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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第 一 章 第 二 章 第 三 章 第 四 章 第 五 章 第 六 章 第 七 章 第 八 章 第 九 章 第 十 章 第十一章 第十二章 第十三章 第十四章 第十五章 第十六章 第十七章 第十八章 第十九章 第二十章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九章 第三十章 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九章 第四十章

第 一 章     一眼望过去,这块地没边。

没边儿的地方看上去像边儿,其实不是边儿,那是天地相接处的一线。这块地上,黄一片,绿一片的,黄的多绿的少。

仔细看看,黄的是砂,那一大片,一大片的沙漠,绿的是庄稼,那一小片,一小片的高梁地跟麦田。

偶而还可以看见那狼烟般上接云霄的黄雾,那是沙漠里的风,刮起了满天的黄尘,远望过去,在这块地儿上有两条蛇

一般的东西,黑忽忽的,一条是死的,一条是活的,死的静静地躺在那儿一动不动,活的在那儿慢慢的蠕动着。

死的那条蛇,是长城,万里长城,北起“山海关”,一直到“嘉峪关”。

长又何止万里,雄壮、宏伟,不该说它像条蛇,应该说它像条龙,一条静蛰着的龙。

那另外一条活着的,蠕动着的,比起这条万里长城来虽然判若天壤,不成比例,可也算得卜罕见的。

那是一队马车,一个车队。这车队之浩大,在长城之内,没见过,在长城以外,也算是破题儿第一遭。

从头一辆到最后一辆,足足有几十辆。

蜿蜒着,蠕动着,每一辆车上都满了黄尘,远看过去像一条黄蛇。

顶上日头烤着,下头黄沙炙着,这条蛇像受不了酷热,在黄沙地上翻腾着挣扎着,不怎么激烈,似乎已经精疲力竭了。

每一辆车都是四套高蓬,每一个赶车汉子都够精壮,全身的裤褂,打扮俐落,厚胸膛,粗胳脯,浑身上下投一点不透着劲儿。

那身裤褂原是白绸的,可是现在全变了色,成了黄的了,别说衣裳成了黄的,就连头发,眉毛都成黄的。

有的车边儿上挂着锅碗瓢勺,有的车后头,拖着牛羊,五花八门,应有尽有,就像搬家似的,车子走着,牛羊叫着,车旁挂着的东西叮当乱响,热闹透了。

车队两旁,有几十匹健骑前后来回的驰动着,鞍上全是打扮俐落,敞着胸,卷着袖子精壮汉子,一个个腰里挂刀,鞍边悬弓,像是护车,一个个浑身行装被汗湿透,满脸是沙、是尘,都看不清长得什么样儿了。

这么个地方,这么个车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

天是黄的,地是黄的,车是黄的,马是黄的,人是黄的,连太阳都变成黄的。

偶而看见一片高梁地或是麦田,尽管是绿里泛黄,也让人不由精神一振,猛吸一口气。

这么热的天儿,别说人了,连牲口都乏了,每个人脸上都露着倦意,可是赶车的腰杆儿仍挺得很笔直,护车的骑着健马仍如飞地来往驰动着。

马嘶人吆喝,鞭梢儿“叭”“叭”响,还有人黄莲树下弹琴,苦中作乐,只听他扯着喉咙唱道:“那庄公闲游出趟城西,瞧见了,他人骑马我骑驴,扭回头,瞧见了一个推小车儿的汉子,比上不足就比下有余,打情的扳儿翻上下,谁是那常穷久富的,要饱还是那家常的饭,要暖还是那粗布衣,烟花柳巷君莫去,知痛瞧热是结发妻,人要到了难中拉他一把,人到了急处别把他来欺,没钱别卖您看家的狗,有钱别娶活人妻……”

他正唱着,打车旁走过来个人,是个少妇打扮的女人,小媳妇儿,穿的不赖,薄施脂粉,也具有几分姿色。

她从车旁过,往前头走。

赶车的汉子忙用胳膊肘儿,在那唱“太平歌词”的矮胖汉子腰眼上撞了一下,轻声说道:“别唱啊,坑人,留着点儿歇腿儿的时候再唱吧!”

这时候那矮胖汉子也瞧见那小媳妇儿了,两条短眉一竖“呸”地—声道:“他娘的霉气,说着说谁就来了,怎么了,怕犯忌讳?你怕我可不怕,撇下了自己的主儿另跟别人,活人妻就是活人妻,要怕人说长道短,当初就别干那败德的事儿!”

那女人头一低,加快脚步往前走去。

那赶车汉子眉锋儿一皱,道:“坑人,你是怎么的了?”

“怎么了?”矮胖麻子愤愤说道:“我他娘的让太阳晒的,满肚子火儿没处发,罗老三,想想看,咱们哥儿俩吃这碗饭可不少年了,走东闯西什么事儿没见过?碰见过这种邪事儿么……”抬手前后一指,道:“你看看,咱们这趟车货色有多齐全,有好人养过日子,也有他娘拐人私奔的,有做官儿的,有走腿闯道儿的,有贼有盗,有羔姐儿,还有那偷人养汉家里呆不住

的,三教九流,五花八门,形形色色,无奇不有,三爷偏要护这趟车,做这趟买卖,大伙儿成一路,半路上熬不过,熬不住,偷偷摸摸,勾三搭四,什么丧德败行的都有,偏偏三爷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来个不闻不问………”

那赶车汉子淡然说道:“咱们做的这种买卖,吃的是这碗饭,只要有银子有钱,什么人不能坐啊!这种事,人家的男人

都不管,三爷留神风险,护车都顾不过来,那有心思管这闲事,再说也不便过问哪!”

矮胖麻子哼地一声道:“我不是她男人,要是她男人早就宰了她,要她跟着丢人现眼,王八好当气难受,亏得他好度量,

居然脑袋缩进了壳里,一声不响。”

“也难怪。”那赶车汉子道:“一个瘫子,等于一个活死人,他怎么管哪,只有忍了,一个忍不住还怕那女人,撇下他不管呢?”

矮胖麻子道:“你可别说,那女人可真干得出来,不瞧瞧,打从‘张掖’到如今,起先偷偷摸摸,躲躲藏藏的还避讳点儿,现在越来越大胆了,也越跑越勤了,大白天里想过去就过去,我就摸不透想不通,一天没男人活不了么,难不成天生长着一身浪骨头……”

赶车汉子道:“坑人,你歇会儿,她就是索性住在那辆车里,也不关你的屁事儿,你干嘛这么气?”

矮胖麻子道:“话不是这么说,车队是咱们的,咱车队里从不容这种人……”

赶车汉子道:“这趟车里比她还要坏的人多着呢,你都想管,要管当初何不乾脆别接人家的车钱。”

矮胖麻子道:“你不知道,我是怕惹事,咱们留神外来的就够奔命的了,万一车队里头再闹出点事……”

赶车汉子道:“等出了事再说吧,到时候自有三爷应付,你瞎操什么心。”

“行。”矮胖麻子哼地一声道:“我不说,连你都他娘的胳膊肘儿往外弯,咱们是老兄弟,当着别人我还懒得说呢,脏我的嘴,丑事儿,臭事儿,‘劝人方’里说的真不错,没钱别卖看家的狗,有钱别娶活人妻,那瘫子也真是,什么人不好要,偏偏……”

赶车汉子道:“一个活死人,他能要谁,还能捱个儿挑么,人家愿意跟他已经很不错了。”

“不错?”矮胖麻子道:“不错个屁,要个窑子里的都比她强百倍,我他娘的就是瞧不上她。”

赶车汉子笑道:“要你瞧上她干什么,有人瞧得上她就行了,撒泡尿照照,说不定人家瞧不上你呢。”

矮胖麻子道:“我姓赵的祖上没积德,她最好别瞧上我,当然,我既没钱财又没人才,大老粗一个,也不懂什么风月情趣,

什么也没得图的,四车里那小子有钱,人又长得皮包肉嫩,跟他娘的二娃子似的,听说还挺有来头的呢!”

赶车汉子道:“我不清楚,我吃的是赶车的饭,别的事我一概懒得管,没那闲工夫,也管不着。”

矮胖麻子道:“哼,才几天工夫就打得火热了,可真是乾柴烈火,一点就着,往一块儿凑吧,什么时候火儿大了,把车蓬烧

着了,妖怪现了形,看他娘的谁丢脸。”

赶车汉子淡然一笑道:“要怕丢脸也不干这种事儿了。”

矮胖麻子突然咧嘴—笑,摇头说道:“四车是陈老六赶的,热闹就在身后,隔着一层车蓬,看不见听得见,别他娘的心里一乱把车赶到城墙上去,要是再耐不住钻进车里去凑凑热闹,那乐子可大了。”

赶车汉子道:“除非陈老六他不想活着回去见老婆孩子了,真要那样三爷饶得了他才怪。”

只听—声吆喝传了过来:“歇腿儿了。”这—声吆喝一起,一声声的吆喝响了起来。

头一声是从前头传过来的,接着响起的一声声传向了后头,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一匹马风也似的驰了过来,鞍上汉子冲着赶车汉子道:“三爷有话,自己弟兄不得离开马车十丈。”拉转马头又往后驰去。

车队停下了,罗老三系好缰绳,插上长鞭跟矮胖麻子跳下了车,伸伸胳膊踢踢腿,罗老三望着远处的高梁地,好不神往,道:“我真想到高梁地打个滚儿去,可惜三爷不让。”

矮胖麻子扭头就往前走,罗老三一把拉住了他道:“干什么去?”

矮胖麻子一咧嘴,道:“把耳朵贴在车蓬上听听,过过干瘾去。”

罗老三道:“你也不怕耳朵里长毛,坐下来吧,难得歇会见,干吗这么劳神哪!”

一扯硬把矮胖麻子扯着坐了下去。

罗老三往他身边刚一坐,打前头来了另一个赶车汉子,“砰”地一声把一顶风帽摔在了地上,又是一口唾沫,骂道:“倒他娘的八辈子霉……”

“倒霉!”矮胖麻子咧嘴笑了:“陈老六,运气,多听几回能当官儿………”

陈老六眼一瞪道:“你少说风凉话,爱听,这第四车你赶去,那骚娘们儿真他娘的……

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上车没说两句话就……唉,丧德性,那儿来这么个货。”

罗老三道:“还在车里么?”

“怎么不在!”陈老六道:“正热着呢,待会儿咱们拿眼瞪着她,看她怎么下车去。”

“怕这个?”矮胖麻子哼地一声道:“怕这个不过来了,你就是脱光了躺在这儿,她也照样从你身上跨过去。”

罗老三一咧嘴道:“说不定她会停下来歇歇!”

矮胖麻子“哈”地一声笑了。

陈老六拾起帽子来猛力往罗老三头上摔去,道:“你娘的,你这狗嘴里还能长出象牙来!”

三个人正在闹,打后头快步走来个人,看打扮他也是个赶车的,左看看,右瞧瞧,轻声说道:“嘿,告诉你们一件事儿……”

陈老六道:“干什么跟做贼似的!”

矮胖麻子道:“又是那个娘们儿偷上汉子了。”

那赶车汉子踢了他一脚,道:“去你的,少废话,要不想听就滚到一边儿去。”

罗老三道:“什么事,王老七。”

后来这赶车汉子压低了嗓门儿道:“你们谁知道,为什么最后那辆车赶车的不是咱们的弟兄。”

“为什么?”三个人齐声问了一句。

“为什么?哈。”王老七很得意,眉毛一扬道:“恐怕咱们这些弟兄里只有我知道,告诉你们准会吓你们一跳,那辆车是辆囚车。”

“囚车!”三个人一怔,都脱口叫了一声。

矮胖麻子道:“去你的吧,明明是咱们寨子里的车……”

“你他娘的是木头脑袋呀!”王老七道:“咱们寨子里的车,就不能当囚车用了么?”

矮胖麻子给问住了,半天没说话。

罗老三道:“老七,究竟是怎么回事儿,那儿来的囚车啊?”

王老七盘腿坐了下去,抬眼四下看了看,然后轻声说道:“我赶的不是那倒数第二辆车,上路很久了,我就没听见后头车里有人放个屁,跟他娘的死人似的,我原就嘀咕,嘀咕是嘀咕,可没怎么在意,刚才歇腿儿的时候可让我瞧见了,我站在车子上伸懒腰,一扭头,巧了,那赶车的掀蓬往里头送水,车里有个大铁宠,那一根根的铁棍儿小孩儿胳膊般粗细,里头囚着五个人,一个个长发披散,胡子老长,既凶恶又怕人,那赶车的还说,老实点儿吧,别给我们找麻烦,我们也是混饭吃,不得已,等到了地头把你往上头一交,我们就没事了,到那时候你有什么性子再使不迟,你们听,这不是囚车是什么?”

矮胖麻子霍地窜了起来,道:“咱们车队里怎么会有囚车,这不是闹着玩的,我得去禀知三爷一声。”

陈老六伸手按住了他,道:“你省省事歇会吧,上路时候每辆车都经过三爷亲自检查,那辆在前,那辆车在后,也是三爷亲手安排的,车队里有辆囚车,三爷会不知道?”

只听身后一个苍劲话声接口说道:“老六说得不错,我知道。”

四个人一惊站起,忙躬身施礼,恭恭敬敬叫了声“三爷”。

眼前背着手站着个清癯老者,一身的黄尘,年纪约有五十多岁,一身合身的裤褂,腰里鼓鼓的,身后有个壮汉子提着一口带鞘的刀。

人马都够疲累的,可是这清癯老者精神不减,两眼炯炯有神,祥和中带着肃穆,隐隐有种慑人之威,满脸的精明干练,一看就知道是个饱经世故,经验历练两岂富的老江湖。

只听他道:“老七往这边儿一来人家就知道了,派人跟我打了招呼,要我关照你们,装袭作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似的,懂么?”

几个人一肚子纳闷,可是那个敢问,只有恭恭敬敬应了一声:“是,三爷,我们懂。”

清癯老者两道长眉动了一下,道:“我告诉你们,在上路之前人家拿着官家的公文找上了大爷,要问寨子借辆车用用,大爷不能不答应,老实说大爷也不敢不答应,可巧咱们要往北来,大爷就命我把那辆车安插在车队里……”顿了顿道:“那辆车确是一辆囚车,据他们说车里囚的是‘大漠龙傅天豪’……”

“大漠龙傅天豪?”几个人脱口叫了一声,脸上都变了色。“轻声。”清癯老者叱道:

“咱们知道‘大漠龙’是怎么样的人物,可是在官家眼里他是个独行大盗,犯案累累,十恶难赦,别说‘大漠龙’本人,就是稍微挨点边儿的都一律杀头,重—点的连家都抄了,这种事沾不得,咱们只有装聋作哑,懂么?”

几个人都点头,可是舌头都发硬,说不出话来。

清癯老者唇边掠过了一丝令人难以意会的笑意,道:“铸了个人铁笼子还不够,让人无法明白,笼子里还派几个人住着,那几个人是‘四残’,听说过么,‘四残’?那可不是等闲人物,都是当年黑道上的一等一人物,外头也有人,不过你们瞧不出来,押车的是直隶总捕,‘大鹰爪’谭北斗,他就坐在老七赶的那辆车里……”

王老七五官猛地一抽缩,就跟突然让谁抓了一把似的。

据他所知,车里坐的只是个土里土气,小里小气的老头儿,没想到那竟会是名震大河南北的直隶总捕“大鹰爪”谭北斗,这可真应了“真人不露相”那句话。

只听清癯老者又道:“这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越是有来头,有名气的大人物越让人瞧不上眼,他要个个都让人一眼看透,那也算不得大人物了,我做这种买卖几十年了,这趟是头一回碰上这么扎手的车队,咱们这趟车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什么人都有,形色之多,品流之杂,让人难以细说,据我所知……”

两眼扫了四下,道:“咱们这趟车里有‘大漠龙’不少的朋友,有‘大漠龙’不少的仇家,人家谭鹰爪心里也明白,可是人家装不知道,他们不动他也不动,单这一份镇定工夫就不能不让人翘拇指,放眼大河南北,谁比得了。除了这些,咱们这趟车里还有些来历不明,让人摸不透的,总而言之一句话,他们个个都是危险人物,咱们这车护的不是人,等于是一车车的火药,,—点就爆,不出事便罢,出事就小不了,你们要各自小心,各守各的本份,什么闲事都别管,要不然一旦出了事把你们牵连进去,可别怪我不管,我管不了,多少辆车出来,我还得让多少辆车回去,有老婆孩子的多为自己的老婆孩子想想,没老婆孩子的就想想自己的亲人,犯不着,也惹不起,懂么?”

刚才是说不出话来,现在连点头的也没有了,全震住了,全怔住了,全傻在那儿了。

清癯老者说完话带着那提着刀的壮汉子走了。

四个人仍站在那里没动,连施礼都忘了。

正在兴头儿上,让清癯老者兜头浇了一盆比冰还凉的水。

“我的天!‘大漠龙’?”矮胖麻子像泄气的皮球,白着脸叫了一声,一屁股坐在沙地上,砰地一声。

另三个跟着都坐下了,脸上没表情,像中了邪,设一个吭气儿。

那女人低着头从眼前走了过去,脸上红红的,跟喝了酒一样,矮胖麻子没说话,像没看见似的,那三个也都像没看见。

口口口

清癯老者带着那提刀壮汉子,一辆马车,一辆马车地往后巡视。

歇脚的时候,车蓬都打开了,热的似火,车里虽然晒不着太阳,可真闷人,也烤得慌,车蓬都发了烫,人间在里头还能好受?

车里的人都探出头来透口气儿,没一个不是汗顺着脖子往下流,有的衣裳都湿透了。

刚走到一辆车旁,车里传出个男人话声,带着一肚子火儿:“刚才你上哪儿去了?”

“车里闷得慌,我出去走走。”是个女人说话,话声还怪柔的。

那男的哼了一声:“这就怪了,每一回我睡着的时候,你总是要出去走走,醒来就不见人,我想喝口水都没办法。”

那女的道:“怎么?我趁你睡着的时候去走走也不对么?”

那男的道:“对,当然对,只有我睡着的时候才是好时候,下回你最好闷死我之后再去,你就可以永远别回来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了,心也不烦了,老实说吧,风言风语我听惯了,你要是嫌我当初就不该跟我,既然跟了我就别再勾三搭四的,—车队人这么多,你叫我拿什么脸见人哪!”

那女子哭了,一边哭一边叫冤枉,槌胸、赌咒,要死要活的。

清癯老者皱了皱长眉,连眼没没抬就又往前走了。

过了两辆车,一个人从前面一辆车上下来,是个近卅岁的人,一身打扮像个读书人。

事实上他人长得也像读书人,很文静,很秀气.还可以说很俊。

长眉斜飞,一双眼黑白分明,悬胆般的鼻子,方方的嘴,那双手修长白哲,根根似玉,像个读书人,是个美男子。

穿的很干净,可是衣着不怎么样,他要是个读书人的话,也该是个落拓的读书人,本来读书人有几个得意的。

落拓并不意味着卑贱,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也许是圣贤书的薰陶,这个读书人颀长的身材往那一站,笔直、好挺。

他乍看文弱,仔细看看又会让人觉得他身上透着一股子劲儿,似乎他那只手要是抬一抬,能托起一辆马车似的。

他身上还有一种东西,那应该兑是气度、或者是读书人的志节,有点不可侵犯的样子。

“任先生。”清癯老者叫了一声。

读书人本来是要往外走的,听得这一声马上停了步,扭过头来倏然一笑,他好整齐好白的一口牙:“原来是骆三爷,辛苦了。”

清癯老者已到近前,含笑说道:“没什么,吃的是这碗饭,走腿行道,跑上了个几千里路,是常事,出来走走?”

任先生含笑说道:“可不,车里闷得慌,出来走走,一个人也无聊,想出来找个人聊聊。”“任先生,我陪您聊好么?”

猛可里娇滴滴的一声,后头一辆车里探出个脑袋,那是个头发蓬松的乌云螓首,长得很美称得上一个艳字,也带着几分妩媚。

一张吹弹欲破的娇靥上都是汗,领口敞开着,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跟一角腥红的肚兜。

清癯老者忙把目光移开了,道:“二位聊聊吧,我还得往后头看看去。”

他带着那提刀壮汉子走了。

任先生没在意,很泰然,也很从容,“哦!”地一声,含笑说道:“原来是燕姑娘,好啊,请下车来聊聊吧!”

燕姑娘神色忽然一黯,那诱人的香唇边旋即浮现起一丝强笑:“车队这么多人,只有任先生不嫌,您请等等,换件衣裳就下来。”

她钻进了车蓬,没一会儿工夫就出来了,头发梳过了,脸也擦过了,小褂儿,裙子,淡青色的她让人觉得清凉,脚底下是双露着风头的绣花鞋。

任先生由衷地说了一句:“燕姑娘真美。”

燕姑娘娇靥一红,道:“谢谢您,也只有您看得起我……”

旋即勉强一笑道:“任先生,您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命苦身贱,一向也随便惯了,刚才………刚才您别见笑。”

任先生像没听见,淡然一笑道:“燕姑娘,咱们那边坐坐去。”

燕姑娘道:“一天到晚坐车,您还坐不够么?”

任先生倏然而笑,道:“那就随便走走。”

两个人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聊着。

燕姑娘偏过娇靥,含笑开口,那姿态动人:“任先生这趟是到哪儿去?”

任先生笑笑说道:“我是个读书人,可是我这个读书人跟一般读书人不同,我不愿意呆在家里苦读,我喜欢到处走走,到处逛逛,或访名山,或访胜境,有些个东西是书本子上所没有的。”

燕姑娘羞涩地笑笑说道:“我没读过多少书,像我这种人也不配碰圣贤书,您说的我不懂。”

任先生道:“燕姑娘客气了,各人的际遇不同,有幸与不幸,有的人沦为匪盗,出于不得已,他的行径在一般人眼里虽然是罪无可这的,可是他的心仍然是善良的,他的所作所为也仅仅是为小部份人所难容,甚至于诟骂他、卑视他,可是我认为他这种人远比那所谓身分高而.大好恶的人值得亲近,值得结交。”

燕姑娘眼圈儿忽然一红,道:“任先生,长这么大我这是头一回听见有人对我说这种话,也头一回碰见看得起我的人,以往从没人拿我当人,他们兴来便来,兴尽便走,折磨我,蹂躇我,拿我当最下贱的畜牲,他们认为花了钱,就该从我身上取得值那么多的报偿。”

任先生道:“燕姑娘,你也不必难过……”

燕姑娘一摇头道:“不,任先生,我不是难过,我是高兴,是感激,不以风尘见薄,并没有嫌弃我这个烟花女子……”

任先生道:“燕姑娘,人都足人,人都是人生父母养的,谁该轻视谁?谁该嫌弃谁……”

燕姑娘道:“可是人却分三六九等?”

任先生道:“燕姑娘错了,谁是上等人?什么样的人才算上等人?谁是下等人?什么样的人又算下等人?那只是一具皮囊,一个面具,不轻视别人无以抬高自己的身价,其实要以所谓上等人的所作所为看,他恐怕连他眼中的下等人都不如,下等人也只是薄命,上等人眼中的下等人,其实他们的人格远较那些自命上等人的人要伟大,要清高,燕姑娘,请记住我一句话,但得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毁誉褒贬,可以一任世情。”

话声方落,车队最后头传过来一声凄厉惨呼,像谁突然让谁砍了一刀似的。

那些护车的人一个个行动如飞,纵跃着扑了过去。

一些下车来歇息的人也都纷纷惊颤,不知道车队后头发生了什么事。

燕姑娘吓得一哆嗦,脸色都变了,忙道:“任先生,怎么了,那边出了什么事儿了,有人打架么?”

任先生两道长眉的眉梢儿扬了一扬,道:“不知道,反正不会是什么好事儿,燕姑娘还是请上车去吧,万一发生什么事儿,车里总比外头安稳些。”

燕姑娘惊慌地道:“那您……”

任先生摇摇头,说道:“我不要紧,我总是个男人家。”

燕姑娘没再多说,匆忙地往她那辆车跑了过去。

任先生站在那儿没动,背着手往乍队后头那边看,只见那些护车的人纷纷回来了,别的什么都看不见。

没多大工夫,骆三爷也走了过来,不像刚才,他脸色好凝重,任先生没问他,他却冲任先生强笑说道:“这趟车里什么人都有,两个江湖上的朋友火拚,一个把另一个砍了,人跑得连影儿都没有了。”

任先生眉锋一皱.道:“车队里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儿?”

“是啊!”骆三爷道:“麻烦大了,这种江湖事有一就有再,有再就有三,往后还不知道会怎么呢,我得通知弟兄们多加提防去,失陪了。”一拱手,走了。

骆三爷匆匆地往前去了。

任先生轻轻叹了一口气,道:“这都是为什么?”

“为什么?”身后突然有个轻柔的话声接了口:“只因为这世界上真聪明、真看得开的人太少了。”

任先生一怔网身,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个人,一个少妇打扮的女子,看年纪不过廿多岁,有一种醉人的成熟风韵。

这个女子跟刚才那燕姑娘不同,燕姑娘艳,这位少妇却长得很美,清丽。

燕姑娘体态有点丰腴,这位却长得清瘦,但瘦不露骨。

上身是件府绸小褂,下身是件八幅风裙,也是绸质的,而且小褂跟裙子都是白的,鬓边还插着小小一朵的白花,显然,她是戴着孝,只不知她是给谁戴孝。

这么热的天,她却给人“玉骨冰肌,清凉无汗”的感觉,的确,她拿着罗帕的那双手,羊脂白玉般。前面—排整齐的刘海儿,后头梳了个髻,弯弯的两道柳眉,黑白分明,水灵灵的一双凤眼,悬胆的小鼻子粉妆玉嫩,檀檀两片朱唇,跟熟透了的樱桃似的。

美而动人,不过她一双柳眉之间,隐隐约约地有着一种冷肃、肃杀之气,不知道是不是居丧戴孝的关系?

任先生是个读圣贤书的人,懂礼,可是他也不禁为眼前这位少妇的美呆了一下。

可是马上他就定过了神,道:“姑娘高见。”

白衣少妇嫣然一笑,好白、好整齐的—口贝齿,益显动人,她道:“别见笑,我坐的车在后头,您……”

任先生道:“我姓任,住第十二车。”

白衣少妇含笑说道:“我知道,对任先生我久仰,您是这车队里唯一的读书人,唯一有学问的人。”

任先生道:“姑娘见笑了,我读过几年书,可是肤浅得很,当着姑娘,我不敢自承读书人。”

白衣少妇笑笑说道:“您真会说话,俗脂庸粉,任先生过于抬举了,我姓凌。”

任先生道:“凌姑娘。”

白衣少妇道:“任先生听说过车队里有个不受人欢迎的白夫人么,那就是我。”

任先生微微一怔,“哦!”了一声道:“原来是白夫人当面。”

白衣少妇白夫人那香唇边,掠过一丝令人心酸的笑意:“别人背地里都叫我小寡妇,这称呼倒挺好听的。”

任先生心头一震,他明白了,原来这位白夫人是为她的丈夫戴孝,是个孀居妇人,年轻轻的丈夫就死了,真可怜。

白丈人的这句话,他不知道该怎么接口,他能说些什么,安慰?那有点交浅言深,他想了想之后,说了一句:“人的嘴太坏了。”

白夫人淡然—笑道:“众口可以铄金,唇舌可以杀人,人的嘴本来是最歹毒的东西,可是我不怪他们,事实上我确是个寡妇,死了丈夫不是什么丢人事,还怕人叫寡妇么?”

一个佩刀汉子走了过来,他脸色也够凝重的道:“任先生,我们三爷交待,今儿个不走了,在这儿过夜,三爷让我通知大家一声。”说完话他就往后去了。

任先生诧异地道:“时候还早嘛,晌午刚过……”

白夫人道:“怕是因为刚才闹了人命。”

任先生眉锋微皱,道:“好好的一个车队,大家都是出门在外,干什么惹事生非,命丧半路,连家都回不了,甚至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何苦。”

白夫人道:“江湖人不在乎这个,他们过的本是刀口舐血的生涯,路死路埋沟死沟埋,要在乎这他当初就不会走腿闯江湖了。”

任先生沉默了一下道:“我到过的地方很多,见过的江湖人物也不少,他们大部份走腿闯江湖都身不由己不得已的,当初走腿闯江湖是不得已,一日踏入了江湖,再想收腿洗手也难比登天,所以有人说好男不入江湖。”

白夫人道:“您是说……凡是进了江湖的都不是好人?”

任先生摇头说道:“这句话不是这个意思,这种话我也不敢说,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人人都不愿走腿闯江湖……”

白夫人道:“其实也是,只要有一分得己,谁不想在家过着安稳生活?干什么抛头露面,东飘西荡,过那刀口舐血的日子,举目没亲人,有的没家,有的却是有家回不得,偏偏江湖上又是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你不杀他他便杀你,阴恶得不得了,谁都不想呆,可是偏偏又不能不呆……”

任先生道:“夫人对江湖有相当的了解。”

白夫人浅浅地笑了笑道:“跟您一样,走的地方多了,见的自然就多了,先夫是个宦海中人,跟着他走了不少地方,也接触过不少的江湖人,他们豪放,尤拘无束,看起来很让人羡慕,其实他们有他们的苦衷,且不说他们本身时时刻刻都担大风险,在官家眼里,他们更被称为莠民、亡命徒,作奸犯科的不必说,就是那些任侠之士,也以武犯禁,这是官家所难容的。”

任先生两道长眉动了一下,他没多说,只说了这么一句:“夫人说得是。”

白夫人看了他一眼,道:“别人不说,就拿最后那辆车里囚的那个人来说吧!”

任先生目光一凝,道:“怎么,最后那辆车里囚着个人?”

白夫人道:“任先生不知道么?也难怪任先生不知道,您的车在这么前头,我原也不知道,还是无意中看见的,听说那个人叫傅天豪,有个很好听,很威风的外号叫‘大漠龙’,在百姓眼里,他是个豪侠,可是在官家眼里,却拿他当江洋大盗看,十恶难赎的一个亡命徒,不管是侠也好,盗也好,到最后却难免身陷圃圄,备受折磨,落个身首异处,弃尸法场,人活那么大并不容易,想想怎不让人为他扼腕。”

任先生似乎没听见这些话,他道:“车队里怎么会有犯人,难怪他们说这趟车里什么人都有……”

白夫人淡然一笑道:“您我都幸运,偏偏搭上了这趟车。”

任先生苦笑一声,没有说话。

白夫人浅浅地笑了笑,道:“您我一个文弱读书人,一个孀居妇道人家,既不招人,也不惹人,应该没什么关系,可是别人就不同了,听说这趟车里有不少正派侠士,也有不少江湖邪恶,他们都是为‘大漠龙’傅天豪来的,就拿刚才闹的那起人命来说吧,护车的那位骆三爷逢人便说是两个江湖人物火拚,一个杀了另一个跑了,其实是有个用心叵测的江湖人挨近那辆囚车,让押解犯人的官家好手杀了……”

任先生惊声说道:“原来是……夫人怎么知道?”

白夫人道:“何只我知道,后头那一辆囚车出事,正当停车歇腿的时候,不少人都亲眼看见了。”

任先生道:“为什么骆三爷不说实话……”

白夫人道:“这也不能怪他,他身不由己,一个百姓总得听官家的,再说他不愿意让这件事闹得人心惶惶的。”

任先生道:“骆三爷也真是,怎么让一辆囚车杂在车队里惹事生非的。”

白夫人笑笑说道:“任先生是难得糊堡,官家的事山得谁不答应呀,其实……”浅浅一笑,接道:“他们恐怕白费心思,白费力了,‘大漠龙’傅天豪这个人我听说过,本事大得不得了,而且心智极高,不是那么容易拿的……”

任先生道:“有句俗话说得好:‘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还有一山高’,走多了黑路难免都会遇上鬼,也许官家有比他能耐还大的,再不就是双拳难敌四手,好汉不敌人多……”

白夫人道:“当世之中,恐怕挑不出能耐比,‘大漠龙’傅天豪还大的了。”

任先生道:“事实上他毕竟已身陷樊笼之中。”

白夫人微一摇头道:“怕只怕囚车里的那个‘大漠龙’傅天豪是假的。”

任先生着实吃了一惊,一怔,惊声说道:“是假的?那怎么会?”

白夫人浅浅一笑道:“任先生是不知道‘大漠龙’傅天豪这个人,要是知道是个怎么样的人,就不足为怪了。”

任先生定了定神道:“我不信,官家要拿傅天豪,总不会傅天豪长得什么样都不知道。”

白夫人笑笑说道:“说来这个‘大漠龙’傅天豪确是个神秘人物,跟他名号一样,是条见首不见尾的神龙,来无踪、去无影,官家厌恶他、仇恨他,百姓喜欢他、敬佩他,有的姑娘们甚至拿他当梦里的情人,整天个茶不思,饭不想的,只差没害相思病了,可是普天之下却很少有几个人见过‘大漠龙’傅天豪这个人的,见过的人少,传说可就多了,有的人说傅天豪是个膀三停,腰十围的伟丈夫,也有人说‘大漠龙’傅天豪是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就这一句害苦了当今的姑娘们,甚至有人说‘大漠龙’傅天豪三头六臂,青面撩牙,您说可笑不?”任先生并没觉得可笑,点了点头道:“这么说,傅天豪是个传奇人物,我却不敢相信囚车里那个傅天豪是假的,难道说囚车里的那个傅天豪不会说话,傅天豪犯的是十恶难赦的杀头罪,他要是个假的他早叫了。”

白夫人道:“叫是一定会叫的,只是姑不论拿住博天豪是不是大功—件,跑了傅灭豪那可是大罪一桩,要是您是那押解的官,您信么?”

任先生呆了一呆,道:“夫人说得是,只是傅天豪既是个传奇人物,官家派出来拿他的人,必是—等一的好手,必也是一等一的精明千练人物,傅天豪是真是假,他岂会不知道?”

白夫人笑笑说道:“以我看,他知道。”

任先生为之一怔,讶然说道:“夫人这话……他既然知道,为什么还囚个假的?”

白夫人道:“这或许就是他的精明干练处,不管他是不是见过‘大漠龙’本人,至少对大漠龙那侠骨柔肠,剑胆琴心的为人!了解得很清楚,他认为‘大漠龙’一定不会坐视别人代他受过,更不会坐视那么多敬重他的正派人士为救他而一个一个地死在官家手中!”

任先生道:“我明白了,夫人的意思是说,押解的官家好手把那假‘大漠龙’当成了饵。”

白夫人道:“我只是这么推测,中不中不敢说。”

任先生道:“要是夫人不幸料中的话,这位官家好手的确是个精明干练的人物,高心智,但却太狠毒了些。”

白夫人道:“岂不闻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任先生道;“人没有不自私的,万一‘人漠龙’看破这是个圈套,是个陷阱,不上这个当呢?”

白夫人摇头说道:“不会的,‘大漠龙’不是那种人,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人敬重他,这么多人宁愿冒杀身之险来救他了,我敢说‘大漠龙’已经在这车队里了,不过谁也不知道他是谁,准是他而已。”

任先生神情震动了一下,道:“真的么?夫人既知道‘大漠龙’在这车队里,为什么不先把官家好手的计策告诉他一声?”

白夫人道:“我有这个心,可是不知道他是谁?谁是他?不过不要紧,我只消逢人便说,这几句话很快地就会传到他耳朵里去了,‘大漠龙’是个很机警的人物,也许他早就知道了,用不着您我替他操心。”

任先生双周扬起,点着头道:“‘大漠龙’真要在这个车队里,我倒要瞻仰瞻仰这见首不见尾的传奇人物……”

白夫人含笑说道:“希望您我都别失之交臂,当面错过。”

任先生目光一凝,道:“怎么,夫人也想见见‘大漠龙’?”

白夫人道:“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普天之下没有不想见见‘大漠龙’的,人都是好奇的,都想看看他到底是怎么样个人?”

任先生道:“那么但愿夫人跟我都别失之交臂,当面错过!”

白夫人忽然娇靥一仰,笑吟吟地道:“您我订个约好不?”

任先生道:“夫人要跟我订什么约?”

白夫人道:“我要发现‘大漠龙’,我告诉您……”

任先生马上接口说道:“我要是发现了‘大漠龙’就告诉夫人!”

白夫人一点头,笑了,艳光四射,好动人:“对,就是这样,行么?”

任先生:“行,那有不行的道理,这就跟奇文共欣赏的道理一样!”

白夫人又笑了,她刚才还很阴沉,很冷肃,现在那阴沉冷肃之气一扫尽净,笑得好爽朗:“好个奇文共欣赏,咱们一言为定,来!”她抬皓腕伸出厂那根水葱也似的小指。

任先生微微一怔,旋即也抬手伸出一根小指。

两根小指头钩了一钩,小孩儿似的。

白夫人落落大方。

任先生却有点不安。

当两根小指钩在一起的时候,任先生脸上有种异样的表情,白夫人那清明的娇靥上飞快掠过一抹羞红。接着,两个人相视而笑,笑得都有点羞涩,还有一点令人难以言喻的意味。

任先生忽然一皱眉,开了口:“夫人,万一‘大漠龙’不上这个当呢?我是说万一。”

白夫人道:“您是怕见不着‘大漠龙’?”

任先生摇头说道:“凡事不能强求,真要见不着‘大漠龙’,是我福薄缘浅,我只是替那位押解的官家好手担心……”

白夫人笑道:“您这才是听评书落泪,替古人担忧呢?是真是假只有他一个儿心里知道,万一‘大漠龙’不上他的当,最后把这个‘大漠龙’往上一交,不也一样交了差么!谁知道他是个假的,谁又敢说他是个假的!”

任先生轻轻叹了一声,道:“这位官家好手的确是位了不得的人物,可是……”

目光一凝,望着白夫人道:“他的心意,却都在夫人指掌之间!”

白夫人笑了,笑得美,笑得甜:“我要是个高明人的话,任先生就是个更高明的人了,真正高明的人是深藏不露的,听的时候多,说的时候少,不像我,正好相反……”

任先生想要说什么。

白夫人忽然“哎唷!”一声道:“太阳都快下山了……”

任先生抬眼一览,可不,日头偏斜却快到那大地相接的那一线处了。

白夫人道:“这才是全神贯注谈话,顷刻不知日影斜呢,我没跟人说这么多的话,也从没跟人谈得这么投机过,我得回车里去了,有空您过来坐坐!”

她带着笑走了,姿态是那么动人,步履是那么轻盈,就跟那月下邂逅,谈的没两句,唯恐天官关门,便匆匆奔回广寒宫的嫦娥似的,留给人遐思,留给人惆怅。

可不,任先生就有这种感觉,他脸上的神色已毫无掩饰地流露了出来,怅然若失,还有点不可捉摸的异样表情。

这位宦门贵孀不是俗脂庸粉。

她是个矜持而又间或热情奔放的贵妇。

她是个乍看什么都不懂,间或却流露大智慧,知人所不知,懂人所不懂的奇女子。

尤其她那么美,那么动人。

任先生抬起手看看自己右手的小指,似乎余温还在,余香犹存,不说别的,单那一钩,便足以让人梦魂萦绕一辈子了。

是遇艳?

抑或是遇仙?

不管是前者或后者,都是令人羡慕,令人嫉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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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mwjw 扫描,一剑小天下 COR,旧雨楼 独家连载

第 二 章     夜降临了,大漠的夜是寒冷的,尽管它白天能烤出人的油来。

寒冷的夜呆在车里暖和,可是经过长途跋涉,坐多了车的人都怕了车子了,别说冷,就是冻人也宁可呆在车外,只要不下刀子。

车外连空气都是清新的。

车队旁,一串的灯,跟车队一样长,都是一盏盏的马灯,马灯不怕风,适于户外照明。

每一辆车旁都有人,或成双成对,或三五成群,也有那独自一个的。

护车赶车的人,另外聚成一堆堆,都离坐车的人老远,这是骆三爷的令谕,不许打扰客人,连挨个边儿都不许。

在这时候,夜是宁静的,是欢愉的。

不见那一堆堆的人,或—家老小,或夫妻二人,围在了一起谈笑风生,指麦田,指高梁地,指万里长城,指天下的星斗,有多高兴。

就在这时候,不知道是准煞风景,突然惊叫了一声:“不好了,官……大爷出事了……

惊叫起自第四车,车旁地上爬起个人,是个生意打扮的中年人。”

大伙儿都听见了,有人站了起来。

一条人影腾掠而至,飞快。

是个腰里佩刀的护车汉子,他一到便道:“孙大爷。怎么回事?”

那姓孙的生意人浑身发抖,指着第四车,脸都白了半天才说出话来:“不!不好了,官……官……大……爷……爷死了!”

那护车汉子狸猫般,一弓腰便窜上车,一头钻进了车里。

这时候骆三爷带着其他的人也赶到了,他马上吩咐弟兄们拦住了往这边跑过来的人群。

骆三爷望着那姓孙的生意人道:“孙老爷,怎么回事!”

姓孙的生意人好不容易又别出了一番话。

他说他看大伙儿都在车外欢谈,独不见那位官大爷出来,车里也没灯,打算上车叫他出来,这上车一看,见官大爷盖着被子躺着,只当是他睡着了,大伙儿都在车外坐着,睡什么觉,伸手就想叫醒他,那知一触人是凉的、冰的。

他话说到这里,车里灯亮了,那护车汉子从车里跳了下来,脸色凝重地在骆三爷耳边低低说了几句。

骆三爷的脸色当即一变,什么都没说,要兄弟把姓孙的送回了车,然后扭头冲大伙儿高声说道:“官大爷得了急病不治了,大家请各回原处吧,这件事自有我姓骆的料理。”

弟兄们连推带劝地把大伙儿支开了,骆三爷亲自登上了四车。

没一会见工夫他又下来了,车里的灯也熄了,跟什么事儿都没有似的。

可是没多大工夫,消息就传开了,凡是坐车的人都知道了,姓官的是死在虚脱两字上,下身都出血了,人死了,不值钱的东西一样没动,值钱的东西全没了。

大伙儿议论了起来,可是很少有几个知道姓官的是死在谁手里,而护车的跟赶车的弟兄们全清楚。

矮胖麻子头一个忍不住,他一声气儿没吭,揣着一把刀就在人丛里找了起来,可是找了半天他却没找着。

抬头看看那辆车,车里有灯,敢情人在车里,他迈步就往那辆车走,到了车边刚要往上爬。

突然,他像让蛇咬了一口,两眼一直,机伶一颤,往后退了几步,回身就跑。

这一转身差点没撞在一个人身上,抬眼一看,天,骆三爷站在眼前,脸上跟罩着霜似的,脱口叫了一声:“三爷,我只是想把那女人揪出来……”

骆三爷冷冷说道:“去啊,为什么又跑了回来。”

矮胖麻子回手一指,道:“三爷,您瞧瞧,红……红娘子。”

骆三爷抬眼一看,人像突然被烧红了的烙铁烙了一下,神情猛震,脸色大变。

人不由也往后退了一步。

那辆车的车蓬上,不知道让谁钉上了一样东西,一只燕子,一只展翅欲飞的铁燕子,红的。

骆三爷很快地定过了神,一抱拳,高声说道:“骆老三有眼无珠,不知道红姑娘在此,冒失之处还望红姑娘原谅。”

说完了话,转身要走,可是他走不了,大伙儿都围了过来,围成了一圈儿,连条缝儿都没有。

“三爷,怎么回事儿?”

有个人问了一句。

骆三爷摇手说道:“没事儿,没事儿,大伙儿散了吧!”

骆三爷这里劝大伙儿赶快散,忽然人群开缝,从外边挤进来个汉子,卅多岁,一身黑衣,面目阴沉,下巴左边还长着—撮毛,眼神锐利跟电一样。

他进来冲骆三爷抱了拳:“骆三爷,兄弟站在外头喉咙直发痒,有几句话不吐不快。”

骆三爷对这汉子很客气,忙抱拳答了一礼,含笑说道:“您老兄别客气,有什么话请尽管说。”

那黑衣汉子道:“既然骆三爷您点了头,兄弟要放肆直言了,张掖那个寨子不是没名的小寨子,骆三爷您也是关外江湖响当当的人物,尤其这次护这趟车,无论有什么事,骆三爷您都该铁肩一人担,如今一天一夜工夫,车队里闹了两起人命,头一起那杀人的脚底下抹油跑得快,骆三爷您要护车顾大伙儿,不便去追,这档子事不提了,可是这后一桩,死的是河北‘官家庄’的少庄主,值钱的玩艺全让人弄了去,骆三爷您居然一声不吭让它过去了……”

骆三爷干咳一声道:“老兄……”

黑衣汉子一抬手,道:“骆三爷,请让兄弟把话说完,您有什么话再说不迟,骆三爷,车队里有这么多人,人人一条命,都是人生父母养的,今儿个闹了两起人命,谁知道明儿个倒霉事会落在谁头上,为了大伙儿的财物性命,这档事不能不弄个清楚,冤有头,债有主,人是谁杀的谁手上沾有血腥,有道是:‘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不管是红娘子也好,白娘子也好,得让她把弄去的当众吐出来。然后再偿官少庄主一条命,您要怕事,请带着您寨子里的弟兄站远点儿,我不怕事,也有几个不怕事的朋友,这档子事交给我们来办……”

话刚说到这儿,又进来四个黑衣汉子,年纪都差不多,太阳穴鼓起,眼神锐利,一看就知道全是不含糊的好手,他四个马上一人一边儿园上了这辆车。

骆三爷原就对这人客气,如今一见这情势,不答应恐怕是不行,当即苦笑一声道:“骆老三我是惹不起红姑娘,您老兄要代车队出力那是最好不过,您请!”—抱拳退向了一边儿。

任先生也在人丛里,他站在那儿没动,也没说话。

阴沉脸黑衣汉子当即转向马车,冷冷一笑道:“红娘子,你不是个没名的人物,请自己出来吧,别让我们弟兄上去请了!”

“嘶!”地一声,车蓬裂了个大口子,灯光外泄,裂口处站着个人,正是那位活人妻,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一张脸白白的,一点儿血色也没有。

只听她冷冷说道:“没错,官家庄的少庄主是我害的,可是那不能怪我,只能怪他自己虚脱的,我并没有杀他,我拿他的值钱东西那是我应得的报偿,上窑子也得花银子,不是么?”

“好不要脸的女人。”不知是谁壮胆骂了一句。

又一个跟着叫了起来:“红娘子原来是这么个女人,也难怪,有家不呆,出来跑江湖,还会是什么好路数的!”

那小娘儿们冷冷道:“各位都是吃粮拿俸的,事不关已,我也没犯那条王法,何必苦苦相逼。”

原来这几个汉子是……

阴沉脸黑衣汉子冷笑一声道:“少废话了,老实告诉你,你跟那‘大漠龙’傅天豪一样,都是官家悬赏缉拿的人物,爷们找了你不少年了,今儿个在这儿碰上你,还会放了你呀,有什么话‘直隶总督衙门’里去说吧!”

那小娘儿们一点头道:“好吧,既然各位不愿松手,我也只有跟各位到‘直隶总督衙门’跑一趟……”

只听那阴沉脸汉子叫道:“弟兄们留神,这婆娘要施诈。”

另三个立即探腰掣出厂兵刃。

那小娘儿们一跃下了车,冷笑道:“差爷,谁要施诈呀!”

那阴沉脸黑衣汉子一怔,旋即说道:“是我错怪了你,我吃了十几年官粮,今儿个还是头一遭遇上你这么顺情顺理的,那就跟我走吧,爷们一路上不会亏待你的,有傅天豪跟你做伴儿,你也不会寂寞的。”

他上前一步,伸手就要抓小娘儿们的胳膊。

那小娘儿们两道柳眉突然一竖,两眼中射出两道比电还要亮的煞光,冷叱一声道:“杀不尽的鹰爪孙,凭你也配动你祖奶奶!”

只见她右手往前一递,那阴沉脸黑衣汉了大叫了一声弯下了腰,只见小娘儿们手往回一收,一股鲜血标了她一身!

就在这时候,那辆车的套车牲口也不知道受了惊还是什么,发出一声长嘶拉着马车便跑。

拦在车前那汉子还算机灵,一纵身跃开了,那小娘儿们相当快,一拧腰跳上了马车,扬手叫道:“鹰爪孙,有本事到江湖上来拿你祖奶奶吧!”

一句话刚说完,忽见她身子一震,一头从车上栽了下来!

车往前跑,人往下掉,并且是倒头栽,栽下地还能有命?只听砰然一声,落地没见她再动一动。

她栽下来了,那辆车也停在几丈外。

大伙儿都吓呆了。

那三个黑衣汉子掠近那小娘儿们,一个伸脚把她踢翻了过来,忽然,三个人六只眼都发了直。

小娘儿们正心口处红红的,有血,血上钉着一只红燕子。

这是怎么回事儿?红娘子反死在红娘子的独门暗器兼表记的“红燕子”之下。

一个护车汉子掠了过来道:“三爷,刚才赶车的是那个瘫子,他心口也有只红燕子。”

瘫子能起来赶车已经算是奇事,红娘子的人又一个死在“红燕子”之下,岂不又是一桩奇事!

骆三爷毕竟是个老江湖,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悚然说道:“诸位,咱们都弄错了,这女的却不是红娘子本人……”

一名黑衣汉子道:“这女的既不是红娘子,那么她是……”

骆三爷道:“她两个是什么来路,我不清楚,不过事情显然的是这么回事儿,红娘子盯上了她两个,在车外留下表记警告别人别插手……”

那汉子道:“那么红娘子……”

骆三爷目光转动,想说什么,可是突然他又像想起了什么事,忽然改口说道:“这个骆某人就不知道了。”

那汉子冷笑一声道:“这女人虽不是红娘子,那红娘子也逃不了,姓骆的,你可真怕事啊!你说一句话,男客们远站,女客们留下,爷们要看看那个才是货真价实的红娘子。”

骆三爷刚一迟疑,只听一声苍劲冷哼传了过来道:“你们不会办事,倒是挺会扰人的,哪个敢对这些女客们无礼,还不给我滚一边儿去。”

那汉子连忙躬身退后。

骆三爷也不敢怠慢,只见他冲人丛外遥遥一拱手道:“怎么?谭老也过来了。”

大伙儿扭头后望,只见不远处背着手站着个身材瘦小留着几根山羊胡的乡巴老头儿。

这位不起眼的老头儿,就是名震大河南北的直隶总捕“大鹰爪”谭北斗。

谭北斗虽然身为直隶总捕,可没一点架子,一见大伙儿扭头后望,马上就一抱拳,一说道:“弟兄们冒失,打扰了诸位,谭某人在这儿给各位赔礼了,这档子事自有谭某人跟骆三爷料理,各位都请回车吧,时候也不早了,该睡了!”

有他这一句话,大伙儿慢慢散了。

看热闹本是一时好奇,现在既有官家人站出来说了话,最好还是别看了。

骆三爷似乎很巴结,忙迎了上去,一抱拳道:“谭老怎么亲自出来了?”

谭北斗笑笑说道:“车里闷得我好难受,反正事情已经抖开了,不出来透透气还等什么?”

骆三爷道:“刚才弟兄们要捉拿红娘子,您怎么不让?”谭北斗目光一凝,道、“红娘子脸上又没写字,这多女客你知道她是那一个,逼急了,她伤了人就跑了怎么办?”复又摇摇头,道:“不逼她她是不会跑的,只要傅天豪一天在这车队里,她便一天不会跑。”骆三爷道:“怎么,她跟傅天豪有关系?谭北斗道:‘关系倒扯不上关系,车队里这么多江湖人物,那一个是跟傅天豪有关系的?骆三爷道:“我明白了,您是说她是来救……”谭北斗道:“可能是救,也可能是杀,红娘子这个人你老弟是知道的,一向独来独往,性情喜怒也无常,她冲你笑,不见得是好事,她冲你瞪眼的时候,也不见得是坏事。”骆三爷陪上一脸笑道:“您老说得是。”谭北斗忽然压低了话声道:“你老弟不是外人,告诉你也不要紧,这儿还有条线拉住红娘子,一时半会儿她绝不会走!”骆三爷忙道:“您老是说……”谭北斗道:“我已经得了可靠的密报,车队里有个人物身上带着—宗宝贝,红娘子来意准十之八九在那件宝贝上。”骆三爷一怔,诧异地说道:“车队里有人……”

谭北斗忙道:“轻声点儿!”

骆二爷道:“我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谭北斗倏然一笑道:“你老弟不是做贼的,那有这么灵的鼻子。”

“您说的是!”骆三爷勉强笑笑,接着问道:“谭老,那个人是……”

谭北斗摇了头,道:“不知道,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查出来!”

骆三爷道:“那么那宗宝贝又是……”

谭北斗又摇了摇头,道:“我不清楚,反正是宗价值连城的稀世宝,你老弟想嘛,差一点儿的她会看得上眼么!”

骆三爷呆了一呆,点头说道:“说得是,说得是,红娘子是个大人物,小小不然的玩艺儿她是看不眼……”

顿了顿,道:“谭老,红娘子是个跟‘大漠龙’齐名的人物,总不能这么不经心吧!”

谭北斗倏然一笑道:“以你老弟看呢?”

骆三爷笑了。

谭北斗伸手拍子拍他道:“老弟,时候不早了,明儿个天一亮,你就要开始辛苦了,去睡吧!”转身往后走了。

骆三爷忙道:“您走好,我不送了。”

说着话,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皱了一双眉,皱得老深老深。

口口口

车队的前三辆车,是属于护车跟赶车弟兄的,三辆车里装的是弟兄们的干粮、饮水、换洗的衣裳、行李卷儿,跟一切应用什物。

骆三爷面对着十几个护车弟兄坐着。

护车的弟兄,不止这么多,另外的在远处放哨,隔不远便有一个护着车。

只有后两辆车不用护,那谭北斗的意思,他自己有人,用不着骆三爷的弟兄们辛劳。

骆三爷神色肃穆,目光炯炯,望着众弟兄道:“我召集大伙儿到这儿来,有两件事情要跟大伙儿商量商量……”

一名护车弟兄道:“三爷干嘛这么客气,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一声就是,大伙儿没一个是外人,能不听您的!”

骆三爷摇摇头道:“这两件事不比别的,一定要跟大伙儿商量商量才行,这两件事我有一降一人干,可是我一个人干不了,要请大伙儿帮我个忙,可是把话说在前头,我绝不勉强,不愿意可以说一声,别怕得罪我姓骆的,我可以告诉大伙儿,愿意帮我忙的,是我的弟兄,不愿意的也仍是我的兄弟!”

另—个护车弟兄道:“三爷您这是怎么了,大伙儿那一个不是在寨子里多年的,那一个不是跟您走东闯西跑了多年的,水里火里都去的,还在乎两件事儿……”

骆三爷摇头说道:“这两件事不比别的事,不张扬出去,自然是没事儿,万一张扬出去,论罪就砍脑袋,大伙儿大部份是有家有妻儿的,所以我必得征得大伙儿的自愿。”

那护车弟兄道:“骆爷,究竟是什么事儿,论罪要砍脑袋?”

骆三爷沉默了一下,道:“事到如今,我不能再瞒大伙儿,瞒也瞒不住,也许大伙儿已经都知道后头那辆车,是辆囚车,里头囚的是‘大漠龙’傅天豪……”

一名护车弟兄揍近道:“三爷,这大伙儿早就知道了。”

骆三爷道:“那最好不过,还有押车的除了那位直隶总捕‘大鹰爪’谭北斗,跟他手下最得力的‘四残’之外,还有十几个

‘直隶总督衙门’的好手……”

那名护车弟兄道:“这个大伙儿也知道了,究竟是怎么回事儿,您说吧!”

骆三爷道:“不忙,还有一件事,刚才大伙儿都看见了,红娘子那表记兼独门暗器‘红燕子’已出现了两次,那应该表示红娘子已经在咱们车队里了……”

那名护车弟兄道:“三爷,这个大伙儿心里都明白红娘子的老规矩,她那表记到哪儿,人就准跟到哪儿,咱们这趟车可真热闹。”

骆三爷道:“不管红娘子是来干什么的,跟咱们无关,不过有一点咱们可以信得过红娘子,跟‘大漠龙’傅天豪一样,多少年来所对付的无一不是该对付的人,所杀的也无一不是该杀的人,在官家眼里,他二位是十恶难赦的贼盗,杀害地方官,抢劫地方豪富,可是咱们心里明白,他二位是怎么样的人物,刚才谭北斗亲口对我说过,他要在咱们车队里布圈套,设埋伏,拿红娘子……”

一名护车弟兄道:“做他的白日梦,刚才红娘子不等于当着他的面诛恶除好么,他摸着人家的边了么,我要是他当时就一头碰死了,还好意思翘着胡子吹拿人,也不怕躁得慌!”

弟兄们随声附和,没一个不这么说的。

骆三爷抬手压了压大伙儿的话声,道:“话虽不错,可是大伙儿不清楚,我明白谭北斗老好巨滑,出了名的老狐狸,他能够混到今天地步,他能办过不少漂亮的大案,他能够名震大河南北,靠的不全是他的武功,靠的是他那过人的心智,说的难听点儿,他奸滑阴诈,有多少人不是栽在他的武功下,而是败在他这四个字儿上,‘大漠龙’傅天豪跟红娘子不相上下,甚至于还比红娘子高上一筹,他不是也落在谭北斗的手里了么?”

这是铁一般的事实,大伙儿谁也不能不承认。

一名护车弟兄冷哼一声道:“老小子他不知道又耍那一套呢,要不然‘大漠龙’会落在他手里做他娘的白日梦。”

骆三爷道:“我说的原就是这个,所怕的也就是这个。”

那名弟兄道:“那么跟大伙儿提这两件事儿,是……”

骆三爷正色说道:“我打算救‘大漠龙’,阻拦谭北斗拿红娘子。”

大伙都吃了一惊,有的甚至于脱口叫了一声。

一名弟兄道:“三爷,这可不是闹着玩儿……”

骆三爷道:“原就不是闹着玩儿的,我刚才也说过,一个不好就会要脑袋,不然就永远东躲西藏,流落江湖回不了家。”

另一名弟兄道:“三爷,您要知道,您这趟是押车,‘张掖’还有咱们的寨子……”

骆三爷道:“我很清楚,为这两件事别说毁了这几十辆车,就是连累了寨子,我料大爷不会怪我,咱们都是江湖上走腿闯道儿的,虽然不敢自称侠义,可倒也算得上白道人,正派人,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两件事当面不管,更不愿让江湖同道骂我姓骆的是个贪生怕死,不够义气的孬种。”

“对,三爷!”一名护车弟兄突然站了起来,道:“我跟您走!”

另一名护车弟兄跟着站了起来,道:“老金,你有老婆孩子,我独自一个人儿,无牵无挂,就让我去吧!”

老金一咧嘴道:“老英,就因为你是独自一个人,你不能干,老婆还没娶,那回事儿没尝过,让人要了命去岂不冤枉。”大伙儿“哄”地一声笑了。

老英自己也笑了,生死大事,他们都能不在乎,一派江湖豪雄本色,道:“我不食髓不知味儿没有关系,你食了髓儿知味儿,更不能死!”

老金脸色一整,道:“玩笑归玩笑,正经归正经,我决心跟着三爷走了,就算让人用刀砍了脑袋,那也只不过是巴掌大个疤,我儿子将来人前可以夸耀了,我爹是为救‘大漠龙’跟‘红娘子’死的,那多光彩,可比为别的事强得多。”

“说得是!”老英道:“你去我也去,咱俩是秤不离锤,你走到哪儿,我跟到哪儿。”

弟兄们一下子又站起来十来个,一个领头儿说了话:“咱们全都是寨子里的人,吃的是寨子,穿的是寨子,好歹这趟也是跟着三爷出来的,三爷要怎么干,大伙儿就怎么干,话是我一个人儿说的,心意可是大伙儿的,三爷您说一声,人够不够,不够我再去叫几个放哨的回来,那一个是缩头的孬种,我先干了他!”

“不!”骆三爷好不感动,眼前十几个弟兄,如今没一个还坐在地上,他道:“够了,人多并不见得好办事。”

“三爷。”那领头儿说话的弟兄道:“您要知道,撇开缩头的孬种不说,这种事要不知会他们一声,他们可会说您瞧不起他们。”

骆三爷沉吟了一下,—点头道:“也好,用不着叫他们回来,你去挨个儿问一问,愿意的留在了原处别动,等我的话。”

那领头儿发话弟兄答应一声,扭头要走。

突然有个人说了话:“各位,请等等,我有话说。”

大伙循声一看,都为之一怔,紧接着骆三爷身后站着个人,大伙儿面对着骆三爷,几十对眼睛望着,可就没一个瞧见这个人什么时候站在骆三爷身后的。

骆三爷吓了一跳,连忙窜了起来,前飘几步,一个大转身,他也看见了。

那是个有着一副颀长身材黑衣客,长眉细目,脸色灰白,死板板的不带一点表情。

骆三爷是老江湖了,一看就知道这黑衣客带着一张人皮面具,挡住了本来面目。

他当即发话问道:“朋友是……”

那黑衣客道:“骆三爷,我也是这车队的一份子,彼此平日一天都要见好几次面,算得上是个熟朋友了。”

骆三爷道:“这个我知道,朋友你脸上戴着人皮面具?”

黑衣客笑道:“骆三爷不愧是老江湖,好眼力!”

骆三爷道:“那么朋友是车队里的那一位,为什么不以本来面目相见?”

黑衣客道:“我既然戴着人皮面具,那就表示我不愿以本来面目见人,有这么一个不得已,骆三爷又何必多问,不过骆三爷跟诸位尽可以放心,我不是鹰爪,跟谭北斗那些人也没有关系。”

骆三爷道:“那么朋友到这儿来是……”

黑衣客道:“我要告诉骆三爷跟各位,不可轻举妄动,说句话各位别不高兴,就是倾车队之力也不是谭北斗跟他那手下‘四残’的对手,各位不但救不了大漠龙,而且是白白牺牲,为自己招灾惹祸。”

一名护车弟兄不服地道:“我不信我们这么多人对付不了他们几个……”

黑衣客道:“各位,兵在精而不在多,将在谋而不在勇,谭北斗老好巨滑,要是没有绝对的把握,不会只带这么几个人护车,况且谭北斗这一着相当高,他把‘四残’跟‘大漠龙’锁在一块儿,要不先制住‘四残’,谁也救不了傅天豪,各位都是明眼人,这—点应该看得很清楚。”

骆三爷眉锋一皱,道:“不错,这一点我倒是疏忽了。”

黑衣客道:“我还要告诉各位一点,这个‘大漠龙’不值得各位冒杀身之险去拯救,因为他并不是‘大漠龙’……”

骆三爷猛地一怔,道:“怎么说,这个人不是‘大漠龙’?”

“不错。”黑衣客点头说道:“他不是‘大漠龙’,只是谭北斗的手法,用以引诱傅天豪上钩的一个饵而已……”

骆三爷讶然说道:“一个饵,他是‘大漠龙’的什么人?”

黑衣客道:“他是大漠的独行盗,专劫掠来往大漠的客商,跟傅天豪没一点关系。”

骆三爷道:“那谭北斗怎么能够用他引来‘大漠龙’上钩?”

黑衣客笑笑说道:“骆三爷怎么精明一世,糊涂一时,像诸位基于一个义字,要不顾自身的安危,不惜连累更多的人要救‘大漠龙’,傅天豪他能袖手旁观,不闻不问吗?”

骆三爷毕竟是个精明人,一点就透。

他两眼猛地一睁,道:“我明白了,大家不明真象,不知内情若要救‘大漠龙’,傅天豪一定会赶来阻止,谭北斗正等着他……”

黑衣客一点头道:“对了,骆三爷!”

骆三爷上前一步,道:“那么您就是‘大漠龙’傅爷?”

黑衣客摇头笑道:“错了,骆三爷您误会了,我只是傅天豪的朋友,受他之托要拦各位爱护他的朋友的。”

骆三爷道:’那么‘大漠龙’傅爷……”

黑衣客道:“他现在在大漠处理一件事不能分身,特意让我来谢谢诸位对他的爱护。”

骆三爷道:“您贵姓?”

黑衣客笑道:“我是个江湖上的无名小卒,一向默默无闻,骆三爷不必多问了。”

骆三爷沉默了一下道:“朋友的意思是要我姓骆的……”

黑衣客道:“骆三爷与诸位要是愿意帮忙的话,只替傅天豪在车队里说上一句话就够了。”

骆三爷道:“朋友要我说句什么话?”

黑衣客道:“让车队里的每一个人知道,后头囚车里的那个‘大漠龙’是个假的,这就够了!”

老金突然开声笑子:“这一来能把谭北斗气得七窍生烟。”

黑衣客道:“谭北斗弃宗忘祖,卖身投靠,自进入六扇门中,把昔日的朋友跟江湖道义全忘在脑后,气气他并不为过,能气死他最好。”

大伙儿笑了,骆三爷道:“朋友可知道谭北斗要对付红娘子……”

黑衣客道:“我刚才听见骆三爷说过了,不过这个用不着各位操心,各位要做的事,自有我去替各位做,我一个人,要走时可以说走就走,谭北斗也不认识我,办起事来要比各位方便些,也不虞连累别人……”

顿了顿道:“时候不早了,明天一早还要辛苦,各位请早些安歇吧,各位对傅天豪的爱护,我再说一声谢。”

一抱拳,人闪到了近处一辆马车后,好快,大伙儿只觉得眼前一花,便不见于黑衣客的影儿。

骆三爷是个老江胡,经验历练两称老到,做事一向稳扎稳打,一脚下去一个坑,一呶嘴,一个护车弟兄闪身跟了过去。

可是那个弟兄到了那辆车后便怔住了,眼前空荡、寂静,那还有黑衣客的影儿。

就在他在这辆车后发楞的时候,黑衣客却已到了远处另一辆车旁,在这辆车旁只停了一停,旋即就又闪开了,轻捷异常,狸猫般,点尘未惊。

没一会见,车旁走来个人,是任先生。

他手里摇动着一个高梁穗儿,嘴里念念有词的:“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问;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戍客望边色,思归多苦颜;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

嘴里头念道着人已登上了车。

掀开车篷往里钻,他突然一怔,叫道:“哟,白夫人。”

可不,他车里坐着个淡妆人儿,不是那位文君新寡的白夫人是谁。

白夫人已经换了件衣裳,墨绿色的小褂,墨绿色的裙子,鬓边那朵白花也不见了,似乎刻意修饰了一番。

今夜,她除了清丽之外,还带着动人的娇媚。

白丈人嫣然一笑道:“任先生好一首李白的‘关山月’,有那位高楼上的人儿对月叹息呀?”

任先生定了定神,赧然一笑道:“月夜有感,想起了李白这首‘关山月’,也不觉就随口吟了起来,倒教夫人见笑了。”

人钻进车里,坐在了白夫人对面,中间隔两张茶几那么远,他要说话,可是白夫人抢了先:“我不告擅登,别见怪,也别拿我当贼。”

任先生道:“那怎么会,又怎么敢,夫人是个有身分的人……”

“哎哟!”白夫人瞟了他一眼道:“任先生好厉害啊,骂人不带脏字儿,有身分的人不该不告擅登,这么晚了进一个单身男人的车,是不?”

任先生淡然一笑道:“夫人明知道我不敢,明知道我不是这意思。”

白夫人道:“那么算我错怪了,其实,咱们已经是朋友了,也都不是世俗中人,原就用不着计较,是不?”

任先生又能怎么说,只好点了点头道:“夫人说得是!”

白夫人话锋忽转,道:“到那儿去了,害我等了老半天?”

任先生看了手里高梁穗儿—眼,道:“路上走了这么多日子,难得见点儿绿色儿的东西,忍不住我跑到高梁地里坐了半天,夫人找我有什么事吗?”

白夫人眨动了她那一双水汪汪的凤眼,模样儿好动人,说道:“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吗?”半天工夫前还是“您”,现在却变成你了。

姑娘家是一朵含苞欲放的花儿。

少妇却是一朵沾过雨露,嫩瓣儿怒放的花儿,那芳香最为动人,是一点也不错的。

任先生笑笑说道:“夫人说等我老半天,我只是随口问问。”

白夫人一双美目紧盯着他道:“你是一定要想知道吗?”

任先生有意无意地避开了那双令人心悸的目光,道:“那倒不一定,夫人不愿说,我自不敢勉强。”

白夫人道:“不用你勉强,我告诉你……”

白玉一般的贝齿咬了咬鲜红的下嘴唇儿道:“我孤伶伶的一个人儿,害怕也睡不着。”

任先生淡然一笑道:“夫人夫妻恩爱,泉下人有知,自会随时陪伴夫人身边的!”

任先生的确会说话,这句话不但提醒白夫人文君新寡,丈夫刚死不久,尸骨未寒,而且还安慰白夫人,白夫人微摇头,动人的娇靥上掠过一丝幽怨色:“我也知道,奈何阴阳相隔,人鬼殊途,你不知道吗?鬼是冰冷冷的。”

任先生道:“天太热了,能有点冰冷冷的,该是求之不得的事。”

白夫人道:“任先生没听人说过吗?关外一带早穿皮袄午穿纱,抱着火炉吃西瓜,夜里更冷。”

任先生倏然一笑,道:“夫人是存心开我的玩笑来了。”

白夫人道:“任先生,你怎么不想想,我这么年轻轻的孀居守寡,又孤伶伶的一个人出远门儿,只要不是铁石人儿,他就该怜惜我。”

任先生笑道:“白夫人找巧了,任某人就是个铁石人儿。”

白夫人道:“锦镫张宴韩熙载,红粉鹭狂杜牧之,据我所知,文人都是风流的。”

任先生道:“文人之中,风流的也不过只有一个韩熙载,一个杜牧之。”

白夫人道:“谁说的,远一点的还有司马相如,他以一曲凤求凰夜挑卓文君。”

任先生道:“司马相如文人无行,轻狂之徒。”

白夫人道:“却是千古风流韵事,留传后世一段绮丽佳话。”

任先生目光一凝,道:“夫人真有意?”

白夫人道:“我若无心也就不来了。”

任先生道:“夫人不怕辈短流长,不畏千人目指,不怕那可以杀人的唇舌?”

白夫人轻摇螓首说道:“寂寞难耐,我顾不了那么多。”

任先生双眉一扬道:“有女投怀,美艳如花,原是别人求之不得的艳遇,逆旅枯寂孤裳冷,倘有美娇娘自发相伴,云鬓钗坠,枕畔留香,那该是最旖旎的风情,最令人心神震颤的风流清趣,冯延已的一阕,‘贺圣朝’说得好,‘金丝帐暖牙床稳,怀香方寸,轻颦浅笑,汗珠微透,柳沾花润,云鬓斜坠,春应未已,不胜娇困,半歌犀枕,乱缠珠被,娇羞不胜’,这种风流情趣以往只见于昔人笔下,只见于诗词的字里行间,如今且让我学学轻狂相如,亲自领略一番。”他抬手就要熄灯。

白夫人“噗嗤”一笑,道:“好厉害的‘大漠龙’啊,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我要告饶了。”

任先生正色说道:“红姑娘,你又何必这么作贱自己。”

白夫人美目一睁,道:“你知道我。”

任先生道:“红燕子出现,我头一个就想到了红姑娘。”

“一样。”白夫人含笑说道:“头一眼看见任先生,我马上就想到了‘大漠龙’。”

任先生笑了,白夫人笑得更娇、更甜,道:“你我是不是应该重新订交。”

任先生道:“只要红姑娘愿意,我乐于从命。”

白夫人瞟了他一眼道:“我终于见着‘大漠龙’了,也终于知道大漠龙是个怎么样的人,普天之下不知道有多少姑娘家羡煞妒煞呢,亏你能背冯延巳的那阕‘贺圣朝’,你怎么一点也不脸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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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三 章     任先生真的脸红了,突然说道:“不能怪我,那应是让红姑娘逼出来的。”

白夫人笑了,笑得娇媚动人,含啧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倒会把罪过往别人头上推啊,告诉我,你是那儿的人,那门派的弟子?”

任先生沉默了一下,道:“我是北方人,我是读书不成学剑,学剑又不成,结果一无所成,所以我不敢承认我是任何一个门派的弟子。”

白夫人一双水灵灵的美目,盯着他追问道:“是不能说?”

任先生摇摇头,道:“事实上我不属于任何一个门派。”

白夫人道:“那也总该有个师承。”

任先生道:“我跟一个老和尚在深山里住了不少年,后来老和尚去西天朝佛走了,我就从那座深山里出来了。”

白夫人道:“这么说,你的师承是那位老和尚?”

任先生沉默了一下道:“我记得跟那位老和尚没学过多少武,大部份的日子打柴挑水,做饭洒扫,粗细活儿都干,闲来老和尚教我认认字,读一点书,如此而已。”

白夫人道:“老和尚是位文武兼修的高僧,世外高人……”

倏然一笑道:“你说了半天,我还跟在五里雾里一样,既然你不愿意说,我也就不好再问,你美号‘大漠龙’,顾名思义你是大漠里的一条龙……”

“蛇。”任先生道:“当着红姑娘,我不敢自承这个龙字。”

白夫人道:“你已经够谦虚的了,告诉我,你为什么一直在‘大漠’里活动。”

任先生笑笑说道:“我也不愿意老困在一隅,可是我不敢轻易离开大漠,这道理就跟鱼不能离水般,中原关里个个好手,我只要离大漠一步,我马上非被人揍回去不可。”

白夫人笑了,道:“我可不知道‘大漠龙’还有一张会说话的嘴,以我看你一直在大漠里活动,你必有什么特殊原因?”

任先生淡淡地笑笑,未置是否,他是避而不答,白夫人却毫不放松,道:“有什么特殊原因?”

任先生道:“有特殊原因这句话,是红姑娘自己说的。”

白夫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阁下,人之相交,贵在一个诚字……”

任先生道:“这么说,红姑娘是有意结交我这个朋友?”

白夫人道:“当然,普天之下没有一个不愿意跟‘大漠龙’交朋友的,尤其是我们女人家,难道你不愿意有个红粉知己?”

任先生道:“红姑娘应该知道,我从不交朋友。”

白夫人道:“我知道,那是你处处为别人着想,怕连累了谁……”

任先生摇头说道:“我不敢这么说,只能说我是为自己着想,我怕有一天让人出卖了我。”

白夫人道:“别客气了,我知道你,你虽然不愿意交朋友,可是你的朋友遍天下,江湖上正派侠义,都以你的朋友自居,也都以能让人说一声这人是‘大漠龙’的朋友为荣,眼前这车队里多少宁愿冒犯官府,冒杀身之险来救‘大漠龙’的人,就是一个绝佳的例证,至于我,我不怕你连累,出卖你也对我没什么大好处,你应该可以放心交我这个朋友。”

任先生吸了一口气,道:“没想到让红姑娘这么看重,我至感荣宠……”

白夫人道:“你要知道,我也是个女儿家。”

任先生道:“我母亲不愿离开大漠,加之她老人家两腿瘫痪,不良于行……”

白夫人怔了一怔,道:“原来是为了伯母,她老人家有别人陪伴吗?”

任先生道:“我刚懂事的时候,父亲就过世了,家贫如洗,度日艰难,只有我母子俩相依为命,是我母亲替人做针线活儿辛苦带大的。”

白夫人道:“那么你如今离开大漠这么远……”

任先生道:“不要紧,我已经派人照顾她老人家去了。”

白夫人道:“你派了谁,可靠吗?”

任先生道:“几十年的老邻居了,都是贫苦人家彼此处得跟一家人一样,我很放心。”

白夫人倏然一笑,笑得很凄然:“你比我幸运,你还有个母亲……”

任先生目光一凝,道:“红姑娘现在是……”

白夫人摇摇头道:“我孑然一身,连一个亲人都没有。”

任先生沉默了一下道:“比起红姑娘来,我是幸运多了。”

白夫人话锋忽转,道:“你这趟离开大漠,纯是为阻拦这些冒犯官,冒杀身之险来救‘大漠龙’正派侠义来的,是不是?这样吧,反正他们已经知道我在这车队里了,让我来代你做吧,拆穿那老狐狸的好,好让你早些回转大漠去……”

任先生摇了摇头,道:“谢谢红姑娘的好意,我心领。”

白夫人道:“怎么,你不愿意我插手?”

任先生道:“那倒不是,有人愿意帮我这个忙,我是求之不得,只是我这趟离开大漠是很长一段的日子,一时半会见回不去。”

白夫人目光一凝,道:“怎么,有事儿?”

任先生道:“可以这么说。”

白夫人迟疑了一下道:“什么事儿不能说吗?”

任先生沉默了一下道:“我正在护送一个人上京里去。”

白夫人吃了一惊,道:“怎么!你,你要上京里去?”

任先生点了点头道:“是的。”

白夫人道:“你知道不知道你是官家悬赏缉拿的大盗,你知道不知道这车队里有多少的事?你可知道不知道你这等于自投罗网?”

任先生道:“谢谢红姑娘,我知道。”

白夫人道:“那你为什么还……”

任先生道:“我刚才已经告诉红姑娘了,我是护送一个人上京。”

白夫人道:“我听见了,你是护送谁?谁值得你护送?”

任先生摇头说道:“红姑娘原谅,事关重大,我不能告诉红姑娘我护送的是谁,不过我可以告诉了红姑娘,这个人值得我护送,甚至值得我赴汤蹈火。”

白夫人目光一凝道:“这是谁,竟值得‘大漠龙’为他护驾,值得‘大漠龙’为他赴汤蹈火。”

任先生道:“红姑娘,我为的只是一个义字,事实上我跟这个人素昧平生毫无关系。”

白夫人道:“这个人现在车队里?”

任先生点头说道:“是的。”

白夫人道:“能告诉我吗?你为什么要护送她?”

任先生道:“我刚说过,只为一个义字。”

白夫人道:“只为一个义字,不惜赴汤蹈火,谁能说‘大漠龙’是盗?也只有糊涂昏庸的好官。”一顿接道:“我知道你是为个义字,我是问这个人有什么值得……”

任先生道:“红姑娘原谅我不能说,这个人上京完全是秘密的,她改了名、换了姓,甚至改了她身分,要不这样她根本进不了京城。”

白夫人讶然说道:“这是什么,难道她是个犯了官的人?”

任先生道:“事关他人,我只能告诉红姑娘这么多了。”

白夫人沉默一下,忽然一笑说道:“好吧,我不问了,我已经知道你离开大漠,跟车队往北去,可是你知道我为什么到车队里来吗?”

任先生道:“我不便问,也不敢问。”

白夫人道:“我要告诉你,因为我怕我们两个来意有什么冲突的地方。”

任先生目光一凝,道:“红姑娘这话……”

白夫人道:“我所以到车队里,一半儿是为想见见你;另一半儿是为了一件东西。”

任先生道:“有件稀世至宝。”

白夫人美目一睁,道:“你知道了?”

任先生道:“我是听骆三爷说的,据骆三爷说,是谭北斗告诉他的。”

白夫人脸色一变,道:“这么说,谭北斗也知道,好厉害的老狐狸。”

任先生道:“谭北斗确是个精明的人物,他能为直隶总捕,并不是侥幸的。”

白夫人点了点头道:“不错,我的另一半儿来意,确是为那宗稀世至宝,那两个狗男女,一个假装瘫子,一个不惜挑情色相,劫了那个纨挎子弟所有,我以为那东西落在了他两个手里,我也看不惯他两个那种卑鄙无耻的手法,所以我杀了他们,可是后来我才知道我弄错了,那东西并不在那纨挎子弟手里……”

顿了顿道:“但是我知道那东西在谁手里,可是我奇怪,那一个人怎会有这么—样稀世至宝,你这么一说,我只怕我要的东西,在你护送的那个人手里……”

任先生道:“红姑娘,那东西在谁手里?”

白夫人抬手往后指了指,任先生神情一震,道:“我要代她向红姑娘求个情……”

白夫人美目一睁,道:“怎么,真是她?”

任先生道:“红姑娘,她是个让人敬佩的孝女,那东西对她十分重要,关系着她跟她父亲两条的性命。”

白夫人“哦”地—声道:“这么严重?”

任先生道:“我并没有夸张,没那东西她不能救她的父亲,不能救她的父亲她便不愿活下去……”

白夫人道:“阁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任先生沉默了一下道:“我只说一句红姑娘也就明白了,她父亲是吕晚村先生的学生。”

白夫人脸色一变,惊呼一声,道:“我明白了,原来如此……”

任先生道:“还请红姑娘代为守口。”

白夫人定了定神道:“这个你放心,我辈敬重的是忠臣孝子,敬重的是仁人义士。”

任先生道:“谢谢红姑娘。”

白夫人眉稍儿一扬,道:“‘大漠龙’为个义字,能不远千里,不辞艰辛,不避风险护送了一个孝女,红娘子岂能为一己之私劫夺这样宝物,冲着你,东西我不要了……”

任先生抱拳道:“红姑娘,傅天豪感激。”

白夫人美目一转,道:“慢着,我有个条件。”

任先生道:“红姑娘有什么条件,只管说就是。”

白夫人道:“我也是要到京里去,到了京里之后,我下帖请你,你一定要到我那儿聚聚,吃顿饭,喝我一杯酒。”

任先生道:“这个……”

白夫人道:“怎么,不肯赏脸吗?”

任先生道:“不,只要红姑娘一召唤,我马上到就是。”

白夫人美目异彩一闪,道:“丈夫一言。”

任先生道:“红姑娘放心,傅天豪向来说一句是一句。”

白夫人笑了,道:“那就行了,我原知道你阁下是个一言如九鼎似的人物,对了,不远千里,不辞艰苦,不避风险的护送着她,她知道吗?”

任先生摇头说道:“她不知道,无须让她知道。”

白夫人拇指一扬,道:“大英雄,大豪杰本色,不愧是名满江湖的‘大漠龙’……”

倏然一笑道:“这件事让我想起了一个故事,赵匡胤千里送京娘,有几分相似是不?”

任先生窘迫一笑道:“红姑娘说笑了,我一个江湖武士,那敢上比宋太祖。”

白夫人瞟了他一眼道:“留神啊,她是个美人,你是个英雄,挨得太近是会……”

那个“会”字拖得长长的,却住口不言没说下去。

任先生笑笑说道:“红姑娘竟这么会取笑人。”

白夫人道:“我说的可是实话,世上那个女儿家不为‘大漠龙’着迷的,我不说过吗?

姑娘家茶不思来饭不想,一心只念‘大漠龙’,只差没害相思病了,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就拿我来说吧,我也一样……”

任先生道:“红姑娘怎么……”

白夫人摇摇头,含笑说道:“我说的是实话,我当然也是个女儿家,可是我这女儿家在江湖上混惯了,不会像一般女儿家那么忸怩作态,我心里想什么,嘴里就说什么,可惜我们相见太晚……”

任先生呆了一呆,口齿启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白夫人却道:“你真以为我是谁的遗孀,是不是?你弄错了,我还是个姑娘家,我所以自称寡妇戴着孝,其用意跟你自称是个读书人一样。”

任先生道:“那么……”

迟疑了一下,又住口不言。

白夫人道:“那么我何来相见太迟之语是不是,告诉你吧,我以前认识个人,他人如何,也差不了你多少,我已经把终身托付给他了,明白了吗?”

任先生脸上掠过一丝异样神情,道:“噢,原来如此!”

白夫人笑笑说道:“不管怎么说,咱们交个朋友总可以,有夫之妇也不是不能有个须眉知己,是吗?他不是世俗中人,他也会乐意交你这个朋友的。”

任先生道:“谢谢二位看重。”

白夫人摇头说道:“别说二位,听起来让人别扭,现在我只一个人儿,到了京里后我才算是他的人。”

任先生笑笑,没说话,他能说什么,事实上他确不便说什么。

白夫人看了他一眼,道:“我心理有点难受,你呢?”

任先生一怔,他做梦也没想到红娘子竟是这么大胆的人儿,做梦也没想到她会有此一问,作难了,半天才道:“我为姑娘喜,为姑娘贺。”

白夫人道:“真的吗?是心里的话吗?”

任先生突然一笑,道:“是的,姑娘,没理由不是。”

白夫人道:“好一个没理由不是,我愿许来生,好吗?”

任先生一阵激动,道:“红姑娘,世上尽多……”

白夫人道:“我知道,我本该是中意你,可是你我相见太迟,我把终身托付给另—个,对你,只有许来生。”

任先生已归于平静,含笑说道:“谢谢姑娘。”

白夫人道:“用不着谢,只告诉我你愿不愿意就行了。”

任先生沉默了一下道:“恕我直言一句,姑娘不该如此,人言可畏,不敢让话传到那位的耳朵里,怕坏了姑娘的美满婚姻。”

白夫人道:“我不是告诉你了吗?现在我是一个人,到了家里之后我才算是他的人。”

任先生道:“我以为姑娘现已将终身许人,无论在何时何地,都算……”

白夫人摇头说:“你不知道,这是我跟他说好的,他知道我是怎么个人,这是他求我,又不是我去求他,我跟他说了,就是嫁了他之后他也不能干涉我交朋友,再说我这只是许来生,并没有什么对不起他的地方。”

任先生没说话。

白夫人又道:“你别弄错了,红娘子不是个三心二意,朝秦暮楚的人,要是的话,我大可以就此回头不到京里找他去,我只是把嫁人跟交朋友划分得很清楚,我认为嫁人是一回事,交朋友又是一回事,我许你来生,跟今生今世没有一点关系。”

这番话说服了“大漠龙”,事实上,她说得并没有错,也有理,更充分显露出了她江湖儿女,女中丈夫的本色,这么一位绝代红粉、中帼英雄,原不能以衡量一般女儿家的尺度来衡量她。

任先生由衷地道:“姑娘当世之奇女子,是我失言。”

白夫人道:“那么告诉我,你愿意不愿意跟我互期来生?”

任先生没犹豫地点了头,道:“愿意,也感……”

话还没完,白夫人那里抬起皓腕,伸出了她那水葱也似的玉一般的小指头,笑着说道:

“来,咱们再勾一勾。”

任先生敬然伸出了手,当两个指头勾在一起时,他心里的异样感受,远比上一次来得强烈,使他的心神震颤,久久不能自己。

相信,今生今世这震颤平下来的余波也是无法平静的,恐怕白夫人也是一样。

因为白夫人一双美目之中,也射出震颤人的异彩,跟万缕柔情。

忽然,异彩与柔情尽敛,白夫人笑了,摇摇头,道:“我要走了,再不走我就要把持不住,时候也不早了,你也歇息吧!”

她矮着身子站了起来,刚要转身。

后面突然传来一声低低惊叫:“你,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一个男人口音略略一笑,道:“瞧你问的,这时候到你车里来还能干什么。”

“你,你怎么可以,我可要叫了………”

“看看这是什么东西,你敢叫我就宰了你,这儿天高皇帝远的,我可不怕谁,再说这车队里也没敢管爷们的闲事,你原就是干这一行的,在那儿不是一样,放心,大爷有的是白花花的银子!”

白夫人陡然扬了眉梢儿,脸上马上就上一层惊人寒霜,道:“该死的东西!”

任先生及时说道:“姑娘走你的,这边留给我来料理吧!”

白夫人迟疑了一下,道:“也好,交给你了,只别轻惩了那畜生。”

折开车帘往外一钻,就没了影儿。

任先生紧跟着出来了,一步便跨到后车旁,扯喉咙,轻喝一声:“什么人夜登人车,出来。”

车里没动静,却引来骆三爷跟几个护车的,骆三爷一到便问道:“什么事,任先生?”

任先生指着眼前这辆车道:“刚才我下车方便,回来的时候看见有个人窜上了这辆车。”

一条黑影从车里窜了出来,在后车蓬上一借力,腾身而起。

骆三爷眼明手快,冷笑一声道:“朋友,等会儿再走。”

腾身扎起双掌一探,便把那人给截了下来。

两个人—落地,几个人都看清楚了,那是个黑衣汉子,一条发辫绕在脖子上,满脸通红,骆三爷一怔:旋即“哟”地一声,抱拳陪笑道:“原来是后车的爷们……”

那汉子一句话没说,拔腿要走,任先生及时喝道:“站住!”

那汉于霍地转过身来,道:“你要干什么?”

任先生凛然说道:“此地虽然在长城之外,可也是有王法的地方,夜入一个单身女客的车,非奸即盗,岂能让你一走了之。”

那汉子脸上变了色,冷笑一声道:“瞧不出你这书呆子也挺大胆的,你知道我干什么的。”

任先生道:“王子犯法,庶民同罪,干什么的都一样。”

那汉子道:“那么你打算把我怎么办?”

任先生道:“护车的是骆三爷,他负责每位客人的安全,你也总有个上司,他该管束你的行为,拿你怎么办那是骆三爷跟你那上司的事。”

任先生的声音很大,老远都听得见。

那汉子脸上露出了冷漠的神情,转眼望向骆三爷。

骆三爷干咳一声,抱拳冲任先生道:“任先生,这位官差……”

任先生道:“骆三爷,大伙儿坐的是你们寨子的车,把财物性命都交在了你骆三爷手里,大伙眼里只有你骆三爷,可没一个官。”

骆三爷老脸红了一红,一时没能说上话来。

那汉子狞笑一声:“好小子,我看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做的。”

双肩一晃,闪身就扑,正当那汉子闪身向任先生扑去的当儿,忽然一声冷喝传来:“站住,你想干什么,丢人还不够吗?”

那汉子机伶一颤,硬生生地收住了扑势,不远处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人,是谭北斗。

骆三爷有点尴尬,一抱拳,道:“谭老,您来得正好,这件事骆三不敢……”

谭北斗看了任先生一眼,冷然说道:“这位任先生说得对,这儿虽在长城以外,可也是有王法的地方,王子犯法,庶民同罪,骆三爷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骆三爷道:“谭老也在这儿,我不敢专擅,还请谭老做主吧!”

骆三爷表面上还真不敢得罪公门,其实也难怪,他是个跑江湖,做生意的,要是得罪了公门,他今后押不押车了。

谭北斗笑了,让人看不出他是什么意思:“骆三爷昂藏须眉七尺躯,江湖道上走腿闯道这么多年,在这条路上可以说是个响当当的人物,怎么两肩这么软,芝麻大点事儿也担不起来,好吧,这件事儿我姓谭的办了,只问骆三爷你可信得过我?”

骆三爷脸上有点挂不住,可是他忍了,一抱拳,道:“谭老,您这是什么话,您是直隶总捕,这‘大鹰爪’更是黑白二道同钦的人物,骆三那有信不过您的道理,再说骆三我也不敢。”

谭北斗唇边掠过一丝轻微笑意,一点头道:“好吧,既然骆三爷这么看得起谭某人,那我就僭越。”

目光一凝,望着那黑衣漠子道:“过去请车里那位姑娘出来一下。”

那黑衣汉子迟疑了一下,没动。

谭北斗冷然说道:“你聋了吗?”

那黑衣汉子没敢再迟疑,一转身就要往燕姑娘的那辆车走。

任先生适时开口说道:“燕姑娘已然受够了惊吓,你不必过来了,我来请燕姑娘下车吧!”

他转身在车上轻轻敲了两下,道:“燕姑娘,谭老先生,请你下来一下。”

车里的燕姑娘低低答应一声,掀开车蓬钻了出来,乌云蓬松,衣衫不整,脸色发白,模样楚楚可怜,任先生伸过一只手把燕姑娘扶下车。

燕姑娘低着头,畏缩的站在任先生身旁,她连个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谭北斗冷冷扫了燕姑娘一眼道:“我这个弟兄犯了姑娘了,我这就让他跟姑娘陪罪!”

一顿,沉声道:“给这位姑娘陪罪!”

那黑衣汉子眉宇间掠过一丝骄狂之色,答应一声,冲燕姑娘抱起双拳,道:“姑娘,我这里陪了罪。”

谭北斗冷哼一声道:“给我过来。”

那黑衣汉子答应一声,一直走到了谭北斗跟前,他还没站稳,谭北斗伸手一个耳括子便打在他脸上,打得他往后退了好几个跟跄。

只听谭北斗冷哼一声,说道:“丢人现眼,没出息的东西,你八辈子没见过女人了吗?

给我滚回去!”

那黑衣汉子连哼也没敢哼一声,头一低,往后纵掠而去。

谭北斗连看也没看任先生跟燕姑娘—眼,冲着骆三爷抬手微微一拱,道:“骆三爷,给您添麻烦,谭某人这儿陪罪了。”

慌得骆三爷忙要答礼说话,谭北斗却连手都没容他抬起来,转身就往后去了。

骆三爷一双老眼之中两道寒芒一闪而逝,旋即也换上一副既窘迫而又尴尬的表情。

谭北斗这那里是惩治自己的人,分明是给燕姑娘难堪,这就是三岁小孩儿也懂。

燕姑娘低着头难过的哭,她没哭出声,可是任先生听见了,扬了扬眉,轻轻说道:“燕姑娘,你本就该忍人所不能忍,没事儿了,请回车歇息去吧!”

燕姑娘很快地住厂声,收了泪,道:“谢谢先生。”低着头转了身。

任先生伸手把她扶上了车,这时候骆三爷似乎想走过来解释两句,安慰两句,任先生大概没瞧见他,把燕姑娘扶上车后,就转身迈步登上了他的那辆车。

骆三爷那里刚迈出一步,如今却只有把迈出的腿又收了回去。

显然,谭北斗给他难堪,客人们不愿意理他,像骆三爷这么一位人物,何曾受过这个,押这趟车毕竟让他碰上了一回,

够他难受的。

旁边那些护车的都是老于世故,经验、历练两称丰富的,那—个看不出来。

一个弟兄上前一步道:“三爷,我去把他叫下来说个明白。”

这人是个炮仗脾气,一点就着,说走扭头就要走,骆三爷伸手拦住了他,道:“读书人不知天高地厚,何必跟他一般见识,走,大伙儿歇着吧,明天一早还要赶路呢!”

这句话刚说完,远处一名弟兄飞奔而至,冲骆三爷一躬身,道:“三爷,有个人要找谭鹰爪。”

骆三爷刚问了“谁”,适才那名弟兄奔来处夜色中出现一个人影,步履轻轻地往这边走了过来,骆三爷目光一凝,望着那人影道:“就是这个人吗?什么来路?”

那弟兄道:“他说关里来的,属下恐怕跟谭鹰爪是一条线上的。”

说话间,来人已然走近,是个四十多岁的瘦高黑衣客,长眉细目,隆准薄唇,一双细目中精芒外射,眼神十足,锐厉逼人。

骆三爷走上两步抱拳说道:“在下骆三,请教尊驾是……”

那瘦高黑衣客抱拳答了—礼,含笑说道:“原来是押车掌舵的骆三爷当面,失敬,在下姓董,从关里来的,是谭老爷子的朋友。”

骆三爷道:“原来是董爷,谭老的车在最后头,容骆三带路,请。”转身往后行走。

那姓董的瘦高黑衣人说一声:“不敢当,有劳三爷了。”加快一步跟了上去。

任先生躺在自己的车里,车里虽然没点灯,可是他仍睁着两眼还没睡。

骆三爷陪着那姓董的瘦高黑衣客,一个劲儿的往后走,两个人都没说话。

车队后头有两辆车,车蓬密遮着,远近四周站着几个跨刀黑衣汉子,一个个站在那儿跟泥塑木雕般,一动不动。这两辆车边上一丈左右外,搭着一座小小的帐蓬,里头透着灯光,帐蓬外头站着一个跨刀的黑衣汉子。

骆三爷一到近前便指着姓董的瘦高黑衣客道:“这位董爷刚从关里来,是谭老的朋友:

帐蓬一掀,从里头走出谭北斗,抬眼一看,他“哦”一声道:“我当是那个董朋友呢,原来是你‘张家口’的马贩子,什么风把你吹来的?”

姓董的瘦高黑衣客一抱拳,笑道:“我这趟出关选几匹良种去,听说老爷子押得犯人在这歇脚,我特地拐个弯儿来给您请个安。”

谭北斗冷冷笑道:“不敢当,不敢当,你能念旧跑来看看我,我就知足了,怎么样,你这些年来马匹生意还顺当吧?”

姓董的瘦高黑衣客道:“托您的福,不算顺当,但现在我能养活四口子了。”

谭北斗“哦”地一声,道:“这么说成家了,老婆孩子都有了,不赖嘛,越混越强了,早知道会这样,当年我也递个辞呈跟你走了。”

姓董的瘦高黑衣客道:“您怎么能跟我比,直隶几省,那一天少得了您……”

谭北斗冷冷一笑道:“行了,别捧我,在这种地方能碰见故交不容易,来,里头坐坐,咱们里头聊,怎么样,骆三爷也进来坐坐吧!”

骆三爷情知人家是虚嚷嚷,这么大把年纪的人,这么个老江湖,那能这么不识趣,当即含笑说道:“不必,谢谢谭老,我前头还有事儿,失陪了。”一抱拳转身走了。

骆三爷有心找个附近的隐蔽地方听听这姓董的到底是干什么的,这时候来找谭北斗有什么事儿,奈何谭北斗四下里都布下了桩卡,撒下了禁卫,没他个藏身地方,只好走了。

帐蓬里的摆设很简单,两口木箱充桌子,桌前放着—盏马灯,旁边就是个地铺。

好主意,谭北斗懂得享受,这种天气车里既闷又热,在外头打地铺是风凉得多。

外头打地铺为的是风凉,可是两个人一进帐蓬谭北斗就把帐蓬遮了起来,自己往地铺上一坐,摆手说道:“坐,坐下说话。”

自进帐蓬以后,那姓董的瘦高黑衣客就换上了一副恭谨神色,此刻他恭应一声盘膝坐了下去。

他坐定,谭北斗抬了眼,道:“是督帅大人派你来的?”

姓董的瘦高黑衣客道:“属下带来一封信,您先过过目。”

探怀掏出一封火漆封口,上加大印的函件双手递了过去。

谭北斗一看这封信火漆封口,上加大印就知道这封信非同小可,当即神清一肃,双手接过,拆开了信,抽出信笺,信笺上七个鲜红的字迹已出现在灯下,“直隶总督府用笺”。

谭北斗拿着信笺就灯下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看毕,把那张信笺在马灯上点着了火,烧成了一团灰烬。

直望着那张信笺成了一团灰烬,他才神情肃穆地抬眼说道:“这件案子不是早就定诫落案了吗?”

姓董的瘦高黑衣客道:“案子是早就定诫落案了,犯人囚在刑部大牢,不怕他插翅飞了,可是他有个女儿……”

谭北斗道:“我知道他还有个女儿,信上说得很清楚,可是这件案子当年不是‘血滴子’办的,怎么现在又落到直隶总督衙门头上了?”

姓董的瘦高黑衣客道:“老爷子,信上没说吗?”

“没说。”谭北斗道:“信上要是说了,我还用问你。”

姓董的瘦高黑衣客道:“是这样的,听说他那女儿门当年漏网后就一直躲在关外。”

谭北斗道:“我明白了,恰好这时候我在关外,所以上头就把这案子交到我手里了。”

姓董的瘦高黑衣客道:“老爷子,是这样。”

谭北斗哼地一声道:“是这样,说得倒轻松,我这趟到关外来是来干什么的,督帅大人不是不知道,为什么不把这件案子顶回京里,要他们另请高明,派‘血滴子’出京,要知道我还押着个犯人,根本就不能分身,这件事要是等闲事,当初也就用不着我自己老远的跑到关外来找罪受了……”

姓董的瘦高黑衣客道:“老爷子,您先别发火儿,事情您还没弄清楚。”

谭北斗道:“我还要怎么个清楚法,寸步不能离开车队,却拿我一个人当两个人用,干脆把我劈了算了……”

姓董的瘦高黑衣客道:“老爷子,人,现在落在这个车队里。”

谭北斗一怔,道:“怎么说,人落在车队里,谁说的?”

姓董的瘦高黑衣客道:“消息我不知道是那儿来的,不过我知道十分可靠。”

谭北斗道:“既然他们知道人落在车队里,为什么早不下手……”

姓董的瘦高黑衣客道:“老爷子,您怎么不想想,这是什么事儿,他们那敢下手,万一打草惊蛇了,人在半路上溜,上头追究起来,他们担得起吗?”

谭北斗道:“这敢情好,把这烫手的玩艺儿塞给我了。”

姓董的瘦高黑衣客道:“老爷子,活不能这么说,您在‘直隶总督衙门’这么多年,大案子也好,小案子也好,从没有不破

的,再扎手的人物,只要您—伸手他就是有八条腿也跑不了,这不但直隶没有人不知道的,就是京里也都明白,要不然上头不会把这件案子交给您,要不然督帅大人也不敢报。”

谭北斗往后一仰身,道:“得了,老王卖瓜,自赞自夸,你就别捧我,捧得高,摔得重,我一把老骨头了,可经不起这一摔。”

姓董的瘦高黑衣客道:“属下这不是捧您,这是不折不扣的实在话,督帅大人曾经夸过您十二个字儿,慎微细密,老谋深算,当代名捕……”

谭北斗一摆手,道:“那是督帅大人看重;吃这碗公事饭这么多年,所以一帆风顺,事事如意,我自己清楚,那是我没碰上真正扎手人物,扎手的事儿,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山还有一山高,江湖之大,不乏能人,我从来不敢说一句大话,怕的是惹了他们给自己树敌,给自己找麻烦,这些话以后在外头你就别说了。”

姓董的瘦高黑衣客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是。”

谭北斗忽现眉锋一皱,道:“其实这是何必,正主儿拿着了不就算了吗?干嘛还赶尽杀绝的,一个女流能成多大气候……”

姓董的瘦高黑衣客道:“老爷子,您可别这么说,吕留良的孙女儿,鱼壳的女儿,那个不是让官家头痛的人物。”

谭北斗脸色一变,道:“哼,‘血滴子’平日骄横拔扈,目中无人,这件事办得怎么样,到现在人家连一点影儿也没摸着,却让官家整天里提心吊胆的……”

姓董的瘦高黑衣客惊声忙道:“老爷子,您……”

谭北斗冰冷说道:“我没什么好怕的,他们是大内侍卫,我是直隶总捕,不比他们矮到那儿去,敢把我怎么样,又能把我怎么样。”

姓董的瘦高黑衣客脸色发白,还待再说。

谭北斗话锋忽转,道:“没有错,人确实落在这个车队里?”

姓董的瘦高黑衣客微微松了口气,道:“据说这消息十分可靠。”

谭北斗道:“照这么说,骆三押的这个车队,可真够得上是卧虎藏龙,八方风雨齐会了。”

姓董的瘦高黑衣客道:“怎么,还有别条路上的人物吗?”

谭北斗道:“黑白二道几个知名的人儿都在车队里,不过到现在为止他们还没露面罢,这样也好,我乐得装不知道,来一个放倒一个,来两个放倒一双,这些人我不放在眼里,我的目的原也就为引他们上钩,我不怕他们来,我只怕他们不来,可是另外两个人却让我不能不深皱眉头。”

姓董的瘦高黑衣客道:“老爷子,这两个人是……”

谭北斗道:“傅天豪跟红娘子。”

姓董的瘦高黑衣客吃了一惊,道:“大漠龙跟红娘子,您是说他两个现在车队里。”

谭北斗点了点头道:“红娘子已经露过面了,傅天豪到如今仍按兵不动,不知道什么用心,不管是什么用心,他两个中任何一个,我可以应付,要是让我同时应付两人,我恐怕有点力不从心。”

姓董的瘦高黑衣客道:“这么说您只见过红娘子,没见过大漠龙?”

谭北斗道:“不,就连红娘子我也没见过,这娘们的身手相当快,相当俐落,川陕来的这一对狗男女,男的装瘫,女的卖俏,两个人一搭一唱在车队里做生意………”

姓董的瘦高黑衣客道:“那两个,‘小丧门’跟活人妻?”

谭北斗道:“不是他们还有谁,那臭娘们儿千不该万不该打着红娘子的旗号,结果躺在‘红燕子’下,也幸亏那臭娘们儿打着红娘子旗号做生意,要不然我还不知道红娘子已经来了哩!”

姓董的瘦高黑衣客说道:“江湖上没第二个用‘红燕子’的人,也没第二个敢用‘红燕子’的,车队里既然现了‘红燕子’,那就表示红娘子确在这个车队里是不会错了,只是那大漠龙……”

谭北斗道:“那条孽龙虽然如今没见动静,可是我敢拿我这愧招牌担保,他一定在这车队里,我对他摸的很清楚,他绝不会看着别人为他丢命而不闻不问,要不然我不会下这么一步棋,放这么一个钩。”

姓董的瘦高黑衣客道:“老爷子,大漠龙不是等闲人物,恐怕他早看穿了您……”

谭北斗道:“我不怕他看穿,只怕别人看穿。”

姓董的瘦高黑衣客道:“万一他把话透给车队中这些人呢?”

谭北斗道:“让他透去,他只一有动静我就能找到他,我怕的是他一直按兵不动。”

姓董的瘦高黑衣客道:“我没想到傅天豪已经来了,红娘子也在这儿,大漠龙的来意已很明白,红娘子到这儿来又为了什么?”

谭北斗哼地一声道:“狗改不了吃屎,红娘子是个属凤凰的,从不落无宝之地,那她到这儿来的用意还不明白吗?”

姓董的瘦高黑衣客两眼一睁,道:“这么说她是来做买卖的,既然她不是为大漠龙来,您需要应付的就只有一个。”

谭北斗哼哼两声道:“我原也这么想,可是我怕她临时变了主意,她是个怎么样的女人你不是不知道,傅天豪又是个怎么样的男人你也不会不明白?”

姓董的瘦高黑衣客道:“就算你们同时要应付两人,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督帅大人就怕您顾不来,所以这趟让属下带了几个人来……”

谭北斗目光一凝,忙问道:“几个?”

姓董的瘦高黑衣客答道:“连属下在内共是十一个。”

谭北斗一巴掌拍上大腿,道:“行了,我正想人手不够呢,你为什么不早说,他们都在那儿?”

姓董的瘦高黑衣客道:“我让他们在里许以外等着,我怕招人动疑,也怕打草惊蛇坏了事,所以不让他们跟来。”

“好极了!”谭北斗—笑道:“再坐会你走你的,你们在四下里跟着车队走,没有我的话你们可别露面儿,也留神自己,别露了行藏,用得着你们的时候我自会叫你们,只要咱们的实力够,我就可以放手去做了。”

姓董的瘦高黑衣客道:“这些日子里,您可曾在车队里发现扎眼的,属下是说那姓沈的女儿。”

谭北斗沉吟道:“我倒没发现哪个像沈在宽的女儿,只是有一男一女却是有点可疑。”

姓董的瘦高黑衣客道:“哪两个?”

谭北斗道:“这两个一个姓它,自称是一个姓白的官员的未亡人,看样子气派不小,挺像那么回事,可是我怎么想也想不起有那个姓白的知名官员……”

谭北斗不愧是直隶总捕,果然厉害。

姓董的瘦高黑衣客道:“您看她会不会是沈在宽的女儿?”

谭北斗道:“不会吧,年纪不对,这娘们儿看上去廿出头了,沈在宽那个女儿没这么大。”

姓董的瘦高黑衣客道:“沈在宽的女儿年纪也在廿上下。”

谭北斗道:“是吗?”

姓董的瘦高黑衣客道:“沈在宽已四十多了,他的女儿还没有廿上下吗?”

谭北斗沉吟说道:“照这么说,倒是有可能………”

姓董的瘦高黑衣客道:“她住在那辆车里?”

谭北斗抬手往外指了指,道:“就在后头这儿。”

姓董的瘦高黑衣客脸色微微一变,道:“她要是沈在宽的女儿,胆子可以说是相当大,竟敢在您老爷子眼前摇来晃去的。”

谭北斗道:“她高明,这样才不会招人动疑。”

姓董的瘦高黑衣客目光一凝,道:“老爷子,您打算怎么办?”

谭北斗摆摆手,道:“你别管,这是我的事儿,你要是投别的事就走吧,我不留了。”

姓董的瘦高黑衣客恭应一声,站了起来,一躬身道:“老爷子,那么我走了。”

谭北斗坐着没动,道:“我不送你了,那个姓骆的,是个老狐狸,见着他说话小心点儿。”

姓董的瘦高黑衣客倏然一笑道:“你放心,我久仰,见面胜似闻名,我一眼就看出他是个不简单的人物了。”又一躬身,掀开帐蓬走了出去。

谭北斗闭上了眼,刹时间像人定的老僧一般。

姓董的瘦高黑衣客出了帐蓬,下意识地往附近几辆马车扫了几眼。

他可不知道,那位白夫人也正好在那漆黑的车蓬里看着他呢。

到了前头,骆三爷跟几个弟兄在说话,一见他走了过来,连忙独个儿走了上来,抱拳说道:“怎么,董爷要走了,天这么晚还走,不在这儿歇息一宿?”

姓董的瘦高黑衣客含笑摇头,道:“不了,我前头还有事儿,谭老爷子正忙着,我也不便去打扰,我告辞了,几位忙着吧!”他没多说什么,冲骆三爷一抱拳就走了。

骆三爷也没多说话,望着董姓的瘦高黑衣客消失在车队外的夜色里,脸上浮现起一种异样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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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四 章     一个护车汉子走了过来,道:“三爷,我敢说这家伙绝不是谭老头儿的普通朋友,普通朋友那会在三更半夜跑到这儿来的,这家伙准是六扇门里的鹰爪孙。”

骆三爷道:“我知道,可是我想不出他是干什么来的?”

那护车弟兄道:“我看他准是为‘大漠龙’这档子事儿来的。”

骆三爷道:“大成,你有没有这个胆?”

那护车弟兄双眉一扬,道:“三爷,江大成不敢说是胆大,您吩咐就是,龙潭虎穴,刀山油锅,属下走它一趟就是。”

骆三爷道:“你跟这姓董的家伙走一趟去,看看他在那儿落脚,跟什么人接头,折回来时候顺着长城找车队。”那护车弟兄江大成答应一声就要窜出去。

骆三爷一把拉住了他,道:“这件衣裳黑夜里显眼,换件衣裳去。”

江大成一点头往前头一辆车挨了过去。

骆三爷朝身后的弟兄摆一摆手,道:“时候不早,该歇息的歇息吧!”

有了他这句话,该歇息的歇息了,骆三爷也躺在了他那张地铺上。

正迷迷糊糊的时候,一个快速步履声由远而近到了他身边,他睁眼一看,江大成巳到了他身边,忙坐了起来,道:“怎么这么快就折回来了?”

江大成四下望了望,一条腿往地上一跪,低低说道:“三爷,那小于落脚地方不远,就在前头,也不过里许地。”

骆三爷“哦”地一声道:“就在前头,不过里许,那儿有歇脚的地儿?”

江大成道:“里许地有片树林子,树林子前搭着两座帐蓬,帐蓬外头拴着几匹骆驼,我看恐怕有个十来人之多。”

骆三爷道:“听见他们说什么了吗?”

江大成摇头说道:“您知道,帐蓬外头拴着几匹骆驼,跟撒出几条看门狗一样,那儿敢近啦,若惊了那几匹骆驼,我就别想再走了。”

骆三爷沉吟说道:“十来个人驻扎在里许之外,却让那姓董的家伙一个人跑到车队来见谭北斗,他们这是什么意思?”

江大成道:“三爷,我一边往回走,一边儿琢磨,您看会不会是谭北斗那老狐狸想一网打尽眼前的这些黑白二道上的人物?”

骆三爷道:“您是说谭北斗自忖实力不够,又调了十几个好手来?”

江大成道:“准是这样,要不您说那十几个家伙跑到这儿来干什么?”

骆三爷道:“那么他们既然到了,到的时候又正好是夜里,他们为什么不下手?”

江大成道:“那……也许他们在等更好的机会,谭北斗是个老谋深算的角色,他既然打定了主意,一定会有什么狠绝毒招。”

骆三爷沉吟着微微点头说道:“对,是这样的,准是这样的,大成,咱们该采取行动了,车队里那些黑白二道的人物,要走今天晚上就得走,要不然恐怕来不及了。”

江大成道:“三爷,您说咱们该怎么样把话透给他们?”

骆三爷想了想,道:“有办法,找二晃去,他写得一手好字儿,叫他赶快写几张信,咱们有几辆车就叫他写几张,然后派人每辆车里塞差张去,记住,到后队送信的时候要特别小心,快去。”江大成答应一声,站起来走了。

没多大工夫,江大成拿着,张上写着口行行黑字儿的白纸走了过来,往骆三爷面前一送,道:“三爷,就这么写的,您看看怎么样?”

骆三爷接过信藉着旁边车里微弱的灯光看了看,然后把那张信折了几折藏进了袖子里,道:“派个人送出去了!”

江大成道:“去了,二晃自己去的。”

骆三爷点了点头道:“行了,等二晃回来再说。”

嘴里说着话,两眼却往后队看,一脸凝重神色。

江大成道:“后队有谭北斗蔼军,那老狐狸本人更是机警,要想在每辆车里塞进这么一张去也不容易,我得过去看里,必要时我可以掩护掩护他。”

说着,他就要往起站,骆三爷伸手拉住了他,道:“用不着了,二晃回来了。”

江大成忙转眼望去,只见后队方向大摇大摆走来个白色人影,步履之间轻快而从容。

江大成道:“真行,看样子他是办妥了。”

骆三爷脸上的凝重神色不见了,额头上却微微见了汗迹,松开江大成,轻轻吁了一口气,那白色人影很快地到了跟前,廿多岁的小伙子,挺白净、挺俊,还带着一脸的精明跟机灵,他到了跟前便道:“大成,瞧瞧,后头有什么动静吗?”

江大成道:“没有,蹲下来吧!”

俊小伙子这才吁一口气蹲了下来。骆三爷道:“信都送出去了?”

俊小伙子点了点头,忽然一笑道:“每辆车都一样,我到处查看,明天一早就上路,该查看查看,别让在半路上出了毛病,耽误了大伙儿赶路,除了谭北斗那两辆车之外,全都送到了,这要看车里的人睡得死不死了。”

江大成道:“既是练家子就都够惊醒的,不是练家子他也用不着走。”

骆三爷微一点头道:“说得是,单看这封信能起多大作用了,尽人事听天命,该做的咱们做了,那听不听只在他们了。”

只见不远处一辆车里窜出一条人影,疾若鹰集般在离车几丈外地上微一借力提纵又起,两个起落消失在远处夜色里。

俊小伙子两眼一睁,道:“行了,起了作用了,这是头一个。”

江大成道:“只不知道是白道的还是黑道的,但愿是白道上的,黑道上的走不走都不要紧。”

俊小伙子道:“白道上的也好黑道上的也好,咱们这一趟车恐怕要赔钱了,他们这么一走,谁还给咱们车钱。”

骆三爷淡然一笑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能救几个白道上的血性英雄,连车都赔进去我都会干。”说话间又是一连几条人影从几辆车里掠出,闪了几闪,便不见了。

江大成一巴掌拍上俊小伙子肩头,道:“行了,二晃,你的功劳不小,回去之后,得让人爷好好提拔提拔你。”

俊小伙子翻了他一眼,道:“干嘛呀,我这又不是当官儿。”

骆三爷道:“只不知道还有没有了,要是没有,我得把这张信送给谭北斗瞧瞧去,来个先发制人。”

江大成道:“前前后后走了六个,不少了,恐怕不会再有了。”

骆三爷道:“这回坐上咱们车的黑白二道人物难道只六个吗?不会吧!”

俊小伙子道:“不只六个,前些日子连跑带死的,加上今儿晚上走的,整整十个,不算少了。”

骆三爷摇摇头道:“白道上的也好,黑道上的也好,只要到这儿来的,就全该是知名的大角色,太可惜近在咫尺却无缘一见。”

江大成道:“咱们见过大漠龙了,能见一个‘大漠龙’也就够了。”

骆三爷道:“咱们见着的恐怕也不是大漠龙的真面目……”顿了顿道:“恐怕不会再有了,我不能等谭北斗来找我,这就先找他去,江大成留在这儿,二晃歇着去吧!”

他挺身站起往后队走去,走得相当快。

到了后队帐蓬里的灯仍亮,他老远便停了步,高声说道:“谭老睡了吗?骆三求见。”

帐蓬一掀,里头出来两个人,一个是谭北斗,另一个是四十多岁浓眉大眼的壮汉子。

谭北斗一出帐蓬便道:“骆三爷请过来吧,我正要派人请你去。”

骆三爷放步走了过去,道:“谭老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谭北斗的脸色有点阴沉,道:“听说车队里刚才接二连三走了好几个江湖客,我要问问骆三爷出了什么事儿?”

骆三爷忙道:“我就是为这事儿来见您的,您请看看这个。”

从袖底摸出那张信笺双手递了过去。

谭北斗接过那张信笺展开一看,脸色陡然一变,旋即哼哼一阵冷笑,道:“好啊,这是那位高明人物的杰作,不错啊,竟一巴掌拍到我谭某人头上来了。”

骆三爷道:“谭老,您看这是………”

谭北斗目闪精芒,望着骆三爷道:“骆三爷,这是哪儿来的?”

骆三爷道:“弟兄们在我那辆车边上拾到的,这件事非同小可,我看过信马上就赶来了,不知道那些人刚才突然离开车队跟这张信有没有关系?”

谭北斗白着脸冷笑说道:“何止有关系,那些人就是见了这张信才一个连一个跑掉的,你知道那都是些什么人?事到如今我也用不着再瞒谁了,那些都是朝廷缉拿多年未获的大盗贼,大叛逆,这些人当中有的是‘大漠龙’的同党,有的则是‘大漠龙’的仇家,我好不容易想出这条计谋引他们上钩,如今竟不知让那个该万死的东西给坏了……”

骆三爷截口说道:“要照您这么说,那暗中散发这些信件的人,分明是叛逆一伙。”

谭北斗唇边掠过一丝诡异笑意,微一点头道:“不是他们是谁,自然是他们。”

骆三爷道;“这种通风报信事儿应该罪加一等。”

谭北斗道:“那当然,只让我查出他是谁,我马上把他就地正法,要他的脑袋,论公,是叛逆—伙,论私,他断人财路,砸人饭碗,存心跟我谭某人做对,等于是我谭某人的对头仇家,骆三爷,这趟车是你押车掌舵,车队里出了这种事.你可不能袖手旁观,不闻不问啊!”

骆三爷道:“那怎么会,骆三又怎么敢,只是,谭老,怕只怕那散发这些信件的人早跑了。”

谭北斗道:“何以见得?”

骆三爷道:“谭老请想,他散发这些信件的目的,只为救他那些同党,如今目的既已达到,他焉有不跟着他那同党一块儿逃走的道理,自不会再来在车队里等您拿他。”

谭北斗冷笑一声,摇头说道:“不,骆二爷,你错了,那些个叛逆盗贼虽然一个连一个的自这法网边缘逃脱,可是那散发这信件的人,他还在这个车队里。”

骆三爷心里跳了一下,道:“谭老说那散发这些信件的人还在车队里?不会吧!”

谭北斗摇头说道:“不,他一定还在这个车队里,我敢拿我谭某人这三字‘大鹰爪’担保。”

骆三爷心里皱了一皱,道:“谭老是当代名捕,是位成名多年的老江湖,经验历练两称老到,眼光自是高人一等,谭老要这么看,骆三自不敢多嘴。”

谭北斗微一摇头,道:“骆老弟,不是谭某人故意给你找麻烦,我所以这么说是有把握的。”

骆三爷道:“骆三想听听谭老的高见。”

谭北斗沉吟了一下,然后抬眼望着骆三爷道:“骆老弟,据你我所知,这些信件是散发而不是为送给某个人的,是不是?”

骆三爷也是经验历练两称老到的老江湖了,可是却被老狐狸谭北斗这双锐厉目光看得有点不安,他道:“我是这样猜想,却不敢断言,谭老请想连我那辆车边都丢了一张,这不是散发是什么?”

“对!”谭北斗一点头,道:“我也就是把握这点说它是散发,而不是专为送给那个人的,既称散发,那应该是这车队的每辆车他都送到了,照这么看,分明那人不知道那些人是他该救的人,也就是说他分不出那些人是叛逆,那些人是安善良民,再根据这一点看,那散发这些信件的人,根本不是叛逆一伙,而该是个吃饱了饭没事,好管闲事,存心跟官家过不去,跟我谭某人做对头人,他既然是这么个人,不是叛逆一伙,他用得着跑吗?又能跑到哪儿去?”

谭北斗不愧是个成名多年的老江湖,不愧是当代的名捕,他这一番论断可以说是入木三分,一针见血,骆三爷听得心头震动,一颗心登时又绷紧了三分,不得不点头说了—句:

“对,谭老目光锐厉,料事如神,骆三好不佩服。”

谭北曩了,摇摇头,道:“其实这也没什么,江湖上混了这么多年,谁还看不出这个来,散发这些信件的人简直是个蠢才,笨得无以复加……”骆三爷没说话。

谭北斗话锋微顿之后,接着说道:“现在咱们再看看这张信,墨迹新干,分明是刚写好的,这车队藏文房四宝的地方不多,从这前后两点看,那散发这些信件的人已呼之欲出,骆老弟只根据这两点去杳,我保管天不亮便能手到擒来,我还有事,不能分身,一切都偏劳骆老弟了,这是为朝廷,为官家,骆老弟又是这趟车的押车掌舵人,想必不篡辞,这散发信件的人虽然不是叛逆一伙,可是正如骆老弟刚才所说,这种事通风报信便得如同叛逆,骆老弟可千万小心。”

骆三爷暗暗皱了眉,道:“谭老,这件事让我来果不大妥当吧?”

谭北斗道:“有什么不妥当的?”

骆三爷道:“骆三是个百姓……”

谭北斗一摇头道:“骆老弟错了,骆老弟你虽是个百姓,但却是这趟车的押车掌舵人,车队里出了这种事,骆老弟你怎么能不管?”

骆三爷双眉微扬,道:“谭老,恕骆三直说一句,这趟车队里有谭老您这一位人物在,任何一件沾上官家的事,骆三都负不起这责任,再说谭老当初上车的时候跟我大哥事先说好了的,一路上发生任何事,只沾上一个官事,车队完全不负责任,所以现在您把这重责大任交给我,我实在担当不起。”

谭北斗深深看了骆三爷一眼,微一点头,道:“好吧,既然骆老弟不肯帮这个忙,就这样吧,骆老弟先回前头去忙你的,

千万别动声色,等我把一件未了的公事料理好之后,再到前头去会同骆老弟查这件事,行了吧?”

骆三爷脑子里转了一转,当即说道:“陪着您查这件事,这是骆三的份内事,不敢再推辞,我这回前头恭候您的大驾去,告辞。”他冲谭北斗一抱拳,转身要走。

就在这时候,一个脆生生、娇滴滴的话声传了过来:“骆三爷,请等一等。”

骆三爷跟谭北斗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那辆车里钻出了白夫人,她左手提只小箱子,右手挽着小包袱。

谭北斗两眼精芒一闪,道:“看情形,这位是要走了。”

那辆车离二人站立处本就没多远,谭北斗这一句话工夫,白夫人已下了车提着箱子挽着包袱走过来,她到了近前便含笑说道:“骆三爷在这儿正好,省得我再往前头跑了。”

放下箱子从包袱里摸出一锭银子,递向骆三爷道:“这是我半个月的车钱,您算算看对不对。”

骆三爷一边伸手去接那锭银子,一边说道:“怎么,夫人要离开车队了?”

白夫人笑了笑,笑得有点勉强道:“我临时想起点事儿,不想往前去,进了长城我有一家亲戚,我这就投奔我那亲戚去。”

骆三爷只当她也是见了那张信才打算走的,可是他想不通她为什么当着谭北斗的面这么个走法。

他脑海里盘旋了一下之后,道:“夜这么深,您一个人走不大方便,我派个人送您一程。”

白夫人道:“不用了,谢谢您,这么多年了,我一个人惯了……”倏然一笑,接着说道:

“我这么大个人了,还怕谁吃了我

不成厂说完话,俯身提起她那小箱子就要走。

谭北斗突然轻咳一声道:“白夫人请慢走一步。”

白夫人要走没走,眨动了一下美目,道:“谭老爷子有什么见教?”

“不敢!”谭北斗道:“刚才车队里发生一件不大不小的事,这件事跟车队里每个人都有关连,我本打算马上会同骆三爷去查车的,现在白夫人离车要走,我不得不先查查白夫人,冒犯之处还望白夫人原谅。”

白夫人美目微睁,讶然道:“车队里发生了什么事,使得谭老爷子惊师动众要查车?”

谭北斗含笑把那张信递到白夫人眼前道:“夫人可曾看见这么一张信?”

白夫人只轻轻扫了一眼,旋即点头说道:“看见过,我也有这么一张,不知道是谁塞进我车里的?”

谭北斗道:“既然夫人看见过这么一封信,那就好说话了,现在夫人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要查车了。”

白夫人直直地望着谭北斗,突然“哦”地一声道:“我明白了,谭老爷子准是认为我看见这封信才突然离车远走的,是不是?”

谭北斗干咳一声道:“这个谭某人不敢,不过这件事跟车队的每个人都脱不了关连,尤其事关官家,谭某人吃的是官粮,拿的是官俸,职责所在,丝毫不敢轻忽大意,在设查明这件事之前,不敢冤枉任何一个人,也不敢放过任何一个人,还要请夫人原谅。”

白夫人突然笑了,笑得娇媚动人,道:“谭老爷子,我要真是看了这封信才走的,不会当着您谭老爷子的面这么走了。”

谭北斗淡然一笑道:“夫人说的固然是理,可是我不能因为这个理由就轻易放走夫人。”

白夫人仍然笑哈哈地道:“谭老爷子,你知道我是什么人?”

谭北斗道:“听说夫人是位白姓官员的遗眷。”

白夫人道:“那么谭老爷子您还认为我涉有什么嫌疑吗?”

谭北斗道:“夫人恕我谭某人直言一句,谭某人托身直隶总督衙门,官卑职小,不过是一个捕快衙役角色,并不知道夫人是那位白姓官员的遗眷,再说这件事事关重大,在事情没查明以前,就是皇族亲贵,黄带子、红带子,只要他坐上了这趟车,一样也要接受谭某人的盘查。”

白夫人“哦”地一声笑道:“我没想到身为直隶总捕的谭老爷子,是位铁面无私,不畏权势的人,谭老爷子一身铁铮硬骨,实在令人敬佩得很。”

谭北斗双眉微耸,淡然一笑道:“夫人夸奖了,谭某人吃官粮拿官俸,不敢暗亏职守,愧对上司。”

白夫人敛去了笑容,缓缓说道:“既然这样,我不敢让谭老爷子有亏职守,愧对上司,要怎么盘查,就怎么盘查吧,不过有句话我要说在前头,日后咱们要在别处再见了面,谭老爷子您的脸上恐怕不太好看。”

谭北斗脸色突然一沉,冷笑说道:“谭某人只为尽忠职守,就是拼掉这差事也在所不惜,顾武,给我拿下!”

身后那浓眉大眼壮汉子,恭应一声上前一把便抓住了白夫人那嫩藕般的粉臂。

白夫人猛然一惊,一挣没能挣脱,立刻变色叱道:“男女有别,你们这是干什么,放手。”

谭北斗冷笑一声道:“白夫人,在谭某人眼里,犯人都是一样的,不分什么男女。”

白夫人惊怒叫道:“谭北斗,你好大胆,你……你……”

骆三爷突然上前一步道:“谭老可否让贵属先松松手。”

谭北斗冷冷说道:“骆老弟,若有什么话,只管说就是。”

骆三爷道:“我刚听谭老说要盘查白夫人,如今怎么未经盘查就……”

谭北斗截口说道:“骆老弟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下令拿她,我为的不是眼前这件事,而是为另一件事。”

骆三爷讶然说道:“谭老为的是另一件事?”

谭北斗道:“事到如今,我也用不着再瞒谁了,适才那姓董的部属送来直隶总督府一纸密令,着我就近缉拿吕留良叛党沈在宽之女,密令中指明那沈在宽的女儿落在这趟车队里……”

骆三爷道:“谭老认为白夫人就是……”

“不错!”谭北斗道:“她说她是一位白姓官员的遗眷,我并不知道她的那个白姓官员的遗眷,说她是那白姓官员的未亡人,我却看出她仍是个姑娘家,就凭这两点我就要拿下她,既使她不是沈在宽的女儿,以一个姑娘家冒充朝廷官员的遗眷,居心叵测,拿下她也不为过。”

骆三爷呆了—呆,一时没能说出话来,再看看白夫人,不仔细看看不出,这一仔细看,他也看出这位白大人正是个黄花闺女处子身。

他定了定神,冲谭北斗歉然一抱拳,道:“请恕骆三鲁莽,骆三不敢再置喙。”

谭北斗淡然一笑道:“好说,骆老弟本是这趟车的押车掌舵人,理应为每个清白乘客,善良百姓说话,不过骆老弟以后再要说话,最好在事先弄个清楚,免得在你我官民之间发生误会。”

骆三爷好尴尬,好难受,可是他只有应是的份儿,忽听白夫人轻轻一叹道:“既然你们拿住了我;我什么都不说了,你们只管拿我上京邀功领赏去吧!”

谭北斗冷笑一声道:“这是当然,拿住了吕留良叛党沈在宽之女,少不了谭某人的大功一桩,顾武,把囚车腾出来,把她关进去。”

顾武答应一声,拉着白夫人就要走,白夫人突然冷喝说道:“慢着,我还有话要跟骆三爷说。”当即转望骆三爷苦笑说道:“骆三爷,我不幸被他们拿住,这也是我的命,我没什么抱怨,只是这些日子以来多蒙骆三爷跟兄弟们照顾,我无以为谢……”

骆三爷眼看忠义之士后人遭难却不能伸手搭救,心如刀割,道:“姑娘别客气,这本是骆三份内的事。”

白夫人抬手递出了她那只小箱子,道:“我这口小箱子里还有一些手饰,现在我用不着它了,把它送给骆三爷跟弟兄们,就算我对骆三爷跟弟兄们表一丁一点谢意……”

骆三爷什么样个人,如何肯受这个,忙摇手说道:“姑娘的好意骆三跟弟兄们心领,说什么也不敢收取姑娘这个……”

白夫人截口说道:“这样吧,骆三爷跟弟兄们既不肯收,那就请骆三爷代我拿它周济贫苦去,算骆三爷您代我做件好事,行吗?”

骆三爷油然生出敬佩之心,神情一肃,道:“姑娘既然这么说,骆三就收下了,姑娘请放心,箱子里的每一样,骆三一定让它分到各贫苦人家手里,姑娘吉人,自有天相。”一双手接过那口小箱子,转身大步而去。

谭北斗望着骆三爷的背影,唇边浮现一丝诧异笑意.一摆手,道:“押起来。”

顾武答应一声,拉着白夫人往后而去。

口 口 口

骆三爷怀着一颗悲痛而沉重的心情回到了前队,江大成正在等着他,一见他抱着一口小箱子脸色沉重地走回来,一怔,挺身站起迎了过来:“三爷,事情怎么样了,这口小箱子是……”

骆三爷抱着箱子往地铺上一坐,把经过从头到尾地告诉了江大成。

江大成听完便一下窜了起来,悲愤填胸,义形于色,扭头就往后跑。

骆三爷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了他,道:“大成,你这是干什么?”

江大成眼都红了,道:“三爷,咱们不能见死不救,沈姑娘是忠义之后……”

骆三爷道:“我知道,大成,我心里比你更急,比你更难受,刚才沈姑娘就在眼前,伸手可及,我为什么不救她?大成,咱们江湖道上讨生活,本是刀口舐血,路死路埋,沟死沟葬,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命没了廿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可是咱们不行,咱们拼不过他们,凭咱们这几个人徒逞匹夫血气之勇,轻举妄动,那只是白白的牺牲,根本救不了沈姑娘。”

江大成道:“那您说咱们该怎么办,牙一咬,心一横,来个不管?”

骆三爷摇头说道:“那倒也不是,咱们要从长计议,商量商量再说,好在一时半会见不会把沈姑娘押离车队,眼前着急的只是眼前这件事,谭北斗那老家伙刚擒住沈姑娘,现在还不会到前头来,待会见他一定会来,他是个出了名的老狐狸,他认为散发这些信件的人还在车队里,他也知道车队里带着文房四宝的人不多,只等他在咱们车里找到刚用过的笔、墨砚,再一琢磨二晃刚才逐辆的查车,他一定会马上知道这件事是咱们干的……”

江大成咬牙说道:“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咱们豁出去,跟他们拚了!”

骆三爷摇头说道:“车队里他们有近廿个人,谭北斗、四残,那个不是好手,里许之外还有十几个,要能拼刚才我不就救沈姑娘了吗!”

江大成道:“那怎么办,把咱们车里的文房四宝扔得远远的?”

骆三爷道:“这固然是个办法,可是并不是上策,只等他一琢磨?是刚才逐辆的查车……”

蓦地,一个低沉话声起自身后:“骆三爷跟众弟兄为敝友受累,我很不安。”

骆三爷跟江大成俱是一惊,转眼看时,又是不由一怔,敢情不知何时那自称是大漠龙的朋友的那神秘黑衣客已到了身侧,骆三爷跟江大成一怔之后就要往起站。

黑衣客伸出—双修长白暂双手,一手按住了一个,道:“三位别动,咱们坐下谈。”

他随话盘膝坐在了骆三爷的地铺上,骆三爷忍不住道:“阁下知道……”

黑衣客道:“骏三爷跟众弟兄的一举一动,莫不在我耳目之中,诸位帮了‘大漠龙’个人忙,我很感激,现在诸位眼看就暨为这件事受累,我自然不能坐视……”

骆三爷道:“骆三跟状弟兄倒不怕受连累,要怕当初也就不管了,只是……”

黑衣客道:“我知道骆三爷跟众兄弟都是具侠骨重义气的血性汉子,请骆三爷听我把话说完。”

骆三爷道:“骆三失礼,阁下请说吧,骆三洗耳恭听。”

“好说。”黑衣客道:“我首先要告诉二位,适才那位白夫人并不是沈在宽先生的爱女,沈先生的爱女确在车队里,但另有其人,刚才她听说有人代她顶罪,她还要到后队找谭北斗表明身分,救那位白夫人去,是我拦住了她……”

骏三爷不但大感意外,简单诧异欲绝,道:“既然白夫人不是沈姑娘,她为什么……”

黑衣客道:“很简单,那位白夫人跟诸位—样,一身侠骨,仁义感人,她知道谭北斗刚接密令,要搜捕沈姑娘,她这么做是为救沈姑娘,不忍见沈先生之女再落贼手。”

骆三爷肃然起敬,道:“我原知道白夫人是位一身侠骨,仁义过人的奇女子,只是她自己这么……”

黑衣客摇头说道:“骆三爷不必为她担心,她有过人的能耐,谭北斗尽管是功智两高的好手,恐怕还奈何不了她。”

骆三爷目光一凝,道:“听阁下的口气,似乎……”

黑衣客点点头,道:“我对这位白夫人知之颇深,我只能告诉二位,她是个奇女子,是个深藏不露的高人。”

骆三爷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道:“要真是这样的话,那就用不着骆三操心了,她把这口小箱子交给骆三……”

黑衣客道:“三爷可否把箱子递给我看看?”

骆三爷道:“自无不可。”当即把那口小箱子双手递了过去。

黑衣客接过那口小箱子一看,箱子没上锁,只扣着,沉吟了一下道:“她把这口箱子交给骆三爷,必有深意。”

骆三爷道:“白夫人说里头有些手饰,要我拿去代她周济贫苦。”

黑衣客摇摇头,道:“她的用意恐怕不只这一点……”

目光一凝,望着骆三爷道:“我想打开来看看,行吗?”

骆三爷道:“阁下只管打开就是。”

黑衣客当即把锁扣扳起,掀开了那口小箱子,箱子里的东西就完全呈现眼前了。

小箱子里确有几件首饰,但是在那几件头饰上面还放着一张素笺,一张写着几行字迹的素笺,黑衣客怔了一怔,道:“果然不出我所料,她把这口小箱子,交给骆三爷,的确别具深意。”

他拿起了那张素笺,藉着旁边车里射出的灯光一行一行的往下看,看到最后,他不由轻叹出声:“我还不知道她竟是……这位白夫人的确好心智,这一下谭北斗老儿要吃大苦头了。”

随手把那张素笺递给了骆三爷,骆三爷看过之后脸上忧虑尽扫,居然还笑了,道:“行了,这下二晃不愁没地儿去了,谭北斗他有本事就进到京里找二晃去,哼,哼,谭北斗半辈子精明,这回可栽了大跟头,吃不完叫他兜着走,我还不知道车队里有这么一位大有来头的姑娘,真是走眼,真是走眼。”

黑衣客道:“骆三爷,事不宜迟,您就让贵属连夜上路吧,里许之外还有一道关口,交代贵属小心,现在没事了,我也放心了,失陪了。”

一拱手,站起来往附近一辆马车之后行去,边走边笑道:“还跟上回一样,别让贵属盯我的梢,办正事要紧。”

骆三爷老脸为之一热,忙叫江大成找那俊小伙子来,把那口小箱子往俊小伙子手里一交,交代几句就催俊小伙子上了路。

这里俊小伙子刚走没了影儿,后队那边来了谭北斗,他带着两个人一个顾武跟另一个黑衣汉子,骆三爷站起来一抱拳,道:“谭老忙完了?”

谭北斗点了点头,道:“忙完了,现在咱们该办正事了。”

骆三爷道:“谭老打算从那一辆车查起,就从我这辆车先查吧!”话落,他转身要带路。

谭北斗那里含笑摇了头,道:“不用查车了,骆老弟,我只找你要一个人就够了。”

骆三爷心里一跳,道:“谭老要找我要一个人,要谁?”

谭北斗道:“刚才有个贵属不知因了何事,逐辆查车,我就要他。”

骆三爷一怔,道:“刚才我有个弟兄逐辆查车,我怎么不知道谁查车去了……”

转望江大成道:“大成,刚才谁查车了?”

江大成更是一脸茫然之色,摇头说道:“没有啊,我不知道,站班的弟兄都在这儿,没人查车,谁看见有人查车了?”

骆三爷转望谭北斗道:“谭老,大概您是弄错了吧!”

谭北斗淡然一笑道:“骆老弟,你我都是在江湖上跑了大半辈子的人,光棍眼里揉不进一粒砂子……”

骆三爷双眉一扬道:“听谭老您的口气,好像我骆老三包庇叛逆似的,我请教一声,是哪位看见了那查车的人?”

谭北斗一指顾武身边那汉子,道:“他看见了,我把他带过来,就是让他当面指认那位贵属。”

骆三爷道:“那最好不过,骆老三担不起这个罪名,骆老三手下这些弟兄都是跟车跑了多少年,我倒要看看他们那一个是披着羊皮来蒙骆老三的,大成,去把弟兄们都叫到这儿来,让谭老这位弟兄认上一认!”江大成恭应一声,转身要走。

谭北斗突然伸手—拦,笑哈哈地道:“不用了,骆老弟,也许是误会,很可能是那班匪类欺谭某人跟手下这些弟兄,认不全贵属,才冒充贵属,这位查车的,大摇大摆地把那些写好的信塞进了每一辆车里,人跑都跑了,再追也来不及了,虽然没能拿着他们,倒也拿着一个吕留良叛党之女,总算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没白往关外跑这一趟,不打扰了,老弟台请歇着吧!”一拱手,竟然转身走了。

江大成直发楞,看看谭北斗三个人走远了,忍不住问道:“雷声大,雨点儿小,这老小子虎头蛇尾,还没一个回合呢就鸣金收兵了。”

骆三爷冷笑一声道:“谭北斗可不是轻易饶人的人,明知道咱们把人放走了,寄望着里许外那十几条狗呢,等到二晃落进那十几条狗手里,到那时候你再看他姓谭的是一副什么嘴脸?”

江大成一怔,心也为之一揪,道:“三爷,您看二晃……”

骆三爷摇摇头道:“这就要看他谭北斗跟咱们谁的运气好了,他背运他倒霉,咱们背运咱们遭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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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五 章     老天爷帮骆三爷的忙。

背运的是谭北斗。

车队又往前走了三天,没见谭北斗埋伏在四周的那些人有动静。

骆三爷跟江大成揪了几天的心终于松了。

坐在后队车里的谭北斗,不知道心里有什么感觉,怎么想?

这一天黄昏,车队又停下来歇息了。

车队并不是永远那么多人,坐车的人从一个地方到一个地方,也并不全一样,看看离自己的目的地不远了,总是要下车的。

车队里的客人一天天的少了,车队里的空车一天天的多了。

空车并不折回头,车队的最后一站是“张家口”,到“张家口”之后,人马都要补充粮秣,歇息几天,修修车,买点当地的土产,再折回的时候车队就都又坐满了。

骆三爷几兄弟做的是这种生意,吃的是这碗饭。

这种生意跟保镖差不多,可远比保镖苦,远比保镖责任大。

想嘛,保镖保的是财货,而坐这的车的确是连人带财物都财货丢了大不了赔,人命没了要拿什么赔去。

骆三爷兄弟这个车队名满长城以外,从没出错过。

在这一带做这种十意不容易,江湖上不但要罩得住,吃得开,连沿途那一个连—个的蒙旗也得有交情。

要不然就有好瞧的了,除了得应付那些个没地方没处容身跑到关外避风头,讨生活窜扰四处的江湖道上人物之外,还得留意那些人强马壮,来去像一阵风,个个是功夫了得的各蒙旗武士。

关外夏日的黄昏,永远是闷热的,没有一丝儿风,地上的草连动都不动一动。

护车的弟兄们找个地方弄几块石头,架起个临时的炉灶,点上火,那烟都是笔直的上冒,一点也不散。

天边一大片红,跟血似的,让人看得心头发燥。

想看点绿色的东西,偏偏这一带绿色的东西少得可怜,因为这不是个有水草的地方。

仅有的几辆车里的客人都下来了,地上石头上不能坐,烫人,从车上搬下来些东西放在地上凑合了坐坐。

外边不见得比车里好多少,没一个不是大把的掉汗的。

就在这当门,后队一个黑衣汉子悄悄地离开了车队往远处走去,像是想一个人离远一点儿,找个凉快地方。

前队的骆三爷却看得清清楚楚。站在他身边的江大成哼地一声冷笑开了口:“老狐狸憋不住了,已派人问去了,且看看他能问出个什么结果来。”

江大成跟其他护车、赶车的弟兄一样,混身上下都让汗湿透了,衣裳上都结了盐粒子,老远便闻见一股流汗酸味儿,可是却没一个解开扣亮胸膛的。

这是车队的规矩,车队来回在这一带跑,那一回也少不了女客。

骆三爷没吭气儿,默然地望着那光亮渐渐下沉的天边。

天刚黑的时候,那黑衣汉子从远处走了回来。

去的时候是他一个人,回来的时候身后整整跟了十二匹骆驼,十一匹骆驼身上驮的是人,最后那匹骆驼身上驮的是好几大包东西。

骆三爷一双老眼之中闪过了两道光亮,脸上刹时浮现一片凝重神色。

他开了口,说了话:“前头左边是‘京城’,右边是‘杀虎口’,从‘杀虎口’过‘长城’横过‘山西’,翻过‘太行’就是‘河北’境了,要想到‘大名’去,从这儿动身最近,谭北斗打算离车队了,他说过,他不是轻易饶人的人!”

江大成两眼一睁,道:“他敢怎么样?”

骆三爷道:“他或许只动我一个人,不过他也有可能把咱们都带走,反正车队里的客人没几个了。”

江大成脸上变了色,道:“三爷,您看是这样儿么?”

骆三爷道:“除非他还不打算走,要不然他一定会采取行动。”

江大成道:“那么我这就招呼弟兄们准备去,咱们跟他们拼了,拼一个是一个,拼一个不吃亏,拼两个就赚一个。”

骆三爷微一点头,道:“也好,不过我话说在前头,他要动的只我一个人,不许你们胡来,咱们拿人家的钱不能让人家在不该离车的地方离车,大爷闯这块招牌不容易,我不能让它砸在我手里,他要真打算把咱们都弄走,到那时候再拚不迟。”

江大成迟疑了一下,低头答应一声,转身走开了。

任先生背着手从一边走了过来,还没到跟前便含笑说了话:“关外的天气可真热啊,我下回说什么也不到关外来了。”

骆三爷强笑说道:“夏天里那儿不是一样,一到三伏天能住进冰窖里那才叫舒服,怎么,您快到地头了吧?”

说话间任先生已然到了近前,摇摇头道:“不,我跟燕姑娘一样,一直到‘张家口’才离车。”

不经意地往后队扫了一眼,话锋忽转,道:“后头怎么一下子来了十几匹骆驼,那些人是干什么的?”

骆三爷看得清楚,后队谭北斗那一伙人,除了三两个站在一边跟站岗似的,其他的都围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他道:“不清楚,恐怕也是吃公事饭的,要不然不可能跑到这儿来找他们。”

任先生忽然抬眼望天,像自言自语,又像对骆三爷说话似的说了一句:“天气闷得出奇,恐怕要下一阵大雨。”

骆三爷没在意,笑笑说道:“恐怕没指望,您不见一点儿乌云也没有。”

任先生从天上收回目光,落在骆三爷脸上,道:“骆三爷,咱们车队上空可是笼罩一片乌云,您没看见么?”

骆三爷一怔,旋即神情震动,道:“您是……”

任先生倏然一笑道:“人变了,听声音还听不出来么?”

骆三爷两眼猛地一睁,道:“您是那位……骆三可真是白长了这双招子,失敬。”

冲任先生一抱拳。

任先生笑笑说道:“您别客气,我有不得已的苦衷,您也别见怪。”

骆三爷道:“您好说,您真人不露相……”

任先生探探头,道:“不谈这些了,很可能马上就要下雨了,咱们总得想个法子避雨才好。”

骆三爷道:“您的意思是说……”

任先生道:“以三爷您看,我应付谭北斗,应付得了么?”

骆三爷一怔,道:“您是要……”

任先生道:“骆三爷您几位是在这条路上讨生活的,我不过是从这条路上路过,不怕跟谁结仇结怨。”

骆三爷明白了,神情一肃,道:“谢谢您的好意,骆老三并不怕……”

任先生淡然截口说道:“骆三爷,您是见多识广的老江湖了,应该知道凡事不能凭一时之意气,该多考虑考虑后果多往远处想想,骆三爷您仁义过天或许不怕什么,可是我不能让骆三爷几位永远背上个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叛逆罪名,眼下这几位,除了您骆三爷之外,那一个家里没有老,没有少的?”

骆三爷脸色一变,一时没能答上话来。

“听我的,骆三爷。”任先生接着说道:“待会儿谭北斗那方面一有异动,您带着车队走您的,让我来挡他一阵,只挡他这一阵,以后他就没工夫再去管别人了。”

说话间江大成带着几个弟兄走了过来。

骆三爷一摆手,道:“大成,告诉弟兄们一声去,咱们随时准备上路。”

江大成一怔要问,骆三爷又一摆手,道:“快去啊!”

江大成没再问,答应一声,带着几个弟兄转身又走了。

只听任先生道:“谭北斗的人过来了,恐怕要请您到后头去。”

骆三爷冷笑一声道:“他的架子可真不小啊。”

任先生关切的道:“三爷只管跟他去,我陪您一块儿去。”

一个黑衣汉子来到近前,一抱拳,道:“骆三爷,我们总座请您到后头去一趟商量点事儿。”

骆三爷淡然说道:“好,我这就去,先请。”那黑衣汉子转身往回走去。

江大成在远处看见了,带着几个弟兄三脚并两步地赶了过来:“三爷,您上哪儿去?”

骆三爷道:“谭老叫我到后头商量点事儿,我马上回来。”

江大成双眉一扬,道:“我们几个陪您去。”

骆三爷一摇头,道:“不用,有这位陪着我就够了,你们照我的话去做,随时准备上路。”

江大成转望任先生,有点讶异:“任先生,您陪我们三爷去?”

任先生笑笑说道:“大成兄放心,我担保他们碰不着骆三爷一根汗毛就是。”

偕同骆三爷迳自往后行去。

江大成怔在那儿了,旋即他两眼一睁,道:“我走眼了!”掉头带着几个弟兄忙他的去了。

后队那儿谭北斗已隐隐排好了拿人的阵式,他跟姓董的瘦高黑衣客坐在那儿,顾武跟其他人排立在四周,没看见那有名的“四残”,不知道是不是还在那辆遮盖严密的囚车里。

谭北斗一见骆三爷身旁还多个任先生,不禁有点诧异,他向任先生多看了两眼,但却没说话。

骆三爷直趋谭北斗跟前,一抱拳,道:“谭老,骆老三奉召而至,谭老有什么见教?”

谭北斗含笑摆手道:“骆老弟怎么突然间变得那么客气起来了,请坐,咱们坐着谈。”

骆三爷立即盘膝坐了下去,任先生自然也跟着坐了下去。

谭北斗没拿任先生当回事儿,姓董的瘦高黑衣客却忍不住望着任先生说了话:“你这位是……”

任先生道:“我姓任,我有点事儿正准备来找谭老爷子,可巧谭老爷子要来找骆三爷,所以我就跟骆三爷一块儿来了。”

谭北斗目光一凝,望着任先生道:“任先生找谭某人有什么事儿?”

任先生道:“我这是一点小事儿,谭老爷子还是先跟骆三爷谈要紧事儿吧!”

谭北斗笑了笑,道:“也好,那任先生就先坐一会见……”

转望骆三爷,笑哈哈地道:“骆老弟,这两天我一直在纳闷,我也想不通贵属离开了车队,怎么会没让我在车队四周的人碰上。”

骆三爷道:“谭老这话何指?”

谭北斗淡然一笑道:“何必呢?骆老弟,我这话何指,你我心里都明白,谭某人在江湖上跑了不少日子,也吃了不少日子的公事饭了,难道连这一点还看不透么!”

骆三爷给他来个死不认帐,道:“我实在不明白谭老这话何指,谭老有什么话何不直接了当的说?”

那姓董的瘦高黑衣客脸上变了色,冷笑一声道:“姓骆的,少在我们总座面前反穿皮袄装老羊,我们总座什么人,何等身分……”

谭北斗抬手拦住了姓董的,唇边含着一丝诡异笑意,道:“我吃了公事饭这么多年,一向不枉不纵,我经手的大小案子不下数百,也没有一件不让人口服心服的,现在对骆老弟也是一样……”

骆三爷淡然说道:“那是最好不过,只要谭老拿得出确切的证据,骆老三马上低头认罪就是。”

谭北斗笑笑说道:“事情发生后,我问起我手下的弟兄们,告诉我除了看见有个贵属逐辆查过车之外,别的没再见过第二个人,我当时心里就有点动疑,可是我还不敢断言,正巧这时候骆老弟你先发制人拿着信找我来了,我没动声色,只在言语上问了一问,我原打算在骆老弟回到前头之后,来个紧跟而至,人赃俱获,可是由于沈在宽女儿的出现,使我迟了一步,骆老弟已经把人放走了……”

任先生突然笑了起来,道:“我听了半天才听出了个头绪,谭老爷于是不是认为那揭穿谭老爷子锦囊妙计,使得谭老爷子一网打尽为傅天豪而来的黑白二道人物的计划成了泡影,落了空,疑心信件是骆三爷手下弟兄写的。”

谭北斗持着胡子点头说道:“不错,我是这么想,任先生有什么高见?”

任先生“唉”地一声道:“我就是为这件事来找谭老爷子的,谭老爷子找错人了。”

谭北斗“哦”地一声道:“我找错人了?”

任先生道:“不错,谭老爷子找错人了。”

谭北斗道:“任先生知道这是谁的杰作么?”

任先生道:“当然知道,要不然我怎么会来见谭老爷子。”

谭北斗道:“那么,就任先生所知,这件事是谁干的?”

任先生迟疑了一下道:“谭老爷子跟骆三爷是不是还有什么话说。”

谭北斗笑了,道:“任先生真是个有心人,我跟骆老弟的话是说完了,不过我想留骆老弟多坐会见……”

转眼望向骆三爷,道:“骆老弟,我打算今儿晚上就离开车队,咱们一在公门,一在江湖,要再见面不容易,这一趟也难得交骆老弟你这么个血性朋友,咱们应该多聊聊是不?”

骆三爷道:“谭老说得是,咱们这段交情不平凡,能攀上谭老这位身居要职的权势中人,也是我骆老三的造化,我应该

多陪谭老聊聊。”

谭北斗当即转望任先生,笑道:“瞧,骆老弟都舍不得走,谭某人跟骆老弟兄弟柑称,以道义论交,相处没有多少时日,可是一见投缘,交情深厚,算起来已不是外人,任先生有什么话,只管当面说就是。”

任先生道:“既然这样,那我就直说了,谭老爷子您已经拿住了那写信的人。”

骆三爷为之一怔。

谭北斗两眼一睁,道:“任先生莫非指那沈在宽的女儿。”

任先生微一点头,道:“不错,就是她。”

谭北斗目光一转,道:“这倒很出我意料之外,据我所知沈在宽的女儿不晓武技,不会武功,再说当天晚上也没见她有动静……”

任先生笑笑说道:“谭老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这种事谁会自己出头,有钱能使鬼推磨,重赏之下出勇夫,她不会花钱买通别人替她干么!”

