏孤儿把小脑袋四下探索,想寻找玉儿究竞躲在何处?

杨士麟俏俏“嘘”了口长气,这玉姑娘方才遁飞之势,隐若之间,有姚尼乘掌风飘飞之风仪。虽然尚未护火纯青,要亦具体而微!

那份轻灵,确是乎生所罕见,以她的年龄而言,自愧远甚!

二郎神证件着恨恨的收刀,动作中已显露出他的气馁,喃喃诅咒!

宫商公子将手搭在尤辛的肩背上,笑着安慰他道:“尤兄幸无受愚,她身上穿的是不畏罡风的‘天云衣’!”

尤辛“喔”了声,讶然问道:“这件武林至宝乃是“陆地神仙”的东西呀?他……

他……并没徒儿——”

他深怕不幸而言中,这个“鬼女孩”万一真的是“海外小三仙”的老大可怎么好?

羽扇侍女打着边鼓来舒解他的懊恼道:“我们不跟她顶撞,只是哄着她,因为她老爹最护短,实在难缠!”“她老鬼爸爸是谁……”

二郎神急声问着,话未说完,从僧院后面传来娇声“谁敢骂我爸爸?”

杨士麟一怔,忖道:“她还没走?”

方在惊愕间,空中有道人影降下,双手分提着那对“流星槌”,相形之下,只见铁球不见人!

在一瞬之间,轻飘而下,声息具无,像是飘落一片落般的轻盈!

尤辛慎重的打量那对硕大无比的“流星槌”,再看她立脚之处,泥地并未沉陷分寸,为之悚然暗震不已!

玉儿双手提着“流星槌”,倔傲地扫视现场众人:二郎神当然知道她在向自己示威,晒然一笑道:“原来你偷了人家的衣服穿,你老爸是谁,说来我听!”

玉儿高抬玉臂,升起“流星槌”,在空中“呼噜呼噜”急旋,其势若排山倒海,自有阵阵旋风随球呼啸!

两枚铁球重逾千斤,疾驰猛旋,灵活异常,全由一双细白柔手指挥操纵!

她顺逆反侧,忽趋忽避,藉一条铁链,玩重球于十之间,以力制力,并不费劲!

“流星槌”宛如两只猛狮在空中戏耍,自在奔驰…

众人看得忘情,不自觉的喝起采来!

二郎神瞧她在这里耀武扬威,心里不甚自在,暗自笑,一面调息运气,真气密布师门的无上魔功“阳胥大法”护住全身,静以待变!

果如所料,一枚“流星槌”在奔飞之际,猛可择人而噬,带“轰隆隆……”的雷鸣,声势非凡。撞向二郎神怀中!

尤辛清啸一声,以一双肉掌相迎,宛如青龙抢珠似的,潜力万钧,双掌上托,步下坐马以欲“流星槌”叩飞!

不料——事出意外,只听:“噗”地一声,铁球就像吹胀破了的牛皮,忽然炸碎花开,满空中尽是粉屑,宛如飞絮扬糠,四射激飞……

尤辛先是一楞,接着仰天狂笑,其他的人亦都忍俊不住!

原来那只巨号大铁球是状似木棉的软木草所造的,只是制作精巧,外面涂以铁粉,尚有点反光,如真铁球无异,竞被她瞒过……

若他们要是知道她还用四驷马车来运载,只怕非笑破肚皮不可!

玉儿被人笑得气极败坏,俊脸急羞得赦红而辩驳道:“笑什么?举轻着重,乃是上乘御力功夫,不知道奥妙还敢瞎笑?”

院中自二郎神尤辛以下,那个不是行家,焉有不知之理,但这道理只可意会,那可由她自己说出来!

玉儿差点要哭了,一气之下,又把另一枚“流星槐”运劲打出,……当然是打向笑得最凶的尤辛了!

二郎神毫不介意,纵身跳起,肉掌挥格向撞来的铁流星!

那知——球掌相触,浑身一震,五脏六腑像是全移了位,被碰飞两丈远!

“叭嗒!”一声,一个屁顿滚落在地!

——这枚是如假包换的真铁球!

“流星槌”碰上二郎神。碰得他如利矢反向而飞!吃了次大大的哑吧亏!

玉儿双手一舒一抖,把铁球收回稳住了下来,乐开了,笑得花枝招展!

这演变之奇,出人意外,大家都为她的神技震住!

苍天!一重一轻两枚铁球,要舞得分不出轻重来,真是难平其难,错愕还来不及,忘了应该笑,也怎的笑得出来!

玉儿又生气了,指着众人道:“他跌倒了,你们就不笑,我的铁球炸了你们就笑,试问是何道理?”

还是没有人笑,都在惊奇,她年纪能有多大?难道是前辈子练得武功,再次投胎还能带了过来不成?

二郎神本以“阳胥大法”护身,只因一时轻敌疏忽,把威力减了大半,以至跌了个乌龟大翻身,还把真气震得百蛇翻,走身四窜,吃定了这眼前亏,却不服气,强颜问道:“玉姑娘好身手,令尊大名,不知能否见告,尤某一日不死,必登门请教!”

“哼!”玉儿撇了撇嘴角,取瑟而歌的向羽扇倩女道:“姊姊,他不配问,是不是?”

说着,提起大铁球,跃身一闪即逝,隐入颓倒的僧舍后面去了……

“好可恶!”

二郎神气得差点呕血!

“你不要气苦,她叫朱小玉,老爹便是——矮翁朱儒,我们戏称他“不倒翁”!”

羽扇倩女说着,别人只有会心含笑,不怎么在意!

杨士麟听了,猛的一震,这四个字在脑海里打了两个转:“矮翁朱儒!矮翁朱儒!”

顿时双脚宛如踩在热炭上似的,蹦了起来,双手一分,似只大雁,冉冉而升,上了僧舍,极目四望,只见一;辆马车,迤俪爬上山前寺西侧的山道,滚滚而去!

他没有多少好思量的,撒开两腿;宛如匹野马,狂奔急迫……

这条山径,乃遁山脉起伏回转而筑,很是狭窄,马车:行过处,在积雪上留下两道车辙,倒不怕再被她兔脱而去!

朱小玉一面驱车,一面想起妈妈的叮吁:“除了爸爸指定的那个人外,不可再与外人淘气?”

如今竞惹了祸事,人家追了上来,除了逃之外还有什么办法?

路上时有乱石,马车颠簸得厉害,再加上车身后仰,那枚铁球已滚到车后,大有翻车之虑!

她一边伸手拉住铁链,把它带到身边,—边还要驾辔,很是忙碌,心中也甚是气忿,空负一身武功,还要被迫逐得这样狼狈!

回头一看,来人轻功甚佳,并非“黑鬼”,正是那威胁要“五马分尸”的人,除了怕之外更添了分一嗔:“我又没打他,干吗——他死命的追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杨士麟渐渐逼近,宏声叫道:“朱姑娘!朱姑娘!等等我!”

“不要脸!”

朱小玉狠狠的尖声骂着,更把马鞭抽得震天价的响,马腹皮已抽破见血,还不停手!

“朱姑娘……”

杨士麟声嘶力竭的又叫道:“我有事要晋见令尊……”

“完了!他要告诉爸爸了,爸爸没关系,但是妈妈……”

朱小玉忖道:再回头瞄了眼,见他已接近十丈之内了,更是急得要命……

扬士麟是势在必追,又不能告诉自己便是那个人人预得之的“菜人”!

不然,要找这本门尊长“不倒翁”朱儒,何异海底捞针?

看看相距已在五尺之内,奋力前冲,像支怒箭般的射出,堪堪赶上,可由马车后蓬攒入,但听一声:“啊!”

朱小玉娇呼惊叫一声,抓起“流星槌”往车外飞纵出去。

杨士麟奇怪着不知她逃个什么劲?在急驰的马车内,立脚不稳,只得手脚并用,往前座爬行……

此时辕马无人控制,轮下碰到—块凸起的大石。

“砰”的一声巨响,将整辆马车身碰飞了起来,杨士麟暗道:“不好!”

急忙向后飞跃出车,当他在雪地上飞滚时,整个马车翻了过来,辕马惊嘶停蹄溅起干堆雪!

杨士麟懊恼的磋叹一声,定神往前眺望!

这鬼女孩,拖着那只“流星槌”,像狂风吹绣球般的一溜烟往山上直窜!

“便是天涯海角,也要把你追到!”

杨士麟急得眼冒火,咬牙切齿的发了狠,带着滚身而贴的雪片——再追!

朱小玉起先只为了避免与人打架,才落荒而逃,后来逃出趣味来了,玩捉谜藏,就是不让他迟到,暗自较上了劲!

蓦然看见路侧有一条山涧,冬日水枯,成了上山的堑壕捷径,遂飞身上去!

出涧陡峭,石滑铺雪,非常难走,两旁的涧岸,七、八、一文不等,岸上长满了苍松,夜风吹过,松涛呼啸,有如山雨欲来!

抱着不到黄河心不死的决心,杨士麟也摸上山涧来,—步一步缓缓跟进,再也无法驰奔,心知定是这“鬼女孩”放刁,有意为难!

看涧底,一个个圆滑的石骨上,略无脚痕鞋印,几乎要疑心她根本不曾走上这条路,其实是人家轻功,早己超过“踏雪无痕”的境界!

忽的——山涧上头传来。隆隆雷声,宛如山崩地裂,不明其放大惊失色!

“看!”流星槌正沿出涧岸边滚飞下来。其势力锐不可挡,瞬息已至头上,铁链子拖在后边,敲着涧石,“轰”然有声,震人心魄!

山涧只有五六尺宽窄,闪无可闪,一个不好,给铁球碰到,不落个血肉模糊才怪!

杨士麟当机立断,拔高两丈,身悬空际,让路给铁球过去,甫—落地,狼狈自道:“无冤无仇竞下此毒手,若落我手里,非……非……”

他“非”了半天,总算想起来是:“非——五马分尸不可!”

好不容易上到山顶,迎面有密密排排一堆人影站位——令他惊骇,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堆雪人,也许是匆匆堆成,只有几个制作的鼻、眼分明!

大半乃草草了事,有一些干脆就是雪一堆,大大小小,高高低低,共是七七四十九个!

杨士麟初期看了,不觉好笑,忖道:“难道还要来场打雪仗不成?这些雪人胖胖矮矮,倒跟她……”

细想之下,又觉不对,看它们,错落有致,疏而不漏;分明是一种轮回阵法!

大凡阵法,身在局外看来,总觉得没有什么了不起!

大不了是几根竹子,或数排树枝,最多是一些花、石之局,甚至像现在一样,一队雪人,如儿戏之沙城!

但在具有摧金裂石之能的江湖好手来说,却视为畏途,因为一旦误入阵中,由疑生幻,由幻生魔,鬼泣神号,阴风阵阵,雷雨交加,耳已失聪,眼亦不明!

始终陷在其中穷转,就是转不出来,只觉疑兵四起杨士麟虽不识阵法,却知其厉害,想到“八阵图”的威风,不寒而栗,岂敢冒然以身试法,徘徊再三,终是不敢撞阵而入!

久久,他终于想出个法子来,在附近搜集一大堆雪,捏成百十粒拳头大的雪球,在雪人阵前用劲打出,将雪人击碎——真的成了“打雪战”了!

待到“破去”阵法,时近三更,杨士麟孤独的在此懊恼,深入阵中,四处搜寻,空山人寂,还那里有朱小玉的身影!

他颓然坐在一株松下,叹息自语道:“雪夜访“戴”,乘兴而去,兴尽而返,何必见“戴”?我真是愧对古人,没有他那般潇洒自如!”

松旁有石如屏,可以避风,他因倦交加,竟朦胧睡云!

梦中无岁月,不知何时,陡有一阵苍老的声音,中气十足,呼天叫地把他吵醒:“这分明是‘北辰阵’,他明天还在这里,天啊!我佛来慈悲,我昨夜怎不肯上山来?竞让我失之交臂!”

杨士麟张开眼睛,见天已大白,这次学得乖了,由石缝中循声望去,是个身材伟岸的老者,蹲在昨夜朱小玉摆阵的地方!

仲出青筋虬结的枯手,提着一把尺许长的古剑,指指点点,喃喃自语……

此老生得面如银盆。眉如偃月,紫面皮落腮胡,光着一颗滚圆肥头,顶上炙着龙眼般大的紫红色两排大疤!

这!这分明是个出家人,身上却穿着一件细短小袖的道袍!

这道袍也奇特,乃由四色布片拼合而成,写了一个大“田”字,老者身材够高,这道袍差不多只能算是上衣,下半身穿的是一条肥胖腥红色的女裤!

杨士麟端详着这人从未见过,但觉得古怪极了,这是个那一号上的人呢?

他稍一活动身体,并未逃过怪老人的耳目,把一对亮晶晶炯炯精目,往石后望来,似已觉察到石后有人!

杨士麟连忙躲闪,不敢再看他,半晌,并无动静,连忙再悄悄探头,那四不像的怪人已经走远!

“他认得朱姑娘摆的阵法,想必跟“不倒翁”朱儒有点纠葛?”

杨士麟想到这点上,候地自石后跳出,捷步跟纵!

老者步履迟缓,知道有人追来,也不回头,追不多久,杨士麟已跟他只有一肩之差,方待开口问讯!

老者肩头微晃,滑行数丈,远远超前,接着又是早先那种缓慢的步子!

杨士麟一愕,便开口叫道:“前辈请留步!”

但老者并不理会他,只得尾随不舍,很快的就跟上去只差一肩!

怎料到,老者又一晃肩。再次超前甚远,把杨士麟甩在后面!

如是,一而再,再而三,双方较上了劲似的,杨士麟每次行将追上,都功亏一篑。

“他究竟是要我追呢?还是不要?可是另有企图目的?”

杨士麟思解不透,却认为,他牵扯不到“菜人”上面去,因之朗声再道:“前辈何故相召?”

这次是反将了他一军,老者总算停步,回头笑道:“是你不请自来的罗?”

杨士麟还未再开口,老者暴出一连串的问话道:“你何时开始躲在石后,“北辰阵”是何人所摆,为何人所破?快说!”

杨士麟对老者的盛气凌人,急性子略起反感,回答道:“是我破掉的。”

怪老者怒斥一声,道:“你究竟见过“不倒翁”朱儒没有?”

“你也要找他?”杨士麟心付,再道:“我就是来找他的!”

老者不再言语,两指捏着短剑,闪击轻叩,疾若鹰啄,向杨士麟袭来!

杨士麟本能的移宫换位,长剑出鞘,舞起一重剑幕,招出“日出而作”,给予还击!

老者短剑顺势一点一绕,叩碎剑幕,已自试探出杨士麟的剑艺门路,顿时仰天高啸一声,哀声自语道:“阿弥陀佛,终于给我找到了!”

“你己找到了“不倒翁”朱儒?”

杨士麟一听他的口气,不由脱口而出!

老者满脸狰狞凶狠。暴声咆哮道:“我为什么不找他?你以为我出家人该着道装?”

说着狠狠拉扯他身上所穿的四色袍,又道:“你以为我喜欢穿女红裤?这全是你师父所赐!”

一面用力一拉下身红裤,说到这里,老者由狂怒而转为悲哀,仰头喃喃自语道:“九年前,他跟我在这里赌技,他若输了,就踩高烧,我若输了,就把“四季上人”

四字,改为“春夏秋冬阴阳人”七字,还要标在身上,而且终身穿着女裤!”

杨士麟听了,始知这“春夏秋冬阴阳人”,原是“不倒翁”朱儒手下败将,来此寻仇的,他也不知朱儒的居处下落:“看!”

“春夏秋冬阴阳人”倏然转身,露出后背驼峰,道袍隆起,绝似背上生个巨瘤!

“他用玉尺破了我护身气功,然后掷给我这身衣物,玉尺至今还留在我后背,无法拔出”,接着顿了—下颤抖着道:“我也算是一代宗师,穿上这身服装,真使我难以作人,但是除非我再把他击败,我无权换装,可恨的是,他没有给我再求一搏的机会,他应该每年今天都在这里等我。

我年年来找他,而他每年都不露面!”

杨士麟觉得替本门辩解,是自己的责任,遂道:“不倒翁朱儒也许年年有事,你们并未约定要再一聚会吧!”

“你称他为‘不倒翁’朱儒?你不是他的徒弟?”

“春夏秋冬阴阳人”陡的厉声喝道:“他现在究竞在那里?你用的剑式却是他们“六盘老樵”一系的!”

杨士麟一想,这个四不像的老和尚头,定是本门的对头,却不好透露了朱姑娘曾在此处露脸的消息,因之要头道:“不知道,我是偶然来到这里,看到地上摆了一堆人!”

“春夏秋冬阴阳人”听他说得不痛不痒的,早不耐;了,倏的飞出一掌,把杨士麟拍飞一丈远,跌了个发昏十一章,然后泄气的道:“果然,你不是朱儒的徒儿,他的徒儿,定不会这般差劲!”

说罢,双肩一晃,不顾而去!

杨士麟歪在地上怒形于色,没可奈何,躺在地上,目送这个一身四不像的怪和尚远去,一阵灰心之念,袭上心头!

离家以来,数月之间所见所闻,无一不是武功高手,老的固不必说,年轻的那一个不比自己好?他落寞失神的望着,初升的红太阳出神!

晨间的太阳,刚刚升起,不比这座山高多少,仿佛已褪了颜色,而且发瘦了,带着一层水气的亮光,天空是金黄色的水流,一涌一涌的扩散消失在长天青空之上!

俄而——朝日东升,光芒万丈般的闪跃,无远无届!

云霞抹彩,横抚斜飞,全是阳光的反射幻彩亮丽:近处葛腾、松堆上的残雪如盖如镶,有如无数的小白衣,挂在针叶之上!

杨士麟如获启示,灰心之念,一扫而空,独自言道:“太阳逐渐明亮起来,像一朵美丽的红化,然而烁烁的令人不敢逼视,同样的,我的武功也会逐渐深厚高杏起来,如一匹雄狮般,傲然立世!”

杨士麟对着初升的朝阳发了一回呆,忽然想到眼前这灿烂景色,气象万千,不正是本门“河图十三式”的绝招之一“卿云组今”所响往的境界吗?

但是在自己剑下,何尝有这种气魄,这全是功力不够深厚之故!

可恨自己与“不倒翁”朱儒缘铿一面,连唯一的线索朱姑娘也失之交臂。

他叹息连连,无限帐惘,迳回昨夜打“雪仗”之处,穿过那一片狼藉的堆堆残雪?

沿来路下山、山涧中突出的滑石,铺着薄雪,处处有被铁器刮过的新痕,露出石骨。活像是一棵棵大小不等的骷髅头,不用说是“流星槌”滚过所留下的痕迹!

杨士麟边走边想,想起了一个好主意:“武林中以武器出手为耻,“流星槌”乃是朱姑娘的兵刃,我只要把它扣在手里,那伯她不移樽就教!”

越想越有理,步伐也加快了,盏茶光景,便到了山涧出处!

杨士麟四下探索,除了地上留了个大窟窿,那里有“流星槌”的影子?

“必是她循别路下来拣间去的,我只道是玩“打雪仗”,那知她是在“捉迷藏”,她该先打一声招呼呀?”

杨士麟想着,一团高兴,顿告冰消瓦解,陡然兴起一阵怒意,暗骂自己脑筋太笨,根本不该把时间浪费在“北辰阵”上!

只要那时见风转舵,知难而退,马上下山,呆在“流星槌”旁边,守株待免,只怕现在已在前往拜访“不倒翁”朱儒的路上了!

蓦然,心中闪过一条好主意,人又聪明了起来!

宫商公子等既然知道朱姑娘的来历,还口口声声,“玉妹、玉妹”,叫得好不亲热肉麻,想必知道她的居处!

“不倒翁”朱儒的下落,只怕就应在天山派身上,而且大漠派三人的命运如何,也需打听出来方好放得了心!

主意既定。杨士麟迫不及待,沿原路疾奔,也不管天山派的宫商公子对他怀有深恨敌意,肯不肯和盘托出!

路过昨夜翻车之处、远远的便看到有一个压坏了的破轮子,插在路心,活像是矗立的墓碑一样,马车已不见踪迹!

不用说朱姑娘已经来过这里,收拾残局,将四匹辕马拉着三个轮子的马车走了!

杨士麟觉得那破轮子不应矗在路中间,应是弃在路边上才是道理!这事怕是另有点蹊跷也!

待走近破车轮一看,包着铁皮的轮缘上,用“金钢指”写着两个字:“恨你!”

字迹抚媚,透过铁皮,缀镂在轮木上——乃是稚气的娇咳和无邪的风情,全在这简单的两个字中显露!

所谓:“少女情怀便是诗”,“恨你”两字中实包括了无限的深意,把杨士麟看得有些惑然不明!

“这个鬼女孩,她这是什么意思?”

杨士麟凛然想着,不觉把与她初会和分别的情景,在心里重新温习了一遍,想起她貌比天人,神乎其技,是否自己在不知不觉之间,竟流露出我见犹怜,谁能遣此的意思?

思索至此更觉讶然!

对了!她曾数次娇嗔着骂我:“不要脸!”当时不在意,这时已惘然!

良久,望“轮”兴叹起来,心忖:“不错,她很漂亮,但,跟我有——什么关系啦,难道她认为我是在“追”她,因之她才羞中带嗔,惊中含惧,心慌意乱,逃之夭夭……”

这么一想,他的心情顿觉轻松的多了,信手掀起破车轮。发现背面另有一排字迹:“五马分尸之墓!”

上面四个字,和下面两个字,中间空了好长一段距离,铁皮整个刮掉了,轮子也凹了下去,似乎在“五马分尸”之下,原是写着别的字样!

后来觉得不妥,用真力把它抹去了,再填上“之墓”两字!

杨士麟再看着中间那段空白,希望能猜出,原是什么字样,但是因为抹得很干净,看了半天,想了再想,也猜不出所以然来!

他有点啼笑皆非,不知这小女孩心里搞的什么鬼,真是莫测高深!

说她是个小女孩喜欢胡闹好玩,那么滚下“流星槌”简直是把自己的生命来开玩笑,说她将不利于自己,那么无缘无故写着俏皮的“恨你”两字,又怎么讲?

至于说她有意于自己,那则是自己会错意、表错情!

自己作哑谜自己猜,越猜越觉不妥当。

杨士麟蓦然长叹一声——“凤啸九天”“龙蟠云表”,一使劲,把破轮子往路旁一摔,看它斜插入雪,半埋在土中,才大踏步走了!

走了一程路,老觉有个疙瘩,搁在心头,非常别扭,他思索了一下,才知原委,回头走去,再次拣起破轮子,对着那几个要命的字,大摇其头!

猛然运劲于臂,气贯双掌,疾劈下去,把个破车轮弄得粉碎!

他这才觉得心里痛快多了,好像一件事已告结束—样,再无留连,头也不回往山前寺跑去,荒山野径行人稀少,他以奔跑来舒散一下心中的块磊:越过寺墙,偌大一个寺院,静悄悄地,不知何处传来数声鸟鸣瞅瞅……

杨士麟狐疑满腹,目光四扫,忖道:“难道天山派那师兄妹把大漠派歼灭之后,远腮他去了?”

脚下轻捷地几个奔窜,来到大漠派寄宿的僧房,探头一看,早已人去房空!

但是院子里并没有争斗的痕迹,或者是血迹残留下来:他着实为大漠派的狐儿的安危担心,想道:“但愿“不倒翁”朱儒的话,真像圣旨一样有效才好!”

一边走过院子,回自己住的僧舍中去收拾银子包袱!

“笃、笃、笃……”

正殿上响起木鱼声,是老僧在作早课吧!杨士麟脑门一亮,忖道:“昨夜两个老僧未曾露面,我以为他们早已惨遭不测了呢?”

忙不迭窜向正殿里去,老僧听到脚步声,停下了木鱼,带着惊恐的神情,看看杨士麟腰下的佩剑,似乎昨夜的余悸犹在!

杨士麟,一揖问个好道:“老师父你早!”

然后开门见山直问那大漠派三人下落遭遇?

老僧“哦”了一声,双手合什平静的道:“那三位施主,一早便走了!”

杨士麟舒了一口气,再道:“另外一拨三个人呢?”

“他们走得更早!”老僧回答,然后再补充道:“是跟一位女施主走的!”

杨士麟一听,以为说的是朱姑娘,急问道:“那位女施主是何时来的?体形甚少是吧?”

“贫纳不知!只看到他们一齐走!”

“她长得是不是很漂亮?”

老僧赶忙念声佛号,连称口过不已,垂眉相向,不肯回答,似乎对谈女人,就像讲“老虎”似的!

“我怎的这样荒唐,忘了佛家有不绮语一戒?怎的问起女人姿色来了!”

杨士麟想着,连忙乱以他语,把话头引开,道:“她是不是携带着一只大铁球的女孩?”

老僧摇头说是没有——杨士麟一想,那么不是朱姑娘了,会是谁呢?天下派门符国夫人吗?她忽然在此地出现,有什么义意呢?一连串疑问闪过心头!

他苦思不解也只得罢了,献上香火钱,告声打扰,出了山前寺仍沿大道上山!

化了一个大白天在山上,把千松岭寻了个遍,希望能巧遇“不倒翁”朱儒,或者是朱姑娘,可惜事与愿违,直到子夜时分,才沿蜿蜒的山路下去!

山下有个寺前集小居落,这小集就在山后寺前面,只隔—条五六丈宽的河水!

山后寺乃边地名刹,香火鼎盛,太平年间,连西夏入也会越境来进香,寺内虽有些僧房,无奈和尚们虽靠信女的香火钱过日子。

却嫌女人脏,不许她们在寺内过夜,因此上远地来的善男信女全在寺前集歇脚,这小集沾了佛爷的光,倒也颇为热闹!

但是,现在正是冬天;冰雪阻路,并非香火季节,寺前集很是清冷!

冬日天色黑得早,民众都已回家入寐!

只剩下零落数盏灯火,点缀在长蛇般的一条街道两侧!

寂静——杨士麟在街上寻找客栈的风灯,打算在这小集上胡乱过一夜!

葛然,有辆轮声“隆、隆!”然的马车驰来,接着马鞭“呼啦!呼啦!”的响着,声音在万籁俱寂中,异乎寻常的响亮!

杨士麟扬目一看——那部马车刚来个急转弯,转入他正走着的这条街道,往街尾疾奔而去!

是一部四轮四驾的马车,没有错:杨士麟认得这乃是朱姑娘的马车,只觉热血往“太阳穴”冲去,身形宛如脱弦之矢,怒射而前,一掠十步,一边扬声高叫:“朱姑娘!朱姑娘!”

马车似乎故意跟他过不去,越跑越快!

杨士麟凭着一口真纯之气,也不换息,竟在千步之内,把距离拉到三丈内外,紧紧钉在马车后面!

“看来九茎芝对我的帮助已不算小,我跑起来简直—天比一天快!”

杨士麟想着,猛然飞身,宛如狸猫—样的,扑到马车后面,堪堪攀住木缘,同时猛打个千斤坠,身形陡降,足尖如刀,刷地一声,插入雪地!

双臂真气倒贯,力在臂不在掌,像铁钩—样硬,生生扣住马车!

敢情他把“小戈壁飞云绝沙掌”的绝招:“贝龟吞沙”运劲之法,活用到这里了!

四匹辕马“希律律”的嘶鸣;腾骤着不已,就是无法跑出去——杨士麟竞把这部马车拉住了,令其动弹不得!“妈的!活见鬼!”

马夫坐在前座上不知就里,还道是马匹发了疯,冲着了邪神呢?恕叱一声,“刷”

地一声,扬鞭抽在马屁股上!

杨士麟吓了一跳,心忖:“不是朱姑娘?”连忙肮上用劲纵身上车!

车夫回头,发现车蓬里好端端的多了个佩剑少年,吓昏了,呐呐不敢启口——“不要怕!”杨士麟和气的问道:“我只问你这部马车是从那里来的?你为什么赶路?”

“车子是在柴原有位小姑娘卖给我的!”车夫战战悚悚再道:“小的生怕迟了回去,我那口子要骂街哩!所以——”

正文 第十三章 一夫当关

第十三章一夫当关

杨士麟哀叹了一声,觉得很不好意思,也没有多少话好解释,道声:“多有得罪,看错人了!”

立身飞窜而去,落在街角,目送马车驰奔而去,心中深深自责:“我是怎么回事,刚才竟拼出全部功力出来,难道是有意要在她面前露一手示威吗?”

杨士麟不喜欢这个念头,摇摇头把它甩掉,偶然,抬头看见有一条瘦长人影,施施然往街之彼端走去!

“春夏秋冬阴阳人”!

杨士麟又暗吃一惊,这不僧、不道、不男、不女的老怪物,是很容易远远即指认出来的,那是奇装异服,怪模怪样!

他独自在长街上弓着驼背,伟岸的身材,在长街上拖下—道长长的身影……

杨士麟心头一动,远远的吊住了他,心里盘算着,忖道:“这人也是寻找“不倒翁”朱儒的,或者可与他谈谈,唉!奈何他拒我于千里之外!”

长街一户人家的长明窗子里,突然传出女子呼救的哀号,划破了中夜的寂寥!

“强……盗,救命哪!”

“春夏秋冬阴阳人”辨明声音来处,袍袖一震,双臂一荡、比闪电还快,暴射而起,意似不化一点时间,已经移形到楼窗之上他扬目往窗里一瞄,床榻上斜躺着一个女人,白袍下襟披开、露出两条雪白粉腿,正苦苦挣扎着,头发披散,盖住了她半张脸!

榻前站着一个佩剑少年,正动手动脚,嘴里淫笑着,笑声似乎在肚子里发笑出来的!

那意味够欢畅——这人一扭头,赫然是天山派那个宝贝——宫商公子!“春夏秋冬阴阳人”是认得他的!

普通的淫贼,根本无需他这等好手出面,有宫商公子那等身手的淫贼,通常也无虑失风,但,今天算他倒霉。偏偏遇上!

“春夏秋冬阴阳人”除刚复自用,心胸狭窄外,倒不失为正,当下冷哼一声喝道:“有那样的师父,就有这样的徒儿!”

五指猛然箕张,一层薄如纸张的红烟,由掌面脱出,姻的形状正跟掌形一样,不疾不速遥击官商公于!

这一手乃是正邪各路人马,闻之丧胆的旁门无上妙手:“血掌印壁”!

好个宫商公子,在欲仙欲死的紧要关头,竟仍有警觉,肩膀一闪,避到壁角,宛如见到丧门神般的,脸色变成猪肝色!

“春夏秋冬阴阳人”本来怕殃及池鱼,“血掌印壁”奇功只运了五成力,见状散去红烟顿时消弭于无形,夷然转身面对宫商公于,声音从齿缝里漏出,道:“小子,你跟你师父作孽,没人管你,但今日遇上我,可算你霉星高照!”

他站立的位置,背向着麻榻!

床上的女人,“悉悉索索地活动,似乎是心情极为紧张惊惧与羞怯,也许她要整理零乱的衣裳——只见她拾起玉臂,倒像不急于掩遮暴露的玉体,先整理一番弄乱了的长发似的——因之,电不及发,石不及落。玉臂伸过了头朝着“春夏秋冬阴阳人”的背心,正对着那高起的驼峰,像打桩似的,运劲把包在道袍里的玉尺打进去……

“春夏秋冬明阳人”不虑有此一着,谁会想到床上的雏妇会突然下此毒手,加以暗算……

只听他厉号一声,一口鲜血由嘴里喷出,落地有声、打入地板洞穿!

“咯咯!老秃颅,想不到你也有今日,喝老娘的洗脚水……”

床上的女人霍地跃下床,娇声调侃他又道:“你看看我是谁?”

说着把披发一挽!露出整个的一张脸蛋来!

“春夏秋冬阴阳人”转过头来,一看神色大变——窗子开着,烛火摇晃不已,面前的女人白袍披身,未束腰带,轻风一吹,下襟微微摇曳掀开,未穿裤子……

那脸蛋儿就是烧成灰,他也认得的——天山派掌门人符国夫人!

符国夫人斜目飞盾得意之极的吊着,娇笑着道:“者秃颅;你看我这请君入瓮”之妙计,好不好?”

“好淫妇!”“春夏秋冬阴阳入”咬牙切齿的哼道:“竟跟徒儿串通了设下这场色戏骗局,无耻之尤,老衲一时不察……”

一边说着,一边斜眼瞄向窗口,那是打算穿宙而去!

宫商公子方才假装出来的恐惧表情,眼时已一扫而空,脚下往窗口移去,堵死去路,并出口揶揄道:“老四不像,你身体虽然硬朗,但也别妄想能活过明朝,赶快将你师门心法双手奉上,我师徒可以给你一个痛快,让你归去“妙山灵土”找“佛祖”去!”

“春夏秋冬阴阳人”强自镇定行将崩散了的真气喝道:“原来你们是窥视老衲地师门心法!”

突然——“噗”的一掌,倾力打出一记“血掌印壁”,快如闪电,迅疾无伦!

所谓:“百足之虫,虽死不僵。”

这一掌功力十足,宫商公子一时错闪不及,左胸连肩无声无息出现了个掌形血印,未及“哼”出一声,已身倒在地!

这条左肩骨已骨碎如粉,算是废定了!痛入骨髓,立即昏厥过去!

在同一瞬间,人影一晃,“春夏秋冬阴阳人”已破空穿窗飞去!

屋顶上面闪出伏兵“羽扇倩女”,玉骨罗扇施出“小扇扑流萤”!

“呼”的一声,朝“春夏秋冬阴阳人”当头一扇击下!

他在逃生之际,虽然功力强自提聚,心神略舒,却也禁受不起这一扇偷袭!

又中了人家一记暗算,惨号一声,落地作金属声,滚落在街心,动也不动!

符国夫人,宛如冤魂不散似的幽灵女鬼,也由窗中飞出!身形掌法同样迅疾,白衣与黑发齐飞,为报爱徒心上人一掌之仇!

一道刺耳的啸风过处,“黑砂掌”扬起一般于腥风尸臭赫然出手!

一股黑漆漆的黑云,芬芬霏霏,罩头而下……

“春夏秋冬明阳人”心余力拙,有气无力地拍出一丝红云应景。自知已不足相抗了!

看看这一代武林宗师,行将丧生在“黑砂掌”之下一条人影,刚好闪到——正是杨士麟!

只见他左手画圈,右手使剑由圈中套出,“轰”然一击,长剑挟一道银光脱手而出!

红、黑、白,三种色彩,各挟一股雄浑无涛地潜力,在空中碰撞!

只听一声暴响,震人心弦。银光一线穿过黑云,击向符国夫人!

她白衣为劲风一吹,后扬如帆,“嗤”地一声,银剑穿过裳角,打在人家的墙壁,尽根没入,穿壁而过,只剩下剑柄留在墙外!

“春夏秋冬阴阳人”,捡回生命,精神一振,也没看清是何人施以援手,挣扎站起,朝杨士麟打声招呼道:“快逃!”

两人电奔似而去!消失在黑暗中!

黑砂吃银剑穿过,为劲力所击震,化作一片朦胧烟雾,浓雾散处,符国夫人肌肤晶莹,玉体半露,立在墙角拉扯衣服!

羽扇倩女飘然落在师父身边,惊问道:“师兄呢?”

“快拿件衣服给我,你好生救护你师兄,待为师去追敌!”

符国夫人急声宣示着,对杨士麟此一招“三元合一”,不无懔然之感!

这当口——杨士麟两人已跑完了这条长街!

而“春夏秋冬阴阳人”沿路一直咳嗽,胸腔像是拉风箱似的,身子抽搐个没完,每咳一声,就是一口血,脸上白惨惨的,没有一点血色!

但是脚下硬朗如常,一滑一溜,就是数丈之遥!

杨士麟无限惊讶,自己轻功日有进境,差不多日有千里之势,比骏马跑得还要快些,这人受重创之际。还比自己稍胜一筹,真是叫人难以相信!

后面一团白影滚滚而来,符国夫人的速度,更在两人之上!

“咳……咳……我是不……成了!”“春夏秋冬阴阳人”断断续续说道:“你用掌抵住我背心玉尺之处?”

杨士麟依言落后一步,伸手抵住他的后背,满手湿淋淋的——尽是血!

他似乎觉得无限舒坦,脸色遂渐由苍白转为红润,浑身热烘烘的,像只火炉,热气能透杨士麟的掌心,直往心头钻去!

两人脚程竟能加快了一倍有余!

“这算什么?”

杨士麟仍用手紧紧贴在他的背后想道:“我并没为他输导真气,事实上在奔驰之际,也无能为力、怎么他竞似伤势已霍然而愈了呢?看来倒不像我在帮助他。而像他在帮助我!”

片刻之间,两人风驰电闪已出了寺前集,越过集前的大桥,就是“山后寺”了!

符国夫人像腾去驾雾似的,乘风而来,距离已在十丈左右!

“春夏秋冬阴阳人”和杨士麟奔过木桥!

符国夫人亦刚好踏上木桥之彼端!

蓦然,“春夏秋冬阴阳人”弃杨士麟于不顾,倏地转入桥下双手抱着桥柱,“依呀!

依呀”地撼动整座木桥!

“这有什么用呢?”杨士麟楞了一下,急喊道:“长辈不要妄动真力……”

一座六七丈长的木桥,“哗啦啦”。地连根拔起,宛如潜蛟出土,猛然仰首,桥上的符国夫人被抛高到半空中!

符国夫人纤腰一摆,由桥面冒起,在空中连打三个旋转,落回寺前集那端的岸上,破口大骂不已!

木桥“砰”地一声,落向河面,打碎薄冰,激起无数水柱。宛如怒涛汹涌,木桥已解体,横在水中欲顺流而撞水拦流,震荡不已!

而符国夫人,因为早非童身,轻功只能“一苇渡河”,并未达到“水骨波皮”之境,算是差了一个层次!

“春夏秋冬阴阳人”就是算定她必需折回对岸去,不敢直落水面,才不惜虚脱地危险,硬将整座木桥拔起!

但是,这只能挡她于一时,这五六丈远的河宽,符国夫人是可以一掠而过的!

然而,他所要争取的,也只是这片刻之差的时间而已!

“春夏秋冬阴阳人”由河岸边上飞起,对杨士麟道:“一手抵住我看后背心,一手抱住我!”

同时由短道袍里取出一柄蓝澄澄尺许长的古剑,踩在脚下,暴喝声:“起!”

浑身颤抖不已,嘴里“咕噜,咕噜”地响着,似欲震翼欲飞!

这时——符国夫人刚好也飞跃过河面,落在他们后面,丈远之处,只觉眼前一花,前面两个人突然不翼而飞,在空中划一个美丽的圆弧,已超前她五六十丈外!

她吓得目瞪口呆!真想就此打住,让他逃过此劫、却又不甘心!

这是只听传闻,并未亲见的“御剑仙飞”呀!

杨士麟紧紧抱着“春夏秋冬阴阳人”,只觉耳际“呼呼”的风响着,俯视之际,“山后寺”正在脚下,一掠而过!

两人落在“山后寺”的后面,他已累得喘息连连,额际尽是冷汗,满口呓语着喃喃地道:“我……不是……逃生,乃是……逃……死?”

意犹未足,还待再赶一程,这里太近了,不合他的心意!

杨士麟连忙阻止他道:“前辈凭先天一口真气,御剑飞翔,最损真元……”

“春夏秋冬阴阳人”已神志昏迷,像是只要逃过符国夫人连命也可以不要似的,竞自不顾,抓住杨士麟手心,抵住自己后背,暂是补一下那漏气之处,竭泽而渔,再次施展“御剑仙飞”!

但是,已经没有上次那么高,那么远了!

落地处,乃在干松岭山麓!

“春夏秋冬阴阳人”浑身抖个没完,喘息连连,胸腔起伏像是要炸破似的!汗下如雨,冗自抓起古剑,踩在脚下,还要再飞一次!

杨士麟看看他实在的不行了,忙道:“前辈,下一次我们都会摔死!”

他茫然四顾,呓语着道:“小友!不……要……弃!我……我而去?”

这语说得惨然,令杨士麟胸中热血沸腾,脱口应道:“你放心,我誓死保护你!”

他已气息微弱衰竭,喃喃再道:“我……身……怀……异……宝,尸……首,不能……给……符国夫……人发现!”

杨士麟听他已在交待后事,相对恻然,道:“我抱你逃走,来得及的!”

“没有用……的……”他缓过一口气来再道:“你逃不……出……贱婢……的手……掌,找一个……洞……穴,一个……秘密!

洞穴。”

杨士麟生怕符国夫人自后赶来,拦腰把老人抱起,往山里急窜!两眼骨碌碌的四下张望!

跑过一阵子,蓦见侧面有个黑黝黝的洞穴,忙不迭的向洞口走去!

洞口极为狭窄,仅容一人通过,里面伸手不见五指,不知是否藏着什么毒蛇猛兽!

“春夏秋冬阴阳人”见杨士麟裹足不前,不耐的摧他道:“进去……吧……小友……”

杨士麟一想,事到如今,也顾不了那许多,只希望能逃过符国夫人耳目便好!

遂抱着他躬身勉强挤了进去!

山洞乃呈葫芦形,在黑暗中摸索了十来步,豁然开朗,里面堆满了一束一束的柴枝,显然是樵夫们在此放存木柴,等待阴干,再挑下山去卖钱!

“春夏秋冬阴阳人”挣扎想走下地去,无奈四肢僵硬,无法动弹,哼道:“小友……快……让……我……倚壁……而……立,替……我……把双……膝……

盘……好!”

杨士麟依言而行,让他在一面柴堆后打坐!

心里不由升起了无限敬意,他的功力简直莫测高深,到了现在这地步,竟似仍有自疗之法!

“春夏秋冬阴阳人”像座佛像,坐在那里,半晌不见动静!

忽然一丝不祥的预感,闪过杨士麟心头,忖道:“莫非他要圆寂了——”

连忙伸手,一探鼻息,均匀安详不禁咄咄称奇……

洞外,洞里,弥漫着一片死亡的静寂,风息树静,偶尔有松子落下!

突然,洞外扬起一阵清脆的声音,宛如珠落玉盘的道:“老秃颅,快出来受死!”

杨士麟一听,是符国夫人!心中凛骇异常,不知如何是好,自己这“菜人”的身份不知她是否知悉!现在却是自落陷阱……

“春夏秋冬阴阳人”在黑暗中突然开口低沉道:“小友,你好歹守住洞口三个时辰,那……时……你我……就……有救了……”

跟符国夫人走个三招,大概还有可能,跟她对抗三个时辰,真是谈何容易!

杨士麟急得宛如热锅上的蚂蚁,心慌意乱,最糟的是手中无剑!

剑!他想起这“春夏秋冬阴阳人”有一把古剑,黑暗中又不知在那里!

忽然身子在活动中触到一束束的松枝!随手提起一束放在脚下,守候在山洞由狭变宽之处,打量形势道是应了:“一夫当关,千军莫入”的谚语!

符国夫人在洞外娇声叱道:“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难道想尝尝分筋、错骨、剥皮、抽筋、割肉之苦!”

说着,急闪如电掠进洞来!

杨士麟但觉迎面一阵强风扑来,猛然左手划圈。右手以松枝代剑。划出“神农一剑”,松枝脱手而去!

洞穴本来狭窄,狂飘自然收束,激起轰轰然鼓啸雷鸣,威煞之极!

符国夫人无法闪挪,“呼”地一声,拍出一掌,同时借劲而飞遁,被逼出洞外三丈!

她险之又险的脱出这—招“三元合一”的绝招之后,站在松树下,惊讶地注视着一股狂风余劲由洞口喷出,心中又惊又怒,骂道:“好小子,你胆敢暗算!”

洞壁吃狂风一扫,碎石纷纷,还自落个没完,有如刀削斧劈……

杨士麟精神一振,豪气干霄,他击退一个掌门人!心头立时笃定下来!

“这个山洞真比函谷关还好,我只要守住这咽喉……”

杨士麟得意的再忖道:“洞里松枝何止千数,我要守,岂止三个时辰,三天也没关系!”

“春夏秋冬阴阳人”哼也不哼一声,坐在角落里……

“你不出来,我也不进去,咱们就耗着!”

符国夫人在洞外娇嗔着,狠狠的交待!

杨士麟也不答腔,想着冷笑忖道:“这样正好!三个时辰后,“春夏秋冬阴阳人”就醒来了……”

那知符国夫人刚刚骂完,马上提神凝虚着,悄悄溜进洞口,神不知鬼不觉慢步向前移动,明眸神光闪闪,视黑夜如白昼,轻移娇躯,半点声息也无!

她算定杨士麟这个小郎内力不及自己,在黑暗中无法透视!

杨士麟手握松枝,凝着双目,向暗处探索,也在严防敌人会偷偷接近!

因为洞径曲折,无法看到洞口的光亮,他像白昼的猫头鹰,什么也看不到!

忽然鼻里闻得一点脂粉香味,一想不对,“呼”地一声,再次施展“三元合一”,松枝如剑也不多让,朝暗处刺去!

但听一声哀号,符国夫人不敌而退!

杨士麟暗叫侥幸不已:“幸喜她有涂脂抹粉的习惯,弄得身上香喷喷的老来俏!不然——”

这时——沉默坐息已久的“春夏秋冬阴阳人”忽然喝道:“徒几何在?”

杨士麟一怔,想道:“这是什么意思?说梦话么?”

“东岱听命!”

“有!”

他在自问自答!有如疯子,神智许是错乱了……

杨士麟急道:“不好!他在呓语!是不是走火入魔了!神魂出窍!”忙不迭叫声:“前辈醒醒!”

“春夏秋冬阴阳人”无知无觉,仍一个劲儿点兵遣将道:“西峒听命!”

“有!”

“南乘听命!”

“有!”

“北昆听命!”

“有!”

杨士麟又想道:“莫非他焦急将真气邪入心经,想召唤徒儿来保护,幻像重重……”

只听“春夏秋冬阴阳人”,语气肃然,再道:“今者着汝等前来,乃因为师,夜来作了一梦,悟出一“揭”,现示汝等!偶曰:“佛不在东!

佛不在西佛不在南佛不在北!”

尔等谁能解之,便为衣钵弟子,传接我门香火!”

说罢,便不再言语!

杨士麟一听,想道:“他在梦话里自己说作了一个梦,还开了四个徒儿们一个玩笑!”

而符国夫人在洞外听他一阵自言自语,吓得花容失色,魂魄横飞,忖道:“这秃颅气在命门,肾门两穴交会处,已下冲海底越会阴,才会呓语连篇!啊!不好!老鬼要自碎‘舍利子’!”

这一惊,真非同小可,连忙娇声对杨士麟灌米汤的道:“小郎君,这老喇嘛和你非亲非故,又不是本门师长,你何苦为他卖命,他身上怀有异宝,乃是三种神功的心法!”

“即:“血掌印壁”“御剑仙飞”“杰涅神剑”你和我弃嫌交好,心法便垂手可得,而且,我天山“紫瑶宫”中美女三干,金帛无数。可与子共享,说不尽的荣华富贵,岂非美事?”

杨士麟一听,这符国夫人端的无耻之极,打不过人,意妄想以财、色来诱惑,于是笑嘻嘻的回答她道:“果然有趣,不过我此时别无愿望,只希望你进来!”

符国夫人,听他语无伦次,以为这小子动了歪念头,越发得意的道:“你要我?倒看不出你小鬼头有这歪心思,我进去也行,可是不准再打我:我传授你几招阴阳交欢大法,包你一生受用不尽!嘻嘻!”

杨士麟一听,顿时弄得面红耳赤,怒道:“我赏你一枝大松枝,进来吧!”

符国夫人勃然色变,那夹着根大松枝,那还了得,娇叱道:“你当我奈何你不得,我倒要看看你小小年纪,能有多大的道行!”

说着,闪到洞口,拍出“黑砂掌”,却只用二成劲!

杨士麟回敬她一根松枝!

符因夫人看啸风汹涌,心窃自喜想道:“这小毛头省不得气力,我要他累得油尽灯干,精血枯稿,活像一条毛毛虫!”

一面又拍出“黑砂掌”逗他?

杨士麟何尝不知道,这一招若不停手的使用啸风力道会不大不如前:无奈“三元合一”,,就只有一种使法,无法偷工减料,拱着消耗真气,也得照方抓药!

他们一男一女,一老一少,分别在洞口内外斗法!不停的我一掌你一掌!

一个时辰之后——杨士麟已经用了三束柴枝,松枝铺在洞径上,积得厚厚的一层!

符国夫人在外问道:“小傻子,你死了吗?”

杨士麟气喘如牛。汗下如雨,哼了声道:“还早!”

“待我投石问路试试看!你不死也差不多了!”

符国夫人笑着说道,蓄气运劲全力拍出“黑砂掌”!呼啸着入洞!

松枝一针破气云——“三元合一”神招施出,威力仍在!

“终不成今夜碰到的这一老—少,都是打不死的九头鸟,待我来火攻吧!”

符国夫人素手取出一对“千年火熬”,两指一弹,“卡”地一声,一团红火熊熊燃烧冒起,火舌高达三丈!

她双手一切,风力围着火舌旋转,并不把火焰打熄,掌心再轻轻一吐,那团烈火,已飞驰入洞!

洞径本铺满了松枝,引火而燃。松油脂又干又多,气味芬芳,松烟窒人!

不一会,整个洞径里烈火熊熊!

杨士麟见山洞陡的明亮起来,大吃一惊。回头处,只见“春夏秋冬阴阳入”闭目盘膝打坐,宝相庄严中,却满头水气蒙蒙,眉尾胡须,一根一根的掉落,落在膝盖上,蓬松一大堆!

“他这是练的什么功呢?”

杨士麟想道:可是没有多少工夫思索,猛然施出“小戈壁飞云绝沙掌”,连环三招,一齐出笼“日落平沙”“贝龟吞沙”“飞石流沙”。

三股不同狂飘过处,烈火全熄,只剩下青烟袅袅,扑入鼻来!有些已被扫出洞外去了!

符国夫人长叹一声,无计可施,一看天色不早,再一两个时辰便要东方发白:“说不得只好拼着损耗真元,使用‘梵音魔唱’了!”

想着,便抽出随身武器七孔笛来,横在樱唇上,鸣鸣地吹起笛子来!

笛音悲凄,宛如婆妇泣国,潜蚊舞堑似地响起!高吭低吟,盘旋在松干与松干之间,久久不散!

又似是无处不在,音调乃从九天泻下,漏过万干松针,在枝叶间震荡,起了共鸣,有如仙音,不似凡乐!

渐渐的,符国夫人,自己眼波生媚,玉颊飞霞,娇态撩人,七孔笛音一变,而为糜糜之音;像是邻室少女,在耳边低诉,翡翠裳寒无人与共!

又似贵把戏水,温泉水滑,细洗凝脂的声音,令人意飞!

更如满室春光,肉帛相兄,一片挞伐之声,男贪女爱,干攻不败,娇啼婉转!

音韵袅袅飘入洞里,送入杨士麟耳中!

杨士麟知道这种“梵音魔唱”最是厉害,能杀人于无形无觉之中!

连忙目观鼻、鼻视心,心下丹田,气息如流,奔流不息的打起坐来!

无奈笛音有声无形;无孔不入,丝丝钻入耳里,阻之不及!

杨士麟眼睛虽然闭着,但幻觉中,仍心生魔像!神魂漂荡中,似看到一个冰肌雪肤的美女,身穿一袭白如蝉翼的女衣,飘然而来!

就在眼前,随着笛音节拍婆娑起舞,粉臂玉股,猩丹鸿沟,依稀可见!

艳舞之姿,刻骨蚀魄,动人心魂——杨士麟血气方刚明知是幻,愿其为真,心中怦怦然!

于是——这舞娘越来越近,绕着他身旁狂舞,幽幽体香,如麝如兰,仿佛可闻!

杨士麟血脉喷张,逐渐喘息起来——于是,这舞女扭腰摆臀,投怀送抱,坐到他的膝上来……

埋首于他胸前,云鬓轻磨,桃腮微晕,星目如梦,似焦还渴,充满了期望!

杨士麟如醉如痴,双手缓缓升起,方待揽腰抱过来!两相缠绵……

然而——幼受庭训,少读圣贤书,脑海中最后一点灵智,像是黑夜中指引速航的明灯,在他心中提示着一些人生正见:声音虽然很细很弱,却盘留在心内挥之不去,宛如当头棒喝!掌握着他的灵智意念,唤醒着他的良知!

他喃喃复诵着道:“万恶淫为首!”

“君子无野合!”

“美艳女红妆,骷髅乃白骨!”

说罢,心静自然凉,丹田欲火消散,血脉霎时平息如常人!

那舞女仍不放过,樱唇如火,探首上来,轻咬着他的耳轮,亲吻着他的鼻尖,舌舔着他的双唇,柔臂如蛇般紧紧抱搂着他,企求与他春风一度……

杨士麟坐怀不乱,不为所动,因他不认识这个女的,怎能与她无情无义的苟合,婚姻乃是大事,他乃官宦之后,龙种不能种下贱田!

这个大原则,他是要死命的把持住:不为所动!而成功的逃过这一劫!

一曲终了——符国夫人放下笛子,娇容上的妖绝之色,一扫而空,脸带杀气!来至洞口,“呼”

地一声,拍出“黑沙掌”,试探洞里的反应!

—根松枝,带着排山倒海的劲力,汹涌而出!是杨士麟的回答!

符国夫人喟然长叹,喃喃自言自语的道:“看不出这小于定力这么好!竟不好色!也许他贪财好货吧?”

正文 第十四章 梵音魔唱

第十四章梵音魔唱

符国夫人再次坐下,盘膝吹笛,吹起一首非商非宫的调子,叮叮当当,不绝于耳!

似乎是金山已堆起,银山如山倒:玳瑁琥珀,碧玉宝石满江流,无数的异宝奇珍,玛瑙珍珠,全在音韵中出现!

金银财宝,俯拾便是,那个人会无动于衷呢?

然而江家世代冠缨,家中珍器财贸,虽没笛音声中所形容的那么多,但也不少!

杨士鳞名下当有亿万之数,他并不希罕金银财宝!

照理,他会像看到裸女艳舞一样看到一座宝库,但,他定如止水,不生幻像,连宝库也没看到,更不用说动心了!

二曲终了,符国夫人照倒以一记“黑沙掌”拍向洞里!

回答她的仍然是一根松枝,而且声势比前更为凌厉!

符国夫人懊恼之极、面显戚容,叹息道:“难道他是圣人不成,是了,少年气威,定然好气!”

于是再为他吹奏一曲。

笛曲吹出燕赵悲歌,慷慨激昂,充满少年人的豪放,似千买笑,一剑寻仇,继而、一变,似是四面边声连角起,长烟落日孤城关!

再转而为军乐,旌旗蔽空,千军万马,将军势扫楼兰,班师回朝!百官郊迎,万民同仰,天子颜开麟阁,说不尽的威风,道不完的荣光……

杨士麟迷迷糊糊看到一个幻景: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树丛生,群驾乱飞,地点像是“百花洲”,又像是“天台山”,天卞英雄众集一堂!

连海外三逸隐,也躬颜其盛,参观这场千载难逢的大决斗!

他自己是两个斗手中的—个,凛然凝立,雄姿英展对手遥遥站在对面,相貌看不大清楚,似是冷若冰,又像是铁头尊者,还有点像是岳战,更有点像是大金国的少王爷——完颜奇……

按着作梦的人特有的技能!他在行过剑礼之后。突然、身剑合一,御气排云,飞到敌人身侧,刺出了惊天动地,神鬼僻夷的一剑!

这一剑有点像是“三元会一”更厉害神奥,天机莫测!

敌人的身容就在眼前,可以看清了……

原来是冷若冰的双手,岳战的射日神弓,黑铁头的身躯,完颜奇的头,那表情颇为自负!傲慢为礼……令他气忿不已!

这是一个大怪物,是集敌人之长凑合而成的!是他心头盘旋已久的敌人……

这怪似乎措手不及,在他的“三元会一”的神招下,只能闭目受死:他自己陡的一震,眼前景物已无情的在变幻,不禁自问道:“难道武林中强梁奇人,会如此不济,我凭什么能一招毙敌?他没有救命绝招吗?”

这些日子来的经验,告诉他一件铁的事实:“武林好手、遍地皆是,你不过是个可怜的‘菜人’而已,要人逼得到处逃窜!要想吐气扬眉。还得苦下功夫!”

他浅意识中念念不忘的,牢不可破的是、自己是个吃了个白兔宝宝的九茎芝菜人!

于是,杨士麟喃喃自谦道:“不事耕耘,焉有收获!”

这句话出口之后,在幻境中的那场决斗,果然一剑没刺着、令人悚然一惊,怪物不见了踪迹,场上人头损动,似同南山上群英毕集,哗然骚动……

杨士麟摇摇头醒来,眼前依然是一片漆黑,那里是什么决斗大会,耳旁笛音虽然噪耳如故;但已无奈他何?

三曲终了,符国夫人照例飞到洞口,拍出一招“黑沙掌”!

一根松枝破空而出!

符国夫人恨恨说道:“我不杀这小寄生,誓不为人?”

杨士麟躲在洞里听了,暗自发笑,心想:“三个时晨快到了,“春夏秋冬阴阳人”——”

忽然洞里暗处,“轰”地一声,有物炸破,声发似来自春夏秋冬阴阳人所在的角落,接着有缕缕古佛的檀木香,阵阵飘来,沉郁醉人!

杨士麟惊讶的思付:“这是什么香味?似乎是来自“春夏秋冬阴阳人”的肚子里……怪事……“这股奇香飘到洞外,符国夫人,一嗅,顿时吓得怔然无语,想道:“糟了:老秃驴自知不能活过明朝,已自行击破“舍利子”,意图报这一掌之仇,我要赶快动作,先将小子收拾掉!”

忙不还地拿起笛子,搁在嘴边付道:“这小子财、色、气三不贪,我到要看看他能否逃过情关!”

她神色凄然,无限哀伤地细谱“情曲”,曲中宛转缠绵,如泣、如慕、如怨、如诉道出了人生的悲欢离合,啼笑哀乐,愁绪长天!

幽美的音韵,从第一刹那起,就整个的俘掳了杨士麟的心灵,带他进入一个情爱牵连的梦幻之迷境中去,梦中悠悠然地回到故乡,故乡汴溧,景物依稀——黎明,淡淡的朝阳,照射在杨家朱漆金钉大门上,花石间瓷的壁上!

有几只寒鸟呱噪在雕凳画栋,峻桶层机的朵楼上!

时序本己秋天了……

他家的后院,有间“胜棋楼”,上栋下镕,全是掐木造的,不施五采,古雅淳朴,楼里厅堂很深,空无一物,不设桌椅屏风!

只在南北两面,各有一丈来高的“拜将台”,地上花石,红绿金格,分出楚河汉界,乃是一盘其大无比的“象棋盘”。

家里养着三十二个棋女,分朱、白两色彩衣,略通武功,当作活动棋子!

金剑银刀,士、相为文臣、车、马、炮为上将、兵、卒持有盾牌!剑光刀影,杀机立见,由下棋者在“拜将台”上扬旗行令,唱数方位指挥!

胸背之上绣着各子代号,棋女听命行进,衣衫踪迹,娇颜如花,刀剑交锋,冲杀进退,令人眼花撩乱!争搏之气气比之死子,不知提高情越趣几……

这些,杨士麟曾有多少次在友济中夸耀过呀!

“胜棋楼”外,是占地数亩的花园,假山罗布,亭树台阁,乔木芳草,应有尽有,假山前有个牌坊,上书“别有洞天”四字,笔墨飞舞,乃是蔡京的得意飞白之笔!