谭北斗呆了一呆,道:“多谢赐教,这一点我倒投想到,她买通的是……”

任先生望了骆三爷一眼,道:“骆三爷,恕我要直言了,我这是一番好意,旨在为骆三爷您洗刷这罪嫌。”

骆三爷叫道:“任先生,您……”

任先生没理他,转过脸去便道:“她买通的就是那谭老手下所见逐辆查车的人,骆三爷见过谭老后也动了疑,回去就要查,那查车之人做贼心虚,一见情形不对便畏罪逃走了。”

谭北斗霍地转望骆三爷道:“骆老弟为什么一直不肯说。”

任先生笑道:“车队里出了这种事,算不得什么光彩,骆三爷身为押车掌舵人,怎么能点头承认。”

谭北斗倏然一笑,转向骆三爷道:“这么说,骆老弟你用人不当,律下不严,真要追查,我还得从你身上追查起。”

任先生摇头说道:“谭老办差事了,刚才听谭老说过一向不枉不纵,办案这么多年,也无不让人心服口服,冤有头,债有主,是谁坏的事就该找谁,对不?”

谭北斗笑笑说道:“骆老弟这个包庇之罪总少不了的。”任先生道:“骆三爷手下这些弟兄,都是跟车多少年的,多少年来,跟着骆三爷一起受风吹雨打太阳晒,出生入死,患难与共.

就跟一家人一样,骆三爷就像他们的尊长,他们就像骆三爷的子弟,骆三爷宁可自己亲手杀了他也不愿让他落在官家手里,

这是人之常情。”

谭北斗笑了笑,道:“以任先生之见,谭某该怎么办?”

任先生道:“两条路都可行,或者谭老亲自出马缉拿他,或让骆三爷自己处置他,其实,谭老已经缉获了主犯,何不做个顺水人情把从犯交由骆三爷处置,这样骆三爷跟他手下那些弟兄都会感激谭老的。”

谭北斗尽闪精芒,哈哈一笑道:“就算我让任先生这舌粲莲花的妙语说动了心,骆老弟请吧,那一名贵属处置不处置,还在骆老弟了。”

骆三爷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这完全是任先生在替他洗脱什么,迟疑了一下,一抱拳,道:“就多谢谭老了。”站起来迳自转身走了。

骆三爷走了,骆三爷着任先生一抱孝,道:“多谢任先生,要不是任先生出面点破,谭某人几乎冤枉了人,谭北斗可从不放过一个作好犯科的恶徒,可也从不敢损自己阴德地冤枉一个无辜……”

任先生道:“谭老这种实事求是,不枉不纵的办案精神实在让人钦佩,假如公门中人个个像谭老,那就不会有冤狱可言。”

谭北斗哈哈笑道:“任先生太捧我了,只是……”

目光一凝续道:“我怎么能相信是沈在宽的女儿?”

任先生道:“谭老要是不相信,又怎么会放了骆三爷。”

谭北斗干咳一声道:“我的意思是怎么能让沈在宽的这个女儿口服心服,无话可说。”

任先生道:“原来谭老是这么个意思,这还不容易么,谭老手里是否握有物证。”

谭北斗微一点头道:“我手里有那么一张,还是骆三爷送来给我的。”

任先生道:“那就容易了,谭老且派个人进囚车去,骗她写上几个字儿,嘴可以狡赖,在没提防情形下笔迹是变不了,只要两下里笔迹相附,她还能不低头认罪么!”

谭北斗抚掌大笑,道:“妙,妙,妙,谭某人吃了几十年公事饭,反不如任老弟这么一个少在江湖走动的读书人——”

任先生道:“谭老可别小看读书人,诸葛武侯也是读书人,行军布阵,决胜千里,运筹帷幄,数万甲兵尽在胸中。”

谭北斗忙道:“是,是,是,不敢,不敢,像任先生这么一位高人,要是进身公门……”

任先生淡然说道:“多谢谭老好意,我生性淡泊懒散,不求闻达,也无意仕途。”

谭北斗摇摇头道:“要任先生这么一位高才埋没于民间,实在可惜,人各有志,相强不得,这样吧,我退求其次,耽误先生片刻,我让他们切点卤肉,跟先生以一杯水酒订交,也不枉我关外跑这一趟,来,来,来,咱们换个地方坐坐去。”伸手就向任先生左腕抓去。

读书人也有一份豪迈,任先生朗笑—声,左腕一抬一翻,反向谭北斗右腕抓了过去,道:

“谭老抬爱,只好斗胆跟谭老把臂而行了。”

谭北斗脸色一变,笑意不减,右腕不动,翘起中指迎向任先生的左掌心,道:“别让我这个粗鲁的武夫坏了先生一身书卷气,我看咱们还是免了吧!”

任先生一笑说道:“谭老刚才还挺热络的,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客气起来了?”

左腕突然一偏,避开谭北斗的右掌中指,仍向他右腕抓了过去。

姓董的瘦高黑衣客看出不对来了,悄无声息地猛力一拳捣向任先生左肋。

任先生左掌正派着用场,难以封架他这一拳,要用右手封架那又不方便,尤其双方距离近在咫尺,想躲不大容易,也势必舍了谭北斗不可。

姓董的以为这一下纵打不中任先生,也可以逼任先生舍了他那位上司,岂料,任先生是既没躲也没有伸出右手,更没舍了谭北斗,左腿突然一伸,那只脚正踹在姓董的小腹之上。

姓董的“哎哟”一声!飞出老远落在地上,抱着肚子满地乱滚。

谭北斗一惊忙扬声沉喝:“护住囚车。”他一沉喝,就要往后纵。

任先生一声轻笑说道:“你放心,我意不在囚车,前头自会有别人救她。”

身子往前一倾,左掌往前一伸,仍抓谭北斗的右腕脉。

谭北斗冷哼一声,身子往后一仰,双腿连环踢出,直取任先生心口要害。

任先生笑道:“踢死我你的大功就没了。”

没见他作势,坐姿也没变,他一个身躯突然左移尺余,谭北斗双脚顿时落了空。

谭北斗何等人物,双脚刚一落空就知道不妙,匆忙中无计可施,忙一运气就要以一式“懒驴打滚”翻出去,可惜比任先生慢了一步。

任先生一笑说道:“堂堂直隶总捕,怎可效那打滚的懒驴。”他的左掌没能抓住谭北斗的右腕脉,可是他那跟着递出的右掌却已然按在了谭北斗小腹之上,跟着说道:“谭北斗你不想柔肠寸断吧?”

谭北斗惊出一身冷汗,他也知道一条老命完全掌握在这人手里,硬是没敢动。

姓董的捂着肚子还没站起来,顾武等想扑过来救,可也只是心里想,脚下却没敢移动分毫。

谭北斗脸色好难看,道:“傅天豪?”

任先生一笑说道:“不错,你确实比那骆三爷强多了。”

谭北斗道:“你一说话我就知道是你,我打算先制住你再拿下骆三的……”

任先生带笑道:“我并不糊涂,可是现在你没指望了。”

前头传来一声吆喝,车队突然动了,只有谭北斗等坐的这辆车跟那辆囚车没动。

谭北斗脸色猛然一变,道:“好啊,你们俩商量好了。”

任先生道:“你才明白过来啊!”

谭北斗冷哼一声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看他能跑到哪儿去。”

任先生道:“这不能怪他,是你太贪了,太狠了,千里江湖是一家,自然会向着江湖同道,谭北斗,个人立身处世,路要让一步,味须减三分,我傅天豪跟你何仇何怨,江湖白道众豪雄又跟你何仇何怨——”

那辆囚车车蓬突然一掀,从囚车里下来了四个人,这四个人年纪都在四十左右,一个瞎子,一个瘸子,两个独臂人。

瞎子中等身材,干瘦干瘦的,头发胡子老长,脸色好阴沉。

瘸子是个矮子,既矮又胖,一身脏兮兮的,手里拿根拐棍儿,乌黑,看上去跟个要饭的似的。

两个独臂人恐怕是兄弟俩,长得有几分相像,一般的既黑又壮的个头儿,浓眉大眼,虎背熊腰,一个巴掌大得惊人,看上去一掌拍下去能拍死一条牛。

他四个下了囚车,脸上都不带表情,并肩迈步,缓缓地走了过来。

任先生扬了扬眉,道:“谭北斗,他们四个救不了你。”

谭北斗道:“你要是伤了我,你也走不了。”

任先生道:“我不打算伤你,我要是有伤你之心,你不可能安安稳稳的一直走到这儿,也不可能会安安稳稳的一直躺到如今。”

谭北斗道:“那你这是什么意思,放骆三平平安安的走?”

任先生摇摇头道:“骆三跟我没多大关系,我只是要告诉你,傅天豪跟你并没有仇,不是那么容易拿的,下次最好不要再籍傅天豪这三个字张网设阱了,我不愿意招惹你,可是我并不是怕你,无论是谁,他的忍耐总是有个限度的。”

谭北斗淡然说道:“我听见了,不过我要告诉你,你是官家悬赏缉拿的大盗,不管这两个字是不是冤枉了你,至少你在官家眼里是个人盗,因为你的所作所为为官家所难容,俗语一句:‘吃谁的向谁’,我吃的是官粮,拿的是官俸,人家让我怎么干,我就得怎么干,只要我谭某人在公门中呆一天,我就不会放过你,除非你现在掌力一吐,再不然就是我脱离公门,不吃这碗公事饭。”

任先生脸色变了一变,道:“这么说你是职责所在身不由己。”

谭北斗道:“这是事实,你要想少我这个死敌,就只有现在杀了我。”

任先生淡然一笑,道:“谭北斗,老都老了,你的骨头还这么硬。”

谭北斗道:“一个人骨头的软硬跟年岁无关。”

任先生道:“我杀了你可以少你这么一个死敌,可是直隶总捕一职不会空悬过久,隔没两天我又有一个死敌,是不是?”

谭北斗道:“这也是事实,你虽然住在大沙漠里,号称‘大漠龙’,可是捉拿‘大漠龙’的使命会永远落在直隶总捕肩上,因为直隶总捕是天下吃公事饭的之最,就跟直隶总督在朝廷眼里最为重要的道理一样,我有几个徒弟,一向充任我的副手,我要死在你手里,他们之中的一个就是当然的直隶总捕,你想公事之外又加上一个私仇,他们会放过你么?”

任先生道:“这么说我杀你一个谭北斗并没有用,徒然招来没完没了的冤冤相报仇恨,我不杀你了,可是我要让你知道,我并不是杀不了你……”

左手一探,扣住了谭北斗的右腕脉,同时收回按在谭北斗小肚子的右手,道:“起来吧!

我要走,你送我一程。”他拉着谭北斗站了起来。

谭北斗道:“傅天豪,你走不出多远的。”

任先生道:“你别错会了我的意思,我所以让你送我一程,那只是我不愿意多伤人,并不是怕我走不了。”

谭北斗道:“以我看只要你放了我,你就绝走不出这块地方。”

任先生淡然一笑,道:“谭北斗,别激我,我没有那种匹夫血气之勇,不会轻易拔剑的,走吧!”他就要转身。

忽听那瞎子冰冷说道:“傅天豪,你这叫什么英雄好汉。”

任先生微一摇头道:“傅天豪不敢自称英雄,英雄两字得之非易,狠勇好斗的万人敌,算不得英雄,具大仁,大智,大勇的才算是真英雄!”

那瘸子哼一声冷笑道:“想不到‘大漠龙’是这么一个怯儒的孬种,总座,以后不用再到关外来了,对付这种人有失您的身分。”

任先生像没听见一样,拉着谭北斗转过身去,四残突然逼近了几步。

就在这时候,视线内出现了两条黑影,紧接着一阵沙沙异声传了过来。

在场没—个不是目光锐利的好手,都一眼看出那是两人两骑,一前一后也似的驰了过来。

人马没到,一个话声先传了过来:“在直隶总督衙门当差的谭北斗在这儿么?”

任先生一听来人这口气,马上就明白了三分,一笑说道:“谭北斗,有人找你来了,小心应付,别管我了。”

一松谭北斗,身形像电一样的腾射而起,迎着那两匹好马掠了过去。

四残要追,谭北斗伸手拦住了他们。

前面传过来一声震憾人心神的沉喝:“什么人?站住。”

随听任先生一声轻笑:“两位别紧张,我不是谭北斗,谭北斗就在那儿。”

他跟两匹快马交错而过,一闪便没入了茫茫的夜色里。

就在这时候,两匹快马已带着一阵疾风驰到谭北斗等站立处,骏马一声长嘶,踢蹄人立而起,一个飞旋之后一起停住,跟停在地上似的,好俊的骑术。两匹马俱是蒙古种的健骑,一色黑,黑得发亮,昂首抖鬃,神骏异常,一式锦鞍银镫黄丝缰,不但名贵,而且让人一看就知道这二人二骑大有来头。

骑上是两个中年壮汉,都是绸质黑裤褂,给人的感觉是健壮、威武、俐落、还带着几分潇洒。前面那一骑上壮汉两道如炬目光一扫,道:“那一个是谭北斗?”

谭北斗何许人,一眼便看出马上两壮汉是来自京城里的人物,迎前一步,抱拳说道:

“我是谭北斗,请教?”

那壮汉马鞭往后—指,道:“刚才那人是谁?”

谭北斗迟疑了一下道:“大盗傅天豪。”

那壮汉一怔,道:“大漠龙?”

谭北斗道:“正是。”

那壮汉甚为懊丧,马鞭一挥,道:“可惜,听说俊得跟个娘们儿似的,早知道是他说什么也要拦住他瞧瞧——”

目光一凝,望着谭北斗道:“我们哥儿俩是京里神勇威武鹰王府来的,这是我的腰牌,你看清楚。”伸手往腰间一摸一抖,黑忽忽的一物,直落谭北斗胸前。

谭北斗忙伸手接住,他不用看单凭手摸就知道那东西确是“神勇威武鹰王府”的腰牌。

那是一块钢牌,上头镌刻着一只展翅欲飞的大鹰,没有一个字儿,这就够了,普天之下没人敢私自铸那么一块,也没人敢冒充,神勇威武鹰王府的人,没听说有人这么大的胆子。

谭北斗任职直隶总督衙门多年,那有不知道这个首屈一指大府邸的道理,神情一肃,双手递还了那块腰牌,道:“二位有什么见教?”

那壮汉道:“我们未来的福晋搭关外这趟车队到京里去,我们哥儿俩奉命出关来接没接着,却听说车队里出了一点乱子,现在让你谭头儿护着呢,所以我们哥儿俩快马加鞭赶过来看看。”

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听着谭北斗只觉得自己心里砰砰地跳了几下,可是马上就又平静了,吕留良叛党沈在宽的女儿,怎么会是鹰王未来的福晋?

他笑笑说道:“二位恐怕弄错了,我这儿只有个女犯,是吕留良叛党沈在宽的女儿。”

那壮汉道:“这么说我们未来的福晋不在这儿。”

谭北斗道:“是的,我压根儿也没瞧见那位是鹰王爷未来的福晋,会不会她没搭这趟车,改由别的路走了吧!”

那壮汉浓眉微皱,沉吟说道:“不会吧!姑娘她托人往京里送了封信,信上明明说谭头儿护着她呢!让我们王爷赶快派人来接,怎么会不在这儿?”

谭北斗心里又砰砰地跳了几跳,这回没能马上恢复平静,他道:“可是我实在没见着这位未来的鹰王爷福晋,二位请想,我有多大胆子,她要是在这儿,我敢说没有么,我也没理由骗二位啊!”

那壮汉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后头马上那名壮汉冷冷说道:“别是谭头儿弄错了,拿咱们未来的福晋,当成吕留良叛党沈在宽的女儿了。”

谭北斗心猛然一跳,可是他还不信忙道:“不会,不会,那怎么会,这个女犯……”

前头马上壮汉道:“谭头儿,这样好不,让我们哥儿俩瞧瞧你那个女犯人,我们哥儿俩奉命而来,不看个明白,没法子回京给我们王爷回话。”

谭北斗道:“这当然可以,二位请。”他一摆手,当先往囚车行去。

两个壮汉从马上跳下跟了过去,前面那位道:“天这么黑了,怎么没个灯?”

谭北斗当即一抬手,道:“把马灯点上拿过来。”

一名黑衣汉子应声跳上了前面那辆车,转眼间提着一盏马灯过来了。

谭北斗伸手接过马灯,道:“把车蓬掀开。”

那名黑衣汉子上前掀开了车蓬。车里有个大铁笼子,上了两把锁,在马灯灯光照射下,可以看得很清楚,白夫人就靠着铁笼子坐着,混身上下都还整整齐齐。

谭北斗道:“二位看得清楚么?”

两个壮汉没理谭北斗,冲大铁笼子里的白夫人躬下身去恭声说道:“姑娘,阿善跟阿琦来了。”

白夫人含笑说道:“我刚才听见你们俩说话了,许久不见了,好么?你们俩。”

左边那壮汉阿善恭谨说道:“托您的福,姑娘——”

转过脸去望着谭北斗,寒着脸沉声说道:“谭北斗,钥匙呢?”

谭北斗脸上早就变了色,道:“二位没弄错么?”

阿善沉声说道:“错不了的,白己家的人还能不认识么?”谭北斗转望白夫人。

白夫人含笑说道:“谭老,我并没有承认,是你硬把我当沈在宽的女儿的,是不?”

的确,她的确没有承认她是沈在宽的女儿。

谭北斗说不出说来了,往后一抬手,瘸子走过来从怀里掏出一串钥匙打开了大铁笼子。

阿善、阿琦一人伸出一只手把白夫人扶了下来,谭北斗站在一旁脸色发白,直说不出话来。

阿善沉着脸道:“谭北斗,这件事我们哥儿俩不好向我们王爷回话,你跟我们哥儿俩去京里一趟,当面跟我们王爷解释解释去。”

白夫人道:“阿善,这不怪谭头儿,他奉命行事,职责所在,只不过稍微有点糊涂吧!

上了年纪的人总是难免的。”

阿善道:“是,姑娘,只是王爷那儿……”

白夫人道:“我自会跟他说。”

阿善没再说什么,一躬身,道:“那么您请上马吧!我跟着阿琦骑一匹。”

白夫人点了点头,连看也没看谭北斗一眼,迳自向着那两匹健骑袅袅行了过去。

阿善一双如炬目光冷冷扫了谭北斗一下,道:“幸亏被碰见的是我们姑娘,要换个别人你看有没这么便宜。”哼地一声,偕同着阿琦跟上了白夫人。

三人两骑八蹄翻飞,卷起一阵风,一转眼间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谭北斗木然站在囚车旁,始终没说一句话。

瞎子走了过来冷冷说道:“总座,这两个家伙真是鹰王府的么?”

谭北斗眼望着三人两骑逝去处,缓缓说道:“错不了的,世上不会有第二个地方有这种腰牌。”

瞎子道:“这么说,那个妞儿真不是沈在宽的女儿了。”

谭北斗道:“沈在宽的女儿不可能跟‘鹰王府’搭上关连,我弄错了。”

瞎子道:“那她当初为什么不说?”

谭北斗道:“她存心整我,也存心暗助沈在宽的女儿,其实就是她当初说了,我也未必相信。”

瞎子道:“她存心整您,有心暗助沈在宽的女儿?为什么您招她惹她了,她既是鹰王未来的福晋,又怎么会暗助吕留良叛党余孽?”

谭北斗道:“这个我就不明白了……”

瞎子突然冷哼一声道:“总座,要是沈在宽的女儿真落在这趟车队里的话,我知道她是谁,车队刚才走的时候,女客没几个了是不是?”

谭北斗道:“我也想到了,可是现在要追已经来不及了。”

忽听他身后那名黑衣汉子,轻咦一声,道:“这是什么?”只见他伸手往囚车里面抓了一把,当他的手收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样东西,那是一只精钢打造的红燕子。

谭北斗脸色猛然一变,劈手一把把那只红燕子夺了过去,两眼直愣愣地望着那红燕子,嘴张了张没说出话来,却“哇!”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正喷在那只红燕子之上。

那只红燕子本就是红的,如今经鲜血一喷,它更红了。

四残一步跨到,伸手扶住了谭北斗。

谭北斗挣脱了四人的扶持,摇摇头,这才说出话来,道:“我不要紧,董鑫。”姓董的瘦高黑衣客肚子现在想必已经不疼了,答应一声走了过来。

谭北斗道:“我把这些人交给你了,你带他们回大名去,回去之后先找老大,让他替我写了个辞呈递上……”

董鑫一怔,道:“辞呈?总座,您是要……”

谭北斗摇头说道:“我姓谭的无论是在江湖也好,在官家也好,从设栽过这么大的跟头,我还有脸再干下去?”

董鑫道:“总座,有道是‘胜败乃兵家常事’……”

谭北斗摇头说道:“你不必再说什么了,照我的话去做,告诉老大,辞呈递上去后,不管制军大人准不准,叫他带着老二老三马上赶到‘宛平’赵六指那儿找我去,我在那儿等他,你带着他们走吧!”

董鑫道:“总座,您跟着制军多少年了,他不会放您的。”

谭北斗道:“那是他的事,我去意已决,谁也留不住我,我本来想来个不辞而别的,可是我想想不合适………”董鑫张嘴还要再说。

谭北斗一摆手儿,道:“不要再说了,你们赶快去吧!”董鑫迟疑了一下,转身招呼上了大伙儿。

两辆车丢在了那儿,董鑫带着一干人骑着骆驼走了,谭北斗目光又落在那只红燕子上。

口 口 口

出南口,便看到一片塞外风光,特别是“张家口”,这种印象最为强烈。

“察哈尔”是一个蒙汉的接壤之区,“张家口”是“察哈尔”的省会之所在,为控制万里长城的要隘,无论古今,对溯漠之区用兵,都以“张家口”根基据地。

“张家口”一词,原指出入长城之关门而言,属“万全县”,简称“张垣”,是个标准的塞北荒城。

“张家口”的马市最为着名,距“大境门”外半里许有马桥者,每年由六月六日到九月初十为集合之期,外马,来自洮南青新一带,不止数千里外,马市之盛为漠北之冠。

京畿一带吃的羊肉,大部份都来自“张家口”,所谓口外羊嫩而肥。

骆三爷的这趟车队正赶上马市之期。

骆三爷的车队向来不进“张垣城”,车队停车的地方就是“马桥”。

客栈是早就包好了的,人吃住,加上牲口吃住,一块儿算帐。

车队只在张家口停顿五天歇息,在这五天,招揽生意也在这五天,所以车队一停下,江大成就带着了几个弟兄进城去。

十样生意九样得靠吆喝,这一行也不例外,江大成带着弟兄们大街小胡同一吆喝“车队到了”,要往西南、西北去的,五天之后自会赶到“马桥”去上车。

骆三爷一个人歇在客栈里,沏上一壶好茶,洗上一个澡,辛苦了多少日子,现在才算松口气,舒服舒服。

干这一行跟保镖一样,没到地头儿一步出了事,骆三爷负全责,只一到地头儿,车一停稳,这时就是有谁让人把命拿了去,那也不关骆三爷他什么事儿了。

骆三爷无责一身轻,洗个舒服澡就跟脱下-—层皮似的,多少日子积的泥污汗垢全在这一洗。

洗过澡往椅上一靠,找张板凳把两条腿一架,左手蒲扇右手茶,人生能有几回?

可偏有那不懂享受的,护车的弟兄们,年轻精力足呆不住,洗个澡换件衣裳,逛马市的逛马市去,找乐子的找乐子去了,有的弟兄甚至连澡都没洗,就挪开腿跑了。

骆三爷从不过问,只要别给车队惹事儿,你就是窝在温柔乡里他也不管。

骆三爷是过来人了,还不懂这个?不过三天后说什么也得赶回客栈来,谁也不许再出去一步,这是规矩,玩儿完了,乐过了,就老实几天,谁也没一句话说,本来也是,不歇几天养养精神上路之后怎么干活儿?

任先生没去逛马市,他住了客栈,这家客栈跟骆三爷住的不同一家,这家客栈不小,前后两进院子,任先生住在头一进院子,是正北一间上房里,燕姑娘就住在他隔壁。巧得很,在车队里是前后车,在客栈里只隔着一堵墙。

那年头儿女客出门不方便,任何一个地方似乎都是为男人准备的,也许那年头儿女人很少出门,要为女人准备什么,不出三天就得关门大吉,要不然,就连老本都赔光。

打个譬喻来说吧!男人家可以找个地方洗个澡舒服舒服,女人家就不行,充其量只能闩上门,关窗户拧把手中擦擦。

所以燕姑娘她只有忍,只有委屈自己了。

坐下刚喝口茶歇没一会儿,房门口来了两个人,都是挺年轻的汉子,白白净净的长得也都不赖。

客栈里人头儿杂,什么人都有,这两个年轻汉子的打扮,丝质裤褂,扎腿裤,卷袖口,近领少扣了几个扣子,一副混字号人物模样。

二人一到燕姑娘门口就歪着脑袋往里瞧,也不说句话,瞧得燕姑娘心里老大不是味儿。

燕姑娘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也明白客栈中里人头儿极杂,自己出门在外,不能招惹人、得罪人,尽管她心里再不是味儿,脸上可没带出来。

她站起来,往前走了两三步,柔声问道:“二位找人么?”

两个年轻汉子对望了一眼,左边一个长得挺清秀的点了头道:“不错,你是跟这趟车队来的?”

燕姑娘刚应了一声:“是啊!”

那清秀年轻汉子跟着又是一句问:“姓燕?”

燕姑娘微微怔了一怔,道:“是的,二位是……”

那清秀年轻汉子咧嘴,道:“那么爷儿们就是来找你的!”

话落,不管三七二十一,也不管燕姑娘认识不认识他,迈步就闯了进去。

燕姑娘沉不住气了,心里想拦他俩,偏偏一双手连个缚鸡的力量都没有,只有惊叫着道:

“你们,你们这是干么,彼此素不相识,你们怎么好往一个单身女子房里闯……”

另一个年轻漠子随手掩上了门儿。

那清秀年轻漠子上前一步嘿嘿笑道:“干什么,这还用问,干你这一行的,还得非拣熟人儿不可么,这种事儿一日生,二回熟,爷们儿是要乐子,你要的是银子,熟不熟,认识不认识有什么关系,行了,姑娘别反穿皮袄装老羊了,干你这—行的也冒充不了正经人家的黄花大闺女,来吧!”

伸手抓住了燕姑娘那欺雪赛霜,柔若无骨的皓腕,猛一拉硬把燕姑娘拉进了怀里,扭过头去笑道:“小三儿,你一边儿先凉快凉快,给我看住门儿,别让人打断了我的兴头儿。”

一只手拦腰搂住燕姑娘,另一只手就要往燕姑娘胸口伸。

燕姑娘手脚冰凉,人都吓软子,想叫叫不出来,想挣扎又使不上一点力气。正在这千钧一发的当儿,站在门边儿的另一个年轻汉子突然往前个跄跟,差点没没撞到清秀年轻汉子身上,那是因为不知道是谁抽冷子推开了门,撞了他一下。

门开处进来个人,一见这个人,燕姑娘不知道那儿来的一股力气,突然叫了出来:“任先生。”进来这个人可不正是任先生。

任先生扬着一双眉梢儿,脸上挂着一丝栗人的寒意,望着那清秀年轻汉子冷冷说道:

“放手!”

眼看就要到嘴的一块美食,让他舍了,对这么两个人物来说,似乎是不可能。可是任先生眉宇间那冷肃之气,跟那份威仪逼人,那清秀年轻汉子不由自主也放了手,燕姑娘一下子退到炕边儿,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

那清秀年轻汉子望着任先生,问道:“你是干什么的?”

任先生道:“我是跟这位姑娘一趟车来的,就住在隔壁。”

那清秀年轻汉子“哦”地一声,一咧嘴笑了:“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我还当你是她的老相好,其实老相好又怎么样,干她这一行的,有钱的就能玩儿……”

任先生道:“有钱你换个地儿,另找别人去吧!她现在是我姓任的人。”

清秀年轻汉子笑了,笑得好邪:“她是你的人,抬举你,叫你一声朋友,爷们儿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少在爷们儿面前来这一套,你那双认字儿的眼不认得人,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也不打听爷儿们是什么人,管闲事管到爷儿们的头上来了,要不是我现在正在兴头儿上就有你好瞧的……”

抬手往外一扬,道:“自己怎么进来,怎么出去,别等爷儿们把你扔出去。”

这就不对了,过的桥比人走的路都多,应该看得出任先生是怎么样个人。

任先生忽笑了笑道:“我正想说这句话,不想却让你抢了先。”

清秀年轻汉子一怔,旋即斜着眼瞅着任先生笑道:“好啊!瞧不出你这人挺有意思的,行了,今儿个爷儿们,就暂时搁下兴头儿,陪你玩玩儿,看看咱们是谁留在屋里,谁出去,小三儿,请请这位朋友。”那年纪略轻的年轻汉子举步逼向任先生。

“你们别……”燕姑娘惊叫了一声,抢步到任先生跟前,惊急地道:“任先生,你别管了,快走吧!他们都是……”

任先生含笑说道:“谢谢燕姑娘,我不要紧。”

说话间那年纪略轻的年轻汉子已到跟前,冷冷一笑道:“看看你要紧不要紧。”

抬手一抖,五指拂向任先生左乳。这是一式“拂穴手”,不鞍。

任先生伸手把燕姑娘拉到一旁,道:“燕姑娘往一旁站站,别让血溅一身。”

他左手把燕姑娘拉到一边,右手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然落在了那年轻汉子的手腕上,他往后一扯,年轻汉子“哎哟!”一声冲了出去,一下到了院子里,摔了个狗吃屎。

任先生望着那清秀年轻汉子道:“谁出去了?”

燕姑娘一旁瞪大了美目,一只玉手掩在檀口上。

清秀年轻汉子一双眼瞪得天大,旋即他脸色一变道:“好啊!原来是个深藏不露的练家子,我可真看走了眼了,朋友,你是那条线儿上的。”

任先生微一摇头道:“用不着谈这个,只问是你出去还是我出去。”

清秀年轻汉子冷笑一声道:“怎么?既敢管爷儿们的闲事,连个万儿也不敢报一声么?”

任先生道:“可以这么说,我有管闲事的胆,却没有报万儿的勇气,若之奈何!”

清秀年轻汉子冷笑一声,道:“我自有办法让你说出来。”

一番腕,一把雪亮的解腕尖刀已持在手中。

任先生双眉一扬,道:“怎么?要动家伙了,这儿可是个有王法的地方……”

清秀年轻汉子冷笑一声道:“爷们儿就是‘张家口’的王法,我做了你看那个敢哼上一声。”跨步挺腕,解腕尖刀电一般地冲任先生左肋递到。

任先生没动,容得刀锋近身,突然往左一撤身,左手五指已落在了清秀年轻汉子持刀右腕上,五指微一用力,那清秀年轻汉子一只右腕骨跟要裂一样,疼得他“哎呀”一声,不由松了解腕尖刀。

任先生右手一伸,接住那把解腕尖刀,道:“爷们儿就是‘张家口’的王法,做了你看那个敢哼上一声,这一带敢说这种大话的人还不多,你给我报个来处。”

那清秀年轻汉子龇牙咧嘴地道:“爷儿们……”

任先生“嗯!”了一声。

那清秀年轻汉子忙改口说道:“我们俩是‘红帮’里的弟兄。”

任先生微微一怔,道:“‘红帮’张家口分支。”

那清秀年轻汉子微一点头道:“不错!”

任先生摇摇头道:“‘红帮’里怎么有你两个这种人,据我所知,‘红帮’的帮规相当森严。”

那清秀年轻汉子道:“花钱找乐子,这种事帮规不禁。”

任先生沉吟了一阵松了手,道:“既然是有头儿有主儿的就好办,你请吧!我自会找你们的龙头大爷说话去。”

那清秀年轻汉子狠狠瞪了任先生一眼,阴冷一笑道:“就怕你不去。”迈步要走。

任先生伸手一拦道:“你贵姓?”

那清秀年轻汉子还不知天高地厚,冷然说道:“姓董。”

任先生收回了手,姓董的年轻汉子迈步走了出去。

任先生望着姓董的年轻汉子跟他同伴出了院子,回过头来道:“这‘张家口’是个来往众多的大地方,人头儿杂得很,姑娘还是关上门歇息吧!”

燕姑娘上前一步道:“任先生,我没想到您竟是位……”

任先生笑笑说道:“姑娘别把我看得过高,不过是读书之余学了几天剑而已,我不能眼见姑娘受人欺负,一急之下也就大胆豁出去了,要真碰上高手,别说摔出去的准是我,恐怕连我这条命也保不住,现在想想我有点毛骨悚然,不寒而僳呢!姑娘歇着吧!”

他把那解腕尖刀往衣袖里一藏,迳自迈步走了出去,还随手带上了门。

燕姑娘没动,也没说话,可是她脸上却浮现起一种异样神色。

她是个聪明人,任先生三番两次救她危难,她还能不知道任先生是位深藏不露的奇人?

可是她绝没想到一直没远离她左右,三番两次救她于危难的任先生,是名震天下的“大漠龙”傅天豪。她只知道在整个车队里来说人任先生是个好人,从来没有看轻过她,从来没有嫌过她,车队里那么多人,她只觉得跟任先生谈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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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六 章     日头偏了西,西半片天一片血红,马市的热闹渐渐歇下来了。

快上灯的时候了,热闹还能不歇歇?

马市的热闹是渐渐歇了,另外有些地儿,另外有些行业却是刚开始热闹。

那是那些小胡同里的有个小窄门儿,那些小窄门儿里,进进出出的全是男人。

这当儿任先生也出来了,换了件衣裳,淡青色的府绸长衫,手里还拿把折扇,看上去益显洒脱飘逸。

任先生可没往小胡同里那些小窄门儿里跑,那不是任先生去的地儿。

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好风流,任先生算得上是位“名士”,这个名士即或偶而风流,落迹风尘,那也只有出自风尘,不染尘埃的侠女才能配得上他。

任先生进了一家茶馆儿。茶馆儿是个消闲去处,尽管品流极杂,什么人都有,可算得是个正经地方。

这家茶馆儿离马市没多远,不过四五十丈距离,根本可以说就挨着马市。

这家茶馆儿不算脏,也不能说它干净,挨着马市各色人物消闭聚会的地方,还能干净到那儿去,光那股子马尿马粪味儿就让人掩鼻,再加上那满地的西瓜,瓜子皮儿,瓜果核儿,偶而还可看见一两口黄鼻涕也似的浓痰,够瞧的。

任先生拣了一副靠墙的座头儿,这种地方挨着里头倒显得清静点儿。

茶馆里进进出出的人很多,任先生之后又进来几个人,紧跟在任先生身后进茶馆的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汉子中等身材,略嫌胖了点儿,挺白净,穿一身黑绸裤褂,袖口卷着,领口敞着,手里提着个罩了布罩的鸟笼子,派头儿十足。

他隔任先生两副座头坐下,鸟笼子刚往桌上一放,过来个年轻伙计,擦着汗,一哈腰,陪笑说道:“七爷,好些日子没见您了,今儿个是什么风……”

白净汉子一抬手,道:“别什么风了,我们弟兄们快喝西北风了。”

伙计一怔,旋即笑道:“七爷您开玩笑……”

“开玩笑?”白净汉子道:“往日我嘻嘻哈哈的,今儿个可没那心情,三太爷身边儿的二爷跟三爷,在‘张家口’这块地面上让人整了,你说,今后我们弟兄能不喝西北风么?”

伙计两眼一睁,道:“七爷,您……您别开玩笑吧!谁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在这‘张家口’这块地面上……”

白净汉子有意无意扫了任先生一眼,哼地一声道:“不是猛龙不过江,世上不乏那胆大的,不乏那不开眼的,也不乏那嫌五谷杂粮难咽,活得不耐烦的。”

伙计是机灵人儿,一点就透,瞟了任先生一眼,脸色为之一变,“哦”,“哦”两声道:

“七爷,您今儿个要不要换换口味……”

白净汉子一摆手,道:“心里有团火,烧得喉咙直冒烟,还是照老规矩吧!”

伙计答应一声,一哈腰要走。任先生突然开了口:“伙计,我枯坐了半天了怎么连个招呼的人也没有,什么事得分个先来后到,干嘛这么势利眼呢?怎么,怕我付不起茶钱么?”

任先生是话里有话,存心找碴儿。

白净汉子是正在火头儿上,一听他说,心里有团火,那自是一点就着,只见他脸色一变,一按桌沿儿站了起来。

伙计是狗仗人势,在谁的地盘儿上帮谁,一瞪眼道:“你这位说话怎么这么冲,不吭气儿谁知道你来了?”

“好哇!”任先生笑了,道:“狗仗人势的东西,我倒要看看是谁给你壮的胆,撑的腰。”他一按桌子也站了起来。

他站了起来,桌子却一下子矮了半截,没别的,桌子的四条腿全入了地了。

伙计直了眼,那白净汉子也直了眼,整个茶馆儿里的人都直子眼。

休说“张家口”这块地方,就是放眼江湖,恐怕也挑不出几个有这手儿俊功夫的。

这一下僵在那儿了,也震在那儿。

白净汉子刚才霍地一下站了起来,大有开打之慨,如今竟没敢再动。

白净汉子没动,试问伙计又有几个胆?

任先生开了口:“伙计,给我沏壶香片来。”

伙计倏然惊醒,怯怯地看了看白净汉子,犹豫着没敢动。

白净汉子脸上一阵白,一阵青,突然掉头行了出去,连桌上的鸟笼子也不要了。

任先生笑了,道:“伙计,沏茶去吧,没人给你撑腰了。”

只听柜台里那瘦老头儿喝道:“小子还站在那儿发什么愣,还不快给这位爷沏茶去。”

伙计连忙答应一声,拔腿往后而去。

任先生笑笑坐下了,任先生是坐下了,可是在座的那些茶客,却一个连一个地站起来会了茶资出门,不过一转眼工夫,茶馆儿里就剩下了任先生一个人。任先生却跟没看见似的。

伙计端着茶来了,怯怯的,不知啥回事儿,茶壶盖儿叮当直响,好不容易走到任先生座头前把茶放在了桌上,生怕任先生留住他似的,转身就走。

这时候茶馆儿进来四个人,一前三后,前面一个是个身躯魁伟,浓眉虎目大汉,一身黑绸裤褂,年纪四十多近五十。后头三个有一个是刚才那个白净汉子,另两个年纪稍大些,—

个黑壮黑壮的,一脸绕腮胡,一个秀里秀气的,长得挺俊。

四个人一进茶馆儿,那虎目浓眉壮汉一眼就盯上了任先生。

柜台里那瘦老头儿连忙跑了出来,躬身哈腰陪上一脸勉强笑意。

“‘二太爷’您怎么亲自……”

虎浓眉大汉一摆手,道:“孙老,你后头忙去吧!我叫你再出来。”

瘦老头儿一连答应了三声,忙不迭地退着走了。

那黑壮的汉子突然迈大步冲任先生走了过去,到了任先生桌前,蒲扇般大巴掌一伸,他握住了桌沿,一句话没说,猛力就掀。

“砰!”地一声,桌子四条腿没见动,桌面却让他掀裂了一块,刚沏好的一壶茶跳了过来,眼看着就要摔。

任先生伸手托住了那只茶壶,四平八稳,他那只手居然也不怕烫,笑嘻嘻地望着眼前那黑壮汉子,道:“刚沏好的,没喝一口就摔了,未免可惜。”

黑壮的汉子一张黑脸刹时变得好红,都成了茄子色。

只听那虎目浓眉大汉哼了一声:“别给我丢人现眼了,回来。”

黑壮的汉子还真听话,头一低,退了问去。

虎目浓眉大汉抬手冲任先生抱了拳,他刚要说话。

任先生那里站了起来,一抱拳道:“不敢当,张二爷请坐,喝杯茶,然后容我解释误会。”

虎目浓眉大漠一怔,道:“朋友认识张某人?”

任先生笑笑说道:“‘霹雳火’张二爷,这一带地面上一打听,人人翘拇指。”

张保道:“好说,抬举张某人了。”

当即走前几步坐在任先生面前一副座头上,道:“张某请教,朋友高姓大名,从那条路来。”

任先生道:“有劳张二爷动问,我刚到‘张家口’,是跟车队从塞外来。”

“霹雳火”张保抱拳道:“原来是‘张掖’骆三爷的客人,失敬。”

顿了顿道:“张某人要请教,‘红帮’跟朋友你过去有什么过节?”

任先生道:“没有,毫无过节。”

“霹匾火”张保浓眉—耸,道:“那么你在‘福记客栈’放倒‘红帮’两个弟兄,又在这家茶馆里跟‘红帮’弟子过不去,这……”

任先生道:“这儿没有外人,张二爷可愿听我说两句?”

“霹雳火”张保道:“张某人原要听听朋友你怎么说,‘红帮’势力遍天下,帮规森严,弟子个个懂理知礼。”

“只要朋友你的话过得去,‘张家口’这一帮人冲朋友你低头就是。”

任先生—抱拳道:“多谢张二爷,我久仰‘红帮’人人英雄,个个侠义,今日一见,果然不错,我不瞒张二爷您说,就是您不来找我,我也会请这位七爷带路,见您或者是见展大爷去。”

白净汉子冷笑说道:“打了人你还要找上门去……”

“霹雳火”张保瞪眼道:“小七儿,我在这儿。”

白净汉子立即闭上了嘴。

“霹雳火”张保转望任先生道:“朋友请说下去。”

任先生道:“我所以要去见张二爷或者是展大爷,就是为‘福记客栈’里的那档子事,事情是管闲事我惹出来的。”

“我不能不见展大爷或张二爷您有个解释。”

“霹雳火”张保道:“朋友你怎么个解释?”

任先生道:“张二爷您可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霹匾火”张保道:“我大概知道一点儿,今儿个跟骆三爷的车队来了个风尘女子,住在‘幅记客栈’,‘红帮’两弟兄知道,跑到那儿找乐子去,结果让朋友你露了两手给摔了出来……”

任先生道:“事情确是这样,只是那位姑娘非风尘女子,不是青楼妓,她是位孝女,是位奇女……”

“霹雳火”张保“哦”地一声道:“怎么说,那个娘儿们不是……”

任先生道:“她有不得已的苦衷,所谓风尘女子青楼妓,只是掩饰她的身分的,也只有这样不会叫人动疑……”

“霹雳火”张保两眼一睁,摆手说道:“四下看看去。”

他身后那三个一个窜向门口,一个窜向窗户,一个窜向通往后头的那扇门,三个人一打量,马上退了回来。

“霹雳火”张保凝望着任先生道:“朋友,你是跟骆老三的车队来的?”

任先生道:“不错!”

“霹雳火”震道:“朋友你是……”

任先生笑笑说道:“我姓任,是个读书人。”

“霹匾火”张保深深一眼,道:“朋友,你可以不相信任何人,却不能不该不相信‘红帮’弟兄,‘红帮’中人个个有一颗赤心,有一腔热血,也有一副宁折不屈的硬骨头。”

任先生道:“这个我知道,要不然我也不会要见展大爷或者张二爷您了,也不会一言道破那位姑娘的真身分。”

“霹雳火”张保道:“那么朋友就该……”

任先生道:“我可以告诉张二爷,我也有一颗赤心,一腔热血,一副宁折不屈的硬骨头,是暗中我保护着那位姑娘来的,张二爷只知道这些就够了。”

“霹雳火”沉默了一下道:“朋友,我听说沈先生的爱女在骆老三那个车队里。”

任先生道:“张二爷,那位姑娘就姓沈。”

“霹雳火”张保脸色陡然一变,砰然一拍桌子,道:“他两个该死,要不是朋友你,‘红帮’成千古大罪人了,将来有什么脸见沈先生,小七儿,去把他两个给我叫来。”

白净汉子道:“二叔,咱们怎么知道那位姑娘姓沈。”

任先生笑笑说道:“七哥,即使她不姓沈即使她真是个风尘女子,那是客栈并不是个烟花柳巷。”

“霹雳火”就是“霹雳火”,他霍地站了起来:“叫你去你听见没有。”

白净汉子看了任先生一眼,答应着要走。

任先生站起来伸了手,道:“七哥慢走一步。”

白净汉子冷冷说道:“朋友还有什么教言?”

任先生看了他一眼,淡然一笑:“七哥,一家人没有不护一家的,今天我要是七哥你,心里也会不高兴,只是,七哥,若不是冲整个‘红帮’,我不客气说一句,我绝不会让那两位出‘福记客栈’,‘红帮’是个什么样的组织,我或许不明白,七哥却不会不知道。”

白净汉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霹匾火”脸上也挂不住了,他一瞪眼就要叱喝白净汉子快去。

任先生又说了话:“张二爷,我把这件事告诉您,所以说这些话,并没有意思让您以帮规惩治自己的弟子,年轻人能有几个不好玩儿的,只要张二爷您转告展大爷一声,今后多约束‘张家口’这些‘红帮’弟兄,也就够了。”

“霹雳火”缓缓说道:“朋友,家有家规,国有国法……”

任先生道:“张二爷,真要说起来,那两位并没有触犯‘红帮’的帮规,张二爷您要拿什么惩治他二位,‘红帮’的帮规并没有明文规定弟子不能花钱玩乐去,是不是?”

张二爷道:“这个……”

任先生道:“他二位唯一的过错,就是没分清楚地方,这一点,训叱一顿,以后多加管束也就够了。”好话让他说了,坏话也让他说了,这个人究竟是怎么个人?

白净汉子忍不住疑惑地看了任先生一眼,“霹雳火”也有同感,轩了轩浓眉,道:“朋友要见张某人兄弟,就是为了这么?”

任先生点了点头,含笑说道:“不错,沈姑娘已经够可怜的了,希望‘红帮’弟兄今后别再找她的麻烦了。”

“霹雳火”道:“这个朋友放心,今后沈姑娘再有一点麻烦,只要是‘红帮’弟子干的,朋友,你唯我张某人是问就是。”

任先生抱拳道:“多谢张二爷!”丢下两枚制钱儿,要走。

“霹雳火”伸手一拦,道:“慢着,朋友,沈姑娘要上京里去,那不是自投虎口么?”

任先生道:“沈姑娘此行是相当危险,奈何沈先生现在难中,她身为子女,不能不谋搭救。”

“霹雳火”道:“沈姑娘要救沈先生?宫廷那么多好手……”

任先生淡然一笑道:“江湖上这么多能人都救不了沈先生,何况沈姑娘一个弱女子,只是张二爷武功并不能解决任何事。”

“霹雳火”脸一红,干咳一声道:“‘红帮’也曾几次想搭救沈先生,只是京里宫里好手太多……”

任先生微一摇头,道:“沈姑娘并不指望江湖上的人代她救父,只要江湖上别找她这个弱女子麻烦,必要的时候冲她伸个援手,能让她平安抵京,她也就知足了。”

“霹雳火”脸上有点难看,沉默了一下之后才道:“那么沈姑娘打算怎么救沈先生?”

任先生道:“据我所知,沈姑娘打算破财为沈先生消消灾。”

霹震火“哦”地‘声道:“我明白了,公门中有不少贪这个的,沈姑娘只要出得起,这条路或许行得通。”

任先生道:“一个弱女子,也只好如此了。”

白净汉子突然说道:“听朋友的口气,似乎很同情沈姑娘的?”

任先生道:“那是当然,凡是有血性的人,没有不同情沈姑娘的。”

白净汉子扬了扬眉,道:“朋友有一身过人的好能耐,为什么不帮沈姑娘去把沈先生救出来?”

任先生淡然一笑道:“七哥抬举我了,江湖上有这么多能人都怕定那些宫廷好手,我这个籍籍无名的江湖未流有多大的胆子,多大的能耐?”

白净汉子冷笑一声道:“朋友既没这个胆子,没这个能耐,就该少指责别人。”

任先生一笑说道:“指责别人?我那儿敢呢!又凭什么指责别人,不过碰见不平事,则作不平鸣,胸中藏这么一口怨气,不吐不快而已,虽然难免得罪人,可是我不在乎,其实有识之士也不会跟我计较的,纵然有一点不痛快,他也会……”

“霹雳火”一摆手道:“好了,好了,朋友不必再说什么了,一句话,红帮弟子虽多,势力遍扛湖,但论起实力来,却远不如别的帮会,泥菩萨过河,自身都难保,那来的能耐管别人的事……”

任先生笑笑说道:“张二爷客气了,太客气了,其实也难怪,这年头儿人心本就如此,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尤其这种事,牵涉到两字反叛,一个不好招来了‘血滴子’,惹祸上了身……”摇摇头,道:“不说了,说下去会惹张二爷生气,张二爷要—生气,‘张家口’地面我就不好呆,就此打住,告辞。”一抱拳,要走。

“霹雳火”又伸手拦住了他。

任先生目光一凝,道:“张二爷还有什么教言?”

“霹雳火”冷冷说道:“我保证‘红帮’弟子今后不再找沈姑娘的麻烦,朋友你从今后最好也少招惹‘红帮’弟子,你请吧!”

任先生笑了,要走。

白净汉子突然开了口:“把你那两枚制钱儿带走,这壶茶算‘红帮’的,‘红帮’拿你当朋友看待,今后嘛,那要看你了。”

任先生一笑说道:“谢谢,我跟‘红帮’毫无瓜葛,这份情我不敢领受。”举步就走。

白净汉子伸手一拦,道:“我叫你拿走。”

任先生微皱眉锋一笑说道:“何必呢?七哥。”

说话间也不知道他用的是什么身法,只见他身子一闪便过去了,洒脱地往门外行去。

白净汉子脸色一变,闪身要追,可是他双肩刚动,“霹雳火”又抓住了他,道:“让他去,眼前咱们没一个能拦得住他。”

白净汉子砰然一声拍上了一张桌子,那张桌子应掌震散了,他眼都红了道:“二叔,他虽是护沈姑娘的,可是这口气我咽不下。”

“霹雳火”没说话,脸色好难看。

那黑壮汉子道:“二叔,您看这小子究竟是什么来路?”

“霹雳火”微一摇头道:“我没看出来。”

那黑壮漠子道:“二叔,难道咱们就这么算了?”

“霹雳火”默然半天才道:“应该是算了。”

白净汉子反手一把抓住了“霹雳火”,道:“二叔,您……”

“霹雳火”道:“他说的对,江湖上这么多昂藏七尺的须眉汉子,个个有一身好能耐,人人自认是有血性,沈先生在难中这么多年,没一个挺身露头的,到头来却让沈姑娘一个弱女子。”

白净汉子道:“二叔,他怎么不挺身露头?”

“霹雳火”道:“你怎么知道他没挺身露头,他不是一路暗中护着沈姑娘到‘张家口’,沈姑娘要上京里去,我相信他一定会跟去。”

白净汉子道:“这么说他是故意……”

“霹雳火”道:“碰见不平事,则作不平鸣,胸中有口怨气,不吐不快。”

白净汉子松了抓在“霹雳火”胳膊上的那只手。

“霹雳火”道:“你们哥儿几个在这儿坐坐吧!我回去了。”他可是说走就走,说完了话,扭头走了。

白净汉子缓缓坐了下去,伸手抓住了那张已然零散的桌子,抓得那桌子吱吱作响,咬着牙道:“不管怎么说,我还是不服气,我非斗斗他不可,大哥,二哥,你们俩怎么样?”

黑壮汉子道:“瞧你问的,你不服气谁服气……”

只听一个话声从门外传了进来:“大哥,不服气谁呀!咱们弟兄斗斗他去。”

随着这话声,茶馆儿里进来两个人,正是在福记客栈让任先生摔出来的那两个。

白净汉子霍地站了起来,道:“老二,小三儿,你们俩来得正好,我们几个要斗斗摔你们俩的那个小子,你们俩要不要算一份。”

清秀年轻汉子一睁眼道:“要啊,怎么不要,我们俩是正主儿,焉有不算一份儿的道理,只是……”抬手指了指道:“这儿怎么回事儿,刚在这儿跟他朝了面么?”

白净汉子当即就把适才的经过说了一遍,当然,少不了添油加醋的。

听归听,清秀年轻汉子脸上一点愠意没有,容得白净汉子把话说完,干咳一声开了口:

“气人,真是气人,这口气要不出,咱们弟兄今后就别在‘张家口’这块地面上混了,‘红帮’的脸也让咱几个丢光了……”

白净汉子道:“说的也是,我气也是气这个。”

“别忙。”清秀年轻汉子一抬手道:“我还有后话,这件事气人归气人,可以暂时拦下不谈……”

白净汉子道:“可以暂时拦下不谈,什么意思?老二,你要是不愿意,要是怕事,干脆就说一声……”

清秀年轻汉子脸一抬道:“七哥这叫什么话,咱们弟兄那一个是怕事的,要是怕事当初何必惹事,自己兄弟,别人不知道,难道七哥你还不知道么?你可真把人瞧扁了。”

白净汉子道:“那为什么,你要暂时拦下不谈?”

清秀年轻汉子一摇头道:“现在咱们没工夫,明白么?”

黑壮汉子道:“吞吞吐吐什么意思?”

清秀年轻汉子“哈哈”地一笑道:“什么意思?我跟少二儿就为这件事找你们几个,差点儿没跑斯腿,刚才碰见二大爷才知道你们在这儿………”

白净汉子道:“老二,别卖关子了好不,什么事儿,快说呀!”

清秀年轻汉子咧嘴道:“七哥,你猜猜谁来了?”

白净汉子道:“谁来了,我没那么好心情猜,你快说吧!”

清秀年轻汉子—双眼紧紧地盯住白净汉子,似笑非笑地道:“七哥,今儿个是怎么了?”

黑壮汉子道:“老二,别逗他了,他今儿个心情不好。”

清秀年轻汉子摇了摇头,旋即整了脸色道:“七哥,我跟小三儿这两个正主儿,都还没怎么着,你怎么就先跟自己过不去了,七哥,在咱们这些弟兄里,你算得是个聪明人,怎么也不想想,心情不好,气,有什么用,不但没用而且先乱了自己的方寸,你这不叫斗人家,叫整自己,七哥,报仇,出气,不是这样儿的,也不能这样,你怎么会连这一点都不懂。”

单听这番话,就知道清秀年轻汉子是个颇具心智,富心机的人。

白净汉子脸色缓和了点儿,道:“那么,依你该怎么办?”

清秀年轻汉子道:“在这节骨儿要冷静,这情形跟仇人站在对面,眼看就要展开一场拼斗没什两样,自己不要先乱阵脚,那倒霉的是你,不是别人,办法是人想出来的,只有在冷静的情形下才能想出克敌致胜的好法子……”

白净汉子道:“你有什么好法子?”

清秀年轻汉子迟疑了一下,道:“眼前就有一个好法子,只不知道七哥你敢不敢用。”

“笑话。”白净汉子一拍桌子道:“我有什么不敢的,我怕谁,你说……”

清秀年轻汉子睬了他一眼,道:“七哥,可以拿我这条小命担保,这法子准能整得那小子惨兮兮的,只是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白净汉子不耐烦了,两眼一瞪,道:“你到底是说不说,不说,就算了,干嘛怕这怕那的,那像男人家。”

“看。”清秀年轻汉子道:“怎么说着说着就又来了,七哥,你别急让我先告诉你那小子是谁,你考虑考虑。”

“考虑。”白净汉子道:“我用不着考虑,我白君武长这么大还不知道什么叫怕,就是天皇老子我也要斗斗他。”

清秀年轻汉子道:“七哥,他不是天皇老子,他是‘大漠龙’傅天豪?”

白净汉子白君武猛然一怔,霍地站了起来:“老二,你说他是谁?”

清秀年轻汉子道:“我说他是大漠龙傅天豪。”

黑壮汉子定过神来,脱口叫道:“‘大漠龙’傅天豪,我的天,怪不得……”

清秀年轻汉子笑笑说道:“不错,江湖上的第一把好手,‘大漠龙’傅天豪,近百年来的头号独行大盗……”

黑壮汉子忙道:“老二,你可别胡说,谁不知道‘大漠龙’是头一号的侠义人物。”

清秀年轻汉子道:“这话不是我说的,是官家说的,他是官家的眼中钉,肉中刺,官家恨不得剥了他的皮,抽他的筋……”

黑壮汉子道:“老二,咱们可不是官家人,咱们是江湖上的。”

清秀年轻汉子道:“‘大漠龙’在江湖上也有数不清的仇家。”

黑壮汉子道:“咱们不是他的仇家。”

清秀年轻汉子一皱眉,道:“听,大哥,你是怎么,‘大漠龙’可不是有什么通天澈地之能的三头六臂人物,你干嘛那么怕他呀!”

黑壮汉子道:“我这不是怕他,我说的是实话。”

清秀年轻汉子道:“实话,还叫实话,他跑到‘张家口’是咱们的地盘,在咱们地盘儿里摔我跟小三儿,他这不就等于摔大爷跟二大爷么,不看僧面看佛面,打狗也得看主儿,他不是咱们的仇人,他是咱们的朋友?这口气要不出,大哥,三位老人家也好,咱们兄弟也好,往后还混不混了,拿什么脸再在‘张家口’地面上晃?”

黑壮汉子脸色变了好几变,道:“老二,他是‘大漠龙’!”

“‘大漠龙’又怎么样。”清秀年轻汉子道:“他能咬了我的去,我就不信这个邪,若是大家都含糊他,官家也不用拿他了,你要是怕你回家去……”

黑壮汉子脸色一沉,道:“老二,你这是跟我说话。”

清秀年轻汉子道:“大哥,我不是顶挡你,我也没那个胆,这是实话实说,江湖上要杀‘大漠龙’的人多得很,我跟小三儿决心要跟他周旋到底,因为咱们是兄弟,所以我来找你们帮忙,可是凡事不能勉强,与其走到半路后悔,不如这时候就回头,你们要是怕……”

黑壮汉子猛力一拍桌子道:“老二,闭上你的嘴,你再敢说个怕字我抽你的嘴,别的不冲,冲你这些话我也要斗斗‘大漠龙’。”

清秀年轻汉子神色一喜,但刹时间又恢复正常,道:“大哥可怜自己弟兄,也爱惜‘红帮’的面子,我跟小三儿感激,现在就看七哥怎么说了。”

他把一双目光转移到白君武脸上。

白君武神色阴暗不定,半晌才道:“老二,你怎么知道他是‘大漠龙’傅天豪?”

清秀年轻汉子道:“我怎么不知道,有人来见老爷子,跟老爷子洽谈一笔生意……”

白君武道:“谁,谁来了?”

清秀年轻汉子道:“六指儿叔。”

白君武一怔,叫道:“六指儿叔?他什么时候来的?”

清秀年轻汉子道:“刚到。”

白君武道:“多少年没见了,怎么今儿个突然……六指儿叔人呢?”

清秀年轻汉子道:“跟老爷子那儿喝酒呢!老爷儿俩多年不见了,把臂言欢,酒光了两坛子了,亲热得不得了。”

白君武道:“凤妞儿来了么?”

清秀年轻汉子眨眨眼,道:“七哥,凤妞可不是小时候的凤妞了,亭亭玉立大姑娘一个,出落得是要多标致有多标致,杏眼桃腮,小嘴唇儿鲜红一点儿,真是美家娘哭美——美死了,只是,凶得很啊!七哥,你要再叫她凤妞儿,留神你的腮帮子。”

白君武一阵激动,一阵惊喜,一把抓住了清秀年轻汉子,道:“我不怕,走,带我瞧瞧她去。”

黑壮汉子伸手一拦,道:“慢着,六指儿叔来跟三叔谈什么生意来了?”

清秀年轻汉子瞅了白君武一眼,皱眉笑道:“真是,七哥怎么听见凤妞儿就什么都不顾了……”

白君武脸一红,道:“行了,老二,别说了。”

清秀年轻汉子道:“这还瞎话么,咱们弟兄这么多个,她就跟你好,别的是一个也瞧不上眼。”

白君武心里乐,脸上也掩不住,道:“老二,你要再嚼舌头,留神你的腮帮子,这么多年了,准保人家就没主儿?”

清秀年轻汉子“哎哟”一声道:“七哥,你可别冤枉人,这话要让她听见怕她不伤心死,人家一来谁都没问先问你……”

白君武听清秀年轻汉子的话,心里又是一阵激动,忙道:“她问我什么来着?”

黑壮汉子道:“行了,行了,西瓜皮擦屁股,没完没了,小七儿真没出息,怎么听见凤妞儿天大的事儿也不顾了,她问你什么,你不会当面问她去么?”

白君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说话,话是设说,脸上可掩不住心里的急。

黑壮汉子转望清秀年轻汉子一阵子,道:“老二,说你的。”

清秀年轻汉子四下瞅了瞅,忽然压低了话声道:“六指儿叔听人说沈在宽的女儿到了‘张家口’……”

黑壮汉子道:“不错,你跟小三儿两人误当窑妞的那个妞儿就是沈在宽的女儿,怎么?”

清秀年轻汉子道:“我刚才听二大爷说了,这叫好运当头,挡都挡不住,六指儿叔听说沈在宽的那个女儿带着一批贵重的东西,特来跟老爷子商量,合力下手,然后二一添作五。”

白君武道:“一人分一半儿。”

“不。”清秀年轻汉子道:“咱们要东西,六指儿叔要人。”

白君武眉锋一皱,道:“六指儿叔要人干什么?这么大年纪了,难道……”

“你想到哪儿去了。”清秀年轻汉子、笑道:“六指儿叔是那种人么,凭六指儿叔在道儿上的身分要多少黄花大闺女没有,多少大姑娘,小娘儿们想跟六指儿叔,六指儿叔还懒得瞧她们呢!老实说吧!六指儿叔如今沾了个官字儿,而那个姓沈的妞儿正是官家缉拿多年未获的叛逆余孽;明白了吧!”

白君武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儿,真没想到六指儿叔居然也吃了公门饭了。”

清秀年轻汉子咧嘴一笑道:“这叫通权达变,如今年头儿不同了,身后要没个靠头儿,是站不住脚的,六指儿叔多精明的人,一方面吃上这碗公门饭,一方面仍干他的老本行,两头不落空,又稳稳当当该有多好,七哥你将来进了六指儿叔的门儿,不也得吃那碗饭么?”

白君武脸上红了红,道:“只是这跟对付‘大漠龙’有什么关系?”

“嗨!”清秀年轻汉子道:“七哥你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大漠龙’护着姓沈的妞儿,他图的是什么啊!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了,不图利不起早,黄鼠狼给鸡拜年,他会安好心啊?”

白君武两眼一睁道:“你是说他也惦记着……”

“这还用说么?”清秀年轻汉子道:“要不你说他图的是什么?真冲着两字侠义来个‘千里送京娘’?算了吧!我还没听说过右那个重宝当前能不动心的,这就跟我还没听说过有那个真能坐怀不乱一样。”

白君武道:“你是说咱们先下手为强,让‘大漠龙’落个空。”

清秀年轻汉子轻轻拍了一掌,道:“这句话你算是说着了。”

白君武摇头说道:“不行,单让他落个空,不能出我的气。”

清秀年轻汉子道:“七哥,你怎么又糊涂了,人让官家弄了去,‘大漠龙’不甘损失,总会去救,让他去吧!官家正愁找不着他呢!明白了吧?”

白君武道:“这还差不多。”

黑壮汉子突然说道:“我看‘大漠龙’不是那种人……”

清秀年轻汉子眉锋微皱,道:“大哥,你是怎么了,怎么又……”

黑壮汉子正色摇头,道:“这是实情实话,‘大漠龙’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咱们都清楚,我只为这己气要斗‘大漠龙’,我可不愿害人家沈先生的女儿,沈先生是吕晚村先生的学生,忠义传家,矢志不二,他现在正在难中,咱们没伸手救他已经够说不过去的了,怎么能再害孤苦伶仃,忍悲痛忍羞辱,东躲西藏,千里迢迢上京救父的沈姑娘,这种事恐怕三叔也不会答应……”

清秀年轻汉子道:“大哥,你怎么……?”

“别说了,老么。”黑壮汉子一摆手,道:“我刚才说过,是为这口气斗‘大漠龙’,不为别的,要斗‘大漠龙’,我头一个先上,可是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我不干,我敢说三叔也不会干,你们趁早打消这主意,不管怎么说,咱们‘红帮’创帮的宗旨是反清复明,兄弟们也滴血为盟,现在虽然没当年那么热了,可还没干过一件欺师灭祖,数典忘祖,仰愧俯作的事,你们要这么干,不但为帮规所难容,也必然会引起江湖的公愤,这等于是给本帮招祸害,我是你们的大哥,不能不闻不问……”

清秀年轻汉子静听之余脸色连变,这时候打断黑壮汉子的话题道:“大哥,这可不是我跟小三儿出的主意。”

黑壮汉子道:“那你说这是谁的主意?”

清秀年轻汉子道:“当然是六指儿叔跟老爷子。”

黑壮汉子道:“三叔不会答应。”

清秀年轻汉子道:“万一老爷子要是答应了呢?”

黑壮汉子道:“我敢说三叔绝不会答应。”

清秀年轻汉子道:“大哥,你是怎么回事儿,这是为对付‘大漠龙’啊?”

黑壮汉子道:“我对付‘大漠龙’只为一口气,不为别的,即使为什么别的,也该面对面用光明磊落的手法,不应该用这种卑鄙的暗箭……”

清秀年轻汉子脸色有点难看,耸耸肩,道:“那你去找老爷子说话吧?”

黑壮汉子道:“你说着了,我这就去,我还要见见六指儿叔。”转身大踏步往外行去。

清秀年轻汉子脸色一变,旋即望着白君武笑道:“七哥,现在是时候了,瞧凤妞儿去吧?”

白君武有点犹豫,但终于他还是迈了步。

那位俊秀汉子打始至终—直没说话,好像他没主见,人家怎么做他就跟着怎么做似的。

“张家口”的夜色,在有些地方是热闹的,在有些地方是宁静的。

这地方就是“张家口”夜色宁静的一角。

一座大宅院,朱门高墙,石阶如玉,相当的气派,门口两盏大灯,高挑了个“孙”字。

清秀年轻汉子一行五人敲开门走了进去,刚进前院白君武便道:“老二,凤妞儿呢?”

清秀年轻汉子笑道:“七哥急什么?到了这儿了,还愁见不着人儿么?”

他抢先一步拦住了直往里走的黑壮汉子,道:“大哥,二哥跟七哥先请在那儿坐,我到后头通报一声去。”

黑壮汉子道:“三叔这儿是什么时候立了这个规矩的?”

清秀年轻汉子道:“有客人在,总不能让人家笑咱门‘红帮’里的弟兄没有规距呀!”

黑壮汉子哼了一声,带头儿往东行去。

清秀年轻汉子冲小三儿施了个眼色,两人飞快地往后行去。

没多大工夫,清秀年轻汉子满脸带笑地到了院东一间精舍里,冲白君武眨了眨眼,道:

“七哥,凤妞儿在后河沿等着你呢!快去吧!”

白君武一下子窜了出去,快得像一阵风。

黑壮汉子哼一声道:“真没出息。”

清秀年轻汉子望了他,两眼之中闪过两道异彩,道:“大哥,老爷子叫你进去。”

黑壮汉子站起来行了出去。

清秀年轻汉子冲那俊秀汉子道:“二哥,老爷子有客人在,只有委屈你在这儿坐了。”

俊秀汉子道:“自己兄弟干嘛还这么客气,那儿不一样,你忙去吧!”

清秀年轻汉子道:“我没事儿,二哥,对这件事儿,你怎么个看法。”

俊秀汉子笑笑,笑得很不自在,迟疑着道:“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不过,我认为大哥说的也对……”

清秀年轻汉子目光一凝,道:“这么说,二哥也不愿意干喽?”

俊秀汉子不安地搓了搓手,道:“我?我跟着大哥走,我听大哥的……”

清秀年轻汉子笑了,道:“二哥坐坐吧!我去看看大哥,大哥的脾气咱们是知道的,一句话不对就脸红脖子粗的,我去看看,必要的时候也可以在边儿上打个圆场。”他走了。

俊秀汉子站起来不安地来回踱着步。

他就是这么个没主见,没气魄的人,不但对什么事都举棋不定,而且时常患得患失的。

就拿眼前这件事来说,他明知道他大哥义正辞严,站稳了一个理字,他也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可是他却又暗感不安。

刚走没两趟,一阵衣袂飘风声由远而近,清秀年轻汉子慌慌张张,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进门便道:“二哥,糟了,大哥跟六指儿叔怎地火起来了,一个人怒冲冲地跑了,大哥的脾气咱们知道,发了脾气就会闹出事儿来,咱们快迫他去。”话落,转身又窜了出去。

俊秀汉子怔了一怔,连忙跑了出去。

口 口 口

这座大宅院后头有条河,与其说它是河,不如说它是条小溪,水面宽不过丈余,河水清澈见底,小溪两边种着一株株的垂柳,夜风过处,千百条柳枝儿拂动,景色宁静优美,小溪边一片青草地上,坐着两个人,两个人挨得挺近。

这两个人是一男一女,男的是白君武,女的是个红衣大姑娘。

大姑娘柳眉凤目,眼角儿,眉梢儿微微往上翘着,美色之中还带着几分娇媚俏意。

她这么娇靥动人,但更动人的是她那双凤眼,她那双凤眼太过水灵,跟会说话似,转—

转真能勾人魂。

她这双凤眼动人,但比她双风眼还要更动人的是她那成熟的胴体,她那胴体该凸的地方凸,该凹的地方凹,该小的地方小,该大的地方大,无论那一寸都醉人。

有人说,刚健婀娜而结实的少女胴体美,可是她比刚健婀娜而结实的少女胴体还多了种成熟的风韵。

她的肌肤既白又嫩,碰一碰像能碰出水来,而且看上去软棉棉的,与其说她有一种少女美,不如说她有一种成熟的少妇美来得恰当。

她跟白君武对坐着,一双勾魂妙目直盯着白君武,毫无怯意,毫无羞涩态。

倒是白君武反而像个大姑娘似的,不安地低着头,不敢抬起来。

红衣人儿那鲜红一抹,散发着热力的香唇边掠过一丝奇异的笑意,轻轻地开了口:“七哥,你到这儿来是来干什么的?”

话声略带点儿鼻音,让人说不出有多娇,说不出有多美。

白君武身躯一震,道:“我?我想来看看。”

那红衣人儿道:“难不成我在地下么?”

白君武笑了,笑得好窘,可不,耳根子都见了红意,他抬起子头,可是当他那目光一触及红衣人儿那双凤眼的时候,他却像触了电,身子抖了一下,忙又低下头去。

红衣人儿香唇边那丝笑意更浓了:“七哥,多少年不见了,现在好不容易地见到面,难道你就没有话说么?”

白君武道:“我,我,我……”

红衣人儿够大方,也似乎有点情难自禁,伸出如雪赛霜,柔若无骨的玉手,抓住了白君武一只手:“告诉我,想我不?”

白君武一惊一颤,下意识地一挣,可是他没挣脱,他也没有真挣脱的意思,他耳根子更红了。

“我……我……”

红衣人儿道:“干嘛我呀我呀的,想就想,不想就不想,想就点头,不想就摇摇头不就结了么?”

白君武点了点头,似乎费了很大的力气。

红衣人儿道:“这不就结了么……”顿了顿道:“你可知道我想你不?”

白君武半天才道:“我……我不知道……”

红衣人儿道:“我要说不想你,你信不信?”

白君武道:“我信。”

红衣人儿轻轻叹了口气,道:“你信对了,我不想你,我不敢想你,一想你心里就乱得像捆撤散了的麻一样,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懒洋洋的,干什么都打不起精神,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也许这就是缘份,小时候我跟你最好,其实那么小又懂什么,可是这么多年来我心里一直有你……”

这番话如怨如慕,如位如诉,就是铁石人儿也忍耐不住。

白君武被激得胸中激动,热血上腾,再也忍不住了,那股气也像突然间壮了很多,反手一把抓住了那只能害死人的玉手,颤声叫道:“凤妞儿……”

红衣人儿道:“换个别人他敢叫我凤妞儿,我非打烂他的嘴不可,连爹都改了口。”

白君武要改口,红衣人儿另一只玉手掩上了他的嘴,道:“我就不许你改口,我许你叫,也爱听你叫。”

白君武脸上的神色又泛起了激动。

红衣人儿轻轻地收回了手,道:“七哥,你别说话,听我告诉你件事儿……”

白君武强忍激动,道:“什么事儿?”

红衣人儿一颗乌云螓首微微垂下了些,低低说道:“我心里头的事儿,已经跟爹说过了。”

白君武神情一震一紧,道:“老人家怎么说?”

红衣人儿那双能销人魂,蚀人骨的目光瞟了他一下:“傻子,爹这不是来了么?你当爹爹这趟到了‘张家口’来找三大爷,纯是为了那宗生意?”

白君武道:“那,那老人家的意思是……”

红衣人儿道:“想请三大爷做个大媒。”

白君武又是一阵激动,忍不住又抓住了另一只玉手:“凤妞儿,谢谢你。”

红衣人儿美目一瞟娇媚横生,道:“傻子,谢我干什么呀!爹跟我还得求你帮忙呢?”

白君武惑然说道:“老人家跟你还得求我帮忙,求我帮什么忙?”

红衣人儿道:“眼前这档子事,二哥告诉你了?”

白君武道:“老二说过了,怎么,就是……”

红衣人儿点点头道:“就是这档子事,老人家初入公门,上头就交上来这一桩大差事,那个姓沈的丫头是叛逆余孽,‘大漠龙’也是官家缉拿多年未获的大盗,要是爹能拿住这个姓沈的丫头,然后再用这个姓沈的丫头拿住了傅天豪,不但可以交差,而且还是天大的功劳一桩,女婿半子谊,爹不求你帮忙求谁呀!”

话听得白君武心里一阵荡漾,他道:“我能帮得上什么忙?”

红衣人儿道:“傻子,爹还能叫你帮什么忙呀!只要你点个头,愿意跟在爹左右就行了。”

白君武迟疑了一下道:“这个……三叔答应了?”

红衣人儿瞟了他一眼道:“三大爷跟爹是什么交情呀!那有不答应的道理,还不是一句话,其实——三大爷不愧是个聪明人,干什么事儿都显露着精明……”

迟疑了一下,道:“一个男人家,老在江湖上混,到头来有多大出息,江湖生涯刀口舔血,路死路埋,沟死沟埋,今天穿上了鞋和袜,明天谁也不知道穿齐穿不齐,谁愿意辜负这昂藏须眉七尺躯,谁不想为自己的以后打算?三大爷有心也进宫家去,这件事情点了头,就等于为自己搭了桥,铺了路,将来一旦事成,这功劳还能少得了三大爷一份么?一旦飞黄腾达,别说自己要什么有什么,享用不尽的劳华富贵,就是后世子孙也能沾上大光,这不比在江湖上混不出出息,过那刀口舔血的生捱担风险强么?”

白君武怔了一怔,道:“怎么,三叔也有意思要进官家门儿?”

红衣人儿摇摇头,道:“三大爷没明说,当然了,身在‘红帮’里,就是有这种意思也不便明说啊!不过这种事儿呀!明眼人一看也就看出来了,我以为这是明智之举,良禽还知道择木而栖,何况三大爷这么个聪明人。”

白君武道:“不会吧!三叔怎么会有这意思?”

红衣人儿道:“怎么不会?有这意思有什么不好,将来你一旦成了孙家的娇客,不也等于进了官家的门儿么,就凭你的才智,再加上爹的照应,你愁没出头的一天么?飞黄腾达,荣华富贵,要什么没有呀!权势在握,一呼百喏,谁敢不听你的,到那时候你就不是今天的白君武了,我也成了个贵夫人,官太太了,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出门有车有轿,使唤下人一大群……”

吃吃一笑,娇媚四溢,道:“七哥,你说那该有多好,是不是?”

白君武并不见得喜欢这个,可是他眼见这等娇媚态却不能不动心,情不自禁双腕微微一扯,红衣人儿有点弱不禁风,也无限娇柔温顺,娇躯一歪,倒进了白君武怀里。

手儿相接已心动,更那堪身儿相贴,温香软玉,耳鬓厮磨,还有害死人的阵阵幽香,白君武魂魄摇动,血脉贲张,乖乖地做了裙下臣虏。

就在两条蛇一般缠在一起的人影,倒在草地上的当儿,远处传来了一阵步履声。

两条人影霍地分开,都坐了起来,脸儿红,心儿跳,四目相投,红衣人儿娇媚之态毕露,白君武甘愿为情粉身碎骨。

夜色中走来个人,老远便笑着说道:“夜深露重,二位也不怕着凉。”

红衣人儿忙站了起来,白君武跟着站起,窘笑着说道:“老么,你胡说什么?”

清秀年轻汉子到了近前,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含笑说道:“七哥真好福气,简直令人羡煞,可令人慕煞也。”

白君武皱眉叱道:“老么,你有完没有?”

清秀年轻汉子咧嘴一笑道:“说正经的,我来给七哥送个信儿,大哥,二哥已经回去了,知道你定在这儿,没等你。”

红衣人儿飞快冲白君武递了个眼色;道:“时候不早,你也回去吧?”

白君武正自兴高情浓,怎么舍得,可是当着这位煞风景的老么,他不能小暗暗咬牙,道:

“我走了,你们聊聊吧!”迈步就走。

红衣人儿追上去,背挡着老么,飞快伸手握了掘白君武的子,低低说道:“记住,今儿晚上的事仟何人别说,要不然咱们美好的将来就全没了…—”

只听老么在身后笑道:“有什么事儿不能让我听,非得接得近近的咬耳朵不可!”

红衣人儿咬牙低叱一声:“死老么,快去吧!”

白君武还真听话,扭头走了,轻飘飘的走了,今儿晚上他要睡得着那才怪。

白君武走得没子影儿。

清秀年轻汉子接了过来,紧跟着红衣人儿身后笑道:“怎么样,我来得是时候吧?”

红衣人儿没动,斜着一扬脸,那张诱人的娇靥就在清秀年轻汉子眼前,差一点便碰着他的下巴,流波一转,娇媚无比:“小鬼,你也不怕瞎眼。”

清秀年轻汉子一阵激动,目射异彩道:“凤姐,老么不小了。”

说话间一双手已然上了红衣人儿那蛇一般的腰肢。

红衣人儿腰肢像蛇,人也滑得像蛇,一拧身已窜了出去,睁大了一双凤眼道:“老么,你怎么敢……”

清秀年轻汉子道:“凤姐,老么是个有心人,你不该把好处全让老七占了。”

红衣人儿看了看他,咬了咬下嘴唇儿:“你比老七有良心?”

清秀年轻汉子抬手往天指道:“罗玉成可以指着天说话……”

红衣人儿妙目一瞟,道:“干嘛呀!老么,把对风尘女人的那一套搬来对凤姐了。”

清秀年轻汉子罗玉成脸红了红,旋即笑了笑道:“你知道我,我也知道你,咱们谁也占不了便宜啊!谁也不吃亏。”

红衣人儿美目猛地一睁,旋即送过来一丝媚笑道:“老么,你可真是长大了。”

罗玉成一阵激动,就要扑过去。

红衣人儿吃吃一笑道:“我还有事儿,以后再说吧!少不了你的就是。”

带着那阵销魂蚀骨的吃吃笑声窜了出去,一阵风便消失在夜色里。

这儿,只留下了一片恼人的幽香。

罗玉成站在那儿直发愣,可是很快地他那薄薄的双唇边泛起了一丝奇异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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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七 章     夜已经很深了,“福记客栈”的两进院子都熄了灯,漆黑的一片。

一条矫捷人影划破“福记客栈”宁静的夜色,落在头一进院子正北一间上房前。

是那红衣人儿,她多罩了一件风氅,黑色的。

她没敢靠那上房门太近,站在院子里一扬手,一点白光破窗打进了那间上房里。

很快地,那间上房里亮起了灯,门开了,任先生当门而立,仍是那袭青衫,脸上没一点睡意。

往外看了看,脸上掠过一丝诧异神色,他招了招手,转身进了屋。

红衣人儿跟了进去,随手关上了门。

任先生一双锐利目光盯在那张吹弹欲破,透着媚意的娇靥,道:“姑娘贵姓,怎么称呼?”

红衣人儿也直直地望着他,道:“别问我,只告诉我你是不是傅天豪。”

任先生迟疑了一下,旋点了头:“不错!”

红衣人儿微微一愕,道:“我没想到你会这么爽快的。”

傅天豪淡然一笑:“姑娘已当面点破,我再不承认,那显得多小气。”

红衣人儿美目掠过一丝异彩,道:“毕竟是‘大漠龙’,我能见着‘大漠龙’,不容易,比世界上任何一个女儿家幸运。”

傅天豪道:“姑娘深夜莅临,应该只是不为说句话的吧!”

红衣人儿倏然一笑,深注一眼,道:“深夜客来,茶不必当酒,总该让人坐坐。”

傅天豪一抬手道:“请。”

红衣人儿走过去坐在了桌旁。

傅天豪炕边一坐,手里拿着一张宽约两指的小纸条,笑笑说道:“江湖上走了这么多路,像这样的手法,我还是头一回见到。”

红衣人儿娇媚一笑,道:“我不敢挨得太近,也不敢贸然上前敲门,我还要我这双眼呢?”

傅天豪看了她一眼,道:“姑娘有什么见教?”

红衣人儿道:“我有要紧事儿,咱们是这儿谈,还是换个地方?”

傅天豪淡然一笑道:“对我来说,哪儿都一样。”

红衣人儿柳眉一扬,道:“好一个对我来说,那儿都—样,既然这样,咱们就在你这屋里谈淡吧?”

顿了顿,道:“我要告诉你件事儿,这件事儿对你有相当的份量,可说关系着你今后的吉凶祸福。”

傅天豪道:“我感激,洗耳恭听,不过在姑娘没告诉究竟是怎么的一回事儿,我要请教.你我素昧平生,缘惜一面……”

红衣人儿截口接道:“我为什么这么热心肠,三更半夜跑来到这儿示警?”

傅天豪道:“不错!”

红衣人儿笑哈哈地瞟了他一眼,道:“难道我就不能天生一副热心肠么?”

傅天豪淡然一笑道:“那更令人感激。”

红衣人儿微一抬头,道:“那倒不必,你要是有感恩图报之心,只答应我一个条件也就够了。”

傅天豪笑笑说道:“天生一副热心肠拯人于危,怎么还有条件?”

红衣人儿目光一凝,一双凤眼之中异彩闪漾,道:“因为你是‘大漠龙’傅天豪。”

傅天豪道:“姑娘既然这么看重傅天豪,有什么条件,请说吧?”

红衣人儿道:“我这条件有两个,任择其一,头一个,今夜我自荐枕席,求一夕之缠绵,第二个,你让我跟你一辈子,你我做个长久夫妻。”

她这话说来毫不费事,也—点没有羞涩忸怩态。

傅天豪却听得神情震动了一下,讶异凝日半天才道:“姑娘,这是为什么?”

红衣人儿道:“只因为你是傅天豪。”

傅天豪沉默了一下道:“我以为姑娘一定知道,这两个条件,无论那一个,姑娘都只有吃亏,没丝毫便宜可占。”

红衣人儿道:“本来这就是我心甘情愿的事,可以说这是我的心愿,也是世上女儿家共同的心愿,什么叫沾便宜,什么叫吃亏?”

傅天豪道:“姑娘看重傅天豪,夤夜跑来送信示警,原该由我感恩图报……”

红衣人儿道:“这就是你报答我。”

傅天豪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姑娘,名节两字犹胜于性命。”

红衣人儿微微一笑道:“对我来说,名节两字,陌生得很,在我眼里,名节两字比飘浮于空际的烟云还要轻。”

傅天豪道:“姑娘看轻自己了。”

红衣人儿道:“你看呢?”

傅天豪道:“在我眼里,姑娘跟世上海一个尊贵的女儿家一样。”

红衣人儿的唇边掠过一丝轻淡笑意,道:“谢谢你,能得‘大漠龙’这么一句话,我虽死何憾,可在我自己眼里……”

又一丝轻淡笑意从香唇边掠过,住口不言。

傅天豪沉默了一下道:“我以为姑娘误解了情爱,误解了男女间事,情非孽,爱不是罪,情爱两字是最圣洁不过的,男女双方有了情爱而后才能结合,否则那不是……”

红衣人儿道:“我对你大漠龙倾慕已久,但却不求你对我有情有爱,所以只求一夕缠绵,然后你是你,我是我。”

傅天豪摇摇头,道:“我觉得姑娘太作贱自己。”

红衣人儿摇头说道:“我不这么想,这是我心甘情愿的,总比自己不愿意,而让人迫着非做不可的好。”

傅天豪又沉默了一下,道:“要是我选择了后者,等到姑娘把话告诉我之后……”

红衣人儿截口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我知道‘大漠龙’一言九鼎,绝不食言背信,尤其是这种事。”

傅天豪道:“姑娘,你我缘仅一面,彼此间无情感可言……”

红衣人儿笑笑说道:“男婚女嫁,既凭父母之命,媒约之言,男女双方甚至连面都没见过,那来的情感,可是他们一旦结为夫妇之后,不都过得挺好么?”

傅天豪道:“姑娘,你我是江湖儿女。”

红衣人儿道:“江湖儿女也是人,是不?”

傅天豪还得再说。

红衣人儿截口:“我并不勉强。”

傅天豪道:“要是我不接受姑娘两个条件呢?”

红衣人儿道:“很简单,我怎么来怎么去,不多说一个字,你的今后是凶非吉,是祸非福。”

傅天豪笑笑站起来要去开门。

红衣人儿跟着站起,道:“傅天豪,这天大的便宜别人求之不得,论我的姿色,并不会辱没你。”

傅天豪道:“我知道,所以我不敢接受。”

红衣人儿道:“别忘了你的今后……”

傅天豪淡然一笑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是祸躲不过,姑娘这番好意我心领了。”

走过去拉开了门闩。

红衣人儿站着没动道:“以你的一身所学,你原可以制住我的。”

傅天豪道:“姑娘来此是一番好意,我怎能以武相向,那未免太不近人情了。”

红衣人儿深深一眼道:“你说这话,我对你又认识了一层。”

拧身走了过去,到了门边,她停了步,只齿启动了一下,似乎想要说什么,但终于没说出,扭头往外行去。

傅天豪道:“姑娘慢走了,恕我不远送了。”

红衣人儿没说话,腾身拔起,飞射不见。

傅天豪掩上了门,跟着皱起了一双眉峰。

口 口 口

红衣人儿一个人在夜色里默默地走着。

她走的不快不慢,两眼直视,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看样子,她像在想些什么,可又像脑子里一片空空的。

这是一片荒郊旷野,除了那一片片的树林之外,别的什么也看不见,看上去那一片片的树林也黑忽忽的一片片。

四周寂静空荡,夜这么深,有人的地方已经静了,何况这没有人迹的荒郊旷野。

突然,红衣人儿停了步,扬眉凝目,凝望左前方一片黑忽忽的树林,眉宇间泛起一片逼人的煞气:“什么人躲在树林里鬼鬼祟祟的。”

只听一个带笑话声从树林里响起:“别骂,凤姐,是我。”

随着这话声,树林里走出一个人来,是罗玉成,他脸上堆着让人心跳的诡异笑意。

红衣人儿一惊,但一刹那时间她又恢复了平静,浅皱着一双柳眉,轻叱说道:“小鬼,三更半夜,你在这荒郊野地干嘛躲在树林里吓人,吓死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罗玉成脸上诡异笑意更浓了,道:“哎哟,凤姐干嘛开口就死呀活的,吓死凤姐,我指着天说话,我可没那个心,也舍不得。”

说话间他已然走近,一双眼奇光闪射,直盯着红衣人儿那吹弹欲破,花儿一般的诱人娇靥。

红衣人儿一动没动,道:“少跟我嬉皮笑脸的,说,三更半夜地,你跑到这儿来干什么?”

罗玉成笑容不减,道:“我呀!凤姐可别骂我,我是为会相好的来的。”

红衣人儿笑了,娇媚地瞟了他一眼道:“好哇,老么,你可真是……人呢?”

罗玉成道:“嗟,这不是就在眼前么?”

红衣人儿怔了一怔,旋即嗔道:“老么,你要再敢瞎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说归说,她可没抬手。

罗玉成一咧嘴,笑道:“只要是凤姐你的手,别说拧烂我的嘴,就是把我人都拧烂了我也是愿意,来,凤姐,冲这儿下手。”

他指了指脸,把脸凑了过来。

红衣人儿往后退了一步,道:“老么,你这是怎么了?”

罗玉成迈进一步,道:“凤姐,我是天生的多情种,也是天生的急性子,忍心让我茶不思来饭不想,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成眠么?”

红衣人儿脸一绷,冷然说道:“老么,你要再胡说,我可要生气了。”

罗玉成一皱眉,笑道:“哎哟,凤姐,干嘛动不动就生气的,气坏了身子可不只我一个人会心疼!”

红衣人儿脸色一黯,娇靥上掠过一丝幽怨低下了头,半晌才抬头说道:“老么,你知道我是不是?”

罗玉成道:“凤姐问这个干什么,我都不愿意提,凤姐又何必提?”

红衣人儿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罗玉成道:“我的朋友经常在这条路上跑。”

红衣人儿沉默了一下道:“你既然知道我就该知道我是答应了你,就不会少了你的。”

罗玉成笑道:“凤姐,我这个人没有大聪明,却有点小聪明,很明白,能吃的要是这时候不吃,将来就吃不着了。”

红衣人儿道:“放心,那怎么会.难道我还会骗你不成。”

罗玉成道:“我相信凤姐不会,只是能吃到嘴的最实惠。”

红衣人儿目光一凝,道:“你的意思是……”

罗玉成咧嘴一笑道:“凤姐,你瞧,夜色寂寂,这儿只有你我两个人。”

红衣人儿眉锋一皱,笑道:“这是什么事儿,这又是什么地方……”

罗玉成道:“我不是说了么,我这个人天生的急性子,今夜将就了,以后再移诸锦榻罗帐绣花枕不迟,再说……”

红衣人儿一摇头道:“别再说了,你能将就,我可不能。”

罗玉成咧嘴一笑道:“凤姐,说句话你可别在意,恐怕今儿晚上你非得安安我的心不可。”

红衣人儿道:“老么,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罗玉成笑笑道:“凤姐,在我看来这儿并不比‘福记客栈’一进后院那间北上房差。”

红衣人儿脸色大变,惊得身不由主往后退了一步,道:“老么,你,你是跟着我出来的。”

罗五成道:“那我不敢,我是看凤姐一个人出来,我不放心,那知凤姐竟……”

笑了笑,住口不言。

红衣人儿道:“你想拿这件事要挟我。”

罗玉成道:“瞧,凤姐越说越离谱儿,我是那种人么,我又怎么敢啊!只是这件事要让六指儿叔他知道,恐怕不太好……”

红衣人儿刹时间转趋平静,香唇边掠过一丝奇异笑意,道:“你看见我进‘福记客栈’了么?”

罗玉成笑了笑道:“凤姐千万不能承认,就是六指儿叔问起来,我也会替凤姐说话。”

红衣人儿瞟了他一眼道:“老么,我可真没想到,这些人当中你罗玉成才是个厉害人物。”

罗玉成哈哈一笑道:“岂敢、岂敢,好说、好说,凤姐夸奖了。”

红衣人儿摇摇头,道:“我这个人做事,从不落人把柄,不妨告诉你,我是见过比你还厉害的人。”

罗玉成咧嘴一笑道:“那是当然,凤姐阅人良多,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只是,没有我罗玉成可能会坏了大事,沾凤姐雨露之恩的人不少,如何对我那么吝啬,一个人嘛,眼光应该向远处看,往大处看,凤姐是个聪明人,怎么那么想不开?”

红衣人儿没说话,凝望罗玉成良久,突然摇了头道:“真想不通,同样都是人,人与人之间,却有这么大的不同。”

罗玉成讶然笑问:“凤姐这话什么意思?”

红衣人儿轻嗔一声,摇头说道:“世间的事为什么这样,造物弄人么?自己想要的得不到,自己不想要的,推都推不掉,我这个人有人看不上眼,有人却恨不得一口把我吞下去。”

“哼”地一声轻笑,带着凄凉,也带着自嘲,接着淡然一句:“来吧!老么。”拧身往树林子走去。

罗玉成迟疑一下之后,脸上突然浮现一种异样的激动神色还有一种得意的笑意,迈步跟了过去。

口 口 口

天刚亮,一大半的张家口还在寂静之中。

起得最早的是捡粪的,背着粪筐,拿着粪叉,满街跑。

“张家口”是个马市,也是远近骆驼,牛羊的集散地,还能没粪捡?

除了这些捡粪的,就是狗了,也是满街的跑,到处找食。

就在这寂静的一刻钟,“福记客栈”门口那条街上,转过来一支队伍。

这支队伍,最后面是三个老头儿,三个老头儿中间的是“霹雳火”,“霹雳火”左边,是个清癯瘦削的五旬上下老者,穿一身灰色裤褂,脚底下是双薄底快靴。

“霹雳火”右边也是个瘦老头儿,穿件黑色长衫,身材瘦瘦小小的,看上去轻轻的,黑黑的,一双小眼睛好深好深,远看跟两个黑窟窿似的。

“霹雳火”跟那清癯老者脸色都很凝重,尤其是“霹雳火”,凝重的神色里还带着悲愤杀机。

那黑衣瘦老头儿脸上却不带一点表情,冷冰冰、死板板的,一点表情也没有。

“霹雳火”三个身后,是八个壮汉子,有中年的,有年轻的,白君武、罗玉成跟那个小三儿都在里头。

白君武两手捧着一柄带鞘长剑,剑把上镶着宝石,剑鞘上缠着金丝刻着花纹,看上去相当名贵。

罗玉成抱着一具圆圆的,长长的革囊,里头不知道装的是什么,看上去相当的沉重。

那个小三儿怀里明晃晃的,那是一对钢轮,每个钢轮八个齿,每一个齿都锋利无比的。

白君武等八人身后,四个黑衣壮汉抬着两张门板,一张门板上躺着一个人。

左边门板上躺的是那黑壮汉子,右边门板上躺的是那俊秀汉子。

两个人身上全盖着一块白布,只有头露在外头,两个人都闭着眼,张着嘴,脸色腊黄腊黄的。很快地,这一支队伍到了“福记客栈”前,清癯老者一拍手,大家立时停了步。

只听清瘦老者道:“老三,把门敲开。”

一名中年壮汉答应一声,就要迈步。

那黑瘦老头儿突然冷冷说道:“大哥,后头不用布上人了?”

清癯老者道:“不用了,他要怕事也不会下这毒手了,老三,去!”

那中年壮汉答应一声上前敲了门。

刚敲了两下门就开了,开门的是个伙计,睡眼惺忪,袒着胸,一手抓着裤腰。

突然,他睡意全消了,两眼一睁:“哟,是大太爷,二大爷跟三大爷,小的不知道,我这就去穿衣裳。”他快得像一阵风,扭头进去了。

清癯老者可没理他,带着队进了门,直往后闯去。

他一进后院,清癯老者一双眼神落在那间关着门的北上房上,突然之间眼神变得好亮好亮。

“是这一间了?”

罗玉成上前一步,应道:“是的,大爷,就是这一间。”

清癯老者一把漆黑长髯无风自动,道:“老三,把门敲开,我跟他说话。”

中年壮汉答应一声,摸了摸腰,大步走了过去。

伙计从前头跑了进来,一边扣扣子一边道:“您三位这么早是……三爷,想干嘛?那间屋没有人了。”

中年壮汉一怔停了步,旋即转回身来。

罗玉成一步逼了过去,道:“怎么说?那间屋没人了,人呢?”

伙计道:“走了,天不亮就走了,跟隔壁一位姑娘一块儿走的,还是我去雇的车。”

“霹雳火”上前就一把揪住了他。

那伙计一怔,忙叫道:“二太爷,这是……”

清癯老者及刻喝道:“二弟,放手!”

“霹雳火”倏敛威态,手一松,道:“我不是对你,他们上哪儿去了?”

伙计惊慌未定,两眼瞪得老大,直望着“霹雳火”,道:“听说是上京里去了……”

黑瘦老头儿冷笑一声道:“大哥,照这么看没错了,要没做亏心事儿,他跑什么?”

老者漆黑长髯又一阵摆动,两眼精芒暴射,沉声说道:“他就是上‘灵霄殿’,下了‘水晶宫’我也要找到他,咱们走。”人步行了出去。

黑瘦老头儿跟罗玉成对望了一眼。

伙计直发楞,等他看见那两张门板时,他的脸突然变白了,刷白、刷白的。

口. 口 口

从“张家口”往北京走,须走这条路——

经“宜化”、“鸡鸣驿”、“怀来”,过“居庸关”,再经“昌平”,然后北京城就在望了。这辆马车走的就是这条路。

日头老高了,风挺大,刮起万丈黄尘,车蓬上积着厚厚一层,连那套车的牲口都变了色。

这路不能算不好走,可是长城外的路是这样的,黄土大道,难见几片麦田梁地,时而驼铃响动,过一队骆驼,眼看就要入关了,仍带着浓厚的朔漠气息。

走这条路的人,十个有九怕这种弥天的黄尘,周身是黄尘,头上是老毒的日头,歇下脚后拿刀一刮,能刮下一层黄皮来,委实是够人瞧的,够人受的,可是燕姑娘不怕,燕姑娘想看沿途的景色,没听车把式的,也不听任先生的,非要把车蓬掀起来不可。

谁会跟燕姑娘这么一位美姑娘闹别扭,只有由她了。

燕姑娘掀开车蓬的用意,是在看沿途的景色。

实际上打从掀开车蓬至今,她两眼前望,峨眉微皱,满腹心事,孤独忧愁地没说一句话。

傅天豪心里明白,可是他不能不问一问。

燕姑娘从“张掖”上车起,就把这位具好心肠,正义感,充分流露读书人那股子倔脾气的“任先生”当成了唯一的知己,可是她仍没说实话,傅天豪一问她,她笑了笑,笑得很勉强:“在路上这段日子,虽然苦了些,可是至少我的心情是舒适的,是开朗的,现在眼看着就要入关了,‘北京城’就在眼前,一进‘北京城’之后,我就要重操那让人卑视的旧业,强颜为欢,让眼泪往肚子里流,周旋于那些俗不可耐的俗人之间,我这么一个命,欢乐的日子少,悲惨的时候多,我怎么能不……”眼圈儿一红,她没再说下去。

傅天豪心里并不难受,因为他知道这档事不是那么回事儿,她之所以悲痛难受,不是为了她所说的。

他沉默了一下道:“燕姑娘难道非在那圈子里去混不可么?”

燕姑娘那香唇儿忽掠过一丝轻淡笑意,道:“先生知道,我是一个弱女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人生地疏,举目无亲,您说我还能干什么,再说我已然跳进了这火坑,纵有跳出之心,却无跳出之力,即使我真能跳出,那儿又是我的栖身地?人们又会拿什么眼光看我?”

傅天豪道:“燕姑娘不可过于自轻,自古侠女出风尘……”

燕姑娘笑了:“先生请看看,我那一点够配侠字,固然,这侠女二字含义非常广,不一定非具一身好武艺不可,只能沾得一个‘奇’字,就算是风尘中的侠女,可是我又奇在那里?”

傅天豪道:“这个奇字就在燕姑娘的身上,就在燕姑娘的言谈举止之中,最难得的是燕姑娘有颗善良的心。”

燕姑娘摇了摇头,道:“您把我说得太好了,我不配。”

傅天豪沉默了一下,道:“燕姑娘,英雄不论出身低,一个人无论处在任何困境,任何逆境中,只要他有恒心,有毅力,就能克服身边的这些困逆,所谓人定可以胜天,我看得出,燕姑娘有很好的教养,所学胸蕴也是当世红粉班头、峨眉队里的翘楚,不要……”

燕姑娘笑道:“先生,您瞧瞧,我脸都红了。”

傅天豪正色说道:“我说的是实情实话,燕姑娘不可掉以轻心,以玩笑视之!”

燕姑娘怔了一怔,旋即低下了头,道:“先生,我感激你的好意。”

傅天豪道:“燕姑娘请听我一句话,要有勇气面对眼前的一切,要有勇气与困境搏斗,这世上不乏乐于助人的人,他们随时都会对燕姑娘伸出援手。”

燕姑娘猛然抬头,美目中异彩闪动,有点激动:“我知道先生是位奇人,在车队里,在‘张家口’,我已身受良多。”

傅天豪倏然一笑道:“我算不了什么,只是愿伸援手在这些人当中,一个微不足道,不值一笑的,一个小角色,我不敢说个会字,也没什么仗恃,要有,只能说那是读书人的一般傻劲儿。”

燕姑娘道:“先生生气了?”

傅天豪摇摇头,笑道:“不,这是不折不扣的实情实话,读书人有几个懂客气,懂虚假的。”

燕姑娘看了他一眼,刚要说话。

傅天豪忽然问道:“燕姑娘在京里真没个熟人朋友么?”

燕姑娘迟疑了一下才道:“有倒是有一个,只是关系不怎么深,原来在家乡是一个村里人,后来举家搬到京里,这话说来也有好几年了,只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还在京里。”

傅天豪道:“奈何我家不在京里,要不然燕姑娘可以到我那儿将就将就……”

燕姑娘道:“先生只要有这番心意,已经够让人感激了。”

“这样吧!”傅天豪道:“到京之后,我陪姑娘找姑娘那位朋友,等找到姑娘那位朋友之后,再跟姑娘分手。”

燕姑娘道:“谢谢先生,那倒不必,我知道他住哪儿,那地方也很好找。”

傅天豪道:“姑娘不是说事隔多年,不知他现在是不是还在京里了?”

燕姑娘娇靥一红,道:“说是这么说,其实,他不在京里又能到那儿去。”

傅天豪唇边飞快掠过一丝笑意,道:“他既然还在京里,那是最好不过……”

燕姑娘道:“先生好意,我仍然感激。”

傅天豪道:“姑娘别客气了,你我有同车之谊,为伴千里,相处这么多日子,可算是很熟的朋友了,熟朋友之间,何须客气。”

燕姑娘深深看了他一眼,道:“先生是唯一不以风尘见辱的人。”

傅天豪道:“都是人,人有幸与不幸,人生不一定都是平坦的康庄,谁高谁低,谁贵谁贱,有血性,有良知的,即使是贩夫走卒,也总比那醉生梦死所谓有身分,有地位的富贵中人强上一等。”

燕姑娘道:“谢谢先生,先生见解和胸襟的确不同于一般人。”

傅天豪笑笑说道:“我不说过么,读书人都有这么一副倔脾气,这么—股傻劲儿。”

燕姑娘沉默了一下,道:“先生这趟到京里来是……”

傅天豪道:“读万卷书,行力里路,我虽没有读万卷书,但却要行万里路,因为我没有读万卷书,所以才要行万里路,我不愿意长年埋首于笔砚之间,青春作赋,皓首穷经,专攻翰墨,唯务雕虫,笔下虽有于言,胸中实无一策,那时有多大出息,所以我半途掷朽学剑,发宏愿要遍历天下名山大泽……”

燕姑娘道:“仁音乐山,智者乐水,雄伟的山川可以开拓一个人的胸襟。”

“正是。”傅天豪一点头,抬手一指,道:“别的不说,姑娘请看这万里长城,要登临‘山海关’、‘古北口’或是‘居庸关’,看那山川的伟大形势,万甲长城蜿蜒于穷山大谷之间,是何等的雄壮威严,雄壮兮国土,永在兮国魂,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

试登临诸雄关要塞,再看这山峦起伏,弥漫绵渺的万里长城,多少爱国男儿沙场名将,为捍卫国土而捐躯。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上兮守四方。再读武穆词:

‘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慷慨悲歌,何等激人胸怀,缅怀先人守土拓疆的英雄气概,真可意会到雄心志四海,万里看风尘韵伟大,能不令人热血沸腾,振臂欲起……”

燕姑娘美目中异彩闪动,笑道:“听先生的口气,似乎对塞外朔漠,带有偏爱。”

傅天豪摇摇头,道:“不能这么说,我对中国的每一寸土地都有偏爱!”

燕姑娘轻轻“哦”了一声。

傅天豪道:“中国是个泱泱大国,它有高山,有大川,有奇峡,有名湖,有瀚海,山川之壮大,文物之瑰丽,非笔墨所能形容,谓之为一副锦绣河山,实可当之而无愧,有黄金般的鱼米之乡,也有瀚海戈壁的万里黄沙;有水送山迎的曲溪幽涧,更有浩浩荡荡的长江大河;有云贵康藏的高原,也有港泽云梦湖沼之邦;有渺无边际的原始森林,也有雄壮无比的五岳名山。风萧水寒,燕赵多悲歌慷慨之士,湖山秀美,益增江左之文采风流。塞北秋风猎马,听那漠北的前声驼铃,嚼尝那东北的大豆高梁,默默中可以认识那种粗犷的伟大,冰天雪地中的刚强。

杏花春雨扛南,虽然崇山峻岭,却到处小桥流水,鸟语花香,真个‘红外风娇日暖,翠边水秀山明’,一片江南情调,丘壑泉林,浓树疏花,无不欣欣有致,南湖的烟雨,苏锡的庭园,黄山的松石,庐山的云海,钱塘的狂潮,雁荡的飞爆,乃至望太湖三万六千顷,历尽风帆沙凫,看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烟雨楼台,段段寸寸无不江山如画,一景一物无不风流潇洒,数千年来,我炎黄子孙便在这块土地上流血,流汗,哭斯,歌斯,我能不对每一寸土都有所偏爱?”

燕姑娘听得神情激动,悚然动容,道:“我对先生更加多认识了一层,撒开胸蕴不谈,单说这慕抚达观,恢宏衣绪,壮烈襟怀,爱国爱士之心便令人肃然起敬。”

傅天豪摇摇头,道:“慕抚达观,恢宏衣绪,壮烈襟怀,爱国爱土之心我不敢当,说这肃然起敬四字,我也当不起,读圣贤书所学何事,我不过以有生之年作汗漫之游,一如读一篇历史,咏一章诗歌,怀思古之幽情,添男儿壮烈之意气而已。”

燕姑娘道:“这就够了,放眼当今,有几人能得如此?”

傅天豪道:“姑娘,多得很,武林之中不乏,文人行中更多。”

燕姑娘脸色一变,道:“百无一用是书生,书生之力能有几何?不过仗那怪脾气与傻劲,在唇舌与笔墨之间打发抒怀了,徒然每每招来横祸……”

突然歉然一笑道:“先生原谅,我无心……”

傅天豪道:“姑娘不必在意,书生的确百无一用,要不然我不会弃书学剑,读书人就凭着那怪脾气与傻劲敢言敢写,虽然每每招来横祸,但却能不淫、不移、不屈,这就是常人所无的志节,也正是读书人的可贵处。”

燕姑娘道:“有什么用,自己一身都保不住,还算是什么救国救民?”

傅天豪道:“有用,姑娘,姑不论他本人之名标青史,流传千古,却已唤起普天下之下有热血的仁人志士,虽然书生之力仅止于此,但这仅止于此的书生之力每每是不可阻遏,无法消灭,汹涌澎湃的一般,远比那攻城陷阵收效为宏。”

燕姑娘目光一凝,道:“先生似乎有所指。”

傅天豪道:“姑娘休要小看了文人,往远一点说晋王羲之以兰亭集序而使会稽山水名闻天下,天台山更因孙绰一赋,其浩然而声价百倍,韩愈之与潮州,柳宗元之与柳州,岑参之与嘉定,自居易之与杭州、浔州,无不因此名刺史对地方风景大加开发,诗歌吟咏,文章赋记,名传一时,凡事凡物,一经文人品题,无不其名大张,王勃藤王阁序使赣江生色,崔濒黄鹤楼诗更使此一武汉名楼为万世咏颂,天下之名山胜景,歌之咏之,一章既成,四海皆知,跨江淮,登五岳,历奇峡,荡名湖,万不如文人之词章……”

燕姑娘道:“先生,我不是指这。”

傅天豪淡然一笑道:“孔子作春秋,而乱巨贼子皆惧……”

燕姑娘道:“太远了。”

傅天豪道:“那么我说近一点,说说百年以内,有清这一代的文字狱,自康熙二件,诏戮浙江湖州庄延龙,父弟均斩,六年杀江南沈天甫、吕中、夏麟芳,五十二年,杀翰林院编修戴名世,戮奇士方孝儒尸,雍正三年杀浙江举人汪景旗,四年,革金侍讲俸钱名世职衔,五年,革太常寺卿邹汝鲁职,戮礼部侍郎查嗣庭尸,十年,戮浙江大儒吕留良其子吕葆中尸,次子吕敦中等皆斩、曾野、从照、严鸿逵、鸿逵,弟子沈在宽皆被囚……”

燕姑娘娇靥苍白,缓缓说道:“这不就是书生造反。不自量力。反招横祸?”

傅天豪道:“事实如此,不能不承认,可是,姑娘可知道这几位先生一念动天地,一行泣鬼神,给后世留下了多大的影响么?”

燕姑娘口齿震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傅天豪看了她一眼,还待再说。

只听车辕,上赶车的道:“相公,姑娘,‘居庸关’到了,要不要歇歇?”

傅天豪抬眼一看,可不,“居庸关”那雄伟的关口已在眼前,再看看天色,日头已偏了西,当即说道:“歇歇吧!歇歇再走。”

那赶车的答应一声,挥起一鞭,赶着马车宜往“居庸关”驰去。

进了关口,再看“居庸关”,里头相当大,驼铃响动,驼队来往,也相当热闹,傅天豪道:“这可有清静的歇脚地方?”

那赶车的道:“这一带客栈不多,只有关西有家小客栈可以歇脚。”

傅天豪道:“那就到那儿去吧!”

赶车的赶着马车往西走,没多大工夫,来到一家客栈之前。

客栈的确不大,两扇油漆剥落的门,里头摆着三四条长板凳,板凳上坐着几个关外打扮的客人,在门口排着一队骆驼,招牌亡四个字:“下关客栈”!

这家客栈虽然不怎么样,可是对门就是一家卖吃喝的倒是挺方便。

傅天豪望着燕姑娘道:“燕姑娘,我看咱们只好凑合了。”

燕姑娘道:“出门在外本就不容易,没错过宿头,能有个歇脚地儿,已经是很不错的了。”

傅天豪扶着燕姑娘下了车,交待那赶车的迳去吃喝歇息之后,他偕同燕姑娘进了“下关客栈”的门。

一个伙计打扮的中年汉子迎了出来,一哈腰陪笑说道:“二位要在关里过夜么?”

傅天豪点点头道:“给我两间干净一点的上房。”

那伙计陪笑说道:“对不起,小号太小,客房不多,刚从关里来了几位客人都住满,只剩下一间西向的客房。”

傅天豪皱了眉。

燕姑娘道:“一间就一间吧!麻烦带我们进去。”

那伙计忙答应一声,扭头走进小院子。

客房总共不过五间,四间是通铺大炕,还只有西向那一间小一点。

进了屋看房子,虽然小了一些,打扫得倒挺干净,后窗临街正对着长城。

伙计需要准备茶水去,走了。

燕姑娘坐了下去,把手里一个蓝布小包袱往炕上一放,吁了口气道:“坐了一天的车,真够累人的,您也累了吧?”

傅天豪淡然笑说道:“还好,我是终年在外头跑惯了,倒还不觉得什么。”他脸上的确没看出有了倦意。

燕姑娘就不同了,一身的风尘,容颜憔悴人消瘦,衣裳脏了,头发松了,还带着一层黄尘,可真够狼狈的。

她也是爹娘的心头肉,这时候原该一家团聚,享天伦之乐,过着那大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贵日子。

如今却抛头露面尝尽辛酸吃尽苦在外头跑,不但受累还要担惊害怕。

傅天豪看在眼里,不禁有点心痛。

只见燕姑娘目光一凝,笑问道:“先生看什么?”

傅天豪定了定神,道:“燕姑娘瘦多了。”

燕姑娘投过感激一瞥,眼圈儿也为之一红,凄然说道:“原先没在外头跑惯,吃不好,睡不好那能不瘦,其实瘦点儿也好,姑娘家胖了就不好看了。”

傅天豪笑了,笑得很轻快。

伙计送来了茶水,支走了伙计之后,傅天豪道:“燕姑娘先洗把脸吧!我到外头走走去。”也没等燕姑娘说话,带上门走了出去。

傅天豪是个有心人,姑娘家爱干净,人在路—已寄宿在这小客栈里,洗澡是不可能,只能拧把毛巾擦擦,所以他避了出来。

他没远离,就在院子里,一个人站在院子里,脑海里想的却是那位红衣人儿,可以这么说,他为了那红衣人儿才保着燕姑娘连夜上路的。

他不知道那红衣人儿是谁,也不知道红衣人儿的来路,凭他的经验测断,红衣人儿的出现是警兆。

他固然不在乎什么凶险,可是他不忍让燕姑娘这位可怜的弱女子多受一点惊吓,所以他先躲了。

可是凭他的经验,他也知道,他一个人要躲,那是相当的容易,如今有燕姑娘同行,而去的方向走的路瞒不了人,能不能躲掉那件不知道是什么事,可就难说了。脑海里一边想,目光一边往四下屋里打量。

“大漠龙”经验历练两皆丰富,也有着一双过人的眼力,要是有什么可疑的,那怕是一草一木也难瞒过他。院子里只那么几间屋,一眼扫过,他没发现有一个可疑的,有一个扎眼的。

背后门开了,随听燕姑娘叫道:“先生,您也来洗把脸吧!”

傅天豪当即转过身去,目光所及,不禁呆了一呆。

燕姑娘换了件衣裳,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一根跳丝也没有。

她脸洗过了,还略施了点脂粉,跟刚才判若两个人。

一路上的风尘遮住了燕姑娘的绝代姿容,这时候的燕姑娘,明艳照人,娇美妩媚。

燕姑娘娇靥突然一红,转身进去了。

傅天豪定了定神,不禁暗责失态,迈步走了过去。

洗脸水已经打好了,毛巾干干净净的放在盆边儿。

燕姑娘坐在炕边儿上,低着头,娇嫩白暂的耳根子上还带着红意。

傅天豪有点不安,忙收回目光拧起了毛巾。洗好脸刚把毛巾往盆里一丢。

燕姑娘在背后说了话:“先生,茶给您沏好了。”

傅天豪不敢转过身去,可是事实上又不能背对着人说话,他转过了身,目光正好跟燕姑娘的目光碰在了一起。

燕姑娘忙低下了头,傅天豪心头跳动了一下:“谢谢姑娘,姑娘自己怎么不喝?”

燕姑娘低着头低低说道:“先生喝吧!我喝过了。”

傅天豪心里的不安感更浓厚了,他觉得就在这片刻工夫中,他跟燕姑娘之间好像发生了什么。

至少燕姑娘已没片刻前那么从容,那么大方了。

燕姑娘的这种转变是相当明显的。

燕姑娘究竟为什么会有这种转变,傅天豪不太清楚,不过有一点是很明白的。

诗首好求,这道理跟窈窕淑女,君子好求一样,“任先生”这么个俊逸、潇洒的读书人,不但知书达礼,而且天生一副热心肠,那能不感人,那能不动人,更何况打从长城外千里跋涉,朝夕相处那些日子起,一直到如今都还在一块儿。

人是有感情的,两个人都这么年轻,两个人也正是—对“才子佳人”,怎么能不互相的吸引着?

女儿家是矜持的,她不能不保持一份儿女儿家的尊严,可是女儿家矜持的只是一张嘴,有时候她举动却会难以掩饰地流露出那份藏在心底的情意。

傅天豪心里想着事,人默然地走过去倒了一杯茶,刚沏好的茶,连那股子热气都是芳香的。他像自言自语,又像对燕姑娘说话。

“茶叶不错,没想到这儿能喝到这种茶。”

燕姑娘笑了笑,笑得有点不自在:“只怕是托人从京里捎来的。”

傅天豪点了点头,道:“也许。”

他尽量的轻描淡写,尽量的装作不在意,希望能把这件让他不安的事儿支开去。

燕姑娘的表现,也逐渐远离了这件事,可是她心里是怎么想的,这就不是她以外的人所能知道的。

天色已经黑下来了,远近都上了灯,傅天豪端着茶外望,道:“今儿晚上得早点歇息,明天一早还得赶路。”

燕姑娘的一双目光,落在她那裙脚下露出一点儿的风头鞋上,长长的睫毛翕动了一下,道:“您请上炕,我……”

傅天豪含笑转回了头,道:“没这一说,燕姑娘,你这是让人骂我。”

燕姑娘倏地抬眼,道:“骂您,谁骂您!”

傅天豪道:“谁知道谁都会骂我,毕竟我是个男人家,让我将就—夜吧!好在只这么一夜,要能赶快一点儿,明儿个这时候也许能赶到京里。”

燕姑娘的脸上突然浮现一种异样表情,香唇启动了一下,道:“到了京里之后,您……”

傅天豪放下茶杯,搬过一张椅子,一条板凳。

燕姑娘道:“您这是干什么?”

傅天豪笑道:“该睡了,铺炕啊!”

转身就要去炕上拿被子。

燕姑娘忙道:“让我来。”

转身拖起被子走了过来。

傅天豪致谢的道:“这我怎么敢当,还是让我自己来吧!”

燕姑娘脸忽然一红.道:“这是女人家的事儿,别争了,有什么不敢当,您在路上一直照顾我,要不是您的照顾,我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给您铺铺被子不该么?”

傅天豪只得由她了,站在一边儿看着,心里又泛起了不安。

这种事燕姑娘做起来的确比他能,手脚轻快,弄得也比他自己好,弄的睡着也舒服得多。

燕姑娘把被子一半儿铺在那张椅子上,一半搭在扶手上,一床被子既可铺又町盖,椅背上还给他放个枕头靠头,比较舒适的多。

铺好了,燕姑娘站在一边儿不好意思地笑着说:“让您受罪了。”

傅天豪含笑摇头,道;“燕姑娘可不知道,对一个—天到晚在外头跑,像没根儿浮萍的人来说,算是相当舒服的了,燕姑娘信不信,破庙我都睡过,困的时候顾不了脏净,一边儿得打蚊子,一边儿还得留神虫蚁。”

燕姑娘想笑,但她没笑,一双黑白分明的美目紧紧盯着傅天豪:“先生不像个成天在外头跑的人。”

傅天豪道:“以燕姑娘看,我哪儿不像?”

燕姑娘道:“我总是那么想,成天在外头跑的人,一定很黑,言谈举止也会很随便。”

傅天豪笑道:“这在各人,有的人生来就黑,可是有的怎么晒也晒不黑,至于后者,那也要看各人的性情,一般说来,常在外头跑的人,是比较随便点儿,事实上他不能不学着随便,外头总不如家里。”

燕姑娘脸红了一下,凝目问道:“先生为什么常在外头跑?”

“我。”傅天豪笑笑说道:“不跑也不行啊,我没有家,倒有几个朋友,今天到这儿看看这个朋友,明天到那儿看看那个朋友,一年到头就这么马不停蹄地跑着,逢年过节的时候,赶巧了就在朋友家凑个热闹,赶不巧就得在客栈里,我老是在荒山野地里,其实,我并不以为苦,我性子爱动,这么多年下来也习愤了,真要有谁留我在一个地儿长住,除非他拿根绳绑着我,要不然我绝留不住。”江湖儿女江湖志,他很技巧地告诉燕姑娘,他是个没根儿的人,也永远扎不了根儿。不知道燕姑娘听懂了没有,她低下头去没说话。

傅天豪道:“该歇息了,燕姑娘,请上炕吧!我熄灯。”

燕姑娘默默地点了点头,走过去坐在了炕沿儿上,含笑抬眼,笑得很不自在。“先生,请熄灯吧!”

刚坐上炕沿儿就让熄灯,傅天豪自然明白这是为什么,他于是把桌上的灯熄灭了。

屋里,刹时一片漆黑。

傅天豪挪身坐在了椅子上,把两条腿往那条板凳上一架,然后把上半身靠在了椅背上。

身上、腰后、头挨的都是软绵绵的被儿,的确是很舒服,那股子舒服劲儿恐怕不下于躺在炕上。

他听得清楚,燕姑娘也上了炕。

傅天豪顶天立地奇男子,固然能不欺暗室。

但燕姑娘敢于跟一个男人家共行千里,夜处一室,对他“任先生”这份信任,也是令人感动的。

屋里有着一段时间的静默。

傅天豪睁着眼,望着眼前的黑暗,脑子里在想事儿,想白夫人,想骆三爷,想谭北斗,想眼前这燕姑娘,也想‘张家口’那位热情大胆,来得突然,竟欲自荐枕席的红衣人儿。

忽然,燕姑娘轻轻叫了他一声:“先生。”

傅天豪收心定神,答应了一声。

燕姑娘道:“睡着了么?”

傅天豪道:“还没有,我恐怕还待一会见。”

燕姑娘话说得有点不安:“坐在椅子上过夜……”

“不。”傅天豪道:“只能说我外头跑惯了,不觉得怎么累。”

燕姑娘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我刚才问,先生到了京里之后……”

傅天豪“哦”地一声道:“刚才一打岔给忘了,我打算去看个朋友,住上个两三天,然后再往北去。”

燕姑娘道:“先生还要往北去。”

傅天豪笑笑说道:“刚才还跟姑娘说过,我一年到头在外头跑,从不在一个地方久待,辽东有一个朋友,赶得巧也许到他那儿过五月节去。”

燕姑娘道:“五月节早过了。”

傅天豪“哦”地一声失笑说道:“瞧我过的把日子都忘了,那是八月节。”

燕姑娘道:“八月节还早着呢!”

傅天豪道:“早是早了些,只是路上难免会有些耽搁,耽搁耽搁就差不多了。”

燕姑娘道:“先生京里也有朋友,为什么不在京里过八月节,京里的八月节也远比别处热闹。”

傅天豪心里转了一转,笑道:“现在离八月节还早,我怎么能赖着不走,在人家里吃住那些日子最后还捞个八月节,不但我自己呆不住,就是人家心里也会不痛快,朋友时聚时散,彼此间会亲热点儿,在一块儿过久,交情就会淡了,也会腻,这跟借钱一样,好借好还,再借不难,一下子吃住了那么多日子,下回谁还敢让你上门儿。”

燕姑娘道:“先生说笑了,固然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可是您的朋友一定个个都是性情中人。”

傅天豪笑了笑,没说话。

燕姑娘忽然说道:“我在京里有个亲戚,先生可愿多留些日子,到时候在我亲戚家过节。”

傅天豪道:“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刚才的话都是说笑,最主要还是我自己在一个地方呆不久,以后吧!等以后我再到京里来,一定到姑娘那位亲戚那儿打扰几天去。”

燕姑娘沉默了一下道:“这一别,以后再想见着先生,恐怕就难了。”

傅天豪心往下一沉,笑道:“这可难说,世界就这么大,十年八年不见的朋友,也会在一个偶然场合里碰面,再说我又是经常到处走动,日后难免不会在那儿碰见姑娘。”

燕姑娘道:“先生不必这么说,我知道,先生不同于一般人,也知道缘份两字,缘份来的时候,不用强求,缘份一旦到了尽头,强求也没用。”

傅天豪心里微震动了一下,道:“你我搭上了一个车队,又结伴走了这么远一段路,这不能不算缘份,可是真要说起来,这种缘份实在算不了什么,跟姑娘搭上一趟车的,不只我一个,跟我搭上一趟车的也不只姑娘一个。”

燕姑娘道:“先生说得是……”

她的话声有点异样,使得傅天豪好生歉疚,好生不安。

她话锋一顿,忽然打了个呵欠,道:“刚才不觉得,怎么刚躺下说没两句话就困了。”

传天豪道:“姑娘太累了,早点儿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燕姑娘道:“先生,也请早点儿睡吧!”

她说完这句话后,没听她再说话。

傅天豪的心里更乱了。

他千里护送,为的她是沈在宽的女儿,也因为她是一个孝女,可是他没想到在半路上会发生这种事。

他对她不适合,同样地,她也不适合他,他只有咬牙狠心了,虽然他明知道那是残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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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mwjw 扫描,一剑小天下 COR,旧雨楼 独家连载

第 八 章     “下关客栈”的夜是那么静。

外头的灯光一点连一点的熄灭了,熄灯后的远近夜色都一样的静。

燕姑娘没动静,呼吸的声音轻微而均匀。

傅天豪收心定神,挺挺腰,往下挪了挪身子,也打算睡了。

忽然,他两眼之中闪过两道比电还亮的奇光,他没动,凝神在听什么。

就在这时候,外头院子里响起一声轻咳,紧接着一个苍劲话音扬声道:“这儿有位姓傅的朋友,请出来说话。”

傅天豪挺腰坐直了,他往炕上看了一眼,屋里虽然漆黑,可是他隐隐约约看得见,燕姑娘面向里躺着,没一点动静,呼吸仍是那么轻微,那么均匀。

他下了地,一步跨到炕前,突出一指在燕姑娘腰眼上点了一下,然后他转身走向门边。

他开了门,往外看,今夜有点月光,凭他的目力可以看得很清楚。

院子里,前前后后站着十几个人,前头有三个老者,他认得其中一个是“红帮”“张家口”分支舵把子三兄弟中的“霹雳火”张保,另两个不认识,可是另两个脸上那份悲愤神色,他看得清清楚楚。

后头八个汉子,他认识三个,白君武、罗玉成,还有那个小三儿。再后头是四个黑衣壮汉抬着两张门板,门板上各盖着一块白布,鼓鼓的,一时没看出来那是什么。

在“张家口”红衣人儿来得突兀,凭他的经验他知道是警兆,可是他绝没有想到,“居庸关”找他的会是“红帮”这些人。

他呆了一呆,然后放步走了出去。

“霹雳火”闪身冲过来。

居中那清癯老者伸手拦住了他,道:“二弟,咱兄弟不能落人话柄。”

这,看得傅天豪又复一怔,出滴水帘,他停了步,一抱拳,道:“张二爷,别来无恙,自‘张家口’甫握别.不想在‘居庸关’又碰了面。”

“霹雳火”冷哼一声,厉声说道:“傅天豪,你……”

那清发者沉声喝道:“二弟,别吵扰了别人。”

“霹雳火”马上压低了话声,一双环目直要喷火,道:“姓傅的,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姓张的弟兄是专程赶来找你的。”

傅天豪看了他一眼,道:“几位一来指名要找姓傅的,再看看张二爷的态度,听听张二爷的口气,我确信几位是从‘张家口’专程赶到‘居庸关’来找我的,只是我不明白儿位这么大老远地从‘张家口’跑到‘居庸关’来找我,究竟是为了什么?”

“霹雳火”怒笑说道:“姓傅的,伯;倒会反穿皮袄装老羊啊……”

那清癯老者突然说道:“二弟,‘大漠龙’声威远震,我久仰,只恨一向福薄缘浅,今儿晚上见了面,该先给我跟老三介绍介绍。”

“霹雳火”强忍怒气,一指清癯老者道:“姓傅的,这是我大哥展熊飞。”

傅天豪当即冲那清癯老者,一抱拳道:“展大爷,义薄云天,我久仰。”

“霹雳火”又一指身边那身穿黑色长衫,阴沉沉的瘦老头儿道:“这是我三弟孙伯达。”

傅天豪又冲那瘦老头儿一抱拳道:“追魂夺魄日月飞轮孙三爷,如雷贯耳,幸会。”

孙伯达看了他一眼,阴森森地道:“当着威名远震,黑白丧胆的‘大漠龙’,姓孙的可受不了啊!”

傅天豪淡然一笑,道:“孙三爷这是……”

展熊飞忽然抬手往后一指,道:“抬过来。”

那四名黑衣壮汉抬着两块门板走了过来。

展熊飞伸手掀开两块白布,两眼怒芒外射,逼视傅天豪道:“认识么?”

傅天豪一怔,旋即点头说道:“见过了。”

他马上就意会到是怎么回事了,可是他没有马上摊明。

展熊飞又伸手把两块白布拉上,一摆子,让四名黑衣壮汉抬着门板退后,他吸了一口气道:“天气热,都有味儿了,我本来不愿意把他两个大老远地从‘张家口’带到这儿来的,就如我做事向来不落人话柄,只好把他两个装车拉到这儿来,你现在明白我三弟为什么远从‘张家口’跑到这儿来找你了吧?”

傅天豪一双目光凝望在他脸上.道:“展老认为人是我杀的。”

展熊飞一点头,须发皆动,道:“不错,你也挺爽快,这两个都是我不成材的徒弟,瓦罐不离井口破,将军难免阵上亡,已踏上这条江湖路,就得路死路埋,沟死沟埋,败在人手里,那只怪他两个学艺不精,可是我这个做师父的不能不来问问你为什么代我伸手管教我的徒弟……”

傅天豪道:“展老的话是情是理,展老做的也是情是理,悲愤之余犹不失一点江湖礼数,很令人敬佩,只是,展老是听谁说两位令高足是我杀的。”

“霹雳火”怒喝说道:“不是你是谁……”

展熊飞不失为一方舵把子,一抬手,拦住了“霹雳火”话头,缓缓说道:“据我所知,他两个是找你,一去就没回来,我派人去找他两个,结果在半路上替他两个收了尸。”

傅天豪道:“那么,展老又是听谁说两位令高足是找我去了。”

罗玉成上前一步高声说道:“我说的,是他们的姐姐对我说的。”

傅天豪看了他一眼,道:“即使两位令高足真是去找我了,又怎见得他二位是败在我手下。”

孙伯达突然森冷说道:“要是你有两个徒弟去找某个人去了,结果他们俩都被人杀害了,试问找谁?”

傅天豪道:“说句话三位也许不相信,我没见着他二位,甚至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霹雳火”道:“姓傅的,大丈夫敢做敢当……”

傅天豪双眉一扬,道:“三位既知傅天豪就该知道傅天豪不是个怕事的人,是我做的事情,我拍胸脯承认,事情不是我做的,我连头也不能点一下。”

孙伯达阴阴一笑道:“‘张家口’一带没来什么有头有脸有字号的外人,说句那个一点的话,差点儿的他也不敢碰我兄弟的人,他两个去找你‘大漠龙’去了,一去不回,让人找到了两具尸体,偏偏在‘张家口’地面上你又跟他们闹过别扭,前后这些事加起来,让人不得不找你……”

傅天豪道:“红帮人人忠义,天下共尊,傅天豪自称也算得是个侠义人物,我没有什么理由杀害红帮的弟兄!”

孙伯达阴阴说道:“那要问你了。”

傅天豪目光一凝.望着展熊飞道:“展老,你是红帮一方舵把子,也是位明智高人,凭我傅天豪要是说一句人不是我杀的,你应该相信……”

罗玉成冷笑一声道:“你姓傅的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你说句话人人都得信,你要说日头是打西边出来的,我们也得信么?”

孙伯达一点头道:“老么说得好。”

展熊飞吸了一口气,道:“我的两个徒弟死了.死得相当惨,我不能凭你这几句话就……”

傅天豪截口说道:“展老,两位令高足的致命伤是……”

展熊飞长髯一阵拂动,道:“都是让人以重手法震碎了内腑。”

傅天豪双眉一扬道:“傅天豪杀过人,但从不用这种狠毒手法。”

孙伯达道:“你杀人用什么手法?只要是杀人,只要是置人于死,用什么手法都一样。”

傅天豪目光一凝,道:“展老,这件事有两种的可能,第一,他二位是伤在他二位的仇家手下,第二,他二位是伤在傅天豪的仇家手下。”

“霹雳火”道:“他两个是伤在你的仇家手下,你这话什么意思?”

傅天豪道:“嫁祸,张老不会不知道这个吧?”

“霹雳火”微微一怔,旋即冷笑说道:“碰巧也好,有心嫁祸也好,你跑个什么劲儿,为什么连夜要离开‘张家口’?”

孙伯达道:“二哥问得好。”

傅天豪有心说出那红衣人儿夤夜来访,自荐枕席事,但又不愿损这份阴德,当即说道:

“那是我的事,跟这件事无关,‘张家口’是个任人去留的地方,并没有谁规定我一定得什么时候走,是不是?”

罗玉成上前一步道:“姓傅的,杀了人你还逞硬,别人含糊你‘大漠龙’,我们可不含糊,不然我们也不来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傅天豪道:“阁下,我既没杀人,也没欠钱……”

罗玉成道:“那是你说的,可惜我两个师哥没能留下一句话,要不然绝让你狡赖不了半句……”

傅天豪道:“我不是狡赖,问心无愧,心安理得,无需狡赖什么,话是我说的,我如今再说一遍了,事不是我干的,人也不是我杀的,信与不信,只有任凭诸位。”

孙达冷笑一声道:“没想到姓傅的的你是这么个人物,大哥,你听听,他杀了咱们的人还这么横……”

展熊飞猛吸一口气,道:“这儿是客栈,不方便,带上你的兵刃,咱们到外头去。”

傅天豪微一摇头道:“我没有兵刃,与人敌对也从来不带兵刃……”

孙伯达冷笑一声道:“姓傅的,你好狂啊!”

傅天豪道:“这无关一个‘狂’字,这是我的性格使然不到万不得已,我绝不轻易出手伤人。”

展熊飞道:“傅天豪……”

傅天豪双眉一扬道:“我说了那么多话,看来展老是一句也不信了?”

展熊飞道:“要怪只能怪这一阵子进出‘张家口’的人只你一个,偏偏他两个是去找你,偏偏你跟他们闹别扭,偏偏你连夜离开‘张家口’,姓傅的,我不愿在客栈里惊世骇俗……”

傅天豪道:“展老—番好意,奈何我不能跟展老到别处去。”

罗玉成冷笑说道:“姓傅的,脑袋一缩还是完不了事儿的。”

傅天豪双眉一扬道:“那么以诸位之见……”

孙伯达道:“在这儿也是一样。”

往后一伸手,道:“小三儿,拿我钢轮来。”

小三儿上前一步,双手递过那对明晃晃,森寒逼人的钢轮。

傅天豪道:“展老,这是一场误会,也可能是亲痛仇快……”

孙伯达冷笑一声道:“姓傅的,谁是你的亲,谁又是你的仇。”

钢轮一挫,跨步欺了过来。

孙伯达既称“追魂夺魄日月飞轮”,在这对钢轮上自然有独到的造诣,只见寒森光芒一闪,一对钢轮便递到了傅天豪胸前。

傅天豪心里明白,他虽然被逼无奈,却也不能自卫,不能还手,否则这桩误会会更深更大,甚至闹得不可收拾,更有可能让人坐收渔人之利。

他并不怕谁,但他不能铸错,更不能伤“红帮”的人。

他手没动,往后退了一步,道:“展老……”

他想让展熊飞喝止这么一位好兄弟,可是两字“展老”刚出口,孙伯达一双手臂忽地暴涨,钢轮倏化为二,一上一下,闪电翻飞,上一个取的是咽喉,下一个取的是小腹,全是致命的着杀,而且,展熊飞站在那儿也没有喝止他这位兄弟的意思。

情势逼人,傅天豪不得不再退一步,他退得快,孙伯达一双钢轮也不慢,“倏!”地一声,下面钢轮划破了傅天豪的小腹部位的衣衫,只差一发便伤着了肌肤。

只听孙伯达一声冷笑道:“姓傅的,你不过如此,到这条路上闯什么字号,回去吧!”

左手猛然—扬,钢轮斜挥而上,那个锐利无比的尖齿直取傅天豪下阴。

傅天豪往上一冒,偏身,滑步,飞起一脚直往孙伯达左腕脉蹋去,同时右掌疾挥,硬抓孙伯达右腕脉,—招两式,干净俐落。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

傅天豪刚才所以吃亏,让孙伯达左手钢轮划破了小腹部位的衣衫,险些受了伤,那是因为手没动,没招架,也是因为他还有让展熊飞阻止孙伯达之心。

现在不同了,现在他易守为攻出了手,一捌两式立即把孙伯达逼了回去。

人家两手空空,抬手投足间便逼退了自己一双仗以成名,仗以纵横的钢轮,孙伯达那受得了,更何况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孙伯达脸上挂不住,阴笑一声道:“姓傅的,你有种就再空手接我几招。”

拧身便待再扑。

展熊飞突然沉喝出声:“兄弟,慢着。”

孙伯达不能不听他这个大哥,也不知道他大哥为什么突然在这时候喝止他,硬生生地收住扑势。

只见展熊飞望着傅天豪道:“姓傅的,我兄弟不占你这个便宜,亮出你的兵刃来,你不是使剑?进屋拿剑去。”

傅天豪抓住了这说话的机会,道:“展老,这是一场误会,也可能是……”

只听“霹雳火”怒喝说道:“姓傅的,你少废话了,叫你进屋拿剑你就进屋拿剑,我兄弟只是不愿占这个便宜,并不是下不了手。”

展熊飞微一摆手,道:“事已至今,你也不必再说什么了,取兵刃去吧。”

傅天豪扬了扬眉,道:“我没想到‘红帮’‘张家口’舵把子,竟会是这么不明是非,不辨黑白的人……”

“霹雳火”怪叫一声道:“姓傅的,你毁了我红帮弟子还有理?”

一跺脚,揉身欺了过来。

“霹雳火”就是“霹雳火”,的的确确名符其实,他不但脾气刚烈暴躁,一点就着,而且动起手来也是跟霹雳似的,凶猛无伦。

他身材高大,要比傅天豪高出半个头去,所以一近身便攻向傅天豪上盘,单掌一递,五指如钩,傅天豪脸部的“太阳穴”,两眼及鼻下人中要害,都在他五指指力的笼罩之下。

“霹雳火”身材高大,体格健壮,站在那里像座铁塔似的,这种天赋适合练外门功夫,看他那兵刃独脚铜人,可知他练的确实是外门功夫。

这一点傅天豪看得很清楚,单掌一抖,五指直向他腕脉扣去,适待他右腕一偏,立即回臂出肘,那身躯半旋,一个飞肘直向他左肘撞去。

他这一招两式出手极快,不但一气呵成,而且攻守兼顾,平时攻敌,蓄势转变的右掌则是可攻可守。

“霹雳火”怒喝一声,左脚后滑,右掌跟出,那钢钩般五指直向傅天豪手肘“曲池”、“少诲”二穴拿去。

当然,这两个穴只要被他拿住一个,傅天豪的右手便算交给了他。

傅天豪似乎早就料到“霹雳火”会有此一着,他手肘不闪不转,一只右臂却突然直伸,五揩飞快在“霹雳火”左肩上拂了一下。

“霹雳火”闷哼一声,脸色倏变,马步浮动站立不稳,右手扶着左肩跄跟后退。

展熊飞上前一把扶住他,道:“二弟,伤得……”

“霹雳火”脸色铁青,一摇头,道:“不碍事,只碰着点儿皮肉。”转身一把夺过罗玉成怀里的革囊,一抖革囊落地,一支独脚钢人已持在手中,他闪身扑向傅天豪,独脚铜人一抡,当头就砸,不说独脚铜人本身有多么重,单它带起的那阵劲风就够瞧的。

傅天豪经验历练两皆丰富,他知道“霹雳火”力大,独脚铜人又沉,这东西硬碰不得,退后一步飞快般脱下了他那袭雪白的儒衫。

砰然一声,“霹雳火”的铜人砸在了地上,坚硬赛石头的土地立即被砸了个大坑,声势好不惊人。

只听他冷笑一声道:“对了,脱了吧,跟你张二大打一场,免得让它碍手碍脚的。”

一步跨到,独脚铜人横扫而出。

就在这一刹那间,傅天豪已把一袭雪白儒里在右手,只见他右手提劲,猛力一抖,这一袭儒衫顿时直得跟根棍子似的,那下摆闪电般向“霹雳火”面门点到。

“霹雳火”也是个武学大行家,这种“束衣成棍”的功夫他不会不知道,这件衣裳握在傅天豪手里,是跟铁棍差不多,面门要是被点上,一颗脑袋非稀烂不可。

他顾不得再伤人,身躯微仰,一收独脚铜人,猛力向那件儒衫横里碰去。

他应变极快,那袭儒衫一下就被他碰上了。

其实他错了,武学大行家有疏忽的时候,有道是:“柔能克刚”,硬绑绑的独脚铜人那能跟这件衣裳碰。

即使碰上又有什么用,能把别人手里的衣裳碰飞不成。

只见傅天豪右手儒衫就在被碰的地方一软一拆一绕,马上在那具独脚铜人身上缠上了几匝。

随听傅天豪一声沉喝:“撒手。”

他扬腕一抖,“霹雳火”只觉一股极其强劲的力道袭上右手,饶是他力气再大,虎口疼痛难当,握不住他那具独脚铜人。

他这一震松手,独脚铜人随着那袭雪白儒衫飞起,直落在两三丈外,砰然一声,震得地面一阵颤动。

“霹雳火”瞪大了眼,张大了嘴,怔在了那儿。

“红帮”声威远震,他“霹雳火”张保也是成名多年,雄踞一方的人物,在“张家口”

一带跺跺脚,地皮能晃上老半天,这么一个人物,却没能在“大漠龙”手下走完三招,而且先后两次受挫。

傅天豪跟个没事人儿似的,一边穿衣裳,一边道:“展大爷,我出于自卫,被逼无奈,咱们就此罢手吧。”

“霹雳火”一张脸突然间变得赤红赤红,大叫一声挥双掌便扑。

展熊飞一把抓住了他,沉声喝道:“二弟,你也是成名多年的人了,怎么这么不知道进退。”

“霹雳火”须发皆动,颤声说道:“大哥……”

展熊飞沉痛地看了他一眼道:“后头歇歇去,还有我呢。”他松了手。

“霹雳火”却一跺脚,仰天一声怪叫,扬起右掌如飞砍下,正砍在他自己的左腕上,随即,闷喝一声,身躯暴颤。

展熊飞、孙伯达大惊失色,上前一步,齐叫道:“二弟!二弟!”

罗玉成两眼之中闪过两道难以言喻的异彩。

“霹雳火”仰天一声狂笑,道:“费了这么多年的心血,练了这么多年武,却难在人家手下走完三招,我今后还有什么脸再言武。”腾身掠起,跃出墙外。

展熊飞急忙摆手喝道:“三弟,带着老么,小三儿照顾你二哥去。”

孙伯达森冷地看了傅天豪一眼,道:“谢谢你,姓傅的。”

带着罗玉成跟小三儿跑了出去。

傅天豪一颗心沉得很低,他没伤人就是不愿误会加深,事态扩大,“霹雳火”突然来这么一下,这事只怕难以善了了!

他从墙头收回目光:“展老,我抱歉,我没想到……”

展熊飞倏然一笑,笑得相当勉强,道:“我仍是那句话,要怪只能怪我二弟他学艺不精。”

他向着白君武伸出了右手。

白君武立即双手把那柄长剑递了过去。

展熊飞接过长剑,一按弹簧,铮然一声,长剑出鞘,秋水一泓,森寒逼人,几丈方圆内都能清晰看出那股子冷意。

他把剑鞘往后一扔,抱剑在胸,满脸的肃穆凝重神色,两眼凝注,缓缓说道:“亮你的兵刃。”

傅天豪明白,事到如今,再多说什么已经是一点儿用也没有了,刚才他一再解释都没用,何况“霹雳火”是自断左腕之后的现在。

他什么也没说,暗暗一叹,转身进了屋,转眼工夫之后,他再出来的时候,右手里就多出了一柄带鞘长剑。

剑鞘乌黑乌黑的,剑把子也乌黑乌黑的,连条剑穗儿都没有,跟展熊飞那柄满镶珠玉的长剑比一比,那可是寒伧多了。

出滴水檐,站定,他缓缓抽出了长剑,左手拿着那个剑鞘。

他这把剑很怪,没有森寒逼人的光芒,而且剑身奇窄,宽窄还不到两指,只是这把剑的剑身跟琉璃做的似的,看上去似乎透明。

展熊飞是用剑的大行家,也是江湖上少数的剑术好手,可是也叫不出傅天豪手里这把剑是什么剑,看不出傅天豪手里这把剑究竟是什么铸造的。

他那里正自诧异地不住打量傅天豪这把长剑。

傅天豪这里开了口:“展老,我惯于用剑,但我从不轻易用它,也从不希望用它,虽然我现在已让它出了鞘,可是我愿意马上再把它归鞘……”

展熊飞一定神扬起双眉道:“除非你能接上我二弟的左手断骨,除非我两个徒弟能起死回生。”

傅天豪明白,这不但是一场无法避免的搏斗,而且还是一场要分出死活来的搏斗。

他暗暗一叹道:“让我先告诉展老,我这把剑是把古剑……”

展熊飞道:“让我也告诉你一声,我这把也是把占剑。”

傅天豪微一点头道:“我看得出,不过展老那把剑不会比我这把剑更古……”

展熊飞唇边浮现一丝笑意,冰冷,也带点怒意:“比比看再说吧,一把剑的好坏不在是不是古老,而在于它的刃口是不是锋利,剑身的韧度有几成……”

傅天豪道:“展老误会了,我无意跟展老比剑的好坏,我只是提醒展老……”

展熊飞道:“我知道,谢了,你我都小心点儿吧。”

一顿接着说道:“我号称‘无情剑’,不出手便罢,只一出手,向不留情,发招更是辣着,希望你也全力施为。”

傅天豪道:“多谢展老,刀枪无眼,拚斗也无需留情,我自会小心。”

展熊飞微一点头,道:“那就好,留神。”

身子未动,手臂直伸,剑身前挥,只一闪,那锋利的剑尖巳带着逼人的寒意递到傅天豪咽喉前。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

无情剑展熊飞不但是用剑大家,剑术的能手,他出手奇快,而且真准,的确名符其实够辛辣,一上手便取人要害。

单看这一剑,便知展熊飞的武学修为要比他两个师弟高出很多,的确不愧是雄踞一方的“红帮”舵把子。

“霹雳火”失于两字急躁,偏于两字刚烈,无情剑展熊飞,却静若处子兼带柔刚,这跟人的性情有关,可也关系着一个人的修为火候。

孙伯达出手阴柔,也够沉静,但是他过于阴了些,不如展熊飞出剑之光明磊落,狠在明处。

傅天豪双眉微扬,道:“展老好剑术,要比张、孙二位高明多了。”

他卓立未动,任凭展熊飞那锋利的剑尖点向咽喉,长剑一递,抖起一朵剑花,迳向着展熊飞当胸点了过去。

这一剑,平淡无奇,但却是攻人所必救。

展熊飞微微一愕,跨步,旋身,躲开傅天豪一击,长剑走偏,斜斜地向着傅天豪耳后扫去,仍是要害。

傅天豪一步横跨,剑势未动,取的仍是展熊飞心口,展熊飞换了一招,他却仍是那一式展熊飞双眉微扬,面泛怒意,收剑沉腕,长剑直竖,横里向傅天豪长剑碰去。

傅天豪道:“碰不得,展老。”

他撤腕收剑,要变招。

展熊飞一柄长剑却灵蛇一般,闪电追到,硬在傅天豪剑身上碰了一下。

铮地一声,火星四射,傅天豪剑身微震,但他的长剑却跟一把擎天巨柱似的,一动没动。

展熊飞长剑的剑身至少要比傅天豪长剑的剑身宽上一指,但他的长剑一阵剧烈抖动,剑芒跟无数条银蛇似的四下乱窜。

接着,展熊飞脸上变了色,一下子变得好白,他看得清楚,那柄长剑的刃口上,添了一个米粒大小的缺口,而傅天豪那把毫无光华,琉璃般脆弱的长剑却完好无损,就连一点儿痕印都没有。

傅天豪一脸惋惜色,叹了口气道:“千金易得,好剑难求,我曾经一再告诉展老……”

展熊飞两眼厉芒外射,一张脸色煞白,怒哼一声,跨步欺到,抖腕间一连攻出了三剑,剑势连绵,一气呵成,剑剑都指要害。

傅大豪道:“展老原谅,我不得不自卫了。”

挥剑迎了过去。

两个人都是用剑的好手,攻击之间都快捷如电,白君武站得最近,可是却无法看清两人的剑势,两个人先后出了多少剑,他只看见展熊飞或前或后.不住进退,傅天豪只身形闪动,脚下却始终没有移挪分毫。

突然,展熊飞剑势走偏,胸前露出一发空隙,只这么一发空隙,傅天豪右腕一抖,一柄长剑闪电似递到,直取展熊飞咽喉要害。

展熊飞正自扑进,没法电无力躲避,而且他一柄长剑已然递出用老,要想封架也已经来不及了。

这一个突变,白君武看得很清楚,他心胆欲裂,刚要采取行动,傅天豪一柄长剑却已一闪而回,也跟着人往后退去。

展熊飞一个人像被钉在了那儿,没动一动,一把长剑也仍直直地举在那儿。

白君武站在他背后,没法看到他的前面,只当他咽喉要害已中了傅天豪一剑,不由魂飞魄散,失了声叫道:“师父……”

展熊飞的身子跟那柄举在半空的长剑突然泛起了剧烈的颤抖,跟着,那柄长剑缓缓垂下,人脱了力,脚下一个跄跟往后退去。

白君武又是一惊,这当儿他才想起自己该怎么做,一步跨前扶住了展熊飞,也就在这时候,他一颗心忽然落了下去。

展熊飞好好的,别说伤了,就连一点皮电没破,傅天豪刚才那足以致命的一剑,根本连碰也没碰到他。

白君武惊魂稍定,道:“师父,您……”

展熊飞一张脸刷白,微一摇头,话说得有气无力:“小二儿,咱们走。”

话落他便要转身。

傅天豪突然开口道:“展老请慢走一步。”

展熊飞霍地转注,须发皆动,颤声说道:“展熊飞技不如人,自知不是你的对手……”

傅天豪道:“展老误会了,我只是要告诉展老,我不是杀害两位令高足的凶手,要是的话,不会这么一再忍让,我现在有要事在身,不能在关外久留,等我上京回来,我会帮展老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言尽于此,展老请吧!”

展熊飞看了他两眼,没说话,转身往外行去。

口 口 口

那些背影,一个连一个地消失在夜色里。

傅天豪脸上浮现一片凝重神色,缓缓地把长剑归了鞘。

他知道,这件事发展到如今,已经不是单凭口舌所能解决的了。

要是只他一个人,他不怕什么,可是他现在保着这位燕姑娘,他不能让燕姑娘受到一点惊吓,或发生一点意外,因为燕姑娘的安危,关系着的不只一两条人命。

江湖事瞬息万变,现在离天明至少还有两个更次,谁也不敢说在两个更次当中还会发生什么事,“居庸关”是不能再待下去,必须马上走,越快越好。

他知道,这件事的真象十有八九能在那位红衣人儿身上找出来,可是要找那位红衣人儿,必得等把燕姑娘安全护送到京里,折回来之后。

事实上他也不预备在京里多待,京里是官家侦骑的主力所在,那位直隶总捕谭北斗也绝不善罢甘休。

突然,他转身进了屋。

进了屋,点上灯,他把那把长剑藏回了他那简单的行囊中,扎上口,然后到炕前在燕姑娘的纤腰轻轻拍了一掌。

他解开了燕姑娘的穴道,正打算叫起燕姑娘来告诉她情势逼人,谁知——

炕上的燕姑娘突然翻身坐了起来一双美目瞪得老大,直愣愣地望着他道:“您是‘大漠龙’?”

傅天豪为之一怔,旋即摇头而笑,沉默了一下才道:“原来姑娘刚才没睡着……”

燕姑娘道:“我只听见有人要找姓傅的,接着腰上让什么碰了一下,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我心里是明白让您点了穴道,谢谢您让我睡了会儿。”

傅天豪苦笑摇头,道:“姑娘不必再说什么了,我要告诉姑娘,‘居庸关’不能再待下去,咱们要连夜赶路。”

燕姑娘眨动了一下美目,道:“跟‘大漠龙’在一起,我不怕任何凶险……”

傅天豪道:“麻烦是我的,不是姑娘的,我本来是暗中护送姑娘的,怎能让我的麻烦连累了姑娘。”

燕姑娘睁大了美目,道:“您本来是暗中护送我的?这话……”

傅天豪道:“我叫姑娘一声沈姑娘,姑娘就应该明白了。”

燕姑娘脸色一变,道:“您,您怎么知道……”

傅天豪道:“不瞒姑娘说,谭北斗布下香饵诱我前来上钩,我是为了营救那些白道上的热心朋友才离开了大漠,但主要的原因,还是为了沈姑娘该有个护送人。”

燕姑娘一阵激动,道:“谢谢您,我永远感激,这次上京倘能救回家父,都是您所赐……”

傅天豪摇头说道:“姑娘不要这么说,我也不敢当,学武是为了行侠仗义,既然行侠仗义,别说姑娘是沈先生的爱女,只冲着姑娘这千里跋涉,不辞劳苦,不避风险,上京救父的孝心孝行,我也不能不管……”

燕姑娘深深看他一眼,道:“我好大的福气啊,想必是前生敲碎了不少木鱼,别人想见‘大漠龙’,个个只怕福薄缘浅,而我却蒙‘大漠龙’千里护送……”

傅天豪浅浅一笑道:“姑娘,‘大漠龙’也是个人,而且是个平凡的人,不比谁多只眼睛多条腿……”

燕姑娘道:“固然,可是‘大漠龙’的侠骨柔肠,剑胆琴心,绝世的人品,出众的武艺,数不清了的侠行,却是别人所没有的。”

傅天豪道:“那不见得,傅天豪不过沧海之一粟,像我这种人天地间比比皆是……”

燕姑娘还待再说。

傅天豪话锋忽转,道:“姑娘,咱们该走了,跟我一块儿去叫赶车的去。”

燕姑娘挪身下炕,道:“您瞒得人好苦……”

傅天豪道:“我不得已,姑娘该知道,在官家眼里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尤其那位直隶总捕守候在左右,我要是暴露了身分,那会有数不清的麻烦.一旦有了麻烦,我又怎么能心无旁骛地护送姑娘进京。”

燕姑娘下了地,头微微一低,道:“我叫沈书玉。”

傅天豪道:“沈姑娘。”

沈书玉抬眼凝眸。香唇启动,却只说了两个字。

“走吧!”