假山后,有个紫瓦粉墙的别院,秋迁院落,飘花寒,那个最令他伤心的——使他离汴梁的伊人的绣阁就在那里!

在这幻境里,伊人并没出现,然而她的精神,充盈着整个梦境……

冷清清的秋迁,不正是她穿着薄薄春衫,跟使女嬉笑的地方吗?

燕子已经南飞,翅膀上载乘着阳光,楼阁的画栋上,空巢落燕泥,这不正是她离已而失的象征吗!

燕子巢下写着一首“阮郎归”:

“南园春半踏青时,风和闻马嘶!

青梅如豆柳如眉,日长蝴蝶回!

花露重!草烟低!

人家帘幕垂!

秋迁慵劳解罗衣,画堂双燕归。”

这是一个夏天的夜晚,为了使她惊奇,杨士麟自己偷偷跳上梁去,用绳头小楷写的,然后在次日早晨,骗她去发现……只是如今,物是人非,场也散了,戏也落了,只剩这词题在梁上,这梦境沉在杨士麟心上!

每个人心上,都有个故里,都有个童年,都有个青梅竹马……都有个“秋千院落……”都有个梦里的姑娘!

不管你走得多么远,它们总会突然回到你的心上!

它们是人们愿意长相倚傍的幻境,不管它已淡得像烟,只出现在梦里!

它们是逝去的流水,干去的露珠,落去的太阳,遮去的月华……

寄托在彩虹上面的梦想,消逝在云端里的歌声——杨士麟受着笛音的催眠,双手在自己身上摸索,找出那枚“绿珠”,以一种探索情人的眼睛神情,看着绿珠里的少女肖像在黑暗中扩大重现……

他深情地,心荡的,轻轻地呼唤道:“啊!姊!”

一经他喊出“芸姊”两字,心似刀刺的疼痛翻涌……

“哦”地一声,口里猛呕鲜血,金星满眼,四肢冰冷,在玉人远离消逝中,他昏绝在柴堆里!

洞外吹笛的符国夫人,立刻察觉,。雀跃而起,带着一脸胜利的光辉闪到洞口!

“呼”的一掌,一股浓烟“黑沙掌”劲应手而出!

洞里寂然,没有松枝射出!

但,也没有丧命时的惨叫声,也没有掌手拍击声!

符国夫人愕然,随即大胆进洞走了三步,忽觉有异,一股檀木奇香扑上身来!连忙暴退三丈,飘然出洞凛然地注视着洞口!

洞里有个瘦长人影,一步一步重重地走出,那人是“春夏秋冬阴阳人”!饱眉毛胡须全部脱落,显得年轻多了,颜脸皮肤,温润洁白,其色如玉,隐隐地闪着校洁的光采,手中拿着尺许长的“雀胆剑”。

符国夫人惊骇万状,想到:“一夜之间,他已变成另外一个人了!”手中紧了紧七孔笛强自镇定道:“看不出你有自碎“舍利子”的功力;居然起死回生!”

“春夏秋冬阴阳人”不带一点表情,仿佛肌肉就是白玉本身,僵硬了,无法抽动似的,哼了声道:“给你很失望吧!”

“我只是在想,一个和尚,寿数该终,去西天极乐土拜见佛祖时,拿不出一粒“舍利于”来,未免太可怜了!”

“如果这个和尚在临死之日,还得再破一次杀戒,那就更可怜了!”

符国夫人神色大变:他又道:“但依老衲看来,在瞑目之日,尚能双手歼灭天山派,我佛对我已太过慈悲!”

符国夫人,听他冷讽热嘲,不置一词!

“老袖不是个好和尚,平生念的佛经,远不如武学秘笈多,所以到如今尚不知“四大皆空”之意,但,总算懂得了“人生如梦”这句话,昨夜我不敢希望能逃过你的掌心!

今朝你不敢想像能逃出我的剑下!“人生如梦”作这样解释,你想妥当不妥当?”

符国夫人脸上一时红一时白地焦燥的想道:“干不该万不该,使出最耗真元的“梵音魔唱”如今只怕难敌他一掌一剑!”

“你想什么?你有那样功夫能置老袖于死地”黑沙掌吗?连个小孩都奈何不得!”

符国夫人忖道:“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但是这贼秃会“御剑仙飞”,逃生谈何容易……”

“春夏秋冬阴阳人”不理她,只是自言自语道:“‘梵音魔唱’?临死之日,贪咳不生!”

“为今之计!只有——”

“‘天魔舞’吗?老袖终生未破色戒,至今仍是童身。”

“只有忍痛受剑,拼着两年床褥之苦,或能拣回生命。”她继续想道:“春夏秋冬阴阳人”两眼平视,看也不看符国夫人道:“你设下“苦肉计”,不惜以身为饵,诱骗老衲上钩,再加暗算,无非为老袖身上怀有三种武功!”

“如今老袖就用‘血掌印壁’和‘杰涅神剑’送你去地狱,可惜,‘御剑飞仙’用不上,真是遗憾!”

符国夫人期期艾艾的再问道:“你既然自碎‘舍利子’,为何不把背上玉尺拔去?”

他脸上肌肉如玉雕一般失去活动的能力,喉咙里“嘿嘿”干笑几声道:“你想拖延时间嘛?等待救兵吗?告诉你也不要紧,从我自碎“舍利于”起,自撒手西归至,这期内我武功天下第一,任何人来都等于送死!”

“至于因何不拔去玉尺,乃是因为尺外生肉,已是我身体一部份了,岂能随便拔去。”

符国夫人果然是在拖延时间,希望有充份时间来恢复本身功力,故又道:“你不是与“不倒翁”朱儒有约,在打败他之前,不能与外人动干戈吗?依我看,我们这一场梁子,最好延一延……”说着,顿了顿又道:“你寻他多年没有结果,我可以带你去找他,你先斗了他再斗我!”

“春夏秋冬阴阳人”喉咙里“呼噜、呼噜”喘息着古怪的笑声,道:“你这是对我装傻了,难道你不知我“舍利子”碎后,只有两个时晨好活吗?”

符国夫人娇笑着调侃着他道:“那多么可惜!你这天下第一的地位,未免太短暂了!”

他并不在意,心情和平的无嗔无怒的道:“别为我担心,你会在我之前先死的,老袖焉能白让人家暗算了!闲话少说,动手吧!”

说着,撩起袖口,露出两只白洁如玉的手掌来!

符国夫人忐忑不安,脸上闪着一丝恐惧的神态,楚楚可怜……

“春夏秋冬阴阳人”眼如利剪,早已洞察,奚落她道:“你怕了?为贪图异宝不惜设下诡计色陷的人也懂得害怕,昨夜当我背对着床榻时,你举手暗算,怕不怕?”

符国夫人老起脸皮,任他讥讽,辨驳道:“我因半夜吹笛到天明,内力消耗过甚,而你自碎“舍利子”,功力不啻倍增,不是有点胜之不武,败之可笑吗?”

“春夏秋冬阴阳人”一听,果然有理,闭目想道:“时间无多了,我离大去之时为期不远,这是我此生最后一战,我要赢得漂漂亮亮才是!”

他扫视逐渐苏醒过来的宇宙,心中潜有无限悲戚,若不是被这臭婆娘加害,当有三四十年好活,如今,命如朝露!

第一线的阳光,已从山后射出,当太阳升过松树的第一根枝桠时,若一个时晨,生命已度过了一半了!

到了第二根枝桠上,他的血液将干固,心脉将停止活动,生命便告结束了!

他的心中闪过一道主意,伸手指着松树的第一道、技桠说道:“我要公公平平打这一仗,我给你时间运功坐息,当太阳升到松树最下面的一根枝时,你必须醒来!因为到那时候,我无法再等你了!”

符国夫人大感惊奇,照理他应恨自己入骨,为什么不乘自己危弱之时下手呢?此中一定有诈,满腹狐疑的道:“你敢情是想冤我,想趁我入定之时,出其不意下手,我徒儿们不在眼前,没有护法,岂能随便打坐调息!”

他摇头叹息道:“可怜!可怜!你连人家的好意都无法接受了,告诉你,我要取你生命,易如反掌,何须费心机用这等鬼域技俩!以诡计赚你!”。

义正词严,不由符国夫人不信,反正已经落在他手里了,能多拖一刻总有一刻的好处,遂盘膝坐下,闭目调息!

他静静站在她面前,看她真个进入“天人交会,物我两忘”的境界,一时之间,不会醒来,才回身走入洞里去!

洞里幽冥依旧,但“春夏秋冬阴阳人”两眼神光湛湛,目炬如电,一览无遗,那个非亲非故,见义勇为的少年,浑身软绵绵地歪躺在柴堆之间!

杨士麟脸比金纸三分白,气若游丝七分微,牙关咬得紧紧的,口角溢出一流血迹!

身寒冷抚手若冰!

“春夏秋冬阴阳人”托高他的下额,两指剥开他的眼帘一看,只见瞳人无光,浑浑浊浊不紧暗道:“好厉害的“梵音魔唱”,真是名不虚传,这少年心眼阻塞,逆血攻心,命在旦夕,他是好色,或好货,还是好气呢?……”

说着,将杨士麟衣服解开,俯伏在地上,自己凝神内视片刻,十指如爪,微生白烟在杨士麟背脊上驰走三次,留下三道红色血痕!

杨士麟微“哼”一声,随即又昏昏沉沉,并未清醒!

“春夏秋冬阴阳人”宛如手挥琵琶,在杨士麟背上援指划诊,猛然叫喝二声,响如洪钟,十指含功,打出一套指上功夫,“琵琶引”来!

乍看起来,他似把杨士麟当作死仇大敌,“琵琶引”招招尽攻要害,活像把瘫在地上的杨士麟当作靶来试招!

其实当他手指触到杨士麟身上时,轻重恰到好处,丝丝热流,透肌浸骨,舒导杨士麟的血气,运到十二重楼!

若有顿饭光景,一百零八招“琵琶引”已经使完!

“春夏秋冬阴阳人”饶他现在,功力通玄,也累得热汗满身,头上光头白烟蒙蒙!

输出了好些真力!

杨士麟昏迷如故,脸上依旧白惨惨的,周身散发出一种淡淡的香味,芝气芬芳,似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

“春夏秋冬阴阳人”举起右臂,代指为掌,轻拍杨士麟后背“命门穴”三下说道:“小友醒来!”

杨士麟不哼不哎!

令他心下惊疑大奇,付道:“我师门绝学,一百零八手“琵琶引”乃去淤血,导真气的无上妙法,怎会失灵了呢!不可解!不可解!”

他连忙把杨士麟身躯翻转过来,以指剥开眼皮,只见瞳人黑油油的,异彩闪烁,系是透明的黑宝石,半点病痊也没有,当下奇道:“难道这少年另有沉疴不成?”

突然,一道红光爬上杨士麟毫无血色的脸上!

他看到这由天工所加的红润,大吃一惊;急忙抬头一看,洞壁上浮动着薄薄的光亮!

第一线阳光,已在不知不觉间照入洞中来了!

暗叫一声:“糟了”,想到:“一个时晨已经过去,我的生命已剩下另一个时晨,符国夫人逃脱了怎办?”

他心如火焚,霍地跃起,双肩一晃,已到洞口——清晨的山间,到处都披上了阳光的彩衣,一石一木都充满了生命的欢欣,只有自己在接近死亡——太阳已挂在松树的第二枝桠之上!

符国夫人仍然盘膝坐在松下,并未逃跑……

她身着白衣,衣上沾染晨曦的红色,玉颊为阳光照着,是天赐的红晕,不明真像的人看起来——她是多么的高贵,多么的美艳,谁会想到她是个比蛇蝎还毒狠万倍的女人!他放心地叹了口气,想道:“还好!她没有逃走!”

随即又担心起来,她几时才能坐息完毕,时间已经元多了!

他焦急地看着松间的阳光,时间只剩下不足,一个时晨了,还有好多事还没办,先要为符国夫人送终,还要为自己找寻适当的埋骨之处,而且要找个人把死讯通知徒弟们,叫徒儿们来取回本门异宝秘笈和信物!

最主要的是这个传讯的人必须忠诚!

他是属意杨士麟的而也无从选择,但,这少年还昏沉不醒,他还得为他大费一番功夫!……

符国夫人神游太虚,渐渐醒来,一条恶毒主意爬上心头!

凭着她精湛的内功,虽然闭目,作打坐入定状,她仍可感觉“春夏秋冬阴阳人”站在十丈之外,心付:“这老秃驴过于方正,只剩下一个时晨好活了,我只要能拖过这要命的一段时间,就是两人活得命较长的一个,到那时……”

主意既定,身如盘石,屹然不动,宛如坐关未醒!

然而,“春夏秋冬阴阳人”也不是那么好骗的角色,早巳洞察她想拖死狗的心意,故意喃喃自语道:“我不能再等了,就是犯了武林大忌,一生也只有违背过一次!不算什么……”

说着,作势提上手掌,便待出击!

符国夫人一付懒是懒不掉了,佯“噫”了声,装出刚刚醒来的样子,婷婷起立!

他面无表情,只当不知,说声:“请”,轻轻推出一掌!

符国夫人看这老贼秃脸有疲容,心付:“在我打坐之时,他定是曾耗费元神,为那小白脸疗伤,如此一来,两人内力一消一长,强弱大有易势之可能,趁他功力末及恢复之际,我只要一轮猛攻,何可佼幸!”

念头一闪即逝,她振臂一跃,宛如扑火飞娥,迅如急矢直扑过去!

手中七孔笛连发如电,距离“春夏秋冬阴阳人”尚有五尺之处,“噗”的一声,一丝气流由笛孔射出,宛如有形的短刃,遥刺“肩井穴”!

他右脚未动左脚轻灵一移,动作生似凝定迟缓,实乃迅疾无伦!

笛孔喷出的那股气流,活似一柄利剑,堪堪由他胸前一寸经过,宛如银河泻地,直线落下,在地上钻了一个孔!

在移脚侧身的同一倾刻,“春夏秋冬阴阳人”满意想道:“天啊!我佛慈悲,我过去何尝有过这等身手,似弱还强、似援还疾,如实若虚如满若亏!”

不是恩师当日谆谆训诫,我自己日日祈求的境界吗?我要用这身法先应她半招!

想着,他再徐徐虚发二掌!

符国夫人身恳青空,借着这一掌之力,拖出“云不出日”身法,猛然疾转如轮!

把“春夏秋冬阴阳人”当作一座大山,绕着他飞转不息,一瞬之间,七孔笛,宛如只雀啄疾啄,连点十二死七孔笛长不盈尺,但由高手如符国夫人使来,孔端吞吐气流,在三尺之内宛如实体,故无异一柄可长可短的刀剑,戮人于无形之中……

他避敌迅疾,攻敌缓迟,一板一眼,快慢分明,随意的举手投足,无不暗合规矩,恰到好处,身手流露出一代宗师的雍容威仪!

他已陷入一种眩晕地自我陶醉的状态,一边闪避,一边想着:“习武一甲子到今天才懂得‘方柄圆孔,莫不中规’的深意奥秘……”

所有束缚,所有的规范,都可以弃而不顾了,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高兴怎么出手,就怎么出手。

而偏偏又恰到好处,好到令人击节的地步!

符国夫人倾命进攻,越打越不对,越斗越寒心,忖道:“我手下的绝招,难说并非绝无解法,总不应如此轻描淡写的化掉?”

更痛苦的是,敌人即兴的一招偏偏比正当的打法更好,任是笛影如山、气流如刀、也不能伤他分毫!

“春夏秋手阴阳人”一味游走,又想到:“古人说:朝闻道,夕可死矣,我犹死而何憾?有多少人死前能感到我此刻的感受呢……”想着随意把短剑一截,便避开符国夫人致命的一击!

太阳已升到松树两根枝桠的正中央!

阳光照着“春夏秋冬阴阳人”洁白如玉光秃秃的脸上!令他如梦方醒,惋惜的想道:“可惜我是垂死之人,否则,真想这样游斗至黑夜明朝——”

想着,左手猛然撞肘开掌,截住符国夫人去处,右手“雀胆剑”运劲一戮——符国夫人疾走间,陡觉有一道风墙,挡在前面,同时敌人短剑已到胸前……

她不得不把七孔笛与短剑交锋!”

“铿铿”地一声,激起数星火花!

两件兵刃,各自荡开,“春夏秋冬阴阳人”真气一涌、右手微微一震,短剑荡回不及三寸,旋即弹出追击七孔笛!

七孔笛弹回之势末衰,符国夫人输在功力,无法操纵自如,吃短剑顺水推舟一叩,便如脱线之风筝一样,飞出三四丈外!

但,她手中的七孔笛并未脱手——“春夏秋冬阴阳人”并不追击,只是暗暗喝彩,佩服符国夫人功力深厚!

要知善“书”者,临池之际笔锋轻灵,宛转如意,像是根本没有抓牢笔管一样,然而,如果出其不意,往笔尾一抓,还是无法使毛笔脱手而起!

同样的道理,武功深厚之人,兵刃如龙蛇游走,看似只是轻轻握住而已,而其实要打落他的兵刃大非易事!

两人相隔四五丈,宛如墓前石翁仲一样对立站着!

太阳已升到两根枝极间的四分之三的位置!

他、她两人不约而同的望着太阳;来计算时间,谁也不知谁在想干什么!

她的七孔笛,在阳光中闪烁着,光彩四射,像一泓森森的湖水!

他的短剑也是水的颜色,只是更深,是海水的深蓝色!

“过来!”

“春夏秋冬阴阳人”平静地说:符国夫人迟疑了片刻,想是认为就此逃走不易,一步步走近:说着把一口“雀胆剑”高举过顶,缓缓迎上前去,阳光照在他的脸上,非常刺目,他半眯着眼睛以避阳光!

符国夫人抓住这一瞬即逝的良机,七孔笛吐出七个气团,宛如七朵星芒,疾取他脸上七窍:“阿弥陀佛”一声佛号出口,“雀胆剑”光华暴射,宛如一团蓝色火焰,熊熊而起,猛然一旋剑身,短剑光华尽散,化为寒芒一道,招数中暗含无穷深奥之理,森森然有与万物俱毁之意!

这一招乃是“涅杰神剑”第十招“万沙尽化”,在一击之后,大有将山川河岳化为草木沙虫的威力!

符国夫人凛然一惊,施出“天魔乱舞”的脱位换形身法,身形一化为十,绕着他困困飞转!人影已失,有如一带绕身!

“春夏秋冬阴阳人”在死前激昂昏热状态中,误以为把敌人一击而碎成十段,暗自赞叹他这一剑不已!

“十年前,我施出这—招时,若有此等威力,何需在“不倒翁”朱儒剑下称臣,啊!

大器晚成,迟了十年一一”

茫茫的眼里,神智恍忽,误把符国夫人当是平生死敌“不倒翁”朱儒,猛的暴喝—声道:“三寸丁,你今天难逃公道!”

手中马“涅杰神剑”威力发挥得痛快淋漓,一团蓝火环身不散,状如天火焚身,每当刺出之际,火光忽失,就橡出手迅疾,才把熊熊烈火扑熄的!

符国夫人,看他周身热火忽熄忽猛,暗暗心寒,黯然想道:“他自碎“舍利子”,功力何止倍增,剑下简直无懈可击,叫我如何递得出招去呢?”

身形越转越快,七孔笛气柱连连吐出,啸声坚锐刺耳,震人心弦!

“春夏秋冬阴阳人”心旷神治,看看身边火状的剑华,觉得它们像是孔雀美丽的尾巴,得意得像一只孔雀似的,喃喃说道:“三寸丁我的尾巴美丽吧,分你一半如何?”

说着,“雀胆剑”洒然一挥,使招“引火上身”,把符国夫人围圈在剑影中!

符国夫人在旋转之间,发现自己已被包在炎炎火焰之中,白衣的燃烧之势,忙不迭的运笛护身,笛影化为万道水箭同时侧身而退!

“春夏秋冬阴阳人”错误地以为“不倒翁”朱儒就在眼前,而且败在自己剑下,落荒而逃,舌绽春雷般喝道:“三寸丁不要逃,你是不知道什么叫“逃”的!”

手下宛如呼风唤雨,舞起一场大灾祸,正是连环九招“九横夺命”!

“九横”,乃佛家语,意指九种横死!

即“病无医”“法诛戳”“夺精气”“火焚身”“水没顶”“恶兽唆”“堕绝崖”

“恶语咒”“困饥渴”——九横夺命,乃取此九样为招名!

符国夫人运气护身,白衣硬如钢板,衣角直挺如刀,空自飞舞着七孔笛,宛如危厄居愚的众生,在这九招中颠沛流离,诸苦备尝!

由这种痛苦轮回到那种痛苦——

正文 第十五章 斯人其萎

第十五章斯人其萎

“春夏秋冬阴阳人”心中充满了狂喜,没有半点出家人的形象,开始狂笑着道:“是你第一,还是我第一?凭着这一团前所未有的剑华,我敢在“佛”前发誓,陆地神仙也不如我,你说是不是?说呀!说我第一,你怎么不说?”

符国夫人无视无闻,那里会作答?

“你还不肯认输?”

他暴怒起来,喝声:“九九归一”!

剑下的九招“九横夺命”,化而为一,啸风中带着超度的乐音,剑华炎炎宛如阴间的磷火!

符国夫人骤觉“九横”之苦,同时交加,痛苦难熬,暗道:“罢了,平生功力,数年心血,毁于一旦!”

想着,七孔笛猛然一绞,击向左手关节,自断一指!

这乃是救命绝招“血指力”,那道血箭乃精血与黑沙胶合而成!

符国夫人心知今朝之战,输在功力之不及,非干招式,为求救命,故将全身集聚之毒砂,凝于一指,扫数逼出,孤注一掷!

“春夏秋冬阴阳人”狂号一声,运劲一吐,施出“血掌印壁”!

两股骇人所闻的神力,在空中交接抵拼“血指力”像是一把血钻,“血掌印壁”的那股红烟像是铁壁!

符国夫人暗用“湿婆心经”心法,以“金针穿线”奇功,遥引“血指力”,两目通红,密切注意它一分一寸钻研着铁壁!

“春夏秋冬阴阳人”单臂出力,力道源源施出,亦自寸寸拍出,右手提剑凝在空中想道:“三寸丁,掌力着实不凡!”

符国夫人微微吐气,两脚逐渐沉入土中!

“春夏秋冬阴阳人”—前一后推拉着,双肩不动,头颅四下乱转,看到松间的太阳落在技桠上,已不识其意义?

太阳一分一分上升,行将接触到第二根技桠的下缘!

它的万道光芒,显示着一天的好天气,但这两个人已无法可能活着看到日落!

“血指刀”和“血掌”在空中缓缓穿行而过,起了微响,有点像是铁器碰到寒冰的声音,“铿:铿!”越去越远,不无快慰!

但,渐渐地觉得有万钩重力,寸寸近前——那个掌型的红烟已经压到胸口!

这究竟意味着痛苦或是死亡,她自己也不知道,只知道它一定是会来到,而自己却毫无办法阻止!

她感到绝望和恐惧,银牙—咬,再一使劲,只听“砰”地—声轻响,五指加速而前,钻入“春夏秋冬阴阳人”的右胸,尽根皆没,声作金石响!

就在同时,她觉得胸口一麻一紧,胆血已推涌上喉咙玉指钻入体内,使他感到一阵微痛,依稀之间记起以前也曾有过一次这样的感觉,他想起来了,那是“不倒翁”朱儒的玉尺一戳!

在一刹那间过去的痛苦,完全回到心上,他哀哀的呼道:“天呀!我又再输一次!”

这句话使自己刺激的清醒回来,惊奇地发现右胸染了一团生血,那不应是自己的血呀,自己的血早已半凝固了!

他抬头向前方看去,站在眼前一丈之处,不是“不倒翁”朱儒,而是符国夫人!

她玉容凄然,左襟上印一鲜艳欲滴的手掌模型,像绣着一朵三春的玫瑰,被白雪也似的衣衫衬托着,异常美丽!

然而这美丽的刺绣,实是乃刺在犯人脸上的金字,已透骨入脏,判定她充军发配到遥远的地狱去——这是多么大的讽刺呀!

“春夏秋冬阴阳人”缓缓抬起手臂,猛然撕下胸前沾上黑砂的道袍,露出一片胸肌来!

干瘪瘪的肌肉,因为“舍利子”碎化的关系,重新坚实起来,他用道袍衫角拭去肉上的黑砂,夷然一笑!

毒砂根本无法侵损他坚比金石的法体,此皆是“舍利于”碎后为浆,流满全身之功!,符国夫人无法忍受这惨酷的现实,“血指刀”一无功效,哀号一声,回身飞奔下山!

走未百步,已娇躯遥晃踉跄起来,樱口中脏血狂喷而出!

她的肺脏、胆脏已被“血掌印壁”拍成块状!焉能活命……

她也要寻找一个好风水、好地角来安葬自己的艳尸!因为冬日山区时有饥饿的野狼群出没!她甚不愿尸体被野狼分而食之——“春夏秋冬阴阳人”不必追这女奸邪,抬头望着松间的太阳,忖道:“你不可能活得比我更长,还是要早我一刻而去!”

太阳像一枚赤热的铜镜,悬在半空,不敢对目,上缘已经接触到第二根枝桠的下缘了,预定的时辰已到——大地苏醒了,虽然离春天尚早,但清晨永远是清晨,空气中充满了新鲜的味道,新鲜的感觉,新鲜的希望——他感到“死亡”像一条蛇,渐渐由脚下游动着爬升,将要蚕食自己的——“心”。

下意识地移动双脚,还好,还能活动自如,也许自己尚能多苟延半个时辰!

这半个时辰的苦乐与留恋,也许已太长!但,半个时辰的生命,实是太短了!

“我实是也活够了!”

“春夏秋冬阴阳人”说着,走进山洞里去!

洞里香雾迷漫,浓郁扑鼻,他似一阵风飘了进来,顿时如置身在万花丛中,牡丹花下,芍叶花前。

对于一个行将就木的人,每一口呼吸,每一滴水都是甜的!刻意的珍惜!

他以为这乃是空气甚至是阳光的香味,毫不为意地闪到卧在地下的少年身侧!

杨士麟沉沉甜睡,状极安详!

“春夏秋冬阴阳人”陡觉香味更盛,丝丝香精钻入鼻来!

时间已经无多,他无暇多顾,付道:“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他曾服下什么迷药不成?”

猛的翻过杨士麟,用手抵住他的“命门穴”!反覆轻揉。

杨士麟不醒如故——“这少年定有隐疾,也罢,我顺便替他除去!”

想起“琵琶行”既然无功,只好佐以“一指禅”了!

他把杨士麟衣裳脱掉,放平在地下,把洞中束柴清理一下,空出一些位置来,起立驰走,十指松软如棉,环绕着杨士麟,开始打出一百零八招“琵琶行”!

这“琵琶行”他在斗符国夫人之前已为杨士麟施展过一次,但那次是枯守在杨士麟身侧,现在为了配合“一指禅”,他身形游走,更似是与敌过招了!

他身形如闪电还快,根本无法分出手脚来,一股旋风环身呼啸!刮得柴木堆左摇右晃,发出马车在急驰中的颠簸撞碰声音来!

猛然,“春夏秋冬阴阳人”目光如炬,暴鸣一个“头”字:朝杨士麟身子一点即退!

杨士麟身子被点之处,立即浮上一个红点,红点宛如一滴水珠,落在热锅中瞬即消失无痕!

他游走不停,再喝声“头”,盘空一跃,十指在杨士麟身上一抄!

杨士麟浑身颤抖了一下!

这老和尚目送飞鸿,手挥五弦,继续一招一招弹演“一指弹”,及是达摩天竺禅师将歧伯所创之“按摩指”,增益而成!

除了“按”“摩”“拍”“拿”四法之外,更增加了“搓”“抄”“滚”“捻”

“缠”“揉”等六法!

歧伯之术,施术者无需习内外功,流为市井间所习知的“按摩”,盲者每以此为谋生之业,师徒相习!

达摩禅师的“一指禅”,则是一种精奥的武学,施发者不但要懂外功,使两臂及十指骨节柔屈如棉,钢铁如锥,而且需有精湛的内功作基础,调和气息,贯全身之气力于一指之尖,然后通气出指,使之直达病源所在,其功效有过于药力!

于同我医家之“金针过穴”的手法!令气贯穴中……

过招六十,杨士麟苦“哼”一声,微微有点知觉,鼻里闻到一股香味,还以为是受这香气味道刺激,才醒转过来!

迷迷糊糊之间,还可感觉到自己已棵灵着躺在地上他张开惺松睡眼一看,只见一团人影在自己周围驰走,快得看不清,疾如闪电地出手向自己攻了三招!

在这倾刻间,他无法想到为什么自己并没受伤,只自想到一连串的问题:“我睡了,我梦到芸姐,……这个人正在攻我要害……”

本能的反应,使他打一翻滚,出手化解,无奈浑身乏力,只觉手腕已被扣住,有如铁箍紧缩一样,再也不能挣扎!

“春夏秋冬阴阳人”怒目焦急的暴喝道:“生命交关之界,快点闭目冥心!”

说着铁箍也似的手指顺臂一揉!

杨士麟但觉一般热流,直冲心肺五脏,全身真气宛如沸水般滚滚流动!

他嘴一掀,还待言语!而老和尚早巳离去,又化为一团人影在他身周旋转!

“前辈……”

那团人影喝道:“快点扫净灵台,不然你会走火入魔,小命难保!”

杨士麟刹那间明白大敌符国夫人已去,遂依言闭目屏息思虑,灵台清净,尘埃不生,气息如流,生生不息那团人影在刹那间又打出七招:杨士麟只觉全身真气,宛如赤焰火蝗,在经脉间翻转乱钻,由四肢到百骸,由百骸到五筋——奇痒、奇热,而又带了几分舒泰感!

不到一盏茶工夫,“琵琶行”已使到一百零五招!

第一百零六招;他俯身一抄,把杨士麟翻过身来,一捻即退!同时斗指透劲,缕缕白烟带着“滋!滋”的声音,由指尖冒出!

第一百零七招,猛可往杨士麟“太阳”“少阴”两大经脉一揉,杨士麟真气由丹田内府顺流而出,其势若渠水出堰,流入全身各处!

第一百零八招,系接上招而发,十指顺势滑下,一搓杨士麟之“少阳”、“太阴”

两大经脉穴道——、只听“泼刺”一声轻响,积在四大奇穴的淤血,宛如长江大河,一流千里!

杨士麟舒泰的微“哼”一声!

老和尚面有喜色!

然而——无声无息的,或者只有微微的一丝声息,聚积在骨髓里的“九茎芝”之芝精,亦随着淤血之长流,发作出来了!

顿时,洞中香味愈浓!

“春夏秋冬阴阳人”入鼻一嗅,神色大变,变为铁青,眼睛紧紧的盯着这少年:“糟了!糟了!”

杨士麟如饮醇洒,微醺半醉,而且期望醉得更深——在他的身躯里面,深藏在骨髓、五脏六腑的芝精,仿佛是一朵芍药的初苗,现在突然生长、茁壮,与他同高,芍药的根部盘结在他的膝盖、脚掌……

芍药的茎枝沿着他的躯干骨路而生!

芍药的叶子遍布在他的手臂!

芍药的馨香充盈在他的脑门……

现在已将花开盛放!药香四溢!

“现在不是望日呀!”

杨士麟埋怨地喃喃自语着!

老和尚摇头叹息,声音如蚊,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小友,那是“九茎芝”的香气,你服下了九茎芝?”

杨士麟是惊弓之鸟,一听到人对他谈九茎芝,便胆颤心惊,凝目看着这个一无须眉光秃秃的老人!不知他是否要吃了……

“小友幸勿生疑,老衲若非败给“不倒翁”朱儒,必亲上终南夺宝,若非命在旦夕,或会闻“菜人”而心动!”

“然而亦需择人而行,小友有思于我,我岂会恩将仇报,再者,便是真吃了你,也挽救不回打碎“舍利子”必死的命运!”

“那是因为“舍利子”已在体内要逐渐硬化……”他叹息着顿了顿再道:“方才老衲大吃一惊,乃因一时不察,为了聊尽心意,用出“一指禅”功,小友体内淤血,虽已尽除,但,芝精亦被点碎,提前发作!”

“所谓爱之,足以害之,不但误人,而且误己了……”

杨士麟疑心虽去,可是听不懂他的话,为什么他命在旦夕,看他神元劲足!为什么说是误人而又误已?

“唉!时间无多,我不能细表,小友为我护法受挫“梵音魔唱”之际,正是老衲自破“舍利子”成功之时,因而能击退强敌!又除去强敌!小友幸免为其所乘!不然,你我皆危矣!”

“然而“舍利子”己破,老衲亦只得多活两个时辰!”

“死非其时,死非其所,原不能无憾,但在死前能参武功无上妙境,所谓:“朝闻道,夕死可矣”,亦可冥目!”

“小友必有疑问:碎“舍利子”亦死,不碎“舍利子”亦死,缘何老衲要贪图这数个时辰,其理无他,只唯不忍师门异宝落入异派手中而已!”

杨士麟如有所悟地听着!

“老衲无法生离此山,生死关心者,乃徒儿们不知音讯,老衲意欲劳烦小友传讯,为图近功,便出“一指禅”,不幸误打误撞,引发芝精,小友芝精不散,浑身无力,亦只能死人而已,岂能再为老衲助力!”

杨士麟总算明白了“误人误已”那句话了!还不及想到其他……

“芝精不曾自散,若你又胜其力,反有生命之虑!”

“散芝精之道有二,一曰:以本身真火将之火化,小友尚无此等功力!”

“二曰:由内家好手聚火代为开关,小友寻访“不倒翁”朱儒当系此意!”

““聚火开关”需时三昼一夜,老衲虽有此功力,其奈命已如蜉蝣何?”

“为今之计——”

说至此,“春夏秋冬阴阳人”两眼炯炯凝视着杨士麟杨士麟也一瞬不瞬的看着他,心胸坦荡……

“为今之计,只有将错就错!”老和尚叹息一声又道:“由老衲仿“金刚知”为“一行僧”秘密灌顶之法!以“舍利子”所化之玉浆,为小友作“舍利灌顶”。”

“小友得玉浆膏火之助,内外功必一日千里,而且体内芝精泰半消融,极易吸收,可谓一举两得!”

“然而,有一利必有一弊,另一半芝精,随时皆有发作之可能,危机仍在,老衲希望小友至其时已自有火化之能,或者及时找到代为聚火开关之人,不过,更应慎之!所托非人。便成了他口中的美食!那三寸丁是否靠得住,颇令老衲怀疑……”

杨士麟眼睛睁得大大的,楞住了,岂能相信“一行僧”受秘密灌顶大法之事,重见于今日,而且发生在自己头上?

他是知道这故事的,一行,乃有唐一代之高僧,俗家姓张名遂,是张公谨的孙子,唐之矩鹿人氏,深研律藏,又精通历数天衍之学!

唐玄宗闻其名,曾命入禁苑,制黄道仪,那时恰好“善无畏”二藏东来,因此更就之习“密教”,这是尽人皆知之事!

一行僧之武功亦超凡入圣,他因精通佛法,悟性又高,“金刚智”为他灌顶,内功一日千里——知道这件事的人,就比较少了!

杨士麟惊震之余,呐呐道:“前辈半世功力,将因而化为乌有,后辈期期以为不可!”

“呵呵!老衲将证佛果,要武功何用,而且小友亦非平白受惠——”

说着,不由分说,把杨士麟头发打散,命其坐好,口诵十六字真经曰:“凝神生虚,虚玄通化化精为气,气达心开”

杨士麟乍听之下,心光忽发,镞破三关——老和尚无念无诟,清净慈悲,无住见本,拳心紧握,平抬左臂,悬空不坠,有倾,“咕噜”一声,黑舍利的玉浆,凝聚在手臂上端,状如巨瘤隆隆然!

他掌心张开,瘤状的黑色突肌沿手臂滚滚而落,终于到达手掌!

掌心如玉,白玉生烟,一只巨灵掌宛如蒸笼里半熟的热馒头,软绵绵地覆在杨士麟头顶上,密得一丝空隙也无!

只听“滋!滋!……”之声,不绝于耳,玉浆状如银丝,直钻入顶内……

杨士麟浑然无觉,只觉自己体重骤加,若因高崖坠下!

下坠着!下坠着……

“舍利”乃是梵语,俗称“舍利于”,若直译成汉语便是“结精成晶”之意!

高僧圆寂,佛身荼昆火化后,骨、发、肉结成珠状,光莹坚固,椎击、石破,坚比金石,是曰:“舍利”。

色泽大别有三,依其来源而定,骨化为“白舍利”、“发化为黑舍利”、“肉化为赤舍利”!

这“舍利子”,乃由戒、定、慧修为得来,道行越高,舍利越多!

“春夏秋冬阴阳人”原叫“四季上人”!

幼年落发,严守戒律,师长辈寄有厚望,同僚有嫉妒的,就说他乃为了将来的“舍利子”才一心向佛!

年青的他,遂暗生一念,此生若无“舍利子”,宁入阿鼻地狱!

壮年之后,“四季上人”贪嗔两念时生,“舍利子”是注定没指望了!

但他虽不是个好和尚,却是炉火纯青的内家好手!

偶得一册秘笈记载自我火化之法,遂暗聚真火茶昆自身的骨髓、发丝、精肉!

数十年如一日,也许真诚感动我佛,居然给他弄出“白、黑、赤”三色各一个舍利于来:本来是预备上西天极乐国时作川资,见了恩师好讲话!

那知昨夜为局势所逼,不得不聚火融化“舍利子”,将它化为玉浆,作为续命金丹,击败符国夫人,保护师门宝笈!

这事非他始料所及了!他一生未近女色,未曾自慰过!所修成之“舍利于”,事到头来还是栽在女人手里!

可知天意如此,不可强求,应顺其自然!

此事已令他触类旁通,遇难生慧,以舍身护宝为第一要务,别无他求了!“四季上人”自碎“舍利子”后,外荣内枯,这时挤出“黑舍利”,乃半数玉浆,更有精血枯槁之叹!

他看看薄薄一点的手掌一眼,感到死亡之蛇,已盘上他的膝盖!

但他强自撑住,奋力抬起手掌,状若似举千钧之重,再一鼓气,手臂上又隆起一粒巨瘤,这次是红色的!

放手在杨士麟头上,贯气通力,“红舍利”浆液滴滴流出,手掌似乎更薄了!

杨士麟冥冥之间,又觉一阵玉露,有如甘霖喜降,湿润大地,浸入天灵盖……

“四季上人”两眼神光渐敛,感到死亡之蛇已爬到小腹……

手臂沉重地放在杨士麟之头上,上面像压着一座小山,无法抬臂!

“我已经作了这么多,岂能在此失败?”

他想着,咬牙一振,眼中光华又露,手臂再次拾起:也许经过了永恒,也许只刹那!

或许已经过历练了万劫之久,或许只在弹指之间……

杨士麟听到“四季上人”在耳旁如蚊鸣似的道:“大功告成,小友醒来,快随我去选择一所埋骨之处!”

他已气血两枯,已奄奄一息仅存!气息似又不继……

杨士麟如听暮鼓晨钟缓缓张开眼睛,还疑心是梦,猛然清醒过来,急忙转身,看着老和尚热泪盈眶,纷纷珠落如豆——“四季上人”外貌不变,但是气息已微!但哼道:“小友!这是我毕生大事,不得有误,无作儿女态,快抱我至千松岭上,拣一埋骨之处,我尚有话交待,迟恐不及!”

杨士麟收起悲凄,不敢有违,抄手抱起老和尚,未待运起轻功,便觉身轻如燕,轻捷走出洞口!

这时太阳已升到第二根枝桠之上,只剩下缘一线还轻轻接触着!

他看到太阳的位置,倍觉焦急,细声摧促道:“快!快上岭顶去!”

杨士麟略一运气,真气奔放如八月钱塘来潮,也不知那来的力量,脚下生云,两耳呼呼风啸!

在一夜之间,功力何止倍增……

但他丝毫没感欣慰,因为帮助他的人正—步步走近死亡……

“四季上人”迷着眼睛,找寻永眠之处,不时口角掀动指路,要杨士麟抱他过去,他全身能活动的地方不多了!在逐渐的硬化败死!

没盏茶工夫,已到了后岭,当经过山洞上端时——杨士麟记起,这里是前日朱姑娘摆“北辰阵”之处,也是他初次遇到这“四季上人”

之地!

当时!他们谁会想到,以后的三日之中,两人由素昧乎生,经过共同患难,终于成了密友,而最后在此死别呢!

杨士麟想到这,已潸然泪下!

“四季上人”倚在他怀中,显出一丝笑容,吩咐在杨士麟日前躲藏的石后,稍微休息,两人坐定,他慈祥的说道:“你又流泪了,我真高兴,这表示你愿意替我作一件事!”

杨士麟含泪点首道:“前辈已精枯血竭,为我秘密灌顶,思同天高,若有效劳之处,虽百死万离莫敢辞!”

“四季上人”哼了声道:“你感激?我了解,但我并非为你,乃是为我自己,为我师门三大神功的心法?我冥目之后,你速往阴山“云楼寺”找我徒儿东岱、西峒、南乘、北昆等四僧,着他们尽速来把我遗体带回去!”

“干里护骨,后辈可以效力!”

“四季上人”哀叹一声摇头再道:“小友心意虽佳,可惜你办不到,事关本门户之兴衰存亡,我不敢冒然从事,以免为师门罪人,自碎“舍利子”之后,这两个时晨间,固然世无匹敌,在此之前,亦非庸者!”

“为了神功心法,符国夫人尚且会生窥视之心,我死之后更可预知了!”

“小友目前功力虽然倍增,但尚未挤入绝顶高手之流,自保有余,保人不足!”

“我尸不得火化,偌大人体,如何干里长途!”

“况且,你体内芝精未散,难免有旦夕之祸来临!”

杨士麟以为他疑心自己会吞没秘笈,抗声道:“前辈幸勿疑心,只要一息尚存,必将前辈心法交给令徒,若有异心,天诛地灭!”

“我自然信得过你,不会以为你会吞没我的秘笈,我也想,托付给你,无奈力、不到,要知心法乃是刺画在我小腹上面,无法撕扯下来!”

“‘舍利玉浆’我体内尚保有一半,三月之久,或者在来年夏日之前,肉身不会腐化,你只要尽速通知,我徒儿前来取回我的遗体,使我们薪火不绝,则历代佛祖僧孙,均感盛情了!”

“后辈定不负前辈所托!”

“四季上人”抬手忽然紧紧抓住杨士麟手腕,热切问道:“芝精一日不散,你生命一日难以确保无虑,你真愿为老衲奔跑,而不利用这段时间去寻找能为你聚火开关的高人?”

杨士麟手腕发麻,腕骨疼痛欲裂,但觉这老和尚功力尚未尽散,但不挣扎,并解释以去其疑的道:“后辈无意中食了“九茎芝”,经人追逐,命于坠卵,巧遇姚尼,经其指点始立意来此边疆找本门尊长,“朱儒”开关化练!”

“前后有三次巧遇其女朱小玉,皆不得机会畅言而失之交臂!”

“这其中阴错阳差,只有天心在,不得强求,也许事不应求,此中杏杏,生中有死,死中有生,生生死死,方明生死,后辈虽然年事尚轻,出身汴梁鼎食之家,为国之甘城,自信对任何宝物、生死看得穿!”

“四季上人”乃是边垂萧寺中的和尚,听不懂他带有“道”家语意的洒脱,只自听得懂他的前半段言语,用力摇动着他的手迫切的道:“不得迟于三个月,以免心法与肉体同朽,切记!切记!”

“后辈必尽力而为,庶几无负前辈救助之德!”概然答允!

“四季上人”的枯手乏力落下,有气无力说道:“这个可以不提,我未尝有心为善!”说罢,顿了顿又道:“也许我在无意中种了善因,或有善果也未可知!唉!不可知!不可知!未来的事,如何能尽随心愿呢!执着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四季上人”临死之前谈吐也像是个有道高僧了,将任何事情都看淡了:杨士麟心乱如麻,不知如何作答!

“四季上人”似乎不急着死,也不以死为悲,看这少年满脸忧戚,决非初会时之丰神秀逸可比,甚是不忍、忽然说道:“小友,你知道我死后最担心的是什么?”

杨士麟必恭必敬答道:“贵派心法绝不至失散,前辈但请放心,后辈必不负所托!”

“四季上人”摇摇光头说道:“你既答应过我了,我再也不为这个担心,你再猜猜?”

杨士麟一想自己反而要垂死者来安慰自己,真不知,如何是好,想要凑趣,又那有这心思:“四季上人”说道:“我所担心的是江湖中将十年无法看到“御剑仙飞”绝技,我的徒儿没一个会,他们要从头学起,至少要化掉十年光阴!”

杨士麟听了,不知如何回答,他仍然极是悲哀,好像是他自己要死,而非“四季上人”似的,对这武技之道,提不起来多大兴趣!

换句话说,他不属于“武痴”形的人,对武技之道,没有那么痴迷,而对这生死别离的情感,拳拳不能释怀!因他自小便是失去父母的孤儿!

阳光旭和,普照着山岭,前面峰峦起伏,一层一层低了下去!

山岭左右两面,各有座四四方方的城,坐落在余脉尽处,隐约可见,那是——固州与柴原!

雪在融化,空气中非常冰冷,比下雪时更冷:“四季上人”不知在等候什么!忽道:“小友!你看到了我徒儿,记着交待,我不要他们替我更换这身不男不女的打扮,除非他们之中任何一个能打败“不倒翁”朱儒!”

说着思索了一下,又接上一句道:“打败“不倒翁”朱儒的传人也行!”

杨士麟恭敬的答应了!心情面色更是悲凄!

“四季上人”似乎聊兴很浓,一阵凉风吹来,略有寒意,又问道:“小友!你冷不冷?”

杨士麟摇头,哽咽不能语!

“等一会我死了!”——“四季上人”又找出话头。道:“不许你哭我,那太没出息,我最后一次流泪,是八岁那一年,师父把我的三缕头发剃下来的时候!”

那是他从此之后要注定孤独一生做和尚了!因之他杨士麟含着满眼的泪,答应他不哭!

“怎么这么慢呢?”“四季上人”喃喃自语着!

杨士麟强自打起精神,回问他道:“前辈等待什么?”

“回光返照!”

“四季上人”一本正经的回答!

杨士麟一怔,以为他是说着玩的,但看他神色了无玩笑之意——他庄容,等待着——

正文 第十六章 千里报丧

第十六章千里报丧

他们又待了些许时间:“来了!来了!比我猜想的,慢了将近一个时辰!”

“四季上人”忽然中气十足的说道,果然神采从眼之四角悄悄回来,不一会又是目光如炬,肌肉上也焕发着白玉似的光彩!

老和尚略一运动手脚,颇为满意,轻喝一声“走”!

抓起杨士麟的手臂就跑,步履如飞,一滑数丈,双肩晃个不停,滚滚而去,丝毫没有病象或死痊!

沿途,他两眼炯炯,宛如鹰目,四下搜索,生怕有人跟踪而来,发现他埋骨之处!

干松岭是他每年必到之地,路径很是熟悉,轻车熟路地来到一条狭长小山谷中!

山谷宽不及三丈,状如水沟,地下积雪初溶,异常泥泞不堪!

两人飞快的通过,鞋履却没沾湿!

山谷出处,是一洼地,松树密生,枯柯苍劲,皆似百年之物!

谷间除中央有块水牛般大小的磐石外,尽是拳头大小的鹅卵石,石上是松子、松叶。

当然还有白雪,半融的白雪!

“四季上人”停步,说道:“到了!便是这里吧:你途中没有看到别人罢?”

杨士麟一怔,一面愧疚之色据实回道:“后辈并没有注意这点,我——”

“四季上人”拂一下手,意思是算了吧,飞身到磐石前,回头说道:“这块石儿不错吧,地为褥,石为被,很好!很好!”

说着,双手运劲一推,把大石一尺一尺的推开!

杨士麟见他双手频频抖颤,眼中神采渐渐隐去,暗叫一声不妙,趋前想助他一臂之力!

“四季上人”使劲一推,把磐石推开,说道:“我要自己铺褥,你暂且袖手旁观,等一下自然要你盖被!”

说罢,双手如盆,宛如农夫春耕翻土,一下下把泥土挖出,仔细放好,在方坑之侧!

他按步就班,神态自若杨士麟看他手脚越来越慢,眼中光彩黯然,知道……

盏茶光景,“四季上人”挖出个四尺深坑,站在坑里说道:“我不上去了——”

不知怎的,杨士麟感到藏在话里的悲哀的重量,心如刀割,眼泪夺眶而出!鼻子酸酸的,说不出一句得体的话来安慰他!

“四季上人”站在坑的—端,说道:“你答应过我不哭,你—哭,我心也乱了!”

说着,从腰间取下“雀胆剑”,双手奉上道:“这口短剑是我随身兵刃,除吹发断金之能外,能去毒,解毒,验毒,你留着作纪念吧!”

杨士麟强自忍着眼泪,无法开口,也无法伸手出去!

“长者赐,不敢辞!”

说着,强自放在杨士麟手里,然后闭目伸腿平平稳稳躺下去!

杨士麟心里感到一阵凄凉,俯首看着他,眼泪夺眶而出,泪水滴落在“四季上人”

的身上!

他忽然又开口,声如细蚊,问道:“对了!我……还……不知你……叫……什么?”

“杨士麟!”

杨士麟急促说出,生伯他为这事,遗憾着西去!

“四季上人”嘴唇掀了两下,喃喃念着这名字,撒手西归……了不遗憾!

杨士麟果然没有大哭!呆呆坐在坑旁,不时看看他的遗容,也不时的向周围扫视,怕有人真的窥视在侧,盗了重宝去,令他无法交待!

良久,才一捧一捧替他掩上,直到坑与地平!

一代武林怪杰就此长眠在这一杯黄土之中——不久,杨士麟又把磐石推回来,这里“四季上人”或“春夏秋冬陨阳人”老和尚所要的被!已为他益上了!

将附近收拾得略无痕迹!站在磐石前低首默祷一番!

阴森森的午后,发亮的雪花、絮絮地降落,掩没了大地的面目,为塞外的黄沙,盖上一袭深厚的白毛氅!

这里是——阴山。

斛律金千古绝唱,“穹庐”一曲所歌咏的地方!

那首不费丹青,璞真如画的——“敕勒歌”是这样的。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然而在这隆冬,景象殊异,雪浓草枯,敕勒川冰冻解,阴山弥漫在风雪里,只剩下一条曲线在天际起伏!

线上的天,是较浅的灰色,线下的山,则是较深的色!

在一处山麓的半山腰,有间庙宇,叠石为庙,依山而建,虽谈不上搪角飞蓑,但佛门南开,面对着寒外开阔原野!视界极广,也另有一般雄伟的气象!

再加上经年受黄沙风雪侵蚀,门墙斑烂,望之宛如年古刹!

在垂挂着冰柱的檐下,高悬一块扁平朽木,上书“栖云寺”三个魏体大字!

大门两侧,写着一对短聊:“可以栖止,不用云游。”

这日,正是黄昏时候,风雪加剧,侧门“呀”地一声打开,走出一个瘦小干枯的老僧来,看他面黄肌瘦,宛如行将就木!

但在这严寒天气,却只披一件薄薄的杏黄袈裟!

他并非去作晚课,而是出来晚眺,两眼漫不经心地往四野一扫,两片薄唇微微张合着,不知说着什么,总不外“南无阿弥陀佛”吧。

蓦地双目圆睁,若有所见,目光如炬,移足到轻披银霜的参天古木下,凝立如石,注视着山下——山腰荒径处有个白点,冉冉而起,在渐渐高起的岩中,忽隐忽现,从消失到重现,只一瞬间,已上升了很高,身形轻灵,疾奔如飞矢,毫不费力,就像——团棉絮,因风飞舞向前!

老僧讶然想道:“自我师徒避居“栖云寺”江湖咸少人知,在这风雪之夜,怎会有人来呢?看她那份轻功,世所罕见,堪称高手!”

想着,心里微起荡漾,终年山居寂寥,倒希望生些事故!

须臾之间,白点显为人影,已走完上山的绝径,到得寺前的三尺短垣下,老僧躲在树后,微一探头,看清来人是个带剑的年少后生,面带戚容,双目惺松,那是跟仆仆风尘无关,倒像是对酒微蒸的神态!

少年在短垣下轻轻一纵,捷如仙猿狸猫,飘落寺门前,俊目迫不及待地搜寻匾额,当他看清“栖云寺”三字,轻轻一叹,心情似觉无限轻松!

那是说,总算是让他找到了!

黄衣老僧见来人是小小年纪,有些身手,不由动了咳念,暗起好胜之心,心想拜山求教,岂可如此无礼。

不由鼻孔喷出两道冷气,缓缓由树后转出,悄没声地立在少年身后!

那少年也真了得,立觉有警,突然回身,就在这旋身之际,有股沁人肺脾的清香,随之而起!

老僧一嗅,双眉轻皱,拂然不乐,付道:“小小年纪,在这深山,尚且身带香囊,若在通杨大街,繁华都会,岂不涂脂抹粉,可见他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眼皮一翻,精光四射,冷冷说道:“你是何人,因何来到这栖云寺?”

少年趋前一步,抱拳为礼,恭敬急促言道:“后辈姓杨,草字士麟,敢问——”

说着,顿了顿,好似有无限戚楚,两目也湿润起来,又道:“敢问宝刹……宝刹是否就是……“春夏秋冬阴阳人”老禅师驻锡之地!”

要知“春夏秋冬阴阳人”本名“四季上人”,只因与“不倒翁”朱儒赌技失手,依约改了名号,此乃奇耻大辱!

黄衣老僧一听杨士麟直呼恩师法讳,宛如火上加油勃然大怒喝道:“好大胆,竞敢侮辱我恩师,“春夏秋冬阴阳人”,岂是你叫得的!”

杨士麟一怔,不知错在那里,这名号乃老和尚初相见时亲自对他自称的,当场楞住!

他自在千松岭受老和尚临终重托,不辞辛劳,冒着“芝精”吐香,危及生命的大险,千里奔波,前来报丧!

这些日子来,眼看“芝精”隐隐发作,体泛奇香,总算不辱使命,如期赶到“栖云寺”,不料,劈头为这黄衣老僧斥为侮辱师门,教他如何不莫明其妙!

黄衣老僧见杨士麟傻头傻脑,一声不响楞在那里,厉声斥道:“贫祸乃恩师“四季上人”关门徒弟——北昆,你是何人门下,前来何事?快说!”

杨士麟听过这名字!闻言急于将来意说明,因道:“敢问法师同门师兄在否,在下受“四季上人”之命……”

北昆和尚哼了声,道:“你现在改口了,哼!你在何处,遇到我恩师,可有信物为凭?”

杨士麟悲伤当头,无心计较老僧的态度,乃说不得从行囊里,取出那把“雀胆剑”,说道:“诺!此剑是“四季上人”长者亲手所赠!”

北昆一见本门至宝现形,登时神容一肃,侮慢之意全收,必恭必敬,直挺挺跪下,连声谢罪,口称:“弟子不知法使驾到,有失迎接,恕罪!恕罪!”

说罢,叩了一个响头!触地有声!

杨士麟自入江湖,何曾遇到过这种场面,见状无限惶恐,慌忙左避,一面伸手欲将此北昆扶起。

不料,北昆死也不肯起来,又叩了两个响头!

这当口——由寺侧面山崖石洞里闪出一僧,头如麦斗,寿眉高耸,满脸红光,狮鼻海口,顾盼生威,身穿腥红烈火袈裟!

他一见到“雀胆剑”亮相,来不及问明师弟是何缘故。亦拜倒在地,说道:“西峒来迟,罪该万死?”

杨士麟不知如何,忙道:“两位大师请起!”

两僧见本门信物尚未收起,那敢起身?抵死不肯,同声齐道:“东岱、南乘,云游他去,不在寺内,吾等两人,待命在此,法使有何法谕,即请颁示!”

杨士麟神态肃然,强忍着泪声音凄楚道:“四季上人,他老……人家……已……经……过……去……西归灵山了!”

这时,山风低吟,松韵凄清,似亦哀悼这一位大师的西去!

北昆僵了片刻,蓦然火爆的性子发作,跳将起来,虎吼一声道:“岂有此理!”

怒目瞪着杨士麟,但一看到“雀胆剑”在逐渐入夜的暮色中闪烁的蓝光,才又清醒过来,拜倒在地!

西峒佛法较深,不露悲凄之色,木然说道:“无明宿美流转,太和合而成身,阿弥陀佛,吾师法体又归乐土!”

声音之中自然而言流露出高僧的面目!似己看透生死界!

北昆满眶热泪,强忍悲怀。言道:“敬请法使将先师死况见示!”

杨士麟凄然四顾,古寺肃然,墙垣不语,山下风雪低啸,云飞过眼!这一切对“春夏秋冬阴阳人”该是熟悉的吧!

他抬头望天,语音低沉,像说着一件远古以前的历史:含泪叙述那天夜里的经过!

从自己偶然路过,得遇“四季上人”扑跌在地,出掌解危起,直至埋骨赠剑止!

西峒始终木然!

北昆一边听着,眼泪潺潺沿颊流下!

两僧听罢,低头寻思,久久不作—词,半晌,不若而同地互相望了一眼!

北昆两眼直视杨士麟沙哑其声问道:“据法使所说,先是思师,已受重创扑倒在地,然后。天山妖妇师徒两人由屋内纵出,出手欲置恩师于死地,是也不是?”

杨士麟一怔,不知缘何有此一问,只得据实点头!

西峒开口道:“恩师先为法使“舍利灌顶”,重托法使来此报丧,临终之际,再以“雀胆剑”相赠,言明此剑为法使所有,而非以此剑作为信物,其后“雀胆剑”仍归鄙派?”

杨士麟愕然,付道:“他作难道,疑心我想吞没宝剑?”因道:“四季上人前辈要在下收剑留念,曾言道:“长者赐,不敢辞”,在下固辞不获,只得从命,此物既是贵派重宝,还以物归原主为是,免得在下保管不周……”

北昆连连摇首道:“先师遗命,吾等何人,岂敢抗命,只请法使收起,好便吾等起身!”

杨士麟恍然大悟,原来有这么一条规矩,难怪他们不敢起身,当下连忙将剑收藏于背后衣包之内!

北昆、西峒两僧起身!

北昆似因极度的悲愤,怒火无处发泄,突然转身,气贯臂端,遥向身后参天古木,拍出一股腥红狂飚,“血掌印壁”!

大树由中干折断,“哗啦啦”飞起,滚落下山,“哗”声回音在空旷中激荡,历久不绝!

杨士麟想道:“好火爆的性子!”,不由楞住了!西峒说道:“乞请法使将宝剑赐予贫僧一观?”

杨士麟好在自己没有半句谈话,便待把“雀胆剑”交给西峒和尚验看!

那知西峒和尚把门户一摆,说道:“就请法使遥掷给贫祸吧,不敢劳烦贵步!”

这无疑是想试试对方功力,究竟有无能力,硬接符国夫人一掌,为他恩师解厄。

杨士麟渐知对方起疑,不好太装怯懦,当下单手握住剑端,掌心一吐,“雀胆剑”

宛如电光流矢,激射过去!

他自得“四季上人”为他“舍利灌顶”,无疑承纳老僧数十年修为功力,加上“九茎芝”精华已半数收为已用!

其内外功岂只倍增?是以虽然在芝精隐隐发作之际,挟劲一挥,亦自有万钧潜力随之而起!