头一低,往外行去。

傅天豪站了一下,然后抓起他那简单的行囊跟了出去。

口 口 口

“居庸关”除了几家客栈跟几家卖吃喝的地方之外,其他的地方都够荒凉的。

尤其关口两边的长城下,一块块的石头,半人高的野草,更荒凉。

月光清冷,还带点惨白,照得人的脸白渗渗的,尤其是展熊飞跟“霹雳火”那两张脸。

“霹雳火”的一双环目带点红意,展熊飞的两眼却是黯淡得没有一点光彩。

十几个人同坐在一起,没一个人说话,空气够沉闷的,沉闷得隐隐令人窒息。

老半天,还是展熊飞先开了口,害场大病似的,仍是那么有气无力:“恐怕咱们是弄错了。”

“弄错了。”“霹雳火”霍地抬起眼来:“大哥,你……”

展熊飞道:“他说得对,要是他杀了老人、老二,他不会对咱们……”

罗玉成冷冷一笑道:“大爷,杀了大哥、二哥,出面找他的只是您几位,要伤了您几位,找他的是整个‘红帮’了。”

孙伯达一点头道:“老么说得好,傅天豪他再大的能耐,也不敢跟整个‘红帮’作对,他要是一树上这么一个强敌,只怕今后他会寸步难行。”

展熊飞没说话。

罗玉成扫了“霹雳火”一眼,道:“别的都不说,单冲二大爷这只左手,咱们就得从他身上要回点什么来……” 。

“霹雳火”脸色一变,霍地站了起来,颤声说道:“从今后不许再提我这只手,全当我没长它。”

孙伯达跟着站了起来,道:“二哥,你这又是何苦,胜败兵家常事,吃饭还有掉饭粒儿的呢,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他欠咱们什么,咱们找他要回来就是,难道说碰上这么点事儿,咱兄弟今后就不混了,就算咱兄弟不混,红帮呢,整个红帮总不能把旗儿都拔了啊。”

“霹雳火”一摆手,道:“别说了,以你看该怎么办……?”

孙伯达瞅了展熊飞一眼道:“我的话大哥未必爱听,咱们来明的不成只有来暗的……”

展熊飞双眉一扬,要说话,可是他口齿启动了一下,却把要说的话又咽了下去。

孙伯达两眼异彩一闪,道:“其实,也没什么明的暗的,有道:‘兵不厌诈’,要能杀敌致胜,便算是上上之策,事情已经到了这步田地,咱们纵不为自己也得为整个红帮……”

“霹雳火”暴声说道:“不管明的暗的,有什么主意你说就是,别这样婆婆妈妈,唠叨个没完。”

孙伯达两个深陷的眼珠子一转,道:“我跟大哥二哥一样,来明的我行,来暗的就得另请高明,去找赵老大。”

“霹雳火”道:“找赵老大去?”

孙伯达点了点头,道:“不错,二哥知道,京畿周遭三百里,黑道是赵老大的天下,手底下眼线广,能人多,别说一个‘大漠龙’,就是十个八个‘大漠龙’,只踏上这块地儿,他绝翻不出赵老大的手掌心。”

“霹雳火”迟疑着道:“找赵老大,妥当么?老三。”

孙伯达道:“有什么不妥当的,赵老大跟我多少年的交情了……”

“霹雳火”道:“可是我和大哥俩人跟他不熟……”

孙伯达道:“二哥,你是怎么了,咱三个是把兄弟,有一个跟赵老大有交情,三个都跟他有交情有什么两样。”

“霹雳火”道:“话是不错,只是……”

展熊飞突然说道:“事是咱们自己的,麻烦人家干什么。”

孙伯达马上俯下身,弯下腰,那张干脸上的皮肉直抖动,看样子他心里头很激动:“大哥,老实况句话,我为的不是咱三个,我为的是咱‘红帮’,咱三个丢得起这个人,栽得起这个跟头,‘红帮’可丢不起这个人,栽不起这个跟头,要是‘红帮’这块招牌砸在咱们哥儿三个手里,‘红帮’上下,咱们对得起那一个。”

展熊飞道:“就是因为这,我才不能找一个不怎么熟的赵老大。”

孙伯达脸上的皮肉抖得更厉了,隐隐见了汗迹:“大哥,你是怎么了,咱们总瓢把子,双龙头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不是一次说过这话,脑袋掉了碗大个疤,自己的事自己了,除非是公事,要不然天大的事也别指望总堂露头出面,这种事咱们能往总堂报么?不然怎么办?咱们自己张眼看,咱们不是那小子的对手,忍又忍不了!只有自己想法子,那么咱们找上赵老大,让他伸只胳膊伸只手,‘大漠龙’伤了咱们‘红帮’‘张家口’分支的人,咱们‘张家口’分支把他毁了,多有面子多光彩啊!”

展熊飞一抬道:“事实上呢……”

孙伯达道:“唉,大哥,赵老大跟我多少年的老交情了,就冲这份多少年的老交情,他还能逢人便拍胸脯,说‘大漠龙’是他相识的么?再说咱们不过是让他暗地里伸只手,出面的仍然是咱们三个啊。”

“霹雳火”道:“大哥,老三的话有点儿中听。”

展熊飞沉吟了一下,刚要说话。

突然——

一阵得得声跟一阵辘辘车声传了过来,在这夜静的时候,听得十分真切。

孙伯达一皱双眉,道:“这时候了,这是谁……”

两眼猛地一睁,道:“别是那小子……老么,到城上看看去。”

罗玉成答应一声,提气窜起,直往一片土岗上扑去。

这片土岗紧挨着长城,罗玉成的轻功不赖,几个起落便窜上了长城,很快地隐入了—夜色里。

转眼工夫之后,又见他从高处夜色里现了身,飞一般地往下窜,比上去的时候还快。

几个起落之后,他到了跟前,有点紧张,可还镇定得住,看看展熊飞,又看看孙伯达,道:“师父,一辆马车往东去了,只怕那小子!”

孙伯达脸色一变,道:“大哥,你可要快作决定,那小子连夜跑了,正是往赵老大的地盘儿奔去,只要让他进了‘北京城’……”

展熊飞道:“要让赵老大截了他,那位沈姑娘……”

孙伯达一拍胸脯道:“咱们护她进京就是,那一带已然是赵老大的地盘儿了,谁还敢动她,再说就到京里,咫尺之间还能出什么乱子么,大哥,那个妞儿是沈姑娘,这话可是他说的,究竟是不是,咱们还不知道哩!”

展熊飞脸色变了几变,霍地站了起来,道:“好吧,让他们把老大老二的尸首送回去,咱们就赶到赵老大那儿去。”

孙伯达突然松了一口气。

罗玉成脸上又浮现了那种异样神色。

白君武脸上也浮现一种令人难以言喻的神色!

口 口 口

从“居庸关”往京里去,最近的路是经“南口”,过“昌平”,“沙河镇”,“卫龙观”,“清河”,然后进京。

傅天豪跟沈书玉走的就是这条路。

跟在张家口的情形一样,傅天豪明白,展熊飞把兄弟三个,绝不会善罢甘休,也希望一阵急赶,越早抵京越好,早—天把沈书玉送进了京,他一个人就什么也不怕了,不愿意误会越来越深,大可以一走了之,回他的大漠去。

可是在沈书玉未平安抵京之前,他得尽量避免树敌,尽量避免纠纷。而且不能一走了之,回转大漠。

无如,人算不如天算,等赶到了“沙河镇”,天已经黑了,赶车的说牲口累了,无论如何等歇一宵才肯往前走。

傅天豪没奈何,只得吩咐在沙河镇停车了。

“沙河镇”地方虽小,由于离京畿很近,等于是在天子脚下,所以它挺繁华,挺热闹。

上灯的时候,街上来往的人不少。

马车—进“沙河镇”,就有人盯上了这辆马车,奈何傅天豪坐在车里没觉察,而且他绝想不到展熊飞把兄弟几个的能耐能远伸到“沙河镇”来,事实上他在这一带也从没树过仇。

马车在一家小客栈门口停下,傅天豪扶着姑娘沈书玉下了车,沈书玉一下车,看见眼前这家招牌小,店面小的客栈,马上就不安地笑笑说道:“看来今儿晚上又要委屈您了。”

两个人边说着话边往里走,里头迎出个伙计,同时柜台前头也站起个穿青衣的汉子。

伙计只顾着迎客人,那青衣汉子则抢着往外走,两个人撞在一起,伙计个头儿不怎么壮,可是劲似乎挺大,他只不过一晃,那青衣汉子则跄跟几步直往傅天豪身上撞去。

练武的人都机警,敏捷,何况傅天豪这种高手,一种很自然的反应,他往后滑步一侧身那青衣汉子擦着他身边撞过,回头陪上一笑,笑得勉强:“对不起。”

转身走了,走得很匆忙。

傅天豪摇摇头,道:“这位可真够冒失的。”

礼多人不怪,伙计也陪了个不是,带着他们往后走,这一进院子东西厢总共加起来不过五间屋。

正北上房住了人了,东边屋里也亮着灯,只有西边这一间漆黑,看样子只有这一间空着。

果然,一进院子伙计便带着他俩往西走。

傅天豪没在意,他好像在想什么事儿,有点心不在焉。

伙计把两个人带到西屋门口,拿出钥匙开了门,姑娘沈书玉似乎想说什么,可是见傅天豪没开口,也就忍下了。

开关门,进了屋,点上灯,一张通炕,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别的什么都没有,炕上的铺盖不但旧,而且看上去也有好久没洗了。

沈书玉忍不住皱了皱眉。

干这一行,吃这行饭的善于察言观色,伙计马上哈腰陪笑,道:“对不起,小店的地方小,只剩下这一间屋了。”

沈书玉皓腕轻摇,摆摆手,道:“不要紧,你去拿茶水来吧。”

伙计答应一声要走。

傅天豪突然叫住了他,道:“小二哥,刚才在门口跟你撞在一起,险些碰了我一下的那个人,是宝号的客人么?”

伙计道:“您是说这个穿淡青裤褂的。”

傅天豪点了点头道:“就是他。”

伙计摇摇头,道:“提起这个人来可真怪,晌午刚过就进门儿,问他是不是住店他摇头,再问他说要等个朋友,一坐就坐到上了灯连吃饭也没吃,刚才站起来就往外跑,想必是看见他的朋友了。”

傅天豪笑笑说道:“也许,没事儿了,你拿茶水去吧!”

伙计答应一声,躬身哈腰走了,傅天豪掩上门皱了眉。

姑娘沈书玉是个细心的人,一眼就看出他的神色不对了上前一步道:“怎么,有什么不对么?”

傅天豪沉默了一下道:“‘沙河’镇离‘北京’已经不远了,姑娘能不能一个人往京里去。”

沈书玉怔了一怔,讶然说道:“怎么了,傅大侠……?”

傅天豪吸了一口气,道:“刚才在门口差点撞了我一下那个人,不是寻常人。”

沈书玉道:“不是寻常人么,他是……?”

傅天豪道:“练家子,一个会武的。”

沈书玉一双美目睁得老大,道:“一个会武的,您没看错么,一个会武的人怎会让一个客栈伙计撞得东倒西歪的,我听说练武的人脚下都很稳……”

傅天豪微一点头道:“毛病就出在这儿,一个练武的人绝不可能让不会武的客栈伙计撞得东倒西歪的,可是他这个会武的却让那个不会武的客栈伙计撞得东倒西歪的,而且,照情形看来,他好像是专门守在这儿等我的。”

沈书玉道:“这就不对了,他怎么会知道咱们必在‘沙河’歇脚,又怎么知道咱们必定住进这家客栈来了哩?”

傅天豪道:“这个……想必这一带他们都布上了眼线。”

贴近门缝往外看去,转过脸来道:“没错了,姑娘,有人进客栈了咱们已经被他们监视上了。”

沈书玉忙走过去贴近门缝往外看去,只见院东一棵大树荫影下站着个人,夜已本来黑,加之那人站在大树阴影下,所以那人长得什么样,穿的是什么衣裳,她看不真切。

她的心往下一沉,道:“傅大侠,他们究竟是些什么人?”

傅天豪摇头说道:“不知道,‘张家口’那些人的势力伸展不到这儿来,即使他们追赶咱们,不会这么快,至于这一带,我想不出这一带有何仇家,跟谁过不去会有什么人跟我作对。”

沈书玉道:“会不会是官家……”

傅天豪呆了一呆,道:“这一带归直隶总督衙门管,谭北斗在关外受了挫折,飞鸽传信派人在这截你我,倒是有可能的,只是谭北斗这个人一向自负得很,他似乎不会用这种手法对付我。”

沈书玉道:“您是说那个人想撞您……”

傅天豪点了点头道:“我不知道那个人想撞我究竟为了什么,但可想而知他撞我是不怀好意……”

沈书玉道:“那么您让我一个人往京里去……”

傅天豪道:“假如这些人是只为我一个人,他们既然找上了我,一场艰苦的搏斗是在所难免,假如这些人也为姑娘你,‘沙河镇’离‘北京’已近在咫尺,他们势必会尽一切可能截下姑娘,那,一场搏斗也够艰苦惨烈的,到那时候兼顾姑娘,将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不如我留在这儿跟他们周旋,吸引他们的注意,姑娘—个人悄悄离开‘沙河’往京里去,这样……”

沈书玉没听完话便道:“不,您为我餐风露宿,千里奔波,我不能在这危难的时候一个人……”

傅天豪道:“姑娘,轻声点儿。”

沈书玉立即住口不言。

傅天豪沉默了一下道:“姑娘的好意我清楚,只是姑娘肩负艰钜,还要营救令尊.尤其姑娘身携着引人觊觎的稀世珍宝,这是唯一可以营救令尊的东西。东西丢了姑娘是白跑一趟,姑娘要是进不了京也救不了令尊,这件事关系重大,岂可因一时之小不忍乱了大谋,我是个江湖人,江湖生涯,刀口舐血,厮杀拚斗这是常事,说得那个一点也等于是家常便饭,我碰过了不少的厮杀拚斗,受过不少伤,流过不少血,早就习惯了,姑娘不同,姑娘见不得这种场面,而且出不得一点差错,尤其姑娘留在这儿对你我两个人都是有大害而无一益,姑娘是个明大礼,知利害的奇女子,还请……”

沈书玉道:“傅大侠,您说的句句是理,只是恐怕现在已经迟了。”

傅天豪道:“不,只要姑娘肯听我的,现在为时不晚,要走还来得及。”

沈书玉没说活,娇靥上的颜色刹那数变,老半天,突然抬眼凝注,美目中电射异样光彩,道:“好吧,我听您的,您让我怎么做?”

傅天豪道:“不忙,等店里的伙计送过茶水之后再说。”

说话间步履响动,门口响起了两声剥落:“客官,小的送茶水来了。”

傅天豪走过去开了门。

伙计端着茶提着水进来了,倒上两杯茶,打好洗脸水,然后道:“二位还要点什么?”

傅天豪道:“不要什么了,谢谢,需要什么的时候,我会叫你。”

伙计应了一声道:“小的就在前头柜台上,您有事儿只管招呼,小的马上就到。”

哈个腰,要走。

傅天豪忽然说道:“对了,明天我预备换换牲口上路,附近可有可靠的骡马行么?”

伙计道:“有,有,就在小号前头这条街往东走,拐个弯儿就有一家,诚实可靠,价钱公道,小号的客人都是雇他们的骡马,明儿个小的去跑一趟,保险价钱还要便宜。”

傅天豪道:“那就麻烦你了,我先谢了。”

伙计走了,傅天豪关门时候,看见树荫下那个人还在那儿,掩上门,背着身道:“姑娘请拆散头发梳条辫子,炕上行囊里有我一件换洗衣裳,换上它。”

沈书玉呆了一呆道:“傅大侠……”

傅天豪道;“要快,姑娘早一步离开‘沙河镇’,对你我都好。”

沈书玉没奈何,只有听了,尽管傅天豪背着身,但他毕竟是个大男人,尽管傅天豪是不欺暗室的君子,可是害羞是女儿家的天性,何况是要当着—个大男人换衣裳。

沈书玉只觉得脸上烫烫的,她忍羞抬手就要去拆散头发傅天豪听见一阵轻捷步履声传了过来。

他忙道:“慢着,姑娘,有人来了。”

沈书玉忙垂下手坐在了炕沿儿上。

傅天豪也立即往后退了两步。

步履声由远而近,及门而止,停顿工下,接着门上就响起了两声轻微的剥落声。

傅天豪扬声问道:“哪位,小二哥么?”

只听门外响起个陌生的低沉话声。

“直隶道上的江湖朋友求见。”

傅天豪马上想起了站在大树下老半天的那人,横跨一步挡住了沈书玉,道:“门没上闩,请进。”

两扇门被推开了,二个身穿黑绸裤褂的瘦高中年汉子当门而立。

傅天豪藉着灯光打量他,年纪在四十上下,很瘦,腮帮子都凹了下去,鼻梁高高的,两眼深陷,而神色有点阴沉。

傅天豪不知道他是不是站在大树荫影下那人,不过这时候再看,那棵大树荫下已没人了。

中年瘦汉子步跨了进来,冲傅天豪一抱拳,道:“可是‘大漠龙’傅爷当面。”

傅天豪抱拳答了一礼道:“不敢,正是傅天豪。”

中年瘦汉子又一抱拳道:“傅爷威震大漠,侠名远播,普天之下道儿上的朋友无不景仰,兄弟我能今儿个瞻仰傅爷的风采,好生荣幸,足慰平生了。”

傅天豪淡然一笑道:“好说,以往承蒙道儿上朋友们的抬爱,今后还望道儿上的朋友多照顾了,傅天豪请教。”

“不敢。”瘦汉子道:“兄弟姓郝,匪号‘瘦丧门’,托直隶地面瓢把子之庇,在直隶地面上混了口饭吃……”

傅天豪道:“原是燕赵豪雄,直隶地面上的朋友,失敬,郝兄屈驾,有什么见教?”

姓郝的瘦汉子道:“傅爷这么说,兄弟我越发地不敢当了,听说傅爷侠驾莅临直隶,我们瓢把子是引为无上光彩,特命兄弟持帖求见,请傅爷吃个便饭,敬请傅爷赏光。”

从右边兜儿里摸出一张烫金大红帖,上前一步,双手递出。

傅天豪道:“贵掌舵真是,太客气了,太抬举了,傅天豪来到直隶,理应先往拜望贵掌舵,可是傅天豪行色匆匆,身有要事,只有改期再来陪罪,如今贵掌舵既然差郝兄前来下帖宠邀,说什么也要拜望贵掌舵……”

伸手接过那张帖子,道:“请归告贵掌舵,傅天豪准时赴约。”

姓郝的瘦汉子道:“多谢傅爷赏光,请傅爷先看看帖子。”

傅天豪当即打开了那张帖子,一看之后为之一怔,抬眼说道:“就是今天晚上?”

姓郝的瘦汉子倏然—笑,道:“我们瓢把子知道傅爷行色匆忙,不能在沙河多事停留,不敢耽误了傅爷的行期,所以把这酒席订在今天晚上……”

傅天豪双眉微扬,道:“今夜三更,那还早,郝兄先请回,我一定到就是,”

姓郝的瘦汉子道:“傅爷真给面子,直隶地面上上下下俱感荣幸,傅爷您可知道‘三官庙’怎么走法。”

傅天豪道:“正要请教。”

姓郝的瘦汉子道:“这样吧,到时候兄弟派车来接……”

傅天豪道:“贵掌舵这么抬举,已属隆情盛谊,怎敢再劳郝兄派车来接,心领了,请告诉我‘三官庙’的走法,我会找得到的。”

姓郝的瘦汉子道:“那……兄弟恭敬不如从命了,三官庙就在‘沙河镇’西半里许处,只要出‘沙河镇’往西走百步就能看见了。”

傅天豪道:“多谢郝兄,我准时赴约。”

姓郝的瘦汉子一抱拳,道:“那么兄弟告辞了……”

往傅天豪身后看了一眼,倏然笑道:“我们瓢把子失礼,兄弟在这儿代我们瓢把子恭请贤伉俪一块儿光临。”转身出门而去。

傅天聚为之一怔,有心想解释,但转念一想觉得没这个必要,让他们误会了最好,而且姓郝的瘦汉子走得相当快,也没容他解释。

掩上门,转过身,姑娘沈书玉脸上有一层薄薄的红晕,轻轻说道:“照这么看。他们不是‘张家口’那些人一伙儿。”

的确,要是的话,不该有这种让人受窘的误会。

傅天豪吁了一口气,道:“我想不出直隶地面上的这些人为什么找我,又怎会知道我是傅天豪,知道我已经到了‘沙河镇’。”

沈书玉道:“他们不是要请您赴宴吃饭么。”

傅天豪淡然一笑道:“会无好会,宴无好宴,那有三更半夜在一座庙里设宴请客的。”

沈书玉道:“照这么看,他们既然是没安好心,没怀好意,怎又不怕您知道?”

傅天豪道:“这就叫明人不做暗事,直隶是个大地方,大地方的人自然也不能过于小家小气。”

沈书玉道:“傅大侠,他们究竟为什么……”

傅天豪道:“去了就知道了,姑娘请快改扮吧。”当即转过身去。

他背向里,面向外,脑海里一直在琢磨着眼前这些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听沈书玉在背后说道:“我换好了,您看行么?”

傅天豪当即转过了身,目光所及,他不由一怔。

衣裳是大了些,不过并不太大,袖子可以卷上点儿,下摆正好遮住脚下那双绣花鞋。

头发梳的好,一条乌溜溜的大发辫拖在身后,着女装的时候,是人间绝色,标标致致的美姑娘,她一旦改着男装,居然是个风度翩翩,貌赛潘安的美少年。

多少还带点别扭,不过好在夜晚看不怎么真切。

定了定神之后,傅天豪笑道:“姑娘一路之上最好多留神那些多情的红粉女儿家。”

沈书玉没有笑,不但没笑,一双美目中反而泛起了泪光,她身躯一矮,突然跪了下去:

“傅大侠,您的大恩大德,沈书玉永远不会忘记,容来生结草衔环………”

傅天豪一怔,连忙转向一旁,道:“姑娘是干什么,快快请起。”

沈书玉一跪而起,含泪说道:“您千万小心,千万保重。”

傅天豪心里也为之一阵黯然,道:“谢谢姑娘,姑娘也请保重,路上能不耽搁最好别耽搁,他们注意力都在这儿,应该不会出什么差错,如果来得及,我会去追姑娘的,要是来不及,我也会到京里看姑娘的,请姑娘告诉我,姑娘那位亲戚住在……”

沈书玉道:“‘正阳门’前,临街有家‘泰安堂’药铺,主人姓霍,您到那儿去就能找到我。”傅天豪微一点头道:“我记下了,姑娘走吧,到东口那家骡马行雇匹驴,或者买匹马……”

沈书玉头一低道:“我走了。”迈步就要往外走。

傅天豪伸手一拦,道:“慢着,姑娘,请从后窗出去,外头恐怕还有人。”

沈书玉没说话,转身往后窗行去。

傅天豪跟了上去,开了窗户伸手扶住了沈书玉的粉臂,道:“我扶姑娘一把。”

在傅天豪的扶持下,沈书玉轻易地爬上了窗户。

傅天豪跟着又是一句:“姑娘保重。”

沈书玉霍地转过脸来,一双美目中噙满了晶莹珠泪,颤声叫道:“傅,傅大哥……”

傅天豪心中一惨,强笑道:“姑娘保重,这只是小别。”

沈书玉头一低,转过身去跳下了窗户,低着头挨着墙走了。

傅天豪吁了一口气,关上了窗户,转身走到门边,他从门缝里往外看,沈书玉已到了院子里,正往外走。

院子里静悄悄的没一个人影儿。

很快地,沈书玉出了院子,身影消失在通往前头那条小路的夜色里。

傅天豪看着她顺利出了院子,却觉得心里乱得慌,而且开始担心,他不知道沈书玉以后会怎么样,不知道沈书玉是不是能顺利离开“沙河镇”,是不是能平安抵京。

他想送沈书玉出去,可是他明知道不能。

要是眼下这些人也留意沈书玉,趁他出去这工夫来劫掳沈书玉,他这苦心就白费了,闷闷地走回来,默默地坐在炕沿儿上,一眼瞥见沈书玉脱在炕上的衣裳。

他迟疑了一下,伸手拿过来叠好,一股淡淡的幽香,傅天豪心里增添了一分怅然。

把沈书玉的衣裳塞进了行囊里,跟他那把剑放在了一起,然后顺手拿起了那张帖子。

他又陷入了沉思。

屋里好静,静得能听见灯油轻响。

以前,他一个人惯了,不觉得什么,现在,他却觉得一个人好别扭。

也难怪,人心是肉做的,更何况傅天豪是这么个性情中人。

沉思中,眼前浮现两个人影,一个是红娘子,一个是沈书玉,他跟这两位都有一段不平凡的缘份,这两位也都有一份令人难忘的情意,他自问忘不了,一辈子也忘不了。

傅天豪是个顶天立地的奇男子,可是奇男子也是人呀。

口 口 口

夜在寂静中溜过,远近的梆柝声敲出了二更。

傅天豪站起来倒了一杯茶,端起茶杯来刚要喝,突然,他听见一种怪异的声音。

那怪异的声音是从北上房那靠西的一间传来的。

傅天豪凭他敏锐的听觉,马上就辨出了方向。

那声音,伊伊唔唔的,很轻微,像是有人想叫,却又被什么捂着了嘴,叫不出声来。

傅天豪凝神静听,不自觉地放下了手中茶杯。

就在这时候,北上房那靠西的一间里,有个男人的声音“哎哟”了一声。

接着有个女人的声音喊了一声“救”,只这么一声“救”,接着就没声了。

傅天豪马上就意会到是怎么一回事了。

他双眉一扬,拉开门窜了出去,直落在北上房靠西那间屋门前,屋里没点灯,漆黑漆黑的。

现在他听见有人在喘,是个男人浓重的喘息,别的他什么也听不见。

他知道,不能耽搁,不能有一点儿耽搁。

他抬腿一脚踢了出去,两扇门砰然而开,屋里漆黑,在这种情形下是不能马上就扑进去的。

可是傅天豪心急救人,也凭着艺高人胆大,他跟着已一步跨了进去。

黑暗中响起了一声惊喝,傅天豪倏觉一股破风之声迎面袭到,他知道那是暗器,可是不知道是什么暗器,头一低,那股破风之声擦着头顶打过,砰地一声打在了门框上。

紧接着:“不长眼的东西,你敢坏老子的好事。”

一声粗暴沉喝之后,已有一片金刃破风之声袭到。

这不是暗器,是兵刃。

傅天豪五指曲收,闪电一般拂了出去。

一声闷哼,紧接着是“当”地—声,后窗突然破裂了,一条人影从后窗射了出去。

傅天豪闪身就要追。

就在这时候,左前方传来了一阵低低的哭泣声。

这则使得傅天豪硬生生收住扑势,他转眼过去,竭尽目力仔细看。

屋角躺着个黑影,不,不该说黑影,应该说是白影。

他马上就看出是个长发披散,体态美好的女人,她,一颗乌云螓首趴俯在地,身上未着寸缕,赤裸。

他连忙转脸一旁,上两步拿起炕上一件衣裳扔了过去,正好扔在那女人的身上。

那女人很快地拉拉衣裳盖住了身子,抬起了头,颤声说道:“你,你是谁?”

傅天豪道:“我也是住店的,你还好么?”

那女人道:“谢谢您,我……我还好……”

傅天豪吁了一口气,道:“姑娘请穿好衣裳,我要点灯了。”

他转身过去掩上了门,背对着里头。

只听那女人道:“我,我没办法穿衣裳,我人不能动。”

傅天豪一怔道:“姑娘让人制了穴道了么?”

那女人道:“我不知道,我只觉得混身发软乏力,一动也不能动。”

傅天豪没奈何,转身走了过去,到了近处看得更清楚了,衣裳难掩全身,那女人一头披散长发挡住了脸,看不见她的面貌,但她一身肌肤白晰细嫩,凝脂一般,胸高腰细,两条腿修长浑圆,想见得她必是个美人胚子。

傅天豪把目光挪开了,飞快一指点了下去,转过身道:“姑娘现在把衣裳穿上了。”

只听那女人道:“我,我还是不能……我大半是中了他的迷药了,麻烦您把我抱到炕上去好不。”

傅天豪听得眉皱一皱,可是他又不能让一个姑娘家光着身子躺在既硬又凉的地上。

他刚才一指点下,要是她被人制了穴道,那一指点下穴道也应该解开了,可是她仍不能动,看来九成九是中了人家的迷药了。

傅天豪只有咬牙横了心,转身伸双臂抱起了她,估心无杂念,而且此时此地在这种情形之下,不该有杂念。

那女人的两只手臂很自然地按住了傅天豪的脖子,她的两条手臂像两条蛇,是那么滑滑那么软。

就在这时候,傅天豪突然觉得脖子像被什么扎了一下,忽地一疼。

就在这时候,那女人的话声在他耳边响起,轻声软语,吐气如兰:“噢!对不起,我头上的簪儿扎了您了。”

原来是她头上的簪儿不小心扎了他一下。

傅天豪能说什么,只有说了声:“不要紧。”

事实上也的确不要紧,刀枪都不怕,簪儿扎一下有什么要紧,再说人家也不是故意的。

傅天豪轻轻把她放在了炕上,拉过被子盖在她身上,道:“姑娘歇息一会儿吧,看情形迷药的药力很快就会过去的。”

他转身要走。

但听她在炕上叫道:“嗳,嗳,你不能走啊!”

傅天豪停步转身,她在炕上接着说道:“我是个弱女子,别说现在连药的药力还没过去,就是已经过去了,万一他再来……”

傅天豪道:“姑娘,他没有那个胆子的。”

她道:“可是我害怕啊,你想,我现在混身乏力,连衣裳都不能穿,你走了,万一再有什么事,叫我怎么办啊?”

傅天豪一想也对,一个姑娘家刚受过生平最大的惊吓,如今赤裸裸地躺在炕上,万一再发生点什么事,可叫她怎么办?

他这里沉吟未语,那女人接着又道:“你干脆好人微到底,在这儿陪我一会见不好么?”

傅天豪沉默了一下道:“姑娘,即使我坐下来陪你,我在这儿也待不了多久,我还有事儿。”

那女人道:“你是要……”

傅天豪道:“三更时分我有个约会,如今二更已经过了。”

那女人道:“那,那可怎么办哪……”

头忽然一低,道:“这样好么?你等我穿上衣裳后再走,这样万一再发生什么事儿,你是做了好事,耽误你的朋友也不会怪你的,是么?”

傅天豪心里盘算了一下,看眼前的情形,那迷药的药力差不多已经快过去了,现在二更刚过,应该不会误了往三官庙赴约。

当即他一点头,道:“好吧,我在这儿陪姑娘一会见。”

她猛然抬头:“谢谢你,麻烦你点上灯好么?”

傅天豪走过去点着了桌上的灯。

当他回过身来的时候,她已经把那一头披散遮脸的长发理向耳后,那张脸再也没一丝儿遮盖地露在灯光下。

那张脸,看得傅天豪一怔。

傅天豪不是好色之徒,可是他能辨别美丑妍娉。

这张脸不是两字姣好所能形容的。

她充其量不超过廿,论年纪,正是花朵绽放的好时候,弯弯的两道眉,过于水灵而眼角微微上翘的一双凤目,粉雕玉琢的小瑶鼻,鲜红一抹的香檀口,脸蛋儿白里透红,吹弹欲破她,极力地拉着被子盖着身子,可是露在被外的那双手,白晰修长,根根似玉。

这么一个人儿,难怪会让人心动,引入垂涎。

炕的边儿,放着她的亵衣,还有一个腥红的兜肚,此情此景,要换个时地,应该是绮丽的,最香艳,最动人,最销魂不过的。

傅天豪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她,当然她也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傅天豪,她微微一怔,一双水灵灵的凤眼中闪过一种异样的光芒,旋即她脸一红低下了头:“谢谢你救了我,保全了我的清白,我还没请教……”

话声很低,也很柔,柔得像根丝,低得似乎只有她自己才听得见。

傅天豪听见了,一震而惊,定了定神道:“我也是无意中碰上的,都是出门在外,我是不能见危不救,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她低着头道:“我姓杜……”

傅天豪道:“杜姑娘。”

她道:“你呢,你姓什么?能告诉我么?”

傅天豪迟疑了一下,道:“我姓傅。”

她道:“我记住了,你这份恩德,今生要没机会报答,我会等来生……”

傅天豪道:“我刚才说过,我也是无意中碰上的,都在逆旅,我不能见危不救,姑娘你不必放在心上。”

她沉默了一下道:“你为什么不坐。”

傅天豪道:“谢谢姑娘。”

拉过一把椅子坐了下去。

她抬头看了傅天豪一眼,模样儿不胜娇羞:“你……一个人儿么?”

傅天豪道:“是的,姑娘也是一个人?”

她微微点了点头,道:“我要不是一个人,也不会招来这一场……真吓死我了,要是失了身,遭了辱,就只有吊死在这家客栈里了。”

傅天豪道:“姑娘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为什么单身一个人没个人做伴儿?”

她低下了头,道:“我从‘延庆’来,要到京里去,我没家没爹娘,爹娘三年前先后过世,家里没法待,我只有到京里投靠一家亲戚去,你呢?”

傅天豪道:“我也要到京里去。”

她猛然抬起了头,娇靥上满是惊喜神色,道:“那,太好了,总算有个伴儿了,让我跟你一块儿走,好么?”

傅天豪迟疑了一下道:“我在‘沙河镇’还有点事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

杜姑娘道:“那不要紧,我等你,你什么时候走,我什么时候走,有你这么个伴儿,一路上再不会担惊害怕了。”

傅天豪想想自己实在不能再有累赘,有心再推拒,转念一想,这么一个姑娘只身在江湖上行走,确实需要有个伴儿,眼见她一双美目凝望着她,满是企求渴望神色,他也不忍再推拒,微一点头道:“好吧,姑娘先请在客栈里住着,我要走的时候一定会招呼姑娘。”

她猛一阵惊喜,道:“谢谢你,真的啊!到时候你可别忘了我,或者是丢下我偷偷地走了。”

傅天豪道:“姑娘放心,不会的,我既然答应了,绝无食言背信之理……”

顿了顿,道:“姑娘现在觉得好点儿了么?”

她的身子在被子里试着动了动,赧然一笑道:“现在可以动了,你请回吧,让你在这儿陪我这么久,真不好意思,不知道会不会耽误你的约会。”

傅天豪站了起来,道:“姑娘别客气,我现在去应该还来得及,时候不早,姑娘歇着吧。”转身往外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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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mwjw 扫描,一剑小天下 COR,旧雨楼 独家连载

第 九 章     只听她在身后说道:“走的时候别忘记叫我啊!”

傅天豪应了一声:“姑娘放心,绝不会的。”

他出了屋,还顺手为她带上了门。

看看天色,时候差不多了,他折回屋里拿起了他那简单的行囊,熄了灯,没多停留就走了。

那位杜姑娘并没有马上起身穿衣裳,傅天豪走后,她一直凝神像在听什么,等到傅天豪提着他简单的行囊出了院子时,她那两片诱人的香唇,突然泛起了一丝令人难以意会的笑意。

灯影一闪,从后窗外窜进个人来,是个壮壮的中年汉子,一身黑色劲装,进屋一双眼奇光闪射,盯在杜姑娘的脸上。

杜姑娘平静地瞟了他一眼,道:“贼眼灼灼的,瞧你那副让人恶心的馋像,留神我挖了你的眼珠子。”

黑衣壮汉突然笑了:“成了么?二姑娘。”

杜姑娘轻哼一声道:“不看是谁出马,哪有不成的,‘大漠龙’挺机灵,到了我眼前就变成了傻瓜蛋啦!”

黑衣壮汉咧嘴一笑,笑得淫邪:“那是他着了迷,中了魔,其实也难怪,直隶地面上这些人,有那一个能见了您不着迷,不中魔的,何况您今儿晚上……”

杜姑娘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别在这儿嚼舌头,人家可不像你们,面对着我这副模样儿,人家像个没事人儿似的,要换了你们一个个早就发疯了。”

黑衣壮汉嘿嘿—笑道:“二姑娘,我疯了半天……”

杜姑娘眼一瞪,黑衣壮汉忙敛去笑容改了口:“不管怎么说,也只有二姑娘才想得出这种绝妙妙计,任他‘大漠龙’再精也得喝二姑娘您的洗脚水。”

杜姑娘娇靥上掠过一丝得意,道:“女人杀人要比你们男人家容易得多,只看她肯不肯牺牲一点。”

黑衣壮汉马上换上一副谀媚嘴脸,道:“是,是,您说得是……”

杜姑娘似乎有点喜怒无常,眼一瞪道:“少废话了,出去,要不就背过身去,我要穿衣裳了。”

黑衣壮汉突然一阵激动,两眼里那一双目光怕人:“二姑娘,刚才是演戏,能陪您演这出戏,我是八辈子修来的福份,如今戏演完了,事也成了,您何不……何不……”

杜姑娘道:“还说呢,我还没骂你呢,刚才你抓得我疼死了,你看看。”

被子往下一扯,那整个的雪白酥胸全露了出来,可不,那酥胸上有几道红红的指甲抓痕,一身肌肤欺雪赛霜,白而且嫩,几道红红的指甲印儿特别显眼。

黑衣壮汉一阵颤抖,猛然上前一步,抖着嗓门儿叫了声:“二姑娘……”

杜姑娘道:“你怎么了,哪儿不舒适么?”

黑衣壮汉咽了两口唾沫,突然跪了下去:“二姑娘,求求您,今后就是让我上刀山,下油锅我都干。”

杜姑娘那两片诱人的香唇边又浮现起笑意。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恶心死人了。”

手一抬,桌上的灯突然灭了。

屋里,刹时一片漆黑。

伸手难见五指的漆黑中,又听那黑衣壮汉颤抖着叫一声:“二姑娘。”

这一声,简直就语不成声。

口 口 口

夜色凉如水,在这夜半,更有点冷意。

傅天豪提着他那简单的行囊,踏着夜色往西走。

他衣衫有点单薄,可是并不觉得冷,相反的,他还觉得有点热,尤其是脖子后头,有点辣辣的感觉。

他有点奇怪,可是他不明白,也想不起是怎么回事儿,也许,他不小心着了点风寒。

那姓郝的瘦汉子没说错,果然走出“沙河镇”往西走百步便看见了“三官庙”。

他现在看见了,黑忽忽的一堆,一点亮儿都没有。

三更时分,“三官庙”摆宴,而且没一点灯火,敢情是要客人摸黑吃喝。

傅天豪胸中雪亮,脚下却是停也没停地仍往前走。

艺高人胆大,他不怕什么,不怕谁,他现在是一个人。

半里多距离,在他的脚下是走不了多久的,没多大工夫他便到了“三官庙”前。

“沙河镇”里传来了梆柝声,恰好三更。

里外静悄悄的,没一点儿亮,也没一点儿声息。

站在,“三官庙”前打量这座,“三官庙”不小的一座,可是东边围墙缺了口,西边围墙塌了一块,门上的横匾不见了,两扇门只剩了一扇,门头上跟墙头上都长了草。

显然,这座“三官庙”是久绝香火人迹了。

傅天豪提了一口气,面对那漆黑的庙门里发话:“傅天豪如期赴约,直隶道上的朋友请现身说话。”

只听“三官庙”里响起一个阴恻恻的话声:“傅爷真是信人,来得不早不晚,做主人最欢迎这一种客人,我们候驾多时了,酒宴摆在庙里请进来吧!”

话声很耳熟,一听就听出那是姓郝的瘦汉子话声。

傅天豪双眉一扬,道:“傅天豪进来了.人生地不熟,加以伸手难见五指,请哪位朋友指点路径。”

话虽这么说,他却没等里头有人答话,便提着行囊大步往那漆黑的庙门走了进去。

进庙门眼前一片漆黑.一时间目难视物,傅天豪不用两眼用耳朵,用他那敏锐的听觉,一步一步往里走去。

走着走着,他忽然觉得脚下踢着一样东西,像踢着了一根半悬空,拦在路上的绳子,很细的绳子。

他马上就觉得不对了,心里警兆刚生,倏听头顶上传来一声轻响,无暇多想那是什么,脚尖一点地,提一口气往前窜去。

耳听身后“噗”地一声轻响,跟突然间下了一阵骤雨似的,又像一包砂从上头洒落了地。

傅天豪轻功卓绝,这一窜便是好几丈,电一般地射落在漆黑的院子里,脚刚沾地,破空之声大作,四面八方响起。

傅天豪没犹豫一下,举起手里的行囊挡了过去,“噗噗”一阵连响,只觉手里的行囊震动了好几下。

挡过这阵暗器,漆黑的院子里刹时又是一片死寂。

但是傅天豪知道这院子四周躲的有人,而且人还不在少数。

他突然笑了,哼哼地在笑。

突然,西北角响起一个冰冷话声:“你笑什么?”

傅天豪道:“我笑直隶道儿上的朋友,直隶是个大地方,怎么直隶道儿上的朋友这么小家子气。”

西北角一声冷笑,那冰冷话声道:“别让大漠里来的朋友笑咱们小家子气,出去吧!”

话声甫落,人影闪动,四面八方立即射落了八条人影,傅天豪目力过人,马上看出那姓郝的瘦汉子站在正西。

他转身面对正西,道:“郝朋友,直隶道上的朋友就是这么请客的么?”

姓郝的瘦汉子阴阴一笑道:“傅爷明知道是这么回事儿,是不?”

傅天豪淡然一笑道:“倒是让郝朋友说着了,让我见见贵掌舵的。”

只听身右传来一冰冷活声:“你要见我们瓢把子干什么?”

傅天豪道:“帖子上具名的是他,他是主,我是客,不该见见么?”

说话间他转眼望去,只见身右正北那人,是个身材瘦小,身着黑色劲装的中年汉子,长得跟猴儿似的。

那瘦小黑衣汉子冷笑一声道:“说的是理,只是我们瓢把子不在‘沙河镇’,也没那闲工夫,有什么话你冲着我说也是一样,直隶地面上除了我们瓢把子就是在下我了。”

傅天豪哦地一声道:“原来是直隶道儿上的二当家的,失敬。”

一抱拳道:“我请教,傅天豪不常到北几省来,扳着指头算算,有数的几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有在什么地方开罪了直隶道儿上的朋友……”

那瘦小黑衣汉子道:“姓傅的,你问的是梁子。”

傅天豪微一点头道:“不错。”

那瘦小黑衣汉子道:“这梁子有远也有近……”

傅天豪道:“请二当家的指教。”

那瘦小黑衣汉子道:“自然要让你落个明白,这也是江湖道上的规矩,我来问问你,你来过了北几省有几次,都干了些什么?”

傅天豪道:“诛杀贪官污吏,劫富济贫,或者是为别人办点旁的事儿。”

那瘦小黑衣汉子冷笑一声道:“好一个诛杀贪官污吏,劫富济贫,或者是为别人办点儿旁的事,姓傅的,你可懂得规矩?”

傅天豪目光一凝,道:“二当家的是怪我飞象过河吃过了界。”

那瘦小黑衣汉子道:“是不是你自己明白,江湖道上也自有公论。”

傅天豪倏然一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二当家的,那些贪官污吏,为富不仁的东西,也在北几省存在可不是一天两天了,北几省江湖道上的朋友为什么不闻不问,我明白,也打听得清楚,这里头大有文章,念在千里江湖是一家,我并没有找上门去讨取个公道,如今二当家的却反过头来怪我飞象过河吃过了界……”

那瘦小黑衣汉子冷喝一声道:“姓傅的,你给我闭上嘴,可知道你这一句话,开罪了整个北几省的江湖道。”

傅天豪道:“开罪与没开罪都一样,我不在乎,也由不得我在乎,二当家的不必再说什么了,请你挑明那近一点的梁子吧。”

“好,姓傅的。”那瘦小黑衣汉子一点头,冰冷说道:“你既然要干脆,咱们就来干脆的。”

一顿接道:“‘张家口’两条人命,他们也算得北几省道儿上的。”

“原来如此。”傅天豪淡然一笑道:“二当家的既然挑出了这段梁子,今儿晚上这件事不是单凭口舌所能解决的,我不愿意再辩解,事实上辩解也没有用,不过我要告诉:当家的,傅天豪跟北几省江湖一无仇二无怨,也素来井河不犯,这一回要是让人挑起争端,坐收渔人之利,那可是……”

姓郝的瘦汉子突然一声阴笑道:“谁挑起争端啊,老实话一句,让你‘大漠龙’多活一天,我们这些人就跟眼里插根钉,背上长根刺似的一天不能安宁,日子一久,恐怕连混都没得混了。”

傅天豪笑了:“倒是郝朋友快人快语,令人敬佩,既然这样,几位这就亮兵刃动手吧,傅天豪舍了命相陪。”

瘦小黑衣汉子道:“你可看见我们几个,那一个带兵刃了?”

傅天豪目光转动,刹那间扫视了一匝,他看得出,身周八人无一不是两手空空,身上不像藏着兵刃的样子,他当即说道:“这么说,几位是想在拳脚上……”

瘦小黑衣汉子道:“不,我几个是想站在这儿一动不动,看着你自己倒下去。”

傅天豪呆了一呆,道:“那恐怕不可能,几位刚才的埋伏我都领教过了……”

瘦小黑衣汉子道:“那只是为求更安稳,附加的两样,头一样的是石灰,想烧瞎你的两眼,后一是淬毒暗器,想让你眼瞎之后再来个见血封喉,谁知道你的运气挺好……”

姓郝的瘦汉子道:“运气挺好,命可不怎么大。”

傅天豪道:“是么?”

“哎呀。”夜空里突然传来娇滴滴的一声,接着是个一半儿喷一半儿娇的话声说道:

“傅大侠,是你说过走的时候会招呼我一声的,怎么一出我的屋就提着包袱偷偷地溜出了‘沙河镇’,害得我一阵好找,差点儿没把我这两条腿跑断,你可真忍心啊!”

傅天豪的心神一连震动了好几下,他心神震动间,一个长发披肩,体态美好的黑衣人儿落住院子里,她扭动着腰肢往前走了两步,没说话先送过来一个媚笑:“我说过要跟你做个伴儿的,这辈子我跟定你了。”

傅天豪定了定神,倏然而笑道:“原来是这么回事,放好长的线啊!”

黑衣人儿道:“不放长线怎么能钓到大鱼。”

突然间傅天豪只觉得身上好热,脖子后头那热辣辣之感更甚,这时候他想起了黑衣人儿无意中簪儿扎了他一下。

他心神再震,目光一凝,道:“杜姑娘,你那把簪没淬过毒吧。”

“哟!”黑衣人儿媚眼儿一抛,娇媚横生,道:“瞧你问的,女人家簪发的簪儿怎能淬毒呀,要不小心扎了我自己,那不是要我自己的命么!”

傅天豪突然想起个人,脸色一变道:“我想起北六省有个跟红娘子齐名的女人,‘玉面蜘蛛’杜步娇……”

黑衣人儿娇笑一声:“我的傅大侠,那就是我,你怎么早没想起来呀?”

傅天豪心往下一沉,猛提一口气,就要腾身掠起,那知不提气还不觉得怎么样,这一提气,眼前就是一黑,四肢也用不上一点力了。

只听“玉面蜘蛛”杜步娇娇笑说道:“我的小龙儿,来不及了。”

傅天豪苦笑一声道:“看来闲事管不得,今后我再也不管闲事了。”

杜步娇笑吟吟地道:“其实呀,这桩闲事你还真没管成,你刚走他就又来了,如了愿,可也躺在了那间屋里,真是啊,你们男人,图的是什么啊?”顿了顿道:“我看你还是把包袱放下吧,怪沉的,反正你是走不了了。”

真的,傅天豪这时候只觉得他那简单的行囊越来越重,重得他都提不动了。

杜步娇话刚说完,他只觉得再也提不动他那简单的行囊了,手一松,砰地一声行囊落了地。

杜步娇吃吃一笑道:“你要是觉得累,就躺下了歇会见,这儿挺凉快的。”

傅天豪倒不觉得累,可是他觉得头晕,他只觉得头在旋,地在动,晕得他越来越站不住了。

他想支撑,奈何上头晕,下头两条腿酸软无力,没法支持。

他知道,他走不掉了,今夜算是把自己交到了这儿,而且是他自己送来的,他打心底发出一声苦笑,再也站不住了,身躯一晃倒了地,身子一挨着地,马上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姓郝的瘦汉子飞一般地掠了过来,手中一把明晃晃的解腕尖刀,一下子便递到傅天豪的咽喉要害了。

杜步娇娇笑一声道:“郝大哥干嘛这么急呀,说好了的我出马擒人,擒着了先交给我二天。”

说话间他皓腕一抬,直向姓郝的瘦汉子持刀腕脉撞去。

她出手奇快,“叭”地一声撞个正着,姓郝的瘦汉子手腕一荡带偏了解腕尖刀,锋利的刀尖一下子从傅天豪左脸上划过,立即皮开肉绽,血流如注。

傅天豪连哼都没哼一声。

杜步娇—跺脚,道:“郝大哥,你看你,难道让我带个血人儿回去不成,我不要了。”

拧身窜起,一闪便没了影儿。

姓郝的瘦汉子怔在了那儿。

瘦小黑衣汉子咧嘴一笑,道:“郝大哥,你闯了祸了。”

姓郝的瘦汉子苦笑道:“我怎么知道杜二妹要他……”

瘦小黑衣汉子道:“这是跟我们老爷子事先说好了的,要不然她怎么会肯老远地跑到‘沙河镇’跟秦二演这出戏!”

姓郝的瘦汉子道:“那……这可怎么办?”

瘦小黑衣汉子摇头说道:“这还事小,大不了她回去冲老爷子发顿脾气去,倒是傅天豪这脸毁在了你这把刀下,万一傅天豪他命大不死……”

姓郝的瘦汉子机伶一颤,扬刀就要插下。

瘦小黑衣汉子伸手一拦,道:“郝大哥,你们老爷子死活不论,我们老爷子要的可是活的啊。”

姓郝的瘦汉子目光一凝,道:“崔大弟,你这是什么意思?”

姓崔的瘦小黑衣汉子道:“郝大哥,你们老爷子可曾交待过这条龙到手之后马上就给他一刀。”

姓郝的瘦汉子呆了一呆道:“这倒没有……”

“就是喽!”

姓崔的瘦小黑衣汉于道:“咱们是一块儿出来办事儿的,好不容易把这条孽龙弄到手,郝大哥你这一刀下去,活龙变成死龙,万一回去之后咱们两位老爷子一拍桌子一瞪眼,这过错是我担呢还是郝大哥你担?”

这一番话说得那姓郝的瘦汉子哑口无言。

姓崔的瘦小黑衣汉子忽然咧嘴一笑,又道:“至于郝大哥你在他脸上划这一刀,看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你想嘛,咱们两位老爷子这么多心血费这么大事,放这么长的线钓这条大鱼,自不会是请他上家里吃喝去,他是你们老爷子的眼中钉,也是我们老爷子背上芒,这且不说,单冲着‘张家口’那两条命,他就是有那条命到头来也要折磨得他丢了四对半,郝大哥你又担的那门子心,害的那门子怕呀?”

姓郝的瘦汉子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的,任何人都听得懂这话里的“损”,看他的神色,他似乎相当的恼火,可是他突然吸了一口气,脸色马上就恢复了正常,他居然忍了。

只听他缓缓说道:“还是崔大弟行,如今傅天豪已经落在咱们手里了,这一下直隶地面上的可出名了,只是还有个姓沈的丫头……”

姓崔的瘦小黑衣汉子咧嘴笑笑说道:“咱们两位老爷子多少年的交情,办这件事纯是为朋友,为朋友两肋可以插刀,也为的是咱们两家今后在江湖上的这个‘混’字,‘大漠龙’一天不躺下,眼中钉一天不拔,就没咱们两家混的,谁也不是为了出这个名,出这个风头,郝大哥你要认清楚这一点,至于那个姓沈的妞儿,你们老爷子说得好,他如今已经不吃那碗公门饭了,那不关他的事,你们老爷子既然这么说了,咱们乐得省省事,是不?”

姓郝的瘦汉子本想以牙还牙,反过来给人一下的,却不料让人接着棒头又反敲了他一下,他脸色一变,只有自下台阶:“既然这样,咱们就抬着人往回走吧,还等什么。”

姓崔的瘦小黑衣汉子一咧嘴道:“等郝大哥你吩咐啊。”

姓郝的瘦汉子脸色又是一变,道:“我可不敢当,在直隶这块地面上,崔大弟你是主,我是客,强客不压主,再说这趟出来办事,挂牌的是崔大弟你,我只不过是个扬旗呐喊的马前小卒……”

姓崔的瘦小黑衣汉子哈哈一笑道:“郝大哥既然这么说,那小弟就不客气了,老二,老三,过去把人抬出。”

正东走过来一个黑衣汉子,跟一个中等身材壮汉子,俯身抬起了傅天豪往外走去。

姓崔的瘦小黑衣汉子冲姓郝的瘦汉子一摆手,道:“郝大哥也请吧!”

姓郝的瘦汉子心里不是味儿,脸上都带出来了,把那把解腕尖刀往裤腿里一插,掉头往外走去。

姓崔的瘦小黑衣汉子忽然笑了,笑得有点奇怪!

口 口 口

“宛平县”北边,有一座很大很大的庄院,门前一排大柳树,柳丝千条,阴凉一大片,让人看着也觉得凉快。

一圈丈高的铁灰围墙,上头搭的都是上好的琉璃瓦,宽又高的门头,还有乌黑发亮的一对大门环,两旁边安排了两盏大灯笼,上头各写了一个斗大的“赵”字,好气派。

门前,是一片空旷平坦的场子,有点像打麦场,但它绝不会是打麦场,这种人家那会自己种田,怎容得门前有个打麦场。

围墙里,树海森森,飞檐狼牙到处可见,估地略比北京城西直门外海甸大学士明珠的别墅小了点,不过看那森森的树海与到处可见的飞檐狼牙,内里的建筑恐怕不会比那位大学士的“自怡园”逊色到那儿去。

再往这座大宅院的四周看一看,或近、或远,隔不远便是一个穿黑色裤褂的汉子,个个腰里鼓鼓的,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藏着家伙。

日头偏西,黄昏初降的时候,西北方向扬起了—片尘土,由远而近,飞快。

那是一辆双套高蓬马车,跟八人八骑,赶车的是个黑衣壮汉子,那八匹健马上也都是清一色的江湖人。

马车直驰大庄院门口,两匹健马越过马车当先驰到,那是姓郝的瘦汉子跟姓崔的瘦小黑衣汉子,他两骑马到.两扇朱红大门豁然大开,马车恰好跟着驰到。

那姓崔的瘦小黑衣汉子一抬手,道:“先把他弄到前院去,我这就进去禀报老爷子去。”

说完了活,他偕同姓郝的瘦汉子并肩进了大庄院。

过了“影背墙”看去,好大的一个院子,细砂铺地,中间一条青石板路,两边各一排五间屋,东西两墙还有两个月形门,不用说那是通往东跨院跟西跨院的。

这个大院子,任何人一看就知道它兼练武场,两边摆的有兵器架,东边是大十八般兵器,西边是小十八般利刃,青石板路两边还有几具石担石锁,这不是练武场是什么?崔、郝二人停也没停地直往后走,过了那北墙上的月形门,进了后院。

这后院更不得了,亭、台、楼、榭一应俱全,隐约于茂密的林木,森森树海之中,景色美而且宁静。

朱栏小桥旁那八角亭子里,有八个人,三个人站着,五个人坐着,坐着五个人,是“大鹰爪”谭北斗,“追魂夺魄日月飞轮”孙伯达,谭北斗坐在正东,孙伯达坐在正北,正西那条石凳上,也就是谭北斗的对面,坐着三个人,一男二女,男的坐在中间,他是个年纪跟谭北斗差不多的瘦老头儿,瘦是瘦,长得可比谭北斗、孙伯达都体面。

长眉细目白净脸,相貌相当的和善不像孙伯达有一股阴鸷狡诈气,也没有谭北斗那份土里土气。

他穿的是一身雪白绸质裤褂,在这时候穿绸,似乎嫌早了些,可是他没有一点冷意,这显示出他的身子硬朗,筋骨也挺结实。

右手戴着一枚汉玉戒指,左手一对乌黑发亮的铁球,骨碌、骨碌地转个不停,他那左手的拇指边又生了一截小指头,一共六个指头。

他左边,是个穿红衣的大姑娘,正是“张家口”夜访傅天豪的那一位。他左边,是个穿黑衣的娇俏美姑娘,正是那“沙河镇”演戏、坑害了傅天豪的“玉面蜘蛛”杜步娇。

站着的那三个,一个站在孙伯达身后,是罗玉成,他永远显得那么清秀。

两个站在谭北斗身后,一个高高的个子,白净脸,年纪在卅上下,一个是小矮个儿,浓眉大眼,个头儿挺壮,年纪也略为轻点儿。

中间石几上摆着一个棋盘,棋盘旁边放着三把细瓷小茶壶,显然地,谭北斗在跟穿白绸裤褂的老头儿下棋,大伙儿都在看棋,唯独罗玉成却一双眼直在杜步娇的如花娇靥上来回转。

杜步娇似乎没发觉,连眼皮也没抬一下。

倒是红衣大姑娘那一双香唇边,不时掠过一丝冰冷的笑意。

郝、崔二人喇进后院,谭北斗伸手拨乱了棋子,道:“他们回来了,别下了。”

白衣老头儿哈哈大笑,指着谭北斗道:“老谭,你可真够赖的,输了就是输了,说什么他们回来,别下了。”

“输?”谭北斗摆摆手,道:“就凭你那两下子,我会输给你,不服气明儿咱们再摆几盘,谁输谁冲谁磕三个响头,干不干?”

白衣老头儿一巴掌拍上大腿,抬眼说道:“你们可都听见了,明儿个还是这些人,一个不许少,大伙儿来做个见证,免得他到时候耍赖。”

几个人都笑了,笑声中,郝、崔二人在亭子外头躬下了身齐声说道:“老爷子,我们回来了。”

白衣老头没往亭外看,望着谭北斗道:“老谭,我看算了,孩子们都够辛苦的。”

谭北斗一抬头,道:“不能算,你有你们门规,我有我的家法,你别管,给我闭上嘴一边儿坐着。”

白衣老头儿眉锋一皱,抬头说道:“老谭,你这是何苦……”谭北斗没再理他,脸色一寒,转脸向外,道:“老大,你可真会办事儿啊,是谁让你动刀子的嗯?”

姓郝的瘦汉子还能不明白,马上就低下了头。

谭北斗砰然一声,一掌拍在石儿上,道:“说话呀,你聋了么?”

姓郝的瘦汉子抬起了头,口齿启动了一下道:“老爷子,我错了。”

谭北斗冷哼一声道:“说的容易,错了,错了就能了事么,你跟了我这么多年,究竟学到了什么,幸亏我这是让你办这件事儿,要是我还吃那碗公事饭,上禀制军大人把棒子交给了你,你还不给我弄得乱七八糟,出尽了漏子,我还打算将来让你接我的衣钵呢,像这样还敢把衣钵交给你么?”

姓郝的瘦汉子砰然一声双膝落了地,低着头道:“老爷子,我情愿领罪。”

谭北斗哼地一道:“你不情愿也不行啊,老二,给我拿鞭子来。”

他身后那高个儿白净脸,略一迟疑,答应一声刚要走。

杜步娇忽然站了起来,道:“行了,谭大爷,您就饶了郝大哥吧,让郝大哥以后小心点就是,大家都在赵家大院里,您要是这么罚了郝大哥,往后可让我怎么见郝人哥啊?”

白衣老头儿道:“听见了么,老谭,人非圣贤,谁能不犯过错,你这是多少年的工夫练出来,难道你年轻的时候就没办错过事儿么?孩子们已经够辛苦了,不赏也就算了,何必再……”

谭北斗道:“谁辛苦,辛苦的只二妞儿一个人……”

杜步娇道:“那么二妞在您面前替郝大哥求个情,您赏二妞儿这个脸么?”

谭北斗眉锋一皱,道:“你们爷儿难道是……”

白衣老头儿抬头搂住了杜步娇的水蛇腰,道:“老谭啊,连我的脸你都可以不赏,我们二妞儿的面子,你可不能不卖啊!”

谭北斗一跺脚,冲姓郝的瘦汉子叱道:“给我滚一边去,别让我看见生气。”

姓郝的瘦汉子站起来退到一边。

谭北斗冷然说道:“过来,谢谢你二妹子去。”

姓郝的瘦汉子够难堪的,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的,可是他不能不听谭北斗的,答应一声走了过来。

杜步娇“哎哟”一声道:“谭大爷,您这是……叫二妞儿我怎么敢当呀!”

一拧腰躲在了白衣老头儿身后。

姓郝的瘦汉子恰好走到,把头一低,道:“谢谢杜二妹。”

白衣老头儿摆了手道:“好了,好了,老谭,你也真是,别喧闹了,办正经事儿吧?”

转脸望孙伯达,道:“老三,你看是不是要知会你大哥、二哥一声。”

孙伯达笑笑说道:“赵大哥看着办就是,赵大哥跟谭老要不方便动手,交给我们‘红帮’这些人也是一样。”

白衣老头儿道:“‘大漠龙’是咱们三家的对头,谁动手不一样?只是我跟大漠龙另有点过节,希望在我跟他了断这点过节之前,得留他个活口。”

“那好办。”

孙伯达道:“咱们都是自己人,再说这回要不是赵大哥跟谭老伸手,就凭‘张家口’‘红帮’这些人,根本别想碰‘大漠龙’一根汗毛,按情按理,都该让赵大哥你先了断过节……”

谭北斗截口说道:“都是自己人,还分什么先后你我,干脆把展老大,张老二请到这儿,有什么过节大家伙儿一块儿了断不就得了么?”

白衣老头儿一摇头,道:“不,我要开香堂,关着门儿跟姓傅的的了断这段过节。”

孙伯达是老江湖了,谭北斗比孙伯达更老,这话谁还听不懂么,一句话,这段过节不愿让外人知道,也不愿让任何外人参与。

经他这么一说,谁好再说什么。

谭北斗沉默了一下道:“那就这么办吧,把人先交给展老大三兄弟,割也好,剐也好,留个活口给赵老大就行了。”

孙伯达目光一凝,道:“谭老,那么,您的那一份儿呢?”

谭北斗倏然一笑道:“你三兄弟要割他、剐他,赵老人要跟他了断一段过节,我的那一份分到你两家里了,够了,足够了……”

他站了起来,道:“事完后告诉我一声,让我在傅天豪尸首前站一会儿,让他知道躺下的是他,不是我就行了,你们忙你们的吧,我回避了。”

摆摆手,带着他那三个徒弟出亭而去。

望着谭北斗跟他那三个徒弟的身影消失在暮色里不见,孙伯达转过脸来摇头说道:“像谭北斗这么好说话的人,我还是头一回碰上……”

白衣老头儿赵六指儿摸着胡子笑笑道:“老三,你聪明一世,怎么也有一时之糊涂?”

孙伯达微微一愕道:“怎么,赵大哥,是我看错了……”

赵六指儿道:“老鹰犬谭北斗,岂是这么好说话的,也难怪,你跟他交往日浅,还没摸清他的为人。”

孙伯达道:“那……赵大哥,他这是什么意思。”

赵六指儿沉默了—下道:“这话本来我不便说,也不该说,可是你我多少年的老交情,不比跟谭北斗这段互相利用的交情……”

顿了顿道:“说好听点儿,谭北斗这叫老谋深算,说得难听点儿,谭北斗他这叫老奸巨猾,老三,你是知道的,不管怎么说,‘大漠龙’毕竟是个人物,他在白道上也很得人望,这一点,由谭北斗这回安排樊笼,金钩挂饵,白道上的人物不惜冒杀身之险去救他一事,可以得到确切的证明,谭北斗不比以前的谭北斗了,以前他有官家撑腰,现在他只有靠自己,他往后还要在江湖上混饭吃,他得罪得起白道上的人物么?将来事情传扬出去,傅天豪让人害了,谭北斗手上没沾一点血,事实上有他的份儿没有,不但有,而且是他起的头儿,可是他手上不沾一点血腥……”

孙伯达脸色一寒,“嗯!”地一声点了头,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儿,谭北斗的厉害我算是领教了。”

赵六指儿笑笑说道:“我领教了多少年了。”

孙伯达沉默了一下道:“那,赵大哥,以您看……”

赵六指儿道:“老三,让我先问你一句,你听不听我的。”

“听。”孙伯达毫不犹豫地一点头道:“当然听,我不听赵大哥的,听谁的,您是知道的,我这件事打起头到如今,那一步不是听您的。”

赵六指儿一点头道:“那就行……”

目光一凝,接着说道:“你要是听我的,无论谁拿傅天豪怎么样,你别动手,无论谁割他也好,剐他也好,你最好站在一边儿看着,最好躲远点儿。”

孙伯达道:“这……大哥,二哥那儿……”

赵六指儿眉宇间忽地掠过一丝懔人杀机,道:“老三,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要做就做到底了,要狠却狠到头儿,听我的少不了你的好处,你只消站在一边煽煽火,以张老二那股子一点就着的火爆脾气,他不会给机会让别人出手的。”

孙伯达眉宇间也掠过一丝懔人的杀机,猛一点头道:“行,就这么办,只是,赵大哥,事成之后论功行赏‘张家口’这块地儿可是我孙老三的。”

赵六指儿一拍胸脯道:“那当然,要少了你的,你唯我赵六指儿是问。”

孙伯达霍地站了起来,一抱拳道:“赵大哥,我这就回西跨院去,人……”

赵六指儿道:“待会见我让他们给你送过去。”

孙伯达点头说道:“那好,我在西跨院等着了。”带着罗玉成大步而去。

望着那老少们远去的身影,赵六指儿两眼之中射出两道异样光彩,突然笑了。

红衣大姑娘一个软绵绵的阿娜娇躯,立即揉进了赵六指儿怀里,媚眼一抛,娇笑说道:

“干爹,还是您行啊,一句话扣住谭北斗,谈笑间又套住了一个孙伯达,谭北斗现在没人撑腰

了,‘红帮’‘张家口’这一分支,眼看也要支离瓦解,今后这一大块地儿还不就是您的了么!”

赵六指儿胳膊一圈,马上按住了那圆润纤细的腰肢,把老脸向着那张吹弹欲破的如花娇靥凑得近近的,道:“凤妞儿,世界上只有你这张小嘴儿最甜,到时候干爹也来个人封功臣,你说吧,要什么只管说。”

红衣大姑娘凤妞儿还没说话,那里杜步娇突然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听见了没有。”凤妞儿往上看了一眼,道:“二妹吃醋了。”

赵六指儿哈哈大笑,右手一伸又搂住了杜步娇,道:“别吃醋别吃醋,宝贝儿,都有,都有,是我这个干爹没有也不能没你们俩的……”

这股子亲热劲儿,似乎超越了干爹千女儿之间应有的亲热,任谁看了也会皱眉。

可是姓崔的瘦汉子站在那儿却跟没看见似的,大半是司空见惯,习以为常了。

忽然赵六指儿伸出手在凤妞儿的脸蛋儿上轻轻拧了一下,道:“凤妞儿,那件事儿,你没看错吧?”

“错不了的,干爹。”凤妞儿瞟了他—眼道:“您放心吧,我亲耳听见傅天豪跟那个姓沈的丫头说的,以我看是可信的,谁没个私心,‘大漠龙’在江湖上干了这么多年,他不会全为旁人干的,您说是不。”

赵六指儿沉吟说道:“话是不错,只是财不露白,他是个经验历练两样老到的人,怎会平白无故地告诉那姓沈的丫头。”

凤妞儿道:“您也真是过于小心了,这种事告诉那姓沈的丫头有什么要紧,难道还怕姓沈的丫头谋财害命么,干爹,这种事只能信其有,不能信其无啊,要真有那么一大批藏宝,咱们糊里糊涂,冒里冒失给了‘大漠龙’一刀,让那批藏宝成了无主之物,岂不是可惜死人了。”

“对。”赵六指儿两眼异彩闪动,点头道:“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人在咱们手里,不问也是白不问,要真能问出来,那岂不是好事成双,喜上加喜的意外之财。”

凤妞儿道:“马无野草不肥,人可是没横财不会富啊!”

赵六指儿仰天大笑,一摆手,道:“这话可真是说在了我心坎儿里,老大,把人给西跨院里的送了过去……”

凤妞儿伸手一拦,道:“慢着,干爹,您忙些什么呀?”

赵六指儿道:“怎么,宝贝儿,你还有什么……”

凤妞儿眼波流转,往上瞟了一瞟,道:“干爹,您可是有赏有罚的哟。”

赵六指儿一点就透,“哦”地一声道:“这能怪我么,是二妞儿自己不要……”

凤妞儿哼地一声道:“还说人家聪明一世,怎么会有一时糊涂,我看您才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这是什么时候什么事,由不得二妹了,‘大漠龙’是个宁折不曲的硬朗人家,只有二妹才能使他那块百链钢化为绕指柔啊。”

赵六指儿呆了一呆道:“你是说让二妞儿……”

杜步娇冷哼一声道:“我才不干哩,把个血淋淋的人儿往我怀里塞,大姐既然出了这么个好的主意,为什么自己不施出那股子柔劲儿。”

凤妞儿道:“二妹,你是怎么了,这可是干爹的大事啊。”

杜步娇道:“我知道是干爹的大事,你是知道我的脾气的,我见不得血,也怕见血……”

凤妞儿道:“你何不干脆说他那张脸已经毁了,你现在嫌他了。”

杜步娇脸上一白,猛然点了头,道:“我就是这意思,怎么样?我也就是这脾气,要嘛就要个完好无缺的,碰破了一点皮儿我都会倒胃口,你要有这么好的胃口,让人把他送进你房里。”一拧腰,站起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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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十 章     凤妞儿脸上变了色,站起来喝道:“二妞儿,你……”

赵六指儿忙道:“好了,好了,凤妞儿,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脾气,她既然不愿意,又何必勉强她。”

凤妞儿双眉一扬,道:“您还说呢,她都让您给惯坏了,您现在说句话,让他们把人送到我房里,西跨院那边招呼一声,说您改变了主意,等您跟他的这点过节一了,马上就把人给他们送过去,包准给他们个活口就是。”

赵六指儿皱眉说道:“凤妞儿,你……”

凤妞儿道:“说话呀?”

赵六指儿无可奈何,只能将头连点地道:“好,好,老大,把人送到你大妹子房里,然后再到西跨院去一趟。”

那姓崔的瘦小黑衣汉子,恭应一声,转身而去。

凤妞儿似乎余怒未息,冷哼一声道:“幸好您不只一个干女儿,您要是只有一个干女儿,那得看人拿骄了。”

赵六指儿陪上笑脸,按在凤妞儿腰上的胳膊紧了一紧,道:“行了,宝贝儿,让干爹给揉揉心口,你消消气吧。”抬手便往凤妞儿那丰满的酥胸伸去。

“你也不怕外人看见。”凤妞儿轻叱一声,一把推开了他。

赵六指儿又笑了,嘿嘿地直乐。

口 口 口

东跨院里几间客房,挺大,也都挺气派,两条长廊连接着,院子里种着花,有几棵大树,也挺美,挺幽静。

北房里坐着谭北斗,二徒弟给他点上了旱烟,三徒弟给他倒了一杯热茶,谭北斗寒着脸,连眼皮没有抬一下,姓郝的瘦汉子怯怯地垂手站在一旁。

吸了几口烟,喝了一门茶,谭北斗在鞋底上敲了敲烟袋锅,眼皮抬了抬,冷然开了口:

“你有什么委屈,说吧!”

姓郝的瘦汉子忙道:“老爷子,我没委屈,也不委屈,只是这口气难咽。”

谭北斗两眼一睁,道:“谁给你气受了,我么?”

姓郝的瘦汉子道:“老爷子,您别这样好不,我知道您正在气头上……”

谭北斗一摆手,道:“少废话,谁给你气受了,说呀?”

姓郝的瘦汉子当即把他在“沙河镇”,“三官庙”里所受的,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谭北斗听的时候很平静,听毕之后仍然很平静,他抬了抬手,道:“坐下,你三个都坐下。”

姓郝的瘦汉子三个恭应一声坐了下去。

谭北斗目光一凝,道:“老大,有道是‘不看僧面要看佛面’,他们对你那样,就等于是打在我这张老脸,你知道为什么他们对咱们这样么?”

姓郝的瘦汉子双眉一扬道:“一句话,您现在已经脱离公门了。”

谭北斗一点头道:“不差,你还算是个明白人,老大,我跟赵六指儿的交情,仅止于互相利用,为借重他在直隶地面上的势力才结交他,当然,他所以结交我,也有他的目的,这种关系最为现实,只有一方没有利用价值,马上就难以维持,这也就是刚才我为什么当着他们骂你的道理所在,老大,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往后老二老三还得你带领,这些你早该学到了。”

姓郝的瘦汉子道:“老爷子,这些个我都知道。”

谭北斗微一点头道:“你知道那是最好不过,你知道就不该做这种当众动刀子的傻事,你三个给我都听着,最上乘的杀人手法,是手不沾血腥,这也就跟兵法里所说不战而屈人之兵一样了。”

白净脸高个子道:“所以您把‘大漠龙’塞在了他们两家手里。”

“对了,”谭北斗一点头道:“这是为咱们自己,一方面要除去咱们的冤家对头,另一方面又能手不沾血腥,你们要知道,现在的我跟以前的我不同了,以前的我是直隶总捕,有这么个后台在后头顶着,准想动我他先得有三分顾忌,现在不同了,现在咱们得靠自己,往后咱们还要在江湖上混,不得留给人家一点把柄,‘大漠龙’是个怎么的人,咱们比谁都清楚,在白道上他有相当的人望,我谭北斗要是亲手杀了他,尤其是用这种见不得人的手法,今后江湖道上,咱们是寸步难行,而且有数不尽的麻烦,你们明白么?”

姓郝的瘦汉子道:“我们明白,只是,老爷子,赵六指儿不是盏省油的灯……”

谭北斗微一点头道:“交往了这么多年了,谁还不知道谁么,更何况赵六指儿是个极具心智,也极为狡猾的人物,要说有什么短处,那恐怕只有两字‘女色’了。”

高个子早脸道:“说来也真是,那两个都年纪轻的,干嘛……”

谭北斗道:“自然有他们的道理啊,他们之间这种关系,跟我跟赵六指儿的关系差不多,维持也不了多久,只一方失去了利用价值,便马上不能维持,赵六指儿是直隶黑道上的瓢把子,有钱,有势,只跟着他便要什么有什么,北六省里走一趟,赵六指儿的干女儿,哪个不得躬身哈腰尊称一声姑娘,她们俩还求什么,至于赵六指儿,他之所以能有今天,可也得力于这两个貌美如花,娇滴滴的干女儿不少,赵六指儿成功在这个上头,将来要败,恐怕也要败在这个上头。”

姓郝的瘦汉子道:“赵六指儿年纪不小了,她两个守他也守不了多久了,要是赵六指儿一死,直隶这块地方怕不就是她们的了。”

谭北斗道:“那可不敢说啊,这两位确实有她俩的一套,不但能使赵六指儿服服贴贴,就是直隶这些地面上穷凶极恶的黑道人物,对她们也无不臣服低头,唯命是从。”

姓郝的瘦汉子道:“要照这么说,能号令直隶地面上这些黑道人物的,恐怕不是赵六指儿,而是她们这两位姑娘。”

谭北斗微一摇头道:“不,赵六指儿也确有他自己的一套,他之所以能爬上直隶地面黑道的瓢把子宝座,一举一动能影响整个北六省,固然得力于这两位不少,可并不是全靠这两位。”

姓郝的瘦汉子还待再说。

谭北斗抬手一拦道:“别的等会见再说,我先告诉你们一件事……”

高个子白净脸道:“什么事儿?老爷子。”

谭北斗道:“赵六指儿跟‘大漠龙’之间有点儿过节,他要开香堂,关起门来了断这点过节。”

高个子白净脸道:“听见了啊,怎么?”

“怎么?”谭北斗道:“问得好,你们以为赵六指儿跟‘大漠龙’之间,真有非关起门才能了断的过节么?”

三个人都为之一怔,姓郝的瘦汉子道:“那么以您看是……”

谭北斗道:“我问你,赵六指儿先说要开香堂,后说要关起门,这是什么意思?”

姓郝的瘦汉子阴森地道:“这还不明白么?要自了断他自己与傅天豪的过节,自然不让外人过间的,不让外人参与。”

谭北斗道:“什么大不了的过节见不得人?”

姓郝的瘦汉子道:“这……这个就不敢说了,以您看是谭北斗哼哼两声道:“见不得人的事儿,还会是什么好事儿么?”

姓郝的瘦汉子突然两眼一睁,道:“老爷子,赵六指儿这两个干女儿可不是什么正经人,会不会她俩有关连。”

谭北斗呆了一呆,道:“这个……似乎不大可能,凭良心说,傅天豪是条铁铮铮的汉子,他在这方面相当把持得住,就是她们把自己硬往他怀里送,也未必能让他动心。”

姓郝的瘦汉子道:“老爷子,只怕您高看了‘大漠龙’了,人毕竟是有血有肉的,男人家有几个不喜欢这个调调儿的,打古至今那坐怀不乱的恐怕也只有柳下惠一个,知人知面不知心,咱们又没时刻十步不离地跟着傅天豪,他究竟干了些什么,咱们怎么知道,傅天豪有张英俊般的脸庞,有不少大姑娘小娘们,迷他迷得茶不思,饭不想的,我就不相信傅天豪他一回都没吃过。”

谭北斗目光一凝,道:“你的意思是说,赵六指儿咽不下这口气去,把这种事当成了过节……”

姓郝的瘦汉子道:“是啊,那两个尽管是赵六指儿的禁鸾,可是拿赵六指儿这糟老头子跟‘大漠龙’比,那是没法比的,一碰上傅天豪,碰着这机会,不得不偷吃一顿,您想想,除了这种事儿,别的还有什么事怕人知道的?”

谭北斗微一摇头,道:“不会,绝不可能,对‘大漠龙’这个人,你还不够了解,‘大漠龙’不是那种人,就算他偶而会逢场作戏一番,他也会挑挑人儿,像这两个,绝对看不上眼的,对于六指儿,你的了解也不够,俗话说得好,王八好当气难受,可是赵六指儿这个人怪得很,他什么事儿都计较,唯独这种事儿他不计较……”

白净脸高个子突然道:“老爷子说得对,赵六指儿要计较这个,今天他就不可能爬上北六省黑道的总瓢把子宝座,至少他不可能有今天这种权势,这种声威。”

谭北斗一点头,道:“我就是这意思。”

姓郝的瘦汉子道:“那……您说是怎么回事儿?”

谭北斗摇头说道:“我不敢论断,这种事咱们一点儿边儿还没摸着,也没法论断,总之一句话,我说这绝不是一件好事儿,再说他不愿让外人知道,不愿意让外人参与这上头看,只怕这件事儿还不简单。”

姓郝的瘦汉子道:“那,老爷子,以您看,咱们是不是该……”

“不。”谭北斗摇头说道:“只要‘大漠龙’最后是一条路,死,天大的事儿也跟咱们没关系,现在咱们也没法跟赵六指儿斗,单凭咱们这老少四个人跟赵六指儿那庞大的整个北六省黑道比,咱们的力量薄弱得可怜,跟他斗,那是鸡蛋碰石头,太不智,一个人要识时务,现在不比从前,从前他心里再怎么记我恨,表面上他还得称兄道弟,装得跟生死朋友似的,现在他有什么好顾忌的,咱们这四个人根本就放不进他眼里去,咱们对他的利用价值已经没有了,可是咱们还得利用他一阵子,咱们今后还得在北六省走动,借着赵六指儿这块招牌,北六省到处可通行无阻,甚至连吃住都有人侍候,这种好事儿,上哪儿找,只要‘大漠龙’最后是一条路,死,咱们跟他斗个什么劲儿,乐得处处迁就着他点儿,”

白净捡高个子道:“老爷子,寄人篱下的滋味儿可不好受,您得随时提防着他翻脸。”

谭北斗看了他一眼,颇表嘉许地点了头道:“你不赖,老二,我提防着了,要不,为什么处处迁就他?”

京里咱们还有一件大事儿,等‘大漠龙’倒了地,咱们就动身进京,等把京里的事儿一办完,到了那时候赵六指儿是赵六指儿,谭北斗就是谭北斗了。”

姓郝的瘦汉子道:“老爷子,可别让赵六指儿跟‘大漠龙’暗地里有什么交易,偷偷地把那‘大漠龙’给放了。”

谭北斗摇头说道:“那还不至于,赵六指儿没理由放他,他存在一天,对赵六指儿也是个大威胁。”

白净脸高个子道:“老爷子,赵六指儿是没理由放傅天豪,傅天豪存在一天,对赵六指儿也的确是个威胁,只是,老爷子,要是他们俩暗地里有什么交易,那可就要另当别论了,您不能不防着点儿。”

谭北斗沉吟了片刻,点点头道:“你们俩说得也有点道理,赵六指儿出了名的奸诈,出了名的狠,我还真得防着他点儿……”

姓郝的瘦汉子站了起来,道:“老爷子,那我……”

谭北斗微一摇头,道:“不急,等他从西跨院那三兄弟手里接过傅天豪来再说不迟。”

“不对吧?老爷子。”白净脸高个子道:“赵六指儿要是一旦把傅天豪交到西跨院,那三兄弟绝轻饶不了他,纵然留个活口,只怕也比死人强不到那儿去,赵六指儿能跟他有什么交易,即使放了他,他能走出多远去?”

姓郝的瘦汉子一怔道:“对啊!”

谭北斗皱眉沉吟,道:“要照这么看,赵六指儿跟傅天豪之间,又不像有什么……”

白净脸高个子道:“老爷子,赵六指儿真会那么仁尽义至把傅天豪交到西跨院去么?”

谭北斗日光一凝,道:“老二,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白净脸高个子淡然一笑道:“人不自私,天诛地灭,您刚说过,赵六指儿这个人既奸诈又狠,要傅天豪是对他有什么好处,我不信他会把傅天豪先交到西跨院那边去。”

谭北斗脸色变一变,道:“不至于吧,冉怎么着孙老三跟他是多少年的老交情了,面子事儿他不会不顾着点儿。”

白净脸高个子道:“老爷子,怎么您也有一时的糊涂,人现在在赵家人手里,赵六指儿要是先有跟傅天豪谈过什么交易,说得顺利,双方都点了头,赵六指儿还会把他交到西跨院去么,随便编个什么理由派个人往西跨院一送,姓展的人在人家地盘儿里,又敢怎么样!”

谭北斗道:“这个……”

白净脸高个子接着说道:“老爷子,傅天豪对赵六指儿虽是个威胁,毕竟傅天豪要到北边来活动的时候少之又少,他不会轻易自找麻烦,树这么一个强敌的,您已经不在公门了,要没什么企图,他岂会这么爽快,一口答应帮咱们这个忙。”

谭北斗脸色又变了一变,道:“老人,你去打听打听,傅天豪送到西跨院去没有,外头问不出就到西跨院去一趟,记住,千万别露出声色。”

姓郝的瘦汉子恭应一声走了出去。

谭北斗手在桌上拍了几下,道:“希望这件事别那么复杂,要不然咱们可就为难了。”

白净脸高个子道:“没什么好为难的,他跟咱们来暗的,咱们也跟他来暗的,其实,您已把‘四残’安插住外头了,只招呼一声,他们马上就能赶到,赵六指儿再大的势力,再雄厚的定力,这座赵家人院里也不过这么几个人,他要是跟傅天豪有什么暗盘,四跨院那三兄弟心里只怕也不会痛快,您说,咱们又怕他赵六指儿个什么?”

谭北斗霍地转头,凝目良久才道:“老二,你不但比你大哥行,简直要青出于蓝了。”

白净脸高个子笑笑说道:“我怎么敢跟您比?”

又谈了没几句,姓郝的瘦汉子推门走了进来。

谭北斗忙问道:“怎么样,老大?”

姓郝的瘦汉子脸色凝重,道:“老爷子,让老二说着了,听说赵六指儿改变了心意。”

谭北斗霍地站了起来道:“赵六指儿没把人交到西跨院?要先跟傅天豪了断他们之间的过节,再把他交到西跨院去……”

白净脸高个子阴阴的笑,说道:“让他们三兄弟等着吧。”

谭北斗道:“老大,你这是那儿来的消息?”

姓郝的瘦汉子道:“我刚到西跨院去了一趟,正好碰见赵六指儿的大徒弟‘猴儿脸’崔护在那,我亲耳听见的。”

谭北斗道:“那,现在傅天豪在那儿?”

姓郝的瘦汉子道:“当然是还在赵六指儿手里。”

“废话。”谭北斗两眼一翻,道:“我还能不知道他还在赵六指儿手里,我是问:傅天豪人现在什么地方?”

姓郝的瘦汉子道:“您想嘛,还能在哪儿,准是在后院里。”

谭北斗转脸望向白净脸高个子,道:“老二,你看……”

白净脸高个子道:“让我先问问大哥……”

他顿了顿,接道:“大哥,西跨院那几位可有什么反应?”

姓郝的瘦汉子道:“这个……没听他们说什么,不过心里不痛快那是难免的,要是我,我心里会不痛快的。”

白净脸高个子道:“你到西跨院去,‘猴儿脸’看见你了么?”

姓郝的瘦汉于道:“他在屋里,我在外头,他没看见我,怎么?”

白净脸高个子沉吟了一下,转望谭北斗道:“老爷子,咱们在中间挑他一下,您看妥不妥当。”

谭北斗道:“怎么个挑法?告诉西跨院那三兄弟,说赵六指儿跟傅天豪有暗盘交易。”

白净脸高个子道:“当然不能这么明显……”

点了点头,沉吟着接道:“要是咱们能抓住点儿证据,那就更好了。”

姓郝的瘦漠子道:“你这话等于没说,抓什么证据?上那儿抓证据,人家开香堂了断过节,不让外人走近,咱们能往后院闯么?”

白净脸高个子道:“这又不是打官司,问案子,非要什么确切证据不可,我的意思是咱们得想个办法摸着点儿道儿,单靠空口说白话那是起不了大作用的,咱们只是凭推测,万一不是这么回事,咱们岂不成了两边儿得罪人?”

姓郝的瘦汉子道:“我知道,可是咱们既不便进后院去,又上哪儿摸一点儿边儿去。”

白净脸高个子道:“办法总是人想出米的,一旦他开了香堂,咱们是不便到后院去,可是在他还没开香堂之前,咱们进去个一两趟可也算不了什么。”

姓郝的瘦汉子道:“进去干什么,找谁去,问赵六指儿,他会告诉你,那是作梦。”

白净脸高个子看了他一眼道:“要照你这么说,咱们只有待在这东跨院里,等赵六指儿跟傅天豪暗盘交易,等着赵六指儿出卖朋友了?”

姓郝的瘦汉子道:“我不是这意思,可是……”

谭北斗皱着眉摆手道:“好了,老大,你们这样抬杠能抬出个办法来么?真是……”

转望白净脸高个子道:“老二,你有什么法子?”

以往,谭北斗大事总是交给老大去办的,“沙河镇”那一趟就是好例证。

真论起工夫来,姓郝的这个老大已得他八九成真传,在三兄弟中也显他为最。

可是,现在,谭北斗开始问计于老二了,凭心而论,论心智,这个老二是比老大强。

浓眉大眼的老三一直没说话,不知哪一样是他的长处。

白净脸高个子笑了笑道:“您跟大哥都坐下来,咱们从长计议,好好商量商量。”

谭北斗很听他的,当即坐了下去,而且招了招手,示意姓郝的瘦汉子也赶紧坐下。

夜色是宁静的,是美的,是一种迷蒙的美,就跟一朵雾里的花,一个雾里的美人似的。

后院那浓密的林木之中,有一座精雅小楼,楼头那间屋,桌上那盏八角琉璃灯的灯光,是异常柔和,门儿开着,纱窗掩着,灯光难以外泄,屋里的春暖也泄不出一丝丝。

凤妞儿换了一袭晚装,蝉翼般的轻纱晚装,雪白的肌肤,成熟的胴体,美好的体态,在这座小楼上,在这种灯光下,能让任何一个男人疯狂。

她,静静地,坐在床前,床上,静静地躺着的傅天豪没脱衣裳,连鞋袜都没脱,脸上的伤口已止了血,溅在领子上的血都变得紫黑紫黑的。

那个伤口,不怎么大,也不怎么深,可是现在看,它是怕人的,尤其是在这么一张脸上,让人有一种说不出的惋惜,也让人恨不得马上举手把它抹去,无如它并不是画上去的。

凤妞儿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她一双眼直盯在傅天豪脸上,她的一双目光比那灯光还要柔。

楼里外好静好静,凤妞儿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也能听见博天豪的心跳。

更漏一声声,没人去听它,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傅天豪哼了一下,他脸上的肌肤也抖动了一下,凤妞儿伸出她那只欺雪赛霜,柔若无骨的玉手,按住了傅天豪一只手。

傅天豪身躯一震,两眼霍地睁了开来。

凤妞儿开了口,话声是那么轻柔:“你醒了。”

傅天豪目光一凝,一怔,挺身便要起来,可是他只是身子动了一下,并没有坐起来。

凤妞儿接着说道:“你醒是醒过来了,可是没有解药,你永远别想动弹。”

傅天豪没再动,一双目光紧紧地盯在凤妞儿脸上,老半天,突然开口说道:“原来如此,你们真用心良苦啊!”

凤妞儿眨动了一下美目,道:“你还记得我,是不是?”

傅天豪道:“我没有忘记,今后恐怕也忘记不了。”

凤妞儿倏然一笑,道:“希望如此,不管是好是坏,我都高兴。”

傅天豪道:“我现在是在什么地方?”

凤妞儿道:“宛平城外,赵家大院。”

傅天豪一怔道:“‘宛平’城外,赵家大院。”

凤妞儿道:“北六省黑道总瓢把子赵六指儿的家。”

傅天豪吁了一口气道:“我久仰,可是我没想到会躺在这儿,我的造化不小,你在这儿陪着我,有这种舒服的地方,只怕赶都赶不走我。”

凤妞儿道:“没有解药,你动都难动一下,还奢谈什么走,那用得着什么?”

傅天豪道:“那么你坐在这儿是……”

凤妞儿浅浅一笑道:“这是我的卧房,夜已经深了我正打算安歇,你没见我连衣裳都换了么!”

傅天豪似乎这才看见眼前那美好的,那诱人的,忙把目光转向一旁,同时,他也闻见枕畔有一股淡淡的兰麝幽香,他可以不看,但是他不能不闻。

凤妞儿接着说道:“现在,是不是还赶都赶不走你?”

傅天豪淡然—笑道:“我只能说,你的手段高明,厉害……”

凤妞儿道:“还带点卑鄙,是不是?”

傅天豪道:“你很有白知之明。”

凤妞儿笑笑说道:“记得‘张家口’我要告诉你没告诉你的那件事儿么?”

傅天豪道:“现在我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凤妞儿道:“太迟了,是不是?”

傅天豪道:“迟了!”

凤妞儿道:“至少你现在完全在别人的控制下,要不让你动,你就永远不能动一下……”

轻轻吁了一口气,道:“有时候,一个人是不能太固执的,吃亏的总是自己。”

傅天豪道:“到现在我还是认为自己固执得并没有错。”

凤妞儿道:“怕只怕你没有方法永远固执下去,也怕只怕你没有办法永远守身如玉。”

傅天豪目光一凝,道:“你是个姑娘家……”

凤妞儿缓缓说道:“我打个比方你听,一个坐惯了牢的人,并不在乎多坐一次,何况这次是他心甘情愿坐的?”

傅天豪怔了一怔,莫可奈何的道:“姑娘,你,你这是何苦?”

凤妞儿浅浅一笑道:“我自己也说不上来,也许因为你是‘大漠龙’傅天豪吧!”

傅天豪苦笑一声道:“我现在后悔……”

凤妞儿道:“来不及了,除非你能够活着离开这儿……”

傅天豪要说话,凤妞儿却已接着说道:“我告诉你件事儿,就是在张家口我要告诉你的那件事儿……”

傅天豪道:“现在还不够明白么?”

凤妞儿摇头说道:“你只明白了十分之三,还有十分之七你不明白,我告诉你‘大鹰爪’谭北斗已经辞去了直隶总捕的职务,他现在跟他那三个徒弟就在这赵家大院里。”

傅天豪猛然一怔,道:“原来是他……”

“厉害吧?”凤妞儿笑笑说道:“你仍然没能翻出他的手掌心去。”

傅天豪定了定神道:“谭北斗虽然是我的冤家对头,可是我仍不否认他是个思想细密,老谋深算的人物。”

凤妞儿道:“你知他颇深。”

傅天豪迟疑了一下道:“他为什么好端端的辞掉直隶总捕的职务……”

凤妞儿道:“谭北斗的心胸相当狭窄,他咽不下一口气去,你跟红娘子都让他栽了一个大跟头,所以他要辞去这个官差,就是为了放手跟你们俩周旋到底。”

傅天豪呆了一呆,吁了一口气道:“谭北斗是个有骨气的人,只是他这种报复之心太可怕了。”

凤妞儿道:“有了长城外栽的那个跟头,所以谭北斗辞去了官差找上了赵六指儿,有了谭北斗找上赵六指儿,再以前些日子赵六指儿带着我到‘张家口’走了一趟,有了赵六指儿跟我的这趟‘张家口’,‘无情剑’展熊飞死了两个徒弟……。”

傅天豪两眼一睁,道:“展熊飞的两个徒弟是你跟赵六指儿……”

凤妞儿摇头说道:“赵六指儿北六省这总瓢把子身分,竟会动手去杀人么?他动口就行了,杀人的是老三孙伯达的徒弟罗玉成。”

傅天豪一怔道:“这,展熊飞知道么?”

凤妞儿瞟了他一眼道:“瞧你问的,展熊飞要是知道,还会找你拼命么?这件事的真象,他兄弟中只有一个人知道,行三的‘追魂夺魄日月飞轮’孙伯达。”

傅天豪简直想叫,可是他没叫,道:“这,这怎么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凤妞儿道:“孙伯达出身关外绿林,原是黑道上的人物,当年跟赵六指儿有来往,投靠‘红帮’后一直有来往,赵六指儿要他把‘红帮’在‘张家口’一带的势力吃掉,然后把‘张家口’这一带交给他,有这些好处,你说他听不听赵六指儿的。”

傅天豪道:“孙伯达也算得老江湖了……”

“当然。”凤妞儿道:“孙伯达这个人心智深沉,极具城府,并不好惹,可是要是赵六指儿真有野心,那就要另当别论了。”

傅天豪道:“赵六指儿真有这野心?”

凤妞儿道:“赵六指儿有这野心,也不是—天两天了,‘张家口’是个要地儿,每一季的油水更惊人,这么一块肥肉老挂在他嘴边儿,你说他怎么能不动心,以往,他没有机会,现在机会来了,是你跟谭北斗给他带来的。”

傅天豪道:“这件事,谭北斗知道么?”

凤妞儿道:“谭北斗现在还蒙在鼓里,不过我相信瞒不了他多久的,就是他知道又能怎么样,现在他就跟条没主子可仗的狗一样,什么人都能踢他一脚,现在求托庇于赵六指儿的屋檐下还怕来不及呢,再说谭北斗这个人是个相当聪明的人,不关他疼痒的事,他是不会管的。”

傅天豪扬了扬眉,道:“原来这里头还有个这么大的阴谋,我不知道便罢,既然知道,怎么能不管……”

“你管谁呀,我的爷。”凤妞儿瞟了他一眼道:“你还有心思管别人的事儿,泥菩萨过讧,自身都难保,你还是管管自己的事儿吧!”

傅天豪想要说些什么,可是他忽然把一双目光凝注在凤妞儿那张吹弹欲破美艳娇靥上,道:“姑娘,你怎么会告诉我这些个。”

凤妞儿淡然一笑道:“那有什么要紧,告诉你你还能把谁怎么样,我看你就是个要死的人了,该让你落个明白,是么?”

傅天豪道:“你看我是个要死的人了?”

凤妞儿道:“难道不是么?赵六指儿、谭北斗、展熊飞三兄弟都在这儿,他们哪一个能饶得了你呀?”

傅天豪道:“怎么,展熊飞三兄弟也在这儿!”

凤妞儿道:“他们自己没办法你,孙老三出的好主意,哥儿三个到宛平来求助于赵六指儿,表面上赵六指儿是卖了孙老三一个面子,其实孙老三是替赵六指儿把自己的兄弟带到了鬼门关。”

傅天豪默然了,他还有什么好说的,又能怎么样,运动都难动一下,一条命全掌握在人家手里,他没说话,怪的是凤妞儿也没说话,一直拿眼看着他,老半天,还是傅天豪开口:

“姑娘,你是……”

凤妞儿道:“说好听点儿,我是赵六指儿的干女儿,说难听点儿,是赵六指儿的姘头,是他笼络人,控制人的工具,‘毒蜘蛛’杜步娇是我的妹妹,跟我一样是个可怜人,不过她比我得宠些,而且也比我有良心,只有她有解药。”

傅天豪又沉默了。

凤妞儿吹了一口气,然后缓缓说道:“我告诉赵六指儿说你有一批为数不小的藏宝,所以赵六指儿才没有马上把你交给展熊飞兄弟也没有马上杀了你,也难怪,还有什么能比这更让人动心的。”

傅天豪猛然一怔,道:“怎么说,姑娘告诉赵六指儿,我有—批……”

凤妞儿突然抬手捂嘴打了个呵欠,道:“时候不早了,一天下来这些琐碎事儿能把人累死,我要躺下了,你往里躺躺。”说着,她挪身坐上了床沿儿。

傅天豪一惊忙道:“姑娘,这……”

凤妞儿望着他道:“怎么,不要固执了,这回可由不得你了。”

身躯一歪,躺了下去,紧紧贴在傅天豪身边,跟傅天豪枕的也是一个枕头。

傅天豪何止惊,简直还急,还气,道:“姑娘你……”

凤妞儿的话声在他耳边,幽香浮动,吹气吐兰,话声好低好低:“小孩子们都会唱‘天上下雨地下流,小俩口睡觉睡一头,白天吵架抓破了脸,到晚来还是一个花枕头’,你听过么?”

傅天豪心神震动,把脸转向里去,如今他所能的,也只有这样了。

凤妞儿“吃吃”地一笑,道:“何必呢,傅郎。”玉手一抬,桌上的琉璃灯灭了……

琉璃灯一灭,小楼上刹时一片漆黑,黑得伸手难见五指,难见五指是难见五指,要是明知身边有这个人,而且肌肤相亲,耳鬓厮磨,要想摸摸他,碰碰他,那还是容易得很。

黑暗中,凤妞儿把一只粉臂搭在傅天豪胸口,她自己觉得她那只胳膊颤抖得厉害,一颗心也跳得很厉害。

傅天豪只苦在不能动弹,只有任人摆布,可是这回他既没急也没气,不但没急没气,却突然笑:“姑娘,看来你还嫩得很。”

凤妞儿怔了一怔,道:“我还嫩得很,你这话什么意思?”

傅天豪道:“瞧你,人激动,心已跳得那么厉害,一个老于此道的根本不会这样的。”

凤妞儿轻叹一声道:“原来如此啊,那你就错了,赵六指儿笼络人,控制人的工具,我能嫩到那儿去么?我比个窑姐儿强不到那儿去,就是想装也不行啊,我之所以人激动,心跳得厉害,是因为现在我是跟你躺在一张床上,我心甘情愿,甚至有点盼望,有点企求,这种肌肤相亲,耳鬓厮磨的情景是最动人不过的、所以我激动,我心跳得厉害,你想嘛,一个人想要一样东西,茶不思,饭不想,连作梦都会梦到,一旦那样东西到了手,还能不高兴么,要是现在跟我枕一个花枕头的是别人,那就不同了,那不是我心甘情愿的,味同嚼腊,甚至还会有点恶心,我不但不会激动,不会心跳,反而会跟木头般,跟个死人似的,一个女人要是这样,那该是最可怜不过的了。”

傅天豪道:“我倒觉得现在你也够可怜的。”

凤妞儿道:“那是你的想法,我不这么想,只能让我过完今夜,明儿个一早让我死我都愿意。”

傅天豪轻轻叹了口气,道:“可惜我不能动。”

凤妞儿道:“你要能动呢?”

傅天豪道:“我不是柳下惠,我要是能动,有女投怀,我就不会像现在这么老实了。”

凤妞儿道:“你怎么突然看开了?”

傅天豪道:“很简单,我想通了,人生几何,及时享乐,我为谁守身如玉,为什么要自鸣清高,有块肉送到嘴边来,闭着嘴不吃,那是天下第一等大傻瓜。”

凤妞儿轻轻一笑道:“你白费心机了,我这儿没有解药。”

傅天豪道:“你错会了我的意思,我无意用这种手段赚取解药,难道你愿意我就这么跟块木头似躺着么?”

凤妞儿道:“当然不愿意,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好在你没有木头那么硬,没有木头那么凉。”

傅天豪道:“姑娘可真能凑合啊!”

凤妞儿道:“不凑合又能怎么办,也只好凑合了,其实,能这样已了却一半儿相思,一半儿愁苦了。”

傅天豪轻轻叹了口气道:“看来真没办法的是我,不是姑娘……”

一顿,话锋忽转,道:“姑娘这样儿,难道不怕赵六指儿不痛快。”

凤妞儿嘻地一笑道:“他有什么好不痛快的,惯了,我不是说过了,我本来就是他笼络人,控制人的工具,既然弄个笼络人,控制人的工具,没个大度量还行,何况今夜我对你这样,也是他的授意。”

傅天豪微微一愕,道:“这是赵六指儿的授意?”

“当然喽。”凤妞儿道:“不这样我怎么能赚出你的藏宝所在。”

傅天豪呆了一呆道:“可是我那来的……”

凤妞儿粉臂滑过他的胸口,那只欺雪赛霜,柔若无骨的玉手立时按在了他的嘴上,她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我说你有藏宝,你就有藏宝,我要说你没有藏宝,你就是没有藏宝,懂么?”

傅天豪笑了,道:“我懂了,姑娘把赵六指儿唬得一愣一愣地,这么一来,就可以正大光明堂而皇之地把我带到房里来了。”

凤妞儿道:“不错,你说着了,一丝儿也不差。”

傅天豪道:“可是过了今夜,到了明天,姑娘没得到一个藏宝的地点,那怎么办?”

凤妞儿道:“我可以告诉赵六指儿,说你口风很紧,坚不吐露,让他用他那一套去整你去,反正已经了却一半儿相思一半儿愁了。”

傅天豪笑了,道:“姑娘你好狠的心哪!”

凤妞儿道:“你才知道么?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刺,两者不为毒,最毒妇人心,要跟赵六指儿在一块儿久了,想不毒都不行,其实,你还是碰着个心善的,要是碰上我那个妹妹‘玉面蜘蛛’杜步娇,那就更有你受的了,她外号‘玉面蜘蛛’,你知这蜘蛛么?让你自己往网上碰,然后拿丝一层一层地把你缠上,等到饿的时候一点一点地喝你的血……”

顿了顿道:“本来她是想要你的,其实由她出马到‘沙河镇’去对付你,也原本就是有条件的,擒住你这个‘大漠龙’之后先交给她,第二天是割你也好,剁你也好,都不关她的事儿,可是谭北斗的人徒弟‘瘦丧门’郝玉春在你脸上划了一刀,这一刀把她的兴头儿划没有了,她不要你了,我拣了个剩儿。”

傅天豪道:“姑娘说是谁在我脸上划了一刀。”

凤妞儿道:“是谭北斗的大徒弟,‘瘦丧门’郝五春。”

傅天豪笑道:“这下谭北斗可出了气了。”

凤妞儿道:“你想报仇雪恨么?”

“报仇雪恨。”傅天豪笑道:“真要说起来,我该好好的谢谢他呢,要不是他这一刀,我岂不落进蜘蛛网里去了?”

凤妞儿呆了一呆,倏然一笑:“说得也是,我也该谢谢他,要不我怎么能拣这个剩儿……”

她笑得娇美巳极,可惜傅天豪看不见。

她忽然打个呵欠,道:“折腾了一天,还真是累,睡吧,我帮你把衣裳脱了。”

她伸手就去解傅天豪下衣的扣子,傅天豪吃了一惊,忙道:“姑娘……”

凤妞儿“咦!”地一声道:“你不是想通了,看开了么,刚才你还只恨不能动弹的,现在又沉不住气了。”

傅天豪苦笑说道:“姑娘,我服了你了,行不。”

凤妞儿叹道:“你这人真是,三心二意,那像个昂藏七尺的男子汉,你不脱我要脱,我可不惯穿这么多衣裳睡觉。”

没听她再说话,只听见纱帐两边那一对网钩儿叮当响了一阵之后又静止了。

傅天豪轻轻叹了口气,道:“姑娘,你何苦这么作贱自己。”

没听凤妞儿说话,过了一会见才听凤妞儿在他耳边轻轻说道:“我说个故事给你听好不。”

她问傅天豪好不好,可是没等傅天豪答话,便开始说她的故事了,话声很低很低,低得只有傅天豪听得见。

凤妞儿说的故事一定很好听,奈何第三者一句也听不见。

口 口 口

东边天边忽泛起了鱼肚色,大亮了,天刚亮的时候,屋里头要比外头黑。

小楼上那盏八宝琉璃灯已经点上了。

傅天豪躺在床上,一床大红缎面儿的被子只盖了一半儿,他侧着身躺着,直望着对面的妆台,从明亮的镜子里,他能看见两张脸,一张是他自己的,另一张是凤妞儿的。

看看他自己的脸,他并没有觉得怎么悲痛,他认为那不是他最重要的,无损他顶天立地的人格,他仍然是仰不愧,俯不作的“大漠龙”傅天豪。

对谭北斗师徒,他只有点气,气他师徒不该那么卑鄙,那么阴毒,毕竟,跟他们师徒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再看看镜里凤妞儿那张脸,凤妞儿正在梳头:还没有施脂粉,可是那张娇靥却娇红欲滴,似乎带着一种新婚第二天,那种已为人妇的娇羞,已为人妇的乍惊还喜。

灯下镜里看个够的凤妞儿,比在“张家口”那夜还要娇艳,傅天豪为之神往,唇边浮现了一丝发自心底的笑意。

凤妞儿从镜里白了他—眼,哼道:“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看了还笑,可恶。”

傅天豪笑出了声:“这是我平生头一次看女儿家对镜梳妆,现在才知道为什么男人家总想站在镜前看娇妻梳妆,现在我才真正体会到朱庆余那首闺意献张籍水恁的动人处。”

凤妞儿立时停了玉梳低声吟道:“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像么?”

傅天豪道:“此情此景,谁敢说不像,谁又能说不像。”

凤妞儿那吹弹欲破的娇靥上掠过了一丝幽怨神色,手中玉梳猛力梳了几下头发,道:

“下辈子吧!”

她没再说话,很快地梳好了头,又在脸上薄薄施了一些脂粉,站起来,转过身,含笑问道:“怎样?”

傅天豪正容道:“娥眉,清丽无限,不该是尘世中人。”

凤妞儿哼地一笑,道:“也配。”

就在这时候,楼下传来儿声轻微的“叭”、“叭”异响,像是有人在弹指中。

凤妞儿眉锋—皱,低低说道:“在催了,可真急,也不管人家春宵苦短……”

一顿说道:“我下去了,你再躺会儿吧,过了这一会儿想躺都没了。”

傅天豪笑笑说道:“我还真不想离开这儿。”

凤妞儿道:“那由不得你,待会儿自会有人架你下去,”

满含忧怜地看了傅天豪一眼,转身开门走了出去。

傅天豪吁了一口气,闭上了眼。

口 口 口

天已经很亮了,可是庭院中还笼罩着迷蒙的晨雾。

凤妞儿袅袅行出了小楼,小楼前一棵大树旁站着“猴儿脸”崔护,他上下打量了凤妞儿一眼,含着笑说道:“大妹子,老爷子让我来问一声,事情怎么样?”

凤妞儿木木然一摇头,道:“没有用,跟块粪坑里的石头似的。”

崔护脸色一变道:“那是他活得不耐烦了。”

凤妞儿道:“话还没套出来之前,老爷子恐怕不会动他。”

崔护道:“可是老爷子却不能让他在咱们手里待太久。”

凤妞儿冷笑一声道:“谭北斗跟姓展的三兄弟中这种朋友要紧,还是那批藏宝要紧,这要看老爷子的选择了。”

崔护道:“话是不错,可是老爷子总不能让他老待在你房里,我这意思大妹子你该懂。”

凤妞儿脸色微变,冷笑了一声道:“我懂,老爷子要连这点度量都没有,昨晚上何必把他送到我房里去,打当初也就不该让我干这种见不得人的事儿,老爷子不愿意老让他在我身上占便宜是不是,那容易,你我两个人把他架下来,交给老爷子开香堂就是。”

崔护忙道:“大妹子,我不是这意思,我只是……唉,都是我这张笨嘴不会说话,惹得大妹子生气……”

凤妞儿道:“我怎么敢哪,什么人的气我都敢生,我有多大胆子敢生大师哥的气,请大师哥禀报了老爷子一声去,姓傅的非先要解药不肯吐实,是让我继续在他身上下工夫呢,还是这就交给老爷子处置,请老爷子一言定夺。”

崔护忙道:“是,是,是,大妹子,我这就禀报老爷子去。”

他是说走就走,扭头快步而去。

凤妞儿脸卜浮起了一片阴霾,香唇边上也浮起了一丝冰冷笑意……

突然,她似乎有所警觉,脸上的阴霾唇边的冰冷笑意一时俱敛,霍地左顾,她望着七八丈外一株大树问道:“谁呀?”

“凤姐好敏锐的听觉!”—声轻笑,那株大树后面走出个人来,是罗玉成,他一脸的笑意,笑得不怀好意。

凤妞儿脸色微微一变,道:“老么,是你。”

罗玉成走近一揖,躬身道:“凤姐,你早啊!”

凤妞儿—双眼神像利刃般,盯着他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罗玉成道:“来了半天了。”

凤妞儿道:“这么早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罗玉成笑笑说道:“想凤姐啊,都快想疯了,所以冒着雾,踩着露水一大早我就进了后院,凤姐看,我衣裳还湿着呢,心疼不?”

凤妞儿眉锋一皱,轻声说道:“这是什么地方,你敢在这儿跟我嬉皮笑脸的。”

罗玉成眨眨眼,道:“凤姐,我可不比你那崔大师哥啊,咱俩关系不同,是不是?”

凤妞儿狠狠地盯了他一眼道:“老么,算你厉害,只是这后院是老爷子住的地方,可不许人随便闯的。”

罗玉成眯着眼看了凤妞儿一下,倏然一笑道:“别吓人,行不,我们老爷子跟赵六指儿叔的关系算是不同,是不。”

凤妞儿没说话,看了他老半天才道:“说罢,你到这儿来是来干什么的?”

罗玉成道:“我刚才不是说么……”

凤妞儿道:“老么,别在我面前来这一套,我这个人不怕谁揭短,抓破了脸大家都不好看,要坏了三大爷的事,倒霉的是你不是我。”

罗玉成不笑了,“哎哟”,一声道:“凤姐,干嘛说着说着就动火儿,咱们姐弟之间逗逗也不行么,比起谭北斗跟我们大爷,二大爷他们,咱们算是自己人,是不。”

凤妞儿凤眼一瞪,道:“老么,你……”

罗玉成忙道:“别生气,别生气,我说,我说,行不?”

凤妞儿脸色稍缓,可是没说话。

罗玉成看了她一眼,咧嘴一笑,笑得淫邪。

“凤姐,你的心愿总算遂了,兄弟我—夜没得安枕,你这里却好不舒服,所以我一大早跑来问问你,什么时候再安安兄弟我的心。”

凤妞儿倏然一笑,笑得娇媚无限:“既然有了个开头儿,还怕没第二回?放心吧,少不了你的。”

罗玉成两眼奇光一阵闪动,道:“凤姐,该给兄弟我个准时候了。”

凤妞儿扬了扬眉,道:“那要看傅天豪什么时候说实话了。”

罗玉成目光一凝,道:“傅天豪说实话么,他说什么实话。”

凤妞儿笑笑,没说话。

罗玉成道:“凤姐,咱们可不是外人啊!”

凤妞儿道:“我没说咱们是外人,可是这件事我不能告诉你,总之一句话,不管有什么好处,少不了三大爷的就是。”

罗玉成看了看她,一点头道:“好吧,既然这样我就不问了,只是咱们的事儿……”

凤妞儿道:“我不说了么,那要看姓傅的什么时候说实话,只等他说了实话,我的任务就完了,到那时候你还愁上不了我这座小楼么!”

罗玉成笑了,举手一揖,道:“凤姐,兄弟这儿先谢了,但愿姓傅的他早说实话,让兄弟我能早点上凤姐这座小楼,说真格的,兄弟我想凤姐快想疯了,凤姐忙吧,我走了。”

他转身要走。

“慢点儿。”凤妞儿伸手拦住了他,道:“老么,我刚才告诉你的,你可千万别给说出去,这是我们老爷子跟三大爷的大事。”

罗玉成道:“兄弟我知道,咱们是什么关系,这还用凤姐你交待么?”

“还有。”凤妞儿道:“大哥、二哥是你杀的,傅天豪已经知道了。”

罗玉成吃了一惊道:“他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

凤妞儿道:“当然是我告诉他的呀。”

罗玉成一怔,旋即脸色一变,道:“凤姐,你怎么告诉他这个……”

凤妞儿道:“傻子,我不告诉他这个能赚得他的心么,要不能赚得他的心,我又怎么能套他的实话来,傅天豪既落进了咱们手里,那一个会轻饶了他,难道你还怕他找你算帐不成,瞧你吓得那个样儿,没出息。”

罗玉成笑了,笑得有点不自在,道:“刚才我那知道凤姐的用心……”

凤妞儿道:“现在知道了么?”

罗玉成道:“知道了,凤姐都告诉我了,我还能不知道?”

凤妞儿道:“那你就走吧,别让我大师哥碰上了,他生性多疑,要让他在我们老爷子耳朵边儿上两句,咱们可都不好受。”

罗玉成嘴硬,其实他还真怕,忙答应了两声转身走了。

他走了,凤妞儿也转身走回小楼,当她转过来的时候,她笑了。

她那双诱人的香唇边泛起了一丝很得意,很得意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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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mwjw 扫描,一剑小天下 COR,旧雨楼 独家连载

第十一章     不远处有两个人,一个在左,一个在右,左边那一个躲在长廊尽头的屋角后,右边那一个站在了离小楼十一二丈远近的那座假山旁,看样子他不像有意躲着偷听,而像要走向小楼,走到假山旁停了下来,左边那一个满脸是笑,右边那一个脸色发白,刷白刷白的。

轻快步履响动,崔护像—阵风般到小楼前,他叫住凤妞儿,然后到凤妞儿跟前低低说了两句,凤妞儿点了点头,转身走回了小楼。

崔护又像一阵风般走了,凤妞儿进了小楼,崔护也走得没了影儿。那两个,左边那一个,跟右边那一个,也先后从长廊尽头那处屋角处跟那座假山旁消失不见了。

口 口 口

傅天豪睁开眼望着凤妞儿进了屋。

在楼上跟在楼下,凤妞儿她判若两个人,上了楼她就笑吟吟地,而且出奇的娇柔。

她进门便道:“算你运气好,赵六指儿让我在你身上还继续下工夫。”

傅天豪倏然一笑道:“谢谢赵六指儿,不是他我真没这份艳福。”

凤妞儿白了他一眼,啧道:“贫嘴……”

挪身坐在床沿儿上,望着傅天豪道:“我原以为‘大漠龙’是个永远扳着脸不会笑的,孰不知不但你会笑还有这么一张贫嘴。”

傅天豪道:“我也有扳着脸不会笑的时候,不过那要看是什么时候,对谁,是么?其实,谁都一样,刚才在楼下的你跟现在的你就绝然不同。”

凤妞儿道:“那是因为我一见他们就讨厌,甚至于恶心,难道说你不讨厌我。”

傅天豪道:“我拿你当朋友,当红粉知己。”

凤妞儿道:“因为我这个人还不错,不是那种头顶上长疮,脚下流脓,坏透了的人。”

傅天豪道:“凤姑娘,我发现了你隐藏着善良的一面,那是难能可贵的。”

凤妞儿眼圈儿突然一红道:“这么多年,终于让我碰上一个拿我当人,甚至拿我当朋友,许我为红粉知己的人了,尤其这个人是你,即使是假的我也信。”

傅天豪道:“凤姑娘,我并不希望你救我,我只希望你能挣脱这个邪恶圈儿……”

凤妞儿微一摇头,黯然说道:“太迟了,傅郎,我是隔着墙吹喇叭,名声在外,一旦走出去,受不了人们的目指。”

傅天豪道:“凤姑娘……”

凤妞儿伸手按上了他的嘴,道:“不淡这些了,跟你在一起,我本来很高兴,可是一提起这些就想哭,我要告诉你,虽然赵六指儿让我在你身上继续下工夫,可是他这种主意不会维持太久,过不了晌午他就会改变主意的,你心里最好有个准备。”

傅天豪讶然说道:“这是为什么?”

凤妞儿道:“刚才我在楼下跟罗玉成说的话,你都听见了么?”

傅天豪道:“听见了,不过没听完全,怎么?”

凤妞儿道:“我不是说给你听的,我是说给躲在不远处的另两个人听的。”

傅天豪道:“另两个人是谁?”

凤妞儿轻声道:“谭北斗的大弟子,展熊飞的七徒弟。”

傅天豪一怔,旋即说道:“你看有用么?”

凤妞儿道:“至少他们两方都对赵六指儿动了疑,谭北斗老好巨滑,或许会不动声色,展熊飞跟张保可不是能忍这份仇恨的人,要不然他们也不会三番两次地找你了,再加上谭北斗暗中一挑,只怕过不了多久就有得热闹瞧了。”

傅天豪道:“凤姑娘,这话可是你说出去的。”

凤妞儿微一摇头道:“别担心我,换别人不要紧,只要别换赵六指儿就行了,听我刚才始终没明提藏宝的事?”顿了顿道:“没这么做之前,我急着这么做,一旦这么做了之后我却又后悔了,这么一来势必逼得赵六指儿改变主意不可,他一改变主意,你在这儿就待不久了。”

傅天豪道:“这就跟害了病非打针不可一样的道理,扎一针病就好了,怕扎针永远让病魔缠身,长痛何如短痛。”

凤妞儿道:“赵六指儿出了名的狠毒,我怕你受不了……”

傅天豪倏然笑道:“没什么受不了的,受不了也得受,他只要别让我落个残废……”

凤妞儿机伶一颤,突然摇头,道:“不,我绝不能止他碰你一下,你不知道,只要他一伸手,不死也会落个残废。”

傅天豪眉锋微微一皱,道:“凤姑娘……”

凤妞儿摇头说道:“你不用管,我自有办法不让他动你。”

傅大豪道:“凤姑娘,要救我只有一个办法。”

凤妞儿道:“我知道,可是只有杜步娇才有解药,一时半会儿我没办法从她那儿拿到解药,只有再等,等机会……”

只听一阵吆喝声遥遥传了过来,凤妞儿一凝神,旋即说道:“西跨院闹起来了……”

傅天豪道:“展熊飞、张保跟他那几个徒弟,只怕一个也活不成了。”

凤妞儿道:“那怎么会,一个孙伯达绝不是他们的对手……”

傅天豪道:“凤姑娘,你糊涂了,这件凶案一旦揭穿,展、张二人不但会跟孙伯达划地绝交,割袍断义,非杀罗玉成不可,而且也一定会跟赵六指儿翻脸,孙伯达是赵六指儿一伙儿,尤其赵六指儿已有霸占‘张家口’地盘之心,你想,赵六指儿会让他兄弟活着离开赵家大院么。”

凤妞儿呆了一呆道:“照这么说只怕孙伯达师徒也活不成了,赵六指儿杀了展、张二人后,孙伯达已经没利用价值,何况他原先打的就是先除展、张二人,再杀孙伯达的主意。”

傅天豪一叹说道:“他兄弟一向所学都不俗,要是同心协力,合作无闻,只怕赵六指儿难以动‘张家口’分毫,奈何他三兄弟之间自己先起了内哄,又来到赵六指儿地盘之内?”

傅天豪这里刚刚把话说完,西跨院那阵阵的叱喝声,适时归于沉寂,傅天豪叹了口长气,接着道:“完事了。”

凤妞儿缓缓说道:“只怕赵六指儿他们,很快地就要到这儿来了。”

傅天豪目光一凝,道:“话是姑娘说出去的,更是赵六指儿一旦追究起来……”

凤妞儿脸色变了一变,道:“不要紧,我自有办法应付……”

傅天豪忽一凝神,道:“姑娘,有人来了。”

话声方落,楼下响起了一阵急促弹指甲声。

凤妞儿站了起来,道:“你快躺着吧,我下去看看去。”

她没容傅天豪说话,袅袅行了出去。

凤妞儿下了楼,她的神色相当平静,“猴儿脸”崔护带着两个人站在楼门口儿,他的脸色却不大对,凤妞儿一出来他便道:“大妹子,老爷子让我把姓傅的带到花厅去。”

凤妞儿清楚地看见崔护衣裳上有几处血迹,她目光一凝,道:“大师哥,你怎么了?”

崔护笑笑,笑得有点不自在,道:“没什么,吃咱们这碗饭的,身上还少得了血迹么,别耽搁,大妹子,老爷子在花厅等着呢。”

凤妞儿道:“怎么回事儿,大师哥刚才不是说,老爷子要我继续在姓傅的身上下工夫么?

如今怎么又要……”

崔护道:“事情有了变化,老爷子不得不改变主意了。”

凤妞儿没说话,凝望着崔护半天才道:“这么说,以后没我的事儿了?”

崔护道:“大概是吧,不过老爷子也让大妹子跟我到花厅去一趟。”

凤妞儿微一点头,道:“好吧,大师哥在这儿等等,我上去换件衣裳……”

崔护截口说道:“大妹子,别耽搁了,没那么多工夫,都是自己人,还要换什么衣裳。

老爷子脾气大妹子你最清楚,要是让他等急了,发了火儿,我可担待不起……”一顿继道:

“上去把姓傅的架下来。”

他身后那两个黑衣壮汉答应一声,一起扑向小楼。

凤妞儿没动,也没再说话,只拿一双凤目紧紧地盯着崔护,她知道事情不对了。

崔护不让她再上楼去,分明是防她跟傅天豪“串供”,她开始思索对策了。

崔护让她看得很不自在一双目光根本不敢跟凤妞儿的凤日接触,他只望着楼门口。

楼梯登登响,那两个黑衣壮汉粗暴地架着傅天豪下来,龙困沙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傅天豪仍然全身醉软无力,只有任人摆布,可是他见着凤妞儿不能不问一声;“姑娘,这是怎么回事儿……”

凤妞儿脸色一寒,道:“我也不清楚,跟他们去吧,到时候就知道了。”

“猴儿脸”崔护一偏头,那两个黑衣壮汉架着傅天豪走了,把傅天豪都架离了地。

崔护随后冲凤妞儿道:“大妹子,走吧?”

其实,用不着他催,凤妞儿心里比谁都急,她是要赶紧到花厅去。

凤妞儿在前头走,“猴儿脸”崔护紧紧跟在她身后,生似怕她跑了—般,他错了,这时候要让凤妞儿走只怕凤妞儿都不会走。

那两个黑衣壮汉架着傅天豪进了花厅,凤妞儿跟着进了花厅,花厅里十几个人,可是鸦雀无声,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见。

花厅里不像个开香堂的样子,没有腊烛没有香,也没有祖师爷的神位,只有赵六指儿坐着,跟尊佛似的,寒着一张脸,脸色阴沉得不得了。

杜步娇紧挨着他身后站着,一只手还搭在赵六指儿的肩头上,要在平时,赵六指儿的一身骨头早就酥了,他不会任杜步娇站在他身后,一定把杜步娇拉在了他的腿上。

如今,或许是因为心里气,没那份闲情逸致,再不就是当着这么多人,说什么他也得装装,他跟前摆着一张大八仙桌,桌上放着一盘盘的水果,有皮儿薄、个儿人、水儿多的水蜜桃,布颗颗赛珠子、色呈紫红,引人垂涎成串儿的葡萄,有既细又嫩鸭儿梨,有……算算总有七八样之多,无一不是珍品。

赵六指儿可真会享受,这些东西寻常人家别说吃了,一辈子也难看见几回,他的另几个徒弟跟手下得力的几个爪牙站在桌子两旁,一个个跟泥塑木雕的一般,运动都不动一动。

倒是杜步娇,隔没一会见便摘个葡萄放进了那张诱人的小嘴儿里,嘴里吃着葡萄,一双能勾人魂儿的妙目却一眨不眨地望着刚进来的凤妞儿,一副幸灾乐祸模样儿,大厅里的气氛,赵六指儿的那张脸,再加上杜步娇的神色,凤妞儿马上又多明白二分。

两个黑衣壮汉可是够粗暴的,进得花厅砰然一声就把傅天豪摔在了八仙桌前,可怜傅天豪身子醉软,四肢乏力,一下被摔得结结实实,幸他扭头把脸避开了,要不然非摔个满脸儿不可。

凤妞儿却连看也没看傅天豪一眼,迳直走到八仙桌前,往桌前一站,扳着脸道:“老爷子,我来了。”

赵六指儿两道眉毛一耸,似乎就要发作,可恰这时杜步娇搭在他肩上那只手动了一动,他两道眉毛马上落了,打鼻子里“嗯”了一声道:“老大告诉你了吧,我要开香堂……”

凤妞儿道:“我正要问问老爷子您这是什么意思,是嫌我办事不力,还是……”

赵六指儿道:“我也正要告诉你,西跨院那边儿出了事儿……”

凤妞儿目光一凝,道:“西跨院那边儿出了什么事儿。”

赵六指儿两眼一翻道:“你没听见动静么?”

凤妞儿道:“听是听见了,可是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

杜步娇吃了一颗葡萄,随手一扔葡萄皮儿,娇笑说道:“小楼春暖,凤姐把门窗关得紧紧的,几乎跟我们都隔绝了,当然不会知道外头出了什么事儿。”

凤妞儿眉梢儿一扬,道:“二妹,你这话什么意思,这可是老爷子的意思,我也是拣人家的剩儿。”

杜步娇笑笑说道:“我知道这是老爷子的意思,可是我要问问,凤姐照老爷子的意思做了多少?”

凤妞儿“哦”地一声,突然笑了,是冷笑:“我明白了,敢情有人怪我办事不力啊,那要看怎么说了,碰见这么个嘴比瓶口还紧的人,我相信就是换换口味你也没办法,再说他开出了条件先要解药……”

杜步娇娇笑一声道:“成不成倒不怎么要紧,要真碰上一个嘴比瓶口还要紧的人,我还是真照样没办法,不过我一向是不见兔子不撒鹰,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事儿我不干。”

凤妞儿冷冷一笑道:“你的意思我懂,只是这还要二妹你帮忙,你把着解药不放,我就是想先赔上身子都没办法,是不?”

赵六指儿的脸色突然间好看了不少,—抬手,道:“好了,好了,你们姐儿们不要吵了,办正事要紧……”

杜步娇眉目皆动,娇笑一声道:“老爷子可真是疼凤姐啊,疼得让人吃味儿,只要凤姐没吃亏,有天大的事儿也不在乎了。”

这话赵六指儿岂能不懂,可是装没听见.目光一凝,望着凤妞儿道:“我告诉你,孙老三师徒干的事儿,不知道怎么让展老人跟张老二知道了,他两个一火,就跟孙老三插了香头儿,而且要杀孙老三的徒弟,我不能让他们在赵家大院斗狠闹事儿,更不能让他们洒得我赵家大院到处是血,我把他们全劝住了,事儿是平了,可是我的大事也泡了汤,我要问问你,展老大跟张老二是怎么知道这件事儿的。”

凤妞儿道:“老爷子您问我?”

杜步娇娇笑一声道:“今儿早上有人看见展老大七徒弟白君武从后院出去,看见凤妞儿跟孙老二的好徒弟罗玉成在小楼前说过活,不问凤姐问谁呀?”

凤妞儿道:“跟孙老三徒弟说说话,应该没什么要紧,至于白君武进过后院,这后院里住的不只我一个人,是么?”

杜步娇笑笑说道:“话是不错,只是凤姐跟罗玉成的谈话,要是让白君武听见了,凤姐是有意说给白君武听的……”

凤妞儿道:“二妹认为是这样么?”

杜步娇道:“我只是这么猜猜,事关重大,做妹妹我又怎么敢妄下断语,凤姐说是不是?”

凤妞儿目光一转,一双动人美日落在赵六指儿脸上,笑嘻嘻地道:“老爷子,您又是怎么个看法?”

赵六指儿干咳一声道:“这个……我只是问问,你有没有跟罗玉成提这件事,知道不知道白君武也在后院里?”

凤妞儿浅浅一笑道:“看来老爷子跟二妹都这么爱护我,心里想说的话也都不便直说,我看还是我自己说吧……”微一点头,道:“不错,这件事我跟罗玉成提过,告诉罗玉成说我已经把真象告诉姓傅的,我知道当时白君武就在假山旁。”

杜步娇一笑说道:“这不就得了么,凤姐啊,你可真帮了咱们老爷子的人忙了,老爷子待咱们也不薄,你可也算得报了恩了。”

赵六指儿脸色一白,冷笑说道:“正如二丫头所说,你可真帮了我的大忙,我待你不薄,你可也是算报了我的恩了。”

凤妞儿道:“老爷子,您的意思我懂,只是我要问一问,我哪一点做错了?”

赵六指儿双眉一扬,砰然一声拍桌子:“你哪一点儿做错了,你还跟我装糊涂……”

他这一掌拍得不轻,八仙桌上的盘儿乱跳,一串儿葡萄翻滚下了地。

杜步娇俯身把它拾了起来,道:“瞧您,干嘛拿葡萄出气呀,它又没惹您,是大老远从‘吐鲁番’运来的,值多少银子一串儿,别人求还求不到呢!”一顿,又放回盘子里。

凤妞儿望着她笑了笑,然后转望赵六指儿,平静地道:“老爷子,我要问问您,你是知道这姓傅的不肯吐露一个字儿,照这么看,咱们得在他身上狠下一番工夫,可是东西两个院子里都有人等着,您能把姓傅的抓在手里几天?您还要不要东西子?”

赵六指儿眼一瞪道:“你这活什么意思,我就是把姓傅的抓在手里一辈子,谁又敢哼一声。”

凤姐儿道:“老爷子,咱们是以事论事,不是动意气的事,您久抓姓傅的不放,他们不敢明白表示什么,可是他们心里会不痛快,日子一久也难免动疑,老爷子,您是北六省的总瓢把子,不能这么对人,这样不能服人。”

赵六指儿冷笑一声道:“好啊你倒数落起我来,我在江湖上混了大半辈子难道还不如你不成。”

凤妞儿道:“老爷子,聪明一世的人,也有一时的糊涂。”

赵六指儿一瞪眼道:“那么,你说该怎么办?”

凤妞儿笑道:“我说该怎么办,老爷子,您问得好,问得真好,现在您可以抓住姓傅的,他是您一个人儿的,您爱抓他多久就抓他多久,要怎么折腾他就怎么折腾他,既不怕招人不快,也不怕招人动疑了,‘张家口’也成了您手掌心儿的东西,老爷子,您还求什么!”

赵六指儿静听之余,脸色刹那数变,凤妞儿把话说完后,他两眼一下子瞪得老大,道:

“凤妞儿,这么说你是有意……”

凤妞儿淡然一笑道:“我不敢这么说,也不敢说帮了您的忙,成了您的事,只要老爷子别再以为凤妞儿吃里扒外没良心,我就很知足、很知足了。”

赵六指儿眉锋一皱,道:“凤妞儿,你……”旋即他陪着笑脸站了起来。

这时候杜步娇带笑开了口,她笑得不怎么自在,脸色也有点难看:“这么说,老爷子是错怪了凤姐了,只是,孙老三跟老爷子是多少年的交情了……”

凤妞儿脸色一沉,造:“二妹,无论什么事情,都要适可而止,见好就收,不错,孙老三跟老爷于是有不少年的交情,这回也帮了老爷子不少忙,可是,事成之后老爷子打算怎么对付他,老爷子自己明白。”

杜步娇一怔,侧脸转望赵六指儿,道:“老爷子……”

赵六指儿干咳一声,抬于说道:“行了,行了,待会儿再说,待会儿再说……”

杜步娇眉梢儿一扬,道:“老爷子,西跨院碍手碍脚的已经没了,可是东跨院……”

凤妞儿冷冷说道:“大鹰爪谭北斗老奸巨滑,自己清楚他的处境,只要到头来给他一具傅天豪的尸首,他连一个屁也不会放。”

赵六指儿一点头道:“凤妞儿真是料事如神,西跨院闹翻了天,东跨院里却一点动静也没有,完事之后我派人过去一看,连个鬼影子都没看见,大鹰爪不知道什么时候带着他那三个徒弟溜了。”

杜步娇一怔,道:“有这种事儿……”

凤妞儿冷笑道:“谭北斗果然不愧是老奸巨滑,一见风声不对,唯恐西跨院的事儿落在他头上,夹着尾巴就溜,他溜得是时候,要不然我就要劝老爷子也把他们一并放倒……”

赵六指儿目光一凝,道:“怎么回事,凤妞儿,难道你……”

凤妞儿道:“我还没告诉您呢,今儿早上我跟罗玉成在小楼说话的时候,后院里除了一个白君武之外还有一个谭北斗的大徒弟郝玉春,从这一点看,谭北斗这种朋友交不得,再加上他身边一共有七个人,却只带进赵家大院三个人,把另四个留在外头,更见用心叵测,这种人不该留该留谁!”

赵六指儿双眉一扬,道:“有这种事儿,怪不得他先溜了,原来他料准了西跨院要出事儿。”

凤妞儿冷笑一声道:“老爷子,他有没有在展老人、张老二两个后头烧了把火还很难说呢,您还是防着他点儿好。”

赵六指儿脸色一变道:“他要真在展老大、张二老两个后头烧了把火,他就是想坐收渔人之利,要真是这样的话,他绝不会远离……”

凤妞儿道:“所以我说您还足防着他点儿好。”

赵六指儿砰然一声拍了桌子,道:“他不称称自己的斤两,竟敢跟我……老大,带几个人给我搜搜去,一有发现马上往回报。”

崔护答应一声就要走。

凤妞儿抬手一拦,道:“慢着,老爷子,谭北斗虽然现在身后没了靠山,可是他本人是个老奸巨滑人物,经验历练两丰,身手也绝不含糊,再加上他三个徒弟跟身边‘四残’,实力仍是相当得可观,也相当得扎手,您虽然是北六省的总瓢把子,可是咱们赵家大院毕竟只有这么几个人,目前犯不着跟他抓破脸……”

赵六指儿道:“那你说咱们该怎么办?”

凤妞儿道:“咱们跟西跨院那三兄弟间的这件事,并不是两败俱伤,既不是两败俱伤,一时谭北斗他就绝不敢硬往咱们赵家大院闯,只要咱们不先找他,他就绝不会先惹咱们,唯一使他耿耿于怀的,只是这个姓傅的……”

赵六指儿道:“怎么样,难不成你叫我让给你?”

凤妞儿道:“那就要看老爷子您还要不要东西。”

赵六指儿道:“瞧这话问的,当然要,现成的东西,为什么不要?”

凤妞儿正色道:“那么,您把这件事交给我办,放心么?”

“瞧你。”赵六指儿一皱眉道:“放心,当然放心,我不放心你放心谁?”

凤妞儿一点头,道:“那行,不过我话要说在前头,从现在起,凡事您得听我的,要不然这件事另请高明。”

赵六指儿听到凤妞儿让他凡事听她的,刚要皱眉,继而一听后话,他马上点了头,连道:

“行,我都听你的,这件事完全由你做主,行么?”

凤妞儿道:“我等的就是您这句话……”

上前一步向杜步娇伸出了手,道:“二妹,把解药给一粒。”

杜步娇微微一怔,旋即娇笑说道:“凤姐不是跟我闹着玩儿的吧?”

凤妞儿道:“你看我像是跟你闹着玩儿的么?”

杜步娇笑道:“凤姐,你要解药干什么?”

凤妞儿道:“总不会是往我自己嘴里放。”

杜步娇微一摇头道:“凤姐……”

凤妞儿道:“二妹,你听见了,老爷子说的,这件事完全由我做主。”

赵六指儿干咳一声,道:“二妞儿,把解药给你姐姐。”

杜步娇道:“老爷子,您糊涂了,放虎容易擒虎难,纵虎归山更是后患无穷……”

凤妞儿道:“二妹不给解药也可以,姓傅的藏东西的地方你来问,这件事我不管了。”

话落马上退向后去。

杜步娇眉梢儿一扬,冷笑一声道:“人人鼻子底下有张嘴,你是女人,我也是女人,就不信你会的我不会。”

她跨步就要上前,赵六指儿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沉声说道:“站住,把解药拿出来。”

赵六指儿自从收了这个“干女儿”,—直是托在手掌心儿里,凡事低声下气让她三分,连大声对她说句话都不曾有过,如今居然拍桌子冲她吼了一声。

杜步娇一怔,刹时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突然,她从怀里摸出个小白瓷瓶扔在了桌上,然后双肩晃动,一阵风的扑出了花厅。

赵六指儿站了起来,可是旋即他又坐了下去,怒哼一声道:“惯得都不像样儿了,凤妞儿,就别管她,办你的事儿。”

凤妞儿眼皮也没抬一下,伸手抓起了桌上的小白瓷瓶,她转过身道:“来两个人把他扶到椅子上坐着。”

架傅天豪进厅的两个黑衣壮汉走了过来,一人拉一条胳膊把傅天豪拉起来按在了一张椅子上,凤妞儿摆摆手,那两个黑衣壮汉立即松了傅天豪退了回去。

凤妞儿目光一凝,一双凤目紧紧地盯在傅天豪脸上,她突然笑了,笑着说道:“姓傅的,刚才你都看见了,也听见了,是不?”

傅天豪淡然说道:“姑娘,到现在我算是完全认错了你。”

凤妞儿道:“迟了,姓傅的。”

“不然。”傅天豪摇摇头道:“你们想知道的,还藏在我心里。”

凤妞儿道:“我知道,不过我认为你会说出来的,你不是要解药?你看见解药已在我手里。”

傅天豪道:“我看见了,除非你先给我一粒……”

“可以。”凤妞儿一点头道:“只是,我怎么知道,我把解药给你之后,你一定会把藏东西的地方告诉我。”

傅天豪道:“一样,姑娘,我不知道我把藏东西的地方告诉你之后,你一定会把解药给我。”

凤妞儿道:“姓傅的,你要明白,你的生死掌握在我们手里!”

傅天豪淡然道:“我也明白,我在没说出藏东西的地方之前,你们绝不会轻易动我。”

凤妞儿笑笑说道:“那批东西原定是你的,杀了你,对你是一种损失,对我们……”

傅天豪道:“我很明白,只是我一旦说出了藏东西的地方,那批东西就不是我的了。”

凤妞儿道:“这么说,你是宁死也不肯说出那批东西的藏处了。”

傅天豪道:“那不—定,我不是说了么,除非你先把解药给我。”

凤妞儿道:“我说嘛,财宝有价,生命无价,怎么会傻得要财不要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保住性命,将来总有机会再把这批东西夺回去的,是不是?”

傅天豪道:“话是不错,很动听,也很诱人。”

凤妞儿道:“你要知道,这样僵持下去,对你并没有好处。”

傅天豪道:“这样僵持下去,对你们也不会有多大好处。”

凤妞儿忽然拨开瓶塞倒出了—颗黄豆般大小的赤红丸药,一捏为二,道:“这样好不,我先给你一半儿解药,等你说出藏东西的地儿之后,我再给你另一半儿。”

傅天豪道:“一半解药能解除我中的毒么?”

凤妞儿道:“一半儿解药,只能解你所中的毒一半儿。”

傅天豪道:“那么这样好了,你先给我一半儿解药,我也把藏东西的地方藏起一半儿来,等你给我另一半儿……”

凤妞儿双眉一扬,冰冷说道:“傅天豪,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傅天豪道:“我有绝对的把握,在我没说出藏东西的地方之前,你们绝不会动我。”

凤妞儿冷笑一声道:“那可不一定,泥人也有个土性,过来两个按住他。”

那两个黑衣壮汉答应一声走了过来,一人抓—条胳膊按住了傅天豪。

傅天豪笑道:“这是干什么,用得着么,反正我也无力挣扎,不能动弹。”

凤妞儿冷冷一笑道:“我倒不是怕你挣扎,怕你动弹,我是怕你受不了这两刀。”

把小白瓷瓶往桌上一扔,道:“大师哥,把你的解腕尖刀借我用用。”

“猴儿脸”崔护怔了一怔,旋即抬腿从裤腿里抽出一把解腕尖刀递在了凤妞儿手里。

凤妞儿接刀在手,举在胸前,一双凤目之中突然射出两道懔人杀机,道:“按住他。”

一步上前递出了尖刀,刀光一闪,傅天豪的左胸马上红了一片,血都湿透了衣衫。

他只轻轻哼了一声,旋即笑道:“这算什么,威胁么?”

凤妞儿满脸杀气腾腾,一字一句地道:“傅天豪,我不妨告诉你,再让我动刀子的话,就是你的那两条脚筋。”

傅天豪脸色一变,道:“你打算废了我,让我落个终生残废?”

凤妞儿倏然一笑,笑得怕人,道:“对你来说,残废应该比死都难受,是不?”

傅天豪道:“话是不错,只是我要问一问,你们还想要那批东西不?”

凤妞儿道:“我迟迟没再动,就是等你说话!”

傅天豪道:“姑娘,你错了,对我,你不该用这种手法。”

凤妞儿双眉一扬,道:“我倒要看看你是铁打的金刚,还是铜浇的罗汉,姓傅的,我数到十——大师哥,给我数数儿。”

崔护本就护着这位大妹子,如今他更增三分,立即扯着嗓子高声数道:“一、二、三。”

“猴儿脸”一声一声的数,傅天豪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五、六、七……”

凤妞儿道:“傅天豪,只剩下三个数儿了。”

傅天豪淡然一笑道:“姑娘,只剩下一个数儿也是一样。”

他这里说完了话,“猴儿脸”崔护那里恰好把数儿数完。

凤妞儿一咬牙,点头说道:“好,姓傅的,算你硬,再过来两个抬起他的腿。”

答应声中,赵六指儿的得力爪牙窜过来两个, 一人抱起了傅天豪一条腿。

凤妞儿跨步递刀,一刀先向傅天豪左脚跟儿划去。

赵六指儿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抬手要喝住凤妞儿,可是迟了一步,就在他刚从椅子上站起的时候,刀光疾闪,凤妞儿手里的尖刀已经从傅天豪后脚跟儿划过,鲜血狂洒,弄的凤妞儿满手都是,傅天豪轻哼一声,身子泛起了一阵颤抖。

赵六指儿怔在了那儿。

凤妞儿收刀退后一步,望着傅天豪冰冷说道:“姓傅的,怎么样?”

傅天豪脸上发了白,可是他仍笑意不减道:“看来是我料错了,不过这么一来我更不会说了。”

凤妞儿冰冷一笑道:“真的么?”

傅天豪道:“自然是真的,我已经落得一条腿残废,要说就在你没动刀之前说。”

凤妞儿咬牙跺脚,恨声道:“我看看你还能硬到什么时候。”

一步上前,又要递出尖刀,突然,赵六指儿开了口:“丫头,慢着。”

凤妞儿收手转身,目注赵六指儿问道:“老爷子,您有什么吩咐?”

赵六指儿道:“有这么一下已经够了……”

凤妞儿道:“您往日杀人不眨眼,怎么今儿个却心肠如软棉?”

赵六指儿干咳一声道:“他要是把藏东西的地儿说出来,我不想让他成为残废人,连半步路都不能行走。”

凤妞儿冷笑一声道:“您软得下心肠来,人家却还硬得可以,没听他刚才说么他更不会说了。”

赵六指儿道:“我听见了,只是……”

凤妞儿道:“您只是什么?您要是有办法问出他的东西地儿来,您不妨试试看。”

赵六指儿还真不死心,迟疑了一下,转眼望向傅天豪:“我且托大,叫你一声傅老弟……”

傅天豪额上都见汗,可是他仍然能笑:“我说句话可别生气,事到如今,就是叫我一声好听的也没有用了。”

凤妞儿厉喝一声道:“放屁,姓傅的你找死。”挺刀就要扑过去。

赵六指儿急急抬手拦住她,干咳一声道:“傅老弟,你是个聪明人,钱财身外物,生不带来,死了也带不走,要是为了这些身外之物毁了你这一辈子,傅老弟,你还年轻,往后的日子比过去的日子多,那可是太划不来,太令人扼腕啊!”

傅天豪没说话,沉默了一下,忽然点了头:“好吧,我说,只是你信么?”

赵六指儿神色—喜,忙说道:“我信,我信,只要是出自你傅老弟之口的,我都信。”

傅天豪倏然一笑道:“那么你就叫人挖吧,我那批东西就埋在你这趟家大院地下,究竟在什么地方,我就不清楚了。”

赵六指儿为之一怔,他那几个徒弟立即怒喝说道:“砍他,到了这时候还施刁。”

喊归喊,可没一个往前走,只因为凤妞儿满手是血,杀气凛凛地站在那儿。

凤妞儿冷笑一声道:“您听见了么,老爷子,往常一点儿都不能忍,今儿受他这个气,您咽得下我咽不下。”

一步跨到,刀往前一递,赵六指儿抬手就叫,凤妞儿手里的尖刀巳从傅天豪右脚后跟儿划了过,鲜血又酒,这回洒得凤妞儿满胳膊都是。

傅天豪又哼了一声,身子往后仰,闭上了眼,他抖得更厉害了,额上的汗珠也变大了。

凤妞儿霍地转过身来,冷然说道:“老爷子,到了这时候,您还不死心。”

赵六指儿看了傅天豪一眼,一脸无可奈何的神色,颓然摆了摆手,说道:“算了,东西我也不要了,由你去办好了。”他一屁股坐了下去,两眼都发了直。

凤妞儿笑了,笑得冰冷,走过来把刀往桌子上一丢,道:“我要歇会儿,也好让他多疼疼。”她伸手摘了几粒葡萄,不管血污满手,马上就往嘴里挤了一颗,顺手一抛葡萄皮儿,道:“姓傅的,想不想吃颗葡萄。”

傅天豪睁开眼,失神地看了她—眼,道:“谢谢,你请自用吧。”

凤妞儿笑笑说道:“菜市口斩首示不众,砍头的时候还得喝杯酒呢,我不愿意让你死了后还怨我,我们这儿没洒,你凑合吃颗葡萄吧。”

走过去一手捏开了傅天豪的牙关,那满是血污的另一只手,硬把一颗葡萄塞进了傅天豪的嘴里,葡萄上沾的都是血,好在葡萄色呈紫红,也看不怎么出来,一颗葡萄强塞进傅天豪嘴里,她松手退回桌旁。

那里傅天豪嘴一张,又把那颗葡萄给吐了出来,骨碌一滚,恰好滚在凤妞儿脚前。

凤妞儿脸上立时变了色,怒喝一声:“不识抬举的东西。”

她一步跨了过去,那只满是血污的手在傅天豪眼前一晃,傅天豪刹时满脸都是血,大叫一声昏了过去。

凤妞儿退后—步摊开了手,手掌心托着两颗鲜血淋淋的东西,她笑了,笑得怕人:“听人家常把眼珠子挖出来当炮踩,我今儿个倒要试试踩得响踩不响。”

她手一翻,那两颗血淋淋的东西掉在了地上,她一脚一个,没听见一点声响,“呸!”

地一声,她脚一踏,地上两片血污,刹时只剩了两条血印儿,什么也没有了。

大伙儿都明白凤妞儿干了什么事儿,别看这些人平日个个都是毒辣残暴的凶徒,可是在这时候连赵六指儿在内都把脸转向—旁。

凤妞儿目光轻扫,香唇边掠过一丝笑意,道:“怎么,我都不在乎,你们又怕个什么劲,真是啊,一个个大男人,连我这女人家都不如,把他抬出去扔了,扔得越远越好。”

两个黑衣壮汉怯怯地答应一声,一人一条胳膊,就要架起傅天豪,赵六指儿忙一抬手道:

“凤妞儿,慢着,你怎么能把他放了,纵虎容易擒虎难,你这不是给咱们惹祸么?”

“怎么,您怕了?”凤妞儿撇撇嘴,笑道:“那容易,就在咱们赵家大院里给他个痛快,然后把他尸首丢到野外喂狼算了。”

“猴儿脸”崔扩一声气儿没吭,过来抓起了桌上的刀。

“放下。”凤妞儿喝了一声道:“天底下没有你们这么糊涂的,当初谭北斗在骆三车队里假设囚车,弄了个假“大漠龙”往大铁笼子一锁,你们知道有多少人要为他玩儿命?难道你们也想让那些人一个个找到赵家大院来不成。”

崔护呆了一呆,一时没敢动。

赵六指儿也为之一怔,道:“那,那怎么办,总不能放了他啊,让那些人找到赵家大院里来固然是祸患,可是一旦把他放了出去,到时候那祸患更大。”

凤妞儿摇摇头,冷笑道:“老爷子,您今儿个可是真够糊涂的,别说他已经瞎了眼,毁了腿成了废人一个,就算他是个好人,没有咱们的解药他又能怎样?何况谭北斗还在附近,咱们能放过傅大豪,谭北斗能放得过他?何不让谭北斗去背这个黑锅,岂不是一举两得。”

赵六指儿一拍桌子,带笑站了起来,道:“凤妞儿,还是你行,你真行,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看来你已经够格接你干爹的衣钵了……”一摆手,喝道:“抬出去。”

那两个黑衣壮汉应声抬起了傅天豪,架着傅天豪大步走了出去。

赵六指儿又笑了,冲凤妞儿招了招手,道:“来,来,来,我的好干女儿,来让干爹亲一个。”

凤妞儿刹时间变得娇媚无限,红着娇靥瞟了赵六指儿一眼,娇笑道:“一身血淋淋,也让人家洗洗换件衣裳。”头一低,一阵风般扑了出去。

赵六指儿仰天哈哈大笑,看样子他是乐极了。

口 口 口

这片山坡不算高,可也不算低,树长得很茂密,要是有人躲在山坡上,准也看不见他。

这片山坡离赵家大院不远,要是有人站在这片山坡上,躲在树丛后,从枝叶缝儿里居高临下往外看,赵家大院整个儿都在两眼里。

现在这片山坡上树丛后就躲着八个人,那是谭北斗跟他那三个徒弟,还有‘四残’。

谭北斗仰着脸躺在草地上,一双手当枕头枕在脑后,闭着一双老眼,似乎正在养他那老精神,‘四残’并排坐在他的旁边,一个个脸上不带一点表情,郝玉春三师兄弟坐在他脚头儿,背冲着他,脸向着山坡下,紧挨着一片矮树从,三师兄弟六只眼,一眨不眨地望着那座落在山坡下,离山坡达百丈远近的赵家大院。

看着,看着,郝玉春头一个说了话,带着一肚子的不耐烦:

“老爷子,我看赵六指儿不会轻易放傅天豪的,要放他早放了,怎么会等到现在。”

谭北斗闭着老眼道:“你要是不耐烦,就跟我一样也来躺会儿。”

除非是三岁小孩子,要不然谁都听得出这是好话还是歹话。

郝玉春道:“老爷子,不是我不耐烦,赵六指儿这老家伙一肚子的鬼,要是没什么特别的理由,他不会死抓住傅天豪不放,宁可得罪朋友,他现在已经把朋友得罪了,又怎么会……”

谭北斗道:“行了,够了,闭上你的嘴给我瞅着吧,看看你是师父,还是我是师父。”

郝玉春闭上了嘴,没再说话,可是他的脸色够难看的。

谭北斗的二徒弟,白净脸的那个开了口,话声平静而悠闲,跟个没事人儿似的:“老爷子,您想出来了没有,赵六指儿那老家伙究竟是为了什么?”

谭北斗道:“以你看呢?”对二徒弟说话,他话声平和多了。

白净脸老二笑笑说道:“赵六指儿让她那干女儿赔上身子,不惜挑起‘张家口’那三兄弟间的火拚,然后更把他们摆倒在赵家大院里,定然是有什么特别的理由,也就是说傅天豪身上必有什么不能撒手的价值………”

谭北斗道:“你看是什么价值?”

白净脸老二道:“说句话不怕您不高兴,我跟大哥、老三一直等在总督衙门里,对傅天豪知道得没您多……”

谭北斗道:“这是实话,可是我想不出傅天豪有什么值得人紧抓不放的地方,他做过不少案子,却十样有十样是为别人,要说他落下什么油水,那是会遭天打雷劈的昧良心话,可是,除了油水之外,他还有什么值得人紧抓不放的……”

只听他那三徒弟道:“您别那儿伤脑筋了,他出来了,您问问他去吧。”

郝玉春跟白净脸老二都看见了,山坡下远处,两个黑衣壮汉架着个人从赵家大院走了出来,直奔这片山坡而来。

白净脸老二道:“不错,那是傅天豪,看来这赵六指儿把他整惨了。”

谭北斗挺腰坐起来,一滑到了郝玉春身边,凝目往山坡下看去,他两道眉毛动了一下:

“嗯,‘大漠龙’这下可吃足了苦头。”

郝玉春道:“老爷子,别让那两个把他架到山坡上来。”

白净脸老二道:“不要紧,等他两个踏上山坡,咱们再躲也来得及。”

谭北斗一双老眼紧紧盯着山坡下,一眨不眨,道:“傅天豪满脸是血,两个小腿儿也是血,看来他受的伤不轻,不知道那赵六指儿是怎么整他的!”

白净脸老二道:“怕只怕傅天豪的一双腿跟一对招子全毁了。”

谭北斗双眉一耸,悚然说道:“要是这样的话,这赵六指儿的手段可真太毒辣了,傅天豪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恨哪,给人个痛快不就行了么!”

白净脸老二道:“老爷子,您看那条龙断气儿了没有?”

谭北斗摇摇头道:“不知道……”

那两个黑衣壮汉走得相当快,说活间已近山坡,两个人一松手把傅天豪摔在草地上,扭头就走!

郝玉春霍地站了起来,谭北斗赶紧一把揪住了他,道:“老大,你要干什么?”

郝五春笑笑说道:“我心肠软,下去看看他断气儿没有,要是还没有断气儿,我就补他一下。”

谭北斗道:“你不是心肠软,你是没心没肺,给我坐下。”一沉腕,硬把郝玉春扯坐了下来。

郝玉春有点像摸不着头脑的丈二金刚,愕然说道:“怎么了,老爷子?”

“怎么了,问得多好啊!”谭北斗着实有点气,道:“你的心哪儿去了,跟了我这么多年你是白跟了,也不知道是我这个做师父的不行,还是你这个做徒弟的笨,现在的傅天豪能碰么,他就像炸药一样,一碰就炸,一碰就出大纰漏,懂么?”

郝玉春满脸茫然色,似乎还是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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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mwjw 扫描,一剑小天下 COR,旧雨楼 独家连载

第十二章     白净脸老二一旁淡淡说道:“大哥,他要是已经断了气儿,用不着你去看,他要是还没断气,你去补他一下,杀他的就是咱们而不是赵六指儿了,明白么?”

郝干春两眼一睁,道:“老二,你是说赵六指儿……”

白净脸老二道:“赵六指儿已经把他整成这个样儿了,没理由不再补他一下,赵六指儿要是没补他一下,那一定有理由,是不?”

郝玉春道:“老二,你是说赵六指儿有意把傅天豪扔给咱们……”

白净脸老二倏然一笑道:“大哥终于明白过来了,这只是猜测,中不中还不敢说。”

郝玉春道:“不会吧?赵六指儿又怎么知道咱们没远离?”

白净脸老二笑笑说道:“大哥,可别把赵六指儿瞧扁了,要是换换你是赵六指儿,你也会知道咱们不会远离,好在咱们老爷子的智谋比他有过之无不及……”

谭北斗哼了一声,道:“听见了么?从今后不必跟我学了,跟老二学学就够了。”

郝玉春笑了,笑得很不白在:“老二,还是你行,今后我要叫你—声二师父了。”

白净脸老二笑笑说道:“大哥,咱们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跟一母同胞亲兄弟一样,我不见外,你心里可别不高兴。”

郝玉春脸色一变道:“瞧你说的,那怎么会,我会那么不知道好歹么?能有你这么一个师弟,高兴还来不及呢!”

白净脸老二笑笑,没再说话。

浓眉大眼,黑壮的老三道:“老爷子,那两个进赵家大院半天了,傅天豪还没动静,八成在里头已断气儿了。”

谭北斗道:“不忙,再多看会儿,他要是还没断气儿,总不会老趴在那儿不动。”

白净脸老二道:“一对招子跟一双腿全毁了,就是能动……”笑了笑,没再说下去。

谭北斗一双老眼直盯着山脚下,连转都不转一下,道:“只不知道赵六指儿在他身上,究竟得什么东西去了。”

郝玉春道:“老爷子,我刚才的意思就是下去问问他……”

谭北斗冷然截口,道:“我就是不要那东西,我也不背这个黑锅,你要知道傅天豪不是寻常的人,车队里有多少人要为他玩儿命,你不是不清楚,一旦背上这个黑锅,那还得了,今后这大河南北咱们就别走动了,再说我所以要放倒傅天豪,为的也不是他身上的什么东西,现在我又何必贪这个。”

郝玉春不吭气儿了。

打晌午望着日头偏西,趴在山坡的傅天豪还没动静,甚至连动也没动过一下。

赵家大院自那两个黑衣壮汉进去后,就关上了两扇大门,一直就没再开过。

日头偏了西,身周已经暗了下来,山坡下也不像白天那样能看得一清二楚了。

郝玉春吁了一口气,道:“老爷子,行了,从今儿个起,江湖上没有‘大漠龙’这一号人物,您总算出了这口气。”

谭北斗冷冷说道:“只出了一半儿,还有一半儿没出呢!”

郝玉春道:“老爷子,不是我长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鹰王是个怎么样的人物,您不是不知道那娘儿们出手比傅天豪还狠还辣,现在他两个人等于是一个人……”

谭北斗冷哼一声道:“只怕那位鹰王还不知道他那另一半儿是干什么的,是个怎么样的女人……”

郝玉春道:“人都抬进了府里,怎么会不知道。”

谭北斗道:“知道又怎样?他敢护着她,我连他都扳倒,直隶总督衙门吃这么多年公事饭,门路我摸得—清二楚,又什么人没见过。”

日头偏西之后,天黑得很快,就几句话工夫,忽然暮霭低垂,远近迷蒙—片,山坡下什么也看不见了。

赵家大院里已有了灯光,白净脸老二望着夜色中的赵家大院,带笑说道:“赵六指儿现在可舒服了,像个没事儿似的,

左手抱一个,右于搂一个,这个腻了玩儿那个,那个腻了玩儿这个,醇酒美人,享尽人间风流情趣,跟个土皇帝似的,他的日子可真惬意啊!”

郝玉春道:“眼儿红了,老二。”

白净脸老二道:“人家有办法,我干嘛眼儿红了,又凭什么眼儿红?”

郝玉春哼地一声道:“总有一天我要挑了他这座赵家大院。”

“老爷子。”白净脸老二忽然一笑说道:“我突然心血来潮,想出了这么一个主意。”

谭北斗没经心,道:“什么主意?”

白净脸老二道:“‘宛平县’也算在天子脚下,这儿离京城在咫尺间,咱们要是派个人到京里去,一个更次不到就应该赶回来了,是不?”

谭北斗为之一怔。

郝玉春道:“老二,你说这时候派人到京里干什么去?”

白净脸老二笑笑说道:“咱们都在直隶总衙门呆过,进内城应该不算难事,再不怎么着,也得卖中堂大人一个面子……”

郝玉春道:“怎么,还要进内城?”

白净脸老二道:“进得内城,打听鹰王府的所在;找那站门的往里通报一声,骆老三车队里的人有要紧事儿要见他们未来的福晋凌姑娘,见着凌姑娘之后,打个千儿进前告禀,傅天豪让‘宛平县’赵六指儿毁了,尸骨就丢在这片山坡下,这么一来,红娘子出来了,赵六指儿他就没这么惬意的日子过了。”

谭北斗轻击一掌,须发皆动,道:“老二,还是你行,你真行,老大,你跟老三这就去一趟。”

郝玉春一怔道:“我跟老三去……”

谭北斗道:“难不成还让我跟老二去?快去呀!红娘子不认识你们俩,难道她还会吃了你?”

郝玉春迟疑着站了起来。

那黑壮的老三也站起来了。

就在这时候,山坡下响起一声狼嗥,紧接着一阵吼叫咆哮。

白净脸老二脸色一变道:“快下去,要止它们把他吃了,咱们这出戏就唱不成了。”

他当先扑了下去,‘四残’紧跟着行动,奇快如风。

眼下八个人,无不是高手,没有一个不够快的。

从山坡上到山坡下也不过四五十丈距离,八个人赶到山坡下纵无法保住傅天豪全尸,应该能从狼嘴里抢下傅天豪已然被撕烂的尸体来。

可是理虽如此,事却不然。

八个人几乎同时赶到了山坡下,只看见那被惊散的狼群已然跑出了老远。

适才傅天豪趴伏处只剩下一滩血污,傅天豪的尸体却没了影儿。

八个人怔住了四个,连那足智多谋,极富心机的白净脸老二也不例外。

谭北斗定了定神,一挥手,道:“老二,咱们分头追那些畜牲。”

八个人分成了四路,—闪都没入了夜色里。

没多大工夫,八个人成对儿地都回到了山坡下,你看我,我看你,没一个不摇头的。

黑壮的老三道:“这批畜牲四条腿跑得好快,一转眼工夫全没了影儿。”

白净脸老二叹了口气:“天不助我,奈何!”

谭北斗望着那被压平了的草地上那滩血,直发愣。

口 口 口

“北京城”内城九门,正城门南向的这座城门,叫“正阳门”,又叫前门,城门既宽又厚,城门楼儿既高又大,单两字壮观不足以形容它的气势。

其实,“正阳门”是全“北京城”的最壮观处,元朝的时候叫“高丽门”,门分二层,内一外三,形式雄浑,明清两代中门常闭,非帝王不得出入,是一座不得了的城门。

这座“正阳门”壮观,连“正阳门”前的大街也够壮观的,宽宽的一条大街铺着石板,干净得连片纸都看不见。

也难怪,这“正阳门”是王公大臣经常进出的地方,“正阳门”前这条大街也是那些戴帽子,顶花翎的老爷们来往所必经,谁敢让它满地的狗屎,满地的马粪,不要脑袋了住在这条大街两道的,都有福气,住家也好,店铺也好,一年到头难得见一点灰尘,每天还可看那数不清的车马通过,听那不绝于耳的清脆蹄声。

只有一点不大好受,住在这条街两边的,“回避”的时候要比别处多得多。

大晌午天儿,车马少了点儿,可是不多久不是一队马就是几辆车,车马还都挺气派。

“正阳门”右边儿,离城门口二三十丈距离有个卖酒的小酒馆儿,招牌挂的是“京华”

两个字。酒馆不大,生意挺好,一天到晚总是七八成儿,进进出出的,不侧着身儿就非撞在一起不可。还没吃的往里走,酒足饭饱的往外走,总是有来有去的。

可是有这那么一个人儿,打一早起一直坐到如今晌午,等于在这家小酒馆儿里吃了两顿,过了半天。

这个人的座头儿紧跟着门儿,面朝外,他能看见每一个进来的,每一个进来的也都能看见他。他能看见每一个进来的人的脸,要是谁有麻子,有几颗,他能数得一清二楚。

可是每一个进来的人却看不见他的脸,没别的,他头上扣了顶宽沿儿大草帽,大半张脸让帽沿遮了去。

只有一个办法可以看见他的脸,进门就弯腰,从下往上看,只是,看人那有这样儿看的,谁吃饱饭没事找这个麻烦去。

那年头儿做生意,讲究的两字和气,尤其“北京城”里做生意和气是出了名,打个比方吧!进绸缎庄购买愧布料,进门哈腰陪笑,拿凳子奉茶递烟,然后把一疋一疋的布搬到你面前让你挑,有中意的不说,没中意的绝不会不耐烦给你脸色看,冲你哈腰陪笑陪不是,只怪小号货色不全,临走还送你出门,只差没给你雇车罢了。

瞧,这种做生意的,那有不越做越旺的。做生意的本该如此,这才像做生意的样儿。

其实,到这么个客气地方,有几个好意思空着手出门的?

戴宽沿儿大帽的这位,打一早起坐到如今大晌午,酒馆儿上下没一个脸上有一点儿不痛快的,照样的哈腰陪笑,殷勤周到,客客气气。

这位头戴这么一顶宽沿儿大草帽,身上穿那么一件合身的黑大褂儿,乍看,谁也难看出他究竟是个干什么的。不过,要碰上有心人仔细看看,他就会发现这位人帽黑衣客有点跟常人不同的地方。究竟那地方跟常人不同,可却又说不上来。

坐着坐着,伙计又过来了,哈腰陪笑说道:“这位爷,您等的朋友还没到么?您这位朋友住东城还是西城,那道街那条胡同,要不要小的跑一趟给您催催驾?”

大帽黑衣客开了口,话声有点低沉:“谢谢,不用了,我再等他一会见,他不来我就走了。”一顿,接着说道:“伙计,对门那家药铺,恐怕是京里首屈一指的大字号吧?生意挺好的。”

那伙计眼也没往街瞟,立即说道:“您说‘泰安堂’?这家药铺在京里虽不是首屈一指的大字号,可是药材道地,做生意实在,就拿参来说,道道地地的长白参,一点儿假也不掺,真格是价钱公道,童叟无欺,尤其这家药铺的掌柜会看病,十病九好,对于跌打损伤更有一套,三张膏药一帖准好,不瞒您说,有些日子小的我端汤闪人扭了腰,就是让对门这家药铺的掌柜

一张膏药给贴好的。”

大幅黑衣客道:“那他不该足个生意人,而该是个良医。”

伙计道:“可不,您说的一点儿也不错,那家药铺的掌柜他就常说,我不足个做生意的人,年轻的时候学医,发下了济世救人的宏愿,今儿个我开这家药铺也不为赚钱攒银子,我仍然为的足济世救人,上我的门儿看病的,有钱的我要几个,没钱的我一个不要,抓药也是一样,有钱的我要,没饯的我奉送!

您听听,人家这是什么胸襟,像个生意人么?又是一般生意人所能比的么?”

大帽黑衣客微一点头道:“自古良医如良相,这位掌柜的令人敬佩,但不知姓什么,大号怎么称呼?”

伙计似乎迟疑了一下,然后陪笑说道:“小的只知道药铺掌柜他姓霍,别的小的就不知道了。”

大帽黑衣客道:“霍掌柜的……”顿了顿道:“伙计,这位霍掌柜的是本地人么?”

伙计摇头说道:“这个小的就不清楚了,小的到小号来打杂儿的时候,对门儿就有这家药铺,泰安堂是北京城里的老招牌,老字号了。”

大帽黑衣客微—点头道:“谢谢,给我算算帐,我要走了。”

伙计道:“怎么?您不等您那位朋友了?”

大帽黑衣客道:“不等了,看来,他是失约了,或许有什么事儿绊住了,我不能把一整天工夫全搁在这儿。”

伙计道:“说得是,那您请等等,容小的到柜上看看去。”伙计哈个腰快步走开了。

转眼工夫之后,伙计又来了,还带来个人,是个穿件灰色大褂的瘦老头儿,这位瘦老头儿刚才坐在柜台里,不住地拨弄着算盘子儿,显然他是这家小酒馆儿的帐房。

如今,他站在大帽黑衣客的桌前,袖着手,由那伙计哈腰陪笑冲大帽黑衣客说了话:

“这位爷请借一步说话。”

大帽黑衣客微微一怔,道:“借一步说话?什么意思?”

伙计道:“我们掌柜的请您到后院喝杯茶去,茶能化食解酒。”

大帽黑衣客听的又复一怔,道:“你们掌柜的认识我么?”

伙计道:“不认识,不过北京城这么多卖酒的地儿,您能到小号来喝一盅,这总是缘,再说一回虽生,再有二回也就熟了,没有这头一回的生,永远不会有第二回的熟,您说是不是?”

大帽黑衣客道:“话是不错,只是不必了,我心领,我既没有喝醉,又没涨得发慌,我还有事不打扰了。”他就要往起站,忽觉右脚面下落下一只脚,跟块铁一样,挺重,踩得他挺疼的,他笑了:“伙计,足下留情,我这双鞋可是新的。”

伙计没说话。袖着手站在对面的瘦老头儿,神情冷峻地开了口,话说得很缓,慢条斯理的,不慌不忙:“朋友,终归我们拿你当客人,客客气气的,要是过于小家子气,到时候你会怪小号做的是粗暴野蛮生意。”

大帽黑衣客忽然笑了,好白好整齐的一口牙:“长这么大,这种事儿我还是头一回碰上,老朋友,我要是非走不可呢?”

瘦老头儿耸耸肩,道:“那由不得你,朋友,我一伸手你就得躺在椅子上,除非你能躲过这一指,不过我要告诉你,我活了这么大年纪了,到如今躲过我这指头的还没几个!”

大帽黑衣客道:“这儿这么多人,帐房跟伙计联手对付一个上门的客人,要让人家瞧见了,今后你们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瘦老头儿冷冷一笑道:“这你放心,我有把握别人看不见,即使万一让别人瞧见了,我们鼻子下头有张嘴,只说声这位客人中了风,扶他到后头躺躺去,保险谁也不会再问第二句。”

大帽黑衣客又笑了,摇摇头,道:“看来我是问了不该问的,问出了毛病,今后招子要放亮点儿,好吧!我跟二位上后院喝茶去。”脸微微一扬,冲着伙计道:“请把尊足拿下来带路吧!”

伙计转眼望向瘦老头儿,瘦老头儿点了点头,伙计转身往后而去。

大帽黑衣客俯身摸了摸鞋面,道:“这年头儿挣钱不容易,好不容易买了双鞋,刚穿上就让人踩了一脚,可真让人心疼。”

他站了起来。

瘦老头儿一步跨到了桌子左边。

这就是江湖经验.要对付—个人,从左边下手要比从右边下手容易得多。

大帽黑衣客冲着他咧嘴一笑,义露出了那一口既白又整齐的牙:“老先生真是太小心了,我既然点了头,绝没有耍赖的道理,而且我也宁可自己大摇大摆的走着去,绝不愿让人架着去。”他转身往后行去。

瘦老头儿快一步紧跟在他身后,除了没带手铐枷锁,简直就跟押犯人差不多。

大帽黑衣客没在意,连头都没回。

其实,眼前的情势似乎由不得他在意,伙计在前头,瘦老头儿在后头,把他一个人夹在中间,二对一,一前一后两面受敌,这种情势对任何人都是大不利。

这家小酒馆儿临街是店面,过一条小走道,再过—扇门儿就进了一个院子。院子不大,典型的四合院儿,厢房、上房虽然嫌小了点儿,可是窗明几净,打扫得挺干净。

小院子里背着手站着个老头儿,看年纪在五十上下,白白胖胖,福福泰泰的,穿一身雪白的绸儿裤褂儿,一双袖口儿微卷着,带着几分潇酒。在一般人眼里,谁都会说这是个生活优裕,很有福气的老头儿。在行家眼里,他却是个典型的练家子,典型的江湖道上的高手,他收敛了他的眼神,却无法使他已然高高鼓起的太阳穴再塌下去。

人帽黑衣客进了院子,伙计往边儿上退了一步,垂手侍立一旁,看样子是相当的恭谨。

瘦老头儿则仍站在大帽黑衣客背后。

白净胖老头儿冲着伙计摆了摆手,平静而且悠闲,跟个没事人儿似的:“二虎,你前头照顾客人去。”

伙计欠身答应,恭恭敬敬一礼,走了。

白净胖老头儿转眼望向大帽黑衣客,一双细日之中,突现逼人光华,锐利如刀:“朋友贵姓大名,怎么称呼?”

大帽黑衣客道:“莫非是掌柜的当面?”

白净胖老头儿微一点头道:“不错,这家酒馆儿正是老朽开的。”

大帽黑衣客倏然一笑道:“听说掌柜的叫我到后院来喝杯茶,化化食,解解酒,既蒙宠召不敢不来,只是,难不成掌柜的

叫我站在院子里喝茶?”

只听瘦老头儿在背后冷冷说道:“朋友,这儿不比别处,在这儿你最好少耍嘴皮子。”

大帽黑衣客笑了笑,没说话。

白净胖老头儿道:“站在院子里喝茶,不是待客之道,也没这样喝茶的,只是老朽是否请朋友进上房内奉茶,那全看朋友你了。”

大帽黑衣客笑笑说道:“看样子老先生让我到上房内喝茶的成份居多,我姓任。”

白净胖老头儿一怔,道:“朋友姓任?”

大帽黑衣客微一点头道:“不错,我跟沈姑娘同一个车队来的。”

白净胖老头儿上下打量了大帽黑衣客一眼,道:“老朽听说从塞外到‘张家门’的车队里,有位古道热肠,义薄云天的任先生,可是老朽并没有见过你这位任先生。”

大帽黑衣客道:“老先生,我不需要证明什么,沈姑娘跟我分手的时候,告诉我进京来投奔‘正阳门’大街‘泰安堂’药铺一位姓霍的亲戚,我有点事儿耽搁了,到现在才到京里来,我只要知道一下沉姑娘是不是已经平安到达了,就够了。”

白净胖老头儿突然上前一步,抱拳说道:“照顾于前,关注于后,令人感激,傅大侠,请恕白不群失礼,请上房奉茶。”

大帽黑衣客微微一怔,道:“莫非您就是燕云十三侠里的白三侠?”

白净胖老头儿白不群道:“不敢,正是白不群。”

大帽黑衣客道:“那么对门儿‘泰安堂’药铺的霍掌柜……”

白不群道:“那是白不群的大哥霍天行。”

大帽黑衣客抱拳一礼,道:“久仰,奈何福薄缘浅,一向无缘识荆,今天能在‘北京城’里瞻仰白三侠的风采,如同见着另十二位一样,何幸如之,沈姑娘有诸位在旁照顾,我可以放心了,我另有他事在身,不克久留,隆情盛谊心领,告辞。”他转身要走。

瘦老头儿横身拦住了他,一脸窘迫笑道:“傅爷,樊于空出言无状,不知天高地厚,您总不能连个赔罪的机会都不给。”

大帽黑衣客道:“昔日威镇燕赵道上的‘冷面阎罗’?”

瘦老头儿樊子空道:“您见笑,昔日燕赵道儿上的‘冷面阎罗’已尸抛郊野,连块破草席也没落着,今天站在您面前的,只是这家‘京华’酒馆儿的帐房,白三爷的伙计。”

白不群一步跨到,截口说道:“老兄弟,傅大侠,我这位老兄弟洗手快三年了。”

大帽黑衣客抱拳道:“洗手不难,难在以樊老在黑道上的这等地位洗手,樊老令人敬佩。”

樊子空忙侧身避过,道:“您这是折我,我还没给您赔罪呢!”

大帽黑衣客道:“我一向敬重的是真英雄,真豪杰,樊老又赔什么罪?”

白不群又靠近一步,道:“傅大侠,说什么请盘桓几天。”

大帽黑衣客道:“谢了,我还有他事在身,不克久留,这回的我心领,下回我再来拜望。”

白不群道:“沈姑娘抵京后,天天盼着您,您总该跟她见个面。”

大帽黑衣客微微一笑,摇头说道:“不了,有几位在旁照顾,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请代转告沈姑娘,我预祝她顺利救回沈先生,告辞。”

向白不群、樊于空两人一抱拳,迈步行去。

白不群赶上一步,伸手一拦,道:“傅大侠,恕我直说一句,您要是不打算见沈姑娘,就不该到我这儿来。”

大帽黑衣客道:“白老这话……”

白不群苦笑说道:“‘北京城’这么大的地儿,您别处不去,单挑山我这儿,您这一走叫我怎向沈姑娘交待?”

大帽黑衣客道:“白老可以根本不提。”

白不群呆了一呆,道:“您叫我别提?这怎么行……”

大帽黑衣客道:“白老全当帮我个忙了!”

白不群目光一凝,深深看了他一眼,道:“好吧!既然这样我不敢再强留傅大侠,不过,傅大侠要是没到我这儿来便罢,既然到我这儿来过了,对沈姑娘我便不能不提,傅大侠请吧!

等您走了之后,我再过去告诉沈姑娘去。”

大帽黑衣客道:“白老已经帮了我的忙,我就不便再奢求什么,谨谢过,告辞。”

这是他第三次告辞,话落迈步往前行去。

白不群不再拦他,跟樊子宁双双送了出去。

到了前头,那叫二虎的伙计看得直纳闷,忍不住走过来,冲樊子空低低问了一声,樊子空也低低回了他一句。

二虎直了眼,旋即一蹦老高,丢下肩上的手中,一阵风扑了出去。

白不群道:“傅大侠要走请快,快嘴的早我一步报信儿去了。”

大帽黑衣客又谢了一声,迈步出门,他走得没见有多快,可是一转眼工夫就走得没了影儿。

大帽黑衣客刚走得没了影儿,对街‘泰安堂’药铺里急急忙忙的走出四个人来。

最前头一个是二虎,跟二虎并肩的是个比二虎还壮儿分的年轻汉子,二虎跟他长得非常像。

后头是沈书玉,虽然人已在平安地儿,可是她看上去远比在跟傅大豪在一起的时候为清瘦。她身边是个文士打扮,胡子老长的清瘦老头儿。

一出药铺,四个人头一眼便望向“京华酒馆”,二虎抬手往这边儿一指,可是他那只手久久没能放下去。

白不群回头冲樊子空交待了一句,快步走了过去,到了对街,只见他说了几句活,马上,沈书玉脸色变了。

那胡子老长的清瘦老头儿一脸的诧异色,白不群冲他递了个眼色,马上他转过脸去对沈书玉说了话,跟着,沈书玉低下了头,转身走了回去,清瘦老头儿跟那比二虎还壮的年轻汉子跟在她身后进了药铺,白不群则带着二虎又走了回来。

这情景,看直了一个人的眼,这个人从由往北往“正阳门”走,刚走离“泰安堂”药铺还有十来丈的时候,他看见了药铺门口儿的这幕,他停了步,直了眼,一双眼瞪得老大。

这个人是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中等身材,穿一件黑大褂儿,腰里头鼓鼓的,眼神锐利,精神十足,—看就知道是个练家子。

沈书玉他们进去了,他定过了神,一脸激动色,自言自语地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人无横财不富,马无野草不肥,娘的,这可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大功一桩.”

说完了话,他要走,可是他脚下刚动,从背后伸来一只手,在他左肩上拍了一下。

他吓了一跳,来个猛然回头,眼前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个头戴宽沿草帽的高个子黑衣客,几乎高出他半个头去。

他一怔,刚要说话,那大帽黑衣客已然抢在他前头开了口:“朋友,可否借一步说话?”

他又复一怔,道:“你是……”

大帽黑衣客道:“过路的,有件要紧事儿想跟朋友你谈谈。”

他道:“什么事儿?”

大帽黑衣客笑笑说道:“要能在这儿谈,我就不用请朋友借一步说话了。”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大帽黑衣客一眼,道:“你认识我?”

大帽黑衣客道:“相逢何必曾相识,能相逢便是有缘,借用我朋友的一句话,一回虽生,再有二回也就熟了。”

他唇边浮起了一丝笑意,冷冷的道:“好吧!咱们俩那儿谈去?”

大帽黑衣客抬手往身右一指,他指的是条空荡寂静的小胡同,道:“胡同里僻静点,不怕有人打扰,也不怕扰了别人。”

他二话没说,扭头往胡同里走去。大帽黑衣客笑了,迈步跟了上去。

进了胡同,中年汉子往墙根儿一站,—双胳膊抱在胸前,显然他是老手,不但抢了个防守位置,而且一双手也护住了前身几处大穴:“谈什么?说吧!”

大帽黑衣客往他眼前一站,笑哈哈地道:“朋友看见她了,是不?”

中年汉子脸色微微一变,旋即恢复平静,眨眨眼,道:“她?谁?你说话怎么没头没脑的?”

大帽黑衣客倏然一笑道:“朋友要不知道我提的是谁,脸色也不会为之一变了,是不?”

中年汉子脸色又为之一变,目光一凝,道:“有道是‘明人面前不说假话’,当着你这么个爽快人儿,我不小里小气的,不错,我看见她了,怎么样?”

大帽黑衣客笑道:“朋友,别先一肚子敌意好不,我不是把你叫进胡同来厮杀拼斗的,天子脚下到处都有王法,这儿也不是个厮杀拼斗的地儿,是不?”

中年汉子唇边又泛起了冷笑,这回带点儿得意:“你明白就好,有什么话快说吧!”

大帽黑衣客道:“这件事要是任何一方有敌意就谈不成,要爽快,双方都得爽快,只有一方不爽快,这件事也谈不成……”顿了顿,道:“见面儿分一半儿,这句话,朋友懂吧?”

中年汉子“哦”地一声,笑笑点了头,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儿,懂,我懂,在外头混这么多年了,这我怎么不懂,这是规矩是不?”

大帽黑衣客笑道:“不错,朋友不但是个爽快人,还是个明白人。”

中年汉子点着头沉吟了一下道:“想分一半儿不难,把你的来路告诉我。”

大帽黑衣客道:“朋友既然有了个不难,我也该有个容易,我姓傅,刚从关外来。”

中年汉子一只手摸着下巴又沉吟上了:“姓傅,刚从关外来……”

大幅黑衣客道:“我索性说得更明白点儿,我叫傅天豪。”

中年汉子点着头道:“嗯,嗯!够明白了,也够爽快的,傅天豪,傅大豪,傅……”

突然间他脸色大变,两眼发了直,后退一步,一下子撞在了墙上,道:“你,你是‘大漠龙’……”

大帽黑衣客笑了,道:“难得你竟知道,看来我的名气挺大的。”

中年汉子:话没说,呼的—拳直捣大帽黑衣客的小肚子。

大帽黑衣客笑道:“尽管你吃不少年公事饭,这一套对付别人勉强凑合,对付我恐怕还差点儿。”手往下一拨,两个指头正落在中年汉子的腕脉上。

中年汉了吃了苦,手腕上像让烙铁烙了一下,闷哼一声,一弯腰,转个身往外便窜。

好汉不吃眼前亏,打不过就跑,别的不行,这他似乎拿手,只是,可惜。

“怎么走了,我话还没说完呢!”

只听见身后响起这么一句,脖子上突然间上下一道铁箍儿一样,气一憋,眼前马上就是一片昏黑,等到昏黑过去,眼前能看清事物时,他已经回到原处跟大帽黑衣客面对了,大帽黑衣客的手现在连碰也没碰他。

他没再跑,那倒不是他不想跑,而是他明知道就是现在娘再给他多生两腿也是白费。

他白着脸道:“姓傅的,我可跟你没怨没仇……”

大帽黑衣客笑笑说道:“我也没说你跟我有怨有仇,我说了么?”

的确,他没说,他连提都没提。

中年汉子道:“那你这是……”

大帽黑衣客道:“告诉我,你怎么一眼就认出沈姑娘的?”

中年汉子道:“我……我听说她到京里来了。”

大帽黑衣客道:“你听谁说的?”

中年汉子道:“直隶传过来的消息。”

大帽黑衣客微一摇头,道:“别跟我来这一套,假如直隶真有这个消息传进京里,只怕现在满街都是你们的人了,也一定会闹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可是现在的‘北京城’看上去很平静。”

中年汉子道:“那只是表面,其实暗地里……我就是出来查访的,要满街搜那是会打草惊蛇的。”

大帽黑衣客微一点头道:“话是不错,就算是直隶传来的消息,据我所知沈姑娘刚从朔漠塞外来,见过她的人不多,你怎么能一眼就认出她来?”

中年汉子道:“我并没有一眼就认出她来,我只是看她长得像……”

大帽黑衣客道:“这可就不对了,你既然没见过沈姑娘,根本不知道沈姑娘长得什么样儿,你怎能看出‘泰安堂’药铺里那位姑娘长得像沈姑娘?”

中年汉子额下现了汗,道:“这个,这个,我是听人说过……”

大帽黑衣客道:“你又听谁说过?”

中年汉子道:“直隶方面……”

大帽黑衣客冷笑一声道:“敢情你们吃公事饭的办事都是这么的?只看那一眼,也不管是不是冤枉人,难怪你们会冤死不少人,我可以告诉你,你刚才看见的那位姑娘确是沈在宽的女儿沈姑娘,我告诉了你实话,你也得对我实话实说,别等我动手……”

中午汉子道:“我说的是实话……”

大帽黑衣客抬起了手。

中年汉子忙道:“当初拿沈在宽的时候我也去了,我见过沈在宽的女儿,可是我们没能拿着她……”

大帽黑衣客手又垂了下去,道:“这才是,我知道你是个吃公事饭的,可却不知道你在那个衙门当差……”

中年汉子道:“我原在五城巡捕营,最近刚调到‘侍卫营’去。”

大帽黑衣客道:“五城巡捕营,顾名思义只是职司‘北京’五城巡捕,那知你们竟跑到四川去拿人,你们管的闲事不少,似乎也有点越权……”

中年汉子道:“这不能怪我们,是‘四川’总督岳大人行文给‘湖南’巡抚,然后又递一密折到京里,上头下了一道密旨给‘九门提督’,从我们‘五城巡捕营’抽调了人手……”

大帽黑衣客道:“年羹尧还有点良心,岳钟琪是数典忘祖的贪生怕死之辈,有朝一日我到四川去……”一顿转了话锋,道:“告诉我,当年远赴四川办案拿人的黄头儿是谁?”

中年汉子道:“是我们统带。”

大帽黑衣客沉声道:“他现在也任职于‘五城巡捕营’?”

中年汉子一点头:“是的。”

大帽黑衣客道:“你们一定知道沈先生被囚在哪儿了?”

中年汉子道:“这个,当然是在刑部大牢。”

大帽黑衣客微一摇头道:“别瞒我,你瞒不了我,你们知道沈先生这班人个个忠义,普天之下只要是稍有良知的,没有一个不想拯救他们,为此你们绝不会明目张胆地把他几位囚在刑部大牢。”

中年汉子道:“那……要不在刑部大牢,我就不知道了。”

大帽黑衣客道:“可要等我动手?”

中年汉子道:“你就是杀了我,我也是不知道,我们只是办案拿人的小角色,准会让我们知道这内里机密,再说我们只管办案拿人,拿同人来往上头交就了事了,等不到第二天就各自找乐子去了,谁还管他们把人囚在那儿?”

大帽黑衣客微一点头道:“这话不能说不是理……”突然吸了一口气,道:“我少伤人,奈何你已经看见了沈姑娘……”

中年汉子也是个机伶人,脸色大变,手往腰里一摸,一把短刀已递到了大帽黑衣客的胸腹之间。

他应变不能说不够快,无如大帽黑衣客比他还快,手往下一探已抓住了中年汉子持刀手腕,往前一送,中年汉子掌中一把尖刀正扎在他自己的肚子下,刀刃全没了进去,他瞪了眼,张了嘴,身子乱抖。大帽黑衣客右手一抬,一指点出,中年汉子身子一晃,砰然一声,趴在地上。

大帽黑衣客道:“我不杀你,你会毁了很多人。”转身往外行去。

刚到胡同口,他身躯一震,忽又退进了胡同。谭北斗跟他的三个徒弟‘四残’,隔十来丈远远地走在后头。谭北斗等并没有看见胡同里有人,就是看见,怕一时也认不出这个人是谁?即便能认出,他们也不会相信自己的眼睛,很快的,一行八个人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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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大帽黑衣客在胡同里站了一下,像在想什么,转眼工夫之后,迈步出了胡同往南行去。

世界上的事儿就那么怪,有时候你不想躲人,走个对面别人都看不见你,有时候你想躲人,却怎么躲也躲不掉。

大幅黑衣客走没几步,突然……

“任先生!”

有人在背后叫了他一声,他身躯一震,可是脚下达顿也没顿一顿地仍然走他的。

一阵微风拂过,一个人擦着他身边从后头越过了他,到了他左前方:“任先生!”

这个人是个年轻小伙子,穿的很讲究,很气派个小伙子,赫然是当日骆三爷派到京里送信的徐二晃。

大帽黑衣客停了步,道:“这位,你叫谁?”

徐二晃喜孜孜地道:“叫您呀!您不是任先生……”

突然压低了话声,带笑说道:“在车队的时候,我有眼无珠,直到凌姑娘到了京里,我才知道您是……可是在这块地儿上我不敢大声叫。”

大幅黑衣客道:“车队?凌姑娘?小兄弟,你认错人了吧?”

徐二晃呆了一呆,道:“我认错人了……”

大帽黑衣客道:“小兄弟,我还有事,失陪了。”说完了话,他迈步走了。

徐二晃没再追,也没再叫,站在那儿直发愣:“我认错人了?我认错人了?这人跟‘大漠龙’这么个像法……”

背后走来一个人,那是个身躯魁伟,高大的黑衣壮汉,浓眉大眼,威态逼人,一巴掌拍在徐二晃肩头上,道:“二晃,你发什么疯啊!才刚说着话撒腿就跑,如今又站在这儿发怔。”

徐二晃定了定神,转过头去,道:“阿善哥,我看见个人……”

黑衣壮汉阿善目光一凝,道:“你看见个人么?谁?这大街上人多了!”

徐二晃道:“‘大漠龙’傅天豪。”

阿善神情猛地一震,道:“谁?你说谁?”

徐二晃道:“阿善哥,你怎么耳聋啊!‘大漠龙’傅天豪。”

阿善一双环眼睁大子,出手一把抓住了徐二晃的一双胳膊。

徐二晃眉锋一皱,叫道:“哎哟!轻点儿行不行。”

阿善可没管徐二晃说什么,两眼在来往的行人里找着问:“在哪儿,‘大漠龙’在哪儿?”

徐二晃道:“走了,早走得没了影儿了。”

阿善一怔,霍地转过脸来,道:“怎么说,走了?好不容易在这儿碰见‘大漠龙’,你会让他走了?兄弟,你真行……”

徐二晃推了推他的手,道:“你松松手,咱们再说行么?”

阿善道:“你小子可真窝囊,纸糊的么?”他松了手,道:“说吧!”

徐二晃苦着脸,一边揉胳膊,一边道:“我不让他走怎么行,他不承认,他说我认错人了。”

阿善一跺脚道:“想当初你小子跟着骆三的车队走南闯北,经验阅历不能算不够,弄半天你跟初出道儿的雏儿没两样,这是什么地方?你当街叫他,他怎么会承认?”

徐二晃道:“可是我又不是外人,怕什么?咱们王爷,咱们姑娘,那一个会拿他怎么样?

再说也没叫他的真名实姓,我只叫他任先生……”

阿善道:“怎么,你没叫他的真名实姓?”

徐二晃道:“跟着我们三爷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就是个傻小子多少也能学会点儿,我会这么糊涂?”

阿善呆了一呆,道:“那……也许是你真认错人了,要不他怎么会不承认?”

徐二晃一摇头,道:“不,我没有认错?”

阿善又复一怔,道:“你没有认错?那他怎么会不承认?”

徐二晃苦笑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阿善突然笑了,抬手拍了他的肩头,道:“咱们王爷盼‘大漠龙’,咱们姑娘盼‘大漠龙’,咱们哥儿几个也盼‘大漠龙’,八成儿呀!盼花了眼了,走啊!兄弟,办正事儿去吧!

王爷还在家等着咱们呢!”

徐二晃—摇头,道:“不,我不去了,阿善哥,麻烦你跑一趟吧!我没眼花,我赶回去禀报姑娘去。”他可是说走就走,话落拧身窜了出去。

阿善忙叫道:“二晃,二晃……”

徐二晃低着头跑他的,跟没听见一样,一转眼工夫跑得没了影儿。

阿善猛可里跺了脚:“这小子,真是,永远这么一副毛躁性子。”

口 口 口

徐二晃跑得脸发红,浑身是汗,他进了内城一座府邸,这座邸座落在“安定门”里,“国子监”束边儿,离“雍和宫”没多远。

好高好大的门头儿,白玉般的石阶十几级,石阶下一对栩栩如生的巨大石狮子,门口站着八名服饰齐全,佩着腰刀,一个个雄赳赳,气昂昂的“戈什哈”护卫。

一般大府邸站门的都是亲兵,只有这座府邸站门的是“戈仆哈”。

其实,要抬头往上,看看门头儿上那七个大字就不足为奇了,那七个大字写的是:“神勇威武鹰王府”。

神勇威武鹰王功勋彪炳,威名显赫,连皇上也要让他三分。

打从五年前到现在,攘外的是这位鹰王,安内的也是这位鹰王,鹰王掌兵,四边不敢稍有异动,不敢越雷池半步,鹰王坐镇京师,再厉害的江湖人物也不敢到京里来滋事。

鹰王爷马上万夫不当,马下盖世无敌,有一身运筹帷帐,行军布阵,驰骋疆场,决胜千里的好本领,也有一身拳掌兵刃,内外两门炉火纯青,登峰造极的好能耐。

外对四边,内对武林,不要说打,他往哪儿一站,让人听听神勇威武鹰王爷六个字,铁打的金刚铜浇的罗汉也会马上矮三分。别的不说,单说一样,“血滴子”可算得骄狂凶狠,不可一世,可是他们别人不怕,只怕这位鹰王爷。

徐二晃进了鹰王府直奔后院。

休说别的大府邸,就是一般稍微有点规矩的人家,内院是不能随便乱闯的。

可是鹰王府不同,鹰王爷就是这么个随便的人,只要是他府里的人,就跟一家人一样,任何人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进出内院。

当然,那有一半也因为打从五年前到现在,鹰王一直是单身一个人,别说没有福晋,就连个使唤丫头也没有。

鹰王所以没有福晋,是因为他眼界过高,看不上京城里的这些粉黛蛾眉。

鹰王所以不用使唤丫头,是因为没有福晋。

徐二晃一口气跑进内院,内院里,水榭旁,那横跨一湾清流的朱栏小桥上并肩站着两个人。这两个人是一男一女。

女的一身墨绿裙褂儿,连脚底下那双绣花鞋都是墨绿色的。一头秀发梳的没一根乱丝儿,前面一排整齐的刘海儿,后头挽了个小髻,美,娇美,还带着三分俏。她,名满武林,威震江湖的女煞星“红娘子”凌红姑娘。

男的,一袭雪白长衫,身材颀长,超拔飘逸,还带几分潇酒,二十上下年纪,白净净的,一把胡子碴儿都没有,那张脸嫩得赛过大姑娘,长长的一双剑眉,黑白分明的一双星眸,熊胆一般的鼻子,方方的一张嘴,风神秀绝,俊美无俦。

他一双手扶在朱栏上,那双手,十指修长,根根似玉,右手上戴着一只墨绿色的玉扳指,特别的显眼。

徐二晃急促的步履声惊动了这两位,他两个一起转头往外看,姑娘凌红一怔,首先开口说了话:“二晃,什么事儿这么匆匆忙忙的。”

徐二晃还没来得及答话,人已跑到了桥头,这才停了步。

这时候那位俊美白衣客也说了话:“二晃,干什么跑得这么上气不接下气的?天塌下来了么?不要紧,那一块塌下来了,告诉我,我伸只手托住它去。”

豪话,在他眼里似乎只有天塌下来才算回事儿。

徐二晃可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满头的汗水往下淌,呼呼的直喘,嘴张了几张,只是说不出话来。

凌红姑娘掏出条香手绢儿递了过去:“别急,先把汗擦擦再说。”

徐二晃没接,喘着说道:“谢,谢谢您,我有……”

他有什么?举起袖子往脸上就擦。汗擦没了,袖子也湿了。

凌红皱眉说道:“真是,放着手绢儿不用,怎么用袖子?”

俊美白衣客含笑接口说道:“姑奶奶,我们是男人家。”

凌红白了他一眼,道:“谁还不知道你是男人家,真是,你要是个女人家,我才不在你这儿呆呢!”

俊美白衣客笑了,好白的一口牙,他笑得爽朗,笑得心里甜。

徐二晃那里说了话:“姑娘,我碰见他了……”他不那么喘了。

凌红道:“你碰见他了?谁?”

徐二晃道:“大漠龙。”

这三个字儿跟一声暴雷似的,凌红跟俊美白衣客身躯都为之一震,凌红探皓腕抓住了徐二晃,正是徐二晃刚才让阿善抓过的疼处,他眉锋一皱。

可是凌红没理会那么多,惊喜地逼着问,:“真的,在哪儿,他人在哪儿?”

徐二晃一口气把碰见“大帽黑衣客”的经过说了一遍。

凌红怔住了,抓在徐二晃胳膊上的那只手松了,自语似的喃喃说道:“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俊美白衣客接了口:“二晃,你没认错人吧?”

徐二晃一摇头道:“回王爷,不会,绝不会。”

敢情这位就是功勋彪柄,威名显赫,攘外安内,连皇上都要让三分,唯一能震慑“血滴子”的神勇威武鹰王,外表可真是瞧不出。

凌红道:“那他怎么不承认?”

鹰王笑笑说道:“他碰的是二晃,要是碰见别人他就不会不承认了。”

凌红转过脸来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鹰王道:“姑奶奶,这你还能不明白么?‘大漠龙’一身傲骨,他不愿意见我,只因为你在这儿。”

凌红眉梢儿一扬道:“我在这儿怎么了?会吃了他不成!”

鹰王笑笑说道:“艳绝当世的红娘子落在我这个鹰王府里,他心里很不舒服,不见心里还好受点。”

凌红白了他一眼,叹道:“去你的,你想到哪儿去了,他不是心胸狭窄的人。”

鹰王道:“那你说是为了什么?”

凌红道:“也许是地处京畿,他怕惹上麻烦。”

鹰王“哈哈”一笑道:“姑奶奶,你可真是小看‘大漠龙’,抬举京里这些人了,这‘大漠龙’一身是胆,不逊当年的常山赵,他会把官家这些人放在眼里?我敢自夸官家这些人可以对付任何—个武林人物,却独难奈何他‘大漠龙’。”

凌红陡地双眉一扬,道:“我不管他是为了什么,我要找他当面问问他,人家早盼他,晚盼他,他竟能来个过门而不入,甚至装糊涂不认人,我要问问他怎么狠得起这个心,二晃,叫他们给我备马。”话落,她拧身要走。

鹰王—把抓住了她,道:“姑奶奶,车队里夤夜私会,京城里翘首盼望,刚听见一点消息就急成了这个样儿,你也不怕我吃醋?”

凌红一瞪眼道:“少跟我没正经,我要是心里有他,也不会到你这儿来了,放开我。”

鹰王一欠身,但没松手,道;“红姐,别当真,饶我这次,下回杀了我,我都不敢。”

凌红嗔道:“少贫嘴了,还不放开我。”

鹰王道:“我可以放开你,只是我要提醒你一句,‘北京城’可不是个小地方呀!”

凌红呆了一呆,美目一转,娇媚毕露,道:“给我套儿让我往里钻,求你是不?”

鹰王笑了,道:“别的我不敢说,谁要想在‘北京城’里找个人嘛!还是非得求我不可。”

凌红瞪了他一眼,道:“真神气唰!好吧!王爷,求您下个令,调动京师铁骑……”

鹰王道:“干什么呀?拿人哪?”

凌红哼地一声道:“你敢!”

鹰王一笑说道:“我不敢,只是,没想到你也有求我的时候。”

凌红一跺脚道:“少废话,你管不管,你不管我自己找去。”

鹰王脸一整,道:“我不管……”叹了一口大气,道:“我不管别的,这件事我是非管不可,天知道我想见见他,瞻仰瞻仰‘大漠龙’傅天豪的绝世丰神。”

凌红白了他一眼,笑了,道:“讨厌,你就是这么可恶。”

天底下敢说鹰王讨厌、可恶的,恐怕也只凌姑娘一个了。

鹰王自己也笑了,他转望徐二晃,道:“二晃,你去叫福总管进来一下,无论有什么事儿,叫他放下,马上来。”

徐二晃答应一声要走。

鹰王接着又是一句:“记住,以后别让我再听见‘回王爷’那三个字儿。”

徐二晃咧嘴一笑,转身跑了。

望着徐二晃出了后院,鹰王转过身一只手绕上了凌红的纤腰,笑哈哈地道:“红姐,要是找着‘大漠龙’,你怎么谢我?”

凌红眨动了一下美目,道:“谢你?你是帮谁找的,你不想见他?”

“好嘛!”鹰王叫了起来:“卖力不讨好,我可真够冤的……”

凌红道:“别冤不冤了,我老远地跑到京里来找你,你冤不冤,你自己知道,你说,二晃会不会真认错了人?”

鹰王摇摇头,道:“我看不会,街上那么多的人,二晃别人不认,怎么单认上了他,再说算算日子他也早该到了。”

凌红一阵激动,道:“说了半天,只有这句话还中听点儿,大漠龙要是到了,那沈姑娘也该到了。”

鹰王颜色一整道:“红姐,我可是说过,这件事儿我不管。”

凌红目光一凝,道:“你袖手?”

鹰王正色说道:“红姐,你应该体谅我的苦衷,沈在宽他们犯的是大内大忌讳,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跟吕留良扯上关系,这件事袖手旁观,不闻不问,已经是他们天大的便宜,这我还是看你的面子,你知道,不管怎么说,我总姓爱新觉罗吧!”

凌红淡然一笑道:“那么,你可别忘了,你们大清朝的规矩,不许娶汉人女人,尤其是我这么个江湖女子。”

鹰王胜奎皱眉说道:“红姐,你扯到那儿去了?”

凌红哼了哼,道:“难道我说错了么?这不是你们的规矩?”

鹰王胜奎双目一扬道:“事实如此,我不能否认,不过我可在这儿告诉红姐一句,大内要是说了话,我宁可不要这个王爵。”

只听一阵急促步履声传了过来。

凌红拧身脱开了鹰王那只搂在她纤腰的手,深情一瞥,柔卢说道:“别说了,他们来了。”

徐二晃带个白胖白胖的老头儿进了后院,胖老头儿五十上下年纪,穿戴干干净净,整整齐齐,近前打了个扦,哈着腰道:“王爷,您找奴才?”

鹰王胜奎道:“我要找个人,你给我跑一趟去。”

胖老头儿答应一声道:“您是找……”

鹰正胜奎转望徐二晃,道:“二晃,把‘大漠龙’的穿着打扮告诉福总管。”

徐二晃当即把傅天豪的穿着打扮告诉了胖老头儿。

胖老头儿静静听完,道:“这个人现在……”

鹰王胜奎道:“瞧你问的,要知道他在哪儿我就自己找去了,还用你跑这一趟么?”

胖老头儿一欠身,道:“奴才糊涂,奴才这就叫他们找去。”

鹰王胜奎道:“你走吧!记住,只告诉他们找这个人,别告诉他们这个人是谁,找着他住那儿后,也别惊动他,留个人在那儿盯着他,等我去。”

胖老头答应一声,打个扦走了。

鹰王胜奎冲徐二晃摇摇手,道:“行了,你去找阿善吧!回来之后我有赏。”

徐二晃谢了一声也走了。

鹰王胜奎道:“天桥他有几个朋友,都是‘北京城’地面上能说话的人物,他们的人遍及每个角落,找根针都找得到。”

凌红道:“我久仰‘北京城’藏龙卧虎之地,那就行了。”

鹰王胜奎道:“你等着福明回话吧!有一点差错你可以唯我是问。”

凌红瞟了他一眼,道:“这个不用你说,只要有一点差错,你想跑都跑不掉。”

鹰王胜奎笑了!

口 口 口

“天桥”,原本是天下闻名,“北京城”首屈一指的热闹地儿。

上灯以后的“天桥”就更有的瞧的了。吃的、喝的、玩的、看的,应有尽有,要什么有什么,吆喝震耳,锣鼓喧天。卖膏药的、练把式的、说书的、唱大鼓的、摔跤的,只一到了“天桥”,让你不知道看那样好,也不知道听那一样好。

“天桥”,是个藏龙卧虎地儿。

“天桥”,三教九流,百艺诸技,无所不有,无所不包。

这个棚子是唱大鼓的,操琴的看上去像兄弟俩,两个都是干干瘪瘪的瘦老头儿,一个瘦高,一个矮子。

台口那位唱的是个十八九大姑娘,一手檀板,一手鼓键子,那双皓腕羊脂般,檀板“叭”、“叭”响,鼓键子挥动起来跟骤雨一样。

大姑娘一头秀发梳得整齐,前头是排刘海儿,后头拖了条乌油油的大辫,瓜子脸、小瑶鼻,弯弯两道柳叶儿眉,那对眸子黑白分明,水灵得不得了。

大花裤褂小腰身,娇躯婀娜刚健,鲜红一抹的小嘴儿里唱的是全本儿:“三国”。

棚子黑压压一片,都坐满了,但却鸦雀无声,真是掉根针儿都听得见。

坐是坐满了,还有一圈儿“站票”,个个聚精会神,瞪着眼,闭着嘴,连大气儿也不敢喘一口。

提起这位大姑娘,那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天桥”首屈一指,京城里红透半边天的“金嗓玉喉”章小凤。

瘦高老头儿是她的师父,也是她的授业恩师章一绝,矮子瘦老头儿是她师叔,章一绝把兄弟骆二巧。

这老少三个人不知道从哪儿来的,以前也没听说过,可是一到京里没多久就红了起来。

内城里的太太们好这调调儿,吃饱了饭没事儿,日子难过,找消遣,套车来请去章一绝跟骆二巧进府教大鼓,于是乎章一绝、骆二巧成了京城里的大红人儿,整天价忙得不得了,有时候恨不得一个人分成两半儿。

于是乎“金噪玉喉”成了官太太们的“同门师姐妹”,鲤鱼跳龙门,身价百倍。

“金嗓玉喉”章姑娘本人呢?更忙,内城里那些府邸只一有事,那怕是请客,也要派车来把姑娘请去,席前献绝艺,宾主饱耳福,内城里投有一天不请客,姑娘章小凤没有一天不进趟内城,而且都是单来单去的。

内城里的贝子也好,贝勒也好,她投有不熟,迷她迷得茶不思、饭不想的也大有其人。

所以,小衙门的不敢不买这个棚子的帐。

所以,地面上的混混儿敢在别处闹翻天,却不敢在这个棚子里哼一声。

“金嗓玉喉”章小凤正唱到热闹处,“长板坡赵子龙救主”,姑娘一张小嘴儿快得跟什么似的,她就像那一身是胆的赵云,檀键子是枪尖儿,檀皮是枪把儿,举手投足间八面威风,那一双眼神更慑住了曹孟德的百万雄兵。

大伙儿屏了息,尽管谁都看过“三国”,可没一个不为赵云捏把冷汗。

就在这时候,打外头进来个人,黑衣客,颀长的一副身材,腊黄的一张脸,左半边脸从眉到眼下有一条刀疤,红红的,怪吓人的。

里头没座儿了,也难以挤进来,不知怎么回事儿,他两闪三不闪便挤了进来,根本就没见别人动。

他进棚子的时候,姑娘章小凤就看见了他,当然,“金嗓玉喉”不会注意每一个人,只因为这个黑衣客有着一副颀长的身材,有着一种超人的气度,却有着这么一张吓人的脸,才会引得姑娘的注意。

这时候,姑娘见他两晃三不晃就从拥挤的人丛里晃进来,不由为之一愕,一双美目睁大了三分。

这不过是一刹那间的事,一刹那之后,姑娘又恢复了平静,嘴里连吮都没吮一吮。

接着,姑娘又看见个人进了棚子,瘦高个儿,也穿一身黑衣,他一进棚子就掂起脚来四下里张望,像在找什么人似的,看样子他也想挤进来,可就不知道从那儿伸腿好。

显然,他没有那刀疤黑衣客那种好本事。

就在这当儿,赵子龙七出七进,七进七出,护着阿斗离了“长板坡”,姑娘放扳停键,且听下回。

棚子里爆起了轰雷般一声好,差点把棚顶掀了去。

姑娘章小凤回身饮茶,弯着腰低低冲章一绝跟骆二巧说了两句,章一绝跟骆二巧站起来收钱,两个人凹道目光,冲那刀疤黑衣客扫了一下。

这时候,台下的听客们开始说话了,刹时间乱哄哄的。

有地方伸腿了,那黑衣瘦高个儿拧着身子挤了进来,好不容易挤进来,却忽然脸色一变又挤了出去。

他没看见,站在台上的有心人,姑娘章小凤却看得清清楚楚,刀疤黑衣客闪个身进了棚左一个门里。

姑娘章小凤没吭气儿,一转眼悄悄儿地进了台后一个门里。

台下又一个棚子,应该说是间屋,她从这个门儿进来,一眼便看见了刀疤黑衣客。

后台是章—绝老少三个的歇息地儿,值钱的东西没有,自用的东西不少。

章小凤劈头就问:“你找谁?”

刀疤黑衣客有点窘,搓搓手,含笑说道:“对不起,姑娘,我不知道这儿是……”

章小凤截口说道:“你不会不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让那班人盯在后头的人坏不到那儿去,你可在这儿躲躲。”

刀疤黑衣客一怔,旋即一抱拳道:“谢谢姑娘,我感激,不过我马上要走。”

章小凤道:“马上要走,为什么?”

刀疤黑衣客道:“听姑娘的口气,那班人不是什么好路数,我不愿给姑娘这个棚子惹麻烦。”

章小凤两个眉梢儿一挑,道:“你大概是初到京里吧?”

刀疤黑衣客道:“是的,姑娘,这是我头一回到京里来。”

章小凤道:“那你可以打听打听,遍数‘北京城’,谁敢碰我这个棚子一指头,别说是这些混混儿,就是吃粮食俸的也没这个胆子。”

话声方落,门帘儿一掀,章一绝走了进来,他一眼便盯上刀疤黑衣客,道:“丫头,这位是……”

章小凤道:“避难的,我还没请教。”

刀疤黑衣客冲章一绝一抱拳,道:“老人家,我姓龙。”

章一绝道:“龙朋友跟那班人有什么过节?”

刀疤黑衣客笑笑说道:“我初来京里,人生地不熟,吃过晚饭没事儿到‘天桥’来逛逛,谁知刚到‘天桥’便让人盯上了,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章一绝只当他说话虚而不实,当下说道:“我们老少三个在京里呆了不少时日,官家有朋友,地面上也有朋友,我们不怕他们,可是龙朋友你初来京里,既跟他们没什么过节,犯不着招惹他们,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龙朋友要是愿意,尽可以在我这儿避一避,要是不愿意,我也不便勉强,我们还得上场挣吃喝,不陪龙朋友了。”

刀疤黑衣客一抱拳道:“谢谢老人家,好意我心领,告辞。”他辕身走了出去。

望着他出了后台,章一绝冲章小凤施了个眼色,老少俩双双走了出去,他俩出来的时候,正巧看见黑衣客出棚的背影。

刀疤黑衣客出棚拐个弯儿不见了。

打外头又走进个人来,是前门大街“泰安堂”药铺对门那家酒馆儿的伙计二虎。

二虎不再是肩头上搭条手中的伙计打扮,换了行头了,干干净净的一套裤褂儿,黑的。

佛要金装,人要衣装,小伙子这么一换行头,人马上变了个样儿,这当儿谁敢说他是个跑堂的?

敢情二虎也喜欢听大鼓,忙里偷闲,跑到天桥来饱耳福了。

“金嗓玉喉”姑娘章小凤看见二虎进棚,微微怔了一怔。

二虎行动俐落,挨着棚边儿往前挤,一转眼工夫就到了台边儿,然后冲章一绝哈了哈腰,含笑说道:“章老,您有空么?打扰片刻。”

章一绝目光一凝,干瘪老脸上浮现一丝笑意,取笑的道:“怎么?小伙子,难不成你们掌柜的要请我喝两杯?”

二虎陪着笑道:“您老真是料事如神,一猜就猜着了,就是为这。”

章一绝道:“跟我到后头来坐坐吧!”他转身又进了后台。

二虎跟进了后台,脸上的笑容敛了去,上前恭恭敬敬的一躬身,道:“二叔,师父让我来给您送个信儿,‘大漠龙’到了,请您就近留意着点儿。”

章一绝两眼一睁,道:“‘大漠龙’到了……”

“什么时候到的?”垂帘儿一掀,又进来了姑娘章小凤,她带着惊喜,进来便盯住了二虎。

二虎看了看她道:“今儿个刚到,—早就到了。”

章小凤忙道:“人呢?”

二虎道:“不知道,走了,王三叔、樊叔跟我瞧见了,师父他们都没瞧见。”

章小凤怔了一怔道:“大爷他们都没瞧见,沈姑娘也没瞧见?”

二虎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章小凤讶然说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二虎遂把遇见大帽黑衣客的经过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章小凤忍不住轻叫说道:“有这种事儿,‘大漠龙’既然到京里,他会避着不见沈姑娘,这是怎么回事儿……”

章一绝很冷静,他淡淡说道:“你师父让我跟你四叔就近留点儿意是什么意思?”

二虎道:“师父说,人家大老远地把沈姑娘护送到京,咱们不能就这么欠人的情,该想办法还,再说咱们在京里呆得久,

无论怎么样也该尽尽地主之谊。”

章一绝道:“人家不愿意跟咱们照面怎么办?”

二虎还没说话,姑娘章小凤突然美目一睁,盯着二虎道:“你说他穿件黑衣,戴顶大帽?”

二虎微一点头,“嗯!”了一声。

章小凤道:“脸色腊黄腊黄的,左眉上还有条刀疤,是不?”

二虎笑道:“你真是,虽然没见过,听也该听说过,‘大漠龙’出了名的美男子,怎会脸色腊黄腊黄的,还带条刀疤?”

章小凤看了他一眼道:“你瞧见他的脸了么?”

二虎道:“没有,他戴着顶大幅,差不多把张脸都遮了去,怎么看得见他的脸?”

章小凤道:“这就是了,那你怎么知道你看见的那个‘大漠龙’脸色不是腊黄腊黄的,你又怎知道他脸上没刀疤?”

二虎道:“这还用问么,谁不知道……”

“你不知道!”章小凤截口说道:“常听人说‘大漠龙’精擅易容化装,你怎知道他到京里没有易容化装?”

二虎呆了一呆道:“这……这我可不敢说。”

章小凤白了他一眼,道:“这不就结了么!”转眼望向章一绝,道:“于爹,您看刚才是不是‘大漠龙’?”

章一绝摇摇头道:“这不是闹着玩儿的,不能乱认,刚才那个人架子很好,气度也不赖,只是不能肯定他就是‘大漠龙’。”

二虎瞪大了眼,道:“怎么,二叔,刚才……”

章一绝当即把刚才那刀疤黑衣客进棚的经过告诉了二虎,最后问道:“你见过他的,你看这个人是不是他?”

二虎有点迟疑,嗫嚅着道:“这……这个,我不敢说,有点像,可是我没看见‘大漠龙’的脸……”

章小凤哼地一声,道:“亏你还足个男人家呢!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干嘛犹犹豫豫,吞吞吐吐的,不敢说个痛快活,以我看准是。”

二虎窘迫地笑了笑,没说话。

章一绝道:“小凤……”

章小凤道:“不会错的,干爹,您没听他说么,他是初到京里……”

章一绝不以为然,道:“不能凭这一句话就断定他是‘大漠龙’,初到京里米的人多了,又不只他‘大漠龙’一个,他既然不愿意银咱们照面,怎么会往咱们棚子里跑。”

章小凤道:“干爹,您怎么这么糊涂啊!他哪儿知道咱们是谁呀?”

章一绝摇头说道:“咱们能瞒别人,怕瞒不过‘大漠龙’那双眼,他不是知道你大爷、你三叔跟你樊叔是谁了么?他既然知道他们三个,‘燕云十三侠’两个在京,别的又岂会远到那儿去?”

二虎一点头道:“您说的对,刚才那个人恐怕不是的。”

“谁说的?”章小凤一瞪眼道:“‘天桥’这么多棚子他不走,偏闯进咱们这棚子里来,反正咱们既不认识他,也没见过他,难道不许他进来瞧瞧咱们究竟是不是‘燕云十三侠’里的人?”

二虎不敢吭气儿了,看样子二虎很怕她。

章一绝眉锋一皱,道:“这个……”

只听骆二巧在前头大声叫道:“妞儿,出来,诸位大爷们等着,你要再不出来,人家可要砸咱们的棚子了。”

听客们轰然一阵笑,随听有人叫道:“谁说的?那个敢在这儿逞横,我头一个不依。”

听客们又笑了,接着是一阵掌声。

章一绝摆摆手,道:“出去吧!小凤,台下催了,二虎你也回去,告诉你师父一声,我自会留意。”

二虎恭应一声,欠个身出去了。

章小凤皱眉说道:“干爹……”

章一绝道:“那怎么办?你现在搁下场子找他去,是不是‘大漠龙’关你什么事儿?那么大个姑娘家,不害躁。”

章小凤脸一红,踩脚拧身道:“不来了,您老是……人家想看看‘大漠龙’嘛!”

章一绝道:“你非说刚才那个是‘大漠龙’,你不是已经看见了么?”

章小凤一扭娇躯道:“我才不要看那张脸呢!难看死了,我要看他的真面目。”

章一绝道:“看了他的真面目又怎么样?”

章小凤道:“不怎么样,我就是想看看。”

章一绝道:“傻丫头,‘大漠龙’既然把沈姑娘护送到京里,足见他有心插手这件事儿,这个人既有这个心,事儿不了,他绝不会罢手,照这么看,一天半天他绝不会离开京里,既不离开京里就必有照面的一天,你还怕瞧不着他么?”

姑娘怔了一怔,突然笑了:“您早不说。”大辫子一甩,跑了出去。

台下又爆起一阵掌声!

口 口 口

刀疤黑衣客背着手,迈着潇酒步往前走,一个棚子、一个棚子的听,一个棚子的看,悠闲得很。

到了一个棚子,这个棚子离大鼓的那个棚子没多远、棚子里是说书的,说书的那人好长相,文士打扮,四十来岁年纪,修长的身材,白面无须,长眉风目,衣衫雪白,连一个黄点儿都没有,不但人长得俊逸,还带着几分潇酒。

这么一个人沦落在‘天桥’说书,想当年他家里一定是书香门第,人可真是有幸有不幸啊。

再过去一个棚子是练把式卖跌打损伤药的,地摊儿上四个大字“祖传秘方”,场里两个人,一个是莽张飞般蜊髯壮汉,下身一件犊鼻裤,上身光着膀子,浑身筋肉贲起,黑黑的胸毛一大片,使一口九环大刀,刀风呼呼,钢环直响。

另一个是猴儿—般的瘦子黑汉子,看上去一点也不起眼,他在一边捡场。

这两个倒有几分像天生的跑江湖的。

走着,走着,刀疤黑衣客到了先农坛后,这儿离热闹地儿远了点儿,人少,他一拐便没他影儿。

一条人影窜了过来,正是那黑衣瘦高个儿,一阵张望,往前便要追,有人在他背后说了话:“再过去就是‘先农坛’了,那是皇上躬耕的地方,老百姓去不得的。”

黑衣瘦高个儿吓了一大跳,身子一哆嗦,脚下一提往前蹿了出去,丈外一个旋身转过来,右掌护胸,左掌护住下盘,抬眼一看,他为之脸色一变:“阁下真机灵,真俐落。”

刀疤黑衣客含笑站在他眼前,道:“好说,夸奖了,贵姓,怎么称呼?”

黑衣瘦高个儿冷冷‘笑道:“彼此素昧平生,缘惜一面,福有通名报姓的必要。”

刀疤黑衣客道:“你我素昧平生,缘惜一面?”

黑衣瘦高个儿道:“至少你我以前没见过。”

刀疤黑衣客笑笑微一点头道:“那我就好说了,彼此既是素昧平生,缘惜一面,你阁下为什么一进‘天桥’到如今,紧盯住我不放?”

黑衣瘦高个儿冷笑一声道:“这才是笑话,你是来逛‘天桥’的,我也是来逛‘天桥’的,路是人走的,你能走,我也能走何以见得我是盯住你不放?”

刀疤黑衣客道:“因为你是在我后头。”

黑衣瘦高个儿道:“笑话,在你后头的不只我一个……”

刀疤黑衣客道:“刚才人多,现在可只有你阁下一个。”

黑衣瘦高个儿没理逞起横来了:“现在只我一个又怎么样?你能到这儿来,难道我就不能到这儿来?”

“好说。”刀疤黑衣客微一点头,含笑说道:“对付你这种人只有一个办法,不动口动手。”迈步逼了过去。

黑衣瘦高个儿一怔,道:“你要干什么?”

刀疤黑衣客笑哈哈地道:“没听我说么,对付你这种人只有一个办法,不动口动手。”

“动手?”黑衣瘦高个儿冷笑一声道:“朋友,先掂掂你自己的斤两。”

刀疤黑衣客道:“我时常在掂,不敢说比别人重,至少不会轻到哪儿去。”

嘴里说着话,脚下一直往前逼,就这两句话工夫他已逼近了五尺。

黑衣瘦高个儿冷笑一声道:“朋友,你初到京里,可别把这个麻烦惹上身,要不然京里可不好待。”

刀疤黑衣客微摇头道:“我不这么想,我以为到了该走的时候谁也留不住我,要没到该走的时候,谁也撵不走我。”

黑衣瘦高个儿双眉一扬道:“好大的口气,那你何不试试。”

刀疤黑衣客道:“我这不是正在试试么?”说话间他已然逼近了三尺。

黑衣瘦高个儿两眼凶光一闪,忽地一拳当胸捣了过来。

刀疤黑衣客道:“哟!这—下可不轻,挨上一下非躺个十天半门不可。”

往左跨步,身子跟着一侧。

只听黑衣瘦高个儿冷笑一声道:“朋友,我在这儿等着你呢!”

左掌一递,钢钩般五指往刀疤黑衣客左肋抓去,同时右掌横扫,直袭刀疤黑衣客的咽喉。

刀疤黑衣客淡然一笑道:“是么?我也是。”

他右臂抬起,往胸前一竖,黑衣瘦高个儿那一拳正扫在他胳膊,他没怎么样,打人的却叫了声“哎哟”,就在这时候,刀疤黑衣客一只左掌已落上他左腕脉,他闷哼一声,弯下了腰,右胳膊直甩,想必疼得很。

刀疤黑衣客笑了:“怎么样?阁下,是不是比你差点儿?”

黑衣瘦高个儿没说话,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有什么话好说?

刀疤黑衣客道:“为什么盯着我不放,告诉我个理由吧!阁下。”

黑衣瘦高个儿仍没说话。

刀疤黑衣客道:“这儿地僻人少,杀一两个人一时半会儿还不会有人知道。”

黑衣瘦高个儿猛然直起了腰,道:“你敢!”

刀疤黑衣客道:“在江湖上跑这么久,我还没放过谁,你看我敢不敢?”

他右手往黑衣瘦高个儿腰里一拧,从黑衣瘦高个儿腰里抽出一把刀子来,道:“你的家伙借我用。”

手一抬,刀子往上一翘,那刀子尖儿正抵在黑衣瘦高个儿喉咙上,马上就皮破见了血。

刀疤黑衣客笑笑道:“你这把刀子还挺利的,稍微用点劲儿,一下就能把喉管给割断。”

黑衣瘦高个儿身子一抖马上白了脸,一边往上躲,一边说道:“你要是伤了我,就倒霉倒定了,别处你不知道,‘鹰王府’你该知道,你就是跑到天涯海角也躲不掉。”

刀疤黑衣客听得一怔道:“‘鹰王府’,你是‘鹰王府’的?”

黑衣瘦高个儿忙道:“不错,我正是在‘鹰王府’当差。”

刀疤黑衣客突然笑道:“你呀!算了吧!‘鹰王府’里会有你这种角色?‘鹰王’胜奎威名盖世,府里就是个洒扫下人世有一身好功夫……”

黑衣瘦高个儿道:“我并不是‘鹰王府’的人,可是却是奉了‘鹰王爷’之命,鹰王爷要找你……”

刀疤黑衣客“哦?”地一声道:“鹰王要找我?干什么?”

黑衣瘦高个儿道:“我不知道,是‘鹰王府’的福总管今儿下午找上我们老爷子,帮他找个像你这样的人。”

刀疤黑衣客道:“那么你怎么准知道他要你们找的那个人是我?”

黑衣瘦高个儿道:“怎么不知道?我们老爷子就是想在‘北京城’找根针也能找得到,福总管说他们要找个穿黑衣,戴宽沿大帽的人,你那顶大帽不是留在客栈里么?”

刀疤黑衣客呆了一呆道:“好厉害,没想到鹰王还有这么一套办法,找着又怎么样?”

黑衣瘦高个儿道:“这个福总管没说,福总管只交待找着你之后报给福总管知道就行了。”

刀疤黑衣客道:“你们报给他了么?”

黑衣瘦高个儿想摇头,但他的头不敢动,道:“还没有。”

刀疤黑衣客微一点头道:“那好,麻烦你一趟,带我去见见你们老爷子去。”

他松了左手,同时右手把那把刀子插回了黑衣瘦高个儿腰里。

黑衣瘦高个儿揉着手腕,直着眼道:“你,你要干什么?”

刀疤黑衣客道:“我要是让你别把找到我的事儿上报,恐怕没有用,即使你不上报,别人也会找我,不如我直接找你们老爷子谈谈去,请他高抬贵手帮我个忙,找还想在京里待一阵子,可是我却不愿让任何人打扰我。”

黑衣瘦高个儿道:“你见我们老爷子只是谈谈?”

刀疤黑衣客道:“放心,我向来说一句是一句,你们别仗恃人多想动我,我跟你们老爷子谈谈就走,别的不冲,只冲鹰王要找我这一点,你也应该相信得过我。”

黑衣瘦高个儿想了想,一点头道:“这话是理,鹰王要找你,不管是好是坏,你的身分不低,好吧!我带你去。”转身就走。

刀疤黑衣客赶上一步,问道:“你们老爷子住在哪儿?”

黑衣瘦高个儿抬手抹了抹脖子上的血,道:“不远,—会儿就到了,要不了一盏茶工夫。”

刀疤黑衣客没再说话,两个人很快地就消失在夜色里。

口 口 口

黑衣瘦高个儿带着刀疤黑衣客进了一条大胡同。别的胡同黑,这条胡同挺亮,进出的人多,车马也多。看看进出的那些人,再看看两边那些门头儿,刀疤黑衣客道:“这儿想必就是名闻天下的八大胡同?”

黑衣瘦高个儿微一点头道:“不错,这儿就是八大胡同。”

刀疤黑衣客笑笑说道:“好地方,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我算是开了眼界,长了见识了。”

他这里说着话,两边儿那些门口站着的那些个吃软饭的,纷纷躬身哈腰,冲黑衣瘦高个儿打招呼,必恭必敬,刀疤黑衣客心里明白,黑衣瘦高个儿是“北京城”里的龙虎,对他都这样,那位老爷子可想而知。

走着,走着,黑衣瘦高个儿停在一座这门头儿,两扇红门儿之前。

上前敲敲门,门开了,开门的是满脸络腮胡的壮汉子,敞着胸,卷着袖,一脸粗犷骠悍色:“六爷回来了……”

一眼瞥见黑衣瘦高个儿身后还有个人,一怔,把双目凝注在黑衣瘦高个儿脸上。

黑衣瘦高个儿没理会那么多,一步跨了进去,道:“老爷子在么?”

络腮胡壮汉忙道:“在,在上房呢!”

黑衣瘦高个儿随手开上了门,开口道:“有客人在么?”

络腮胡壮漠道:“没有,只秦姑娘在。”

黑衣瘦高个儿没再多问,带着刀疤黑衣客往里行去……

很大的一个四合院儿,上房屋里灯点得光同白昼,门口抱着胳膊站着两个中年汉子。

两个人一见黑衣瘦高个儿带着个生人进来,当即互望一眼,双双迫了过来。

左边那中年汉子道:“老六这位是……”

黑衣瘦高个儿道:“就是福总管要找的那位,老爷子在里头么?”

他没明说,那两个只当是他把人带了回来,一听这话,另一个转身奔进了上房,往左一拐就不见。转眼工夫,又见他从左边拐过来,出了上房,道:“老六,带他进去吧!”

黑衣瘦高个儿迟疑了—下,旋即带着刀疤黑衣客走向上房。

来到了左边那间垂着帘,静悄悄的没听见有人声。

掀开帘儿,里头坐着两个人,一个是五十岁上下瘦老头儿,精神挺好,腰杆儿笔直,两眼炯炯有神,眉宇间罩着一丝儿冷意。

一个是位姑娘,穿一身翠绿色的衣裙,人瘦了点,但瘦不露骨,长得清丽脱俗,尤其那双大眼睛,黑白分明,充满了灵气。

刀疤黑衣客心里想:这大概就是黑衣瘦高个儿的老爷子,跟他们说的那位秦姑娘了。

心里这么想,却不由对那位清丽脱俗的秦姑娘多看了两眼。

黑衣瘦高个儿走得挺快,三步并成二步走过去,一躬身冲瘦老头儿低低说了两句。

瘦老头儿一对锐利的眼神扫在刀疤黑衣客的脸上,缓缓站了起来,那位秦姑娘跟着站起。

瘦老头儿冲她招了招手,道:“你坐着,你坐着,用不着避。”

秦姑娘没动,可也没往下坐。

瘦老头儿干咳一声,道:“朋友贵姓?”

他做不为礼,刀疤黑衣客没动,道:“龙,风从虎云从龙的龙。”

瘦老头儿道:“请坐。”

刀疤黑衣客道:“谢谢。”他往前一步坐了下去。

瘦老头儿坐下了,秦姑娘也跟着坐了下去。

瘦老头儿两眼始终不离刀疤黑衣客道:“龙朋友从那儿来?”

刀疤黑衣客道:“关外。”

瘦老头儿微一点头道:“好地方,龙朋友是初次来京?”

刀疤黑衣客道:“不错。”

瘦老头儿道:“龙朋友这趟到京里来是……”

刀疤黑衣客倏然一笑道:“老爷子这是盘问我?”

瘦老头几干咳一声道:“岂敢,得能相逢便是缘,四海之内皆朋友,随口问问。”

刀疤黑衣客道:“我还没有请教。”

瘦老头儿道:“我姓诸,朋友们看得起我,都管我叫诸霸天,叫着叫着把我的名儿也叫忘了。”

刀疤黑衣客道:“诸老爷子,我到京里是来干什么的,无关紧要,跟老爷子也毫不相关,紧要的是我的来意……”

诸霸天道:“龙朋友此来是……”

刀疤黑衣客道:“一句话,请诸老爷子高抬贵手,让我在京里清清静静待些日子。”

诸霸天道:“龙朋友这话诸某不懂。”

刀疤黑衣客道:“‘鹰王府’那位福总管来问时,请老爷子告诉他,我已经离京了,往后请老爷子别再劳师动众到处找我。”

诸霸天脸色微微变了一变,旋又转趋平静,道:“龙朋友可知道鹰王爷找你是为了什么?”

刀疤黑衣客摇了摇头说道:“不清楚,我也不愿意知道。”

诸霸天道:“龙朋友,诸某说句不见外的话,鹰王爷相寻是别人求都求不到的事,不是坏事儿,要是坏事儿这件差事儿就落不到诸某头上了。”

刀疤黑衣客淡然一笑道:“多谢老爷子提醒,我生性懒散,并不热衷这个。”

诸霸天道:“龙朋友………”

刀疤黑衣客道:“还请老爷子帮我这个忙。”

诸霸天双眉一耸,摇头说道:“龙朋友原谅,这个忙我无能为力,爱莫能助。”

刀疤黑衣客道:“我也知道老爷子人在京里,营业在京里,霸业也在京里,得罪不起权势赫赫威名盖世的鹰王……”

诸霸天道:“龙朋友明白这一点就好了,诸霸天托庇天子脚下,混碗饭吃,也请龙朋友你体谅。”

刀疤黑衣客淡然一笑道:“既然这样,那我就不便再说什么了……”他站了起来。

诸霸天忽然看见了些什么,脸色大变,霍地站起。

没别的。刀疤黑衣客刚坐过那张椅子的四条腿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进了花砖里,进去好几寸,可是那一块块的花砖连裂都没裂,生似当初铺地的时候嵌进去的。

刀疤黑衣客抱了拳,道:“老爷子,我告辞。”他转身走了出去。

黑衣瘦高个儿忙一定神,跟着窜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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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刀疤黑衣客往外走,迎面来了个人,可是个大姑娘,穿一身红,艳赛桃李,却冷如冰霜,脚底是双长统皮靴,手里还提着根长鞭,看都没看刀疤黑衣客这个生人一眼,仰着脸,带着一阵香风走过去。

她,惹得刀疤黑衣客多看了一眼,可是他脚下并没有稍顿一顿。

刀疤黑衣客往外走,刚到影壁墙,蓦地——

“站住!”上房屋方向传来一声冰冷娇喝。

刀疤黑衣客还没来得及想是怎么回事儿,又一声:“我叫你站住。”

脑后破空风生,他头一低,两把柳叶飞刀从头顶掠过。

“笃”、“笃”两声射在影壁墙上,刀把子直抖。

刀疤黑衣客停步,回过了身,上房屋门口站着那位艳如桃李,冷若冰霜的红衣大姑娘。

如今,她柳眉倒竖,一张美艳的娇靥比冰霜还要冷上三分,手里那马鞭笔直地指着刀疤黑衣客。

刀疤黑衣客道:“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红衣大姑娘道:“什么意思?装的什么糊涂,装什么佯,你也不打听打听这是什么地方,竟敢跑到这儿来撒野,怎么?欺我们‘北京城’里没人儿了,别人好说话,姑奶奶我可不那么好说话,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没那么容易,今儿我要不教训教训你,坏了你的下次,你永远不知道天多高,地多厚!”她迈步就要往这边走。

上房屋左边拐出了诸霸天,伸手一把抓住了她,道:“亚男……”

红衣大姑娘胳膊一甩一挣,道:“您别管,您跟他的事了了,这是我跟他的事,你们那么好欺负,我可咽不下这口气去,咱们什么时候受过这个?”

她这一挣劲儿不小,居然一下子挣脱了诸霸天的手,飞身一掠几丈地扑向刀疤黑衣客,手里马鞭一抡竟兜头抽了过去。

刀疤黑衣客上半身没动,脚下一挪,便轻易躲过了这一鞭,“刷”地—声。

红衣大姑娘那一鞭抽在影壁墙上,影壁墙上的泥掉了一大块。

刀疤黑衣客应变快,红衣大姑娘动作也不慢;马鞭一抖,回手一鞭,又抽向刀疤黑衣客的脸,鞭梢带着脆响,怪吓人的。

刀疤黑衣客一扬身,鞭梢儿从他眼前掠过,又落了空。

红衣大姑娘两鞭没能扫着刀疤黑衣客—点儿边儿,火儿了,一张脸煞白,怒叱一声道:

“好,看你能躲到什么时候,是个汉子你就还手。”

她像只出柙的雌虎,一个旋身,刷刷刷一连三鞭,抽了过去。

这三鞭不是抽一个地儿,刀疤黑衣客的上半身都笼罩在鞭影之下,简直让人难分虚实。

刀疤黑衣客扬起了眉,道:“姑娘,事不过三,我要还手了。”

他抬手一抓,满天的鞭影倏敛,刹时间只剩下一根儿,这剩下的一根儿正抓在他手里。

红衣大姑娘一怔,脸色倏变,沉腕一抖,喝道:“放手。”

那根马鞭像在刀疤黑衣客手里生了根,这一抖不但没能刀疤黑衣客手里抖出来,她一个人反受那马鞭一扯之势,站不稳,跄跟着向刀疤黑衣客怀里撞去。

她人吃一惊,可不愿让自己撞进这么一个丑男人怀里,连忙松了马鞭刹住冲势。

冲势刹住了,可是她已经到了刀疤黑衣客的眼前,只差半尺便进了刀疤黑衣客怀里。

定神抬眼看,看见的是刀疤黑衣客一口洁白而整齐的牙,笑得惹人。

她脸一热,连忙往后退去,“呸!”地一声道:“霉气。”

刀疤黑衣客没说话,把马鞭往她脚前一丢,转身就走。

红衣大姑娘一怔,喝道:“站住,你欺负够了人想走,没那么容易,唉!简直目中无人,我跟你拚了。”她这句话完,翻腕

一把雪亮的匕首握在了手里,跨步挺腕,那把匕首直往刀疤黑衣客腰眼扎去。

刀疤黑衣客身后像长了眼,只见他一旋身,又听红衣大姑娘惊叫一声,再看时,原握在红衣人姑娘手里的匕首,不知什么时候却到了他手里。

手里有了刀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诸霸天唯恐他回刀伤了红衣大姑娘,带着那几个徒弟一个箭步窜到。诸霸天喝说道:“姓龙的,你想十什么?”

刀疤黑衣客淡然一笑道:“诸老爷子,这句话你该问这位姑娘才是,京畿重地,天子脚下,随便的动刀是要吃官司。”

他一扬于,匕首飞了出去,白光一道,“笃!”地一声,插在房屋的门头上,刀身全进了木头里,只剩下把子在外,不说那份准头、单说这腕力就够惊人的。

刀疤黑衣客匕首脱手,转眼望向红衣大姑娘道:“姑娘,马鞭子有时候可以挥挥,刀绝不能轻易乱动,幸亏姑娘今天碰上的是我,要不然……后果姑娘自己去想吧!”

他转身走了,诸霸天没敢再拦他,红衣大姑娘也没再吭气儿,她倒不是不敢,而是气傻在那儿了。耳听大门响,红衣大姑娘定过了神,厉叱一声,拧身要追,诸霸天死命拉住了她,道:“亚男,不行,你……”

红衣大姑娘大声叫道:“我知道我不行,可是我有一颗不怕事的胆。”

即使她的胆有大大,诸霸天就是不让她追,红衣大姑娘气再加上羞,一跺脚竟低下头哭了。诸霸天松了她,脸上的神色好难看,道:“亚男,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咱们不是人家对手,你没看出?”

红衣大姑娘猛然抬起了头,脸上都是泪水,叫道:“那怎么办?让他上门来欺人,咱们难道就算了,在京里扎根儿这么多年,您是个什么身分,咱们这些人往后还见人不见人?”

诸霸天老脸上掠过一丝抽搐,道:“梁子是结定,不蒸馒头我能蒸(争)这口气,除非咱们不想再在京里混了,要不然这笔帐我一定要找回来,只是咱们得先摸清楚他的底细。”

黑衣瘦高个儿道:“老爷子,您没听他说,他是关外来的。”

诸霸天摇摇头道:“我想过了,可是我一直想不起关外有这么个人,其实,只是怕他跟鹰王爷有什么关系。”

络腮胡大汉匆匆忙忙地走了过来,一躬身道:“老爷子,福总管来了。”

诸霸天目光一扫,道:“你们记住,我一个人说话,不许一个人多嘴。”

说话间,鹰王府的总管,胖嘟嘟的福明带着两个人走了进来。

诸霸天忙奔过去,抱拳躬身:“您来了?”

福明抬了抬手,含笑说道:“老朋友了,干嘛这么客气?”两眼来回一扫,道:“哟!

怎么今儿个大伙儿都在外头等着,姑娘也在这儿,咱们爷儿俩可真是许久不见了,过来,让你福爷瞧瞧。”他冲红衣大姑娘抬起了手,红衣大姑娘低着头走了过去。

福明有点诧异,道:“怎么了?今儿个挨了骂了?不对呀!别人不知道我清楚,你爹有几个胆敢骂你,也舍不得呀!哟!怎么了这是,我还没瞧见呢!别哭,姑娘,谁欺负了你,告诉你福大爷,你福大爷给你出气。”

诸霸天强笑说道:“没什么,还不是使小性子。”

红衣大姑娘猛然抬起了头,道:“您不许别人说,我说,刚才来了个刀疤黑衣客,说不定就是鹰王爷要找的那个人……”

福明一怔,急道:“真的?在哪儿?人在哪儿?”

“走了。”红衣大姑娘冷冷说道:“人家艺高本事大,显了一阵威风走了。”

福明又怔了一怔,道:“我明白了,吃了亏了,是不,姑娘?”

红衣大姑娘眉梢儿一扬,道:“才没有呢!爹硬拦着我。”

福明拍了拍她的肩:“别的事儿包在我身卜,唯独这件事儿,只怕你福大爷无能为力管不了……”转眼望向诸霸天,道:“老兄弟,老老实实的告诉我,不许瞒一点儿,究竟怎么回事儿,怎让他跑进了你的家里?”

诸霸天没奈何,只有一五一十地说个明白。静静听毕,福明半天没说话,过了老半天才道:“老兄弟,王爷交待我的事儿,我托了你,可是不能让你为难……”

诸霸天双眉一耸,道:“福总管,您说这话就见外了……”

福明摇了摇手,道:“老兄弟,你别着急,话还没说完呢!我说的是实情实话,不是跟你见外,原先我不知道王爷找的这个人是谁,二趟回去,我才听人说,王爷要找的这个人是鼎鼎大名的‘大漠龙’傅天豪……”

诸霸天神情一震,吃惊的道:“谁?福总管,您说他是谁?”

红衣大姑娘一双美目睁得老大,叫道:“‘大漠龙’?您说他是‘大漠龙’?”

福明点了点头。

诸霸天颓然说道:“那难怪了,难怪我这儿没一个是他的对手,关外来的,我早该想起是他,可是偏偏我没想起……”

“不对吧!福大爷。”红衣大姑娘道:“‘大漠龙’怎会那么个长相,脸色腊黄腊黄的,还有条刀疤。”

福明摇头苦笑,道:“我就不知道了,我原也听说‘大漠龙’挺俊的,不管怎么说,我不能再让你们为难,给你们找麻烦,我这就回去禀报王爷去,王爷不是个不明理的人,他也会收回成命的,你们忙吧!我走了。”他可是说走就走,带着人就转了身。

他转了身,可是他不及红衣大姑娘快,红衣大姑娘一声没吭,带着一阵香风从他身边掠了过去。

诸霸天大惊,忙叫道:“亚男,亚男……”他叫他的,红衣大姑娘都没了影儿。

诸霸天真急了,头上都现了青筋,跺脚说道:“这丫头都让我惯坏了,就是这么任性,准是找‘大漠龙’去了,你们还站在这儿干什么?还不快追她去。”

有他这句话,他那几个徒弟忙先后蹿了出去。

诸霸天又跺了脚,道:“这孩子,她还说人家不知天高地厚呢!我看她才不知道天高地厚,不知道算了,既然知道了……她也不仔细想想,这主儿咱们惹得起么?”

福明拍了拍他,道:“老兄弟,别着急,谁都知道‘大漠龙’是个大盗,可是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咱们心里明白,是不?他要伤人的意思,刚才怕不把你这儿闹翻天了,再说,‘大漠龙’傅天豪既然是有心要躲着咱们,也不是那么容易找得到的,老兄弟,别着急了,我准保姑娘一会见就回来。”

诸霸天苦笑一声,道:“但愿如此了!”

红衣大姑娘诸亚男,有没有追着“大漠龙”,不知道。

可是“大漠龙”傅天豪到了京里的消息,却由诸霸天徒弟的嘴里传了出去。

没半天工夫,北京城的人全知道了。

这家小茶馆儿坐着这几个人,一个干瘪瘦老头儿,一个瘦高汉子,一个白净脸汉子,一个黑壮汉子。

四个人四碗茶,京城里的茶馆都不错,水好,茶叶好,沏起茶来讲究多,所以每一壶茶都是香喷喷的。

茶香,可是四个人没一个动茶碗,瘦高汉子低着头拨弄着茶碗,茶在碗里晃动,一会儿溅出了一点儿。

干瘪瘦老头儿嘴里吸着旱烟,湘妃竹子杆儿,翡翠嘴儿,钢烟袋锅儿,挺讲究的,闭着眼,翘着腿,吸得“叭”、“叭”直响。

过了一会见,瘦高汉子忍不住了,他抬起了眼:“老爷子,您瞧这消息可靠不?”

瘦老头儿连眼都没睁,道:“什么消息?”

瘦高汉子道:“您是怎么了,傅……”

他刚说个“傅”字,瘦老头儿点了头:“可靠,我信。”

“可靠?您信?”瘦高汉子道:“那咱们在‘宛平’看见的……”

瘦老头儿睁开眼,把烟袋锅儿往鞋底敲了敲,然后慢条斯理地道:“别人只有一条命,他有九条命,咱们看见的,八成儿是他施的障眼法儿。”

白净脸汉子倏然一笑道:“老爷子,我有同感。”

瘦高汉子一转脸道:“老二,你还笑得出来?”

白净脸汉子往后一靠,淡淡说道:“不笑怎么样?我能哭?

人生在世,没无往不利的,多少总得受点儿挫折,逢山开路,遇水架桥,照样走道儿,有什么大不了的?”

瘦高漠子道:“可是他……”

“他怎么样?”白净脸汉子道:“他要真是个有能耐的人,也不会在赵六指儿里栽个跟头,我刚才不是说了么,人生在世,

没里往不利的,他既然能在赵六指儿手里栽个跟头,就能在别人手里再栽个跟头,有什么好怕的?”

瘦高汉子道:“你说得倒轻松啊……”

瘦老头儿抬手一摆,道:“行了,你们俩别抬杠了,他不犯我,我不犯他,我现在身不在公门跟他之间的事儿已经算了了,现在我要找回来的,只是那娘儿们……”

瘦高汉子道:“老爷子,您别忘了,他那张脸……”

“我没忘。”瘦老头儿脸色一沉,冷笑说道:“你真好出息,男子汉,大丈夫,敢做敢当,事儿已经做了,大不了一肩挑起,难道还叫我带着你去跪地求他不成?”

瘦高汉子脸色一白,没说话,但旋即又道:“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既然他命人没死,咱们得防着点儿。”

“大哥。”白净脸汉子笑道:“用不着你担心,京城、‘宛平’近在咫尺,这消息很快会传进赵六指儿耳朵里去,做过亏心事儿,他准不安稳的,‘大漠龙’只应付他就够忙的了,那还能分身找咱们。”

瘦老头儿点头说道:“老二说得对,且看他们狗咬狗一嘴毛,咱们干咱们的。”

白净脸汉子道:“老爷子,咱们这封信,怎么个往里送法?”

“往里送?”瘦老头儿摇摇头道:“谈何容易,别说‘鹰王府’的那‘戈什哈’人人了得,进都别想进,就是这一圈内城也不好进,别看当日我是直隶总捕,这四个字儿在这儿吃不开。”

白净脸汉子道:“那您说这封信怎么个送法儿?”

瘦老头儿道:“我自然有办法,皇上每年这时候总要去一道西郊,而每年的这一趟照例由鹰王带着铁卫开道,咱们趁这时候把信送到他手里去。”

瘦高汉子道:“来个拦马递信?”

“你机伶?”瘦老头儿冷笑一声,值:“拦马递信,你去拦马递信去,不说暴露了行藏,长了翅膀也跑不掉,你有多大本事能近得鹰王,怎么能拦马递信?咱们得想个办法,隔着老远把信射过去。”

瘦高汉子说话就是不受听,可是说起来,他也真够笨的,他脸上红了红,没敢再吭气儿。

白净脸汉子道:“您看这样儿行么?我是说这封信管不管用?”

瘦老头儿道:“那就要看鹰王知不知道她是个干什么的,他要是不知道,我敢说这封信一定管用。”

白净脸汉子道:“万一他要是早就知道了呢?”

瘦老头儿冷笑一声,两眼之中射出夺人的异彩,道:“他要是早就知道她是个干什么的,那表示他有意包庇,大清朝律法不容这个,别看我是个升斗小民,我照样儿能扳倒他,除非不想要这个王爵,除非他不想要荣华富贵,要不然他最好马上把她撵出来。”

瘦高汉子道:“以鹰王的勋名权势,要什么样儿的没有,我看他不会舍不得这个。”

白净脸汉子淡然一笑,道:“那可难说啊!古来不爱江山爱美人的不是没有,拿近一点的来说吧!顺治只为个董小宛能出家当和尚去,吴三桂为个陈圆圆能引清兵入关,洪承畴为—个色字能冲人低头,这位鹰王是个怎么样的人,咱们不是不清楚,姓凌的那娘儿们,不正投了他的所好么?凡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瘦老头儿灰眉一扬道:“这口气无论如何也得出,万一不成,计之后还有二计,我姓谭的在官场里、江湖道上打了这么多年滚儿,就不信斗不过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

白净脸汉子还待再说。

瘦老头儿一挥手,道:“谁都别再说什么了,咱们找个歇脚的地儿去,且等时机来临。”

他站了起来。

口 口 口

福明带着人匆匆地回到了“鹰玉府”,一五一十地把实情说了。

鹰王胜奎正在凉亭里跟凌红下棋,石几上放着一盏八角琉璃灯,挺亮的。

鹰王胜奎一听就皱皱眉,道:“他这是什么意思,看不起我胜奎?”

凌红道:“别这么说,你在显赫中,勋名盖世,权势惊人,他一介布衣,又是官家到处缉拿的大盗,他怎么能来见你,一半儿也是为你着想,换做你是他,他是你,你愿不愿意跟他见面。”

鹰王胜奎笑笑说道:“希望是这样,不过以我看,有八成是他一身傲骨,不愿沾一点官气,而且你在我这儿,他心里也不大舒服。”

凌红瞪了他一眼,道:“又来了,你怎么改不了。”

鹰王胜奎笑了笑道:“不开玩笑了,说正经的,要找他就得趁早,过些日子我就没工夫了。”

凌红道:“哟!过些日子就没工夫了?你要干什么去?”

鹰王胜奎道:“每年这时候,皇上总要到西郊住些日子去,照例得由我带着人开道、护驾,你想,到了那时候,我怎么分得开身?”

凌红道:“皇上去西郊,怎么由你开道护驾?步军统领、九门提督,他们是干什么的?”

鹰王胜奎笑笑说道:“我的圣眷比他们隆啊!”

凌红瞟了他一眼,道:“你神气!”

鹰王胜奎摇摇头,道:“别的不敢说,这一点儿嘛!他们还真不能跟我比。”

凌红道:“别净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你说的西郊是指……”

鹰王胜奎回道:“是圆明园,在‘西直门’外‘海甸’。”

凌红道:“圆明园?”

鹰王胜奎道:“‘圆明园’当初不叫‘圆明园’,叫‘畅春园’,圣祖二十三年、二十八年两次南巡,憧憬江南湖山之美,庭园

之胜,下旨在海甸西舟陵畔,前明武清侯李纬的清华园故址,建了这座‘畅春园’,以为避喧听政之所,后来又改‘玉泉山’的‘澄心园’为‘静明园’,复建‘香山’行宫为‘静宜园’,跟畅春园形成鼎足,到那时候已颇具规模,一直到四十八年又经改筑,

遂定名为‘圆明园’,到世宗践祚之后,又把‘圆明园’扩建了一次……”

凌红道:“那么,现在的‘圆明园’,规模相当大了?”

鹰王胜奎笑笑说道:“何止规模很大,集天下庭园之大观,它按江南名胜图绘,共计有三十六景、十八门、二十四桥、七十二亭,金鳖玉晾、柳浪闻莺、乎湖秋月、夹境鸣琴、洞天深处、风月无边,断桥残雪,无一不备。”

凌红道:“这岂不是把江南的名胜都搬到京里来了么?你们的皇上可真会享受啊!”

鹰王胜奎目光一凝,道:“我们的皇上?”

凌红道:“不是你们的皇上是谁的皇上?别忘了我是汉人。”

鹰王胜奎一点头,道:“好,我们的皇上,一旦你成了鹰王福晋之后呢?”

凌红道:“到那时候再说吧!别太乐观,咱们俩之间的这件事,还不知道会开什么花,结什么果呢!”

鹰王胜奎笑笑说道:“我倒要看看有谁能拦我,敢拦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难道叫我胜奎打个一辈子光混儿不成?”

凌红笑了,一双玉手抱着膝道:“好个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皇族亲眷里有的是娇贵格格,玉公大臣那府邸里有的是大美人儿,遍观诸旗……”

“够了。”鹰王胜奎道:“我不喜欢,瞧不上眼,奈何,这又不是捏泥人儿,硬配对儿。

凌红笑道:“幸亏不是捏泥人儿,要不然冲你这脾气,谁犯、了你谁倒霉。”

鹰王胜奎两手一摊,耸肩说道:“这不就是么!怕嘛就别嫁给我,总得找一个不怕我这脾气,降得住我的。”

凌红收敛了笑容,道:“说真格的,什么时候陪我到‘圆明园’瞧瞧去,我能去么?”

鹰王胜奎道:“当然能,眼看就是我的福晋了,谁敢说个‘不’宇,只是现在不行去,得等皇上去过之后。”

凌红看了他一眼,道:“看起来你这个鹰王还是比不上君王。”

“那当然。”鹰王胜奎黯然道:“谁叫他是一国之君?”

凌红道:“早知道我就再往高处攀点儿,不受这个屈居人下的气。”

鹰王胜奎道:“说笑归说笑,咱们这位皇上见不得漂亮女人,连侄儿媳妇都给霸了……”

凌红忙道:“这是什么事儿,你可别胡说八道。”

鹰王胜奎道:“瞧你大惊小怪的,这有什么关系,皇上自己都不怕人知道,提起来还挺得意的呢?”

凌红“哦”地一声道:“究竟是……”

鹰王胜奎道:“是这样的,当年的太子胤祁,也就是皇上的兄弟,有个儿子叫弘哲,当年胤祁就是让咱们这位皇上整死的,弘哲当然免不了恨咱们这皇上,恨嘛恨在心里也就算了,偏偏他一天到晚挂在嘴上,让‘血滴子’听见了,他倒了霉,皇上把他夫妻俩一块儿弄进了京里,弘哲的娇妻瓜尔佳氏是个大美人儿,咱们这位皇上一见就着了迷,连骨头都酥了……”

凌红蹬了他一眼,道:“你看见了?”

鹰王胜奎笑了笑,接着说道:“于是咱们这位皇上就把弘哲的这个娇妻留在后宫,看在她的份上也把弘哲给放了,弘哲回到家里越想越气,越气越想,当时就拿起把宝剑抹了脖子。

凌红道:“好啊!这那像个做臣子的,尽泄你们皇上的底。”

鹰王胜奎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自己做的事儿不怕人知道。”

凌红道:“女人家怎么不知道三从四德,弘哲那个女人就真肯……”

鹰王胜奎耸耸肩,道:“救丈夫呀!一个女人家八员来也没四两劲儿,能怎么样,再说,跟皇上总比跟弘哲强,是不?”

凌红瞪了他一眼,道:“缺德,这那像人话……”

鹰王胜奎笑道:“开玩笑的,咱们这位皇上可真有这个寡人之疾,不过,他还不敢碰我的人,没那个胆子。”

凌红抬皓腕理了理云鬓,道:“咱们把话扯远了,这样吧!你忙你的,看样子走这条路也走不通了,明儿个我自己出去找他去……”

鹰王胜奎一点头道:“也好,找着他以后,告诉他一声,见不见我没关系,沈在宽也由他去救,只是别伤人,我可不能袖手旁观,不闻不问,到那时候我只有……”

凌红道:“你只有怎么样?”

鹰王胜奎道:“不能怪我,是他逼我,你知道,我总是大清朝的臣子。”

凌红道:“你这活就不讲理了,叫他别伤人,难道叫他把双手往后一背,挨打不成?”

鹰王胜奎道:“我不是这意思,他尽可以自卫,你知道,我明知道他是来救沈在宽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已经够客气的了,他要是个懂事儿的人,就应该为我想想,”

凌红道:“不管怎么说,我不希望你们两个有一点冲突。”

“可以。”鹰王胜奎一点头道:“叫他别伤人!”

凌红沉默了一下,道:“到时候再说吧!”她没再说话。

鹰王胜奎站了起来,走到她身边抚她秀肩,道:“红姐,你应该体谅我的苦衷,你马上就是鹰王的福晋了,也应该学着习惯这些事儿。”

凌红道:“我知道,不过我恐怕没办法习惯,我不能成了官太太就不要朋友。”

鹰王胜奎道:“红姐,话不是这么说,朋友要顾,我跟他没一面之缘,冲着红姐你,我做的也够了,可是一旦在立场上有了冲突,我只有舍私取公,舍小取大了。”

凌红道:“也许你是对的,我不该怪你,其实,我原知道你是这么个人,所以毅然决然地到京里来找你,也就因为你是这么个人。”

鹰王胜奎道,“谢谢红姐,我向红姐保证,冲着红姐你,我可以作最大让步,最大容忍,只是这让步与容忍,都有个限度。”

凌红伸柔荑抓住了鹰王的手,道:“我谢谢你,胜奎。”

口 口 口

离“天桥”不远,有一排大柳树,就因为有这排垂柳,所以这地方带着些闹中取静的意味。这排大柳树后,有一圈竹篱,竹篱里一明两暗三间茅屋,前面种花,后头种菜,算得上是很美的所在。

今夜有月,是一弯上弦钩月,月色清冷,略嫌昏暗的银辉一片。

夜深了,附近的人家都熄了灯,“天桥”也静下来了,四下里除了狗叫之外,别的再听不到声息。三条人影飞也似的掠了过来,直奔茅屋。

很快地,近了,藉着月光看,可把这三个人看得很清楚,那是章一绝、骆二巧,还有“金嗓玉喉”姑娘章小凤。

他三个到了竹篱前收势停了步,三个人的脸色都够凝重的,准也没说一句话,章一绝伸手便要推两扇柴扉。

忽——

“章老爷子,恕我这不速之客夤夜打扰。”一个低沉话声起自身左几丈外。

章一绝一惊收手,三个人转眼望去,只见两丈外一个硕长的黑影。

章小凤心里猛然一跳,不自禁脱口叫道:“‘大漠龙’!”

章一绝、骆二巧这时候也看清楚那人了,两个人怔了一怔,刚要说话。

那顽长黑影那里已抱起双拳:“霍大侠、白三侠消息送得好快,傅天豪拜望章二侠跟骆四侠。”

章一绝忙抱拳答了一礼,道:“章民山不敢当,傅大侠快请过来坐。”

傅天豪迈步走了过来,行近再看,他仍是那张脸,腊黄腊黄的,还带条刀疤。

章一绝又一抱拳道:“那天二虎来送信儿,奈何傅大侠走得太快,让人追不上,心里正觉怅然,傅大侠今夜再度莅临,叫人好不高兴,进里头坐。”

他举手肃客,姑娘章小凤一双美目,难掩心中惊喜,一眨不眨地紧紧盯在傅天豪脸上。

也不知道傅天豪是没看见还是怎么的,没看她,望着章一绝含笑说道:“天太晚了,不打扰了,我跟章二侠、骆四侠打听一件事儿,说几句话就走。”

章一绝道:“傅大侠不来便罢,既然来了,说什么也得进去坐坐,不敢让江湖同道笑章民山兄弟不通礼数,慢待贵客,诮都怕请不到,说什么打扰,傅大侠,请!”

人家一片诚恳,傅天豪只有“打扰”。

他一抱拳道:“恭敬不如从命,打扰了。”

这一明两暗三间屋,左右两间垂着帘儿,看不见里头,正中这一间摆设很简单,可很干净,透着一个雅字。进了屋,点上灯,落了座,章小凤不等招呼就一阵风般往后头走了。

章一绝道:“客居京径,还不知道能住几天呢!房子是赁来的,一切都过于简陋,傅大侠别见笑。”

傅天豪道:“好说,布衣蔬菜,种菜栽花,身在城镇,闹中取静,兼具乡村情趣,二位住处美而雅,令人羡然。”

章一绝笑道:“傅大侠夸奖了夸奖了。”

骆二巧道:“傅大侠什么时候到的?”

傅天豪半开玩笑说道:“我在外头等了快一个时辰了。”

章一绝道:“真抱歉,让傅大侠久等了。”

傅天豪道:“好说,不速之客,夤夜打扰,要怪只怪我事先未曾跟二位约好,怎么能怪主人迟归。”

骆二巧道:“傅大侠怎么知道我们俩住这儿?”

傅天豪道:“章老爷子、骆老爷子、‘金嗓玉喉’章姑娘名满京嵌,那个不知,谁人不晓.在‘天桥’随便找上一个问一问,还能问不出二位住在哪儿?”

章一绝道:“见笑,见笑的很,我跟老四好这个,小凤没事儿的时候也跟着学,没想这趟京师倒派上了用场。”

傅天豪道:“几位胸罗渊博,样样精通,令人佩服得紧。”

章一绝哈哈大笑,道:“傅大侠这是躁人,躁得我这张老脸直发热……”

章小凤端着茶从后头走了出来,娇靥上带着喜意,也带着娇羞,先给傅天豪倒了一杯,道:“傅大侠,您请喝茶。”

傅天豪欠了欠身,道:“谢谢!”

章一绝一旁笑道:“傅大侠还真的该谢谢,让咱们‘金嗓玉喉’给倒茶的,客人里头您恐怕还是头一位哩!”

傅天豪又一欠身,含笑说道:“谢谢姑娘给我这份荣耀。”

章小凤脸上红红的,一双美目这时候水灵得能滴出水来,显得好亮好亮,忙道:“傅大侠,您可别听干爹的。”

两宇“干爹”听得傅天豪微微一怔。

章一绝解释的说道:“傅大侠,小凤是我的干女儿,我们哥儿几个都没成家,更没收徒弟,收收干女儿,把他们全当成了自己亲生,说是我的干女儿,也等于是我的徒弟,往后,还请傅大侠,多指点。”

傅天豪道:“好说,名师出高徒,强将手下无弱兵,章姑娘虽是您的徒弟,等于是‘燕云十三侠’的共同传人,一身所学那还错得了。”

章小凤道:“跟别人比也许不差,跟‘大漠龙’比,可就差远了。”

傅天豪道:“好说,姑娘客气。”

骆二巧忽然说道:“傅大侠刚才在门口说有什么事儿要找我们俩打听……”

傅天豪轻“哦”一声道:“我要跟二位打听的是沈姑娘的事……”

章一绝道:“您是问……”

傅天豪道:“不知道沈姑娘有没有把带来的东西送出去。”

章一绝脸色陡然一变,砰然一声拍了桌子,忿然道:“您不提,我只有往下强压,这一提我可忍不住了,这些东西,跟他们来这一套没有用,非跟他们来硬的不可……”

傅天豪讶然说道:“怎么了?二侠。”

章一绝道:“您绝想不到,事先跟他们说得好好儿的,见东西就放人,谁知他们现在把东西吞了,避不见面,不但这样,还听说他们准备派人搜捕沈姑娘呢!”

傅天豪双眉微扬,道:“有这种事,不知道沈姑娘是跟谁接的头?”

章一绝老脸上掠过一丝羞愧神气,道:“说来让人惭愧,我们哥儿几个把事儿办砸,沈姑娘一个女儿家,初到京里来,又人生地不熟,跟谁接头去?我们哥儿几个在京里住得久一点儿,自然由我们哥儿几个出面给她接头去,不瞒您说,我们哥儿几个所以老早住到京里来,为的也就是先把路子找好,等到沈姑娘一到,把东西往出一送,把沈先生救出来就功德圆满了,哪知那些杂碎不守信,把东西吃了,把我们哥儿几个给坑了,您说气人不?您说这些杂碎该杀不该杀。”

傅天豪道:“二侠还没告诉在下,几位是跟谁接的头。”

章一绝道:“接头是跟‘五城巡捕营’的人接的头,中间还转了好几道手,人在刑部,从‘五城巡捕营’转两三道手才到刑部,据‘五城巡捕营’的人说,东西已经转了上去,让我们哥儿几个多等几天……”

傅天豪道:“那或许东西还没到刑部那些人的手里去。”

章一绝道:“您听他们的,沈姑娘—到就把东西送出去了,到现在什么时候,别说是到刑部,就是再远点的地方也该到了,根本就是他们把东西给吞了,再找他们,他们就避不见面了,而且听说他们还准备派人搜捕沈姑娘呢,您看这不是他们把东西给吞了是什么?”

傅天豪沉吟工下道:“二侠,沈姑娘带来的,究竟是件什么东西?”

章一绝微一怔,道:“怎么?您不知道?”

傅天豪道:“沈姑娘没提,我也不便问。”

章一绝道:“我还当您已知道呢!是件‘珍珠衫’,天蚕丝织的,上头整整缀了一千八百颗珠子,不但价值连城,而且穿在身上冬暖夏凉,刀枪不入,水火难侵,简直就是件稀世至宝。”

傅天豪为之动容,道:“姑不论它价值几何,单道冬暖夏凉,刀枪不入,水火难侵三样好处,的确是件极容易引起争夺的稀世至宝,二侠,这件‘珍珠衫’是送往刑部的是不?”

“是啊!”章一绝道:“您是知道他们的胃口的,平常收受多了,稍微竖点儿的东西,他们看不上眼,他们看不上眼还事小,

至招他们不高兴把事儿弄砸了,断了这条路事大。”

傅天豪微一点头道:“这倒也是实情,只是‘五城巡捕营’那方面……”

章一绝道:“当然也有他们的好处,这班人只知利害,不讲道义,没好处想托他们办事儿,门都没有,别说平日嘻嘻哈哈跟老朋友似的,什么好听说什么,到了用他们的时候要没好处,他们能翻脸不认人,我们哥儿几个在江湖上混了这么些个日子,能连这个都不知道?

怎知道,平日结交了他们,现在又送了一笔为数不小的,却仍不管用……”

傅天豪道:“五城巡捕营那方面的人,知道他们经手转送的是什么吗?”

章一绝道:“这个……那件珍珠衫打开来跟件汗布衫一样大小,叠起来没个巴掌大,沈姑娘把它装在一个檀木盒里,檀木盒密封着,连条缝都没有,除非他们打开过,要不然他们绝不会知道这里头放的是什么。”

傅天豪道:“除非他们早有吞没之心,否则他们不会也不敢轻易打开密封,不然他们就得有一点不留痕迹的把握……”

顿了顿道:“不能说他们没有打开的可能,只一经打开,谁见了那件‘珍珠衫’谁都会动心,照他们避不见面的情形看,他们把那件‘珍珠衫’吞没的可能性极大……”

章一绝道:“所以我说,他们该杀。”

傅天豪沉吟了一下,道:“这件事,几位准备怎么办?”

章一绝道:“不瞒您说,我跟老四还有小凤跟内城各府邸间的关系很好,我原打算走这条路整他们,可是后来一想又觉不妥当,这是件不能让人知道的事儿,万一走这路,把事情抖露了出来,那麻烦可就大了,没奈何,我跟大哥左商量右商量之后,决定跟他们来硬的……”

傅天豪道:“二侠的意思是闯刑部,下手抢救沈先生?”

章一绝一点头道:“不错。”

傅天豪沉默了一下,道:“只怕他们已经防着了。”

章一绝冷哼一声道:“防着了又怎么样?要怕,我们哥儿几个也不走这条路了。”

骆二巧道:“傅大侠,要有什么防备,也只是‘五城巡捕营’那方面,刑部方面可能不会有……”

傅天豪摇摇头,道:“不见得,吞了东西再通风报信儿,那才是狠着。”

章一绝冷笑说道:“狠就让他们狠吧!咱们骑驴看唱本儿走着瞧,看看究竟是谁狠。”

傅天豪沉默工下道:“二侠,我有句话,不知道您听得进听不进?”

章一绝道:“傅大侠有话请只管说,章民山洗耳恭听。”

“好说。”傅天豪道:“二侠要是放心的话,这件事交给我办。”

章一绝怔,忙道:“傅大侠说这话就见外了,事儿由您办,我们哥儿几个还有什么不放心的,由您办也强过我们哥儿几个百倍,只是我不便擅自做主,还得跟我大哥商量一下。

傅天豪淡然笑道:“几位在京里已不是一天了,别的几位我不清楚,霍大侠跟二侠三侠、四侠等于已经在里扎了根,尢其是二侠跟四侠,能跟内城建立这么良好的关系不容易,一旦之间要把它摧毁了未免可惜。”

章一绝摇摇头,道:“傅大侠恐怕没想到,我们哥儿几个也珍惜这个,奈何这回为这件事儿,已暴露了行藏,京里是呆不下去了,不过是迟早的事儿。”

傅天豪一点头,道:“二侠说得也是,那就这样吧!二侠跟霍大侠商量商量,不过我先在这跟二侠告个罪,这件事我是非插手不可。”

章一绝怔了一怔,道:“那……既然这样,我跟大哥商量不商量就无关紧要了。”

傅天豪一抱拳,道:“事已急,傅天豪不便袖手旁观,还请 几位原谅。”

章一绝哈哈一笑,抱拳说道:“傅大侠这话叫章民山哥儿几个怎么敢当,那就这样吧!

咱们各干各的……”

傅天豪道:“二侠,有些事儿,人多了,并不见得好办。”

章一绝道:“话是不错,只是我们哥儿不敢不对沈先生尽点心力,再说我们哥儿几个已把事儿办砸了,也不敢不有所补偿。”

傅天豪笑笑说道:“既是这样就听二侠的,咱们各干各的……”

他站了起来,一抱拳道:“时候不早了,我不打扰了,告辞。”

章一绝、骆二巧跟着站起,齐声说道:“傅大侠再坐会儿。”

傅天豪道:“不了,过几天再来拜望。”转身往外行去。

章一绝、骆二巧、章小凤送了出去。

章一绝笑道:“深夜客来茶当酒,可是傅大侠连口茶都没喝,慢待,慢待。”

说笑着,客主四人走了出去。

送走了傅天豪,章小凤回屋就不高兴了:“哼!好大的架子,走了连个招呼都不打。”

章一绝道:“丫头,别那么小心眼儿,你是个姑娘家,人家还能怎么跟你打招呼?”

章小凤撇了撇嘴,道:“沈书玉可也是个姑娘家,他怎么跟她作伴儿走这么远的路?”

章一绝道:“丫头,那不同,再说……你明白这一点就好了,不管怎么说,有个沈姑娘在先……”

章小凤娇靥为之一白,冷笑说道:“稀罕,也不瞧瞧那张脸,我打量过他了,那条刀疤可是一丝儿也不假的……”一双目光旋即落在了给傅天豪倒的那杯茶上,道;“好心好意给他倒了杯茶,连碰都没碰一碰,怎么,嫌我们家茶脏呀!他自己又多干净?孤男寡女的走这么远的路……”

章一绝双眉一竖,道:“丫头……”

章小凤一跺脚道:“我偏要说,您没见沈书玉她整天愁眉不展,珠泪暗弹的,他们两个之间还说不定有了什么事儿呢!不要脸!”

手一挥,那只茶杯落了地,挺好的一只细瓷茶杯碎了,茶溅了章一绝一脚,她扭头往后走了。章一绝脸上变了色,转过脸去便要说话。

骆二巧叫了他一声:“二哥。”

章一绝哼地一声道:“都让我把她惯坏。”跺跺脚,转身坐了下去,还是一脸的怒气。

骆二巧道:“二哥,傅天豪非要插手这件事,您看他是什么意思?”

只听章小凤在里头嚷嚷着道:“什么意思?这还用得着问,咱们已经办砸过一回事儿了,人家还能让咱们办砸二回么?告诉你们吧!他姓傅的根本就瞧不起咱们。”

章一绝跟骆二巧的脸色变了一变。

骆二巧道:“二哥,您看要不要给大哥送个信儿过去?”

章一绝霍地站了起来,道:“走。”

章小凤一阵风般走了出来,道:“您们要到大爷那儿去,我到王格格那儿住两天去。”

章一绝道:“这时候你往她那儿跑干什么去嘛?还要住两天,明天的生意怎么办?”

章小凤道:“心里烦,没心情唱,这又不是头—回,全当王格格把我接了去,不就行了么?”没等章一绝说话,拧身冲了出去。

章一绝张口要叫。骆二巧道:“二哥别拦她了,孩子长大了,这种事儿您还不明白么?

窝着能窝出病来,让她去散散心也好。”

章一绝没说话,一跺脚,出去了。骆二巧熄了灯,关上门儿跟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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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mwjw 扫描,一剑小天下 COR,旧雨楼 独家连载

第十五章     这是一间很豪华,很精致的小屋子,琉璃灯高悬,红毡铺地,好暖和。

看起来很暖和,只是还不够暖和,要不然这两个人不会搂在一起,几乎揉成了一个。

一张小圆桌,桌上放着酒莱,没怎么动,桌间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两个人。

男的,是个五十多岁的瘦老头儿,穿的是一件蓝缎面儿的袍子,袖口卷着,雪白的两段。

女的,二十上下小娘儿们,她坐在他腿上,一双嫩藕般的胳膊搂着他的脖子,他,一只手按住她的腰,另一只可在忙着。

她,只穿件腥红的兜肚,一张脸埋在他脖子下,吃吃的直笑,笑得浑身乱颤。

就在这时候,门上响起了几声轻微的剥落。

瘦老头儿一怔停手,小娘儿们也忙把脸扬了起来,那张脸很美,也很媚;红红的,不知道是因为酒意还是……

瘦老头儿喝间道:“谁?”

门外有个人说了话,细声细气的:“回您的话,是奴才。”

瘦老头儿一瞪眼发了威:“混帐,我刚才怎么交待的……”

门外那个人道:“奴才知道,只是您有客人来了……”

瘦老头儿一巴掌拍了桌子,杯盘直跳:“告诉过你,今儿个我不见……”

门外那人道:“禀您!是章姑娘。”

瘦老头儿一怔,道:“谁?是谁?”

门外那人道:“回您,是章姑娘,‘金嗓玉喉’章姑娘。”

瘦老头儿霍地站了起来,差点儿没把腿上的那位摔在地上:“快请。”

听得门外那人一声答应,瘦老头儿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忙道:“慢着。”

扭头冲那小娘儿们摆了摆手,小娘儿们脸上一白一白的,一句话没说,抓起床上的衣裳披在身上,开门走了,门外站着个仆从打扮的汉子,冲瘦老头儿直哈腰。

瘦老头儿扳起了脸,干咳一声道:“去吧!”

那汉子答应一声,飞也似的跑了。

转眼工大,那汉子带着个人儿来了,可不正是“金嗓玉喉”姑娘章小凤。

那汉子哈着腰把章小凤让进了屋,伸手带上了两扇门儿。

瘦老头儿“道貌岸然”,扬声吩咐道:“记住,我不见访客了。”

那汉子在门外恭恭敬敬地答应一声。

当一双目光落在章小凤脸上时,瘦老头儿脸上马上有了笑意,伸手抓住了章小凤一只玉手,章小凤居然没躲没闪,还笑哈哈的。

瘦老头儿把章小凤招了过去:“姑娘,往日我请都请不到,今儿个这是什么风啊?”

另一只手就要去搂章小凤的纤腰。

这回章小凤一拧身躲开了:“人家是走路来的,都快把这两腿跑断了,让人家坐下来歇歇好么?”

瘦老头儿忙点头说道:“该,该,来,这儿坐,这儿坐。”

他招着章小凤坐下,弯下腰道:“来,让我给你捶捶。”

说着捶,却像拍,说着把手伸向了章小凤的双腿。

“别!”章小凤一挪身躲开了。

“我们是卖唱的江湖女子,那敢让您这位九门提督捶腿啊!您这不是折我么?要让别的府邸知道了,又拿着当笑话说了。”

瘦老头儿一听这个,忙把子收了回去,一屁股坐在章小凤身边一张椅子上。

他要说话,章小凤目光往桌上扫了一下,却先开了口:“哟!这干什么呀?在屋里请客呀!客人呢?别是我来得不是时候吧?”

瘦老头儿脸红了一红,轻笑了两声,道:“没有的话,没有的话,要不要喝两盅儿,来,给你倒一杯。”

他抬手要抓酒壶,章小凤摇了摇头,淡笑道:“您自请吧!

我才不吃人家的剩儿呢!”

瘦老头儿手停在那儿,旋即他自找了台阶,道:“那改天吧!改天我特备一桌请你来喝两盅儿。”

伸出去的手改了方向,落在章小凤一只玉手上,另一只手在章小凤那只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道:“姑娘,今儿个芳驾光临,是……”

“怎么?”章小凤美目流波,瞟了他一眼道:“没事儿就不能到您这儿来么?哟!你‘九门提督’府的门槛儿可真高啊!那我走。”她拧身要往起站。

瘦老头几忙抬手按住了她的香肩道:“别、别!算我这张笨嘴不会说话,行不?内城各大府邸都任你来去,一进门就跟捧凤凰似的,我这儿说什么门槛儿高,有这一说么?姑娘你芳驾光临,我这个‘九门提督’好大的面子。”

按在姑娘香肩上的那只手放了下来,那长长的指甲有意无意往姑娘的酥胸撞去。

章小凤往后一仰身,轻易躲过,嗔道:“您要再这么不老实,我可要走了,下回拿八人大轿抬我,我都不来了。”

瘦老头儿忙把手收了回来,现着一脸窘笑道:“姑奶奶,我可是无意的……”

章小凤道:“有意无意您自己心里明白……”

整了整脸色,道:“老爷子,今儿我跑这一趟是为了您,我是来给您送信儿的……”

瘦老头儿道:“送信儿?送什么信儿?”

章小凤道:“升官发财的信儿,您听不听?”

瘦老头儿道:“升官发财?有这码事,我怎么能不要,我求的就是这个,究竟怎么回事儿,姑娘,是你在几个大府邸里听见了什么信儿?”

章小凤摇摇头,道:“不是这么回事儿,这么说吧!我给您带来升官发财的机会,只问你要不要?”

瘦老头儿听直了眼,道:“姑奶奶,你给我带来了升官发财的机会,我的姑奶奶,刚才我不是说,这种事求都怕求不到,怎么会不要呢?快说,姑奶奶,只要真能升了官,发了财,我一定重重的谢你……”

章小凤道:“谢我可不敢当,升斗小民,‘天桥’卖唱女子,怎么敢当您‘九门提督’这个谢字,只要今后您多照顾点,赏我这口饭吃,我就很知足了。”

瘦老头儿一瞪眼,道:“你这是……说这话不是跟我见外么?咱们是什么交情?说什么升斗小民,‘天桥’卖唱女子,我早对你说过,只要你点个头,我随时都能把你接到这儿来……”

章小凤美目一瞟,娇笑地说道:“哎哟!我的老爷子,那可不行啊!别说我福薄,即使有这个心意,我也得为老爷子您想想啊!我往您这儿一来,那些个大府邸里的怕不要恨死您。”

瘦老头儿脸色一变,窘笑说道:“说得也是,明知道轮不到我,姑娘,咱们说正经的,你刚才说……”

章小凤道:“我是说给老爷子您带来了升官发财的机会。”

瘦老头儿有点儿急了,道:“我知道,我是问究竟是……”

章小凤瞟了他—眼,微微一笑道:“瞧您的,运到了推都推不开,急什么?先告诉我,事儿要是成了,您怎么谢我?”

瘦老头儿慨然说道:“那还有什么说的么,一句话,要什么,你自己挑,只要你开口,一定让你满意就是了。”

章小凤目光一凝,道:“我的提督大人,这话可是您说的哟?”

瘦老头儿轻轻一拍桌子,道:“没错,出自我口,入自你耳,你要还不放心,我可以给你立个字据。”

“哟!”章小凤道:“立字据,干嘛呀!又不是卖房子卖地,堂堂一个‘九门提督’说话都能不算话,那别人说的话谁还敢信哪?就凭您老爷子您的身分,我还怕您跑了不成?”

瘦老头儿道:“这不就结了么?说吧!姑娘。”

章小凤没马上说话,凝神听了听。

瘦老头儿马上说道:“不要紧,我交待过了,准也不敢进来。”

章小凤忽然压低了话声,道:“老爷子,您知道沈在宽这个人?”

瘦老头儿一怔,也吓了一跳,忙道:“吕留良叛党沈在宽?书生造反,不自量力,你提他干什么?”

章小凤道:“沈在宽这个人现在什么地方?”

瘦老头儿挺机警的,脸上马上有了犹豫色,道:“这个……你问这个干什么?”

章小凤瞟了他一眼,道:“哟!干嘛呀!老爷子,难道您还把我当叛党一伙儿不成?我只随口问问,我真要打听,还愁打听不出来么?”

说的也是,她“金嗓玉喉”在内城里的熟人儿多的是。

瘦老头儿有点儿窘,笑笑说道:“瞧你说的,我怎么会怀疑你是叛党一伙儿,我宁可怀疑自己是叛党一伙儿,也绝不会怀疑你是叛党一伙儿,瞧你这么跟水儿做的一个人儿似的,能干什么?沈在宽押在刑部大牢里,怎么?”

章小凤道:“怎么?我呀!我要救他去。”

瘦老头儿猛然一怔。

章小凤瞧他那个模样儿,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花枝乱颤般:“瞧您吓的那个样儿。”

瘦老头儿定了定神,忙道:“姑奶奶,这个玩笑可开不得,求求你快说正经的吧!”

章小凤笑了,笑了笑之后,正容道:“我问您,没家的不说,有家的抄了家,怎么沈在宽单单拿了他一个人儿?他听说有个女儿。”

瘦老头儿瞪眼道:“谁说的?吕毅中不跑了个女儿么?”

章小凤点头说道:“这个我听说过,吕毅中的女儿叫吕四娘,我问的只是沈在宽。”

瘦老头儿道:“他呀!他的女儿也跑了,跟吕毅中那个女儿吕四娘一样,到现在还没找着—点影儿。”

章小凤“哦!”地一声,点了点头,道:“原来沈在宽的女儿跑了,还有朝廷兴这次大狱,拿的人不少,为什么单单把曾静跟张熙放了,这不是厚此薄彼么?难道说,曾、张二人给了谁好处?”

瘦老头儿忙摇手说道:“哎哟!我的姑奶奶,这可不能乱说啊!这种事儿谁敢收受什么好处?是这样的,朝廷认为他们俩是从犯,是受了吕留良妖言之惑,情节较轻,他们俩也承认自己一时糊涂,朝廷念他们俩年幼无知,能认错悔过,所以加恩赦免。”

章小凤笑笑说道:“原来如此,我冤枉人了,那么朝廷现在还找不找沈在宽的女儿了?”

瘦老头儿道:“叛逆遗孽,岂容漏网,当然还在找,而且找不到绝不甘休。”

章小凤道:“谁要是能找到沈在宽的女儿,只怕功劳不小?”

瘦老头儿道:“当然了,那还用说,当年远赴四川拿人的那些人,现在都擢升了,朝廷最忌讳的是这些自命前明遗民的读书人,能拿他们,除了朝廷的心腹大患,还怕不升官?”

章小凤笑笑说道:“这就是我给您带来的升官发财机会。”

瘦老头儿先是一怔,继而两眼猛睁,眼珠都凸了出来,他也不怕眼珠子着凉,急道:

“姑娘是说……”

章小凤淡然笑道:“我知道沈在宽的这个女儿,现在在什么地方。”

瘦老头儿伸手抓住了章小凤的手,额上都现了青筋:“在哪儿?姑娘,沈在宽的女儿在哪儿?”

章小凤皱了皱眉,手往外抽着道:“哎哟!您轻点儿好不?我们还靠这个吃饭呢!您要把我的手捏坏了,让我们怎么打板儿呀?”

瘦老头儿忙松了章小凤的手,拿出手中擦了擦额上的汗,道:“姑娘,沈在宽的女儿……”

章小凤道:“到京里来了,刚到不久。”

瘦老头儿霍地站了起来,往外便要叫,可是突然又转过脸来道:“沈在宽的女儿在京里什么地方?”

章小凤瞟了他一眼,道:“就是呀!我还没告诉您,她在哪儿呢!瞧您急的,让他们没头苍蝇似的,满城乱撞么?要是打草惊了蛇,那可就全完了,您的功劳也飞了……”

瘦老头儿忙又坐了下来,急道:“姑娘,那么她在……”

他急得不得了,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急惊风遇慢郎中,章小凤却慢条斯理的,连眼皮都没抬:“老爷子,您先平平心,静静气,听我慢慢儿的告诉您。”

瘦老头儿皱眉叫道:“哎呀!姑娘,你这不是存心整我么?说吧!你要什么?”

章小凤瞟了他一眼,道:“谁告诉您我想要什么了?敢情您当我是到了要紧的关头拿了骄?您可是门缝儿里瞧人哪!我要是想要什么,把这消息往别处一送,得到的赏赐怕不会比您这儿少……”

瘦老头儿忙道:“姑娘,我不会说话,别生气,都怪我这张老嘴……”

抬手“叭!”地一声,在自己脸上拍了一巴掌,情急手重,这一下把脸都拍红了,他道:

“这样行吧?姑娘!”

章小凤敛去了笑容,整整脸色,道:“老爷子,我什么都不要,我有个条件……”

瘦老头儿忙道:“行,别说一个条件,就是十个八个,我也照样点头。”

章小凤道:“老爷子,这话可是您说的?”

瘦老头儿神色一整,道:“这是什么话,难道你还怕我……”

章小凤道:“我不怕什么,以老爷子您的身分,也不至于食言背信,翻脸赖帐,咱们先小人后君子,丑话说在前头,万一您要是赖了帐,我可是有办法把老爷子您的顶子弄掉,凭我‘金嗓玉喉’,老爷子您也该相信我有这个能耐,到那时候您可别怪我章小凤不讲交情,翻脸不认人。”

内城里试打听,谁也相信章小凤这是不折不扣的实话。

别看她只不过一个江湖卖唱女子,有时候江湖卖唱女子的神通比王公大臣都广大。

瘦老头儿心里明白,嘴上忙道:“一句话,姑娘你放心,只要我善铭不仁,准也不能怪姑娘不义,到时候任凭你就是。”

章小凤一点头,道:“好,我冲着老爷子您这一句话,不瞒您说,沈在宽的女儿藏身的那个地儿,是她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老爷子您可以拿叛逆遗孽,我章小凤不能出卖朋友,好在您要的也只是姓沈的那丫头—个人儿……”

“行了,姑娘,我懂了。”瘦老头儿善铭,一点就透,当即点头说道:“我只拿叛逆遗孽,别人不难为一个。”

章小凤目光一凝,紧紧地盯在善铭脸上,久久没说话。

别看善铭贵为“九门提督”是个带兵的武官,这当儿却被章小凤看得心里发毛,脊梁直冒冷意。

他强自镇定,干咳一声道:“姑娘……”

章小凤突然开了口,缓缓说道:“前门大街,紧挨着‘正阳门’,有一家‘泰安堂’药铺。”

她像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说了这句话,话说完之后,累得脸色有点发白。

善铭一阵激动,道:“沈在宽的女儿就在这家药铺里?”

章小凤微微点了点头,道:“不错。”

善铭霍地又站了起来,也不知是由于过分激动没站稳,还是怎么,身躯为之一晃,要不是他扶得快,非栽倒不可,只听他喝道:“来人!”

门外一声答应,那汉子推门走了进来。

善铭没等他说话,便道:“叫‘巡捕营’黄统带到这儿来见我,快去!”

那汉于“喳!”地一声,扭头跑了。

善铭没再往下坐,背着手,来回走动着,显得好生不安。

章小凤脸色仍然苍白,道:“知已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老爷子,要不要我告诉您个万全的下手法?”

善铭忙停了步,道:“姑娘,你请说,我这儿洗耳恭听。”

刚才他就够董的,这会见他更客气了。

章小凤道:“泰安堂药铺对门儿有家酒铺儿,两家掌柜是把兄弟,都会武,身手也都不错,两家的人也个个能武,要想到泰安堂去拿人,员好先派一部份人困住那家酒馆儿的上下,而且最好别在这时候动手,再过个把时辰,等他们都上了门,没防备时下手,会省很多事,要是能派个人在附近监视着,等他们会武的都出去了再下手,那更省事儿。”

善铭一摇头,道:“不,我今儿晚上就动手,要不然我定不下心来。”

章小凤站了起来,道:“那随老爷子,别忘了,您答应过我,只拿姓沈的丫头,不难为任何一个人。”

善铭道:“姑娘,你请放心,我善铭说一句算一句……”

“那最好。”章小凤道:“还有,功劳是老爷子您的,我什么都不要,无论事情怎么样,希望老爷子别提我章小凤三个字儿。”

善铭呆了一呆,道:“姑娘,你这是……”

章小凤道:“老爷子不必问那么多,只记住我的话就行了。”

有功的事儿岂容他人分享,善铭求之不得,当即一点头,道:“行,我听你的。”

章小凤道:“您交待您的事儿吧!我走了,告诉下人们一声,别提我到您这儿来过。”

善铭忙拦道:“我的好姑娘,你怎么能走,你什么都不要,好歹也得让我摆桌庆功宴,好好喝两盅儿……”

章小凤道:“我心领了,五格格还等着我呢!”

善铭道:“那……等我吩咐他们套车送去。”

章小凤道:“不必了,我自己来的,就让我自己走吧!”

她没再说话,转身走了出去。

善铭张张嘴,欲言又止,脚底下动了动,想送出去,可是也没动,最后还是说了一句:

“姑娘,你走好,我不送了。”

没听章小凤说话。

口 口 口

一大早,章一绝跟骆二巧还没醒,砰砰的敲门声把他老哥儿吵醒,章一绝睁开惺忪睡眼在炕上懒洋洋的问了一句:“老四,是谁呀?”

骆二巧还没来得及答话,门外那人便接了口:“二叔,是我,二虎,快开门。”

一听这话声就知道有急事儿,章一绝睡意没了,翻身下了炕,披上衣裳蹿了出去。

骆二;巧也出来子,拉开门拴开了门,二虎气急败坏一步跨了进来,劈头便道:“二叔,出事儿了,沈姑娘已让他们抓走了。”

章一绝跟骆二巧双双一怔,继而脸色大变,两个人齐伸手,分别抓住了二虎一条胳膊,急道:“怎么说,沈姑娘让他们……临走的时候不是还好好儿的么……”

二虎道:“现在没工夫细说,师父怕他们会到这儿来,让我来送个信,请您二位马上到五叔、十叔跟十三叔那儿去。”

章一绝脸色煞白,道:“不行,我非要先弄个清楚不可。”

骆二巧道:“小凤又不在家,怎么走啊?”

二虎道:“怎么,小凤不在家?她上……”

章一绝寒声喝道:“别管她上哪儿去了,快说,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二虎道:“不是告诉您了么,沈姑娘她……”

章一绝道:“我知道,你三叔他们都死了么?那么多人护一个人都护不住?”

二虎苦笑说道:“这不能怪三叔他们,那班狗腿不知道受了哪个贼种的高明指点,先派人把三叔他们困住,然后又趁大爷他们没防备,一拥就进去了,进去就先抓住了沈姑娘,您想谁还敢动?”

章一绝叫道;“有这种事,他们怎么知道……”

—条婀娜人影掠进了竹篱,骆二巧忙道:“小凤回来了。”

一句话工夫,那条婀娜人影就进了屋,可不正是章小凤。

骆二巧道:“小凤,你大爷那儿出事了……”

章小凤道:“我知道,消息已经传遍了内城,我就是为这赶回来的,大爷跟三叔他们……”

二虎道:“师父跟三叔他们平安没事儿,咱们的人都撤出来了,现在在五叔那儿等咱们呢!”

章小凤还待再说。

骆二巧已然说道:“到你五叔那儿再说吧!现在你回来了,咱们可以走了,快进去收拾收拾……”

章一绝道:“没什么好收拾的,反而都是累赘,不要了,走吧!”

有了他这句话,骆二巧抬手熄了桌上的灯,爷儿四个腾身掠了出去,飞快的。

口 口 口

爷儿四个趁着一大早行人稀少,飞一般地直扑“二闸”。

“二闸”跟“什刹海”一样,是处平民游览的水城,在“东便门”外三里处。是护城河所设的第二水闸,正名“庆丰闸”。

一闸正在“东便门”外,由一闸到二闸水深而阔,清流澈碧,杂树连天,非常清幽。

春则细柳挂岸,秋则芦荻飞雪,八旗子弟们常在这儿浮画舫,放风筝,试怏马。

离“二闸”不远,一片杂树林前,座落着一明两暗三间瓦房,这三间瓦房盖的地方好,屋后是片杂树林,屋前一圈十几棵树,把三间瓦屋挡得严严的,只露屋脊。

爷儿儿个成一线地窜进了这圈“树篱”里。

大树后转出个人来,年轻小伙子,白白净净的。

章一绝劈头便问:“大虎,你师父他们呢?”

大虎道:“在屋里。”

正中那间屋门开了,天虽然已亮了,可是屋里暗,还点着灯,屋里坐得满满的,霍天行、白不群、樊子空,还有“天桥”说书的白衣文士,练把式的张飞般虬髯大汉,猴儿一般的瘦小黑汉子。

章一绝四个人一进屋,除了霍天行其他的人都站了起来,章一绝没理别人,寒着脸迳找霍天行:“大哥,不是我埋怨您……”

霍天行一抬手,道:“坐下再说,都坐下。”

大伙儿落了座,晚一辈的章小凤站在一边儿,二虎出去跟乃兄大虎,一块儿把风守望去了。

霍天行老脸上堆着一丝儿苦笑,道:“情形二虎大概都告诉你们俩了……”

章一绝道:“我听二虎说了,我跟老四走的时候还好好儿的,怎么会在这节骨眼儿出了这么大岔子?”

霍天行苦笑一声,道:“我正在想,他们怎么会知道……”

白不群道:“错只错在咱们,狠却狠在他们,跟他们接头的是咱们,他们怎么会不知道?

不但吞了东西,还把人给弄了去,也怪咱们太大意了。”

章小凤冷笑一声,道:“三叔,恐怕不是这样儿吧?跟他们接头的只是您,大爷跟我干爹他们连面儿都没露,他们怎么会找上大爷那家‘泰安堂’药铺?又怎么会知道沈姑娘在大爷那‘泰安堂’药铺里?”

霍天行呆了一呆,道:“对啊!跟他们接头的只有老三一个……”

章一绝道:“小凤,那么以你看……”

章小凤冷笑一声道:“我不敢说,知道沈姑娘在‘泰安堂’的可没几个人儿。”

章一绝道:“咱们自己的人总不会……”

章小凤道:“谁说咱们自己的人了,咱们跑到这儿抛头露面为了什么?又为了谁?”

章一绝目光一凝,道:“那你是说……”

章小凤道:“我不敢说,说了,您几位怕也不会相信。”

白不群沉声叱道:“小凤,这是什么事儿还这么吞吞吐吐的,快说。”

章小凤看了他一眼,道:“这可是您让我说的,‘大漠龙’傅天豪。”

“‘大漠龙’傅天豪?”

满屋子的人都叫了起来。

章小凤道:“除了他还有谁?”

霍天行头一个摇了头:“不可能。”

章一绝皱皱眉,道:“小凤,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啊……”

章小凤撇撇嘴,道:“就知道您几位不信,我本来不想说,是三叔……”

白不群道:“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他。”

章小凤道:“三叔,不能说他么?”

白不群道:“谁都能说,只是凡事得有个把握。”

章小凤道:“他知道咱们是干什么的,他知道沈姑娘在‘泰安堂’,这不就是把握?难道还不够?”

白不群道:“话是不错,只是……”

骆二巧一摇头,道:“不可能,‘大漠龙’怎么也不会干这种事儿,他跟官家没来往,沈姑娘也是他一路护送着来的……”

章一绝。点了点头,道:“我也这么想。”

章小凤冷笑一声道:“那您几位想想吧!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那俊逸白衣文士突然说道:“他们是有心人,或许他们早就派人盯上三哥了,一举一动全在他们眼皮底下,只要三哥到大哥哪儿去一趟,他们还能不明白么?”

白不群忽然想起了什么,两眼一睁,点头说道:“对,小弟推测近一点儿,记得‘大漠龙’到我那儿去过之后,我是到大哥那儿走了一趟,而且大哥跟沈姑娘都出来了,要是他们早派官人盯着我,还怕看不见?”

霍天行双眉微耸,点头说道:“嗯!对,我也想起来了,怪只怪咱们太大意了,咱们个个老江湖,怎么会犯这种错?”

俊逸白衣文士道:“不经一事,不长一智,咱们的人没一点损失,可以说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章一绝忽然一怔,道:“对了,按大清律法,窝藏叛逆者与叛逆同罪,他们抓走了沈姑娘,怎么单单便宜了咱们?”

虬髯大汉道:“许是他们知道咱们身分,不敢动咱们,哼,哼,他们有多大的胆子,敢动咱们。”

俊逸白衣文士摇摇头,道:“五哥这话就不对了,他们要不敢动咱们,也就不会上门来抓人了。”

虬髯大汉环眼一睁道:“这么说,他们是没把咱们放在眼里。”

俊逸白衣文士摇摇头,苦笑说道:“也不是,要是的话,不会单单便宜咱们,便宜咱们事小,留下后患事大,我也猜不透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骆二巧道:“许是……”

霍天行一抬手,道:“别许是了,现在疑什么都是假的,赶快想法子救人才是真的,沈姑娘冰清玉洁个女儿家,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咱们弟兄的罪过可就大了。”

白不群道:“早知道咱们不管这档子事了。”

霍天行脸色一沉,叱道:“这叫什么话?咱们这‘燕云十三侠’五个字是怎么得来的?

拿什么换的?沈先生先朝忠义遗民,沈姑娘忠义之后,稍微有点儿血性的人都不会袖手旁观,何况是咱们,你要是不愿意,现在撒手还来得及。”

白不群陪笑说道:“大哥,我不是这意思……”

霍天行道:“那你就少废话。”

别看白不群那么大年纪了,大哥总是大哥,他头一低,没敢再吭气儿。

霍天行抬眼四下一扫,道:“大白天里不好办事,咱们今天晚上动手,老五、老十、老疙瘩跟我闯‘巡捕营’救人,老二带着老三、老四闯‘九门提督’找善铭,‘巡捕营’能救出人来便罢,要是不能,就拿善铭换人,看他们是要姑娘还是要善铭。”

章小凤—听这话惊了心,忙道:“大爷,侄女想说几句。”

霍天行道:“你什么时候这么有规矩,说话还得先问问,说吧!”

章小凤道:“以我看,暂时咱们不宜动。”

霍天行道:“有理说么?”

章小凤道:“这不只是单单沈姑娘被抓的事儿,这件事只一经张扬,刑部那方面马上就会有所防备,他们很可能会调借‘血滴子’,也会马上把沈姑娘提到刑部去,要是这样的话,咱们找‘巡捕营’跟善铭并没有用……”

虬髯大汉道:“丫头,你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血滴子’又怎么样……”

霍天行一抬手,道:“老五别打岔,听小凤说。”

虬髯大汉闭上了嘴,没再吭气儿。

章小凤接着说道:“别人在乎善铭,胤祯跟他的‘血滴子’不在乎一个小小的‘九门提督’,所以说,咱们要想拿善铭换人,这一着也许不通……”

霍天行点点头,道:“论京城的武官,‘九门提督’确实只是个起码的,那么,小凤,以你之见呢?”

章小凤道:“侄女儿的浅见……”

虬髯大汉道:“别跟你十叔—样,动不动就酸,快说吧!”

章小凤道:“不如让我到内城打听消息,看看情形再说。”

霍天行点点头道:“主意倒是不错,只是这种事儿迟缓不得,尤其沈姑娘是个冰清玉洁的女儿家……”

章小凤双眉一扬,道:“大爷,我说句不该说的话,沈姑娘固然是忠义之后,咱们也是先朝遗民,江湖侠义,咱们这么多条命不见得抵不过她那一条,再说……”

霍天行扬眉说道:“丫头好厉害的一张嘴,再说怎么样?”

章小凤侃侃而谈道:“暴虎凭河,做没把握的事儿,作无谓的牺牲,那也是大不智。”

霍天行道:“好一个暴虎凭河大不智,可是我怕万—沈姑娘有个三长两短……”

章小凤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吉人自有天相,我刚说过,咱们这么多条命不见得抵不过她一条,在这不能动的时候动,利害刚才咱们已经分析得很清楚,咱们成功的希望很小,第一咱们为她牺牲了,以后的事由准去办?再说咱们明知不可为而为,救不出沈姑娘来,跟过儿天再动,又有什么两样?大爷,您一向明智……”

霍天行一点头道:“好吧!算大爷让你这舌委花的巧话说服了,不过我给你两天工夫,明天晚上要是……”

章小凤点头说道:“两天工夫足够了,我一定能打听出个眉目,万一到时候我没能打听出什么,您照您的意思行事就是。”

霍天行道:“咱爷儿俩一言为定。”

章小凤道:“—言为定。”

霍天行道:“你打算什么时候进城去。”

章小凤道:“事不宜迟,自然是越快越好,我打算现在就走。”

霍天行微—点头,道:“也好,早一步总比迟一步好,让二虎送你一程。”

章小凤答应一声,拧身走了出去。

霍天行道:“小凤,你要小心,别招人动疑。”

章小凤在外头应了一声:“谢谢您,我知道。”

霍大行轻轻叹了一声,道:“全仗她了,看她能不能打听出什么。”

白不群道:“应该不会有错,小凤这孩子除了脾气倔,任性一点儿外,年轻这一辈里,数她机灵,而且有胆识,敢作敢为。”

霍天行点了点头,没说话。

章一绝道:“大哥,那咱们……”

霍天行道:“就在这儿等小凤的消息吧!‘天桥’用不着去了,也不能再去了。”

大伙儿都没说话。

霍天行又道:“别净让大虎他们哥儿俩待在外头,咱们也轮班守卫,百丈外再站一个,别等人家摸到近处来了,咱们才知道,那会措手不及。”

虬髯大汉霍地站了起来,道:“我去,一个时辰之后,老疙瘩再去换我。”

大步行了出去。

霍天行也站了起来,脸色凝重,两眼望着门外空际,缓缓说了一句:“老天爷保佑忠义”

口 口 口

“正阳门”大街,“泰安堂”药铺跟对门那家酒铺前,一大早就围上了人,而且一传十十传百,人聚得越来越多,几乎把大街阻塞,车马难行。

“泰安堂”药铺跟对门那家酒铺儿的大门都启开着,可却看不见一个人影,也没人敢往里头去。

大伙儿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有人说两家藏着叛逆.昨儿晚上让官家派人来逮走了。

有人说两家出了凶案,死人都在里头躺着。

有人说……

有人说……

傅天豪戴着大帽,背着手,站在人从里,他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心情沉重得坠了块铅。

可是他不明白霍天行兄弟为什么会出事儿,都是老江湖了,怎么会出这种纰漏。

他也不明白两家这些人当中,到底准让人逮了去,谁跑了。

他最担心的只有一样,沈书玉的祸福吉凶。

他试着向旁边的人打听过,众说不一,始终没个确切答案,而且有两个还争得脸红脖子粗的。

他没再问,他知道,问也是白问。

他也知道,干耗在这儿没有用,要得确切的答案,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

他转过身要走,一眼瞥见不远处有个瘦小黑衣汉子头一低,一转身进了附近一条胡同里。

他脚下顿了一顿,但没停,随即就走了,很快地消失在那大街上。

那条胡同里,探出个头,是刚才那瘦小黑衣汉子,脸长得跟猴儿似的,一对眼珠子在大街上来回转。

突然,他身后响起个低沉话声:“崔护。”

瘦小黑衣汉子机灵一颤,脚下用力就要往外窜,脖子上箍上了五道钢钩,他没能窜出去,而且眼一黑,气一闭,差点没昏过去。

那五道钢钩把他扳转了过来,眼前站个人,大帽、黑衣、顽长的身材,瘦小黑衣汉子像被人用烙铁烙了下,呻吟一声,挣扎着叫道:“你,你真是……”

傅天豪道:“是我,我知道你们会来,可是我没想到你们来得这么快,赵六指儿也来了么?”

瘦小黑衣汉子惊恐地点头说道:“来了,来了。”

傅天豪道:“他是该来,他现在……”

瘦小黑衣汉子道:“他,他住在八大胡同一个姓诸的朋友家……”

傅天豪道:“诸霸天。”

瘦小黑衣汉子点了点头。

傅天豪淡然一笑,道:“物以类聚,什么人找什么人,论你们加诸于我的,死有余辜,可是杀你污我双手,这地方也帮了你的忙,回去带个话给赵六指儿,我现在没空,要是他能在京里多待两天,忙过这一阵子之后,我自会找他去。”

他松了瘦小黑衣汉子,手往下一落,一指点在瘦小黑衣汉子身上,瘦小黑衣汉子机灵一颤,猛睁两眼,可是刹时间他又跟个泄了气的皮球似的,面如死灰,头一低,走了,一步一步间像用很大的力似的。

傅天豪望着他往胡同那一头走,帽沿儿遮住了他的脸,看不见他脸上有什么表情。

突然,瘦小黑衣汉子回过了身,冰冷说道:“姓傅的,你的眼跟你的腿……”

傅天豪淡然一笑道:“只能说我命大造化大,碰见一位神医,替我又安上了一双眼珠子,续接了两根脚筋。”

瘦小黑衣汉子道:“你也不用替谁瞒什么,我可以告诉你,凤妞儿在你出赵家大院的第二天就偷偷跑了,八成她也到京里来了,只别让我们老爷子跟她在京里的这些朋友们碰见。”

说完了话,他转身走了。

傅天豪的心情又沉重了一分。

多情而可怜的凤妞儿到京里来了,确有这可能,以诸霸天在京里的势力,想要找凤妞儿绝不是难事,万—凤妞儿要落进了赵六指儿的手里,那后果是不堪想像的。

霍天行兄弟出了事儿,现在又多了个凤妞儿,让傅天豪不知道该先顾那一个好。

沈书玉忠义之后,凤妞儿对他有大恩,他该怎么办?先顾那一个?