西峒辨声便知厉害,不敢硬接,连忙拔身急旋,飞迟五尺,借劲卸力,反手一抄,堪堪抓住,那手尚觉发麻,暗叫一声:“此子功力不在我下!”

两只铜铃巨目,不觉瞪住杨士麟,奇怪他那来的这股劲道!

北昆趁杨士麟掷剑之际,出其不意发难,骈指为剑,一指化三尖,殒星飞电般的急点杨士麟胸前三大穴,可谓奸恶毒辣之至!

已失去出家人的立场与形象,对刚才跪地,痛苦流涕,判若两人!

杨士麟被人不告而战,蓦然胸前生寒,疾然收胸后退,端的疾快无论,同时左手本能一绞,连封带拆,乃是六盘老樵“河图十三式”中的“除草务尽”!

在这一闪一烁中,自然流露出名家应有的“疾”、“准”、“狠”!

无疑已证明其身手造诣非凡,确有硬接符国夫人的功力!

虽则他当时用的是“二元会一”,而目前的功力,乃是“舍利灌顶”以后的事!

不料——西峒、北昆一认出这少年的门户,乃“六盘老樵”一路的,不觉同时“呵呵”大笑,笑声中混合着悲愤和欣慰,齐声喝道:“好大胆的狗贼,胆敢冒充本门法使,老衲一时不察,几为所愚!”

杨士麟立加戒备,为之愕然的再道:“两位大师,何出此言?”

西峒浓眉一耸,步到杨士麟左侧,隐作包围挟击之势,喝道:“小子,你受何人指使?因何到此?在何处盗得恩师“雀胆剑”?快快从实招来,老衲念你小小年纪,这身功夫得来不易,或可饶际—死!”

杨士麟一听他们不愿相信“四季上人”已亡故,正事不计较,自往支节上生是非,真乃愚不可及,气上心来,勉强忍住,抗声辩道:“我受“四季上人”前辈之托,前来通报他埋骨之处,寒天雪地,途遥千里,对你等有何所图谋的。大师等若不快快起程,到固州城外,干松岭上去取回本门至宝,反倒在此无事生非,岂是智者所为!”

“要知错过三月之期,“四季上人”法体腐化,至宝随之而去,岂不懊悔莫及?”

西峒法师看他辞意诚恳,不似有诈,想道;“恩师把秘笈写在肚皮上此事除我师徒数人外,再无人知道,他从何得知呢?莫非……”

想着有些道理,便点了一下头!

杨士麟暗自戒备着怕他们反扑,冷眼望着两人词色,又道:“再说“四季上人”是何等人物,若非惨遭不幸,随身宝剑怎会为外人取得?”

西峒法师一听,又点一下头,遥视他四弟探询意见,北昆冷笑道:“好狂徒!好伶俐的口齿!我且问你,天山派妖孽里只有符国妖妇和羽扇倩女,再没邀约其他高手?”

杨士躏闭目反思,那晚情形,说道:“区区只是巧遇,见‘四季上人’由楼上摔跌下来,急想扶持,只见到两个女人!

宫商公子,未见现身!”

“好,你既知吾师功力超凡入圣,试想符国夫人师徒两人岂是恩师对手?思师何至于扑倒在地,听任宰割,要你这‘年青侠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杨士麟为之语塞,想道:“话虽有理,但,‘春夏秋冬阴阳人’分明是身受重创……”

西峒法师更符合他师弟道:“师弟之言,甚是有理,看你如何自圆其说,还我——个道理来?”

杨士麟并不知道符国夫人‘请君入瓮’的毒计,叫他如何想得出?……

“我是中间插入,前因结果,我也不知,总之‘四季上人’由我埋葬入土是实!”

北昆法师踏前一步,朝指着道:“小子,你说宫商公子,当时不在场,依贫祸看,亦未可信得,久闻宫商公子是著名的淫贼,随身携带迷魂香囊!”

“你身有香味,可见宫商公子便是你!”

可笑他一下把杨士麟当作“六盘老樵”的传人,一下把他当作天山派门下,不知自相矛盾,还自振振有辞,假如杨士麟使出“小戈壁飞云绝沙掌”来,也定规又将他列归西夏国师冷若冰的门人了……

杨士麟急道:“那里,我是因为……”

但是,一想两下眼看行将翻脸,他们不愿承认师尊已死亡,岂可把自己是“菜人”

的秘密和盘托出,便把话头勒住……

北昆法师踱到一株古木旁边,纵身一跃,扯下一节儿臂粗细的枝柯,双手如刀般的削去小枝横柯,刹那间便成了一把木剑,掂了掂甚是合乎言道:“不必多言,拿命来就是!”

杨士麟尚不愿放弃他们的误会,急道:“且慢!法师请想想,如果宫商公子是我,有鄙人的功力,那么符国夫人岂无法胜得了‘四季上人’?……”

他急于自辩,想就事论事,以子这矛,攻子之盾,证明自己不是宫商公子,那知听在两僧耳里,除自吹外还带损人,把“四季上人”都贬低了。

他们是师徒,岂能容外人如此当面轻蔑恩师?

现在坏就坏在他人有异香,视他为非正人君子,任何舌翻莲花,也不入他们耳中!

当下北昆法师嗔生怒火在胸,喝道:“狂贼!休想以口齿为胜,我倒要看看你手上有多少能耐?”

一语方了,身形拔起,先是一佛升天之势,施又化为“初采金宫”,欺敌近身!

杨士麟但觉一缕劲风当胸袭来,心知这种看似平常招法,可虚可实!最是轻视不得!

因为无心与他们纠缠,在于戈上见高下,轻轻一纵宛如脱弦之箭!跃向圈外,同时再道:“两位何不……”

话只说了一半,身形尚未着地之际!忽觉侧面人影一晃,原来是袖手一旁的西峒法师以为他要兔脱,趋前摘截,挡住去路,成了前后包围之势!

好个杨士鳞,“四季上人”一番“舍利开顶”之功,真没白费,虽然是用来对付他老人家的徒儿!

只见他左手一封,横护前心,使出“贝龟吞沙”,右手以指化剑,挺肩出作个“举火烧天”之势,“河图十三式”的“卿云缦兮”,蓄而不发,同时继续说道:“……随我……”

那招“贝龟吞沙”乃是“小戈壁飞云绝沙掌”三大秘招里,唯一守而不攻者,乃是用来防止北昆法师的突袭!

自是含有弭兵之意,图个善罢,至于“卿云缦兮”停弓止步,不刺西峒法师,也是为了同样道理!

不料,北昆法师见猎心喜,如影随形,捷如飞龙追到,一见敌方含劲不吐,自失先机,但不但不领这份与他恩师的香火情,反而暴然怒道:“好大胆?”

当下一化剑式,使出师门无上“涅杰神剑”,声势咄咄逼人,隐然有一击碎乾坤的杀机,再求必得:也不知他是恨从何来?

杨士麟心知对方虽是折木为剑,但贯以真力,同样有摧石裂金之能:不敢轻出肉掌“贝龟吞沙”一吐便收,身形滑如蛇鳗,溜到“栖云寺”匣额之下,倚门而立,嘴里仍然说道:“……到千松岭上……”

西峒法师因为杨士麟“卿云缦兮”,并没出手,又无兔脱之意,自无与师弟联手之理,立在一旁暗自吃惊,衬道:“何物小儿,身形疾快若此,这份轻功,只怕还在我师兄弟之上?”

北昆法师一袭无功,顿失敌踪,心下微凛,那还有心听杨士麟辩解!剑下一招“断七超度”拦腰便扫——杨士麟脚下走“坎”位,奔“离”宫,运劲出掌,一记“日落平沙”,劈敌左肩,还自克尽已责的喊道:“……一察虚实……”

北昆法师充耳不闻,见这小贼一味闪避,居然在剑下走过三招,令他这张老脸往那里摆!一股与生俱来的好胜之念,油然而生,吐气开弓,“血掌印壁”应声而出!只求能搏胜这小贼:杨士麟一见红色掌风袭来,突然记起,当日在“寺前集”上,与老和尚倒地之际,便是以这种掌力,跟符国夫人的“黑砂掌”对抗,可见必是一种厉害地神功!

这念头在他脑里一闪即逝,当下不敢硬与对掌2悬崖勒马,淬然收掌让过,脚下变位,其间千钧一发,已来不及说话:“血掌印壁”,冲破“日落平沙”的前引风柱,袭在寺门上,赫然留下一个腥红手印!色泽鲜红,娇艳欲滴!

北昆法师趁他这身形凝滞之一瞬,“涅杰神剑”威力暴增,啸风锐利,猛截他的“膺窗穴”!

杨士麟扭腰,微微侧身,一招“飞石流沙”劈将过去,轻重恰好,使得极有分量,又道:“……再行定夺,如何?”

这句话,他继继续续分几次讲完,无奈北昆已动了真火,不管有理无理,已失去理智,就是听不进去,只听他喝道:“少废话!”

“涅杰神剑”威力再增一分,顿时锋芒毕露,宛如春蚕吐丝,缕缕不绝……

剑走“三位定尊”之式,两斜一正,左削、右砍、中刺,把杨士麟身形镇住,不使他逃出剑网!

“涅杰神剑”乃取佛家普渡众生之义——招式之精微,堪与“河图十三式”相匹敌!

杨士麟输在徒手,北昆法师第一招“初探金宫”,本是“门户招”,除试探对方功力深浅之外,暗有先礼后兵之义:当时要拔剑出鞘是来得及的,无奈杨士麟无心诉诸武力,怎知现在变成了无功反而有罪,他们心中究竟存了些什么及主意!

有个原则,他—定不能含乎,身为“菜人”绝不能落于人手,他本作爱乌及屋之心情,对老和尚的徒儿是多么亲切。

但,他们又是多么陌生,以多次坐失良机,令他心寒意冷——方才,北昆法师骂他“好大胆”,有大半便是看,他未曾拔剑!

如今他在敌人剑幕下,危机百出,险象丛生!悔不当初!

北昆法师得理不让人、直于致他于死地,陡的口诵“阿弥陀佛”,飞纵跃起,双足急踹如擂鼓,“乱掷蒲团”,专踢小腹各大穴,手中本剑—溜火星矢射,直截中胸!

杨士麟全身后仰,使出“铁板桥”工夫!

北昆法师喜叫一声,脚下原招不变,最后来个“罗汉扫党”挟横扫千军之威,踢向杨士麟下盘“环跳穴”!

杨士麟使出“铁板桥”就自知要糟,自己成了死靶子了,陡地气贯丹田,蹬脚向后毕直射去,堪堪避过—险!

驻足一旁观战的西峒法师,忘其所以,海啸似的吼叫一声:“好!”

杨士麟在后纵之中,用力过猛,眉心见汗,再者心中急忿难平,突然脑门发昏,星目越发惺忪,周身香味越盛,顺汗线外溢……

北昆法师当风闻到,令他一怔,以为对方使坏,用了迷香!暗嗅一口,可是浑身舒泰了无异状,不觉暗道:“这是什么功?”,木剑毫不留情的刺出!

杨士麟得此一缓,脚下却略呈疲惫,暗道:“糟了!芝精将要发作了……”

北昆法师又捉住这一瞬即逝的良机、右手疾伸,剑发如电,一记“犀牛望月”,直扎下他的丹田穴:杨士麟自知再事闪避,后祸无穷,要让人分而食了,大快朵颐也!说不得气贯双臂、左右开弓,“日落平沙”和“飞石流沙”,宛如狂风骤雨,沙飞石走般的激射而出,同时叹道:“罢了,不亮剑是不成了!”

键腕突地缩回,搭上腰下的剑柄上一—北昆法师见掌风非凡,锐不可当,露齿狂号,更激发起他的斗志:刺出—招睥睨一时的“九横夺命”,迅如电光石火,削敌肩头!

正文 第十七章 海市蜃楼

第十七章海市蜃楼

杨士麟来不及拔剑,不然,一条臂膀可不姓杨了,慌不迭抽手离创,腾空—跃,拔起三丈,骈指如钩,状若长蛇吐信,取敌双睛!

北昆法师一个“秋水横舟”之势,让开正面,剑气千幻,万缕锐风,快如苍龙出云,正是“九横夺命”第一式“病无医”!

杨士麟霍地一施身,顺势左手指端一切,击敌脉门,右手神不知鬼不觉,搭在剑柄上。意欲拔剑——北昆法师乃何许人也,左肩一圈,反扣向杨士麟手腕,右手真气灌注木剑,中宫狠刺“结喉穴”,正是变体第二式“罪当诛”!

“锵”的一声,拔剑功亏—篑,又落入剑鞘!

一老一少宛如银龙闹海,逐浪掀波,旋风回旋,分不清是隆冬的朔风呼啸还是两人的掌手剑吟!

杨士麟或左手,或右手多次握到剑柄,终是无法拔出,屡试屡败,屡败屡试,一而再,再而三,都没称心得手,不由心意更急,初次思不透,他这出家入,老大的年龄要沾他少年这个便宜,木剑对徒手,便是胜了,又有多大的光采呢?

更深一层想休然而震,心中益急,暗道:“我命休矣?”

脑门昏昏沉沉,敢情“芝精”的香味越来越浓了。令他心智与手脚皆不灵敏了!

北昆法师猛然叫声“着!”,剑影盘旋飞舞,真有惊神泣鬼之能!

杨士麟诸苦备尝久矣,为了争命绝不气馁,陡的凤啸九宵,修长的身躯拔越四丈多高,健腕一搭,龙吟一声,亮晃晃的银剑已擎在手中!

身临悬高中,应是高处不胜寒,气壮山河之时英气风发之刻,然而他骤然浑身出汗,恰像不胜酒力……

是“芝精”,是潜伏在体内的“芝精”!

像冬眠的蛰蛇,第一声春雷中,逐渐苏醒:北昆法师震慑放敌手的轻功高妙,自愧不及,略为怔住!

仅只一瞬,亦只要这一瞬——杨士麟洒然落地,行云流水似的,挥剑起舞,拨弄清影在敌方木剑之中,向左一挪,宛如转朱阁,再左广偏,编似穿绣户,钢剑轻灵一挥!

仅一照面,北昆法师的木剑便被削断了两三寸去:西峒赌状,在旁叫道:“师弟……”

北昆怒目圆睁,牙根狠咬,奋其神威,施出“涅杰神剑”精华所在“九九归一”!

这招乃是“四季上人”,用来超度符国夫人的,自是其平生得意之笔无疑!

杨士麟顿时陷入平生未有的险境中。

“小于,看你还有多大能耐?”

北昆法师脸呈得意之狞笑,木剑锐啸,震魄慑魂!

“当真我就无奈何他吗?”

杨士麟在剑影神流离轮转,如巨浪中的一叶小舟,他凄然自问!

突然,露齿一笑,猛然已绝妙轻功,收式飘身,从漫天剑影中穿出,暴退一丈!

北昆法师得理不让人,原式不变乘胜进扑信心十足!

“何苦奈尔?”

左手轮子般的划了三圈,右手弓臂一挺,便待刺出“神农一剑”!

这乃是所向披摩的“三元会一”,行将出笼的征象呀!

正当此时——北昆法师的木剑,挟万钧之重撞来!

钢剑穿过手圈过半,一缕锐风陡然由剑端波涛汹涌而起,杨士麟突然惊醒,来过悬崖勒马——“四季上人有大恩于我,我岂可以这样的手段对其门人……”

一念及此,汗流夹背,还奋其神力,企图硬生生的撤回,无奈箭已出弦,谈何容易,—把长剑跃跃欲吐,势若奔马!

杨士麟钢牙紧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去势勒住!僵在那里!

这当口,木剑势如奔雷而来,袭在剑端!

杨士麟正在顾念人家,施下千番恩情之际,毫无抵抗力,真力已回收!

而人家却不领他这个情!

更何况这雷霆一击,是势在必得之志呢!

当然,两下一接触,连人带剑去势如电,飞出六七丈之遥,重重击在一根树干上!

“卡察”一声巨震,树上堆雪飘飞四射,声如裂帛!

树干中腰折断,杨士麟背部反震,直挺挺的倒在雪地上!

他痛澈骨髓,真气宛如金蛇乱钻——但,他哼也不哼一声,只静静卧在那里,像在等待,像已昏死过去!

等待—个极低微的声音,发自体内:“崩!”

顿时,周遭数尺,香雾弥漫,像是“栖云寺”烧了数千炉檀香一样,是那样的浓郁——浓郁而清香?随风扩散……

西峒、北昆两僧,惊讶万端,四日相视,楞在当场!

杨士麟勉力站起,看也不看两人一眼,往下山的绝径疾驰而去!

北昆清醒了过来,喝道:“那里逃!”

一个箭步飞纵过去!

山径上接绝壁,下临深渊!杨士麟摇摇晃晃,真教人担心,可是脚下宛如抹了油似的,越滑越快,远远地抛下两人!

这是个星惨云暗的夜晚,阴沉的天空,夜气加重,山风由暗黝处刮来,呼啸噪耳,像是有万千虎、豹、豺、狼,藏在黑暗中,齐声怒吼!

西峒、北昆两僧,倏起倏落,死追不舍……

他们之间有何深仇大恨么?

对待一个少年,千里首途,前来给他们报丧的人,没喝—口茶,是否有些过份了呢?

他们一红一黄的僧袍,在暮色苍茫中,已分不清颜色,只听前面一个道:“我们必须在下山之前拦住他:不然在旷野里,霜雪载道,视界不广……”

下面的话,给狂啸的风号吃掉了!

后面一个听不清,只顾点头,自语道:“极是,极是!这小于很厉害,可惜……”

他们两个莽和尚当没有杨士麟跑的快!

夜暗越来越黑暗,大雪纷飞,只得败兴回寺!将人给追丢了!

三天后的晌午时分——“四季上人”的首徒“东岱”,兴匆匆的赶回“栖云寺”!

西峒与北昆捧着“雀胆剑”,向大师兄叙说了杨士麟之前来报丧,师尊已在固州城外千松岭上圆寂西归……

东岱面额阴冷着问他们道:“人呢?”

人已被他们两个打跑了!又叙说了一番战搏的现况“可惜!可惜!”

东岱已拍案震怒他们这两个师弟处置不当,好好的—个“菜人”,连师父都舍不得服用,要他自己送来“栖云寺”,却给这两个混球给打跑了!

而师门重宝也无处追寻!千松岭之大,何处不能埋下五尺身!又不能立碑树牌,这教他怎生找得到埋骨之处呢!

若是将杨士麟羁留寺中殷勤招待,套出确实埋骨地点,待他们四个兄弟归来,将“菜人”分而食之,武功便能更上层楼,光大门户!扬威武林,乃指顾之间的事!可惜!

可恨!

等西峒、北昆,明白了那小子身上的香气乃是千年“九茎芝”的香气!不是香囊花粉!以愧然低首!无辞以辩!那是枉费了师尊的一番心血巧安排!

那是投机不着舍把米,从自立后“栖云寺”已失传了“御剑飞仙”的绝技!便连“涅杰神剑”与“血掌印壁”的心法,最后的神招也不全了!

武人师徒传技,最后为师的总喜欢留下一手,用以自重,待死亡之际才甘心交出来,一般是没有秘笈留下来!

“四季上人”能保留在肚皮上,已算是不错的了!

不然,那是人死技亡!故而小门小户,那是忽起忽落,旋兴旋亡!

“四季上人”的三项绝艺,真是会三个月后随着血肉而腐化了吗?

果如是他的“舍利子”便不值得珍贵了!

他在欺诈杨士麟小孩子不懂事!

事实是他在卧穴之后将“舍利子”全部运布在肚皮上保护他的秘笈!

别说三月,三年……三百年也不会坏!那层肚皮已凝结成玉石般的坚硬不败!

这四个劣徒后来也曾去过千松岭,却那里找得到“四季上人”的葬地!

便连杨士麟也寻访不到了!只证实了他是“九茎芝菜人”……

在昏天黑地里,大雪弥漫中——杨士麟心中只存一念,跑下明幽,逃离开那个陷阱!他不能让人家给吃了!

前路茫茫,已来至原野大草原上!

只想在自己尚没有被“芝精”醉倒之前,逃离开那具“魔掌”!

不能被任何人、畜发现……

也不知跑了多久——杨士麟汗下如雨!身体湿透,忽觉眼前逐渐模糊,还以为是自己失去了视觉,眼前白茫茫的—片!一望无际风,像青春暴虐的野兽。在旷野上玩耍,满天飞舞的雪花,是他可怜的伴侣,一向狂舞过原野——杨士麟穿过白云织成的帷幔,千重万重!

目无所视,耳元所听,心无所思,仅有一念,他要永久地跑下去!

雪涌云底,分不清昼夜,他像是掉落在一处雷国云端里!

一时之间,甚至想跑回到故乡——那遥远的都城汴梁!

有道是:“埋骨何需桑辛地,人间到处有青山”!

但,总没有一个地方的山,有故乡的山那样青,那样的翠,更不用说此地的山,冬日多风雪!秃得可怜!枯得心酸!

这场大风雪继续了多少天,历史上没有记载!

杨士麟究竟跑了多远,他自己永远不知道:只是“埋骨桑榨”的念头,随着路程的消逝,景物的变,逐渐改变着!

直至他成了个完全的醉汉!

觉得什么地方可以躺下,就躺在什么地方。

而这个地方也正好!再走十步也正好……

他躺下了!

他将生命托交给大地的母亲,梦中似回到了母亲的怀抱,虽然打他懂事时起也没享受到一天母亲的怀抱!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天气一天、一天的寒冷,在“芝精”的摧眠下,他睡在最深最深的梦境里!

也许有一天他会醒来!也许他永不会醒来!

天寒地冻,雪花飞舞,杏无人证,亦无野兽——这里是漠南的长久一来,寸草不生的——大沙漠!连食草兽的羊,都不能生存!如是,食肉类的动物,也不会那么傻来此挨饿!

狂风呼啸!

冬天已深!冬天已过去!春天还会太远么?

春天又过去了!在这寸草皆无的天崖地角,并显不出两样来!

只有风!沙!

风来时扬起一幕幕的沙雨!刮地掀天而过!

杨士麟舒展了一下筋骨,揉揉双目,从一串长久的梦境里醒来!

天空一碧如洗,万里无云!宛如一个蓝色的玻璃,那样明亮,而刺目!

他眯着眼睛,侧头向四下探索?

地上碎石处处,一片砂砾,看不到地平线,空气炙热懊闷!

一颗黄澄澄的太阳高悬,令人眩晕!

这土黄泛白的大地,蔚蓝蓝的天空,是否是在另一个梦境!周围声息俱无!

杨士麟霍然跳起来,叫道:“这是什么地方?”

他觉得手脚很灵活,只是肚子很饿,饿得可以吃下一头牛。甚至两头?

更坏的事接睡而来!

衣服经他一跳,碎成片片,化为蝴蝶纷飞!

杨士麟大吃一惊,无意中一摸脸颊,竟是毛茸茸的,从耳际到颏下、长满五六寸长的胡子!

是的,没错,不是头发的延伸,而是从下巴长出来的!

这一惊乃非同小可,他连忙抓起一把,垂眉看看胡子的颜色,还好,是闪着光泽的黑色,不是苍苍的白色!

他急于看看自己的尊容,四下探索了望,不见水源,遂想借用的晃晃的剑身,当作镜子用,低头拾起长剑。

长剑生满铁锈,锈粉应手飞散,成了一把匕首!

杨士麟抹掉铁屑,“匕首”略无光泽,更不用指望“一泓寒水,光可滥人”了!

以手抚额,还好,并没皱纹!包袱原是作枕头用的、只剩下些银角子!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杨士麟想道:“昨天我在那里呢?”

“昨天的那场大风雪那里去了呢?阴山在那里?怎么会睡在这旷野呢?”

一连串的问题萦绕在脑际:怎能教他适应——“不会是昨天,那么,昨天的昨天……前天的前天……大梦的前一天发生过什么事呢!”杨士麟苦苦追忆道:“啊!对了,我到“栖云寺”去给老和尚报丧,在比武中,“芝精”发作,没命的逃生,然反……”

他想到一个故事:古时候有个樵夫,上山砍柴,遇见两个仙人在树荫下石磐下棋,一局终了,腰间斧柄枯朽成灰,下山回到故里,世事沧海桑田,已历数百载的事!

心头大恐,万一“九茎芝”使自己一睡竟是数百载、乃至千年,这可怎么办?

砂地上有点盈盈的绿光,俯身拾起,“绿珠”别来无恙,珠中的少女肖像依然艳光照人,微蹙的眉心,以及锁在眉宇间的轻愁,也没散去!

他感慨万千,心头百结交缠,幽幽长叹自语道:“芜姊,你在那里?”

时间别说过了一千年,便是一百年,佳人当已早归黄土!

杨士麟想到伊人竟在自己一梦之间,羽化登仙,而且墓木已拱,心里无限哀伤!

偶然转过绿珠另一面,他看到自己“年青”时英俊的肖像,更是痛苦万分!

青春,梦想,雄心,壮志——皆在一梦中化为乌有,这不是痛苦流涕便能舒解的事!

只是令他骇异,惊心!惊心……

他双手抓着满头浓厚的长发,略抚颏下长须,喃喃仰天自语:“我究竟在这里睡了多少年,十年——百年——或者……”

一线生机希望,闪过杨士麟脑海,顿时眼露异彩,狂喜的安慰自己道:“或者,或者只有三年,我只睡了三年,岳兰姑娘叫我三年后再回去!是的,她是说三年!但……是否可靠呢?”

他记起岳兰,那个骂自己“呆子”,以嘲笑来表示爱情的少女,当日在终南山上确是说会长睡三年的!

不仅为之雀跃,一个“旱地拔葱”,轻轻一蹬足,不料竟身轻如燕地飞起来,高到俯视会生怯意的程度,十丈,八丈……

“天啊!九茎芝已经被我吸收了!”

杨士麟心头狂喜,仰天大叫,第一次感到“复活”的愉快!

第二次感到饥肠辘辘!肚子“咕噜,咕噜”的叫着!

杨士麟脚下一跃数丈!疾如鬼魅似的,在漠南的戈壁中狂奔!

四顾茫茫,一望无根,只有风沙,不见人烟,根本难辩东西南北,只好认定一个方向,毕直跑去!

当夜,看到了北极星,才知道自己往西北方跑的!错了!

次日,他回头往南方跑,一连跑了几天,连个蚂蚁也没看到,入目尽是盐渍、碎石、黄沙,别说人畜,连枯骨也没有!

水!水!他恐惧着!就是不见水源!

杨士麟又饿又渴,再加塞外原是“夜穿皮袄日披纱”的地方,白天风吹日晒,夜里找不到地穴,随地而卧,几天的折磨,饥寒酷热,交相煎熬,把他磨得不成人形。

“难道在经过那么多苦难,辛苦得到“九茎芝”,武功小有成就之后,竟要无声无息的饿死在荒野大漠中,杨士鳞呀杨士麟,‘野有饿浮’,竟成了你的写照?”

日日夜夜,他不停的想着,不甘心!忍耐着向南奔去!

第六天清晨,阳光明丽,黄沙生烟!

杨士麟从梦见食物、甘泉的梦里醒来!突然看到数里之外,有座三峰并立的笔架山!

其山佳木葱笼,青翠耀目,奇石参嵯错落,宛如虎扑豹跃,有一条白练也似的瀑布,从云峰之间,直泻而下!高达百仍,流向两壁相拥的深壑!

瀑下涧石生树,奇芳异草,鲜艳绝伦,不下数百种日光浮在潮湿的水气上,幻为一片水银,在闪耀着!

杨士麟起先以为自己饿得发昏,是眼生幻觉吧了!忙揉揉双目,定睛一看,瀑布还好端端的在流泻着!

那么多的水!那么多的水在流动着,只要有一捧流到喉咙里就好了……

他喜叫一声,顾不得疲倦欲死,展开脚步,野马也似的狂奔了一个时辰,瀑布还在眼前,既不算远,也未挪近!

杨士麟诧异不迭,数里之遥,以自己的脚程而论,眨眼可到,只是一举腿之劳而已!

再一凝眸,发现一件奇事。

山峰、树木全是脚上头下,瀑布的流势也是由地面流向天空的!

原来是沙漠里的——“海市蜃楼”。

心灵上的这份失望,真够人受的!

杨士麟泄气的坐倒,颓然看着那白练般的瀑布,望水止渴!

根本不敢想想产生这倒影的实物,究竟是在何方?那通常总在千里之外或万里之遥!

突然——瀑下的涧石上,现出一个身材伟岸,黄须松散的老者,两道眉毛硬如钢刷,插在长满皱纹的颊上,双手垂下过膝,红而露骨的手指,长着利如短剑的青色指甲。

老者立在涧旁,双腿一弓作骑马状,两手离水面二尺,从水里捞起一尊青石神像,怒目金刚,栩栩如生,身高丈多高!

身着腥红短衣的老者站在其旁,真有小巫见大巫之感,它身姿美好绝伦,右手半弯,有如一把月牙状的宝刀!

右臂微屈半伸,像北斗七星构成的曲柄,衣角飘扬,线条流畅,有力,雄刚阴柔,兼而有之,把蕴藏在动作里的力量,传神地表达出来!

老者解下挂在身畔的皮盒,取出一块斑斑点点的心形红玉,捧在手里,时而皱眉时而微展,像在苦思石上的字迹!

“石上定是刻着秘诀?”

杨士麟顿忘饥饿,出神地看着老者,在“海市蜃楼”的剧场上表演哑剧!

俄而——老者放下红玉,双膝着地,朝神像三跪九叩,状至虔诚,然后神态肃穆地起身,与石像远隔数丈并排而立!

“他莫非要练功夫?”杨士麟想道:果然!

老者渊亭岳峙,神栖内府,伏身坐化三尺之童,打起一套怪异功夫,无论手舞脚踢,始终不站起身来!

杨士麟只觉这套招式,美不胜收,宛如山阴道上,应接不暇,起先是苦心暗记,后来干脆起身邯郸学步,亦步亦趋,手舞之,足蹈之,跟着打起来,不管多么残缺不全,学到一式总是一式!

蓦地——老者飞脚腾起,连打三掌之后,突然宛如要穴受制,动也不动,活像一个铜人,身姿刚好跟神像一般无二!

杨士麟“啊”了一声,恍然大悟,才知老者想把神像的招式化为已有!

老者侧首望着三丈外的石像,垂首摇摆,颓然长叹,接着,单足立地,轮转如风,又打出另一套武功,这次是剑式!

杨士麟看得如醉如痴,只恨哑剧是倒影,总是不顺心顺眼,为求看得真切,干脆倒立,双手着地,两脚朝天起来!

老者的剑招,诡异阴狠,霸道异常,突然双臂一绞一崩,凝然不动,身段又跟石像一般,无一不肖:只是老者仍不满意,低头研读红玉上的字迹。两道钢刷眉毛皱成一字雁阵,排在额上,那是尚未弄通之意!

红玉上的字迹。小如芝麻,杨士麟根本看不清,心头直替老者着急,怎么会看不懂呢?玉上刻的是什么呢?

老者看了半天,恨意的起立,又开始打出另一套掌法可是,大气游离,“海市蜃楼”渐渐模糊……

由有化无,终至不可辨认,杨士麟一急,翻过身来,叫道:“等一下,等一下……”

脚下不由自主的飞奔,想捉住眼下渐去渐渐消逝的幻影!

无奈事与愿违,瀑布呀、老者呀、神像呀、终于消失幻灭了!

大地上——仍是黄沙漫漫娇阳盛烈!

杨士麟像从云端下,颓然卧在火热炙死人的沙上,过了半晌,心中生出一个主意,霍然起立,拿起锈剑,重练瀑布下老者的身法,霍然起舞!

老者曾练了一套拳脚形成“矮身虎”,和一套光怪陆离的剑法,但是只看一次,无法全部铭记在心!

只好任剑随身,似剑似掌,练到那里算那里,心上十分明白,无论如何,最后一招必须停在石像的身法上面!

可是,尽管杨士麟绞尽脑汁,总记不起老者是由何招接上,只记得在停顿之前,曾一绞一崩!

遂把平生所见所闻,对阵时看来的也好,市井间流行的也好,一招一式演绎出来?

终于,想起棍法中有“仙户初开”,也是一绞一崩收招的,于是如法泡制,果然真个身段与石像维妙维肖!

然而,在弯臂出剑之间,总是万分蹙扭,一点也不带劲!

现在他了解那瀑下老者摇头叹息的原因了!

然而他不知自己失败的原因,乃是跟老者的错误,如出—辙,倒果为因,舍本逐末,一心一意要削足适履,死命想停在神像身姿上!

而不知水到渠成的道理,是以只得其形而末得其神!

“此招必是惊天地泣鬼神的杀手,我可以用它打败铁头尊者,岳战,冷若冰!”

杨士麟发了狠的想道:不管三七二十一运劲于臂,挥剑成风,“匕首”上的铁屑,在咆哮的啸风中,化为灰尽,越来越薄!

杨士麟舞得兴起,平生所学,源源而出,无法自止如此下去,招式总有用尽时,停又停不下来,自然而然逼出“河图十三式”来!

“六盘老樵”的绝艺,乃他看家本领,方才牢牢记着石像的身段,全付精神用在如何接上,只搜寻与那身姿略有类似可寻的招式,最熟悉的剑式迟迟未用。

单剑指天,由“卿云缦兮”中经“春雨惊蛰”,再化为疾若旋风的“除草务尽”。

他到“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终于逼出“神农—剑”!

已经成了习惯;此招不单独作用,必定伴“日落平沙”,以成“三元会一”!

杨士麟斜眉垂目左手宛如龙爪,旋转三匝,打算再圈中刺出“神农一剑”!

蓦然灵台一亮,智珠在握,就像夜战“栖云寺”时,叩经不发一般,运劲反抽,身形一顿——姿态竟与神像一般无二!

就在这倾刻间,浑身醺醺,玄关自开,绝似“婴儿现相,龟蛇出现”之境,锈剑紫雾蒙蒙瑞气千条!

“神农一剑”由圈刺出,步日月而无影,入金石而无声,短剑不再脱手而出,他第一次握得住剑!

宛如鸡化为风,蛇化为龙,神剑成形,一道无坚不摧的神罡风,呼啸而出!

杨士麟但觉两臂火烫,微微生烟,还不知其所以然,过了半晌,顿然领悟,不禁雀跃三尺。对天欢呼:“成然顶门开了灵窍,个中别有一乾坤,我成功了,我成功了!”

欢天喜地里,忙着找人倾诉,希望别人分享自己的快乐,兰姑娘最好,芸姊姊更妙,即使是不相识的人也好!

只要有人知道,知道席丰履厚的杨家子弟,业已练成一招骇人听闻的杀手!

然而。沙漠上,除了风沙,那有生灵?

但,杨士麟一团高兴并末消减,他要为这一手剑式命名,他是父亲,成型的剑芒是他的儿子,他必须为它取个好名字!

“它应该有个好名子,来记念诞生的喜悦!”

杨士麟得意忘形,胡思乱想,道:“可惜,它没有母亲,没个商量处!”

他煞有介事,负手在沙上徘徊沉思着道:“单独一招叫“神龙一剑”,两招合用叫“双龙戏珠”,三招合用叫“三元会一”,四招合用应叫“四喜临门”吧?……不妥!……不妥……”

……“啊!有了,它应该叫“蜃沙神图”!”杨士麟终于想出了正确的命名!

“辰”表示我由“海市蜃楼”中看到神像,“沙”代表“小戈壁飞云绝掌”,“神”

代表家传的“神龙一剑”“图”代表在寒穴石棺中看到的宫装女儿图!

这么一解释,他乐得在沙上打滚,幸好没人看到他满头乱发,于思、于思的胡子长满下巴,衣衫破烂不成体统,要不——谁会说:“这老头子,童心未昧,作出这种怪状?”

越想越有道理,“届沙神图”名字实在取得不错,顺手一剑就把“儿子”,般出来玩玩,但见剑芒乍现,色秉艳明,灿烂无比!

玩倦了之后,就随地躺下休息,不敢走远,希望能多看几次——“沙市蜃楼”,为“蜃沙神图”,找几个兄弟姊妹!

肚子饿了怎么办——忍耐!他记起孟子的话:“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再想道:“饿不死我的,我也许已经三年,也许已经三百年没食人间烟火了,也没有死,九茎芝应该给了我这点好处!”

他不敢想自己的年龄,用手顺一顺胡子,又想道:“如果睡了三年,就是二十一岁了,如果睡了三百年就是三百十八岁,真不知那一个对,不过,这丛胡子倒是真不错,于思,于思,又黑又亮!”

第二天清晨,沙市届楼没有出现!

杨士麟失望之余,饿着肚皮仍在原地守候一天,不舍得离开:这真成了“守株待免”了……

可是,第二天,沙市届楼,仍没出现?……

第三天也没有!

第四天竟是阴天,乌云密布,似是风雨欲来之兆,可惜暴风雨没来,幻景也没出现,这些日子,他已养成一种习惯清晨醒来,不敢冒然张开眼睛!

生怕沙市蜃楼没有出现的失望,太早来临,令他绝望!

而且,他的眼睛实在也不能随便张开了,多日的日灼,皮肤龟裂,见风生痛!两眼昏花,畏光怕亮,偏偏到处都是沙砾!

他已患上“白盲”!

到第六天早上,沙市届楼依然渺无踪迹,他知道事情绝望了,不敢再顽固不实的傻傻待在这里,只伯幻景出现,自己的眼睛也不管事了!

他知道身体缺水,失去水份,便成了干尸,自己便成了草药房中的人干了!

大地如海,漫无际涯,荒无人烟,任凭杨士麟怎么走,面前总还有那么多的行程,在等待着他,毫无变化!

他肚子里肠子吃胃,胃吃肠子,彼此都贴在一起去丁!

缺水、饥饿,比内伤更严重地,折磨着这少年。

大梦醒来之后的第十五个黄昏——杨士麟如鬼如魅,披发在大荒中奔走,身体上除了皮便是骨头,血已凝固!脉网如丝,估计全身已不足四两水,待这四两水被日光蒸发掉!

他便要倒在沙漠里像一条干鱼似的!死亡!

九茎芝也要有水,才能有神效!他沮丧极了,在恐惧着,同时也在坚持着,不想倒下来,一旦倒下,便再也爬不起来了!

朦朦的眼里依稀看见。地平线上出现一长条黑线,他怀疑着?

那不是起伏的山岭线!难道是——人类的驼队!不知是真是假!

他飞奔过去!声嘶力竭的大叫道:“等等我呀!等等我呀……”

一棵负创已久的心,想捉住生命的尾巴……他倒下了!

正文 第十八章 流落异邦

第十八章流落异邦

向晚的沙漠,有驼铃摇响黄昏!

长串的黑线,由远渐近——可惜的是这离杨士麟倒下去的时刻业已过了三天——八匹骏骑当先越过垄起那如坟的大沙丘,冲奔下来!

骑者都是年青的壮士,服饰不一,手中的丈二长矛,映着夕照的余辉,闪闪作光!

为首一人,隆准特高,背插四尺长呼延鞭,眉宇间英气逼人,那是长途的劳困所掩盖不住的。

隼鹰一般的双目,凝视着天际,灵敏的鼻子,紧动着想寻找水源!

八个武士过后,便是一长列的蓬车,足有两百余乘!

人困马乏,车中尽是者弱妇孺,有的昏睡,有的沉思,有的毫无表情地向车外凝望,——望着漫无涯际的黄沙发大呆!

更有些牛羊畜群,夹杂在车阵间隙中随行!它们高大而瘦细!

一批身带弓矢箭簇的壮汉,全是车中人的丈夫、父亲、儿子……

手持矛戟,骑着骏马,在车前车后护卫,面孔像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倦困、焦虑!而又坚毅不拔!沉忍以赴……

车队中间,乃是身旁皮革甲胃的武士,他们晃刃夹戈,腰后带挟、锭等短兵刃,寸步不离地护卫着一辆红蓬轩銮!

这辆大车比是一般蓬车大了一倍,由四马驾辕!

无疑是全队的枢纽,厢壁雕花,挽轭饰金,帷幔低垂!御者亦是武士!

车内断断传出——呻吟声,苍老而又疲乏。间中亦有咳嗽之声!

车中是何许人也?

大车过后,又是大队的蓬车,伸延很长,十分杂乱无章,车前车后,都有骑士护卫,服饰不齐,老壮不等,带着五花八门的各式武器!

这是一队多么零乱狼狈的杂牌车队哟!

地上,经过一日的烤晒,似乎发焦了!

车队过后,扬起的黄尘,带着类似硝磺的刺鼻气味:然而太阳像所有的暴君一样,终于落下宝座,沉入地平线后……

大地由金黄变为灰白,暮色从最远的彼端涌来!

涌出一弯新月,晚凉渐生,又是一天的终了——队伍最前端的“斥堠队”,突然起了小小的骚动……

马匹停蹄不前,仰首悲嘶!

接着有人用草原民族的语言,惊惶失错地高叫道:“这里有一个死人,是晒死的、饿死的、渴死的,天呀!”

经过长途默默的奔波,忽闻马嘶,令人心悸!后面队伍逐次停顿下来!

在这边塞民族的习俗经验中,驯马群嘶,那是先兆的提示,或好或坏!则不一定了,总之,是有个事故要发生!

议论四起,模糊低切的语言,在耳朵与耳朵之间流动,窃窃私议不休!

小孩啼哭,妇女们的眼神凝滞,像是看到自己的一家行将再遭遇到离散的命运,死神追巡在沙漠的边缘!在薄薄的夜色里出没!

有人开始喃喃呼唤“神”的名字……衷诚的祈祷着,来稳定自己的情绪!乞求神的眷顾!

一匹神骏的怒马,扬鬓拨蹄,载一黄花少女由队伍的最后头,像急舟激起一道水浪般的奔向最前端!

此马来头甚大、青棕毛,微微发光,四蹄之上三寸,长满龙鳞,像是著履似的,由额至鼻孔,亦覆有龙鳞,宛如麒麟的鼻梁,因之取名“麒麟驹”!

相衬之下,越发显得骑者身躯娇小,身份高贵!

斥堠的八个武士,人马围成一个圈子,停在这具尸体周围……

那个带呼延鞭的少年!高声喝叱道:“掩埋起来,继续上路!”

无奈,其余谙人,不为所动,不服从他的命令,他气得干瞪眼,便待自己落鞍来除理掉一具该咒骂的尸体……

这时,一声龙嘶,那少女驾到,斥堠们让开一处位置,由她进入圈中!

那个发现尸体的武士,指手划脚道:“公主,这里有个死人……”

“拉提!记住你自己是个武士,怎的大惊小怪!”

小女勒马,看也不看死人一眼,娇斥道:拉提手指着地下的尸体反驳道:“他一定找不到水源,焦渴而死,我的马踢到他,我!我!我一定会遇到邪神,啊呀……”

少女声音清脆,却带着无限严喝道:“拉提!闭嘴不准胡说八道,这个人根本没死,在我们的前路上,没有死去的人!

你给我大声向后面传呼,说——这个人没有死!说!”

拉提挣着粗脖子,蹩着气不服的道:“公主,他确是死了!而且已许久!许久……”

小女弯眉一桃,杏眼圆睁,银牙一咬,马鞭一挥,“呼”地抽在拉提的脖子上,叱道:“拉提,说,大声的说:‘没有人会在沙漠里死去!’说!说……”

可怜而有强直的拉提,吃马鞭一抽,痛得落下马鞍,扑倒在地,脖子上肿起一条红红的鞭痕,血丝潺潺沁出,勉强站起来,拉开粗嗓子,高声吼叫着:“没有人会在沙漠里死去。没有人会在沙漠里死去!”

那沙哑而又悲忿的声音,在微风里,扬传远去——队伍里每人都清晰地听到,浮荡的人心,又安定下来!

在他们族众中有这不成文的传统,在移居新的领地中,路上不能碰到尸体,否则,便暗示征兆着前途之黯淡,苦难毁灭在即了!

这是由古老遗传下来的!因之,遇到途人尽力援助救治!令他重生!

是天意,以人为“卜”的意思,人被救活了,便表示他们前途光明而平安!

其余,七个武士,崇敬地看着公主,暗暗庆幸吾族至少还有个贤明的女公主!

少女凝然骑在马上,逐一扫视他们纯朴的脸,在带有呼延鞭的少年脸上停了一下!

那少年惭愧地低下头来,知道这是责备他为什么不曾及时制止拉提!

这事正当处置是,秘密视察那人是否真的已死亡!

若确知已死亡,应迅速淹埋起来,折向引导队伍远离这里!沙漠无路,四通八达都是路,随你心意,高兴怎生走皆可!

绝不可以停下来,传播“死亡”的讯息!给族人造成恐怖的情绪!

少女见他知罪,把视线移开,最后落在沙上的死人身上!

死者,首如飞达,虬髯怒张,衣裳破烂上身几乎赤裸,幸好大半埋在浮沙里,胸膛上的排骨,历历可数。活像一匹饿死的病马!面孔仰天!

看情况,他倒在这里,绝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若再过些时日,浮沙将他整个身子埋葬掉,那么!这事故便落不到他们头上来了!

“真倒霉!”

少女脸上微微一红,在内心里娇呼着,美目望处,发现死人肚皮的沙,轻轻的在动着,已微乎其微!令她芳心—震!传说——已支配着她的灵智!

旋娇躯已跃下马来,以风挡风,发现沙子的起伏跟风无关!

她轻“啊”了一声,是那样的地低微,以至没有人听到,不敢自信地自语道:“果然还没死,不然真不知如何向他们交代?”

带着呼延鞭的少年说道,“公主,看他的像貌像是个汉人!”

少女并不回头,只端详着死人的面孔,那是年青与衰老的奇妙混合,饱受风霜侵袭过,却仍不脱稚气!

英俊的线条里,不乏儒雅风流,睡得那样安祥,那样平和,活像是睡在慈母怀里的婴孩!

他是谁?什么原因令他流落在大沙漠里安睡!这里,若不是被迫得没办法,连我们也不敢来!他为什么会孤独的躺在这里沉埋!

“啊!公主!”

带鞭少年,发现死者肚皮微微起伏,惊呼道:“这个人真的没死!”

传统的教训远古相传,也令他深信不疑,这,使他精神一振,暗自兴奋不已!

少女回首轻轻责备着道:“当然没死,我们要把他救活——你到现在才相信?”

这话里真正意义是表示,我们虽然遭到前此未有的民族危机,但,也绝对能从我们手中复活,再一次壮大起来,万古长存!万世其昌:少女说罢,轻抬臻首,看看天色,一阵疲乏的感觉,突然袭上身来,又道:“今天我们路也赶够了;就在这里安营吧!”

大队停住了,再开拔也是件难事,何况天色又黄昏!

最后一句,轻得只有她自己才听得清!

于是,一个武士拿起胸前的胡筑,“呜呜”的吹起!

筑声远扬,响澈云霄,空气顿时活泼得多了,蓬车帏幕掀开了,车里的人呀,羊呀,狗呀,纷纷下车,马嘶儿啼!羊狗相逐。热闹非凡,像是赶集日的市镇!

妇女们携儿抱瓶,忙着挤牛乳羊奶!

男人们把蒙古包打开,一个个搭起,围成圆圆的圈子,把马匹围在里面,为疲马放血!

在圈子的当中,有人堆起干燥的马粪,预备生火……

少女飞身上马,无限感慨地看着这忙碌的景色,脸上是哀伤的表情,怔怔的想道:“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再过平安的日子?”

但是,这丝情绪,并没停留多久,少女自觉不妥,抬起玉腕轻拂一下发丝,回头向带鞭少年下令道:“虽离险境,但不可无备,你等好生轮流守夜,还有,这个人浑身必须涂上膏油,不然会脱水而死掉!”

说着,扬缰就走!

这时蒙古包前已经炊烟袅袅,男人们都解下兵刃,帮助各自的浑家调理食物,见少女走过,都纷纷起立。行礼让道,状至恭敬!

少女驰马不急不缓,巡视过他的于民,往南角赶去,那里武士已经合力搭起四个蓬帐,正中一个,乃是腥红穹庐,硕大无比,离群索居!

一望而知是王帐,旁边另有牙帐,作众星拱月状,那是侍卫们的武士休息之处,那辆轩蛮停在王帐之前,八个武士分立在四角,一见少女到来,即持戈行礼:少女跃下马来,轻轻走到车侧,玉手方要撩开帷幔,远处忽然起了争吵之声:“华儿,你……过去……看……看……”

少女娇应一声:“是”,问道:“爹,你醒来了吗?”

帏幔后“晤”了声,再无言语!

少女缩回玉手,轻灵一跃,跳上马去,朝八个武士点头示意,飞马过去了!

远远的那边,有一对妇女吵得脸红脖子粗的对骂着,像是两只斗鸡!

她们的丈夫彼此也怒目而视,二个连兵刃都拿在手中,准备硬干了!

他们一闻马铃声传到,不约而同停止口角!少女下马一问,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无非是甲妇丢了几块马粪,疑心乙妇拿走了,如此这般芝麻大的事故……

她替她们评理公断,略为斥责几句:然后再道:“我知道你们成日窝在车里,并不好受,但是心情不好,更应该自制与容忍!”

有个三四岁的小孩,乖巧撒娇的趁机搭汕道:“公主,我要喝水,大口的喝,什么时候我才可以喝水?”

少女伸手抱起小孩,和霭亲切的笑道:“卡达,快了,再过几天,你要喝多少水,就有多少水可以喝!”

她说到“多少水”的时候,眼睛是蒙闭着,微微摇头,是所有的少女,心醉时的神情!小孩快活天真地再问道:“究竞要几天?”

少女略为一怔,想了—下,强作欢颜的应酬他道:“三天,也许四天吧!再过四天!好不好?”

在最后一句话里,她深深知道,自己实在无意流露出那么多的悲惨和失望,但,她无法自制,只好希望别人没有注意到……

小孩总算满意地点点头,对她充满了信任!

少女把他放下,像是有意逃避似的,跃马走开!

“公主!”

远远又有人叫着。

少女回头一看,原来是那带鞭少年奔了过来,只好勒马相待,心中叫道:“希望不是关于水的事!”

那少年禀道:“所有的帐幕都挤满了人畜了,那汉人要安置在那里呢?如果把羊放在帐外,夜里会冻死的!”

“所有的畜生都不可露天过夜!”

少女急促说道!但是,那汉人该放在何处呢,而且也要人照顾着!

武士们都是忠贞之徒,武艺也高强,就是不大会动脑筋,唯命是从固然是优点,但,事无巨细,全要来请示,一切难题全推在她身上!

不知怎地,少女有点发恼,近乎赌气地冲口说道:“巴都,就放在我的帐幕里吧!”

少年巴都吃惊地看着她,期期认为不可,但,不便出口,低叫一声:“公主!”

少女杏眼圆睁,胜利的,任性的,近乎暴虐地看着巴都!

巴都从她的脸上。读出:“你敢不服从吗?”

他无助地回头看着离王帐不远的黄帐,那是她的寝帐之所在!

隔着一层衣裳,他实在无法透视了解公主内心的烦恼与压力之大,为她分忧,他没有那大的权柄!

此时,少女心中正加倍地烦恼,心忖:“我怎么发了这么一道荒谬的命令!为什么呢,奇怪?”

苦就苦在不便改口,也想不出将那汉人托给谁才适当,因为他若不经意的死掉,那对他们就像先披了丧般的不愉快了!

猛然一抖缰绳,头也不回的走了!

王帐附近,是不准小孩子去吵闹的,比较安宁,少女下马来到帐前,悄立片刻,心中叫道:“爹,我实在很累!”

然后,掀幔进去!

穹庐里,像是远古大怪兽的内腹,又空又大,帐心垂下一盏铜盆牛脂灯,火光照耀甚明,灯之两侧,有一对蛹龙检柱,约有手臂粗细!

左拄挂有一筒弓箭,壶口镂共,包银裹翠,名贵异常!

右柱倒挂一把“龙须天胡刀”,刀下是一金盾盾上楼雕火龙吐珠的征章!

这主人的身份不言可喻!

帐之正中深处,五彩揶揄上,躺着病容满脸的银须老者,一条青毯大裳直盖到颈下,头露在毯外!

少女轻“嘘”口气,玉脸上是朝圣般的表情,在这帐里,她永远能得到庇护,任何困苦懊恼,都能一洗而空!

再不是必须由她解决一切困难问题的公主,而只是老爹慈爱眼光下的娇娇女!

每天的黄昏,她必须来这里,好暂时卸下重担,忘却一天的劳苦,虽然老爹根本无法为她解忧,反受她细心照顾!天伦呈欢!

她满足的立在灯下,看到一张羊皮简略地图拦在枕畔,侧然想道:“可怜的老爹,你伤得这种程度,还在担心着水源,啊……水……水……水……”

银须老者睁开眼睛,泛出慈祥的笑容,沙哑着道:“华儿,把灯打暗一点,坐到这边来!”

少女果然降下铜盆牛脂灯,把灯蕊拨短,再升上去,一面问道:“爹,是不是我把你吵醒?”

银须老者自嘲地笑道:“你爹已是病入膏盲的人,终是昏睡不醒,只有入夜最初四个时辰清醒,怎还会贪睡?我早就醒了!”

少女听老爹说得凄伤,便以话叉开,强额欢笑道:“那么体刚才装睡,是不是担心我偷东西?”

其实,她为着一向精神矍铄,叱咤风云的老爹,病成这样,已经哭过何止一千次了!

老者那里不知女儿用心良苦,凑趣的道:“喔,你偷东西,怪不得我的东西老是找不到,说说看,你偷过我什么东西?”

作女儿的挽颈娇媚一笑,柔顺地蜷伏在老爹身侧,摇头表示不招认!

病人干笑“呵呵”数声,肃容说道:“唉!可恨那黑铁头,用“宿海幽风”出我不意偷袭,伤我奇经八脉,为父这些日子来,倾力运功自疗,希望能守住心经,以求苟延些许时日,带领你们到西方去找块可以安顿下来的地角!只要吾族能保存一份元气,总有卷土重来的一天!”

语气一顿,半晌沉寂,似不经意地问道:“今天还没看到水草吧?”

少女故作轻松答道:“爹,还没有,不过也快了,巴都说:他似乎闻到水草的味道,也许明天——”

病人快慰的微笑,脸上露出慈父抓住儿辈无害的谎言时必有的表情,道:“你不用骗我,这几天不会遇到水源,我刚看过地图。大约再过五天,我们就能吃到水!”

说着,吊起眼角溜了羊皮地图一眼,表示他的话,信而有征!

少女撒娇的扭扭腰肢说道:“大约这个,大约那个,我‘大约’听够了!”

病人忧虑的望着爱女,问道:“孩子,这些日子实在苦了你——你不是在抱怨吧?是不是太累?”

小女像猫;蜷伏在乃父身侧,摇首笑道:“我不累,我跟你闹着玩的,我很高兴自己能够作事,爹,我会好好的,你的内伤也会痊愈的,“吉人自有天相!”你告诉过我的!”

银髯老者似乎神往于海底之月,病容上透出一丝光采,凝望那挂在柱上的“龙须天胡刀”,肯定地道:“汉人有句话,叫着“楚虽三户,亡秦必楚”,总会有那么一天,金狗向我们屈膝求降。”

小女忽然记起来了,眼睛一亮,娇笑着道:“爹!方才我们救到一个“汉人”,躺在沙上,昏迷不醒!”

“拉提说是死了,还说是渴死的,害得人心惶惶,被我打了一鞭!”

病人很感兴趣,但精神不继,病眼神采消失了,疲乏地道:“再不要随便打人!”

少女,奴奴嘴道:“我才不随便打人呢?”

病人“晤”了声!垂下眼皮,呼呼沉眼过去!

少女替他拉她裘角,轻轻自语道:“我话说得太多了!唉……”轻站起身,步出穹庐!

暮霭沉沉,夜幕低垂,星月如灯,伸手可攀—二数百座帐幕,灯火寥寥,半数的人们已经沉入梦乡。

小女牵马缓行,无限感慨,冗自想道:“爹说“大约”还要五天,我对卡达说是四天:真糟糕?”

迎面有人从夜色中窜出,原来是巴都,一见少女,陶瓶在手,只行半礼道:“公主,汉人还没醒来,但,极能吃东西,像是肚子空了十天的饿鬼,喝了两瓶马乳还不够?”

一面说着,一面扬扬陶瓶,表示还得喂他第三瓶呢?

少女沉吟片刻,玉手一伸,道:“把瓶子给我!”

巴都脸有难色,很不以为然,但不敢违命,只好无奈的交出,又从身上摸出一柄锈剑,及一棵琉璃球!道:“这把剑及绿珠由他身上找到的,别无他物!”

少女“喔”了一声,无言接过,抓着瓶耳就走,远远的才又回头,道:“巴都,替拉提敷上药,明天让他躺在车里一天,听到没有?”

她是注意到巴都的神色,不知怎的,那种神色特别能满足少女某种微妙的心里,她心里很是高兴!

怀着快乐的心情,微笑着走进自己的帐幕。

黄帐属下的蒙古包一样大小,但他们得挤上十个八个,外加羊狗数只!

她因为是“公主”身份,只住她一个!

帐柱上高悬的灯火,许是太亮,这汉人虽然神志不清,却晓得埋首避光!

少女放下陶瓶,把灯火拨小弄暗,一边埋怨道:“这汉人定是害了“白盲”,巴都他们却不知为他蒙上眼睛!”

她就着灯光看那巴都交上的东西,五指一捏,“匕首”上的铁屑纷纷落下,心下大奇,忖道:“剑怎么会锈成这样?那要多长的时日,已不堪使用,又为何还带在身上……也有可能是拣来的?”

那枚绿珠更奇怪了,嵌着一对男女的画像,其少女美若天仙!少年貌若潘安再世,全是汉人贵族子弟装束!

她芳心一颤,觉得这公子似曾相识,但马上为这念头羞红了脸!

悄悄四顾,幸好帐内再无外人,她又大胆而自得的微笑起来!

看这汉人嘴巴微微张合,状若金鱼吐水!

少女觉得有趣,收起绿珠锈剑,蹲身把瓶口凑到他嘴边!

他便“咕噜、咕噜”吸吮起来,盖在毯下的肚子,一掀一掀地,宛如风中起伏的帐幕!

因为坐得很近,他又不知觉,可以仔细端详他,发现原来绿珠上的佳公子应该便是这个汉人,只是长了胡子?

心头不禁生出一连串的疑问:“他怎会孤独地流落到这里?珠上少女又是谁?……”

这个汉人穷凶极恶的喝完了半瓶马乳,还似意犹未尽,小女摇摇头,自言自语的道:“不能再给你了,我们马乳不够,你今天喝得够多了!”

空气中微微散发着香味,总是特别敏感,尤以公主之流为最!

她皱着秀鼻,惊疑的向四方嗅寻,最后发现这香气原来是由这大胡子汉人身上发泄出来的!

而且他还时时呢呢喃喃的呓语着,听听!叫的是什么?

一会儿叫:“芸姊”,一会儿又叫“兰妹”!

少女惊奇着像是发现了个大秘密,忖道:“他叫的是一个人呢,还是两上?珠上的仙女,是谁,她怎会让他独自跑到这荒漠绝域来?而且长了那么一大把胡子?已经过了几千年了吧?”

倾刻之间,她忽然觉得那枚绿珠,孕含着一个长篇的爱情故事,而自己的黄帐,也成了故事中的一部份?

显而易见,这故事是个悲局,这想法令她不安,于是站起来,像闯入者似的,急于离开!

她匆匆拿起自己的毯子,打算逃难到老爹那里去,走出帐幕之前,还自想道:“怎么让他睡在我的帐里,真是一道错误的命令!”

次日——大车队继续向前迈进,那个汉人无处安放?

少女只好把他安排在轩銮里,睡在老爹脚边,因为他身上没有臭味,还满香的关系,否则……

老者虽然知道,也不反对,而且,两天之后,发现自己的病况突然竟有起色!

在每天黄昏安营之后!

少女都要去跟老爹闲聊几句,安慰他也从他那里得到些安慰!

她向老爹陈述当天所发生的大事!这两天来,不知是怎的特别喜欢谈起那个食量特别大的汉人!

然后,再回到黄帐,喂汉人吃乳!

她自己也说不准那是什么样的情感,白天已经很忙了,黄昏后还得操这分心!

也许是每天面对着的,都是不得不做的事,那是责任!

而面对这个由沙上拣来的汉人,则一切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思处理!

他就像自己童年的可爱的布娃娃,没有知觉,比布娃娃多了张要喂乳的嘴!惊奇着他骨瘦如骷髅的身子,超越常情般的发育起来!

像是一只大人形馒头!

她也当他是一条小兽,是失所的孤儿,豢养他,照顾他,食量极大,还得节省下自己的口粮喂他!心里惊喜参半!

又过了一天——黄昏时候,那个汉人杨士麟第三次奇迹似地醒来,浑身油腻腻地,涂着油脂,朦胧中看到一盏灯!却不分明,连忙以手拨眼,挥走了蒙眼布条!

于是——一个如花似玉的异装少女,映入眼帘——她的服饰衣帽,前所未见,杨士麟绝望似的看着她想道:“果然是一睡三百年,女子们的服装都变了!”

少女看见杨士麟动了,吓了一跳,好像她从没想到他会复元,一时之问,真不知如何是好!

只知道一些事要改变了,而她不喜欢这种改变!

但是,她势不能不有所行动,不然,他真会永远成为一个盲人!

伸出—双冰凉细柔的玉手,按住杨士麟的双臂,把布片再覆盖在他眼眶上,说道:“不许动,难道你希望成为瞎子吗?”

银铃般的声音,又清晰又撩人——说的是汉语!

正文 第十九章 金枝玉叶

第十九章金枝玉叶

杨士麟急欲知道自己的年龄几何,迫不及待的问道少女见自己救活的人,居然会开口了,又惊又喜,还有一点害怕,更有一份奇特的落寂之感,似是失落了自己心爱的小狗!

或者说是会喝马乳不会动的大布娃娃!

一时之间,怔在那里……

杨士麟问得甚急,久候之下不见反应,换个口气,问着同一个问题道:“今夕何夕?……?”

少女像是从沮丧的情绪中刚刚苏醒过来,被迫着回答,半晌,期期艾艾的道:“什么年代,这很难说,究竟是在什么地方,我也不知道,真的,孩子,我真的不知道?”

这是你的心声,多日以来,在她心目中,他只是个不会言语,仅会贪吃贪睡的“孩子”,也一直把他当作孩子似的来照顾!

所以不知不觉间……脱口说出“孩子”二字!

“什么孩子,孩子的,我年纪大得很呢!”

他有些怒形如色的气忿,立刻加以指正她!

同时也不倍天下居然有人不知时间、地点、一急之下,再道:“我问的是什么年问?朝代?……”

少女—听,差点失声笑出,急忙侧过头去,以手掩住樱桃小嘴,敛容冷冷答道:“什么地方呢?沙漠里一个没有名字的小角落,我只能说你是在一个帐幕里!”

“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也!”

杨士麟这样地想着,可是又忖道:“她能讲“汉语”,彼此应该能够沟通才是呀?……”

少女继而又道:“是什么时间么?更难答了,大辽天柞帝保大五年、金朝天会三年、宋朝宣和七年,你任挑一个吧;其实……”

她把下面的话咽住,本来还想说:“今夕何夕,古往今来,就没有几个人确切知道!”

为了怕显得太亲近,所以勒住没表示出来……

杨士麟知道了如今才是“宣和七年”不是什么听不懂的“年号”,情不自禁,大声叫道:“还好,我才二十岁,不是三百岁,只睡了—年零几个月吧!”

少女一听,皱眉想道:“这是什么话呢?”

玉指—伸,说道:“你还没真个醒来,梦话连篇,再睡一睡吧!”

杨士麟大惊失色,连道:“好不容易才醒来,不要点我睡穴?”

一语方了,浑身一麻,又沉入黑甜之乡,开始到梦里去叫“荟姊、兰妹”了!

次日——少女整日闷闷不乐,像是作错了事似的。这是杨士麟之过,他不该怎快的步上康复之路,尤其他说自己才二十岁!

而她只十八岁,在此之前,她喂他,照顾他,甚至让出自己睡寝之处、这全没什么不好,但,如果他醒转过来,一切便不好了!

她觉得自己与他孤男寡女相处—帐,有一种不雅的瓜葛,她是“公主”也,这是她很不甘心,很不情愿的!

点灯时分——杨士麟苏醒过来,嘴里正吸吮着带有酸味的液体,他按捺不住心下的好奇,拂开遮眼的湿布!

睁目一瞧,一张明丽而姣美的脸庞,近在眼前!

只见她眉分两道春山,眼注一泓秋水,朱唇皓齿,肤光胜雪,不似在塞外生长的女儿!

香雾云鬓上,戴一顶银狐软皮帽,一条毛茸茸的帽尾,拖到香肩,像是松鼠尾巴,又像是条大辫子!

身上穿一件直襟对开黑韶大氅,臃肿不堪,身段隐若在内,皮袄的银钮并没扣上,露出雪白的腰带,和一把色泽斑烂的玉尺柄端来!

胸前颈下挂着三四串珍珠宝石颈链,像是串串念珠!星光闪闪!

少女一见杨士麟拨开遮布,候地起身,燃昏灯光,穹庐里顿时阴暗了许多,她回身嗔道:“你这人怎么摘的,眼睛真的不想要了?敢情身体快好了,连马乳也不喝了,可是,昨天还拼命地喝,梦里又……”

话说了一半,又自打住,少女暗自忖道:“姑娘,人家“芸姊”“兰妹呀”地乱叫,干你底事?”

杨士麟知道省掉的是什么话,深觉难以为情,呐呐未置一词,俊目四下打量——他迫不及待的要认识这新环境!

帐幕的皮壁,为晚风一吹,一鼓一缩的像是兽类的肚皮,地上细沙轻软,在半明的灯下,其色如毯!

自己是躺在毛毯上,身上盖着骆驼毛毯,跟偎在炉侧一样暖和,双手伸出毯外,凉沁沁的有如浸在冷水里!

最后,他把目光停在少女的娇容上,心忖:“就是这样一个人吗?侍候了自己这么多时日,有多少次我在睡梦中感到她的来去哟——”

少女怫然不悦,一半是他胆敢无礼冒犯,竟公然平视,一半为了掩饰没有来由的羞意,娇嗔道:“瞧这瞧那,马乳再不喝完,我可要提走!”

蓦然——幕帏半掀,寒气袭人,昂藏七尺的银须老者,踱了进来!

少女看清是老爹驾到,失色娇呼道:“爹,你身体要紧,怎么就走过来了?”

话说得急如振玲,不再是“汉语”,而是他们自己的语言,但同样的好听!

老者不知杨士麟是醒着的,言道:“华儿,你怎么自言自语?天天听你左一句那个汉人,右一句那个汉人,害得为父的忍不住想看看这个汉人!”

说话至此,自然闻到一股苦有若无的清香,轻“咦”了一声,又道:“怪了,华儿,你擦了香粉?”

小女大急娇羞,玉容披霞吐丹,急道:“爹!人家醒着呢,听你乱说乱说的,女儿那有……”

老者“喔”了声,缓步走近,觉得香味益盛,不禁深深一嗅,说也奇怪,精神竟为之一振,再向杨士麟打量,心下暗暗赞道:“百练纯钢,经火不损,千锤真金,守质不移!此子白日与我同车而眠,抵足相聚,我病势减轻,难道与他有关吗?”

杨士麟强自撑坐起来,拱手为礼说道:“下走承蒙搭救,思同再造,还未请教恩人姓名?”

老者沉吟有倾,拂髯言道:“老汉乃是耶律大石,这是少女——耶律芝华。”

耶律大石——乃辽国宗室,大名鼎鼎,文治武功,皆名重当代!

宋、辽构兵,形成世仇,战伐时见,杨士麟对这个敌国重臣早有所闻,顿时神色一变,大义凛然道:“辽、宋战争不休,乃我仇寇,大丈夫无私交,春秋之义,请恕下走不便接受你们的招待!”

说着,便挣扎着要起来!

耶律大石,伸出大如蒲扇般的手掌,作势一挡,自有慑人的威义!

杨士麟不觉停住,不再挣扎欲起!

耶律芝华作梦也没想到他会如此不近人情,竞搬出“春秋”来,玉颊气鼓鼓的,娇嗔斥责道:“这是你说的?也不想想若非我们救了你,你早饿死在沙漠上了!”

一面说着,一面扭摆腰肢,飞跃上帐顶,就要燃亮牛脂灯,好教杨士麟吃点苦头!

她是真火了!

耶律大石顾不得久病在身,横身—拦,止住女儿的鲁莽,喝道:“华儿,不得胡闹!”

耶律芝华依命停手,溜了杨士麟—眼,恨恨地侧过头去,再也不想理他!

耶律大石喘息着说道:“不错,宋、辽乃是世仇,汉人历史上也有‘汤武革命’‘武王伐纣’‘秦并六国’,我们为何不能入主中原,你亲身体验到这片大沙漠,要我们怎的生存!”

杨士麟的“春秋大义”已站不住理,自从醒来在沙漠中跑了半个月了,凭良心说人是不能生存在这里,不由垂下头去!

“然而,宋、金既已联盟灭辽,我们已经国亡家破,走头无路,才向西迁移,汉人还仇视我们么?”

接着,用近乎恳求的声音,语重心长的道:“就算阁下仇恨辽,我们也不能见死不救,任你在沙漠里自生自灭,难道“仁义”

两字,只有汉人说得,辽人就说不得?那么我们多年汉化的苦心,尽将付诸东流,除了逸乐奢华荒废武事之外,就一点好处也没有了!”

耶律大石说罢,长叹一声,踱出帐外!

耶律芝华,急忙趋前扶持一一杨士麟羞愧袭心,无地自容,难道自己的胸襟是如此狭窄,再无法领略人间的友爱!

难道历史的愚昧,先人的不睦,要导致永世的纠纷!

难道接受人家的好意是这般的困难!

北狄、南蛮、西羌、东夷,究竟要怎的区分,现在的“西夏”国乃古之“秦地”也!

大唐天子李氏,乃是羌人,赵宋之有天下乃都捡点使劫之后周!

金国起兵于辽东,大理国自立于南疆……谁应该是真命天于呢?

寒风在帐外呼啸,心潮在心头起伏——盏茶光景,耶律芝华气冲冲进来收拾盛奶的陶瓶,一看瓶里还有七分满,记得这饿鬼投胎的汉人,才喝了几口,就谈话叉开了!

遂把陶瓶往他面前—搁,默不出声……

杨士麟缩手不前!

两人僵持了片刻!耶律芝华恨恨的道:“请尊驾快些动手吧,身体都快好了,痊愈之后,快点回到你们汉人的地方去,我们这穷乡卑地也不敢留下你!”

杨士麟一想;我自己不动手,难道还要人家“大公主”来喂吗?

他本想说今天喝够了,又觉不妥,只得捧起陶瓶,放在嘴边却不进饮,半晌,始找话搭汕道:“令尊,身体似乎不太好!”

耶律芝华也不望他一眼、许是脾气尚未消化掉,道:“谢谢关心!”

杨士麟略为有气,他也有大少爷脾气,旋又想到人家有大恩于我,方才把话说得太不近人情,难怪人家人家要生气!情绪立即缓和下来,搭汕道:“昨天你告诉我,说我睡中老说梦话,这些日子,我说了很多话吗?”

这话的股子里乃是探索一下他究竟说了些什么!

他是“九茎芝菜人”呀!对自己的生命,不得不暗自戒备!

受恩应报,这是应该的!若要将小命赔上,那就是图宝残命了!

他是刚离狼群,再别又投虎口!

耶律芝华却那里猜得透他是个担惊受伯的“菜人”呢?绷着寒脸,冷漠漠的道:“也没说多少。”心理忖道:“就是呆鸟学舌似的,始终是那两句,芸姊呀,兰妹呀!”

杨士麟不得要领,却仔细观察由侧影看到她颜色稍齐,不似已知道他的大秘密,便悬石落地,想道:“耶律大石宋、金联手灭辽,这事我怎会不知?想来当是最近的事,却不好探问详情!”

有倾语气中含着十二分道歉的虔诚道:“方才令尊一席话,真说得鄙人汗颜无地!年少无知!”

耶律芝华听到这句话,才算满意,回答道:“我们救了你,等你大好之后,还要送你干粮,送你坐骑;好教你回去,绝无坏心!

否则,便不必救你!你高兴躺在沙漠上与我们何关呢?这也奇怪,那大的沙漠,便是一月半月的这边也跑不到那边去,我们的斥候却偏偏跑到你身前去了!这在我们的传统里乃是神意!是关系到我们未来的生存信心……”

杨士麟听了,有些恍然之感,心忖:“对呀!那有这般巧的事,天意,若错开百十步,那他休然一惊,这其中不是顶奥秘难测的吗!他们救了我,我又怎能不救他们?

他们国亡失势,是逃亡,逃到那里去?再诚恳的问道:“令尊之病,似非寻常症候——”

耶律芝华听他关心老爹之病,神态黯然道:“我父为金朝国师“黑铁头尊者”所伤,“奇经八脉”阻塞不通,起先一天昏睡二个时辰,渐渐加长,现在已需八个时辰,将来——”

她虽然曾经极力的忍着,不便在客人面前失态,但,一想到若—旦老爹大去了,她又不知要怎生带领着这一群老弱妇孺残兵渡过这次难关!

或者说是:“逃到那里去安顿下来!上苍还会恩赐一块较好的土地给他们生存下去吗?”

她想到极处,情不自禁,泪似珍珠般的夺眶而出,却又急急转首拭目不让杨士麟看到她的软弱的一面!

情绪稍微平静之后,又转首凄然软声软气的道:“求你此后不要再对我老爹,恶言恶色,他是最仰慕你们汉人的文化!”

女儿家的孝心与脆弱,在形态言语中,已表露无遗!

杨士麟那里是铁石心肠的人,惶恐的点头,应道:“岂敢!”

耶律芝华曾听他说过在沙漠里睡了一年多,自当他那时心智不清在胡说入道说梦话,那支长剑锈成“匕首”,也许是捡来的……。

这时,谈得投机,眼睫忽然—张,心生一念,旋又打消,忖道:“算了,他虽带剑,也许只是略识技击之道而已,未必有什么超人的武功,不必张口求他了!看他“太阳穴”不包满,胡子虽长,却是个年轻人!”

杨士麟见她欲言又止,甚觉响闷,问道:“姑娘有何吩咐,若有效劳之处,赴汤蹈火,敢不从命!”

话说很是中肯豪迈,确有燕赵豪侠儿的作风!扑身而出!

耶律芝华听了甚是甜心,口角眉稍,微展笑意,如春山含笑……

臻首轻摆,言道:“没有!”

半晌,忽记起自己还在气头上哩,于是收起笑意,扳下脸连声催促道:“今天我!我不理你了,快点把马乳喝下,别想我再喂你!”

杨士麟哑然失笑!自己能够动了,还赖着人家喂,那便似夫妻之情了!

仰起脖子准备“干杯”!

双手捧起陶瓶时,看到瓶上画着一幅塞外风光的图画:寥寥数笔,恰到好处,而意境清远,未免多看了—眼!

这一看,看出毛病来了,图之右上角的题词,行书带草,写了一首“王之涣”的“凉州词”,却漏了一个字,因道:“这首绝句,写漏了一个字。”

耶律芝华把头臻凑近来一看,自得地说道:“不少,刚好。”

杨士麟奇道:“怪了,这首诗句是老少咸知的,原诗是这样的:黄河远处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仍山,羌笛何处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现在他漏了首句尾字之“间”字,只剩下二十七个字。”

耶律芝华微微摇头,道:“这不是王涣之的诗,是王涣之的词,二十七个字没诺!”

杨士麟空是学富五车,王涣之何许人也,竟也闻所未闻?因道:“王涣之是什么人?”

耶律芝华眼泛神采,对研究学问,她是有那份好兴致,娇声又道:“你别管作者何人,这是闻词没错,你再读读看!”

杨士麟口里喃喃念了两遍,自作句读——皱眉道:“终不成是这样的读法:黄河远处,白云一片,孤城万仍山,羌笛何处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请教这阂词的词牌叫什么?”

耶律芝华理直气壮的道:“当然叫作‘凉州词’,这还有什么好问的?”

杨士麟泛泛眼睛有些领悟,被作弄了半天,至此才明白……

心下可不由得不暗暗佩服,辽人对文史方面的造诣,不亚汉人,才人多有!

他早年在汴京(开封)时就常听他人道及,辽使入勤,好以诗词诘翰林,本朝学者甚感苦恼,被人请教得,膛目结舌,答不出来!

这其中当然是辽使不按正理出题,专走偏锋,带有以此嘲弄上国臣僚之心态!

直到“神宗”时,碰到那谈谐博学的——苏东坡,以文字游戏之意,才算给辽人一个没趣!不敢轻侮!

事情是这样的!

有一次辽使来朝,神宗皇帝命苏东坡馆伴辽使,辽使老毛病又发作,想以诗学难倒苏东坡!

苏东坡闭目一想,想起诗法有以字形隅意之一格,例如:“更月门”,表示“三更斜月门半开”,进道:。

“作诗是容易,唯观诗甚难!”

辽使当然不信,他们就是不大会作诗,但说到读诗,可自许比宋人更高明!

苏东坡也不言语,那席写出—首名叫:“晚眺”的诗,给辽使看!诗文是这般写着:“亭景画,老拖邹,(竹杖)首云暮,江倒峰。”

辽使一看,此诗不可解,而且字迹东歪西倒,大小参差。除干瞪眼,别无他法,无异承认“观诗稍难”的话头!

原来这首诗,便是以“字形意”格,字迹在东歪西倒,大小参差中,大有学问意即:“长亭短景无人画,老丈横拖瘦竹邦,回首断云斜日暮,曲江倒蘸侧山峰。”……

他把“亭”字,写得长长的,表示“长亭”的意思,把:景”字,写得短短的,表示“短景”之意!

把“老”字,写得大大的,表示“老丈”,把“拖”字横写,表示“横拖”!。

把“日”字斜写,表示“斜日”,把“云”字写断了,表示“断云”!

把“江”字写弯曲了,表示“曲江”,把“蘸”字写倒了,表示“倒蘸”!

把“山”字侧了,表示“侧山”!如此一来!

辽使除了自叹见闻浅陋之外,还有什么话说呢?

杨士麟想到,苏东坡这段轶事,那是“哑谜”般的文士戏墨,不觉露齿而笑,心甚欢畅,思忖:“我今夜也差点栽在这辽国的小女子手里!”

耶律芝华被“笑”,弄得心头荡漾,以为他笑自己言而无信,说不理人,还中宵不寐,与他闲聊大半天!

不由得羞意来潮,急急起身提起陶瓶就走,一溜烟便不见了!

杨士麟自然不便强留闺阁佳人与自己“烛影摇红”!

侧首一辨风声,知道人已去远,讶然忖道:“她的功夫还蛮不错的!”

百无聊赖,满帐寂寂,心头忽生一念:“何不趁机打坐运功,只不知这大梦初醒,大病初愈,使得使不得?”

当下略一运气,发现畅然无阻,心头狂喜,自不在话下!忙不迭披衣掀裘,正襟危坐,面壁盘膝——杨士麟几度调息之后真气澎湃如潮!一股热流游行在十二重楼之间,只半柱香光景,便运行了三周天之多,他感觉到“九茎芝”精已散化在他体内了!

自信天地间也没有人能将他吃下肚去?

当夜无话,次日拂晓时分!

大队车马预备出发,巴都、拉提等几个亲近武士,照例来替“公主”收拾帐幕,轩銮大车已开到帐前,以便将杨士麟弄上车乘坐!

拉提掀开帏幕,发现那个“汉人”已经准备停当,连眼睛也自行蒙上了,坐待车辆到来,拉提也不在意,照过去几天习惯,便待上前抱他上车,那知走了两步,发现有异,讶然停步——杨士麟红光满顶,了无病容,竞在一夜之间,判若两人!

巴都在帐外叫道:“拉提,手脚快一点!”

一面探头进来,视看情况,一望之下,大吃一惊?忖道:“难道他服了仙丹不成?”

杨士麟辨声知道帐里有两个人,分别朝他们一揖敬谢,步出睡帐,自己爬上车帏里去!

巴都、拉提两人,面面相觑,不信太阳底下,居然还有这等新鲜事?

大队向西,节节前进!

杨士麟躺在轩銮里摇晃着,心潮起伏不平!

耶律大石就睡在旁边,果然昏昏沉沉不省人事,使他不敢相信这个老人曾经跟自己说过话!

中午时分,有人送来一分干粮,这是前几天没有的事,显然,耶律芝华已知杨士麟今晨所显示的“奇迹”!

杨士麟一度冒着瞎眼的危险,拿下蒙眼布,偷偷掀开垂帏一缝,向外张望,只见那耶律芝华骑着“麒麟驹”,发号施令,八面威风,真有大将风度,绝不似夜里晤谈时,那股女儿家姿态!

一日已过,又是黄昏——杨士麟回到帐幕,因为牛脂灯光不强,遂扯下蒙巾,坐在毯上等待晚餐!

耶律芝华来得较前略迟;一见杨士麟不是躺着的,略为一怔,旋即恢复自然,一言不发,把杯盘放下,杯里盛着羊乳,盘里有条羊腿,几块马肉,以及干粮!

晚餐再也不是一陶瓶马乳!

她也不再可能喂他了……

杨士麟觉得不便厚脸白手,拿过来就吃,看了她一眼,算是招呼!

这意思她懂,仅摇摇头,不知是表示她用过了,还是表示她根本不吃!

他不懂,可是无关宏旨,提起羊腿就啃,忽然觉得她有点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样子,似是有话要说!

因之,停下来,把脸一仰,表示但说无妨,企以聆待佳音悦耳……

她点点头,还是不开口,在帐里走了几步,摇摇头,仍在踌躇难决——他吊起眼睛,诧异地打量她,又埋首啃那羊腿子!

半晌——耶律芝华无头无脑,劈面娇脆的问道:“你身上有灵药丹珠吗?”

杨士麟一下子就猜知她要丹药干什么?放下羊腿,摇摇头,把羊肉咽下肚去之后,说道:“没有,令尊的病苟力之所及,绝不坐视,我早说过了!”

她略感失望,信任地点点头,低声细气说道:“那么你的武功,定是非常高强!”

杨士麟耸耸肩膀,浅浅—笑,像是说,是这样的吗?

耶律芝华停了半天,平静的再道:“方才我与老爹闲谈,听到好多话,他说因为白日与你同车,内伤大有进境,说不定用不多久,还能打通“心经”,不再阻塞!他以为一定与你身上所发散出来的香味有关!你一个男人身上怎么会有香味?好奇怪嘛?”

说罢,一想这句话,不该出诸女子之口,不觉羞红了脸,变得像玫瑰也似的娇艳欲滴了……

正文 第二十章 荒漠甘泉

第二十章荒漠甘泉

从来这样的话,出自男子口里,女子尚且要害臊,如今由妙龄女子说出,叫身为男子的杨士麟何以为情?

本来耶律芝华说一句,他点一下头,状至潇洒,此时,不觉脸红耳赤,浑身不自在,强额言道:“那里,好久都没洗澡了,一定臭得很!”

耶律芝华看了他这副瞒干的窘态,不觉轻启樱唇,展颜一笑!

但,她迅即别过头去,看着帐壁,生怕流露出太多少女纤细的情怀!

相处数天,她首次脸红、浅笑,所谓人非草木,熟能无情!

杨士麟虽未饮酒,亦白醺醺然——有些许本能的迷醉了!

两人偶然四目交视,互望一眼;在极度的自觉中,微微惊心,徐徐动魄!都有点腼腆,不约而同地敛了笑意!

耶律芝华垂眉无言,下意识地拉拉衣角,那心灵上陡升的压力,在一刻间,似乎想逃出这属于自己的黄帐穹庐中去!

犹豫了一下,记起还没有为他收拾杯盘,因之蹲身下去,埋首拣起羊骨,放在盘中,显露出柔如羊脂玉般的白脖子!

她双手拨沙把饼屑埋起,又记起另一件事,站起身来,从袋里掏出绿珠和那支锈得自剩下五六寸长的锈剑,道:“你的东西,还你吧,我老忘记!”

杨士麟伸手接过,“绿珠”光采莹晶夺目,映着她欺霜赛雪的玉靥,有一枚金钱大小的翡翠彩晕,轻雾绿云似地吻着她的红颊!

半晌——耶律芝华美目瞥了珠上少年肖像一眼,嘴角挂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忘其所以的探问道:“这个真是你吗?或是你的孩子?”

杨士麟鼻里“呢”了一声,两指搓弄“绿珠”,带着自嘲的笑意,答道:“你猜呢,是不是真是我?”

“是你!”

杨士麟一手抚着大胡子,调侃她道:“我现在是个老头子!那是我儿子!”

耶律芝华,臻首急摇,认真的道:“不!不是,是个野人,蓬首虬髯……”

一面说着,伸手在玉脸上一比,是那么天真而可爱,形容他有多难看野性!

忽的脑门一闪,暗自吃惊,自我警告忖思:“小姐,你怎么像个没有络头的野马?”

顿时宛如触电似的,两只光滑圆润的素手,呆停在空中。

杨士麟爆发出爽朗豪迈的大笑,左手顺顺胡子,老气横秋的道:“我不信有那么难看,有没有铜镜,我还没看过自己的尊容呢?”

耶律芝华放下手来,矜持着道:“没有!”

杨士麟双手一摊,表示很失望!

耶律芝华觉得他有点年轻人的顽皮,甚至有点轻挑,奇怪的是,心里并没不高兴,反而安慰他道:“明后天我们就会找到“荒漠甘泉”,你就可以临水自照了——你蓄胡子,是为了掩饰本来面目吗?”

杨士麟微微摇头,陷入沉思声音道:“胡子是一梦之间长出来的!”

接着,抬起眼皮,眸子亮晶晶地自我安慰地道:“但是运气总比伍子胥好些,他的黑发一夜变白!”

两人说熟不热,但相处总有几天了,当然绝不认为他是宋人派来的奸细?

杨土麟绝口不提他的来踪去处!

耶律芝华何尝没有想过,以她的冰雪聪明,明白其中必有难言之隐,现在听他自己提起——伍子胥,按按不下心头的好奇,遂故意装出冷漠不热中的样子,随口问道:“你是否也在流亡,跟伍子胥—样?”

杨士麟一伸懒腰,半点也不激动的道:“是流亡,但原因不一样,我还不配身为宗庙之臣!”

耶律芝华“喂”了声,再不追问下文,也没有走的意思!

夜渐深沉,一分一秒地加深,帐外风声低吟,似唱着—首古老而又新鲜的牧歌!

有丝丝锐风,像精灵似的,由缝隙钻进穹庐,撞在皮壁上,就死在那里,像涟漪泡沫般的消失踪迹!

这一对孤男寡女,既生疏而又熟悉地在昏灯下对立,像是在清澄的太虚中,流浪的两颗慧星,借着本能的缘份偶然相逢,互放光亮:他两来所自来,去所自去,今夜在沙漠里邂逅!

也许在明朝,或者后天,谁知道呢,就得分离,而永久不再相见!

两人的心微微震颤,同时意会到这一点,一起浸润在这近乎神圣的感觉中!

同样珍惜这短暂的聚首,以及眼前的帐柱、昏灯、皮帐、细沙……

都呈现出各自最美丽的面目,闪着出奇的光采,亦在低语倾诉!

杨士麟与耶律芝华在最简单平凡的事物里,发现它们的内蕴,觉得帐内的一事一物,都很美丽,都在侧耳倾听,倾听风和柱子,灯和皮帐的交谈!

他们不约而同地感喟,微微地含笑着,享受这份宁溢!

在这倾刻中,过去消失,将来未到,没有序典,亦无需终唱——他们和它的微笑。

不知过了多久,杨士麟轻轻说道:“把你的脸,移过来!”

耶律芝华一怔,宛如自梦中惊醒,由云端落下,花容失色,美目里又错楞又惊恐,更有点可怜,像石像般的傀在那里!

杨士麟冗自坚持,柔声细语道:“挪过来一点,不要挡住灯光——”

耶律芝华的芳心陡的狂跳不已,她觉得他放肆了,自己被冒犯了,神态凛然,像一座圣洁而又不可冒犯的女神!

无奈,杨士麟的头自己凑近上耶律芝华的头!面面相对!

俊目死盯着人家姑娘,像在搜寻着什么似的!

耶律芝华忐忑不安!呼吸急促,心头鹿跳得更凶了,玉颊娇红欲滴,樱唇口角蠕动一下,这身心整个的在滞窒着!

不敢正对他那柄只亮晶晶的眼睛,几经挣扎才侧过头去,声音由齿缝里透出,似乎只有天地鬼神才能听到,那是有气无力的诱惑……“你,你好……无礼!”

杨士麟略不在意,命令的又道:“不要动,我还没看清楚!”

耶律芝华芳心起了一种莫名的反抗与对立;好,你要瞧仔细吗,就让你瞧,看你能把我怎么样,生吃了我?

于是咬紧牙根,恨恨转过如花如月的粉头玉届来,打算让他看个饱,吃个够!

那知杨士麟看得很有劲,轻摆着那颗大毛头看个没完没了!

直把她羞得、甜得,耳根发烫,一股无名火扑面燃烧,直红到脖子去,两人离得很近,那股异香由他身上发散出来,令她从急促的呼吸中收入!

令她震颤着而生气的抗拒似的道:“你再这么没头没脑的,明天不给你东西吃!”

杨士麟不理会她的威胁之辞,长叹一声,感慨地自语道:“唉!我真没想到有这么难看!”

耶律芝华听在耳里,真是岂有此理,让他看了半天,却获得这么难堪的评语,她真的光火了,嗓音略尖的嗔道:“你!你还不道歉吗?”

相信她自信她生得实在不是难看的人,也认为他是在唱反调故意的在“呕”她!不能叫真,只要求他收回——那句能令每个少女心碎的谰言!

“道歉什么?”杨士麟楞楞的眨下眼睛又道:“我从你的瞳孔里,看到自己的影子,天啊,真像深山里的野人!”

耶律芝华一听,也暗叫—声:“苍天”,误会到那里去了!

原来他是因为没有镜子,就借自己的眸子作镜,临“镜”自照他的尊容!

不由得舒了口气,嘴巴里可还不服,说道:“你们汉人,却是这样放肆的吗!”

杨士麟至此才发现自己失仪,甚是不安,眼神中满含悔意歉情,连忙拱手谢罪的解释道:“恕罪!恕罪!我!一时情急!情急!”

耶律芝华,红晕慢慢消褪,略为满意,但仍不能就此释怀,冷“哼”声轻启樱唇向他示威的道:“别人要是这样,我老爹,准会抽他三十鞭,说不定——一掌劈死!”

她的意思,本是指他们辽族的男子,都不敢冒犯调戏她!轻薄她!

但是乍听起来,显得杨士麟与众不同,别人不可这样看她,只他可以!

耶律芝华发现说错了,话已出口,像是泄露了心中的秘密,脸孔又红得像一枚苹果!

杨士麟听者无意,并没发觉,只自言道:“我想还我本来面目,把胡子剃掉!”

耶律芝华不置可否!

或许她也想一识他庐山真面目,亦未可知!

杨士麟拿起锈剑,以指试试剑锋,实在锈得不成话了,若是用以剃须,非皮破血流不可!

正踌躇间,忽然瞥见她腰带间那柄色彩灿然的玉尺,心知必是“匕首”,便道:“请借宝刀一用!”

不料,耶律芝华浑身一震,大惊失色,娇躯往后移挪,拒之甚急,更语无伦次的颤声道:“这!这!不能借你……”

杨士麟错愕不迭,心想借不借由你,何必怕成那样!小气鬼!

也不知动了那一门子牛脾气,固情不舍的道:“难道怕我撤赖不还?”

耶律芝华满脸臊红,可怜兮兮地道:“此刀乃吾族宝物,不能借人的……”

杨士麟见她坚持不肯,少年气盛,偏偏非借不可,再道:“既是宝物,你怕污染神气,那么我便不用来刮胡子,但看一眼,总无妨吧!”

耶律芝华娇躯越挪越远,更加慌乱,语无伦次,道:“不是不借你,啊,不是不能借……喔,你怎能开口说要借……”

杨士麟如坠五里雾中,整个糊涂了,只是觉得她迷乱得有趣,欲拒还罢,更坚持非借不可;逼她道:“你不自动拿出来让我看看,我就要下手枪了!”

“啊!啊!不可以这样!这样……”

其实,杨士麟若真的一把夺过来,那……事情就……

他只是说着玩儿,并未曾真的伸手!

两下坚持着,谁也不肯让谁,有倾,忽听帐外有人呵呵大笑!

两人俱是一惊!

耶律芝华弹簧般地跳起扑去,娇声叫道:“爹,你怎么来的?”

帐帏半掀,耶律大石含笑走入,病容果然略减,但,大笑之后,有点喘息,道:“华儿,什么时候了,怎么还不回去?”

耶律芝华垂首无言,暗自说道:“今夜我是怎么样的,我大半夜还留在这帐里,算是什么?”

她忘了这里是她自己的帐幕:耶律大石继续道:“为父以为出了事故,走过来看看,在帐外听了。有一会了!”

耶律芝华扭腰不依,娇声再道:“你老人家是怎么了,老欺负我?”

杨士麟看在眼里,想道:“原来她在老爹面前是这付样子,她在白天,指挥若定,一副女主师的神气,可不是这回事呢,送饭给我时,又是那……

又是怎样,他自己也说不上来!——像是他的妻子似的吗?

耶律大石手抚女儿香肩,朝杨士麟道:“小女的“匕首”,非常物可比,是万万不可借人的,阁下可要听听其中缘故!”

杨士麟糊里糊涂的点首!衷心请教之意!

耶律芝华偷看他那付“固所愿也,不敢求耳!”的德性,狠狠溜了他一眼,挣脱了乃父手掌,一溜烟闪出穹庐去!

耶律大石望着她的背影,哈哈大笑!笑得连杨士鳞也觉得难为情!

良久笑罢始道:“在没有历史以前,比轩辕代更早更早,先民无论耕猎争战,都使用石器,那时的匕首,名叫“巴图”,少女身上这把匕首,即系当时传下之物,乃是我族宝物!”

杨士麟想道:“原来是一件前古奇珍,只好看,不管用,怪不得他们奉为宝物!”

耶律大石清清嗓门,又道:“时间过了那么久,“巴图”传下来已寥寥可数,弥足珍贵,然而除了珍玩收藏外,亦别无用处!然而,小女这把可就不同,它并非寻常石器,质地乃是坚比金铁的玉石精英“甲玛石”,不知费了多少先民的精血,代代琢磨,费千年乃至万年工夫,方始成形,锋锐无比,真有截金断玉之能!”

杨士麟打心底不服,忖道:“如此说来,确非凡品,但是看看有什么要紧?”

耶律大石阅历何等老到,辨色知心,笑道:“阁下不要误会,并非珍惜异宝神器,才不肯借出,而是另有缘故!”

杨士麟眼睛一亮,想道:“难道还有别的原因,倒要听听长些知识!”

耶律大石语重心长的道:“要知吾族习俗,及并少女必有一件心爱之物,或者是父母所授,或者是亲手所制,平时朝夕不离身,来日作为定情、答聘之用,其意义相当于汉人的一缕青丝,和生辰八字!我们辽族男子,钟情于某个女子时,必先打听她最心爱的东西是什么,求婚时,就向她借用该物——那把“巴图”,正是小女最心爱之物,你道她怎么好意思借你?”

杨士麟不料其中有这么一层曲折的关系存在,偏偏自己误打误撞,正撞中大板,这是他作梦也想像不到的!

当下万般窘困,无地自容,忖道:“我方才口口声声硬要借,成了什么话?”

耶律大石看在眼里,知他心中并无他意,再问道:“阁下现在还敢借吗?”

杨士麟被老头儿直接了当的问,更慌了手脚,连声辩道:“我只想刮胡子,我的意思,是——啊,我没有——意思!我没有要刮胡子……”

耶律大石老眼明察秋毫!杨士麟的“意思”岂能瞒过他!

半晌,说道:“我就猜阁下原不知情!”

说罢,微微一叹,在叹息声中,踱出帐幕!

帐内只剩下杨士麟一人,掀裘而入,躺卧在毯御上,越想越不是味儿,猜不透耶律大石叹息的含义!

是否,他有妻女的意思?凭什么要看中素昧平生的自己?

总不会为了仰慕华夏文化,就把掌上明珠当作礼品送掉吧!自己何能何德?

况且她:她是王女呀!

难道老人洞悉“九茎芝”的秘密,为了挽救垂死的老命,不借以女儿……

九茎芝,自己早已消化了——在那长眠的一年中!

杨士麟无法成眠!

帐外,朔风传更拆。

突然,有极细碎的步履声,自远从近而来;杨士麟蓦然回首,帐里已多了个人!

耶律芝华手中拿一把明亮耀眼的胡刀,正俏生生接近过来!

杨士麟先是一惊,施即明白过来!

她把胡刀放在他面前,自低头收起方才没带走的杯盘!

杨士麟猜不出她是否知道自己醒着,侧脸看她,敏感地觉得她芙蓉脸上,有二分幽怨,三分自哀,五分悒怒!

本来,一个貌美如花的金枝玉叶,无缘无故被开那么一个玩笑,很难怪她有不平之色!娇嗔难抑!

杨士麟自觉理屈,拾起胡刀,眼角不禁溜了插在她蜂腰上的“巴图”一眼!

恰好,耶律芝华拾起杯盘,站起身来,四目交流,她脸上如寒霜,瞪了他一眼,意思是说:“你还想借它?”

杨士麟耸耸双肩,手里把玩着胡刀,言道:“我不想刮胡子了,唉!有劳姑娘带回去吧!”

“由你高兴!”

耶律芝华眼睫一合,幽幽别过头去,说道:“但是,我把刀带来是什么意思?”

她带胡刀来是什么意思?。

杨士麟把刀背反转,低头品赏,再道:“我看你一脸不死不活的神色,以为你从此不理我了!”

耶律芝华蓦地回过身来,就像他的话是针,痛扎在她心上似的,急促道:“求你不要这样说,你这样说,将置你的芸珊姊妹于何地?”

杨士麟亦正觉懊恼,为何今夜自己言语忽地轻挑?也许是……”

一面频频点头,一顿一顿地,状如捣蒜!

耶律芝华移步到帐口,娇躯一旋,面对着杨士麟,突然其来的再道:“随便问你一句,芝珊姊妹,究竟是一人,还是两人?”

杨士麟不解其意,犹豫了片刻,答道:“是两个人——你问这个干什么?”

耶律芝华美目一眨,臻首连摇,严重其词地说道:“你真是没有好心的,我走了!”

最后三字,尾音拖得很长很长,充满了“永别”的味道,好像是要永久地离开,走到遥远的天涯去似的!

杨士麟心头又凄苦又依恋,怔仲着无法言语,目送她远去!

一半自觉,一半不自觉地在心下说道:“你走了,永久地……也是我走了,这里不是我该居留的地方……”

偶然吹来一阵风,撩开帐幔,似乎可以感觉到她肃然低头,姗姗独行,那是一个多么哀伤的姿势哟!

在皎洁的月光下,衬着微微闪光的穹庐,她的身躯,是那样渺小,那样的孤独!

耶律芝华缓缓归去!

美目里含着珠串,仰首望天,两行清泪潸然而下,她悄悄自语:“我都是一样的,一切由你决定!”

天上繁星如锦,弯弯的弦月,发射着清冷的流光,照亮了一条谈清色的星河,她的私语,说得那么轻,以至只有离地面的那颗星星听到了!

她知道——自己永久不会忘记这句话,那颗星星也不会!

在沙漠里救活了这个陌生者。似乎已撞入了她的心房!令她不克平静自安!

激起了这个少女初恋的——涟漪心怀!

又是一日的黎明!

另一天的奔波——杨士麟仍在轩蛮中,但,脱下了眼上的遮布,面对光亮!

经过了几天的休养生息,身体大致已告复原,晒焦的皮肤,像蛇皮般的蜕脱,全身皮肉白晰泛光,温润如玉。

他自己不觉奇怪,但,若有行家看到,定会咋舌惊叹,这是武家所谓“一篓油”的征相呀!

中午之后一一微风渐生,甚至可以说是清风徐来,潮湿而阴凉!

这样的风,接连吹了约有一个时辰之久!

突然——疲马狂奔,扬起尘沙万重,生似屁股后着了火似的!

其实,乃是眼前发现了水源!

数里之外,低地隐隐泛着水光,在金色的太阳下,闪光如银!水光之周围,浮动着一片绿意,乃是离离的牧草,苍绿得生意映然!

“甘泉!”

荒漠,千里荒漠里的“天堂”!

他们这一群流亡者!得救了!

听呀:马嘶,鞭响,男女老幼的脸上泛出喜悦的欢笑,合奏一曲狂欢的乐章!

令人更兴奋的是,在天野尽头,浮出山脉的轮廓i耶律芝华本来赶在最前头,那阵水光使她无法抑制心头的狂欢。一扬缰绳,“麒麟驹”疾如闪电,回头驰奔!

像天下所有的女儿一样,要赶快把消息告诉——她老爹!

赶到轩銮右侧,“麒麟驹”一个小回旋,成了并驾齐驱之势:耶律芝华撩起帏幔,脸上红啧啧的,扬溢着万斛般的喜悦之情,娇声呼道:“爹……”

杨士麟正撩开左侧的帏幔,往外张望,观看这场疯狂的动乱!倏地回头!因为外面声音喧器,他只见到她嘴型动了一下,听不甚明,茫然问道:“啊!什么事?”

耶律芝华看到他,心头一震,方始想起可怜的老爹,是要到日落风生时,才会醒转过来的!

可是人家既然开了口,自己又不能不回答,不然,眼巴巴跑来看一眼算什么?

匆促间,皓手胡乱朝前一指,道:“发现水源了!”

也不等他回答,放下帏幔,马鞭一挥,一声脆响过后,“麒麟驹”抛下轩蛮,向前奔去!扬鬃长嘶!欢如龙腾!

杨士麟多少有点误会,以为她是特地前来通报他的!

也不知那来的一股子欢喜,弓腿一顿,身躯原封不动;仍保持坐势,由车侧弹射而出,在空中他挫腰一旋,平稳落地!

微晃身形,放开脚步,一溜烟赶向前去,几个起落,已超过数队奔马!

虽说是水光一片,也不过连成一串的五六个水沼而已!水深及膝!

但在这群人眼中,何异是浩瀚千顷的汪洋大海!

“哗啦”一声!

前头有人连人带马带车冲入沼泽,水花飞溅四射!

其他的人,爆出欢天喜地的狂笑!怪号!以之发泄自己的情绪——奔行经旬,水固然没有,笑声也是少有的!

现在,他们像是一对孪生兄弟似的,同时出现了!

耶律芝华跃马池边,含笑君临这一切,高声发号施令道:“别让牲口弄脏了所有的水,马匹只准用前面两个水沼!”

腔圆喉润,声如银铃,压过了众人的喧哗,清晰可闻,显然她在话中暗含真力,将气逼出,然而,一点未走调,可见她功力之不俗!

于是,妇孺们纷纷下车,扶老携幼奔往远处的水沼:壮丁们放下轭头,解下鞍辔,驱马入水!

杨士麟涉水及膝,跟拉提等武士们在水沼里洗马,照顾马匹不要暴饮!忙得不亦乐乎!

这些日子来,连日奔波,真把马儿累坏了,所携带的备份水渐次用撂,每日水量一天比一天少!

必要时只能为它们放血,沿途死亡泰半,马肉就成了食品的一部份!

然而,一切的苦难危机,终算过去了!

在此,辽人暂时卸下了重担,金戈插在池旁,排列成墙,鞍缰散在沙上,堆集如山,马车空荡荡的,所有的人都在水中!

只有“麒麟驹”还没下水,高高站在水渚上!

耶律芝华立马沙丘,杏黄薄衫,彩带飘逸,秀发如云,随风而动,望之宛如图画中人!

她流眸四顾,一丝笑意浮上了樱桃小嘴!

她是娇柔的,也是值得骄傲的!

杨士麟弯腰洗刷马腹,偶然抬头,远远看着她,不觉神为之夺!

拉提站在他身旁,以肘撞他一下,用生硬的汉语问道:“我们的公主,是不是了不起?”

杨士麟由衷地点点头,低下身去洗刷马腿!

小孩喜笑着在玩水战!卡达也在群中,逐浪奔跑!

耶律芝华见他跑近,扬声问道:“卡达!高兴不高兴?”

卡达满身湿辘辘的,说不出话来,一个劲儿的点头,片刻才尖叫道:“公主!你为什么不下水呢?”

耶律芝华很愉快地笑着点头,那是不便与。兄弟们争水:举手遮目,打个凉蓬,遥望远在地平线外,天边的隐若山脉,约莫还有两三天行程,便能到达,走出这处“戈壁大沙漠”!

“今天就停在这里吧!”

遂下令安营,叫巴都吹奏“胡笳”!

“呜!呜!”的胡笳响过之后,大伙儿停下手,缓缓回去扎营!

马匹幽闲舒坦的尾巴拂扫着,自在沼湖边沿吃草,补充体力!

杨士麟同他们一群高级武士们并肩离开水沼!

巴都脸上充满着从未曾有过的喜色,跑近来扬声言道:“大家听着,我们今晚有‘布兰遮会’!”

众武士雀跃异口同声问道:“真的!”

武士——古路多摆个表演的姿势,歌喉嘹亮,唱了一小段曲子,喜道:“我可以大大露一手,公主也会出来唱一首歌的!”

拉提一边走一边跳着舞步,欢声道:“她还会出来跳舞,我可以跟她共舞!”

杨士麟虽跟他们穿着一式的衣服,杂在其中同行,却听不懂他们的语言,因问巴都道:“什么事呢?大家陡的这般欢天喜地的?”

巴都面呈得意愉快的神色答道:“方才我吹安营号时,公主亲口告诉我,今夜要举行“布兰遮会”,说这是王爷早先的吩咐?”

说罢,跟他们一伙,手拉手,边跑边唱,卖劲地去工作了!

愉快的气氛是感染性的,全体族众都露出笑届!

杨士麟虽不知“布兰遮会”是何名堂,心里也有份莫名其妙的兴奋,竟有点像儿时盼望“元宵佳节”的心情!

恰当此时——耶律芝华牵马迎面走来,“麒麟驹”洗刷过后,鬃毛发亮,越发神骏:巴都、拉提等武士们,对她哈腰为礼,动作夸张,一反常日的拘谨!

接着,“嘻嘻!哈哈!”四散跑开……

耶律芝华知道他们底事高兴,秀眉轻蹙,摆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摇摇头,并没有真个生气,发个雌威!

杨士麟自后走来,觉得不便装作路人,相逢不相识,大拉拉的,也不便像武士他们鞠躬为礼!

只好露齿点首微笑一下!

从来没有一个男子胆敢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公然微笑:耶律芝华很不习惯,多少有点腼腆,也报以微笑,浅浅的梨涡里,流露出几分之几的女儿娇羞姿态!

杨士麟犹豫了片刻,问道:“什么是‘布兰遮会’?”

耶律芝华羞意更浓,似乎很不便解释,拉马走开,走了几步,才回头笑道:“到时候你便明白了!”

杨士麟忘情的挥挥手,想道:“她今天心情很好……”

巴都边跑边跳,刚好回头看到,觉得这个大胡子“汉人”态度很不妥当,两眼精光一闪,停在那里,忖道:“这个汉人——要警告他……一次……”

拉提不明所以,傻头傻脑看着巴都的神色,再回头望着公主的背影,觉得并没有什么不对劲,因道:“巴都,什么事?”

巴都眼睛一瞬不瞬看着杨士麟,不经意的答道:“没有什么?走吧!”

杨士麟浑然无觉,轻松愉快,到处溜达漫步,观察他们“辽人”大草原上的游牧民一些生活习惯,生活条件!

这事,令他感慨万千,比同汴梁上国衣冠,他们是一批流民——而他们却不以为苦,正乐在其中……

“布兰遮会”的消息!不旋踵传遍了各个角落!

众人老幼都怀着期待的心情,尤以少年男女,最为兴奋了!

男人们都勤奋地工作,有的磨刀“霍霍”走向马羊。有的折轩为驾,预备安放烤肉上架,有的收集马粪准备生火!

女的们则一面携瓶挤乳,有的合面粉制饼!有的在照顾孩子们,一面也暗自思量,今夜该穿那件衣服,出席大会……

在水滨的营地上,顿时热闹得像是中土汉人的市集,赶庙会似的!

充满了节日的气氛!

远远的一角,腥红色的王帐沫浴在落日的余晖里,像一盆烈火盘的燃烧着!

帐中——耶律芝华兴奋地仁守在毯兢之侧,静等她老爹醒来!

好把寻到水源的好消息告诉他听,一面思索今夜的“布兰遮会”上,自己是否应该唱一首歌!

时刻在企待中逐渐接近,耶律大石蠕动了下,疲乏地张开眼睛!

“爹!把眼睛闭起来!”耶律芝华急促叫道:“嗅嗅帐里有什么味道!”

耶律大石顺从地虎目倏地一闭,吸气入鼻,巨眉一扬,喜道:“我们已经在——”

耶律芝华脸上喜孜孜地一个劲儿点头!

耶律大石宛如触电,霍地掀毯跃起,闪到帐口,八个侍卫走得只剩下一个,他举戈为礼!

然而,统帅无暇回礼,看着接二连三的水沼,老怀弥慰,拂须笑了!

耶律芝华站在乃父身侧,玉手摇指远方,道:“爹,看到没有,更好的是那一痕山影!”

耶律大石病容顿减三分,红光映脸,频频点头,巨灵掌放在女儿肩上,把她拢过来,语气坚定的道:“而今而后,一路平安!”

父女两人并立在夕浑残照里,其乐融融,相顾而笑,跟帐口肃容凝立的武士,成了奇妙的对比!

耶律大石再道:“我们今夜要好好庆祝一番举行“布兰遮会”,你快通知他们!”

耶律芝华有点撒娇的道:“早告诉他们了,大家都很兴奋,我想烤架,火堆都已准备好了!”

两人缓缓离开王帐,往围在蒙古包中的围场走去,作父亲的打趣笑道:“兴奋,那是当然,你不只是族中的公主,是族中的美女!”

“‘布兰遮会’是他们唯一可以跟你跳舞、唱歌的机会!”

“爹!你怎么老招惹我,“布兰遮会”是属于大家的,任何人身份都平等!”

“不错,在会中,公主不再是公主,但美女仍是美人呀!”

作女儿的没接腔,因为,她正看到不远处的黄帐外面,那个汉人正负手蹀蹀漫步,不禁忖道:“他虽是知道,却不知这大会究竟如何呢……”

耶律大石自为大金国师——黑铁头所伤之后,今晚是第一次公开露脸,沿途所过,人人虔敬为礼!

这并非仅仅出于对权威的服从,而是由衷的爱戴:有个老头儿问道:“王爷,你老今夜也参加吧?”耶律大石微颔其首!

挺胸张目四顾,突然神色一变,虎目怒睁,盯着东方,脸上露出仓惶的神色!

耶律芝华轻抬臻首,循老父的眼光看去,美目搜寻着薄暮冥冥的天空,也现出惊怒交集的神色!

巴都首先注意到王爷和公主的举止有异,忙不迭举首望天,顿时脸肌微微抽搐,是愤怒,也是恐怖——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大劫来临

第二十一章大劫来临

散落在各处的武士,纷纷放落手边的工作,举头遥望远天,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大寒噤!

欢乐的气氛突然一扫而空,语声由喧扬而逐渐沉寂!终至寞然无声!

有人轻“啊”了一声!

东方的天空中,有个小黑点,天星殒石般的疾射流曳而来!

倾刻间便到了营地正上空——原来是一只鹰隼,钢羽铁钩,展翅蔽月,鹰目棱突,闪着金光!

“—只大水鸟!”

卡达高兴得拍手呼叫道:他母亲急忙伸手捂住他的小嘴巴,焦虑地看看众人,生伯惹起反感!

众人一瞬不瞬看着头上的鹰隼,没有理会孩子无知的童言,神色中仿佛是“死神”

已经来临,这只鹰隼便是使者!

——这是“碧眼金雕”呀!空中斥候!

那是金狗的追兵,马上会跟踪而至,杀戮立即便展开!

大辽帝国自从被金狗杀败溃散之后,他们是—群唯一幸逃不死的幸运者!

由英明的王爷率领,他们涉过大沙漠,想找到一处平安的乐土,重新安顿下来!这其中都是老弱妇孺,已没有多少可战的武士了!

然而,金狗却不放过他们!

死亡的威胁或被驱逐回去做奴隶的悲惨结果,马上便能到来!

天地悠悠,何处是吾家……

这一群人的心,已沉落于深渊……

“碧眼金雕”乃是稀有的奇珍,极具灵性,悟力特强,飞程更高,日行千里,视力亦佳,数里之遥,明察秋毫!

是以游牧民族视同异宝,若得其一,稍加训练,专司侦察,由其来回时间,便可计算出水源或敌踪的距离,百无—失!

无论进退,可早为之谋,至于此乌能将所见之察,向主人报告出多少来,则视专司训练的人教诲而定优劣?

就是这么一只大鸟,在营地上空盘旋翱翔,飞得很高!

那巨大的身影,嘲弄也似的,在众人的脸上,拂来拂武士们已纷纷扣弦上箭,准备射杀它了!

耶律大石以手挥动了下!

耶律芝华领会乃父心意,立即娇呼道:“不许吓走了它们,巴都看箭!”

众武将要集体上举的弓箭,纷纷放了下来!

巴都运臂张弓,拉如满月,“飕”地一声弦响,怒矢穿云而起——“碧眼金雕”铁啄一啄,便将箭簇咬住,方待振羽归去!

巴都力贯箭端,弓弦又响,再补一弓,把它们射个透穿!

半声哀鸣!被众人海啸也似地叫“好”淹没下去!

只见,那头巨鸟倒头栽了下来,落势极速,一头撞向黄帐之帐顶上!

杨士麟便站在黄帐边上,生怕“碧眼金雕”把帐逢弄个透明窟窿,今晚便不必睡了!

本能的腾身跃起,拔高两丈,健臂轻描淡写一勾,鸟腿已落手中!

辽将武士们都看不出苗头,只有耶律大石微微颔首!

杨士麟手提“碧眼金雕”,走到耶律大石面前稽首问道:“请问,什么事呢?”

有个中年妇女尖声叫道:“宋人、金人把我们弄得国破家亡,还要赶尽杀绝,看,他便是宋人!”

人在悲愤当头,最容易迁怒!

他们忘了这百余年来,都在劫掠宋人的边疆的事!

有几个汉子,一听到“宋人”两字,异常激动,。一时剑拔弩张怒目相视,战搏乃是一触即发,大有先杀死杨士麟泄愤之意!

“不许骚动!”

耶律大石暴吼一声!

辽人虽然还没有人真的挥刀扑上来,却怒目而咬牙切齿,态度恶劣之极!

迫于王爷的军令,终无人冒犯杨士麟!

杨士麟但知气氛不对,心中莫明其妙,把“碧眼金雕”递给拉提!

拉提没有好气的瞪他一眼,接在手中,至上王爷处!

他听不懂辽人的言语,再者众人的愤怒是在金雕临空时,便已开始!

只认为是他跃身捉鹰乃多此一举,令他们不高兴了呢!算是小事!那里知道人家要宰了他呢!

耶律芝华嗫嚅了下终于说道:“金人追来了!你?……”

杨士麟先是愕然,“喔”了一声,俊目游扫身旁刀创出鞘的辽人,若有所悟!他们可能认为他是先行来窝底的奸细!

他思忖至此,认为情况比较严重了,如是,猛抬头向耶律大石脸上望去!

耶律大石点点头,低沉说道:“我们正在商量对策?”

杨士麟听懂这弦外之音,他是外族之人,自然不便参与,遂拱手告退!缓缓走回黄帐中去!

耶律大石目送杨士麟远去;蹲下身去,以指拨开金雕的碧目,察看颜色,良久道:“追兵距此有三天日程!”

耶律芝华芳心稍安,美目一转,忖道:“三天后,我们已进入西夏国境!”

但是,当她看到这“碧眼金雕”脚上的银环,花容顿时失色,急道:“爹,你看!”

耶律大石翻目一看,银环上雕着一只单峰骆驼,暗自惊叫:“久闻金兵中有一批“飞骑队”,队中全非寻常武士,而是技击好手,坐骑全是千里明驼,脚程神速,乃是一支锐旅!百战不败的雄师!”

“由标帜看来,此雕必为“飞骑队”所有,若然,早则明朝拂晓,迟则晌午时分,追兵必到!唉……”

父女四日相交,默默无言!

耶律芝华心事沉重如厌铅,忖道:“那么是来不及逃入山区了!”

众人见王爷神态凝重,议论纷纷,声音低沉,倍增不安之感!

巴都也看到了那银环,低叫—声:“王爷!”

就说不下去了!知道他们便是有百般忠贞,拼死—战也不能挽回这场大劫!

耶律大石伸手摘下碧眼金雕的脚环,吩咐巴都道:“告诉他们,今夜的“布兰遮会”取消,武士整戈加强戒备,把营火弄熄,叫大家不要伯,本爵自有道理!”

说着,步履沉重的踱回王帐!

耶律芝华跟在乃父身后,离众人已远,不虑他们听到,方始怯怯问道:“爹,追兵明天什么时候到来,白天或者……或者入夜以后?”

耶律大石眼角瞥了女儿一眼,简单地答道:“白天,日落之前!”

日落之前,那时,耶律大石还昏睡未醒——那么,这不只是少了主帅,少了一员虎将,而且还得分出大部份兵力保护他,因为金人擒贼擒王,当然会先找耶律大石下手!

耶律芝华忧愁的道:“那么,我们就是连夜拔营也逃不了的,只好在此背水—战!”

耶律大石见她忧形于色,安慰她道:“傻孩子,兵来将挡。愁什么,你忘了吉人自有天相的话吗?而且我们还占了以逸待劳的优势!”

耶律芝华领略乃父心意,极力想笑,无奈就是没有其的心情,父女两人一起掀开帐幔,进入帐里!

不久!

四五个得力的武士,也被召集到王帐,顿饭光景,各自依照命令,前去布置!

夜深沉,星月交辉,寒气袭人,营地灯火全熄,寂无人语!

一座座的穹庐,像是—群坟包,有几个守夜的武士,在夜色里巡行,宛如失所的孤魂野鬼!

沙漠里虽无更鼓,但时间的脚步并不停止!

时刻到了——耶律大石又昏然睡去,不容他挣扎,嘴里还喃喃说道:“明天……”

耶律芝华轻叹一声,无可奈何替老爹拉好毯角,走出王帐,找巴都察询吩咐的事,都办好了没有!

透过稀明的夜色,忽然看到杨士麟站在她伪黄帐外,抬头看月,似在欣赏月色!

她心中忽然生了一个主意,想道:“他武功高强得很,也许能帮我们的忙!”

因而别了巴都便朝黄帐走去!