毕竟,“大漠龙”是人,他很快地作了决定,先顾沈书玉。

“猴儿脸”崔护的身影消失在胡同的一头,他转身往外行去,刚跨出去一步,心头猛地一震,连忙停了步。

他看见个人,这个人站在对街一家屋檐下,是个女的。

月白色的小袄儿八褶裙,小模小样,腰枝纤细纤细的。

她装束打扮异于往日,可是她人变不了,也曾给过傅天豪强烈的感受,留给傅天豪深刻的记忆。

“红娘子”凌红。

傅天豪明白,她所以站在屋檐下,是在找他。

因为她知道沈书玉出了事,傅天豪一定会来看个究竟。

她料对了,奈何傅天豪先看见了她。

傅天豪有着一种异样的感受,他自己明白,他很激动,可是很快的就趋于冷静了,定了定神,猛吸一口气,头一低,出胡同拐向南。

他走的是相反方向,而且是竟挑人后头走,一口气走出了二十多丈,红娘子不可能再看见他了,吁了一口气停了步,转过身向红娘子站立处望去,红娘子还站在那处屋檐下。

他庆幸,可也有点怅然。

突然——

“到底还是让我找到你了,真不容易啊!”—个清脆的女子话声,带点喜悦,也显得有点冷,就起自他身后,傅天豪吓了一跳,转身一看,他猛一怔。

眼前站着个娇俏、美艳、刚健、婀娜的红衣大姑娘,小脸蛋儿上带着一层薄薄的寒霜。

赫然竟是诸霸天那儿碰见过的那位。

傅天豪领教过她的刁蛮,此时此地不愿招惹她,头一低,要走。

红衣人儿横跨一步挡在了他身前:“别装了,此时此地你不愿意我大声嚷嚷吧?”

傅天豪还真怕这个,心头一震,停了步,道:“姑娘,你我曾经交过手,可是那是不得已……”

红衣人儿道:“现在你也是不得已,跟我走吧!只要自认你不是个男子汉、大丈夫,你就别来啊!”话落,转身就走。

傅天豪忙叫道:“姑娘……”

红衣人儿停步回身,道:“干什么?”

傅天豪道:“姑娘要我跟姑娘到那儿去?”

红衣人儿道:“龙潭虎穴,刀山油锅,敢去么?”

傅天豪淡然一笑道:“姑娘不必激我,我白认胆怯,行么?”

红衣人儿怔了一怔,旋即猛跺一脚,道:“不行,你可别气我,让我生了气,对你可没什么好处。”

她这一跺脚招来了不少目光,傅天豪心里一紧,忙道:“姑娘带路就是。”

红衣人儿哼了一声,香唇边浮现一丝稍带冷意的得意笑意,拧身往前走了,姿态煞是好看,傅天豪暗白一声苦笑,迈步跟了过去。

口 口 口

红衣人儿带着傅天豪出了“永定门”,而且出“永定门”还往前走。

傅天豪心里直纳闷儿,他不知道红衣人儿这是什么意思也不明白她把他带出城来干什么?

他猜想红衣人儿可能在城外没有埋伏,打算仗着人多很揍他一顿,可是转念一想又觉不对,城里不乏僻静地儿,那儿不能下手,何必偏挑城外?

想着想着,红衣人儿带着他离开官道绕到了—片树林后停了步,转过了身。

傅天豪不动声色地打量四下,身左一片树林子,其他三方都是空旷的荒郊旷野,有人埋伏也只有这片树林。

他这里心念正转动问,红衣人儿那里开了口:“别怕,这儿只我一个人。”

事实上,傅天豪也听不出树林里有任何动静,他更纳闷了,可是他没有显露出来,淡然一笑道:“倒不是我怕这儿有什么埋伏……”

红衣人儿道:“就是想不通,猜不透我带你到这儿来干什么,是不?”

傅天豪道:“姑娘料事如神。”

红衣人儿抬皓腕轻拂云鬓,一只明亮的眸子,直在傅天豪脸上不停打转,道:“你是‘大漠龙’傅天豪,是么?”

傅天豪道:“谁说的?”

红衣人儿道:“别管是谁说了,只告诉我,你是不是‘大漠龙’傅天豪?”

傅天豪吸了一口气道:“记得我告诉过你们老爷子,我姓龙。”

红衣人儿道:“我不管你跟我们老爷子是怎么说的,我现在只问你是不是‘大漠龙’傅天豪?”

刚才碰见过“猴儿脸”崔护,瞒得了现在瞒不了以后。

傅天豪点了点头,道:“是,怎么样?”

红衣人儿笑了,笑得很轻淡,道:“这还差不多,你身上有没有带兵刃?”

傅天豪道:“姑娘看得见的,我两手空空,身无寸铁。”

红衣人儿嫣笑道:“那也不要紧,我可以跟你较量拳掌。”

傅天豪怔了一怔道:“姑娘要跟我较量?”

红衣人儿道:“你以为我带你到这儿来干什么?你怕人多,这儿没第三个,正合你的意思么?”

傅天豪沉默了一下,道:“姑娘,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跟我较量?”

红衣人儿道:“不为什么,我想领教领教‘大漠龙’的一身所学。”

傅天豪道:“姑娘已经领教过了。”

红衣人儿脸一红,道:“那不算,当时我不知道你是‘大漠龙’,我没尽全力。”

傅天豪“哦”地一声道:“是么?”

红衣人儿脸又是一红,道:“当然是的,我说是就是。”

傅天豪微一摇头,道:“很抱歉,我不想跟姑娘较量。”

红衣人儿一怔道:“你不想跟我较量?为什么?”

傅天豪道:“我还有正经事……”

红衣人儿双眉一扬,道:“怎么?跟我比比拳掌就不是正经事?”

傅天豪道:“至少不会比我所说的正经事儿来得正经。”

红衣人儿道:“你有什么正经事?”

傅天豪道:“那是我的私事。”

红衣人儿道:“不能告诉我?”

傅天豪道:“书有不曾为我读,事无不可对人言,我只是不愿意说。”

红衣人儿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信不信?”

傅天豪道:“姑娘既然知道,那是最好不过。”

红衣人儿道:“可是我要你说。”

傅天豪摇头说道:“抱歉……”

红衣人道美目一瞪道:“我非要你说。”

傅天豪淡淡然笑了笑,没说话。

红衣人儿道:“你说不说?”

傅天豪道:“姑娘多此一问。”

红衣人儿眉梢儿一竖,旋即敛态说道:“不说就算了,待会见你可别求我。”

傅天豪心里一动,道:“待会见我禀姑娘?”

红衣人儿笑笑说道:“那要看是什么事儿了,要是前门大街‘泰安堂’药铺的事,敢说我知道的比谁都多。”

傅天豪心头猛然一阵跳动,这是实话,他信得过诸霸天是“北京城”的龙虎,称霸—方,唯我独尊,“北京城”里的大小事儿,当然瞒不了他。

可是傅天豪他不愿当面求人,尤其在这节骨眼儿,他道:“前门大街‘泰安堂’的事跟我没关系……”

红衣人儿道:“那是最好不过,省得我多说话。”

傅天豪有点沉不住气,因为这不是别的事,有关沈书玉的祸福吉凶,轻忽不得。

他沉默了一下道:“关于‘泰安堂’药铺的事,姑娘都知道些什么?”

红衣人儿眨眨眼,两排长长的睫毛一阵翕动,道:“我什么都知道,咦?你不是说‘泰安堂’的事儿跟你没关系,既然没关系,你问这……”

傅天豪道:“算我求姑娘,姑娘要是告诉我,我会很感激。”

红衣人儿道:“算我求姑娘?别那么为难,也别那么委曲自己……”

傅天豪道:“姑娘,我不会说话……”

红衣人儿瞟了他一眼,含笑说道:“哟!这么客气呀!‘大漠龙’要是不会说话,天底下就没会说话的人儿了。”

傅天豪暗暗皱了皱眉,道:“姑娘……”

红衣人儿目光一凝,道:“你先告诉我,你跟‘泰安堂’这件事儿有什么关系?”

傅天豪吸了—口气,道:“‘泰安堂’里有位姑娘姓沈……”

红衣人儿道:“我知道,百无一用的沈在宽的女儿,你跟她是什么关系?”

傅天豪道:“沈姑娘忠义之后,是我一路护送她到京里来的,我跟她在‘沙河镇’分了手,她到京里投奔‘泰安堂’的霍掌柜,想法子营救沈先生,不想在这时候出了事……”

红衣人儿道:“你想知道沈姑娘现在是吉是凶,是不?”

傅天豪道:“不错。”

红衣人儿道:“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既然是你一路护送她来的,为什么你不好人做到底,护送到京里来,然后再帮她营救沈在宽……”

傅天豪道:“姑娘,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红衣人儿道:“你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傅天劳道:“姑娘恐怕已经知道了。”

红衣人儿美口一睁,道:“哟!你料事也不差嘛!你是怎么知道……”

傅大豪道:“没碰见姑娘之前,我碰见了赵六指儿的徒弟‘猴儿脸’崔护,他告诉我赵六指儿已到京里来了,他住在朋友诸霸天处……”

红衣人儿脸儿一变,道:“崔护呢?你将他怎么了?”

傅天豪道:“我废了他一身武功,放他走了。”

红衣人儿美目一睁,道:“你废了他一身武功,好辣的手,好狠的心啊!”

傅天豪淡然说道:“比起他们加诸于我的,我这可以算是相当仁慈的了。”

红衣人儿转过话题道:“我再问你一句,对那位多情的凤妞儿,你打算怎么谢她呀?”

傅天豪呆了一呆道:“姑娘知道的不少……”

“那当然了。”红衣人儿笑笑说道:“我一向都是多知多晓的,什么事儿瞒得了我么?

说呀!打算怎么谢那位多情的姑娘呀?”

傅天豪道:“我自当有所报偿。”

红衣人儿带笑扬眉道:“好一个自当有所报偿,究竟是怎么个报偿法,你倒是说呀?”

傅天豪没说话,他只觉得这位姑娘太爱管人闲事,一步一步地进逼,有点捉狭。

红衣人儿瞟了他一眼,接着又道:“我的爷,报偿的法子可多得很,以我看,人家姑娘打定主意救你的时候,可没指望你怎么报偿,人家姑娘指望的是你的人,人家搭救你,那时候心里就有了你,想跟你一辈子,明白么?”

傅天豪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姑娘这话令人有交浅言深之感。”

红衣人儿却又扬脸,道:“交浅言深?好吧!就交浅言深吧!想让我告诉你‘泰安堂’药铺的事不难,你跟我较量较量,只要你能胜我一招半式,我一定告诉你。”

姑娘告诉人家,又不愿直接了当的说,想跟傅天豪较量一下,输了就说,这不分明是有意送人情么?

傅天豪道:“姑娘这是何苦?”

红衣人儿摇头说道:“你也不用再多说什么了,想要知道‘泰安堂’事的究竟,只有这么个法子,我一个女人家都不怕,你一个大男人家又怕什么?”

傅天豪道:“听姑娘的口气,是非要跟我较量较量不可了。”

红衣人儿道:“哟!难不成我是跟你逗着玩儿的,我可没这么好闲情逸致,跑到这儿来逗着你玩。”

傅天豪急于想知道沈书玉的吉凶,霍天行兄弟的下落,没奈何,只有点头:“好吧!既然这样,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姑娘请发招吧!”

红衣人儿微一摇头,道:“在找家的时候是我先出的手,这回该你先出手了。”

这一位姑娘真是刁得可以,傅天豪没说话,抬手抓了过去。

红衣人儿娇笑一声道:“对了,这才对。”

她跨步欺身,酥胸一挺,直迫傅天豪那只手。

傅天豪一皱眉沉腕撤招,红衣人儿突然抬起皓腕,水葱般一根玉指飞点过来。

傅天豪明白了,刚才那一着是虚,如今这一着才是实,身躯忽然一旋,躲过红衣人儿袭来这一指,骈指探出,截向红衣人儿腕脉。

红衣人儿娇笑一声道:“好俊的截脉手法,别忘了,你只许胜不许败啊!”

点出的玉指往上一翘,反扣向傅天豪腕脉。

傅天豪道:“姑娘小心。”

右腕突然一翻而下,一式“行者偷桃”扣住了红衣人儿的皓腕。

他一扣即松,红衣人儿娇靥猛地一红,道:“我输了,够了,听我告诉你‘泰安堂’事的究竟吧!”

这哪里是较量,简直是逗着玩儿,傅天豪有点哭笑不得,好在红衣人儿马上要告诉他“泰安堂”事的究竟了,他也只有认了,当即退后一步,道:

“承让,谢谢,我洗耳恭听。”

红衣人儿摇摇头,道:“你用不着谢,这是你赢来的,你并不欠我什么,我不会跟凤妞儿一样,让你日后为难。”

原来姑娘她用意在这儿,等于明白地告诉人家她喜欢人家,可又不愿让人家先欠着她的,日后有所为难,好个有心人,

好个玲珑剔透的姑娘。

傅天豪呆了一呆,心里马上对眼前这位刁蛮、任性,心窍儿玲珑的姑娘有了好感,定了定神道:“姑娘,我仍然感激。”

红衣人儿脉脉含情,深深一瞥,道:“我是诸霸天的女儿,诸霸天是赵六指儿的朋友,我跟他们不同,至少我现在跟他们不同。”

这话傅天豪焉能不懂,他一时难以作答,只有道:“谢谢姑娘。”

红衣人儿道:“希望你别轻看我。”

傅天豪道:“我不敢,也不会。”

红衣人儿道:“我宁愿听你这后一句……”顿了顿道:“我叫诸亚男。”

傅天豪道:“诸姑娘。”

红衣人儿诸亚男看了他一眼道:“我知道你心里着急,我这就告诉你,昨儿晚上‘五城巡捕营’的人几十个分成两拨,一拨先困住了那家酒铺儿,另一拨冲进‘泰安堂’拿人,他们的行动很快,没多大工夫就撤走了,他们只带走了那位沈姑娘,别的人一个没动,‘泰安堂’跟那家酒铺儿的人,还是等他们撤走之后才出来的……”

傅天豪暗感诧异,道:“他们只带了沈姑娘,别的人一个没动?”

诸亚男点点头,道;“是的,我一直想不通,窝藏叛逆跟叛逆同罪,为什么他们只带走了沈姑娘,别的人—个没动……”

傅天豪没工夫想那么多,他道:“照姑娘这么说,沈姑娘是落在‘五城巡捕营’了?”

诸亚男道:“不错,据我所知,他们最迟今天晚上就要把她呈交刑部,要救沈姑娘还来得及,只一等他们把沈姑娘呈交刑部,再想下手可就难多了……”

傅天豪一抱拳道:“谢谢姑娘,我这就……”

诸亚男忙道:“别忙,京里的事儿你没我熟,这样闯‘五城巡捕营’救人不行,‘五城巡捕营’的人,身手都不弱,尽管你有一身好武艺,可以稳操胜券,可是往那儿闯,总嫌费事些,再说你带着沈姑娘走也没那么容易,你倒不如直接找‘九门提督’善铭逼他放人,有个‘九门提督’当护身符,带走沈姑娘也容易得多。”

傅天豪道:“多谢姑娘指点,请告诉我‘九门提督’衙门……”

诸亚男摇摇头,道:“‘九门提督’衙门禁卫森严,那儿也不好走,善铭现在也不在,过两天他们那主子要到西郊去,这两天善铭忙着在一路上布置,你现在只赶到‘高梁桥’边的‘倚虹堂’去,在那儿准能找到他。”

傅天豪一阵激动,抱拳说道:“多谢姑娘,若能救出沈姑娘,保全这一忠义之后,皆姑娘今日所赐。”

诸亚男娇靥红红的,摇摇头道:“那倒不用,只要你别忘了京里有个诸亚男,我就知足了。”

傅天豪心头一连震动了好几下,道:“姑娘,事关重大,我不敢多耽误,就此告辞了,异日再谋后会。”一抱拳,腾身而起,去势如马。

望着傅天豪那行空天马般身影,诸亚男那美艳的娇靥上浮现一片幽怨神色,她喃喃说道:

“我这是为什么,我这又是图的什么………”

她自己都不知道,恐怕只有抬眼问天了,她头一低,转身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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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mwjw 扫描,一剑小天下 COR,旧雨楼 独家连载

第十六章     出“西直门”,约莫半里地,就到了历史上有名的“高梁桥”。

这地方在“玉河”下游,“玉泉山”的水流经于此,有“高梁水闸”,创建于元,其上由巨石建的桥,就是“高梁桥”,相传宋太宗伐“幽州”,与辽将耶律休哥大战于“高梁桥”,所指就是这地方。

“倚虹堂”在“高梁桥”西,为清初所建,有宫门三楹,堂糜数间。

“倚虹堂”原是皇上幸西山偶而歇息的地方,平常难得有人往这儿来,也不准闲杂人等往这来,一座“倚虹堂”经常是显得冷冷清清的。

可是一到皇上要幸西山的前后,这地方就热闹起来了,这热闹并不是指庙会那样儿的热闹,而指那些当官儿的在这儿来往奔走。

皇上出宫可不是一件等闲小事儿,头一件事儿就是要“清道”,这“清道”并不单指铺铺路,打扫打扫干净,把杂草除除,把树木修修,也包括安全两字在内。

论起这“安全”两个字远比洒扫清理责任大、麻烦,路没清理干净顶多挨顿骂,要让那个“冒失”的惊了驾,那可是要脑袋的事儿。

这位雍正皇帝自己的作为自己清楚,他杀过多少人,树过多少仇,这笔帐全在他脑子里,不只防有人要行刺,就是他那几个弟兄的后人也无时无刻的在找机会,所以他出宫时的安全要比康熙在位的时候注重得多。

他这一注重,自然就苦了负责安全的官儿,所以“九门提督”就忙上下,“倚虹堂”也就热闹上了。

别看“九门提督”在升斗小民老百姓面前挺威风,挺神气,就满朝文武论,他只是个起码的武官掌管“九门钥匙”,负责京畿安宁,如今皇上要幸西山,他忙的也不过是外围的事儿,真正的“近身护卫”还轮不到他。

傅天豪站在“高梁桥”头往西看,看得他不由皱了皱眉。

“倚虹堂”就在眼前,不远,一点见也不远,可是,要从这高梁桥头走到“倚虹堂”去,却不是件容易事儿。

没别的,“九门提督”在此,禁卫当然森严,从“高梁桥”往西看,一路上有清理道路的工人,两旁监工的,是一个连一个

的禁军,“倚虹堂”四周除了布署禁军的岗哨之外,还有暗藏兵刃利器的“五城巡捕营”、“便衣”,门口、墙外一个接一个的,像这样,一个百姓怎么能近“倚虹堂”?

凭傅天豪的一身所学,他可以闯,也可以轻易地闯进“倚虹堂”去,但是他不能也不愿硬闯。

因为那样势必惊动人,他不怕惊动“倚虹堂”的这些人,“高梁桥”距“西直门”不过半里,怕惊动那些守城门的步军,他不是怕守城的步军赶来救援,而是往上报,这件事只一上报,善铭这个“九门提督”可就难以做主了。

他正在这皱眉叫难,一阵步履声从背后传了过来。

他扭头一看,只见不知道从那儿来的两个穿黑色裤褂,打扮相当俐落的中年汉子冲他并肩走过来,他一眼便看出这两个中年汉子腰里藏着家伙,心里当即就明白了几分,可是他装得跟没事人儿似的。看了一眼之后,随即又把头转了回来。

步履声转眼间就到了他身后,只听一个低沉话声从身后传了过来:“转过身来。”

傅天豪明白是冲他说话,连迟疑都没迟疑地马上就转过了身,那两个汉子就在他眼前,一左一右,四道目光盯得他紧紧的,生似想从他身上能看出什么来。

听话声传的方向,刚才叫他转身的该是左边一个,左边这汉子个儿挺大,挺壮,脸上有几个麻坑儿。

他刚转过身,便听左边那麻子冷冷说道:“你是干什么约?”

傅天豪看看他,又看看右边那一个,道:“二位兄台是……”

那麻子道;“少废话,是我问你,不是你问我,知趣点!”说话好不和气。

傅天豪道:“我是个过路的。”

“混帐!”那麻子眼一瞪,破口骂道:“你过什么路,城门口老早就贴上了告示,字儿个个赛过斗大,这条路这两天不许走,你瞎了么?”

傅天豪心里自然不痛快,可是他忍了,他知道在这儿不能动手,“倚虹堂”那边看这边看得很清楚的,这边一动手,马上就会惊动那边,他道:“对不起,我没看见。”

“你的眼长在你媳妇儿的裤档里去了?”右边那汉子个子小点儿,人也较为白净,说起话却比这麻子天个儿还粗还野蛮,他冷笑一声道:“人家都看见了,你没看见,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站在这儿探头探脑的,光棍眼里揉不进一粒砂子,爷们儿是干什么吃的,还能瞧不出真假皮货来,乖乖的跟我们走吧!”

傅天豪道:“二位,我真是过路的,我真没有看见告示。”

那白净汉子道:“少废话了,有什么话待会见再说不迟,走吧!”

傅天豪道:“二位要带我上那儿去?”

那麻子道:“现在别问,到了你就知道了,反正总不会是请你做客吃喝一顿去。”

傅天豪迟疑一下,微一点头道:“好吧!只要二位认为抓对了人就行。”他迈步就走。

白净汉子伸手一拦道:“少他XX的装佯,转过去往那边走,爷们儿站在远处瞅了你老半天,有没有抓错人,待会儿就知道了,走!”

傅天豪二话没说,转过身往西走去。

行了,这一下他可是让人请进了“倚虹堂”。

有这两个陪着,一路“通行无阻”,到了“倚虹堂”前,两个“便衣”走过来,一个问道:“麻子,怎么回事儿,这家伙是干什么的?”

那麻子道:“这家伙站在‘高梁桥’上探头探脑的,瞧他不顺眼,带过来问问。”

那便衣道:“把他押到东边儿去,领班在那儿。”

那白净汉子冲傅天豪冷冷一偏头,道:“到了地头儿了,进去吧!”

傅大豪淡然说道:“我没说不进去。”一步跨了进去。

进了“倚虹堂”的门儿,里头有个小院子,外头那么多人,里头却静悄悄的不见一个人影,几间屋有的关着门儿,有的敞着门儿,也不知道那一间里有人。

只听那白净汉子在身后道:“往东走,东边儿是,‘待客’的地方。”

傅天豪没往东走,突然停了步,扭头问那白净汉子道:“你告诉我一声,‘九门提督’善铭在那儿?”

白净汉子一怔,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道:“你问这个干什么?我们大人不在这儿。”

傅天豪淡然一笑道:“善铭不在这儿?不会吧?”

那麻子眼一瞪,道:“少废话,走!”他一步跨到,抬手一掌推了过来,瞧他那个子,瞧他那巴掌,换个人准会被他推一跟头。

奈何他今儿碰上的是“大漠龙。”

他可真是有眼不识泰山,看样子白净汉子骂错了人,这麻子的眼长错了地儿了呢!

傅天豪淡然一笑道:“刚才是在外头,我不愿跟你们…般见识,现在不同了,你站稳了他一把抓住了那麻子的腕子,侧身往过一带,麻子怎么也站不稳了,蹲跟着从他跟前冲了过去,又在他脖子后头补了一掌,他一声也没吭地趴下了,这下摔得不轻,不知把牙摔掉了没有,也不知道把脸上的麻坑儿磨平了没有。

那白净汉子登时直了眼,叫道:‘好哇!原来你是个……’‘不错。’傅天豪微一点头道:‘我有一身只比你们高,不比你们低的武艺,而且我是来找善铭的霉气的……’

白净汉子脸上变了色,抬手就要探腰……

傅天豪一步跨到,钢钩般五指已然落在他脖子上,傅天豪道:‘别动,动这个你还差得远,我不愿意伤人,别逼我捏断你的脖子,告诉我,善铭在哪儿?’白净汉子手没顾得再摸腰,他那一双手只死命地抓住傅天豪那只胳膊。

可是他没敢在傅天豪胳膊上用力,即便是用了力,那也是白费,他能在傅天豪捏死他之前把傅天豪的手拉开?他可不敢冒这个险。

只听他道:‘你,你要找我们大人?’

傅天豪道:‘不错,他在哪儿?要想保住你这条命,就实话实说。’白净汉子瞪着眼道:‘我,我……’

‘你什么?’傅天豪道:‘我站在“高梁桥”头本来难到“倚虹堂”来,是你俩把我带进来的,要怪只能怪你们俩,不能怪我,是不?说吧!善铭在哪儿?’白净汉子没说话。

傅天豪五指一紧,用了一点点儿力。

白净汉子吓白了脸,忙道:‘后头另有一间屋,里头有个套间……’傅天豪道:‘这儿我不熟,干脆你带我前去。’他那只手松了白净汉子的脖子,只一翻便扣上了白净汉子的腕脉,他道:‘咱们俩来个搪.手而走,请走吧!’他拉着那白净汉子往后走去。

怪得很,到现在这小院子里还不见一个人影儿。

八成儿是善铭不让他们进来,所谓后头,那也只是正北几间屋的后头,绕过正北这几间屋,一间精雅的小屋子立即呈现眼前。‘前头’已经够清静的了,眼前这‘后头’更清静,别说看不见一个人影,就连一点声息也听不见,那间精雅小屋更是两扇门关得紧紧的,一点儿动静没有。

傅天豪有点怀疑,道:‘你说善铭在这间屋里?’白净汉子连连点头说道:‘是的,屋里还有个套间……’”

话还没说完,那间小屋突然传出了一声轻笑,笑声不大大,也只有那么一声,任何人一听就知道是女子笑声,因为它清脆悦耳,像银铃般。

傅天豪怔了一怔,旋即倏然丽笑,道:“原来如此,这真是公私两便啊!行了,你走吧!

告诉你领班一声,有人找你们大人的霉气来了。”

白净汉子跟从猫爪下挣脱的耗子一样,一溜烟般没了影儿。

傅天豪迈步走向那间小屋,到了小屋前他没敲门,抬掌按在两扇门上只一震,砰然一声,门栓从里头断为两截,两扇门开了,傅天豪一步跨了进去。

只听里头有人惊声问道:“谁呀?”

这回是个男人的话声,而且一听就知道这是个老头儿。

傅天豪没答理,迈步直往里闯,一直到了那垂着帘儿,春光外透的套间门口,才道:

“提督大人,有不速之客到,请把衣裳穿好。”

套间里那人道:“你是……”

傅天豪道:“大人出来看看就知道了。”

没听见套间里那人再说话,只听见一阵恳恳奉奉的穿衣声,随即听见两声步履声,垂帘儿一掀,善铭出来了,脸色红红的,跟喝了酒似的,一只手还在扣扣子呢!

掀帘儿一见傅天豪,他一怔,就在这时候外头衣袂飘风声响起,显然是“五城巡捕营”

的人赶到了。

傅天豪一步跨到套间门口,伸手便抓住了善铭的一只腕子,道:“提督大人,告诉你辖下的这些人一声,别让他们进来。”

这句话刚说完,小屋门口扑到了“五城巡捕营”的“便衣”,约莫十几个,带头的是五十岁上下的干瘪瘦老头儿,人挺精神,一双目光也相当锐利。

他显然是老经验了,办事也相当精明干练,一见屋里的情形,没等善铭开口,抬手便拦住了身后那些人。

傅天豪笑了,微一点头道:“不错,你这位下属挺机灵,用不着提督大人你再开尊口了。”

只听门外那瘦老头儿道:“朋友,你足哪条线儿上的,有什么话好说……”

傅天豪道:“阁下是……”

那瘦老头儿道:“我姓杜,蒙提督大人提拔,荣为‘五城巡捕营’领班……”

傅天豪道:“原来是‘五城巡捕营’领班杜老,失敬,我有件事要跟你们提督大人商量商量,烦杜老带着你的人在外头等一等,待会见,我还有偏劳杜老之处。”

姓杜的瘦老头儿上前一步道:“朋友,你……”

傅天豪微微一笑,道:“杜老既然拦阻所属在先,应该知道这件事的利害,是不?”

姓杜的瘦老头儿连忙退了回去。

就在这时候,善铭仗着他是个带过兵,练过刀棒拳脚的武官,想猛往下一沉腕挣脱傅天豪的掌握,他劲儿是用了,比刚才在屋间里用的劲儿还大,奈何隔着一个垂帘儿,两回事儿完全不同,劲儿他用的不小,却没能动一动。

傅天豪看了他一眼,笑笑说道:“提督大人,我劝你还是省点力气吧……”

只听姓杜的瘦老头儿在门外说道:“朋友,你有什么事儿可以跟我姓杜的说……”

傅天豪倏然一笑,摇摇头道:“这件事恐怕杜老你做不了主,要是杜老你能做得了主,我就不会到这儿来打扰提督大人公忙了。”

他冲着一张椅子一摆手,道:“大人请坐。”

善铭是个武官,动武不行,胆子却有,挪身过去坐了下去,抬眼怒声说道:“好大胆子,居然你敢闯‘倚虹堂’劫持我,‘九门提督’……”

转眼向外怒声叱道:“你们这些混帐,一个个都是饭桶,站在外头是干什么的?怎么随便就让个人闯了进来。”

那姓杜的瘦老头儿一欠身忙道:“卑职该死,是卑职一时……”

傅天豪含笑说道:“提督大人,别怪你这些属下,我直说一句,他们唬唬一般善良百姓还可以的,真要对付江湖好手,恐怕还派不上用场,我看咱们还是谈正事吧!万一事情张扬出去,有什么人跟到这儿来增援,那对提督大人跟我都不大好……”

善铭怒声说道:“你究竟是个干什么的,究竟有什么事?”

傅天豪道:“我是个干什么的无关紧要,要紧的是我的来意……”

善铭道:“你倒是说啊!”

傅天豪淡然一笑道:“我现在松了大人,要是大人自信能快过我去,或者是自信能把我击倒,你不妨尽量出手,外头的那些人也是一样,只要他们自信能快过我去,自信能把大人救出去,尽可以出手。”

善铭没动,他刚才已经试过了,知道自己有多少,也知道人家有多少,万一画虎不成,当着这些下属,那丢的人会更大。

外头的那些个可就不同了,他们所以不敢动,是因为善铭落在人家手里,其实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找机会,把握机会冲进来。

傅天豪话锋微顿,接着说道:“我的来意很简单,此时此地我长话短说,提督大人,—

句话,我要沈在宽的女儿沈书玉。”

善铭一怔道:“原来你是沈在宽叛党一伙。”

傅天豪笑笑说道:“我既然到这儿找上了大人,想不承认恐怕都不行。”

善铭圆瞪着眼,咬着牙道:“你们这些叛逆,好大的胆子啊!”

傅天豪道:“岂敢,大人夸奖,说句话大人也许不信,只要恼了我,休说这小小的‘倚虹堂’,就是禁宫大内我也照样要闯。”

善铭一拍座椅扶手:“大胆!”他要往起站。

傅天豪抬手把他按了下去,道:“大人,现在不是发官威的时候,大人这官威也别冲我发,我要是吃这一套,也不会到这儿来了。”

善铭没能站起,再一听这话,立即拍着椅子扶手大叫:“反了,反了,你要造反,你们一个个都是死人,一个个都是死人?”那后两句当然是冲门外说的。

傅天豪笑笑说道:“我既然敢到这儿来找大人要沈在宽的女儿,当然也不会在乎这造反二字……”

善铭道:“你找我要的什么沈在宽的女儿?”

傅天豪淡然一笑道:“那么我告诉你,昨天夜里大人辖下‘五城巡捕营’从‘正阳门’大街‘泰安堂’药铺抓走个姓沈的姑娘……”

善铭一拍座椅扶手,道:“不管你怎么说都一样,我是‘九门提督’,我的职责就是缉拿京畿的叛逆大好恶,要我把个叛逆交出来,那办不到。”

傅天豪笑了,道:“大人不愧是个武官,好硬的一身骨头那随大人,大人的命跟沈在宽的女儿,我总是要一样。”

善铭两眼一瞪,身子往上一蹿道:“你敢……”傅天豪脸色一沉,抬手把他按了下去,这回用的劲儿稍微大了点儿,善铭砰然一声坐了下去。

傅天豪冷笑说道:“善铭,我一直对你很客气;别给脸不要脸,你以为你是‘九门提督’,你这‘九门提督’可没在我这个,在刀口舐血的江湖人眼里,你既然知道我是个叛逆,就该知道,这叛逆杀个像你这种人算不了什么,你只答我一句话,你是要你自己还是要沈在宽的女儿?”

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吓的,善铭脸白了,他白脸没说话。

傅天豪冷冷一笑又道:“善铭,你能巴结到今天这个差事很不容易,显见得你是个聪明人,世间的叛逆不只沈在宽父女二人,可是你的命却只有一条,跑了一个叛逆可以再抓,去了一命却是再也难找回来的,拿自己的性命前程跟一个叛逆拚我不知道你划得来划不来。”

只听善铭道:“沈在宽的女儿已经刑部……”

傅天豪截口摇头说道:“你别跟我来这一套,据我所知沈姑娘如今还在你辖下的,‘五城巡捕营’里,要不然我不会找你的。”

善铭道:“你是听谁说的?”

傅天豪道:“这个你就不要管了,我也不会告诉你的。”

善铭转眼望向门外,道:“杜明,沈在宽的女儿还在营里么?”

瘦老头儿杜明够精明,也够干练,可是这当儿他不敢说瞎话,因为上司握在人家手里,他不敢担这个责任。

他一欠身,嗫嚅说道:“回大人,统带的意思问过口供之后,今天晚上才往刑部送……”

善铭大怒,一拍椅子喝道:“混帐,我毙了你!”

杜明没敢抬头,傅天豪却笑道:“提督大人,难不成你杀你的下属欺上。”

善铭气的打哆嗦,拍着椅子叫道:“反了,反了,你……不放,说什么我也不会放一个叛逆……”

傅天豪双眉一扬,道:“既然这样,那我就不客气了。”

他手一伸,五指已扣上善铭的脖子,善铭头扬了起来,两眼睁得圆圆的,叫道:“大胆叛逆,你敢……”

傅天豪淡然一笑,道:“提督大人,你就看看我敢不敢?”

他五指用了力,善铭眼球外凸,说不出话来,脸儿也憋红了。

杜明吓白了脸,试着要往里扑。

傅天豪淡然一笑道:“你叫杜明,大半是以前在江湖绿林待不住的‘鬼影子’杜明,要是你是那‘鬼影子’杜明,你就不该不知道傅天豪这三个字,也不该不知道傅天豪这颗从不知道什么叫怕的铁胆。”

杜明猛然一怔,失声道:“你,你是‘大漠龙’傅……”

傅天豪笑笑说道:“这么看来,你确是‘鬼影子’杜明。”

杜明脸色大变,他没敢再动了,他自己知道他这身所学能在“大漠龙”手下走几招。

善铭这当儿反倒突然动了起来,两手抓着傅天豪的胳膊直挣。

傅天豪转过脸来,含笑说道:“大人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善铭直点头,却没法说话,可怜他一张脸已经变成了酱色了。

傅天豪淡然一笑,道:“或许提督大人已经大澈大悟了。”他泄了力,松了五指。

善铭猛吸一口气喘了起来,人跟个泄了气的皮球般,老半天脸色才恢复正常,他说了话,好像虚弱了很多,连嗓子也哑了:“你,你是‘大漠龙’傅天豪?”

傅天豪道:“‘九门提督’大人也知道我么?实在荣幸得很。”

善铭冲外头有气无力的,他摆了摆手道:“告诉玉伦一声,让他把人带到这儿来。”

杜明定了定神答应一声,转身要走。

傅天豪道:“慢着,我要一辆马车,也记住,最好别惊动太多的人,即便千军万马,除非你们不要这位‘九门提督’,要不然我照样能把沈姑娘带走,我言尽于此,你请吧!”

杜明没说话,转身如飞而去。

杜明走了,傅天豪收回了手,拉把椅子在善铭身边坐了下来,道:“我也是为提督大人你着想,提督大人你忙里偷闲在这儿玩乐,要是让太多的人知道,那恐怕也不大好。”

善铭刚才还挺硬的,自听说眼前这位是“大漠龙”傅天豪之后,那身骨头怎么也硬不起来了,虚弱地靠在椅背上只不说话。

傅天豪笑了笑,沉吟一下,话锋忽转道:“有件事我怎么也想不通,提督大人辖下那‘五城巡捕营’的人,他们是怎么知道沈姑娘住在‘正阳门’大街‘泰安堂’药铺的,还有窝藏叛逆与叛逆同罪,为什么你辖下那‘五城巡捕营’的人单拿一个沈姑娘,‘泰安堂’药铺的人却一个没动,提督大人你能给我解释么?”

善铭怎么敢解释,他得罪不起“大漠龙”;同样地他也得罪不起那广交权贵,炙手可热,比他这“九门提督”还神气的“金嗓玉喉”章小凤,而且他也舍不得,他还没在章小凤身上得过什么呢!

他有气无力地道:“这个我也不大清楚……”

“是么?”傅天豪笑笑说道:“那么我待会见问杜明,他一定知道。”

善铭脸色为之一变,可是他没说话。

这件事是十万火急的大事,再说从这“倚虹堂”到城里也没多远的路程,没多大工夫,傅天豪听见了一阵得得蹄声跟一阵挽挽车声由远而近。

他站了起来,笑道:“来了,杜明办事真不赖,这小小的一名领班怕委曲了他。”

他转眼向外,道:“麻烦那位告诉他一声去,不必进来了,我跟提督大人马上出去。”

有个“五城巡捕营”的,马上听命跑了。

傅天豪转过脸来道:“提督大人,请吧!”

善铭坐直了身子,道:“你要我出去是……”

傅天豪道:“在这种情形下,我总要麻烦提督大人你送我一程,不过提督大人你可以放心,我让你一根汗毛不少地回到‘倚虹堂’来就是。”

善铭道:“你说话可……”

傅天豪淡然一笑道:“你放心,傅天豪向来说一句是一句。”

善铭只有站了起来,事实上他不信也得信。

一路往外走,那些个“五城巡捕营”的紧紧跟在两边,跟护卫似的。

“大漠龙”的招牌已经亮了出去,就是傅天豪一人进出这“倚虹堂”,他们也未必敢动他,何况他如今手里有了“九门提督”善铭。

善铭像个斗败了的老公鸡似的,一路垂头丧气的,没精打彩。

出了“倚虹堂”的门一看,门外停着单套高蓬马车一辆,杜明跟那些禁军站得远远的。

杜明果然没多带人来,便连那位“五城巡捕营”的统带玉伦也没见着。

“九门提督”遭人劫持,这是何等大的事儿,身为“五城巡捕营”统带玉伦竟连面儿都没露,岂不透着玄?

善铭没多问,甚至连话都没说,显然他是没心情管那么多,这当儿只有顾自己,那还会顾别的。

傅天豪也没在意,他走过去掀开车蓬,车里坐着个人,可不正是沈书玉,还好她跟以前没什么两样,只不过人比以前瘦了点儿,不过那不是受了“五城巡捕营”的折磨。

沈书玉先是一怔,继而猛睁美目,叫道:“傅……”

她叫了声傅,傅天豪便含笑截了口:“沈姑娘,有什么话待会再说吧!”扭过头道:

“提督大人请上车吧!”

善铭没奈何,神情木然登上了马车。

傅天豪冲杜明一招手,道:“杜老请过来一下。”

杜明迟疑了一下,仍掠了过来。

傅天豪没等他说话便道:“委曲杜老权充一下车把式,待会见也好赶车送提督大人回来。”话落,他没容杜明答话便也登上了马车。

杜明站在车前还在迟疑。

善铭在车前突然一声大喝:“混帐东西,还不快点儿。”

杜明如大梦初醒,忙答应一声登上了车辕。

杜明抖缰挥鞭赶动了马车,那些“五城巡捕营”的跟那些禁军,只眼睁睁地瞧着的份儿,没一个动,也没一个敢动。

傅天豪坐在车里指挥杜明赶着马车顺着大路往西郊走,是够神气的,这条路皇上还没走,他倒先走了。

沈书玉姑娘睁着一双泪眼直瞧他,神情好激动。

善铭坐在一边儿一语不发,像个木头人儿似的。

傅天豪指挥着杜明赶着马车一口气驰出十几里地,看看巳进“玉泉山”,傅天豪忽然说道:“就在这儿了,杜老请停车吧!”

杜明很听话,乖乖地收缰停住了马车。

傅天豪转望沈书玉道:“姑娘,咱们下车吧!”

他先跳了下去,然后伸手把沈书玉扶下了车,等沈书玉下车之后,又望着车里木然而坐的善铭道:“提督大人,你也请下车吧!”

善铭这会见有了动静,忙道:“你不是说让杜明赶车送我回去么?”

傅天豪淡然一笑道:“提督大人放心,我向来说一句是一句,一定放提督大人回去就是。”

善铭有点怀疑,可是他不能不听傅天豪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好像一下子老了许多,颤颤巍巍地下了马车。

他下了车,傅天豪望着他含笑说道:“有句话我想问提督大人,不知道提督大人愿意不愿意我伤人。”

善铭一惊忙道:“你知道亲口说的……”

傅天豪摇摇头道:“提督大人误会了,我另有所指,请答我问话。”

善铭一时间摸不清他是什么意思,他当然不愿意傅天豪伤人,所以他忙道:“我当然不愿你伤人。”

“那好。”傅天豪点点头,抬手往“玉泉山”一指,道:“那位带着几十个‘五城巡捕营’的人远远跟着马车,一直跟到了这儿,想必是‘五城巡捕营’的那位统带,提督大人要是不愿意我伤人,请把他们叫出来把他们带走。”

善铭一听这话马上怔住,一双眼直楞楞地望着“玉泉山”可是他看不见一个人。

事实上“玉泉山”是“静明园”的所在地,“静明园”是“内务府”所管辖三山五园之一,列为内宫禁地,闲杂人等,是不许到这儿来的。

傅天豪淡然一笑,接着说道:“当然,提督大人要是认为他们能拿住我,或者不在乎他们的生死,那另当别论。”

善铭倏然惊醒,道:“你是指玉伦带着人躲在那儿?”

傅天豪摇头说道:“我不知道他姓什么,叫什么,反正看不见的地方躲着几十个人是责,提督大人要是不相信,尽可以叫叫看。”

善铭迟疑了一下,转眼望向杜明,道:“你给我叫叫看。”

杜明欠身恭应一声,当即提气扬声叫道:“大人有话,叫你们出来。”

这句话话声方落,“玉泉山”方向陆续地出现了几十人,看装束,看打扮,就知道全是“五城巡捕营”的,带头的一个是个穿袍子的瘦高个儿,脚上穿双皮靴,腰里扎条宽皮带,头上戴顶帽子,一时间难看见他的脸。

善铭呆了一呆,大声说道:“你们跟来这儿要干什么?”

那戴帽子的瘦高个儿也是个机灵人儿,他一时没敢往这处来,站在远处扬声答话道:

“回大人,卑职赶来护卫。”

善铭怒声叱道:“你真会办事,你这那里是护卫,你这是要我的命,还不给我带着人赶快走。”

那戴帽子的瘦高个儿道:“大人……”

善铭眼一瞪道:“混帐,叫你走,你听见没有?”

那戴帽子的瘦高个儿没敢再说话,欠个身转身一抬手带着那几十个“五城巡捕营”的往东走去。

傅天豪微微一笑道:“大人现在可以走了,我马上放杜老驾车送大人回去,大人要是认为他们能奈何我,他们能护得住大人,尽可以命他们回头。”

善铭没说话,也没看杜明一眼,急不可待地转身走了。

傅天豪看得清楚,善铭走了没多远,那戴帽子的瘦高个儿便带着两个人掠到善铭身旁,一欠身,低低说了几句话,似乎是向善铭请示,这时候要不要下手拿人,善铭却冲他摆摆手,一句话没说,继续往前行去。

显然,善铭是怕他们拿不住傅天豪,怕一旦激怒了傅天豪,他们护不住他,所以拦住了他们,没准他们采取行动。

那戴帽子的瘦高个儿往这边看了一眼,然后带着人跟在善铭身发了。

傅天豪笑了,当即收回目光转望杜明脸上。

杜明有点不安,陪上勉强一笑道:“傅爷,您留我在这儿是……”

傅天豪笑笑摇头说道:“杜老别误会,我要有伤人意,刚才就不会放走善铭,我所以留杜老在这多待一会儿,是想问杜老几句话……”

杜明忙道:“话请尽管问,我知无不言。”

傅天豪道:“我先谢谢杜老,我请教,‘五城巡捕营’怎么会知道沈姑娘住在‘正阳门’大街‘泰安堂’药铺里,还有窝藏叛逆应当与叛逆同罪,为什么‘五城巡捕营’只带走了沈姑娘,‘泰安堂’药铺的人却一个没动?”

杜明道:“这个……希望傅爷您能相信我……”

傅天豪道:“咱们江湖人讲究的是两字道义,杜老当初在江南道上待不住而投奔京里任身官家,也有不得已的苦衷,杜老你跟我无怨无仇,我并没有难为杜老,同时我也相信杜老不会骗我。”

杜明忙道:“谢谢您,谢谢您,对您,杜明可说是仰名已久,也心仪已深,今天能在京里见着您,也可以说是杜明的造化,您是真英雄、真豪杰,杜明不该也不愿骗您……”

傅天豪道:“谢谢杜老,江湖同道这么爱护,我感激之余也深觉受之有愧。”

杜明道:“那是您客气,事实上这件事当初是提督大人交下来,我们做下属的只有如命照办,提督大人没明说,谁也不敢间,其实,营里大伙儿心里也嘀咕……”

傅天豪含笑抬手,道:“虽然我没能从杜老这儿问出所以然来,可是我仍然感激杜老以一个诚字待我,杜老请吧!”

杜明二话没说,一抱拳,跳上车辕赶着马车,如飞而去。

沈书玉突然一头扑进傅天豪怀里哭了,哭的好伤心,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傅天豪万万没想到她会这样,呆了一呆之后,躲避也不是,不躲避也不是,一时不知该怎么样才好。

其责,沈书玉所以一头扑进傅天豪的怀里哭得这么伤心其道理似乎不难明白,那是因为她受了太多的委曲,而这委屈并不因为她曾经一度被抓到“五城巡捕营”里去。

在不知道该怎么样的情形下,傅天豪只有劝她,而这劝似乎也没发生多大的效用,老半天后,沈书玉才收泪挪开了身,

抬起了头,那一双美目都已经哭红了,泪渍满脸,带雨梨花般好生惹人怜惜。

傅天豪有点不忍,悠悠一叹道:“沈姑娘……”

沈书玉说了话,带着幽怨,也带着凄楚:“我没想到还能看见你……”

傅天豪道:“不管怎么说,姑娘现在总算脱险了,这一带是内宫禁地,不宜多待,姑娘不必再说了,我这就陪姑娘找霍大侠他们几位去。”

沈书玉一边举袖擦泪,一边摇头说道:“不,我不能再找他们去了。”

傅天豪微愕,凝目道:“姑娘不能再找他们去了?为什么?”

沈书玉香唇边浮现一丝愁苦笑意,道:“我给人家添的麻烦还不够?人家开药铺的开药铺,开酒馆儿的开酒馆儿,都好好儿的,现在可好,不但药铺、酒馆都不能开了,甚至在京里待都不能待了……”

傅天豪道:“姑娘不该这么想,也不该这么说,我虽不知道霍大侠几位为什么离开燕云江湖道隐于京,但当初他们既能接纳姑娘,让姑娘住到他‘泰安堂’药铺去,他就没有考虑到什么麻烦,再说江湖上的人,尤其是霍大侠几位这种豪客,十个有十个都能为朋友两胁插刀,为一个‘义’字洒血舍命……”

沈书玉道:“这个我知道,他几位是一番好意,他几位怎么待我,我也明白,可是我怎么能……”

傅天豪道:“姑娘让‘五城巡捕营’的人带了去,相信他几位一定很着急,必然会想尽方法不惜一切地拯救姑娘,现在姑娘已经脱了险,他几位未必能即时知道,万一他几位为了救姑娘闯进,‘五城巡捕营’去,出些差错……”

沈书玉道:“这个我也想到,只是……只是我多心,我也知道不该多心,其实我倒不是多心霍大侠,你是知道的,人心之不同各如其面,人多意见多,我跟他几位在一起,总是个累赘。”

傅天豪目光一凝道:“姑娘是指‘五城巡捕营’知道姑娘住在,‘泰安堂’里,而且单只里姑娘一个人这件事?”

沈书玉点了点头道:“是的。”

傅天豪微皱眉锋,沉吟说道:“这件事的确耐人寻味,难怪姑娘会多心,前者可以这么解释,或许姑娘出来的时候被他们的眼线看见了,因为他们知道姑娘住在,‘泰安堂’药铺里,只是后者呢?官府衙门的作风我是清楚的,再说这件事也是他们的一桩大功,他们绝没有厚彼薄此,只拿姑娘一人的道理。”

沈书玉道:“事实上他们只把我一人带了去,别的人连碰都没有碰。”

傅天豪沉吟了一下,凝目说道:“姑娘愿意不愿意听我的?”

沈书玉唇边又浮现起一丝带着幽怨的愁苦笑意,道:“打从在路上你就照顾我,一直到如今,我怎么不愿意听你的。”

傅天豪心里忽然泛起一丝莫名其妙的不安与歉意,沉默了一下,道:“这件事我想问个水落石出,姑娘要是愿意听我的,还请姑娘跟我一块儿去找霍大侠去。”

沈书玉道:“你又何必去问?我既决心不再麻烦他们,就也不用问了,好在我现在已经脱险了……”

傅天豪道:“姑娘,万一真是有人出卖了姑娘,那也仅仅是他们之中的一两个人,姑娘不该让毫不知清的人为救姑娘闯‘五城巡捕营’去冒险,是不?再说,出卖朋友为江湖侠义所不齿,出卖姑娘这位孝女,这位忠义之后,更为江湖侠义难容,这件事我不知道便罢,既然我已经知道了,绝没有不闻不问的道理,眼下的忠义之后不只姑娘一人,他们今天既能出卖姑娘,将来有一天也会出卖别人,姑娘或可以不计较自己的身受,但却不能不为别人着想。”

沈书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谢谢你开导我,我听你的就是,只是他们已经离开住处了,上哪儿找他们去?”

傅天豪道:“这不难,只要他们还打算救姑娘,他们就绝不会远离。”

沈书玉一双美目中突然出现一种令人心跳的异彩,微一点头道:“好吧!那么咱们走吧!

只要能跟你在一起,走多远的路我都愿意。”

傅天豪心头猛地一震,连忙躲开了那双目光,迈步往前走去。

沈书玉跟上了他,道:“我说的是实话,也是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说出口的。”

傅天豪暗暗一叹,道:“姑娘的心意我懂,我也感激,只是姑娘应该知道,我是个难以扎根也无法扎根的江湖人,姑娘也应该知道我的处境……”

“我知道。”沈书玉道:“我不也是一个人从塞外大老远地跑来京里的,路上的日子你清楚,我叫过一声苦,皱过一下眉没有?而且我冒的风险也不比谁小,事实上这种日子我也早已经习惯了,当然,一个女儿家,尤其是一个弱女子,碰到苦难总是难以抗拒的,可是,总不能为了这,就一辈子不嫁人,就永远让人当成累赘呀……”

傅天豪道:“我不是视姑娘为累赘,也从没这么想过,事实上我只是不愿也不敢拖累姑娘。”

沈书玉道:“我自己都不怕,你又怕什么?难道你能一辈子不成家,一辈子都待在江湖上么?”

傅天豪苦笑一声道:“事实上,据我所知,江湖人没几个愿意也没几个敢成家的。”

沈书玉道:“没几个那总不是没有,是不?”

傅天豪道:“话是不错,只是,姑娘,你不是江湖人,不知道江湖事,凡是江湖人成家的,有几个夫妻能白首偕老的?也许若干年后,也许就在成家的第二天,甚至可能在当天夜里,不是家破人亡,便是妻离子散,甚至于血染洞房,难完花烛……”

“我不怕。”沈书玉道:“只要能跟着你,哪怕是只有一刻我也知足。”

傅天豪一阵激动,道:“姑娘这是何苦。”

沈书玉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也说不出个所以;来。”

傅天豪沉默了一下,道:“姑娘,傅天豪也不过世间一平……”

沈书玉摇头说道:“你不用说那么多,也不用再说什么,都不是理由,也不足以动我的心,除非你根本就不愿意要我。”

傅天豪道:“姑娘忠义之后,也是位孝女,对姑娘这千里迢,不避风霜,不辞劳苦,不畏艰险,你只身上京救父之举,敬佩……”

沈书玉道:“我不要你敬佩,我只要你告诉我,爷要不我?”

傅天豪苦笑道:“姑娘,你这是何苦,我行走江湖,过的刀口舐血生涯……”

沈书玉道:“不跟你说了,别跟我说这些!我可以告诉你我并不是现在要跟你,现在我父亲身陷囿圄,危在旦夕,我愿也不该谈这些,我只想听你一句话,我等的是将来,伤不来自大漠么?将来我可以到大漠找你去。”

傅天豪好生感动,也难忍激动,实在不忍再说什么,暗咬牙,道:“姑娘既然这么垂爱,我只有这么说,只要我还能到大漠去,我在大漠等姑娘就是。”

沈书玉突然哭了,她低着头哭着说道:“有你这句话,将我就是累死在半路上我也甘心。”

傅天豪没说话,人家对他如此深情,这般真意,他还能什么?又还有什么好说的?

口 口 口

章小凤兴冲冲地进了‘九门提督’府,迎她进门的是‘九门提督’的总管福桐,福桐是很精明的总管,他知道章小凤在内缄里的‘势力’,也知道主子善铭在章小凤身上打的主意,所以他对这位红遍了半边天的‘金嗓玉喉’很客气,躬身哈腰陪着笑,把章小凤迎进去。

章小凤进门便道:“老爷子在么?”

福桐忙道:“在,在,您来的巧,刚回来.”

他陪着章小凤到了善铭的书房,章小凤到这儿来是从来不用通报的,福桐到了门口便哈腰走了,这也是他识趣,他会巴结主子处。

章小凤推开了书房的门儿,善铭一个人坐在书房里,阴着险儿,连眼皮也没抬一下。

章小凤怔了一怔,旋即挑了一双眉梢儿:“哎哟!这是怎么了?进门儿就给脸色看,不欢迎我来?不欢迎您倒是说一声呀!您只要说一声,我扭头就走。”

说归这么说,她人已风摆杨柳般进了书房。

善铭站了起来,带着强笑站了起来,其实也只不过是长着胡子的嘴唇儿牵动了一下:

“那有这么说,求还求不到呢!坐坐。”

说着话就伸手拉住了姑娘一只柔夷,章小凤这只手想必有很大的魔力,善铭一拉住她的手,他脸色马上就好看多了。

章小凤也没躲,顺着善铭的拉势就挪身坐在善铭身边,人坐下了,善铭还不放手,章小凤也没把手抽回来的意思,善铭庄姑娘那白嫩,一碰能碰出水来似的手背上轻轻拍着,道:

“姑娘,今儿个又是什么风啊……”

章小凤美目流波,娇媚地瞟了他一眼道:“老爷子,我们是来讨赏的,说吧!您打算怎么赏我们?”

善铭的脸色马上又阴了几分,可是他嘴角还噙着笑意:“别说了,姑娘,还讨赏呢!我差点儿把老命丢了。”

章小凤怔了一怔,旋即又娇笑说道:“哟!别这么小气行么,您这是想赖赏么?”

善铭还抓着那只玉手不放,这也难怪,姑娘这么柔顺的时候不多,柔夷在握,有几个肯轻易放手的?

他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姑娘,不是闹着玩儿的,我真差点儿没把命丢了。’章小凤不笑了,是真是假她还看不出来?她睁大了一双美目望着善铭道:‘怎么回事?

老爷子,难道说上头有谁……’

‘上头?’善铭摇头说道:‘不是上头,真要是上头倒还好了,不管是谁总得顾着我的这张老脸,就是有意思想抢,多少也得给我留点儿……’章小凤道:‘那是……’

善铭‘哼!’了一声道:‘我干脆真说了吧!你不是外人;我也不怕你笑话,姓沈的那丫头让人弄出去了。’

章小凤脸色一变,道:‘怎么说?她让人弄出去了?是谁……’‘还有谁?’善铭摇摇头道:‘提起此人来头大,“大漠龙”傅天豪,你听说过么?’章小凤一听‘大漠龙’傅天豪,猛可里站了起来,当然握在善铭手里的那只手也抽了出来:‘“大漠龙”傅天豪?他?他是什么时候闯进衙来……’‘闯进来?’善铭又哼了一声道:‘他要真是闯进来的,还不会那么容易就把姓沈的丫头弄出了,这两天我不是忙着清道么?也不知道他是受了那个的高明指点,竟跑到“倚虹堂”

找上了我……’

他把那丢人的事儿一五一十地说了个清楚。

听完了善铭的话,章小凤脸色变了,变得比善铭刚才的脸色还难看,铁青铁青的,姑娘要是老是这么个脸色,她绝红不了半边天,她咬着牙,恨不得把一口银牙咬碎:‘好啊!他还是真关心真急啊!好嘛!咱们就斗一斗,看看究竟谁行谁不行。’善铭何等样人儿,一听就听出话里不对了,满脸诧异地站起来,道:‘怎么回事儿?姑娘,“大漠龙”傅天豪,你知道这个人?’

‘知道?’章小凤冷笑一声道:‘当然知道,我何止知道,跑江湖的那一个不知道“大漠龙”傅天豪呀!我可是久闻大名,如雷贯耳!’善铭道:‘那……那傅天豪跟姓沈的这个丫头是……是……’‘是什么?’章小凤撇撇嘴,冷笑一声道:‘说起来好听着呢!我呀!我说了却怕脏了我的嘴,姓沈的丫头,一路往京里来,傅天豪一路护着驾,孤男寡女坐在一辆车里,一天到晚在一块儿,能做出什么好事儿来么?就这么个关系,老爷子,您明白么?’善铭的眼珠子转了一转,道:‘那么刚才你说咱们就斗一斗,是指……’章小凤道:‘那一对呀!男盗女娼,不要脸,哼哼!我可没骂错,他们可是男盗女娼,“大漠龙”不是个官家到处缉拿的贼么?那个女的来的时候怕人瞧出她来,一路上打的是窑姐儿旗号,这不是男盗女娼是什么?’

善铭眨了眨老眼,望着章小凤道:‘姑娘,你要跟“大漠龙”斗?’‘怎么?不行呀?’章小凤道:‘您可别把姓傅的抬得太高,就拿他跟姓沈的这个丫头不清不白的,他就算不得什么了不

起的人物,您别看我章小凤是个跑江湖实唱的,我就有这个胆子斗他姓傅的……’‘好!’善铭两手一拍,叫了一声道:‘有胆识、有豪气,巾帼不让须眉,确是位江湖奇女子,姑娘,只要你有这个心,我这个“九门提督”全力支持你。’章小凤两道柳眉跳动了一下,目光一凝道:‘老爷子您这可是当真?’善铭道:‘我什么时候跟你逗着玩儿过,再说这是什么事儿,能逗着玩儿吗?’章小凤那乌溜溜的眸子转了一转,道:‘老爷子,别人不知道您清楚,我只是个江湖卖唱女子,有颗不让须眉的铁胆,却只空有一张嘴……’善铭沉默了一下,道:‘姑娘,那么你的意思是……’章小凤道:‘别的没有,我只有点儿小聪明,我出心智,至于您堂堂—个“九门提督”,辖下既有禁军又有,“五城巡捕营”……’

‘行!’善铭一点头道:‘姑娘,咱们俩一句话,只是,姑娘“大漠龙”那身武艺。’章小凤撇嘴一笑说道:‘老爷子,竟雌论雄,争长较短,武艺嘛只占三分,心智嘛可要占上七分,您是位带兵的武将,

不闻将在谋而不在勇,兵在精而不在多,想当初诸葛武侯一个连环,烧得曹兵八十三万……’

‘好,好!’善铭猛一点头道:‘好一个将在谋而不在勇,兵在精而不在多,姑娘只要你这诸葛军师能一举给我拿住“大漠龙”傅天豪,朝廷这桩大功就算你的……’章小凤瞟了他一眼,道:‘老爷子,升官发财也少不了您呀!’善铭一阵激动.伸手把章小凤拉讲了怀里.那张羊胡子直往吹弹欲破的粉颊上凑:‘小可人儿,事成之后,你怎么谢我呀?’

章小凤会逗人,娇躯只在善铭怀里碰了一碰,揉了一揉,然后一拧身,跟蛇似的就从善铭怀里挣了出来:‘老爷子,既是事成之后,您现在急什么呀?’善铭连胡子都在抖.道:‘小可人儿,你别逗我了,这下月的粮俸就让我先支一支吧!’他伸手就要再拉章小凤。

章小凤脸一扬,娇靥—绷,道:‘老爷子,内城里的大府邸郎把我看得高高的,您别把我瞧低贱,我卖唱不卖身啊!’

善铭就吃她这一套,一听说内城的大府邸,手马上收了回去,苦着脸,似笑又像哭地道:

‘姑娘,你……你这是……’

章小凤‘噗哧’一笑,乱颤的花枝般,伸出一根水葱般玉指,一下子点在善铭的额角上:

‘瞧您这颗胆子,亏您还是个带兵的武官呢!’善铭察言观色,见风转舵,一颗心马上又活了,笑意往脸一堆,又要往前凑。

章小凤脸色一整,马上又道:‘老爷子,您听我说一句,咱们可是两个人干,好处各半,要真说来,您的好处恐怕还要占一大半儿,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老爷子您帮我这个忙,我章小凤不能不领情,我说一句算一句,现在咱们正正经经,将来我少不了您的就是。’善铭让章小凤逗得哭笑不得,他一听小凤这么说,只有趁着这个台阶儿下了台,心里头可把章小凤恼得牙痒痒的,老脸一庄,两眼一睁道:‘姑娘,这话可是从你这张小嘴儿里说出来的啊?’

章小凤道:‘您放心,我不过一个江湖卖唱女子,您是堂堂的“九门提督”,我现在人在京里,还不就跟在您的手掌心儿里一样,您还怕我插翅飞了不成?’善铭心里头转了一转,眨了眨老眼,道:‘那么,姑娘,拿出你的锦囊妙计来吧!’章小凤一双美目灵活得不得了,卖唱的恐怕都得有这套本领,眼角一勾,主动也伸手拉住了善铭的手,娇媚一笑,道‘您坐下,然后附耳过来。’她拉着善铭坐了下去,善铭乖乖地把半边脸凑了过来,章小凤当即也把两片香唇凑了过去。

轻声细语,吐气如兰,善铭耳朵直痒痒,心里更痒得厉害奈何隔着一张茶几使他英雄没用武之地,可是他却没轻饶了章小凤那只上手,把姑娘一只柔若无骨,欺雪赛霜的玉手都揉红了,他也不心疼。

章小凤这一着算是下对了。

她放的线够长,挂的饵够香,即使善铭官场里打过多少年的滚,再油再滑,她针对的正是他的弱点,还怕他这条鱼不上钩儿。

章小凤话说得不少,善铭也着实地享受了一阵。

章小凤话声压得很低,即使是隔墙有耳也听不见。

她说了些什么,只有善铭一个人听得见,恐怕也只听了个七八分,因为他心猿意马,心没全在这上头。

要是书房外头有人,他只能听见章小凤偶而扬起几声银铃般轻笑,娇媚无限能让人脸红心跳,跟喝了酒似的。

口头偏西的时候,善铭书房那两扇门儿开了,章小凤从里头走了出来,善铭一直送她出了书房,拉着章小凤一只玉手不肯放,那模样不仅像喝了酒,而日。像喝醉了酒。

章小凤走了,他脸上那股子痴迷劲儿似乎也被章小凤带走了,很快地他端了起来,又是一副‘九门提督’的威严,喝一声:‘来人!’福桐刚送走章小凤,听见这声‘来人’,三脚并为两步地到了善铭跟前,哈个腰陪上一脸谀笑:‘大人,套间里要不要收拾一下?’善铭的书房有间套间,等于是善铭的一处卧房,那是专供善铭待‘客’用的。

福桐自作聪明的这句话,听得善铭老脸一红,旋即端起‘九门提督’的架子呵叱道:

‘别胡说,派个人传玉伦到这儿来一趟,快去!’难怪他呵叱,没吃着羊肉,总不能沾上一身腥。

福桐恭应着退走了。

没多久,‘五城巡捕营’的统带玉伦一骑快马赶到了,老远地下了马,跑着步进了‘九门提督府’。

这是大清朝的规矩,玉伦还不够那个格,不能在‘九门提督府’门前骑马。

由福桐带领着,玉伦迳直进了善铭的书房,福桐退了出去,书房的两扇门儿关上了。

善铭跟玉伦在里头嘀咕了一阵,都嘀咕些什么,只有他两个知道。

口 口 口

日头都偏了西,章小凤还不见回来。

霍天行几兄弟正在着急,尤其那莽张飞般的老五,他硬要找她去,霍天行拦他拦了好几回了。

正在这时候,一阵急促步履响动,二虎进来了,进门便叫:‘师父,小凤回来了。’霍天行几兄弟才精神为之一振。

莽老五一跺脚道:‘这丫头,可没把人急死。’章小凤进来了,一脸的疲累色,进门便道:‘大爷,小凤要跟您时个座儿。’话刚说完,老四骆二巧已经把一把椅子送到了她跟前,她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道:‘谢谢您。’

她拧身坐了下去,吁一口气接着便道:‘内城里绕了十几个圈子,可没把我给累死。’莽老五忍不住头一个问道:‘丫头,事情究竟怎么样了?’章小凤刚要开口,霍天行抬手一拦道:‘二虎,给小凤倒杯茶来。’二虎答应一声,一阵风般把杯香喷喷的热茶送到章小凤手里,长一辈的也好,晚一辈的也好,那一个不急?

霍天行道:‘先喝口茶歇歇再说。’

章小凤看了霍天行一眼,又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道:‘谢谢您。’长辈们这样对她,甚至连坐都没坐,她当然不好意思。

喝了一口茶,她开了口:‘您几位可以放心了,人已经被“大漠龙”救了去了。’她倒是实话实说了。

霍天行猛然一怔,旋即一阵激动,冲外抱拳道:‘谢天谢地,谢天谢地,忠义之后自有天相……’

莽老五猛击一掌道:‘没说的,还是人家,“大漠龙”行。’白不群道:‘小凤,“大漠龙”是怎么知道沈姑娘……’章小凤哼哼两声摇头道:‘这就不知道了。’骆二巧道:‘这还用问,这么大的一件事,只怕早就闹得满城风雨了。’霍天行坐了下去,道:‘不管怎么说,沈姑娘总算脱险了,也让咱们松了一口气,沈姑娘投奔了咱们,这是没出什么差错,万一出点什么差错,让咱们何以面对武林众侠义,又让咱们有什么脸再扛着咱们这块招牌混下去。’‘大爷。’章小凤扬了扬眉,冷冷说道:‘您过于自责,也有点错怪咱们。’霍天行目光一凝,道:‘小凤,你这话……’章小凤道:‘我说句不该况的话,虽然她是忠义之后,可是忠义之后不见得只有她,咱们为她做的事不能算少,有人出卖了她,这也怪不得咱们。’霍天行双眉微耸道:‘有人出卖了沈姑娘,你哪儿打听来的消息?’章小凤道:‘人是“五城巡捕营”抓去的,我当然得到善铭那儿打听去。’霍天行道:‘善铭告诉你的?’

‘可不!’章小凤道:‘善铭说他也是听“五城巡捕营”上报的,事实上他并没见着那个人。’

霍天行道:‘你有没有到“五城巡捕营”问问是个什么样的人?’章小凤道:‘我没到“五城巡捕营”去,那用得往“五城巡捕营”跑,善铭告诉我了,他说“五城巡捕营”的人上报说那个人穿一身黑衣,蒙着脸,来去奇快,跟阵风似的,说没两句话就走了,“五城巡捕营”想派人盯他,可是一转眼他就没了影儿。’霍天行点了点头道:‘照这么看,这人该有一身好轻功。’莽张飞钢髯微张,道:‘大哥,您看是谁?找出他来,我去劈了他。’霍天行沉吟说道:‘江湖上有这么好一身轻功的人不少,可是眼下京畿一带有这么好轻功的人,恐怕不会太多。’

章小凤道:‘以我看,这个人恐怕跟咱们是友非敌。’莽老五目光一凝,道:‘怎么说?这个人跟咱们是友非敌?丫头,你糊涂了?要是跟咱们是友非敌,怎么会出卖沈姑娘?’

章小凤道:‘五叔。我所以这么说,是有根据有理由的。’莽老五道:‘你有根据,有理由?丫头,你是怎么了……’白不群抬手拦住了莽老五,望着卓小凤道:‘小凤,你有什么根据,又有什么理由?’章小凤道:‘按大清皇律,窝藏叛逆同罪,而事实上“五城巡捕营”的人只抓走了一个沈姑娘,没动咱们这些人……’

‘胡说!’莽老五道:‘你根据这一点说那人跟咱们是友非敌?他有多大神通能让“五城巡捕营”的人听他的?让拿哪一个就拿哪一个?丫头,你别忘了,拿叛逆拿的越多功赏越大,

就像你刚才所说的,窝藏叛逆与叛逆同罪,他们会只拿一个舍了这么多个?’章小凤淡然一笑道:‘五叔,我说句话您可别生气,糊涂的是您不是我糊涂,有钱能使鬼推磨,重赏之下出勇夫,要是那

些人在“五城巡捕营”花了点儿钱,再告诉他们“泰安堂”跟对门酒馆儿这些人都是有来头的人物,“天桥”还有他们几位把兄弟,别逼他们,可以带走一个沈书玉,要是逼急了他们,一个也带不走,要是您,您走哪条路?’莽老五听的呆了一呆,道:‘这个……会这样么?丫头?’‘那可难说啊!’章小凤冷笑一声道:‘办法是人想出来的,害人的办法可多了,再说官府衙门的事儿您又不是不知道.只要银子,那条路都走得通,还有,我还没告诉儿位呢!

善铭今儿个跟我打开天窗说亮话了,他是个“九门提督”职司京畿一带的安宁,只要咱们不惹他,他担保让咱们在“北京城”里好好儿的待下去,这不分明已经知道咱们的底细了么?’“他怎么会知道咱们的底细的?这不也证明那人已经把咱们和盘托给人家了么?善铭知道他惹不起咱们,只要咱们让他过得去,他可以睁一只眼,还有,善铭说那个人穿一身黑衣蒙着脸,这不也表示怕人看见他的脸么?为什么怕人看见他的脸?他要是个咱们根本就不认识的人,干嘛怕人看见他的脸呀……”

霍天行一拍手,道:“小凤,够了。”

章小凤很听话,立即住口不言。

莽老五道:“大哥……”

霍天行冲他摆了摆手,他也只有听大哥的,自动闭上了嘴。

霍天行沉吟了一阵之后,道:“有这么个人,他出卖了沈姑娘,却又不愿把咱们也牵扯进去,这是谁?”

章小凤冷冷一笑道:“大爷,以我看已经是呼之欲出了。”

霍天行目光一凝,道:“你说说看。”

章小凤道:“大爷,这还用我说么,现在已经很明白了,这个人咱们认识,也知道咱们的底细,更知道沈姑娘住在‘泰安堂’里,大爷,咱们认识,也知道咱们底细,更知道沈姑娘住在‘泰安堂’里的人,可不多吧?”

章一绝忽然两眼一睁,沉声叱道:“小凤,不许乱说。”

霍天行冲章一绝摆了摆手,道:“这是就事论事,你别拦她。”

章一绝道:“大哥,你知道她说的是谁?”

霍天行微—-点头,缓缓说道:“我知道,这么个人只有一个……”

章一绝道:“那怎么可能?怎么会……”

霍天行没理他,目光—凝,望着章小凤道:“小凤,你别忘了,沈姑娘是他闯‘五城巡捕营’……”

章小凤道:“他没闯‘五城巡捕营’,他的法子高明着呢!妙着呢!这两天善铭为他们那主子要到西郊的事忙着清道,善铭坐镇‘高梁桥’西边‘倚虹堂’里指挥清道,他找了去,当面逼善铭把沈姑娘交出来。

在善铭眼里他自己的命自然要比一个叛逆值钱得多,他只有乖乖地下令让他辖下那‘五城巡捕营’把人带到‘倚虹堂’去交给了他,没伤一个人,没流一滴血,没多惊动-个人,这不是什么光彩事儿,善铭自己也不愿声张……”

莽老五猛击一掌,道:“高,高!太高了,兵不血刀就把沈姑娘救了出来,简直太高了。”

章小凤冲冷一笑道:“高是高,可把您几位这‘燕云十三侠’忙惨了。”

莽老五两眼一睁道:“丫头,你这话……”

章小凤道:“您刚才没听我说么,他这手法是高明,换个人也绝做不了这么漂亮,却把您几位‘燕云十三侠’整惨了。”

霍天行道:“我是听见了,可是我不懂你是什么意思?”

章小凤皱眉说道:“大爷,您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呀!当初沈姑娘是投奔咱们,要是咱们不但能护住沈姑娘,还能进一步救出沈先生来,尽管他曾经一路护送过沈姑娘,将来江湖上谈起这件事儿束,能显得出他‘大漠龙’来幺?恐怕只为这一桩事儿,‘燕云十二侠’的名气马上会凌驾于他‘大漠龙’之上,这叫他怎么受得了,气得过呀!

现在可好,沈姑娘人是从‘燕云十三侠’手里丢的,却是经他‘大漠龙’的手救出来的,而且救人救得漂亮,甚至更会得到沈姑娘的感激,将来江湖上一旦提起这件事来,哪一个不冲他‘大漠龙’挑拇指……”

霍天行灰眉耸耸,淡然一笑道:“‘燕云十三侠’这几张老脸也没地方放了。”

章小凤道:“我正是这意思,可是我是个做晚辈的,我怎么能这么说啊!”

霍天行点着头,哼哼地直笑。

章小凤接着说道:“您信小信,要是我没料错的话,他现在正带着沈姑娘在到处找咱们呢!”

霍天行不由为之一怔,凝目说道:“他找咱们于什么?”

章小凤道:“您哪!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不这样能把他自己洗刷干净么?您看着吧!也说不定他还会到咱们这儿来问沈姑娘住在‘泰安堂’的事怎么走露了风声,为什么‘五城巡捕营’单抓走了一个沈姑娘,却没碰咱们这些人呢!”

莽老五道:“难不成他想倒打一把,反咬咱们一口?”

“那可难说啊!五叔,”章小凤冷冷一笑道:“不这样没法洗刷他自己,再说他既然砸了咱们这块招牌,为什么不把咱们这块招牌砸个粉碎?”

莽老五猛然睁大丫一双环目:

章小凤接着又道:“还有呢!不信您几位可以瞧着,沈姑娘对他感恩图报,说不定还不愿跟咱们呢!”

莽老五须发暴张,霍地站了起来,道:“不等他来找咱们,咱们找他去。”

霍天行抬手拦住了他道:“你坐下。”

莽老五叫道:“大哥……”

霍天行沉声说道:“我叫你坐下。”

莽老五没再吭声儿,乖乖地坐了下去。

霍天行转望章小凤,轻咳一声道:“小凤,大爷不能不承认你说的句句是理,可是你知道‘大漠龙’傅大豪在江湖上是个人人都推崇,人人都敬重的人物……”

章小凤站了起来道:“大爷,我懂您的意思,‘大漠龙’在江湖上博得怎么样一个名声,我也清楚,别说是您几位,这件事说给谁听,恐怕谁也不会相信,这是您几位,换个人非骂我无中生有,含血喷人不可,现在我不敢勉强您几位相信,您几位可以等着看看,傅天豪他会不会如您这侄女所料找到这儿来洗刷自己,同时您几位也可以等着看看沈姑娘的态度如何,到那时候再作定论不迟,您几位谈谈吧!我歇着去了。”她拧身往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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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mwjw 扫描,一剑小天下 COR,旧雨楼 独家连载

第十七章     白不群要叫她,霍天行拦住了他。

白不群道:“大哥……”

霍天行道:“就让她去吧!她跑了一天,也够累的了。”

章一绝道:“大哥,小凤的话……”

霍天行淡然说道:“小凤说得对,现在咱们无须说什么,看看傅天豪会不会找上咱们,也要看看沈姑娘的态度如何之后,

再下定论不迟。”

大伙儿没一个人再说话。

霍天行活锋微顿之后,望着白不群点点头道:“你说得不错,小凤这孩子在年轻这—辈里,的确是数她为最,除了脾气强,任性一点儿之外,她的确聪明,有胆识,我以前怎么就不知道……”

章一绝要说话,霍大行却没给他插嘴的机会:“别说年轻一辈的这些不如她,就是咱们几个老一辈的,又有几个会比她强,不管她这番推测中不中,她这聪明的心智,跟推理的能耐,

仍然不容咱们几个做长辈的忽视……”

章一绝口齿启动,叫了一声:“大哥……”

霍天行淡然说道:“我刚才说过,等等看再下定论不迟。”

章一绝没敢再说话,

霍天行是“燕云十三侠”之首,也是把兄弟十三个的大哥,一向是最具权威的、

他跟白不群都没说错,章小凤是个聪明的姑娘,虽是个聪明的姑娘,只是过于聪明了,聪明得怕人。

口 口 口

傅天豪明知道善铭不会善罢甘休,明知道善铭不甘吃这个哑巴亏,虽然他不怕小小的“五城巡捕营”,可是如今身边有个沈书玉,他不能不有所顾忌,尤其他不能不把雍正一手训练出来的“血滴子”跟精擅密宗的喇嘛们放在眼里。

几处城门埋伏的有人,那在意料中,所以已经到了上灯的时候,他跟沈书玉仍然待在城外。

“北京城”的城墙由下石到上砖,高有两丈,城顷宽有丈四,凭他的轻功身法来个越墙而过,根本不是难事,奈何他现在还带着个姑娘沈书玉。

坐等在“永定门”外这片树林里,望着城内外邯一点亮起的灯火,傅天豪老半天一句活也没说。沈书玉坐在他身边,陪着他静默,可是,过了一会儿,还是傅天豪先开了口:“饿了吧?”

沈书玉拔了一根草在手里拨弄着,已经拨弄了老半天,听傅天豪这么一问,地摇摇头,轻轻道:“还好。”

博天豪苦笑一声道:“这就是跟着我这个江湖人的好处……”

“谁说的?”沈书玉道:“麻烦是我惹出来的,要不是我惹了这麻烦,‘北京城’外城七门,哪一座城门不任由你进出?”

傅天豪吸了一口气道:“什么都是假的,只有先想办法找点东西吃才是真的。”

他日光四下转动,最后落在身左不远处一点灯光上,道:“有灯火处就有人家,城外这么多点灯火,这一点为最近……”

沈书玉跟着他向那点灯光看了一眼道:“跟人家要饭去?”

傅天豪倏然一笑,笑得轻淡,道:“行走在江湖路上这是常事,他要是舍不得,咱们就花钱买。”

沈书玉道:“你身上有钱么?”

傅天豪道:“不多,吃顿饭还够,”

沈书玉道:“看来也只有去试试了。”

沈书玉说得不错,事实上也只有这么办了,傅天豪扶起她来,双双走出了树林,直向着那灯光走了过去。

那点灯光离这片树林子没多远,走没几十丈已能看清楚了,灯光透射处,是黑忽忽的几间瓦房,成品字形座落着,四周稀疏疏的几棵大树,左前方是片光滑平坦的打麦场,打麦场上还有个大石头碾子。

两个人从打麦场边上走过,刚近那几棵大树,“汪!”地一声,窜出了一黄一黑两条大狗,冲着两个叫了起来。沈书玉吓得惊叫了一声,往傅天豪身边便躲。

傅天豪伸手扶住了她,道:“别怕,不过虚张声势而已。”

说着,他扶着沈书玉就要再往前走。

忽然灯光大亮,那几间瓦房正中一间两扇门开了,一个人当门而立,人影射在地上长长的:“谁呀?是过路的还是往这儿来的?”话声苍老,而且是个男人口音。

傅天豪当即应道:“老人家,我们是想到您这儿来买点东西吃的,麻烦您把狗叫回去好么?”

“买东西吃的?”那老头儿诧异地说了一声。

然后扬声况道:“天这么晚了,我们吃过晚饭老半天了,再说我们这儿也不是卖吃喝的,城里有的是饭庄子,也不远,你还是到城里去吧!”

话落,他一步退返屋里关上了门,灯光没了,人影儿也没了。

傅天豪苦笑—声道:“这位老人家真和气。”

沈书玉低低说道:“怎么办?”

傅天豪有点哭笑不得,他也饿,他能忍,可是不能让沈书玉这么一个柔弱姑娘也跟他一块儿忍,天这么黑了,人家没摸清他是干什么的,连进都不让进,他能打退人家的看门狗硬过去强买?

“大漠龙”不能干这种事,他沉默了一下,道:“只有到别处去再试试了。”

“大漠龙”如今竟为顿饭发愁,恐怕这是傅天豪所始料未及的,传扬出去恐怕是件震动江湖的大事。

沈书玉没说话,柔顺地就要转身。

忽听刚才开门的中间那间屋里传出了那老头儿的话声:“等一等,让我问你句话。”

傅天豪一怔道:“老人家要问我……”

只听那老头儿道:“有个脸上有条刀疤,该瘸脚没瘸,该瞎眼没瞎的人,你可认识?”

傅天豪心头一震,立即把沈书玉拉向身后,道:“阁下是哪一位?”

那老头儿道:“别管我是谁,只问你,我说的那个人你认识不认?”

傅天豪道:“认识如何?不认识又如何?”

没听那老头儿答话,却听一个脆生生的女子话声说道:“你可是姓龙?”

傅天豪入耳这女子话声,心头为之一跳,脱口说道:“凤姑娘……”

中间那间屋两扇门豁然大歼,灯光外泻,一条娇小人影飞一般地掠了出来,直落博天豪面前。

可不是那位既多情又可怜的凤妞儿。

她,现在一身黑衣,外罩一件黑风氅,从头到脚一身黑,人瘦了,也憔悴了,她两眼含泪,香唇启动,望着傅天豪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傅天豪讶异欲绝,道:“凤贴娘,你,你怎么在这儿?”

凤姐儿突然说出话来,话声带着颤抖:“多少日子不见了,可好?”

傅天豪道:“谢谢姑娘,姑娘也好?”

就在这两句话工夫中,凤妞儿似乎已恢复了平静,含泪的美目往沈书玉脸上扫了一下道:

“这位是……”

傅天豪道:“沈姑娘,就是赵六指儿他们要截的那位沈姑娘……”

转望沈书玉道:“这位就是我跟你提过的那位凤姑娘。”

沈书玉连犹豫都没犹豫,过去抓住了凤妞儿一双柔荑,道:“姐姐是他的救命恩人,不是姐姐高义,他跟我现在都不会站在这儿,对姐姐我仰慕已久,也敬佩无限,听他说姐姐也到京里来了,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姐姐……”

沈书玉的真诚,也让凤姐儿心里泛起一阵感动,她反手抓住了沈书玉的一双玉手,道:

“姑娘快别这么况,我不敢当,姑娘知道我的出身,只不嫌弃我,我就知足了。”

沈书玉道:“姐姐千万别这么说,我的话句句由衷,字字发自肺腑,在没见着姐姐之前,巴不得能赶快见着姐姐,也打定主意要认姐姐做姐姐,希望姐姐别拿我当外人。”

凤妞儿一双美口中的泪光刹的间又多了几分,她没说什么,情不内禁握紧了沈书玉一双玉手,看了傅天豪一眼,道:“别在外头站了,咱们进去坐吧!”

她拉着沈书玉转身走去。

这时候中间屋里一前一后迎出两个人来,前头一个是一身粗布衣裤的瘦老头儿,年纪在五十上下,可是精神挺好,一点也没有龙钟老态。

后头一个是个二十岁的壮汉子,一身庄稼汉打扮。

瘦老头边走边哈腰赔笑道:“原来是姑娘的朋友,小老儿刚才得罪,小老儿刚才得罪。”

经过凤姐儿的介绍,傅天豪跟沈书玉知道了这一老一少的爷儿俩,姓何,凤妞儿管瘦老头儿叫何老爹,那年轻壮汉子叫何长顺,一家四口。何老爹只有何长顺这么一个儿子,老妻已经过世了,除了个儿媳妇外还多了个孙子。

何长顺的媳妇儿刚生,月子里得了病,眼看就要没救,可巧凤妞儿从这儿经过救了她,何老爹父子把她当成了恩人,凤妞儿并不是初到京里,可是她知道眼下的情势不容她冒冒失失地往城里闯,于是也就在何老爹这儿暂时住下了。

而且何长顺的媳妇儿病刚好,身子弱,也需要人照顾,何老爹父子两个大男人,总不如凤妞儿一个姑娘家会照顾病人,方便照顾病人。

傅天豪是来买吃喝的,这句话人家何老爹言犹在耳,两个人一进尾,何老爹带着何长顺到后头张罗吃喝去了,弄得两个人怪不好意思的。

三个人落了座,沈书玉紧紧地偎着凤妞儿,凤妞儿也把她一双五手抓得紧紧的,两人似乎是一见就投了缘。

傅天豪不知道怎么样,凤妞儿可有好几骡车话,可是现在一旦见了面,一时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而有个沈书玉在,凤妞儿多少也有点顾忌,因之,三个人坐是坐下了.却谁都没开口说话。

沈书玉何等聪明的姑娘,马上站起来道:“姐姐既跟何家认识在先,到这儿来也不算外人,我到后头帮帮他二位的忙去。”

她要往后去,凤妞儿也有颗玲珑心窍,脸一红,忙拉住了她道:“别去,姑娘。”

沈书玉道:“那么姐姐就把别我当外人。”

凤姐儿娇靥更红了,多少日子以来她的脸色一直苍白憔悴,固然照顾个病人吃不好,睡不好棚当累,可是主要的还是因为她心里有“事”儿。

她轻轻说道:“我没有。”

沈书玉道:“姐姐张口一声姑娘,闭口一声姑娘,还说没有?”

凤妞儿迟疑了一下,道:“妹妹,我……”

沈书玉笑了,她道:“姐姐,我无意回避,可是当着第三者总有些话不好启齿,我都能明说,姐姐又有什么难为情的?姐姐跟他淡谈,让我到后头帮帮忙去,好不?”

凤姐儿的娇靥猛又是一红,忙道:“不,妹妹,我没有什么……”

沈书玉摇摇头道:“姐姐,别这样,我跟姐姐都是女儿身,只有女儿家最了解女儿家,姐姐既没把我当外人,就别再跟我客气。”

凤妞儿站了起来,娇靥上的红晕已退,代之而起的,是一片郑重神色,道:“我不是跟妹妹客气的,我跟傅大侠只是朋友,朋友间并没有什么避人的话……”

沈书玉怔了一怔道:“姐姐……”

凤妞儿道:“请妹妹相信,我说的是实情实话。”

沈书玉道:“我没有不相信姐姐,我不会,也不敢,只是姐姐当初救他……”

凤妞儿道:“那是因为—个义字,也因的他是正,赵六指儿是邪,也可以说我还有一点良知。”

沈书玉眨动了一下美目,道:“这也是姐姐心里的话?”

凤妞儿那香唇边飞快地掠过一丝轻微抽搐,快得令人难以觉察,她一点头道:“是的,妹妹。”

沈书玉微微点了点头,道:“好吧!既然姐姐这么说,那我就不便勉强了。”

她缓缓坐了下去。

凤妞儿也跟着坐了下去,望着傅天豪倏然一笑,完全跟个没事人儿似的,道:“对了,我还没问你跟书玉妹妹怎么会跑到这儿买东西吃,难道也不方便进城么?”

她转移了话题,不知道是有意顾左右而言他,还是根本就没往心里放。

她刚才跟沈书玉那么你推我让地,傅天豪坐在一旁本来好不自在,她如今一转移话题,傅天豪暗暗松了一口气,概略地把沈书玉,被抓以及他救沈书玉的经过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凤妞儿点了点头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儿,怪不得你跟书玉妹妹不便进城去。”

沈书玉道:“幸好碰上了姐姐,要不然别说得饿肚子,恐怕还得在野地里待一夜呢!”

凤妞儿道:“说得是,餐风宿露对一个常在外头跑的江湖人来说,那算不了什么,可是对妹妹这么一个出身书香门第……”

沈书玉道:“姐姐可别小看了我,姐姐应该知道我是怎么到京里来的。”

凤妞儿怔了一怔道:“我忘了,妹妹虽然出身书香门第,可却是个坚毅、刚强的奇女子。”

沈书玉笑道:“那是姐姐夸奖,姐姐的褒贬之间未免差得太多了。”

凤妞儿也笑了,忽然她皱起眉峰,诧异说道:“这就怪了,妹妹身边可以说都是自己人,会是谁把妹妹给出卖了?”

傅天豪道:“‘燕云十—三侠’侠名甚着,我倒不敢说是谁出卖了沈姑娘,我是觉得‘五城巡捕营’没有理由厚彼薄此。”

凤妞儿点点头道:“说得是,这里头一定有蹊跷,你所以要带书玉妹妹进城去,就是为找霍天行问个究竟?”

傅天豪道:“姑娘该知道,眼下怀反清复明大志不只沈先生一人,忠义之后也不只沈姑娘一个,既然发生了这种事,我不能不闻不问,而且这种事也为江湖所难容。”

凤妞儿道:“既然这样那何不让书玉妹妹跟我做个伴儿暂时在何家住几天,好在这种事书玉妹妹去不去两可,再说你一个人也可以随时进出,方便得多。”

转过脸来问沈书玉道:“妹妹看怎么样?”

沈书玉有点舍不得,可是她明知道跟着傅天豪是个累赘,她跟凤妞儿也一见投缘,心里对这位既多情又可怜的姑娘是敬佩复又同情,她也愿意跟凤妞儿多亲近亲近,她当即说道:

“我求之不得,怕只怕人家何家……”

凤妞儿道:“何家不多妹妹这么一个,再说何家父子妹妹也已见过了,妹妹应该知道他父子是怎么样的人,待会儿等何老爹出来,我跟他说一声,准保他欢迎都来不及。”

抬眼望向傅天豪,道:“你呢?你怎么说?”

沈书玉道:“姐姐别问他,少我这么个累赘,他还有不愿意的?”

凤妞儿笑了,傅天豪也笑了。

没多大工夫,何老爹跟何长顺父子俩端着吃喝出来了,乡下人还保留着一份纯真,待人实而厚,平日自己舍不得吃喝,如今硬杀了两只老母鸡。

别看何老爹父子是男人家,菜做得还挺不错,四菜一汤,一大盘窝头,在一个农家来说,这已是过年的菜了,就这样,何老爹父子还摆着手直说乡下简慢,没菜待客呢!

何老爹父子跟凤妞儿都吃过了,可是他三个都又陪傅天豪跟沈书玉吃了点儿,何老爹父子俩直往两个人碗里夹菜,殷勤而又真诚,等凤妞儿把想留沈书玉在这儿做几天伴儿的意思一说,爷儿俩好乐,不但满口地直说欢迎,而且引为无上光彩。

那股子实而厚的真诚劲儿,使得傅天豪跟沈书玉好不感动,人世间满眼的险恶奸诈,突然碰上这么一对父子,让人倍觉温暖。

吃过了饭,何老爹父子收拾碗盘往后去了,沈书玉也跟去帮忙去了,前头只剩了傅天豪跟凤妞儿两个人。

沈书玉在的时候,凤妞儿没说什么,现在沈书玉不在了,凤妞儿仍然没说什么,两个人就一段时间的静默,只是四目交投,两个人都别有感受。

最后还是凤妞儿先开了口:“时候不早了,你走吧!书玉妹妹跟我在一起,你尽可以放心,这虽谈不上隐密,但却很安全,这儿离城太近,他们绝想不到书玉妹妹会住在这儿,即使万一有点什么动静,我也会照顾她的。”

傅天豪道:“谢谢姑娘,沈姑娘跟姑娘在一起,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刚才我一直没机会告诉姑娘,赵六指儿带着他的人已经到京里来了,现在住在诸霸天家里。”

凤妞儿讶然说道:“你怎么知道他住在诸霸天家里的?”

傅天豪道:“我碰见过‘猴儿脸’崔护,据崔护说,赵六指儿这趟到京里来,主要的还是为了找你……”

凤妞儿淡然一笑道:“我知道他不会放过我的,我并不怕他,我跑到京里来是为了找你,看看你,现在我已经见着你了,我随时可以跟他碰面。”

傅天豪一颗心往下一沉,道:“我无意让姑娘躲他,可是姑娘要往他面前送,那未免太不值得,也太不智,赵六指儿这趟到京里来,有一半儿也是想仗恃着他在京畿一带黑道的势力找我,不然他绝不敢到京里来,我现在没工夫去找他,等……”

凤妞儿浅浅一笑道:“我知道了,你放心,至少这一阵子我不会让他找到我,时候不早了,你快走吧!”

傅天豪口齿启动了一下,想再说什么,可是话到了嘴边,他又把它咽了下去,他自己明白,欠凤妞儿的实在太多,可是他不能说什么安慰她的话,事实上凤妞儿也不可能把终身托付给他,原因只有他跟凤妞儿明白。

他并不计较,只是凤妞儿却耿耿难释,这,从凤妞儿对他的言谈举止可以看出来,事实上,她在尽力地压制着那熊熊的情焰,她打算把它深埋心底,要不然刚才沈书玉有心回避,她不会拉着沈书玉不放,现在也早就向他诉相思,吐心曲了。

在没见着凤妞儿之前,傅天豪很着急、很担心,巴不得赶快找到她、见着她,可是现在一旦见了她,他却又怕看她那双让他难受,让他心疼的眼神,他甚至没有勇气面对她,那只因为他明白凤妞儿对他用的这段情不可能有结果,而且偏偏凤妞儿自己也清楚。

他勉强笑笑道:“那么我走了,何老爹那儿麻烦姑娘代我说一声。”

别的他没再说什么,他走了,一直到过了那片打麦场,他才长长地吁了—口气,可是心里还跟塞个什么似的,堵得慌!

口 口 口

现在一个人,方便多了,傅天豪避开了“水定门”,往东走。

他打算从东边越过城墙进城。

现在,天已经快二更了,夜已渐深,人已渐静,以傅天豪的修为来个越墙进城,那是容易也不过的了。

他踏着杂草到了东城下,度量一下护城河,抬头再看看那两丈多高的城墙,刚要提气腾身,突然——

“傅爷!”一个低低话声从左后方传了过来。

傅天豪心头—震,抬掌护胸,转身望去。

近十丈外,一片人高野草前,站着个瘦瘦的黑影。

傅天豪眼力超人,他马上就看出那瘦瘦的黑影是谁来了。

那不是别人,赫然竟是身为“五城巡捕营”领班的“鬼影子”杜明。

“鬼影子”名不虚传,果然一身好轻功,让他欺进了十丈,傅天豪居然还茫然无觉。

没错,善铭的确不会善罢甘休。

“五城巡捕营”果然在等着他呢!幸好这时候沈书玉已经不在身边了。

杜明既然在这儿,那么在这儿的人应该不只杜明一个。

傅天豪正自心中念转,杜明已腾身掠了过来,近前便道:“我料想是您,冒叫了一声,果然是您,傅爷,您可没让杜明绕着城转,差点把两条腿跑断。”

傅天豪道:“现在总算找到我了。”

杜明咧嘴—笑道:“可不是么,我打日头下山跑到现在了……”

傅天豪冷然道:“你们那提督大人会给你记上一功的。”

杜明一怔,旋又笑道:“傅爷,您误会了,我只一个人儿,是专为找您,给您送个信儿的。”

傅天豪早已用他那敏锐的听觉跟超人的目力搜索过了,没错,杜明的的确确是一个人,至少在二十丈内只有杜明一个人。

事实上过了二十丈是一片平坦的荒郊旷野,不可能藏人。

他道:“你是专为找我,给我送个信儿的?”

杜明笑道:“是啊!要不然我早嚷嚷了,您想是不是?”

傅天豪道:“你给我送什么信儿?”

杜明道:“提督大人当天把我们统带召进府里下了个令,不但‘五城巡捕营’精锐尽出,好手全派了出来,而且还拉上了‘北京城’黑道上的一方之霸诸霸天跟北六省黑道的瓢把子,‘宛平’的赵六指儿,现在城里到处是埋伏,到处是桩卡,我怕您不知道贸然闯进去,陷在城里……”

傅天豪“哦!”地一声:“是么?”

杜明道:“傅爷,这可是千真万确的,为了找您报这个信儿,我一个人请命出城搜寻您的下落,要是坑了您,骗了您,杜明没有翻天的能耐,您尽管唯我是问就是。”

傅天豪沉默了一下,笑笑说道:“这我就不懂了,你贵为‘五城巡捕营’领班,怎么会想法子跑出城来给我送这个信儿?”

杜明苦笑一声道:“傅爷,您别臊我,要不是当初在江南道上混不下去了,龟孙才愿意吃这份粮拿这份俸,对您,我是仰慕已久,由来敬重,杜明我不聋不瞎,尽管官家到处悬赏缉拿您,可是我杜明知道您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今天在‘倚虹堂’您可以毁了杜明,可是您没有,这份恩德叫我杜明既惭愧又感激,知恩不报,我杜明还算人么?再说您护的是忠义之后,我杜明也有一份血性,我要是不找您送这个信儿,将来我拿什么脸见江湖同道,又拿什么脸见我泉下杜家祖宗。”

傅天豪静静听毕,暗暗感动,他也知道不少人托身官府是出于无奈不得已,六扇门里,也不乏有血性的汉子,他目光一凝:“杜老……”

杜明忙道:“我不敢当,只要您认为杜明还算个人,杜明也就知足了。”

傅天豪道:“你不用这么说,我是个怎么样的人,你既然清楚,应该知道我不会做作,不擅虚假,对杜老你,我只有敬佩,我交杜老这个朋友。”

杜明不禁一阵激动,道:“傅爷,杜明哪敢奢求这么多……”

傅天豪道:“杜老,你我都是江湖人,江湖人注重一个义字,为人行事凭的是一句话,杜老这朋友我是交定了,从现在起,‘五城巡捕营’里,我有杜老这么一个朋友了。”

杜明突然老泪纵横,道:“傅爷,我,我,我这是哪来这么大造化……”

傅天豪道:“杜老太看重傅天豪了,傅天豪跟杜老你一样,也是个江湖人……”

杜明摇头说道:“傅爷您别这么说,您这个江湖人跟杜明这个江湖人可大不相同,江湖上提起傅爷来,没有不一脸敬重双挑拇指的,我杜明却在江湖道上连待都待不了……”

傅天豪道:“杜老别再说什么了,这地方不是说话的地方,都不能在这儿久待,快半夜了,杜老也应该回城复命去了。”

杜明举袖擦了擦脸上的老泪,点头道:“我这就走,您……”

傅天豪道:“我还要进城去。”

杜明一征道:“傅爷,我刚才告诉过您……”

傅天豪道:“我知道,我自会小心,不瞒杜老,沈姑娘被人出卖,这件事我非弄个清楚不可,而赵六指儿也欠过我的.我正好藉这机会跟他作个了结。”

杜明道:“对了,我忘了问了,沈姑娘呢?她跟您分手了么?”

傅天豪道:“我把她暂时托给一个朋友了,杜老该知道,沈姑娘是个出身书香门第的弱女子,已经受够了惊吓,我不能再让她跟着我进城冒险,而且有她跟着我行动也不太方便。”

杜明道:“您说得是,您说得是,这么说是一定要进城里去?”

傅天豪点了点头道:“不错。”

杜明道:“既然这样,我不便再拦您,好在一个‘五城巡捕营’跟诸霸天、赵六指儿他们您未必放在眼里,可是明枪好躲,暗箭难防,明的我不知道,黑道上这些人我清楚,他们什么手段都使得出,说不定还有什么别的毒招,您还是要多小心。”

傅天豪道:“谢谢杜老,我自己会小心的,万—打不过,我会跑,相信江湖上能快过我这两条腿的还不太多。”

杜明忍不住笑了,抱拳一哈腰道:“那么,傅爷,我告辞了。”

他二话没说,转身疾掠而去,的确是“鬼影子”,一转眼工夫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傅天豪站在那儿一直望着杜明那瘦小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不见,摇摇头道:“想不到‘鬼影子’杜明是这么个人。”

他提一口气腾身掠上了城头,那丈余宽的城头空荡寂静,听不见一点声息,也看不见一点动静,在城上他略略地停了一下,四下里打量了一下之后,便飞身扑了下去。

他轻得跟片落叶似的落在城根儿暗影里,等他再从城根儿暗影里走出来的时候,他已经变了一个人,白渗渗的一张脸,不带一丝儿血色。

除非他碰上了“大鹰爪”谭北斗,要不然绝不会有人找他这位任先生的麻烦。

他要找赵六指儿,可是那是私仇,他要找霍天行几兄弟,那才是大事。

“大漠龙”不是个不分轻重的人,他要先找霍天行几兄弟。

在偌大一个“北京城”里找几个人谈何容易?霍天行跟白不群已离开了“泰安堂”跟那家酒馆儿,章一绝、骆二巧、还有老五韩奎、老十司徒逸,跟“燕云十三侠”的最末一位乐清就绝不会再待在“天桥”。那么他几兄弟在哪儿?只有耐着性子找了。

他顺着东城根儿往西走,这一带离住家远一点儿,白天是一片荒凉,到了晚上更有点懔人。“鬼影子”杜明告诉他,如今城里到处是埋伏,到处是桩卡,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所以一边走,一边用他敏锐的听觉跟超人的目力四下搜索,这样他可以在别人没发现他之前,发现别人。

走着走着,他忽然有了警觉,他听见一阵急速的衣袂飘风声从他左肩前方掠了过来。

当然,这是夜行人。在今夜这种情形下,“北京城”里埋伏处,桩卡遍布,施展轻功身法驰行的夜行人恐怕不多。

傅天豪虽然没把“五城巡捕营”、诸霸天跟赵六指儿这些人放在眼前,他现在找的是“燕云十三侠”霍天行兄弟,他不愿意节外生枝,多惹麻烦,身躯只一闪,便躲到了一棵合围的大树后。

他这里刚藏好身形,两条黑影疾掠而至,从树前五六丈处过去,一个起落已消失在远处夜色里。

两个夜行人的身法相当快,只从大树前一闪便过去了,可是傅天豪已看得清清楚楚,那两个穿一身黑衣裤褂,手里倒提着一把单刀,“五城巡捕营”的,杜明没骗他。

那两个去远了,傅天豪刚想从树后出来,忽听一阵衣袂飘风声,又从那两个“五城巡捕营”的巡捕逝去方向传了过来。

傅天豪一步刚要跨出,忙又退了回来。

远处掠来两条人影,看身材,看身法,赫然竟是刚才那两个,他两个已经过去了,现在又折回来,难不成有什么发现?傅天豪心念一转,提一口气,纵身掠上了树顶。

他在树顶藏好身形,适时那两个“五城巡捕营”巡捕双双掠到,这回没从树前掠过,竟然一起落在大树下。傅天豪看得一怔,暗道:“这是干什么……”

只听左边那个身材略为瘦小的巡捕道:“折腾了半夜了,别说人了,连个‘鬼影子’也没瞧见,我看咱们那位大人的心思是白费了,本来也是,‘大漠龙’什么样个人儿,凭咱们‘五城巡捕营’的想拿他,做梦,跑得两条腿都快折了,这儿没人,坐下来偷懒吧!”说着一屁股坐了下去,人往树干上一靠,竟然歇起来了。

右边那名巡捕稍为胖点儿,头上都见了汗,铁青着脸,冷哼一声道:“说起来就数我倒他XX的楣,跟桂花儿说好的,今儿晚上到她那儿去,这下可好,去不成了,什么时候不好拿‘大漠龙’?偏偏今儿个,你说得对,凭咱们这些人就想拿人家‘大漠龙’么,真是做他XX的梦。”

那名身材瘦小的巡捕“哈!”地一声笑道:“别抱怨,老秦,就数你一个人有相好的,别人就没有,我他XX的还不是跟你一样,跟小红说好了的,这种事呀别太认真,没咱们,人家会搂个枕头睡觉?会不熄灯等一夜?没那回事儿,没咱们,人家照样有人陪,说不定比咱们赔着还乐呢!”

姓秦的胖子脸色更难看了,把刀狠狠地往地上一插,就要往下坐,那瘦子巡捕“嘘!”

地一声:“有人来了,快走吧!要是让领班碰上,咱们俩呀吃不完兜着走。”

他站起来先窜了出去。

姓秦的胖子“呸!”一声吐了口唾沫,道:“今儿晚上真他妈走楣运,要赌牌九非他妈摸回‘瘪’不可。”他拔起刀来跟着窜了出去。

傅天豪居高临下,不但听见了,也看见了,那小个子听觉不赖,的确有人来了。

又是两个黑衣汉子,不过这两个黑衣汉子不是施展轻功身法,而是并肩往这边儿走。

这两个黑衣汉子一高一矮,穿的也是黑裤褂,但一看就知道不是“五城巡捕营”的,矮的那个手提的是一根三节棍,高的那个手里抓的是根链子枪。

傅天豪心想:这两个八成儿是诸霸天或赵六指儿的人。

那两个走得相当快,傅天豪这心念才动,他两个已经到了大树下,那矮子突然停了下来道;“五哥,歇歇腿儿吧!”

“别歇了,老七。”高个子摇摇头道:“姑媳信得过咱们哥儿俩,也交待过咱们哥儿俩了,要是找不着那位,咱们怎么跟姑娘交待呀?”

“那有什么法子?”矮个子一摊手道:“说不定人家早知道子,根本就没往城里来。”

“不会的,老七。”高个子摇头说道:“姑娘说得好,人家‘大漠龙’根本不是怕事儿的人,凭咱们这些个,人家会放在眼里?说起来咱们老爷子也真是,又不干咱们的事儿,咱们跟着起什么哄,这个官字儿沾不得,沾上了就甩不掉,你瞧着吧!往后去有咱们老爷子头痛的。”

矮个子哼哼两声道:“以我看哪!这个官字儿倒还好点儿,凭咱们老爷子在‘北京城’的声望势力,六扇门未必敢拿他怎么样,倒是‘大漠龙’才让人揪心呢!人家又没招咱们惹咱们,咱们老爷子偏偏听赵六指儿的跟着起哄,一旦把‘大漠龙’惹火儿了,等他找上了门来,拿把剑往那儿一伸,咱们这一伙儿里恐怕挑不出个能在人家剑下走完三招的,到那时候呀……”

“容易。”高个子冷冷说道:“主意是赵六指儿出的,让他去挡去。”

“说得容易。”矮个子道:“赵六指儿是那么省油的灯么?谁又不是小孩儿了还看不出来,他跟‘大漠龙’有梁子,他要是有本事奈何‘大漠龙’,他绝不会拉咱们老爷子做伴儿沾这个官家儿,真要等‘大漠龙’找上门来呀!只怕他早开溜了,哼!老狐狸一个,偏偏咱们老爷子就听他的。”

矮个子摇摇头又道:“其实也不能怪咱们老爷子耳根软,谁叫赵六指儿是北六省黑道儿的瓢把子,不听他的又能怎么办?”

“瓢把子?”高个子冷笑两声道:“算了吧!要真是北六省黑道儿的瓢把子,早就把北六省黑道儿上的人手调到京里来

对付‘大漠龙’了,还会拉上咱们老爷子沾这个官字儿?”

矮个子沉默了一下道:“五哥,别的不谈了,咱们俩的正事要紧,你说咱们上哪儿找‘大漠龙’去?”

“上哪儿找呀?”高个子说:“外城咱们已经跑遍了,总不能往内城吧!‘大漠龙’要这么容易让咱们碰上也就算不得‘大漠龙’了,再说如今全城的埋伏桩卡都是为对付‘大漠龙’的,有谁知道咱们俩是别有心思,别有任务呀?”

傅天豪藏身树顶,听得一清二楚,他知道树下的这两个是诸霸天的人,这两个嘴里所说的姑娘一定是诸亚男。

可是他不知道诸亚男让这两个找他干什么,猜想诸亚男的用意可能跟“鬼影子”杜明一样,希望能适时给他一个警告,

告诉他“北京城”里布满了明桩暗卡,告诉他善铭已经外借了诸霸天跟赵六指儿在黑道上的势力,告诉他明枪好躲,暗箭难

防。

他想下树现身间个究竟,可是转念一想又觉没这个必要,而且他也不愿欠诸亚男的情,再惹这个麻烦。

心里刚想到这儿,忽听树下那矮个子道:“对了,五哥,老爷子这是什么意思?交待要满城搜,不许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却又偏偏不许咱们近西边儿那片树林子,万一‘大漠龙’要在那片树林子里,满城这些桩卡不就白布了么?”

“谁知道?”高个子哼哼两声道:“听三哥说,这不是咱们老爷子的意思,是‘五城巡捕营’交待的,管他呢!他们既然这么

交待,咱们就这么听不就行了么?”

傅天豪听得微微一怔,心想:“西边儿那片树林子不许近,‘五城巡捕营’是什么意思?

这矮个子说的不错,既然下令满城搜又不许近西边那片树林子,万一自己要是在那儿,这满城的桩卡的确白布了……”

只听那矮个子道:“话是不错,五哥,只是你别忘了,姑娘是让咱们俩找‘大漠龙’送信儿的,万一‘大漠龙’要是真在那片树林子里……”

高个子“哼!”地一声道:“老七,你糊涂了?‘大漠龙’要真在那儿更好,不是不让咱们近那片树林子么?那咱们还担什么心?”

“说的是。”矮个子怔了一怔点点头,道:“我的脑筋怎么就没转过来。”

“走吧!老七。”高个子道:“咱们再转转去,真要再找不着,咱们也只有回去给姑娘回个话。”他两个走了。

傅天豪在树上皱了眉,他在想:“五城巡捕营”究竟为什么不让人近西边那片树林子?

抬眼往西一看,夜色太黑,距离太远,视线里看不见西边儿有什么树林子,或许那片树林所在地还要往西走点儿。

想着想着,忽然心里一动,想起了当初“五城巡捕营”的人夜闯“泰安堂”抓沈书玉的时候没动“燕云十三侠”任何一个,现在满城搜他,不让接近西边那片树林子,会不会也是……一念及此,他心头猛然一阵跳动,长身而起,行空天马般往西扑去。

傅天豪轻功身法高绝,转眼工夫之后已驰出了刚才在大树上的视线,现在他看见了,眼前一片树林子,不怎么大,树林子黑忽忽的,似乎有几间房子,但却看不见一点灯光。

而也就在他看见那片树林子的同时,他忽然惊觉前面不远处躲的有人。

人不多,只有一个,他心里转了转,停也没停地继续往那片树林子扑了过去。

可也就在这时候,前面七八丈外一片半人高的野草丛中站起个黑影,只听那黑影扬声发话说道:“哪位朋友?请停身说话。”

傅天豪马上就听出那人是谁来了,立即收势停身道:“可是乐十三侠?傅天豪求见霍大侠。”

那黑影腾身掠了过来,隔一丈落地,不正是“天桥”练把式,卖跌打损伤药的那个瘦小黑汉子,“燕云十三侠”中的最末一位乐清。

乐清目光一凝,在他脸上深深打量一眼,透着狐疑道:“阁下是‘大漠龙’傅大侠?”

傅天豪抬手摘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

乐清双眉陡地一扬,道:“果然是‘大漠龙’傅大侠,我大哥候驾多时,请!”

一摆手,侧身往后退了一步。

傅天豪不由怔了一怔道:“怎么?霍大侠知道我要来?”

乐清道:“我大哥料想傅大侠在救了沈姑娘之后,一定会找寻我兄弟。”

傅天豪又复一怔道:“霍大侠也知道沈姑娘已经脱险?”

乐清淡然一笑道:“传大侠兵不刃血,救人救得漂亮,我兄弟哪有不知道的道理?”

乐清的话里带刺儿,可是傅天豪没听出来,又怎么想到霍天行对他救人之举有所不满,当然他也没想到他的行动会被章小凤“料中”,他当即含笑抱拳,道:“好说,我不过取了个巧。”迈步往前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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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乐清陪着他往前走,没说一句话,股上也没一点表情,看看已近那稀疏疏的一片树林,陡然喝道:“二虎,往里报,傅大侠到了。”

傅天豪马上看见有棵大树后,闪出一条人影,飞快地往里扑去,他忙道:“乐十三侠这么客气,叫傅天豪怎么敢当?”

乐清淡然说道:“江湖礼数不可失,傅大侠不必客气。”

说话间,已进那片稀疏疏的树林,这才看见一点微弱的灯光,灯光在正中一间屋子里,似乎用什么东西从外头挡着,所以灯光绝不外泄,只出了这片树林也绝看不见。

正中那间屋里黑忽忽的站着几个人,傅天豪看得清楚,那正是霍天行、章民山、白不群、骆家英、韩奎、司徒逸兄弟,还有“泰安堂”药铺的伙计,霍天行的大徒弟大虎,他几兄弟都站在屋里,没一个出来迎的。

傅天豪觉得有点不对,可是他没在意,到了屋门口,他一抱拳道:“诸位,恕傅天豪打扰。”

白不群、骆家英、韩奎、司徒逸的神色都很冷漠,尤其是莽老五韩奎,他更是怒形于色。

可是霍天行、章民山二人神色却相当平和,章民山抱拳答了一礼,霍天行答了一礼后,摆手说道:“不敢,傅大侠客气,请进屋坐。”

表现得虽没那么热络,可并没有失了江湖礼数。

进了屋,落了座,霍天行道:“大虎,给傅大侠倒茶。”

大虎恭应一声,立即把一杯茶送到傅天豪面前。

大虎退回了一边儿,霍天行坐着一抱拳说道:“傅大侠代我兄弟救沈姑娘脱了险,霍天行这里先谢您。”

傅天豪欠身说道:“不敢当,霍大侠客气,沈姑娘忠义之后,身临危厄,傅天豪不能也不敢坐视。”

霍天行道:“说来好叫霍天行兄弟惭愧,沈姑娘投奔的是我兄弟,寄住在‘泰安堂’里,我兄弟护卫不周,沈姑娘让‘五城巡捕营’的人抓了去,却让傅大侠只身冒险把沈姑娘救了出来。”

傅天豪道:“好说,我刚说过,沈姑娘忠义之后,身临危厄,傅天豪也不敢坐视,其实我只是赶巧,也比诸位早了一步而

已。”

白不群道:“傅大侠兵不刃血,也等于没惊动什么人,救人救得漂亮,好叫我兄弟钦佩。”

傅天豪刚要说话,韩奎突然冷冷说道:“傅大侠,怎没看见沈姑娘回来?”

这时候傅天豪已经明显地觉出小大对劲,可是他有—副超人的胸襟,并没有放在心上,道:“眼下‘北京城’里埋伏处处,桩卡遍布,我要进城来找诸位,带着沈姑娘诸多不便,所以我只有暂时把她托给了一个朋友。”

韩奎冷冷一笑道:“怕是沈姑娘对我兄弟有什么不满,不愿意来吧?”

司徒逸接着冷冷说道:“傅大侠那位朋友可靠么?万一出点什么差错,傅大侠这番心思就白费了。”

傅天豪突然笑了,心想:这倒好,该问的我还没问呢!却让你们来了个先发制人。

也就因霍天行兄弟对他不满,他对“五城巡捕营”一再厚此薄彼之举更增加了三分怀疑。

他冲霍天行一抱拳,含笑说道:“傅天豪要有什么得罪诸位之处,还望霍大侠明说。”

韩奎一向莽惯了,一巴掌拍在桌上,把傅天豪面前那杯茶都震洒了,洒了一桌子,韩奎冷笑说道:“傅天豪,你还反穿皮袄装的什么佯……”

霍天行双眉一扬,沉声说道:“你这是干什么,连个礼数都不懂么?给我退后。”

韩奎叫道:“大哥,事情已到了这地步……”

霍天行脸上变了颜色,喝道:“老五,你听不听我的?”

韩奎没敢再吭气儿,扭头退向后去。

霍天行转身冲傅天豪一抱拳道:“我这个五弟性情刚烈,一向莽撞,得罪傅大侠之处,霍天行这里代为赔罪。”

傅天豪淡然一笑,答礼说道:“好说,必然傅天豪有什么地方得罪了诸位,不然韩五侠不会这样。”

白不群冷冷接口说道:“恐怕还真让傅大侠你说着了。”

傅天豪眼都没抬,看着霍天行含笑说道:“霍大侠,傅天豪请教。”

霍天行神情一肃,道:“既然话说到了这儿,正好趁这机会把彼此间的这点误会澄清一下,恕霍天行直言……”

傅天豪道:“好说,霍大侠有话尽管明说。”

霍天行道:“有人说沈姑娘被抓的事,是有人到‘五城巡捕营’告的密,而事实上知道沈姑娘住在‘泰安堂’的人并不多……”

傅天豪心想:“这倒好,我想问的却让你们先问了……”

他笑笑说道:“原来如此,这件事确有澄清的必要,不瞒霍大侠说,我冒险进城来见诸位,为的也就是这件事。”

韩奎忍不住道:“是啊!这么一来,可以把你洗刷得一干二净。”

傅天豪淡然一笑道:“韩五侠,我无意洗刷什么,只是我要问问,诸位凭什么怀疑我傅天豪?”

韩奎道:“很简单,只因为知道沈姑娘住在‘泰安堂’的只有你一个。”

傅天豪道:“韩五侠,这话就不对了,可能是傅天豪那天拜访白三侠离去后,沈姑娘从‘泰安堂’出来时被‘五城巡捕营’的眼线看见了,再说,沈姑娘住在‘泰安堂’的事,诸位比我更清楚,是么?”

韩奎勃然色变,道:“姓傅的,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我兄弟之中有人出卖了沈姑娘?”

傅天豪淡然说道:“韩五侠,我没这么说,这句话只是针对韩五侠那句知道沈姑娘在‘泰安堂’的只我一人,事实上没证没据我也不敢随便指人,只是至少我傅天豪不是这种人,不会做这种为江湖所不齿、所难容的事。”

韩奎还待再说,霍天行抬手拦住了他,道:“傅大侠,咱们彼此毫无半点私人恩怨,我兄弟对傅大侠你也一向敬重,霍天行就事论事,说话绝不偏倚,沈姑娘那天从‘泰安堂’出来时被‘五城巡捕营’的眼线看见一事,霍天行不能不承认这不无可能,可是霍天行却听人说,是个身手相当高的黑衣蒙面人到‘五城巡捕营’告的密。”

傅天豪道:“但不知霍大侠是听谁说的?”

“我!”人影一闪,章小凤不知道从那儿窜了过来,娇靥上神色冰冷,两道霜雪似的目光直逼傅天豪。

傅天豪呆了一呆,道:“原来是章姑娘,我请教,章姑娘可是亲眼看见……”

章小凤冰冷说道:“我没有亲眼看见,我哪有那么好的能耐,我也是听人说的。”

傅天豪道:“但不知章姑娘又是听谁说的?”

章小凤道:“告诉你也无妨,‘九门提督’善铭,你见过他这个人,是不是?”

傅天豪倏然一笑道:“原来是这位提督大人,我何止见过,我还曾跟这位提督大人把臂走了一段路呢!”

章小凤道:“光彩得很。”

傅天豪没在意道:“章姑娘,善铭可曾指明那个人就是傅天豪?”

“这倒没有。”章小凤冷笑一声道:“只不过我五叔刚才说得好,知道沈姑娘住在‘泰安堂’的人并不多……”

傅天豪道:“章姑娘,那个人可能就是当日看见了沈姑娘从‘泰安堂’药铺出来的‘五城巡捕营’眼线,是不?”

章小凤冷笑一声道:“他要是‘五城巡捕营’的眼线,何用蒙面,分明是怕人认出他是谁来,再说数遍京畿,有那么好身手的人也不多,综合以上各点,你不能不承认你的嫌疑最重。”

傅天豪道:“章姑娘,善铭的话可信么?”

章小凤道:“当然可信,这种事他用不着瞒人。”

傅天豪道:“那么他又怎么会把这种事告诉姑娘……”

章小凤冷笑一声道:“你恐怕还不知道,内城各府邸我熟得很,我也经常进出,在我结交的权贵当中,善铭只不过是个起码的。”

傅天豪呆了一呆道:“这一点我倒真没想到,不错,‘金嗓玉喉’红遍半边天,经常是权贵们座上嘉宾,尤其是章二侠跟骆四侠,那些贝子、贝勒、格格,几乎有一半是章二侠跟骆四侠的高足,由姑娘出面跟善铭打听,善铭自然是有一句说一句。”

章小凤道:“那么你就该知道,我们指你并不是没有根据……”

傅天豪道:“章姑娘恐怕忽略了一点。”

章小凤道:“沈姑娘是你救出来的,是不?”

傅天豪道:“不错。”

“当然了。”章小凤冷冷一笑道:“这是铁一般的事实,我不能不承认,只是我有这么个想法,你可愿听听?”

傅天豪道:“章姑娘请说,我洗耳恭听。”

章小凤道:“别跟我那么客气,我不敢当……”

她顿了顿道:“我这么想,你虽然一路护送沈姑娘来京,可是沈姑娘到了京里之后投奔的却是我这几位长辈‘燕云十三侠’,将来一旦‘燕云十三侠’帮沈姑娘救出沈先生来,江湖道上提起来,那可能根本显不出你‘大漠龙’来,而且‘燕云十三侠’在江湖上的名气本就不小,经过这么一件事之后,名气自然会更大更响亮,很可能会凌驾于你‘大漠龙’之上,这,自然使你心里很不痛快,于是你告密在先,救出沈姑娘于后。

这么一来,人是从‘燕云十三侠’手里丢的,却是经你‘大漠龙’的手救出来的,‘燕云十三侠’丢了大脸,而江湖上提起你‘大漠龙’来没有不双挑拇指的,而且还博得沈姑娘感恩图报,赢得沈姑娘一颗芳心,傅大侠,我这想法说得过去么?”

听的时候,傅天豪十分平静,静静听毕,却突然笑了,而且笑得十分爽朗,笑着说道:

“活了二十多年,我还不知道傅天豪是个这么个人呢!连我自己都没想到的,章姑娘竟然全替我想到了……”

笑容一敛目光一凝,望着霍天行正色说道:“不知道霍大侠对章姑娘这番话有什么看法?”

霍天行两道灰眉一耸,道:“傅大侠既然问起了,我就不得不实说了,我本不信,可是她每料皆中,我就不能不承认她每一句话都是理了。”

傅天豪道:“霍大侠这每料必中是指……”

霍天行道:“她料傅大侠必会找我兄弟意图洗刷自己,她料沈姑娘或许会跟傅大侠一起来,但却不愿意再回到我兄弟这边来……”

傅天豪道:“章姑娘好心智,霍大侠,人我已经救了出来,为恐霍大侠不知再冒险闯‘五城巡捕营’,也为查明究竟是谁出卖了沈姑娘,我不能不来见见霍大侠,至于后者,我刚才说过‘北京城’里现在埋伏四处,遍设桩—卡,为的就是对付我傅天豪跟沈姑娘,霍大侠清想,在这种情形下,我怎么能让沈姑娘跟我一块进城……”

章小凤冷冷一笑道:“我们不能不承认你说的是理,只是我要问你一句,希望你有胆量实话实说,沈姑娘本人是不是不愿意再见我们?”

傅天豪毅然点头说道:“沈姑娘确有说过这种话,不过她没有别的意思……”

章小凤道:“那么她是什么意思?”

傅天豪道:“她认为她给诸位添的麻烦已经够多了,霍大侠的药铺不能开,白三侠的酒馆儿也关门……”

章小凤冷冷一笑道:“‘五城巡捕营’的人只抓走了她一个,我们这些人却没动一动,恐怕沈姑娘她也多心了吧?”

傅天豪呆了一呆道:“不瞒章姑娘说,沈姑娘没有多心,我倒是想明白个究竟。”

章小凤道:“你既然知道我结交的都是权贵,就该知道善铭为什么没动我们这些人。”

傅天豪淡淡一笑道:“这么说,善铭早在派人到‘泰安堂’之前,就已经知道霍大侠、白三侠跟姑娘的关系了?”

章小凤道:“那是当然。”

傅天豪道:“这我就不明白了,既是善铭知道霍大侠、白三侠跟姑娘的关系,他怎么会派人夜闯‘泰安堂’……”

章小凤道:“傅大侠,您可别忘了,沈姑娘是他们眼中的叛逆啊!”

“不错。”傅天豪点头说道:“沈姑娘确是他们眼中的叛逆,只是按大清皇律窝藏叛逆者与叛逆同罪,善铭他敢擅作主张厚此薄彼么?”

章小凤冷冷一笑道:“听傅大侠您的口气,好像是说‘燕云十三侠’跟善铭有勾结似的。”

韩奎砰然一声拍桌子,茶杯掉在地上掉个粉碎,剩下的半杯茶也溅了一地,韩奎厉声说道:“傅天豪,你还想反咬我兄弟一口。”

章小凤接着说道:“傅大侠,我不妨告诉你,窝藏叛逆者跟叛逆同罪,善铭不是不清楚,可是凭他那个小小的‘九门提督’还惹不起‘燕云十三侠’善铭他亲口跟我说过这种话,只要我们让他过得去,他绝不会给他自己找这个麻烦……”

傅天豪点了点头道:“那就难怪‘五城巡捕营’下令,满城遍搜傅天豪,只不许近这片树林子了。”

霍天行一怔道:“傅大侠,这话是谁说的?”

傅天豪道:“是我一路上听来的。”

霍天行一脸恍悟神色地道:“难怪他们始终没往这儿来……”

这句话的话声还没落,二虎一阵风般扑了进来,急急说道:“师父,有人往这边来了,好几十个。”

霍天行霍地站了起来,道:“看出是什么样的人了么?”

二虎道:“太黑,太远,看不清。”

只听白不群道:“近了。”

傅天豪也听见了,四下里衣袂破风之声大起,不但近了,而且显然还把这几间屋,这片树林子围起来。

白不群这里话声方落,外头跟着响起了一声吆喝:“里头的人不许动,我们是‘五城巡捕营’的。”

傅天豪双眉一扬,站了起来,道:“看来善铭并不是不敢惹诸位。”

章小凤冷笑一声道:“那要看是不是有人在里头使坏了。”

别看韩奎素来莽撞,这点儿却是一点就透,他大叫一声道:“好啊!姓傅的,原来是你。”

适时外头有人喊道:“大家别怕也不许动,我们只拿一个劫叛逆的钦犯傅天豪……”

傅天豪淡然一笑道:“韩五侠,你听见了吧?”

韩奎为之一怔,立即住口不言。

章小凤哼地一声冷笑道:“还不知道是真是假呢!别人上了人家的当,我看咱们还是准备准备的好。”

霍天行一点头道:“小凤说得不错,大伙儿准备兵刃。”

大伙儿的兵刃都在身上,有了霍天行这句话,章民山等立即把自己兵刃抄在了手中。

这时候外头喊声又传了进来:“傅天豪,你要是个英雄好汉你就出来,别连累了无辜。”

傅天豪淡然一笑道:“看来善铭还是不敢招惹诸位,他们既然只要我,为免连累诸位,我只有出去。”他迈步要往外走。

章小凤突然喝道:“慢一点儿,别把人都当傻子,以为我们没人知道,你跟他们玩的是什么把戏,你躲在这儿,好让他们冲进来拿人是不是?到今天我才看透了你,一不做;二不休,姓傅的,你可真狠啊!”

这一番话不啻火上溅油,韩奎大叫一声道:“先毁了这丧心病狂的匹夫,咱们再往外冲。”

他手里提的是个西瓜般大小的锤,看样子还不轻,说着他举起锤来冲傅天豪当头砸下,他力大锤重,这一锤威猛无伦。

傅天豪不怕他这个锤,但是因在这间屋子里以一对九,他多少要吃点亏,他淡然一笑道:

“想逼我出去就说想逼我出去,几位何必来这一套,用不着诸位逼,我自己出去。”

他一闪身避开韩奎那一锤,窜了出去。

只听见外头有人喊道;“傅天豪从前头出来了。”

猛可里火疾闪,轰然一声,一蓬铁砂打了过来。

傅天豪一惊闪身往左边那两间房子屋角扑了过去。

这边屋里每个人都看得清楚,二虎惊叫说道:“师父,他们有火器。”

霍天行皱皱眉头道:“只怕他们真的是来拿傅天豪的。”

他这里话声方落,傅天豪心知这地方不能久待,也绝不能被困在这儿,顺手拾起一块砖头往左振腕一扔,引得外头的人注意力稍微一转,他运人带剑拔起半空扑了出去。

他身法奇快,霍天行等在屋里看得清楚,只一眨眼工夫就见他扑出了那片树林。

刹时间十几条黑影截住了他,可是只一照面那十几条黑影马上又踉跄往后退去。

而且有四五个倒了下去,滚出了老远,也就在这时候,傅天豪腾身又起,电一般地往外扑去。

霍天行摇摇头道:“‘大漠龙’不愧是江湖第一把好手,十几个‘五城巡捕营’的好手不但拦不住他,甚至经不起他一剑。”

他这句话声方落,外头火光再闪,又轰然一声,把十几丈方圆内照得一亮,不但他看得清清楚楚,章民山几个也都看见了,傅天豪已然腾起的身躯突然跟个断线风筝似的往下一落。

二虎脱口叫道:“他们打中他了。”

只见傅天豪在地上翻个跟头,腾身又起,两个起落就看不见了。

外头那些“五城巡捕营”的呼喝着纷纷追了过去。

二虎又叫道:“我的天,他居然还能跑……”

霍天行缓缓说道:“他受了伤,伤在左半边身子,伤得不轻。”

二虎道:“就是说嘛!要是我,我绝爬不起来。”

霍天行脸色突然变得十分凝重,道:“咱们跟傅天豪之间的这仇算是结下了,希望错的是他,不是咱们。”

这句话,听得章民山等刹时间胸口像堵了块什么似的,都没说话,连章小凤也没说一句话。

口 口 口

霍天行没看错,傅天豪确实受了伤,确实伤在左半身,可是他咬牙忍着那火辣辣的炙痛,支撑着往前跑。

他知道,他绝不能落进“五城巡捕营”手里,只—落进了“五城巡捕营”手里,就什么都完了。

他提着一口气,轻功身法全力施为地往前跑,他不知道跑的是什么方向,也不知道他走的是哪条路,只知道他跑着跑着,进了一条漆黑的胡同里。

经过这么一阵急速而剧烈的奔跑,他的伤处更疼了,只觉左半身子跟火燎一般,胸口发闷,两眼发黑,两条腿重逾千斤。

他知道他马上就会倒下去,可是他却又知道不能就这么在这条胡同里,要是他倒在了这条胡同里,绝没希望逃出“五城巡捕营”的手去。

一念及此,他勉强又提了一口气腾身掠起,往胡同左边一户人家的墙里翻去。

他翻过了墙,人落了地,再也支持不住了,眼前一黑栽了下去,接着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口 口 口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渐渐又有了知觉。

头一个知觉是他觉得伤处已经没那么火燎般的疼痛了。

接着,他发现眼前有光亮,忙睁眼一看,灯光亮的刺眼,他忙又闭上了眼帘。

尽管只是那么一睁眼,可是他已经看见了,那刺眼的灯光只不过是一盏纱灯,就在离他不远处的方椅上。

一盏纱灯能有多大光亮?那是由于他是在黑暗中昏倒,太久没睁眼的缘故。

过了一会儿,他又试着睁开了眼,这会儿好了,灯光没那么刺眼了,他也可以看清身周的一切了。

他睡在一间很雅致的屋子里,屋子不大,但室雅何须大?

这间很雅致的屋子很显然的是间卧房,因为他是躺在一张纱帐低垂,玉钩分悬,软绵绵的床上。

身上盖的是条大红面儿的绵被,头底下枕的是只绣花枕,就在这时候,他闻见那只绣花枕上透着阵阵的幽香。

这是谁家姑娘的闺房?

谁家姑娘又这么好心,不但救了他,而且把一个带伤的人放在自己屋里,自己床上?

傅天豪不由想起了当日他躺在凤妞儿那座小楼上的情景。

当然,眼下这间卧房绝不可能是凤妞儿的。

就在他心念转动,思潮迭起的当儿,一阵轻盈步履声传了过来,而且由远而近一直到了门口。紧接着,两扇房门被轻轻地推开了,一位身穿青色衣裙,年方十六七的美姑娘轻轻的跨了进来。

傅天豪看见了她,她一眼也瞥见了傅天豪。

她吓了一跳,“哎哟!”一声道:“你醒了。”

带着一阵香风走了过来,伸出一双欺雪赛霜晶莹如玉的皓腕,一边挂帐子,一边盯着傅天豪,那双美目跟白玉盘里托着两颗黑珠子似的,那么圆,那么亮,那么动人:“你什么时候醒来的?”

傅天豪道:“刚醒,姑娘是……”

那青衣美姑娘抿嘴一笑道:“我啊!我是这家里的人,昨儿晚上我们都睡着了,听见墙边砰然一声把我们都吓醒了,点上了灯过去,可没把我们吓死,我们费了好大的劲儿,累得浑身是汗才把你弄进屋里来,就是这么回事儿,明白了吧?”

傅天豪道:“这儿是姑娘的……”

“你问这间屋?”青衣美姑娘摇摇头,含笑说道:“这是我们姑娘的卧房,我是我们姑娘的丫头,我叫小玲。”

傅天豪道:“玲姑娘,我还没谢谢……”

青衣美姑娘小玲摇一摇头道:“别谢我,要谢谢我们姑娘,是她救了你,连你身上的伤都是她治的,你昏睡了一天一夜了,我们姑娘给你上药换药,连眼都没合一下。”

傅天豪心里泛起一阵感激,也泛起一阵不安,道:“那真是太感谢你家姑娘了,给府上添不少麻烦,我也很不安。”

“别这么说。”小玲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是么?你不知道,我们姑娘天生有一副好心肠,那怕是只鸟儿让谁打伤了,她也会忙上老半天。”

傅天豪道:“玲姑娘,贵主人尊姓是……”

小玲道:“我们姑娘姓秦,有事儿出去了,大概快回来了,你……”

倏然一笑道:“我们姑娘不许我问你什么,我差点儿忘了。”

傅天豪怔了一怔道:“你家姑娘不许你问我什么,为什么?”

“不知道。”小玲摇摇头道:“我们姑娘是这么交待的,她没说为什么,我没敢问,反正我听她的不问你就是了。”

傅天豪心里转了一转,还想说什么,只听一阵得得蹄声跟辘辘车声由远而近。

小玲凝神一听,急道:“我们姑娘回来了,你躺着吧!我出去看看去。”

她走了,走得很快,走路的姿态很好看。

屋里刹时是一片静寂,静得让傅天豪不安。

他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心神平定了一下,然后他想:不知道这位姓秦的姑娘是何许人,这么晚回来,看样子是常常出门,挺忙的。

他这里心念转动间,蹄声轮声一起俱止,显然马车已然停下了。

他知道小玲没听错,是她家姑娘回来了。

他心想:这位姓秦的姑娘回来之后,只一听小玲告诉她他醒了,一定会先来看看他。

这位姓秦的姑娘到现在为止,恐怕还不知道他是谁,是个干什么的,要是知道了,不知道她会怎样?

只听一阵轻快步履声由远而近。

傅天豪马上听出那是一前一后两个人,后面的不用说是小玲,前头那位定然是这儿的主人秦姑娘。

果然,门被轻轻推开了,前头一位清丽佳人,一身翠绿色的衣裙,外头还罩着一件风氅,人嫌瘦点儿,但瘦不露骨,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带着灵秀之气。

小玲就跟在她后头。

确是秦姑娘,傅天豪一眼就能确认她是秦姑娘,因为他就是在诸霸天那儿见过那位秦姑娘的。

傅天豪心里为之一跳,人也怔住了,心想: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儿?

看起来自己是上了贼船了。

他能怎么办?身上带着伤,挺重的,动都难动。

人到了无可奈何的时候往往会豁出去,一旦豁了出去,人反而平静、镇定。

傅天豪他在这一转眼工夫之后,便已趋于平静、镇定。

秦姑娘带着一阵香风走了过来,娇靥上堆着笑,那笑是亲切的,是不带一点儿假的。

“你醒了?”

傅天豪道:“谢谢秦姑娘!”

“别客气。”秦姑娘娇靥上亲切的笑容一丝儿不减,人站在床前,一双清澈深邃的目光落在傅天豪脸上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为的是自己,怎么样,现在是不是觉得好点儿了?”

傅天豪道:“谢谢姑娘,好多了。”

秦姑娘道:“那就行了,我先还挂心呢!我不懂治伤,从没碰见过这种事儿,看见血吓得跟什么似的,可又不得不给你治,只有咬牙瞎弄一通了,事后小玲还直笑我,说我手发颤,连脸都白了。”

傅天豪只觉得她比他在诸霸天那儿,碰见她的时候要活泼得多,也觉得她每一句话甜美悦耳,每一个笑都跟花朵绽放般,他道:“我很不安,让姑娘受惊受累,也吵了姑娘的觉。”

秦姑娘诧异地看了他—眼,道:“吵了我的觉?你什么时候吵我的觉了?”

傅天豪道:“记得我进府上的时候,是从墙上翻过来的……”

秦姑娘“哦!”地一声又笑了,道:“原来你是说……可真不假,把我从睡梦中吓醒的,可差点没把我吓死……”

解下风氅往小玲手里一交,拉张椅子过来坐下去道:“饿不饿?我让小玲给你做点儿吃的去?”

傅天豪忙道:“谢谢姑娘,我现在不饿,待会儿再说吧!反正总是要麻烦姑娘跟玲姑娘的。”

“对了。”秦姑娘倏然一笑道:“反正这份儿情你是欠定,干脆就别客气。”

小玲笑了,傅天豪忍不住也笑了,他笑了笑之后道:“不知道姑娘是不是还记得,我跟姑娘见过。”

秦姑娘含笑说道:“当然记得,我这个人记性比忘性大。”

傅天豪道:“姑娘可记得,我跟姑娘是在什么地方见的面?”

秦姑娘道:“记得啊!不是在诸家么?你技震诸家,气势夺人,诸家从来没吃过这种亏,也从没有人敢到诸家去那个样儿,你好威风,好神气。”

傅天豪道:“姑娘见笑了,姑娘跟诸霸天是……”

秦姑娘眨动了一下美目,道:“朋友,怎么?”

傅天豪道:“姑娘该知道,我不是诸霸天的朋友,而且他跟‘宛平’的赵六指儿同为‘五城巡捕营’效力,满城在搜寻我……”

秦姑娘微一点头道:“这个我知道。”

傅天豪为之一怔:“怎么说,姑娘知道?”

秦姑娘“嗯!”了一声道:“现在让他们闹得满城风雨,鸡犬不宁的,我常在外头跑,怎会不知道?”

傅天豪定了定神道:“那么姑娘……”

秦姑娘目光—凝,道:“‘大漠龙’傅天豪,这个名字我听说过;我听说‘大漠龙’是个侠客,你是个英雄,这就够了。”

傅天豪道:“姑娘高义,我感激,只是姑娘恐怕没有想到,这样会连累姑娘。”

秦姑娘道:“我怎么没想到,在当天夜里我一看是你的时候就想到了,可是我并没有把你扔出门外,也没有通知诸霸天让他们到我这儿来抓你,你只管放心在我这儿养伤,只要我不说,谁也不会知道你会在我这儿,我有诸霸天这么一个朋友,谁也不会到我这儿来搜查,我可以这么说,整个‘北京城’没有比我这儿更安全的。”

傅天豪道:“姑娘,我怕万一……”

秦姑娘道:“我一个女人家都干干脆脆的,一个男人家却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大漠龙’在我的心目中是个顶天立地奇男子、大英雄,别让我改变这个看法,好么?”

傅天豪道:“我不在乎姑娘怎么看我,我不能连累姑娘……”

秦姑娘转脸向小玲道:“我也饿了,去做点儿吃的,让傅爷陪我吃点儿。”

小玲答应一声,拧身走了。

傅天豪暗暗叹了口气,道:“姑娘,大恩我不言谢了。”

秦姑娘道:“我当初也没指望你怎么谢我,怎么报答我,我刚没说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为的是我自己。”

傅天豪设说话,他不愿意在口头上再争论什么。

秦姑娘眨动了一下美目,道:“我叫秦婉贞。”

傅天豪道:“秦姑娘。”

秦婉贞道:“你可愿意听听我是个干什么的,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傅天豪道:“我不知道姑娘方便不方便……”

秦婉贞微微一笑道:“没有什么不方便,要是不方便,我也不会问你愿不愿意听了。”

傅天豪道:“那么姑娘请说,我洗耳恭听。”

秦婉贞道:“我是个风尘女子青楼妓。”

傅天豪呆了—呆道:“姑娘开玩笑了。”

秦婉贞道:“你不信?”

傅天豪道:“姑娘不像风尘女子。”

秦婉贞道:“有人天生就像风尘女子么?”

傅天豪道:“那倒不是,只是……”

秦婉贞道:“只是什么?”

傅天豪道:“我说不上来,我只觉得姑娘风度气质两超人……”

秦婉贞笑了道:“我风度气质两超人?是不是因为我救了你,你不好意思不捧捧我?”

傅天豪道:“不,姑娘,我不是个善于奉承人的人,我句句由衷,字字发自肺腑。”

秦婉贞娇笑说道:“好一个句句由衷,字字发自肺腑,能得‘大漠龙’夸赞,夫复何求,今生可无憾了,我该谢谢你。”

傅天豪道:“姑娘……”

秦婉贞摇摇头,道:“说什么风度气质两超人?我不过还保留—些尊严罢了,在‘北京城’里,算得是个名妓,也许就因为我出了名,我结交都是些权贵名流,似乎也就因为这才抬高于我的身分,这就是俗话说的鱼帮水,水帮鱼。”

傅天豪道:“姑娘就一个人?”

秦婉贞道:“我跟一般风尘女子不一样,我不屈于任何一个班子……”

傅天豪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姑娘的家里……”

秦婉贞“哦!”地一声道:“原来你是问……我是只一个人,要是还有亲人,也不许吃这碗人人轻贱的饭了。”

傅天豪道:“姑娘这句话我不敢苟同,有道:自古侠女出风尘……”

秦婉贞倏然而笑道:“你看我像个侠女么?”

傅天豪道:“姑娘虽然身在风尘,但孤傲高洁,侠骨柔肠,这侠女二字,应该当之无愧。”

秦婉贞浅浅一笑道:“能得‘大漠龙’许为侠女,我即使是死也含笑了。”

小玲进来了,手里端了个木漆盘,盘里两个碗,两碗热气腾腾的莲子汤。

秦婉贞接过两碗莲子汤,道:“把傅爷扶坐起来,小心点儿。”

傅天豪忙道:“姑娘,我不饿……”

“没那一说。”秦婉贞道:“几天几夜没吃没吃喝了,哪有不饿的,即使不饿,一碗莲子汤撑不了人,刚才不是说了么,反正这份情你是欠定了,何必再客气,你也不该是个忸忸怩怩的人儿,是不?”

她这里说她的,小玲根本就不管傅天豪怎么说,走过来把傅天豪扶坐了起来,小心翼翼的,在傅天豪身后垫了个枕头。

此恩最难消受,傅天豪好生不安,道:“真给二位添麻烦了。”

他伸出手去接碗。

秦婉贞没给他,望着小玲道:“时候不早了,你先去睡吧!我吃完以后就来。”

小玲很听话,答应一声拧身就走了。

秦婉贞把一碗放在几上,端着一碗道:“别跟我抢,你是个带着伤的人,还是让我侍候你吧!”

傅天豪忙道:“秦姑娘,我又不是不能动,我自己来。”

秦婉贞没理他,拿着调羹搅动着莲子汤,轻轻地吹了几吹,然后一调羹莲子汤递了过去,道:“寝不言,食不语,这个你该懂,别说话了,张嘴。”

傅天豪好不自在,道:“姑娘……”

秦婉贞道:“除非你嫌我笨手笨脚的,要不然就别再说话。”

傅天豪还能说什么?他明知道再说也是白费,他只有怀着一颗感激的心情张开了嘴。

秦婉贞一调羹,一调羹的喂他,香唇边始终含着甜笑,笑得是那么温柔,那么动人。

她挨得傅天豪那么近,那一阵一阵的幽香醉人。

傅天豪是个铁铮铮的奇男子,可是面对此情此景,也免不了有一种异样的感受,这是人之常清,除非是块木头,否则谁也不能无动于衷。

傅天豪在秦婉贞一调羹一调羹的“侍候”下喝完了一碗莲子汤,秦婉贞笑了,除了温柔动人,还多了一份发自心里的喜悦,她望着傅天豪道:“怎么样,还可口么?”

冰糖炖莲子本来就好吃,何况是这么一位美人儿带着温柔动人的笑,如雪皓腕轻递一口口喂的?

傅天豪忍着激动,道:“谢谢姑娘,何只可口!”

秦婉贞放下了空碗,端起了几上那一碗道:“要不要再吃点儿?”

傅天豪道:“不了,姑娘快吃吧!怕都凉了。”

秦婉贞轻轻尝丁一口,倏然一笑道:“不凉,正好,我怕烫。”

她这么一点儿一点儿的吃着。

傅天豪就这么看着,这应该是一种享受。

秦婉贞吃得很慢,可并不是忸怩作态,女儿家天生如此,岂不闻姑娘吃饭细嚼慢咽,男人吃饭都狼吞虎咽?

他静静地看着秦婉贞把一碗莲子汤吃完,似乎有点意犹未尽,真的,看秦婉贞吃东西,永远是看也看不腻。

放下碗,秦婉贞冲他笑了笑道:“我的吃像很不雅,是么?”

傅天豪微一摇头道:“我认为看姑娘吃东西,是人生难得几回的享受。”

秦婉贞看了他一眼笑道:“你真会说话。”

站了起来,道:“时候不早了,你也该歇着了。”她过来扶着傅天豪轻轻往下躺。

刚才小玲也扶过他,他没觉得什么,现在他却觉得有一种异样的感受。

他躺下了,秦婉贞那张清丽的娇靥就在他眼前,好近好近,他心神震动了一下,不知道秦婉贞会有什么感受,只是突然间四道目光被互相吸引住了,傅天豪没动,秦婉贞的一双美目也没眨一眨,一时间,屋里好静好静,静得能听见心跳声。

傅天豪跟秦婉贞恐怕听不见。

蓦地里,一阵梆柝声传了过来,短命的梆柝声。

秦婉贞娇躯一颤,娇靥一红,急忙退向后,转过身端起了两个空碗,她背着身子道:

“歇着吧!我走了,有事儿你可以叫一声。”她没回身,端着碗向房门行去。

傅天豪没说话,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秦婉贞刚走两步,突然停步转回了身,道:“对了,你有没有什么事儿要我代你办的,别再跟我客气,要有你尽管说。”

四目交投,都有一点儿不自在。

傅天豪突然间想起沈书玉跟凤妞儿,他想让秦婉贞派个人去报一声平安,可又怕这一声平安会招得沈书玉跟凤妞儿冒险进城来看他,好在他现在已不觉得伤处怎么疼了,相信一两天内就能下床了,能下床之后尽快回去就是。

于是他说:“谢谢姑娘,我没什么事。”

秦婉贞也没多说,当即说道:“那你就安心在我这儿静养吧!我会尽量减少外间的应酬,留在家里陪你。”说完了话,她转身走了。

突然间,傅天豪就像少了样什么似的,只觉得这间屋里好不冷清。

他怔怔地望着帐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口 口 口

“鹰玉府”那仙境一般的后院里,水榭旁,凌红静静的坐着,手里拿着几片的落叶,一片一片地往水里弹。

她脸上看不出清,看样子她很无聊。

突然,一阵急促步履响动,徐二晃飞一般地跑了进来,跑得有点上气不接下气。

凌红皱眉说道:“二晃,又是什么事儿,跑成这个样儿,王爷要在这儿又要说你了。”

徐二晃喘着说道:“姑娘,不好了,傅爷让他们打伤了。”

凌红霍地站了起来,道:“怎么说?傅爷让他们打伤了谁?”

徐二晃道:“‘五城巡捕营’的。”

凌红道:“‘五城巡捕营’!他们能打伤他?”

徐二晃道:“您不知道,他们用了火器,人又不是铁,怎么能跟火器碰?”

凌红脸上倏地变了色,一把抓住了徐二晃,急道:“是怎么回事儿? 二晃,你慢慢儿说。”

徐二晃道:“我没听怎么真切,只听街上人说,昨儿晚上‘五城巡捕营’的人围捕‘大漠龙’,那‘大漠龙’让他们用火器打伤了。”

凌红一跺脚,道:“你怎么不听真切,现在傅爷人呢?”

徐二晃摇头说道:“不知道,听说跑了,他们现在还在满城搜呢!”

凌红两道柳眉突然一竖,道:“王爷呢?”

徐二晃还没答话,只听一个清朗话声传了过来:“我在这儿。”

凌红跟徐二晃忙抬眼望去,只见鹰王胜奎穿一身雪白衣衫背着手从东边走廊尽头走了过来。

凌红拉着徐二晃追了上去,行近,她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鹰王胜奎回道:“刚进的门,二晃前一脚,我后一脚。”

凌红道:“你回来的正好,我告诉你……”

胜奎道:“我知道,我就是为这件事儿赶回来告诉你一声的。”

凌红道:“那是最好,省得我再说了,你打算怎么办?”

胜奎微一摇头道:“我不打算怎么办。”

凌红一怔道:“怎么说,你……”

胜奎道:“红姐,你要原谅,‘九门提督’职司京畿治安,善铭拿的是官府到处在缉拿的‘大漠龙’,我不便干预。”

凌红柳眉一扬道:“你明知道他不是……”

胜奎道:“我知道他是侠非盗,我也一向极为仰慕他,可是他以武犯禁,在京里劫持官员,触犯大清皇律。”

凌红道:“你说什么,他以武犯禁,在京里劫持官员,触犯了大清皇律?他什么时候?”

胜奎道:“你不是让我打听那位沈姑娘的安危么,我问过‘五城巡捕营’,沈姑娘让‘大漠龙’劫持善铭换回去了,那位沈姑娘是沈在宽的女儿,善铭担不起这个责任,也不甘心丢这个人,他当然会倾全力缉拿‘大漠龙’。”

凌红呆了一呆道:“有这种事儿……”

胜奎道:“不信你可以亲自到‘五城巡捕营’走一趟。”

凌红没说话,沉默了一下始道:“这么说,你是不管了?”

“我不便管。”胜奎一双眉稍儿微扬,道:“我不瞒你,红姐,要不是这一阵子我忙着皇上去西郊的事,我会亲自带人找他去。”

凌红脸色一变道:“胜奎,他是我的朋友。”

胜奎道:“他也是我的朋友,红姐须明白,只是这是私谊,公私不能不分,我是个旗人,我是大清朝的臣子。”

凌红沉默了一下,然后缓缓说道:“你有你的立场,我不能不谅解,也不能勉强你不顾自己的立场,这样吧!我是个汉人,我是先明的遗民,这件事你不管我来管。”

胜奎道:“红姐,‘五城巡捕营’并没拿着他。”

“我知道。”凌红道:“凭‘五城巡捕营’的那些人还拿不住他,只是已把他打伤了,二晃说得好,人不是铁,怎么能跟火器碰?”

胜奎道:“红姐,我直说一句,在火器下他只受了点儿伤,已经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凌红道:“那是你的想法,我不这么想。”

胜奎沉默了一下,问道:“那么,你打算怎么个管法?”

凌红道:“那是我的事,你就不用管了,不过你放心,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我顶多找着他,看看他,你要是怕我给你添什么麻烦的话,我可以搬出你这鹰王府去。”

胜奎一皱眉道:“红姐,你这是何苦?”

凌红道:“你不管嘛?我只好这样了,我是个江湖草莽,升斗小民……”

胜奎道:“红姐,你这是干什么?你不是不识大体的人,难道我这一点苦衷你都不能体谅?”

凌红道:“那你说我该怎么办?朋友有难,我能不闻不问?”

胜奎道:“我不是要让你不闻不问,可是我请红姐你仅止于找他,看看他,你应该知道你现在身分,你忍心让我为难?”