巴都知道他要干什么,心中微起波涛,低呼一声道:“公主……”

耶律芝华停止回头,玉脸一扬,答道:“啊?”

“不必去找他,他帮不了什么忙?”巴都恳切的道:“而且也未必肯拔刀相助,看他方才那冷淡的模样!”

“刚才咱们对他的态度也未必对,他是听不懂咱们的话,不然……

可是现在咱们需要助力,不然,怎生渡过这次难关!再者他不属于这里生活的人,边城内那丰饶的土地,灿烂的文化才是他终老的地方!”“可是……他也应该表示……”

耶律芝华一怔,奇怪巴都,怎么知道自己的心事,忖道:“真的呀!如果真肯帮忙,他早该自告奋勇才是!”

她思索片刻,再道:“管他呢!问一句总不会吃亏!”

说罢,扬长而去……

巴都咬咬嘴唇,欲言又止,把那句话吞入肚于里,有些酸溜溜的感觉,长叹一声!

杨士麟中宵不寐,负手渡蹀,胸中盘旋一件事,难以决定……

蓦听有细碎脚走声,回头一看、是耶律芝华,因露齿—笑,表达和善!

耶律芝华觉得很不便开门见山的启齿,也举首望月,希望他能先开口毛遂自鉴!

杨土麟不懂,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皱眉溜了她—眼,仍不言语!

耶律芝华觉得自己有点恨他了,他为什么不先开口呢?

难道等着自己求他吗?

忽然想到刚才—阵慌乱,没有替他预备晚餐,武士们只知自顾自的,不会想到这个汉人,大概他到现在还空着肚子呢,因而问道:“你吃过晚饭没有?”

杨士麟摇摇头,奇怪地说道:“你昨天不是说,今天不给我饭吃吗?”

仿佛他今天要饿肚子是天经地义的事似的!

耶律芝华一想,昨夜因他没头没脑,气他不过,原说过不给饭吃的戏言,不想,他倒当了真,觉得这个“汉人”很有意思,不党回眸一笑,候又眉头轻蹙……

杨士麟见她展颜灿然,愁云骤散。也浅笑了一下,但仍注意到她的忧愁,并没真个散去!

两人都默默对立,良久——耶律芝华实在不能再等待他自抱奋勇了,严重地道:“金兵明天就追来了!”

杨士麟顿首微领,简短地说道:“我只是感觉,但不真知道,听不懂你们的言语,我已回帐!”

耶律芝华觉得他的冷漠,使自己很难堪,同时也原谅了他的处境!

美目搜索他的表情,希望他是貌冷心热,然而,不是这个“汉人”只是皱着双眉,像有一件重大的事,取决不下,丝毫热心的样子也没有?

她暗叹一声,再加以解释,暗示他们的困难,道:“是飞骑队?”

“喔,多少兵马呢?我对金人了解不多!身在江湖,未列庙堂?”

杨士麟总算多问了一句!

“不多,也许五六十人,或者三四十人吧!”

她不无故作惊人之语的意思,是想别吓着他了,畏首畏尾!

“哦!”

杨士麟漫应—声,并没有着吃惊的样子,只自忖道:“那么不是寻常士兵了!”

耶律芝华见他不死不活的全无反应,加重语气再道:“全是武林精英。全是能征善战约武林好手!”

“那比军旅交锋更棘手!”

杨士麟就事论事答道:耶律芝华见他安之若素的表情,半点也未对他们的安慰关心一番,激动的道:“你—点都不惊奇吗?”

“略微有一点!”杨士麟停顿片刻再道:“我看过的怪事太多了,刚才我也看到你们的武士们对我刀在握,怒目而视!若非你爹——将他们安抚下来,我想将被他们分尸祭旗了……”

耶律芝华心头像是被插了一刀,不过还是生气激动着,猛一转身,伸手指着一连串的穹庐,哀声道:“他们有些误会是免不了的,看,在那里安眠的老弱妇孺,跟你共处了几天的无辜的人,在明天!在明天就会在刀下丧生,血流成河!”

“而你,你只感到略有一点惊奇!”

“我不真知道金人的“飞骑队”是什么!也不知你们究竞有多大的实力!只看到你老爹被人所乘,伤势严重!”

“你要我向你保证什么!我也就是为了他们才睡不着觉……”

耶律芝华激动过去了,以已度人,他说的也非无道理,因话意中生起一丝希望,再紧钉着问道:“那么,你明天会跟我们并肩作战?扑杀金人?”

杨士麟摇摇头,痛苦的说道:“不,现在我不能有这份承诺!”

耶律芝华骤听之下,心都凉了,杏目圆睁,吃惊之余,呐呐的语不达意道:“你!……你……”

“恕我无能为力!得看情况而定!”

杨士麟一板一眼,毫无圆滑的抱歉地说道:“我可以问问什么理由吗?”

耶律芝华强自控制心头的愤怒,吞下那口涌上来的恨意,声音颤抖问道:杨士麟对她的表情激动,略无介意,言道:“我之承诺,绝不能搪塞食言,对你之言绝无诈语相欺,全是出之肺腑!”

“年前在关内终南山上,曾遇见过金国国师“黑铁头”,皇族公子“完颜奇”,及西夏国师“冷若冰”!被人群起而索——那时技不如人,才远走大漠来至此地!而今么!

自信还能担待得起!……”

耶律芝华惊讶得樱口张开像个葫芦嘴!可能被吓傻了!

当然,再不会认为他在说梦话!心忖:“老天,他是被这些武林高手迟到大漠来的,为什么呢!……”

杨士麟毫不为意,像是叙说别人的事迹般的再道:“在大漠里睡了一年多,宋金联手灭辽,我也是听你说的才知道,我是大宋国子民,岂能因私情而忘国仇,以干戈加诸金人,他们是我们的同盟呀!”

“虽然,他们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一群人!”

“对那“完颜奇”之拔扈骄傲,盛气凌人,将来必为宋国之后患!我刚才天人交战不已……”

耶律芝华不待他说完,尖声打断他的话,道:“原来你还在——天人交战不已,真是可喜可贺,不可不谢……”

她气得浑身抖颤,无法把话说完。

杨士麟看她气成这个样子,也觉不忍,温气说道:“我希望这场祸事,能弭于无形——能迫使他们不战而退最好!”

“谢谢你没有提到对我的救命之恩,使我减少一分困难!”

耶律芝华已热泪盈眶,再也忍不住了,诉说道:“想想,是你亲口说的,“若有效劳之处,赴汤蹈火,敢不从命!”

说得多么动听,这还是几天前的事呀,现在我们大祸临头你却见死不救……”

杨士麟肃然平淡的道:“请你不要那么激动,大祸何曾临头:替我设身处境想想,我实在很为难!”

耶律芝华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两行情泪落湿玉颊像露珠般的落下,哀怨欲绝的道:“想想,你这几天,态度的轻挑,一副柔情密意的样子,使我误以为……”

“就算是无关于两国战争,就算是为我——”

“为我作一件事,你也不肯吗,天啊,我作了什么事?说了些什么话……”

说着,纤腰一扭,绝锯而去——几个起落之后,黑暗中,斜窜起一条人影,急促低叫—声道:“公主!”

原来是巴都武士!

耶律芝华止住脚步,略一侧首,眼泪映着星光,晶莹如珠的潺潺然——巴都第—次看到他心目中的女神——公主流泪,心头别有滋味,有如刀扎般的痛苦!

一切都明白了咬牙切齿恨声道:“好大胆的狗贼!”

一言方罢,便待转身奔向黄帐去找杨士麟算帐了!他敢欺负——公主!

耶律芝华急忙叱喝道:“巴都,不关你的事,不许惹事生非?”

“他欺负公主,我岂能饶他?”

“他没有欺负我,是我自己误会了!巴都,人各有志,不可相强!”

耶律芝华臻首轻摇,阻止巴都去找——说完这句,蓦然惊觉,到了这样的地步,自己还在维护他,替他设想,觉得有理:她突然转身,缓缓归去,心情平复了许多!

皎洁的星光,像五色的彩云,带着缕缕的情丝,—丝一丝缠绕她的周身,她至此方始知道,自己已爱他多深!

而他是多么的坏哟!

“我以为他一往情深,谁知他是虚情假意!起先我还希望他是貌冷心热,想不到是至此的寡情绝义!”

耶律芝华芳心,无限凄楚;自哀自怨的想着——她记起了昨夜自己所暗自许下的那句誓言:“我都是一样的,一切由你决定。”

更是伤心不已。一朝情丝缠身,竞然无法自拔!

“这是什么时候:明天可能便被金狗族灭十此:我还在想这些?”

她蓦然记起,娇躯猛打个冷战!惊心的恢复了她的冷静与机智!

正当此时——一抬头,一缕人影疾若闪电迅速无伦,窜向王帐,一个照面使把侍卫点倒,溜入帐里!

是刺客!

正文 第二十二章 芝血疗伤

第二十二章芝血疗伤

耶律芝华来不及惊叫,来不及思索,一个箭步,跃身急奔过去!

帐里——并没有灯火,但金盾上的明珠映着饰金,亦自灿然微明!

那个“刺客”,正往柱上拔出“龙须天胡刀”!

耶律芝中也抽出削铁如泥。断金切玉的“巴图”,便待刺去,急纵而前,忽然讶叫一声——“你!”

刺客原来是那个“汉人”——杨士麟!

他看到耶律芝华已回来,亦自一惊,磋叹一声……

耶律芝华毫不犹豫,清叱一声!“嗨!”

扬匕出招,“河汉摘星”,直取敌喉!

杨士麟一收刀势,藏刀背后,绕柱而行,一边低叫:“耶律姑娘幸勿生疑,在下为救治令尊的沉疴而来!”

耶律芝华—刺落空,突如乳驾出谷,展翅一转旋过帐柱,剑气如虹,“吴刚伐佳”,取敌中胸,中规中矩!

杨士麟见这一招来势非凡,不敢小觑,同时心中也毫无敌意,一展身形,大刀虚晃,轻灵闪过,又道:“姑娘住手,请听在下一言。”

虽说是王帐,究竟也没多大,耶律芝华见他一闪再闪,自己竞无法伤他分毫!

但自这份轻功简直骇人所闻,心自气馁,照他身手看来。若说要图谋不轨,将不利于老父,何需拔刀?

她乃冰雪聪明,知道其中必有缘故,不是蛮干即能解决问题,于是收匕俏立,站在老爹身侧,压匕道:“好!你说!你说!”

“请姑娘拿过一盏玉杯来,好让区区施为,替令尊疗伤!”

耶律芝华半信半疑。冷笑“哼”道:“我昨天求你,你还说没有灵药,今天鬼鬼祟祟前来,谁知你是真是假?”

“我今天还是没有灵药,便是有在我睡在沙漠中时。也早已吃下肚去了!”

耶律芝华自然理会深,在救池入帐之时,巴都早已将他身上清洗过了,除了一支锈剑;一颗像球,别的一无所有,衣衫烂得不足以蔽体——“至于不敢明言,冒昧潜入王帐,实因没有把握之故!”

“可是金人来袭,事逼当前,不得不为姑娘谋,若令尊沉疴立愈,区区想来犯之敌必被歼灭而退!”

“再者,可以保证,纵或无功,对令尊病体,绝不至有害,姑娘你信得过吗?”

耶律芝华有些相信了,再问道:“那么你拔刀是什么意思,而且既无灵药,要杯子干什么?”

“我自有道理,拿来便知!”

耶律芝华听他说得诚恳,不似有诈,打也打不过他,便依了他吧!而且有自己在侧,也不伯他加害老父,真若加害,自己也挽救不了!

如是,便打开老父卧得身边的百宝箱,取出一只高脚玉爵,摆在地上!

然后退身在老父身侧戒备,看他要玩什么把戏?

杨士麟神态肃穆,蹲身下来,撩起左手臂衣袖,便把“龙须天胡刀”往腕际一划,一股血箭冲出——耶律芝华大惊失色,娇呼道:“你,你这是干什么……”

“你不用管!”

杨士麟答了声,手腕血脉切破,血流如注,顿时帐里异香弥漫,似如置身百花丛中!

他把手腕移近玉杯,注满一爵,碧血鲜艳,色愈丹珠,触手微温,略有烟气袅袅上升——“你服侍令尊喝下,或有灵效,亦未可知!区区心意只能尽到这里了!”

耶律芝华看他不惜赠血为老父疗伤,这番情意之重,好梦方醒,顿时五内翻腾,说是感激涕零,又像不是,只觉无法自制,法然欲泣!

杨士麟放下胡刀以手压住血脉,又催促一次,道:“趁血气未走之际服下,方见功效,姑娘万勿迟疑,这是唯一的机会!”

她茫茫点首,温顺的依言作了——只看老爹服下—杯之后,脸上病容转为红润,微微呻吟!身体似欲转侧活动,将她惊奇得不得了——回首望去杨士麟脸色有些苍白,死自咬住牙关,额上鼻心,已见汗水!

耶律芝华看看他,又看看老父;不知怎的,竟觉得浑身乏力,心忖:“碧血如浆,鲜艳鉴人,香气盈帐,那全是流自他温暖的心呀!”

这血的神效,有若仙丹!

只片刻——耶律大石,手脚微动,似有苏醒之态——在半夜里苏醒,这还是受伤以后第一次!

在两人注视企待下再过片刻,耶律大石两眼紧闭,颤巍巍掀毯坐起!

耶律芝华惊喜之下伸手欲扶持,觉得老爹浑身炎热烫手,也有一身香气,浓浓的袭人如醉了!

“不要惊动病人,让他自行坐息,调元整脉,若心神一震,怕不全功尽弃!”

耶律芝华乖巧的连忙收回玉手,听任老父自行盘膝坐功:回头一看,杨士麟右手五指握住左腕,鲜血滴滴沁出,沾满手心,正低头想咬住衣角,欲撕下布条作为绑带她倏地起身,由百宝箱取出一条银续,跪在他身边为他包缠!

杨士麟先是楞了一下,便也就由她料理了!

“我不知怎样感激你好!”

“这种话不必说它!”

“你知不知道刚才多么恨你!”

“你为什么要说那些气人的话,说要袖手旁观,不顾我们死活!”

“那些都是实话实说,我不到万一时,是不愿上阵与金人正面交锋,并非要置身局外!”

“你等难道会一无应敌之能力么?必须仰仗我的援助?”

耶律芝华,瞪他个媚眼,娇笑一声,她知道自己是苛求了,在一个江湖人物来说,帮助人,那是认为那人无能才被人帮助!

非到了节骨眼上了才进行抢救,否则便是瞧不起人家了,陡生反感!自讨没趣,但,这是国家阵战,可不讲求那一套臭规矩!

助力是越快越好,还得预筹帷幄,她不想与他辨白这些;只道:“巴都刚要找你厮杀!”

“他有什么理由?”

“他以为你欺负我!”

“很好的理由,后来怎么没来?”

“我阻止了他!”

“你?在那样的心情下?”

“啊!”

耶律芝华芳心朵朵开,挽首无言,希望动手,企待他“她在想什么?”

她抬首瞟了他一眼,心付:“你好呆呀!为什么不……”口中却唱反调漫应道:“我在……巴都!”

“不必想他——现在一切都好了!”

“好了?”

“好了,我的意思是说,是说只要你老爹的病体康复,金人的“飞骑队”何足道哉!”

“当然,只要“黑铁头”不来!”

“是的,只要“黑铁头”不来!”

“若来了,怎么办?”

“他不会来,令尊既然伤在他手,你们已无好手,他大可不必亲自出马!”

两人絮絮轻语,柔情款款,自有无限情意存在其中!

杨士麟见她忽的腼腆,忽而大胆……心醉之外,暗觉不妥,想道:“不对!不对,我的烦恼已经够多了,不可作茧自缚!”

“我杨氏一族,百年前,太祖杨业老令公,一家为国尽忠,四子杨延辉,兵败时流落番邦,易姓木易,娶公主为妻;终其一生,不得回朝……”

“明日一过,我使应远走高飞,恩怨已了!”

耶律芝华纤指在绑布上打了一个死结,奇怪地看着他,问道:“怎么了!”

她由心灵的感应上发觉,他的情绪低落下来,已不那么热情……

杨士麟摇首不语,站起身来,言道:“没有什么,我该走了!”

单手拾起“龙须天胡刀”,在衣襟上揩干净血迹,走向帐柱!

耶律芝华趋前一步,深情地接过刀来,代他归刀入鞘!

杨士麟点点头,朝她笑一笑,表示谢意,也是告别,掀幔走出!

耶律芝华忽然不懂了,不知他为何急于离开,默默跟了两步,纵有干言万语,未便倾吐,怔证立在帐口,看他缓缓隐入夜幕中!

杨士麟无限苦恼,若有所思,也许在想这一朵花!

“正是天上多情种,不是人间富贵花”的她吧?也许是君子不乘人之危也!

还没走到黄帐蓦听一句:“站住!是谁?”

杨士麟一看,原来是巴都,回应道:“是我!”

巴都怒目而视、冷笑道:“敌我已分,尊驾寅夜四处游荡,敢莫是刺探我族军情?”

杨士麟哑然失笑,环视邻近,再不见别的武士,想来都已安眠,养精蓄锐,预备明天厮杀,因道:“这是从何说起?”

巴都没看见杨士麟手腕上的绑带,苦苦相逼叱道:“你一来,我就觉得形迹可疑,难保不是奸细,公主请你拔刀相助、你竟然峻拒,可见你不怀好心,说不定明日对阵之际,会趁虚构我后防!”

杨士麟一听“公主”二字,如得天启,眼睛一亮,猛然大悟!

再一打量巴都,只见他英俊的脸上,尽是醋意,暗自想道:“这个少年默默恋上他的公主!”

遂不理他,自往前走——巴都纵身一拦,怒道:“想走没那么便宜,与其明日交锋,不如现在一决雌雄!”

杨士麟甩头,眼皮一翻,意味深长,冷笑道:“你找麻烦,不纯是为这个吧?”

巴都豪放的一笑,道:“好、你也算是一条好汉,咱们明人不说暗语,请你离开我们公主远—点!”

一句话击中杨士麟内心,顿时彻悟,想道:“是呀!她每天为我送饭,确是太不拘形迹。而我也不知不觉的……”

一时之间、真不知如何作答,半晌支吾着道:“我很欣赏你的坦白!”

巴都冷哼一声,又道:“听着,王爷重创未愈,公主身系王族之存亡,她是我们的偶像,带领我们到西方去,以图他日卷土重来,自从你来之后,每天耳鬓厮磨,难免生情,如此下去,总有一天丧失民心,偶像不再是偶像,实是吾族之隐忧!”

一席话说得大义凛然:杨土麟思量再三,答道:“你放心,我不会破坏了你们的偶像,不过,你也要明白,但凭你们这一小撮边疆流民,遂想卷土重来。扰我国界,门也没有!”

“别说企图入主中原了?你等没有文化!牧羊驱马,呼来徒去,凭什么!”

“少作那春秋大梦,尚可多活几年!”

巴都似乎是被激怒了,也更有了藉口,哼了声:“既然如此,趁现在为时未晚,我给你坐骑,快快离去吧,你有什么权利住在我们中间,有什么权利想剥夺吾等的希望?”

这无异是道“逐客令”!

杨士麟少年气盛,如何听得进去,此同驱逐般的侮辱,便也刻薄的道:“我是不忍心离去,明天看场热闹,在关内锦衣玉食高楼巨厦不住,要住在这羊群里面吗——”

“顺便问你一句,你有什么权利管我情感方面的事?”

巴都脸上霍然色变,有似被人踩住了小尾巴,粗暴的吼道:“你真不走?”

杨士麟懒洋洋的道:“我想说一遍已经够了!”

巴都气得脸色铁青,道;“那只好在剑下决定你是今夜该走,还是该死!”

“比剑!”杨士麟张嘴角一撇,来个轻蔑的表情!

“留着你那份气力吧,明天战阵上要用你!”

巴都嘿嘿笑道:“宋人真是个无可救药的民族,跟我们争战百年,还不清楚我们的脾气,告诉你当一个辽族男人,给你两条路选择,就只有两条路好走,再没第三条!”

“是这样的吗?我也告诉你,宋人是在高度文化中蕴育出来的男子,智慧如海,得天独厚,开天辟地,无所不能!你等再学习千年,也远远不及!”

“扯远了,除非你是懦夫,不敢拔剑!”

“你看我像懦夫吗,我可以让你十招,连衣角你也沾不到!”

“吹牛!吹牛!你十招之内能逼我出手已算不错!”

“彼此!彼此!”

巴都见杨士麟身无长剑,他是大丈夫,不捡这个便宜,言道:“你没有刀剑,我去替你取一支来;要你走得、死得了无遗憾!”

杨士麟根本没有把他看在眼里,不过,也知不略露几手,他会死缠不休的,要让他知难而迟,口服心服,那才是—劳永逸之事,因道:“对付你,用不着吧!”

巴都一听他已答应了,也不作色,冷冷说道:“那么我们还等什么?请吧——别想在这里交手,等公主前来搭救不成!”

两人再无言语,风驰电掣往夜幕主宰的沙漠深处奔去!

沿途免不了要,先来较量一番轻功!

巴都脚底生云,一路领先——滚滚而去,拼死的想抛下他!

无奈!

这个“汉人”端的奇怪,老是若即若离跟在身后,而且生似未用甚力似的;心里暗生惊骇,付道:“此人未可小觑了!”

杨士麟亦在思付:“他还蛮不错的嘛。大概不是寻常亲军侍卫吧!乃辽人之后起之秀,看公主的面子,一个人情送到底,这种得力之人,我切莫伤了他,不然明日会少一员虎将!”

盏茶光景,巴都当先停步,脸不红气不喘,四野空旷异常,离营区已远,再无需压下嗓门,遂嘿嘿狂笑着道:“这里风水不错,就在这里吧!”

杨士麟自后施施然赶到,令人看不出深浅,神态自若的道:“耶律大石,有将如此,何惧金兵,何需人助!”

巴都夷然一笑,是经不得人谬赞的,已渊停岳峙,气吞沙河,言道:“我们徒手相搏,还是比斗内功?”

“你不是欲置我于死地而后甘心吗,不必客气,亮武器吧,我武功相当高强,旨在陪你玩玩,让你这井底之蛙,知所进退!”

“夜郎自大,你真要徒手打吗?赔了小命,莫要怨天!”

杨士麟干笑几声道:“这点小便宜,让你捡去无妨,你不想杀我了吗?”

其实,他何只是徒手而已,左手放过血,根本施不了力。还得单手会高人呢!

巴都想了想。真不知他何所侍而无恐,管他呢1打了再说,到时候不伯他不跪地告饶,暴喝一声:“有僭!”

猛的力贯鞭端,“呼”的一声!

沉逾山岳,一记“留花盖顶”当头棒喝!

杨士麟凝立如山,料敌如神,心知敌人施出比“独劈华山”更俗的招式,必定暗藏杀着!

俊日看住鞭影,倏地卸肩伸腰,临空跃起,与鞭尾相错而过!

要知兵家有云:“攻敌所必守,避敌所必攻”!

他正是按此理而行,仗着“九茎芝”的大用,轻功超人一等,竟一反常道而行!

不顾及呼延鞭由上而下击来,反而以身喂鞭,又算得那么准,堪堪避过!

果然——巴都绝非俗手,“雪花盖顶”招式未老,暴喝一声,运劲一戮,平胸刺出,乃是“顺水推舟”的架式!

杨士麟天马行空,赞了声:“好”字!

暗暗佩服巴都年纪轻轻,功力十分老到,要知“雪花盖顶”的落式,重逾山岳,居然而中途制力推出,改为平刺,非天生神力,岂能臻此!

只在一举手之间、把两招俗而又俗的招式,融化为神鬼莫测的杀手!

自己错非知机,而不是左右闪避,若是,此时若非尸陈当场,亦要先机尽失无疑,任人一阵急攻猛打了!

巴都更是惊骇异常,这个“汉人”在自己变招之间,破空飞去,还有话可说,可怕的是他先时口齿托大,不想对阵之际,却心细如发,不由得不对他另作估计!

当下,怒鞭一扫,劲气排荡,呼啸生风,好不威煞!

杨士麟右臂一按,作拍“惊堂三木”之状,潜力陡生,劈开鞭稍,借劲一飘,轻易着地,形似落叶!

那知巴都败中取胜,喝叫:“那里逃?”

鞭尾忽如潜龙出海,神不知鬼不觉已戮至胸际“膺窗此招使得出人意外,真有化腐朽为神器,克敌致果之神妙!

可是杨士麟更有妙着,两肩—晃,不避反趋,立掌如刀,砍敌脉门!

巴都裂嘴轻叱一笑,出气吐掌,排山倒海,啸风锐耳!

杨士麟化掌为拳,当仁不让,硬接一招!

“砰”的一声!

两人短兵相接,各自震退一步、半斤八两!

巴都笑容立敛,忖道:“他的掌力平常得很,比轻功差得太多了!”

雄心立壮,毫不留情直朴杀上去、他对这结果并不满意!

工夫一久——杨士麟渐知巴都有多少斤两了,知道此獠功力深沉,招式庸俗,出之村俗教头之门下偏偏变化多端,才气横溢,常会稍见变化,出人不意!

心忖:万万轻敌不得,若说他天生智慧,生而知之,则他日应届一代之宗师无疑!

抵应猩识!

巴都却深觉纳闷,自己分明始终占着优势、就是难伤他—肤一发,敌人单子便把局面稳住,有攻有守,面面俱到,甚难突破!

杨士麟来去如风,一双肉掌,得心应手,忽刀忽剑,忽点忽砍,脚下忽跃疾顿,倏退倏进,游刃有余!

巴都边打边想:“看他手法杂乱无章,却又无暇可击,南方何时出了这么一个高手,好像尚未听入说过呢,说不得让他开开眼界,莫笑此地无人!”

如是展开心法,先使—招“钩金倒银”,鞭影急旋,分挑各大穴;倏又化为“定一而尊”,猛扎“膺窗穴”!

杨士麟见此招似曾相识,照例错身出手,欺身近敌。反砍敌脉!

巴都大喜过望,呼延鞭倏地回啄,“玉女掷梭”勾向杨士麟背心!付道:“这回你难逃公道!

左手运劲挥掌,怒涛乍涌,不可遏止,右手收劲一抽杨士麟骤觉后心生寒,前后夹攻,心知不妙,潜劲骤涌,排空出掌!

“砰”的—声,暴响震耳!

杨士麟双肩摇晃,马步笃定,凝立如山!

巴都浑身一震,倒退—步、真气一浊,无法收缩自如,鞭尾不听指挥,荡开王寸!

“玉女掷梭”未竟全功!

“他掌力何止倍增,这人简直莫测没深!”

巴都骇然想道:因之也打出他的拗性子来了,便是不信邪,心性一起,鞭下时而生花托叶,时而狂风怒号,不一而定,刚柔交替,舍命缠上……

“不好!”杨士麟凛然付道:“我再不能跟他游斗了,他已犯了凶性,失去理智!”

其实——他不是怕巴都伤了自己,而是怕自己伤了巴都,明天还仗他出战金人呢!

正自犹豫不决中!

幸好,——一条纤细的人影,舒展飘飞而来,风声里还带来声音道:“住手!”

杨士麟、巴都皆知“公主”驾到,不约而同,跃出圈外,扬目以待!

耶律芝华若似寒梅吐艳,已风姿绰约站在两人之间!

她想到杨士麟放血之后岂能动手,再者也是客人,气急败坏对巴都说道:“巴都。你是怎么搞的,我早说过不许的!”

语气虽严肃,尚不会令人太难堪!

巴都默然接受了,心里还满舒坦的,其中有份关怀在按抚下巴都,她接近杨士麟,倏然抓着他的手,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焦急之情溢于言表……

巴都看两人亲密之状,心头有七、八种滋味,没有一种是好受的,勃然大怒:“公主,此人不除去,终是明日之患!”

耶律芝华脸带寒霜,叱道:“你胆敢对贵宾无礼?还不赔罪吗?”

巴都满腹委屈,哀声抗议道:“公主,论起师门之谊,你还是我的师妹,怎可以帮助外人欺负我?”

耶律芝华芳心一颤,她未始不知巴都对自己的情意,不然依他的身手年龄,正是创名扬万之时,何必屈居人下!

迟疑有倾,软弱地说:“那么求你高拾贵手,他身体不好!”

巴都一听公主软语相求,那还有气在,苦口相劝地道:“这些日子来,我冷眼旁观,公主的行止,属下期期以为不可,难道你忘了对全族人的责任吗?”

耶律芝华一听,恢复了常时的冷傲,对军国大事是不能让步的道:“我没有忘,而且正是在尽力来调停内部团结,外力援助,你不用再说了!”

巴都一怔,唇间嗫嚅而不敢多言!因有外人在场也!

耶律芝华见他还不失其理性,心下稍慰,与杨士麟并肩走回营区!

路上,她问道:“你真的没受伤吗?”

杨士麟翻翻双手给她看,道:“没有!”“你们是怎么闹起来的?”“你真的想知道?”

杨士麟侧目看她,怎能相信她对巴都一无所觉?

耶律芝华诧异回眸相视,问道:“我为什么不可以知道?”

杨士麟咬咬嘴唇,收回目光,两眼乎视前方,平静的道:“巴都怪我不该太亲近你,要撵我走路!”

耶律芝华先是一怔,“噗嗤”笑出声来,道:“倒像是他真可以干涉我似的,我明天要问问他!”

“不要怪他!他有理!”

杨士麟嗫嚅了有倾,终于不得不说道:耶律芝华美目含咬,似乎这句话已怨屈了她,认真地问道:“你真的这样想吗?”

这话的股于里,包含着她与巴都已有了一腿,巴都找他搏斗为是提出抗议!

而耶律芝华也在作一番努力,来试探他的反应!

是积极的来争取她呢?还是理智的放弃……

杨士麟不敢看她,眉毛一扬,说道:“我不得不这样想,你易身而处,就会了解的!”

耶律芝华,少头有些凉意,人家又萎缩不前了,但未绝望!不再作声,故意放慢脚步,赖着不走快,表示自己的气忿!

如此默默走了一段路,故意不与杨士麟并肩同行!

杨士麟知道他的话已刺伤了她的心,正在生气,可是无能为力,只好由她!

他的心不能软下来,否则,他便回不去故乡了!对他的芸姐、兰妹永远是个圆不成的梦,在这里他必然孤独一生一世!

渐近营区,是拉提在当班,胡刀在手,远远喝道:“来者何人?”

耶律芝华趁机趋前一步,又跟杨士麟并肩而行!

拉提见了,满脸讶色,鞠躬如仪,膛目在后,模摸脑袋,目送两人远去!

“拉提一定很觉奇怪!”耶律芝华再行拨动他那根心灵之弦!再道:“但是我不管他脑子里怎么想,你呢?”

杨士麟不忍心大扫她的兴致,亦转个弯道:“我也不管——也许他根本就不想,或者根本就没有脑子!”

耶律芝华听了,听了上一句很是高兴,道:“你知道不知道,我爹病势已好了七分,本来要找你面谢,是我劝他,赶快安眠,不用谢!”接着,近乎撒娇地问道:“你说要不要谢?”

杨士麟暗自大吃一惊,觉得北地胭脂比湘女还要多情,忙道:“当然不用谢。”一面用言语支开道:“我有幸误食灵药,算是旷世奇遇,当时差点送了我的小命,如今,苦尽甘来,好处不算少,我的血中有灵药的成份,所以能治疗内伤!令尊也是得天独厚了;乃是“天意”罢!”

耶律芝华秀眉轻蹙,疑声问道:“什么灵药,这么灵效?”

杨士麟休然一惊,告乏的道:“以后再告诉你,现在请容区区告辞了!”

话罢,作揖告退,往黄帐走去!

耶律芝华虽然没有问出个道理,也不能急在一时,忽又心生一念,追了一步道:“我还有一句话要问你,明天还是不肯上阵跟金人交锋?”

杨士麟闻声回头摇首道:“不,我不想出手,因之才解救令尊,你们将能应付下来!”

说着,摇了摇手,掀幔入帐!

正文 第二十三章 背水一战

第二十三章背水一战

深沉的夜终于渡过!

黎明带来丁惨淡的宁静!微风拂过沼边水草!格曳如躬!

水面明亮如镜,映显着云天,时起轻皱!

它若有智,似乎已呈现悲愁。

有一片空地,围在水沼里面,像是个湖心岛屿似的,辽人的蓬车集结在那里,这便是他们的大后方!

车中除了生活物品之外,大半是老弱妇孺、重伤患的武土们!是些不能参加战斗的人员,普通军士们,弓弩在手,皮盾罗列,扼守水沼与水沼间的通路!

水沼之前,弯庐是也,所有精通技击的武士在此防守!

他们都不是寻常士卒,个个武功高强,此时,都在帐内闭目养神,打坐运功!

只有几个负责惊戒嘹哨的好汉,在踏着方步,四处闲荡!

因为不是正式军旅交绥,而像是帮会比武火拼,所以他们也放开纪律,恢复了江湖中人的本来面目,粗犷不驯;我行我素!

在王帐里——耶律大石红光满面,披挂整齐,全神以待,虎目顾盼处,总是瞄向挂在帐柱上的“龙须天胡刀”,并有牌肉复生之感!

他奇迹似的复元,是一大秘密,除他女儿之外,再无别人知晓!

耶律芝华精神倍加抖搂,骑马在各处巡视,表示出自己必胜的信心!

但,也时时以手遮目,打个眼蓬遮阳,迢望东方天际尽处,有无情况发生!

她知道今日之战,乃是国被族灭的逃亡中最大的考验,或者全军覆没,或者解决了这最后的忧虑——步向坦途!

巴都也四处在照料,走过公主的黄帐时,总投下轻蔑的眼光,昨晚虽已领教见识过了这“汉人”的身手,那是令他既慕且妒!

他就住在这里,从沙堆里拣上来的“狗”,居然想吃他的“天鹅肉”,是可忍,孰不可忍!注意了大半天,也不见动静,不知在于什么?

辽营——静悄悄,只有临时挂起的一些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似呻吟,如哀号!

卯时过了,如果他们还知道时刻——不安的情绪与时俱增,最难忍受的就是“死”前的煎熬;远不如早些来了的好过!

有人不安的敲打兵刃,“当!当!”作响!

单调沉哀,像是棺下钉!

午时;日正当中!

天际浮现两个小黑点,飘浮着越空而来,那是金人的“碧日金雕”,空中搜索!

辽人们心头一震付道:“来了!”

不果,这两只大乌;只在空中远远的“嘎!嘎!”惊鸣!不敢翅掠辽人阵地上空!

再过片刻,东方之极边处,突出一线黑痕,极缓缓的移动接近!

但任何有经验的老手,皆知道,那来势疾如闪电飞矢!

“金狗有那里!”

拉提尖声狂叫着!

遇事大惊叫怪是他的老毛病,不死是改不掉的,不过,他的技击身手尚不错:顿时——惊恐和绝望,像一场瘟疫横扫过整个营区,蓬车中的有些稚子哀啼!闻之酸鼻,武士们纷纷奔出穹庐,严阵以待了!”脸色肃穆,咬牙凝目着,来分析金狗共来了多少人马?

耶律芝华驰马奔向王帐,经过拉提身前时,怒目而视,但没有向他挥鞭子!

王帐里,耶律大石神态肃然,慢倏斯理踱到柱下,眼凝神光,微微一笑,解下他的“龙须天胡刀”,挂于身畔:而在另一个帐里!

杨士麟按兵不动,依然故我躺在毯毡上,以手抚沙,自言自语道:“来了,终于来了!”

这时,黑线变成金点,约略有百余骑之多,兵刃映日,尘头滚滚,蔽空掩地!

辽族的好汉,长于马战的,各自长戈,斩马刀在手,跃上马鞍!

习于步战的,嫌马匹累资,只自严阵以待,提铁盾、提短刀!

后面的士卒,亦叩箭在弦——蓬车里的妇孺哀哭之声被禁止了,战栗着将头伸出莲外探看!

她们除祈求上苍保佑她们的父兄、夫子来战胜敌人之外,她们还能作什么?

只一瞬间,两军相对不及百丈!

金人之服饰兵器清晰入目,在辽人眼中,个个皆是青面獠牙,张着血盆大嘴来吃人的魔鬼!

耶律芝华看看是时候了,在王帐前下马!

辽族的武士们讶然不解其故!

少时——耶律大石——“刷”地一声,掀开帐幔,站在阳光之下精神奕奕,神威凛凛!

辽民的武士们不敢自信,揉目细看——这是他们熟悉的王爷呀,一族之长,领导他们抗拒敌人的舵手!

顿时,戈刀高提,欢声雷动,三呼万岁!

声震天地,气吞山河!

耶律大石微领示意,跃上“麒麟驹”,在波浪般的欢呼声中,缓缓步向主阵!

耶律芝华步行随侍在侧,芳心甚是安慰,这一招对她民胞们的士气已提高了百倍,她自己更认为,他们是这一场战搏厮杀的最后胜利者!

在乱军之中取敌首级,轻灵为主。简从为宜,她不愿骑马!

金人在驰骋之间,蓦听敌阵中鼓噪震天,不明所以!

难道是欢迎大军驾到不成?

为首那人,身穿紫衣对襟大马挂的花甲老翁,弓i吭呼啸,锐声震耳!

一声令下,金人骑士齐的勒缰;百只明驼,分为前后中三线,并排在辽阵之前!

好不壮观,毛纯膝长,一望而知是批健走的神兽!

骆驼号称:“沙漠之舟”!

明驼更是此中翘楚,凤毛鳞角,干中难选其一!

是以金人倾全国之力,亦仅得此数,因为坐骑不够,他们虽志在歼敌,却不能派出更多好手来!

“飞骑队”,就是指的这批明驼,在沙漠里称王,百战百胜!

队中皆是武技颇高,称得上是响“当当”的脚色!

有头有脸的人物,亦不下十数人,名字不必细表,其中更有三名令人闻名头痛服丧的人物!

其中有个汉人走狗,乃是名满燕赵的“龙门碎碑掌”尧索!

他曾随金国王族小王爷完颜奇上终南山夺宝,身手可想而知,在汉家江湖道上,也称得起是二流的人物:这时他和特巴古两人,临时衔命而来,目的物乃是“耶律芝华”这个辽国公主,小王爷早有闻名,特使专请!

但在这“飞骑队”中,却屈居第三名!

另一个是“黑铁头”的第三徒,金木真,此人堂堂是金主座前十二红衣侍卫之一,善使一只銮铃乾坤圈,是金国中有名的勇士;他是第二名!

高高骑在明驼上,位于尧索和金木真之间的紫衣老翁,便是托哈儿!

乃是这批“飞骑队”的统帅!

他技高恢尊,宠命优渥,身份还在“万夫长”之上,不亚于大将军!

论其功力,确亦有独到之处,“五行回风”与铁头尊者的“宿海幽风”是一路的!

掌力伤敌于无形,“貂步二十转”身法,更称一绝!

乃是关东武林中有数的叫得响字号的人物!

耶律大石看到——托哈儿赫然出现,表面上虽不露声色,心头着实震惊!

“这老魔也来了,往昔也未必惧他,但是今日大创初愈,只怕招架不来!”

托哈儿凝目看清骑在盖世名马“麒麟驹”上的人,乃是何人——惊恐之情还在耶律大石之上,骇然付道:“这老匹夫,不是伤在国师手下吗?现在应该去死不远,怎生好端端的骑在马上,莫非有异术不成?”

耶律大石见状“呵呵”大笑,其深厚的功力便表达出来了,不是盖的,更不是蒙混的,问道:“托哈儿小辈,面露恐惧之色,想是奇怪本王爷,康泰如恒吧!”

托哈儿夷然一笑,骂道:“老贼休得卖弄口舌,今日必要你族灭于此!”

耶律大石辞色不改,淡笑自若道:“天生德与余,本族当兴,金狗其奈我何?”

托哈儿勃然大怒,吼叫道:“老贼可知天赐我主洪福齐天,已取得国土万里,奴仆百亿,你等已死无葬身之地!”

说罢!紫袍一扬,身后武士已金刀出鞘,利箭上弦,完成了攻击的准备!

耶律大石公然不惧,嘿嘿冷笑道:“小辈你敢以百骑之众,扰我军次,罪该枭首,孩子们!”

其左右武士发一声喊齐声道:“末将在点!”

耶律大石,拂髯暴喝一声道:“出两百骑,给本王“杀”!”

巴都振臂一呼:“杀!”

辽族武士士气如虹,奋不顾身,冲阵而出。蓬车那边的士卒也呐喊助阵,鼓噪震威!

一时之间“杀”声震天,干戈映日,一片骚动!

金国只有百骑,虽然各各都是高手,但因辽军整然有序,便射出一阵利箭:箭矢在高手面前不起作用,只将战局缓了一缓,旋即纷纷跃下明驼,弃弓扬刀,前进扑杀!

两军终于对垒了,相互混战起来,乱杀乱砍—通!

耶律芝华拔出“巴图”,娇呼—声,代父出击了,柳腰一摆,纵身掠向托哈儿!

托哈儿垂目不动,端端正正骑在骆驼上,理也不理她!

身边的金木真,横身把她拦住,心中亦知此女并不易与,不敢轻敌,銮铃乾坤圈一摆,嘴里喝道:“小姐儿,大哥哥陪你玩玩,我家小王爷,特地接你入宫作伴!”

耶律芝华玉面含嗔,杏目露威,“巴图”匕首游龙一挥,白光一道,挟万缕沁人凉风,刺向金木真:金木真轻“啊”一声,銮铃乾坤圈,上下其手,右手上取耶律芝华面首,左手含劲疾扫腰肋,铃声急响,如魔音起奏,扰人心魂!

耶律芝华使个“飞风惊龙”之式,“巴图”施风轮转,下挑上拨,“当!当!”两声,轻点乾坤圈,一沾即退,疾如迅雷:金木真但觉铃声一乱,铃底发出的万钧劲道,宛如泥牛人海,了无踪迹,不觉惊道:“小妞扭儿!看不出你还真有两手!”

一面收胸吐气,乾坤圈左右在手,比人家多了一件,故而有恃无恐,交叉成文,划向耶律芝华的玉脸臻首!

这一招正是乃师黑铁头尊者得意之笔“画眉钩脸”!

耶律芝华见来势非凡,铃声震耳中,两只黑圈而在眼前晃动,干回百颤,令自己眼花撩乱,不敢再拣“四两拨千斤”的便宜,单足斜跃而去!

柳腰三折,东风摆柳,欲擒故纵,才退更进,春旬纤指疾使“华陀探针”,点向金木真“阳关穴”!

这一手使得出人意表,端的又惊又险;功力十足,劲发如矢!

金木真不敢大意,暴退三尺,避过匕锋,同时来个东施效颦,身形未定,出敌不意骤然“铁虎扑羊”,取敌中胸,双圈袭向耶律芝华双乳!

“嘿嘿,摘个红枣儿尝尝!”

“死囚!……”

莽汉娇娃有攻有守,战在一起,一时难分胜负,谁也不敢稍有分心,直把身外的恶战置若阁闻!

那边——巴都迎战尧索,正是将退良材,销株并较,尧索的武功掌力成名,为人谲诡掌法凌厉,变化无穷,绝招“单掌碎碑”,名重江湖,力大无涛,非同小可!

等闲之辈,莫敢轻攫其锋,投效金邦,礼为上宾!

巴都则拙中藏巧,看若朴实无华,实则巧夺天工、那支呼延鞭,使来使去的,尽是俗而又俗的臭招,不登大雅之堂!

诸如:“白鹤亮翅”“毒蛇出洞”“仙猿进果”“力劈华山”……

然而变招换式之间,每每出人意表!

尧索起初不知就里,好几次差点着了道儿,阴沟里翻船!

其余诸人满场驰走,聚合无常,胜负互见,血肉纷飞、惊心魂魄!

他们并非捉对儿厮杀,辽人有以一敌二。金人亦然!

各自凝神应战,赌命、赌技,无暇他顾,直杀得日惨云暗,鬼泣神号!

全场中无所是事的,只有双方主将,耶律大石和托哈儿两人!

都勒骑凝立,指挥若定,也不时含威对望,气吞河岳,怒发冲冠!

托哈儿发现有四名小将,迎敌之外,苦苦死守在耶律大石身侧,似乎游刃有余,大半的注意力用在保护主帅身上,心下不由生疑,付道:“老贼莫非有诈,伤势根本没有痊愈,出来压阵,只是装个幌子?”

于是右手指天,低喝两声——场里状况,立时改观,金将纷纷边走边战,朝耶律大石蜂涌而去:辽人出战两百骑,尽是年轻小将,冲力尚足,技艺不逮,死伤垒垒!

而金人多是沙场老将,搏战经验丰富,定力高信心十足!

初战之时,以人多为壮,保持平分秋色之局,后来伤残渐多,不足平衡战局了!

辽人虽然舍命以赴苦苦死缠,然而于事无补!

耶律芝华目赌心惊胆寒,付道:“不好,金狗在对阵之际,来去自若,可是局面之危急,他们行有余力,人数虽少而皆是精练之师,吾族亡矣她稍—分心,便居于劣势,金木真趁虚而入,“銮铃乾坤圈”灿烂夺目,虎虎生威,招式中还有些不雅的动作,来羞辱她!

比方说,他现在飞出一脚,就是踢入她的腹下那紧要所在——“撩阴腿”!

耶律芝华又羞又怒,飘身远扬,脚下略一沾尘,若不胜力,突然清叱一声,“乳燕穿林”,外带“麻姑献桃”,怒惩恶徒,还以颜色!

因之,她也无力再注意旁边的局势了!

这是一场大场面的各自为政的战搏乱杀之局,惨烈之极!

耶律大石见敌兵一匝一匝将自己围困在核心,眼中神光四闪,好不吓人,却仍不亲自动手,身旁的四个虎贞之士,死命力斗,一时之间,尚能固守阵角!

托哈儿面含笑容,远远看着,估量时辰已差不多了,却是苦攻不下!

其笑意渐渐隐去,换上了阴狠奸诈的面目,蓦然喝道:“特巴古,忽拉听命,速取辽贼!”

特巴古第两人,本来是“完额奇”王子的贴身侍卫,臂力惊人,抗鼎托塔,视为常事,一听主帅点将,奋其神威,狼牙棒锐不可挡!

一招“横扫千军”,刮起一股狂飚,叩飞数名辽将兵刃,火杂杂的,独拔头筹,一鼓作气,三摇两晃己杀近耶律大石身边,挡者披糜!

辽人大惊失色,已呈固守不住阵角之势!

因为,在耶律大石身前,散列着十几个好手,间隙开来,秘密成阵!

表面上不易发觉,实则教人甚难突破,陷阵伤残多人!

且说特巴古人有点浑,这时心头狂喜!

他一向自承武功天下第三,仅次于铁头国师及“完颜奇”主子,去年在终南山上曾吃过姚尼的亏,勉强把身份递降一级!

这回出征之战,亲见托哈儿露了一手,自认不及,于是屈居第五!

如今有幸奉命跟这辽国王爷过招,心头“咕噜”着道:“可万万输不得,天下第六已经太没味了!”

想着,狼牙棒一挑,一招“老君炉倒”,沉逾山岳,砸向耶律大石的头颅,斜挥而去,力出万钧,志在必得!

耶律大石见棒影如山罩下,“龙吟一声”,一口光映日月的“天胡刀”擎在手里,顺手出刀一拨,便把特巴古连人带棒碰飞!

辽人见王爷神威凛凛,一个照面便劈败金狗一员猛将,海啸山崩般的合声叫:“好!”

士气复振,煞气填膺,似乎每人功力也增加了二成,争胜之念,由然而生!

特巴古霉星高照,跌倒在丈外去了;背上还结结实实被人打落水狗,挨了一刀!

更不幸的是伤不致死,哀号着,急急站起来争命,边战边逃,背上血肉—片!

心付:完了!只能排名天下第七了,好个老小子,利害得紧!”

耶律大石一提缰绳,“麒麟驹”破空飞起,从诸将头上跃过,不用突围,便已出险,怒马裂鬃,泼辣辣地直奔托哈儿而去!。

托哈儿勃然大怒,趋前迎敌,身形一纵间,便从明驼骑座上拔空飞出,扑袖鼓风,盘旋于空中三匝!

引吭枭叫厉号,身似鹏鸟,右手如刀指地,发出最后的全面攻击令!

“指地令”一下,战况又是一变,双方武士孰强孰弱,顿时分明!

金将宛如得到神助似的,功力暴增一倍,本来以一敌三,战个不分胜负!

以三敌一的立刻扔走两人,剩下的一人,英勇奋战依旧!

只这一瞬间,金将便由少数反而空出十来个人手来!

多出来的金将一齐飞跃着,往水沼后的篷车群奔去,目的当然是要残杀辽人的老弱妇孺,造成辽人的两面作战,扰其心神,迫使全面溃散:辽人士卒早控弦相待,万箭如潮般涌出,封住通路!

金将徒呼负负,无可奈何!

水沼之上,虽然箭矢疏落,然而沼水深可及膝,飞跃不过去,且会凝滞身形;难保不被箭矢射个前后对穿!

他们都裹足不愿冒险,由沼中挺进,得别寻他计!

箭簇之类乃寻常武器,只能阻绝这些江湖好手于—时,岂能阻挡他们以永久,僵持盏茶光景!

金将闪开,对蓬车作包围之势,各自展开身形,把兵刃,舞个泼水不透,由四面八方强行侵入!

耶律芝华、巴都等大惊,然而分身乏术,无能为力!

耶律大石苦苦撑住托哈儿攻势之余,见了这情况含泪付道:“天呀!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金狗也太狠毒了!”

眼看辽人的残卒老兵,妇孺稚儿便要惨作刀下之鬼!

突然——有一个一脸大胡子的后生,队篷车轮下冒冒失失窜出!

巴都首先远远认得这人是那“汉人”杨士麟,忖道:“他不是在黄帐里睡大头觉吗?”

一阵奇妙的感觉,出现在他心头,他是恨杨士麟的,认为这个“汉人”在公私两面皆是潜在的敌人!

如今见他现身,骤生亲如同胞之感情,同仇敌忾,愿意同杨士麟化敌为友,这种突来的情绪,使他精神高亢振奋!

凭空生出万钧力量,呼延鞭骤然生威,大大因窘了“龙门碎碑掌”尧索,令他自能自保,而无力争胜了!

耶律大石以病后之身,迎战托哈儿,本来稍居劣势,这时骤见杨士麟之出现,救我灭黎,胸头大石放下,再无悬心,灵台清明,内功立增,忖道:“是天助我也!天赐神兵来至我族!唉!我早该想到还有他在!”

手中的“龙须天胡刀”生似通灵之物,感染到主人的愉快,更趋灵活,立刻对托哈儿扳成平手,再无后顾之优,深信他能消灭来犯之敌!

耶律芝华更是心花怒放,喜兹兹的想道:“果然他是貌冷心热的好人……他这个阴兵不只是百万雄师!”

心头一喜,“巴图”更是得心应手,翩若惊鸿,驰走如意,化为一朵祥云,环身不散,把个金木真杀得连连后退!

杨士麟浑然不知自己的出现,给予辽人多大的帮助,简直是起死回生的神邸,一颗定心丸!

辽人上下人等,心里对他的感激真是向他磕头都来不及!

早先对他敌视之人,大有人在,这时都惭愧的似心里有把刀,在自己扎下去!

不是么!看哪!

只看他一个飘飞,施出“空手夺白刃”的功夫,朝一员金将的手中雁翎刀伸去!

论他的手法,也非玄妙,只是快得出奇,一个照面,手到擒来!

那员金将原是两三个辽将料理不倒的猛将,如今便如小儿似的,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手上一空,楞在当场,想道:“怎么搞的;遇到邪鬼了,刀呢?”

杨士麟没给这金将多少时间思索,反手用刀柄一叩;便把他送入水沼里!

辽人士卒打落水狗也十分在行!

有十几只箭向水沼中的金狗射去,立即血染水沼……那有活命之机!

杨士麟自己也没有时间思索什么,一掠十丈,朝接近蓬车最近的金将飘去,他不愿令辽人的妇孺有一个人被残害!

这是他唯一的心愿,金人武士们太过份了,激起了他的侠心义胆!

金人忽拉,左侧丈余处出现,陡的一震,杨士麟左肩一晃便已赶到他的身侧——忽拉在瞬间觉得这后生似曾相识,就是多了一大把黑子!

第二瞬间发觉自已小腹被人跟了一脚,腾空飞起,挣扎无力!

第三瞬间身落水中央,溅起水花万点四射开去!

第四瞬间自己真力已泄,身上已插入五、六支箭;再也爬不出来了!

杨士麟无暇管忽拉的死活,俊目视处,遥见蓬车群的另一角,有员金将,正烈着大嘴,抱着狼牙棒扑近蓬车!

他恨极了这狗贼专找弱的欺,硬的怕,来残杀无辜,若容他一棒挥实了,蓬车中的老少人等那有活命在呢?

忙不迭飞脚一纵,两个起落已堪堪赶上,没有令他遗憾终生!

巧得很!

这人竟是老相识,正是企图带伤立功的特巴古,又浑又狠毒的一个魔鬼转世的野种,专喜欢残杀!

他一见天神乍降,惊恐之余,“呼”的一棒挥出,迎头痛击!

杨士麟手中夺来他们的雁钢刀一幌,刀棒交相接触,“铮”的一声清朗的金铁交鸣,硬碰硬的接上了,火星射激出!

震得特巴古虎口发麻,创处激痛,虎吼一声,稍挫瞬又激出他的野性,凶悍的欲再次拼搏!

杨士麟也是被他神力震了一下,不过,他是早有心里准备的,同时左手含劲抓去!

特巴古一见是寻常手法,方待拆解,无奈杨士麟手迅疾如电,岂容敌人有拆待化式的时间耽误,早一把过,抛向水沼,突然想道:“这人好生脸熟……”

特巴古在水中争命,也是这般想着,同时也想到,他现在是天下第八了,有些悲哀泄气,正在神智恍惚中!

有三支铁箭乘隙在水花飞溅中,也射入他的胸腹中!

他似一条脱水在岸的死鱼,张大了嘴巴在呼气!

眼前陡然出现了一场一场的他熟习的杀戮场面,那些血肉分离前的百张哀痛,惊恐、忿怒、气怜……的面孔来向他眨眼索命!

杨士麟一念未毕,远处蓬车外又有警讯迫得他不暇思索,反正他是个金狗就是了!

一名金将突破乱箭而到来,遂展开身形,狂风吹落叶般的飘了过去!

方待一掌劈去、右角又现敌踪,相距仍有两丈!

好个杨士麟,事急且从权,左手划个因儿,右手由圈中套出,施出惊世骇俗的:“蜃沙神图”!

这是他练成此招,第一次在对敌之际用出,也只划了一个圈而已;下两个圈已来不及了!

只见一股成形剑芒,宛如青龙吐水,白练一条由刀端冒出!

带着悦耳的清响,在两员金将伸出的兵刃上撞了一下!

可怜的两名金将,只觉一股锐如刀锋的金气到来,兵刃上受到雷霆一击,再也把持不住,虎口并裂,马步浮动,两人碰头相撞,跌了个发昏第十一章!

滚倒在沙地水沼边上!

两把雪花大砍刀,落地“铮”然,刀上留下一条鲜明的刀痕,扭曲而变形!

杨士麟亦自惊心,他并未用足全力,便有这般成绩!

他轻“嘘”一声,表示了他的欣慰,又飞到南角去退敌!

蓬车群处处有警,他像个救火的人,忙着打救,一身化为十数,比一根羽毛还轻,在车蓬顶上飘飞!

一时在此,一时在被,把偌大的蓬车群,照应得面面俱到,无人损失;平安无事,辽人都睁大了怪眼,惊奇着他们在沙漠中拣到的这个“汉人”!

这是多奇妙的“报应不爽”呀!

他是“天神”的化身,送来保护他们的,公主的慈爱得到回魂!

十来个金国好手,从四角潜进偷袭蓬车,准备虎入羊群,像割草切瓜一样的来造成辽人的骚动、溃败!

不料总是遇到鬼魅似的,在莫名其妙中打了回票,不得为所欲为,雷池难越一步,而被人活生生的打倒在地!

辽族士卒,羽箭专射落水金狗,“嗤!嗤!”弦响,连发不绝!

金将失去战力,伤亡垒垒,惨号之声,此起彼落,血染水塘红!

穹庐帐幕之前,剧战方酣——金人见杨士麟的身法,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东砍一刀,西劈一掌,南踢一腿,北出一拳,便把弟兄打得落花流水,倒地挣命!

无不触目惊心,无心恋战,再也不敢打意去残杀老弱,拣那个轻松便宜,想拣的人,都死于非命!

各自加紧施为,接战当面之敌,辽将只得到杨士麟的协助,虽然没有直接帮助到他们身上,却人人心中明白,不论早晚他们已是这场战博的胜利者!

自要耐心坚持下去——场上只剩下耶律大石父女和巴都等数堆人马,杀况激烈,双方都在拼死争斗!

若莫过了片刻,来犯的金将泰半沉溺在水沼,不死的也无力爬起!

杨士麟越来越闲,手脚越来越松,终于无事可作!

他看着手里的雁钢刀,干干净净,一丝血痕也没有,微微一笑,赶到前头观战!

托哈儿力敌耶律大石,未占上风,心头焦燥不安,付道:“今日,兵分两路,一路牵制敌方主力,一路捣敌后方,前军可谓稳操胜算,不料敌人后路竟暴出冷门,杀出一个程咬金来,全军尽没,无一生还!这个留了大胡子的青年人会是谁呢?”

他是大行家,杨士麟举止飘逸,取法于大气的流衍,暗蕴奇珍异兽般的活泼生命,充满了生机活趣!

其身姿闪挪,线条飞动,染成一片蓬勃的画面,——一派隐然可见的异日大宗师般的风范,跃于眼底,焉有不心惊胆颤之理!

这时正在无可奈何之际——遥见他施施然的走近,以为是助拳而来,越发着急寒心,心神一分,章法略乱,招式中出现了丝微的破绽!

耶律大石当仁不让,“天胡刀”精芒吐耀,刀气漫空,刀风森冷,连环三招,精奥无比“阳关三叠”!

托哈儿迫踉跄后退三步,付道:“不出险者,难以立威,老匹夫,我倒要看你有多大能耐!”

意存心底,身形由踉跄的步伐,顺势一跃,倒头急旋,两眼怒火四闪,斗然开口,状若蜀犬吠日,“掴”的一声之后,衣裳无缘无故膨胀起来,由全身遏出震脉伤经的“五行回风”!

一股愁雾似的凉风,悠然透衣,森冷阴寒,不缓不急,无处不在,掠过沙面!

耶律大石曾败在铁头尊者的“宿海幽风”之下,见状暗叹不妙,暴退一丈,操刀遮背,旋风急舞,刀端涌出缕缕阳和之气,以兹相对!

无奈“五行回风”稳缓实疾,像只无形的魔掌,轻轻伸出,搭在后肩:耶律大石浑身一软,瘫痪倒地!

“爹!”

耶律芝华远远看到,惨呼一声,狂风急电也似舍下金木真奔来!

无奈,距离太远,援求不及,眼睁睁看着托哈儿扬起一掌,直捣老父心窝!

杨士麟眼看耶律大石倒地,早一个箭步纵近,适当托哈儿落水下石之际,相距还有丈许,无计可施,忙以雁翎刀代剑,施出“蜃沙神图”!

剑华乍露,光芒万丈,拨云见日,“五行回风”愁雾乍散,排荡游扬,反扑回噬。

倒射回托哈儿身前!