凌红没说话,她软化了,她只有软化,事实上胜奎并没有错,只是彼此间立场有冲突而已,这是难免的,以后也一定还会有类似的情形,除非她能抛弃自己的立场,这一点,在她没进鹰王府以前就应该考虑到了。

徐二晃忽然犹豫着说道:“姑娘,听说这件事里还有牵涉着诸霸天跟‘宛平’来的北六省黑道总瓢把子赵六指儿。”

凌红道:“这件事里头还牵涉着诸霸天跟赵六指儿?你这话什么意思?”

徐二晃道:“诸霸天跟赵六指儿,也为‘五城巡捕营’效力。”

凌红“啊!”地一声,扬起双眉,道:“这倒好啊!王爷让诸霸天帮着找‘大漠龙’,人还没找到,他如今反而跟着对付起‘大漠龙’来了。”

抬眼望向鹰王胜奎道:“你听见了没有?”

胜奎道:“我又不是没在这儿,怎么会没听见,诸霸天并没有错,我让他找‘大漠龙’是私,‘五城巡捕营’征召他效力是公,这公私两个字,他分得也清楚。”

凌红脸色一白,冷笑一声道;“那好,你们都没错,我错了。”转过脸去,怒气冲冲地往后走了。

徐二晃好生不安,胜奎脸却没什么表情。

徐二晃怯怯地看着他,道:“王爷……”

胜奎淡然说道:“你也没有错,我也是回来告诉她的,我还要出去一下,待会儿你告诉她一声,也帮我劝劝她。”他没多说什么,扭头走了。

徐二晃像笑又像哭,站在那儿不知道该怎么好。

口 口 口

胜奎骑的是匹蒙古种健骑,人是英杰马如龙,他的马快,没一贯便出了“西直门”。

“西直门”外跟往日不同,“西直门”外长河一带,溪水清澈,柳绿成荫,北京景物有“西直折柳”之胜。

可是如今这一带的行人只许靠路两边走,路两边隔几步便是一个禁军,路中间有不少民夫在铺路。

胜奎刚出“西直门”,一点白光从左边人丛里飞了过来,直奔胜奎面颊。

胜奎双眉一扬,抬手把那点白光抄了下来,他要腾身高鞍,但当那点白光人握之后,马上打消了腾身离鞍的念头。

他觉出他抄着的是个小纸团,摊开手看看,果然他没动声色,袖起那个纸团儿,策马又往前驰去。

马行没多远,一个便衣汉子迎过来,马前打了个扦儿,道:“禀王爷,善铭要见您。”

胜奎勒住了坐骑,道:“他人在哪儿?”

那汉子道:“回您,在前头柳林里候着您呢!”

胜奎道:“告诉他一声去,我马上过去。”

那汉子答应一声,打个扦退走了。

胜奎又到处转了一转,然后收马直往不远处一片柳林驰去。

柳林里迎出了善铭,他服饰整齐,顶带齐全,老远地便躬下身去。

胜奎驰抵柳林,下子马,把缰绳跟马鞭差身旁一交,望着善铭道:“拿人儿的事儿怎么样?”

善铭忙道:“卑职就是为这件事儿特来见您。”

胜奎道:“怎么?”

善铭道:“卑职已经把人撤回来了。”

胜奎一怔道:“这是为什么?”

善铭道:“卑职该死,卑职原先不知道‘大漠龙’是您的朋友。”

胜奎一怔道:“听谁说‘大漠龙’是我朋友?”

善铭道:“回您,是那个姓诸的告诉卑职的。”

胜奎道:“你错了,你不该把人撤回来,公是公,私是私,我刚才还跟人夸你呢!马上把人派出,你干你的,我支持你。”

善铭一时没弄懂是好话还是歹话,还有点迟疑,道:“王爷……”

胜奎道:“这件事我只会支持你,不会干预你,更不会责怪你,只有你公私不分,我才会怪你,明白么?”

善铭听懂了,也放心了,一哈腰道:“谢王爷恩典,卑职这就去办。”

胜奎冲他摆摆手,道:“忙你的去吧!‘五城巡捕营’要是人手不够,你可以到‘侍卫营’调借人手,我会先交待他们的。”

善铭乐了心里也踏实了,因祸得福,有这么一个靠山他焉能不乐,心里焉能不踏实?恭应一声打了个扦,哈着腰往后退去。

胜奎忽然一招手道:“你等会儿。”

善铭脚下一顿,忙又走了过来,道:“您还有什么吩咐?”

胜奎道:“前者,‘泰安堂’药铺拿人的事儿,做得很漂亮,你是怎么知道沈在宽的女儿躲在‘泰安堂’的?”

“回您!”善铭得意地道:“是他们自己的人告的密,他们里头有个人让卑职吸收了过来。”

胜奎“哦!”地一声道:“‘泰安堂’那些人都是些什么人?

应该不是普通百姓吧!普通百姓没有那个胆,敢窝藏沈在宽的女儿。”

善铭道:“您高明,他们是一伙江湖亡命徒,有个名号叫‘燕云十三侠’。”

,胜奎微微怔了一怔道:“噢!这个名号我听说过,他们在北六省的名气不小,个个地都皆称高手,他们这十三个都在京里么?”

善铭道:“这个……据卑职所知,他们只有七个在京里。”

胜奎道:“都住在‘泰安堂’药铺里?”

“不!”善铭道:“他们分散得很广,以各行各业做为掩护,‘泰安堂’里只有一两个,另一在‘泰安堂’药铺门口开酒馆儿,其他的则混在‘天桥’。”

胜奎道:“他们不会是从江湖上退隐下来的吧?要是的话,他们也不会冒这个风险藏沈在宽的女儿,从他们以各行各业做掩护,潜在京里这件事,再加上他们窝藏沈在宽女儿这件事,他们很可能是来救沈在宽的。”

善铭道:“您高明,他们确是来救沈在宽的。”

胜奎目光一凝,道:“那么你为什么只拿沈在宽的女儿一个,却把他们给放了,要知道沈在宽的女儿是个弱女子,并不足虑,这班人才是大祸患。”

善铭赔上一脸笑道:“回您,这个卑职知道,只是这是卑职跟卑职吸收过来的那个人事先谈好条件,您想,卑职要是不答应她,她怎么会告诉卑职沈在宽的女儿藏在哪儿?”

胜奎道:“我明白你的苦衷,只是你也要明白,让这班人留在京里终是一个大祸患,将来万一闹点儿什么,你是‘九门提督’,你推卸不了这个责任。”

善铭道:“卑职知道,不敢瞒您,现在事情已经过去了,沈在宽的女儿落在‘大漠龙’手里了,卑职已经没什么顾虑,想一网打尽他们,可是卑职却另有难处。”

胜奎道:“你另有什么难处?”

善铭道:“您不知道,他们之中的一个,也就是卑职吸收过来的那一个,在内城里结交了不少朋友,很有一些靠山,卑职怕……”

胜奎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道:“你说的是谁?”

善铭道:“回您,就是那红透了半边天的‘金嗓玉喉’章小风。”

胜奎呆了一呆道:“是她啊!她是‘燕云十三侠’里的人?”

善铭道:“她只是个晚辈,章一绝跟骆二巧才是‘燕云十三侠’里的。”

胜奎沉吟了一下,高扬起一双剑眉,道:“章小凤、章一绝、骆二巧一直在内城里下功夫,足见他们用心叵测,我不能让他们这样包藏祸心,你只管放手去做你的,内城各府邸自有我给你挡,他们企图搭救沈在宽,一如叛逆,我看谁敢给他们撑腰,你回去后马上下手,我这就下令调派‘侍卫营’的好手归你调度指挥,听清楚了,你的私事我不管,可是这件公事你无论如何得给我办好,要不然我唯你是问,听清楚了么?”

善铭忙道:“卑职听清楚了,只要有王爷您这句话,卑职还有什么不敢放心大胆的,您放心,卑职定把这件事办得圆圆满满的。”

“那就好。”胜奎道:“你回去吧!我这就派人到‘侍卫营’要人去,听着,最好是要活的,倘敢拒捕,格杀勿论!”

“是!”善铭恭应一声,打个扦退走了。

从现在起,善铭算是得到了最大的靠山,还有什么不能放手去做的?

如今看来,“鹰王”胜奎这个人相当凶狠,也是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像他这个人,因私废公,心肠软绵绵的还行?对敌人心善,就是对自己残酷,这也许就是“鹰王”所以能为“鹰王”,能成为大清朝柱石,连皇上都要让他三分的原因之一。

善铭走了。胜奎马上召来一名便衣,吩咐道:“你马上回‘侍卫营’一趟,就说我要二十名好手,马上叫他们到‘九门提督’那儿报到,完全归属‘九门提督’调度指挥,快去。”

那便衣恭应一声,飞步而去。

那便衣走了,胜奎伸手从身旁另一名便衣手中接过马鞭坐骑,他要踩镫上马,忽然想起了那小纸团,从袖子里掏出来一看,他怔了一怔,然后笑了:“这还要你们告诉我?真是多事!”

他两个指头一揉,把那张皱皱的小纸儿揉得粉碎,随即踩镫上马,纵骑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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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一大早,小玲从菜市刚买完了菜,提着篮子又拐进了菜市口一家药铺,她在药铺里待了好半天,又提着菜篮走了出来,

出了药铺刚走没两步,突然:“玲姑娘!”背后有人叫了她一声。

小玲回身一看,走来个笑嘻嘻的年轻汉子,歪戴着一顶瓜皮小帽,袖子卷得老高,手插在兜儿里,一副混混相儿。小玲一惊,转身就走。

那年轻汉子快得像一阵风,一个箭步窜了过来,绕到小玲前头两手一伸一拦,道:“啧啧!你瞧瞧!干嘛一见我就跑呀!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

小玲眼一瞪道:“你干什么?闪开!”她拧身要从别处走。

那年轻汉子一步横跨又拦住了她,道:“玲姑娘,你这是干嘛呀?许久不见了,怪想你的,聊聊嘛!”

小玲冷冷说道:“有什么好聊的,你哪一回有过正经,闪开,姑娘还等着我回去呢!”

“别骗人了。”那年轻汉子一咧嘴道:“秦姑娘一大早就到我们那儿去了……”

目光往小玲菜篮子里一盯,道:“让我瞧瞧有什么好吃的。”他可是嘴说手不闲,而且是嘴到手到,伸手便往小玲菜篮子里抓。

小玲猛然一惊,菜篮子往回一带,要躲,可是她没年轻汉子快,年轻汉子已然从菜篮下头抓出一个小包,打开一看,他笑了:“哟!刚蘸得的。”

可不,一包冰糖葫芦,他捏一个放进了嘴里,吃了还不饶人,盯着小玲哼哼笑道:“好哇!省下了菜钱来买零嘴吃,这种事儿还不堵堵我的嘴……”

又捏了一个往嘴里一放,这才心满意足地包好了要往小玲菜篮子里塞。

小玲哪敢让他往菜篮里放,劈手一把夺了过来,道:“八辈子没吃过东西,馋死了,早知道碰到你就倒楣。”她拧身要走。

年轻汉子目光忽然一凝,道:“‘保安堂’?还有一包药哪!你买药干什么?”

小玲一惊,低头一看,可不,菜篮子里露出一角药包,忙把那包冰糖葫芦往菜篮里一塞,顺手把那个药包推进了篮子底下,道:“我吃的,受了点风寒,不行么?”

一甩辫子提着篮子走了,走得飞快。

年轻汉子扭过头来直瞅她,小玲走得不见了,他脸上浮现起一片狐疑,自言自语地道:

“别跟谁有了私,买包大红花打胎吧?”

他抬头快步走向了那家“保安堂”药铺,转眼工夫之后,他又从药铺里走了出来,嘴角噙着一丝冷笑,一口唾沫吐在地上,扭头要走。

忽然一个脆生生的话声传了过来:“小驹!”

年轻汉子一怔回头,不远处站着位姑娘,手里还提着根马鞭子,赫然竟是姑娘诸亚男,他忙堆上一脸笑走了过来,一哈腰道:“姑娘,您怎么在这儿?”

诸亚男道:“我打这儿过,你跑药铺去干什么去了,又去冲人伸手了?”

年轻汉子忙道:“不,不,姑娘,这回不是,自从上回老爷子有过话之后,我就没敢再有二回,我是进药铺打听事儿的。”

诸亚男道:“你跑药铺打听什么事儿去了?”

年轻汉子赔着笑道:“我本来是打算赶回去桌报老爷子的,既然在这儿碰见了您,告诉您也一样,是这样儿的……”

他四下看了看,忽然压底了话声道:“刚才在这儿碰见了小玲,那丫头篮子里藏了包药,鬼鬼祟祟的,看见我脸都白了……”

诸亚男道:“买包药有什么怕人知道的?”

“就是说嘛!”年轻汉子道:“她说她受了点儿风寒,吃帖药发发汗,我觉得她可疑,跑进药铺一问,您猜她要的是什么药?”

诸业男道:“什么药?”

“止溃生肌散。”年轻汉子道:“那是伤药,药铺的伙计说她来买不是一趟子了,您说,买伤药是干什么?”

诸亚男沉默了一下,道:“以你看呢?”

年轻汉子道:“‘大漠龙’不是让火器打着带着伤跑了么?咱们找遍了‘北京城’都没能找着他……”

诸亚男脸色一变,叱道:“别胡说,秦姑娘是熟人儿……”

年轻汉子道:“姑娘,我不是怀疑秦姑娘,秦姑娘跟咱们老爷子认识多少年了,她当然不会,是怕连秦姑娘都蒙进了鼓里,您不是不知道,小玲那丫头鬼得很……”

话说到这儿,他没再说下去,两眼直盯着诸亚男。

诸亚男想了一想,忽然扬起双眉,道:“跟我走,快!”转身走了。

年轻汉子答应一声,连忙跟了过去。

口 口 口

诸亚男走得很快,当她到了秦婉贞住的那条胡同口时,她看见了小玲提着菜篮子刚进门。

她让年轻汉子在胡同口等她,她一个人进了胡同。

到了秦婉贞家门口,她举起马鞭敲了两下门环,转眼工夫之后,她听见小玲在里头问道:

“谁呀?”

诸亚男应道:“小玲,是我。”

小玲没马上回话,似乎在里头迟疑了一下,然后才开了门儿,门开了,小玲堆着满脸笑,笑得不怎么自在:“是您哪!姑娘,今儿个是什么风呀?”

诸亚男含笑说道:“秦姑娘说晚上才回来,让我路过这儿顺便带她几件衣裳去。”

小玲忙道:“那您等等,我去给您拿去。”她转身要走。

诸亚男道:“怎么?我不轻易来,也不让我进去坐坐么?”

小玲回过身来赔笑,笑得更不自在了:“瞧瞧我有多糊涂,您进来坐吧!”

她把诸亚男让了进去,关上门,然后又三脚并成两步地赶到诸亚男身边,道:“许久没见老爷子了,他老人家安好?”

诸亚男微一点头道:“好,谢谢你。”

小玲没话找话,东一句,西一句,说着话两个人已然到了院子里。

菜篮子还在院子里搁着,显然小玲还没来得及往厨房送,就听见诸亚男敲门了。

诸亚男没等小玲说话便道:“我不坐了,你进屋去拿吧!我就在这儿等你。”

小玲做梦也没想到诸亚男是来查她的,她巴不得诸亚男赶快走,答应一声,飞奔向秦婉贞的卧房,辫子在身后一甩一甩的。

诸亚男趁这机会抬眼打量四处,秦婉贞这地儿不大也没几间屋,一时还真看不出哪儿能藏人。

小玲的动作很快,这当儿她已经从秦婉贞屋里跑了出来,手里捧着个绿绸小包袱,一阵风般到近前。

诸亚男含笑说道:“干嘛跑得这样快呀?”

小玲不自在地一笑,说道:“您又不肯坐,怕您久等……”

说着,她把小包袱递了过去。

诸亚男一边伸手去接,一边说道:“我刚才在菜市碰到了小驹……”

小玲一惊,手一松,包袱掉在地上了,她机灵,连忙俯身捡了起来,挥挥土,红着脸道:

“瞧我多笨,拿个东西都拿不好。”

诸亚男接过了包袱,一双眼先逼视着小玲道:“听小驹说,你常到‘保安堂’买‘止溃生肌散’,谁用呀?”

小玲脸色马上变了,急道:“他胡说,这个嚼舌根的,我刚才只是买了包发汗的……”

诸亚男道:“小驹说,他怀疑你藏起了‘大漠龙’,他已经告诉我爹去了。”

小玲大惊失色,道:“他,他胡说,我没有,我怎么敢……”

诸亚男道:“我想你也不会,究竟咱们是自己人,是么?真金不怕火,让他去告好了,别理他,忙你的吧!我走了。”她转身往外行去。

小玲站在那儿直发愣,没动,也没说话。

诸亚男忽然回过头来道:“小玲,你不跟我去开门儿么?”

小玲霍然惊醒,白着脸惊慌失措地道:“是,是,好,好!”

小玲毕竟嫩得多,她那经得起这一吓,她根本就没听见诸亚男刚才说什么,提起菜篮子往里走,刚走了两步,她忙又放下菜篮子转回来。

诸亚男含笑说道:“瞧你心不在焉,神不守舍地,究竟是怎么了?”

小玲害怕,心里又急,忍不住泪珠儿扑簌簌挂落两行,道:“我,我……”

诸亚男迈步走了过来,柔声说道:“你一向挺聪明的,怎么不知道小心,告诉我,把‘大漠龙’藏在哪儿?”

小玲往后退了一步,失声说道:“没,没有,我没有……”突然捂着脸哭了起来。

诸亚男道:“小玲,现在你不告诉我,要是等老爷子派人到这儿来……”

小玲捂着脸一头往附近墙上碰去。

诸亚男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了她,就在这时候,一个低沉话声遥遥传了过来:“诸姑娘,你不必逼小玲了,我在这儿。”

小玲大惊转身。

诸亚男猛然抬眼。

秦婉贞那卧房门口,站着傅天豪,他一手还扶着门框。

小玲哭着叫道:“傅爷,您……您怎么出来了?”

傅天豪没理小玲,望着诸亚男道:“我可以跟姑娘去,只求姑娘别难为秦姑娘跟小玲。”

诸亚男脸色有点发白,道:“谁说我要你跟我走了,谁又告诉你,我要难为秦姑娘跟小玲了,要有这意思我就叫小驹跟我一块儿进来了。”

小玲听得一怔,道:“姑娘您……”

诸亚男伸手拍拍她,柔声说道:“让他在这儿养伤吧!好好照顾他,以后小心点儿。”

她把包袱在小玲手里一塞,转身往外行去。

小玲又怔在那儿了。

傅天豪也没再说话。

前头传来了开门合门声,小玲惊醒了过来,急急回过头去道:“傅爷,这……这……”

傅天豪微一摇头道:“不碍事的,小玲,诸姑娘不会怎么样的。”

小玲道:“您怎么说?她不会怎么样?”

傅天豪道;“她对我一直没有敌意,而且当初,诸霸天的人帮着‘五城巡捕营’的人,满城搜捕的时候,她曾经派出人来四下找我示警,只是我没跟她的人碰面。”

小玲又怔住了,半晌才听她喃喃说道:“我没想到她是这么个人,我没想到她是这么个人。”

口 口 口

诸亚男白着脸到了胡同口,年轻汉子赔着笑迎了上来,生似怕有人听见,低低问道:

“怎么样?姑娘,是不是……”

“没错。”诸亚男微一点头,冰冷说道:“‘大漠龙’是藏在这儿。”

“好丫头。”年轻汉子猛拍一巴掌道:“她居然敢……这一下有她受的,看她以后敢不把我放在眼里不,姑娘您把她……”

诸亚男摇摇头道:“我没动她,‘大漠龙’带着伤,一时半会儿还走不了,你快回去报信儿去,这是你的一桩大功,只要能拿着‘大漠龙’,官家跟咱们老爷子都有赏。”

年轻汉子乐了,恭应一声,转身跑了,飞快。

口 口 口

诸霸天在后院一间精舍里跟赵六指儿喝酒,赵六指儿怀里搂了个粉头,那粉头端着酒杯直往赵六指儿嘴里送,酒顺着赵六指儿的山羊胡子直往下滴。

赵六指儿用不着自己拿筷子,拿酒杯,他的手在忙别的,那粉头在他怀里直揉,吃吃地直笑。

秦婉贞坐在诸霸天身边,就在赵六指儿对面,可是她神色泰然,就跟没看见一样。

诸霸天也不知道是不喜欢这个调儿还是怎么,他没动秦婉贞,连碰都没碰。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急促步履声传了过来,一直到精舍门外,随听外头有人说道:“老爷子,老九要见您。”

诸霸天道:“进来。”

推开门,进来个瘦瘦的黑衣汉子,他脸色有点不大对,进门就要往诸霸天身边走。

诸霸天道:“有什么话,就在那儿说,这儿没个外人。”

瘦汉子答应一声,停了步道:“老爷子,小驹让人做了。”

诸霸天一怔道:“谁?”

瘦汉子道:“不知道。”

诸霸天道:“在哪儿?”

瘦汉子道:“尸首在‘南下洼’,‘陶然亭’下,那片水塘里飘浮,刚捞上来,是让人先点了死穴,然后扔下去的。”

他们说他们的,赵六指儿跟没听见似的。

诸霸天站了起来,想跟赵六指儿说些什么,一见赵六指儿那副‘醉态’,又把话咽了下去,摆摆手带头走了出去。

秦婉贞也跟了出来,道:“老爷子,我想回去了。”

诸霸天回过头来,歉然强笑道:“婉贞,今儿个真对不起……”

秦婉贞道:“您这是干什么,又不是外人,还跟我客气。”

诸霸天道:“那……我让老七送……”

走廊上走来了诸亚男,她挥动着马鞭道:“怎么,秦姑娘就要回去了,正好,我也要出去,咱们一块儿走。”

有她送,老七就不用去了,诸霸天跟秦婉贞打了个招呼就忙他的去了。

诸亚男陪着秦婉贞出了门,秦婉贞含笑说道:“亚男,你上哪儿去?”

诸亚男道:“我想到‘什刹海’走走去,送我一程好不?”

秦婉贞道:“好啊!那还有什么不好的?”

两个人上了车,赶车的是个老头,秦婉贞吩咐他直驰“什刹海”。

马车不徐不疾地往前驰进,诸亚男跟秦婉贞在车里低声谈笑着,相当融洽。

马车经“北海”后门到了“什刹海”,北海是禁地,“什刹海”

则是一般平民游乐之地,马车到了“什刹海”的前海,前海比后海小,可是前诲的风景却比后海美。

诸亚男让马车停在一片老柳荫下,她含笑望着秦婉贞道:“这儿常来么?”

秦婉贞摇摇头道:“一天到晚忙着应酬,哪有你这么好福气。”

诸亚男道:“那么你难得来,这儿的风景很美,何不下来看看再走?”

秦婉贞微一摇头,一声“不了”还没有出口,诸亚男一只玉手已握着她的皓腕,道:

“下来吧!很难得,算陪我,行么?”

诸亚男人美,这当儿更动人,尽管秦婉贞是个女儿身,也深为之爱怜,不忍推拒,只好跟着诸亚男下了车。

两个人下了车,诸亚男吩咐老车把式在这儿等等,她们到处走走,一会儿就回来,然后她拉着秦婉贞往柳林云去。

柳枝干条,风来拂面,这一带清静而幽美,当真是令人尘念俱消,心旷神怡,忍不住想把吸自市区里的污浊空气一口呼将出来。

秦婉贞忍不住道:“真美……”

诸亚男随手折了一段柳枝,一边挥动着,一边说道:“他伤势怎么样?能下床了吧?”

秦婉贞一怔道:“谁?你说……”

诸亚男挥动柳枝道:“人是血肉之躯,不是钢筋铁骨,怎么能跟火器碰?想不到像他这么个人物,竟会受这种灾难。”

秦婉贞脸色变了,但旋即就恢复了平静,皱眉笑道:“亚男,你在说什么啊?谁……”

诸亚男道:“今儿早上,小玲到菜市买菜,顺便拐到‘保安堂’买了一包‘止溃生肌散’,却让小驹看见了,更巧的是又让我碰见了小驹……”

秦婉贞道:“小玲买‘止溃生肌散’?嗯,对了,前些日子她的腿让开水烫了一下……”

诸亚男道:“小驹可不这么想,小驹认为可疑,他要密报老爷子,让老爷子派人到你那儿查查看。”

秦婉贞道:“亚男,不知道你听说没有,小驹让人害了。”

诸亚男道:“我知道。”

秦婉贞倏然笑道:“亚男,你怀疑小玲杀了小驹?”

诸亚男摇头说道:“不,我不怀疑任何人,小驹是谁杀的,我最清楚。”

秦婉贞道:“是谁?”

诸亚男道:“我。”

秦婉贞—怔道:“你?亚男,你可别……”

诸亚男道:“我说的是实情实话,我先点了他的死穴,然后把他丢进了‘陶然亭’下那一片水塘。”

秦婉贞惊异地道:“亚男,真是你,你,你怎么会杀小驹,你为什么……”

诸亚男道:“我到你那去过了,小玲让我逼得差一点没撞死,后来他出来了,足证小驹怀疑没有错,所以我杀了他,我不得不杀他。”

秦婉贞惊得瞪圆了一双美目,道:“亚男,你,你,难道你……”

诸亚男道:“我没瞒你什么,我杀了自己人,这是江湖上最忌讳的吃里扒外,要是让我爹知道了,你知道他会怎么对付我?所以,我希望你别瞒我什么。”

秦婉贞胆识过人,因为她做了别人不敢做的事,就在诸亚男这一番话说完之后,已恢复了平静,她道:“谢谢你,亚男,对我,你既然能掏心,我还有什么好瞒你的?我也不该瞒你,想知道什么,你问吧!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就是。”

“那就好。”诸亚男微一点头,眼望着别处,道:“你告诉我,他在你那儿住了几天了”

秦婉贞道:“打从他受伤的那天夜里起,—直到如今。”

诸亚男道:“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救他?”

秦婉贞道:“他是个英雄侠义,是个顶天立地的奇男子,我应该救他,是不是?当时要是你碰见了他,你也会救他,你不是为他杀了小驹么?”

诸亚男道:“你所以救他,只因为他是个英雄侠义,顶天立地的奇男子么?”

秦婉贞道:“是啊!难道……”

诸亚男道:“没有别的原因么?”

秦婉贞道:“别的原因,你是说……”

诸亚男霍地转眼凝目,道:“还要我说么,你是个聪明人,难道还不明白我说的是什么?”

秦婉贞突然笑了,点点头道:“亚男,我明白你何所指了,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为他杀了小驹?”

诸亚男道:“我不只是为他杀了小驹,我爹跟赵六指儿为官家效力,派出人手会合‘五城巡捕营’满城搜索他的时候,我也曾派出几个人去找他示警,可惜我派出去的人没能找着他,不瞒你说,我早就不满我爹的作为了,所以我一向很少在家,眼不见为净,没办法管总可以躲,可是做出背叛我爹的事,这却是头一回。”

秦婉贞道:“我知道,我就是问你为什么?”

诸亚男一双眉梢儿微扬,道:“我不怕你知道,也不愿意忸怩作态,我这人一向敢做敢为,而且敢当,我就是这么个性子,我对他动了情,你满意了么?”

秦婉贞笑了,道:“亚男,我一直打心里喜欢你,喜欢你这种脾气,这种性子,直率可爱,恕我直说一句,诸家也只你这么一个善良人……”

诸亚男道:“你用不着说这个,我好恶随心,并不在乎别人对我是个怎么样的看法,告诉我吧!救了他是不是还有别的原因?”

秦婉贞娇靥上飞快地掠过一丝异样神色,道:“亚男,你不顾意忸怩作态,是个敢做敢当的人,我跟你一样,我可以告诉你,我也对他动了情……”

诸亚男脸色为之一变,她要说话。

秦婉贞已接着说道:“只是,我对他的情跟你对他的情不一样。”

诸亚男冷冷说道:“有什么不一样,你对他是真,我对他是假,你的情成熟,我只是一时的冲动?”

秦婉贞摇头说道:“不,亚男,都不是,你能为他杀了小驹,谁敢说你对他的情不真,你已是这么大个姑娘了,比我小不了几岁,你的情又怎么会不成熟?”

诸亚男道:“那你对他跟我对他有什么不同?”

秦婉贞道:“我对他的情藏在我心里,我不打算让他知道,而且我也不打算让这份情有什么结果。”

诸亚男怔了一怔道:“你是说不打算跟他……”

秦婉贞道:“甚至连知道都不让他知道。”

诸亚男眨动了一下美目,道:“这是为什么?”

秦婉贞淡然一笑道:“不为什么,要是你一定要问,我只好这么告诉你,对一件事,各人有各人看法,各人也有各人的做法。”

诸亚男诧异地望着她道:“我不懂。”

秦婉贞笑笑说道:“你不是我,你要是我,你就会懂了。”

诸亚男直直地望着她,没说话。

秦婉贞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柔声说道:“亚男,我一向喜欢你,也一直把你当成我的妹妹,我不希望你我之间为这件事发生什么芥蒂,我所以这么告诉你,也是为让你放心,他现在在我那儿只是养伤,只等他伤一好,他马上就会走,我不会多留他一天,只怕我也留不住他,亚男,我希望你能相信我,能么?”

诸亚男低下了头,然后微微点了点头。

秦婉贞笑了,一双美目之中泛起了一丝泪光,道:“谢谢你,亚男。”

“不,姐姐。”诸亚男道:“我该谢谢你,我羞煞愧煞……”

秦婉贞泪光一涌,道:“我早就盼你叫我一声姐姐,想不到今天才盼到,我该谢谢他,要不是他,我还不知道要到哪一天才能听见这一声呢!好心也自有好报,要不是我救了他,我又怎么能得这么一个妹妹?这一趟没白跑,我太高兴了……”顿了顿道:“亚男,别说什么羞煞愧煞,人贵率真,这年头难得的也就是这两字率真,你敢做敢为敢当,对情之一事,应该这样。”

诸亚男抬起了头,娇靥上红红的,那娇羞之态爱煞人,女儿家毕竟是女儿家,这两字娇羞,再刚强的女儿家也难免,她道:“姐姐,能告诉我么,你为什么不……”

秦婉贞道:“刚才我不是告诉你了么?”

诸亚男微一抬头道:“我不认为姐姐说的是实话,任何一个女儿家,只要她对某人动了情,她希望跟他厮守终生,伴他一辈子……”

秦婉贞笑笑说道:“也许我是唯一的例外。”

诸亚男还待再说。

“别再说什么了,妹妹。”秦婉贞道:“刚才你还怕我抢呢!现在……”

渚亚男道:“刚才我怕姐姐抢,现在我倒希望姐姐能跟我……”

秦婉贞美目中泪光一涌,笑道:“谢谢你,妹妹,你的好意我心领。”

诸亚男道:“姐姐,我说的是实话。”

秦婉贞道:“我知道你说的是实话,我感激……”

诸亚男道:“姐姐……”

秦婉贞截口说道:“别再说什么了,妹妹,我这辈子跟婚姻无缘,我也打算要做一辈子老姑娘,刚才不说了么,对一件事,各人有各人的看法,各人有各人的做法,我过惯了这种天天应酬的日子,怎样也静不下来。”

诸亚男还想再说,秦婉贞已然说道:“妹妹,什么都别再说了,让我为你尽份心力,好不?”

诸亚男忍不住突然低下头去哭了。

秦婉贞紧了紧抓在诸亚男玉手的那只柔荑,道:“别这样,妹妹,这儿虽然很幽静,可是还有人从这儿过的,要让人瞧见了,那多不好。”

诸亚男哭着说道:“姐姐,我羞煞愧煞,更感激无涯。”

“行了,妹妹。”秦婉贞道:“什么都别说了,我出来好些时候了,你到我那儿去一趟,小玲一定也很着急,我该回去了,要不要跟我一块儿看看他?”

亚男忙摇头说道:“不,姐姐,我还有事儿,他在没受伤之前是跟一位沈姑娘在一起的,他一个人在城里受了伤,沈姑娘没跟他在一起,以我看,他一定是把沈姑娘藏在什么地方了,万一沉姑娘知道他受了伤,心里一急跑出来找他,那可就糟了,我得赶快找找沈姑娘,反正我已经把心交给他了,无论什么事儿都应该替他做做。”

秦婉贞微一点头道:“这一点我倒没想到,妹妹说得对,那妹妹何不跟我一块儿去看看他,当面可问问他,他把沈姑娘藏在哪儿了,不就省事儿多了么?”

诸亚男又露了娇羞态,迟疑了一下道:“姐姐说得是,那我只有跟姐姐去一趟了。”

秦婉贞含笑说道:“那咱们就走吧!”

拉着诸亚男往柳林外行去。

口 口 口

何长顺气急败坏,飞—般地跑进了院子里,何老爹从屋里迎了出来,脚绊在门槛上,差点儿摔一个跟头。

他迎着何长顺便道:“怎么样了?长顺儿,有消息么?”

何长顺满头的汗,顾不得擦,喘着道:“坏了,爹,听说傅大哥让那班狗腿子拿火器打伤了……”

人影儿一闪,凤妞儿已到了跟前,急急问道:“他人呢?落在他们手里了?”

何长顺道:“那倒没有,听说傅大哥跑了,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何老爹直跺脚,道:“这班狗腿子怎么会这么坏,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老天爷怎么不保佑好人?老天爷怎么不保佑好人……”

凤妞儿怔了一会儿神,转身要往屋里走,屋门口站着沈书玉,脸都白了。

凤妞儿一步赶到了她身边,道:“妹妹,你都听见了?”

沈书玉点了点头道:“都是我害了他。”

凤妞儿道:“别这么说,妹妹,也别着急,没听长顺哥说么,没落进他们手里,吉人自有天相,这总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你在这儿安心待着,我这就进城找他去。”

沈书玉摇头说道:“不,姐姐,你不能去。”

凤妞儿道:“我不能去,谁能去,难道让妹妹你去不成……”

沈书玉道:“要去咱们姐儿俩一块去。”

“别说傻话了,妹妹,这儿只我这么一个会武的,当然该我去,带着妹妹那是累赘,事不宜迟,我这就去,妹妹放心,我会小心的。”她可是说走就走,腾身飞掠而去。

沈书玉大惊,一把没抓着凤妞儿,她叫了一声“姐姐”,跟着往外跑了。

何老爹跟何长顺急急追了上来,爷儿俩双双拉住了她,说什么也不放,沈书玉急得哭了,何老爹跟何长顺这个劝,好说歹说才把沈书玉劝了进去。

沈书玉坐在屋里流?目,她道:“为了我,一个已经出了事,生死未卜,下落不明,要是凤姐姐有个什么好歹,可叫我怎么活?”

何老爹跟何长顺也急,可是这爷儿俩是庄稼汉、老实人,又有什么办法?

何老爹冲门外砰然一声跪了下去:“老天爷,您睁睁眼,保佑保佑好人吧!您睁睁眼,保佑保佑好人吧!”

何长顺本来已是满头汗,现在他头上的汗更多了。

口 口 口

马车到了,秦婉贞家门口,小玲听见车声巳来开门,秦婉贞跟诸亚男下了车,小玲为之一怔,道:“姑娘你……”

秦婉贞拉着诸亚男进了门,诸亚男望着小玲道:“小玲,你现在可以放心了吧?”

小玲笑了,没说话,拧身先跑了。

秦婉贞拉着诸亚男往里走,诸亚男道:“姐姐,我心跳得好厉害。”

秦婉贞笑道:“你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怎么今儿个突然胆小起来了?怕什么?有什么好怕?难道能水不见面不成?”

只听一个低沉话声传了过来:“秦姑娘。”

秦婉贞跟诸亚男忙抬眼望去,只见傅天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房门了,小玲就站在他身边。

诸亚男脸猛然一红,脚不山停住了。

秦婉贞一拉她又走了过去,道:“你怎么出来了?你的伤……”

傅天豪含笑说道:“我可以下地了。”

说话间,两个人已到近前,秦婉贞道:“诸姑娘来看你来了。”

傅天豪一双目光转向诸亚男,道:“不敢当,谢谢诸姑娘。”

诸亚男强忍羞意,强定心神,抬起头道:“你好点儿了么?”

傅天豪道:“谢谢姑娘,好多了,多亏秦姑娘跟玲姑娘照顾。”

秦婉贞道:“咱们屋里坐吧!”

于是诸亚男进了屋。

进了屋,落了座,小玲倒上了杯茶。

秦婉贞望着傅天豪道:“我要告诉你件事儿,诸姑娘为了你,把她家那个人杀了。”

小玲惊叫一声道:“小驹!”

傅天豪神清一震,道:“诸姑娘这是……”

秦婉贞道:“她怕他回去告密,不得已。”

傅天豪站了起来道:“诸姑娘,傅天豪不敢言谢……”

秦婉贞道:“亚男没有指望你谢她,她跟我一块儿到这儿来,一方面来看看你的伤势,为的是另一件事,她要知道你把沈姑娘藏在哪儿了,她怕沈姑娘知道你受伤后,跑出来找你,所以她想来问问你,沈姑娘在哪儿,她要帮你给沈姑娘送个信儿去。”

傅天豪道:“姑娘已经帮了我很大的忙,我怎么敢再劳姑娘……”

秦婉贞道:“这不是客气的时候,也不是客气的事儿,万一沉姑娘一个人跑了出来,那后果可不堪设想了……”

傅天豪道:“她不是一个人,我有个经验阅历两丰的朋友陪着她。”

诸亚男道:“谁?”

傅天豪道:“凤姑娘。”

诸亚男一怔,道:“你碰见凤妞儿了?”

傅天豪道:“是的。”

诸亚男道:“那好,凤妞儿要进城来找你,麻烦更大,赵六指儿正等着她呢!”

傅天豪神情一震,道:“姑娘说得是,我糊涂,我这就……”

诸亚男道:“你这就什么?你能动么?你行动有我方便么?你要是信得过我,就赶快告诉我。”

傅天豪道:“姑娘为了我不惜伤了自己人,我怎么会信不过姑娘?”

诸亚男站了起来,道:“那就什么都别说了,赶快告诉我,我现在赶去还不知道来得及来不及呢!”

傅天豪可是真着急,他情知自己不能过于劳动,也情知行动不如诸亚男方便,他只有说道:“那就只有麻烦姑娘了……”

诸亚男道:“你能不能别这么噜嗦,别这么婆婆妈妈的?”

傅天豪不好意思地勉强笑道:“‘永定门’外东半里处,有户农家,主人姓何……”

他话还没说完,诸亚男已一声“够了”,拧身窜了出去。

傅天豪话没再出口,吁了一口气,缓缓坐了下去。

秦婉贞道:“小玲,去做饭吧!我饿了。”

小玲答应一声出去了。

支走了小玲,秦婉贞望着傅天豪道:“为了你,不惜背叛了她的父亲,可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对你?”

傅天豪心神震动,苦笑一声,没说话。

秦婉贞道:“她把她的心意都告诉了我,我不愿意多说什么,只有一句话,女儿家能这么对某个人,她并不希望他怎么谢她,怎么感激她,怎么报答她,相信你也明白你也懂,我只希望你别辜负她。”

傅天豪仍没说话,他心里乱得很,好像一大堆债主上门,他难以应付一样。

凤妞儿、诸亚男,还有眼前这位秦姑娘,都对他有恩,也很明显地都对他有情,他能怎么办?

难怪他的心里乱得很。

秦婉贞道:“我去换件衣裳去。”她站起来走了出去。

傅天豪没动,而且仍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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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mwjw 扫描,一剑小天下 COR,旧雨楼 独家连载

第二十章     “永定门”外大得很,原野一望无垠。

可是,一里内的民房农家只这么一处,当然好找。

诸亚男一出城便看见了那座落在几棵稀疏大树后的几间瓦房,院子里没人,只卧着一黄一黑两条的大狗。

诸亚男很小心,也显得她经验够,她在确定了身后没人盯哨之后,才绕道向那几间瓦房走了过去。

刚到打麦场,那两条狗就站了起来,人长得美,到哪儿都占便宜,那两条狗不但没咬没叫,也没盯诸亚男虎视眈眈的。

诸亚男懂礼,没往近处走,站在打麦场边儿上叫道:“请问里头有人么?”

何长顺从院子门里探出来了,他道:“这位姑娘找准呀?”

诸亚男道:“请问这儿住的是姓何的么?”

何长顺道:“是的,姑娘找谁?”

诸亚男道:“我从城里来的,受一个朋友之托,来找位沈姑娘的。”

何长顺心里一跳,一时没敢答话。

这时候,何长顺的爹也走了出来,何长顺低低说道:“爹,她是从城里来的,受个朋友之托,来找沈姑娘的。”

何老爹道:“我听见了……”

冲诸亚男扬声说道:“姑娘找错了地儿了吧?我们这儿没有姓沈的姑娘。”

诸亚男含笑说道:“老人家请放心,是傅天豪叫我来的,要不我怎么知道您姓何,怎会知道沈姑娘在这儿?”

何老爹迟疑了一下,道:“姑娘先请进来坐坐吧……”一顿道:“长顺儿,看着狗。”

他迈步迎了过去。

何长顺当即把两条狗赶往了屋后。

诸亚男快步走了过去,迎着何老爹道:“老人家,有位凤姑娘不也在这儿么?”

何老爹没敢答话,道:“姑娘贵姓……”

诸亚男道:“我姓诸,老人家不必多疑,傅天豪现在城里一个朋友处养伤,他很好,也很安全,他怕沈姑娘跟凤姑娘着急,也怕她二位听了信儿进城找他去,所以让我赶来送个信儿。”

何老爹一听这话,情知不假,他心里正着急呢!当下忙道:“不瞒您姑娘说,凤姑娘已进城找傅大哥去了。”

诸亚男一怔,急道:“老人家,她什么时候进城去的?”

何老爹道:“刚走没多久,我们谁也拦不住她。”

诸亚男一跺脚道:“糊涂,她怎么能进城去,这不是往网里投么……”一顿接道:“老人家,我不见沈姑娘了,请告诉沈姑娘.傅天豪平安,我这就赶回去找凤妞儿去。”

她没容何老爹说话,转身跑了。

何老爹怔了一怔,抬手要叫,可是诸亚男身法快,已然跑出了老远,他没敢大声嚷嚷,只有垂下手。

何长顺走了过来,在他身后道:“爹,这位姑娘是谁?”

何老爹道:“我怎么知道,听她说是你傅大哥的朋友。”

何长顺道:“傅大哥的朋友怎么都是些姑娘家,偏还一个比一个标致。”

何老爹白了他一眼道:“傻子,这还不懂么?”

何长顺怔了一怔,旋即咧了嘴。

何老爹道:“进去吧!快告诉沈姑娘一声去,傅大哥在城里朋友家养伤,既平安也就让人放心了。”他转身往回行去。

口 口 口

诸亚男回到城里,她怕傅天豪跟秦婉贞又担心她,所以她先到秦婉贞那儿去了一趟。

她没进去,小玲给她开门,她告诉小玲说信儿已经送到了,可是去迟了一步,凤妞儿已经进城来,她得赶快找凤妞儿去,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就扭头走了。

小玲怔了一怔,忙关上门儿进去报信儿了。

诸亚男是个聪明人,她怕凤妞儿已落进了赵六指儿的人眼里,所以一离开秦婉贞那儿,她便赶回了家。

回到家,进了门,偌大一座院落里没几个人,她心里不觉有点嘀咕,在这时候,迎面走来了诸霸天的徒弟“黑手”季老三,“黑手”季老三,四十多岁的瘦汉子,一脸的阴沉相,诸霸天几个徒弟里,数他富心机,也数他最狠,所以赢得这么一个“黑手”的外号。

“黑手”季老三一见她便间:“亚男,你上哪儿去了,大伙儿都在找你呢!”

诸亚男熟知这个三哥,跟他说话不能不提高警觉,道:“找我干什么?”

“黑手”季老三道:“找你干什么?问得好,小驹让人做了,你还往外跑,一出去了就没影儿,老爷子担心你出事儿……”

诸亚男道:“我又不是头一回出门儿,什么时候又知道关心起我来了,我送秦姑娘回去,走的时候老爷子又不是不知道,干什么这么大惊小怪的?”

季老三道:“好,好,好,算我没说,行了吧!好在你现在回来了,老爷子正在前厅生气呢!拍了好半天桌子了,没人敢近,我看还是你去劝劝吧!”

诸亚男道:“拍桌子,发脾气,为我出去?”

“不。”季老三道:“老爷子什么时候生过你的气了?因为小驹让人做了,自己的地盘儿,自已的人让人给做了,你说老爷子怎么能不生气?”

诸亚男道:“谁干的,查出来了么?”

季老三摇摇头道:“还没有,弟兄们都派出去了,可不是为查这件事,还是为了找傅天豪,‘九门提督’衙门的人说找傅大豪是公事,小驹让人做了是私事,先搁下以后再办,老爷子生气,有一部份也是为了这。”

诸亚男一听这话就扬了眉,冷笑说道:“这倒好啊!要是人家死了爹娘,也得先给他们卖了命去,要知道,这是他们求咱们的事儿,搁下以后再办,迟一天凶手就能跑出几百里去,到时候上哪儿找去?”

季老三耸耸肩道:“说得是嘛!都是老爷子要听人家的,非帮官家这忙不可,这下可好,沾上了,甩都甩不掉,凭良心说,人家‘大漠龙’既没招咱们,也没惹咱们,咱们何必树这个仇,老爷子就是这么过于热心,等那一天‘大漠龙’找到咱们头上来,看看有几个朋友能掳胳膊为咱们助拳。”

诸亚男道:“我去找老爷子,要他马上把咱们的人撤回来。”

她寒着脸要走,季老三伸手挡住了她,摇摇头道:“你就是这副急性子,现在已经来不及了,要这么做,我刚才就进言了。”

诸亚男道:“为什么不能这么做?”

季老三道:“你怎么不想想,把人往回撤,不是既得罪官家,又得罪朋友么?这种事咱们能干么?”

诸亚男道:“难道小驹的事儿就真搁下?”

季老三阴阴一笑道:“搁下是假的,咱们又不是只那么几个人,我已经让老五他们出去查了,咱公私兼顾,‘北京城’地儿不小,可全在咱们手掌心儿里,我不信那手上带血的能跑了。”

一名年轻汉子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

季老三喝道:“什么事儿这么急,过来。”

那年轻汉子本来是往后跑的,一听这话忙折了过来,一哈腰道:“三哥,姑娘,我找赵老爷子报信儿去,他们不是找那个凤妞儿么?我刚才在东城看见一个很像……”

诸亚男朝报信的汉子一巴掌抽了过去,冷笑叱道:“真行,咱们家里可出了几个热心人,有话不对自己人说,都赶着给别人报信儿去,人家给了你什么好处了?我不管什么龙妞儿,凤妞儿,谁要找让他们自己找去,我不许咱们的人管,谁要管,我就先砍谁两条腿。”

那年轻汉子挨了一巴掌,打得半边脸通红,捂着脸退了几步道:“姑娘,您这是……老爷子这么吩咐的……”

诸亚男道:“老爷子是那么吩咐的,我是这么吩咐的,话我已经说了,听不听在你。”

那年轻汉子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好,捂着脸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没敢吭气儿。

季老三摆摆手道:“听姑娘的,有事儿我担了,告诉弟兄们一声去,谁要找凤妞儿让他们自己去找,他们能找着那算他们本事大,咱们不管,无沦在哪儿碰见凤妞儿,装看不见,回来不许提半个字,听见了么?”

那年轻汉子捂着脸点着头,嘴里答应着退走了。

他可真够倒楣,偏在这时候碰见了诸亚男。

从现在起,除非凤妞儿是碰见了赵六指儿的人,要不然她可以算是平平安安,无灾无难了。

诸亚男放心了,季老三号称“黑手”,他跟别人“黑”,断不会跟她这个自己人黑。

季老三话既然说出了,也不会背着她这个自己人要花枪、玩花样。

她道:“三哥,我去见老爷子去了。”

季老三道:“好吧!别提撤人的事儿,劝劝老爷子算了。”

诸亚男答应了一声走了。

她焉有不愿意的道理,她巴不得诸家的人没办法分身查小驹的事儿,反正也不怕他们找到“大漠龙”。

口 口 口

刚才那年轻汉子看见凤妞儿的时候,凤妞儿在东城,现在凤妞儿却已到了西城。

凭一时冲动进了城,现在她却觉得自己是太鲁莽了,“北京城”那么大个地儿,上哪儿找傅天豪去?

傅天豪既是藏起来了,哪有那么容易找的?

有一度她想到酒楼茶馆人多的地方,用耳朵听一听去,可是转念一想,傅天豪的藏处能让人淡论,那就轮不到她听了,而且人多的地方也容易暴露行藏,万一让赵、诸两家的人碰见,她就别想再找傅天豪了。

怎么办?她站在西城根儿这人烟稀少处直发愣。

就在这时候,她身左百来丈一间破旧的茅草房里先后走出两个人来,这两个人原是往北去的,可是一眼瞥见凤妞儿却停了下来,两个人互望一眼,闪身扑向城墙下那人高的野草丛里不见了。

转眼工夫不到,他俩突然出现在凤妞儿身后那片野草丛里,两个人又对望了一眼,笑了笑,一齐的迈步走了过来。

凤妞儿心里虽然在想事儿,可是她并投有忘了警觉,她马上听出身后来了人,她略一定神,霍地转过身去。

她为一怔,脱口说道:“是你们。”

那两个人已走近她身前五丈,左边那个微微一笑道:“不错,凤姑娘还认识我们哥儿俩么?郝玉春,罗广信。”

凤妞儿看了看两个人脸上的神色,定了定神道:“怎么不认识,你们二位不是谭老爷子眼前的郝大哥跟罗二哥么?”

两句话工夫,郝玉春跟罗广信已到了近前,郝玉春一笑说道:“难得凤姑娘还记得我们哥儿俩,你什么时候到京里来的,赵老爷子安好?”

凤妞儿心里转了转,道:“老爷子安好,谢谢二位,我们来了好些日子了。”

富心机的老二罗广信突然说道:“那恐怕赶上这档子事了,恭喜啊!凤姑娘。”

凤妞儿讶然说道:“恭喜什么呀?罗二哥。”

罗广信道:“赵老爷子的朋友,‘北京城’里的一霸诸霸天为官家出力,会同官家的人用火器伤了‘大漠龙’,‘大漠龙’没跑多远就让诸霸天的人弄了回去,这不该恭喜么?”

罗广信的确是够阴的,他想骗凤妞儿自投罗网。

凤妞儿听得也着实一惊,可是凤妞儿也是个聪明绝顶的姑娘,她心里只一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

她料定当日把傅天豪抬出赵家大院的时候,谭北斗这班人必守在附近看见了,他们或许以为傅天豪真毁了,可是现在他们既然已来了京里,知道傅天豪并没毁,凭谭北斗的心智,还能悟不出是怎么回事?

既然谭北斗能悟出足怎么回事,当然他们也会知道赵六指儿必不会轻饶她凤妞儿,既然凤妞儿如今一个人在这儿,眼前这两个也一定知道她早就逃离了赵六指儿,那么如今告诉她傅天豪已落进了诸霸天手里,不是分明骗她去自投罗网么?

她凤妞儿不上这个当,她淡然一笑道:“我还当是什么事儿,原来罗二哥是指这回事儿啊!不错,傅天豪是已落进了我们老爷子手里,当日在‘宛平’算他命大,可是他逃了那一遭儿却没能逃过这一遭儿,傅天豪已被我们老爷子押送官家了,这一回他就是长了翅膀也逃不了了。”

郝玉春看了罗广信一眼。

罗广信却跟没看见一样,含笑说道:“所以说该恭喜赵老爷子,我们老爷缉拿‘大漠龙’多年未获,赵老爷子却是出马奏功,手到擒来,这是天大的一桩功劳,怕不马上飞黄腾达,平步青云。”

凤妞儿笑笑说道:“我们老爷子不求这个,干什么的就是干什么的,我们老爷子也没福消受,能为武林除去这个祸害也就够了。”

罗广信微一点头道:“说得也是,江湖儿女江湖志,咱们没人能离开江湖,也没几个愿意离开了江湖的,凤妞儿在这儿是……我们的住处就在那边儿,难得碰面儿,请过去坐坐吧!”

凤妞儿含笑摇头道:“谢谢,不了,我还有事儿,改天再来拜望吧!失赔了。”

说完了话,她要走。

罗广信一递眼色,郝玉春一步跨出,拦住了凤妞儿,道:“凤姑娘,你等会儿。”

凤妞儿停步诧然说道:“怎么?二位还有什么事儿么?”

罗广信笑道:“我自以为够诈的,没想到凤姑娘比我还诈,今天要走了凤姑娘,我们哥儿几个财路就断了,再说运气来了推不掉,老天爷赏钱花,不要那是罪过,还是委屈凤姑娘到我们那儿坐坐去吧!”

凤妞儿讶异地看看郝玉春,又看看罗广信道:“罗二哥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懂……”

罗广信笑道:“不要紧,我可以告诉凤姑娘,现在凤姑娘值钱得很,把凤姑娘往赵老爷子手里一送,赵老爷子一定会赏我们哥儿几个钱花花,至于凤姑娘你为什么值钱,咱们彼此心朋不宣了。”

凤妞儿笑了,美目一转道:“既然你们已经知道了,真人面前就用不着再说假话,没想到赵六指儿还真交了几个热心的朋友,可是我要问一问,凭你们两个就想制我么?”

罗广信笑笑说道:“我认为凭我们两个已经很够了,万一不够也不要紧,凤姑娘看见么?

那座茅草房子,我们老爷子,我们三师弟,还有跟随老爷子多年的‘四残’都在里头,只要我们招呼一声,他们马上就会赶过来,八对一,凤姑娘你有几分脱身的把握,以我看凤姑娘你还是吃敬酒……”

凤妞儿看见那座茅草房子,她明白,要是谭北斗几个真在那儿,她没有一分脱身的把握,而等谭北斗几个闻声赶过来,她脱身的希望就算没了。

罗广信话刚说到这儿,她来了个先下手为强,先发制人,皓腕一扬,三把淬毒的梅花针成品字形打向了郝玉春,人跟着扑了过去。

郝玉春是谭北斗的大徒弟,在直隶总督衙门跟着谭北斗办案多年,心智不足经验够,一看暗器颜色就知道淬了毒,一惊之下,匆忙间他只有闪身躲避。

他身躯刚闪,凤妞儿已擦着他身边掠了过去。

可是罗广信却比凤妞儿还快,早在凤妞儿扬手的同时,他已然采取了行动,提一口真气直往前扑,掠出一丈,霍然转身,恰好截住了凤妞儿。

他可没敢容凤妞儿再出手,转身便自出掌,钢钩般五指径袭凤妞儿酥胸。

凤妞儿脸上变了色,冷叱一声道:“没想到谭北斗的徒弟也是下流胚!”

一侧娇躯,扬起玉手截向罗广信腕脉。

罗广信倏然一笑道:“下流?什么人你都施舍过,让我们碰一下有什么关系,怎么?难不成现在你涨行市了?”一沉腕,五指上扬,拙式不变,仍袭凤妞儿酥胸。

这时候郝玉春也过来了,他一笑说道:“老二,咱们哥儿俩一前一后,赔凤姑娘好好玩玩儿,恐怕凤姑娘还没这么玩儿过呢!”

名师出高徒,“大鹰爪”谭北斗名震大河南北,他的徒弟还能错得了?尤其郝玉春等跟谭北斗办案多年,对敌经验也都够,凤妞儿对付一个已够吃力,那堪背腹受敌,更听不下那秽言秽语,没出十招便已落了下风。

这一落下风糟了,郝玉春跟罗广信四只手在她身上占尽了便宜,凤妞儿既急又气,可是越急越气就越糟,眼看她要受制。

就在这时候,一个脆生生的甜美话声传了过来:“哟!好男不跟女斗,现在不但斗还两个打一个,算什么呀?”

随着这话声,两边乌光飞了过来,直袭郝玉春跟罗广信。

这两道乌光来势既猛又快,郝玉春跟罗广信一时不知这是什么暗器,没敢硬接,为了救自己,只有舍了凤妞儿纵掠躲闪。

两边乌光同时掠空打过,一边射往远处落进了草丛里,一道打在附近一棵大树上。

“笃!”地一声,射进了树干,是一段树枝。

郝玉春跟罗广信看得同时心头—震,抬眼看,几丈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人,身穿大红劲装,外罩黑风氅的美艳女子。

这位姑娘美是美极,胴体也透着一种醉人的成熟风韵成熟美,可是柳眉凝威,美目含煞,望之吓人,她冲凤妞儿招了招手,柔声道:“过来吧!姑娘,留神让这两条疯狗咬了你。”

这位姑娘说话可真和气。

凤妞儿的模样儿很狼狈,乌云蓬松脸煞白,衣裳被扯得都乱了,她恨透了郝玉春跟罗广信,她知道现在是她唯一脱身的机会,她不敢逞强意气,甚至连迟疑都没敢迟疑,立即凉到了美姑娘身边,掠了掠零乱的云鬓道:“谢谢姑娘。”

美姑娘含笑说道:“别客气,这两条疯狗是谁家养的?怎么这么下流?”

凤妞儿道:“他两个是前直隶总捕‘大鹰爪’谭北斗的好徒弟。”

美姑娘微微一愕,道:“噢!原来是谭北斗的高足,谭北斗这个人虽然老奸巨滑,勉强还够称得上一个正字,他怎么会有这样的徒弟?”

当即转望郝玉春跟罗广信道:“我跟谭北斗很熟,他人呢?在这儿么?我要当面问问,他是怎么教出了你们两个这种好徒弟的。”

郝玉春冷冷打量了美姑娘一眼,道:“姓郝的眼拙,你是……”

美姑娘倏然一笑道:“你们两个不认识我,嗯!对了,你们两个没有跟谭北斗搭骆三爷那趟车,难怪不认识我,我姓凌,单名一个红宁。”

郝玉春脸色一变,脱口叫道:“红姑娘!”

凌红笑了笑,道:“知道了,是不是谭北斗跟你们提过?”

凤妞儿也为之一怔,她做梦也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几乎跟“大漠龙”齐名的女煞星“红娘子”,惊喜说道:“原来姑娘是……”

凌红转过脸来,含笑说道:“姑娘也知道我,那咱们就不算陌生,咱们待会儿再聊。”

只听罗广信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大名鼎鼎的‘红娘子’,‘鹰王爷’未来的福晋,失敬,简直是太失敬了。”

凌红两道霜刃般目光直逼过去,道:“别客气了,告诉我,谭北斗呢?”

罗广信笑笑说道:“你用不着再问我们老爷子,我们老爷子现在已经不吃官粮,不拿官俸,不再受人管不受人气了。”

凌红“哦!”地一声道:“谭北斗不干他那挺神气的直隶总捕了,这倒是稀罕事儿,为什么?”

罗广信道:“很简单,我们老爷子要跟他一个对头周旋到底,非斗垮他这对头不可,不任公职方便点儿,所以我们老爷子早在关外便递了辞呈了。”

凌红道:“原来如此,他要跟谁周旋到底,听你这句不任公职方便点儿,他要非斗垮不可的,恐怕就是我而不是‘大漠龙’。”

罗广信一点头,抚掌笑道:“一语中的,你不愧是个高明人物。”

凌红点头说道:“那最好不过,他带着你们到京里来恐怕也是为我,正好,我现在这儿,谭北斗呢?叫他来吧!不管谁得罪了谁,咱们就在这儿做个了断。”

郝玉春突然说道:“你来得不巧,我们老爷子现在不在这儿。”

罗广信看了他一眼道:“大师儿,你可真行啊!怎么尽泄自己人的底?”

郝玉春一怔,连忙闭上了嘴。

凌红突然一笑道:“你们放心,谭北斗不在这儿,我也不会欺负你们,谭北斗不是知道我现住哪儿么?尽可以让他去找我……”

罗广信道:“那最好,既然我们已经来了,总是会去找你的,你等着吧!大师兄,咱们走。”他一偏头,跟郝玉春双双要走。

凌红道:“慢着。”

罗广信已然转了身,闻言又转了回来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凌红道:“我跟谭北斗之间的过节,我可以等着他找我,可是你们两个跟这位姑娘间的过节,却应该现在了一了,你们两个太无耻,太下流了,我生严最恨的就是这个,我要代谭北斗管教管教你两个,我不屑跟你们两个动手,你们两个给我各留下一只手吧!”

她说得轻松,也很平淡。

郝玉春跟罗广信两个脸上,可变了色,罗广信淡然一笑,指着凤妞儿道:“要我们哥儿俩留下了两只手不难,可是她不值得,你知道她是谁?‘北六省’黑道瓢把子,‘宛平’赵六指儿的干女儿,说好听叫干女儿,不好听该叫姘头,她为了赵六指儿那个瓢把子宝座不知道施舍过多少人了……”

凤妞儿气得颤声说道:“罗广信,你住口,不错,我凤妞儿承认以前是那个青楼妓都不如的女人,可是我已经脱离了赵六指儿,我还有良知,还知廉耻,你们呢?明的斗不过‘大漠龙’,不敢跟人家面对面拼,却暗地里勾结赵六指儿用卑鄙阴毒的手法害‘大漠龙’,你郝玉春更狠毒地在‘大漠龙’脸上划了一刀,要不是我这个赵六指儿的姘头,‘大漠龙’早就死在你们那下九流的手法下了……”

凌红“哦!”地一声道:“是么?你们两个告诉我,有这回事儿么?”

罗广信还没答话,郝玉春作贼心虚,转身就跑。

凌红眉宇间煞气一盛,淡然笑道:“看来是真的了,我要你一只手把你的命留给‘大漠龙’!”她扬起了手, 一片红光从她手里飞了出来。

罗广信脸色大变,急急叫道:“大师兄留神,红燕子!”

郝玉春机伶一颤,跑得更快。

他跑得不算慢,奈何他还是没凌红那震慑武林的独门暗器“红燕子”快。

那片红光很快地便追上了郝玉春,在近郝玉春身后尺余处,忽然上扬高飞,越过郝玉春头顶时,又忽折而下,不偏不斜地一下子正落在郝玉春右肩上。

郝玉春大叫一声掉在了地上,连翻了几个跟头才停住,把“红燕子”拔了下来扔出了老远,可是他那条右胳膊却再也抬不起来了。

罗广信心胆欲裂,急忙掠过去扶起了郝玉春,一看之下不由魂飞魄散,他知道郝玉春这条右胳膊从此便算完了。

郝玉春的右肩骨碎了,而且一条筋也被硬生生截断了。

“红燕子”一落之势竟这么厉害,这就是凌红这独门暗器所以能震慑江湖,所以能让人丧胆处。

罗广信扭过头来厉声说道:“红娘子,你好狠!”

凌红道:“我凌红在江湖上是以狠出了名的,我留他一条命已经是够便宜的了,别忘了,还有你一只手呢!”

说着,她又扬起了玉手。

罗广信听说过“红燕子”的厉害,刚才也亲眼看见过,他知道红娘子这“红燕子”发无不中,也没有失过手,只等她“红燕子”出了手,自己这条右胳膊便算完了。

他一见红娘子扬起了手,吓得胆破魂亡,扶着郝玉春急急纵掠而去,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也恨谭北斗没教他升天遁地之法。

凌红只扬起了玉手,却没见“红燕子”飞出。

罗广信扶着郝玉春跑了,她垂下了手,转过脸来笑着说道:“姑娘,我饶了一个,能不能消你的气?”

凤妞儿道:“您别这么说,我只有感激。”

凌红道:“你叫凤妞儿,是不是?看样子我大你几岁,我叫你一声凤妹妹……”

凤妞儿忙道:“您千万别,我不敢当,也不配。”

凌红伸手握住了凤妞儿的手,诚恳地道:“别这么说,妹妹,咱们不是世俗儿女,我知道你的过去,可是那已经成了过去,有道是:‘声色晚景从良,—世之烟花无碍,贞妇皓首失节,半生之清苦俱非’,看人要看后半截,我别的都不冲,只冲你救过‘大漠龙’,我就要交你这个朋友,认你这个妹妹,对你,我只有敬佩,相信我,妹妹。”

凤妞儿道:“我对红姐仰名已久,却没想到我有这么好的福气,善有善报,的确不错,要不是我悔悟做了这么一件好事儿,红姐现在一定不会把我当成朋友了……”

凌红道:“对了,妹妹,真要那样的话,咱俩恐怕还得斗上一斗。”

凤妞儿道:“我怎么是红姐的对手。”

凌红笑了,凤妞儿自知自己姿色不恶,而且算得上一个“美”字,可是红娘子如今这一笑,使她有自惭形秽之感,只听凌红道:“不瞒妹妹说,我也是出来找这条龙的,妹妹可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吗?”

凤妞儿摇摇头道:“不知道,我都快急死了,我还得回去给沈姑娘送信儿呢?红姐该知道,他受伤了……”

忽然,目光一凝,望着凌红,道:“红姐是鹰王爷的……”

凌红含笑说道:“我认为他是个英雄,他也并没有因为我是个江湖上的女亡命徒而瞧不起我,把终身托付给了他,不过还没成亲。”

凤妞儿道:“那么红姐怎么会任他们对付‘大漠龙’,到如今还在搜捕他?”

凌红道:“妹妹这是怪我……”

“我不敢。”凤妞儿道:“但我认为红姐有力量阻拦。”

凌红摇摇头道:“别怪我,妹妹,听我解说你就明白了。”

她从车队邂逅“大漠龙”说起,说心许“大漠龙”但相见恨晚,打算劫夺沈书玉所带的“珍珠衫”,但为了“大漠龙”,知道沈姑娘是忠义后人,是个孝女之后,她放弃了,并且为了救沈书玉她冒充沈书玉戏弄谭北斗,跟谭北斗结了仇。

说被接来京之后日日盼望“大漠龙”及“大漠龙”怎么避而不见,说鹰王胜奎怎么仰慕“大漠龙”但却公私分明坚持立场一直说到她跟鹰王闹气,自己出来找“大漠龙”!

静静听毕,凤妞儿歉然地看了她一眼道:“红姐,我不该……”

“别这么说,妹妹。”凌红抬头说道:“连我自己都觉得我应该有足够的能力护他,可是我却没办法尽朋友之义,我对不起他……”

倏然一笑,却笑得勉强,道:“这趟出来虽然没能打听着他的消息,可是我认识了你,得了这么一个妹妹,总算没白跑,我刚才已经把我的情形告诉了妹妹,妹妹也把妹妹的过去告诉了我,咱们彼此之间已经了解得很清楚了,为此我不能不埋怨妹妹几句,妹妹实在不该冒这个险到城里来,不但赵六指儿不得妹妹不甘心,现在更多了一伙谭北斗这班人,妹妹你等于成了众矢之的,听我的,妹妹,马上回去跟沈姑娘做伴儿去,我现在不能去看沈姑娘,我现在也帮不了她什么忙,可是从现在起我要尽全力护卫‘大漠龙’,尽尽我这份朋友之义,妹妹在城外护着沈姑娘,城里有我,我不惜跟胜奎闹翻,妹妹要信得过我,要把我当成姐姐就听我的,我话就说到这儿,城里不是善地,谭北斗那伙人也可能找到这儿来,谭北斗老奸巨滑,他所以辞掉公职就是为了便于对付我,要是他们几个一起来,我还真不容易应付,妹妹快走吧,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凤妞儿微一点头道:“好,我听红姐的,我会尽全力护着沈姑娘,城里的事就偏劳姐姐了。”

凌红点点头道:“妹妹放心,快走吧,早一步总比迟一步好,谭北斗老奸巨滑,不能不防,让他跟着妹妹出了城到了何家那就糟了,妹妹先走,我在后头看看有没有人盯梢。”

凤妞儿还真不敢耽误,点点头答应一声转身往城门方向行去。

凌红远远地跟在她身后,一直看着她平安出了城,确认没人在后头跟她之后才折了回去这一趟虽然碰见了凤妞儿,却没能打听着傅天豪的消息,凌红心里总觉得怏怏的,也觉得像少点什么!

走没多远,铁蹄震天响,迎面来了两骑快马,是阿善跟阿琦。

老远地便翻身下了马,双双拉着坐骑迎过来,近前,两个人一躬身,阿善道:“姑娘,可让我们找着您了。”

凌红道:“找我干什么?有事儿吗?”

阿善道:“王爷心急,让我们出来找找您。”

凌红道:“他还知道派人出来找我吗?我是出来找‘大漠龙’的,在没找着‘大漠龙’之前,我决不回去……”

阿善忙道:“姑娘,您就别生气了……”

“生气!”凌红道:“我跟谁生气,是跟你们还是跟胜奎,跟你们我不会,跟胜奎我不敢……”

阿善赔笑说道:“姑娘,您这是何苦。”

凌红道:“我说的是实话。”

阿善道:“姑娘,看我们这两张薄面,您消消气回驾吧!”

凌红道:“回去可以.你们帮我找‘大漠龙’。”

凭良心说,阿善跟阿琦愿意,他们俩都是英雄,英雄惜英雄,他们俩对“大漠龙”都有一份仰慕跟敬重,可是他们怎么敢点头。

阿善苦笑着,没说话。

凌红话锋忽转,她自然不会跟这两个过不去,道:“他什么时候回去的?”

阿善忙道:“回去一会儿,一进府就问您,听说您出来了,急得跟什么似的。”

凌红哼了—声道:“回去也别想我给他好脸色看,走吧!”

阿善忙把缰绳递了过来。

凌红二话没说,接过来跨上马疾驰而去。

阿善跟阿琦两个人合乘一骑,急忙赶了过去。

口 口 口

凌红绷着脸儿往后走,后头迎出了鹰王胜奎。

凌红看都没看他一眼,侧转身要走。

胜奎横身拦住了她道:“红姐,你这是何苦?”

凌红冷冷看了他一眼道:“怎么着,还要我给你请个安不成?”

胜奎道:“红姐,我怎么敢?”

凌红道:“谅你也不敢,拦着我干什么?说吧!”

胜奎道:“红姐辛苦了大半天,有没有收获……”

凌红目光一凝,道:“胜奎,你这是幸灾乐祸?”

胜奎一抬手,忙道:“红姐,天地良心我是那种人吗?咱们现在是在家里关起门儿来谈私事。”

凌红冷冷说道:“记得你说不便管这件事的时候,也是在家里。”

胜奎一怔,苦笑着说道:“红姐!你怎么不能体谅我。”

他一句一个红姐,叫得凌红心软,眼前本是托付终身的人,凌红还能真跟他别扭到什么时候。

她翻了他一眼道:“要不能体谅你,我就不会在你这儿再待下去了。”

胜奎一喜,忙伸手抓住了凌红一只柔荑,道:“红姐,你真好!”

鹰王叱吒风云,纵横疆场,曾使百万敌军丧肌,在朝里只一瞪眼,王公大臣无不畏惧三分。

可是现在却跟个小孩儿似的,他能让威震江湖的女煞星“红娘子”许心托身,道理也许就在这儿!

凌红一甩手挣脱了胜奎的掌握,道:“别拉拉扯扯的,也不怕臊得慌,我能体凉你,你也要能体谅我,这件事儿你干你的,我干我的,咱们谁也别管准。”

胜奎道:“红姐!我不是不管,我是不便管。”

凌红道:“那跟不管有什么两样,你不解释我还不生气呢!”

胜奎忙道:“是,是,是,我不说,我不说,成不成?”

凌红道:“别把我拦在这儿,我累了大半天了,要进去歇会见了。”

胜奎道:“是,是,红姐请!红姐请!”

他侧身让路,洒脱一摆手。

凌红哼一声道:“稀罕!”

拧身往后行去。

胜奎紧迈一步跟了上去。

天上神仙府,人间王侯家,后院里有座小楼,精致已极。

凌红上了楼,手解开风氅往床上一扔,转身坐了下去。

胜奎殷勤地忙倒上一杯茶双手奉过,然后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了对面,当世之中能让鹰王倒茶,而且双手奉过的人还真不多,曲指算算恐怕只有凌红一个。

他看了凌红一眼,道:“红姐!我告诉你一件事儿,今儿个在‘西直门’外有人冲我打了一样暗器……”

凌红—怔忙道:“谁?谁这么大胆?”

胜奎摇摇头道:“不知道,当时人挺多的,我没声张,皇上游兴正浓,要是一声张,皇上还出不出宫了,恐怕百姓们又要倒楣了!”

凌红道:“是什么样的暗器?”

胜奎道:“一个纸团儿。”

凌红一怔,扬手一巴掌打在胜奎的胳膊上,道:“讨厌!”

胜奎也笑了,本来噼!打是疼,骂是爱,胜奎焉能不笑。

凌红目光一凝,道:“真是个纸团儿?”

胜奎点了点头道:“上头还写得有字儿。”

凌红道:“写得是什么字儿?”

胜奎道:“是这么写的,阁下那位准福晋是江湖女盗‘红娘子’,唯恐阁下不察,特字奉知,没有署名,没下款儿!”

凌红“哦!”地一声,把茶杯往桌上一放,道:“纸条儿呢?我看看!”

胜奎道:“扯了,又不是名家手笔,要不然我就把它留下裱框了。”

凌红看了他一眼,道:“别不当回事儿,这件事你怎么看?”

“当回事儿?”胜奎失笑说道:“这么芝麻大一点事儿,让我当回事儿那我能忙死累死,我会怎么看,不值一笑。”

凌红道:“你真是这么想吗?”

胜奎瞪大了眼道:“我不这么想怎么想?本来就不值一笑。”

凌红神色微微凝重,道:“胜奎,这不是件小事,你可别瞧不起它,它可能让你丢了爵位,也有可能让你失去我!”

胜奎不禁失笑,道:“你是怎么了?红姐!别把芝麻大点儿事儿看得这么严重好不?早知道就不告诉你了!”

凌红道:“你不在意那是因为你不知道内情,你要是知道内情,你就不会不在意了。”

胜奎笑了笑道:“我不知道内清?什么内情?哪一回事儿?”

凌红当即把她在骆三爷的车队里戏弄“大鹰爪”谭北斗的经过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胜奎大笑了,道:“你是说那件事是因,这件事是果?”

凌红微一点头,道:“我不敢确定,但我认为极有可能。”

胜奎道:“你认为这件事是谭北斗干的?”

凌红道:“我也不敢确定,只是事实上除了他那一伙之外,我想不出别人来。”

胜奎道:“你认为一个小小的直隶总捕,敢跟你我过不去?”

凌红摇摇头道:“谭北斗因为辞去公职了,就是为了便于对付我……”

她把西城根儿所遇告诉了胜奎,单隐下了凤妞儿跟沈书玉的所在,其实她不知道凤妞儿跟沈书玉是在城外不在城里而已。

听完了凌红这一番话,胜奎笑着说道:“就算你料对了,谭北斗他又能把你我怎么样?”

凌红摇摇头道:“胜奎,你不能不承认这件事很严重,你或许不在乎,可是我不能不在乎……”

胜奎道:“红姐,你在乎什么?”

凌红道:“他现在向你密告,江湖女盗‘红娘子’在你府里,你怎么办?”

“我怎么办?”胜奎道:“瞧你问的,我理都不理他。”

凌红道:“那你的错处就让他抓住了,你窝藏江湖女盗,不知道犹可说,有人向你密告都置之不理,那就是包庇江湖女盗,以你堂堂鹰王之尊竟包庇江湖女盗,他日你何以对下?

他要是再往别处告你—状,你又怎么办?”

胜奎道:“他敢?”

凌红道:“胜奎,别动意气,咱们这是就事论事,他敢用个纸团儿冲你鹰王丢过来,又有什么不敢冲别人再丢个纸团儿?”

胜奎道:“就算他敢,眼下这‘北京城’里,谁又敢把我怎么样?”

凌红道:“别以为你鹰王权大势大了不起,别以为平常连皇上都要让你三分,要知道,你犯的是爱新觉罗的家法,这小是别的事,也非同小可,皇上不能不管,到时候他要一道长谕下到了‘宗人府’,你怎么办?你又怎么办?”

胜奎眨眨眼道:“有这么严重吗?红姐!”

凌红道:“我不敢说一定,却不能说没可能,也不能不往坏处想,在心里早作准备。”

胜奎道:“那么以红姐你看,我应该怎么办?”

凌红道:“你只有三条路可走,一是让我马上离开,这样你的罪会小一点儿,也会人事化小,小事化无,一是马上拿我交给‘九门提督’衙门,这样你可以将功折罪,说不定皇上还会嘉许你一番,最后一条路你最好别走,甚至连尝试都别尝试……”

胜奎道:“怎么一条路,说说看?”

凌红道:“置之不理,冒削爵获罪之险!”

胜奎笑了,摇头说道:“好玩儿,真好玩儿!没想到你这位叱吒风云,睥睨江湖,一向愧煞须眉女英杰,把芝麻大一丁点事儿看得这么严重?”

凌红正色说道:“胜奎,你不是个冥顽不化的人,难道我分析得还不够清楚?”

胜奎忽然一整脸色站了起来,道:“红姐!我这人你是知道的,一身硬骨头,从来不冲人低头,尤其不冲罪恶低头,只有罪恶见我胜奎远避,没有我胜奎见罪恶绕道这一说,长这么大我还没让谁难倒过,当召我策马疆场,面对敌兵百万我都能面不改色,也从没皱过一下眉头,今天叫我屈服这一个小小的直隶总捕的阴谋之下,那办不到,我选第三条路。”

凌红站了起来,道:“胜奎……”

胜奎截口说道:“红姐!辛苦了大半天,你也够累的了,你歇着吧!我有公事要办一办,要有事儿找我,我在书房。”

他没容凌红再说话,扭头走了出去。

凌红没动,也没说话,缓缓坐了下去,美艳的娇靥上浮现起一片阴霾!

胜奎真的去了书房,他没有叫任何人,也就是说他并没有意思对谭北斗采取对策。

凭他的权势,找到谭北斗那一伙把他们除了,来个先下手为强,那是易如反掌吹灰之力。

可是他不屑那么做,而且那么做等于是怕了谭北斗,他更不愿意向谭北斗示弱。

凌红心里明白,车队早冒充沈书玉戏弄了谭北斗,谭北斗栽了跟头,自认是受了莫大的羞辱,绝不会放过她,从他辞去公职一事,就可看出他的决心。

而现在她又以独门暗器“红燕子”伤了他的大徒弟,当然更是火上浇油,无论如何,谭北斗是绝不会与她干休了。

胜奎不清楚谭北斗,除了个“大漠龙”颇令他心折之外,他谁也不服了。

可是她对谭北斗知之甚深。

“大鹰爪”十足的老江湖,可说是一只狡猾无耻的老狐狸,从他丢给胜奎这么一个纸团儿这件事看,就可知道这个老鹰犬是多么阴、多么损、多么“足智多谋”!

尤其他任直隶总捕多年,大清朝的皇律,官场里的一切,他了若指掌,熟得不能再熟,是个不容有一丝儿轻视的人物,偏偏胜奎不当回事儿,凌红她怎么能不忧?怎么能不愁?

她离开胜奎尚不足惜,可是不能让胜奎为她丢爵位,不能让胜奎成为她跟谭北斗这段私怨下的牺牲者。

而唯一能保护胜奎的办法,就是先下手为强,除去谭北斗这一伙人。

口 口 口

诸亚男又去了秦婉贞家。

她去告诉傅天豪,信儿已然送到,只是去迟了一步,凤妞儿已进城,可是她已下令诸家的人不许管这件事,当然,主要的她还是为来看看傅天豪。

傅天豪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在几天来的静养,在秦婉贞悉心的照料下,体力也恢复得差不多了。

在秦婉贞没告诉他诸亚男的心意以前,还好一点儿,现在他见着诸亚男却有了点儿不自在。

同样的诸亚男把自己的心意告诉过秦婉贞,她不知道秦婉贞“帮过她的忙”没有,一见着了傅天豪,她也总是别别扭扭的。

三个人坐在屋里,傅天豪跟诸亚男总是说的时候少,听的时候多,倒是秦婉贞成了个多话的人。

她能怎么办?不吭气儿?三个人都不说话,那更别扭,为人做嫁衣裳,心里本就够苦的,却还强颜为欢,尽量不使三个人之间“冷场”!

聊了一会见之后,秦婉贞忽然说道:“亚男,你来得正好!你不来我也准备请你,傅爷伤好得差不多了,要走!我留不住,打算做几个菜一方面庆贺傅爷伤愈,一方面也为傅爷饯个行,你代我陪傅爷坐坐,我到厨房看看去。”

她走了。

谁都知道这是借口。

诸亚男感激,可是一旦只两个人相对时,她却心里怦怦跳,老半天抬不起头来。

口 口 口

傅天豪毕竟是个男人家,他不能让屋里的气氛这样,何况他也受不了,到头来还是他先开了口。

“在秦姑娘这儿打扰这么些日子,秦姑娘跟小玲不但担风险而且还受累,很让我不安!”

诸亚男也不好不说话了,没敢看傅天豪:“婉贞姐是个世间奇女子,她的身世很悲惨,很可怜!她沦落风尘是不得已,她跟诸家交往也是不得已,她既然住在‘北京城’里,就不得不托庇于诸家……”

傅天豪道:“这个我看得出。”

诸亚男忽然抬起了头,道:“她救你,照顾你,并不求你怎么报答她……”

傅天豪顿感心头一震,道:“我知道,我会水铭心内!”

诸亚男香唇启动,迟疑了一下道:“这些话我本不该说,可是你马上要走了,我不能不说出,婉贞姐对你的心意我明白,她告诉过我……”

傅天豪心神连连震动了几下!

诸亚男接着说道:“她曾经这么表示,她心里有你,可是不打算跟你,她说对一件事各人有各人的看法,各人有各人的做法,爱一个人并不一定要嫁给他,以我看,世间的有情人没有不希望相伴终生,长相厮守的,她所以说不打算跟你,是因为她是个风尘女子,她自认不配!”

话说到这儿,她住口不言,很明显地,她是在等傅天豪说话。

当然,傅天豪心里也明白。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好,想了想之后,只有这么说:“我始终没把秦姑娘当风尘女子看待,风尘女子并不见得个个低贱,古来风尘中出过不少侠女!”

诸亚男道:“那就好!她不打算跟你,可是我不忍见她痛苦一辈子,也不忍看她老为别人做嫁衣,你马上要走了,现在,我擅做主张替她跟你要句话,你怎么说?”

傅天豪勉强一笑道:“诸姑娘,我还有很多事,我不知道能不能活着离开‘北京’……”

诸亚男道:“我知道你目前的处境跟你要做的那些事,你的事也就是我们的事,都愿意从旁协助你,我只问你一句,要是你能活着离开‘北京’呢?”

傅天豪道:“诸姑娘!我已跟沈姑娘有约在先,要是我能活着回到‘大漠’去,将来她会到‘大漠’找我的……”

诸亚男道:“你的意思我懂,无论什么事,都有个本末先后,婉贞姐不会计较这个,也不该计较的,只要你点个头,将来我送婉贞姐到‘大漠’去!”

傅天豪暗暗一叹,道:“事到如今我也用不着再讳言什么!诸姑娘跟秦姑娘都这么看得起我,除了感激之外不该再说什么别的,只要我还能活着回‘大漠’去,我在‘大漠’恭候二位就是!”

诸亚男并没有提及自许终身,可是没想到傅天豪一句话把她也带上了,心里猛一喜,她脸上猛一红,一颗乌云螓首马上垂了下去,低着头道:“我到厨房帮个忙去。”

她带着一阵香风跑了出去。

傅天豪站了起来,脸上神色难以言喻,他不明白人世间的福为什么会让他占光了,也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口 口 口

小屋子里摆上个圆桌面儿,菜不多,但都很精美。

三个人坐着,诸亚男始终带点儿羞意,秦婉贞却是落落大方,平静得出奇,举杯邀客,谈笑自若的,三个人间事,她绝口不提。

一直到吃完了这顿饭,诸亚男才渐渐地好了点儿。

傅天豪乘夜要走。

诸亚男拦住了他,道:“别忙,我还忘了告诉你件事儿,你受伤后善铭原把人撒了回去,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过不一天他又把人派了出来,而且增加了二十名‘侍卫营’好手,听说除了对付你之外,还要对付‘燕云卜三侠’,你可要小心I”

傅天豪听得不由一怔,道:“怎么说,他们还要对付‘燕云十三侠’?”

诸亚男“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傅天豪皱眉说道:“这就不对了!‘燕云十三侠’原跟他们有勾结,他们怎么会掉转地去对付‘燕云十三侠’来了。”

诸亚男冷笑一声道:“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也许‘燕云十三侠’对他们已经没利用的价值了!”

傅天豪摇头说道:“不,这里头大有蹊跷,记得那天晚上我突围的时候,他们之中有一个把兵刃丢给了我,要不然我还真不容易突围脱身,照这么看他们要是跟官家有勾结的话,也只是其中的一两个人……”

目光一凝,望着诸亚男道:“姑娘可知道‘燕云十三侠’现在什么地方?”

诸亚男道:“我不知道,你要干什么?”

傅天豪道:“我不能让他们把‘燕云十三侠’一网打尽……”

诸亚男道:“他们害了你,你还要……”

傅天豪道:“要是他们之中有—两个人跟官家有勾结,害我的也只是那一两个人,其他的仍是正直侠义,我不能见死不救。”

秦婉贞道:“亚男!傅爷说的对,要不然傅爷又怎么能成为人人敬重人人仰慕的大英雄,大豪杰。”

诸亚男道:“可是我不知道他们在哪儿啊!”

傅天豪道:“不要紧,我出去找,要是他们之中真有人跟官家有勾结,不会远离的,事不宜迟,我这就走!”

他站了起来。

诸亚男忙道:“你现在能跟人动手吗?”

傅天豪道:“这种事不一定非动手不可,即使是要动手,我的伤也已经好了十之八九不碍事。”

诸亚男道:“我跟你去。”

男女间只一有了情,关系就是不同,诸亚男现在就把自己当成傅天豪的人。

傅天豪忙道:“姑娘!你不能去,不能让人看见你跟我在一起!”

诸亚男道:“我不怕,我豁出去了!”

秦婉贞道:“别孩子气了,亚男!傅爷还有很多要紧事儿,万一你有点儿什么?是让他顾你还让他顾别的事儿?别耽误了,还是让傅爷赶快去吧!这种事一步也迟不得。”

诸亚男香唇启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傅天豪道:“我走了,我从屋上走,两位不必出来了。”

他闪身掠了出去。

诸亚男要往外跟,秦婉贞一把抱住了她,道:“亚男,你这不是帮他的忙。”

诸亚男道:“我实在不放心!”

秦婉贞道:“亚男!我放心吗?别人不知道我清楚,他的伤已经不碍事儿了!”

诸亚男没说话,望着门外的夜色,神色是焦虑的!

她再也不会去关心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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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mwjw 扫描,一剑小天下 COR,旧雨楼 独家连载

第二十一章     傅天豪人机警,经验够,掠上屋脊没马上走,四下里看了看,确定附近没人之后他才长身而起,直上夜空。

他不认为霍天行等还会待在那片树林子里,所以他现在并不求赶快走,专拣高处上,高处居高临下,视野辽阔些!

他几个起落之后登上了一座鼓楼,鼓楼盖得高,盖得不高鼓声不能传远。

站在鼓楼那高高的瓦面上四下看,马上就看见了西北方向有动静,那是一根根的火把,还有一盏盏的灯笼在移动,他没迟疑,提一口气扑了过去。

火把跟灯笼的移动处离鼓楼不过二三里之遥,傅天豪身法快速,没多大工夫就驰近了。

眼前是城西北角的—处荒郊旷野,高举火把跟提着灯笼的“五城巡捕营”的人围着一座古庙,前头是十几二十个佩剑黑衣人,在火把跟灯笼的照耀下,可以看得很清楚,那十几廿个黑衣人当中有五六个老头儿,其他全是四十上下的中年人。

不管是老头儿也好,四十上下的中年人也好,傅天豪一眼就看出这十几个全是内外双修的一流好手,他马上就想到了诸亚男所说的廿个“侍卫营”好手。

这“侍卫营”的好乎跟“五城巡捕营”的人总共近五十名围着这座古庙,十有八九,霍天行等人是在这座古庙里。

没见那些人带有火器,傅天豪放心了点儿!

看着看着,古庙里出来个人,是姑娘章小凤,章小凤一出庙就跟“侍卫营”的一个瘦老头儿说活,两个人把话声压得都很低,傅天豪听不清他们俩在说些什么?

不过傅天豪看得出,章小凤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气,说到后来她突然拧身要走。

那瘦老头儿伸手拦住了她,不让她走。

章小凤没奈何,转身要回庙里去。

那瘦老头儿从后面出手,一指头点在章小凤的腰眼上。

章小凤身躯一晃,往后便倒。

过来个黑衣佩剑中年人伸手扶住了章小凤,把她交往了身后。

章小凤是“燕云十三侠”老二章民山的义女兼传人,心智、经验、所学都是晚一辈里的好样儿,就是置诸江湖也说得过去,可却被这瘦老头儿一指头便点倒了,由此可见“侍卫营”

的人身子确是不弱。

章小凤一遭擒,古庙里人影连闪,霍天行几兄弟全出来,傅天豪心知一场拼斗厮杀要在这座古庙前展开,现在是他现身的时候了,他从怀里摸出一张人皮面具往脸上一戴,腾身扑了出去。

可就在这时候,一条无限美好的人影疾掠而至,傅天豪一眼就看出来人是谁了,心头一震打算折回去,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几个“五城巡捕营”的挥刀扑向了他,他一挥手把那一些个“五城巡捕营”的全逼了回去。

那几个“五城巡捕营”的一退之后又要上,那条美好人影赶到了,一声娇喝出了口:

“你们都住手!”

她落在傅天豪跟那几个“五城巡捕营”的之间道:“我是‘鹰王府’的,你们等一下再动手。”

“鹰王府”三个字慑人,那几个“五城巡捕营”的马上就不动了。

凌红喝住了“五城巡捕营”的那几个之后,目光一扫傅天豪,道:“你是干什么的?”

敢情她没看出是傅天豪来。

傅天豪心里转了转道:“在下是过路的,听见这儿有动静过来看看。”

凌红道:“这儿没你的事,你最好站这儿别动。”说完了这句话,她又转向那些官家人道:“你们哪一个是带头的,过来跟我说话。”

那“侍卫营”的瘦老头儿走了过来,上下一打量凌红,道:“姑娘是……”

凌红道:“我是‘鹰王府’的,我姓凌。”

瘦老头儿道:“凌姑娘有什么见教?”

凌红道:“你们这是干什么?拿什么人?”

瘦老头儿道:“这些人是一批江湖亡命徒,危害京畿安宁,我们奉命缉拿!”

凌红道:“你们是奉谁之命?”

瘦老头儿道:“我们是奉了‘九门提督’衙门的命令。”

凌红转望霍天行等,道:“几位是……”

霍天行扬声说道:“老朽霍天行,这些人是老朽的把兄弟跟晚辈。”

凌红微微一愕道:“敢情是‘燕云十三侠’里的霍大侠。”

霍天行道:“不敢,正是霍天行兄弟。”

凌红霍地转望瘦老头儿道:“霍大侠几位犯了哪条王法?”

瘦老头儿道:“凌姑娘真是‘鹰王府’的?”

凌红道:“我在这儿等你,你可以派人到‘鹰王府’问一下。”

瘦老头儿一听这话态度变了,道:“那倒不必,凌姑娘该知道,我们是奉命行事……”

凌红道:“我问你,他们几位犯了哪条王法?”

瘦老头儿道:“他们窝藏叛逆,危害京畿治安……”

凌红明知故问道:“他几位窝藏了什么叛逆?”

瘦老头儿道:“他几个窝藏了当年谋叛未成的沈在宽的女儿。”

凌红轻“哦!”了一声,抬眼四下看了看,道:“沈在宽的女儿?在哪儿呢?”

一指章小凤道:“她就是吗?”

瘦老头儿忙道:“不!她不足,沈在宽的女儿已经让‘五城巡捕营’拿了去。”

凌红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五城巡捕营’在哪儿拿住了沈在宽的女儿?”

瘦老头儿道:“有好些日子了,是在前门大街‘泰安堂’药铺里。”

凌红道:“前门大街‘泰安堂’药铺?”

瘦老头儿道:“据报‘泰安堂’药铺是他们几个开的,以‘泰安堂’药铺做为掩护,窝藏叛逆从事不法勾当。”

凌红点了点头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儿,那么‘五城巡捕营’到‘泰安堂’药铺捉拿了沈在宽的女儿的当时,他们几位可在‘泰安堂’药铺里?”

瘦老头儿道:“这个我不大清楚,当时拿人的是‘五城巡捕营’……”

凌红抬眼—扫道:“这儿可有‘五城巡捕营’的人?带班的是哪一个?”

一个壮汉走了过来,挺着胸脯道:“我!”

凌红打量了他一眼道:“‘五城巡捕营’到‘泰安堂’拿人,你也去了吗?”

那壮汉道:“去了。”

凌红道:“那么你告诉我,当时他们几个在不在‘泰安堂’药铺里?”

那壮汉道:“不全在。”

这是不折不扣的实话。

凌红道:“他几位之中谁在?”

那壮汉道:“只有姓霍的跟他的徒弟在,‘泰安堂’对门儿是家酒馆儿,是姓白的老三开的,当时姓白的跟他几个手下都在酒馆儿里。”

凌红点点头道:“好,我问你,当时你们为什么只拿沈在宽的女儿一人,为什么不连他们几位一块儿都抓去?”

那壮汉道:“这个……是上头吩咐我们这么做的,我们不清楚。”

凌红道:“当时你们没动他几位,现在你们却又跑到这儿来拿他几位,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章小凤突然冷笑说道:“当时是有人跟他们谈好了条件的,只拿沈姑娘一个,不要动‘燕云十三侠’,如今嘛……”

凌红道:“噢!有这种事儿,当时是谁跟他们谈的条件?”

章小凤道:“‘大漠龙’傅天豪。”

章民山沉声叱道:“小凤!不许胡说,傅天豪明明伤在他们火器之下……”

章小凤道:“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他活该!”

章民山脸色一变,还待再说。

凌红抬手拦住了他道:“这位请等等,让我问这位姑娘几句话。”

她当即转脸望着章小凤道:“听这位老人家的口气,傅天豪让官家火器打伤的时候,好像几位也是在场,是不?”

“不错!”章小凤冷冷说道:“我们都在,当时傅天豪还反穿皮袄装佯,问我们为什么官家就只拿走一个沈姑娘而不动我们?”

“姑娘。”凌红道:“这就不对了,要是傅天豪跟官家有勾结,怎么他反而伤在了官家火器下?”

章小凤冷冷道:“我仍是那句话,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姑娘。”凌红摇摇头道:“这又不对了,当时几位都在场,既是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官家里应连儿位一块对付,断无当时只对付傅天豪一人,过了几天之后的如今又跑到这儿来围捕几位的道理,姑娘以为我说得有没有道理?”

章小凤看了凌红一眼道:“你是不是刚进‘鹰王府’不久?”

凌红道:“不错!我刚到‘鹰王府’没几天。”

章小凤道:“那就难怪你不明白此中的道理,我在内城里的朋友很多,几位格格跟我的交情尤深呢!一个小小的‘五城巡捕营’要动我们,还得看看我内城里的那些朋友答应不答应?”

凌红“哦!”地一声道:“我明白了,姑娘就是‘天桥’红透了半边天的‘金嗓玉喉’章姑娘,对不对?”

章小凤道:“不错!我就是章小凤。”

凌红道:“失敬,看姑娘的气势,确像个红透了半边天的人物。”

这句话话里带刺儿,任谁都听得出来。

章小凤脸色微微一变,但她只淡淡地说了一句:“好说。”

好汉不吃眼前亏,现在她还不知道眼前这位在“鹰王府”究竟是什么身分,在这节骨眼儿她是没敢多说什么?

凌红笑了笑道:“这我就不懂了,既是章姑娘交往权贵,靠山扎实,‘五城巡捕营’有所顾忌,他们不敢动几位,那么现在为什么又在这儿围上了几位?”

章小凤道:“那谁知道,也许他们已经不买我这个帐了!”

瘦老头儿突然说道:“我们是鹰王爷下令暂凋在‘九门提督’辖下当差的,想必是‘九门提督’请准了鹰王爷,要是这样的话,再硬的靠山也没有用。”

凌红听得脸色一变,道:“会是这样儿吗?我怎么没听胜奎提过?”

瘦老头儿目光一凝,道:“姑娘怎么敢直呼鹰王爷的名讳?”

傅天豪道:“这位姑娘马上就是鹰王福晋了,有什么不敢的?”

凌红看了他—眼道:“你知道得不少啊?”

傅天豪道:“没什么?我也是听人说的,我要不插这一句嘴,姑娘恐怕很难处理眼前这件事!”

瘦老头儿那里上前—步打下揖去,道:“卑职有眼无珠,不知道您是……”

凌红摆摆手道:“我还没嫁给胜奎呢?不敢当你这一礼,眼前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办哪?”

瘦老头儿哈着腰道:“既是您出面说了话,卑职不敢再言拿人,这就告退。”

他可是说走就走,又打了个揖,一挥手带着人撤走了,来得快,走得也快,转眼工夫就走远了。

霍天行大步走了过来,一抱拳道:“霍天行谢过姑娘……”

凌红忙答一礼道:“不敢当霍老这一礼,鹰王是公私分明的人,我背着他拦了他派出来的人,他知道之后一定会不高兴,也就是说我没办法再有第二次拦他派出来的人,此地不是善地,霍老几位还是赶快离开吧!”

霍天行情知这是实话,他也明白,今儿晚上要不是有这位姑娘赶巧了,他把兄弟几个一个也走不了。

当即他又一抱拳道:“霍天行谨遵芳谕,解围之清容后再谢。”

他带着他的人如飞奔去!

傅天豪一见霍天行等走了,他一声没吭也要走。

谁知凌红似于料着了他会有这一着,马上转过脸去道:“你等会儿!”

傅天豪只得收势停下,道:“姑娘什么见教?”

凌红道:“跟老朋友干嘛这么客气,伤好了吗?”

傅天豪身躯一震,叹道:“看来,我那句话是插错了!”

凌红道:“跟你插那句嘴没关系,我一见你就认出你来了。”

傅天豪暗暗一声苦笑,没说话。

凌红道:“我问你话呢!”

傅天豪道:“谢谢姑娘!我的伤已经好了。”

凌红点点头道:“那我就放心了……”顿了顿道:“记得当日在骆老三的车队里,咱们俩处得不错,谈得也很投机,而且我还跟你订了京中之约,哪知道你到了京里之后却避不见面,甚至装不认识二晃,你这个朋友好大的架子啊!”

傅天豪强笑说道:“姑娘知道我不便到‘鹰王府’去……”

凌红道:“你为什么不说不愿意去,你不愿意到‘鹰王府’去不要紧,你叫以告诉二晃一声,我就马上出来跟你见面。”

傅天豪道:“找跟鹰王无一面之缘,万一要是引起他误会。”

“误会什么?”凌红道:“误会跟你有私情?你可真小心眼儿啊!胜奎胸襟坦荡,顶天立地的奇男子,他对你只有仰慕,怎么你还不如他,心地光明暗室中自有青天……”

傅天豪脸上直发烫,道:“姑娘!我知道,请嘴下留情。”

凌红美目流波,微微一转,道:“要我留情也可以,今儿晚上夜色挺好,咱们俩好久不见了,陪我聊聊,行吗?”

傅天豪迟疑了一下道:“姑娘看得起,我深感荣幸,敢不奉赔!”

凌红看了他一眼道:“你这是干什么呀?看来你做事挺有分寸的,当日在骆老三的车队里,你能当着我‘背’韦庄跟冯延巳那种风情旖旎的词,一听说我要嫁胜奎了,你马上就是道貌岸然,一本正经……”

傅天豪脸上又一热,道:“姑娘难道不以为为人做事理应如此?”

“为人做事理应如此!”凌红道:“你也不怕招人伤心,惹人断肠,咱们是哪儿坐坐,还是就站这儿聊聊?”

傅天豪道:“夜深露重地上湿,坐下去会脏了姑娘的衣裳!”

凌红翻了他一眼,“嗯!”了一声道:“你可真会说话啊!我不怕!”

傅天豪道:“那只有悉听尊便!”

凌红美目忽然一转,道:“咱们都不是世俗儿女,不必拘什么小节,这样吧,要是怕脏了我的衣裳,你坐在地上,我坐在你身上!”

傅天豪苦笑—声道:“姑娘这是何苦?”

凌红倏然一笑道:“说正经的吧!再不说正经的往后你更不敢见我了……”

抬手理了理云须,道:“先把脸上的人皮面具拿下来再说话,难看死了,你也不怕难受?”

傅天豪只得抬手把脸上的人皮面具摘了下来。

凌红目光一凝,一双美目之中倏现奇光,可是只是一瞬间工夫奇光又隐敛得一干二净,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跟霍天行几兄弟见面吗?”

傅天豪道:“大概是我戴了人皮面具,姑娘知道我不愿意让他们知道我是谁!”

凌红道:“这也是原因之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我觉得霍天行几兄弟之中有毛病!”

傅天豪道:“姑娘是指……”

凌红道:“为什么‘五城巡捕营’不动他们,却先抓了沈姑娘后伤了你?”

傅天豪点头道:“不瞒姑娘说,这也是为什么我不让他们知道我是谁的道理所在,不过我认为毛病只出在一两个人身上,所以当我知道‘五城巡捕营’调借了‘侍卫营’的好手要对付他们时,我还是赶来助他们一臂之力,‘燕云十三侠’侠名甚着,我不能让他们全毁了。”

凌红忽然目光一凝道:“老老实实的答我一句话好不?”

傅天豪微愕说道:“什么?”

凌红道:“你跟沈姑娘之间有没有……”

她住口不言,没说下去。

傅天豪征了一怔,道:“姑娘突然问这……”

凌红道:“你先别问,答我的话。”

傅天豪沉默了一下道:“沈姑娘很看得起我,我跟她之间已经有了婚约。”

凌红道:“那位‘金嗓玉喉’章姑娘呢?对你怎么样?”

傅天豪道:“姑娘问这……”

凌红道:“答我问话!”

傅天豪道:“我跟章姑娘缘不过一面……”

凌红道:“她知道沈姑娘对你很好吗?”

傅天豪想了一想道:“大概知道吧!”

凌红道:“毛病恐怕就出在这儿!”

傅天豪道:“姑娘说什么?”

凌红道:“我说毛病恐怕就出在这位‘金嗓玉喉’身上,不为别的,只为一个‘情’字。”

傅天豪有点啼笑皆非道:“不可能,我跟她缘不过一面……”

“够了!”凌红道:“见别人或许得见好几面,见你‘大漠龙’只一面也就够了,我是女人,唯有女人最了解女人,车队里见你那头一面,我就有点难以自持……”

傅天豪道:“姑娘……”

凌红道:“你听我说,我怀疑她不只这个原因,她广交权贵,跟内城各府邸混得很熟,还有,霍天行几兄弟都没说话,唯独她一个咬定你跟官家有勾结,她对你一见钟情,可是她知道沈姑娘对你很好,这要在别的女儿家,人家会想办法拉拢沈姑娘,先赢得沈姑娘的一颗心,可是她不同,她把沈姑娘当成了情敌,所以会有‘五城巡捕营’先把沈姑娘拿了去的事发生,沈姑娘被捕,你不惜一切冒险营救,她原只把沈姑娘当成了眼中钉,可是后来一见你这样就连你也恨上了……”

傅天豪道:“姑娘……”

凌红道:“别打岔,我话还没说完呢……”顿了顿道:“沈姑娘住在‘泰安堂’药铺的这件事,除了霍天行外别人不可能知道,沈姑娘的被捕,毛病出在霍天行他们身上这一点是可以确定的,霍天行他们之中有章小凤她一个人广结权贵,她要是出卖了沈姑娘跟官家谈好不许动她的长辈,小小的‘五城巡捕营’不敢不买她这个帐……”

傅天豪道:“章民山、骆家英跟权贵们也很熟。”

凌红道:“可是他们俩没理由出卖沈姑娘这么一个弱女子。”

傅天豪沉默了一下道:“可是现在‘五城巡捕营’怎么又不买这个帐了呢?”

凌红道:“没听刚才‘侍卫营’的那老头儿说吗?胜奎下令让他们暂时到‘九门提督’辖下听差,必是胜奎知道了这件事,他这个人向不循私,所以他下令要‘五城巡捕营’一并把霍天行他们拿了,连皇上都要让胜奎三分,胜奎既说了话,谁还敢买章小凤这个帐?”

傅天豪摇摇头道:“我不敢相信……”

凌红截口说道:“你既知道毛病出在霍天行他们身上,为什么又不肯相信?”

傅天豪苦笑了一下,道:“我只是不敢断言是某一个人……”

凌红道:“这也只是推测,而我这推测都是根据已经发生的各个事实的显示,恐怕是八九不离十!”

傅天豪沉默着,没说话,凌红道:“这件事你暂时放在心里,有机会顺着这个方向找证据,我看绝不会差到哪儿去。”

傅天豪道:“谢谢姑娘,有机会我会试试看的。”

凌红道:“这件事暂时不谈了,我再告诉你件事儿,我碰见凤姑娘了。”

傅天豪一征道:“凤姑娘?”

凌红道:“就是那位既多情而又可怜的凤妞儿!”

傅天豪讶然说道:“姑娘认识她吗?”

凌红摇摇头道:“原不认识,人家是一回生,两回熟,我们俩一回就熟了!”接着她把碰见凤妞儿的经过说了一遍,凤妞儿无恙,傅天豪到现在才算真正完全地放了心。

又听说凌红以独门暗器“红燕子”毁了“瘦丧门”郝玉春一只手,他不能不当面谢谢凌红,凌红道:“还谢什么?我恨不得杀了他,可是我不能不把他的命留给你。”

傅天豪道:“姑娘没杀他也好,只要他师徒不再惹我,我脸上这一刀算不了什么!有道:

‘相骂无好口,相打无好手’,两下里一旦斗起来,哪有不伤人的,姑娘毁了他一只手,也算抵得过他在我脸上划这一刀了!”

凌红哼哼一笑道:“你厚道人家可不见得跟你一样的大方,凤妞儿救了你,他师徒绝不会放过凤妞儿,我跟谭北斗结过仇,谭北斗为报这个仇不惜辞去公职,他也绝不会饶了我,事实上已经采取行动,开始对付我了……”她把鹰王接到纸条儿的事告诉了傅天豪。

最后她道:“谭北斗老奸巨滑,经验历练都够,尤其占着一个理字,我担心胜奎不是他的对手,必要的时候我只有离开胜奎回到扛湖去,我不能让胜奎为我丢了爵位,甚至为我获罪。”

傅天豪静静的听着,一直没有说话,这时候他才缓缓说道:“我一直以为谭北斗这人还算正直,没想到他……他要真是这么个人的话,恐怕江湖道上容不了他。”

凌红道:“你的伤好了,人也平安无事,我可以放心了,从现在起,我要去找谭北斗,不能让他毁了胜奎。”

傅天豪沉默了一下道:“鹰王是个英雄,是个顶天立地的奇男子,江湖上的朋友都很敬重他,我也是其中的一个。”

凌红道:“胜奎很敬重你,也很仰慕你,他很想见见你,很想跟你订交。”

傅天豪摇摇头,道:“姑娘,我跟他之间的交清很难建立起来,他是个公私分明,刚正不阿的人,他为的是大清朝,我为的先朝遗民、忠义之后,道不同不相为谋,我跟他还是不见面的好。”

凌红沉默了一下道:“你的意思我懂,我不勉强你,不过你我之间总还是朋友,永远是朋友。”

傅天豪心里像堵了块什么似的,他吁了一口气才缓缓说道:“那是一定的,我也谢谢姑娘!”

凌红倏然一笑,抬起手伸出小指,道:“要不要再勾勾?”傅天豪迟疑了一下,也含笑抬起了手,两根小指头勾在于一起,四道目光也很自然地交投在一起,两个人脸上的笑容渐渐的消失了,可是四目仍互相地凝视着,忽然,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收回了手,凌红微微低下了头。

傅天豪吸了一口气道:“时候不早了,姑娘该回去了!”

凌红缓缓抬起了头,香唇边含着一丝笑意,但笑得有点勉强!忽然想了起来道:“我忘了问你,这些日子你是在哪儿养伤的?”

傅天豪毫不隐瞒.把秦婉贞救他,诸亚男照顾他的经过概略地说了一遍,凌红静静听毕,点了点头道:“我没想到你有这么多朋友,这我就放心,我走了!以后咱们见面的机会也许会少些,可是你不会忘记我,我也不会忘记你的,这也就够了,我走了!多保重!”

她转身疾掠而去,人走了,留下了—阵久久不散的香风。

傅天豪一个人站在夜色里,没动,也没说话。

口 口 口

有条黑影如飞地掠到“九门提督府”围墙外,一闪就不见了。

过了一会儿,又一条黑影跟适才那条黑影来自同一方向,掠近了“九门提督府”后突然腾空而起的一闪,就入了“九门提督府”那黝黑沉深的后院里!

后院里,书房里的灯还亮着,善铭一身便服正在灯下批阅公文,门上突然响起了剥落两响,善铭转脸问道:“谁?”

只听门外一个女子口音冷冷地应了一声:“我!”

善铭—征,忙搁笔站起,把公文往抽屉里一塞,顺手拿出个小白瓷瓶,一步跨到茶几边,拔开了瓶塞往茶壶里倒点东西,然后把小瓷瓶往怀里一揣才走过去开了门。

门开了,章小凤神色冰冷,当门而立!

瞪了善铭一眼冷冷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这么老半天才开门儿?”

善铭赔笑说道:“我在处理公事,你来了我不能不收一收。”

他话刚说完,章小凤一步跨子进来,把他推得一跟跄,善铭皱了皱眉,抬手揉揉肩,旋又跟过去赔笑说道:“这么晚了上哪儿去了,怎么肯降尊纡贵到这儿来了?”

章小凤拧身往椅子上一坐,瞪着善铭道:“好说,我这个江湖小民是专为求你提督大人高抬贵手的,饶饶我们老少几个来的。”

善铭听的一怔,呐呐道:“姑娘!怎么回事儿?你这话……”

章小凤一拍茶几道:“善铭,你少跟我这儿反穿皮袄装佯,当初咱们俩可是说好了,我拿姓沈丫头交给你,你不许动我们老少这几口子,现在你却食言背信,从‘侍卫营’里调借了好手来对付我们,怎么着?人到手了,翻脸六亲不认了?”

善铭忙走过去倒了杯茶放在了几上,赔笑着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啊!姑奶奶!你先别那么火的火气,喝口茶压压火,听我说,好不?”

章小凤也许是让怒火烧得口干喉燥真渴了,抓起茶杯来就喝了一口,道:“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以为现在有人给你撑腰,你的行市涨了,一条路不通我还有别的路,惹火儿了我这口饭大家都别吃,我是一天到晚在刀口上打滚儿舐血长大的,你可是坐不垂堂的大贵人一个。”

善铭皱眉苦脸,道:“听听,听听,姑奶奶这是什么话?”

章小凤道:“什么话?不折不扣的实话,靠山不能一天到晚寸步不离的跟着你,我可是能高来高去,而且说来就来,说去就去,就拿现在来说吧!我来了,进了你的书房,你这府里哪一个知道?哪一个不跟猪似的睡得死死的,你要是认为划算,认为你的靠山硬,咱们就斗上一斗!”

善铭道:“这,这从哪儿说起,从哪儿说起嘛!姑奶奶,你既然知道这不是我的主意还怪我?我有几个胆子敢跟姑奶奶你斗啊!来,喝点茶,先消消气咱们再慢慢儿说!”

他双手捧起茶杯,赔着笑送了过去,章小凤劈手一把夺过了茶杯,喝了两口往几上砰地一放,道:“没什么好说的,我今儿个来就是要问你,你打算怎么样?”

善铭苦着脸道:“姑奶奶,我还能怎么办?您跟那位主儿,哪一个我也惹不起啊?这样儿好不,让他们缓一缓,您们老少那几口子赶快离开!”

章小凤霍地站了起来,道:“离开,你说的可比唱的好听,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

她娇躯忽然一晃,敢情茶中有毛病?跟着她怔了一怔,抓起茶杯闻了一闻,猛抬头,咬牙一声:“好善铭,你……”她抖手把茶杯打向善铭面门。

善铭今儿个不知怎么那么俐落,头一低,茶杯擦着头顶打过,“叭”地一声打在了墙上,墙上一个坑儿,茶杯粉碎,茶溅得到处都是,他躲过了一茶杯,章小凤翻腕掣出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挺腕就要刺,可是她突然一收匕首转身往外跑去,跑是跑了,跑到门边人却扶着门滑了下去,匕首也掉了,终于软绵绵地躺在了地上。

善铭抬袖擦了擦脑门儿上的冷汗,笑了,甭提他笑有多得意了,一转眼工夫之后,他那得意的笑变成了激动的笑,走过去弯腰伸手就要把章小凤往里抱,突然,一个脆生生,冷冰冰的话声从身后传了过来:“提督大人,你想于什么?”

善铭一惊,魂儿差点儿没出窍,猛回头看,后窗开着,窗前站着个比章小凤还要美,比章小凤还要娇,比章小凤多了一种醉人的成熟风韵的姑娘,穿着一身大红劲装,外头还罩件黑风氅,善铭定了定神,脸色一沉摆起了官架子:“你是什么人?”

“哟!”红衣人儿淡然一笑道:“好大的官架子啊!我姓凌,胜奎知道我是准你去问问他去!”

善铭寒着脸道:“我不管什么胜奎不胜奎……”,话声一顿脸色陡然一变,一双老眼猛一睁,他失声叫道:“鹰王爷……”

凌红倏然一笑道:“你不但官架子大,而且胆子也够大的,居然连胜奎也不放在眼里,我要问胜奎,你这位提督大人的胆是谁给的?”

善铭登时白了脸道:“你认识鹰王爷?你跟鹰王爷是……”

凌红道:“这个等明儿个你自己当面问问胜奎吧!我现在懒得跟你说话,也没那工夫。”

她迈步走了过来,善铭一惊往后退去!

翻着一双老眼,呐呐叫道:“你……你,你要干什么?”

身后紧挨着书房门,他掠到了门上,忙又往旁边躲去。

凌红看也没看他—眼,道:“我不干什么,我只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毁人家黄花大闺女!”她走过去弯腰伸手抱起章小凤,顺手拾起了章小凤掉在地卜的那把匕首。

眼看到嘴的一块肥肉就要没了,善铭急了,一急,张嘴就要叫,眼前寒光一闪,耳边又听笃地一声,随觉得脖子旁边冷嗖嗖的,低头一看,魂儿差点儿出了泥丸宫!脖子旁边插着一把匕首,再差一发就割破他的脖子了!

这时候,耳边又传来那脆生生,冷冰冰的话声:“怎么样?还要叫吗?”

善铭一张老嘴闭得紧紧的,站在那儿动也不敢动.凌红笑了。

“对了,乖乖的给我闭着嘴那儿站着吧!”她抱着章小凤轻灵美妙,从从容容地从后窗穿了出去。

善铭惊魂渐渐定了,连忙挪离了那把匕首,可还没敢叫,往椅子上一坐,手抚着胸口直喘,过了一会儿他才抽冷子叫了起来:“来人!来人哪!”

远远的—阵急促步履声传了过来,到书房门口停住了,一个带喘的话声从外头响起:

“禀大人,奴才在这儿侍候。”

善铭霍地站了起来,道:“备轿,给我备轿!”

门外那人答应一声要走,善铭忽然又道:“回来!”

门外那人忙答应一声道:“奴才在这儿!”

善铭道:“算了,算了,不用备轿了,滚!给我滚远点儿,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

门外那人似乎怔了一怔,然后答应两声跑了,善铭火儿大了,抬腿一脚就要跺下去, 一眼看见对面墙上插着的那把匕首,登时跟个泄气的皮球似的,轻轻地把脚放了下去!

凌红带着章小凤到了一处,这地方是“东便门”外三里处的“二闸”!

“二闸”正名“庆丰闸”,水深而阔,清流紫碧,杂树连天极为清幽,春则细柳拂岸,秋则芦荻飞雪,白天常有许多八旗子弟在这儿浮画舫,放风筝,试快马,每到盂兰盆会,东城一带的人还在这儿放荷灯,万点灯光荡漾水面,风清雾冷,月明星稀,那情景美极了。

“二闸”北边一片稀疏疏的树林里座落着一间茅屋,窗户上透射着微弱的灯光,凌红就停在这茅屋前,她趋近停住步,茅屋里的灯光突然熄了,同时,茅屋两扇门也开了,从里头窜出两个人,是“燕云十三侠”里的最后一位乐清,还有老十司徒逸。

他两个看见了凌红,也看见了凌红抱着的章小凤,脸色一变叫道:“大哥!”

霍天行从茅屋里走了出来背后跟着章民山、骆家英、白不群、韩奎、樊子空、还有大虎、二虎,凌红当即含笑说道:“霍老还认得我吗?”

霍天行还没说话,章民山便已一步抢出,急道:“凌姑娘!我这个丫头她……”

霍天行一步来到章民山身边,冲凌红一抱拳道:“身受凌姑娘解围之清,霍天行兄弟怎么会不记得,凌姑娘请屋里坐!”他侧身便要往里让客。

凌红含笑摇头,道:“谢谢霍老,我不坐了,本来让章姑娘回来就行了,可是为了霍老几位跟傅天豪之间的那点误会,我不能不来一趟,打扰之处还望几位谅宥。”

霍天行道:“岂敢,岂敢,芳驾莅临,霍天行兄弟欢迎都怕来不及,姑娘还是进屋坐坐吧!”

凌红道:“霍老好意我心领,不是我不识抬举,实在是我还要赶回‘鹰王府’去,不打扰了!”

霍天行道:“既是这样,霍天行不敢再请,二弟,去把小凤接过来!”

章民山忙过去接过章小凤,他是老江湖了,一眼就看出章小凤不是让人点了穴道,抬眼望着凌红道:“凌姑娘,我这丫头是……”

凌红道:“章姑娘着了人的道儿,误服了迷药!”

章民山一怔道;“凌姑娘,这是谁?”

凌红道:“往章姑娘脸上洒点儿水章姑娘就会醒过来的,章老还是等章姑娘醒过来之后当面问问吧!”

章民山没再多间,忙命二虎用手中在“二闸”里湿了湿,蘸了些水洒在了章小凤脸上。

章小凤机伶一颤醒了过来,她挺身跃起,张口便骂:“善铭,你这狗……”

狗字甫出,余话就没了,她看清了身边的人。

霍天行沉声说道:“小凤,是凌姑娘把你救回来的,还不赶快过去谢谢凌姑娘。”

章小凤一听这话脸色陡然一变,这时候她也看见凌红站在不远处了,她望着凌红,凌红含着一丝笑意也望着她,她心里松了些,可还忐忑不安,迟疑了一下走过去盈盈一礼道:

“多谢凌姑娘!”

凌红答了一礼,道:“不敢当,姑娘别客气。”凌红没说什么!章小凤心里又松了些,当即退了回来。

章民山忍不住问道:“小凤,怎么回事儿,你跑善铭那儿干什么去了?”

章小凤立即竖了柳眉,道:“‘五城巡捕营’调借‘侍卫营’高手对付咱们,还不都是善铭那该死的老东西捣的鬼,我忍不下这口气去,所以我今儿晚上才偷偷跑去找他,哪知道他一见我就来软的,而且在茶里下了药……”

章民山跺脚说道:“你这孩子就是这么不听话,这么大了还不让人省心,为什么先不跟大人商量一下,这幸亏碰上凌姑娘救了你,要不然就算杀了善铭又有什么用?”

章小凤道:“跟您几位商量?跟您几位商量您几位会让我去吗?”

章民山道:“不让你去是为了什么,像你这样一个人偷跑出去,往里闯又办了什么事儿?

差点没有把自己赔上!”

章小凤道:“谁知道善铭这该死的狗东西这么卑鄙这么阴!”说着说着她恨得咬了牙。

章民山冷然摆手说道:“行了,行了,也不知道你是跟大人们怎么学的,什么叫谁知道,你不跟人人商量一个人轻举妄动这就是错,幸亏你没杀了善铭,咱们是来干什么的,你要是杀了善铭,咱们还救不救沈先生,还不给我进屋去等着领罚去。”

章小凤脸上气,心里可暗暗庆幸,一跺脚,一拧身:“就知道怪自己人,怎么不怪傅天豪。”她快步往屋里走去。

章民山冲凌红一抱拳道:“章民山教导无方,让凌姑娘见笑了!”

凌红答了一礼,道:“岂敢,章老可容我跟章姑娘说几句话?”

章民山忙道:“当然可以,当然可以……”扯过头去叫道:“小凤,过来,凌姑娘要跟你说几句话。”

章小凤一颗心猛然提了起来,她不得不停了步,转过身来道:“干什么?”

章民山叱道:“怎么这么不懂礼数,凌姑娘要跟你说话,过来!”

章小凤不敢不听,她心里恨的只是傅天豪跟沈书玉,自己的长辈究竟还是自己的长辈,要不然怎么会不让善铭动她老

少几口子?是福不是祸,鸡要卖,头朝外,牙一咬,心一横,迈步又走了回来,往章民山身边站,望着凌红道:“凌姑娘有什么教言?”

凌红淡然一笑道:“好说,姑娘恐怕不知道,我是跟在姑娘身后进入‘九门提督府’的。”

章小凤心里陡然一惊,可是她到底是个聪明姑娘,当即说道:“是我不该瞒着长辈们轻举妄动,让凌姑娘暗中照顾。”

凌红道:“姑娘是个很聪明的女儿家,可是姑娘要知道,有时候聪明反被聪明误。”

章小凤道:“谢谢您的教诲,我会记住的。”

章民山的脸色已经没有刚才那么难看了,晚一辈的认了错,做长辈的还有什么气不能消的?凌红道:“这件事我本来

不愿说,可是为了澄清姑娘几位长辈跟傅天豪之间的误会,免使亲者痛仇者快,我不能不说,先在这儿给姑娘告个罪。”

章小凤一颗心猛地一紧,道:“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凌红淡然一笑道:“我可以告诉姑娘,打从姑娘进入善铭的书房,一直到姑娘被迷药迷倒,中间的情景我看得一清二楚,姑娘跟善铭的谈话我也字字悉入耳中,我只说这么多,其他的还是由姑娘自己说吧!”章小凤的脸白了,她没有说话。

章民山诧异地望着她道:“小凤,怎么回事儿?这是……”

章小凤强笑说道:“我正要问凌姑娘……”

凌红道:“姑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可以尽管问,如果姑娘需要我解释,我也会为姑娘解释很清楚。”这话聪明如章小

凤者哪有听不懂的道理?她刚才还装糊涂说要问凌红,可是她现在硬是不敢问。

章民山实在忍不住又问道:“小凤!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他又转望凌红,道:“凌姑娘……”

凌红道:“章老还是问章姑娘吧!除非章姑娘不愿意说,要不然还是让她自己说出来的好!”章民山霍地转望章小凤。

章小凤脸煞白,神色怕人,望着凌红道:“你跟我章小凤有什么怨?有什么仇?”

章民山一怔,旋即喝道:“小凤,你……”

凌红一摆手道:“不要紧的,章老,这本来是我逼迫章姑娘的,让章姑娘说下去吧!她想说什么就让她说什么……”

莽韩奎一步跨了出来,瞪着凌红道:“韩五本是个莽撞人,我不懂凌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霍天行沉喝说道:“五弟,不许无礼,退回去!”

凌红含笑说道:“不要紧,霍老,请不要责备韩五侠,护犊之情……”

只听章小凤冰冷说道:“你用不着笑里藏刀,说那么好听,说什么为的是澄清咱们几位长辈跟傅天豪间的误会,分明你是傅天豪一路,想在我们老少几口之间挑起事端……”

凌红怔了一怔,—叹说道:“章姑娘!我想不到事到如今你还执迷不悟,不认自己的过错,我先可以告诉你,我本来是打算在澄清这点误会之后,请霍老几位赏我一个薄面不加追究原谅你的,现在……”

章小凤冷笑说道:“现在怎么样Y我从小在我几位长辈跟前长大的,几位长辈还能不知道我这个做晚辈是怎么样的人?只怕你的奸谋难以得逞……”

凌红倏然笑道:“章姑娘,我的奸谋?我说了什么没有,我并没有说什么啊?”

的确,凌红她并没有说什么,此处无银三百两,章小凤这时候糊涂了,先发制人未免早了些,章小凤怔了一怔,还待再说。

霍天行突然上前一步抱拳说道:“凌姑娘,恕我打个岔,究竟是什么事儿,凌姑娘可否明说,要是小凤她有错,霍天行绝不护短!”

章小凤道:“大爷,你……”

霍天行目中两道威棱直逼过来,道:“你有什么话等会再说,现在是我跟凌姑娘说话,不许你插嘴。”章小凤不敢不听,乖乖地闭上了嘴。

霍天行转脸望着凌红,道:“凌姑娘有什么话请明说吧?”

凌红道:“我不愿意从我嘴里说出来,事到如今也只好由我说了。”

顿了顿道:“出卖沈姑娘的并不是傅天豪,而是霍老这位侄女儿章姑娘。”

章小凤圆睁凤目,厉声叫道:“你胡说,你敢血口喷人?”

霍天行掉头大声喝止道:“住口,我刚才怎么跟你说的?”

章小凤抗声说道:“可是侄女儿不能受人诬蔑,让人冤枉……”

霍天行道:“我自有门规在,你没有做错事谁也冤枉不了你,你要是做错了事,用不着别人说迟早也会知道,你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说,现在不许插嘴!”

他转望凌红道:“凌姑娘怎么知道是我这侄女儿出卖了沈姑娘?”

凌红道:“我刚才说了,我是跟在霍老这位侄女儿身后进入‘九门提督府’的……”

接着她把章小凤跟善铭见面的经过,—丝儿没多添,也一丝儿没减少的说了一遍。

霍天行静静听毕,当际转望章小凤:“小凤!是这样吗?”

章小凤可抓住了说话的机会,忙道:“她胡说,她无中生有,颠倒黑白,分明是傅大豪一路,把咱们和盘托给了官家还不够……”

凌红道:“章姑娘!傅天豪要有意把‘燕云十三侠’和盘托给官家,不会等到如今,他也不会伤在火器之下差点连命都没了!”章小凤霍地转过脸去要说话。

霍天行已先开了口,望着凌红道:“凌姑娘!霍天行绝不让短,可也不能不让我这个侄女口服心服,凌姑娘指我这个侄

女儿出卖了沈姑娘,可有什么证据?”

凌红微一点头道:“霍老公正无私,让我敬佩,事关重大,理应如此,让我先说不是傅天豪出卖沈姑娘的理由所在,第一,我是跟傅天豪同一趟车到京里来的,傅天豪一路上怎么护沈姑娘我清楚,他为了沈姑娘冒险在车队里斗直隶总捕谭北斗,他为了沈姑娘在‘张家口’独斗‘红帮’‘无情剑’展熊飞三把兄弟,他为了沈姑娘在‘宛平’落在北六省黑道瓢把子赵六指儿的手里,差点把命留在‘宛严’,他为了沈姑娘,脸上添了一道永远无法平复的刀疤,第二,他为了救沈姑娘,不惜身涉谋叛大罪劫持‘九门提督’善铭,第三,沈姑娘要是他出卖的,

几位要是他和盘托给官家的,他不会在刚才带着还没十分好的伤势,跑到那座古庙去想解几位之围……”

霍天行道:“凌姑娘!‘大漠龙’他刚才……”

凌红道:“跟我一块儿赶到,自称过路的那人就是‘大漠龙’傅天豪,他脸上戴有人皮面具!”

霍天行两道灰眉一耸,道:“经凌姑娘这么一说,我不敢再对傅大侠有所怀疑,凌姑娘有什么证据说小凤……”

凌红道:“霍老,善铭就是最好的人证。”

霍天行霍地转过脸来,目中两道威棱直逼章小凤。

章小凤似乎又成竹在胸,这时候却相当平静,不慌不忙地道:“大爷!您该知道她是哪儿来的,官家现在对付的就是咱

们,她要是先把善铭教好了,善铭敢不听她的?这么一来咱们自己人之间先有了事端,就用不着官家再费手脚来对付咱们了!”

这话不能说没道理,凌红自己说过她是“鹰王府”的人,傅天豪也曾当场说她是鹰王未来的福晋,她要是事先教好了善铭,善铭是不敢不听。

凌红淡然一笑道:“章姑娘人不但聪明,而且也有一副能言善辩的犀利口舌,要真是这样的话,我就当初不会当着诸位自称是“鹰王府”的人了,是不?”

章小凤冷然说道:“智者会有一虑,百密会有—疏……”

凌红道:“章姑娘这是逼我……”

她翻腕托出一物,那是她的独门暗器“红燕子”,道:“我愿意用它来担保……”

霍天行兄弟目光一直,脱口叫道:“红娘子!”

凌红道:“正是凌红,霍老几位要信得过凌红,我不用再说什么,霍老几位要信不过凌红,我也多说无益,但傅天豪跟诸位之间的误会既已澄清,我不便再说什么,就此告辞!”

她翻腕取起了“红燕子”。

霍天行忙一抱拳道:“红姑娘请留步,霍天行兄弟有眼无珠,险些当面错过……”

凌红截口道:“霍老不必客气了,凌红愧不敢当,我本来不愿从我嘴里说出什么,实在是霍老这一位侄女逼人!”

霍天行点头说道:“姑娘不必再说什么了,现在霍天行已经明白了,我这就当着红姑娘惩治不肖。”转望章小凤,目中威棱直逼过去,冰冷说道:“小凤,你给我跪下!”

他原有一种自然慑人威严,这一寒脸,威仪更为慑人。

章小凤她还要挣扎,机伶一颤道:“大爷!您就信别人的,不信自己人的?”

霍天行震声说道:“我叫你跪下。”

章小凤还想再说什么,可是她那两条腿却已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章民山须发俱张,颤声说道:“小凤,想不到你,你,你太让我失望了。”抖手一巴掌抽了过去。

“叭”地一声,章小凤抬手捂着了粉颊,她没有叫,也没有哭,一缕的鲜血顺着她那樱唇流了下来,章民山一跺脚转过了身去,他气,可是他也有一丝儿不忍,章小凤总是他一手带大的,虽说不是他自己亲生,却跟亲生女儿没什么两样,章小凤一向也很孝顺他,他的半生心血也都放在章小凤身上,章小凤聪明伶俐,心窍儿玲珑剔透,也善解人意,尽管这么大了,有时候也会投进他怀里撒娇,他心里要是有什么不痛快,经章小凤这一撒娇也就全没了,这也是人之常情,章民山这一巴掌虽是打在了章小凤的脸上,却跟自己拿刀在心上剜了一下没什么两样,而且这一巴掌也把莽韩奎给打了出来。

他一步跨出来瞪着章民山道:“二哥!你这是干什么?不管怎么说,小凤还没承认呢!

等她承认了之后再打她也不迟啊!”

章民山的头发在夜风中飞扬,瘦瘦的身躯颤抖着,没理韩奎,连身子也没转过来。

韩奎这句话等于把一只手顶在了章小凤腰后头,聪明的章小凤哪还会承认。

只听霍天行冰冷说道:“小凤,你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把沈姑娘交给官家?

为什么又……”

章小凤捂着脸,摇头说道:“大爷!我没有,我冤枉……”

霍天行道:“凌姑娘跟你素不相识,无怨无仇,即使有怨有仇,凭她在江湖上的身分地位,她不会用这种手法来冤你,你还不承认错,还说冤枉?”

司徒逸也一步跨了出来,抗声道:“大哥!咱们几兄弟的门规很严,就是咱们几兄弟犯了错也是要受门规惩罚,可是咱们的门规公正清明,绝不能冤枉任何一个,我不是代小凤求情,我只希望咱们眼前能摆着明确的证据。”

凌红淡然一笑道:“司徒十侠,凌红有人证,可是因为凌红现在站在‘鹰王府’门里,这人证不足为凭,除此之外,凌红拿不出任何证据,几位有几位的门规,我这个外人不便再行置喙,也不便站在一边儿观看,就此告辞!”她冲霍天行几个施了一礼,转身如飞掠去。

霍天行急急道:“凌姑娘请留步,凌姑娘请留……”

凌红充耳不闻,一转眼间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

霍天行须发微张,一跺脚道:“行了,‘燕云十三侠’成了护短之辈了!”

韩奎道:“大哥,话不是这么说,自己的亲的热的谁不疼?无论什么事儿总有个证据……”转眼冲章小凤道:“丫头,现在都是自己人了,你说,你有没有干这事儿?”

章小凤自是不承认,她不但不承认还结结实实地反咬了凌红一口。

韩奎道:“大哥!你听听……”

霍天行道:“出卖沈姑娘的既不是傅天豪也不是你,那会是谁?是我不成!”

司徒逸道:“大哥!也许是另有别人!”

“对啊!”韩奎道:“也许是另有别人,让傅天豪跟咱们小凤同时背了黑锅。”

霍天行道:“知道沈姑娘住在‘泰安堂’药铺的,可没几个!”

司徒逸道:“大哥!也许是沈姑娘那天出来的时候让人瞧见了,二哥,四哥,小凤跟内城都很熟,所以‘五城巡捕营’只抓去了沈姑娘没敢动您跟三哥!”

韩奎一点头道:“嗯,老十说得有理!”

霍天行人是够正直的,可是只耳根子软了些,他经不起兄弟这个说,那个说的。

其实也难怪霍天行耳根子软,事实上的确没明确的证据摆在眼前证明章小凤出卖了沈姑娘,把兄弟几个看着章小凤长大的,章小凤是个怎么样的姑娘家,把兄弟几个还能不知道!

章小凤一向听话,没犯过错,而且对几位长辈都很孝顺,几个老一辈的没有不喜欢她的,红娘子不会冤枉人,难道说冲着红娘子这三个字儿就能信不过看着长大的凤丫头!而且在沈书玉没来之前,章小凤为营救沈在宽的事也出过不少力,献过不少智,在沈书玉来了后她也跟沈书玉亲热得不得了,在这种情形下,他把兄弟几个怎么能单凭红娘子一番话,便认定章小凤出卖了沈姑娘!

这是他几个绝没想到章小凤是为了一个情字,把沈书玉当成了情敌,对傅天豪也因爱成恨,这种事是突发的,事先没有一点迹象,而且也是发生在沈书玉来了之后!

口 口 口

凌红回到“鹰王府”,这时候“鹰王府”里一点灯火都没有,清冷的月色下,整座的“鹰王府”银白一片,“鹰王府”够大,够深沉,这当儿也够静的。

凌红不愿意惊动人,放轻脚步正要往她住的那座小楼走,蓦地一个淡淡的话声传了过来:

“回来了?”

话声不大,可是在这当儿足够吓人一跳的,凌红倏然停步循声望去,卧波小桥边那朱栏碧瓦的八角小亭走出来个人,是“鹰王”胜奎,他背着手,缓步走了过来。

凌红心里不痛快,淡淡地“嗯!”了一声道:“你还没睡?”

胜奎走到了近处,轻淡一笑道:“你还没回来,我怎么放得下心?”

凌红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谁还能把我拐走不成,再说我又是你‘鹰王府’的人,哪个又轻易敢动我?”

胜奎笑吟吟地道:“别人我倒不担心,我只担心那条龙。”

这句话要在往日,凌红听进耳朵里也不会觉得怎么样,可是在如今她心里不痛快的时候,听来就不是味儿了。

她一双眉梢儿扬了扬道:“大漠龙让你们用火器打伤了,一条命只剩了半条,还能兴多大的风,作多大的浪?”

鹰王胜奎目光一凝道:“红姐,我可没手里拿着火器对付他。”

凌红道:“那跟火器是拿在你手里有什么两样?”

胜奎道:“‘五城巡捕营’职责所在,你不能怪他们,我也不便出手阻拦,凭良心说,我没亲自出马对付他,已经是很给他面子了。”

凌红倏然一笑,笑得有点冷:“你应该说很给我面子,我谢谢你。”

胜奎皱了眉,看了看凌红道:“红姐!今儿晚上是怎么了,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我又没得罪你,干嘛一进门就跟我过不去呀!”

凌红道:“跟你过不去,我哪来那么大胆子?”她拧身就要走。

胜奎一把拉住了她,皱着眉,苦着脸道:“红姐!我守在这儿等了你大半夜,纵没有功劳也有个苦劳,你忍心吗?”

听了这句话,凌红心软了,她投动,沉默了一下道:“跟我到亭子里坐坐去?”

她转身往小亭走去,胜奎一只手抓着她的粉臂没放,跟着她进了小亭。

亭子里坐定,胜奎道:“没找着他吗?”

凌红当然知道胜奎这个“他”指的是谁,她本想告诉胜奎见着“大漠龙”,可是转念一想她又把话变了,摇摇头道:“没有!‘北京城’这么大个地方,上哪儿找他去,谈何容易。”

胜奎沉默了一下道:“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找上善铭!”

凌红道:“‘五城巡捕营’抓走了沈姑娘,他不找善铭找谁?‘五城巡捕营’要是不动沈姑娘,我敢说他绝不会找善铭。”

胜奎摇摇头,笑道:“这就要看站在什么立场说话了,善铭是‘九门提督’,维护京畿治安是他的职责,他既然知道沈在宽的女儿在哪儿,他当然要抓,他做的对,他不抓才不对,对于傅天豪,在红姐眼里他是为救人,迫不得已,在我看他却是造反谋叛的大罪一条。”

凌红道:“你我的立场不同。”

胜奎道:“我认为红姐应该慢慢的学着迁就我!”

凌红摇了摇头,道:“我也想学,可是恐怕我学不会!”

胜奎道:“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世上没有学不会的东西,只在一个人是否有决心。”

凌红道:“我要是没有决心,我也不会到你这儿来了。”

肚奎道:“可是我认为红姐始终放任自己。”

凌红没说话,过了半晌才点头道:“也许你说对了,我认为什么都能变,可是无论怎么变,我总是个汉人!”

胜奎道:“红姐……”

“别勉强我,胜奎。”凌红截口说道:“你不应该勉强我,你有你的立场,绝不会改变你的立场,是不?这就跟我从不勉强你迁就我一样。”

胜奎苦笑说道:“红姐!是你要嫁给我,不是我嫁给你啊!你们不是有句俗话:‘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吗?”

凌红道:“话是不错,可是我现在还没嫁。”

胜奎道:“可是你终归是要嫁的,你现在不慢慢学着迁就我点儿,那怎么行?将来又怎么办呢?”

凌红摇头说道:“我没办法,胜奎!我曾经督促自己,可是我失败了,刚才我说过,我什么都能改变,只是无论怎么变,我总是个汉人。”

胜奎刚要说话,凌红一整脸色又道:“胜奎!事情已到了这个地步,今天晚上我要好好儿跟你谈谈,希望你我都能心平气和,这是无可避免的,一定会碰上的,与其将来彼此都痛苦,不如现在就谋个解决的办法。”

胜奎道:“你是要跟我淡……”

凌红道:“你我的立场冲突,这件事以前我也曾考虑过,可是我没想到会这么严重,自从我到你这儿之后,一件又一件的事情使我渐渐发现咱们两人之间时刻有着冲突,现在这样,将来也不可能避免,坏的是你我都无法往后退一步去迁就对方,这样下去无论对你对我都是一种痛苦,而且这种痛苦会越来越深,我说的是实情实话,也是我的亲身体验你不必讳言什么,相信你也一定有所体验!”

胜奎脸色有点变了,他道:“那么,红姐的意思是?”

凌红道:“你我都应该多考虑,不要造成一辈子的痛苦。”

胜奎道:“没有解决的办法吗?”

“有!”凌红道:“除非一方能够迁就对方,可是我自问我没有办法迁就你。”

胜奎沉默了一下道:“我深爱红姐,为红姐我可以舍弃我的爵位,可是要我改变我的立场,我自问也做不到!”

凌红道:“我能体谅你,希望你也能体谅我!”

胜奎倏然一笑,笑得勉强,道:“红姐!胜奎不是不能体谅人的人。”

凌红道:“我知道你心里不好过,我心里比你更难受。”

胜奎笑笑,摇头说道:“我没有什么,红姐不是俗脂庸粉,胜奎也不是人间贱丈夫,咱们都明白任何事都不能勉强,红姐刚才说的都是实情,你我谁也无法改变自己的立场,坏的是,你我谁也无法后退一步迁就对方,两人时刻都有冲突,要是勉强结合了,将来那种痛苦是无可避免的,长痛不如短痛,与其痛苦一辈子,不如在谈笑间作一个圆满的解决,一对有情的男女其最终目的固然求的是结合,但不能结合并不一定就是痛苦悲惨的大不幸,就拿你我来说吧!咱们还是很好的朋友,是不?”

凌红静静听毕,缓缓说道:“谢谢,胜奎,你能体谅,我心里还好受点儿!”

胜奎道:“红姐也不必过于往心里放,这件事你我都看得很清楚,是你我自知无法结合,没有谁勉强咱们!”

凌红道:“你或许能看得开,我却没办法像你那么拿放自如,也因为我是个女人家!不过你不用担心,过一阵子就会好的!”

胜奎道:“红姐的豪情不让须眉,理应如此!”

凌红站了起来道:“时候不早了,我这就去收拾收拾……”

胜奎跟着站起道:“收拾收拾?红姐要干什么?”

凌红道:“我打算今夜就离开这儿。”

“胡闹!”胜奎道:“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候了,怎么?在我这儿住不下去了?”

凌红摇摇道:“我不想再看见你,看见你我心里会难受!”

胜奎哈哈一笑道:“红姐不是世俗儿女,怎么说出这种话来,我都能看得开,红姐何如洒脱一点。”

凌红摇摇头道:“我说过,也许我是个女人家,要洒脱那得过一阵子!”

胜奎道:“红姐既然执意要走,我不便阻拦,可是要走明天一早走,现在我断不能让红姐走!”

凌红迟疑了一下道:“好吧!我就在你这儿再打扰一晚。”

顿了顿,又道:“胜奎!临走之前我有件事儿要托付你。”

胜奎道:“什么事儿?红姐只管吩咐,只要我做得到,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凌红道:“请善待二晃!”

胜奎微微一愣,旋即笑道:“我还当什么事儿呢?红姐放心,我绝不会亏待他。”

凌红道:“谢谢你,胜奎,时候不早了,我回去了,你也早点儿睡吧!”

她转身走出了小亭,胜奎站在小亭里没动,可是他脸上的笑容马上消失了,凌红转身出亭的时候,一双美目里也泛起了泪光,可是她就是不让它掉下来!在这一刹时间,“鹰王府”

这后院的夜色显得更静了。

口 口 口

“北京城”一逢庙会,最热闹的地方首推东四牌楼的“隆福寺”、西四牌楼的“护国寺”、“阜埔门”内的“白塔寺”、“广安门”内的“善果寺”、“西便门”外的“白云观”、“德胜门”外的“大钟寺”、“西直门”的“曹老公观”、“硫璃厂”的“厂甸”等等,其他像城隍、土地、药王诸庙也够热闹的。

庙会除信者敬神烧香之外,实为医卜星相歌舞杂技汇集之所,赶会的无不争先恐后趋之若骛,“厂甸”的风筝等儿童玩物,“火神庙”的书画古玩古器,“白塔寺”的花市,“隆福寺”的女发花,各擅其长,没庙会的时候这些庙宇也够热闹的,没别的,人们没事喜欢进庙,逛逛庙,在庙前小吃摊儿上坐坐,那是人生难得几回的乐事。

就拿“护国寺”前的“柳泉居”来说吧!卖的是小吃,可是远近驰名,没庙会的时候都天天满座,逛“护国寺”的人没有不到这儿坐坐,没有不往里挤的,当然,有往里去的,也有往外走的,只进不出那还行,“柳泉居”非被挤塌了不可。

傅天豪就是许多往外走的客人中的一个,他在柳泉居坐了老半天了,他不是来逛庙的,他是来等人的,现在他等的人回来了,他清清楚楚看见他等的人进了“护国寺”!

他出了“柳泉居”,背着手往“护国寺”走。

“护国寺”是京里许多“喇嘛庙”中的一个,里头驻的全是喇嘛。

在这个年头儿,喇嘛所受礼遇之丰那是谁也比不上的,什么人都能得罪,只怕得罪喇嘛,傅天豪随着逛庙的人进了“护国寺”,他在几个大殿里转了转后顺着两边的长廊绕向寺后,“护国寺”后院比较清静,一间间的禅房,一处处的花木,清幽得很,傅天豪四下看了看,迈步走向最后头的一间禅房,这间禅房的两扇门虚掩着,他在门上轻敲了两下。

只听里头有个低沉话声应道:“是哪位大喇嘛,请进!”

傅天豪推开门走了进去,里头有个瘦瘦高高的黑衣汉子站在一盆洗脸水前擦脸,一条右胳膊吊着,只有一条左胳膊受使唤,他背着身在擦脸,傅天豪一直走到了他身边。

他擦好了脸把毛巾往盆里一扔转过了身,脸上还堆着笑,等看清眼前站的是傅天豪时,他不笑了,脸色一变,左手就要探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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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mwjw 扫描,一剑小天下 COR,旧雨楼 独家连载

第二十二章     傅天豪伸手扣住了他的腕脉,道:“郝玉春,别跟我来这一套?”

郝玉春脸都白了,瞪大了眼道:“你,你要干……干什么?”

傅天豪摇摇头道:“你欠我的债已经有人代我要过了,我不会再跟你伸手的。”

郝玉春道:“那你是要……”

傅天豪道:“我要见谭北斗,你给我带个路!”

郝玉春道:“我们老爷子就在前头,我去叫……”

傅天豪摇头说道:“别跟我来这一套,我知道,自碰见‘红娘子’之后,城里只留你一个人在这儿打听消息,谭北斗跟你那两个师弟都暂时避往了别处,要想找他们,非走你这条路不可!”

郝玉春的脸色登时又加白了三分,他道:“你!你要见我们老爷子干什么?”

傅天豪道:“跟他谈谈,跟他商量点事儿!”

郝玉春道:“什么事儿?”

傅天豪道:“你做不了主,我找的是谭北斗!”

郝玉春口齿启动了一下,欲言又止,傅天豪道:“别耽搁了,走吧!有什么话路上再说吧!”郝玉春没说话,可也没动。

傅天豪道:“你欠我的债,别人代我要过了,可是那是本,不是利,我拿这利钱换你这条路,你该知足了!”

郝玉春脸色一变,头一低道:“我带你去就是,走吧!”

他带着傅天豪出了禅房,傅天豪一只右手仍扣在他那左腕上,出了禅房,郝玉春要往前头走,傅天豪道:“我不愿意惊动前头那些喇嘛,咱们从后头走吧!”

拉着郝玉春往后走去,走了两步,郝玉春忽然问道:“你怎知道我住在‘护国寺’?”

傅天豪道:“你在江湖上待过不少时日,你该知道江湖人对于找人都有一套。”

郝玉春没再说话,任由傅天豪拉着出了“护国寺”后门,出“护国寺”往东走,出城再往东,两个人一口气走了五六里,一片小小的村落呈现眼前。

傅天豪道:“这不是‘六里屯’吗?”

郝玉春没说话,傅天豪道:“谭北斗就在屯子里?”

郝玉春点点头,仍没说话,说话间,两个人已到屯子边,靠外是一大片麦田,一大片高梁地,靠里是一大片稀疏疏的树林子,风吹得枝叶沙沙响。

傅天豪到树林子里停了步,道:“你进去告诉谭北斗一声去,我在这儿等他。”

郝玉春听得一怔!狐疑地看了傅天豪一眼,傅天豪淡然说道:“我深知谭北斗的为人,只要他在这个屯子里,他一定到这儿来见我,要是不在这个屯子里,你也跑不掉,所以我很放心,你去吧!”

郝玉春深深看了傅天豪一眼,扭头往屯子里行去,很快地绕过一家民房不见了,傅天豪抬眼四下打量了一下,站在原地没动,他背西面东,这当儿日头已经快偏西了。

没多大工夫,那家民房边上绕过了四个人,谭北斗、郝玉春、罗广信、还有老三韩杰。

谭北斗师徒四人走得很快,转眼工夫就进了树林子,离傅天豪一丈停了步。

谭北斗冷冷一眼道:“姓傅的!你要见我?”

傅天豪淡然一笑道:“许多日子不见,谭老精神还是这么好……”

谭北斗道:“托福,你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傅天豪道:“听说谭老已辞去了公职?”

谭北斗道:“不错!怎么样?”

傅天豪道:“直隶总督衙门少了谭老这位总捕,损失太大了,令人惋惜!”

谭北斗哼哼两声道:“老在公门待,没多大出息,年纪一大把了,干到头还是这个总捕,粮俸吃不饱,饿不死,反而得罪了许多道儿上的朋友,也让道儿上的朋友看不起,打打算盘觉得划不来,所以一纸辞呈递上去,不干了,你要找我就是为了说句惋惜话吗?”

傅天豪道:“自然不是!怎么说我跟谭老认识一场,谭老一直对我最感兴趣,因此见了面总不能不寒喧两句……”

谭北斗道:“现在寒喧过了,你话转正题吧!”

傅天豪微微一笑,道:“看来,谭老比我还急,好吧……”

顿了顿话锋,接着说道:“以我看,谭老毅然辞去公职,一半是为我傅某人,一半是为凌姑娘,我没有看错吧:”

谭北斗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事到如今用不着掩掩藏藏的,我所以辞去公职,主要的是为对付凌红,在车队里她让我栽了个跟头,这口气我咽不下,至于姓傅的你嘛,我既然辞去了公职,就犯不着再惹你,不过要有整你的机会,老实说我也不会放过!”

傅天豪哈哈一笑道:“谭老真是快人快语,令人佩服,撇开我傅某人不谈,谭老你只为车队里那事便辞去公职,非跟一个姑娘家计较到底不可,度量未免太小了些,花下去的本钱也未免过大了些……”

谭北斗冷冷看了他一眼道:“谭某心胸一向狭窄,让一个黄毛丫头整了我,实咽不下这口气,别说一个小小的直隶总捕职位,就是连命都赔进去,我也认为很值得!”

傅天豪道:“听谭老的口气,谭老不出这口气绝不甘休了?”

谭北斗道:“事实如此;谭某人不愿否认!”

傅天豪淡然一笑,道:“看来,傅某人这一趟是白跑了!”

谭北斗目光一凝道:“姓傅的!你是来……”

傅天豪道:“我来做个和事鲁仲连,希望谭老能高抬贵手放过凌姑娘!”

谭北斗怔了一怔旋即仰天哈哈大笑,一直到笑声落后他才望着傅天豪道:“怎么?凌红也怕我谭某人的一天?”

傅天豪道:“谭老误会了,凌姑娘是个很好强的人,她自出道以来怕过谁?我请谭老高抬贵手,让凌姑娘有一个美满的归宿!”

谭北斗道:“是你希望我高抬贵手,让她有—个美满的归宿?”

傅天豪道:“谭老该知道,江湖女儿能有这么一个归宿不容易,凌姑娘是个好姑娘,不应该长久待在险恶的江湖上,她不应该过这种刀口舐血的扛湖生涯,更不该终老于扛湖。”

谭北斗道:“她不该谁该?”

傅天豪道:“假如谭老你有这么大的一个女儿,你会让她在江湖上东奔西跑吗?”

谭北斗沉默了一下道:“她或许不该,但江湖上的姑娘不只她凌红一个!”

傅天豪道:“谭老这话不错,只是别的姑娘没有凌姑娘这种机会,是不是,谭老?”

谭北斗道:“你说的都是理,可是我谭某人也不是师出无名!”

“诚然,谭老!”傅天豪道:“她惹过你,无论怎么说谭老你是个江湖前辈,何如大度相容,不与计较,谭老!成人姻缘也胜造七级浮屠。”

谭北斗哼哼一笑道:“姓傅的!你来迟了,要是你在我递出辞呈以前找到我劝我这么一番,或许会听你的抬抬手放过她,可是如今嘛?姓傅的,不瞒你说我所以横心咬牙辞去公职,一来是为表示我的决心,二来是为免得日后受制于公门,我既然下定决心,在没出这口气之前我绝不会放手的,姓傅的,我已经辞去了公职,不愿意再惹你,我言尽于此,你可以走了!”

傅天豪淡然一笑道:“听谭老的口气,谭老似乎处处占理?”

谭北斗沉声道:“那当然,是她惹我,我并没有惹她!”

傅天豪道:“谭老,真要说起来,她可以说是出于自卫!”

谭北斗两眼一瞪道:“她是出于自卫?那么谁是惹人的,我吗?”

傅天豪道:“可以这么说,当时我也在车队里,这件事经过我从头到尾看得清清楚楚,谭老拿的是沈书玉,凌姑娘并不是沈书玉,而谭老却不分青红皂白硬把她关进囚车。”

谭北斗道:“恐怕你不知道,她红娘子也是官家缉拿多年未获的人!”