托哈儿骇然,聚气输力挥出之掌力略抬,不慌击毙耶律大石,抗拒击碎逆风自救最是紧要!

即在此瞬间;电不及发,石不及落,锐利一股剑罡刺向左肩!

只听“啊!”的一声狼降猿啼,托哈儿腾空后扬,滚飞三丈有几,左肩血流如注,滴滴蘸在沙上,留下一道血痕——金木真本来死追在耶律芝华身后,不料,眨眼瞬间之中,变化如是之大!

他愕了一下,急步如飞,斜向而逃,前往照应托哈儿!

耶律芝华那有工夫理他,连奔带纵奔向老父!

金国诸将,见主帅负创,所有武士,都撤出战圈,弃敌而去,登时军心大乱!

辽人亦然,双方俱是由乱砍乱杀中,人向后撤,保护自己的主帅,侯令待命!

巴都担心耶律大石的伤势,手下卖个破绽,拖鞭而遁!

“龙门碎碑掌”尧索又何尝不关心托哈儿,亦跃回已阵,途中一见杨士麟,惊“啊”

了一声,愕然楞住!

方才剧战之间,心无旁务,再加上杨士麟身着辽民衣装,一面满腮大毛胡子及身法太快距离又远,不甚在意,又隔水沼穹庐,他只知对方阴藏着一名厉害的角色,奇兵陡出,将金国派出的勇士,杀了个全体尽没!

现在才面面相对,看清了这人的庐山真面目,顿时依稀认出他是何人!嘴里“菜人”

两字方待叫出!

杨士麟亦是一怔,远在绝域看到尧索,实不亚再世相蓬,嘴巴一张,陡然想到,他是“金人的走狗汉奸”,故而立时打住!

这时,那边的金木真抱起托哈儿,跃上一匹明驼。单手向后挥动,口作长啸,一骑当先撤退!

尧索才待回身窜逃,杨士麟举手虚虚一拦,一招“飞石流沙”推出!

一股狂涛,打向他的胸前,尧索举双掌拍出“碎碑掌”相对;但听:“喀!”一声巨震响过!

尧索的手上十指俱残,臂骨亦断,胸骨下陷,口中心血狂泄喷出,面似金纸,身躯向后路舱着倒退出十几步,才一跤摔倒下去!

口中虽然尚在发出些言事似的声音,已是模糊不清了,无人听得懂!

但,杨士麟却明白,他是说些什么——“菜人杨士麟,九茎芝在这里!”

这话若是被那些逃走的金将听明白了!

不出十天半月,金国可能再会开来十倍百倍的大军来围捕自己!

同时也给这批辽人,带来灭族的大危机,这——却不是他所愿意看到的结果,主动的扑杀尧索,是势在必行!

他是个投靠金人的江湖败类,民族之耻辱……

金将们纷纷弃敌逃遁,夺骑而狂奔,辽人也不追击!

杨士麟看了,实在不能不开口了,低哑着呼道:“那些骆驼不容他们带走,赶快截下来!”

巴都的“汉语”较为流俐,听的懂的,陡然醒悟,这话中含意,呼啸一声,跃上马鞍,拍马向前追去,随后有三四十人也跟上去了!

只看驼队滚滚中有五十多匹已被截了回来:有人在骑的已扬起千丈黄土!

沙幕遮住了日落,也遮住了金人的身影……

正文 第二十四章 布兰遮会

第二十四章布兰遮会

杨士麟一步一步的走近躺在沙上的尧索;表情沉痛而严肃!

这时的尧索也只剩下一口气尚未咽下,杨士麟伸双手将他托起,向沙漠深处走去!

辽人神色惊讶着,都不敢表示,他们心目中的“救星”在做什么!

这个金人是他一掌杀死的!

也是金人来袭的这批武技高手中的第三号大头目,由巴都武士接战了一个多时辰,久战不下的敌人!

杨士麟走到一处,沙丘的后面,将他放在沙上,低声道:“你有什么话可以交待一声!”

“你是杨……士麟……我……”

尧索接近弥留中,已语不成声:“不要说些废话,我便是那个“菜人”,在沙漠中昏睡—年多,为辽人所救,我不允许你活着回去搬弄是非,而你更是一个失去人生原则的人!”

“愧对……恩师……父……老,我……身上的……东西……送……你……”

尧索在回光返照的时刻里,说出最后的一句话,便垂首气绝!

杨士麟伸手抹上他的眼皮,磋叹一声,将他身上所有物品搜索出来!

降了日常用品之外,有五颗龙眼大的“夜明珠”,乃是“五龙珠”,宝光泛采,另有百万两各地银楼、钱庄皆可提现的“金票”!

当然,得到大城市中才管用,另有一册他的武功秘笈,其中夹带着一张,关外、大漠边地简略地理图,以薄薄的丝棉所制!

此图对杨士麟来说是相当管用的,现在他在这群辽族的车队中西去,一无所知,像是个睁眼瞎子:另外的便是尧索腰下一支佩剑,不算名器,但,亦非俗铁所冶!

用他自己的剑,在沙中挖掘了个坑,将尸体埋葬下去!

“入土为安,上天已宽赦了你一切罪恶!”

杨士麟默祷了句,便起身离去!

而这时巴都他们已驱策着五十六头明驼回来,辽人们已举臂狂呼,欢迎他们的勇士荣归!大的斩获!

金我来时约一百只明驼,已夺回来半数!

明驼货架上载重不少,是一项胜利的大丰收!在他们这群仓惶逃遁的流浪者而言,是不无小补的!

驼架上多半是箭矢、刀剑、帐蓬、工具战搏必需品!

其中最有价值的是两驮子各类“药物”!

有两盒竞是只有他们金人贵族才能享受得到的“长白老参”!

杨士麟孤独落寞的回到属于他暂时住宿的黄帐中!

耶律大石又被抬回王帐里!

安顿下来,武士僚佐们都退出王帐,只剩下他们父女两人!

耶律大石在昏迷中,突然口中喃喃的道:“羊……羊……”

耶律芝华,初期并末回过意来,她反翻叨念了两遍!

“羊,羊……啊!那是说杨,杨士麟!”

她摇动了老爹的手臂两下,低声问道:“爹!你醒醒,杨士麟,你是说他么?”

耶律大石已昏睡过去,再无言语!

耶律芝华意念中陡的映现出昨夜杨士麟曾私入王帐中放血的情景!

“血!宝血……一杯宝血,使老爹陈疴立辞!血……”

她不敢想像,他是否愿意再思赐她老爹一杯,现在危机已不存在了!

总不能再喝——他的“血”!

她思忖中猛打个冷颤!

“今天如果没有他的存在,他的出面卫护,我们已被金狗消灭掉了,那武功,那身手,那神奇莫测的一招,便将托哈儿杀得负伤而逃……”

她悄声站起身子,整理一番自己,退出王帐!

帐外,巴都正在处理一大批驼架解下来的物品,消查归库!

耶律芝华经过时,他们都放下身边手边的工作,向公主致敬!

拉提陡的举手狂呼一声道:“公主万岁!芝华公主万岁!”

众武士也一齐欢笑着响应高呼!

她急忙举玉手下压着,表示请大家安静,娇呼道:“谢谢!谢谢!王爷尚在病中请安静,今夜举行“布兰遮会”,庆祝咱们全族的新生与胜利!”

众武士又是一阵喧哗,将这好消息传播开来,全体周知!

他们阵亡了五十几人,轻重伤患也增加了五六十人!

家属们的默默愁苦悲凄,已被胜利的欢欣鼓舞涅没掉了,这是无可奈何追究的事!

敌人也有弃尸五十几具,停放在沙上……

耶律芝华向她的黄帐走去,心头像只小鹿似的跳跃着,兴奋着——杨士麟盘膝坐在毯毡上打坐,其实那里坐得下去,心潮起伏不定!、对她的到来,浑似不觉!

耶律芝华付了会,不敢打扰他,只在帐中徘徊踱步,妙目紧盯着杨士麟那宝像壮穆的身形体影。

杨士麟知她不会马上离去,泡上了,不得不故作,运息已毕,渐行苏醒!

“嗨!醒来了吗?”

“啊!失礼!”

“你的大恩,我们永世不会忘怀!”

“份所当为,不值一晒,快别这样说!”

“夜里举行“布兰遮会”,邀请你参加!”

“谢谢,对此一无所知!”

“没什么,只要参加便知道了!”

杨士麟表示出个无可奈何的笑;默然接受她的邀请!

耶律芝华走前几步,盘膝坐地他对面,两人相距几尺,轻挽臻首,欲言又止的抬首飘了他一眼,那少女怀春情怀自在不言中!

杨士麟故作不知,攒着眉头道:“令尊……”

“啊!又……变成老样子了!”

“无妨,那“血”的效力尚未消失,再者,托哈儿功力不足,不会造成多大的伤害;你安心!”

原本她想再向他索“血”的话已被封杀住了,是!“血”的效力尚未消失。那么,老爹是……别有用心么?这……太可怕了……

她虽不敢这样想——却已这样想过了,撩动垂下的一缕发丝,笑道:“你那一剑、那一招真厉害,那是成……成形的剑罡么!当时我正在心慌意乱中,没有看清!”

“啊!不成气候!仓促出手!”

“仅仓促出手一招就废掉了金狗国内第二号大刽子手!”

“他……”

“托哈儿是金国除国师“黑铁头”外,功夫占第三位的大将军,他是对我辽国攻城掠地的先锋,强大的辽军被他一次次的击垮掉!”

“啊!是这样的!”

“你真的不知道么?不足一年的时间,所谓:“兵败如山倒”!”

“我!我怎会知道呢!我曾说过,在沙漠里睡了一年!”

“我认为你在说梦话,那时你刚刚醒来,人怎能在沙漠里昏睡一年,现在我相信了!”

杨士麟模抚着苍黑乌亮一丛大毛胡子,神情中似乎感慨万千!

耶律芝华,又情心万缕的望了他一眼,垂下致首,低声细语面色绯红着道:“我…二我……我们都希望你能留下来,不要抛弃我们!”

“我正有离去还乡之意!”

“不,不要!”

耶律芝华急得脱口而出,像个娃娃似的、恐惧着,脸色立显苍白——杨士麟有些不明白,眨着眼睛,欲问还休,企待她能解释明白!

“是这样的,再西行数日便到了西夏国边境地带,今天你也看到了,我们死亡带伤残又减少了百十个武士,剩下来的已不足百人。

余众多是老弱妇孺!

如何能再经过一次惨烈的大搏杀,若西夏国在边境上陈兵截击,这些人便不能话命苟全了!”

杨士麟目光盯着穹庐顶在思考着,也许有这可能,心付:“是自己将问题看得太单纯。早知如此,那“血”,放得多余,自己参与大搏杀的行列,他们便不会有这多的伤亡!”

“现在变成助人而未出全力,更且暴露了自己的弱点,也即是——“血”,血,增加了自身莫大的危机!”

“若耶律大石图谋自己,便有被瓮中捉鳖、栏中取羊的可能,人到那时!现在已被套牢了,短期是不能回归故乡去!”

他从穹庐上收回目光,对耶律芝华苦笑—下道:“过几天再说罢2也许西夏国能愉流过境,我们不是沿着大沙漠西去的么,到那里为止呢?”

“这个,我也不知道,只有等老爹醒来问他了!”

耶律芝华来见他的两项目的已达到了一项,余下的便是聊天!

她的“汉学”修养颇高,不限于文学、诗词歌赋……

这令杨士麟暗自震惊她的另一面才华!

原来耶律大石无于,从小即将她当儿子看待,举凡“汉学”经国安邦的大道理,从小即给她助基培养着,因之,互相交谈起来,甚有深度,堪称边地奇范,异国才女,将来承袭王位,其才智慧识足足有余,是允文允武而杨士麟乃出身将门之后,他之所学,乃理当如是,虽然不敢称帝尊王,却抱着将来能出将入相的目标,增益其所不能!

可哀的是有宋取国,乃是由武将叛主自立有天下,最忌之事便是武将成名,军校在握,怕入效颦而失国!

漠视图脉积弱不振,输银输货于敌而不知其耻,自求苟活,不谋练兵抗敌,文臣投其所好,窥其意图而狼狈为奸,陷国运民膜于水深火热中,因之,将材在野而不在埋朝。

在朝者,不死于非命者几希:他们相谈甚欢,却更令杨士麟感慨万千!

耶律芝华尚有许多事务要她去处理,不能老陪他闲聊,相机辞出!

夜——终于来临了!

耶律大石在黄昏时,又苏醒过来!

托哈儿的“五行回风”对他所造成的伤势并不严重,正如杨士麟所说的,那杯“芝血”在他体内,绝不可能被人家远远打了一掌便打掉了!

耶律大石虽非龙马精神,却也不好意思,无痛无痛,喝“血”自肥!

武功修至某一个程度,对人身五脏六腑、阴阳两脉等气血穴道,无师自通!

便是说,他骗不了杨士麟的,那么他在昏迷前所说的:“羊,羊!”

旨在暗示他的乖女儿能将杨士麟挽留下来,以情丝缠住他,别令他失意而早归,这对将来大辽中兴,是有决定性的关键作用!

他深知如今在流亡中的生活条件不足,深伯杨士麟过不习惯他们这种近于原始的游牧杀伐生活!

想当年辽圣宗大帝时,由承天皇后摄政,在“歧沟关”之站中,大败宋军,宋军西路大军出雁门,勇将——杨业,战死于狼牙村!

杨家四郎杨延辉滞留上京,改杨姓为木易,娶代战公主为妻?对辽人之汉化,有莫大影响功绩,民智开化,国力更盛!

而今这名杨家之后,当得天之娇于,但企有所借助,这一路西行,必将斩将拔寨,势如破竹,安国定邦端赖此人了!

是故耶律大石醒来,首先向耶律芝华那娇媚的秀脸上望去!

那是春花带露,人比花娇,便不必探询,即知杨士麟尚在营中!

否则乖女儿必然已梨花带雨,不胜幽怨了!

若能再得杨氏为附马,他是欣然同意的,此事只要人在营中,便不忙在一时!

耶律芝华被老爹没来由看得忸怩作态,举起粉拳似要槌人了!

耶律大石乐得“呵呵”大笑,那是两人心照不宣,意见一致!

帐外营地上已吹起了“呜呜!”的胡笳声,凄楚悲凉!

水沼之滨,营火处处,时间尚早,人们已忙碌着准备!

羌鼓、琵琶、驼铃、策笛、胡琴……

合奏出柔美的曲调,豪放的音色,驾驭着寒风远送!

耶律芝华再一次来临她的黄帐!

“喂!士麟,请你去赴会!”

杨士麟听她直呼自己的名字,这还是首次!

“公主!”

“怎么!不愿意我喊你的名字么!那么喊大老……爷这话吞吐而出,玉脸羞红,更显得娇媚!

着更糟,“大老爷”乃是丈夫的别称,是她真的不知汉俗呢;还是别有用心,要命得紧,杨士麟尴尬着道:“不敢!”

他们并肩而出,场地上已火堆百处,男女老幼已一围困的围着篝火;铁架上烤着全羊,香气升腾,混杂着马粪味!

他们似金童玉女般的比翼而行!

博得群相拍手鼓掌欢呼叫啸,这是说他被辽人集体接受了,欢迎着!

令他怯步不安!

不料,耶律芝华的玉臂已勾住他的手臂向场地中央带了,心忖:“罢了!还是大方豪迈些吧!免得让他们笑话自己萎萎缩缩!”

如是——他放开了自我,挺胸阔步的向主位上的耶律大石走去!

待来至切近,躬身抱拳,施礼道:“区区见过长者!”

“老朽深受阁下仗义援手,得留残命,请这边坐地!”

陡的乐器班子,奏出欢乐轻快的迎宾乐来!奏过之后,耶律大石向全场子民们以洪钟大吕的锵锵声韵言道:“午间,金人来犯,本族幸得我们的贵宾——杨公子,仗义挥剑,杀退强敌,这是有目共睹的事实,我们能欢聚一堂,全拜公子之赐,来来来,咱们共敬杨公子三杯劣酒,以示谢枕!”

耶律芝华早已端起两杯在等待着,这时递给杨士麟一杯,杯子是雕银的,酒是纯清的二锅头,高梁酿造的“烧刀子”!

他们一路逃亡,那里有酒可喝,这还是刚才由截来的驼架上卸下来的!

共计获得四只羊皮袋子酒,足有五百余斤!

给今夜大会增色不少!

酒香四溢,其性浓烈精纯,杨士麟不敢干杯尽器,只象征性以唇沾了杯边儿!

耶律大石也不勉强他,在大家鼓噪声中!

这介绍佳宾的仪式算是完美圆满达成了!

老酒鬼们都抢着举杯扬脖子,灌下喉去!

下来的节目是追奠悼阵亡将士们!

奏出了哀歌,大家会声而唱,霎时愁云渗淡,阵亡者的家属们悲声哀号,令杨士麟垂首鼻酸,洒下英雄泪!

北向处供奉着一座精巧的小型神龛;由耶律大石亲自上香、焚表、洒酒、默祷……

神态隆重而严肃;意有哀伤,宛如伤子之痛!

由巴都呈上来一个卷帖给耶律芝华,由她宣读之后道:“……这些是这次为国尽忠为族尽孝,为同胞尽义的英魂烈士,各按原职追加三级封号外,其遗眷子女,得承袭爵位三代,俸给优先!”

“遗眷们哀思三日后准其自由选择另配,以延吾族生存,永世其昌!”

杨士麟一听,原来他们只穿三口大孝,便可另行改嫁他人!这倒是快速的很,不像我汉人、夫死后一世不得改嫁,还要立个贞节牌坊,以光祖耀宗!。

主祭忠烈的大典之后;欢乐的节目立即展开了!

切羊分肉,饱食一餐,男女都可以豪饮几杯!

耶律芝华有些忙碌不迭了,要伺候老爹,也要伺候杨士麟!

将羊肉割切在银盘中,抓肉而食;不时的向杨麟解劝酒!

他与耶律芝华坐在耶律大石的左首!

巴都等几个重要部属坐在右首!

耶律大石南向而坐,毯毡上多了张虎皮,这便象征着王位!

饮过三献,大家已迫不及待的出场表现自己了!

在羊脂火燎的照耀下,一群少年男女,相继出场,表演舞蹈歌唱——拉开了“布兰遮大会”的序幕!

繁弦牧笛,载歌载舞,唱出了他们的心声,他们的希望。

男的英武而豪壮,矫健爽朗,唱出他的壮志豪兴!

女的苗条而绰约,娇媚活泼,舞出她的婀娜身姿!

他们之中,也是各有不同的民族派系,统属门户!

因之各有不同的花样翻新,绝无冷眼之虑!

只看得杨士麟瞪眼结舌!

边疆民族的强悍是从小至大,一点一滴的培养起来的!

在汉家早已失去了这些原始人类活动的情调!

歌舞已流入少数人专业化的娱人行业了!

一队队、一群群的儿童、少年们大合唱、大合舞表演过了之后,便是大武士们进场了!

未婚的可以向自己心目中的女神邀请共舞,对口合唱!

这些已是古老的——情歌部份,借歌达意,吐其所慕!

所谓:“有女好述,吉士诱之!”

礼失求诸野,这正是适当的社交活动,也令杨士麟不习惯这火辣辣的场面,而有时闹得脸红!

耶律芝华公主,虽与他排排坐,却不时的转首望着他,挑眉秋水,一溜一溜的!

这时,那个喜欢大惊小怪的拉提武士——陡的翻着连环斛斗,出现亮相了!

他这六十四个斛斗云,搏得全场热烈的喝采叫号,雷动给他鼓励!

只见他十分豪迈拉风的打了个四方拱,以谢族人的鼓励道:“兄弟手上的玩艺不怎么高明,自认为,嘴上功夫不太差,且听我唱一曲‘四季跑马将妹载’为大家佐酒开怀!”

只见他伸腿踢脚,拉马站架,来了一套手上表演拉马,骑马的小过门之后,唱道:“春季里来,好个杏花天呀,一个呀呼嗨,嗨呼呀呼嗨——哥哥骑马将妹载!

一马来到西凉界,杏花村里把酒买,你一口来我一口,醉个两开怀!

夏季里来,好个艳阳天呀,一个呀呼嗨,嗨呼呀呼嗨哥哥骑马将妹载!

一马来到金沟寨,河水潺潺流去千里外,携手同跃下,蚊转龙翻,免阳晒!

秋季里来,好个凉爽天呀,一个呀呼嗨,嗨呼呀呼嗨哥哥骑马将妹载!

一马来到烽火台,狼烟袅袅刺天外,采朵黄花给妹鬓上戴,媚眼将哥眯。

冬季里来,好个严寒天呀,一个呀呼嗨,嗨呼呀呼嗨哥哥骑马将妹载!

一马来到大漠塞,天地茫茫,马蹄溅玉把雪踩,一曲清歌,瑟瑟假郎怀。”

一曲边塞情歌有其情深意切之意,虽然它是口口流传,不入词谱曲源,却别有一番韵味,蕴藏其中!

杨士麟在每唱一段时,忘情的点首,称赞随众鼓掌不已!

他也是青少年呀,怎能没有这种情怀呢?

塞上儿女的开朗,已渐渐开放了他的拘谨——接下去巴都也不甘示弱,跃身而出,来了个“天马空行”,在空中八方盘旋,落地后,敬过礼雄壮的唱道:“荒漠秋——浅水生寒,首蒋霜重——草渐斑!

弯弓不射双飞雁,臂弯鹰暂,玉辔挽——天宇顾盼!

醺醺酒醉,来自楼兰!

狐帽西风袒,羊氅随风转;穹庐红日晚,满眼无青山,身畔牛羊,哎哎叫唤——孤影谁来相伴。”

秦腔古调,自能表现出那番,落脱潇洒情怀!

激起族人热烈回响,在酒酣耳热之余,大家争相出场表现自己!

在经过了许多人次的边歌边舞,间杂夫妇挡,情人对,各舒所怀……

陡的有人呼叫道:“请芝华公主为我们高歌一曲!”

这话激起了热烈的响应,再一次又一次的催驾起蛮当中——耶律芝华向身边的杨士麟低首俏语!”

献丑了,希望你不要笑话我太放肆,族人们的盛情难却!”

“正应领教公主绝艺!”

杨士麟自然也跟着大家起哄促驾了!

待耶律芝华站起身来,准备出场了,大家才静寂下去,企待殷殷,自不在话下!

耶律芝华一起步,一组大乐队,已集体合声为她奏出轻快的曲调!

在音乐声伴奏下,姗姗莲步,按着节拍,滑动着娇躯,有如溜冰似的,以柔美的身姿倩影溜进场中!

掌声再一次鼓起。只见她玉立聘亭高贵宛若,妩媚中透出刚健的意味!

超凡舍俗别有一格,她道了谢意言道:“小妹承蒙大家不弃,首先向咱们贵宾——杨公子深致恩义,再次向各位兄弟慰问这次赤胆忠贞,持干戈以卫社稷的辛劳,更向阵亡烈士致最大的崇敬哀伤,最后向父老们言宣,咱们自今夜起便步向坦途,曙光在即……且容小妹献丑,试歌一曲‘清虚殿’,以诉衷情,诗以言志,歌以舒怀!”

她手起兰花指,月扫秋水寒,腰肢娜扭翠裙涌浪,足下小蛮靴,动荡起舞,在丝竹的和音中,朱圆玉润的唱道:“晚来风紧,好个凉天?

瑶台月下——清虚殿;金沙滩上,尽都是——英雄好汉!

篝火马粪斜狼烟!

炙全羊,斗烈酒,开野筵、叙欢宴,任教那——沙漏催银箭,谈笑声里,且把:丝、竹、管、弦、琴、琶按:舞一番——九天仙子下人凡!

歌一曲——牛郎织女鹊桥恋!

良宵——今夜,人生能得一一几回月团圆?

夜渐阑,星稀月羞颜;尽自开怀,欢娱歌笑喧!

放高歌,舞银剑!

支金戈,将酒咽!

放浪形骸莫等闲;携素手,对红颜;邀英雄渡这——美人关!

仙家、帝侣何足羡。”

一曲情歌已风糜了全场,族人们对他们公主的爱戴真的令人感动!

然而,她的情意,却是以杨士麟为鸽的,旨在引诱他上勾吃饵!

杨士麟也底确在融化中,文词之高雅,身姿之柔媚健挺,在他眼中已是刚柔并济,无可挑剔,在心目中许为最完美的女性,令他心忐忑而意怏怏!

耶律芝华扬素手挥红袖,给她的子民们几个象征性的飞吻,答谢归座!

机会当得,族人们怎能让她轻易的回来!

有人再喊叫促驾,群相迎合,要她再来一曲,只唱一曲,他们不过瘾!

这请求是包含了多少爱戴之情,上下之间感情,便是由此凝聚不散的!

这也是古往今来,所谓:接近群众,领导群众,结合群众的不二法门之一!

免为其难的只有再唱一曲,以兹消遣,对她来说不算顶难为的事:且听:“金沙地,碧草连,水沼如镜艳阳天!

牧笛幽幽起唇间;千万朵白云儿,依偶在裙下眠!

人生多少难困事,且抛当前,抛当前:知心共此明月夜,应醉天边,醉天边!

莫待满头发已斑,恨当年,空余月在天!

到那时,叹红颜,忆少年,时过景迁!

愁绪一江水东去,思悯然,忆偶然。”

杨士麟心下陡然一震,暗道:“对呀!”

耶律芝华在族人们满足了情绪奋扬中,快快离场,跃了回来!

走近座位时,情心款款的对杨士麟报出个羞羞怯怯的甜笑,意思是献丑,你可欣赏么?你可愿意伸出手来,摘下……我腰畔的“巴图”么!

希望你能拿出勇气来,像个男子汉,不再犹豫!

正在杨士麟意动心飞,两人目光相触已激起“神秘的火花”时!

巴都武士突然站起来扬手压下众人的喧哗,高声叹道:“巴都建议兄弟姊妹父老,咱们应邀请我们的恩人、贵宾——杨士麟公子出场来高歌一曲,同乐今宵,你们说好不好!”

“好!好……请杨公子……”

耶律芝华一缩粉头作了个可爱的,对人欢心的鬼脸!那是说:“大老爷!请吧,现在该你了,这可是大家的要求,你好意思拒绝么?”

杨士麟迫不得已,只得皱皱眉来个无可奈何的表情,站了起来!

他是汉人,也代表着四百万个汉人,是有文化感肩负在他身上,只是唱首曲子而已,怎能退缩呢,那么不争气!

先向耶律大石恭恭手,走进场子中间,行礼之后道:“区区承蒙父老们爱护,给我这个难得的机会,献给大家一点心意,慌恐不尽没有准备,不入尊耳,请多包涵!”

“白日马行望烽火,黄昏客骑渡交河,行人刁斗风沙暗,牧笛琵琶幽怨多,荒郊万里少城郭,雨雪纷纷洗大漠,阵雁哀鸣归何处,怎忍弯弓拆翼落。”

他唱得中气实足,令人哀伤不已,掌声回应虽然热烈,那只是回响答谢,却令他们欢乐的情绪骤降,没有他们芝华公主那么有魅力!

真遗憾!他似在唱反调,弄得大家没趣!

大家不敢再向他领教了,狼狈着归座,他应选择个欢乐曲子唱唱才合适!

他们本来对贵宾抱着希望很大,想听听南朝绝艺,结果十分失望!

这个贵宾未开窍,是属于“老夫子”型的,不能风流当行!

他们只有再拿出自己的那一套老玩艺来了,场面又热络起来!

最后再将目标转移到老王爷——耶律大石身上,邀告他老人家也出来张张尊口,挑他一个“加官”,要他与民同乐,不分尊卑!

耶律大石也是土生土长,从游牧民族渡出来的人,立即慷慨大方的站起来,柱着拐仗,给他的子民们一次轻松的机会!

群情沸鼎,又见高潮!

只听他咳嗽了几声,如鹤戾长空,拉开老嗓子吟道:

“良朋对酒,拂剑高歌,人生斯世,但求赫赫,大鹏展翼,凌志霄汉,明驼千里,履及九州,嘶马关山,舶炉湖海,南征北讨,东伐西托,臣封王爵,君位一尊,山河万里,天下归心。”

大家是又吃了餐火锅,只然叫“好”,却不叫座,这!

太严肃了!

这是他老人家志在天下的叫嚣,与他们小民百姓,一百悍于也打不到一块去!

结果哄闹了一阵,也是再也不敢领教高明了!

这时也酒尽肉饱,“布兰遮会”,已近尾声!

夜已中宵,该休息了:那是几家欢乐几家愁!

死亡的家属们的眼泪哀痛,只能流在自己的心中,自己的穹庐里——强掣着不便令人家看出他们的软弱!

这也是他们流浪的人们,一向的传统,家族的不幸,只能迅速从新调整,以求适应人们的再生存,再奋斗,不能老活在过去的悲哀中!

正文 第二十五章 情关万里

第二十五章情关万里

布兰遮大会结束了,辽民们脸上洋溢着满足的兴奋!

杨士麟落莫的踊踊而行,回到他所居的黄帐中,有份孤独在侵袭着他的深处!

放眼四顾穹庐如墓,人影幢幢似鬼影流光,夜风扑身猎猎更增加了份凄凉景况!

帐中一灯如豆,烈酒的刺激令他血脉膨张,怎能马上入梦!

坐在毯毡上思绪潮涌,多方思量,芝精与酒精在体内融合,他已意绪飞扬,意识中迫不及待的需要那份慰藉,但,究竟要怎样他却又说不上来!

帏幔掀处,耶律芝华轻巧的纵了进来!

她为他带来了春天,他们之间似乎已消失了往目的距离感!

他的眼底还存留着她漫歌俏舞的动荡身姿,现在已刻意的突出在他目前!“喂!布兰遮会还满意么!”

她素手中提着一只轻巧的水瓶,挑眉扬目,朝他溜了眼,扬起手中的瓶子,向他传情示意,巧笑倩兮!

杨士麟贪婪的望着她,也望着水瓶,那是两样他都想要,只是还有些汉人习俗上的、教养上的拘谨,不能放开自己,猛点那颗大毛头,急行站起,也伸出那只大手!

“我就知道大老爷口渴!”

婀娜的身影已透射出万般情意,向他靠拢上来,令他如响斯应,像铁之碰上磁石;霎那之间,理所当然,距离更缩短了,一无尴尬,二无顾虑……

一个香喷喷的娇躯已被他扯入怀抱中!

他的手是在接那瓶子!

她却没有松手交出瓶子,却将人交上来了——身躯的相互接触,激起心灵上的“火花”,是一闪有生以来,相互之间,首先的爆炸吸引,融会与缠绵,是那样的自然美妙!

他另一只大手已搂向纤腰,更放弃了接瓶子的那双手,两相环抱!

在一声“嘤咛”鼻音呼唤中,一对火热滚烫的樱唇与方唇,迅即结合在一起!

他似一头猛狮,黑髯四张,在撕扯着已扑到手的猎物!

贪馋着浑忘一切,是什么力量使他股进这——青春之火中燃烧呢!

这凶猛壮实的如一个铁铸铜浇的巨人,阳气上升,急迫着来投入这阴柔的明潭深渊中,其吸呼之强,使她魂消魄散!

玉液琼浆由粉嫩的腮腺中,潮涌般的流渡入他的口中,灌溉着他那炽火的心!

娇躯的扭动,铁掌的缠绕抚摸,令她骨酥肉软,像丧失了骨头,已挺不住身子!

喘息复喘息——他已放射出“芝精”的香气,诱惑得她芳心颤悚不已,令她沉醉,凄迷!

任由他施出凶悍狂热的爱恋!

高潮一阵急似一阵的互相冲击着!

这是一番蹂躏么,虐待么?不!她绝不认为!

最后——她终于满足的昏晕过去!

她朦胧中感到手中的瓶子被接去了,身上的衣服被解开了!

似乎是浸泡在浴水中,回到——王府的内宫深院,赤裸裸的在浴池中玩水!

她也曾秘密的、羞怯的、放肆的,玉腿高高纵起而分开,在绣床上摆了个奇妙的姿态,期待着那奇异的景况来临在她身上。

她曾蹬着腿摇着股,喜悦着来熟习一番,这令她曾经脸红心跳……

如今——似乎又回到那情景,令她心烫意飘,如幻似梦……

陡的,令她震颤着张口欲呼!

“唉哟!”……

终于轻呼而出,迅即被封住了,多了一只舌倏在口中宛转探索!

令她更深沉的陷入昏迷中……不克自主!

她似背生两翼,扑翅飞翔于云表,—阵阵的动荡!飞跃!

似越渡过千山万水,似一忽儿下落深渊,一忽儿上升九天!

在王府中那座花园里,有架“汉人”的闺阁玩艺儿——秋千!

这时有些像是在荡秋千,一时乘风而去,一时回荡而落,是那般的自在受用!令她乐此不疲,来去如意!

令她动荡着酥散了全身,素手已无力把握住两旁的绳索!

心头一阵恐惧急急抓向那两支柱子,有如一个溺水的人,在挣扎,不让那凶猛的激流冲走,然而,她感觉到还是被冲走了,心里呐喊着:“死了!死了……”

好像被一阵大浪卷起,已没顶而过,带着她进入一所漂渺浮沉仙宫神朗之中,在云岚流渡里。耳中有仙乐细奏,目中显琼树瑶花,鼻中有馥馥香花可嗅,醉人心脾,她似乎开口吃了个仙果蟠桃,入口爽齿,立化为气,直下丹田……

促使她徐徐苏醒过来!

一切的幻境仙麻都打日中消失了;心中远去了……

她发觉身卧毯毡,杨士麟压在她身上,目光如火如炬,如剑如箭的盯着她在瞧,两人相距数寸,那英挺的悬鼻,高高的前额,苍苍的黑髯,处处都透出神秘的笑靥,情心切切,爱意绵绵!

她陡的明白了,他们刚才在做了些什么事!

她后悔么?不!

本能的娇柔,令她珠泪滴露,流下腮角!

一阵疲乏后的空洞感,在袭击着她,她需要获得更多的安慰与呵护,才能获得心灵上的满足,熨平她被刺伤了的那个心!

“芝华,请原谅我……”

满口清香气息的舌尖儿已卷走了露珠,热吻在她那盛开得像花瓣也似的嫩脸上,恣意的狂吻,贪念这里,馋馋那里……

令她痒丝丝的又绽开了笑靥,更娇艳如滴,花开正艳,心忖:“可爱的——大花锋,让你吃个够!”

素手榄紧了虎腰,这是回应,玉足盘上他的小腿肚,这是交缠!

两个身子紧贴更紧贴!

她怕他离去,她怕他衰弱,她怕他停止……失去了这番欢爱!

应仔细的品味,那里有份充实雄伟,令她奇异着、幸福着!

爱!就是爱,得到了总比没得到好,其中没有条件!

小帐春暖,一夜风雨!

耶律芝华在黎明前,起身回归王帐中。

耶律大石尚熟睡未醒,令她嘴角显出个安慰的笑,暂且免去了这份尴尬!

第二天,朝阳已升起高高,营区中才开始有人活动!

布兰遮会上的狂欢,及会后的狂欢,使这群惊恐逃窜的人们,放松了自己一次1小帐春暖,一夜风雨,不单单是在公主的黄帐中才有!

其他的帐幕中,何曾不是花开正艳,雨露丝丝,喜降甘露呢?

蓬车在出发之前,已将所有可以装水的器物都装满了水!

水——是沙漠旅行者的“清血”,没有了它。则将失去了生命!

杨士麟骑在马上,随队而行!

与耶律芝华一度春风,他怎忍心抛下他们呢!

行行重行行!

有时,连辔扬鞭,谈笑风生,族人们接受了杨士麟!

他是这一行人的——保护神!

迤俪而西,车行数日已越过了阴山:流浪在一望无际的——腾格里沙漠,逼近“居延”!

但,耶律大石以老马识途的姿态,判断居延(威远营)一定有西夏国的守军,故而,在野冈小村墟南走西庙!

想偷渡额济纳河下游,走布林乌拉山山麓,更向西逃窜!

通过明水关隘,便进入蒙古戈壁大草原了!

拉提被任命为前行斥侯,率领十名武士,向野岗镇村落搜索接近!

野岗镇大约有百十户人家,墟外建得有土围子,在大漠里来说已是相当富庶的!

接近沙漠边沿,绿油油的大草原,林木笼葱,遍野牛羊!

是通往居延海(湖)的必经之地!*西夏国在居延设立“北海都府”,委任有巡边使经略地方!

在镇中只临时派来了一个十夫长,为由东而来的旅客们盘查奸细,为“北海都府”

的前头哨!

居延盐池盛产食盐,为当地输出之特产大宗,畜牧、农产更丰!

拉提戒备着进入村中,村中心处有所喇嘛庙,庙前广场便是居民聚会所在,现在街头十分冷清,只有两条瘦狗卧在地上!

看了他们一行外来客,陡的嗅出敌人的气味了吧!站起来向他们狂吠不已!

这使拉提有些冒火,所谓人走背时运连狗也欺负!

他口里谩骂着向庙门前走去!

庙中陡的闪出一名大汉,块头满壮的,方面虬髯,叉腰斜目瞄着他们一行道:“朋友们!欢迎来到小地方,你们是……”

因为这名十夫长瓦西,见到他们并非穿着辽国战士的军服,话刚出口,又令他再怀疑起来了,那腰下的胡刀,却是辽军的武器,而且十人一式……

拉提心中清楚的很,裂开大嘴巴笑着,快步接近上去,口中却道:“那是,你哥子多包涵了……”

他发觉这喇嘛庙表面上毫无异状,暗中杀气腾腾,有人在屋中潜伏着、但等待着他们兄弟上钩入陷!

狗吠不是无因由的,说着便登上台阶,略不经意,人已接近至可以出手的距离!

这名瓦西十夫长,也非省油的灯,“嘿”了一声!

这是暗号,要屋里的人准备冲出来奇袭了,他们是前天已接到密令!

辽国溃兵已四散逃窜,严防他们沿途打劫,骚扰地方,并予就地搏杀,招降!

当然,密令中对他们的人数多寡不能尽详!

他“嘿嘿”冷笑着忖道:“十名挟尾而来的辽狗,不算多,正是给他送来了天大的富贵,打个落水狗,正是此其时也!”

两人各自计算着对方,这便得看谁的搏杀经验丰富,身手俐落了!

“咱们兄弟是居延北海盐场的护军,你老总多耽待!”

拉提口中胡扯着闲屁,突然冲上,右手一伸,探入对方左期门穴,出手迅捷绝伦,含着无穷变化!

指点、掌拂、擒拿、拳击,五指半屈,令人难以猜测他将用何种手法制人!

瓦西也不慢半分半秒,手一翻,便闪电似的扣向拉提伪脉门,半声沉叱!

拉提做梦也没料到对方意如此快捷,意外的“哦”了声,快速缩手,塌腰出腿!

“大扫堂”,已勾住了他的脚后跟,得手了,接实了,胜负立判……

“砰”,摔了个手脚朝天,有骨折声!

这家伙在庙前大麻石砌成的石基摔倒,臂骨已折,居然受得了!

狂叫一声,一咕噜跃起,手已按向腰畔的刀柄!

拉提在等候着他,尚未站稳,刀出半鞘,铁掌已临身!

“砰噗……”

四五声连串暴响,如击败革,类似擂鼓,一阵不轻不重的铁掌头,全在他的胸腹之间开花!

“哦……哎……”他厉号出喉,再次矮了下去!

陡的庙门中飞窜出十一个凶悍恶煞,刀影晃闪出一片银光,四散开来,扑向拉提带来的十名武士!

最后一名老胡子,一声怒吼,疾冲而上,抄向拉提背后,招出“织女投梭”,刀虹吞吐,点向拉提背后身侧的“渊腋穴”!

拉提觉得背后扑风,扭身拔出佩刀,信手急封,同时向瓦西毛头上踢了一马靴!

“铮铮……”双刃相交!

老胡子被震得连人带刀侧冲八步,脸色大变,铃目中一片惊骇!

拉提怪笑一声,刀人合一冲上,招出“力劈华山”,刀口风生,排空劈下!

老胡子脸色凝重如铅,颊肉颤动着,咬齿叩唇,刀发“雾锁云封”,狂野的封招,边封边退,自忖:他吃不住拉提的骁勇善战!

由庙门冲出来的十人,各自认准一名辽人武士,不过并末盲目冲上!

现在情况是西夏驻防军十二人,而拉提只有十一人!

在人数上,辽人已吃少了一个人的亏,好在那个瓦西十夫长,已被他打了个半死不活的,短时间已失去战力!

速战速决应是争取胜利的契机,迟则不及……

蓦地,瓦西在老胡子替他打接应的空挡中,刀已出鞘,火杂杂的厉喝一声!

刀飞人腾,天矫如龙,刀光激旋而落“力劈三关”,闪电飞虹!

拉提立即变得肃穆谨慎,他知道乃以一击二,将要受到他们的前后夹击!

“铮!”

双刀头端已相触,真力相交,气壮者盛——瓦西已被震得连人带刀侧冲八尺,脸色大变,他本是疲兵,只凭勇气而没实力是唬不住人的!

拉提一声长啸,要趁此余威,毙敌建功,不能拖延误时,入刀合一冲上,刀出招“西出阳关”,排空而入,逐电飞虹。

瓦西大骇,晃身再上,招发“云封雾锁”,狂野地封架!

只封出两刀,蓦地人影倒退,刀上一轻:拉提人已跃退一丈,刀光洒下一流弧光,形如匹练侧飞,向左疾旋!

刀已接近至那老胡子的腰肋,已切入中宫!

老胡子反应虽快,也没料到这敌人是施展声东击西之计,搏杀的主要的目标本在他身上!

待惊觉过来已太晚了些,敌刀已扫过半腰!

“铮!”虽然也曾出刀急封,却那里封得住,人已踉跄斜震出八步外去,“血”已由肋间泉涌而出!

他已失去了战力,手捂伤口,再退!脸色冷灰,不住发抖!

说快,不算慢,以一击二,交手捷如电光石灰,只一刹那间,便分别击溃了两名敌人,拉提心中松下那口气!

老胡子佝偻着腰,额上大汗珠不住下流,步退三五,突然放松手中刀!

“哎!”的一声厉叫,终于屈身扭倒!

瓦西紧了紧手中的长刀,面颊抽搐了数下,脸色惊惧,心胆为塞,已不敢再抢上来攻击了!

眼前的变化乃是十一比十一,鹿死谁手,还不得而知呢!但……

他怪眼一翻,长刀一领,独喝一声“杀!”

探身再一次掠上出击了,而且下了总攻击令,那十个西夏武士,也身口相应,刀光如闪,各找眼前对手!

“铮……”一连串的碰刀搏杀,命换命的杀戮已热烈的推展开!

二十个人在这喇嘛庙前捉对儿拼搏,辽民是穷途末路,有进无退,悍野凶残,渐渐占了上风!

西夏武士有三人已被掠倒在地,哀号痛苦着挣命!

立时形成一面倒,两人打了一人的局面,前后挟击:三冲错,两回旋,狂乱的金铁交击,声似绵绵不断的一处小戏台上的文武场,鼓锣喧天,钹铛争鸣!叱呼混合着痛号……

西夏武士这时要想退走,却那里能够脱身,立即被追杀在地!

拉提获得一次空前大胜利!

进占了这处居落——野岗镇!

封锁了交通,不准居民离镇,待日落黄昏,辽人大队车骑始拥入镇中!

他们于东线入侵,三天后已逼近——居延!

西夏在此地设有“北海都府”镇守使姚和,秦人,乃“武华殿”十大高手之一,另有副使乌兰,羌人,是冷若冰的徒弟!

当地土著,土尔扈特七支旗族长喀斯巴,蒙人,这三人乃是管领居延府的最高首长,摩下精兵铁甲武士一百二十人!

其他属当地民兵也有百人,战力相当雄厚!

另外尚有个大喇嘛——拉布活佛主管民众信仰事宜,兼理医药,主治病痛、祈祷,属藏系密宗佛教!

本来打算横渡纳林河,西去布林乌拉山,待至河畔观望水势,相当壮澜,车马不易越渡,势非北行,绕居延湖不可!

通过黑城村落,接近爱理根镇,气氛便显得紧张了!

“北海都府”的巡逻骑士已发现了他们,有二十余骑,也十分刁滑,并没有接战便退去居延!

绕过索果诺尔湖,便进入居延地面,城堡建在居延海之东!

那只是土木兼杂筑建的士围子而已!

附近环境,一片碧绿,原始森林中,松杉高耸云霄,牧地处处,只有极少数地带已开垦成农田,牛羊遍野,自由牧食:气候阴凉宜人,杨士麟与耶律芝华双骑并辔一齐向敌方望去!

在号角齐鸣中有百余骑带甲铁骑,已排成三列成阵,—式铜盔护顶,身穿掩心背甲,小臂带有皮护套,佩悬短刀,手提斩马刀,单刃戈,蛇矛枪,刀枪映日,冷刃四射,据坐雕鞍,肃然相候!

前端中间,有四五骑便是他们的首领了,也向他们阵前注目凝视着!

中间那个便是镇守使姚和,身左是那红衣大喇嘛,土著族长喀斯巴和副使乌兰排在两人身下左右方!

姚和年约六旬,是个干瘦尖脸的小老头,气势奕奕,不怒自威!

当他看到这批辽民,只是一群乌合之众,服装不整的狼狈像时,不自觉的脸颊绷紧的肌肉松驰下来,冷“哼”了声,表现出他的不肖一顾的神色!

此时也不过是过午不久,耶律大石尚未苏醒过来:这场要来的大搏杀,恐怕要耶律芝华来主持了:她靠着杨士麟道是了无惧意!

双方列阵约相距一箭之地,只见姚和将手一挥!

列子中立即蹄雷震地冲出三骑向中线接近,中间那人徒手,左右两人手挟斩马刀,这是派出了旗牌官,向这批辽民探询情况,只听厉喝道:“本部‘北海都府’镇守妙大人向你等来人查询,为何犯我边疆,杀戮我前哨巡守,尔等流民若有首脑,报个万儿!”

杨士麟陪着耶律芝华提缰前行五十步,停蹄回答道:“我等乃大辽国皇亲。耶律大石王爷的于民亲军,意欲向你家都府借道西行,途经野岗为暴民所阻,搏杀他们以敬效尤!”

“胡说,辽人已国破家亡,尔等流窜此地,我都府大人仁慈爱民,你等若缴械投诚则可酌情赦免杀军暴乱之大罪,否则,尔等便死无葬身之地!”

“王爷有令,途中若有阻拦者,即挥军格杀无论,尔等只这一支百十名残兵,奉劝无捋虎须,否则犯我大军,则将横尸湖畔!”

“大胆!尔等已是丧家之犬,走投无路!”

“狂徒!回去向你家都府说明,要他在一柱香时间内让开道路,不然则一切后果由他担当了!”

他们见这对话之人只是一双少年男女,欺他们年幼,而手中也未携带长兵器,如是一打眼色,左右两骑拍马疾冲而出!

手中斩马刀各自扬起,口中“嘿嘿”怪叫道:“小辈要你们尝尝老父们的片儿刀滋味!”

双方相距也不过三十丈左右,蹄雷滚滚飞跃着已接近上来!

杨士麟心中暴怒,抽出佩剑对耶律芝华道:“由为兄料理了他们,太也岂有此理了!”

脚推马腹也疾冲向前,三骑在中途相遇,杨士麟忽的腾身离鞍,斜向挥剑,直取右方这人!

身形盘空,便似一只“青雕”敛翼闪电下扑,喝一“杀!”

敌人那支斩马刀己翻了上来,刀剑相触刹那间,杨士麟只用了五成劲即将长刀磕出外门,剑式“夏日天长”,疾取敌首!

敌人被迫一剑磕得两手虎口撕裂,那里还能握得刀柄,已吓得弃刀于地,身子已伏鞍,转向马外侧来个镫上藏身,希望能逃过这一劫去!

杨士麟身在空中,转折自如,“夏日天长”不变,直刺向敌人肩上!

剑尖透体已入,形似锥钻,之后下切!

一声惨号传空,战马已迤着尸体惊嘶着转头向回跑去,那人一只脚尚留在镫里,那由肩上分开了的身子,拖在地上,洒出一溜血痕!

杨士麟在空中翻了个后身翻,足下向空中虚蹬一腿,立将空气蹬出个闷雷暴响,身子似只大虾蹬水,向前迫去,快过奔马!

好一式“梯云耸”,此乃是上乘武功,宇内奇人,又有几人能办得到呢!

这只是眨眼之间,左首这名敌骑,只奔出十几步而已!

杨士麟在空中清啸一声,以鹤映般的,看看离敌尚远,追又不及,不由豪情万丈,左手抬起,招发“小戈壁飞云绝沙掌”中的“贝龟吞沙”!

这招冷若冰,当年曾对他使用过数次,伸爪一抓,便像钓鱼似将他吸了过去,令他空有一身本事,也挣扎无方,手舞足蹈的退去他的魔掌之中!

尔今,他也有这功力,令这招绝学演得出神入化,青出于蓝!

这名马奔而前的敌人,陡觉背部一紧,被抓得身子后仰!

足已脱镫,身子倒飞而回,手中斜举斩马刀,心胆俱裂大呼:“饶命!”

杨士麟连理也不理会他,加力施为,两个身子同时下落,也同时在接近中!

不论他如何挣扎,杨士麟是铁定了心,判了他的‘死刑’!

因为,他们投机取巧,胆敢不按理出牌,欺负他们前来谈判之人,未带长兵刃,便挥刀相向,可知这两人,平时一定是凶残暴虐之徒无疑!

待他落地之后,这人的背部一直迟向他右手伸出的长剑。上!

半声枭叫狼号,剑已穿背而过,杨士麟带着他大转身,向那名答话的旗牌官望去!

那人已早就带马伏鞍向已阵中逃去:杨士麟摇摇头,抽剑后退,一般血箭,由前后身喷出,尸体向前扑倒!

这场小小突变,已激起不同的反应!

辽民举戈狂呼;声震回野,号角胡笳齐鸣,战鼓如百雷掠空而去,士气陡盛,他们的附马爷已大显神威!

而西夏国的‘北海都府’将军姚和,已面目落色,对这批溃兵辽民已不能等闲视之了,其中藏潜着这等武功好手!

“将军!这人使的是咱们国师的“绝沙掌”,已至炉火纯青之境!”

他的副将乌兰骇然悬疑着向他报告:姚和点头慎重而又怀疑的道:“国师的绝学,怎会由这黑胡子施展出来,是否有误呢?”

“属下虽然不会这一招,但,那手法绝对错不了!”

姚和抚髯转首向身左那个,肥头肥脑的大喇嘛望去,要他表态!

“拉布活佛,你有何看法?”

这名大喇嘛也许是多年来未曾遇到一名搏杀的对手,对杨士麟到有些见猎心喜之意,也是欺他年幼,但只轻功好,绝不是他的敌手!

而且他也另有绝技在身,如此“呵呵”畅笑道:“将军无忧,这小辈由佛爷包了!”

姚和心头一定,唯对那个耶律大石始终未见到人影,心头不无揣揣!

他估计双方实力并不悬殊,总在仲伯之间,而他则以逸待劳,今日已不似当年!

早些年辽国鼎盛之时,每次西夏与辽国边境之战,总是西夏战败!

现在总算要他逮到一个打落水狗的机会!只要……

而这边耶律芝华玉手中马鞭向前一挥,辽民立即分为两部份,前半段精英武士已向前挺进,将后半段的车队老弱妇孺留在原地!

耶律大石乘坐的那部轩銮留在民车之中,派有十二人亲兵一队保护!

冲上来的这百多名精锐,乃其百战雄师!

这一队亲兵悍将,原在辽国未亡之先,便是耶律大石的私人武力——禁卫军,有千人之众,亡国之后,—路转战伤亡,现在只剩下不足两百人了!

他们都年青有为,其中最优秀的号称“八郎将”,其中有两人是耶律本族的人,耶律英、耶律豪,其余六人是外姓人!

巴都与拉提便是其中之一,辽国败亡之后,一般将军都各自为政,有些则被金国收容了去,只要那一个将军被杀,那些士卒即成为奴兵,被收编了去,或者溃逃回乡!

因之,在这场战争中,广大的漠北地域里,兵死亡的并不多!

只是编来编去,直待每个主帅、亲王、将军都死绝了,这一个民族也就没落下来了,人民又归属新兴的王朝所统治!

这种情况直待蒙古人铁木真兴起。才席卷漠北消灭了西夏与金国,形成统一大局为止!

且说,辽人向前推进至半箭之地,虽然他们服装不整,却不影响他们是一批英武的雄师,每人都有极丰富的阵战经验!

杨士麟与耶律芝华落马,站在旗门之前,身后有七名少将也落鞍!

这是说他们有九人可以参与这场战搏!

而姚和那面也准备了九人,其中当然有不堪一击的来滥竽充数!

实际上他们只有四个人,才堪一战,而武功最高的人便是拉布活佛了!

这名高大的肥胖的大喇嘛,腹大如鼓,项上挂着一付似驼铃般的一串念珠,每只如蛋卵大小,他走动时,发出“叮玲玲”的声浪!

手持一只巨大的铜木鱼,有十个人头那么大,木鱼上铸雕得一些花纹咒语,妖神魅像,凹凸不平,托在手中如一座金山似的!

“嘎嘎……”喉中发出—阵径笑,声如鬼哭猿啼,笑完!

右手持着—一柄状如鬼头般的木鱼锤,向铜木鱼上敲去!

“笃”一声暴响,发出金属碰击声,不亚一口金钟震鸣!

令人闻之脑门一紧,其声直钻入耳膜,心志为之一呆,只听他道:“佛爷乃拉布活佛是也,来自昆仑色楞寺,传法与四边,我佛慈悲,他等暴民,应放下屠刀,归属我佛!”

“佛法无边,专渡有缘之人,尔等飞娥扑火,应受我佛大日如来之度化……”

“挲发吒,挲发吒,扇底迦,西里曳,婆博河!”

他目似巨烛,射出碧绿的妖光,神色活显,壮严宝相的在朗诵魔咒!

这一招将耶律芝华镇住了,他们辽人本是信仰‘撒满’,便是多神教的,先民们的‘巫教’后来改信‘密宗佛教’,改信的原因,当然是由上行下效!

由天山西域而来的喇嘛,由供应秘术与药物而博得皇室、大臣们的尊敬信服,其教大倡!

说穿了,便是诱人奸淫妇女来享乐,贩卖‘春药’,与传习干奇百怪的性技,试想,那个有权势的人不喜欢呢?

拉布在大作法术,每敲一次铜木鱼,便诵一句咒文将辽人这批清白英通的武士,震得迷迷糊糊,便似一铁锤一铁锤,锤锤打在心窝里难支持!

真的相信这活佛法力无边,自己渺小的似只小蚂蚁般的微不足道,怎能与佛来的使者相抗相争!

手中握刀柄的大掌已松垂下来了,有些意志薄弱的人,已准备跪下来向他设拜、叩首,祈祷了!

便是现在也有些人,对宗教痴迷的过了份,何况千载之前,正是“神权与政权统一合一的时代”呢!

一旦有人突出的倡导,他们便盲从不误,谁不希望得到神佛的个别照顾!

全场只有杨士麟不受他这般妖言惑众的摆布,一来是他的功力高深莫测,二来他是自许为孔圣人的门徒,以儒家学说为立世为人之本!

一切行为,多以“论语”这部大汉民族的“圣经”为待人接物之准则!

他是无由相信这批外来佛徒们的妄言邪说:但,他也没有力量去奈何得了他!

对佛,他是敬而远之,例如对姚尼这个老尼姑,要他尊敬她的德行高武功高是可以,要他做和尚,他是不干的!

要他读佛经,他也不知上面写了些什么,难以理解的奇妙!

他清醒中陡的觉得身边的耶律芝华的身体在颤栗着?渐渐步入……某种虚幻的梦境中,令他震惊了!

他们是来杀戮战搏的呀……

正文 第二十六章 计取黄毛

第二十六章计取黄毛

这态势意为着辽民战志上下已到了崩溃的边沿了!

事实上这胖喇嘛一出列,便进入战搏情况,用的不是下器的对搏,而是智慧的诈骗,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也!

这令他无计可施,束手无策,乃是干人皆醉他独醒,这不是剑所能解决的了的问题……

几经斟酌,思绪飞驰,陡的发觉他乃是以“音”克敌!

“观世音”,佛音、咒语、木鱼,再再都是惑人心志的法宝!

他手上何来这种道具,若要震迷起贵,唤起辽民已陷落的人心,只得……

“啊——……”

运集无上的玄功,烈喉仰天长啸,其音域已能压盖下这胖喇嘛的咒语,却对那铜木鱼的“骂驾”金声无能为力!

他的长啸已令耶律芝华苏醒过来,杨士麟乃是世上她最关心的人了,他在她身边的反常举动,怎能无动于衷呢?

她是智慧的,是有维系全族民众团结奋斗的责任的!

领悟到杨士麟在与这肥喇嘛对抗,立即向后打了个手式!

可叹的是她的百战雄师还沉沦在敌人的魔掌之中,不克自拔……

顿得一震,将身朝巴都娇喝道:“快去传令‘击鼓’,十面埋伏的进军鼓!”

巴都也是心志坚强,不易动摇,意志冷静的人,转身向后跃去!

鼓!是他抢下鼓手的鼓槌,向背着鼓的;个武士的鼓面上,猛击一通!

“嘭嘭……嘭……”

鼓声响了,带动着三面大鼓一齐敲动起来!

鼓声的博大壮实,在众音之中,是属于厚实的一种,有稳定的力量!

与滚滚而远传的“天雷”,有不谋而合的声威!

鼓声在辽民武士们的身前响起,它的含盖面,自然比过来的“笃笃”木鱼声熟习而紧凑!

鼓声已压盖下那木鱼声,神智在恢复中,坚定的手掌已握向腰刀!

前列站位的斩马刀,已刀头下压,若鼓声再变,则应拍马推骑向敌阵中冲锋踹阵了!

队伍的后端有四十只骆驼,驼架上有两个人,管理一部强力弩弓!

另有二十只被留在后面保护耶律大石的轩銮安全!

杨士麟的啸声终止了!

拉布活佛的木鱼、咒语声也终止了!

场地中只剩下辽阵中的鼓声,“隆隆”似天雷般的震动,间中夹杂几声烈马的哀嘶,它们是闻鼓起舞抛蹄!

急着要出阵冲锋呢!那里会理解到,这只是主人的一种,“音”的策略呢,令它非常生气,背上的这人没些勇气,还在阻碍它跑这个第一呢!

这一场兵不血刃而能自溃的大危机,总算消解于无形!

双方谁也没有真正吃了个大亏!。

在拉布大喇嘛的内心中有些遗憾之至,功败垂成,可惜了让这—脸黑胡子的小子破坏了!

令他的“阿难碎心咒”及“观音铜鱼凝魂功”,劳而无功,白忙一场!

鼓声也在耶律芝华的手式下,竟然而去!

蓦的现场两阵之中,显得一片死沉的寂静,这是一场大风雨之后的宁静,意为着这一回合的结束!

“我佛爷长住居延;发下宏誓大愿,要与天下信众广结善缘,修建居延佛寺宝塔,众施主们应一体响应,放下屠刀,洗净血手,为我佛许愿修寺,成此大功德!”

耶律芝华正待发话,她听出这恶喇嘛口气另有所指,正待讽刺他几句!

杨士麟轻触她的香肩一下,低声道:“由哥哥来教训他一顿,”抬头表示出一个笑脸道:“我们由沙漠里远道而来,又饥又饿,看你这肥喇嘛,吃得油肥,正是可口的大餐,要你先施舍点血肉下来,待我们吃饱了便替你修寺建塔,留待供奉你的佛身,你道如何!”