傅天豪道:“就算是,谭老拿她,她谋求脱身,这就是自卫,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谭北斗冷笑一声道:“谭某人任的是公职,吃的是官粮,拿的是官俸,奉命行事我没有错,要见贼不拿,我有亏职守!”

傅天豪道:“我没想到谭老是个强词夺理的人!”

谭北斗怒声说道:“我怎么强词夺理了?”

傅天豪道:“沈在宽先朝遗民,书生有复明大志,沈姑娘忠义之后,只身冒险上京救父算是一位孝女,凡是有血性的人都应该敬重她,卫护她!谭老你也算得先朝遗民,你的先人也曾是大明朝的子民,谭老是汉族世胄,不思卫护沈姑娘这位忠义之后,反要将她拿交异族,根本上你就是个大错,江湖同道没有拿两字大义责你,已经是够客气了,你居然还振振有词自以为占足了理……”

谭北斗听得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的,大声说道:“汉人任职公门的,食大清朝俸禄的不只我谭某人一个!我谭某人身受制军大人厚恩……”

傅天豪截口说道:“诚然,汉人任职公门,食大清朝俸禄的是不只谭老一个,只是他们为世人所不齿的是什么?我要大胆的说一句,他们都是些寡廉鲜耻,数典忘祖之辈,至于谭老你所说身受直隶总督厚恩一事,谭老你身为汉族世胄,先朝贵民,你谭家受大明朝的恩惠更大,怎没听谭老你提一个恩字?”

谭北斗勃然变色道:“姓傅的!我不惹你已经是你的天大便宜,你居然还敢站在我面前来数说我……”

傅天豪道:“你不惹我,我并不领这个情,谭北斗,多年来你假一个官字处处跟我傅某人过不去,我行的是侠,仗的是义,我仰不愧,俯不作,满虏指我为贼盗我可以不计较,而你居然也三番两次想缉拿我以图邀功,江湖几次追逼,车队又复设计,最后又勾结赵六指儿险些置我于死地,凤姑娘救了我,而你师徒居然又要拿她交与赵六指儿!谭北斗,你扪心自问做得是不是太过太绝了。你扪心自问,这些是不是你欠我傅某人的……”

谭北斗厉声说道:“欠你的又怎么样?”

傅大豪双眉一扬道:“我不马己甚,但如你即日离京别再占打扰凌姑娘,别再去谋害凤妞儿,这些债我可以一笔勾销。”

罗广信冷冷一笑道:“敢清你是来要胁人的。”

傅天豪沉声道:“傅某人无意要胁,谁也不会要胁谁,假如你师徒坚认凌姑娘欠你师徒的,我只拿你师徒欠我的债,抵还凌姑娘欠你师徒的债,你师徒并不吃亏。”

罗广信道:“要是我师徒不愿意呢?”

傅天豪道:“我要索还你师徒欠我的债!”

罗广信道:“现在吗?”

傅天豪道:“不错!”

罗广信道:“就凭你一个人吗?”

傅天豪道:“以一对八,而且没带兵刃!”

罗广信脸色一变,谭北斗道:“出来吧!再不出来显得小家子气,人家已经知道了。”

他这句话刚说完,从树林两边一边各二地闪进四个人来,从左边进入树林的是两个黑黑壮壮的独臂人,从右边进入树林的,有一个是柱着铁拐的瘸子,另一个是干瘪阴沉的瞎子,是谭北斗手下名震遐迩的“四残”!

傅天豪就跟没看见一样,目光运转动都没转动一下。

罗广信一双目光却紧紧盯在他身上。

傅天豪淡然一笑道:“要不要过来搜搜我的身?”

罗广信脸一红,道:“那倒不用,你有没有带兵刃都是一样!”

傅天豪转脸望着谭北斗道:“谭老!这档子事你怎么说?”

谭北斗道:“我不愿意惹你,你要放明白点。”

傅天豪道:“记得谭老刚说过,谭老所以辞去公职跟到京里来,主要的是对付凌姑娘,至于对傅某人,毫不愿招惹,可是一旦有整傅某人的机会也绝不放过,现在不就是机会吗?”

罗广信冷冷说道:“不错!现在确是个最好的机会,你没带兵刃,以八对一吃你也绰绰有余!”

傅大豪道:“谭老是不是也这么想?”

谭北斗缓缓点头说道:“我不否认现在确是个好机会,可是我有点纳闷,既然你专为找我谭某人来的,你怎么会不带兵刃,难不成你料准我谭某人准会听你的。”

傅天豪道:“我希望能在平平和和的情形下谋求一个解决,没带兵刃只是表示我的诚意,谭老不失为一个英雄人物,我原以为谭老能接受我的劝告!”

谭北斗微一摇头道:“你用不着拿话扣我,我这个人天生这副倔脾气,我打定要干的事,非干到底不可,不惜任何代价!”

傅天豪淡淡一笑道:“这么说我也只有伸手向谭老你要债了!”

谭北斗道:“恐怕你是想替红娘子除去谭某人这个祸害吧?”

傅天豪道:“也可以这么说!”

谭北斗道:“这我就不懂了,凌红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使得你这么为她卖力?”

傅天豪道:“无他,一个‘义’字,凌姑娘以仁义对我,我自然……”

罗广信冷笑一声道:“说得好听,像红娘子那么一个女人家,能给他什么别的好处?

一个女人家要想让某个人为她卖命,只有一个办法……”

傅天豪双眉微扬,目中威棱盲逼过去,道:“谭老,你这位高足的念头太污秽了!”

“是吗!”罗广信道:“据我所知,当日在车队里凌红在三更半夜里曾经上过你的车,旅途枯寂,孤男寡女还会干出什么好事儿来,可怜只可怜那位鹰王爷,拣了人家的剩,蒙在鼓里还挺宝贝的呢?”

傅天豪目中的威棱盛了三分,道:“谭老!我先在你这儿报个备,待会儿一旦动起手来,我先毁你这位高足!”

罗广信冷笑说道:“姓傅的!空口说大话没有用,咱们且看看是谁毁谁?”

他手往腰里一挥,铮然一声掣出一把软剑来,谭北斗一抬手道:“老二,人家手无寸铁。”

罗广信道:“老爷子!您是怎么了?多少年来您哪一天不想打倒‘大漠龙’,姓傅的只一天不躺下,对咱们总是个祸患,眼前这种机会绝不会再有第二次,眼下只有咱们自己人在,八对一连战速决吃了他,谁知道?跟仇人讲道义那是拿着人家的手往自己要害递,老爷子!

您就咬咬牙吧!”

谭北斗的脸色阴晴不定地变化了一阵,他没说话,可是他把抬起的那只手垂下了。

罗广信那薄薄的嘴唇边泛起一丝狰狞笑意,掌中软剑一抖,喝道:“上!大伙儿联手剁他!”

他和韩杰从正面进逼“四残”分由两边包抄,—起向着傅天豪欺了过去,只有谭北斗跟郝玉春没动。

当然,郝玉春要不是一条胳膊毁在凌红“红燕子”之下,他是绝不会放过这个插一手的机会的。

傅天豪没再说话,也没动,目中威棱只逼视着对面的罗广信。

罗广信嘴角那狰狞笑意却是越来越浓,六个人逼近傅天豪身周五六尺处停了步,饶是罗广信手中有兵刃也不敢贸然行动,他脚下横移,缓慢地往右移动,韩杰跟“四残”跟着他缓慢移动,傅天豪脚下也开始移动,他始终面对着罗广信!

六个人移动了半圈,至了傅天豪身后的瘸子突然沉喝一声抖起拐棍儿直袭傅天豪后心,傅天豪没回头,没转身,横跨一步突然往后退,瘸子那根拐儿擦着他右边递过,同时罗广信也抖起子软剑,他弄错了,他以为傅天豪会往前走!

傅天豪经验足,他知道不能往前走,他容得拐棍儿擦身递过,挥掌就抓,瘸子一惊,横移拐棍,闪身躲开傅天豪一抓,同时他也随着拐棍儿的移动飘移了三尺,别看他是个瘸子,他灵活得惊人。

傅天豪身左的瞎子发动了攻势,他手一抖,一把带链的飞刀电一般的袭向傅天豪左“太阳穴”!

他人长得阴沉,用的兵刃也够毒辣。

傅天豪突然举步欺前,五指一拂袭向招式用老正要收剑的罗广信腕脉,一退一进间避招出招一气呵成,不带一点火气。

罗广信一惊,沉腕猛抖,软剑灵蛇也似的袭向傅天豪手肘,想逼傅天豪收手,站在一旁观看的谭北斗也以为傅天豪非撒招收手不可,要不然他这条右臂便算交给了罗广信。

岂料!理虽如此事却不然,他右臂没动,五指一收,曲指弹出,一缕指风正中罗广信腕脉,罗广信哪吃得消这一下,痛得他闷哼一声撤剑抱腕而退。

傅天豪右胳膊一偏,让过由下而上的锋利剑尖,手往下一抄,正好接住那把软剑,抖剑左撩,“当!”地一声把瞎子的带链飞刀震得荡向一旁,直奔韩杰,然后他跨步欺进,软剑直追罗广信。

韩杰本想帮罗广信挡挡傅天豪,可是他得躲开电袭而来的瞎子那把带链飞刀,没办法分心兼顾。

只听“噗!”地一声,软剑正中罗广信的右胳膊,立时,皮破肉绽鲜血染红了大半截袖子,痛加上怕,罗广信踉跄往后退,退了两步便一跤掉在了地上!

谭北斗飞身掠了过来挡在了罗广信身前,喝道:“老大!照顾老二。”

这韩杰手里有剑,他一时没敢扑傅天豪,傅天豪没理他,事实上傅天豪也顾不得理他,因为身后瞎子、瘸子跟两个独臂人兵刃齐齐都攻了过来,他一个大转身挥剑迎了上去。

一阵金铁交鸣叮当响,四种兵刃全让他移开了,挥手又一剑.瞎子的飞刀链子由中而断,飞刀带着半截链子破空飞去,他挺剑直追瞎子,瞎子没眼,耳朵挺灵,他忙闪身躲闪!

就在这时候,一阵威猛的劲风直袭傅天豪后心,傅天豪知道,谭北斗出手了!

谭北斗以“大鹰爪”威震江湖,“鹰爪功”力能粉金碎玉,非同小可。

傅天豪深知厉害,他提气前窜近丈,然后转身出剑,谭北斗跟踪而至,他软剑直削谭北斗双腕。

谭北斗动作飞快探怀取出他那杆旱烟袋直往软剑剑身搭去。

“当!”地一声,旱烟袋跟软剑一齐荡开!

傅天豪顺着剑势横移,软剑如灵蛇正卷在瘸子的左肩上,瘸子挂了彩,两个独臂人很快地扑过来挡住了他,掌中兵刃齐递,双双攻向傅天豪,傅天豪闪身躲向身左一棵树后。

罗广信主误会了,大叫说道:“以后没机会了,千万不能放走他!”

傅天豪道:“你放心!我不会走的!”

他从树后跨步转出,一剑逼退两个独臂人,连人带剑扑向了罗广信。

谭北斗大惊急道:“老大,挡他一挡!”

郝玉春只有一条左胳膊使唤,他能发多大的威?没奈何,只有挺着匕首硬迎傅天豪的软剑。

傅天豪没跟他硬碰,软剑一偏,灵蛇般前窜。

郝玉春脸上见了血,他大叫一声捂着脸退向后去。

傅天豪毫不怠慢,软剑再偏卷向了罗广信,血光一闪,罗广信大叫后,一条右胳膊让傅天豪齐肩斩下。

傅天豪手动身不闲,突然横移三尺,谭北斗旱烟袋从他右胁下穿过,“噗!”地一声,衣裳破个洞,好险!

谭北斗白了脸,红了眼,—击未中,厉喝声中带着他那三徒弟跟两个独臂人转身又扑傅天豪。

傅天豪的背正对着瞎子,瞎子一声没吭向着他后心打出了一把奇薄如纸的柳叶飞刀。

傅天豪背后像长了眼,身躯一闪,软剑倒卷直取瞎子,飞刀擦身而过。

韩杰来不及躲闪,让那把飞刀正打中左肩窝,硬扎进去一半,他大叫一声捂着伤处倒了下去。瞎子眼瞎耳朵灵,一听韩杰叫就知道闯祸,心一惊,人一乱,没躲过傅天豪回手倒卷的那剑,那一剑正插进他心窝里,他腰为之一弯,跟着就趴下了。

这一来只剩下谭北斗跟两个独臂人了,谭北斗可真是红了眼,厉喝声中他抓起韩杰的单刀扑向傅天豪,刷刷刷一连劈出三刀,他这是拼命的打法。

傅天豪避开了他的锐锋,掌中软剑攻向两个独臂人。

两个独臂人眼见死的死,伤的伤,早就吓了胆,硬是没敢出手,双双慌忙闪身飘退。

谭北斗怒喝说道:“没用的东西,给我滚到一边儿去!”

他挥刀又扑向傅天豪。

傅天豪这回没躲,软剑—抖,凝力递出,“当!”地一声,火星四射,谭北斗的单刀立时震得荡了开去。

傅天豪掌中的软剑却是停也没停地递到了谭北斗心口,一下子抵在谭北斗的心口上,谭北斗不动了,一把单刀举在半空里,一时也没收回来。

傅天豪一双目光直盯在谭北斗那张煞白的老脸上,没动,也没说话,这一下,吓煞了韩杰、瘸子跟两个独臂人,韩杰跟瘸子都忘了自己的人,跟两个独臂人都张大了眼望着傅天豪。

突然!谭北斗的身躯泛起了一阵暴颤,哑声说道:“罢,罢,罢,我姓谭的学艺不精,只有认栽了,姓傅的,你往前再递一递吧!”

傅天豪淡然一笑收回长剑,道:“谭北斗!你要是有脸再待下去,你尽管待下去。”

手一松,软剑掉在了地上,他看也没再看谭北斗一眼,转身往林外行去,谭北斗大叫一声!一口鲜血喷出了口,身躯一晃,往后便倒!两个独臂人急忙上前扶住了他。

谭北斗望着那颀长背影颤声说道:“傅天豪!没想到到头来我会栽在了你手里。”

傅天豪不知道听见没有,他没停步,没转身,也没说话,仍然缓步走他的。

谭北斗突然又是一口鲜血涌出了口,他两眼瞪得老大,神态好怕人,接着说道:“傅天豪!我若不能让你躺在我脚下,我誓不为人!”

傅天豪已经走远了。

口 口 口

善铭一个人坐在书房里,望着桌上那盏琉璃灯直发怔。

这两天来,他受的罪大了,简直就寝难安枕,食不知味!

那女人救走了章小凤,他不怕,他只怕那档子事儿传进鹰王的耳朵里!他派出人走走“鹰王府”下人的路子打听消息,可是到现在还不见回音,这两天他待在书房里听信儿,哪儿都没去,甚至连书房门儿都没出一步,桌上的公文堆了一大堆,他哪有心情去看?

幸好!今儿个他总算没白等,刚上灯没一会儿,派出去的人回来了,进书房密报,那个女人已离开了“鹰王府”,没听鹰王爷提什么?鹰王爷这两天心情不好,连大内都没去,据推测是跟那个女人闹翻了,善铭这才松了一口气,急了多少天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怪得很,这两天来一直不觉得饿,现在心刚安下居然就饿了,他当即传令要在书房里吃,要快。密报的那名下人连声恭应刚走,一名亲随又进了书房,匆匆忙忙地一躬身道:“禀大人!那位章姑娘求见!”

善铭一怔道:“张姑娘!那个张……”

那亲随道:“就是天桥那个……”

善铭往后退了两步,差点没一屁股坐下去,刚落下的一颗心立时又提了起来,马上就不饿了,他忙道:“告诉她,我不在……”

“是吗?老爷子!怎么翻脸就不认人了!”这句脆生生的话,还有一阵醉人的香风,然后书房里就多了个人儿,正是章小凤,她娇靥上堆着笑,怪甜的。

善铭的魂儿差点儿冲出了泥丸宫,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瞪大了眼惊恐说道:“你,你,你……”

章小凤笑哈哈地道:“老爷子这么健忘啊?才几天就不认识我了?”

说着话,她走前了几步,冲着那亲随摆摆手道:“你去吧!这儿没你的事儿了!”

那亲随很听话,答应一声退了出去!难怪他听话,他只知道大人跟这位“天桥”唱大鼓的姑娘有交情,前两天那回事他根本不知道,因为善铭自己没敢张扬!

章小凤走过去关上了门,然后又走了过来:“老爷子!几天不见了,您安好啊?”

善铭直往后缩,奈何后头是椅背,没地方躲:“你,你要干什么?”

章小凤“噗嗤!”一声笑得花枝乱颤,媚眼儿一抛,风情万种:“瞧您吓的,那像个悍卫京畿,掌管九门钥匙的带兵官哪……”

她倒了一杯茶端给了善铭,道:“来,先喝口茶压压惊咱们再聊!”

善铭伸出颤抖的手接过了茶杯,茶溅了他一身,他根本就不觉得,张着嘴,瞪着眼直看着章小凤,脸刷白。章小凤伸玉手扶在他肩头上,道:“老爷子!您放心,前些日子那档子事我早忘了,我这趟来可一丝儿恶意都没有。”

善铭道:“那档子事你早忘了?你没有恶意?”

章小凤道:“可不!我要有恶意,您还能好好儿坐在这儿吗?”

善铭听了这句话惊魂甫定,可是他还是不放心,道:“姑……奶奶,那你这趟来?”

章小凤道:“来看看您不行吗?”

善铭没说话,举袖擦了擦满头的冷汗才道:“姑奶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章小凤嗔道:“怎么回事儿?我不记仇还不好吗?难道您愿意让我记仇?”

善铭忙摇双手,把茶全摇洒了:“不,不!姑奶奶,我不是这意思……”

茶溅得到处都是,章小凤一跺脚,皱眉嗔道:“瞧您,把人家的绣花鞋跟裤腿儿溅湿了,也不张罗给人家擦擦?”

一句话提醒了善铭,他忙把茶杯往桌上一放,蹲下身子去,拿袖子就擦,也不知擦对了地方没有?不管擦对了地方没有,姑娘裤腿儿下那双脚动人,善铭蹲在那儿一双目光很自然地落在姑娘一双脚上。

只听章小凤道;“老爷子!您看我这双绣花鞋做得好不好?”

姑娘她这双绣花鞋衬饰工夫确实好,可是更美的是姑娘那双脚!美归美,善铭如今绝不敢有一点儿不老实,绝不敢有一点儿非份之想,他一惊忙移开了目光道:“好,好,真好,真好!”

“就是喽!”章小凤一拧身道:“您就不知道人家费了多少工夫,我不管,您得赔我一双。”

善铭道:“好,好,赔,赔,我赔……”

章小凤伸手扶起了他,乌溜溜的一双大眼睛盯着他道:“您真赔?”

善铭硬是不敢看她,点着头道:“当然,当然,别说一双,十双我也照赔,我这就叫他们。”

章小凤“噗嗤”一笑道:“得了吧!老爷子,别赔了,再赔连老本都没了,我逗您玩儿的,一双鞋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难道真让您赔不成,您坐下,我跟您谈点儿正经的!”

她把善铭按在了椅子上,目光一凝,道:“老爷子!我要听您从心里说句话,您是不是真的想要我?”

善铭一惊,脸色马上又变了,道:“不敢,不敢,姑奶奶!杀了我我都不敢了!”

章小凤道:“老爷子,我可是跟您说正经!”

善铭道:“姑奶奶!我说得也是实话。”

章小凤道:“老爷子!我不是问您敢不敢,我是问您想不想。”

善铭道:“这个……我!姑奶奶,你这是……”

章小凤道:“我不妨告诉您,我想通了,一个女人家迟早要嫁人的,既然迟早要嫁,不如挑个不愁吃穿的,像我这种人要嫁也是嫁个跑江湖的,打小就抛头露面东奔西跑,有一顿没一顿的,这种昔日子我过够了,说什么我也不能再嫁个跑江湖的跟着他受苦去,既然老爷子您喜欢我,这种荣华富贵别人求都求不到,我又为什么不要……”

善铭道:“姑奶奶,你说的这是……”

章小凤道:“老爷子!我说得句句是真心话。”

善铭老眼睁大了,道:“真的?”

章小凤手抚着心口道:“老爷子,难道让我把心剜出来给您看?”

善铭忙抓住那只玉手道:“可别!姑娘,只要是真的,我愿意打个台儿把你供起来。”

章小凤道:“那倒不必,只要您别玩儿腻了把我一脚踢开我就知足了!”

善铭另一只手趁势又搂住了章小凤那蛇一般的腰肢:“那怎么会,我怎么敢,姑奶奶,你要是不信我可以赌咒,有一天我

要是扔了你,管叫我……”

章小凤的玉手落在了他那毛胡子的嘴上,道:“干嘛呀?老爷子,您舍得我还舍不得呢。”

善铭为之心花怒放,道:“姑奶奶!我这不是做梦吧?”

章小凤娇媚地看了他一眼道:“别的能假,您怀里有个活生生的人儿,这还能假吗?”

善铭一阵激动,停在章小凤心口的那只手开始不老实了,章小凤没动,居然由他轻薄。

所谓没动并不是跟块木头似的,而是没拒绝着嘛!娇靥红红的,只扭了扭身子,那能算是动吗?善铭更激动了,抬起那毛胡子的老嘴在章小凤白皙娇嫩的耳朵边低低说了两句,上了年纪的人,混身都抖个不停。

章小凤娇靥猛又一红道:“不,老爷子,我要的是明媒正娶!”

善铭急了,道:“姑奶奶!你……”

章小凤道:“迟早是您的人,您急什么?我打算从今儿个就住在您这儿,您还怕我跑了不成?”

善铭两眼一睁道:“怎么?从今儿个起就住在我这儿?”

章小凤“嗯!”了一声道:“行不?”

“行不?”善铭道:“瞧你问的,我求恐怕求不到,我这就叫他们给你……”

章小凤道:“不忙,老爷子,我还有话说,”

善铭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章小凤拧身坐在了善铭身上,一手勾住善铭的脖子,一手扶在善铭肩上,吐气如兰的小嘴儿凑近善铭耳朵旁说了起来。

不知她跟善铭说的是什么?只见善铭老脸上的神色连连变化,一对眼珠子不住的转。

过了一会儿,章小凤把话说完了,挪离善铭耳边望着善铭又问了一句:“怎么样?老爷子?”

善铭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道:“姑奶奶,你可真狠啊?”

章小凤道:“别狠不狠,不瞒你说,这是我的条件,不能不为自己打算,那档子事迟早会被他们知道,我不能不先下手,只问你干不干?”

善铭一点头:“干!当然干,为了姑奶奶你,什么事儿我都干。”

章小凤瞟了他一眼道:“别说那么好听,这件事干下来对你也有好处。”

善铭一咧嘴道:“姑奶奶!你真厉害,看来往后我也得提防点儿!”

章小凤一点头道:“对,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刺,两者不为毒,最毒妇人心,你最好离我远点!”

善铭把章小凤猛然往怀里一搂道:“我怎么舍得,岂不闻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他笑了,章小凤没笑,她直扭身子,咯咯笑!不知道善铭现在还饿不饿?

口 口 口

一个时辰之后,两个“侍卫营”的好手进了前门大街一家客栈,直奔后院。

西一排三间屋,两间黑忽忽的,只有南头一间亮着灯,两个“侍卫营”的好手推门直闯进去,炕上和衣躺着燕云十三侠里的老五韩奎,烂醉如泥,鼾声震天。

两个“侍卫营”的好手架起了他,出了客栈往门口一辆大车上一放,拉着他往北去了!

同一个时候,二十名“侍卫营”好手带着三十名手拿火器的“五城巡捕营”巡捕围上了“二闸”北边那片稀疏疏的树林。

起先这五十个人散成一个大圈子,从远处弯着腰,俯着身,藉着夜色往那片树林飞快地挨近,及至挨近那片树林之后,大伙儿都直起了腰,一步一步地往树林里那间茅屋逼了过去。

茅屋里本亮着灯的,现在突然灭了,门开处,接连窜出了两个人,一个是乐清,一个是二虎,四下都有步履声,稀疏疏的树林也挡不住什么,两个人出屋往四下一看,脸上马上都变了色,乐清急道:“二虎,快进去!”

二虎转身窜了进去,茅屋里出来几个人,是霍天行、章民山、骆家英、白不群、樊子空、还有司徒逸,只有大虎、二虎留在

茅屋里。

霍夫行四下一看,立即皱眉说道:“老疙瘩啊,这是怎么回事?”

乐清道:“不知道,只知道咱们被围上了!”

司徒逸冷笑一声道:“别人不知道咱们在这儿,准是那红……”

霍天行抬手拦住了他,道:“大伙儿各自小心,他们手里有火器!”

大伙儿都掣出兵刃护住了要害。

这时候四下里的“侍卫营”好手跟五城巡捕营的巡捕已围近了茅屋,带头那“侍卫营”

黑衣瘦老者冲霍天行冷冷一笑道:“咱们可真是有缘啊?又碰面了,这回看谁来救你们。”

霍天行上前一步震声说道:“我兄弟究竟犯了什么罪,累得你们三番两次前来围捕?”

那“侍卫营”黑衣瘦老者冷冷一笑道:“窝藏沈在宽的女儿,企图搭救沈在宽,只这一样就够了,废话少说,你们是自己走还是让我们抬着走!”霍天行脸色一变,就要说话。

章民山上前一步抱拳说道:“章某人请教一声,诸位怎么知道我兄弟的行踪?”

那侍卫营黑衣瘦老者冷笑一声道:“上回我不知道,这回我清楚,告诉你们也无妨,你们认识章小凤吗?”

章民山道:“当然认识,她是章某人的干女儿。”

那“侍卫营”黑衣瘦老者冷笑说道:“好个干女儿,你那个干女儿现在正在提督大人的书房套间里,你们那姓韩的老五已经先被送进‘五城巡捕营’等候你们了。”

一下子章民山的脸色煞白的,他转身冲霍天行一抱拳道:“大哥!我对不起您!也对不起众兄弟!”

一翻腕,一柄匕首握在了手里,往回一带,整把匕首没进了心窝里,他的身躯泛起了颤拌。

霍天行等心胆欲裂,大叫一声齐扑了过来。

霍天行道:“二弟,你这是……”

章民山脸上泛起了一阵抽搐,嘴角泛起一丝悲惨笑意,眼一闭,人往后倒去。

白不群伸手扶住了他,乐清大喝—声抡起兵刃往外冲去。

“轰”然一声,火光一闪,乐清倒了下去,连滚了好几滚。

霍天行须发皆动,含泪抬手拦住众兄弟,望着那“侍卫营”黑衣瘦老者道:“好!我兄弟跟你们去!”

那“侍卫营”黑衣瘦老者冷然一笑道:“识时务者称为俊杰,知进退者才是高人,这就对,爽快一点儿对咱们彼此都好,走吧!”

霍天行摇了摇头道:“请稍等一会儿,让霍某把这位埋了。”

那“侍卫营”黑衣瘦老者道:“用不着了,他有你几个收尸入土,过两天你几个由谁来收尸入土?”

霍天行道:“当年插香歃血,如今他死的时候我几个在身边,总该尽最后一点心意,还望阁下……”

一个那“侍卫营”的中年瘦汉子走到黑衣瘦老者旁,低低地说了几句。

那“侍卫营”黑衣瘦老者旋即摆手说道:“好吧!不过要快一点儿提督大人还等着我覆命呢!”

霍天行一抱拳道:“多谢了!”

转望白不群道:“老三!就在这儿找块地儿吧!看看老疙瘩怎么样了?要是不行了,干脆一块埋了,也好有个伴儿有个照应。”

霍天行现在似乎已经趋于平静,说话听起来很轻淡,可是谁都知道,他此刻内心比任何一个都悲痛。

乐清伤得很重,胸腹之间要害处中了一下,也已经断了气!

弟兄们含泪一齐动手,就在茅屋旁边挖了一个坑,把章民山跟乐清的尸体都放了下去。

填土的时候,二虎头一个忍不住,跪在坑边失声痛哭。

他不哭倒还好,这一哭哭得大伙儿都站在坑边不动了。

霍天行冰冷说声道:“你就是会哭吗?没出息,快住声帮忙填土吧!别让人家等太久!”

二虎心里再悲痛,再难受,霍天行的话他不敢不听,当即强忍着站了起来。

土一堆一堆的往下填,司徒逸走过来颤声说道:“大哥!都怪我不该护着她……”

“怪谁?”霍天行冷冷说道:“到了这时候用不着说什么了,咱们总算没白养她,白教她!”

司徒逸低了下头,他唇边都渗出了血。

白不群挨过来低低说道:“大哥!横竖都是死路…条,咱们何不……”

霍天行目光一凝,冰冷说道:“能多活一会儿我就想多活一会儿,你懂吗?”

白不群道:“大哥!咱们可不能让人绑着游街示众,然后再到菜市口……”

霍天行两眼微睁道:“老三!是你听我的?还是我听你的?”

白不群口齿启动,欲言又止,终于没说话。

土填好了,隆起一堆,刚才还好好的两个人,如今却已入土了,从此阴阳隔绝,难再见面,能不悲痛!

弟兄们没有不掉泪,大虎、二虎都强忍着没敢哭出声。

唯独霍天行没有掉泪,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他道:“走吧!”

转身一抱拳:“让诸位久等了!”当先迈步行去。

他走了,大伙儿不能再多待,只有跟着往外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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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mwjw 扫描,一剑小天下 COR,旧雨楼 独家连载

第二十三章     秋凉了,早晚都有点冷意,尤其是天刚亮的时候,穿上件夹袄儿都还嫌少点儿!

天刚亮的时候虽然有点冷,可是这时候最静,空气也好,尤其在城根儿一带的荒郊,露珠千万颗挂在草尖上粒粒晶莹,站在这儿吸上—口气,混身没一个地方不舒服。

在东城根儿就有这么个人,除了阴天下雨之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从不间断。

天刚亮,他就托着个鸟笼子到东城根儿来遛鸟儿了。

这个人是个老头儿,五十上下年纪,穿着谈不上怎么好,但挺干净,人也挺有精神。

这个老头儿每天早上都到东城根儿来一趟,托着鸟笼子,掀起布罩子,让笼里的画眉鸟尽情的跳,尽情的叫。

今天跟往常一样,天刚亮,他托着鸟笼子出现在东城根儿。

今天跟往常唯一不一样的,是东城根儿比他早到了个人,往日一大早东城儿只他一个人,今天不但突然多了个人,而且到得比他还早。

老头儿怔了一怔,只是怔了一怔,本来嘛.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许他起早,不许别人起早,许他到这儿来,不许别人到这儿来!

或许这个人刚发现早上东城根儿的好处,有这么个同好,每天早上能有个人聊聊天,谈谈鸟儿,应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才对。

老头儿从侧面打量这个比他先到的人,这个人背着手面对着遍地露珠的荒郊,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有一副颀长的身材,穿身略嫌单薄的黑衣,个子挺英挺,腰杆儿挺得笔直,站在那儿跟根擎天柱似的。

廿多近卅年纪,大大的眼,长长的眉,眉长得都斜飞人了鬓,鼻梁高高的,挺而直。

老头儿看不见那半张脸,可是有这半张脸就够了,这个人长得很俊,十足的美男子一个。

老头儿只觉这个人跟常人不同,可是一时他又说不出这个人究竟那儿跟常人不同。

老头儿刚走近,黑衣客已有所惊觉地转过了身,老头儿两眼一亮,心里也不免一阵惋惜。

没错!的确是个美男子,唯一的瑕疵是左脸上有条刀疤,让人恨不得拿手把它抹了去,是谁,这么缺德?

老头儿这里心念转动,黑衣客那里含笑开了口:“老先生早啊!”

人长得本来让人一见就有好感,这么客气,这么有礼,哪还不更让人有好感!

老头儿定定神忙含笑点头:“早,早,你老弟一向也爱早起?”

黑衣客带笑点头道:“我一向起得很早,惯了,到时候就睡不着,早起的好处很多,可惜能领略早起好处的人不多!”

“的确!的确!”老头儿不但深有同感,而月.也喜欢这年轻人谈吐不俗,他道:“有不少人晚上不想睡,早上懒得起,不到日上三竿不下床,大好时光全浪费在睡梦里了,实在可惜!”

黑衣客笑笑,一双目光落在老头儿手上那鸟笼子上:“老先生这只画眉不错啊!”

老头儿笑笑说道:“生平无他好,就喜欢种种花,玩儿鸟,见笑,见笑!”

“好说。”黑衣客道:“世人皆为名利忙,老生生独寄清于花鸟,足见清高!”

老头儿哈哈一笑道:“过奖,过奖!说什么清高,我这个人天生的懒散命,还没有请教老弟台贵姓?”

黑衣客道:“不敢!傅。”

老头儿道:“原来是傅老弟,傅老弟也住东城?”

“不!”黑衣客道:“我一向在南方,刚到京里来。”

老头儿道:“我说嘛!一向少见,我姓覃……”

黑衣客截口道:“我知道,刑部书办覃老先生?”

覃老头儿听得一怔道:“怎么?老弟台认得我?”

黑衣客笑笑说道:“不瞒覃老说,我今天是专为在这儿等覃老的,打听了好些日子了,好不容易才打听出覃老每天早上到东城根儿来遛鸟!”

覃老头儿眨了眨眼道:“老弟台今儿个是专为到这儿来等我的?有什么事儿吗?”

黑衣客道:“覃老可听说过傅天豪这三个字?”覃老头儿一点头,道:“听说过,怎……”陡然一惊,脸上变了色,急道:“你,你是傅天豪?”

傅天豪含笑点头道:“不错!我就是官家缉拿多年,最近又闹得京里满城风雨的傅天豪。”

覃老头儿手一颤,手里的鸟笼子一歪往下掉去!

傅天豪手一伸便把鸟笼子接在手中,道:“覃老不必害怕,不管传说中傅天豪是个怎么样的人,至少如今我对覃老没有丝毫恶意,我本是打算到府上去拜访的,可是我怕让人误会覃老,也怕惊了覃老的家人,所以我只有跑到这儿等您!”他把鸟笼递给了覃老头儿。

覃老头儿接过鸟笼,神情显得平静了些,可是说起话来还有点不自然:“我知道官府对傅爷您缉拿多年,而且出的赏额很高,这些日子以来京里的几个营更是忙得不可开支,可是背地里我也听过不少人说傅爷您是个侠义之士……”

傅天豪淡然一笑道:“侠义两个字不敢当,不过傅天豪做事当能仰不愧,俯不作,自问对得起良心。”

覃老头儿道:“今天总算让我有幸亲眼见着了傅爷,刑部当差这么多年,我见过不少大凶大恶,这双老眼不花,我看得出傅爷您不是那种凶恶之人,大凡凶恶之人眉宇间总带股子暴戾煞气,傅爷您却是满面祥和,—身书香气……”

傅天豪道:“多谢覃老,可是覃老待会儿还得到刑部去?”

覃老头儿一点就透,当即改口说道:“是!是!那么我请教,傅爷今天在这儿等我是……”

傅天豪道:“我想救沈在宽,请覃老勉为其难帮个忙,也请覃老为我大汉世胄,先朝贵民尽一分心力救救这位忠义。”

覃老头儿一听,吓得脸色一变,忙往四下里看去。

傅天豪道:“覃老放心,附近没有人我所以挑这个时候在这地方跟覃老见面,就是怕连累覃老。”

覃老头儿神色定了,没说话,沉默了一下才道:“听了傅爷您这番话,就知道傅爷的确是位令人敬佩的侠义之士,我也明白为什么官家多年来一直不放过您了,我也是个汉人,理应为咱们汉人尽一分心力,只可惜傅爷您来晚了……”

傅天豪神情一震道:“覃老……”

覃老头儿道:“沈先生早在解送来京的第二天夜里就被害了!”

傅天豪心神大震道:“怎么说?沈先生早在……那为什么传说沈先生被囚在刑部大牢里?”

覃老头儿道:“那是‘血滴子’出的主意,这一件是为引沈先生的同党蹈网上钩,别人不知道我清楚,打那时候到现在,刑部内外每天都埋伏着有几十名‘血滴子’好手……”叹了口气道:“我见过沈先生,风骨嶙崎,满脸正气,沈先生是个读书人,我也是个读书人,可是我这个读书人只有羞煞愧煞,莫道书生空议论,头颅掷处血斑斑,沈先生才配称真正的书生,真正的读书人,当时我也曾动过救他的念头,可是我这身老骨头……”满脸悲戚之色,摇摇头住口不言!

傅天豪一双长眉扬得老高,道:“原来如此!‘血滴子’之毒辣阴狠果然名不虚传,看来沈姑娘是白来了,那件宝物也白送了……”顿了顿道:“不管怎么说,覃老这份心意可敬,沈家存殁仍然感激……”

覃老头儿苦笑说道:“傅爷!我已经够羞愧的了!您这么一说我更汗颜了!”

傅天豪道:“覃老不必说什么,我不敢耽误覃老过久,请告诉我沈先生的尸骨葬在何处,当年杀害沈先生的是‘血滴子’中的哪一个?”

覃老头儿摇头说道:“沈先生的尸骨葬在哪儿我不清楚,没听他们提,也没人敢问!至于杀害沈先生的,我记得是个‘血滴子’的领班,好像姓赵,左边缺只耳朵,很好认。”

傅天豪一抱拳道:“多谢覃老,时候不早了,覃老请吧!”

覃老头儿道:“傅爷想找那个姓赵的‘血滴子’领班,用不着往里头去,我知道他在外头有个女人,那个女人住在‘府学胡同’东头儿左边第三家,门口栽着半截石桩,姓赵的每个月总要到她那儿去好几回,您到那儿去找他也要小心,他身边总带着两个人……”

傅天豪又一抱拳道:“傅天豪感激,天已经大亮了,这一带难免会有人来,覃老还是快请吧!”

覃老头儿没再多说,拱拱手道:“那我告辞了,今天能见着傅爷,我的造化不小!”

他转身走了没几步忽又转过头来道:“傅爷可以问问那姓赵的,他也许知道沈先生的尸体埋在哪儿?”

傅天豪道:“多谢覃老!我省得!”

覃老头儿又一拱手转身走了,没再回头。

傅天豪站在那儿一直望着他拐过了远处的民房!

“府学胡同”里有个令人肃然起敬的地方,那是“文丞相祠”也就是一代忠烈文文山的从容就义处!

文天祥祠在“府学胡同”旧顺天府学之邻,远在“安定门”大街东有“育贤坊”大牌楼,胡同东口有“忠烈祠”扁额。

这一带白天就很清静,到了晚上更清静,很难看见几个行人!

覃老头儿说得很清楚,傅天豪很容易地便找到了门前栽着半截石桩的那户人家!

藉着昏暗的月色看,两扇窄窄的朱门,一对乌漆黑门环,两扇门关得紧紧的。

傅天豪知道没找错地方,可是他还不知道姓赵的那个“血滴子”领班今夜在不在这个香巢里?

他提着他那把看上去十分寒酸的乌鞘长剑,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之后,腾身拔超越墙掠了进去。

一个小小的院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厢房、上房、套间,该有的全有。

两边两间厢房里没点灯,黑忽忽的!

上房里有灯,上房左边那间屋里也有灯,灯光透窗纸,还不时传出一两声令人心跳耳热的吃吃轻笑。

行了!就凭这,傅天豪断定那个姓赵的今夜准在,不但在还没带人,今儿晚上他来得巧!

他紧了紧手里的剑刚要再往近处去,只听那间屋里传出个娇滴滴的女子话声:“哎呀!

死人,瞧你,干嘛老是这么提心吊胆的,不告诉过你了吗?他今儿个一早刚走,今儿晚上绝不会来,我还会害你不成,害了你对我又有什么好处?瞧你这副俊模样儿,我又怎么舍得呀!

安安心!好好儿的陪我,别扫我的兴,行不?”

傅天豪听得怔了一怔,他明白了,来得不巧,姓赵的今天早上刚走,今天晚上不会来,要不他这个女人不会挑今天晚上偷吃!

这倒好哇,“血滴子”今天害这个,明天害那个,害来害去让人在头上扣了顶绿帽子都不知道,屋里这个男的不和道是谁?居然敢到“血滴子”睡榻之上凑热闹,可真是色胆包天哪!今儿晚上白来了,又不能惊动屋里的,傅天豪摇摇头正打算走!突然一阵衣袂飘风声传人耳中!他听得出,这阵衣袂飘风声是往这儿来的,他一闪身躲进了厢房后头一处暗隅里!

他刚藏好,小院子里一前二后如飞落下三个人来,一身黑衣,手里都是提着家伙。

后头两个是一对壮壮的中年汉子,前头那个三十多近四十年纪,瘦瘦的,鹞眼鹰鼻,唇上还留两撇小胡子!好阴的人,他瞪着上房左边那间屋,两眼直欲喷出火来。

巧了,傅天豪的藏身处正在黑衣小胡子左边,他看得清清楚楚,黑衣小胡子左边没耳朵,只有个疤。

他明白了,眼前就是姓赵的,这位“血滴子”领班带着人来捉奸来了,八成儿姓赵的早有耳闻,故意今天一早走路,等到晚上突如其来来个瓮中捉鳖。

果然!那黑衣小胡子一挥手,两个黑衣壮汉提着家伙扑向后头,一闪没人了上房屋后。

傅天豪明白了,他两个是断后路去了,那两个黑衣壮汉刚隐入上房后,那黑衣小胡子一声冷笑扬声道:“好啊!你倒挺会过的啊!我刚走就找了个接班的来了?”

屋里的笑声马上没了,跟一下子让谁捂住了嘴似的,旋即,屋里又有了动静。

一阵桌椅碰击接着像是摔碎了什么似的,“叭!”地一声脆响。

突然!屋后响起了一声沉喝:“既然敢吃就别怕抽嘴,滚回去!”

一声杀猪般大叫,紧接着像有重物坠地般“砰”然一声。

黑衣小胡子两眼煞光暴闪,冷喝说道:“都给我带出来!”

上房屋里灯影一闪,踉踉跄跄冲出个人来,是个廿来岁的白净小伙子,不见得怎么俊,皮白肉嫩挺清秀,他光着上身,下身只穿件短裤,冲出上房便摔在了地上,滑了一大段路直冲到黑衣小胡子脚前,这一下够他受的。

可不!手破了,脸破了,身上也破了,到处是血,直起身跪在那儿直叫:“赵爷饶命!

赵爷饶命!不是我……”

黑衣小胡子冷冷说道:“不是你勾她?是她勾你?一个巴掌拍不响!”

一脚踹了出去,小伙子大叫一声捂着肚子扒下了!

两个黑衣壮汉从上房里一人抓条胳膊拖出个女人来,长得挺不错,年纪也不大,比小伙子大不了多少,光着两条腿,身上只穿了件兜肚,淡红的,一身肌肤倒也挺细挺嫩的。

她现在不笑了,可怜吓得都没了人样儿,脸上没一点血色。

两个黑衣壮汉铁石心肠,一点也不知怜香惜玉,到了黑衣小胡子跟前,猛地一推把那小娘们儿摔得结结实实的。

黑衣小胡子一脚踹出,小娘们儿身子一仰又摔了一下,娇嫩的女人家那堪这两下,当即就昏了过去。

黑衣小胡子道:“他俩喜欢往一块儿凑,索性成全他们,给我扒!”

他这里一声“扒”,两个黑衣壮汉齐动手,转眼工夫把小伙子跟小娘们儿扒了个精光。

两个人跟剥了皮的白羊似的,身上没一点儿挡头儿,要逃儿有哪儿,可怜那小伙子早吓瘫了。

两个黑衣壮汉手脚俐落得很,一转眼工夫把两个人捆得跟只粽子似的,小伙子在上头,那小娘们儿在下头。

黑衣小胡子一抬手道:“把刀给我!”

一名黑衣壮汉把手里的刀连鞘递了过去。

黑衣小胡子接过来一抖,刀鞘脱手飞了出去,他倒提着刀对准小伙子腰眼一刀插了下去,只剩刀把在外,想必那刀尖也从小娘们儿肚子穿了过去。

两个人都没叫,只见两个人的身子直抖。

黑衣小胡子一抬手从另一个黑衣壮汉手里接过一把刀,这一刀插进了小伙子的后心,两个人都不动了。

黑衣小胡子看了那捆在一起的两具裸尸一眼道:“外头凉快,就让他们在这儿躺着吧!”

听这口气他是要走了。

傅天豪旋即从那处暗隅里迈步走了出来道:“这种杀人手法我倒是生平仅见!”

黑衣小胡子霍然转过了身,两道锐厉目光直逼傅天豪,冰冷说道:“你是……”

傅天豪淡然一笑,道:“奸夫淫妇如同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阁下杀得好,我为阁下鼓掌!”

黑衣小胡子—双锐厉目光落在傅天豪那把剑上,旋即又回到了傅天豪的脸上,冰冷说道:

“我问你是干什么的?”

傅天豪道:“我是来找阁下的,听见屋里嬉笑声,原以为是阁下,却不料是另一人,我正打算走了,没想到阁下忽然从天

而降,当时我本想出来跟阁下见面,可是想到我要是这么一打岔就便宜这对奸夫淫妇了,所以我只有暂时隐身一旁,让阁下尽泄心中债恨!”

黑衣小胡子倏然一笑,笑得阴沉:“原来这儿有位客人比我早到了一步!可笑我们三个人居然一对半成了瞎子聋子,家丑不可外扬,看来,这一下想掩也掩不住了……”

顿了顿道:“你要找我?没错吗?”

傅天豪道:“阁下不是‘血滴子’的赵领班吗?不会错的!”

黑衣小胡子道:“你认识我?”

傅天豪摇头说道:“不认识,也从没见过,可是听人说过!”

黑衣小胡子“哦!”地一声,冷冷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傅天豪道:“我来问问赵领班,沈在宽沈先生的尸骨埋在什么地方?”

黑衣小胡子脸色一变道:“沈在宽的尸骨?你弄错了吧!沈在宽现在刑部大牢……”

傅天豪淡然一笑道:“刑部内外埋伏的只有‘血滴子’,沈先生还在那儿的话,我就不会跑这儿来找赵领班了!”

黑衣小胡子眨眨眼忽然笑了:“看来你是个高明人儿,就算沈在宽已经死了,我怎么知道他的尸骨埋在了什么地方?”

傅天豪道:“据我所知,沈先生在被解送来京的第二天就被杀害了,而下手杀沈先生的就是你赵领班,我本来是来救沈先生的,现在只有退而求其次,想办法把沈先生的尸骨带出去了!”

黑衣小胡子道:“你怎知道是我杀了沈在宽?”

傅天豪道:“有人告诉我,杀害沈先生的是‘血滴子’里的一个姓赵的领班……”

黑衣小胡子道:“‘血滴子’里姓赵的领班可不只一个。”

傅天豪道:“或许!只是缺了一只左耳的恐怕并不多!”

黑衣小胡子倏然一笑,笑得更见阴沉:“我没说错,阁下的确是个高明人儿,既然知道这么多,怎么会不知道沈在宽的尸骨埋在哪儿?”

傅天豪道:“只因为指点我的那个人他不知道,所以我只有来问赵领班了!”

黑衣小胡子道:“原来如此,沈在宽的尸骨不轻,你拿得动吗?”

傅天豪道:“或许拿不动,不过总不能不勉力试试,既然到了京里,要是白跑一趟,空手而回,我对不起沈先生的亲人跟朋友!”

“说得是。”黑衣小胡子一点头道:“你是个血性汉子,别的不冲,只冲这一点不能不告诉你,沈在宽的尸骨埋在‘奈何桥’边.你去找吧!”

话落,翻腕,一柄长剑已然出了鞘,一下子便递到了傅天豪的咽喉前。

只听“铮!”地一声,他身躯—晃,往后退了一步,他脸上变了色。

傅天豪那把奇窄的长剑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出了鞘,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已举在了胸前。

只听傅天豪笑道:“不慢!难怪阁下能够当上‘血滴子’的领班,可惜,可惜阁下碰见的是个也够快的人!”

那两名黑衣壮汉一声不响,从地上两具裸尸身上拔起两把雁翎刀双双扑向傅天豪。

刀花两朵,一上一下,颇见造诣。

傅天豪道:“我找的是姓赵的,不愿意多伤人,你两个起什么哄?闪开!”

他长剑一摆挥出两剑,只听两声闷哼!两个黑衣壮汉右胳膊上各中,—剑,立即双双丢刀暴退,傅天豪不由呆了一呆道:“这两位大概不是‘血滴子’……”

黑衣小胡子冷哼—声,抖剑欺了过来,刷刷刷一连三剑,每一剑都够凌厉,每一剑都是指向傅天豪要害。

傅天豪振腕挥剑,一连解了三招,然后抖手一剑攻了过去。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双方互换了这几招后,傅天豪已觉出这黑衣小胡子在剑上的造诣不俗,“血滴子”那领班职位并非侥幸得来,他不敢大意,封架出手间都是剑身凝力,小心翼翼,同样的,黑衣小胡子也知道碰上了高手,只要有点不小心今夜便万难脱身,所以他攻多守少,而且一招比一招凌厉。

高手过招,迅捷如电,转眼工夫间已是十招过去!

黑衣小胡子求胜心切,硬走险着,长剑一摆,斜斜挥出,把心口要害部位全露了出来。

傅天豪右一侧身,跨步欺上,一剑直递径取对方心口!

黑衣小胡子冷笑一声,手腕一沉,长剑闪电劈下,取得是傅天豪左肋。

傅天豪“嗤”的轻笑一声,冷然道:“赵领班!我并不傻。”提一口气疾然斜斜前窜,擦着黑衣小胡子左侧掠过,锋利的剑锋在黑衣小胡子左肋上划了一下。

黑衣小胡子闷哼一声,抬手捂着伤处往前窜去,落地又起,直上夜空。

他机灵,他知道要再不走就走不掉了,他够快,哪知刚腾身跃起,猛觉一股寒气直袭双腿,他猛一惊便要缩腿出剑,可惜太慢了。

随觉寒意上腿,两处膝弯一阵剧痛,真气一泄,一个跟头栽了下去。

他不愧是个“血滴子”领班,临危不乱,右半身凝力,打算摔在地上之后挺臂出剑,拼个两败俱伤。

哪知他仍是慢了一步,就在他右半身着地刚要振臂出剑的时候,一把长剑已抵在他咽喉上,同时右腕也被一只脚结结实实地踩住了。

眼前是张带着笑意的脸:“赵领班!事实证明我拿得动沈先生的尸骨,请告诉我那埋骨处吧?”

黑衣小胡子还挺硬的,咬咬牙道:“算你行,我姓赵的认栽了,老实告诉你吧,沈在宽的尸骨已无处可寻了!”

傅天豪的笑容突然凝住了,道:“这话怎么说?”

黑衣小胡子冷笑说道:“沈在宽是个罪大恶极的叛逆,谁会为他收尸不成,休说是叛逆沈在宽,你打听打听,凡是死在‘血滴子’手里的人,哪一个能落个有人收尸的?”

傅天豪情知这话不假,“血滴子”凶残毒辣,一向轻视人命,杀个人跟杀只鸡没什么两样,还管什么尸骨不尸骨。

他扬了扬眉,沉声道:“你把沈先生的尸骨怎么处置了?”

黑衣小胡子狰狞一笑道:“你可听说过,每个‘血滴子’身子都带有一瓶‘化骨散’……”

傅天豪脚下微一用力,黑衣小胡子那只右腕发出了一声轻响,紧接着黑衣小胡子的身躯起了颤抖,额上也见了汗,可是他没哼一声,傅天豪冷然说道:“杀人毁尸,你们好狠毒的心肠,你也是汉人,怎么用这样手段残害同类,你还有人性吗?”

长剑一偏一闪,黑衣小胡子那只右臂齐肩落下,他硬不下去了,大叫一声,满地乱滚,滚得满地是血,两个黑衣壮汉面无人色,都吓傻了。

黑衣小胡子滚了一阵之后,精疲力竭躺在那儿不动了,混身是血,满头是豆大的汗珠子,他张嘴直喘道:“朋友!你,你给我一个痛快,求求你……”

傅天豪缓缓说道:“沈先生跟你何怨何仇?”

黑衣小胡子道:“我奉命行事,既然干了‘血滴子’就身不由主,叛逆造反,论罪家灭九族,沈在宽他迟早得死,行刑的刽子手杀人的手法不见得比我高明,真要说起来,他死在我手里还算舒服些……”

傅天豪道:“你是奉谁之命行事?”

黑衣小胡子张了张嘴道:“朋友!算了吧!沈在宽人已死了,你就算杀尽所有的‘血滴子’又能怎么样?再说你也办不到,你要问我奉谁之命行事。我奉的是我上司之命,我上司又是奉了他头顶上的令谕,说来说去只是皇上容不得别人造他的反,要不我们怎么敢随便动沈在宽,难道你能进大内行刺去!我一人偿命也就够了,给我个痛快吧!求求你!”

傅天豪不禁默然,的确!这黑衣小胡子说得并没有错,说来说去是大清皇帝不容人造反,不容人萌异志,最忌讳这个,要不是他纵容“血滴子”,“血滴子”今天也不会这么凶残跋扈,也不敢乱杀人,唯一的办法是尽逐满虏出关,再不就是汉人就别“造反”别“萌异志”,要不然这类事情今后还会不绝的发生。

沈在宽死了,人死不能复生!就是杀尽所有的“血滴子”又如何?事实上一个人的力量有限,他也做不到这一点,人是黑衣小胡子杀的,有黑衣小胡子一个人偿命也就够了。

想到这儿,他出指遥点,一缕指风点在黑衣小胡子“死穴”上,黑衣小胡子腿一伸,头一歪,不动了。

傅天豪收剑归鞘,转过身望着两名黑衣壮汉道:“告诉‘血滴子’,不要乱抓无辜乱杀人,人是我杀的,尽可以找我,我叫傅天豪,要听清楚,我叫傅天豪!”

话落,腾身跃起,掠了出去。

傅天豪越墙掠出,刚落地,倏地一声沉喝传了过来:“什么人?站住!”

傅天豪听得心头一震,抬眼望去,只见—条瘦小黑影从胡同西口疾掠而来。

这瘦小黑影身法极速,转眼已到近处,傅天豪目力过人已看清楚了他,心里一松,可是没出声,那瘦小黑影赫然是“鬼影子”杜明,只见他手提腰刀,一身夜行打扮。

这时杜明也看清了他,一怔叫道:“傅爷!是……”

傅天豪一招手示意他噤声,“鬼影子”杜明一点就透,立即住口不言。

傅天豪凝神听了一听,倏然一笑道:“他们已经走了,不要紧了!”

杜明诧异地道:“怎么回事?傅爷!谁在里头?”

傅天豪把适才的经过毫不隐瞒地告诉了杜明。

杜明一听脸上就变了色,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儿!您杀得好,他们做得也太狠太绝,这么一来,沈姑娘岂不是白跑了一趟?”

傅天豪道:“沈姑娘已经尽了做子女的心力,人已经死了,谁也没办法!”

杜明道:“傅爷!我已经找了您一天半夜了,可没把我急死,要再找不着您,我只有咬牙往险道儿上走了!”

傅天豪道:“什么事?杜老!”

杜明道:“‘燕云十三侠’把兄弟几个昨儿晚上让‘五城巡捕营’的人在‘二闸’一片树林里围住了,章民山一刀插进自己的心窝里自杀了,乐清想往外冲,当时就被火器掠倒了,霍天行一看情形不对只有低头认栽,带着几个把兄弟进了‘五城巡捕营’!”

傅天豪听得心神连震,急道:“现在他们还在‘五城巡捕营’吗?”

杜明道:“现在还在!听说明天一太早就要移往‘侍卫营’,我真急了,今天晚上要找不着您,只有拼着我这条命不要救人了。”

傅天豪一跺脚道:“霍天行也是!上次就让他们围过一次,要不是凌姑娘赶巧了,出面拦住他们了,他几个当时就走不了,有了这么一回教训,怎么还不离远点儿?”

杜明摇头说道:“您不知道,傅爷!他们之中出了内奸,躲也没用,要不是内奸出卖了他把兄弟几个,哪会那么容易让人家一找就找着了!”

傅天豪目光一凝道:“杜老是指……”

杜明道:“章民山那个干女儿,在‘天桥’唱大鼓的‘金嗓玉喉’章小凤,那丫头也不知让什么迷了心窍,不但把霍天行把

兄弟几个和盘托给了善铭,甚至连自己的身子也交给了善铭,据说‘五城巡捕营’拿沈姑娘那一回就是她干的好事,她怕霍

天行几个知道,所以勾上善铭来个先下手为强,您说这算什么?这成什么世界了?”

傅天豪听得心中一阵刺痛道:“章小凤现在善铭那儿?”

“可不!”杜明道:“她机灵,现在一步也不敢离开善铭,善铭也是老奸巨滑,既然她自己送上门来,还肯放松她!”

傅天豪沉默了一下道:“让她去吧!霍天行自有他的门规家法,杜老人义,我感同身受,事不宜再迟,我这就赶到‘五城巡捕营’去!”他一抱拳,要走!

“慢着!傅爷!”杜明伸手抓住了他道:“这种事来明的不如来暗的,来暗的最好有个熟人带路,我给您带路,准保他们神不知鬼不觉。”

杜明什:道:“不!杜老,你跟我不一样……”

杜明截口说道:“没什么不一样!在这儿待下去没什么意思,我早就不想干了,正好趁这机会脱了身,不瞒您说,我这也是为自己打算,霍天行兄弟都是燕云道儿上的头一号人物,现在我交个朋友,将来在北六省地面上走动,不愁得不到照应,您就成全我吧!”

傅天豪深注一眼道:“像杜老这种人,天下都可去的,好吧!杜老先请!”

杜明倏然一笑道:“您请跟我来!”随后傅天豪腾身往胡同西口掠去。

傅天豪望着那瘦小背影暗道一声:“真是个义薄云天的血性汉子。”

提一口气,腾身掠起跟了上去,出“府学胡同”西口,杜明一头又走进了另一条胡同里,不论是东弯也好,西拐也好?专找小胡同走。

“鬼影子”杜明的轻功身法着实高人一等,傅天豪把轻功身法提到了七成才能与他走个并肩。

奔驰间傅天豪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道:“有件事不知道杜老知道不知道?”

杜明道:“什么事?傅爷!”

傅天豪道:“沈姑娘为救沈先生,大老远地带来一件价值连城的‘珍珠衫’,据说这件‘珍珠衫’已经由霍天行兄弟的手交给了‘五城巡捕营’,然后再往刑部转,刑部只一收到东西就放人,哪知那件‘珍珠衫’交到‘五城巡捕营’人手里之后就没了下文,据我看是让‘五城巡捕营’的人吞了,杜老可知道这件‘珍珠衫’落进了谁手里吗?”

杜明讶然说道:“有这种事儿?我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你可知道霍天行兄弟跟‘五城巡捕营’的哪一个接的头吗?”

傅天豪道:“这我倒没听说,当时我是跟章民山谈的,没听他提,我没问,杜老该知道,我不好问。”

“那是!”杜明点点头道:“事情是他兄弟几个经手办的,您问多了会招人误会,让我想想看,会是谁呢?”

他沉吟了片刻道:“上梁不正下梁歪,天下的乌鸦一般黑,像这种向人伸手受贿的事儿,官场之中算不得稀罕,‘五城巡捕营’里尤其屡见不鲜,逮住个毛贼冲贼伸手分一半儿赃,要干没本儿买卖的就先送来,这种事在‘五城巡捕营’里是公开的秘密,倒楣的只是失主老百姓,只是,像这么贵重的一件‘珍珠衫’硬昧起良心给吞了,要想神不知鬼不觉,似乎不大可能,老实说,这么贵重的东西他们也没那个胆,要吞这件‘珍珠衫’嘛只有一个人可能,也只有他吞了这件‘珍珠衫’没人敢吭声儿,没人敢眼红,那就是‘五城巡捕营’的统带玉伦!”

傅天豪道:“怎么?连身为统带的都……”

“怎么不?”杜明冷笑一声道:“这有什么稀罕,大的大贪,小的小贪,您没听我说吗?

上梁不正下梁歪,连善铭还贪一样色呢?何况玉伦,玉伦要不贪,下面这些人哪一个敢、这个圈子里黑得很哪!傅爷!不说别人就说我吧,有时候也难免往腰里塞几个,待在这个圈子里想独清都不行,人家指着鼻子骂你,把你当成眼中钉,一头栽进酱缸里,你说没偷吃谁相信,干脆,昧起良心黑吧!”

傅天豪忍不住笑了,道:“多谢杜老!我增了不少见识,长了不少学问!”

杜明突然一矮身道:“傅爷!伏下!”这时候杜明已收势停了下来。

傅天豪忙跟着俯身收势往前望去。

只见前面十几丈外有一堵砖砌的高墙,似乎原先是一圈后来拆了,一头连在一座高大的房屋上,另一头挂着一盏灯,灯下站着个服饰齐全跨着腰刀的“五城巡捕营”巡捕。

他道:“到了?”

杜明点点头道:“绕过这场墙就是‘五城巡捕营’后门,想绕过这堵墙非得把这岗哨除了不可,您在这儿等等,我过去!”说完话他直起了腰走了过去。

傅天豪只把眼前这一带看清楚了,心知杜明说得不错,挺高的一堵墙一头还连在一座高大的房子上,要翻不见得翻不过去,可是只一近墙非被那站岗的发现不可,那个站岗的站的地位好,真可以跟观八面,不虞暗袭。

杜明刚走过去就被那名巡捕发现了,只听一声沉喝传了过来:“什么人?站住!”

杜明冷叱说道:“你嚷嚷什么?眼瞎了吗?连我都认不出来?”

说话间杜明已进入了灯光之下。

只听那站岗的“哦!”地一声道:“是您哪!这么晚了您怎么到这儿来……”

杜明道:“碰鬼来了,不行吗?”

傅天豪眼见杜明走近了那名巡捕,杜明—指头点在那名巡捕的腰眼上,然后杜明扶着那名巡捕躺在了墙根下,他长身而起掠了过去,一个起落便到了杜明跟前,道:“杜老够仁厚的。”

杜明笑笑说道:“那也不是!没怨没仇的,人家也是人生父母养的。”

傅天豪道:“所以我说杜老仁厚……”顿了顿道:“后门那边还有岗哨吗?”

杜明道:“没了!不过咱们行动得快一点,半个时辰后就会有人来换哨,咱们一定得在换哨之前把人救出来。”

傅天豪道:“有杜老帮忙半个时辰足够了!咱们过去吧!”

杜明答应一声,小心地贴在墙头往墙那边看了看之后才绕了过去。

绕过这堵墙,“五城巡捕营”近在眼前,“五城巡捕营”这座营房不算小,一大圈围墙,人站在外头只能看见了房顶,看得最清楚的是那一串挑得老高的灯。

那圈围墙下的确有两扇后门,有归有,可是看上去已很久不用了,不但油漆剥落而且门环都生锈了。

傅天豪皱了皱眉道:“这两扇后门恐怕不能动?”

“是不能动!”杜明道:“里头都钉死了,我有路,您跟我来!”

说着,他矮着身窜了出去,傅天豪紧跟在他身后,两个起落已到围墙下,傅天豪略自估计了一下,这圈围墙约莫有五六丈高了。

杜明沿着墙根儿一阵疾走,最后停在一堆草丛前,他把耳朵贴在围墙上听了听,然后轻轻地拨开那堆乱草。

傅天豪看见了,乱草深处,围墙根儿下有个三尺见方的洞,洞里栽着一排铁栅,忍不住问道:“杜老!咱们就从这儿进去吗?”

杜明点点头道:“这是一条废沟,沟已填了,可是这个洞因为有这么一排铁栅栏着所以当日填沟的时候没封死,现在正好派上用场,我得试着先把铁栅拿掉,您等等!”

他蹑手蹑脚地走到洞口蹲了下去,把刀往身旁一放,两只手抓住那排铁栅试着摇了摇。

那排铁栅长年没人管,都锈了,杜明这么一摇马上就动了。

杜明点点头道:“行!”

他试着用了劲儿,三摇两不摇居然硬把那排铁栅的支柱扳断了,整排铁栅轻易地拿了下来,他嘘一口气道:“没想到这么容易,这是老天爷帮忙。”

他轻轻地把铁栅放在一边,抓起他那把刀道:“傅爷!您跟在我后头,留神刮破了衣裳。

他往下一跪,慢慢地爬了进去。

傅天豪依着葫芦画瓢,跟着杜明身后往里爬去,可是他个子比杜明大,小心着小心着还是把衣裳刮破了一块!

过了洞进了围墙再看,只觉得地方不小,可却难看见什么?只因为这个洞在一间屋后,视线被挡了住。

杜明指了指眼前那间屋道:“这是屯粮食放柴火的地方,没人,他们囚人的地方在西边,咱们摸了过去。”

他带头沿着一间间的屋子后头往西摸去。

往西摸约莫有十来丈,突然一阵话声传了过来,杜明往后一打手势忙俯身停下,然后低低说道:“傅爷!您过来看看!”

傅天豪往前挪了挪,从墙角探头往外望去,只见西边十来丈有一间没门的石屋,里头有一线微弱灯光,外头却挂着两盏灯,四个带刀的巡捕在门口来回的走动着。

他道:“那就是‘五城巡捕营’的牢房?”

杜明道:“那间石屋只是牢房的入口,牢房在那间石屋底下,大得很,足足能囚百来人。”

傅天豪道:“‘五城巡捕营’就只有这么一处牢房吗?”

杜明道:“那个地牢能囚百来人还不够用吗?放心,我看过了,霍天行兄弟几个是囚在这儿没错!”

傅天豪道:“门口有四个人,恐怕不好应付!”

杜明皱皱眉道:“这就是,我过去他们固然不会喝止,可是我顶多一下能放倒两个……”

傅天豪双眉一扬道:“杜老!犯人都是怎么送进牢房的?”

杜明道:“普通人就这么押进去,会武的则要先绑住手脚然后再抬进去,怎么?”

傅天豪道:“霍天行兄弟恐怕是被几杆火器押进去的……”顿了顿道:“我有个主意,杜老可以把我当作犯人,押着我走过去,咱们—个人收拾两个,或许行得通。”

“对!”杜明喜形于色,一点头道:“好主意!亏您想得出来,能收拾了这四个,下头还有两个就好办,把您的剑给我!”

抬手把他那把剑递了过去。

杜明接过傅天豪的剑,把那把刀一块儿抓在左手里,右手揪住了傅天豪的腰后道:“傅爷!咱们手脚得干净俐落,万一我慢一点儿,到时候还得麻烦您伸手帮我个忙,您把两手放在头上,咱们过去。”

傅天豪依言把两只手放在了头上,杜明推着他走了出去,杜明低低笑着说道:“这种滋味儿恐怕还没尝过吧?”

傅天豪道:“可不!我是大姑娘上花轿,生平头一遭儿!”

说话间那四个巡捕听见步履声望了过来,杜明很镇定,押着傅天豪直走过去。

渐渐行近,一名巡捕突然说道:“领班!您怎么从后头来?”

杜明应变快,当即说道:“这家伙是从后头翻墙进来的,轻功不错,身手可稀松,让我一刀背掠倒了,先押起来再说!”

说话间已到石屋门口,杜明手在后头碰了碰傅天豪,傅天豪两手往前一递,两根指头已点在右边两名巡捕的喉结上,那两名巡捕吭也没吭便躺下了。

与此同时杜明也采取了行动,他左掌劈在左边两名巡捕之中一个的脖子上,这一个倒了下去,右手从傅天豪身后绕不出不免慢了一点儿,那另一名巡捕已拔出了佩刀,而且张嘴要叫,傅天豪一步跨到,一指头正点在那名巡捕的左“太阳穴”上,那名巡捕两眼一翻便倒下去。

杜明捏了一把冷汗道:“惭愧,好险!傅爷!这儿交给我,您下去吧!小心下头还有两个。”

傅天豪没说话,行动如风,一步便跨进了石屋,进石屋便有一道石梯直通下去,灯光从下面腾射上来,不然看不见一级一级的石阶。

傅天豪没走石阶,一矮身便窜了下去,快捷如电。

他一下去便看见了,好大的一座地牢,方方的一间地下石室,一排儿臂般粗细的铁柱从中间拦成了两间。

这排铁柱的那一边,砖砌的墙隔成了大小不一的一间间,每一间都有门,门也是儿臂般铁柱一根根焊成的,每个门上都挂着一个巨大的铜锁。

这排铁柱的这一边,空着!

只放着一张方桌,方桌上有盏灯,有茶壶、茶杯,围着桌旁坐着两名跨刀的巡捕。

傅天豪还没看见霍天行兄弟关在那一间,要先对付这两名巡捕,所以他一扑下地牢便冲向那张方桌。

他是够快的,快得像一阵风,快得像一道闪电,两名巡捕发现时,他已到了方桌前,两个巡捕还没来得及往起站,他的指头已然落在了两名巡捕的喉结上,气一闷,眼一黑,登时就人事不省了。

傅天豪吁了一口气,停也不停地便往里扑去!

他扑到了最里头,一声惊呼从最里头那间传了出来:“大漠龙!”

傅天豪看见了燕云十三侠霍天行、白不群、骆家英、韩奎、司徒逸把兄弟五个,外带大虎、二虎,樊子空都被关在最里这一间里。

铁柱虽然粗如儿臂,能阻拦人进去,但却挡不住人的视线,傅天豪看得清清楚楚,八个人没一个不是上着手铐,打着脚镣的。

惊叫一声的是韩奎,他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他这一叫另十四道目光都望了出来,充满了惊异,傅天豪伸手就要去扭那把钢锁。

白不群急道:“不行!傅大侠,我们试过了,钥匙在那两个身上!”

本来嘛,要那么容易扭开,要锁还有什么用?

傅天豪转身又扑了出去,在那两个巡捕身上一搜,果然,搜出了一把钥匙,只有一把。

他扑到最里一间前开了那把巨大铜锁走了进去。

霍天行八个这时候已都站了起来,霍天行一抱拳道:“傅大侠……”

傅天豪道:“没多少工夫,有什么话还是出去之后再说吧!”

霍天行抬抬手苦笑说道:“傅大侠!恐怕你是白来了,您看我们八个还想出去吗?”

傅天豪没说话,蹲下身去伸手抓住了连接霍天行脚镣跟一对铁球的那根拇指般粗细铁链,他猛提一口气,只一扭,

“砰!”地一声,那根铁链居然硬生生被扭断了。

只一根能断,其他的七根就都能断,傅天豪一连扭断七根铁链,可是勒在八个人脚脖子上的铁箍跟扣在一双手腕上的手铐却不是单凭指力所能解除的,非得把它砸开不可,眼下没那么多工夫,也不能叮叮当当的硬砸。

傅天豪道:“诸位的手脚别扭些,但是已经能够行动,手上跟脚上的东西还是等出去之后再说吧!”

韩奎道:“傅大侠!姓韩的我羞煞愧煞!”

傅天豪道:“韩五侠别客气了,诸位请跟在我身后,行动要快!”

他转身往后扑去。

霍天行八人虽然一双手还被扣着,脚上还带着一对颇为沉重的铁箍,可是他八个都是练家子,跟早年腿上绑成包的铁砂练轻功没什么两样,对他八个的行动速度没什么影响。

八个人很快地出了石屋,韩奎鲁莽就是鲁莽,一见门外有人不由分说抡起手铐就砸!

傅天豪忙伸手拦住了他道:“五侠!自己人,要不是这位报信儿带路,我还不知道,进不来!诸位,这位是‘鬼影子’杜明……”

霍天行“哦!”地”声道:“原来是昔日鼎鼎大名的‘鬼影子’!杜老弟,援救大恩,霍天行兄弟不敢言谢……”

杜明忙道:“霍老别客气,杜明腼腆事贼多少年,这也算赎赎自己的罪行,洗洗满脸的羞惭,只要几位今后把杜明当朋友,杜明就知足了,快走吧!”

他转身就要前行带路,忽听一声沉喝传了过来:“谁在那儿……”

杜明一惊抬眼,只见不远一处屋角前站着一名巡捕,那名巡捕话还没说完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脸色一变,转身就跑。

杜明一咬牙,扬手一把单刀脱手丢了出去,只见一道寒光飞射如电,“噗!”地一声,硬生生插进了那名巡捕背后,那巡捕往前冲了几步趴了下去。

几个人看得清清楚楚,杜明惊急出手,力道惊人,这一刀硬从那名巡捕后心直透前心。

韩奎拇指一扬道:“好手法!好腕力!”

杜明没空理会那么多,弯腰从地上一名巡捕腰间扯下一把佩刀,摆手急声说道:“傅爷请带路,我来断后!”

傅天豪双眉一扬道:“不!杜老先走!”

杜明道:“傅爷?”

傅天豪伸手把他推了出去道:“快走!”

杜明没奈何,转身窜了出去,一行十人走老路,沿着那排房子后面往那个洞口处疾走。

刚到洞口,前面牢房方向已传来人声:“出事了!出事了!重犯越狱了……”

随听儿声尖锐的哨子划空响起,杜明道:“他们发现了,咱们要快!”

他让大虎二虎先往外钻,一个连—个都好钻,只有韩奎人跟半截铁塔也似的钻不出去!

韩奎又犯了莽劲儿,浓眉一扬道:“你们走吧!我回去跟他们拼!”

傅天豪突然矮身蹲了下去道:“五侠!从上头走,我助你一臂之力,快!”

韩奎一怔,也一犹豫,傅天豪沉喝说道:“快,蹬着我的腿往肩上踩!”

韩奎没再犹豫,一脚踩上傅天豪的腿,另一只脚便登上了傅天豪的右肩。

傅天豪一声:“提气,走!”

他猛往上一窜,恰好韩奎也提住一口气往起腾身,一腾一顶,韩奎半截铁塔般身躯直上半空往围墙上冒去。

韩奎个子大,手脚并不笨,看看人已越过围墙,他缩腿一蹬,一个云里大翻身已翻出了围墙外。

韩奎出去了,可也让人瞧见了,有屋子挡着人家看不见,半截铁塔般身影窜上夜空,翻出了围墙,人家还能看不见。

只听一声叫嚷传了过来:“人在屯粮那间屋后,快追!”

衣袂飘风声,哨子声,从三个方向一起扑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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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傅天豪喝道:“杜老快走。”

杜明道:“不!您走!”

傅天豪一跺脚道:“这是什么时候,还不走!”

杜明一摇头道:“傅爷!咱俩一块儿进来的,说什么也得一块儿出去,要不然杜明绝不走!”

傅天豪道:“洞只有一个,总得有个先后啊!”

杜明道:“傅爷先走!”

—条黑影疾扑而至,傅天豪眼明手快,抖手一剑,把那疾扑而来的黑影刺倒在地,口中大喝道:“他们可能有火器,你真要咱们两个都陷在这儿不成,还不快走!”

三四条黑影又扑了过来,每个人手里都端着一根黑忽忽的棒状物。

傅天豪大惊,急声喝道:“杜老!快上房,从上头走!”

这句话刚说完,一条黑影已端起那黑忽忽的棒状物,火光一闪轰然一声,一蓬灼热的铁砂冲傅天豪打了过来。

傅天豪明知要躲已经是来不及了,可是他不能不试着躲一躲,一咬牙刚要闪身躲避,杜明忽然大叫一声:“傅爷,快走!”

他抡刀迎着那蓬铁砂扑了过去,一蓬灼热的铁砂全打在了他身上,他又—声大叫立即倒了下去。

他以身挡铁砂,救了傅天豪,牺牲了自己,那三个手端火器的巡捕看得一怔!

傅天豪心胆欲裂,就趁那三名巡捕一怔神间,他抖剑扑了过去!

剑化长虹只一闪,血雨横飞,三名巡捕各人喉管上中了一剑,一起倒了下去。

傅天豪忙蹲下身查看杜明,他把杜明扳转过来,杜明由脸到腰乌黑乌黑的,焦燎味扑鼻,不成人形了,他手里那把刀,有一半插进了他小肚子里。

显然,杜明还怕傅天豪为了救他耽误了,也怕万一不死落在“五城巡捕营”手里,他在中了火器后自己又在要害补了一刀。

傅天豪把他扳转过来,杜明睁着一双无神的眼只说了一声:“快走!”眼一闭头一偏便断了气。

傅天豪大为悲痛,就在这时候,听得一阵金刃破空声从身后袭到,他一咬牙,长剑一翻,往后刺出,身后响起一声惨叫,他收臂拔剑趁势腾拔而起,在夜空中直上屋面。

火光一闪,轰然一声,又是一蓬灼热的铁砂带着一股隐隐令人窒息的热风向屋面上打到。

傅天豪脚一沾瓦面腾身又起,那蓬铁砂擦着脚下打过,好险!他半空中一个云里大翻身掠出五六丈高的围墙,霍天行等还在墙外等着他,他一抖手喝道:“快走!”

霍天行等在墙外听得火器响,心知情势危急,没敢迟疑,转身奔去!

一行九人一口气奔出了城外,眼前一片浓密的树林,九个人停也没停地便扑进去,进到树林才停下吁了一口气。

霍天行道:“傅大侠!杜老呢?”

傅天豪难忍心中悲痛,缓缓说道:“他为了救我,用他自己挡了一蓬铁砂,然后在他要害上自行补了一刀!”

霍天行脸色大变,须发皆动,颤声说道:“小凤!你造的罪不小啊!”

司徒逸木然说道:“大哥,我去找她去!”他转身要往外走。

傅天豪横剑拦住了他道:“十侠,你知道她在哪儿吗?”

樊子空道:“不是在善铭那儿吗?”

傅天豪道:“诸位有诸位的门规家法,我不便阻拦,可是十侠现在要往善铭那儿闯,等于是白送死!”

司徒逸道:“不该死的都死了,该死的死一个又算得了什么?”

韩奎道:“要论该死的,我是头一个,我去!”他也要往林外冲。

霍天行陡然一声沉喝道:“站住!事到如今怪谁也没有用,你们都要去,我这个耳根子软的大哥该怎么办?傅大侠说得不错,此刻往善铭那儿闯,那等于是去送死,我不能让这个没良心的丫头把咱们把兄弟几个全毁了!”

“大哥!”韩奎叫道:“难道就罢了不成?”

霍天行冰冷说道:“我没说罢了,你二哥跟老疙瘩冤死,毕竟还是自己人,要是不处置这丫头,我头一个对不住杜老。”

韩奎道:“那……”

霍天行道:“等等再说。”

韩奎道:“现在去也许还来得及,错过了这—刻,风声会更紧,善铭防备得也越严密,咱们要等到啥时候?”

霍天行道:“总有松懈的时候,即使没有,他们防得了人,却防不了天,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欺师灭祖,谋害长辈的人要能长远,就没有因果报应这一说了。”

韩奎口齿启动,欲言又止,终于低下头去,旋即他义抬起了头,目光如炬地望着傅天豪道:“傅大侠,当日我韩奎瞎了眼,让鬼迷了心窍,竟会把你当出卖沈姑娘的人,我韩奎还要这双招子何用,不如挖出来喂狗算了!”他抬手伸两指往自己双眼便点。

傅天豪站得远,伸于难及,跨步欺进也怕迟了,无奈何挥起一剑点在韩奎的手铐上。

“铮!”地一声韩奎的两手被震得—偏,傅天豪跟着一步跨到伸左掌抓住了韩奎的手铐,道:“韩五侠!傅天豪欠不起这个债,有现在这样刚才你何如别跟着出来?”

韩奎苦笑一声道:“傅大侠,我欠了你的心里也不好受。”

傅天豪勉强一笑道:“知道欠我的记着点儿,以后有机会尽早还我就是,现在要紧的是得赶快想个办法把诸位身上这些碍手碍脚的东西除去,要不然诸位跟还待在‘五城巡捕营’里没什么两样!”

樊子空道:“傅大侠,要除去这些碍手碍脚的东西,恐怕得找个铁匠!”

傅天豪道:“当然最好是找个铁匠,可是匆忙之间上哪儿找去!”

白不群道:“能找户人家借个锤子跟凿子用用也可以。”

傅天豪沉吟了一下突然想起何老爹家,他当即说道:“我有一个朋友离这儿不远,咱们去试试,诸位请跟我来吧!”他转身就要往外走!

霍天行伸手拦住了他道:“傅大侠,我们弟兄几个跟您一块恐怕不大好吧?”

傅天豪道:“我跟诸位没什么两样,不瞒诸位说,沈姑娘自脱险后就一直住在那儿!”

霍天行听得一怔道:“怎么?沈姑娘自脱险后就住在傅大侠这位朋友家?那倒要去看看,我兄弟有失照顾,还让沈姑娘受了一次惊,应该去当面道个歉!”

傅天豪道:“霍老不必客气了,诸位蒙受这么大的损失还不都是为了她!走吧!”

他当先往林外行去。

出了林,傅天豪带着霍天行等专找有掩蔽的地方走。

行走间,霍天行道:“傅大侠这位朋友也是咱们江湖道儿上的?”

傅天豪道:“不!他们是种田的……”

他把结识何老爹父子的经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霍天行不由为之动容道:“这年头儿像这古道热肠的人倒是少见,这位何老爹比咱们这一向标榜义气的江湖人还讲义气,这种朋友霍天行兄弟也要好好交交,还有那位凤姑娘,浊世奇女子,一样地令人敬佩。”

说话间,不知不觉已走了一大段路,傅天豪忽然抬手往前一指道:“诸位请看,那就是何老爹家!”

霍天行等循指前望,只见五十丈外黑忽忽的几间屋子静悄悄的座落在夜色中,前面是一片打麦场,后头是一片田野,他道:“看样子人家都睡了,这时候跑去打扰,怪不好意思的。”

傅天豪道:“白天这一带来往的人多,只有在这个时候还比较方便些。”

几个人脚下相当快,说着话已到了打麦场边,傅天豪道:“诸位小心,何老爹养得有狗。”

几个人都是江湖上的一派好手,难不成还会怕狗,只是狗是何老爹家养的,总不能打,只有各人提防着点儿了。

沿着打麦场边儿上往前走,走没几步,霍天行突然抬手前指道:“狗在那儿,你们小心。”

没错!经他这一指,大伙儿都看见了,何老爹家院子前有几棵树,一只狗卧在树旁.另外还有一只躺在离头一只狗不远的院子里。

傅天豪道:“诸位小心!这两条狗凶得很,我头一次到这儿来它们就扑窜过来!”

说着说着他突然停了步,抬手拦住了霍天行等,道:“霍老有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

霍天行微愕说道:“傅大侠是指……”

傅天豪道:“咱们走得已经够近了,这两条狗怎么运动都没动一下!”

霍天行呆了一呆道;“不错,即使是认得您不咬不叫也该站起来……”

傅天豪两眼寒芒—闪,腾身掠了过去。

霍天行等跟着掠了过去。

傅天豪掠到树旁—看头一条狗,不由心头猛地一震,道:“狗死了!”

霍天行也看见了,脸色凝重地道:“傅大侠,这条狗硬是让人用重手法拍在头上拍死的。”

司徒逸掠过去看了看那条狗道:“大哥,这条也是一样。”

一丝不祥意念袭上心头,傅天豪抬眼望向上房屋。

上房屋两扇门关着,里头静悄悄的,何老爹父子跟沈书玉不谙武技,可是凤妞儿是个练家子,她是不该睡得这么沉,有人到了门口还茫然无觉。

白不群道:“傅大侠,要不要喊一声?”

霍天行道:“别,让老十过去看看!”

司徒逸听见了,迈步就要走过去。

傅天豪一声:“诸位在这儿等我,我进去看看!”

他腾身掠了过去,从司徒逸身旁掠过到了上房门口,出剑一点,那两扇门呀然而开,敢情只掩上的,里头没上闩。

门开了,傅天豪看见了,跟在他身后的司徒逸也看见了,门里一横—竖躺着两个人。

司徒逸只看出是一老一少,傅天豪认得那是何老爹跟何长顺父子,他急忙一步跨了进去,司徒逸飞身也跟了进去。

霍天行等一看两个人的举止不对,也忙赶了过来。

屋里很黑,可是外头微有月光,门一开,月光照射进来驱走了不少黑暗。

傅天豪蹲下身一把两人的脉,半天投站起来。

司徒逸跟着在两人的心口探了一探,他知道了,人已经死了,身上都冰凉了,死了有段工夫了。

司徒逸站了起来,他望向霍天行。

霍天行还能不明白,双眉一耸道:“这是谁下得毒手?”

只听傅天豪蹲在地上颤声说道:“十侠!请找找灯点上。”

不用找,司徒逸看见了,灯在桌上,火石就在灯旁边,他打着了火,点上灯,往外一呶嘴道:“二虎把门关上。”;

二虎忙关上了两扇门,傅天豪缓缓站了起来,他转过了身,脸色白得吓人没吭声。

几个人再看何老爹父子,何老爹仰着头,身上没伤,头底下却有一片血迹,都发乌了。

就在他头顶上,那桌子角上也有点血迹,几个人一看就知道,何老爹是脑后撞在这桌子角上撞伤,上了年纪的人那堪这一撞?

何长顺脸向下趴伏着,嘴角有血,脸下地上也有一滩血迹,脊梁上有一道伤痕,几个人一看也明白,那是让刀背砸的,看上去爷儿俩受的都是致命伤。

静默中,霍天行忽然一抬眼道:“傅大侠,听您说何老爹还有个儿媳妇跟……”

樊子空一步跨到左边那屋门口掀起了蓝布帘,他站在那儿没动。

傅天豪像—阵风般从他身旁掠过窜了进去。

樊子空掀着帘儿,灯光从外头射进来,屋里的一切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农家贫苦,摆设很简陋,最主要的是炕。

炕上躺着一个年轻妇人,头发蓬松,人瘦瘦的,衣襟开着,胸前坦露着,看样子她正在给孩子吃着奶,正心口处有个青的指头印。

她怀里搂着几个月大的婴儿,搂得紧紧的,婴儿的脸贴在她身上,脸色发紫,看样子是憋死的。

九成乃是年轻妇人临死前受了惊吓,紧紧搂着她的孩子,死后又没放松把孩子憋死了。

傅天豪站在那儿没动,一动没动,跟尊石像似的。

霍天行等看得心中惨然,无不低头。

韩奎忽然大叫说道:“这是那个该死的这么狠?”

没人说话,傅天豪转过了身,他脸色更白了,他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咱们到外头坐吧!”

大伙儿都默然地退了出来,韩奎须发暴张,目龇俱裂道:“傅大侠……”

傅天豪道:“五侠!人已经死了,不急在这一会儿,二虎到处找找看看,能不能找着锤子跟凿子,得先把诸位手上脚上的东西砸下来再说!”

二虎答应一声就在几间屋里找了起来,大虎则一声没吭地去了后头。

几间屋二处都找遍了,他没能找着什么,大虎却从后头提着一把铁锤跟一把锄头走了出来。

傅天豪接过铁锤跟锄头道:“霍老先来试试管用不管用!”

霍天行俯下身把双手放在地上,傅天豪把锄头刃按在手铐上,在锄头上头垫了一层布,一锤砸下去,手铐应锤而开。

管用就好办,霍天行几兄弟挨个儿来,不过一会儿工夫,手铐跟脚脖子上的铁箍全砸了下来。

傅天豪站起来道:“我想先把何老爹一家四口埋了,还要请诸位帮个忙。”

现成的东西,现成的人手,人多好办事,没一会儿工夫何家屋后已添了一座大坟,何老爹一家四口全埋在了一处。

傅天豪站在坟前沉痛的道:“老爹!您一家四口请安息吧,傅天豪但有三寸气在,一定会为您四位报仇雪恨!”

话落,他转冲霍天行抬起了手:“谢谢诸位,请到前头坐去吧!”

霍天行几兄弟谁也没跟他客气,谁也没说话,挥了挥身上的土,一个一个默然地往前行去,回到堂屋,韩奎头一个忍不住道:“傅大侠,沈姑娘跟那位凤姑娘……”

白不群道:“只会有两种可能,—是凤姑娘护着沈姑娘脱了身,一是凤姑娘跟沈姑娘都落进了人手里!”

傅天豪道:“恐怕后一种可能性较大!”

韩奎道:“怎么见得?”

傅天豪道:“她要是能护住沈姑娘,照样能护住何老爹一家四口。”

霍天行道:“傅大侠,老三说的那一种可能性也不小,凤姑娘发现了惊兆,护着沈姑娘早一步离开了这儿,何老爹一家这三个大人不肯说出凤姑娘跟沈姑娘的去处,因而遭了毒手,您可以看看,屋子里外并没有打斗的迹象。”

傅天豪道:“我也希望是这样,不过凤姑娘的心性为人我了解得很清楚,要是这样的话,把沈姑娘安置在一个安全地方之后一定会折回来看看何老爹他们!”

韩奎道:“怎见得那位凤姑娘没折回来过?”

傅天豪道:“何老爹一家四口的尸体都还在这儿,连动都没动过!”

韩奎怔了一怔道:“那……或许那位凤姑娘还没回来!”

白不群“嗯!”了一声道:“这倒是有可能!”

傅天豪摇摇头道:“二位,何老爹一家四口被害不是一个短时间,咱们都看得出来,一家四口被害的时间至少在一个对时以上,有这么一段工夫,凤姑娘早该找到安全地方了。”

霍天行道:“或许她被人追逼得很紧,一直找不到足以使沈姑娘不被人发现的地方。”

韩奎一点头道:“对!”

傅天豪道:“霍老,沈姑娘不会武,而且是个姑娘家,要是被人在后紧紧迫逼的话,她跟凤姑娘走不出多远的!”

霍天行为之一怔,旋即皱起眉锋。

韩奎不以为然地道:“傅大侠怎么老往坏处想?”

傅天豪道:“我这是以事论事,我何尝不希望沈姑娘跟凤姑娘平平安安,可是根据事实……”他嘴角抖动了一下,住口不言。

霍天行道:“不管她二位是平安也好,是已经落进敌人手里也好,咱们得赶快找出来到这儿逞凶伤人的是谁?”

司徒逸道:“大哥!会不会是‘五城巡捕营’的人追咱们投追着,可巧从这儿路过,到这儿来盘查……”

霍天行摇摇头道:“他们或许会打人,可是绝不会打死人,不会连一个妇道人家都不放过,再说要是他们的话,他的人数不少,那两条狗就是再凶也不敢往前去,以我看这一定是江湖道儿上一向心狠手辣的凶徒干的,而且来得人不多!”

樊子空道:“大爷,我看过何兄弟脊梁上的刀伤,跟他媳妇儿心口上的指痕,伤他夫妇的人用的不像是右手……”

霍天行“哦!”地一声道:“是吗?”

樊子空道:“左手跟右手的指印不一样,仔细看很容易分辨,何兄弟脊梁上的伤是让刀背砸的,由左肩斜斜而下,而且上头宽,下头窄……”

霍天行“嗯!”地一声点头说道:“不错,我琢磨了一下,确不像是右手拿的刀!”

樊子空道:“您想想看,北六省黑道儿上的凶徒,有谁惯用左手……”

白不群道:“笑面阎罗洪泰不就是个左撇子吗?”

霍天行道:“不错!他是一个!”

司徒逸道:“‘辣手丧门’柳宗华,不也是个左撇子?”

霍天行道:“北六省的黑道凶徒,只有这两个惯用左手。”

樊子空道:“泗泰多少年前就没了踪影了,恐怕不会是他!”

司徒逸道:“‘辣手丧门’这人有一宗好处,他虽然一向心狠手辣,手下从不留活口,可是他不乱杀人,何老爹父子都是与世无争,安份度日的农人,‘辣手丧门’恐怕也不会造这个罪,作这个孽!”

骆家英突然说道:“傅大侠有没有想过现在京里的赵六指儿?”

傅天豪微一点头道:“我正在想他!”

霍天行两眼微睁道:“对!我怎么没想到他,要是他的话,杀何家老少三口之事,可能是为了灭口!”

樊子空道:“赵六指儿这个人阴狠毒辣是出了名,为求达到目的,向来不择手段,这倒有八分像是他惯用的杀人手法!”

白不群道:“赵六指儿手下有惯用左手的人吗?”

傅天豪道:“赵六指儿手下人不少,我想上诸霸天家看看去,就此别过!”

他一抱拳要走。

韩奎横身—拦道:“慢着,傅大侠,咱们现在在一块儿,要走您也不能一个人走!”

傅天豪目光一凝道:“五侠!好意我心领,现在风声很紧……”

霍天行接道:“借用傅大侠一句话,傅大侠跟我兄弟没什么两样?”傅天豪还待再说。

霍天行已然又道:“傅大侠不必再说什么,当初沈姑娘到京里来投奔的是霍天行兄弟,霍天行兄弟已经有亏照顾,愧对沈姑娘了,现在既然知道沈姑娘有难,哪有不去的道理,傅大侠!咱们别耽误了,那位凤姑娘要真落进了赵六指儿手里,她随时都有杀身之险,救人如救火,一刻也不能迟缓,万一要让赵六指儿再把沈姑娘交给满虏,那麻烦就更大了……”

韩奎浓眉轩动,环目放光,一点头道:“大哥说得是,咱们快走!”

他是说走就走,拔腿就要往外闯!傅天豪忽然一凝神,抬手拦住了他。

霍天行灰眉一扬道:“有人来了,子空爬门缝儿看看是谁?”

樊子空爬在门缝儿往外一看,道:“有个人从打麦场上走过来了,看不清楚脸,穿的是黑色补褂儿,个子不高,手里没带家伙,探头探脑的……”

霍天行道:“是一个人吗?”

樊子空道:“没看见还有别人!”

霍天行道:“老四跟老十从后头绕过去截他,我要活口。”

骆家英跟司徒逸恭应一声双双闪身仆向了后头。

霍天行道:“子空,盯住他,等他进了十丈内告诉我!”樊子空应了一声。

白不群道:“大哥!您看会是……”

霍天行道:“别急,待会儿就知道了。”

韩奎道:“这件事儿要是赵六指儿干的,他的人不该再到这儿来。”

樊子空忽然说道:“大爷!来人停在院子边儿上不动了,弯着腰在看那条狗!”

霍天行道:“看见老四跟老十了吗?”

樊子空道:“看见了,四爷跟十爷已经从两边绕到他背后截了他的退路了!”

霍天行双眉一耸道:“开门!”

樊子空答应一声刚要抬手。

只听一个压得低低的话声遥遥传了过来:“何老爹!何老爹!屋里有人吗?”

白不群一怔道:“叫何老爹?这是谁?”

霍天行道:“子空,慢开门,问他一声。”

樊子空立即扬声问道:“谁要找何老爹?”

随听那话声道:“我是从城里来的,是诸姑娘叫我来的!”

傅天豪忙道:“樊老!让他进来!”

樊子空立即拉开了两扇门道:“朋友请过来吧!”

大伙儿都看见了,院子边上站着一个中等身材的黑影。

那人确也十分机警,一见屋里这么多人,转身撒腿就跑。

“你还想跑?”司徒逸的冰冷话声传了过去,一白一灰两条人影从两旁电射而出,往那人面前一落,那人一个身躯往后便倒,白影伸手抄住了他,偕同灰影腾身掠了过来。

抄着那人的白影是司徒逸,他当先掠进了屋,手一松,那人掉了下来。

傅天豪眼明手快一把接住了那人,道:“十侠,这个人是友非敌!”

他一掌拍开了那人的穴道,那人一睁眼拧身就要挣扎。

傅天豪道:“朋友别怕,傅天豪在这儿!”

那人一怔道:“谁是‘大漠龙’?”

傅天豪道:“我就是傅天豪。”

那人上下打量了傅天豪一眼,怀疑地道:“你就是‘大漠龙’?”

傅天豪道:“不错!”

韩奎道:“这就是傅大侠,错不了的!”

那人没理韩奎,望着傅天豪道:“我怎么知道你确是傅天豪?”

傅天豪道:“谁的脸上也没有字儿,朋友要信得过我……”

那人两眼忽然一睁道:“没错!你就是‘大漠龙’,你脸上有道疤!”

想不到这个疤在这时候派上了用场。

傅天豪淡然一笑道:“既是朋友认出我是傅天豪了,朋友你又是奉诸姑娘之命到这儿来,应该是友非敌,有什么事请说吧!”

那人忙道:“既然是傅爷当面,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其实能在这儿碰见您,那是再好不过,不瞒您说,我们姑娘让我到这儿来,就是让何老爹赶快想办法找您……”

韩奎道:“到底有什么事,你倒是快说啊?”

那人冲韩奎窘迫一笑道:“是,是,我这就说,我这就说……”

转望傅天豪道:“傅爷,是这样的,凤姑娘落进赵六指儿手里了……”

霍天行灰眉一轩道:“果然是他。”

那人一怔,看看霍天行又转望傅天豪道:“怎么?您几位已经知道了?”

傅天豪道:“这个你不必问了,请告诉我,赵六指儿是不是还在诸家?”

那人点头说道:“还在,不过他快要走了,总在这一两天了,凤姑娘已经落进他手里了,他不走等什么?我们姑娘就近照顾凤姑娘,出不来,所以让我找傅爷……”

傅天豪道:“诸姑娘的意思是让我赶快想办法救凤姑娘?”

那人道:“我们姑娘说,要是得便她会想办法救凤姑娘,赵六指儿看凤姑娘看得很紧,我们姑娘也请您赶快想办法!”

傅天豪急道:“凤姑娘被赵六指儿囚在诸家什么地方?”

那人道:“就在后院里,后院有个地牢……”

白不群道:“那地牢在后院什么地方?”

那人道:“就在后院西北角……”

霍天行道:“沈姑娘呢?也跟凤姑娘囚在一处?”

那人怔了一怔道:“沈姑娘?哪位沈姑娘?”

霍天行目光一凝道:“怎么?你不知道沈姑娘?”

那人道:“我只知道有位凤姑娘,不知道沈姑娘。”

霍天行转眼望向傅天豪。

傅大豪望着那人道:“这儿另外还有位沈姑娘,她是跟凤姑娘做伴的,到这儿来的时候凤姑娘跟沈姑娘都不见了,现在凤姑娘既落进了赵六指儿手里,那位沈姑娘……”

那人截口道:“傅爷!凤姑娘是谭北斗交给赵六指儿的……”

傅天豪脸色一变,伸手抓住了他,道:“怎么说?凤姑娘是谭北斗交给赵六指儿的?”

那人道:“是啊!我们姑娘这么说的……”

霍天行道:“你怎么不早说。”

那人道:“我还没来得及说呢!”

傅天豪道:“诸姑娘只见着了凤姑娘,没见着沈姑娘?”

“是啊!”那人道:“所以刚才这位问我我不知道,我压根儿就不知道有位沈姑娘。”

傅天豪缓缓松了那人,眉宇间泛起懔人的杀机,道:“好卑鄙的谭北斗,没想到他是这么个人,他居然会采取这种报复,看来是我错了,我不该放他。”

霍天行道:“怎么回事儿,傅大侠?”

傅天豪当即把当口红娘子在车队里为救沈书玉如何惹了谭北斗,谭北斗为了出这口气不惜辞去了公职追到京里来暗害“红娘子”,他为一个“义”字找谭北斗谈判,在“六里屯”

以一对八伤了谭北斗的三个徒弟跟手下“四残”的经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最后说道:

“我原以为谭北斗经此挫败会即刻离京他去,谁知……”吁了一口气,住口不言。

霍天行静静听毕,神色出奇的平静,他望着傅天豪道:“傅大侠跟这位还有什么话说吗?”

傅天豪摇摇头道:“没有了!”

霍天行转望那人道:“尊驾请回吧!请代为奉告诸姑娘,傅大侠跟我等一定尽快地赶去搭救凤姑娘,一路还请小心!”顿了顿道:“老四送这位朋友出去!”

骆家英恭应一声摆手说道:“朋友请!”

那人冲大伙儿—连躬了几躬身,转身出去了。

霍天行望着傅天豪道:“傅大侠,现在事态很严重,谭北斗既然能把凤姑娘交给赵六指儿,就能把沈姑娘交给满虏!”

傅天豪点点头道:“这一点我想到了。”

霍天行道:“一头已经迟了,这一头万不能再迟,要让谭北斗把沈姑娘交给了满虏,后果远比他把凤姑娘交给赵六指儿还要严重,咱们势必得赶快拦他,您一个人难以分身两半,我看不如这样,您带两个人到诸家去救凤姑娘,我带着几个人去找谭北斗,咱们分头并进双管齐下,您看怎么样?”

傅天豪道:“事到如今也只有劳累诸位了,不过诸家我想一个人去,人多了显眼未必好办事。”

霍天行情知人多进城过于显眼,万一让“五城巡捕营”的人发现了,到那时候就救不了人,他没礼让,微一点头道:“好吧!既然这样那您就自己到诸家去一趟吧!”

司徒逸道:“大哥!谭北斗的人手中有惯用左手的吗?”

傅天豪接口说道:“谭北斗的人没有惯用左手的,但至少有两个必须用左手的。”

他一抱拳道:“霍老,事不宜迟,那我先走一步了。”

霍天行答了一礼道:“傅大侠,双拳难敌四手,好汉不敌人多,赵六指儿人阴狠毒辣,他曾跟满虏勾搭过,满虏的火器不是咱们这血肉之躯所能抵挡的,还请千万小心。”

傅天豪道:“多谢霍老,我省得,诸位也请多多小心!”他开门行了出去。

韩奎道:“大哥,咱们上哪儿找谭北斗去?”

白不群道:“他要是打算把沈姑娘交给满虏,就一定还在京城地面上,若他在京城地面上,还愁找不着他?”

霍天行摇头说道:“不能那样找,那样找会误事,他要是打算把沈姑娘往满虏手里交,就得先跟吃公事饭的搭上线,按上头,这几路咱们大部份都熟,只守好这几条路就不愁他把沈姑娘往满虏哪儿交,咱们在这几条路上截他就行了!”

白不群道:“话是不错,只是,大哥!咱们已经不是以前的身分了,以前是‘泰安堂’的东家,酒馆儿的掌柜,‘天桥’的名艺人,可是现在,咱们都是叛逆!”

霍天行道:“我知道,咱们当然不能就这么样进城去,咱们得改头换面一番。”

白不群道:“您是说易容化装?”

霍天行一点头道:“不错,只有这一个办法,易容化装!”

口 口 口

诸家大院里只有一两点灯光,院大灯少显得黑忽忽的。

刚打过四更,后院西北角飞鸟般掠进个人来!

诸家大院后院西北角有一间矮屋子,里头没点灯,漆黑漆黑的,也听不见里头有一点声息,这条黑影轻捷得像只狸猫似的一闪便没入了这间矮屋子。

可是转眼工夫之后,这条黑影又从矮屋子里窜了出来,轻得像片落叶似的掠向了上房屋角,上房屋则头,那广大的院子里一条直通上房屋的石板路上,有个倒提单刀,身穿裤褂的中年汉子在那条石板路上东晃晃,西走走,一看就知道是个站班担任警戒的。

那黑影看了看他,俯身在地上拾起块小石头抖手向矮屋子前打去!

“叭!”地一声,那块小石头正打在矮屋子的两扇门上,旋又“叭!”地一声掉在了地上,站在院子里那提刀黑衣汉子霍然转过身来,两道锐厉目光投向了座落在上房右后方西北角那间矮屋子。

他迟疑了一下,一垫脚,腾身仆了过去。

他刚掠过上房屋角,有一只手落在了他右肩上,跟着一把长剑由下而上抵在他咽喉上。

他大吃一惊,要挣扎,要叫,右肩头那只手猛然一紧,一个低沉话声在他耳边响起:

“别动,别叫,要不然我先摆倒你!”

右肩上那只手猛一紧,黑衣汉子痛澈心脾,右肩头像要碎了一样,半边身一酸麻无力,轻轻地哼了一声,右半边身子往下一斜,硬是没敢动。

那低沉话声接着说道:“我是傅天豪,你听说过我吗?”

那黑衣汉子忙“哦!”地一声低低说道:“原来是傅爷,我是我们姑娘的人,我们姑娘接到了您的信儿就派我站在院子里,明为守卫实际上是专为等您的!”

傅天豪“哦!”地一声松了手道:“抱歉,我不得已!”

那黑衣汉子抬左手揉着右肩勉强笑道:“不要紧!我们姑娘盼了您好些日子了,总算把您给盼来!”

傅天豪道:“听说凤姑娘被囚在后院西北角一处地牢里……”

那黑衣汉子道:“您去过了?我正要告诉您,我们姑娘原以为那位凤姑娘在地牢里,这两天派了我们几个一直在附近监视着,可是我们姑娘一个时辰之前才知道,那位凤姑娘早就被移到我们老爷子的密室里去了,我们姑娘几回想进密室看看去,可是都被我们老爷子拦住了,说什么也不许我们姑娘去!”

傅天豪道:“那间密室在什么地方?”

那黑衣汉子道:“就在上房屋底下,暗门在我们老爷子房里。”

傅天豪眉锋一皱道:“诸霸天他现在可在房里?”

那黑衣汉子道:“不在!我们老爷子上秦姑娘那儿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傅天豪眉锋一展道:“屋里还有别人吗?”

那黑衣汉子道:“没有!怎么会有别人,我们老爷子的屋,没他的话谁敢进去!”

傅天豪道:“诸姑娘呢?”

那黑衣汉子道:“睡了,刚睡,要不要我去叫?”

傅天豪一摇头道:“不!别叫她,别让我连累了她,这时候她不在最好,尊驾你最好也离远点儿。”

那黑衣汉子道:“不,我不要紧,我回到原处站着,上房屋后头有扇窗户,从那扇窗户进去,就是我们老爷子的屋,您可以从那儿进去!”

傅天豪沉吟了一下,点点头道:“好,我这就到后头去,进密室的那扇暗门在……”

那黑衣汉子道:“我们老爷子屋里有个书橱,暗门就在书橱后,书橱是活动的,往左一推就行了!”

傅天豪一抱拳道:“多谢尊驾,我去了!尊驾也请吧,或许我没工夫见诸姑娘了,诸姑娘那儿请代我谢一声!”他闪身扑向了上房屋后。

那黑衣汉子看着他扑进了上房屋后,当即也转身掠回了院子里!

黑衣汉子回到了上房屋前忽然把单刀往上一举。

一条瘦高黑影从东边一排屋子后闪了出来,一掠好几丈落在那黑衣汉子面前,是个瘦黑干瘪中年汉子,一张阴沉脸看上去有点怕人,他近前低低问道:“进去了?”

那黑衣汉子点头“嗯!”了一声道:“刚进去!”

那黑瘦阴沉脸一咧嘴道:“你干得不赖,跟着我们瓢把子准错不了,这归你了,拿去!”

他抬手塞过了一样东西。

那黑衣汉子双手接过,躬身哈腰,连连称谢。

黑瘦阴沉脸也立即采取了行动,他快得像一阵风似的扑向了上房屋。

进上房屋左拐,他又扑进了诸霸天屋里,这黑瘦阴沉脸对诸霸天屋里的情形似是很熟。

诸霸天屋里虽然黑忽忽的,他进屋便扑向北墙。

紧贴着北墙放着一个大书橱,里头有书,有几样古玩玉器,他扑到书橱前伸手往书橱左边一摸,只听书橱里发出“格!”地一声轻响,旋即,他笑了,自言自语地道:“姓傅的,这下看你怎么出来!”

这句话刚说完,他背后跟着响起了低低话声:“姓傅的根本就没进去!”

他心胆欲裂,腰往下一挫,双臂凝力就要转身,脖子后头落上了一只手,五爪钢钩似的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脖子!

“别动,也别叫,要不然我就毙了你。”

黑瘦阴沉脸没动也没叫,他动不了,叫不出来!也不敢动,不敢叫,人憋气,眼前直发黑,胳膊使不上劲儿用不上力,他怎么动怎么叫,又怎么敢动,怎么敢叫!

傅天豪在他背后又道:“答我问话,你是赵六指儿的人?还是诸霸天?”

黑瘦阴沉脸张了张嘴好不容易才说出一句:“赵六指儿的!”

傅天豪道:“凤妞儿究竟在什么地方?”

说话间他抓在黑瘦阴沉脸脖子后的那只手松了些。

黑瘦阴沉脸连喘了好几口气,喘着道:“在……在密……密室里!”

傅天豪“哦!”地一声道:“是吗?”

黑瘦阴沉脸道:“是真的,只不过,只不过你来迟了,凤妞已经死了……”

傅天豪五指又一紧道:“你敢骗我?”

黑瘦阴沉脸痛得身子往上一冒,哑声说道:“我没骗你,是真的,天还没黑就断气了!”

傅天豪心神登时一阵颤动道:“怎么死的?是谁下的手?”

黑瘦阴沉脸呐呐道:“是‘玉面蜘蛛’杜姑娘下的手……”

傅天豪诧问道:“是杜步娇?她不是早在‘宛平’就……”

黑瘦阴沉脸道:“凤妞儿跑来京里之后,我们老爷子知道还是她对我们老爷子是真心,所以派人把她找了回来!”

听这么一说,傅天豪确信凤妞儿是真遭了毒手,杜步娇当初之所以一气离开赵六指儿,主要的是因为赵六指儿没听他的,她争宠没能争过凤妞儿,在这种情形下她对凤妞儿自然是恨之入骨,以“玉面蜘蛛”心肠之毒,凤妞儿落在她手里还能活得了。

凤妞儿多情又复可怜,良知未泯心地更好,当初为一个情字幡然悔悟巧妙地救了他,赶到京里来也是为了找他,听说他受伤陷在城里后,能奋不顾身毅然冒险跑到城里来找他,只有他亏欠凤妞儿的,凤妞儿并不亏欠他的。

现在凤妞儿落到这么一个下场,他却连个伸手拉一把的机会都没有,这份悲痛这份愧疚。

他心如刀割,身子泛起了一阵颤抖,手也跟着泛起了颤抖,他冰冷说道:“杜步娇一定折磨了她一番,是吗?”

黑瘦阴沉脸道:“等会儿你下去看看就知道了。”

傅天豪道:“很惨,是吗?”

黑瘦阴沉脸没说话,傅天豪只觉全身热血猛地往上一涌,道:“杜步娇呢?”

黑瘦阴沉脸道:“跟我们老爷子在一块儿!”

傅天豪道:“我问她在什么地方?”

黑瘦阴沉脸道:“就在外头!”

傅天豪热血又往上一涌,他吐一口气把这份悲怒,又压了下去,道:“是谁出这么一个好主意,把我困在密室里然后拿我交给官家换取赏银?”

黑瘦阴沉脸道:“就是杜姑娘控制住诸霸天的女儿,让诸霸天乖乖的听我们老爷子的,她知道你迟早一定会到那庄稼汉的家去,所以派出个人去冒充诸姑娘的人守在那儿……”

只听院子里响起个粗粗话声:“老田!怎么样了?怎么半天还不出来,难不成你想一个人独吞这份赏银吗?”

黑瘦阴沉脸张嘴就要说话,傅天豪五指一紧道:“告诉他,傅天豪在里头拿剑砍书橱,你正顶着书橱呢!叫他进来帮个忙,想活命就照着我的话说。”

他五指微微一松,那黑瘦阴沉脸忙叫道:“老黑,傅天豪在里头拿剑劈书橱呢,我正顶着,快来帮个忙。”

院子里那粗粗话声道:“你他XX的早干什么的,半天连个屁都不放?”

随听步履响动,有人向着上房屋走了过来。

忽听一个娇滴滴的话声道:“慢着,老黑,干脆带着这玩艺儿,进去把他弄躺下算了。”

步履声停了一停,旋即又向上房屋走了过来。

傅天豪道:“杜步娇?”黑瘦阴沉脸点了点头。

傅天豪道:“她给了这个叫老黑的什么东西?”

黑瘦阴沉脸道:“听说是一种有毒的线香,一点就冒烟,只一闻这种毒烟,再好的工夫也会变成废人一个!”

傅天豪冷笑一声道:“好一个‘玉面蜘蛛’?”

说话间步履声已进了上房屋,傅天豪看得清楚,屋门口低头进来个大个子,大个子刚从明处进来,他看不见,进门便道:“老田!你在哪儿?”

黑瘦阴沉脸道:“在这儿。”

“你娘的,怎么不点灯,难不成你是夜猫子?”

大个子摸索着走了过来,摸着摸着他摸了傅天豪,他道:“老田!是你吗?”

傅天豪一剑鞘点在了他腰眼上,大个子连哼都没哼一声砰然一声倒了下去。

只听院子里那娇滴滴的话声道:“老黑,是什么声音哪?”

傅天豪低声道:“对她说老黑看不见摔了一跟头。”

那黑瘦阴沉脸忙道:“杜姑娘,是老黑,他看不见摔了一跟头。”

那娇滴滴话声叱道:“瞎东西,把药香摔断了我生劈了你!”

傅天豪道:“告诉她,没摔着药香。”

黑瘦阴沉脸道:“没有,没摔着药香!”。

那娇滴滴话声道:“那是你们命大,还不快点。”

傅天豪抬着黑瘦阴沉脸往后退了一步道:“你有火折子吗?”

黑瘦阴沉脸道:“有!”

傅天豪道:“拿出来打着亮一下。”

黑瘦阴沉脸可真听话,摸出火折子来晃着了一下马上又把它弄灭了。

傅天豪道:“告诉她,药香点不着。”

黑瘦阴沉脸立即扬声说道:“杜姑娘,药香怎地点不着?”

院子里那娇滴滴话声叱道:“没用的东西,什么事儿都得我!”

一阵轻盈步履声传了过来。

傅天豪道:“拿出来打着亮一下。”

黑瘦阴沉脸可真听话,摸出火折子来晃着了一下马上又把它弄灭了。

傅天豪道:“告诉她,药香点不着。”

黑瘦阴沉脸立即扬声说道:“杜姑娘,药香怎地点不着。”

院子里那娇滴滴话声叱道:“没用的东西,什么事儿都得我!”

一阵轻盈步履声传了过来。

傅天豪手从黑瘦阴沉脸脖子上滑下,一指头落在他腰眼上,黑瘦阴沉脸一晃而倒,傅天豪伸手扶着他把他轻轻放了下去,然后一步跨到了屋门口。

只听那娇滴滴话声在上房屋门外响起:“老田!把灯点上。”

傅天豪没办法点灯,也不能答应,他本想等杜步娇进了上房屋再制她的,现在他必须早一步行动了。

他猛提一口真气带着一阵劲风扑了出去,出门便看见了曾经相识,别来无恙的“玉面蜘蛛”杜步娇。

杜步娇也够机警的,她叫了一声没听见有人答应,只听见一阵快速的衣袂飘风声掠了出来,紧接着她看见一个颀长的人影扑了出来,她马上就知道不对了,一惊之下她要扬手。

奈何,她比傅天豪迟了一步,就在她一只皓腕刚扬起的时候,傅天豪已带着一阵劲风扑到,左手剑鞘一挥正扫在她那只皓腕之上,杜步娇的皓腕娇嫩无比哪受得了这一下,疼得她刚“哎哟”一声,傅天豪的右掌跟着递到,那钢钩般五指已落在杜步娇的左肩之上。

行了,杜步娇的右腕疼得像骨头折了一般,难以抬起来,右半边身又落在傅天豪掌握之中,等于把人交给了傅天豪!

这时候杜步娇已经看清楚眼前是谁了,她脸色大变,惊叫说道:“是你!你怎么出来的?”

傅天豪冰冷说道:“我根本就没有进去!”

几条黑影扑了过来。

傅天豪沉喝说道:“站住!谁敢近我就先要杜步娇的命,叫赵六指儿跟我说话。”

那几条黑影硬生生刹住了前冲之势,但却虎视耽耽地站在近处没退回去。

两个人并肩从院子里走了过来,左边是赵六指儿,右边是诸霸天,隔丈余停步,赵六指儿干咳一声道:“姓傅的,你的命好大啊,姓赵的在这儿,有什么话你说吧!”

傅天豪道:“我要你先放诸姑娘。”(OCR:简直是白痴一个, 真不明白傅天豪怎么能活到现在,也许都考妞帮忙)

赵六指儿一怔道:“你要我先放诸姑娘,你是什么意思?”

傅天豪道:“你少跟我装羊,姓田的已经都告诉我了。”

赵六指儿脸色一变道:“是么……”

斜瞥诸霸天一眼道:“霸天老弟,老哥哥我没错怪你那个宝贝女儿吧!”

诸霸天赔上一脸笑,笑得很勉强。

赵六指儿目光—凝道:“姓傅的,你要想拿她要胁我,那你可是……”

傅天豪右手五指一用力,口中冰冷说道:“你放不放?”

杜步娇尖叫一声,娇躯为之一歪。

赵六指儿脸色又一变道:“姓傅的,我跟你谈个条件,咱们一个换一个,准不吃亏,谁也别想占便宜!”

傅天豪一点头道:“可以!”

赵六指儿道:“姓傅的!咱们可是丈夫一言。”

傅天豪道:“快马一鞭。”

赵六指儿一点头道:“好!”

往后一抬手道:“把人带过来。”

两名黑衣汉子应声没人院东暗隅中。

赵六指儿阴阴一笑道:“姓傅的,你松松手,别让我瞧着心疼!”

傅天豪五指松了些,杜步娇缓缓站直了娇躯,别看她一向多么狠,多么毒,这时候她脸色煞白泪都流出来了。

赵六指儿又道:“姓傅的,在你要的人没来之前,咱们先聊聊……”

顿了顿道:“我自认这一着相当巧妙,毫无破绽,你是怎么看破的,说说也好让我以后加一分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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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傅天豪冷冷说道:“你想听么?”

赵六指儿阴笑道:“那当然了!要不然我怎么会问你!”

傅天豪微一点头道:“好吧!我就说给你听听,也好让你增加一点见识……”

顿了顿道:“起先我并不知道,是你的人说话露了破绽,坏了你的事。”

赵六指儿讶然道:“我的人跟你说话的时候,我就在厢房后头,听得一清二楚,我怎么没听出他的话有破绽?”

傅天豪道:“他说的话是你教的,你要听得出破绽,那就不会有破绽了。”

赵六指儿沉吟着点头说道:“这话倒也不错,只是那破绽究竟在那哪呢?”

傅天豪道:“你既听见了他说话,就应该听见他说过这么两字,诸姑娘睡了,诸霸天出去了,不在家。”

赵六指儿微一点头,道:“不错!我听见了,怎么样?”

傅天豪道:“这就是破绽所在,诸姑娘知道这两天我会来救人,为了避嫌她固然可能睡的早,可是诸霸天既然不在家,她绝不会不趁这机会救人!”

赵六指儿呆了一呆道:“原来破绽在这儿啊?嗯,不错!这确是破绽,嗯,对,我这位霸天老弟既然不在,我那位好侄女儿焉有不趁机救人的道理……”

“还有,”傅天豪道:“上房屋里那个书橱是铁铸的!”

赵六指儿道:“不错,是铁铸的,铁铸的有什么不对了?”

傅天豪道:“书橱后有处暗门,既是暗门那便是不为外人所知的,既然不为外人所知,便不愁外人折了它进入密室去,

既不愁外人折了它进入密室,那就该是防密室中的人折了它跑出来,照这么看那密室当然不会是什么重地!”

赵六指儿两眼一睁,“哦!”地一声道:“对!对!对!佩服!佩服!我可是真增了不少见识,我可是真增了不少见识!”

步履声由远而近,两个黑衣汉子架着诸亚男从院东暗隅中行了过来。

诸亚男整个人软棉棉的,—颗乌云螓首低垂着,一看就知道人在昏迷中。

赵六指儿冲诸亚男抬了抬手,含笑说道:“姓傅的,你要的人来了!”

傅天豪冷冷说道:“赵六指儿,我要的是活的诸姑娘,不是死的诸亚男!”

赵六指儿忙道:“谁说她死了,没死,就是我想让她死,霸天老弟也不答应呵,她不过是……”

倏地住口不言。

傅天豪道:“她不过是怎么样?”

赵六指儿咧嘴一笑道:“她不过是穴道受制,人在昏迷中,待会儿你只要解开她的穴道,准包她活蹦乱跳的。”

傅天豪道:“那就麻烦你先把诸姑娘的穴道解开再说吧!”

赵六指儿一下跟吃了个黄莲似的,眉锋为之一皱,道:“这个……”

傅天豪冷笑一声道:“别这个那个的了,赵六指儿,你把我傅天豪当成了三岁孩童,不妨告诉你,在诸姑娘没醒过来之前我绝不换人,除非你不想要杜步娇了,要不然你就赶快让诸姑娘醒过来!”

赵六指儿眉锋皱深了三分,迟疑了一下,看了看杜步娇,道:“二妞儿!”

杜步娇叫道:“姓傅的,我认栽了,诸丫头是吃了我的药,昏迷不醒的,解药就在我身上,你自己动手拿吧!”

傅天豪笑笑道:“赵六指儿就在眼前,别让他看了心里不是味儿,你的右手现在可以动了,还是你自己拿吧!”

杜步娇道:“你倒挺知道为别人着想的啊?”

说着,她勉强抬起右手探怀摸出了一个小白玉瓶,往后一递,道:“这就是解药,拿去吧!”

傅天豪伸手接过小白玉瓶,喝道:“赵六指儿,接着!”

他振腕把小白玉瓶扔向了赵六指儿。

赵六指儿忙伸手抄住了那个小白玉瓶,道:“姓傅的!你怎么扔给我?”

傅天豪冷冷说道:“你最好倒出解药来给诸姑娘服下,话说在前头,诸姑娘要有什么好歹,你跟杜步娇也活不成。”

赵六指儿听得眉锋又一皱,冲杜步娇举了举那只小白玉瓶,道:“二妞儿,听见了么?

一个不好是要闹人命的,这瓶是解药没错吧?”

杜步娇冷冷说道:“我的命还握在他手里,错不了的,老爷子!”

赵六指儿道:“那就行了!”

他拔关瓶塞往手掌心倒了一下,然后捏开诸亚男的牙关把药放进了诸亚男的嘴里,究竟是药粉还是药丸,什么颜色,什么形状,傅天豪全看不清楚,但他并不怎么担心,杜步娇的性命握在他手里,他相信杜步娇不敢玩花样。

赵六指儿给诸亚男服下解药之后,抬眼望向傅天豪道:“姓傅的!你看见了吧,解药给她服下去了!”

傅天豪道:“我看见了,等着诸姑娘醒过来之后再说!”

赵六指儿耸耸肩道:“姓傅的,你未免大小心眼儿了!”

傅天豪冷冷说道:“面对你这种人,还是小心一点儿好。”

赵六指儿又耸了耸眉,没再说话。

过不一会儿,诸亚男有动静了,她先抬起了头,及至发觉她在两个黑衣汉子的扶持中,她脸色一变,就要挣扎。

赵六指儿阴阴一笑道:“别急了,侄女儿,你的须眉知已来救你了。”

诸亚男抬眼一看,这才看见了站在杜步娇身后的傅天豪,美目一睁,脱口叫道:

“你……”

傅天豪道:“诸姑娘,请运运气试试有没有什么地方不合适?”

诸亚男很听话,当即试着运气,然后说道:“没有,我很好。”

傅天豪道:“我现在要救姑娘出去,姑娘可愿跟我一块儿走?”

诸亚男忙道:“还有凤姐姐……”

傅天豪道:“我知道,我跟赵六指儿说好的,一个换一个,我用杜步娇换姑娘,至于凤姑娘,等姑娘脱离他们掌握之后再说不迟!”

诸亚男看了诸霸天一眼,一双美目之中突然涌现一片坚毅神色,一点头道:“好!我跟你走!”

诸霸天唇边飞快地掠过一丝抽搐,但他没说话。

赵六指儿阴阴一笑道:“霸天老弟,听见了么?你这个好女儿连你这个做爹的都不要了!”

诸霸天淡然一笑道:“让她走吧!养女儿本是替别人养的,她迟早总是要跟人走的!”

赵六指儿习惯地耸耸肩道:“既然你这个做爹的都看得那么开,我还有什么舍不得的,好吧!侄女儿,你过去吧!”

那两个黑衣汉子立即放了诸亚男退向后去。

诸亚男头一仰,迈步要走!

傅天豪突然说道:“慢着。”

赵六指儿道:“姓傅的,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傅天豪没理他,望着诸亚男道:“姑娘请往右绕,我让杜步娇也往右绕,杜步娇既狠又毒,姑娘最好离她远点儿,防着她点儿!”

杜步娇脸色一变道:“姓傅的。你把我摸的可真清楚啊?”

这时候诸亚男已迈步往右绕去,傅天豪当节也松了杜步娇道:“你也可以走了,记住!

最好别在我面前玩花样,除非你有把握能快过我。”

杜步娇道:“你放心吧!亚男妹妹如花似玉,我还舍不得呢?”

说着,她也拧身往右绕去。

傅天豪一双目光始终盯在她身上,一眨不眨!

转眼工夫之间两个人已走到了半途。

赵六指儿轻轻地咳了一声。

杜步娇忽然一转身扬起了右手。

傅天豪冷喝—声,身随意动,人在半途长剑已然出鞘,只见匹练一闪,剑气暴涨,杜步娇一声尖叫血光崩现,一只右腕已硬生生被傅天豪一剑斩断。

杜步娇她不愧“玉面蜘蛛”,既阴又毒,她忍着澈骨之痛,左手便要探腰,奈何她永不及傅天豪快,她左手刚摸着腰际,傅天豪剑芒已然扫到,只一闪,她一只左手又齐肘落了地,她大叫一声往后便倒,满地乱滚,血洒得到处都是。

四下里赵六指儿的人个个色变,都吓得往后退去。

蓦地赵六指儿一声沉喝:“姓傅的,你眼睁大看清楚了。”

傅天豪收剑凝日,一看之下不由一怔。

赵六指儿不知何时一只左手已扣上了诸霸天的右腕脉,右手一把雪亮的匕首正抵在诸霸天咽喉要害上。

他定了定神道:“赵六指儿,你这是干什么?”

赵六指儿阴阴一笑道:“干什么?问得好,叫我那好侄女儿乖乖的给我过来,要不然我就在我这位霸天老弟的喉咙上开个窗户。”

傅天豪双眉一扬道:“你想要挟我?”

赵六指儿嘿嘿一笑道:“我或许要挟不了你,可是我这个好侄女儿总不能不要她爹的命啊!姓傅的,你说是不是?”

诸亚男怒声说道:“赵大爷,你这是什么意思?不管怎么说,我爹总是你的好朋友!”

赵六指儿笑道:“不错,你爹是我的好朋友,奈何他有—个坏我大事的好女儿,衡量衡量利害嘛,我也只有舍我这位好朋友了!”

诸亚男还待再说。

赵六指儿已然又道:“过来吧!好侄女儿,事到如今我也用不着再瞒什么了,我早就打好了主意,要不然我会那么爽快放你过去?我想一个不蚀的,没想到姓傅的他毁了我的二妞儿,到底还是让我蚀了一个,没奈何,只有拿你抵我二妞儿的缺了。”

傅天豪眼望着诸亚男,他不便拦她,可也不便劝她过去。

可巧这时候诸亚男也望向了他,傅天豪道:“我不便说什么?姑娘自己决定!”

诸亚男双肩一扬道:“你不要管我了?”

她迈步就要走过去。

诸霸天突然说道:“亚男,我交个好朋友毁了我自己,我不能再毁了你,跟傅大侠走吧!

他会好好照顾你的。”

脸色突然一变,身躯突然一抖,跟着唇边渗出了一缕鲜血。

很显然地,他嚼断舌根了。

诸亚男心胆欲裂,大叫一声扑了过去。

可是傅天豪比她快,长剑一抖,闪电般欺了过去!

赵六指儿够阴的,他把诸霸天迎着傅天豪的剑尖推了过去,自己则闪身往后退去!

傅天豪早料着他会有此一着,剑势一偏避过了诸霸天,沉喝说道:“姑娘!接住令尊。”

他抖剑又向赵六指儿逼了过去。

要是赵六指儿的这些手下不怕死,能挡一挡傅天豪,赵六指儿或许能逃出去,奈何赵六指儿的这些手下眼见情势不妙,一个跑得赛一个快,根本就投一个敢挡傅天豪。

傅天奈一个起落便追上了赵六指儿,赵六指儿仗着手里有把匕首还想做困兽之斗,他刚扬起匕首便被傅天豪一剑把匕首挑飞了,傅天豪剑往下一落,那锋利的剑尖正好刺进了他的心口,他不动了,手扬在半空,两眼瞪得老大,直望着傅天豪,颤声说道:“姓傅的,没想到我赵六指儿会死在你手里。”

眼一闭,身子软了,傅天豪一抽剑,鲜血立即涌了出来。

赵六指儿倒下去了,这北六省黑道的瓢把子再也站不起来了!

傅天豪转口身,见诸亚男一条腿跪在地上,满面泪迹,诸霸天躺在她怀里,满嘴是血,已经断气了。

傅天豪走过去道:“姑娘……”

诸亚男抬袖擦去满脸泪迹,平静地道:“我没什么?你帮我个忙,怎么说这份产业是他老人家一手挣来的,就把他老人家埋在他自己挣的产业上吧!”

傅天豪没说话,默默地到上房屋边用剑挖了个坑,帮着诸亚男把诸霸天埋了。

诸亚男一直没说话,直到她在坟前磕了三个头站起来之后她才说:“咱们到密室里去看看凤姐姐吧!她让赵六指儿折磨得相当惨,恐怕……”

倏地住口不言。

傅天豪听得心往下一沉,转身当先往上房走去。

进了上房屋,点上了灯,那两个还在地上躺着,诸亚男扳动机关暗纽秘开书橱,书橱后现出了一个比人略矮一点儿的暗门,一道石梯通下去,下头有灯光上射,她弯腰就要进去。

傅天豪伸手一拦,道:“外头最好留个人,还是让我下去吧!”

诸亚男迟疑了一下,没再动。

傅天豪把长剑往诸亚男手里一交道:“拿着这个,也许用得着。”

他低头进了暗门!

诸亚男提着长剑木木然站在暗门外等着。

没一会儿,石梯下人影晃动,傅天豪上来了,他脸煞白,跟泛红,两手托着个人,用一块白被单盖着,盖得严严的。

诸亚男脸色一变,迎上去就要掀被单。

傅天豪木然说道:“姑娘最好不要看。”

诸亚男到底还是掀开了被单一角,她看见的不是凤妞儿,是个不成人形的血人。

她放下了被单,颤抖着低下头去。

傅天豪道:“姑娘!我想暂时把她埋在诸家大院!”

诸亚男抬起了头,满眼是泪,道:“应该的,毕竟她是死在诸家大院!”

傅天豪抱着凤妞儿的尸身默默地行了出去。

他又用剑挖了个坑,那个坑就在诸霸天的坟旁,他把凤妞儿连那块被单放了下去,然后又把土推了下去。

诸亚男突然哭出了声:“凤姐姐!你好可怜……”

傅天豪默默地站在坟前,什么都没说,直到诸亚男住了哭声,收了眼泪,他才缓缓说了一句:“姑娘,走吧!”

诸亚男抬起了头,两眼都哭红了,道:“你要回大漠去了么?”

傅天豪道:“不!我还有一件事未了。”(OCR:自己找的,在古龙书里早就死了)

诸亚男道:“什么事儿?”

傅天豪道:“谭北斗还活着。”

诸亚男双眉一扬,眉宇间倏现懔人杀机:“我跟你一块儿找他去。”

傅天豪未置可否,只说了句:“走吧!”

他的目光掠过凤妞儿的坟,转身往外行去。

诸亚男望着凤妞儿的坟道:“凤姐姐,我们会给你报仇的!”

口 口 口

傅天豪默默地在前头走,诸亚男默默地跟在后头。

出了胡同之后,她赶上了傅天豪道:“沈姑娘有消息么?”

傅天豪道:“我已经托‘燕云十三侠’找谭北斗去了,只要找着谭北斗,不愁问不出沈姑娘的下落。”

诸亚男道:“谭北斗这个人阴毒得很,你看他会不会把沈姑娘交给他们?”

傅天豪道:“怕的就是这个,所以必须在他把沈姑娘交给他们之前找到他。”

诸亚男道:“你看来得及么?”

傅天豪道:“不知道!”

他是真不知道,谭北斗的老奸巨滑他是熟知的,他不知道能不能及时拦住谭北斗?

只听一个话声从一旁传了过来:“二位,来两块炸糕吧!”

傅天豪只觉这话声相当耳熟,扭头一看,只见不远处有个卖炸糕的,穿一身粗布衣裤,头上还扣顶帽子,挑儿上有盏灯,挺亮的!那卖炸糕的还冲他抬了抬手。

傅天豪迟疑一下,迈步走了过去。

诸亚男也看出端倪来了,跟上一步低低问道:“是谁?”

傅天豪道:“话声听着耳熟,看不清楚。”

说话间两人已走近那卖炸糕的挑儿。

只听那卖炸糕的低低说道:“傅大侠!是我。”

傅天豪听得一怔道:“白三侠!”

白不群笑笑道:“您看我这身打扮怎么样?还不赖吧!”

傅天豪讶然说道:“白三侠!三更半夜的,您这是干什么?”

白不群道:“这是我大哥的主意,他认为谭北斗要把沈姑娘交到他们手里去,一定会跟他们先接头,这几条路子我们都知道,所以要我们在路口把着。”

傅天豪抬眼飞快地四下看了看,道:“这儿有一个么?”

白不群道:“有一个住在我身后这条胡同里。”

傅天豪道:“胡同那一头是哪位在?”

白不群道:“这条胡同是条死胡同,进出这条胡同非得从这儿过不可,有我一个足够了。”

白不群道:“我大哥是这么想,事实上只有这几条路。”

傅天豪道:“万一他舍近求远,把沈姑娘带回直隶去……”

“那也不要紧。”白不群道:“我大哥也想到这一点了,带着个人他们不坐车就得骑马,通直隶的几条路上都有人!”

傅天豪沉吟着没说话。

白不群看了诸亚另一眼道:“这位姑娘是……”

傅天豪“哦!”地一声道:“我忘了介绍了……”

诸亚男接口自我介绍道:“诸亚男。”

白不群道:“常听傅大侠提起诸姑娘,我们兄弟敬佩得很。”

傅天豪指着白不群对话亚男道:“这位在‘燕云十三侠’中行三,白不群白三侠。”

诸亚男道:“久仰!您几位的大名我如雷贯耳,北六省江湖道人人尊仰。”

白不群道:“惭愧,太不敢当,我兄弟这回在京里丢人丢大了……”

转眼望向傅天豪道:“凤姑娘呢?没见着?”

诸亚男微微垂下螓首。

傅天豪慨略地把进诸家大院救人的经过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白不群半天没说话,过了半天他才一巴掌拍在挑子上道:“谭北斗好大的罪孽,赵六指儿固然该死,谭北斗他更该挫骨扬灰,只别让我等着他!”

傅天豪道:“希望他是走这几条路,霍大侠几位都在什么地方?”

白不群缓缓敛去威态道:“东西南北城都有人,这件事交给我兄弟您就别管了,到时候我们兄弟几个把沈姑娘跟谭北斗一块儿交到您面前来就是。”

傅天豪道:“谭北斗是我的生死大敌,我怎么能置身事外!”

白不群道:“当初咱们说好了的,您去救诸姑娘跟凤姑娘,我们弟兄几个找谭北斗,现在您救出了诸姑娘,您的事算了了,也该歇歇了。”

傅天豪迟疑了一下道:“我一直没告诉几位,我跟沈姑娘已订有婚约。”

白不群两眼一睁道:“真的,那太好了,到时候这杯喜酒可不能少了我们几个,到时候非得好好热闹热闹不可……”

目光一转,接着说道:“傅大侠,恐怕你还不只是一双好吧?”

诸亚男一听这话,一颗乌云螓首垂得更低了。

傅天豪勉强笑笑,点头说道:“不错,我跟诸姑娘也订有白首约。”

白不群一抱拳道:“我说嘛,原该这样,傅大侠,诸姑娘,我在这儿抢个先,先给二位道个喜了。”

傅天豪道:“谢谢三侠!眼前这件事……”

白不群道:“傅大侠,您这是……让我们弟兄几个给您效劳不行么?”

傅天豪还待再说。

诸亚男在底下扯了扯他的衣裳道:“霍大侠几位一番好意,我看你就别再说什么了!”

傅天豪一时不知道诸亚男是什么意思,只有冲白不群一抱拳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只有劳几位的驾了,先谢了,告辞。”

他带着诸亚男转身要走。

白不群忙道:“慢着!傅大侠,到时候我们几个哪儿找您去?”

傅天豪一时说不出地方来,诸亚男却把秦婉贞的住处告诉了白不群,说她跟傅天豪都在秦婉贞那儿。

白不群一点头表示记下了,道:“那好,二位请静候佳音就是——”

傅天豪带着诸亚男走了,看看白不群的炸糕挑儿已看不见了,傅天群这才道:“你刚才不让我说话是什么意思?”

诸亚男道:“你真是,人家既然有这番好意,你再多说不就显得见外了么,再说人家已经布置妥当,几条路全有人把守,你如再坚要插手不可,那是怕人家办不了事?”

傅天豪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诸亚男道:“我知道,人家可未必知道啊!”

傅天蒙沉默了一下道:“他几位固然是一番好意,可是这种事我怎么能全交给人家,自己放手不管?”

诸亚男白了他一眼道:“傻子!我也知道这种事不便全交给人家,你就不会暗地里管管?”

傅天豪呆了一呆道:“怎么个暗地里管法?”

诸亚男道:“刚才当着白三侠我没好说,他几位知道这条路,谭北斗出了名的老奸巨滑,他难道就想不到‘燕云十三侠’对这几条路熟得很,他既然知道当然不会往‘燕云十三侠’手里送。谭北斗在‘直隶总督衙门’任职多年,官里的事他比谁都熟,他一定还有别的办法,别的路子,你可以暗中在四城多转转,以补他几位的遗漏……”

傅天豪道:“你的话是不错,可是万一要让他几位看见……”

诸亚男道:“你不会不让他们看见么?”

傅天豪道:“你要知道,他几位易过容、化过装,等于是在暗处,我……”

诸亚男道:“他几位易过容,化过装!难道你就不会易容化装?”

傅天豪呆了一呆道:“对,他几位能易容化装,我当然也能易容化装,可是你……”

诸亚男道:“我跟着你多余,而月、也是个累赘,我到婉贞姐那儿等你去,事了之后,你再去接我。”

傅天豪道:“你真要到秦姑娘那儿去?”

诸亚男娇靥上掠过一丝丝黯然神色道:“眼下我还有别的地儿可去么?”

傅天豪心里也为之一阵黯然,默然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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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到了秦始娘家,诸亚男要敲门,可是抬起手迟疑了一下她又把手放了下来,转过头来望着傅天豪道:“夜静了,这时候敲门吵了街坊邻居会招人骂,干脆咱们俩翻墙进去吧!”

两个人翻墙进了秦姑娘家,院子里黑漆漆的,敢情秦姑娘跟小玲早睡了,也难怪,什么时候了?

诸亚男站在院子里轻轻叫道:“小玲!小玲!”

叫了好几声,才听小玲在上房屋里懒懒地问了声:“谁呀?”

诸亚男应道:“小玲!是我,诸亚男!”

小玲在上房屋里叫了一声:“诸姑娘。”

上房两边两间屋灯都亮了,头一个跑出来的是秦婉贞,她穿着—件晚装,一头乌云蓬松着,晚装大薄,玲珑娇躯隐约可见,傅天豪忙把脸转向一旁。

可是秦婉贞没在意,她近前便抓住诸亚男的手,惊喜地道:“妹妹是怎么出来的,他们把你放了?”

小玲也跑了出来,她身上倒披了件衣裳,近前也拉着诸亚男的手问长问短的好问了一阵。

诸亚男忍着难受把经过情形说了一遍,她这番经过把秦婉贞跟小玲都听愣了,秦婉贞一双凤目瞪得大大的,小玲一及杏眼瞪得更大,她冲口便是一句:“该!活该!这叫做善有善报,恶有恶果!”

秦婉贞瞪了她一眼叱道:“你这儿胡说些什么?”

小玲也挺聪明的,一点就透,忙道:“我是说那个姓赵的死者头儿,我虽然没见过他,可是听我们姑娘一说,我就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这种人不只该死,简直就该让傅爷把他剁了!”

小玲这一声“傅爷”提醒了秦婉贞,到这时候她才想起眼前还有个傅天豪,忙冲诸亚男递了个眼色道:“妹妹!咱们屋里坐去吧!傅爷也请进来吧!”

她拉着诸亚男匆匆忙忙的进了上房屋,听听都进了上房屋,傅天豪这才转身往上房屋缓步走去!

他进了上房屋,小玲头一个穿好衣裳从屋里走了出来,倒杯茶不自在地往傅天豪跟前一放道:“傅爷!您喝茶!”

傅天豪谢了一声。

转眼工夫之后,秦婉贞拉着诸亚男也从屋里走了出来,她两排长长的睫毛亡还挂着泪珠,显然刚才在里头哭过了,她出来便强笑肃客。

“随便坐吧!又不是外人。”

傅天豪道:“我不坐了,我是送亚男来的,我还有事,这就走!”

秦婉贞道:“怎么刚来到就要走?什么事儿这么火急?”

傅天豪道:“谢谢姑娘,我没工夫坐了,还是让亚男告诉姑娘吧!”

秦婉贞还待再说。

诸亚男道:“姐姐别留他了,还是让他走吧!待会儿我自会告诉姐姐!”

她当即转望傅天豪道:“谭北斗狡猾多智,阴狠毒辣,你可千万要小心!”

傅天豪点点头道:“我省得……”

转望秦婉贞道:“让亚男在姑娘这儿住几天,事了之后我再来接她。”

他没再多说,也没容秦婉贞跟诸亚男多说,说完了话当即转身行了出去!

秦婉贞道:“小玲跟傅爷开门去!”

傅天豪人己到了院子里道:“不用麻烦了,我从屋上走!”

话落,腾身掠起窜上了屋顶,一闪就不见了!

口 口 口

天亮了,白不群那个炸糕挑子还在那条死胡同口,尽管一夜没睡,而且还站了一夜,白不群的精神仍然挺好,他没觉得怎么累,只觉得诧异,只觉得纳闷。

生意不好,炸了一架子的糕没人买,也难怪,后半夜大家伙儿都在被窝里,谁跑出来买炸糕吃,幸亏他不是真做生意,要不然非蚀本不可。

他不炸了,靠着墙根儿坐下来,眼一闭,正打算合会儿眼,曙色中一个人从西边顺着大街走了过来。

这时候“北京城”里还静得很,哪怕是掉根针在地上也会惊动白不群,他睁眼往西看了一下,旋即又闭上了眼。

那人很快地到了挑儿前,一个生意人打扮的瘦老头儿,到挑儿前伸手抓起一块炸糕,道:

“三爷!”

白不群道:“我没睡,这儿站了一夜了……”

睁闭眼站了起来,拍拍屁股挥挥土,道:“有着落了么?”

那瘦老头儿摇摇头道:“几边都没着落,大爷让我来问问您,看情形我这一趟准又是白跑了!”

“可不,”白不群吁了一口气,道:“站了一夜,站得我腿肚子发酸,到京里来之后哪受过这个,真够人受的,看来咱们这种人是懒散不得,只是像这一夜也够瞧的!”

瘦老头儿道:“还好!只是眼皮重得很,恨不得找两根棍把它支起来!”

白不群道:“还不知道要耗到什么时候呢?还不露头,赶快让咱们把事儿办了,歇息不歇息是另一回事,心里倒是踏实了。”

瘦老头儿道:“那老家伙既奸又滑,不知道会不会走这几条路,万一他心里明白,绕了路走了旁门,那可就糟了。”

白不群冷哼一声道:“眼前就这么几条路,就算往外去咱们也有人守着,他往哪儿绕去,九成九是他明知风声紧,暂时不敢露头。”

瘦老头儿道:“希望是这样,三爷,要没什么事我走了,大爷还等着我回话呢!”

白不群道:“你告诉大哥一声,昨儿晚上傅大侠跟诸姑娘从这儿过让我叫住了,听傅大侠说诸家大院让他一把剑扫平了,姑娘让他们害了,诸霸天后悔交上赵六指儿那么一个朋友嚼舌自绝了,事儿全是姓谭的一个人儿挑起来的,说什么也不能放过他。”

瘦老头儿脸上变了色道:“姓谭的造罪造大了,他也是,什么人不好惹偏惹‘大漠龙’,这回他是死定了,我走了,您放心,话我一定会带到。”

说完了话,他转身要走。

白不群忽然说道:“子空,慢点儿,别动,也别说话!”

樊子空何许人,一点就透,他没动,也没说话,这时候他听见一阵步履声从他身后传了过来,不徐不疾,相当稳。

转眼工夫,那阵步履声到了他身后,只见白不群冲他身后一哈腰,赔笑说道:“这位爷,来块炸糕吧?刚炸好的,熨嘴。”

他说他的,樊子空没听见身后有人答应,他觉出身后那人带着一阵微风擦着他身后从挑子穿过去,进了胡同。

樊子空看了那人背影一眼,个子很挺,不高不低,穿一件天青色长衫,右手袖在袖子里,看样子挺潇洒个人。

他低低说了声:“三爷,练家子!”

白不群两眼闪起寒芒,道:“九成九是谭北斗的徒弟。”

樊子空一怔道:“您怎么知道?”

白不群道:“他右手袖在袖子里,右胳膊多少有点不自在,没听傅大侠说么,谭北斗有两个徒弟不得不用左手。”

樊子空两眼一睁道:“您运气好,一大早就来了大生意。”

白不群哼哼两声,道:“站了一夜了,今儿早上也该转转运了,告诉大爷他们一声去吧,他们在这儿搭线了。”

樊子空恭应一声转身走了,他是十足的老江湖,老经验,起先步子也是不徐不疾的,直到转了拐才放步疾奔而去。

一盏热茶工夫不到,这条胡同口跟对街又来了几个做小生意的,对街有个卖布头的,有个卖鞋子,地摊儿前站着几个路人,卖布头儿的还真吆喝!

这边胡同口又添了两个人,一个摆地摊儿算卦的,一个坐在板凳上捏“江米人儿”的。

算卦的是个文士打扮的中年人,捏江米人儿的是个白头发白胡子老头儿,手艺挺不错,早起的小孩儿围了好几个,只听那算卦的自言自语说道:“还在里头?”

白不群“嗯!”了一声。

算卦的又自语道:“准知道他不会从胡同那头翻出去?”

白不群道:“不敢说,不过走了一个还有一个,只捏住了这一个,不愁这条线会断了!”

算卦的道:“准知道这个人跟他有关?”

白不群道:“八九不离十,这儿住的人咱们都清楚,一个练家子一大早跑来这儿干什么?

这个小子一只爪子不大听使唤,不正是那条龙抓坏的么?”

算卦的忽然拿起签筒摇了起来。

白不群也没再说话。

有人从胡同里出来了,一个胖老头儿,手里还提着个鸟笼子,一晃一晃的。

白不群吁了一口气,低低说道:“左边地头儿第一家的!”

算卦的道:“你真行啊,全让你摸清楚了?”

白不群倏然一笑道:“这点儿能耐都没有还行!”

胡同里陆续地又有人出来了,没多大工夫之后进出的人更多,有住家的,有挑挑儿卖菜的,甚至还有挑粪的,可就没再见那穿青衫的练子家,一直快到晌午还不见人影儿。

樊子空从对街走了过来,道:“怎么回事儿?三爷,难不成那鹰爪孙留他吃饭么?”

算卦的道:“恐怕没这么客气吧!”

白不群一双眉锋皱得老深,迟疑了一下,拿眼瞟向捏江米人儿的白胡子老头儿。

捏江米人儿的白胡子老头儿轻咳一声道:“名师出高徒,强将手下无弱兵,姓谭的教出来的果然不含糊,说不得咱们只有捏这一个了!”

白不群双眉一扬,丢下挑子转身就要进胡同。

白胡子老头儿淡然喝道:“慢着!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鲁莽了,眼前这些放在这儿不要了?你这不等于招事么,先把眼前这些清理清理再说,老十跟子空留在这儿,咱们走!”

他站起来该背的背,该提的提,转身走了。

白不群挑起挑儿跟了过去。

他俩这一走;对街卖布头儿的跟卖鞋的马上也收了摊儿,转眼工夫不到,就剩下胡同口这个算卦的了。

过了一会儿,白胡子老头儿空着手回来了,接着,白不群、卖布头儿的、卖鞋的都回来了,一个连一个地进了死胡同,最后进胡同的是算卦的跟樊子空。

算卦的卦摊儿好办,充其量一块布,一包就行了。

进胡同,往里走,靠左倒数第二家,朱红的两扇门,门口两盏大灯笼上写着个“梁”字。

白胡子老头儿四下打量了一下,道:“老十敲门去,没什么可罗嗦的,门开了就往里走,只记住别让姓梁的跑了。”

算卦的答应一声上前敲了门,刚敲了几下门就开了,开门的是个半大小伙子,看模样儿挺机伶,一见是个算卦的,他立

即说道:“我们这儿不算卦,你往别处去吧!”

说着,他就要关门。

算卦的连理都没理他,一扬指点去正点在半大小子的喉结上,半大小子连哼都没哼一声便往后倒去。

算卦的身手很利落,一步跨进去扶住了他把他轻轻地放在了门后,然后又在他腰眼上补了一指头儿。

白胡子老头儿等一拥都跟进来了,他道:“把门闩上。”

卖布老头儿的半截铁塔般大个子闩上了门,白胡子老头儿带头往里扑去。

进院子没见人,却听见上房屋有个低沉话声道:“大柱子,是谁呀?”

白胡子老头儿一挥手,身后窜出三个人去绕到了上房屋后,白胡子老头儿这才应道:“梁大领班,霍天行特来拜望。”

上房屋里“叭!”地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摔碎了,旋即布帘儿一掀,屋里出来个人,五十多岁年纪,中等身材圆胖脸儿,

唇上留着两撇小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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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他往上房屋门外一站,脸上马上堆起了笑意:“我还道是谁逗着我玩儿来的呢?果然是霍掌柜的,这几位是……”

霍天行淡然说道:“都是霍某人的把兄弟!”

小胡子“哦!”地一声笑道:“敢情霍掌柜的还有这么多位把兄弟,失敬,失敬,霍掌柜的儿位光临有什么见教?”

霍天行道:“怎么?梁大领班不让霍某兄弟进屋坐坐么?”

小胡子一抱拳道:“抱歉,拙荆不大安适,改天我一定专诚奉请。”

白不群冷笑一声道:“这倒是巧得很啊……”

霍天行立节截口说道:“不错,霍某兄弟来得真巧,霍某开过药铺,略通歧黄,正好替令正看看!”

他迈步就要走过去。

小胡子一抬手道:“不瞒霍掌柜的说,我已经另请了大夫了,就在里头,霍掌柜的好意我心领!”

白不群道:“大哥,既然这样,何必勉强,我看就站在院子里说吧!”

小胡子道:“说得是,说得是,大家都是熟人老朋友了,有什么话就请直说吧?”

霍天行微一点头道:“也好,既是这样,那我就直说了,我是来问问那件‘珍珠衫’……”

小胡子“哦!”地一声道:“原来是为那件‘珍珠衫’哪,不瞒您说,我早就预备给您送个信儿去了,可是后来您几位出了事儿,我也没敢去找诸位,诸位是知道的,这原是瞒上不瞒下的事儿,万一让上头知道了,那是要杀头的,我早年在江湖上也混过一阵子,倒不怕死,只是我还有老婆孩子,我不能不为他们想想,东西拿出了手,事儿没办成,我心里也一直很歉疚……”

霍天行道:“这么说,那件‘珍珠衫’早已不在你梁大领班手里了?”

小胡子忙道:“那当然!难道您几位还信不过我?难道我还会把它吞了不成,霍掌柜的,我姓梁的可不是那种人……”

霍天行道:“梁大领班,霍某几兄弟受人之托,卫护的是忠义,搭救的是忠义,沈姑娘更是个弱女子,事办不成还事小,东西拿出了手没了下文,却使得霍某几兄弟难向江湖同道交待……”

小胡子道:“霍掌柜的,我己把东西送到了刑部,当初我就跟霍掌柜的说过,我只管送东西,事成不成我不敢打包票……”

霍天行道:“话是不错,我也知道你梁大领班只是个中间人,我要找也不该找梁大领班你,只是东西要是让人在半路上吞了去,那就另当别论,记得这话当初我也跟梁大领班你说过……”

“不错!”小胡子一点头道:“我承认这话当初咱们说过,可是那吞东西的并不是我……”

白不群道:“我们怎么知道不是梁大领班你?”

小胡子目光一凝道:“尊驾说话怎么……霍掌柜的,这位是……”

霍天行道:“霍某的拜弟,行三,他是个直性子,说话不会拐弯儿抹角,得罪之处,还望梁大领班看我薄面!”

“好说,”小胡子面泛不悦之色,道:“梁某并不在乎这个,可是我替人卖力跑腿,不但一点好处没落着,反而蒙上这不白之冤,未免让人心里不是味儿!”

白不群手往前一伸道:“梁大领班有什么凭据,可证明你确已把那件珍珠衫送往了刑部?”

小胡子一摇头,冷然说道:“我拿不出凭据,事实上这种事我也不能伸手跟人要收条!”