“佛爷已修成金刚不坏的法身,刀剑难入!”

“我却不信,甚愿试试你那臭皮囊,经不经得割切!”一“我佛爷的金印血手,也想摸摸你这不敬三宝的罪囚,给你佛印贯顶,助你输回三世;了悟佛法无边,帮你回头是岸!”

“好说,那还等甚么!”

恶喇嘛—声狂笑;肥胖的身子一个陀螺转便旋至杨士麟身前八尺!

这陀螺转轻身功夫,令杨士麟见所未见,当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了!

“你佛爷爷的‘金印血掌’,手下便是地狱!”

“区区不信邪,你心中若真有地狱,何妨先下去一趟!”

“佛爷爷已修成罗汉果了!”

“你只是乞食于人的懒汉!”“小于你要下拔舌地狱!”

“可惜,你说了不算!”“吃你佛爷爷一掌!”

他右手木鱼槌已插入铜木鱼鱼口中,腾出空手,掌指暴胀三倍,一股血腥臭风随掌扑到杨士麟面前!

掌张五指,比人之脑袋大了一倍,五指前端已化出五缕劲风,比掌心吐出的掌劲快了一线包围着,笼罩着杨士麟的头部!

指风掌力,像是有六种劲袭来!

杨士麟左手旋臂划了个圆圈,中食两指伸指圈中,遥遥笑向恶喇嘛的掌心!

这一指,乃是变通了冷若冰的‘绝沙掌’而成的‘双龙戏珠’!

两股冰寒的劲力,矢射箭飞而出,后发先至,已射抵恶喇嘛掌心,有如一支万古寒冰所结成的冰钻、冰锥!

拉布那赤红泛金的掌心,立即冒起一层上腾的青烟,乃是一热一冷的两种劲力在接触的刹那所激起的应有现象!

水多则火灭,火多则水干!

如是水火相克,各不相让,两人初次势均力敌,秋色平分,各自加注内力,争这生死存亡!

拉布喇嘛也许是发觉掌心中,已抵挡不住,这股寒冰指力,也许是杀得性起,找这便宜:左手上的铜木鱼,陡然举起朝杨士麟头上砸落!

像压下一座金山,劲风四溢,挤迫中发出怪音,由木鱼口中泄出!

这泰山石敢当般的重压临头,而杨士麟的长剑尚未拔出,在敌人未动兵刃之前,他也不想先用剑!

怎料到,这大铜木鱼,正是恶喇嘛的得意兵刃,类似一只大铜锤!

杨士麟轻叱一声,收回‘双龙戏珠’,抬掌,运功则以,‘日落平沙’出手!

一股无坚不摧,无招可化的掌风,阴森森的随手转腕而出!

“轰”然一声巨震!

恶喇嘛暴退三步,两人才略为分散开来!

杨士麟的剑已出鞘,横里一闪剑身,护住身上两路,严慎以待!

拉布一声恨意甚怒的怪叫,一声狼啸,疯狂跃扑上来!“小辈,你认命吧!”

铜木鱼再一次被提至门前,而右手已将横插在铜木鱼口中的木槌头抽出!

那是左右两手分别持有两般兵器,而一晃身,项下的‘通妙摄魂铃’也如干鸟噪聒,百鸟争鸣般的响起!

这时的铃声,只对杨士麟个人发出,外人不怎么样、而杨士麟耳中却万音齐奏,削削砰砰,在耳中闹个不停!

拉布已三方齐施,向杨士麟进攻了,木鱼槌虽只两尺,但可施展多项武器的招式!

如棒、枪、锏、鞭、刺、刀、剑等招式,他已施展一招‘一笔勾魂’了!

杨士麟手中铁剑一转,风雷色变,啸风如神龙摆尾,形成一股螺旋状的力;风洞,将宇宙之中的神密力量,泄聚在此旋流中!

二旋三旋,瞬间完成,那剑直刺而去,内力如洪水冲闸,闸开水泄!。

‘三元合一’已形成,已出手:剑端已飞射出一股泪点也似的精芒,射向恶喇嘛的咽喉!

像是一点雨丝,滴到人的脖子间,又似一片雪花,触肤即落,凉丝丝的,却是要人命的一击!

拉布咽喉中的喉骨已被击碎透穿!

杨士麟的剑已收回,凝定以待,身似翁仲木人!

拉布陡感真力不及,血已喷射在他胸前的大铜木鱼上,像是在喷血漆,要将金色的换成血色的!

咽喉中开了个小洞,不会令他马上死亡,却令他的心向下沉落!沉落!

数十年来所修练的真气,一泄如注!

他想厉喝,却似鸭子在叫‘戛戛……’后退!后退!

那沉重的大铜木鱼已沉重得,手已提不住了,掉落在脚前!

他的全身上的肥肉都在抖颤,目瞪如牛蛋,死亡的恐怖已侵击主宰了的思维:“让你下地狱去游历一番,试试牛头马脸、生死判官、十殿阎君!”

他停下了,下肢已麻木了,手臂亦抬不起来了!

木鱼槌也松了下去,猛抬手向咽喉处模去,喷成一只‘血手’!

他似一只鸡脖了被人划了一刀,扑着翅膀在挣扎!

他身上的血有平常人四五倍多,有得他长时间喷的!

姚和立即派人上来掺扶他,想带回去急救,因是背着他,不知伤在何处也,待知道伤在咽喉!

他奇怪着自问,这要命的所在,怎会伤到了,他是死人么?

杨士麟由‘三元合一’所点击而出的剑芒泪滴,只瞬间而已,他如何能看到!

他虽然想不透却不妨碍他心颤胆寒!

拉布是他利用来自壮及欺压民众的鹰犬,现在已倒了!

这怎能不使他慌恐回顾,失去镇定,下一个死亡的人,就是他自己了……

耶律芝华娇呼一声:“哥”!

她快意的迎上前去,来慰问血战荣归的——良人,是多么雄壮有劲,是多么的甜心,这身上香喷喷的大毛汉于是她的宝贝、心爱、归她所有的,是万人之敌!

杨士麟斯文儒雅平淡的对她一笑道:“妹子,让他们冲锋吧!这个都府大人是不会出战的!”

耶律芝华知道他已吓破了狗胆,那里肯鸡蛋碰石头,素手一挥!

战鼓再起,胡笳齐鸣,千蹄落下,辽民们嘶吼着,向敌阵中冲杀过去!

姚和却早她一步,明智的选择了退守延碉堡城围了!

起码能缓和一下,立即被人杀死的命运!

百骑铁甲军队像湖水般的向后逃跑,不能一拥而入!

他们离城也不过一里地,辽民们只俘虏了二三十个马蹄慢的倒霉鬼!

他们都是西夏的佣兵,被虏了,便成了奴兵,再过些年月,他们也是辽民了!

车队中没有丈夫的小寡妇多的很,连儿女也不愁,新家又建立起来了!

而他原有的家,丈夫失踪了,她们也会甚快的再找到个新丈夫!

人民便是在这种悲欢离合中,自求多福!

不论男女,一到了适龄的年龄,便被迫着,流注入这时代的大烘炉中燃烧自己!待天色入幕,耶律大石始苏醒过来!

辽民支帐于城外三箭之地,位西偏北,所获得的战利品只是,放在牧地上几千头羊而已!

耶律大石步出王帐,远眺夕阳落照,湖水汪洋,一片绿地山林部属多人,都在他身后陪视着,杨士麟与耶律芝华站在他的身左!

耶律大石抚髯凝望孤城道:“这是处好地方,可惜,咱们不宜长久定居下来,那会战争时起,咱们百废待举,人力不能尽消耗在战争中!

得有个生养喘息的机会,二十年后,新的一代子民成长了,才能凝聚些力量,以保宗庙之不坠!”

他向杨士麟望了眼再道:“未来就看你们的了,老夫垂垂老矣!”

杨士麟连忙躬身道:“大人春秋鼎盛!”

“哦!他们闭门不出,明天咱们即西行,野战对咱们有利,攻坚则损失颇大,便是攻破居延,又能得些什么呢!”

耶律芝华娇憨着来叙说杨士麟斩拉布大喇嘛的经过!

令他老连连点首嘉许!

这一夜他们虽在城外扬武扬威,却也戒备森然,怕敌人出城偷袭,人人睡得并不安慰,无忧无虑:第二天——他们整队西去了,前后都得照应到,前方伯遇上强敌,后方怕姚和出城追击,他们的势力仍然足以造成伤害!

离开居延是库库乌拉山,沿着阿尔泰山脉边麓进入新疆!

这一段路已耗去了三四个月,人数虽然时有增加,却也不敢进入吐鲁番、迪化等大城,只在山区里裹胁些民众,集少成多也有万户之众了,但是这新的民族构成,却经不得打的,一打仗可能便溃散下来!

因之,耶律大石洞途不招惹是非更向西行!

通过承化,而进入哈巴河谷,占领了额尔济斯、桑诺尔湖!

这里是一片河谷绿地,耕牧两相宜!

如是,便在此准备定下来,人口已增加至一万五千户以上了!

兵勇武士可以集结五千至八千之众了,局面虽不大,有八即将为基础,八人委以千夫长,这势力足够在此地称王建国!

在五百里外一处小高地上,有个塞桥村落,耶律大石选定这里,建城复国了,是为历史上的西辽!

地广民贫,人稀,一片草莱,辽民竟以高文化的姿态与民更始!

当地土著族系属阿萨克,半开化先民!

冬天来了,筑城工作被迫停顿下来,这里寒季来得早,人民都藏在木屋中来渡过这个长长的冬天,有半年以上的时间!

大雪已封山、封湖、封河,人马处于一片白茫茫,失去彩色的世界中!

围炉饮酒闲话,生活便这般混过去了,满安定写意的!

杨士麟却沉闷不乐,越来越孤独不易与他们打成一片,忭梁的家,比这穷荒野地要高上一百倍,他的生活与学养,在这里得不到共识与共鸣!

与他出生的环境已有千载以上的距离,这令他如何能永远忍受下去!

他患上了思乡症,所能勉强谈上话的人也只有耶律芝华一个人!

耶律大石在忙碌他的霸业,所带来的几百辆物口,现在已经拆包了,其中应有尽有,但都是汉人之物:尤其是绢帛,拿出来送给当地小酋长,来示惠于他,其他各项用具也是汉物,已开炉冶铁,制备弓箭武器,伐木造车,在这大草原上,车轮比驮马负载得东西多,又有排车成城成堡,攻守两宜!

这天,大风雪已停了几天了,人们可以出屋活动一番!

午后不久,北城碉堡上,响起了胡笳声!

如泣如诉,令人心头一沉,太平日子才过了没几天呢!

他们飞跃着向北城头上扑去,迢望城外来了五十几匹铁骑,言语古怪!

耶律大石令找来一名土著作‘舌人’将他们的语言转译过来!

原来他们想进城歇马,补充些酒食!

耶律大石在沉思,这要求是否可以答应下来,舌人见了,低声对他道:“王爷,这是批凶悍的‘花拉子模人’,经常四处打劫居落,杀戮民众,奸淫妇女,盗窃宝物,最好是不准他们进城,在城外交易,比较安全!”

耶律大石立即接受了他的建议,准备了一车酒与羊腿、鹿脯,派出五十名武士监车,进行交易了,地点在北城门外!

杨士麟当然要在场,防止他们暴力袭击,带队的千夫长是古路多八郎将之一,这势力比他们来人也不稍让!

车子在武士的护卫下开出城堡外五十丈!

杨士麟与古路多站在车前,其身后武士们排成一列,刀出鞘剑在手!

车后及左右人数较少,将车子包围住,命‘舌人’翻译给他们道:“酒一银饼二袋,羊腿三只一银饼,每次只准许两人前来交易!”

他们听了,哗然大叫暴怒,表示待遇之不满!

杨士麟是空着双手的,交待道:“他们若无诚意交易,车子便赶回,现在先将车子掉过头,看他们怎样!”

他们正自更加忿怒,有人已摩拳擦掌……

杨士麟望着这批身材高大,黄毛碧目形相凶恶,悍野不驯的天方游民,心中也正是紧张,不过,表面上却立持镇定,喝道:“后列弓箭手上箭前列注意他们反扑!”

双方已进入战搏序列中,一触即发,他们已鼓噪叫嚣不已1辽民们出来列阵的都是精英人物,沉着招待,面目阴冷,一无表情!

他们眼看‘唬’不住这批小个子黄面孔的外来的居民,那为首的将手压下,表示暂且忍下了,这时机对他们不利!

如是,他派人进场开始交易了,一双双的进进出出!

杨士麟暗自松下这口气!

那知,交易了十几对人之后,陡然,车前发生斗殴1交易中的那个毛人,一拳偷袭将递羊腿给他的武士,打跌在地!

虽然没什么要经,这是一件挑畔事件,他们旨在示威及刺探辽民的身手反应,做为一项估计!

杨士麟自是不容他得逞,反应极快,一个后退身快速动作,虎背已接近那人,一记虎尾脚踹倒了他的一名勇将!

快速绝伦,心下骇然,口中却嚷嚷着道:“好身手,爵爷想徒手与你较量几回合!”

舌人立即传译过来,杨士麟握拳向口,吹口气点头首道:“欢迎,要他准备挨揍吧!”

他跨步向前行去,接受了这场挑战,这时将对将的决斗,为求公平,才上前进入中线范围!

那名高大粗壮的大块头,面颊抽搐着,凹目鹰鼻,甚是奸险,双手抓合了两下,挺胸跨步而出!

“杰杰……”枭鸟夜啼似的怪笑刺耳!

边走边鬼叫连声,向他的喽罗们交待着,令人听不懂!

杨士麟也向古路多言语一番,要他注意,敌人偷袭,因为他的语言多数人也是听不懂,古路多乃耶律大石的近身虎卫,早年当然得懂得‘汉语’!

两人在一步步凑拢接近中!

杨士麟突然闻得一股子特有的野兽身上所发散出来的那种腥臭之气味,扑面传来令人作呕,剑收大皱,立即闭住呼吸!

而罗夫斯却紧鼻子闻得!身上所发出来的‘清香’气息,不由得,大嗅特嗅不已,口中喃喃的道:“母的,好香也,这是那里来的生了一腮黑胡子的女人,怪事!”

他身后的部属们听了哗然狂笑,有人狂喊道:“头家爷,逮回来,咱们轮班‘开开’,放放火气!”

“说得是,看爵爷的手段,嘿嘿!”

舌人自然不敢将这番话翻译过来!

杨士麟察色观形,大约也便清楚他们是骂他吧!

大鬼王嘻笑着突然凶猛地一个箭步冲上来,怒吼如雷,以加强气势!

黄毛戟张如猬,蓬头发扬,丑恶狰狞极了,双年已带起一流臭风!

杨士麟身高只有他肩头那么高,双手招式发出,只能打向他的腹部:一式野狼探爪已抓向杨士麟头部,快似疾雷!

待至临身陡的收掌出拳,来个右勾拳,打向面颊!

杨士麟在这电光石火间,一掌封出,左手掌出‘日落乎沙’,击向敌人心窝!

罗夫斯斜身让过,左臂格向杨士麟的手臂!

“噗砰!”一声,双臂接实,硬碰一记!

真力相击足下各自陷地寸许,马步浮动,虎腰晃动,空间为之向外嘶裂震荡,“哦!”的一声怪叫,罗斯夫终于被震出三步!

杨士麟趁机疾上一步,运功换口真气,疾冲再上,打铁趁热!“噗噗噗”,一连三直拳击向敌人胸膛,如击破鼓!

这名黄毛鬼,动作稍慢,躲避回击不及,拳拳着肉五脏翻腾,被打得招架不及,怪叫着,向后撤身!

杨士麟见教训得这厮差不多了,才晃身一跃而回,拍拍双手,表示已弄脏了他的手!

罗夫斯身上压力一轻,才呼出口长气,只感到顶门发冷,斗志已消失大半!

自觉得一身艺业,已练成钢筋铁骨,普通刀剑即使用内力砍劈也伤不了皮毛,而今已骨散筋疲,无以再战了!

这小蛮子,那来的这股邪劲,两只碧目,鬼眨着稍存惧意!

已消失了那不可一世的狂傲,也令他身后一群部属们安静下来,张口讶然,他们心目中的神,已被这黑胡子香喷喷的人儿打跨下来!

是个天大的意外,对这批外来的黄脸鞑子们再也不敢轻蔑了!

他们呼哨一声,各自上马,狼狈着向北方负鞍逃去!

杨士麟与古路多率众退回堡中,耶律大石已在厅中设茶、酒相待了!

所有重要部属都已在座,鼓掌起立欢迎他们胜利归来!

道谢之后,各自归座,杨士麟紧靠着娇妻耶律芝华,这气氛有点令他不知所措,认为太严重了吧!三拳头打走了个来此讨热火的浪人,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

他以怀疑的眼光凝视着耶律芝华,她却白他个媚眼,浅笑着连连点首!

耶律大石端着银杯站起向大家遥遥敬酒,并猛灌下一大口,捋持燕口上八字须道:“这批花拉于模人,是来探道的,士麟虽然已与他小受挫折,他们不会死去前来图谋我等的心志!

咱们得严加防范才是,可惜,这土围子,初建尚不能阻拦得住大军来袭,老夫判断,过了三天五日,他们会集结大队鬼子前来搏杀!”

众将垂首沉默着,面现隐忧,依据习俗,游牧民族到了冬季,便进入相互搏杀的季节,一来是一种运动,二来是抢劫牧人们一年辛苦的所得,是羊肥马壮的季节,耶律大石带了几百部大板车西来,辎重丰富,所穿着的服饰都是闪亮柔软的绸缎,这令当地土番们见都未见到!

一些用具器皿,也是少见的精致,金、银雕具,五彩磁器,样样都是宝物,这些自然引诱得一些坏心肝的野种们眼红!

如是,有人便将这好消息,透露给住居北方的花拉一模人知道了!

前来的这批人只是探马,旨在证之间情报真假,势力如何而已!

他们各自发表些意见,做了次战前会议,才各乍回归防地!

这士围是不能让敌人攻破的,一旦被攻破,辽民只有任人宰割了!

要防御这座不算小的土堡,实是不容易!

耶律大石待他们散会之后,带着女儿娇婿步出厅堂,在城中漫游了一圈,他要重新堪定一些重要地点!

安排些秘密设施,用以保护他的基业!

七天后——大雪陡降,天上宛如倾下亿担棉絮似的,而气温反而升高了,强烈山风已消失了,大地浮盖上一层白茫茫的被服,深若五尺!

人已行动为艰,在这弥天的混沌中,却有一支两千之众的马队,分成几十个小股,慢慢的向这城堡接近中!

他们翻穿羊皮袄,弃下马匹,系缰在中途一片树林子中,步行上路!

来夜袭他们口中所称的鞑子们的‘塞桥城’!

这几天中城中已封锁了,任何人也不准出城,若是违犯了这指令,逮到便以间细通敌论罪!

居民已被分割开,受到严密的统治监管!

辽民们日夜慌慌,辛勤的来加强战备事务,若能打胜了这一仗!

声威远播,便有资格在这里落户生根了!

否则,便是埋骨这里!

辽人是股哀兵,只许成功不能失败,失败了,活着的残余便得永世为奴了,再也没有翻身之日!

大雪封天漫地中,堡垒上的守卫不多,视野受阻,也看不出十丈以外去!

敌人摸近垒墙,以垒罗汉方式,分成四五股纵队,向城中探路投入!

一且都在寂静中秘密进行,而且十分顺利!、他们人分西与北两个方向,每路若有干人!

他们登上墙头各自庆幸没有刚好碰到守卫,这奇袭偷渡的路线是成功的!

事实上,夜里耶律大石下令,已全线放弃了守城任务,不论他们由那里登城,也碰不到一个卒子!

他将人力全部集中,窝藏在城中的壕沟中!

这几天的大雪,更加强了壕沟的魔力,当真是一处‘地网’!

敌人投进来便似进入‘老鼠笼’般的,任由他们斩杀了!且说扑进来的黄毛鬼,在大雪封空漫地中,也看不出十丈远去!

只知眼前是条空壕沟,其中没有水沟的那边堆得高高的积雪!

有人试图跃过,但四五丈宽,不是人人能办得到的!

得另找出路,越过壕沟,或直接下落沟中,再爬向彼岸!

他们进入的人,兵分两路,一面找出路,一面下落沟中!

且说下落沟中的人,一下子便滑脱了下去!

敌人已将雪浇过了水,形成一座冰沟,滑不溜手,自准落下,而且仓促之间,也站不住脚,立即在沟中跌了一跤!

同时在沟边的狐洞中,撤出一股套马索,落向脖子,收紧了在向狐沿里拖拉,他老毛于连句声音都发不出来!

便被人活捉了去!

辽人藏在狐洞中相待,又暖和又灵便,身手十分敏捷,捉了这只就捉那一只,原野套马,那是塞上儿女从小便玩的特技之一!

皮索套圈一旦飞出,乃是万无一失的百发百中!

况且是在敌人一无警觉的情况中!

这情况一直在扮演中,全线集中计算已被活捉了几百名去!

个个被人勒死在狐洞中!

正文 第二十七章 万里归程

第二十七章万里归程

他们另外一批侵入的敌人顺着土围子的内墙角,向前搜寻道路!

不多时,他们找到了几处,壕沟中断处,向里延伸的道路:他们飞跃着扑入!只见两边雪堆高起,路面上只是薄薄一层雪皮!

只认那是清理道路,应有的现象!不认为这是个大陷阱,大瓶口!是死路一条!

待弯曲着进入接近终点时,越来越宽阔些!同时也进入辽人的埋伏区!待最前面的人被一面大雪堆吸住去路!

停止下来时!辽人已万箭由四面八方集中射出!

前后左右已封死他们在这处陷下去的死弄筒中!

他们也曾四散开来反击!迎上来的只是利箭!

喊杀怪啸惨号啤叫声,加杂着响彻了这片夜空雪地!

辽人埋伏在雪堆后面,而雪堆已成了座冰墙,要出困谈何容易!

在一片死伤狼藉中,雪夜空际陡然传来如鬼哭神号的螺角号声!

敌人最后一批精锐之师的增援悍匪扑上堡墙!

为首的那个大鬼王是他们口称的‘伯爵大人’——诺夫斯基,乃这一伙千里流窜的贼伙们的大领袖!

他凭仗这两千名悍匪转战搏杀于这五千里地面,当地土蕃部落们,大人得向他低头供应他们一切要求需索!

他们没有固定的居所,便在这五六千里地面间活动流窜!到是退遥自在!

在大雪迷空中,诺夫斯基登上了围墙,向城里观查!

对辽人所布列的阻墙立即有些震动!这些雪墙能阻拦截断分化了他的大军不能集中力量奋杀,而易被敌人各个击破!

他立即命号手吹螺联络,寻向攻入堡中各队进展情形!,每一个小队,只有两百多人,都不知那里去了!

回应他的只有少数几处方位上有号角声传来1而且是人伏待援的呼救号角!

这形势令他太也意外了!而他身上只剩下六百多人,当然,他是有坚强的自信心,如是顺着北门大道,向中央挺进!快与奔马般的奔向城中心点!

那里是有处大广场的!是城主集会民众调动军伍的地方!每座城中大概情况布局都差不多!

在他们这批离开之后暗中有两名辽人遥动绳盘将成内壕上的木知高吊起来,他们若想逃回城外去,已不大可能了!

这时耶律大石坐在西向东的一座王城大厅中,接取各地段伏兵传来的捷报,来犯黄毛老鬼,已大半被搏杀在‘河洛八卦’大阵中!

原来,他乃是采用了八卦图式,组设成纵横排列的阵地!而且是将每个封图都侧着身子,周列一圈!

便连杨士麟也被他唬住了,没有看出究竟来:例如干位原型是:“三”三横,现在变成了‘川’三直线!

这种变格的运用,令杨士麟想像不到的!

府前警卫武士已进来向他报告,敌人主力已扑进广场了!

他才率众而出!点燃了火炬百支!有十名辽女手提‘孔明灯’!

十面战鼓己‘嘭!嘭!’的响起百支大幡旗,已列成旗门!

这旗门之设能令人虚实不明,旗后究竟藏匿了多少人马,什么利害的搏杀利器,不易为敌人事先窥知!

因之,这旌旗招展,说穿了便是一种临时可移动的活屏障,它能惑入耳目,产生错觉!

在这里,耶律大石已深得其中的窍门,运用得出神入化,玄机难测:在灯、鼓、旗、笳的综合运用中,已使他,威武立显!气势陡壮!

诺夫斯基将他的六百人列成方阵,十几名将校小爵们在他左右!

王对王,双方已照面了!

耶律大石内穿辽人传统长袍,外罩韶皮大氅,甚是华丽高贵!

他的身高没有对方高,这不要紧,护卫为他带来了一具两尺方小脚桌!桌高一尺半,他踏上去,便是一具坛台!

立即有鹤立鸡群之感!比敌人还要高大半尺了!

两方列阵已毕,有舌人通译!

耶律大石抚髯喝道:“你等盗匪之徒,胆敢夜来偷袭我城邦,罪该万死!”

诺夫斯基经传译后略知大概,答辩道:“你等鞑子,胆敢侵入我的属地中建城窃占土地,胁迫子民,应予杀绝,驱逐出境!”

“我等并非此地民族居民,乃来自西方!”

“我们先入为主!”

“吾乃受天之托,管领这片土地子民!”

“本爵不予同意!”

“你流窜此地抢劫子民财物,施虐数十年,罪应死灭绝!”

“我们是高贵民族,向子民收取税金!”

“本王爷也不同意!”

“只有战搏来决定归谁所属!”

“嘿嘿!你是大鹰落翅,奔马失蹄!不配在此张牙舞爪了!”

“滚下来,让本爵斩了你这颗毛头!”

“嘿嘿!要头么!本王爷道是有一些!”

他转首回顾一眼,再加强内功喝道:“将头取来还给他!”

如是,旗门之后,出现了一番,吓煞人的景象,令人见了休目惊心!

两人一抬,中间挂着一颗颗刚被斩下来的人头,项中还在滴血!

这些都是先前攻入城中的黄毛老鬼的人头!

每抬若有百颗,共有十几抬!一千多颗血葫芦!被抬入场中!

令这批悍匪们哗然惊恐!怒火膺胸!

当真是斩尽杀绝,不留活俘!

耶律大石玩了这一招狠毒的手法,已震住了敌我两方面的人!

杨士麟心中骇然!这真是惨绝人寰的大屠杀,出乎意料之外!

一千多具新斩下来的首级,摆在场地上……

“嘿嘿!你等入得城来,这便是你们的榜样!犯我城邦者,罪该万死!”

诺夫斯基,虽然杀人时眉也不动一下,但,这些人都是跟着他曾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如今无一生还,怎能不使他惊心动魄呢!

他知道其身后的部属有的是仇恨之心加强了!有的是己失去了斗志!

“弟兄!失去的好兄弟已魂归天国、血债!咱们要同心协力,为死去的兄弟朋友报此大仇血恨!”

而这时辽人们已至各处阵地中归来!人员在集中,也便是势力在集中!周围已响起如雷震似的叫啸咆哮!

他们已被围困在中间广场上了!士气已相对的低落下去!

慌恐四顾,鞑子们没有万众也有八千!

而他们只剩下这六百人了!这胜败之数,心头雪亮!

令他们心头沉沉如压重铅!死亡败灭的阴影,像一条黑蛇,已穿入他们的胸膛中,挣扎为艰了!

有人从沉痛中苏醒,狂呜呼号着道:“杀呀!还等待什么呢!”

是的,越等待,敌人的部署越完善,迟则不及!

诺夫斯基虽有颗铁铸的心,不为敌人的威胁所动摇!

但,他的属下的心志,却先碎溃了,失去了节制!以四散着向敌人扑去!

而敌人却严阵以待,以逸待劳!刀光剑影似划破了夜空的绵绵浩雪!

他身前后只余下一百多人尚卫护着他,按兵未动!

陡然——“杀!……”声四起!

雪与刀在空中狂舞交挥!五百名黄毛老鬼,四散飞跃,向敌阵中冲击而去!

接近了,弦声万响,铁箭雨落,穿向扑上来的敌人!

箭已是太多,封拦不及者,立即穿腹入胸!

而且还有些是斜向射来,专射侧胁,令人防不胜防!

一排排的被射倒在雪地中!翻滚着叫号!呻吟!

这时火炬黯淡,天夜将凤!而大雪也少了些许!

辽人手中有盾牌长刀,身后尚有一批勾镰刀!不时的伸出来勾人脚脖,一旦被勾住了一只!那是立被斩断!

这是一场一面倒的酷烈惨绝的大屠杀!虽然勇气百倍!但,器不如人,那是前仆后继,凶勇拥身而上,抱持必死的决心!向敌人追杀!

而成功的少,失败的多,一乎儿,被杀倒了一地残尸!

诺夫斯基见了悲痛长叹一声,低下头去!

当他再度抬起大毛头,已作了明智的决定!

撤退——逃走!

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只要他能活下来!这仇恨,便能报得了!

他手挥舞着长刀,咆哮着厉喝道:“本爵要求单人向你们挑战!挑战,决斗……”

舌人通译过来,耶律大石冷笑着点首!并向杨士麟道:“士麟,他若出列行凶,你要替我拿下了!”

“是!”

杨士麟恭顺着躬腰回答!

众僚佐将校们在交头接耳,传播他们的‘驸马爷’,要大战黄毛大鬼王了!

而场地中那五百多名敌人,有人在箭雨来临时,狡猾的已无伤也随着倒地装死,因之箭阵快速之极的结束了!

辽人高兴着,派出数百人进入场中割取敌人的首级,就像老农夫进入瓜田,要摘瓜了似的,防范轻伤袭击的事故是考虑到了!

但,防范装死的活人屠杀他们是没甚准备,待接近至敌人的尸堆中!

这变故令辽人,又投入数百人,搜寻活敌!

而黄毛鬼,更利用尸体为掩护,进行滚地战术!等待敌人前来上钩!

失去脚的辽人,惨厉的痛号!挣扎已弄乱了这广处地角!

天色尚未大明,看不真切,反正负有死伤!

正自动乱不休中诺夫斯基率众向前冲来,百人扬刀一晃动,立即大转身向后撤退,便是向东逃跑!

东向守围圈怎堵得住这百多人的冲杀,立即让他们冲破了防线!

诺夫斯基散开大步,飞跃着奔去东门!

耶律大石真急了,若是容这个大鬼王逃出网罗,将来后患无穷!狂呼道:“士麟,士麟,快去将此獠截下来,勿必要杀死他,带头来见我!”

杨士麟应声而出,腾空扑去!

身后耶律大石在调派百多人精英武士一起追下!

诺夫斯基带了四名一等一的悍将,已领先一箭之地!轻功不及的部属也被他抛弃下来!

所谓大难来时各自飞!待到了东门堡内护城河,只见他如大鹏展翼般的一跃而过!

斩了两名守护吊桥的辽人,让他的属下通过!

而辽人的追兵也自赶来,对方混战着!且战且逃!

杨士麟已单独去迫杀诺夫斯基去了!

两人轻功都不差,只是一人起步较早,杨士麟要想迫几,也非那么简单的事!

两人在比较耐力了,从清晨跑起,直待过午时分!

便在这‘塔尔巴哈山’岭中捉迷藏!转山越岭时隐时显!始终保持数百丈的距离!

这几天大雪,诺夫斯基有脚印留下来,怎的转弯抹角,也不能将这名敌人抛脱,藏也无处藏身!

令他穷途末路,一筹没展!

杨士麟回头望望,双方的属下,一个也没有跟来!

只他们两个人在这大山峻岭中,弯来转去,一路向东!

而他体内却有‘九茎芝’在化育运做着,越跑越轻松!

诺夫斯基已五十多了,虽然战搏经验丰富,武功超群拔俗,却也吃不消了!

即待日落西山!

杨士麟已加快脚步飞跃着追赶上来!他怕到了夜晚敌人会借地形之利而逃脱了开去!

这个敌人首脑是万万不能放过!听耶律大石的口气,若是他不能带着此人的头颅回去!那就不必回去了!

“不必回去了!”

这念头陡的由他思维中出现!令他心旌扬飞舞个不停!

他想到了,耶律大石逐渐建立起王朝的规模,在严酷的律令下,也已高高在上,而自己只是个孤独的汉民而已!

是他女儿在大漠中拣到的!而且自有‘宝血’!这是他活命的泉渊,同时又何尝不是死亡的诱因!

若是一旦得罪了他,便成了他大王爷杯中的美味了!他已老迈不堪,为自身计,争取重生之机,这是最便捷的方法!

至于为女儿重新找个好女婿,辽人中的八郎将,个个都是好人选!

他的王朝,必需是由有辽民血统的人才能掌握得住!

他夹在中间,算老几呢!

昨夜——他下令斩杀了一千多名俘虏!辽人们在本性——凶残,整个的暴露出来了!

令他兴起他是不属于这一堆人中间的一份子!

在长安‘万马庄’中有他的‘兰妹’——那个口口声声喊他‘呆子’来表露爱情的姑娘,抱着自己这个‘莱人,而瞒怨不休——她最后的娇呼:“要过了三年再回来!爹爹就不会吃你了!”

唉!难道要在这异国荒原中过渡一生么?

还有初恋的爱人——芸姐!如今可还好么?待至来年夏天、秋天:便是三年了也!

这时离开他们辽人的罗网不正是时候么!错过今日,已经没有机会了!

他摇摇头!拿不定主意!

那耶律芝华的倩影又在他眼中出现!他们之间虽有热火般的爱在燃烧着彼此的心!

但,这草莱野蛮的生活,却不足以满足他的人生!

他们是一群没有文化的野蛮人类!

耶律芝华之所以可爱,那是因为,她具有一些汉人文化的特质!

否则!还不是同一只狗睡在一起差不多么!

而他平日所接触的辽人,都是对他傻笑着,双方是多么的格格不入!他不能影响他们!他们又何曾能影响他呢!

在此地除了四处争搏杀人、酗酒、牧羊之外,已无别事可做了!

这依他从小至大所接受的教养来说,等于是一项流放!

回过头来走回原始时代中去了!在过着茹毛饮血的生活!

短期尚可,长期如何能满足他的人生!

他打了个冷颤,不寒而骠——是又寒又骠!

抬头向那顽强的黄毛老鬼望!只看到他已飞跃着进入一座山谷中!

扬天烈喉的长啸一声!声贯云表,四山响应!有串雷声滚滚!回音不绝:腾身而起,加足功力,急迫下去:他不为别的!但为了耶律芝华这可爱小妻以后的安危!

也应替她除去此獠,而后东归!

她若真有情意,应该万里东归去找他,共渡汉人们那种高文化水准的生活!不是吗,辽人生活的是人类两千年前的野人生活!他……

两人身形甚快的在接近中,他已进入了绝路,此谷四围,峭壁无路可通!而杨士麟追的紧!已不容他寻隙登上山颠去!

诺夫斯基喘息着回转身躯!手中长刀支在眼前地上!

要恢复体力!已没有精力再跑了!

想在此地决一死战,能摆脱敌人最好,否则,便埋骨此地也不差!

杨士麟距他五十步处,也停下脚步,来调整自己的气息!

他们便似一对忿怒的斗牛般的准备抵角一拼了!

两人言语不通!只能略为察知各自的表南动作意图!

杨士麟自信能杀死这名入侵掠劫这一带蕃民的大领袖!而且他也应罪该万死一谢!

他是个颇为标准的以劫掠为手段,不事生产的狼人!凶兽!

而诺夫斯基,在休息中,碧目流光,不停的闪烁打量这一脸黑胡子的敌人,怎的这般难缠,甩也甩不掉他!

由他脸部肌肉看出这人十分年轻,不足二十五岁!那来的这番工夫!

这也是当年他刚出道的年龄!不由暗叹口气:“天亡我也!何以甘心!”

他仔细观察,他的弱点所在!

杨士麟是有这番气度的让他多休息一会!若他只在他身上动些邪念,也只得由他了!

那会使他死得更快!

已跑了整整一天了,没有一千里,也有八百里,体内芝血,已活动开来!精气神已跃跃欲动!所谓全身筋骨已活动开来!身子已飘浮欲起!足不沾地!已至他的体能之最佳情况!

诺夫斯基眼光困惑胡疑不定!他的功夫是从‘乌拉山’下潜居自修的,极天老祖’处自小学来的!

是从万载寒冰苦海中,打熬出来的!曾偷吃了—枚‘火鸟蛋’!而今自己体内阴极阳生,阴阳相济相成,潜力无边!

身体已灵胎暗结,坚如铁石,刀剑不入,心如火燃,而身似寒冰!百毒不侵!气脉悠长,纵横千里,无人匹敌!

剑术之精纯,已能意动而杀人!

故而对眼前这个由东方来的少辈,虽有惊奇之心!却更激起他一身斗志!不杀死这少辈便无活路了!诺夫斯基将支在地上长剑提起,一声怪啸,声如狼嗥,口中喃哺自语:“少辈,老夫让你尝尝‘极天派’的剑术!杀!”

杨士麟自然听不懂他鬼叫些什么!但只知道他已出剑对搏了便可!

老黄毛鬼在叫声中,人化狂风,五十步踏步即至,空灵如意!

剑如万道金蛇,直出直落,排山倒海般的向杨士麟胸前攻来!

杨士麟银剑护胸,身影急剧地左右晃动!以诱敌剑深入,观察敌剑的剑路,你像叶飘絮般的幻空腾挪,三闪五闪便摆脱了罩来的重重剑网!

反而欺近在诺夫斯基的左方!虽末出剑封拦敌剑,却已对敌人构成莫大的威胁!诺夫斯基又是一声长啸,脸颊上的黄胡子猬立而起!

这表示他剑上己增加了功力!真气由剑上泉涌而出!

这本是冰天雪地,但这时扬士麟却感觉出敌剑上发散发来的寒气比这天然的寒天雪地更寒百倍!

这剑上传来的寒气,有凝固血液的功能!剑叶上已自生烟,白雾蒸腾而起,空中似裂帛似的划出一流流白线,白丝已交叉纵横,将他三面围堵起来!

杨士麟陡的一震,这黄毛老鬼的寒魄玄功,比之冷若冰高段得多了!若自己不是眼下了‘九茎灵芝’,恐怕,血脉早已凝固,手脚麻痹不仁!

大喝一声!气冲华盖!

他的家传绝学,河图十三式,中的‘日月光华’应手攻出!

罡风乍起,剑涌千道霞彩,直取敌首!

诺夫斯基的眼光老练,脸上兴起一丝安然神色,认为这少辈只是跑的快,像只兔子,剑术并不怎么精绝高明!

战胜杨士麟的信心大境!又是一声鬼叫连声!以增加他的凶戾之气!

长剑一挥,涌起重重白花,吐出万道白芒,攻入杨士麟的剑招中!

剑影乍合乍分,剑虹吞吞吐吐,对方都在逐次加强力,希望能将敌剑封出外门!以攻还攻猛烈的纠缠不清,凶猛的冲刺,闪电的回旋,不时的传出闷哑的错剑之声杨士麟已逐次连环的将‘河图十三式’使完了,尚有寸进之功!

而诺夫斯基又何独不然!

他的功力已加至九成九了!剑术‘冰川异剑’已使了十五招之多!只剩下最后三招了!

两人的一口真气已至渐竭之境,不得不触剑各自退—丈不久,两人同时向中线冲刺,行最后生死存亡的人击:诺夫斯基已发出十成功力,潜力如山塌!烈喉高啸声中!

剑上寒意令杨士麟毛发悚然,那龙吟虎啸之声!也激震得!山岭上的积雪下倒!可说是已山河震动,风云色变,回音雷声‘隆隆’响个不绝,声势之壮!极是震人心魂!

而他那碧目白肤,鬼气阴森,獠牙切齿,身材又高大!

若有外人在场,自应认为杨士麟是死定了!

‘冰封大地’剑式‘嗤嗤’有声,动作虽慢,却潜力万钧,自待杨士麟进剑入伏!

而杨士麟却不为这些外在表象所惑,只诚心正意的功聚剑端,挥出‘神龙—剑’,身起空中,神龙如云里藏身,—剑探首而下!

有苦临渊取水,吸力甚强,吞吐如蛛丝!‘剑芒’已长出一尺,疾取敌人咽喉!可惜,‘冰封大地’,敌人眼前,空虚已为凝结!

这一丝剑芒并未攻进敌人门户!

而诺夫斯基也怪目如铃,震骇于杨士麟的剑上成就!

两人同时随手运转变化第二招!

杨士麟圈剑成圆,从中划出两剑,两股剑芒已点击向敌人双目!

而诺夫斯基,已回剑划出一式‘万载冷川’!

剑影如天河倒悬,剑虹闪缩中,剑气如一片大河寒芒,滚滚而淹没了杨士麟的身影!

杨士麟腾身而起,高有三丈,以闪避敌人这一式寒芒摧化了空气而产生的烟雾!若不能避开,那能将人霎时冻结在这片雾影中!

杨士麟心中一懔,至此才知敌人功力之高,剑艺之精!大意不得!

寒气能控制了环境,尚幸自己得天独厚,有‘宝血’在体内不受多大影响:九茎芝乃神灵之物也!

身在空中抡剑三周,急速的刺出‘三元合一’!

这一剑的真力便似一具圆锥形的螺丝体,回旋着刺入敌人的寒芒中!

只听得‘嗤嗤’之声不绝,坚冰已被钻透!

有一丝剑芒已穿入敌胸之中,令他前后胸已对穿!

而诺夫斯基也挥出‘极天幻影’最后一剑!最后一招!

可惜慢了一线,那幻影的一剑,只削开杨士麟的一片衣角!

杨士麟有罡气护身,剑已入衣立即侧身!而更抽剑后退!因之那一剑因体内真力已灭,没有造成杨士麟的大开膛!

只削开了一大片胁衣!冷风灌入令杨士麟悚然一震,额上冷汗如豆!

“好险!只比他快了一线逃出鬼门关!”

他抬头向敌人望去!

只见他已弃去长剑,手指点着他那心房部位!虚弱的‘咕噜’了几句!

令杨士麟猜不透这是什么意思!

诺夫斯基在死亡之前,乃指点敌人,他有一具‘火鸟’的心脏!要送给他作为纪念品!对这年轻的敌人,由衷的敬佩!

杨士麟可不明白,看他已气绝多时,才从惊恐中苏醒过来!

挥剑割下他的首级,将自己的破衣脱下包起来!以他的血,写下了几句话,将衣包放在一处大石苟下脚!

此时夕阳已落山,遥遥西望,祝福耶律芝华数声!

洒下情泪,转身向东方,飞跃着离去!

巧的是待翻过那处山脊,山下有条羊肠小径!奔了—夜,天亮时来至一处小镇——便是塔城!待进入迪化,通过吐鲁蕃,已有许多汉人居民了!

这些人都是汉、唐,先朝西征的遗民!

不论他们的先人是被俘为奴,或是屯田军,总之是遗传下来了!

他在万里归故乡的路途上,再也不感孤独了:杨驸马一夜未归,耶律芝华带了百名辽人武士出来搜寻了!

三百里地左近,辽人与悍匪经过一次火拼战搏,只有十几名伤残半死,倒在血泊中,那是因冬天血凝的快,没有流尽,而得救生还了!

耶律芝华心向下沉,更向前追!

第三天中午,才追至那处绝谷,敌人的血肉已被秃鹰吃得只剩下骨架!只有一颗‘血心’已坚硬如石,未被吃掉,如手火热!

‘宝!’这颗由‘火鸟蛋’所修炼的心!由耶律芝华保管了!

发现了杨士麟弃下的外衣,其中有颗首级!

当她看了他写给她的离情诗,秀目中流了情泪,那诗是这样写着:

“万里归乡心似箭,牧地恋情意惨然。

郡主谅我孤剑客,提心吊胆一帐眠,若要情天月再圆,五载今日霸桥见,情天有缺十年后,龙亭之上盼娇额。”

这是说他有两次机会给她东来长安和忭梁相聚的情意,请她斟酌情况,这塞桥是不回去了!

她将这首诗记在心里,毁去了衣服,带着敌人的头黯然而回!

耶律大石知道杨士麟借此机东归而去,不自觉的舔舔嘴唇道:“唉!这孩子可惜了!”

杨士麟替他除去了一个强敌!自是高兴!向女儿安慰了几句!

这一仗他虽然是大获全胜。声威远播,给他打了建国立朝的基础,可也损失了五百余名辽人!

好在他的‘八郎将’都没有伤亡,基本势力不弱!

耶律芝华悲凄着,回到她的寝宫去!黯然神伤,得痛哭一场,才能舒解开心结!她忖道:“杨郎的顾虑是对的!老爹那声:‘可惜’,不是指他的人,而是指他身上所流的血!若老爹设计一个陷阱宰了士麟,喝光了他的血!

那么他会龙马精神,再活一纪!”

她现在不能离开老爹,得协助他将这个‘国’重建起来!但愿五年后她能东归汉土在霸桥上与士麟相聚相会,永不分离!

正文 第二十八章 晋见门主

第二十八章晋见门主

这是一段漫长的行程,没有路的路!

行行复行行,眼眼望去都是没有边儿的地方————苍渺,浩瀚……没边儿的极处,看不去像边儿,其实那不是边儿,只是目力所能到达的天地所接触的一线!

当你前行个十天半月之后,向前望去,还是那一线,并无任何改变!。上面覆盖着一片幽逛的深蓝,有时灰蒙蒙的令人无可奈何!

下面这块土地上铺缀着一片黄,是那么亮丽但沉着的黄,就这么单调、简洁,有时也会出现一小片绿的色彩!

令人欣喜若狂,人与马都能得到暂时的安慰!

获得到水草、牛羊,来延续补充了生命的存在,否是只有倒在那漫漫无恒的沙漠里,逐渐融化在其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杨士麟便这样万里行程,孤剑策马东归,仗持着艺高人胆大……

好在他由死去的‘龙门碎碑手’尧索那里得到一张简略的羊皮地理图,大致尚称正确无误,渐渐越过荒漠、高山而接近中土!

那天——远远从太阳升上来的方向处,看到了山岭极峰上盘绕着一条巨大的黑线——苍天,这是‘万里长城’的雄姿!

像条巨‘龙’,婉蜒着,静寂着,伏卧在天地之间!

雄壮而宏伟,数千年来,它将大地分隔成两个世界,也将人们区别成两个系统!这令杨士麟又兴奋、又伤感只知挥鞭策马,一心赶路,归心似箭!

直到那天进入‘嘉峪关’后,反而踌踌起来了,有许多问题……纷至查来!

脑海里始终盘旋着,犹豫不决的是——失去那里?

是的!自己此次为了‘芸姊’的事,负气出走,经过了这漫长的岁月,万般的惊险、苦难,就如此回去吗?

在栈中的土床上躺着,杨士麟瞑目回忆,旧日情景又浮心头——那梦索魂牵的——林尚芸!

她头上结了两条长长乌黑的大辫子,瓜子脸柔细如玉,亮丽的大眼睛,小巧的樱唇……标准的美人胎子,做忭梁杨家的儿媳,绝对够资格!

可是,偏偏她比杨士麟大了三岁,而且……她只是一个镖师的女儿!

于是——杨士麟的婶母反对这门亲事,不但如此,连近亲远戚也帮着来反对!。

“一个簪樱宦门之家,岂能讨一个弄枪使刀的姑娘家来做媳妇,怎不教忭梁的人笑掉大牙?”

“那林姑娘的父亲,仅仅是‘武威镖局’的一个二流镖师,而这镖局仅是汗梁城中的一个最起码的小镖局!”

“女家在忭梁无头无脸,那是门不当户不对啊!”

这些信口开河的人,说来轻松,但却苦了杨士麟和林尚芸了,因为他们有他们的誓言与感情!

杨士麟从八岁开始练功,就是林尚芸的老爹为他开的蒙,练功架,都是他的芸姊陪着他!

青梅竹马,耳鬓厮磨,几年下来,那份‘情’就种深深地拔不出腿来了!

山盟海誓!

明月、青山、流水、过雁……都会为他们祝福,但……

杨士麟在逆旅孤灯下,想到这里,只觉得嘴角涩涩的,原来不知何时泪珠儿顺着腮边淌了下来,哀哀磋叹!

当他重又闭上眼帘,脑海中的幻像却又变了……

岳兰、朱玉、耶律芝华……一一重新映现,紧迫着的灵魂深处,各有其清新的面貌,怎能挥抹掉呢!

当朱玉那一张娇小憨气十足的脸,呈现脑际之时,杨士麟心中蓦的一动,俊目也随即睁开!

“对了!”

杨士麟心中暗叫一声,同时双掌相互一击,自言自语道:“先去找到本门尊长‘不倒翁’朱儒,趁现在顺脚顺路,不然若回到忭梁,再就没有机会专程拜见了!”

这意念一经决定,即有迫不及待之势,次日,算清房钱,跨马扬鞭,直朝柴原奔去,途中所见,渐渐尽是汉家风貌,人物风习,透着熟悉而亲切!

杨士麟身上穿着不伦不类,有点似蒙人的装饰,令汉人侧目惊讶!

于是他首先买了件月蓝长衫,一方文士头巾,整发剃须,还他本来面目,立即似换了个人似的,容光焕发,风采翩翩!

目下,杨士麟腹中‘芝精’早已消化,尽散血脉之中,精神抖擞,再加上胯上征骑,乃是天下异种良驹,挥鞭驰马,日行干里!

不过数日,又到了千松岭下!

杨士麟前时曾经发过誓:“我宁愿碰到一百个岳战,两百个黑头尊者,三百个冷若冰,也不愿遇到半个这种鬼女孩!”

可是,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当杨士麟勒马停蹄,徘徊迢望岭上苍松时,心里又不禁想道:“我宁愿放过一千个耶律芝华;一万个岳兰,只要再能跟那个鬼女孩见一次面,说几句话也就够了!”

嘿!这心愿灵得很,说到曹操,曹操就到!

岭上苍翠如旧,只是人物全非,他陡又想起那个‘春夏秋冬四季上人’,一杯黄土埋痴骨,但不知他那四个徒儿,可曾在限寺之内,将他的灵骨护送回去了没有!

提起这事,也令他感慨万千,不能自己:突然,杨士麟身后传来一声清呢:“喂!你鬼头鬼脑呆在这里看什么?”

杨士麟蓦一回头,心里可真的乐开了花,这没来由叱骂他的人,不正就是自己要找的朱玉姑娘么?当下在马上拱手扬声道:“朱姑娘,芳驾别来无恙,我正要找你!”

朱玉像突然受惊的鹿,眨着秀目,打量着杨士麟尖叫道:“啊!你找我,你……你……你是不是那个会‘五马分尸’的人?”

那股稚气和憨态,不减当年,真令人惊喜参半,似乎时光已倒流!

杨士麟由惊喜中参合些许尴尬,浅浅一笑道:“朱姑娘万无错怪,当年那是说着玩的!”

朱玉两只眼睛睁得圆圆的,指了指杨士麟胯下的马匹道:“说着玩的,你看你连马都骑来了,你一匹,加上我的四匹,刚好够用哩!”

杨士麟顺着朱玉所指方向看去,可不是,山麓边停着—辆铁轮篷车,四匹枣红色健马,车马与年前所见一模一样!

杨士麟微微一征,问道:“朱姑娘的马车不是卖掉了么?”

朱玉眼珠子的溜溜一转,嗔道:“我才不卖哩,卖掉了马车,我那两个大铁锤,岂不要让我扛着走。”

杨士麟拍拍自己后脑,似乎在怀疑自己的记忆,喃喃自语道:“那年我明明看见一个壮汉子,驾着你的车子,说是……”

朱玉娇笑连连,花枝乱颤地道:“喂!我说‘五马分尸’,你可让姑娘我给骗了吧,那个驾车的壮汉子就是我呀!

怎样扮得可毫无破绽吧!嘻嘻……”

杨士麟猛力地摇了摇头,心里直骂她这鬼女孩该狠打屁股,口中迟疑的道:“是你,环眼、浓眉,满脸络腮胡子,哦!”

朱玉眼睛眯起来,非常得意的做了个鬼脸道:“那有什么希奇,难为你还在江湖上,闯南奔北,走东跑西的,连这一点骗人的‘易容术’都不识!”

“易容术?”。

杨士麟猛然酯梧,眼中盯着她显出十分佩服的神色心中不由诅咒道:“这个鬼丫头,可将我骗惨了!这一着错棋,令自己在大漠上流浪了两三年,实是可恨之极,不过自己那份经历也……”

杨士麟可没有说出来,腿上一用劲,那马儿朝前跑上几步,面含笑容的朝她阿谀着道:“易容术在下识得,不过,像姑娘装扮得这么像的,实是少见,所以被姑娘瞒过,在下甘拜下风!佩服!佩服!”

朱玉颇为得意她的杰作,点点臻首!

杨士麟她被自己马屁拍得醉醺醺的时刻,立即单刀直入地道:“请姑娘带路,在下有事,要拜见令尊!”

朱玉笑颜一敛,娥眉微微一蹙,轻‘哦’—声道:“你找我爹爹?”

杨士麟紧张点首应是!

“我老爹认不认识你呢?”

杨士麟想了想,耸耸肩道:“过许认识,也许不认识!”

朱玉皱皱眉头,认为这话有些滑头的成分,摇头道:“我老爹,从不接见来历不明的人!”

杨士麟疾声紧跟一句道:“朱姑娘,我是有来历的!”

朱玉神气活现地道:“你且说给姑娘我听听,你究竟是何来历?”

杨士麟神色肃然凝重地说道:“请禀报令尊,就说忭梁杨家之后求见!”

朱玉心中暗暗一喜,忖道:“原来老娘说的那个人就是他呀,叫什么来着,嗅:对了,杨……士……麟!”

这‘鬼女孩’素喜捉狭,心里有底,面上却神色不露,一撇嘴角,语气不屑的道:“我管你是什么杨家、柳家,粉丝丐条家,连我都没有听说过,我爹那会认得你家,别是你来蒙骗我姑娘吧?”

杨士麟被她抢白的又好气又好笑,明明是一堆要俏皮的浑话,故意放刁拿翘,正息无计可施,忽然灵机一动,计上心来,道:“朱姑娘,我有一个办法可使姑娘相信我的来历不假!”

朱玉大样大样地点头允可应道:“好吧!试试看,你有个什么好办法能使姑娘我相信!”

杨士麟拔出佩剑,亮剑起手,使了个“六盘老樵”“河图十三式”的门户,朗声道:“朱姑娘可识得这剑式吧?”

朱玉虽从老娘口中约略知道这杨士麟与老爹有点关系,可不知杨士麟也是本门传人!

如今,一见杨士麟亮剑使出了‘河图十三式’的门户,心中不由一惊,尤其那剑尖抖动之时,剑气透体而出飞游数尺!

她对这个会‘五马分尸’的人,由惊生佩,心忖:“若是真与这家伙打起来,自己万万不敌,真能被他五马分尸呢!”

但,这‘鬼女孩’心机颇深,形态声色不动。只淡淡—笑道:“哦,原来是找我老爹学剑的,只怕他老人家未必肯教你呢?”

如果换一个人来说这种话,杨士麟早就雷霆大发了!

如今,早已摸透了这‘鬼女孩’的心性,自然不以为许,说这:“有劳姑娘,烦请带路!”

朱玉鬼心眼一动,翘了翘香唇,点首笑道:“带路不难,姑娘我有一个条件!”

杨士麟心里暗笑,忖道:“我倒要看看这刁女孩,又要玩什么鬼花样来整人!”便即答道:“姑娘有可条件请吩咐?”

朱玉两手插腰,一派君临天下气概,摇头晃坠的道:“我要考一考你!”

“考我?……承教了!”

杨士麟一楞,心忖:“如今可不是当年的吴下阿蒙,哼!你还想难倒我,岂有此理了!”

朱玉张了张那满口的小贝齿道:“你不要以为你拉得住我的马车,就算力气大,是不是,我敢打赌,你举不起我那两个大铁锤。”

杨士麟听了点首笑道:“让我试试看?”

朱玉一本正经地道:“一言为定,你若举得起来,便带你去见我爹去,否则别想!”

杨士麟但笑不辩!

朱玉崩崩跳跳地向蓬车走去,杨士麟则夹马相随!

在至驷马蓬车旁边,杨士麟翻身下马,那两个奇大无比的大铁球,正安安静静地躺在车厢里!

杨士麟曾在山前寺中已然见识过,知道她这两枚铁珠一真一假,一枚重不过四两,一枚却重逾千斤!

他心里有数,索性把两枚都当真铁球看,当下拿椿稳势,双臂同时连功于腕,方待向那两枚铁球抓去!

“慢着!”

朱玉粉臂一拦道:“拿起来,脚不能幌一下,否则算你输!”

杨士麟见朱玉一本正经,真像这两枚铁球重如泰山似地,于是,小心翼翼地两手紧抓铁练,哈气运功,全力往上一提——“扑通!”一响!

两枚铁球是提起来了,可是杨士麟却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原来这两枚铁球都是假的,杨士麟估计过高,用力太大,以致重心不平而晃倒了!

朱玉这‘鬼女孩’可乐了,‘嘻嘻’笑得喘不过气来,一边笑一边奚落道:“两枚铁球一共不到半斤,竞让你摔了个大斛斗,你看你多差劲!”

杨士麟满面胀得通红,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

她虽爱逗弄人,但老娘交待的大事可不敢耽误,连忙一收笑谑,趁机下台道:“君子报仇,三年不晚,你前次拉我的马车,我今天摔你一跤,你不欠我,我不欠你,走吧,上山去!”

杨士麟又好气又好笑,令人啼笑皆非,把她没法度,如今一听‘上山’,精神一振,随手就去拉马!

朱玉又使刁拦阻他道:“马就拴在这里好了,你不是跑得快么?就走两步口巴!”

杨士麟笑笑道:“这马乃一友人所赠,属于天马也,万里归来,一旦丢了……令人帐然!”

“这千松岭下如果丢了马儿,那还得了,我爹纵然不管,姑娘我也不依哩!”

杨士麟一皱眉头,不悦的道:“朱姑娘不让我牵马同行,是为了……”

朱玉刁横地道:“教你拴在这里,你就拴在这里,方才摔了你一跤,你要是记恨我,半路上给我来个‘五马分尸’,那时我可怎么办?”

初见面时的一句狠话,不想这‘鬼女孩’记得这么死,这样真,为什么?

杨士麟暗自思忖——陡的,似乎明白了其中的含意,那是同岳兰当日老是嘀咕自己是‘呆子’一个道理!

所谓:“少女心,海底针!”令人煞费猜疑,想到这里不仅哑然失笑道:“少了我这匹马,我就没有办法给你‘五马分尸’么,你车上还有四匹马哩!”

朱玉红红脸,斜目白了他一眼,哼了声道:“我敢跟你打赌,四匹马你就分不了我的尸,要不然你自己也凑一个数!”

杨士麟已经回过味来,飞快接口不饶她道:“要分你的尸,那里用得着马,你等着,总有一天我要分了你的尸!”

朱玉吓得香肩一抖一耸,身形一旋,飞快地腾上了车座,手中皮鞭在半空中,打了一道圆弧‘叭哒’连声脆响只见十六只蹄子一齐攒动,如飞般向千松岭上奔去!

所谓:五马分尸,实必令她大劈胯,女孩对这个动作、最好的时机,没过于在洞房花烛夜之时,玉腿分开,马已备鞍,来个千蹄攒动,行程万里,那才够‘劲’儿呢!

彼此的暗喻,似乎已得到默契,灵犀相通了……

杨士麟见她已逃开,无可奈何地耸耸肩,跃上马鞍,随那马车向山上奔去!

岭上苍松虬干错综,林菇一片,那是何止干松!

山道崎岖,巨岩峥嵘,嶙峋怪谷,处处可见……

但朱玉驾着那驷马之车,转弯磨角,风驰电掣,如履平地般长驱直入!

杨士麟不禁叹为观止……

越过千松岭后即是——柴原。

但朱玉驾车上得岭脊,并不再下山,只是沿着岭脊向西南方奔去,且松了辔缰,驷马之行速稍缓:杨士麟虽然未被抛得老远,但。心中也不由暗道一声侥幸,若是不经领引,自己万万也找寻不到!

前行约摸盏茶光景,马车突然沿一道堑壁而下。

原来堑壁之下有一条栈道,直通山腹!

杨士麟近前一看,道旁立一石碑,上雕魏体巨字‘六盘樵道’!

字是运用指力所画,铁划银钩,苍劲古拙,入石盈寸!

“六盘”!

杨士麟心中喊一声:“原来这里是本门的基地啊!”

堑道曲折,盘族而入,不过尚宽足可两车对驰,通过栈道,转过—处山坳豁然开朗,一片偌大平原突然呈现在眼前。

平原中良田、鱼池、桑麻梅竹之属,倒也井然有序,阡陌纵横中,并有农夫锄草整田,麦浪起伏,绿油油的一片新生气象!

杨士麟不由赞道:“好一处避秦乱的世外桃源!”。

他原以为本门至尊‘不倒翁’朱儒,定是率妻携子栖息于林间草寮,或者高山古洞,殊不知此地卢舍俨然,人口众多!

马车轻缓驶进村庄,庄院门主同样立有一块大石碑,碑上写着:“朱家山庄”四个大字,与径道旁之石碑,出自同一人之手笔。

朱玉尚未下车,早有一名村妇装束的健壮中年妇人,亲切的唠叨着道:“大小姐回来了!”

接过犟辔;将马车往庄内后院牵去,身手敏捷俐落!

朱玉口里慢应着,回身顺手提起厢内她那两只大‘铁’珠来,道像是真有数千斤重似的!

被她矫健地跃下马车,轮着两枚棉花铁珠见转了一圈,呼呼生风,玉臂一收道:“你叫什么来着,跟姑娘来吧!”

紧一下琼鼻,似乎余悸在心对他怕怕被‘五马分尸’!

杨士麟紧随其后,眼睛盯紧了她那圆圆的两半屁股尖儿,似觉扭动得甚是欢畅,甚有韵致,那其中许是另有巧妙令人红烧胸膛,心火渐狂也!

不知不觉进入庄院中一间颇为宽敞的瓦屋,应数厅堂吧!

朱玉尚未进屋,已经拉开尖喉咙嘹亮的嚷了起来,道:“妈妈呀,你老人家说的那个人来了!”

少时——杨士麟蓦的见一位年约半百的妇人,自屋内探首而出,像是两眼昏花似的,以手背抹了下眼角,定眼将杨士麟上上下下打量了个够,方道:“公子莫非就是忭梁杨家的公子么?”

杨士麟弯下腰去拱手恭声道:“不敢,晚辈杨士麟拜见……”

方待下拜,只觉那妇人略一摆手,一股劲风暗暗而至,将杨士麟屈膝下拜之势托了起来!

“杨公子无须行此大礼,草堂请会……玉儿,快请你爹去!”

朱玉媚笑着,向杨士麟伸了下小香舌头,蹦蹦跳跳地奔向后进去了!

令杨士麟以消受这陡来的美人恩,弄了个大红脸,待遵命落坐后,启齿道:“晚辈意欲拜访,前辈何以先知?”

这妇人圆圆微丰的脸上,显出一团祥和微笑道:“前岁姚尼曾由长安来此—游,为‘千载灵芝’事,谈起公子……

老身曾令小女近迎,不意这丫头顽皮成性,以致失了交臂,因而未能……”

杨士麟打断她一串抱歉之词,随口赞道:“令援倒是聪明活泼得很,这冥冥之中只有天意安排!”

妇人神色正经关怀道:“姚尼也曾谈及‘九茎芝’为公子所得,并介公子来此开关,今看公子面色红润,肤色晶莹如玉,莫非芝精已化入经血?”

杨士麟点头笑道:“晚辈曾因他事为引,深入大漠,在其中昏睡凡达一年之久,目下芝精业已溶入经血之中了!”

妇人浩叹一声道:“公子洪福齐天,凡事不可强求,许多武林大豪,弹精竭虑,废寝忘食而不可得,而公子无意企求,芝精地又白送上口,此乃本门之福也!”

两人正言谈笑浓时,一声娇呼自后屋传来:“妈妈呀,阿爹来了!”

杨士麟心神一振,连忙整巾理服,起立垂手!

门启处,一名一短身裁,老态龙钟而威严自显的灰袍老者,健步而来,双目闪烁出冷电般精芒,刻意打量着杨士胎!

杨士麟乃官宦子弟,那是不怕看的,便即从容不迫,兜头便拜——“门下杨士麟,参见掌门尊长!”

“不倒翁”朱儒轻“哦”了声,实受了杨士麟的大礼,一挥袍袖,朝朱玉吩咐道:“玉儿,快扶杨公子起来!”

朱玉在乃父面前,倒是庄重乖巧,像换了个人似的,应了声,走到杨士麟面前福了福道:“杨公子请起!”

野劲刁蛮全失,端的像淑女深闺中的小佳人,语似出谷黄莺般的巧哨着:杨士麟轻声谢道:“有劳姑娘了!”挽襟而起!

朱玉万福致敬算是代父回礼,因杨士麟虽是本门中弟子,却非‘不倒翁’亲传!

朱儒回身坐于首位太师椅上,始边声招呼他坐下!

杨士麟依言躬身告罚后就坐!

“不倒翁”那双锐利目光,将杨士麟又看了一遍,皓首连点道:“杨家出了你这一块良质美玉,总算不辜负先人授艺一翻心意……啊!你好像近年又习过别派武功?”

杨士麟听了心头一震,将终南山巧遇,冷若冰被迫入‘寒穴’取经之事及由其传习三招‘小戈壁飞云流沙掌’起……简要叙述一些!

直至万里归来…其中只隐去与辽人西入极边之经过!

因为这事当日虽为情势所迫,不得不尔,但,辽汉乃世仇大敌,末恐道及令这本门老尊长,不能谅解!

屋中之人听了,连连称奇不已:“不倒翁”接口道:“哦,你服下‘九茎芝’后,只在大漠中昏睡年余,似亦不能将芝精消化!”

杨士麟突有所悟,疾声答道:“诚如尊长所言,这其中……曾……啊……此人曾为我‘聚火开关’……不过…咳,此人曾经败在尊长手下,因之……门下不敢道及!”

“不倒翁”森眉两耸,和颜道:“世间败在老夫手下之人,不在少数,但是谁能具此‘聚火开关’的功力?”

杨士麟已默祷一遍,似在惋惜那位长者的消逝,良久之后以悼念故友的心情,无限歉歉地道:“他就是十年前败在尊长手正气‘四季上人’!”

“谁?……是他?……”

“不倒翁”朱儒有些震惊地道:“‘四季上人’?如今他的功力竟然这样高?”

杨士麟眼眸朦胧,凝望门外天际,声音像是在梦呓般喃喃道:“像一颗流星一样,在须落前的一刹那,总是格外光辉而灿烂,可惜,当他的功力几达天人境界之时,仅仅只活了两个时辰!”

“啊,他死了?”

“不倒翁”朱儒语气中也充满了惋惜沉重的意味,伤感今之!

杨士麟黯然点头应道:“他在那短暂的两个时辰之内,做了两件大事,一是除去了无恶不作的符国夫人,一是为门下施以‘聚火开关’大法!”

杨士麟接着详细叙说符国夫人如何施诈击伤‘四季上人’,上人为了保护其本门心法武功,自毁‘舍利子’等等……一一道来!

“不倒翁”听了,浩然连声道:“此僧虽然行径乖张心高气傲,倒也算得上是个正派人物,唉!可惜了!”

大家都沉默在一片哀戚中……

“唉!早知此僧个性如此刚烈,当日比武,实不应存争胜之心!”

杨士麟缅怀往事,神情无限忧伤在道:“可怜他临终时仍穿着那条女裤,申言待其四个徒儿胜过尊长时,方可换装!”

“不倒翁”一派认真的态度苦笑道:“此事一经议决,是君子双方即应奉行不误,没有反悔之余地,假如老夫败了呢,便得制做一付高跷腿,永世不得离脚!

而当年较技乃是在绝对公平的情况下分胜负,他那条女裤怕是脱不下去了,士麟,你是否愿意让本门武技施而不张,永蒙败绩之耻呢!”

杨士麟听了这话,猛然一怔!

是的,较技必有胜负,同情对方,便是对本门不忠之诚之徒,此事不能两全,世之所谓乱臣贼子,便是心中存有。无耻、卖国卖族求荣的心态!

以私情而害公意,还强词夺理,蒙骗世人……

他的悟性甚高,不由得吓出身冷汗!

这是大原则,不能以私惠诡辩,危害到本门荣誉!

“不倒翁”理须慨然道:“老夫自今日起,不会再与任何人交手动武了!”

杨士麟也知道,这老尊长不便与‘四季上人’的徒儿动手,因道:“四季上人曾有遗言,他的徒弟胜了尊长的传人也是—样!”

“不倒翁”摇头苦笑道:“那更不可能了,本门的传人是你,普天之下,还有谁能胜得了你呢?”。

“我?”

杨士麟突如其来的一惊,疾声道:“门下何能担此重任?”

“不倒翁”朱儒陡的离座而起,向朱玉道:“玉儿,速传本门令谕,要尚在家中的三堂八道,十三路主事及你弟兄小妹来此听点!”

朱玉神情一肃。偷眼瞄了杨士麟—眼,应声急行传令去了!

不多一会——陆续报名进来了四五十名老少男女人等,在大屋中垂手相待!

“不倒翁”见门人来得差不多了,由怀中掏出一面‘金牌’,扬了扬道:“你等家下人等听了,本门忭梁杨家来的杨公子杨士麟,虽为本宗别支,但其技艺已高绝为本门第一人,同时也是天下第一人!本掌门即选其为我‘六盘老樵’一系第五代少门主,老夫大去之日,传接掌门人之职!”

正文 第二十九章 剑会四僧

第二十九章剑会四僧

杨士麟慌不迭的推辞道:“掌门人之令谕门下无才无德,初来乍到,此事不承当,前来旨在向掌门尊长请安……”

“不倒翁”挥袖制止杨士麟说下去,同时扬声喝道:“本掌门人凭本门金牌传令,凡本门下人等—体周知,奉行无误,你杨家先祖杨业大将军,为国尽忠,一门忠烈,万代同钦!本门这小小组合,隐于江湖,端赖你这将门之后来发扬光大了!严令已出,那是不容推辞!”

“不倒翁”以他祖先之光荣行谊的大帽子,扣下来令他汗额无地!

杨士麟只得长跪下来,接受了这小门主的令渝!

“不倒翁”见他已接受了令渝,心下甚慰,训诲他道:“本门习武之宗旨,乃是保国安民行侠仗义,扶弱济倾,替弱小者,打抱不平,伸张正义,进而谋国安邦,而流浪江湖!老夫德业不足,上不能统军以卫社稷,下不能周游天下,以舒解民困,愧对祖训,望你今后能力行不懈,成此大志于天下,庶几解我之羞困!”

他所言中有因,憾于自己三寸丁的身材,进不能立于庙堂朝庭,为国靖边,退不能号令江湖,空有一身本事,常年默默老矣!

他对杨士麟甚是赏识,深庆得人,却也有满腹牢骚,趁机开河的道:“年来,国家以非,现在那个小皇帝甚不上路,不是谋国之人选,荒废政务,只知走马淫妄,摇笔画画,行那粉饰太平的雅佚之事,良可叹也!将来不知其能逸于胡底…”

他说的乃是宋微宗之时,不知强兵御敌,窃其位,而不谋其政,误己误国,后来终于被金入掳去,给我民族平添了一笔臭史!

杨士麟跪在那里汗流夹背,不敢仰视!

不是吗!朝中大臣联不知耻,每年征敛民脂民膏,拿去贿赂辽、金、夏这些蛮族异邦,白银数十万两绢帛数十万匹!

将我泱泱大族大国以臣奉敌,息事宁人,以求太平,这怎能称为谋国正道呢!

“不倒翁”发了一顿忧国忧民的牢骚,才算舒解了下他的积郁便道:“小子,起来吧!好好的给我干一番作为,门下人等准你便宜提调!”

杨士麟悚然站起,这四五十人,一一上来见礼,言道德候少门主差遣!

朱玉却暗中嘀咕道:“好哇!这次我可到了他手下啦,他若一横心,真要对我来个‘五马分尸’……唉,但愿他是个不犯嫌隙的君子吧!”

有职事的人,经过寒喧之后,便一一辞去,屋中一空!

“不倒翁”朱儒道:“下月望日,就是‘四季上人’约定十年后洗雪前耻的日子,他那四个弟子,必定会前来为师雪耻的,到时,你要代表本门……”

杨士麟躬身受教道:“弟子应代尊长,去会会他那四个徒弟!”

命运是最会捉弄人的,不是吗?

杨士麟从一个宦门之族的人,机缘巧合,走入武林江湖道中!

如今,竞又做了武林中颇有名气的门户中的少门主,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未来掌门人!

杨士麟不由得感叹世事太无常了!

时光如捧在手中的水——悄悄地从指缝中溜逝,岁月老是赶在人的前头,一个尽的朝前奔,拴不牢也拉不住它!

转瞬,这个月的望日到了!

这些时日,杨士麟又在老尊长‘不倒翁’朱儒的倾囊传授下,不但武功在百尺竿头上更上一层!

而且对整个武林、江湖道,都有了深刻的了解!

对宇内名人大家,‘不倒翁’对他们都有详尽的解说、批评,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那是集数代一脉相传的经验传闻,要一代一代交代下去!

杨士麟便是‘不倒翁’交待的人选!

至此,他才真正对江湖有了番认识,他得踏着前人的血路向上爬!

江湖这个无底洞,有光明面,也有黑暗面,更有邪恶的一群……

他修通了这些才算是踏入江湖的门栏里,再有的便得由自己亲身去体验经历了!

与‘四季上人’的徒弟比武较技的地点是在千松岭上,听涛亭旁一片草坪中!

大清早起来,杨士麟向‘不倒翁’要求:“门下任何人不得擅离山庄一步!”

换句话说,任何人也不能到比武现场去观看比武的情形,因他们只来了四个参与比武的人,这样才算公平!

午时正——除了微风吹过松间激起的声涛外,整个大地一无声息,连喜欢唠叨的蝉,也一个个的躲在清凉的树叶下,大享清福!

晴空万里无云,天气显得焕热干燥,但杨士麟的心情,却更燥得胜过天气十倍,这是一场关系到师门荣誉的一战!

不单单是他个人的事,他有那种使命感,沉压在他肩头!

“来了!”

杨十麟眼睛蓦然一亮,陡岩峭壁之间,突然出现了四个黑影,如仙猿般向上飞纵揉升,逐渐向他接近!

杨土麟下意识地摸了摸腰畔铁剑,同时也连想到尚幸不是。‘四季上人’临终所赠的‘雀胆剑’,不然岂不尴尬以长者所施之剑来对付他的门下,再者若当日西峒没有收下不还,在沙漠里沉埋一年多,伯不早成了废铁!

黑影已显为人影,四人均着一色灰布僧衣,前行两。人,杨土麟认出是北昆、西峒,后面两人,他虽未见过,也猜想必是东岱、南乘无疑了!

北昆领头,四条身影如流矢般直奔听涛亭而来!

俗云:“仇人见面,份外眼红!”

杨士麟按剑而立,等待着一场拼杀场面的到来,谁知其结果,却大出所料!

四人来到杨士麟面前,纷纷停足,北昆当先宣了佛号,合十为礼道:“原来是法使大驾,想不到在此相遇!”

杨士麟原想等待一场剑拔弩张的情势,怎知四僧态度和祥,反而感到有点突几,忙抱拳答礼道:“原来是四位大师,在下候驾多时了!”

北昆枯眉一扬,修目微展道:“法使待此欲向贫袖等兴师问罪么?”

杨士麟神色和悦微笑着道:“在下并无此意!”

西峒法师蓦跨步闪出,合什扬声道:“贫僧前风在‘栖云寺’前因遂闻恩师噩耗,悲愤填膺,以致一时失察,冒犯法使,幸而法使……”

杨士麟心头略宽,探手制止他道:“往者已矣,大师何须再提,不知令师遗体是否业已迁回?”

“幸法使临去时留下‘千松岭’地名,不然延误师令,贫袖等当百死莫赎了!”

杨士麟深叹一声,怆然再道:“在下总算末负令师所托,想必四位大师已尽得令师无上心法真传了?”

四僧齐声回应道:“贫僧今日乃为洗雪前耻而来,是否尽得真传,法使少待便知!”

北昆和尚看看天气日影,陡然转变话题道:“眼看已是正午,那矮子朱儒还未露面,莫非早已风闻而不敢来了么?”

他虽然语涉不敬,却也提醒杨士麟今天所为何来,当即心神一怔,肃容道:“各位大师恐怕此生难有机会与本门老尊长弄剑交绥了!”

四僧讶然相顾齐声道:“怎么,那老头儿死了?”

杨士麟皱眉如结,轻叱一声道:“四位大师都是有德行的人,这长幼有序,朱儒公乃本门之尊长,与你等师尊‘四季上人’平辈论交,是属你。等之前辈长者无疑,怎可如此言语不敬!”

四僧被挖苦抢白得有些目瞪口呆,脸上赦颜,内心却怒火渐升!

杨士麟也不管他们反应如何,淡然一笑摇头道:“本门老尊长,仍健在,以他老人家崇高的身份,怎会与你等亮剑,这十年论剑之前约,业已令渝在下与各位见教!”

西峒脸色不豫的强颜道:“法使你是以传人身分在此与贫袖等相会了!”

杨士麟淡淡一笑,点首示意,语出如敲金击玉般的道:“正是,在下已蒙老尊长谕令为本派少门主,因之恭候四位法驾光临,比剑较技之争,由在下一人挡之!”

“法使你……”

八只眼睛瞪得像灯笼似的,满面惊疑神色!

杨士麟声起如洪钟大吕般的扬声道:“在下蒙令师‘聚火开关’疗我经血瘀塞之疾,实属思同再造,但,在下斯时另一隐疾也正被波及发作,发发可危!

在下终人之事,冒死阴山报丧,为的是不使贵门秘技心传绝失,而报令师知遇,幸而不辱方命,在下微觉心安,是以……”

一直未发一言的大师兄东岱大师突然插口道:“是以法师认为与恩师之间已互不相欠?”

杨士麟多年来行走江湖,跋涉世道,几经磨练与身受,也憬悟不少人生哲学,处事之道,当下心乎气和地回道:“在下与令师,互为先施,结交与患难之中,此事并非谁欠谁的问题,若令师当时不得在下相助。上人早死十符国夫人手中,贵派心法武功已为天山派所取去!而在下与符国夫人,风牛马不相及。与我何损之有,然而,事实之演变却成了符国夫人自食恶果,而你等又因我之报丧,才能继其绝学……

不过,在下以为冤家宜解不宜结,何况彼此并无深仇大恨,只不过因印证武学乃意气之争而已!”

四僧之中,以西峒火性最暴,声色悲愤地插口道:“难道就让恩师穿那套不男不女的装束,卧于棺乡之中?”

杨士麟叹息摇头解释道:“此事,早已成为定局,人死如灯灭,便是换穿金装又待如何,反而言之,当日输的是我派尊长,又待如何怪异呢!”

言来人情人理,不卑不亢,颇使四僧有折服之意!

四僧相互一视,沉默半晌,良久——东岱忽然叱声道:“不行,恩师生性刚烈,宁可落败受辱,也不愿……”

杨士麟本认为这事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无,那知又生枝节,叹道:“可否以在下少门主身份,亲赴宝刹,为令师更装易服呢?”

“恩师所求的也非服饰之事,乃是两派武学之争!”

杨士麟慨然一叹,心忖:看来势非动剑不可了,扬眉问道:“依大师之见,又待如何?”

东岱声冷如冰地道:“除非法使在贫衲等手下落败!”

杨士麟冷然道:“此事将使在下为难!”

东岱道:“各为师命,各凭功夫,各看造化,法使何难之有?”

杨士麟黯然道;“在下虽为少年,却获天助,食得‘九茎芝’,更领悟一些高深武功,今以此对付大师,扪心难安,我之所承乃大汉先民一脉所宗的武功!

尔等所有乃天竺一派武功,各有长短,长年以此相仇,甚为不智!”

东岱冷然道:“法使虽然得天独厚,我等师命难为,幸求一搏,以解心中块垒!”

西峒在栖云寺前已与杨士麟会过,对方并末全力应招,仍被杨士麟走脱,心里甚是不服这口气,于是拾打头阵,当即闪身而出,扬声道:“待贫僧先与法使一会!”

杨士麟浩叹一声道:“世事难以两全,在下为保本门声誉,只得开罪各位大师了!”

话罢,神定气闲地蓄势以待!

西顺似老僧入定般眩目而立,满面祥和之色,看不出丝毫杀伐之气,蓦的!西峒双目邃睁,两道湛湛神光,暴射而出!

杨士麟暗暗一怔,忖道:“他那里是入定,分明是在暗中集聚功力,行雷霆一击之威!”

当下本能地伸手握住腰畔的剑柄,但继而—想,对方似乎不打算动剑,又不觉松开握剑之手!

西峒嘴唇微动,一声‘有僭’尚在喉间,人已邃然发难,骈指为剑,一指化三尖,如流矢殒里般疾指杨士麟胸前三大穴,辛辣无比!

杨士麟突觉胸口生寒,疾然收胸,同时,右手一搁—绞,迅若闪电,连消带打,此招乃是‘河图十三式’中的‘除草务尽’。

杨士麟一闪一架之中,不拘身法、步眼、架势,都应在武学二字真诀——疾、准、狠上,自然也流露出一流名家气度!

可是对手西峒大师在勤练一年多心法之后,武功之成长,端的今非昔比,不待招式用老,收手旋身,只闻一阵龙吟轻啸,晶芒大盛——这和尚手中已经多了一把长不足两尺的短剑——‘雀胆剑’。

这时迟,那时快,西峒宝剑在手,何异猛虎添翼,身形前冲,短剑纵扫横挥‘涅杰神剑’一招‘初探金宫’,业已施出,剑气飞旋如涡,洋溢于方丈之内!

杨士麟一直在天人交战不已,胜也,佯败也?

这两个问题在脑海中翻来复去,教人好难安排!

急切中如灵蟹般一闪,避过对方攻击,这一招可说连手都不曾还!“法使好身法!”

西峒一声暴喝,剑走‘三位定尊’之式,一正两斜、削、扫、圈,蒙蒙剑气,顿时将杨士麟身形锁住,不容其脱离剑幕之外!

‘涅杰神剑’乃四季上人毕生绝学,佛门剑法精英,招式之奥微,堪与俗家绝学‘河图十三式’匹敌!

杨士麟少不更事,事理未明,未明夷夏之辩,心存犹豫,那能不立陷危局!

对方那一列森森剑幕,那是恨不得能在他身上扎出数个血洞来,才始甘心!

他此时已不及回招,心念一横,索性下了个让他三招的大胆决定!

全力运聚功力于足劲,身形向后一仰,铁板身法,几似乎贴于地!

西峒暗发一声冷笑,怒气自生,蓦地塌肩、沉腕、压剑,熠熠生寒的剑尖真向杨士麟小腹挑去!

可惜,剑太短了些,而杨士麟早有算计,脚尖一蹬—弹——“嗖”的一声,身形竞似离弦之羽箭,向后笔直射出!

腿弯过处,离对方剑尖不过一分之差,功力胆气运用。之恰当,时机计算之准确,不禁使旁观的三名和尚神为之夺!。

三人竟忘其所以,暴声喊起“好”来,同时也甚是遗憾!

杨士麟射退出去,并未立即下坠,凌空转折,身形陡又飞回,重落原来位置,始挺直身躯!

而西炯大师因一剑落空,扬剑冲前直追,用力过猛,己然冲出丈余,而落到杨士麟身后去了!

杨士麟甫一落地,西蛹也回身出剑,蓦听东岱一声暴喝道:“三剑无功,师弟且先退下!”

喝声发自杨士麟身左,喝声未了,劲风先至!

杨士麟倏地侧身相向,与东岱法师面对面不过三尺之遥!

东捞手中短剑业已刺出,其疾如电,‘犀牛望月’,直扎杨士麟左肩胁,劲道十足,拂体生寒,比之西峒其功力高出甚多!

杨士麟自知若再存妇人之‘仁’,也许会招致殒命之祸,立即一振气罡,力贯双臂,左右开弓,‘日落平沙’,和‘飞石流沙’——宛如狂风骤雨般源源涌出,同时心中惋叹道:“四季上人啊!说不得要同你的徒儿们来拼个他死我活了,你等都不是修习如来佛地种子,其残心夺命一如俗人!”

健腕倏地宿回,往剑柄上搭去!

那知东伤法师见他掌风非凡不可挡,攻不进去,陡的露齿狂号道:“哈哈!小戈壁流砂飞云掌……”

杨士麟听了,陡的怔然,玉面羞红,人家是来领教他的本门技艺呀!惭愧!

东岱已取得先手,如何肯平白让人,刺出一招睥睨天下冠终群偏的‘九横夺命’,迅如雷光石火,削向杨士麟肩井穴!

杨士麟被情势所迫;想拔剑已来不及了,忙不迭抽手离剑,腾身而起,拔高三丈,头下脚上云里潜龙,探爪而出,骈指如钩,势如灵蛇吐信,扣向对方喉间!

若再不反击,这条臂膀就要从此离身而去了!

东岱法师何许人也,剑法锐利,得先一步分毫不让,右臂一圈,反扣杨士麟左腕,右手真气直贯剑身!

走中宫直刺‘结喉穴’,招式一变,而为‘九横’中的‘病无医’!

杨士麟侧首闪身,一一避过,此时腰畔铁剑业已出鞘过半!

不料,东岱手中短剑斜斜往下一绞,‘困饥渴’,立意不让其拔剑应敌!

杨士麟左手只得放开剑把,以牙还牙地以掌为剑攻出一招‘雪压残枝’!

在掌拂敌胸之际,也是铁剑‘锵’地一声,重行落回剑鞘之时!

两入是一僧一俗,一老一少,一人手持利剑,一则赤手空拳,在这草坪上,相拆十余招之多,不分胜负!

宛如闹海蚊龙,逐浪而斗,罡风呼啸,剑气纵横,己分不出是松间涛声,抑或是两人掌风剑吟!

如今的东岱法师,其功力之强已胜过十年前与‘不倒翁’朱儒印证武学的乃师一倍有余!

而杨士麟因得天独厚,以一双肉掌,力搏白刃达数十招之久,也是令人意外!

但长此下去,杨士麟自知绝非善局,于是屡思拔剑,虽然左右手有无数次搭上剑柄的机会!

可是,却被对方犀利的剑法奇招所制,迫得拔不出来,屡试屡败……

东岱法师虽未敢小视杨士麟,但却也未对他生出畏惧之心!

立意要找这狂小子一个便宜,希望能侥胜一招半式,报却恩师被辱之仇!

是以,—猛地剑势一紧,‘九横夺命’九种诡谲百变的奇招,逐次施出,剑影盘旋飞舞,真有惊天地泣鬼神之势!

杨士麟以一双肉掌,争搏利剑,那是守多于攻、迭有生死一线的险局!

他得利于气脉悠长,身轻如絮,尚称游刃有余,身体中所蕴藏的一股至刚潜力,尚未曾发挥出来呢!

此时,为东岱剑势一逼激起斗志豪情,潜力陡发、一声长啸,大有声威震环字,气势吞山河之概,身形随声拔起五丈有奇!

如大鹏展翼,身形凌空一折,健腕一搭,—声啸吟,长剑已掣在手中,湛蓝剑身,如一泓秋水,休浴于炎阳下,更觉其耀眼生辉!

一招‘日月光华’撒出千万剑影,那勇健身影随剑落下!

东岱已停身不前,气为之夺!

他以利剑对徒手久战无功,如今敌人如虎添翼已心怯胆丧!

其余三僧已同时拔剑在乎!

待杨士麟落地招收后、睥睨四方,点首傲然的道:“各位大师承教多时,单人独剑,在下已领教了两位了,此次为雪师耻,使命相同,各应群策群力,各不后滤以在下之意,各位大师不妨联手相攻,勉力成全各位孝心!”

“那……那……”

四憎不由面面相觑,各自暗道,这小子狂妄得比当年的‘恩师’,还要豪迈不群!

杨士麟见他们犹豫不决,复又扬声道:“各位大师四人连手何须犹豫,不过,在下只能相陪十招,若十招犹不能胜过在下,还请各位大师知难而退!”

这,知难而退,四字,宛如四柄钢刀,扎进四僧心里!

但也激起了四僧的豪性,相互一望,似已有了默契与决定!

只听东岱法师冷冷喝道;“多谢法使大义,贫僧等,恭敬不如从命,那便有……”

‘僭’字与剑齐动,而且是四剑如一,四道银虹,然向杨士麟立身之处,以不同的角度招式进袭而来!

杨士麟渊停狱峙,压剑以待,见四道银虹行将近人铁剑招出‘秋风肃煞’,身影猛旋,剑随人动,人随剑走分向四道精芒击去!

一阵金铁交鸣‘铮铮……’碰剑声传出,竞将四面功来的四支短剑荡开!

四僧不由一骇,至自才略略领受到杨士麟的一身艺,并非他们个人所能匹敌,刚才之战只是儿戏而已!

蓦然一阵沙沙脚步声,由四面八方传来……

四僧已掏出压箱底的真功夫,要力搏此一局,‘四相剑阵’已出手了!

杨士麟顿觉他们八只臭脚踏地有声,地下之草坪也为之震动,好像是其攻击的重点转至足下令他心中大奇,不由得多加注意!

然而这正是敌人的陷阱,他们手中短剑已轻灵翻飞,眨眼之间,但觉有数十支利刃,向杨士麟上盘刺来,绵密如网……

原来四僧已然施出了‘四季上人’倾毕生力为他们四人研创的剑阵,乃是将‘涅杰神剑’重新组合所诞生出来的绝艺!

四面八方,宛如一片剑山剑海,分不出熟虚熟实,气势磅礴,有如四座大山巨岩般的向中央挤压过来,震魂慑魄,委实威猛绝沦!

杨士麟在漫天动地的剑影中,惶然领悟到,这不是四个敌人,而是四四的相乘积!

“啊!有其师必有其徒,我何至将他们小看了”

急切间,杨士麟在森森剑幕尚未密布收拢之际,觅得一丝缝隙,凄然一笑,身形如魅彩一般,手中长剑施出‘卿云缦兮’,功贯剑端,发出一团剑务云海,以布疑兵,人却一闪,飘身缩体,有如婴儿肉球般的穿出敌人剑幕外去?

“锵,锵……”数声脆响!

四剑在剑幕的中心处,不期而遇,但其中那里还有杨士麟的身形剑影呢!

四僧一楞之余,却听杨士麟在一旁冷喝道:“在下在此!”

语气冷峻,复又微含戏弄之心,令四僧气为之结,被人要了火锅了!

东岱法师为大师兄,勃然震怒,冷喝一声道:“法使小心……”

短剑遥空一领一挥,打出了暗号,剑阵为之一变,四道晶芒,复将杨士麟因入阵中,来个水泄不通,东岱摇剑而歌道:“岱山石敢当!”

西峒法师应声道:“峒山九回网!”

北昆法师续接道:“昆山巍峨壮!”

南乘法师哑声道:“乘山迎潮浪!”

剑阵霎时异象丛生,演比得神妙匠测,邪气横生,其内力玄功既聚于剑端,将剑阵迅即进入最高峰,步步为营,似能将阵中的突气抽掉,产生剑磁作用!

一招一式,全力施为,誉之为铜墙铁壁,亦不为过!

无奈杨士麟在剑阵中,东腾西挪,将‘河图十三式’玄奥合天地之神灵的剑式一一挥剑击出——‘春雨惊艺’‘除草务尽’,‘千枝万叶’……这些招式皆是千剑一束,万刃之繁,攻守兼具,神来之笔,发挥得淋漓净尽,艺比大匠运金!

刃山浪海,层层相因,虽是以一敌四,其出剑之密,也决不稍让!

无奈——他们这番剑搏,已进入天地奥秘五行轮回之神秘意念上克之大衍之中……

四狱虽重、壮、大、压力万钧,推山填满海而使,令人产生无力感!

但“河图十三式”之剑意,发自天象,形之斧斤,待杨士麟将——‘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秋风肃杀’……三招演过,如农夫之耕地,樵子之伐树,冲克之象已灵!

四狱虽重,无乃万古以还,总是为农夫、樵子所开杀砍伐……

虽不能动其根本,形成愚公移山,却能略其皮毛,翻其层土!

如是,双方战了个旗鼓相当,到底鹿死谁手,尚不能肯定!

第七招……第八招……

第九招……现在,只剩下最后一招了——也可以说是四僧为师雪耻的最后一个机会!

东岱法师发出一声凄厉的暴喝,要他三个师弟同时发难,破釜沉舟,便在此一击之功了!

短剑猛扬,光华大盛,奋其神威,孤注一掷,率先施出‘四狱剑阵’中的杀着,精华之所在,金石为开,地网天罗,普天而落——‘九九归—’!

乃是大地覆载,万物尽归其中!

一时,剑气飞旋啸吟迭起,罡气汇聚,相因相生,生生不息……

杨士麟立时陷入平生未有之危境困局之中,如处于黄泉深渊,他曾试图腾空暂避其峰,然而却飞不起来了!

大吃一惊,骇然欲绝,情势紧迫,一股本能的自卫求生的心态,在心中豁然而生,若不反击只有死亡凭甚么要让他们,拿自己的生命去满足他们么,天下那有这种傻瓜!

他们这批披‘佛’皮,口中念念‘阿弥陀佛’,而其心中却时时生出妄念,以残杀斗狠为心志的狂夫,是否应当给他们当头一棒,打醒他们的迷惘!

于是,左手轮转三圈,右手长剑一挺,便待刺出——‘神龙一剑’!

这一手所向披糜的‘三元合一’,不知挫败过多少武林高手,江湖枭雄,眼下又要出笼了!

正当此时,周围如山剑浪,正以排山倾倒,巨涛掀天般的向杨士麟身上卷来!

杨士麟弓臂穿过手圈过半,一缕罡气、锐风、陡由丹田中发出,通过腕底掌心,迅速传达到铁剑之上!

剑上精芒大盛,一股势如奔马流矢的劲力,由剑尖端爆发而出,跃跃吞吐自如,剑巳生芒、剑已成罡,剑己入神化之境了!

蓦然,一个念头如流星般闪过场士麟脑际,—划而过:“他们罪不当死,只是迷执于优越感、成就感,四季上人与我乃患难之交,有义有守,其人实有长者之风,我怎能用这种手段,对待其门徒?”

一念及此,杨士麟不由机伶伶一颤,连忙奋其神力,企图硬生生将已发出的这股剑罡收回!

但此时劲动罡生,一股神秘力源如江河之东去,瀑泉之下流,剑啸锋吟,势如断缰奔马,要使它回头收势,谈何容易!

总算杨士麟意动在先,拼着真气回穿之苦,咬紧钢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去势收回了五成转传于足下,僵立当场!

足下之草坪为力源所震,有如地震裂土般的动荡摇幌起来,声威之强,比之刚才他们四僧地施为,强过十倍有余!

只一瞬间,神农一剑的剑罡消失了四僧脚下踉跄着,短剑上的招式都因大地震而失去原型!

剑虽然指向杨士鳞,却不足以伤害他了!

扬士麟因‘三元合一’一变而为‘蜃沙神图’,剑式绕体一圈……

“铮,铮,铮,铮!”

四声金石交鸣,只看四僧手中的短剑神兵,俱被挑拨向高空去了!

正文 第三十章 往事堪哀

第三十章往事堪哀

杨士麟在战搏危急之际,一念仁慈,发挥了爱乌及屋的精神,收回了五成真力剑罡,未能造成他终身遗憾,令这四僧魂归地狱:否则,这一剑之威,足能将他们大卸八块。岂仅仅是短剑脱手而已!

四僧脸色青灰败坏,气喘如牛,可知他们已用了全力!

四只握剑手掌的虎口撕裂,血流渗渗,他们是欲哭无泪,懊丧之极!

蓦的东岱口中发出一声比狼啤还凄厉的哀号,双手合十一拜道:“贫僧等不自量力,自知冒犯法使之处甚多,法使未曾刑加我首,自知恩义,贫僧等先行告退!

与贵门户技艺之争,至此告终,更无约期,陡乱人意,中土武学由法使手中演来,令贫僧等有高山仰止之慨!”

在连声佛号中,四僧纷纷向干松岭下纵去!

“大师们好走,佛禁杀生,不妄动无名,望再无与俗人争胜,善保此身!”

杨士麟楞楞地立在那里,眼睛是湿的,心是甜的,他尝到了‘仁’的滋味!

他真不懂武林江湖中有那么多人对胜败看得那样重要?

啊!也许那关系着门户声誉问题!

这四个痴僧,不知经此一役,是否能领悟道‘佛’的真谛,一心修身向佛,不作这些无为之争,解开其心锁,修成正果!

杨士麟觉得对得起由他亲自埋葬的老朋友‘四季上人’了!

若无别故,他的门下四徒,会将他的法意,递传千古!

杨士麟虽然为门户,保持了荣誉,却末全力施为,令他们无伤无害的去了!

算是放了他们一马,他内心中有种不忠的感觉,怀疑自己做得是不是对了!

若这四僧,败归之后,仇火更炽,将来总是本门之心腹大患!

唉!有些心身既疲的感受,拣拾起他们四僧所遗留下来的四支短剑,步履踉跄着回到山庄!

向‘不倒翁’朱儒老尊长,报告了此战的经过!

朱儒连连点头,不以为怪,立即将下人据退,偕同他进入草堂内进!

“不倒翁”邀其坐在下首,欢愉着笑道:“孩子,你能在这年轻气盛之时,心胸宽大为怀,不以残杀为能事,弥足珍贵,正合先人遗训,先人在世之日,常训诫老夫道:‘失之仁义,虽仗技艺服人,不足以为威,反之,若仁义之所至,未有不化干戈为玉帛之理!’孩子你不能以威服人,却以德服人,正合本门明训,老夫庆甚!”

杨士麟闻之,神智一清,俊目一展道:“老尊长认为门下做得对么?弟子后来深想他们会挟缠不清,几十年后再来家中闹事!”

“不倒翁”颌首道:“自然对,道是当年我对‘四季上人’,做得太过份了,玉尺入背,令其终身不得消解。仇心炽炽……唉!身为江湖中人,刀中去,剑中来,就是为了,仁义,两字,但能让人一步,中夜们心能自安,但是对万恶之徒,那是万万不能存下妇人之仁,务必除之净尽,不留后患为是,此中取舍不当,终为其反噬—口者,江湖历来大有人在,不得不慎其始终!”

“以使人坠落,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人被这个字所折磨!”

杨士麟风趣地道:“可是世上能够拔慧剑斩情丝的智者仍然不少啊!”

“呵呵!你能么?小伙子!”

杨士麟垂首思考了许久,摇头叹息—声道:“不能!”

“不倒翁”颔首拈须微笑道:“诚不自欺欺人,世上不乏这种智者。你我非他,焉知在他内心深处,是真‘斩情灭性’,我等所见的那只是表面上的分离形势而已!”

杨士麟又连连点头,承认这是肺腑之言,他自己知道那个——林尚芸姐姐的倩影,无时无刻不在他的思维中存在余回不已!

绝不因他们已身隔万里,音讯杏然而退色!

他之所以间关万里,由极西之边土,极思问归中土,故然在辽族中生活不适,但有耶律芝华的关爱。也已差强人意!

那知,两个少女的纯纯地爱,那是两回事,他对初恋的执着,非常强烈……

杨士麟连连点首,谨受教诲,总算替本门了断了一桩十年未决的公案!

“孩子,现在天色已晚,恐伯早已饿了吧!”

说着吩咐摆下庆功宴!

杨士麟昏昏噩噩,竟不知已到了上灯时候,经‘不倒翁’一提,肚子也乘机‘咕哩咕噜’地抗议起来。

山中不乏野味,是以席间陈列的几盘菜肴,也是些山鸡、野兔;鹿脯之类,另外一条油烹鲫鱼,在这深山中,也算得上是一味珍看玉撰了!

自杨士麟被安排为少门主,都是与朱儒同桌共食!

今天,他老人家似乎特别兴奋,三杯酒落下肚去,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孩子,你那把宝剑地剑穗中一绿珠,珠内镶嵌了一张姑娘的瓷像,那姑娘是……”

杨士麟听老尊老借着酒兴问起这个,不由他面嫩,有些羞红,忸怩了半天始道:“那……那……是在忭梁家中旧识,青梅竹马之……之交!”

“但不知现在怎样,你可是已定亲了!”

“弟子惭愧,便是因此事不谐,才……才孤身流浪江湖!”

“唉,这‘情’字,最是魔力无边,既可以励志,也可以颓心,能令人向上,也可……”而‘不倒翁’他那老怀中也往事飞驰,神色迷惘……少时神色一正道:“老夫有一则关于‘情’的事故,若孩子有兴不嫌唠叨……”

杨士麟极感兴趣,迫不及待的枪口道:“啊!老尊长若不见外,弟子洗耳恭听!”

“那是约摸五十年前的事了!”

“不倒翁”朱儒开始叙述这个有关‘情’的故事!

一名在江湖中极负盛名的老人家,收留了—个约摸十岁的孩子为徒,这孩子父母双亡,无家可归,可能是受了人生苦难,经常是衣不敝体,饥不择食,显得又瘦矮,又丑又脏……

“唉!真可怜!”

杨士麟虽是出身于鼎食宦官之家,自从进入江湖来,这种事,冷眼屡见不鲜,一群群的小叫化于,各地是,情不自禁插了一句。

“所幸这孩子资质不坏,也很乖巧,所以老人家非常疼爱,将之视如己出!”

杨士麟自以为是的插口道:“那老人家一定会将自己的武功完完全全教给那孩子吧?”

“当然!”‘不倒翁’颔首接述道:“过了两年,老人家下了次山,回来时又带回一个孩子,孩子比先前那孩子小儿岁,但却比先前那孩子还要长得高大,而且面目也清秀俊美,逗人喜爱……”

“那老人家一定疼爱小的,不喜欢大的了?”

朱儒摇摇头道:“不,老人家对两个徒儿一视同仁,同样疼爱,身为师兄的也并不因师弟长的比自己高大,比自己英俊而有所嫉妒!

在幼稚的心灵中,似乎对容貌、仪表,并不太重视,反而因为有了游伴而高兴,在此后的日子里,两个小孩处得甚为融恰!”

杨士麟听得神往,不觉停杯搁箸,凝神倾听:“不倒翁”稍稍一顿,将空杯斟满了老酒,吸吸了一大口,复道:“白云苍狗,弹指即逝,两个孩子也渐渐大了,也都有了武功根基,直到有一天,山中来了一个不速之客,一向宁静的山中,开始有了纷争……”

杨士麟“啊”了声,正想发问——“这不速之客是个十四岁的女孩。比师兄小五岁,比师弟小两岁,她师父是个带发修行的女居士,与那老人家小有过徒!

因要闭关潜修一年,耽心这女孩乏人照料,因之权且寄养在老人家门下,做个寄名弟子,孰料……”

杨士麟一听他话锋一转,迫不及待的问道:“以后——这女孩?……”

“不倒翁”神色黯然地道:“谁料那女居士不幸走火入魔了吧?最后不知所终,于是,那女孩从此长居山中。

与两个师兄弟成了师兄妹了!”

杨士麟颇以为怪的问道:“山中多了这个女孩,应该变得有生气才对,怎的反而使山中不宁静起来呢?”

“不倒翁”食指一竖,意味深长地道:“这就是个‘情,字在作崇,人非草木,谁能无情,坏就坏在师兄弟两人都在不知不觉中将,情’用在那女孩子身上!

如是,使平静的水波中,激起了涟漪,和谐的感情,也时起勃奚了!”

“老尊长是说那师兄弟两人渐渐失和了?”

“不倒翁”默然额首:“那就是那位姑娘不对了,她应该要表明自己芳心谁属,以免使师兄弟两人为争‘爱’而失和!”

“不倒翁”苦笑一声道:“这怎能怪她呢?因为她也是在不知不觉中承受了双方的‘爱’当然英俊的师弟容易吸引她的芳心!”

于是在她的心中是有个分野的,对大师兄近乎一种手足之爱,但,最后当她发觉大师兄不满足她那份引以为贵的手足之爱时,她已无法自明了!

杨士麟默然叹息一声道:“唉!这真是有些难办!”

“不倒翁”干了一杯酒,吃了一块肉脯,咂咂嘴道:“他们三人真须要一把慧剑来理一理相互之间纷乱情丝,可惜,那把慧剑无处可寻,三个人反而变得孤独起来,也都非常痛苦……”

杨士麟颇为关心的问道:“那他们怎么办呢?”

“事情渐渐为他们的师父知道,那位老人家同样的烦恼,因为他对那三个孩子一样地疼爱。最后,真难为了他老人家,终于想出了个折衷协调的办法!”

“什么好办法?”

杨士麟就好像自己是故事中人一样,神情迫切着!

“不倒翁”手握酒杯,慢慢地旋转着。像已旋开记忆的宝盒似的,低沉唏嘘的声音,又吐了出来道:“一个夜晚,老人家趁那女孩子入寝之后,将两个师兄弟叫到面前,叫他们两人在爱情与衣钵之间,各选一件……”

“那……”

“不倒翁”只顿了一顿,对他道:“你猜猜看,他们师兄弟是怎样安排这件大事?”

杨士麟果然被他难住了,斟酌了许久才道:“应该是师兄接掌门户,师弟赢得爱情,不过,那位老人家苦无后代,还有些产业的话,虽然不应三—三十一的分开来,也不应由师兄独霸了去,总应与他们师弟妹一些、用以过活才是!”

“不倒翁”苦笑一声道:“谁知意外得很,两个子弟,都愿意弃爱情而要承继衣钵!”

“唤!”

的确是非常意外,杨士麟不由轻啊了声!

“唉!两人争爱放然不可,但,两人相争承继老人家的衣体也是不行,最后还是由老人家下了决定!”

“那一定是师兄承继衣钵,师弟去享受他的爱情!”

杨士麟冲口而出,说出他的判断!

这一次杨士麟判断没错,只看朱儒连连点头道:“是的,事情就这样决定了!第二天,老人作主为师弟与那姑娘行了合婚之礼,师兄也正式承继了掌门职位!”

这结局,应该算是圆满的,杨士麟不由嘘出一口长气但是,故事并没有完,而且悲局也渐渐产生了!

“不倒翁”又干了杯酒,道:“师兄在情场上失意,不得不在另一方面寻求满足、果然,经过他不畏艰难,南征北闯后,名气渐渐地响亮起来!那师弟也并不是整日沉醉在温柔乡中不知上进的人,本来也有出人头地的志向,可是却被他师兄压得出不了头……”

杨士麟甚是奇怪道:“个人技艺有高有低,师弟总不应一无是处。在江湖中半点地位也争不到!”

“不倒翁”也不解释这点,淡淡一笑道:“时间又过了几年,老人家过世了,大师兄成了独一无二的一家之主,脾气较过去更为暴躁,—天到晚桃他师弟夫妇两的错处?

他夫妇两始终委委屈屈地过下去,毫无一丝怨尤……

后来,大师兄也许看不惯他们两亲亲爱爱的样子,竟借故愤而将他夫妇两逐下山去!”

“砰”地声,杨士麟重重地将手中酒杯往桌上一击,气愤地道:“这作师兄地未免太心狠了!”

“不倒翁”此时业已微酪,口舌已不像先前那样清晰,鼻音甚重的道:“唉!岂止于此,而且还令其师弟此后要隐姓埋名,不得提及师门半个字,那师弟夫妇两带着个不足月的女孩子下山去了!”

杨士麟重重的叹了口气,有气无力地道:“故事完了吧?”

“不倒翁”摇了摇头,凄然—笑道:“倘若故事就这样完了,未尝不是件福事,偏偏以后又发生了许多枝节!”

杨士麟听说故事未完,精神为之一振!

但,从老尊长口气中,意识到这个故事,极可能是个悲剧的下场,不免忧心仲仲的道:“以后难道……”

朱儒沉重地叹了口气,这口气叹得又重又长,好像这口气是故事中的人物之一!要叹出他们心中无限的辛酸!

“后来,那位师兄也娶了一房妻子,过去不愉快的事,也渐渐淡忘了,当然他也无从知悉他师弟的下落!”

杨士麟插口道:“他师弟虽过着隐居生活,但门下深信那一定是快乐而美满……”

“也许是吧!但他的师兄过得并不愉快,由于他的锋芒毕露,以致树敌无数,尤其邪派人物均纷纷单打不及时,联手对抗,也使得这位师兄一无宁日,日夜草木皆兵,小心提防人家暗算群攻,死无葬身之地!”

杨士麟是可以理解得到的,当他眼下‘九茎芝’而身子无以保护自己的生命时,那是失魂落魄,一夕数惊,终日不得安宁!

生怕一旦落入邪恶之徒手中,变成了人家口中的美食!

“不倒翁”,顿了顿,再道:“有一年冬天,这位师兄有事从塞北经过,在冰天雪地中,遭遇到邪派人物的埋伏,对手有五六人之多,都是黑道中,一时之上选!

本来以他的武功来说,未尝不能从容离开现场,但,他一向心高气傲,于是冒死力战——寒天衣裘,稍嫌笨重,也影响他身手的灵活,不久,他便败象呈露,发发可危了:再想撤退已不可能!”

人命大如天,岂能不问,是以,杨士麟神情凝重地插口道:“看来凶多吉少了!”

“不倒翁”颔首道:“那位师兄已发觉自己危机临头,正想舍命一拼之时,突然自远方飞来一骑,那人立即加入搏杀战团中……”

杨士麟颇为兴奋地呼道:“莫非是什么方外异人?如姚尼、海外……”

“不倒翁”凄然地摇头道:“非也,只是个妇道人家,及至那妇人加入战圈之后,所施出的招式,竟与他同出一辙时,他才认出这妇人,原来是当初自己曾经爱过,也曾经恨过的那位师妹,令他百感交集,如虎添翼!”

杨士麟不由叹道:“真巧,是造物主太会作弄人了!后来……”

故事似乎已经进入重要关键,‘不倒翁’又大大的呼口长气,语气微颤地道:“由于师妹的突然而至,战局立时改观,经师兄妹两人合力奋战,总算将敌人一一击退!”

杨士麟松了那口气道:“误会应该可以从此冰释了吧?”

“不倒翁”对他望了眼,苦笑一声,笑声仍然那样凄凉,就像故事给予他无限的感染,想是酒意也渐渐上涌,声音也越来越重浊了!

“误会是冰释了,师兄在师妹协助下得救,可是,不幸就接踵而至,他师妹原已有五个月身孕,一场剧烈搏杀,震动了胎气,竞在雪地中流产了!”

杨士麟似乎为故事情节急转直下所震,惊呼了—声:“苍天!不幸总是先带给苦难中的人!”

“不倒翁”神色是凄迷的,声调也是凄迷的点点头,接道:“他师妹虽凭借一生功力,击退了敌人连手合击,但冰天雪地、疲累、失血、风寒,却比敌人的长剑还要厉害!他师兄虽尽快地将之送去临近的悬城求救,但,那一切只是枉然而徒劳,走在半途上,她已死去,唉!早产的孩子业已成形,还是个男婴哩!”

杨士麟好像不是在听故事,而是在身受一样的难过,沉闷忧伤的情绪,几乎压得自己透不过气来!

良久,良久,才找到一个问题来问道:“他那师妹怎会一个人无缘无故地跑到塞北去呢?而且。还在怀着五个月的身孕的时候……”

“不倒翁”凄然一叹道:“学武之人,除了武功之外,几无一技之长,除了借武技找生活之外,别无他法。

两人若于师兄的规定,又无法报出自己师承门派,只得双双屈辱在一家三流的小镖局里充任武师,收入不多,孩子又要出生了!他师妹就是北来走一趟药材生意,跑个单帮,赚点脚力钱,不期而遇的!”

杨士麟无限神伤的道:“看来这位师兄从此将备受心灵折磨了!”

两大壶老酒,几乎进入‘不倒翁’一个人的肚内,此时将杯中一口残酒,吸进口中,接着以更凄迷的声调道:“师兄怀着无比伤痛心情。仟悔的意愿,将师妹的遗体,厚殆入棺,几经打听,总算找到了那位曾经视为情敌的师弟!”

杨士麟关切的问道:“那位师弟必是沉痛无已,抚棺痛哭吧!”

“没有,那位师弟在闻悉爱妻的噩耗后,竟然平静得不出一声,不发一言!”

杨士麟也颇感意外地惊“唤”一声!

“最使那位师兄难堪和沉痛的,是当他说过了满腹忧伤,和无限懊悔后!”

那位师弟竞翻动了一下无神的眼珠,轻描淡写的道:“这不正是你所希望的结果么?可如了你的心意!”

那位师兄开始尝到自己播种下的苦果了!

在他师弟心中认为,师妹之死是出之于恶意的谋杀!

杨士麟沉叹道:“岁月漫漫,真不知那位师弟将何以自遣?”

“是的,真不知道他将何以自遣,不错,他曾得到他师兄所心羡的爱,但他付出了多少代价,如今呢?一个无母的孤伶女儿伴着他,徒自勾起他的回忆!虽然那回忆也有一丝甜味,但要吞下多少苦汗,才品尝到那一丝甜味g阿!”

语气是沉重的。语意是深长的,杨士麟真不知老尊长何以在今夜说出这么个令人扼腕叹息的凄凉悲忿不已的故事!

看冷!酒残!更尽,故事也近尾声了!

“在这剧变后的几年,师兄弟两人又遇见一次,但只是匆匆远远的一瞥!在师兄的眼中,那位师弟已无往日的神采、哀伤、沉痛,像是一把犀利无形的刀,在他那张英俊的脸上,划满了创痕!眼神黯然,身躯佝偻,只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

杨士麟喝干了杯中残酒,将杯箸朝前一推,意兴兰珊地道:“故事算完了吧?”

“故事是完了,可是做师兄的心愿并没有完!”

“那他将怎样呢?”

“那位师兄也不过想稍赎前惩罢了!”

杨士麟又勾起他的兴趣猜测道:“难道他师兄,还想他师弟复列门墙!”

“他师兄纵有此意,他师弟也未必稀罕,这事已是太晚了!”

杨士麟淡淡一笑道:“人都过了大半辈子了,门下想,纵然有什么恩怨情仇,想不了也得了之!”

“不倒翁”神目一动道:“孩子!这事只有你才能为那师弟解开这半世恩怨!”

“我!这事只是个由‘情’而生的凄惋故事,门下受教良多,应以此为戒!”

言下大有就此终席之意!

他虽然被掌门以令渝尊为本门的少门主,他都不愿终老斯土,他有他自己的家,他自己的抱负,及身下俗事,急待处理!

“不倒翁”神色一怔,声调凛重地道:“故事中的那位师兄与老夫肺腑相通……”

杨士麟恭敬的点点头道:“老尊长今夜说的这个故事,其中一定另有所指吧!门下愚智,恳求直言,以开毛塞!”

“不倒翁”听他开门见山的问起,歉歉地道:“这个故事在腹中蕴藏已久,始终没有倾诉的对象,今天能与孩子你宣泻出来,不觉块垒全消!”

“老尊长之意,令门下更糊涂了!”

“那位师兄希望透过一个中间人,使他师弟了解一下做师兄的心情,同时也想改变一下他那师弟所过的颠沛流离的生活!”

汤士麟剑眉深蹙道:“中间人?……”

“不倒翁”,看看火候已足,不由得亮出底牌道:“孩子,这故事中的师兄,便是老夫,那中间人我选中了你,唯有你才能挽救回这一场各自被‘情’所刺伤的两个可怜的老人!”

“你,我……”

杨士麟骇然色变,又得疑惑的忖道:“这事怎的又扯到我头上来了呢?”

他搔了搔头皮,无可奈何地道:“老尊长所命门下敢不奉行,不过,这不是对敌残命,不善词令……”

“不倒翁”听他说得甚有分寸,股子里实是在推辞,肃然道:“普天之下,此事除了孩子你一人能办之外,再无别人可以圆满达成使命!”

“老尊长见重,只是门下心余力拙,恐有负殷望……”

“不倒翁”见话有转机,立即单刀直入道:“事在人为,成败由天,我那个师弟恐怕与孩子应有些瓜葛才是!”

“我!我认识他,是谁?门下……”

杨士麟心下更是讶疑,此事真与这位本门师叔有些瓜葛,那我倒是不能不管哩!一念及此,不由将头点下道:“老尊长的心意,门下已领会,只是在江湖经历不多,那位本门师叔他……他老人家现在落脚何处?”

“据说目下还是落脚汴梁……”

杨士麟俊目一亮,疾急问道:“汴梁,是门下的故乡,太热了,他老人家讳号称谓是……”

“唉!当年离开时已将真姓名隐去,如今的名字好像收做……林……山樵!”

杨士麟浑身一颤,陡然站起,惊骇失仪的道:“什么……他……他……是本门师叔!”

“不倒翁”垂下眼皮不敢接触杨士麟的目光,确肯定不疑的道:“林……山……樵,东关内顺风镖局中一名二流武师!”

杨士麟双手支撑着桌边点头道:“不错,林武师……”

“不倒翁”凄然一笑道:“孩子,我知道你一定认识他,而且不是泛泛之交吧?”

这到令杨士麟心中大奇,他们杨家与林武师之交往已有所已,可是……

“孩子,你无须胡疑,我是由你那颗‘缘珠’上判断出来的!

珠中那个少女画像,像极了四十年前我那因我的拖累而惨死的师妹!”

杨士麟由‘不倒翁’提起这个,那颗心似乎是已飞到汴梁去了!

他心中呐喊着:“芸姐,别来已三载,你还好么?可怜的芜姐,上一代的悲局,但愿没要重演才好!三年了,任何事故都能发生……”

他口中却在喃喃低语,目光迷漓的道:“故乡,汴梁,我的家……我就要回来了……”

“不倒翁”是在‘情海’中已没顶而挣扎出来的老人,自然理解到杨士麟的复杂情绪,激动的心智,待他稍有平复之时轻声道:“孩子,将心平定下来吧!该发生的已经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也永不会发生,好在你已经历劫归来,汴梁离此地不能说太远,如今天下太平……”

“听说朝庭与金国联合灭辽,已收复了燕云十六州!”

“此事只是传闻,总之,依靠他人的力量,不如自己练兵实边,才是正途!本门在此地落户定居,先人是有遗训的……”

杨士麟的心志被老人一下子移转了方向,将门之后,身体中所流通的是股于忠义之血,自是关心天下大事!

若说本门在柴原能与朝庭发生什么关联,他却不明白?

“不倒翁”挺挺胸,两目陡的又显出炯炯神光厉芒来,望着院落中的一抹月华哑声对杨士麟道:“冷若冰乃我手下败将,老夫只要在世一天,他西夏虽然兵发百万,也不敢越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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