白不群冷笑一声道:“好说,这是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梁大领班你就利用这条不成文的规矩把那件珍珠衫吞没了?”

小胡子勃然色变,道:“尊驾可别血口喷人,我要不是看霍掌柜的面子……”

白不群冷然说道:“怎么样?”

小胡子是个聪明人,他知道眼前是个什么样的情形,他也不过是虚张声势,如今白不群这一硬,他硬是没敢接话,转望霍天行叫道:“霍掌柜的……”

霍天行道:“梁大领班明知道那药铺掌柜不过是我的掩护,用不着再叫我霍掌柜了,关于珍珠衫的事也相当明白,梁大领班也用不着再说什么了,我姓霍的只有一句话,梁大领班你只把那件珍珠衫吐出来,我把兄弟几个马上就走路,绝不动你梁府的一草一木,要不然的话,哼,哼,梁大领班你是个聪明人,我们这些江湖亡命徒的手法你应该知道……”

小胡子道:“姓霍的!你这是要挟我?”

霍天行道:“我只是要回被你吞没的东西。”

小胡子冷笑说道:“霍天行,你要放明白点,这儿是紧挨天子脚下的京城,我是个吃公事饭的,你几个却是逃犯,我不找你们已经是天大的便宜了,胳膊别不过大腿,你要是惹翻了我姓粱的……”

霍天行道:“怎么样?”

小胡子冷笑说道:“除非你有把握不让我冲出去,要不然你几个绝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一件珍珠衫,你把兄弟的几条命,霍天行!你要明智选择啊!”

霍天行冷笑说道:“梁大领班!你的话说得最明白不过,我姓霍的也要给你个明白,我弟兄几个是来者不怕,怕者不来,话说到这儿,有本事你就往外闯吧!”

他一挥手,带着白不群跟骆家英举步逼了过去。

小胡子狞笑点头说道:“好吧!既是这样咱们就碰碰看谁硬谁软吧?”

嘴里说着话,他就要往屋里退。

布帘一掀,上房屋窜出了那半截铁塔般大个子来,两倏胳膊一圈,拦腰把小胡子抱个结实!

他抱得妙,连小胡子一及胳膊也抱住了,小胡子连人带胳膊就跟箍在一圈铁箍里,动都不能动,

还猛一整气!

小胡子大惊失色,暗一咬牙,提一口气刚要挣扎,屋里跟着又窜出司徒逸跟樊子空来,一人弯腰抓一条腿,马上把小胡子拉了起来!

小胡子心胆欲裂,一张嘴,就要死命大叫,白不群一个箭步窜了过去,手在他眼前一晃,小胡子他不叫了,两眼瞪得老圆,脸都白了!

霍天行一挥手,沉声吩咐着道:“把他抬到厢房里去!”

韩奎、司徒逸、樊子空三个人跟抬猪也似的抬着小胡子走过来进了厢房。

霍天行道:“老三!解开他的哑穴!”

白不群一掌拍出,小胡子突然惊骇开口:“姓霍的?你们……”

霍天行冷然说道:“告诉我,你的老婆孩子呢?”

小胡子道:“回娘家去了!”

霍天行道:“那最好,免得吓了你的老婆孩子。”

韩奎道:“他胡说,屋里有个女人!”

小胡子忙道:“那不是,她,她是来做客的……”

韩奎眼一瞪道:“放你娘的屁,做客会做到你床上去?”

霍天行抬手拦住了韩奎,转面望着小胡子道:“偷的!”

小胡子迟疑了一下,点点头,没说话。

霍天行倏然一笑道:“老婆刚回了娘家就又弄了一个来,你可真是个老实人儿啊?”

韩奎道:“八成儿他不惯一个人睡。”

霍天行脸色一肃,道:“梁大领班!别说你只弄进一个来,就是弄进十个八个来,那是你的私事,我们管不着,也不便管,现在咱们谈谈咱们之间的事,那件珍珠衫……”

小胡子忙道:“我还给你们!”

霍天行微一抬头道:“不!珍珠衫可以给你!”

小胡子听得一怔:“霍……霍大侠!您这话……”

连韩奎也怔了一怔道:“大哥!您怎么……珍珠衫怎么能给他?”

霍天行一摆手道:“你别插嘴,我自有主张……”

顿了顿,望着小胡子道:“只问你要不要这件珍珠衫?”

小胡子狐疑地看了霍天行一眼道:“只要霍大侠您真给,我当然要。”

霍天行淡然一笑道:“珍珠衫又不是我的,把它送出去我也不会少块肉,说什么真给不真给,再说,用珍珠衫来救珍珠衫的主人,我料那位主人也不会反对!”

小胡子脸色一变道:“霍大侠您这话什么意思?”

霍天行一双寒芒闪射的锐利目光突然凝望在小胡子脸上,道:“梁大领班!我弟兄还拿你当朋友看,你可别不识抬举,要是想要珍珠衫就爽快点儿,我们给你是拿,别人给你也是拿,官家办事你比我们清楚,他们没我们爽快,一笔赏金交到了你手里也剩不下几个了,即使原封不动,没人抽成,那也绝比不了一件珍珠衫,我说的话对不对,你可以问问你自己。”

小胡子沉默了一下,道:“既然您几位还拿我当朋友看,我姓粱的也不能做得那么绝,您几位要什么,说吧?”

霍天行倏然一笑,点头说道:“这才是!这才不愧是‘五城巡捕营’大领班的气势,请教,谭北斗那个徒弟什么时候走的?”

小胡子呆了一呆道:“您几位是怎么知道的?”

霍天行道:“这个你梁大领班就不用管了,答我问话吧!”

小胡子迟疑了一下道:“他坐了约摸半个时辰就走了,怎么?”

霍天行道:“他是来跟梁大领班你谈一桩买卖的,是吧?”

小胡子点点头道:“不错!”

霍天行道:“沈在宽的女儿沈姑娘?”

小胡子道:“不错,他很爽快,一进门就开门见山的……”

霍天行道:“他要多少?”

小胡子道:“谭北斗懂规矩,他算得也很便宜,只要两成。”

霍天行道:“先给后给?”

小胡子道:“当然是先给,人到拿钱,一手交人,一手交钱。”

霍天行道:“看样子你得先垫了?”

小胡子道:“不错!我是先垫!”

司徒逸突然说道:“万一官家多赏了呢?”

小胡子道:“多赏了归我,给少了算我吃亏!”

白不群冷冷一笑道:“以我看你只有亏吃没有便宜占!”

小胡子道:“谭北斗这个人我久仰,直隶总督衙门干那么多年,京里没一个不知道他滑的,不过他也确是个好样儿的,他的徒弟挑明了,我准吃亏没有便宜占,不过吃亏占便宜那是我的事,他照规矩要两成,愿不愿随便,京里的路不只我这一条。”

霍天行道:“来人是谭北斗的几徒弟?”

小胡子道:“他说他行二!”

霍天行道:“罗广信,他可以接谭北斗的衣敛了,谭北斗三个徒弟,就这个行二的有出息……”

顿了顿道:“在那儿交人?”

小胡子道:“说好的他把人带到我这儿来!”

霍天行道:“什么时候?”

小胡子道:“今儿晚上!”

霍天行道:“我知道是今儿晚上,白天不好办事,今儿晚上什么时候?”

小胡子道:“亥时到子时之前。”

霍天行眉锋一皱道:“这一段时候不短啊?”

小胡子道:“我也这么想,可是他有解释,他说这一阵子风声紧,‘北京城’让你们几位跟‘大漠龙’傅天豪闹得满城风雨,‘五城巡捕营’不分昼夜到处盘查,到处搜捕,尽管官家意不在他们,可是沈在宽的女儿‘五城巡捕营’的人都认识,万一那位沈姑娘在半路上让他们截了去那还事小,要是‘五城巡捕营’的人黑心往他们头上栽脏,那冤枉可就大了,所以他们不能不掩掩蔽蔽,躲躲藏藏的看准了路往这儿来,这么一来自然就没办法说个准时候了。”

霍天行点点头,道:“嗯!这倒也是理。”

白不群突然说道:“那罗广信可曾告诉你,他师徒现在在哪儿落脚么?”

小胡子摇摇头道:“谭北斗是个奸滑人,他的徒弟也不是省油灯,他怎么会告诉我这个?”

霍天行沉吟了一下,道:“梁大领班!咱们也谈笔生意怎么样?”

小胡子道:“霍大侠要跟我谈什么生意?”

霍天行道:“我们把兄弟几个躲在暗处,你别动声色,他把人送来时你把人接下,该付他多少照付他多少,然后我们把人带走,珍珠衫归你,你看怎么样?”

小胡子有点犹豫,道:“这个……”

霍天行道:“梁大领班,你要从不谈生意,我也不敢跟你提这个,既然你是个‘生意人’,你就该挑那本轻利大的生意做,你把人往上交,得的赏金绝不比那件珍珠衫多,你我之间的这笔生意包你本轻利重,净赚不赔,你又何乐而不为?”

小胡子道:“我倒不是不会挑生意,只是万一出了纰漏,这个罪名我担当不起!”

霍天行道:“出什么纰漏?”

小胡子不自在地笑笑地说道:“万一您几位人到了手密告我一状,我可吃不消!”

霍天行道:“我几个密告你什么,告你贪墨枉法,为小利纵放叛逆?”

小胡子道:“不错,这个罪名足够殊连九族的。”

霍天行淡然一笑道:“许是梁大领班你忘了,我兄弟还是官家到处缉拿的越狱逃犯,大恶叛逆,像我们这种身份能告谁啊!”

小胡子沉默了一下道:“诸位或许不能告我,可是谭北斗师徒却能使坏害我。”

韩奎道:“他害你什么?”

小胡子道:“他把人卖给了我,却久久不见我往官里交,奸滑如谭北斗者,还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霍天行淡然一笑道:“我不能不承认谭北斗确有可能使这个坏,可是我要告诉你,他师徒不会再有任何使坏的机会了?”

小胡子神情一震道:“难不成您几位要……”

霍天行灰眉双耸,缓缓说道:“谭北斗师徒的罪过太大了,神人共愤,天地难容。”

小胡子道:“您几位有把握么?”

霍天行倏然一笑道:“梁大领班!你高看谭北斗师徒,低看我把兄弟了!”

小胡子道:“这个你梁大领班放心,我兄弟自有办法找到其他的,即或我兄弟只拦住他那行二的徒弟一个,谭北斗也不会为梁大领班你,一个不关他痛痒的人不要他心爱的好徒弟!”

小胡子没说话,显然他是心动了,过了一会儿,他一点头道:“好吧!谁叫我贪图那件珍珠衫?我豁出去了,霍大侠要我怎么做?”

霍天行道:“我刚说过,你别动声色,把人接下,该付他多少照付他多少,你只把人接到手,剩下的就是我兄弟的事了。”

白不群冷然接着说道:“梁大领班!咱们丑话说在前头,我们几兄弟都是在江湖上混过多少年的,除非你有十分把握,你最好别跟我们耍花枪,要不然那可没你什么好处!”

小胡子道:“尊驾放心!,我这个人向来说一句算一句,何况这件事里还有我这么大好处!好在您几位都在这儿,尽可以监视着我就是!”

霍天行含笑接道:“那是少不了的,咱们先小人后君子……”

顿了顿道:“老十,你跟子空赔着梁大领班到上房去。”

韩奎一听这话,当即就松子小胡子。

司徒逸潇洒一摆手,道:“梁大领班!您请吧!”

小胡子一句话没再多说,迈步走了出去。

司徒逸、樊子空双双跟了出去!一左一右把小胡子夹在了中间。

白不群看了小胡子背影一眼,道:“大哥!这家伙奸滑不下谭北斗,您得防着他黑着良心来个统吃?”

霍天行淡然一笑道:“这个我已经想到了,对这种人用不着讲仁义,我也想统吃,只是究竟是谁统吃,那要看谁的本事大了,记住!到时候你跟你二哥埋伏在东厢房,子空跟老十埋伏西厢房,上房屋有我,老五等人进来后绕到大门断他们后路,现在老五到大门口去一趟,把那后生提过来!”

转眼工夫他提着那半大小子走了进来,半大小子个子不小,可是现在韩奎提着他就跟老鹰捉小鸡一样。

他把半大小子往炕上一放,霍天行道:“到时候还得烦他开门,老三解开他的穴道好好儿开导开导他,别吓着他,也别得罪他,我到上房看看去!”

他迈步走出了厢房!

口 口 口

把兄弟几个午饭、晚饭都是在小胡子家吃的,饭是骆家英做的,别看他是个大男人,几样小菜做的还真不赖!

那半大小子经过白不群能说善道的开导,再加上半天工夫的相处,已经跟几个人混得很熟了。

孩子毕竟是孩子,没那么多心眼儿,谁对他好他就跟谁近,这是一定的。

上灯之后,霍天行为防谭北斗的人早到,一声令下各就各位,除了上房屋亮着灯之外,其他的地方都是漆黑的,折腾了一天一夜,把兄弟几个正好趁这机会歇息歇息!

时间慢慢地从眼前溜过,夜色越来越浓。

把兄弟几个就这么耐心的等着!

口 口 口

今天晚上是弯上弦月,月色虽然昏暗,可是隐隐约约地还可以看见事物。

傅天豪乔妆改扮,他居然无巧不巧地也打扮成一个算卦的,一身黑色长衫,一张腊黄脸,看上去都快四十了。

没别的,只有这种行业行头少,只弄块布上头写几个字一挑就行了,其他的好凑合。

他从昨儿晚上一直转到如今,除了找个地方坐下来吃点东西之外,一直就没停过,东西南北城的大街小胡同他都转遍了,不但没有一点收获,便连霍天行几兄弟也没见着,当然,他也知道,霍天行兄弟现已经乔妆改扮,不是那么容易,一眼就能认出来的,他也经过乔妆改扮,同样的道理,霍天行几兄弟也没那么容易一眼就能认出他来,即使是走了个对面,也不见得“认识”!

他知道沈书玉一旦落进官家之手,那种后果严重到什么程度,转了一天半夜还没有一点收获,他可是真急了。

他打算再到那条死胡同口看看卖炸糕的白不群去,或许白不群那方面已经等着了也说不定!

他把希望寄托在霍天行几兄弟身上,脚下放得很快,刚走出一条胡同,身左过来两个人跟他来个擦身而过,两下里差点儿没撞在一起!

傅天豪连忙收步,那两个人带着一阵风走了过去!

交错而过那一刹那间,傅天豪看见了那两张脸,他为之微微一怔!

那两张脸,壮壮的个子,加上那一身独特的黑衣,这两个人他认识,至少他见过。

是当日到车队去接“红娘子”的那两个,“鹰王”的护卫。

这两位走得好匆忙,好快!一转眼工夫便出了十丈外,当真是够莽的!

傅天豪摇摇头刚要走,心里忽然为之一动。

别的不看,只看这匆忙步履就知道这两位一定有事,什么大不了的事这么急,什么事使得这两位远离“鹰王府”往城门方面走!

傅天豪心里一连跳了好几跳,他宁可信其有,不能信其无,他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突然!他倒转身跟了过去!

他远远缀在那两位身后,保持个近十丈距离,始终不即不离!

那两位,顺着大街往西走,快到城门口的时候忽然拐进了一条小胡同里,傅天豪加快步履跟了过去。

他进了小胡同,那两位已然到了胡同那头,停也没停地又往南拐去!

傅天豪到了那两位适才拐弯处,眼前另是一条小胡同,进胡同五六丈处停着一辆单套高蓬黑马车,车辕上坐的有人,那两位跳上马车之后那赶车的立即赶动马车顺着胡同往南驰去!

出来不坐马车却在南城这条小黑胡同里预先停放着一辆马车等他俩,这是为什么?要干什么去?

傅天豪心头猛跳,咬了咬牙把算卦的行头往胡同边墙根儿下一扔,从身后一个布襄里取出他那把长剑来,放步追了过去!

马车当然比刚才那两位步行来得快,傅天豪把身形尽量贴近墙边暗隅里在后头疾追,没多大工夫之后,前头的马车突然停下了,停车处是南城根儿那远离住家的一片树林前!

马车刚刚停稳,那两位中的一位从马车里拿出一盏风灯来点上,然后站在车辕上高高举起在空中绕动了三下。

看样子像是在跟什么人连络。

傅天豪忍不住心头又是一阵猛跳,他听得清清楚楚,就在这时候,一阵得得蹄声跟一阵辘辘车声传人了耳中,是从离“鹰王府”这两位停车处西南方约摸三四十丈外另一片树林里传过来的。

傅天豪循声望去,只见西南方三四十丈外驰出了一辆单套马车,往这边驰了近来,离得大远,看不清车辕上那赶车的长得什么样儿?

这辆马车一出现,“鹰王府”的那两位立即跳下了自己的马车,面对驰来的那辆马车并眉站立。

那辆马车来势极快,转眼工夫已到逝前现在傅天豪可以看清车辕上那个赶车的了,他看得一怔。

那是个面貌陌生的年轻轻小伙子,十几廿岁年纪,穿一身粗布裤褂儿,那神态,那模样儿,一看就知道是个干惯了车马活儿的,绝不是江湖上的练家子,也绝可能是谭北斗一伙儿的!

就在这时候,他听见那小伙子开口说了话:“你们要的东西就在我车里,你们自己过来搬吧,我跟他们说好了的,我只管把东西送到这儿,不管搬东西。”

陡听“鹰王府”的两个护卫问道:“姓谭的他们人呢?”

“没来!”小伙子道:“他们说你们要的是东西,东西给你们送到就行了,他们来不来人不要紧。”

傅天豪一听这两句话,刹时就明白了。

那小伙子身后马车装的一定是沈书玉姑娘。

谭北斗的确老奸巨滑,算高一着,他知道“燕云十三侠”熟那几条门路,也料定“燕云十三侠”会把守那几条路等他,所以他根本不走那几条路,绕大弯儿把沈书玉送交鹰王胜奎,这一着确实让人做梦也想不到。

把人交给鹰王胜奎有两个好处,第一,让人想不到没法拦截。

第二,让人没办法救,试问眼下这些人哪一个敢惹鹰王胜奎,即使有个胆大如他“大漠龙”的敢救,那“大漠龙”傅天豪他就得罪了鹰王胜奎,拔了虎须,鹰王能忍这个?不能忍,一怒之下就非找“大漠龙”不可,谭北斗他固然不是“大漠龙”的对手,一旦鹰王亲自出马找上了“大漠龙”,那鹿死谁手就很难说了,这叫坐山观虎斗,又叫借刀杀人。

谭北斗这一着高,不但高,而且毒、狠!傅天豪他碰不上,沈书玉落进鹰王之手,傅天豪他得碰碰鹰王,傅天豪万一碰上了,那么沈书玉跟鹰王胜奎这两个人,傅天豪他势必得舍一个,而且十之九九他仍必得碰碰鹰王胜奎。

这一着怎不高?怎不毒?怎不狠?

小伙子是临时雇来的,并不是谭北斗一伙,听他的口气,似乎他不知情!

或许他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不管他知情不知情,他都是个丝毫不关痛痒的人,他来了,谭北斗师徒等人没见影儿,即或傅天豪碰上了这件事,救去了沈书玉,但却仍拿谭北斗他师徒等人莫可奈何。

谁敢说谭北斗这一着不高明?

傅天豪尽管恨透了谭北斗,极端卑视他的为人,可是对他的心智却不能不暗暗叹服。

他是还不知道谭北斗将计就计那一着“声东击西”、“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以那个,“五城巡捕营”的粱姓大领班为饵,害得霍天行把兄弟几个在那儿枯坐苦等,否则他更会佩服谭北斗的心智。

只见“鹰王府”的那两个护卫大步走向了小伙子的马车掀开车帘看了一眼,然后先后登上小伙子的马车,很快地从小伙于的马车里架出个人来,一位姑娘,可不正是沈书玉?

沈书玉是沈书玉,但沈书玉却跟睡着了似的,似乎是让人制了穴道!

沈书玉一被架下车,小伙子怔了一怔道:“怎么会是个人?”旋即他脸上变了色,二话没说,旋转马头赶着马车飞驰而去!

不是奔向西南方三四十丈外那片树林,而是驰向正西,傅天豪看见他车后挂了个水桶,上头写着两个字,却看不清楚是什么字?

他要看清那两个字写的是什么?要不然他没办法找谭北斗师徒,而且眼前也已经到了他该现身的时候了。

他可以暗地里想办法救下沉书玉,这样或可避免招碰“鹰王”胜奎,但是他不愿意这么做,一句话,为了救沈书玉他不惜惹碰任何人。

他腾身窜了过去,小伙子的车再快,可是不及他的身法快,他看见车后水桶上那两个字了,那两个字是“董记”!

他记下了!

这时候“鹰王府”的两名护卫一见有人扑过来,连忙把沈书玉架上马车,一个护住了马车,一个离马车丈余,面对着傅天豪,从腰里抽出一根钢丝鞭。

小伙子的马车驰远了傅天豪缓缓转过了身,一双目光落在面对着他手提钢丝鞭的那名护卫脸上。

那名护卫目光炯炯望着傅天豪,先开了口;“阁下是……”

傅天豪淡然一笑道:“不敢当,阁下是‘鹰王府’的护卫?”

那护卫一点头,淡笑道:“不错!阁下认识我们哥儿俩?”

傅天豪道:“我见过两位!”

那名护卫面泛诧异之色道:“阁下见过我们哥儿俩?在什么地方?”

傅天豪道;“长城外,骆三那车队里!”

那名护卫想了想,随即摇了摇头道:“抱歉!我不记得……”

傅天豪道:“两位是去接凌姑娘的,当时凌姑娘被大鹰爪谭北斗关在囚车里,我走,两位来,咱们只打了个照面!”

那名护卫想起来了一怔,脸色变了一变道:“你是‘大漠龙’?”

傅天豪微一点头道:“不错,傅天豪!”

那名护卫深深地看了傅天豪一眼,道:“你真是‘大漠龙’傅天豪?”

傅天豪抬手从脸下揭下一张其薄如纸的人皮面具揣入了怀中。

那名护卫确也豪道,两眼一睁,倏然一笑道:“错不了了,这才是‘大漠龙’!”

扭过头去望着护车那位叫道:“阿琦!咱们哥儿俩终于碰上纵横大漠,威震江湖的这条龙了!”

“是啊!”护车的阿琦一咬嘴唇道:“当日失之交臂,我气得恨不得揍谁一顿。”

面对着传天豪的这位冲傅天豪一抱拳道:“傅爷!我叫阿善,我们哥儿俩跟我们王爷一样,对您是仰慕巳久,今儿晚上能在这南城根儿碰上您,我们哥儿俩的造化不小,我们哥儿俩知道您是来干什么的,不错!那位沈姑娘就在车里,我们哥儿俩虽然明知道不是您的对手,可是职责所在,我们哥儿俩不得不全力护车,也就是说您要想带走沈姑娘,非得让我们哥儿俩丢盔弃甲不可,我们哥儿俩只希望跟您亲近,不愿意跟您动手打架,可是没办法……”

这番话听得傅天豪不禁暗暗点头,他由衷地道:“鹰王爷是位气吞河岳的英雄虎将,他的护卫也是个个让人乐于亲近的豪迈俊杰,我也不愿意跟二位动手,可是我却知道不动手我带不走沈姑娘,说不得只有跟二位讨教几招了……”

阿善道:“好说!是我们哥儿俩跟您讨教。”

傅天豪道:“阁下不要客气,鹰王爷一身绝艺,马上马下万人难敌,我一向佩服……”

顿了顿道:“在没动手之前!我想请教二位几句,不知道二位能不能据实相告。”

阿善道:“您客气,我们哥儿俩不敢当,想问什么您问就是,我们哥儿俩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傅天豪对眼前这两位不禁大生好感,当即一抱拳道:“我在这儿先谢谢两位,我想知道谭北斗师徒是跟哪位接的头……”

阿善道:“跟我们福总管福明,我们总管跟诸霸天是朋友,可巧谭北斗也认识诸霸天!”

傅天豪道:“谭北斗师徒把沈姑娘献给鹰王,不知道有没有条件?”

阿善道:“您是说……”

傅天豪道:“我是说谭北斗有没有跟鹰王爷要什么好处?”

阿善“哦!”地一声道:“这倒没有,听我们总管说,谭北斗当日得罪过凌姑娘,他这是将功折罪。”

傅天豪淡然一笑道:“我原就知道他不敢跟鹰王爷伸手,请阁下答我最后一问,阁下可知道谭北斗师徒现在何处?”

阿善摇头说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们总管告诉我们哥儿俩,今儿晚上这时候到这儿来,只点上灯晃三晃就有人把沈姑娘交给我们哥儿俩带回去,我们哥儿俩原以为交人的是谭北斗师徒,却不料他们雇来一个半大小子!”

傅天豪情知这是不折不扣的实话,当即点点头道:“再谢谢二位,现在我要跟二位讨教了,请二位准备一下。”

阿善掂了掂手里的钢丝鞭,含笑说道:“我们哥儿俩没带剑,只有这根钢丝鞭……”

傅天豪道:“二位放心!我也剑不出鞘。”

他举步逼了过来!

阿善一抱拳道:“多谢傅爷让我们哥儿俩,有件事我们哥儿俩不想瞒您,听我们总管说沈姑娘交过来的时候所以昏迷不醒是中了一种特制的迷药,药是谭北斗师徒下的,他已经把解药给了我们总管,我们总管也已经把解药呈给了我们王爷,据谭北斗说,这是防人半途救走沈姑娘,这样就是有人在半途救走了沈姑娘也没用,解药只有我们手里那一颗!”

傅天豪呆了一呆,道:“谭北斗的确高明,看来我是非见见鹰王爷不可了,那好!我要是能带走沈姑娘,还请二位代我转奉鹰王爷,三天之内我当赴鹰王府向鹰王爷求取解药!”

说话间他已逼近阿善一丈之内。

阿善忽然一抬手道:“傅爷您请等一等!”

傅天豪立即停了步,道:“阁下有什么见教!”

阿善皱了皱眉,迟疑了一下道:“您能不能别到府里去见我们王爷?”

傅天豪道:“阁下刚才说过,那解药只有鹰王爷手里有一颗!”

阿善道:“我知道,我是说您别去……我这么说吧,解药您是非要到手不可,而我们王爷是个刚正不阿的人,他一直想见您,可是那是他私人对您的仰慕,事实上您劫持九门提督,夜闯‘五城巡捕营’救走重犯,已经是闹得满城风雨了,他绝不会放过您,而您跟我们王爷都是我们哥儿几个所敬重的人,俗话说两虎争闹必有一伤,您二位之中无论伤了哪一个……”

傅天豪听得热血上涌,一阵激动,忍不住截口说道:“阁下的意思我明白了,我感激,一介江湖草莽能得几位那么看重,我也深深荣宠,可是我没有别的办法拿到那颗解药……”

阿善忙道:“办法我倒是有一个,要不然我不敢拦您,您不是认识凌姑娘么?凌姑娘当初也救过沈姑娘,如今凌姑娘已不在‘鹰王府’了,您可以找她……”

傅天豪听得一怔,道:“怎么?凌姑娘已经不在‘鹰王府’了?”

阿善道:“是的!凌姑娘离开‘鹰王府’已经两三天了!”

傅天豪一头雾水地讶然说道:“这是为什么?凌姑娘不是……”

阿善不自在地笑了笑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王爷不说,我们也没敢问。”

傅天豪打算想想凌红为什么突然离开“鹰王府”,可是眼前又没这么多工夫,他沉默了一下道:“阁下让我找凌姑娘是……”

阿善道:“您可以托凌姑娘跟我们王爷要那颗解药去,只要凌姑娘开口我想我们王爷一定会给!”

傅天豪淡然一笑道:“阁下这番好意我很感激,只是阁下恐怕错了,鹰王爷是个公私分明的人,正如阁下刚才所说,鹰王爷他刚正不阿,我敢说他绝不会把解药给凌姑娘,再说,这是我的事,我也不愿意去麻烦凌姑娘……”

阿善还待再说。

傅天豪一扬手中长剑道:“阁下不必再说什么了,好意我心领,也会永远记住京里有二位这么两个朋友,现在我要出手了,阁下请留神接招吧!”

他脚下跨步,同时把手中长剑带鞘斜斜挥了出去。

阿善浓眉一耸道:“那我就什么也不说了,傅爷也请留神接招,”

他掌中钢丝鞭一抖,直迎傅天豪那带鞘的长剑。

傅天豪的掌中长剑是硬的,阿善手里的钢丝鞭是软的,不但可以抖直前点,而且可以放柔缠绕对手的兵刃,要是单以手里的家伙来说,阿善是占了大便宜,尤其是在傅天豪剑不出鞘的情形下!

转眼工夫间两个人已互换五招。

傅天豪对眼前这两位心生好感,手上不免松了些。

而阿善掌中—根钢丝鞭却全力施为,丝毫不敢大意,钢丝鞭忽直忽软!时伸时缩,直如灵蛇飞舞,甚见造诣,极具威力。

第八招上,阿善使了一招险着,他走中宫,踏洪门,钢丝鞭抖得笔直,鞭头上那颗圆圆的钢球直点傅天豪一处大穴。

傅天豪却不能永远这么让下去而且他也不愿把时间拖得太久,因为还有一个护车的阿琦那一关!

他没拒敌,容阿善欺进中宫,也容阿善的钢丝鞭鞭头沾上了衣衫,可就在阿善钢丝鞭鞭头沾衣那一刹那间,他身躯旋风般疾转,人已到了阿善右侧,然后带鞘的长剑闪电递出,在阿善的右腕上轻轻敲了一下!

阿善的手臂一震,钢丝鞭跟着落了地,傅天豪却收剑一连退了三步一抱拳道:“阁下,承让!”

阿善咧嘴一笑,道:“行了傅爷!您别躁我了,不是您让我,我早撒家伙了,我并不冤,不但不冤还大光彩,我阿善跟‘大漠龙’动过手,从今后我有得夸耀的了。”

拾起钢丝鞭扭头叫道:“阿琦,该你了!”

阿琦跳下了车辕,一阵风般到了跟前,一抱拳道:“傅爷!您急着要带走沈姑娘,我们哥儿俩也急着要把空车赶回去!咱们都急,我就不客气了,我没带家伙,空手跟您讨教几招。”

话落人到,一拳直接过去,这一拳势疾力猛,虎虎生风,看样子一拳能捣塌一堵墙。

傅天豪明白,这位阿琦一定长于拳脚,他一连躲了三拳两掌!

事实上他没料错,阿琦一招比一招快,一招比一招猛,拳掌之间带起劲风忽忽作响。

第六招,阿琦一拳由肋下捣出,同时左掌蓄劲,遥遥指向傅天豪右肩。

傅天豪看得明白,阿琦这一拳可虚可实,那蓄劲未发的左掌才是结结实实的一招辣着!

他微微一笑,挺右掌迎向阿琦的斗大拳头,果然!当拳掌将接时,阿琦忽然变拳为掌,飞快地抓住了傅天豪的右腕,接着,左掌闪电跟到一下抓住了傅天豪的右肩,两腿一分,腰往下一挫,硬是蒙古摔角的势子,敢情他要捧傅天豪。

傅天豪倏然而笑,右肩一塌,阿琦的左掌应势滑落,他右手只一翻却反扣了阿琦的腕脉!

振腕抑阿琦往后一拉,下头右腿一伸,阿琦一个踉跄要往下爬,可是傅天豪右手没松,阿琦他总算没爬下去,直等到阿琦站稳了,他才松手退步,一笑说道:“阁下,你好俊的蒙古摔角!”

阿琦脸一红道:“您躁我躁得更厉害,行了,从今后我也有得夸耀的了,傅爷!您什么都不用说了,请带人吧!”

他抱拳欠身,往后退去!

傅天豪感激地看二人一眼,一抱拳道:“二位可以拼死护车,但是二位并没有那么做,二位的盛情高义我记下了,我不再多说什么了,就此别过。”

他迈步就要登车。

阿善突然伸手一拦道:“傅爷!让我问您一句,您是往里去!还是往外去?”

傅天豪道:“我往里去!怎么?”

阿善道:“往外去还好!往里去您带着个昏迷中的沈姑娘恐怕不大方便,反正您是要惹我们王爷的,何不多惹一样?”

傅天豪道:“阁下是说……”

阿善指指马车道:“我们哥儿俩把马车送给您,车是‘鹰王府’的,包您横冲直撞没人敢拦,不过我们哥儿俩回去得说是您抢去的!”

傅天豪又是一阵激动,道:“二位的情太盛,义主高了,我心领,固然赶着‘鹰王府’的车没人敢拦,可是那太惹眼了,暂时我还不能让人知道我上哪儿去!在哪儿落脚,这一点二位当能体谅!”

阿善怔一怔,点了点头,道:“您说得是,这一点我倒没想到,那我们哥儿俩只有把车赶回去了,您请吧!”

傅天豪一抱拳纵身跃上马车,抱起沈书玉腾身又起,破空掠去!

望着傅天豪抱着沈书玉行空天马般破空而去,阿善不禁叹道:“真不愧是条龙,阿琦!

你说咱们哥儿俩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阿琦道:“只有赶着空车回去,实情实禀!实话实说。”

阿善道:“我不是说这,我是说三天之内他要找王爷要解药这回事儿!”

阿琦道:“这回事儿怎么了,难道凭咱们哥儿俩还能拦住这场龙争虎斗不成?”

阿善道:“咱们哥儿俩固然拦不了,可是凌姑娘一定拦得了。”

阿琦道:“可是他不愿意去找凌姑娘……”

阿善道:“他不愿意去找,咱们能不能去找?”

阿琦为之一怔!旋即叫道:“对!对呀,不赖,阿善,我一向看你是木头脑袋,没想到在这节骨眼儿上你能想出这么一个好主意,我可真是戴了木头眼镜——瞧不透啊,走吧!善爷,还等什么。”

两个人对望哈哈一笑,飞身跃上马车,一声“走!”马车飞驰而去。

傅天豪抱看沈书玉专找黑胡同走,抱着个人他不能在大街上大摇大摆,眼下风声仍紧,四城遍官家侦骑,那太惹眼!

在京里待了这度多日子,大部份的路他都熟了,没多大工夫他已找到了秦婉贞家,他没走大门,从墙上翻了进去?

秦婉贞、诸亚男跟小玲都在上房,一天一夜,三个人没一个不但心的。

小玲眼尖,头一个看见了傅天豪,她急叫道:“傅爷回来了!”

她这一叫,秦婉贞跟诸亚男也看见了,两个人一喜忙站了起来!

傅天豪抱看沈书玉进了屋。

秦婉贞忙道:“把沈姑娘抱进来吧?”

她走过去掀起了自己屋的门帘。

傅天豪把沈书王抱进了秦婉贞的卧房,放在了秦婉贞的牙床上,秦婉贞顺手拉开被子给沈书玉盖上。

诸亚男忍不住问道:“你在哪儿截下书玉姐的?”

傅天豪当即把经过情形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诸亚男瞪大了一双美目,道:“哎呀。这么说你不是要找鹰王了……”

傅天豪淡然说道:“谭北斗的本意就是要我跟鹰王碰碰。”

诸亚男咬了牙,道:“好阴好毒的东西,自己不是人家的对手,也不敢面对面的跟人斗,却……谭北斗这老东西真该死,简直该把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目光忽然一凝,忧心忡忡地道:“你……你有把握么?”

傅天豪摇摇头道:“久仰鹰王胜奎一身绝艺,勇猛无伦,马上马下万人难敌,为当代第一虎将,往跟前一站,神威就能慑人三分,曾使叛敌闻名丧胆,没照面,我怎敢说有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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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诸亚男脸色泛了白,道:“那,都怎么办?”

傅天豪淡然一笑道:“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没有把握胜过他!他也未必有把握胜过我,即使我能胜过他,我自问我不会伤他,即便他能胜过我.相信他也不会伤我,充其量他会把我送交‘九门提督’衙门判个罪……”

诸亚男道:“那不就糟了么?‘九门提督’岂会轻饶了你?”

傅天豪道:“我只不过这么说说,他未必能把我摆倒!”

诸亚男神色凝重的道:“凡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万一……”

傅天豪淡然一笑道:“真要那样,那也只好认了,败在鹰王手下,那也不算丢人!”

诸亚男道:“可是你……”

秦婉贞突然开门说道:“妹妹!别尽往坏处想好么?怎见得他就不能挫败鹰王要得解药,怎见得他非去找鹰王要解药不可?”

诸亚男美目一睁道:“对,找谭北斗,药既是他下的,他一定还有……”

傅天豪摇头说道:“谭北斗不是这么傻的人,他既然安排了这么一着,非让我跟鹰王碰头不可,他就绝不会在他那儿给我留一条活路!”

秦婉贞道:“不一定找他呀,难道世上就没有能解这种迷药的人了……”

傅天豪淡然一笑道:“姑娘不是江湖人不知道,江湖上有许多被称为独门的东西,既称独门,别人又怎么会?即使有别人会,一时半会儿也不一定能找得到,要是十天半月之内能找到那还好,要是一年半载找不到,沈姑娘总不能就这么昏迷个一年半载!”

秦婉贞呆了一呆,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事实上傅天豪说的是实情实话,既称独门的东西,别人不可能会,即使有人会,世界辽阔,人海茫茫,一时半会儿上哪儿去找能解这种迷药的人去!

诸亚男生长在江湖人家,她知道这是实情,可是她总不放心让傅天豪去找鹰王,为讨取那一颗解药而展开一场龙争虎斗,她香唇启动,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傅天豪已然说道:“亚男!你不必再说什么了,这件事你应该看得很清楚,我既然已经救回沈姑娘惹了鹰王,就是我不去讨取那颗解药,鹰王他也不会放过我的,你说是不是?”

谭北斗这一着,高就高在这儿,厉害也就厉害在这儿!

诸亚男沉默了一下,她低下了头,可是旋即她又抬起了头,道:“我知道,这件事我看得很清楚,谭北斗阴就阴在这儿,狠就狠在这儿,可是我怎么能放心让你去……”

傅天豪伸手抚上她的香肩,轻轻地拍了拍道:“亚男!别再说什么了,除非我不管沈姑娘,我既然把她救了回来,就应该有勇气面对鹰王胜奎,再说这也是躲不掉的,你我都是江湖人,你该知道,江湖人过的就是刀口舐血的生涯,有哪一个能够例外?你出身江湖人家,也即将成为一个江湖人的妻子,你应该能习惯这些,对不?”

诸亚男低下了头,道:“我从来没有这么担心害怕过……”

傅天豪道:“做为一个江湖人的妻子,担心害怕那是难免,也可能一辈子生活在担心害怕的日子里,可是你要学着去面对它,去习惯它!”

诸亚男没再说话,一颗乌云螓首垂得很低!

秦婉贞忽然说道:“你累了一天一夜了,你躺会儿吧,我给你做些吃的去。”

傅天豪微一摇头道:“不了!我不怎么累,也不怎么饿,我得赶去告诉白三侠一声去!

免得他几位还在各处枯守,我的事儿这么劳累人家我已经很不安了,我这就去,你们歇着吧!”

他说走就走,抓起桌上的剑就要转身。

诸亚男忙道:“天豪!等等!”

傅天豪道:“怎么?”

诸亚男欲言又止,终于道:“你今儿晚上不会到‘鹰王府’去吧!”

情爱两字是微妙的,它的力量也无可伦比,女儿家也是那么怪!要是她对那个人没情爱,她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可是一旦她对那个人有了情爱,她随时随地都会关心他。

傅天豪倏然一笑,摇头说道:“你放心!今儿晚上我不会去,今儿晚上怎么能去,鹰王是我生平唯一劲敌,我岂敢掉以轻心,我一定得好好歇息歇息,养足了精神之后再去找他,疲兵应战那是大不智,对不!安心睡吧,我跟白三侠几位碰过头之后还要跟他几位一块儿去找谭北斗,这件事办完之后我会马上赶回来,我跟鹰王订了三天之约,我也不敢歇误,睡吧!”

话落!他没容诸亚男再说话!一步跨出上房便腾身而起!

诸亚男站在那儿呆呆的,没动!也没说话!

秦婉贞娇靥上掠过一丝异样神情,过来轻轻拍了拍她柔声说道:“妹妹!他是个顶天立地的奇男子,侠行惊天地而泣鬼神,老天爷不会亏待他的,走吧!咱们去睡吧!”

诸亚男低下了头!

“谢谢姐姐!只要他能平安,我愿减十年阳寿。”

秦婉贞悚然动容,道:“妹妹!抬头三尺有神明,你这句话来往的神明能听得见的!”

诸亚男抬起了头,两眼望着门外的夜空,眸子里包含得好多好多,有一点最清晰,那是虔诚的祈求!

傅天豪到了一条胡同口,那条死胡同就在对街,可是他站在这条胡同口的暗影里没再往前走!

因为他看见对街那条死胡同口站的有人,七八个人,他不一定见过这七八个人,可是这七八个人的衣着打扮他很熟,只一眼他就能认出,那是“五城巡捕营”的人。

那七八个人之中,有四个人手里端着火器,另几个手里则提着腰刀,站在胡同口不住地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有一个像是带头的,他左指指,右指指,傅天豪前迈一步往左右看了看,左边跟右边都有几条人影窜上民房一闪便没入了屋顶夜色中。

然后,那七八个留下两个站在胡同口,其他的很快地窜进了胡同里。

傅天豪心里转了一转,接着震动了一下,他心里飞快地闪过了几个意念!

谭北斗绕大圈子把沈书玉交给鹰王胜奎,一方面固然是为了害他,另一方面很明显地也是因为谭北斗知道了“燕云十三侠”的行动。

谭北斗既能害他,当然也能害“燕云十三侠”,只因为“燕云十三侠”跟他傅大豪是朋友,是并肩作战的伙伴!

谭北斗既然知道了霍天行等的行动,既然也可能害霍天行兄弟,他当然也能在这边虚晃一枪引住霍天行兄弟,然后来个密告,让“五城巡捕营”的人围住这条胡同,来个一网打尽!

对!是这么回事,一定是这么回事。

眼下!白不群已不在那条胡同门了,“五城巡捕营”的人既然由四面八方向胡同里逼近,白不群兄弟几个九成九是在那条胡同里!

可是,苦的是他不知道霍天行兄弟究竟是在胡同里的哪一家?

“五城巡捕营”的人已经进去了,他不能再耽误了,救人如救火,这种事也跟下棋一样,迟一步便会全盘受制。

他探怀摸出那张人皮面具戴在了脸上,就在这时候,他看见两个人进肩低头,顺着街那边走进了那条死胡同口,他一眼便认出那两个人是大虎、二虎,他的心马上就提了起来,他心里暗道:亏你两个跟随“燕云十三伙”那么多年,胡同口明明站着两个人,怎么连这种情势都看不出,还低着头往近处走,往罗网里钻。

他可是真急了,就打算扑过去,可是就在这当儿,大虎、二虎己走近了对街胡同口,突然双双一个转身,那两个“五城巡捕营”的人己捂着肚子爬了下去。

原来是这么同事,他怔了一怔提一口气窜了过去,同时口中低低说道:“大虎!二虎!

别忙!”

大虎跟二虎放倒了那两个就要进胡同,一听这话立即转身望了过来!

傅天豪已然到了胡同口,接着说道:“我是傅天豪!快把这两个拖进暗影里去!”

大虎、二虎手脚还真利落,一人一脚把那两个踢进胡同口暗影里,大虎急道:“傅爷!

您来得正好,几位老人家陷在里头被围困了,他们还不知道!”

傅天豪心往下一沉道:“果然被我料中了,他几位在哪一家?”

二虎往里一指道:“靠左倒数第二家。”

傅天豪一咬牙道:“我进去!你们俩留在外头接应,小心自己,别让他们发觉!”

他腾身窜上屋面往里扑去。

掠过两个屋背,他看见了,倒数第二家里有灯光,四周几处屋面上爬的都有人,至少有十几个。

同时他也看见适才由胡同口进去的那几个,已然到了倒数第二家的门口!

情势危急了,他往下一蹲,揭起几块瓦抖手打了出去,几声闷哼,几声哗喇,接着砰然几声,左边屋面上四个“五城巡捕营”的滚了下去。

倒数第二家的灯灭了。

屋上也乱了,四面八方冒起了几个黑影四下搜寻。

已然到了倒数第二家门口那几个也全怔住了。

傅天豪抖手又是几片瓦打了出去,四面八方刚站起的那几个大叫一声纷纷往后栽去!

只听正前方十几丈外一处屋脊后响起一声大叫:“他们有埋伏,大伙儿留神,三班的留在上头对付埋伏,其他的跟我下去拿人!”

一条黑影当先从那处屋脊后冒起,贴着屋脊只一翻便往下落去!

接着,七八十来条黑影从四面八方以同样的身法往下落去!

远的太远打不到,傅天豪找上了几个近的,抖手又是几片瓦,几声大叫,近处的几个本是往下跳的,这一来变成往下摔了,一个连一个掉得结实!

傅天豪打出这几片瓦之后跟着站了起来,叫道:“霍老!你们被围上了,小心!”

他这站起来一叫,立即暴露了身形,只听有人喊了几声:“在那儿!在那儿!”

紧接着一个冰冷话声闪电般由远而近!

“我看还是你自己小心点儿吧!”

一阵衣袂飘风声,还有一阵金刃破风声到了傅天豪身后!

傅天豪身后像长了眼,身子往下一蹲,带鞘的长剑往后一递,一个“五城巡捕营”的滚了下去,

一声,听得清清楚楚!

紧接着又扑过来一个,是由正面扑来的,脚一落瓦面,一个大刀花卷向傅天豪。

傅天豪侧身让过这力猛势疾的一刀,一抬腿,这一个整个人高瓦面飞起往下落去。

这时候傅天豪已听见下面接上了手,他振声叫道:“霍老!他们人多,而且有火器,不可恋战,往外冲,有我接应!”

忽听霍天行在下头一声沉喝:“住手,你们还要不要你们这位大领班了?”

随听一声冷笑,屋面上有人冰冷接口说道:“好教你们知道,我们要顾粱大领班也不会往这儿来了,提督大人有话,不惜任何死伤也要把你们一网打尽!”

霍天行怒喝一声说道:“那好!既是这样你们就来吧!”

马上,下头又拼上了。

霍天行跟那人说话的这段时间,屋面上也有着一瞬间的静寂,同样的,下头一拼上之后,马上也就有人扑向了傅天豪,两个!一左一右,疾若鹰隼。

傅天豪已从适才那人的一句话中听出“九门提督”善铭擒人的决心,否则他不会不惜任何死伤!

眼下的情势很明显,除了拼以外别无他途,拼就得伤人,傅天豪长剑出了鞘,他斜斜挥出一剑迎向扑来的两倏黑影,剑到半途,他突然翻腕一撩,剑锋立即走偏,右边一个右肋中剑,惨呼一声摔了下去!

傅天豪的剑招迅捷如电,他连顿都没顿一下,回手抖剑又向左边那一个攻了过去。

左边那个眼见同伴中剑摔落屋面,心里不免一惊,手上不免一窒,傅天豪一剑递到,那锋利的剑尖带着懔人的寒意从他胸前划过,他只觉前胸一阵剧痛,站立不稳跟着也栽了下去!

傅天豪不过两招便伤了两个“五城巡捕营”的人,艺高慑人,一时没人敢再往这边扑,静寂了一下之后突然有人扯着嗓子叫道:“用火器摆平他!”

似乎是一言惊醒梦中人,拿火器的人这才想起了手里有火器。

傅天豪吃过火器的亏,深知火器的厉害,他心里刚一紧,遥见身左丈余外屋面上火光一闪!旋即轰然一声一片灼热的铁砂打了过来!

他提一口气腾身掠起,铁砂擦着脚下打过,他行空天马般直往正前方近十丈处几片黑黝黝的屋面扑去!

正前方近十丈处那几片屋面,在他腾身掠起的时候没动静,可是在他一个起落之后把距离缩短到两丈多的时候,那几片屋脊后忽然有人喝了一声!“轰他!”

屋脊后跟着冒起个黑影。

傅天豪一惊,扑势立即往下折去,头顶上轰然一声,铁砂打过,声音震耳,热风逼人,身下地上一把单刀悄无声息地递了上来,直卷傅天豪小腹。

傅天豪刚要出剑,他看见樊子空,扬手一飞刀正扎在身下出刀汉子的后心上,那汉子刀一垂,人也爬了下去!

傅天豪落了地,正落在院子里,霍天行等人跟几个“五城巡捕营”的好手打的正激烈,霍天行手里挥舞着一个人,以人当兵刃,白发飘扬,锐不可当!

他沉喝上声,道:“霍老!大虎、二虎在外头接应,别恋战了,等他们的人一多就更不好走了,跟我往外冲!”

他长剑一摆当先开道往外冲去!

霍天行等也立即各自猛攻一招逼退对手,抽身跟了过去!

上头有火器,不好走,傅天豪带路直扑大门。

到了大门口,他一手拉开大门,然后长剑后挥示意身后众人后闪贴墙,他怕门外有火器堵着。

果然!他没料错,门开处,门外火光闪了两闪,轰、轰两声,两片灼热的铁砂打了进来,幸亏傅天豪跟霍天行等已后闪贴墙,要不然非被迎面打个正着不可。

傅天豪容得两片铁砂带着热风打过,转身扑了出去,长剑一摆,门外两个“五城巡捕营”

的来不及再发火器,各中一剑倒了下去!

他时间拿得极准,一出门立即喝道:“大伙儿贴墙根儿走!”

当先往胡同外扑去。

霍天行等都是老江湖了,一点就透,把兄弟几个都知道,贴墙根儿走安全,除非拿火器的站在墙头上往下打,否则绝打不着他几个,试问那些拿火器的谁敢掠到墙头上来往下打?

几个人身法飞快,一转眼工夫便已到了胡同口,只见大虎、二虎还站在那儿,傅天豪抬手往对街那条胡同一指,喝道:“走!”

大虎、二虎会意,立即往对街窜了过去。

傅天豪等成一线地跟在大虎、二虎之后窜过大街进了胡同,几个人没敢稍停,在胡同里左弯右拐,一口气跑到了西城根儿才停了下来!

韩奎擦了擦头上的汗,一摇头道:“乖乖!好险,这是哪个兔崽子通的风,报的信儿……”

霍天行目中寒芒闪动,冷冷说道:“谭北斗师徒,我刚想明白,咱们上了他的当了,他这叫‘声东击西’,又叫‘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傅天豪微—点头道:“霍老说的不错,事实上确是如此!”

他把碰见“鹰王府”护卫阿善、阿琦,以及救回沈书玉的经过概略地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霍天行头一个灰眉局耸,激怒叫道:“谭北斗啊谭北斗,我姓霍的算是领教过你了,你就别让我姓霍的碰上!”

司徒逸哼哼冷笑两声道:“要不是他是咱们的对头,我可真有点喜欢他了,不愧是吃了多少年公事饭的老鹰犬,论狡猾阴毒,我称他为当今第一人。”

白不群摇头苦笑说道:“我还一个劲儿地不让傅大侠管这件事,看来要不是傅大侠暗中伸手,咱们不但救不了沈姑娘,恐怕连这几条命都要贴进去,现在傅大侠把沈姑娘截回来了,咱们也脱困保住了这几条命,总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韩奎须发张道:“咱们面子不小啊,善铭居然不惜死伤也要一网打尽咱们……”

傅天豪冷冷说道:“怎么不!不这样那位章姑娘怎么能高枕无忧?”

听了他这么一句,把兄弟几个脸色都变了。

霍天行冷笑一声,接着说道:“且让她再逍遥几天吧,目下咱们没工夫理她,谭北斗这一着毒得很,他给沈姑娘服了迷药却把唯一的一颗解药交给了鹰王,傅大侠救不了沈姑娘不说,只把沈姑娘截回来就非得跟鹰王碰碰不可……”

韩奎大声说道:“碰就碰,难道傅大侠还怕了他不成。”

霍天行瞪了他一眼道:“你懂什么?鹰王要是个等闲的人,谭北斗这一着也称不得阴毒了!”

韩奎高扬着浓眉道:“要能不碰还有什么说的……”

“这就是了。”韩奎道:“既然是非碰不可,何必先长他人锐气,灭咱自家威风,我不信凭傅大侠掌中那一把剑跟咱们把兄弟几个斗不过一个鹰王胜奎!”

傅天豪微微一笑道:“韩五侠?你话说错了,应该说凭傅天豪一个。”

韩奎目光一凝,道:“怎么说?傅大侠不让我们插手?”

傅天豪道;“五侠该知道,鹰王胜奎可是单枪匹马一个人?”

韩奎道:“谁说的,对付别人鹰王胜奎或许是单枪匹马一个人,可是对付傅大侠您,我敢说他一定会设下埋伏。”

霍天行摇头道:“老五!你错了!鹰王不是那种人,傅大侠是位顶天立地的奇男子,胜奎也是天地间一位大英雄,他那彪炳功勋,赫赫威名不是侥幸得来的!”

韩奎一瞪眼道:“怎么大哥您……”

霍天行正色说道:“老五!别人不知道我,自家兄弟你不该不知道我,该管的事用不着任何人提,不该管的事我绝不敢乱伸手,别让咱们毁了傅大侠一世英名,你懂么?”

韩奎怔了一怔,旋即低下头去没再说话。

傅天豪冲霍天行一抱拳道:“多谢霍大侠!”

霍天行答了一礼道:“傅大侠别客气了,咱们不是普通朋友,交情也非比寻常,霍天行话说在前头,您碰鹰王这件事,霍天行兄弟绝不敢插手,可是万—不幸你败在他手下,陷在了里头,霍天行兄弟就是拼了这几条命也要救您出来,这件事到这儿打住,咱们谈找谭北斗的事,您说那辆车是哪家车行的?”

傅天豪一双目光直直地凝望着霍天行,目光里包含的大多,令人难以言喻,也难以意会,半晌,他方始笑笑摇头说道:“好吧!只有由霍大侠了……”

顿了顿道:“那辆车后水桶上写的是‘董记’两个字,以我看去也是白去,谭北斗那么狡猾多智个人,他师徒既然不跟车赴约,应该不会在那家车行里留下任何痕迹!”

白不群摇摇头道:“难说!,或许他没留意车后水桶上有两个字!”

霍天行道:“以常理论,他师徒顶多是去雇雇车,不可能在那家车行留下什么痕迹,不过有一搭无一搭,碰碰运气总是好的,说不定会碰上一点儿,傅大侠看见那辆车往西城来了,西城老四熟,老四!你可知道那家‘董记’车行……”

骆家英摇头道:“大哥!西城没这么一家车行。”

霍天行微微一怔道:“怎么?西城没这家车行?”

骆家英抬起手板着指头道:“西城数得清,五家车行,‘平安’、‘钱兴记’、‘郭家’、‘顺风’、‘老兴记’,就没听说有家‘董记车行’!”

霍天行皱了皱眉,转望傅天豪道:“您看见那小伙子赶着车往西城来了?”

傅天豪看见他往西城,逐点点头道:“我见他赶往西城是不错,可却不敢说他有没有从西城绕到别处去!”

白不群道:“许是谭北斗师徒教那小子故布疑阵,到了西城之后又绕到别处去了!”

傅天豪点点头道:“这当然不无可能!”

霍天行沉吟着忽然抬眼说道:“傅大侠!您怎么知道那辆车是车行里来的?”

傅天豪道:“我并没肯定说那辆车是车行里来的,我只是看见那辆车后水桶上写着‘董记’两个字……”

霍天行截口说道:“您看那辆车怎么样,是不是常见坐人的马车?”

傅天豪摇摇头道:“不!那辆马车比‘鹰王府’的那辆马车黑矮点儿,当然也远不如‘鹰王府’那辆马车豪华气派,以我看

它应该是客货两用的,加上车蓬坐人,拆下车蓬也能拉货。”

霍天行道:“不一定是车行的那就不见得不在西城了,做买卖的有这种车的不少,老四!

想想看西城有没有挂‘董记’

招牌的买卖?”

骆家英道:“这倒是有,而且为数不少,‘董记牛羊肉’、‘董记铁匠铺’、‘董记砂锅’、‘董记煤炭行’、‘董记粮食行’……不下十来家!”

霍天行目光一凝,望着傅天豪道:“傅大侠,您看那辆车像是这些买卖哪一家的?”

傅禾豪摇头说道:“天太黑,我没看清楚,要是有机会让我仔细看看,也许现在我能猜出几分……”

白不群道:“说不得咱们只有一家一家的找了。”

傅天豪忽一凝目,望着霍天行道:“霍大伙,我想起来,我从‘鹰王府’那辆马车里抱起沈姑娘的时候,沈姑娘身上有样东西扎了我一下,我伸一摸只觉得那东西很小,还带着刺,当时我没在意,从沈姑娘衣裳上摘下来顺手就把它扔了,现在想想那东西倒有几分像麦芒……”霍天行灰眉一耸道:“咱们到‘董记粮食行’碰碰去,老四,带路!”

骆家英答应一声,腾身纵跃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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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骆家英在前带路,一阵东弯西拐之后到了一条胡同口他停了步,抬手往对街指了指道:“那就是‘董记粮食行’,西城最大的一家,西城人家十有六七都在这家粮食行买粮食!”

大伙儿都看见了,“董记粮食行”就在斜对面,店面临街,上着四扇门,门口挂着一盏灯,把那块招牌照得清清楚楚的。

这时候家家户户都上了门了,大街上空蔼蔼,静悄悄的,偶而可以听见一两声梆柝声跟卖夜食的小贩叫卖声,不过那都离得很远。

霍天行看见“董记粮食行”紧挨着一条胡同,他当即吩附道:“老五跟子空留在这儿,老十带着大虎、二虎到对街粮食行边儿上那条胡同口守着去,其他的跟傅大侠我们进去。”

说动就动,除了韩奎跟樊子空其他的都过了街。

过了街进了黑胡同,把司徒逸、大虎、二虎留在胡同里,傅天豪、霍天行、白不群、骆家英一个连一个地翻过墙进了粮食行。

不错!粮食行没养狗,没听见动静!

落脚处是粮食行住家的后院,小四合院,三边屋里都黑黝黝的。

靠上房边上有片空地,停放着四辆马车,车后搭着个棚子,里头拴着几匹马,地上撒满了草料。

霍天行道:“咱们先看看车再说,留神牲口见生人会叫唤。”

说着!几个人缓步走了过去!

刚走近马车,棚子里几匹牲口“突”、“突”地直叫,既踢蹄又动弹。

霍天行一偏头道:“老三到上房门口防着点儿!”

白不群一个箭步窜了过去!

霍天行、傅天豪跟骆家英又往前走了几步,到了马车边就没再往前走,那几匹马一见生人不再往前走近,渐渐地也就静了下来。

霍天行这才道:“傅大侠!您看看这两辆车吧!”

傅天豪缓慢走动,绕着两辆马车仔细看了一遍,只因为当时夜色黑,他没看清楚那辆马车,现在非得仔细看看,从这两辆马车上找出跟那辆马车的相同处不可!

他绕了一圈,看了一遍之后摇摇头:“这两辆马车都不是,车后连个挂水桶的地方都没有。”

霍天行也跟在傅天豪身边看过了,的确没有,别说没水桶,就连个挂水桶的地方也没有,甚至连个钉子洞都没有。

骆家英一眼瞥见离车不远处马棚前有个水桶,他走过去提起来看了看,是个水桶没错,上头可就没字。

他放下水桶冲傅天豪跟霍天行摇了摇头。

霍天行眉锋一皱道:“这就怪了……”

忽听院子里有人喝间了一声:“谁呀?”

随听白不群应了一声:“我,买粮食的!”

接着又听刚才喝问那人“哎!”了一声,显然白不群已窜过去制住了他。

霍天行眉锋又一皱道:“咱们过去看看!”

三个人到了院子里,只见白不群手里抓住个中年汉子,一把匕首架在那中年汉子的勃子上,那中年汉子吓得脸都白了。

霍天行当即问道:“你是干什么的?”

那汉子急道:“我,我是起来尿尿的!”

霍天行道:“我是说你是这家粮食行的什么人?”

那汉子嗓门儿发抖的道:“我是行里的伙计。”

骆家英突然说道:“我们几个都是‘五城巡捕营’的,你们掌柜的呢?”

那汉子道:“在!在上房屋里。”

骆家英冲白不群递了个眼色道:“放开他,让他叫他们掌柜的去!”

白不群还能不明白,收回匕首顺手一推,道:“快去!”

那汉子一连退了好几步,腰连哈了几哈,一连应了好几声撒腿奔进了上房!

转眼间,上房屋灯亮了,一阵息息索索响之后,上房屋里匆匆忙忙地走出两个人来!

前头一个是个五十多岁的胖老头儿,刚才那汉子畏畏缩缩地跟在后头。

胖老头儿一边走一边扣扣子,到了跟前扣子还没扣好,他满脸惊慌色,赔一个心惊胆战的笑,一躬身道:“几位爷请屋里坐坐去!”

霍天行微一摇头道:“不坐了,我们问你几句话就走,你是这家粮食行的掌柜?”

那胖老头儿忙道:“是!是!是!小老儿姓董,叫董兴……”

霍天行道:“我知道你姓董,你们粮食行招牌上写的很清楚,我问你,你们行里的车今儿晚上有没有到南城根儿去过!”

那胖老头儿瞪大了眼道:“南城根儿,没有啊?我们只送西城的粮食……”

霍天行道:“我老实告诉你,今儿晚上有辆车跑到南城根儿辗死了人家一个小孩儿,人家一状告到了衙门里,有人看见那辆车往西城来了,车后头还挂个水桶,上头写着‘董记’两个字,你是掌柜,你不会亲自赶车,可是我要你实话实说,要不然我就把你带到‘五城巡捕营’去!”

那胖老头儿吓白了脸,忙道:“您老千万开恩,小老儿是个安份良民,做生意也是公公道道,从没有骗过谁,坑过谁。”

“少废话!”白不群叱道:“你行里的车到底有没有到南城根儿去过?”

胖老头儿忙道:“没有,没有,真没有,我敢赌咒儿……”

骆家英道:“用不着赌咒儿,我看你一付老实相,倒像个实实在在的生意人,这样吧!

我们不难为你,你帮我们想想,挂‘董记’招牌的,谁家车后头挂个水桶,上头还有‘董记’两个字?”

胖老头儿道:“这,这,这我就不知道了……”

白不群道:“不知道就跟我们走!”

胖老头儿忙道:“我一时想不起来……”

白不群道:“那你就慢慢儿想,我们可以等。”

胖老头儿忙点头说道:“好!好!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他没再说话,显然是想上了,他搓着手,一脸的焦急不安色,头上都见了汗。

骆家英道:“想事儿得慢慢来!不能急,有道是:心急喝不下热稀饭,你安心慢慢想,我们不难为你!”

胖老头儿忙又哈腰应了几声:“是!”

霍天行突然说道:“掌柜的!我再说一句,有人看见那赶车的是个年轻小伙子,他辗死人赶着车跑的时候,从车上掉下几颗没打过还带着芒儿的麦子,不是粮食行的车,车上哪来的麦子!”

胖老头儿道:“这,这,这……”

突然两眼一睁,急道:“我想起来了,昨儿个我们借过铁匠铺的车到‘八里庄’拉过一趟麦子,别是‘铁匠铺’的车……”

霍天行精神—振道:“哪家铁匠铺,西城的么?”

胖老头儿道:“是西城的!是西城的!就是那家‘董记铁匠铺’,掌柜的也姓董,从我们这儿出去往南走十来家就到了……”

骆家英道:“他铺里有个年轻小伙子么?”

胖老头儿忙点头说道:“有,有,他儿子才十几二十岁……”

真够朋友,借了人家的车,欠了人家的情,到头来却把人家和盘托了出来。

其实这也难怪,霍天行说车辗死了人,谁愿意到衙门里打人命官司去!

霍天行点点头道:“好!打扰你了,你们睡吧!”

四个人翻墙出了粮食行,白不群道:“大哥!要不要留个人在这儿看着他们。”

霍天行沉吟了一下道:“用不着!我已看过车了,不是他们的车,凭‘五城巡捕营’这五个字儿,他也不敢骗咱们!”

走到胡同口,司徒逸迎过来问道:“怎么样?是不是?”

霍天行摇摇头道:“不对头!不过没白跑,打听出来了,车是‘董记铁匠铺’的,咱们往南走,过去十来家就是。”

他冲对街胡同口打了个手势,贴墙往南走去!

粮食行的胖掌柜没说错,走了十来家就到了“董记铁匠铺”,门面比粮食行小得多。

刚才留在外头的仍留在外头,傅天豪、霍天行、白不群跟骆家英四个人翻墙进了铁匠铺后院。

好小的一个院子,停辆马车就没地儿了,院子一角堆着一大堆煤,当然!铁匠铺少不了这东西!

虽然当日夜色太黑没看清楚,可是傅天豪一眼便认出这辆马车就是那小伙子赶着到南城根儿送“东西”的那辆马车。

接着他又在车后看见那个挂着的水桶,没错,上头两个字儿“董记”,清清楚楚!

用不着傅天豪再说什么,霍天行当即一偏头道:“进屋找人去!”

白不群、骆家英当先窜向了那唯一住人的屋,白不群把匕首插进门缝一挑一拨门就开了。

进屋摸着灯点上,哈!进门就是炕,炕上两个人蒙头睡得正香甜。

白不群伸手把两床破被子全扯了,一个老头儿一个小伙子,敢情这一家就这么两个人,没女人。

被子一扯,老少俩全惊醒了,睁眼一看,俱吓了一大跳,一骨碌全坐了起来,小伙子瞪大了眼道:“你们是……”

霍天行道:“你们爷儿俩别怕,我们一不是贼,二不是盗,我们是江湖上刀口舐血过日子的,问你们爷儿俩几句话,你们要是有一句说一句,我们扭头就走,连你们爷儿俩一根汗毛都不碰!要是你们爷儿俩不说实话,明儿个早上你们这家铁匠铺就没人起来开门,这话你们爷儿俩懂么?”

老头儿吓得缩成了一堆,睡意全没了,白着脸直点头:“懂!懂!”

小伙子似乎胆比他爹大,圆睁着眼道:“你们要问什么?”

霍天行一指傅天豪道:“这位你认识么?”

傅天豪道:“他没看见我!”

霍天行“哦!”了一声道:“那我这么问,小伙子!你今儿晚上赶着车去了一趟南城根儿,是不是?”

小伙子道:“没有啊!谁说的?”

霍天行微微一笑道:“小伙子!你的胆比你爹大,不错,我很欣赏你的胆气,可是这时候不是你要大胆的时候,我刚才说的话你应该听的很清楚,不说实话对你们爷儿俩可没什么好处,不妨告诉你,我们看见你了,要不然我们不会找到你这儿来!”

白不群翻腕亮出了他那把匕首,在手里把弄着。

铁匠铺打过不少刀,比匕首大的多的是,可是这当儿这爷儿俩都怕这把匕首。

老头儿吓得一哆嗦,忙道:“我们是被逼的,没办法……”

霍天行微一摇头道:“老兄弟,你错了!我们不怪你儿子赶车到南城根儿替人家跑腿儿送人,因为我们知道那些人是江湖人,你们爷儿俩根本就闹不过他们,我们只问那些人现在在哪儿?”

小伙子道:“只有一个人。”

“也行!”霍天行道:“他现在在哪儿?”

小伙子摇头说道:“不知道……”

霍天行道:“你不知道?”

小伙子道:“我真不知道,昨儿晚上刚上灯,铺里来个人,他说他要打把刀,三天之内要,出手很大方,丢下十两银子就走了,谁知道今儿晚上他又来了,他说要借我们的车跑趟南城根儿送样东西给两个朋友,好主顾我们不敢得罪,再说他还答应只把东西送到他愿意出二十两银子,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把东西装上车的,拉我进后院叫我套车就走,他赔我一块儿去的,到了南城根儿他就下了车,他告诉我待会儿会看见有人提着灯晃三晃,那时候就把车赶过去,他刚说完就看见灯光了,他一巴掌拍在马屁股上车就窜了出去,他也走了,直到他两个朋友上车搬东西,我才知道那不是东西,是个女人,吓得我不得了,我赶着车就跑了回来,回来也没见着他,我哪儿知道他现在在哪儿?”

这小伙子的确胆大,说了这么多话,嗓门儿抖都没抖一下。

静静听完了小伙子这番话四个人都皱了眉,他四个知道,小伙子确不知道“那人”现在在哪儿!

他四个也明白,不但小伙子这种人不可能满嘴里嚼舌头说瞎话,而且谭北斗也不可能留有什么让小伙子可告诉人的。

沉默了一下之后,骆家英突然说道:“小伙子!来找你的那个人,长得什么样子?”

小伙子眨了眨眼道:“挺年轻、挺白净、可是少一条胳膊……”

傅天豪道:“罗广信!”

白不群撞:“他打的那把刀,拿走了么?”

小伙子道:“还没有,说好了三天,算算还没到日子!”

傅天豪淡然一笑道:“恐怕他不会来拿了。”

骆家英点点头道:“不错!打刀只是借口,出手大方也为讨个好,他师徒不缺刀用,即使缺刀也不会到这种小铺来买!”

霍天行望着小伙子道:“小伙子!你始终只见着他一个人?”

小伙子点头:“是啊!我根本就没看见第二个?”

霍天行沉吟了一下道:“今儿晚上他一回来叫你套车就走,你也不知道那位姑娘是什么时候装上车的?”

小伙子“嗯!”了一声道:“八成儿是另外有人翻墙进来,把那位姑娘放上车的。”

霍天行转望傅天豪,道:“傅大侠?”

傅天豪道:“走吧!”

霍天行冲老头儿一抱拳道:“老兄弟,吵了你们爷儿俩的觉了,抱歉,我们走了,你们睡吧!”

四个人出了屋,霍天行还顺手带上了门。

白不群吁了一口气道:“看样子这只老狐狸要漏网了,让人不能不佩服他的老谋深算,慎微细密!”

霍天行突然停了步,道:“咱们再看看这辆车!”

他扭头往马车行去!

众人跟了过去,白不群道:“大哥还看什么?”

霍天行道:“我还不死心,我也不服气,车上看看能不能找出点什么?我不信谭北斗做得能不落一丝儿痕迹!”

到了车旁他伸手道:“老四!把火儿给我!”

骆家英探怀摸出火折子打着递了过去。

霍天行接过火折子把车旁挂的一盏灯点着,然后吹熄火折子递还了骆家英,他把灯举得高高的先看车辕。

车辕上除了一层土之外,别的什么都没有。

他转身提着灯上了车,举灯照了照,车里相当干净,还有几颗带芒的麦子!

突然!他的目光停在一处,那地方有一小片红红的东西。

他跨步过去捏了起来,那是一块泥,红泥,还软软的。

他目光凝聚在那块红泥上看了一阵,然后他转身下了车。

白不群道:“大哥!有什么吗?”

霍天行没理他,望着傅天豪道:“傅爷!‘鹰王府’那两个护卫上这辆车带人的时候,是从前头上去的?还是从后头上去的?”

傅天豪道:“前头!怎么?”

霍天行道:“我现在还不敢确定,等会儿您就知道了……”

顿了顿道:“老四!你去叫小伙子出来一下,告诉他,我只是问他几句话,别吓着他爹!”

骆家英答应一声,转身而去!

转眼工夫他带着小伙子走了过来。

霍天行道:“小兄弟!我再问你几句话,这两天除了今儿晚上这一趟南城根儿外,你用过这辆车么?”

小伙子摇头说道:“没有,这辆车我们十天半月不用一回,前些日子有人借车到‘八里庄’拉了趟麦子,不过那是四五天前的事了!”

由这句话可以证明小伙子刚才说的都是实话。

霍天行点点头道:“那么!你跟你爹这两天有谁进车里去过么?”

小伙子道:“也没有!不用车进车里干什么去?”

霍天行道:“找你的那个人,进车里去过么?”

小伙子摇头说道:“没有,他只上过车辕!”

霍天行道:“这么说,这两天没人进车里去过?”

小伙子点头道:“嗯!没有。不!有人进去过!”

霍天行神色一紧道:“小兄弟,谁进去过?”

小伙子道:“把那位姑娘抱上车的人啊!那人要没上车怎么把那位姑娘抱上车的?”

霍天行神色松了,倏然而笑,一点头道:“这个我知道……”

吹灭了灯,把灯往车上一挂,道:“谢谢你了,小兄弟,我们走了,你去睡吧!”

他偕同傅天豪,带着白不群、骆家英又从进来的地方翻了出去!

小伙子瞪大了一双眼,站在那儿直发愣。

翻出了墙,霍天行抬起了手,两个指头捏着那一小块红泥,含笑说道:“傅大侠!您看这是什么?”

傅天豪目光一凝,道:“红泥!这是……”

霍天行笑笑说道:“小伙子那辆车里找来的。”

白不群道:“大哥以为这是……”

霍天行道:“别的地方沾不了泥,当然是鞋底上掉下来的,泥还是软的,足证刚从鞋底上掉下不久,这两天没别人进过那辆车,当然是把沈姑娘抱上车那人鞋底上掉下来的!”

傅天豪道:“霍大侠高明……”

白不群道:“大哥!这泥是哪儿的?”

霍天行道:“这就是最要紧的一点,只要能知道这块泥是哪儿的,就准能找到谭北斗师徒。”

白不群道:“那……这块泥是……”

霍天行道:“谁知道‘北京城’里外,哪个地方有这种红泥?”

傅天豪摇头说道:“这恐怕难了……”

霍天行道:“不见得,傅大侠!咱们都知道,京畿一带有这种红泥的地方不多……”

二虎突然叫道:“我知道!”

大伙儿精神一振,齐声问道:“哪儿?”

二虎道:“你几位跟我来。”

他撒腿往西奔去。

大伙儿跟在二虎后头一阵跑,一口气跑过了两三条街到了一处廊檐下,二虎停步一指道:

“您几位看。”

大伙儿都看见了,廊檐下黑忽忽的几堆,那是几匹骆驼卧在那儿,骆驼的蹄上都是红泥。

霍天行在二虎肩上拍了不道:“二虎!你真行。”

二虎道:“您真是!找赶骆驼的问问,不就知道了么?”

“对呀!”韩奎一咧嘴道:“怎么咱们这几个老的,竟还不如这个小小子!”

大虎四下看了看道:“人呢?在哪儿?”

忽然!骆驼身后那两扇门开了,里头探出个睡眠惺忪的老头儿脑袋!

“半夜三更的谁在这儿说话呀……”

等他看清外头站着七八个时,眼一睁,睡意没了。

“你们要干什么,想偷骆驼?”

霍天行忙一抱拳道:“老兄弟别误会,我们是外地来的,没见过骆驼,从这儿过停下来看看,这几四骆驼是你的么?”

老头儿道:“是啊!你们想买可以到别处去,这一带骆驼多得是,多少都有,我可不卖,我是靠它吃饭的……”

霍天行道:“老兄弟别误会,我们不是要买骆驼,我只是想问问老兄弟你从哪儿来的,怎么骆驼踩的满蹄子红泥?”

吃饱了饭没事问这个?老头儿诧异地看了霍天行一眼道:“你们真是外地来的,怎么连这都不知道,我是从‘门头沟’驮煤来的,离‘门头沟’不远有块地全是红泥。”

霍天行就等他这一句,老头儿两字红泥刚出口,他一抱拳道:“谢了!”

转身走开了。

大伙儿往前走,霍天行笑道:“那老头儿准拿我当疯子,吃饱了饭没事儿跑这儿来问这个!”

二虎接道:“可不!您唬得老头儿一愣一愣,我直想笑。”

霍天行道:“你是该笑,咱们这趟要能找到谭北斗师徒,论起来你是头一功。”

二虎乐了,要没耳朵挡着,嘴能咧到脖子后头去。

白不群道:“大哥!咱们是否这就赶到‘门头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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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霍天行点点头道:“兵贵神速,谭北斗心眼儿多,别让他悟出来脚底下抹油溜了,傅大侠以为怎么样?”

傅天豪含笑说道:“霍大侠挂帅,说什么我是听什么!”

霍天行微一点头道:“好!我挂帅就挂帅吧!咱们现在就走,天亮前后就可以赶到了,走!”

一声“走”,几个人齐展身法,转眼工夫便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口 口 口

“门头沟”是个产煤的地方,“北平”冬天屋里一定要燃炉取暖,老规矩是农历十月初一生炉子,二月初二撤炉子,十月初一前几天炉子就装好了,从“门头沟”用骆驼驮来的“红煤”、“明煤”也早就堆满了“煤屋子”。听那赶骆驼的老头儿说,他是从“门头沟”

来,路上经过一个地方,那地方全是红土红泥,这意思也就是说用不着真到“门头沟”,那地方是在“门头沟”过来的某个地方。

果然!几个人还没到“门头沟”就看见了,这时候天已微亮,老远就可以看见一片红土,那地方在“永定河”边,右边是“三家店”,左边是“大谷”,离“门头沟”没多远。

几个人在半里外便停了身,站在远处先打量形势。

那片地方没多大,可是成狭长的一块,斜斜地右边伸进了“万寿山”与“香山”两山之间的一片谷地里。

(此‘万寿山’非指‘景山’,景山原叫‘煤山’,又名‘寿山’。)

露在半头的这一截平坦、空荡,什么都没有,这一头一直延伸到“水定河”边。

看了一阵之后,霍天行皱了眉,道:“傅大侠请看,这一大片红土地左边紧挨‘永定河’,右边一直伸到‘万寿山’跟‘香山’之间,横拦看来往京城跟‘门头沟’的这条路,也就是说从‘门头沟’那边往京里去,势必得经过这片红土地不可!要照这么看,谭北斗师徒并不一定就在这片红土地上。”

傅天豪点点头道:“霍大侠话是不错,可是以我看谭北斗师徒落脚在这片红土地上的可能比较大。”

霍天行道:“何以见得?”

傅天豪道:“霍老!从‘门头沟’到京里去这条路,不近吧!”

霍天行点点头道:“是不近!”

傅天豪道:“从‘门头沟’到京里去,恐怕很少有人靠着两条腿走的,尤其是在带着个人的情形下,您说是不是?”

霍天行又一点头道:“不错!确是这样,带着人走这么远的路那有多累,也太显眼!”

“这就是了。”傅天豪道:“既然带着个人从‘门头沟’往京里去,非得坐车子不可,脚底下怎么会沾红土?”

霍天行一怔道:“不错!”

傅天豪接着说道:“再说咱们看见的这一段地上干燥,有土没泥,咱们一路从京里行来,也没见着那个地方有水有泥,这两天也没下雨,那人脚下怎么会沾红泥,再说这一段平坦空荡也没有一个可以藏身之处,‘万寿山’跟‘香山’两山之间的那片谷地里,定然不会有水,有水的地方才可能有泥,以我看八成儿他师徒躲在那片谷地里!”

霍天行灰眉耸动,直点头。

“嗯!有道理,有道理,走!咱们这就进那片谷地里瞧瞧去!”

说着!他迈步就要走!

傅天豪伸手一拦,道:“慢着!霍老!咱们不能这样过去,谷口一带不知道有没有可资掩蔽的地方,谭北斗师徒要是躲在那片谷地里,以谭北斗的心智与经验,他一定会找一个视野宽阔的地方藏身,再不他也会在谷口设有暗桩,咱们一近谷口非被他发现不可,谭北斗他本是惊弓之鸟,也明知不是咱们的对手,否则他不会远远地躲到这儿来,如今咱们人多他人少,众寡悬殊他更不敢跟咱们照面,万一他发现咱们之后往山里一撤,这一带往右是‘妙峰山’,往左是‘太行山’,山区都够辽阔的,咱们上哪儿找他去?”

霍天行呆了一呆道:“您说的是,我怎么也跟老五一样,鲁莽起来了,那么以您看,咱们该怎么过去?”

傅天豪道:“以我看咱们九个人不如分成两拨,一拨由谷口进去!一拨由‘万寿山’后抄过去,这样两下一堵……”

韩奎“哈!”地一声笑道:“妙啊!瓮中捉憋!”

傅天豪点点头道:“我就是这个意思,谷地两边高而陡,两头一堵,不愁他师徒能飞上天去!”

霍天行摇头笑道:“看来我该把这颗帅印拱手让贤了,傅大侠!您看咱们的人手该怎么分配?”

傅天豪道:“您带白三侠、骆四侠、樊老跟大虎二虎从‘万寿山’后抄过去,我跟韩五侠、司徒十侠从正面进谷口……”

霍天行一点头道:“好!就这么办!老三、老四、子空、咱们走!”

他一挥手,又要走!

傅天豪伸手又一拦道:“慢着!霍大侠,我话还没说完呢。”

霍天行摇点笑道:“今儿个我这是怎么了,老这么急,您还有什么交待?”

傅天豪道:“您请打量一下,从这儿绕过‘万寿山’到谷地的那一点,需要多大工夫?”

霍天行投过目光打量了一阵道:“一盏茶工夫足够了。”

傅天豪点点头道:“好!那么一盏茶工夫之后我们再动身,您几位到了那边之后请找个视野良好,可以看见这一边的地方暂时掩蔽身形别露面,等我们从这头进去之后招呼您几位的时候再现身,行了,您几位这就请吧!”

霍天行一抱拳道:“末将等得令!”

带着白不群等腾身飞掠而去!

傅天豪等站在原地没动,眼望着霍天行等飞奔腾跃没多大工夫便已先后隐入了“万寿山”

下那一片林木之中。

韩奎永远是性子急,这时已忍不住道:“傅大侠!咱们……”

傅天豪道:“五侠请耐着性子等等,去早了不但没用,而且有害无益,一定得等他们几位绕过‘万寿山’到了那一边,截断了谭北斗师徒的退路之后,咱们才能过去!”

韩奎抬手抓了抓头,没再说话。

又过了一会儿,看看时候差不多了,傅天豪才说了一声“走!”当先腾身扑了过去!

这时候天已大亮,远山近树看得清清楚楚,三个人身法快速,没多大工夫便已驰抵谷口!

傅天豪伸手往后一拦,刹住扑势停了下来,然后贴身在谷口山壁上,缓缓探过头往里望去!

他什么也没看见,谷势是弯的,弯曲处到谷口这一段只有十来丈,两旁边都是树,谷里空荡寂静,一点动静也投有。

只听韩奎在身后低声问道:“傅大侠!看见什么了么?”

傅天豪微一摇头道:“没有,咱们进去!”

他闪身当先进了各口。

三个人一前二后,两个起落便到了弯曲处,忽听一阵急促步履声从那一边传了过来。

傅天豪一打手势,他窜向了左边林木中,司徒逸跟韩奎则躲进了右边林木中。

随听一阵话声传了过来:“哼!偏是总座揪心,这地方离京城那么远,谁会想到咱们在这儿,既然揪心就走嘛,却还不走,非等着看热闹不可!”

话声粗粗的,傅天豪一听就知道是“四残”里各缺了一条胳膊那兄弟俩里的一个。

没错!谭北斗师徒确在这儿,傅天豪心里一阵惊喜猛跳。

另一个话声传了过来,比刚才那话声近了很多。

“管他呢?反正咱们是跟总座,总座让咱们怎么干咱们怎么干就是了,其实总座小心是对的,眼前咱们这几个人伤的伤,残的残,更不是人家的对手了,万一要让人家找到这儿来,那岂不是只有任人摆布么?”

是缺陷膊兄弟俩中的另一个。

先前那个道:“怎么你也……你说,他们怎么可能找到这儿来。”

后一个道:“我不知道,反正总座既然这么说,总是有他这么说的道理,咱们跟总座这么多年了,除了车队那回事之外,总座几曾办差过事?”

说话间人,拐了过来,两个,黑黑壮壮的,可不正是“四残”中缺胳膊那兄弟俩!

韩奎的确永远是急性子,独臂兄弟俩刚拐过来他已当先从右边林木中扑了出来,司徒逸紧跟在他后头,显然司徒逸是不得不跟出来。

事实上确是这样,韩奎这一扑出来,傅天豪也不能不出来。

三个人动作都够快的,而且是出其不意,攻其无备,抬手投足之间已制住了那俩兄弟。

韩奎一只毛茸茸的大巴掌紧扣在右边一个左肩上,道:“谭北斗他再精再滑也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心去,说话,他师徒几个在哪儿?”

兄弟俩都挺硬的,没—个吭气儿!

韩奎浓眉一掀,五指就要用力。

傅天豪伸手,一拦道:“五侠!不用问了,反正是出不了这片各地!”

他一指落下,闭了左边那一个的穴道。

韩奎冷哼一声道:“便宜你们俩了。”

他手往下一落,右边那一个也躺下了,三个人把兄弟俩往旁边林木里一藏,又往里扑去!

这片谷地的弯曲相当大,那一段却是很短,不过七八丈长,三个人刚拐过弯便看见了,“万寿山”跟“香山”都不算小,当然这片各地也相当长,拐过弯往那边看,从拐弯处到那一边谷口足有近百丈长短。

在中间四五十丈处,盖着一座简单的茅舍,一看就知道是新盖的,茅舍前站着个人,正是那罗广信。

谭北斗找的这个地方相当好,除非找他的人想到两头堵他,否则从任何一头进来,他都有充裕的时间从任一头逃跑。

他三个刚拐过弯罗广信便看见了,当然!他做梦也没想到傅天豪跟“燕云十三侠”会找到这儿来,怔了一怔之后他闪身扑进茅舍。

韩奎一急就要扑过去。

傅天豪伸手一拦道:“别急,五侠!这回他们跑不了的!”

说话间茅舍里一连窜出了好几个人,那是罗广信、韩杰、谭北斗、却没见瞎瘸子,韩杰一手还扶着伤了眼的郝玉春。

几个人一出茅舍便往那头跑。

傅天豪扬声说道:“谭北斗,来不及了,你走不了了!”

话声方落,人影连闪,霍天行等已从那一头成“一字”地进了谷,刹时,谭北斗几个不跑了!

韩奎哈哈大笑道:“姓谭的,这一下你成了瓮里的鳖了,缩起脑袋爬下吧!”

那方面谭北斗的三徒弟一声大喝:“老爷子!咱们拼。”

两边的人都看见了,谭北斗脸色泛白,伸手拦住了他。

两边九个人往里逼近,没多大工夫已到了茅舍附近把谭北斗师徒四个堵在了中间!

霍天行目光转动,看了茅舍一眼道:“谭大人,这座茅舍是你师徒盖的么?不错啊!你师徒可以改行做泥水匠了!”

谭北斗淡然说道:“你们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霍天行道:“是谁把沈姑娘送上‘董记’铁匠铺那辆车的?”

谭北斗道:“我自己,怎么?”

霍天行道:“那么你该怪你自己不小心,在车里留下了一小片红泥。”

谭北斗脸色一变道:“果然让我不幸料中……”

霍天行道:“谭北斗,我不能不承认你是个极为老谋深算,慎微细密的人,心智高,经验也足,可惜,这一回你比我们迟了一步!”

谭北斗苦笑一声道:“一步之差,全盘俱墨,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好说的!恨只恨我不能亲眼看着傅天豪跟鹰王两败俱伤。”

韩奎大叫说道:“姓谭的!我要看看你的心是什么做的!”

他要扑过去。

傅天豪横剑拦住了他,缓缓说道:“谭北斗!何老爹一家四口是你杀的吧?”

谭北斗一点头道:“不错!”

傅天豪道:“谁下的手?”

谭北斗道:“我们几个都有份。”

傅天豪道:“谭北斗,何家是种田人家,凭劳力、靠双手、安份守己……”

谭北斗冷笑一声道:“安份守己的良民也不会窝藏叛逆了。”

霍天行等勃然色变,韩奎头一个忍不住,可是傅天豪横剑拦着他他不便动,只气得跺脚直骂。

谭北斗却是充耳不闻,看也没看他一眼。

傅天豪道:“谭北斗,何老爹父子男人家或许会反抗,可是妇人跟婴儿何辜?”

谭北斗淡然说道:“我总不能让她告诉你是谁带走了沈书玉跟凤妞儿是不?”

傅天豪道:“我现在还是知道了。”

谭北斗道:“但却迟了,你要是知道得早,我就没办法为你跟鹰王安排这一场无可避免的龙争虎斗了!”

傅天豪道:“谭北斗,我不惜跟鹰王一战。”

谭北斗道:“但却势必两败俱伤。”

傅天豪道:“或许我的运气好些。”

谭北斗冷笑一声道:“那这辈子够你受的,天下虽大,没你容身的地儿,大清朝绝不会放过你的。”

傅天豪脸色一变道:“这一点我倒是没想到,谭北斗,你的确是够狠够毒的。”

韩奎叫道:“傅大侠,那您还等什么?”

傅天豪目中寒芒闪动,上前一步缓缓找出长剑道:“谭北斗!我给你师徒个放手一搏的机会。”(OCR:简直傻瓜,这时还讲什么道义?)

谭北斗淡然一笑,笑得有点得意道:“傅天豪!我们师徒几个伤的伤,残的残,你们却有九个……”

傅天豪道:“你错了,只傅天豪一个。”

韩奎一听这话急了,跟上一步道:“傅大侠,这可不行……”

霍天行在对面喝道:“老五!往后站。”

韩奎瞪目大叫道:“大哥,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霍天行灰眉一扬道:“我叫你往后站。”

韩奎没敢再吭气儿,一跺脚退向后去。

谭北斗哪里点点头道:“傅天豪,你是个英雄,你们都是英雄,不倚多为胜的确是很重江湖道义。”

白不群冷冷说道:“谭北斗!你可是太轻江湖道义了?”

谭北斗摇摇头道:“话不能这么说,这道理就跟个子大的跟个子小的打架一样,个子大的固然该勇往直前,无畏无惧,个子小的也不能老让人欺负,总要想个办法摆平敌人报复报复出出气,兵法教人致胜为先,对敌人择什么手段,讲什么道义!”

白不群道:“这么说,我们对你也不必讲什么道义了?”

谭北斗道:“那是当然,道义两个字存在于道义之间,并没有注定谁该有,谁该没有,愿不愿意把它放在心里,只在各人,事实上我的仇敌只是傅天豪,我所安排的一切也是针对傅天豪,我并没有得罪你们‘燕云十三侠’!”

白不群道:“梁胡子家那同事,你也是针对傅大侠么?”

谭北斗道:“那是你们先惹我,我是自卫!”

事实上确是如此,谭北斗他并没有招惹“燕云十三侠”,姓梁的小胡子家那回事,也只能说是霍天行兄弟先惹他的。

白不群道:“你跟我兄弟之间的确没有任何仇怨可言;不过我那位五弟刚才说得好,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我们看不惯你这种卑鄙阴毒……”

谭北斗两眼一睁道:“什么叫卑鄙阴毒?想当初傅天豪勾结红娘子在车队里坑了我,害我栽了个生平从未有过的大跟头,前不久傅天豪又剑伤我的徒弟部属,使得我的徒弟部属伤的伤,残的残,死的死,他的目的也是伤害我,只不过用的方法不一样而已,他这算不算卑鄙阴毒?”

白不群还待再说。

韩奎大叫说道:“三哥!你哪来那么好心情跟他罗嗦。”

霍天行道:“说得是,老二,不必再说什么了,是非曲直自在人心,还是让傅大侠赶快把这件事做一了结吧!”

白不群应了一声,没再说话。

傅天豪缓缓举起手中长剑,道:“谭北斗……”

谭北斗道:“傅天豪,你要真是个英雄,你就给我这几个徒弟一个疗伤的机会,等我这几个徒弟伤好了之后,你我再订时地决一死战?”

韩奎“呸!”地一声道:“谭北斗,你还要脸不要脸?”

谭北斗跟没听见一样,两眼直盯在傅天豪脸上,等待着傅天豪的答复。

霍天行轻咳一声道:“傅大侠,事关您跟谭北斗之间的私怨,我自知不该插嘴,可是有句话我却是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我五弟刚才说得好,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现在是您跟谭北斗的私人仇怨作一了结,我们弟兄不便插手,可是您要是放过这次机会,眼下这机会就该是我们弟兄的了。”

谭北斗脸色一变,仰天笑道:“落井下石,趁火打劫,霍天行!你们说我卑鄙阴毒,你兄弟又算得什么英雄好汉……”

傅天豪缓缓说道:“谭北斗!你用不着这样,我的心意绝不会受任何人影响……”

谭北斗霍地转过脸来道:“那么你怎么说?”

傅天豪道:“你的徒弟跟部属固然死的死,伤的伤,可是至少你身上没有一点伤痕。”

谭北斗脸色大变道:“这就是你给我的答覆?”

傅天豪微一点头,道:“不错,这就是我给你的答覆。”

谭北斗冷笑道:“这么说来,今天你是非杀我不可了?”

傅天豪道:“今天我要是放过你,我无以对那么多惨死的冤魂。”

谭北斗仰天悲笑道:“好!好!好!我谭某人过了几十年刀口舐血生涯,今年已快六十了,算不得天,生而何欢,死而何惧,只是我谭某人天生意义付硬骨头,不愿意死在你姓傅的手下……”

目光忽然一凝,沉喝说道:“老二,过来!”

罗广信恭应一声,走了过去,笔直地站在谭北斗跟前。

谭北斗望着他一字一句地道:“你是我最钟爱的徒弟,我先送你走,别怪我,死在我这个做师父的手上,总比死在别人手下好。”话落扬掌,砰然一声,一掌正打在罗广信的心口上。

谭北斗的“大鹰爪”功力何等深厚,何等精纯,罗广信两眼一睁,踉跄后退,“哇!”

地一口鲜血喷出,晃了一晃然后倒了下去,没再动。

傅天豪跟霍天行等都看得怔住了,谁也没想到谭北斗会来这一手。

韩杰惊骇大叫:“老爷子!您……”

谭北斗须发微张,冷然喝道:“不许多说,你也过来。”

韩杰口齿启动了一下,欲言又止,头一低,迈步走了过去!

谭北斗道:“老三!这些人里数你最冤,你跟我没多久,也没学到什么,却要跟我们这些人一块儿死,老三!你要知道,我是不得己……”

韩杰头一抬,眼—闭道:“老爷子!我知道,您请出手吧!”

谭北斗道:“告诉你二哥一声,让他等我,我马上就去!”

一掌劈出也劈在韩杰心口之上。

韩杰一口鲜血喷出,人往后退,只退两步人便倒下了。

韩奎突然一声大叫:“傅大侠!不能让他……”

傅天豪伸手扣住了他的腕脉,道:“五侠!为人终须让一步,横竖都是一死,何必到这时候还计较。”

傅天豪毕竟还是仁厚。

只听谭北斗一声暴喝,人如旋风般扑向了郝玉春,手掌一闪,郝玉春人飞出三四尺砰然摔在地上,嘴里往外冒血,人没再动。

谭北斗仰天狂笑一阵,然后道:“你们三个等我,为师的来了。”

抬手一掌拍在自己“天灵”上,一颗头颅应掌而碎,人一晃,倒了下去!

一转眼工夫茅舍前躺下四个,而且死得都够惨,尤其是这么一个死法,饶是“燕云十三侠”都是过了多少年刀口舐虚生涯的人,也不禁看得心惊胆战,被震在当地。

没一个人说话,没一个人动,只有谷风吹拂着众人的衣袂,地上四个人的衣角也在谷风中不住飘动,拍拍作响。

突然!傅天豪吁了一口气,缓缓将长剑归鞘,道:“霍大侠,咱们走吧!”

人死人土为安,可是以谭北斗师徒四人的作为,能留个全尸已经很不错的了!

傅天豪没张罗埋人。

霍天行兄弟也没提。

一行九人很快地消失在谷口的另一端。

谷中又恢复了寂静,什么也听不见,连声鸟叫也没有!

傅天豪一行九人的步履声也听不见了。

突然!地上站起个人,是罗广信。

他走到谭北斗尸身前双膝落地跪倒:“老爷子!我知道您为什么只留我一个,您放心,我绝不会辜负您这番心意,您请先走一步,等后日我完成了您的心愿之后再来追随!”

他站起来转身往“门头沟”方面那个出口走去!

从他的衣衫下摆掉下了几片东西,每一片都有巴掌大,白白的,亮亮的,铁片也似的!

谭北斗的确极富心智,临死还耍了一手。

傅天豪等恐怕做梦也想不到。

本难怪,谭北斗出手打他三个徒弟都是同一部位,谁又会想到罗广信衣裳里绑的有“护心镜”!尤其谭北斗一掌拍碎自己天灵,死得那么惨?(OCR:是啊!像傅天豪这样的人应该回家带孩子,出来干吗?)

谭北斗只留罗广信有深意,要不然在他那深厚、精纯的“大鹰爪功”下,就是罗广信有“护心镜”也是枉然。

因为罗广信机警多智,大有青出于蓝之势,唯有他才能替谭北斗办事,完成谭北斗的“心愿”!

可不!罗广信他就能明白谭北斗的心意,用不着谭北斗交待一句。

无可讳言的,这是一条祸根,而且不只是对傅天豪一个人!

口 口 口

踏着缓慢的步子往回走,傅天豪等的心情都莫名其妙的沉重。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

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按说,顽凶授首,宽魂得慰,大伙儿应该高兴,轻松才对。

可是现在,没人高兴,也没人说话,甚至每一张脸的脸色都是凝重的!

每个人都踩了一脚红泥,红得跟血似的!

望见了“北京城”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北京城”又是万家灯火,夜色中看它,益显雄威。

傅天豪停了步,缓缓说道:“诸位还要进城么?”

霍天行淡然说道:“怎么不!我兄弟还有一桩心事未了。”

傅天豪沉默了一下道:“诸位门里的事,我不便阻拦,诸位还要多小心,也请霍大侠紧记自己的诺言。”

霍天行道:“多谢傅大侠,您放心,当初我是那么说,现在我还在那么说,我兄弟不敢毁您一世英名,您跟鹰王的事,我兄弟绝不插手,不过万一您要是陷在了里头,我兄弟就是拼了这几条命也要把您救出来!”

傅天豪一抱拳道:“多谢霍大侠,本该邀诸位到秦姑娘那儿坐坐……”。

霍天行道:“傅大侠别客气了,秦姑娘那儿地方不怎么大,再说我兄弟也不敢给秦始娘带麻烦去,咱们就此别过,异日再谋后会,您请吧!”

傅天豪又一抱拳,转身走了。

望着傅天豪消失在夜色里,霍天行吁了一口气道:“老三!你去找辆马车,半个时辰之后咱们在玉伦那小公馆后门口见面!”

白不群听得一怔道:“大哥!您是要……”

霍天行道:“我要玉伦赔咱们找善铭去,快走吧!记住,马车找辆像样儿的。”

白不群答应一声,转身走了。

骆家英上前一步,低声道:“大哥,咱们这就找玉伦去?”

霍天行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什刹海”南岸一带,有很多达官贵人的宅第一庭院深沉,飞檐狼牙,气派异常,到了夜晚,灯光点点,跟北岸那有名的几个饭庄子的辉煌灯火遥遥相映,几乎照亮了一大片“什刹海”!

南北两岸的灯火虽然差不多明亮,情景可就成了强烈的对比,南岸一带入夜之后几乎没几个人走动,北岸就不同了,因为北岸是有名的几个饭庄的所在地,所以入夜以后更见热闹,真可以说是熙往攘来,万头攒动,那猜拳行令之声老远都能听得见,跟南岸的冷清、寂静大不相同。

在南岸那冷清、寂静的夜色里,几个人影沿着“什刹海岸”那一棵棵的垂柳往西走;走没多大工夫,几条人影相继没人了一条小胡同里!

小胡同里比外头暗得多,纵然几家门口挂的有灯,也不及外头亮。

这条小胡同里还套的有胡同,拐一个弯,几条人影停了步,藉着胡同里的昏暗灯光看,那正是霍天行几兄弟。

霍天行站在拐角处往前看,几丈外有两扇红门,门口两盏灯比别的人家亮些,两扇红门紧紧关闭着,门口静悄悄的,没一个人影。

司徒逸道:“大哥,怎见得他今天晚上在这儿?”

霍天行道:“据说他一个月总有二十天晚上在这儿,今天晚上他在不在这儿,那就要看看咱们的运气如何了。”

忽然,两扇门开了,霍天行等连忙往后一闪躲进了拐角处的暗隅里,只见一个穿长袍的中年汉子走了出去,两扇红门又关上了。

霍天行道:“老十绕过去截住他,别伤他,摆倒他就行了,顺便问问他玉伦今儿晚上在不在这儿。”

司徒逸答应一声往后窜去!一闪没了影。

那穿长袍的中年汉子走着走着拐了弯,刚拐过弯去就听不见他的步履声了。

韩奎道:“行了,躺下了!”

转眼工夫之后,司徒逸从后头回来了,道:“大哥!咱们运气不坏!”

霍天行两眼异彩一闪,道:“咱们运气不坏,有人可要倒霉了,你把他放在哪儿了?”

司徒逸道:“我把他塞进墙根儿一个洞里去了。”

韩奎笑道:“万一那一家有恶犬,就有那小子受的了。”

霍天行道:“有没有问他干什么去的?”

司徒逸道:“想必是玉伦要乐一乐,叫他到北岸叫菜去的。”

霍天行微一点头道:“那就让他乐吧,咱们这就给他送莱去,老四、老十、子空带大虎、二虎从后头进去,老五跟我打前头进去!”

骆家英等立即闪身往后扑去!

霍天行则带着韩奎走向那两扇红门。

看看快到两扇红门前了,霍天行道:“老五!没我的话不许伤人,咱们要的只是玉伦一个。跟我进去。”

他腾身掠上墙头翻了进去,东厢房恰好挡住了他两个。

霍夫行贴着墙转身过去往里看,东西厢房跟上房里都有灯,东西厢房门关着,上房屋垂着门帘,院子里站着两个穿长袍的中年汉子,背着手来同走动着,东西两间厢房里都有人声。

霍天行看了看之后,缩回身去皱了眉,道:“看样子今天晚上很麻烦,玉伦带的人不少!”

韩奎道:“管他人多人少,凭咱们一伙还收拾不了他们?”

霍天行摇头说道:“话不是这么说,我要速战速决,也不想惊动左右邻居!”

韩奎道:“那您说怎么办?玉伦在上房屋里,要擒他非得进上房不可,咱们只一过去,马上会被院子里那两个发现。”

霍天行长眉一扬道:“跟我来!咱们从后头绕过去会你四哥他们去。”

他两个转身贴着东厢房后往北行去,走得很快,可是脚下放得极轻。

霍天行知道,玉伦带的这些人都是“五城巡捕营”里挑出来的,身手都不俗,只有一点声响便会被他们发觉,今儿晚上这一趟就泡了汤,今儿晚上这一趟要是泡了汤,往后还想找玉伦就更难了。

两个人刚要到东厢房北头,便看见后墙里一棵树后躲着个人,是骆家英!

骆家英也看见他俩了,躲在树后冲他俩打手势,意思是说:后头的人进不来,他躲在树后也不能,这一带空旷,也全在院子里那两个的视线内,只一动马上就会被院子里那两个发现。

这是实情,骆家英是不能动,没法动,他躲在树后,树后只那么一块地儿,全让他占了,后头的人是没法再进来了。

霍天行的眉锋皱深了三分,他略一迟疑,转过头来对韩奎低低说了一声:“老五!你待在这儿别动,千万小心!”

他哈着腰窜上墙头翻了出去!

没多大工夫,他又从原处翻了进来。

韩奎道:“大哥!您干什么去了!”

霍天行摇摇头,道:“现在别问,等一下你就知道了。”

他冲骆家英打了下手势,示意骆家英躲在树后暂时别动!

韩奎心里纳闷,可是他不敢跟他这位大哥罗嗦,只有忍着等着看了!

过不一会儿,上房里突然传出个低沉话声:“去个人看看去,怎么到现在菜还没来,干什么去的一去这么大半天,等菜来我都该睡了!”

院子里那两个刚一声答应,上房屋里又响起个娇滴滴话声:“你干什么这么急呀,人家菜又不是现成的,你点了菜人家总得做呀!”

先前那低沉话声道:“好了!好了!不用去了,就再等会儿吧。”

韩奎哼哼两声,道:“这娘儿们说的话,可真管用啊!”

霍天行道:“要不管用,玉伦一个月会在她这儿住廿天!”

没过一会儿工夫,砰砰砰有人敲了门。

上房屋又传出了那低沉话声:“去看看是不是菜送来了。”

院子里那两个答应一声,一个往大门口快步行去!

一阵门响之后,只听大门口传来一个话声:“我们叫莱的那个人呢?”

随听一个苍老话声道:“那位爷让我代他招呼一声,他有事儿拐了个弯儿,马上就回来。”

韩奎听得一怔道:“怎么是子空……”

霍天行笑笑,没说话。

随听那先前话声咕噜着道:“这家伙是找倒霉,有什么事不能先回来一趟再去,把莱送到上房屋去,跟我来!”

一阵步履声传了过来。

韩奎忙探头往外看去,很快地那汉子带着三个人到了上房屋门口,三个人一老二少,老的是樊子空,两个小伙子是大虎、二虎、他两个手里各提一个大木盒。

韩奎眼瞪得老大,道:“大哥!这,这……”

霍天行低低喝说道:“别说了,听着,子空不一定能制住玉伦,待会儿只一听见不对,咱们就扑过去,务必要帮子空制住玉伦……”

只听那汉子站在上房屋门口恭声说道:“禀统带!菜送来了。”

上房屋里响起了那娇滴滴的话声:“让他们拿进来吧。”

那汉子应了一声,上台阶,进廊檐掀起了门帘:“进去吧!小心点儿,别洒了。”

樊子空一连应了好几声是,哈着腰带着大虎、二虎上台阶进了上房,那汉子随后跟了进去!

那娇滴滴话声又响了起来:“就放在桌上吧!”

这句话话声方落,上房屋里突然传出一声沉喝。

只是这声沉喝刚出口一半,似乎就让什么东西硬挡了圆去,跟着上房屋里响起了两声女子尖叫。

霍天行双眉一扬道:“走!”

他闪身扑了出去!

他两个从东厢房后掠出的时候,已经看见院子里那一个奔向了上房,同时东西两边厢房的门也开了。

霍天行低喝说道:“老五!守在门口挡住他们。”

韩奎比他落后了一步,停在了上房屋门口,霍天行比韩奎抢先一步,掀帘扑进了上房屋。

韩奎在上房屋门口刚停住身,五六个中年汉子已然带着逼人的刀风扑到,韩奎浓眉一轩,刚要出手,背后响起了一声沉喝:“老五!往一边闪闪。”

韩奎往边上一跨步,擦着他的身从屋里出来两个人,前头的是穿便服的“五城巡捕营”

统带玉伦,后头的是霍天行,霍天行手里有把雪亮的匕首,正架在玉伦的脖子上。

玉伦一共带来了八个人,现在院子里只有七个,玉伦这一出来,七个人停住了三对半。

霍天行沉喝说道:“把你们的刀丢下!”

那七个迟疑了一下,互望了一眼,一个接一个地全把刀丢了。

霍天行接着说道:“转过头去,把手放在头上。”

那七个乖乖地转过身去把两手放在了头上!

霍天行接着又道:“我不愿意伤人,可是暂时也不能让你们离开这儿,现在我要制住你们的穴道,一个对时之后你们被制的穴道不解自开,我话说在前头,你们最好别反抗,要不然的话我会不惜伤人。”

话落,一呶嘴,骆家英等立即窜了过来,抬手之间把那七个全放倒了。

霍天行道:“把他们弄到西边厢房里去!”

骆家英等在哪里已开始动手搬人,霍天行这里又道:“统带大人,你可以放心了,我没伤你任何一个人。”

玉伦道:“你们是干什么的?这究竟是什么意思?你们要是要钱财可以尽管拿……”

霍天行冷冷一笑道:“统带大人!你这是门缝里瞧人把人瞧扁了,我们不是打家劫舍的强盗,我兄弟人称‘燕云十三侠’,你听说过么?”

玉伦登时脸色大变,惊声说道:“这……这么说你们是叛……”

韩奎冷然说道:“统带大人!你可别把你们老挂在嘴边的字眼冲我们兄弟几个说。”

霍天行道:“叛逆说叛逆吧!这时候你何必跟统带大人计较这个!”

玉伦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窝藏叛逆在先,伤人越狱于后,如今又跑到这儿来劫持统带……”

霍天行冷冷一笑道:“统带大人,别摆你那官架子了,财发你那官威了,你明知道我们不吃这一套……”

只听一阵蹄声跟轮声传了过来。

韩奎道:“大哥!三哥来了。”

霍天行道:“告诉他一声去,我们这就出去。

韩奎答应一声往后去了。

玉伦道:“你们要干什么?要把我带到哪儿去?”

霍天行道:“我们不干什么,统带大人你不必紧张,我们只想烦统带大人你赔我们到‘九门提督府’去一趟!”

玉伦惊声说道:“你们想干什么?”

霍天行轩了轩两道灰眉道:“我有个侄女儿现在‘九门提督府’,不知道她过的惬意不惬意,我打算看看她去!”

玉伦大惊失色,道:“你们想……不行,那办不到!”

霍天行淡然一笑道:“那就由统带大人你明智快择了,你是在不得已的情形下赔我们去的,事后顶多挨一顿骂,既不疼又不痒,更不会少块肉去,要是统带大人你不肯帮我兄弟这个忙,我手里这把匕首只力加三分,统带大人你的荣华富贵,你的小公馆里的这些,可就全没了……”

玉伦道:“我不信你们敢杀我。”

霍天行道:“那咱们就试试,这儿的人全被我们制住了,杀了你统带大人可以说是神不知,鬼不见,我们可以走得从从容容,等人发现的时候,我们已离开了‘北京城’,或者走得更远些”,我不以‘九门提督’会为你这么一个统带劳师动众派人倒江湖上去追我们去,我也敢说他不敢为他自己惹这个麻烦。”

说着,他手上用了点力,玉伦的脖子上立刻皮破见了血。

玉伦只觉脖子上一阵刺痛,他心胆欲裂,忙叫道:“慢着!”

霍天行道:“统带大人你还有什么遗言不成。”

玉伦忙道:“要是我赔你们去……”

霍天行道:“我霍某人绝不让统带大人你少一根汗毛。”

玉伦道:“你说话可要算数。”

霍天行哈哈一笑道:“玉伦,你把‘燕云十三侠’当成了什么人?”

玉伦道:“那……那……我赔你们去就是!”

霍天行道:“这才是,不过有句话我还得说在前头,除非你愿意拿你自己的命赌我们这几条命,要不然这一路之上你就给我乖乖的,待会儿上车之后我就坐在你身边,你只有一点异动。我马上把匕首送进你的要害去,言尽于此,咱们走吧!”

他推着玉伦往后行去!

玉伦斜着眼还往上房屋里看。

霍天行道:“统带大人,你放心,你那位金屋娇睡得很香甜,只要你乖乖听我的,她就还是你的,谁也抢不走,要是你不听话那就难说了,以我看不用人抢,用不多久她就会自己投到别人怀抱里去!”

这几句话确实能打动人心,除非玉伦不喜欢他这位金屋娇了,要不然他是绝不甘心自己伸腿瞪眼咽了气,把这儿的一切留给别人的!

出下后门上了车,霍天行紧贴玉伦而坐,除了白不群跟骆家英高坐在车辕上之外,其他的人都躲在车里,车帘儿遮得严严的,不透一点儿亮。

该进车的都进了车,白不群挥起一鞭赶着马车疾驰而去!

一路之上确曾碰上几次盘查,每遇上盘查霍天行都把车帘掀起来让玉伦说话,“五城巡捕营”的统带谁不认识,不但没有查车,而且都忙不送地哈腰赔不是!

马车一路通行无阻前驰,看看离“九门提督府”不远了,霍天行让白不群把马车停了下来,抬手一指闭了玉伦的穴道,道:“大虎、二虎留下,你们俩一个到车辕上去,一个到车旁去!装的像样点儿,有人盘查就说车是玉伦的,他在等人,不信掀开车帘让他们看看。”

玉伦闭目而坐,跟养神似的,乍看还真不容易看出什么!

霍天行吩咐完了之后,把兄弟几个连樊子空在内,沿着墙根黑暗处往不远处的“九门提督府”扑去!

他几个走的方向是“九门提督府”后院,到“九门提督府”后院听听,听不见里头有什么动静。

霍天行抬眼上看,丈余高的围墙,紧挨着一片树木浓密的枝叶,恰好,他一呶嘴,几个人一起腾身掠了上去!连树叶都没碰掉一片。

上了树轻轻拨闭枝叶往里看,“九门提督府”后院灯火通明,光同白昼,院子里有穿戴整齐的护卫在来同走动着,几处暗影里还站的有便衣,禁卫之森严如临大敌,一时间没看出善铭究竟在什么地方?

霍天行皱眉道:“没想到他这儿禁卫这么森严!”

白不群冷冷说道:“怎么不,有人揪着心呢!”

骆家英道:“大哥!咱们怎么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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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霍天行摇了摇头道:“别忙下去,先看准了地儿再说。”

司徒逸道:“大哥!咱们不一定非惹善铭不可!”

白不群恨恨道:“要是这样的话那就只好惹他一惹了。”

只见左边长廊上有人走动,几个人都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一个老妈子带着两个年轻丫头,那两个丫头一边走还一边吃吃格格地在笑。 忽听一名护卫喝道:“是谁这么不懂规矩,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那老妈子忙冲着院子里那名护卫道:“她们俩都是新来的,不懂规矩,您多包涵。”

那名护卫冷然说道:“大人今儿晚上有客人,要是让大人听见责怪下来谁担当,还不快走!”

那老妈子应了一声,带着两个年轻丫头匆匆忙忙走了。

白不群冷冷一笑道:“听见了么?大哥!善铭是个老光棍,以前不用丫头,现在居然有了丫头了,八成儿是为她找的。”

司徒逸道:“这还用说,当了官儿太太了,能没有丫头侍候?”

霍天行没说话,似乎在想什么。

霍道:“大哥!您在想什么?”

霍天行道:“我在想今儿晚上善铭这儿来了哪一位客人。”

韩奎道:“管他是谁呢……”

只听院子里响起了一声沉喝:“备车。”

白不群忙道:“客人要走了!”

霍天行道:“不是普通的客人,要是普通的客人不会让进后院来!”

说话间正对面一条长廊上灯光猛地一亮,那是一间屋的两扇门开了,里头灯光外泻。

有灯光照着,几个人看得清清楚楚,善铭一身便服,身旁站个少妇打扮的年轻女子,上身是件高领阔袖,天青色的小褂儿,下身是件八幅裙,浓妆艳抹,明艳照人!

他们俩是在送客,客人是一男一女,看样子像夫妇,男的是个老头儿,女的也挺年轻。

主客一出来,院子里的护卫立即停步躬下身去!

善铭跟那少妇则赔着客人顺着长廊往外行去,一路还谈笑着,声音不大,听不清楚说的是什么,只见那少妇拉着那位女客有说有笑的,看样子挺亲热的。

白不群两眼一睁道:“大哥!那不是她么?”

霍天行一只灰眉高耸着,怒意满面,威态懔人:“我没说不是。”

韩奎须发微张,忿忿道:“好啊!她真成了官儿太太了。”

骆家英道:“这有什么稀率的,要不她住在善铭这儿算什么?”

司徒逸冷笑一声道:“官儿太太?你们可真抬举她了,她要是真能当上‘九门提督’的夫人,我还要夸她一声呢,可惜不是那么档子事。”

“够了。”霍天行道:“不管怎么说,她曾经是咱们的晚辈,她味良心,丧天良是一回事,咱们嘴上不能太刻薄!”

旋即韩奎开了口:“大哥!咱们看见她了,想法子下去吧!”

霍天行道:“不急!等她进来再说。”

不过一会儿,善铭跟那美艳少妇回来了,这当儿那美艳少妇搂着善铭一只胳膊,粉颊不住往善铭肩上亲,善铭也不时伸手拧拧她的粉颊。

韩奎忍不住吐了一口唾沫。

白不群道:“大哥!章小凤可是把咱们的脸都丢光了!”

霍天行淡然说道:“她已经不是咱们门里的人了,丢不了咱们的脸!”

说话间善铭跟那美艳少妇突然分开了,善铭拍了拍她的香肩,轻轻推了她一把,她顺着长廊往后来了,善铭则拐弯儿又去了刚才送客出来那间屋。

白不群道:“行了,她往后来了。”

骆家英道:“看准了她到哪儿去!”

霍天行没说话,两眼之中威棱闪射,直望着那美艳少妇!

没多大工夫,那美艳少妇走完了长廊,又走过一条青石小径,进入了一座精雅小楼,门口那个老妈子跟那两个丫头接凤凰般把她迎了进去!转眼工夫之间,楼头纱窗上现出了人影。

白不群道:“走!咱们过去!”

霍天行伸手拦住了他,道:“老三!等会儿!”

他把脸转向一旁。

白不群等一看,马上也把脸转向了一旁。

纱窗上人影四个,老妈子跟两个丫头侍候着美艳少妇在换衣裳,惹得那站在几处暗隅里的“便衣”直往上看。

过了一会儿之后,霍天行把脸转了过来,目光一凝,望着那小楼顶上道:“你们看见了么,楼后有棵树,枝叶遮住了大半个瓦面,咱们就由树上过去,小心点儿,别弄出声响来,老三先走,一个一个来!”

白不群答应一声,提一口气身子平飞射了出去,别看他身材有点胖,动起来可真俐落,只见他在枝叶间往小楼掠进,奇快无比,而且不碰一片树叶。

把兄弟几个一个一个地掠了过去,霍天行走在最后,到了小楼后上方,霍天行低低说道:

“她深得你们二哥真传,耳目不差,在没见着她之前千万别让她发觉,要不然咱们就得把事情闹大了,老五、老十跟子空留在外头准备接应,老三、老四跟我进去!”

说完了话,他身子往下一翻一飘,人已到了小楼朱栏内。

白不群、骆家英跟着翻了下来,三个大男人落在这座小楼上,居然能点尘不惊,轻得跟四两棉花似的。

只听楼里响起个娇慵话声:“这儿没你们的事儿了,你们下去吧!叫厨房给我炖碗银耳来!”

随听楼梯一阵登登响,想必那老妈于带着两个使唤丫头下楼去了!

霍天行轻轻推开了一扇窗户,往里一看,里头黑黑的,摆着桌椅,像个小客厅,他身子一缩便当先翻了进去!

三个人进了这间小客厅,隔墙传来一声呵欠声,心知那美艳少妇的香闺就在隔壁。

左边墙上有两扇门虚掩着,微透一线灯光,似乎通往美艳少妇的香闺。

霍天行一步跨过去伸手轻轻一推,门缝大了些,从门缝里往里看,里头又一间,像个小书房,相当精雅,书房后又一扇门儿垂着帘儿,里头有灯光!

霍天行又把门推开些一步跨了进去!

三个人到了垂着帘儿的那扇门前,只听里头一阵阵的息索响,不知道那美艳少妇在干什么?

霍天行挨近些从帘缝儿往里看去,他看见了,美艳少妇坐在窗下妆台前在梳头,一头乌油油的青丝披在香肩上,两条手臂嫩藕也似的。

梳妆台在门里右边,美艳少妇右半身冲门这个方向,她看不见门。

霍天行没再犹豫,掀帘跨了进去,一步便到了那美艳少妇身后。

美艳少妇马上从铜镜里看见了霍天行、白不群跟骆家英,一怔之后,脸色大变,梳子掉了下来,张嘴就要叫。

霍天行一指点了出去!

她嘴张开了,但没能叫出发。

霍天行冷冷说道:“小凤,还认识我们三个吧!”

美艳少妇抓起粉盒就要往纱窗上扔。

霍天行冷哼一声,一掌拍在她右肩上,粉盒掉在了梳妆台上,粉都洒了。

霍天行道:“小凤!事到如今你还不死心?”

美艳少妇张了几张嘴,只是说不出话来。

霍天行道:“有什么话出去再说吧!”

又一指点了出去!美艳少妇身子一软爬在了梳妆台上!

口 口 口

霍天行道:“抬着她走吧!”

白不群道:“我一个人来吧。”

上前一步伸双手托起了美艳少妇,转身往外行去。

三个人到了外头的小书房,霍天行忽然说道:“你们俩先走,在外头等我。”

书桌上有现成的文房四宝,他走过去抽出一张书笺振笔疾书,转眼间写好一封信放在了桌上!

白不群道:“留给善铭的!”

霍天行点头道:“我晓以利害,告诉他咱们带走章小凤对他并没有损失,叫他最好不要为自己惹麻烦,走吧!”

三个人到了进来那处窗口前,先把章小凤递了出去,然后三个人一个一个地出了小楼!

从哪儿来从哪儿走,一行六人带着章小凤,神不知鬼不觉地出了“九门提督府”到了车马停放处,一问之下这半天居然没人发现这辆马车。

白不群把章小凤往马车里一放,他跟骆家英又上了车辕,等到霍天行等上了车,白不群抽缰挥起了一鞭。

口 口 口

马车驰到了“二闸”老地方,这地方埋着章民山跟乐清。

停妥了马车,都下了车,入目那两堆黄土,一个个的神情马上就凝重了起来。

霍天行望着抱着章小凤的韩奎道:“放下她,拍开她的穴道。”

韩奎应声走前两步把章小凤放在了地上,一掌拍了下去。

章小凤醒过来,她一醒马上就翻身跳了起来,抬眼四下一看,立即脸色如土,身子泛起了颤抖,望着霍天行叫了一声:

“大爷!”

霍天行淡然说道:“不敢当,霍天行。”

章小凤失色香唇抖动,还待再说。

霍天行哪里又开了口:“你可还记得这个地方?”

章小凤没说话。

韩奎沉声喝道:“说话!”

章小凤忙点头说道:“记得!”

她话声抖得厉害。

霍天行抬手一指那两堆黄土,道:“你可知道这两堆土里的是什么人?”

章小凤转眼看了看那两堆黄土,又看子看眼前几个人,她马上明白了,可是她不敢说,她道:“我……我不知道……”

韩奎厉声说道:“你还敢……”

霍天行抬手拦住了他,缓缓说道:“不要紧,我告诉她……”

他把乐清中火器身死,章民山悲痛羞愤自绝的经过,从头到尾,详详细细的说了一遍。

章小凤低着头听,越听她的身子抖得越厉害,等到霍天行把话说完,她人已经跪倒在了地上:“大爷……小凤知罪,小凤该死……”

霍天行道:“你现在知罪已经迟了,别的话我不愿意再多说了,你聪明伶俐,应该也用不着我再多说什么,毕竟我们抚养调教了你一场,你自己动手吧!”

他手一扬,一把匕首插在了章小凤面前。

章小凤尖叫一声往后挪了挪,悲声说道:“大爷!您就不能给小凤个改过的机会……”

霍天行微一摇头道:“背叛师门,出卖长辈,你等于是亲手杀害了你的长辈,你犯的过错无可饶恕,我要是饶了你,我无以对你干爹跟你十三叔。”

章小凤还待再说。

霍天行已然又道:“你不用再多说什么了,我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就是你干爹跟你几个叔叔犯了这种过错,我也不会轻饶他们!”

章小凤突然扑地哭了起来,越哭声音越大,越哭声音越大,渐渐的那哭声成了呼天抢地的悲号!

夜静时分,能传出老远。

白不群眉锋一皱,道:“大哥!这样可是会惊动远近……”

司徒逸冷笑一声道:“只怕她是存心想惊动人!”

韩奎道:“大哥!不能让她再这样号了。”

霍天行灰眉轩动了一下,叫道:“小凤……”

章小凤突然悲叫说道:“我这个没爹没娘的孩子好命苦啊,我要是有生身的爹娘,他们再也不会这样对待我……”

骆家英两眼一睁,厉声说道:“小凤,你可要摸着良心说话,你干爹什么时候亏待遇你,我们那一个不疼你不爱你,大虎、二虎也没你这么得宠,就是你亲生的爹娘也不会对你这么好!”

韩奎道:“四哥!你还跟她罗嗦什么?她的心早就让狗吃了……”

转眼望向霍天行道:“大哥!到了这时候我可不能再让她哭来狗腿子害咱们一回,她要是再不动手,我可要动手了?”

霍天行灰眉一耸,望着章小凤沉声说道:“小凤!你五叔的话你听见了,毕竟我们抚养调教你一场,我们不愿意动手,

所以我给你这么一个机会……”

“我不要!”章小凤突然扬起了头,眼都哭红了,她嘶声叫道:“你们看着办吧!”

她抬手抓着小褂儿一扯,衣裳破了,雪白的酥胸露了出来!

霍天行等万没想到她会这样,一怔之后忙把脸转向一旁。

章小凤抬手又是几把,上身、下身全让她扯烂了,身上只剩了一点点衣裳,这时候她不哭了,香唇边泛起了一丝得意而狠毒的笑意,她接着说道:“你们谁愿意杀我就过来吧?拣我的要害下手,心口、肚子,哪儿都行,来呀!怎么连看都没人敢看哪?”

说着话,她伸手抓起那把匕首从地上站了起来,脚下移动往林外边去!

白不群颤声叫了一声:“大哥!”

霍天行闭着眼,须发皆颤,没动,也没说话。

章小凤退得很快,就这一句话工夫,她已退到了丈余外,眼看就要登上马车!

大虎、二虎离马车最近,可是哥儿俩眼闭得紧紧的,既不敢睁眼,也不敢拦她。

眼看着章小凤就要登上马车,可是她突然转向了二虎,显然她是想劫持二虎,以二虎为胁逃离树林,保住她的性命。

就在这时候,韩奎突然霹雳般大喝一声震得树林一晃,他人如展翅大鹏般向着章小凤扑了过去!

章小凤一惊尖叫,抖手打出匕首,直取韩奎咽喉!

她匆忙间出手,准头居然拿得一丝不差!

韩奎没想到这时候她还敢反噬,匆忙间身子一偏,匕首正中左膀,他怒极,抖手一掌挥了出去!一股劲气正中章小凤前胸,章小凤尖叫一声踉跄暴退,砰然一声撞在马车上,一口鲜血喷出,人也坐在了地上!

韩奎抬手拔出左膀上的匕首,抖手打了出去,寒光一闪,匕首整个儿地没入了章小凤心口,只留把手在外,她身子泛起了颤抖,眼也睁大了,两手在地上一阵乱抓,嘴张了几张,突然头一低,不动了!

韩奎上前扯下了车帘丢在了章小凤身上,一跺脚,低下头去,显然,他心里也够难受的,血湿了他大半只衣袖,他像不觉得一样。

大伙儿睁眼的睁眼,转脸的转脸,人目这付情景都缓缓低下了头,没一个人说话!

过了一会儿,霍天行说了话,他的话声出奇的平静:“老四看看老五的伤,大虎、二虎挖个坑把她埋了,老三跟子空送玉伦回去,我们在这儿等你们俩!”

司徒逸突然抬头说道:“大哥!您要把玉伦送回去!这个狗腿子……”

霍天行道:“我宁可失信于任何人,不能失信于这么一个狗腿子,我答应过他不让他掉一根汗毛,不能不算数,老三!你们去吧!快到城门口的时候跳下来,让牲口往前跑就行了,快去快回!”

白不群应了一声,偕同樊子空赶看马车走了!

这里骆家英已为韩奎扎上了伤口,过不一会儿大虎、二虎也埋好了章小凤,几个人心情都够沉重的,没一个说话,霍天行两眼望着章民山跟乐清的坟,一动不动,老脸上也没一点表情。

一盏茶工夫之后,白不群跟樊子空回来了,霍天行这才开口说道:“走吧!咱们听听傅大侠的动静去,要没什么事儿,咱们就该回去了!”

他迈步往林外行去,大伙儿一个连一个,转眼工夫之后这片树林里又恢复了寂静,跟刚才一样,但却比刚才多子一堆黄土!

口 口 口

傅天豪在运功调息,准备等三更之后到“鹰王府”去。一阵急促的得得蹄声跟辘辘车声惊醒了他,他睁开了眼,蹄声跟车声适时恰好停在大门外。

这时候了,这是谁?难不成秦婉贞出去回来了。

他心念刚动,一阵敲门声传了进来!

这不是秦婉贞、秦婉贞不是这样敲门的。

据他所知,秦婉贞每次出去回来,小玲一听就知道,从没等秦婉贞敲门,她就会迎出去开门了。

既不是秦婉贞,那么这么晚了,这是谁?

他下地穿鞋就要往外走!

只听一阵稳健的步履声传了进来,随听诸亚男在院子里说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干爹您哪!”

傅天豪心头一跳,马上停了步,他听诸亚男说过,“鹰王府”总管福明是她的干爹。

诸亚男话刚说完,院子里又响起个低沉话声:“亚男!我这两天刚知道你爹……我已经把你爹的尸首迁出去另外择地安葬了!”

诸亚男道:“谢谢干爹,我永远感激。”

那低沉话声道:“我跟你爹是好朋友,也是干亲家,他的后事我不管谁管,说什么感激,倒是你,我找了你几天才想到秦始娘这儿,果然你在这儿,亚男!我是你的干爹,可以说你现在就我这么一个亲人,我知道你或许另有去处,可是,我不能不问问你愿意不愿意跟我走!”

诸亚男道:“谢谢您的好意,您为诸家做的已经够多了,过两天我就离京了,跟秦姑娘一块儿走,您可以放心!”

那低沉话声道:“既是这样那我这个做干爹的就不勉强你了,今儿晚上我到这儿来一方面是为了看看你,另一方面是奉王爷之命来见傅天豪傅大侠的,你把傅大侠请出来吧!”

傅天豪听得心头一震。

只听诸亚男道:“您是奉鹰王爷之命来见傅天豪的,谁说傅天豪在这儿?”

那低沉话声道:“傻姑娘!你什么事能瞒得了做干爹的我,你干爹都快近五十了,什么事儿想不到,你既然在这儿,傅大侠他还能远得了?”

诸亚男道:“瞧瞧您说的,我还能骗您不成……”

那低沉话声道:“傻孩子!不管王爷跟傅大侠之间有什么,我跟傅大侠没怨没仇,我也一向敬重他是个侠义英雄,再说,真要论起来他还是我的干女婿呢!还没嫁呢你就这么护着他,真是啊!孩子!你放心,干爹总不会让你为难,我是奉王爷之命,跟傅大侠说几句就走!”

傅天豪静听至此,心想,反正是躲不掉的,自己也没打算躲,如今人家既然找上门来了,何不大大方方的出去见见!

想到这儿他开门走了出去,道:“福总管,傅天豪在此!”

诸亚男跟秦婉贞大吃一惊,急忙双双迎了过去,道:“你怎么……”

傅天豪含笑说道:“不要紧,我终归是要跟鹰王见面的,怎么好让福总管为难!”

走过来一抱拳道:“福总管有什么见教?”

福明上下打量了傅天豪一眼,道:“对傅大侠我是仰慕已久,可是今儿个我却是头一回见着,只这一面就够了,亚男的眼光没错,糊涂的只是我那老兄弟,他交错了朋友!”

阿善跟阿琦就站在福明身后,傅天豪怕为他们俩惹麻烦,没敢跟他们俩打招呼。

这时候福明话刚说完,阿善跟阿琦只一递眼色,由阿善开口说道:“听您这么一说,我们俩就敢跟傅爷打招呼了。”

福明倏然一笑道:“我就知道当初你们俩搞了鬼,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你们俩不放手也不行,你们俩根本不是傅大侠的对手!”

傅天豪一抱拳道:“二位的情谊我永远感激!”

福明吁了一口气道:“傅大侠别客气了,咱们谈正经的吧!”

傅天豪道:“福总管请明教,我洗耳恭听。”

福明道:“我们王爷知道你—定会去找他,特让我来告诉你一声,你用不着去找他,明天正午他约你在‘景山’顶上见面!”

傅天豪“哦!”地一声道:“鹰王爷也知道我在这儿么?”

福明笑了笑道:“我都能想得到,我们王爷还能想不到?”

傅天豪道:“鹰王爷明知道我在这儿不动用京畿铁卫,却约我别处跟他单独会面,胸襟超人,令人钦佩,他这份好意明天我会致谢当面。”

福明抬手递过一物道:“‘景山’是大内之镇,距官城不过百步之遥,寻常人绝不准近,王爷让我带给你一块‘鹰王府’的腰牌,带着这块腰牌,你可以通行无阻!”

傅天豪没接,一抱拳道:“多谢福总管,也请福总管向王爷转致我的谢意,腰牌不必了,明天我准时赴约就是。”

阿善道:“怎么样?总管,我告诉您傅爷不会拿,我没说错吧!”

福明当即把手收了回去道:“既然傅大侠不愿意拿,我不能勉强……”

他把那块腰牌藏回腰里,探怀又摸出个小白瓷瓶,道:“王爷也让我把这颗解药给傅大侠送来,这个傅大侠总要拿吧!”

诸亚男惊喜叫道:“干爹!真的?”

傅天豪呆了一呆道:“王爷让福总管给我送解药来,这是……”

福明道:“王爷让我把解药给傅大侠送来,还让傅大侠你连夜把沈姑娘跟亚男送出城去,王爷认为这件事跟姑娘家没关系。”

傅天豪神情一肃,伸双手接过那个小白瓷瓶,道:“傅天豪感激,请福总管代我致意,再容我明天当面谢王爷。”

福明目光一凝道:“傅大侠!我们王爷没什么别的意思,可是我们几个跟了王爷不少年,身受王爷的如海深恩,却不能不在这时候跟傅大侠说几句话,我们不愿王爷伤在傅大侠你的剑下,也不愿意傅大侠你伤在我们手下,好在解药现在你已经拿到了,要是傅大侠你愿意走,我们愿意送你跟姑娘们出城!”

傅天豪沉默了一下道:“福总管!您几位心情我能体会,只是鹰王爷既然这么做,那就是他相信我不会失约,不会逃避,既然这样,我怎么能对鹰王爷失信?”

福明道:“傅大侠……”

阿善突然说道:“总管,您不用再说什么了,傅大侠绝不会答应的,错只错在王爷是宦海中的头一位,傅爷是江湖上的第一人,都是上顶天,下立地,他们两位搏斗固然是不幸的事,可是让任何一方退让也是不公平的!”

福明吁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既是这样,那我就不再说什么了,公事了了,现在我要跟傅大侠谈谈私事,傅大侠!我把我这个干女儿交给你了,亚男是个好姑娘,就是任性一点儿,还请你好生照顾她,说起来她也够可怜的,打小就没了娘,现在又没了爹……”

说着说着,他的眼圈儿竟然红了。

诸亚男低下了头。

傅天豪正色说道:“您请放心,只要傅天豪能活着离京,会照顾亚男一辈子,绝不会让她受一点委曲!”

福明微微点了点头道:“有你这句话就行了,我走了,亚男!我不送你了。”

诸亚男突然跪了下去,低着头道:“干爹!亚男在这儿给您辞行了。”

福明的眼圈儿又一红,他要过去!可是,刚迈了半步又停了下来,招了招手道:“好了,好了!起来,起来!”

他突然转身快步行了出去!

阿善冲傅天豪一抱拳道:“傅爷!王爷让我们把马车留下,姑娘们坐这辆车出城方便些!”

话落!他偕同阿琦转身大步跟了出去!

傅天豪没动,也没说话,可是他脸上泛起了一种令人难以言喻的异样表情!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抬手递出了那只小白瓷瓶道:“亚男!你把这颗药给书玉服下,婉贞趁这机会去收拾收拾!”

诸亚男美目一睁道:“怎么?你真让我们走?”

傅天豪道:“鹰王的好意不能辜负。”

诸亚男道:“你让我们怎么能放心走!”

傅天豪道:“你们留在这儿又能怎么样?亚男!你们城外等我,跟待在这儿等我,有什么不一样?”

诸亚男道:“既然一样,你为什么不让我们待在这儿等你?”

傅天豪道:“亚男!我不刚说过么,鹰王的好意不能辜负。”

诸亚男道:“他这么说一句,你就听他的?”

傅天豪目光一凝,道:“亚男!并不是胜奎说一句我就听他的,你要知道,咱们现在在京城里,就等于在胜奎的手掌心里,他知道咱们都在这儿,我不能不防他改变心意,万一他改变了心意,调来了大批精锐,你叫我怎么办,你有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诸亚男道:“天豪!胜奎不是这种人?”

傅天豪道:“我知道胜奎不是这种人,可是我不能不防万一,你要知道,站在胜奎的立场看咱们,咱们是几个叛逆,他无需对咱们讲什么道义。”

秦婉贞道:“妹妹!他说的对,咱们就收拾收拾今夜先走吧,免得分了他的心,这种事妹妹比我懂得多是,不能有一点分心的,是不!”

诸亚男沉默了一下,突然走过来握住了傅天豪的手,一只美目紧紧地盯在傅天豪脸上,道:“天豪!你实说一句,你有没有把握?”

傅天豪道:“你要听实在的?”

诸亚男点了点头。

傅天豪缓缓说道:“我没有把握!同样的,胜奎他也没有把握,明天一战谁胜谁负,恐怕只有天知道,不过我会尽全力,尽可能的不让他伤我,我总不能让你们空等、是不?”

诸亚男突然眼圈儿一红,低下头去:“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我去喂书玉姐吃药去,我们这就走!”她转身要走!

傅天豪反手拉住了她道:“亚男,先点她的睡穴再给她吃药,她已经睡了这么多日子了,不如让她多睡会儿。”

这意思诸亚男懂,她点点头道:“我知道,我宁愿像书玉姐一样。”

她走了。

秦婉贞望着傅天豪,香唇启动,欲言又止,旋即她转身也走了!

过了一会儿之后,一辆马车驰离了秦婉贞家门口!

傅天豪站在门口送车,一直望着马车驰出了胡同!

口 口 口

该走的都走了。

一刹时间,傅天豪觉得有点落寞、怅惘与黯然,可是同时他也觉得有一种无牵无挂的轻松。

他转身进门,闩上门之后迈步往里行去!

刚到院子里,他一眼瞥见他住的那间屋纱窗上有个无限美好的女人半身影子!

他一怔停步,轻喝说道:“谁!”

只听屋里传出一个甜美的话声道:“不会进来看看么?”

傅天豪只觉这话声很耳熟,一时间可就想不起是谁?他迟疑了一下,迈步走了过去!

当他推开门一步跨进屋的时候,桌上那盏灯突然灭了,眼前一片漆黑,一阵醉人香风扑鼻,一个软绵绵的娇躯投入怀中,他陡然一惊,闪身要躲。奈何一双粉臂灵蛇也似的缠住了他,耳边同时响起个轻微、软绵,能使人魂魄动荡的话声:“你忍心?”

傅天豪急道:“你究竟是……”

那轻微软绵话声道:“金丝帐暖牙床隐,怀香方寸……”

傅天豪一听这,马上想起是谁来了,急道:“凌姑娘!”

怀中人儿“噗哧!”一笑道:“还好!你并没有忘了我!”

随着这话,那如绵娇躯像条蛇似的滑离了他。

傅天豪有点哭笑不得,过去就要点灯。

一只光滑、湿润、柔若无骨皓腕挡住了他:“别,这样儿不很好么?也别有一番情调,是不?”

傅天豪只得作罢。

随听凌红又道:“偌大一座宅院,只有你我两个人,大可以开怀畅谈,咱们坐下聊聊,好么?”

傅天豪默默地坐了下来,刚坐下,凌红的话声又自对面响起:“婉贞、书玉、亚男,俱人间绝色,且都多情女多娇,这个爱你,那个也爱你,敢问傅郎可知世间另有伤心人否?”

傅天豪道:“姑娘说笑了,鹰王……”

“胜奎?”凌红道:“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糊涂?”

傅天豪沉默了一下道:“姑娘!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凌红道:“你有什么好说的,也用不着说什么,这本来就跟你没关系,是不?”

傅天豪没说话,他的确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凌红又道:“听说你要找胜奎,有这回事么?”

傅天豪道:“姑娘怎么知道的?”

凌红道:“这你就不用管了,只问你有没有这回事儿?”

傅天豪淡然点头说道:“有这回事!”

凌红道:“为什么,只为那颗解药?”

傅天豪道:“不错!”

凌红道:“要是有人能代你把解药要来,你还找不找胜奎了?”

傅天豪道:“多谢姑娘的好意……”

凌红道:“别谢,答我问话。”

傅天豪沉默了一下道:“姑娘!刚才鹰王府的福总管已经来过了,他是奉鹰王之命给我送解药来的。”

凌红听得一怔,道:“怎么说?胜奎已经让福明把解药给你送来了。”

显然她来迟了,并不知道福明来过。

“不错!”傅天豪道:“鹰王不但把解药给了我,而且还留下马车让我送书玉她们出城,我很感激,也很佩服。”

凌红叫道:“怪不得我看那辆马车像是鹰王府的,沈姑娘她们走我知道,我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胜奎……现在你可以不用再找胜奎了吧?”

傅天豪道:“姑娘!现在我并不愿意再找他了,我也知道两虎争斗必有一伤,甚至会落个两败俱伤。”

凌红道:“那你为什么还不走?你留下来还有什么事?”

傅天豪道:“姑娘刚没听我说么,鹰王命福总管留下马车,以便我送书玉她们出城!”

凌红“哦!”地一声道:“我明白了,是胜奎不让你走?”

傅天豪摇摇头道:“他也没说不让我走,其实走不走还在我。”

凌红道:“说来说去还是你不愿意走,为什么?你还打算找他?”

傅天豪道:“姑娘!当初我所以要找他,为的只是那颗解药,如今解药既已拿到了手,我还有找他的必要么?我愿意落个两败俱伤么?”

凌红道:“这么说来,还是胜奎不让让你走?”

傅天豪摇头道:“我刚才说过,他并没有说不让我走、”

凌红显然急了,叫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不说?”

傅天豪道:“姑娘何必一定要问?”

凌红道:“我为什么不问,我又为什么不能问,难道我愿意看着你们两个两败俱伤?”

傅天豪道:“我说过,我也不愿意两败俱伤。”

凌红道:“那你为什么不走?”

傅天豪道:“姑娘!我不为什么非走不可,难道我不能待在京里?”

凌红道:“你没有理由待在京里,也没有必要待在京里?”

傅天豪道:“待在京里一定得有理由么?姑娘如果真要理由,我有,我贪恋这京城的繁华,我贪恋这京城的美景,我厌烦了江湖厮杀生涯,我也厌烦了大漠那驼铃、风砂,够么,姑娘?”

凌红道:“够!要是书玉、婉贞、亚男她们三个还在这儿,我信,而且深信不疑!”

傅天豪道:“姑娘……”

凌红忽然柔声说道:“真要说起来,你我之间也有一段情,虽然很短暂的一段,但却比任何一对有情人之间的情爱动人,比任何一对有情人之间的情爱更值得回忆,天豪!你忍心?”

这话听来令人荡气回肠,傅天豪为之热血上涌,一阵激动,可是很快他又把这阵激动压了下去!

“姑娘!这是两回事!”

凌红道:“我不这么想,我认为任何人的话你听不进去,我的话你一定能听得进!”

傅天豪没说话,他不能否认这是实情,因为他对凌红有一种微妙、难以言喻的感情,可是他也不能不承认,这件事是唯一的例外。

凌红的话声忽然间变得更柔婉了:“天豪!告诉我究竟为什么,好不?”

傅天豪迟疑了一下,说道:“姑娘根本不该有此一问。”

凌红道:“为什么?”

傅天豪道:“我一向是官家到处缉拿的江洋大盗,赏额高得惊人,来京之后,我协助叛逆之女,动过‘九门提督’,劫过‘五城巡捕营’地牢,到最后还截下了叛逆之女,鹰王他会放过我这么一个人么?”

凌红道:“要是这样的话,你应该躲他……”

傅天豪双眉一扬道:“我为什么要躲他?”

凌红忽然提高了话声道:“你不愿意躲他,你做,你本事大,你这是斗得哪门子气?”

傅天豪道:“姑娘错了,我不是斗气,也犯不着跟谁斗气。”

凌红道:“那就是表现你的勇敢,那种匹夫血气之勇!”

傅天豪道:“姑娘又错了,傅天豪不是动辄拔剑的人。”

凌红道:“那你为的是什么?求的又是什么?”

傅天豪道:“我不为什么,也不求什么。”

凌红忽又柔声说道:“天豪!你要是愿意听我的,我可以跟你走,跟你到大漠去!”

傅天豪淡然一笑道:“姑娘这句话把你我两个人都说轻了,傅天豪不是那种人,姑娘你也不是那种人,这是何必?”

凌红道:“这么说你不是为了我跟胜奎斗气?”

傅天豪一摇头道:“不是!”

天知道他心里是不是有点儿。

凌红道:“不是那最好,你还要我怎么说,要我求你,要我告诉你我打算还回到胜奎身边去,要我求你别让我刚过门就做寡妇?”

傅天豪呆了一呆道:“怎么?姑娘还打算回到‘鹰王府’去?”

凌红道:“不错!以前我觉得我跟他立场不同,难以相处,到现在我才发现我还是深爱着他,我也不能没有他!”

傅天豪只觉一阵异样感觉往上一冲,笑道:“姑娘的选择是明智的,不过姑娘多虑了,我不一定是鹰王的对手。”

凌红道:“你错了,别人不知道我清楚,论马上,你万万不如他,可是论马下,他绝不是你的对手。”

傅天豪道:“姑娘是这么看的么?”

凌红道:“我是这么看的,要不然我也不会来求你了。”

傅天豪沉默了一下道:“姑娘真打算再回到‘鹰王府’去?”

凌红道:“这难道还有假么,要不你现在送我到‘鹰王府’去?”

傅天豪淡然一笑道:“那倒不必了,我答应姑娘,我走。”

凌红惊喜说道:“真的?”

傅天豪道:“傅天豪什么时候骗过姑娘?”

凌红道:“那……你什么时候走?”

傅天豪站了起来道:“我这就走,早走可以早追上书玉她们那辆马车!”

凌红跟着也钴了起来,声音忽然泛起了颤抖:“我永远感激你。”

傅天豪淡然一笑道:“姑娘不用客气了,我祝二位爱河永浴,白首偕老,就此别过!”

他抓起桌上的剑,转身要走!

忽然凌红在身后叫道:“天豪!等一等。”

傅天豪停步转回了身,他刚转回身,一阵香风拂过,紧接着有两片冰凉冰凉,但奇软如绵的东西在他唇上印了一下,然后一阵香风又从他身边掠过卷出了屋。

傅天豪怔住了,他明白是怎么回事,这种事要在刚才他进屋时发生,他会觉得是一种感受,可是现在,他几乎没什么感觉。

定过神来,他转身出了屋,可是刚出屋,他心头一震又停住了。

院子里背着手站着个人,一个身材颀长,穿一件蓝缎长袍,很俊,很潇洒个年轻人!

这年轻人有很雍容的气度,但也有一种自然流露着的慑人之威。

他有一付颀长的身材,算不得高,可是他往那儿一站,直让人有上顶天,下立地的感觉。

傅天豪定了定神道:“尊驾是……”

年轻人淡然一笑道:“我叫胜奎!”

傅天豪心头猛然一震,他惊于鹰王突如其来,也惊于鹰王到了身侧他竟茫然不觉,他一抱拳道:“原来是王爷莅临,草民失敬。”

“别客气!”胜奎笑笑说道:“你我都不喜欢这一套,何必!你也未必把我这个鹰王放在眼里,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我仰慕已久,今夜才得谋面,应该我说声幸会!”

傅天豪道:“王爷抬举傅大豪了,王爷是一人来的还是……”

胜奎淡然一笑道:“我出门除非万不得已,向不带人,没那个习惯!”

傅天豪道:“王爷跟草民约的是明天正午,今夜莅临不知……”

胜奎笑笑说道:“今夜我特来送行。”

傅天豪听得一怔道:“王爷这话……”

胜奎道:“阁下刚才不是答应凌姑娘了么?”

胜奎早来了,他听见了,这么说他也一定看见了。

傅天豪只觉脸上一热,一时没能说上话来!

只听胜奎又道:“我送阁下出城,我祝阁下跟那三位一修四好,也希望阁下从此别再用‘大漠龙’那一字名号!”

刹时,傅天豪明白了,双眉一扬,含笑抱拳:“王爷请回,明天正午傅天豪准时赴约就是!”

胜奎抬眼一环扫道:“这个地方太委曲阁下了,我为阁下安排一个住处……”

傅天豪笑道:“多谢王爷好意,也请王爷放心,明日正午以前我不会让凌姑娘再找着我就是。”

胜奎道:“那,我改个地儿明天正午我在‘玉泉山’玉泉塔旁候驾!”

转身往外行去。

胜奎走了。

傅天豪脸上泛起一种异样表情,腾身掠起,飞射不见!

傅天豪刚走没一会儿,一条红影射落在院子里,是凌红,她一脸慌张神色。

紧跟在她身后又落下两条黑影,是阿善跟阿琦。

凌红道:“走了。”

阿善道:“王爷没来过。”

凌红道:“他一个人不会到别的地方去,一定来过了。”

阿琦道:“可能王爷也没见着傅爷?”

“不可能。”凌红道:“以他出门的时间算,他早就到这儿了……”

脸色忽然一变,道:“阿善!他出门的时候怎么说来着?”

阿善道:“王爷说今儿晚上不回府了,有什么事儿等他明天回来之后再说。”

凌红道:“他这是存心躲我,你们俩跟我走,就是找遍五城,今夜也一定要找到他们之中的一个!”

阿琦道:“您何不等明天快正午的时候,上‘万寿山’……”

凌红凄然一矢道:“傻阿琦,若等到那时候就来不及了,说不定这时候他俩已经在什么地方交上手了,快走!”

她腾身破空射去!

阿善一跺脚道:“王爷也真是,干嘛非跟人过不去不可?”

偕同阿琦双双飞身跟了上去!

天亮了,凌红的衣裳都快让露水湿透了,头发也乱了,累得脸苍白,急得要哭。

阿善跟阿琦也累得快抬不起腿了,阿善急得直跳脚:“王爷真能要人的命,他究竟是……”

阿琦望着凌红道:“姑娘,跑了大半夜了,我看您就歇会儿吧?”

凌红一摇头道:“不!我一定要找着他们俩,找不着他们俩的人,也要找着他们俩的尸,府里还有事,你们俩回去吧!”

阿善道:“不!您不歇下我们俩也不回去!”

凌红悲笑说道:“傻阿善!你说,我能歇下么?”

阿善忽然扬眉说道:“干脆您就别管了,两个都一样,爱打爱斗就让他们打去斗去!看看究竟能打出个斗出个什么结果来!”

凌红道:“阿善!我能这么做么?”

阿善道:“那怎么办,劝也劝不开,反正您的心意已经尽到了……”

凌红道:“别赌气了,阿善!咱们都不愿意落个恨,落个后悔,是不是?你们俩要是不愿意回去,就跟我一块儿再找找吧!”

她先跑了。

阿善苦笑一声:“王爷!傅爷!您二位怎么忍心这样折磨凌姑娘?”

天大亮了!

今天的时候似乎过得特别快,没多大工夫就快晌午了。

凌红跟阿善、阿琦来到了“万寿山”顶。

空荡、寂静!四下里没有一个人影!

凌红虚弱地道:“这是咱们最后一点希望了,就在这儿等等吧!”

阿善跟阿琦都没说话,两个人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之上。

凌红没往下坐,山上的风比平地大,吹得她衣袂直飘,头发更乱了,那模样直能让人心酸泪下。

然而鹰王胜奎跟傅天豪却看不见。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工夫就到了正午。

“万寿山”顶仍没见人。

凌红突然捂着脸痛哭失声。

阿善跟阿琦慌忙过来叫道:“姑娘!姑娘!您别这样,您这样我们俩都要哭了。”

凌红像没听见一样,捂着脸直哭不理,好伤心,好委曲。

阿善浓眉一扬,一巴掌挥出去!“克嚓!”一声,一棵碗口般粗细的矮树竟被他硬生生一掌折断了。

就在这时候,山下突然传来几声叫喊:“姑娘!姑娘!阿善!阿琦!”

阿琦一凝神道:“是二晃!”

立即扬声叫道:“二晃!我们在这儿,顶上!”

转眼工夫,徐二晃喘呼呼的跑了上来,老远便扬着手叫道:“福总管让我来送信儿,‘内务府’有人看见王爷往‘玉泉山’去了!”

阿善迎上去,急道:“王爷是什么时候去的?”

徐二晃喘着道:“早……早上!”

阿善扭回头想叫凌红,刚回过头凌红已擦着他身后掠了下去,他忙松了徐二晃飞身跟了下去!

徐二晃扬手大叫:“我带着马来的,在下头。”

不知道阿善有没有听见,徐二晃似乎很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玉泉山”离“西直门”约十六里路,大道广敞,一路阡陌,巨树荫郁,左山右水,西郊风景佳丽,皆汇萃于此。“玉泉山”有点像“桂林”的“七星岩”,拔地而起,周围筑有碧瓦红垣,康熙十九年大加兴建,原名“澄心园”到了三十一年又改称“静明园”,为清“内务府”所管的三山五园之一,列为内宫禁地。

“玉泉山”,在康熙、雍正年间曾数度在此阅武,又为清室之小型猎场,其大围场则在“热河”,为帝王习武之所,所以“玉泉山”松林最为茂密,尤胜于“万寿山”与西山两处。

“玉泉山”内部虽不及“颐和园”大,但其内部山林泉石更有天然趣味,正门南向,有御题“静明园”横额,人内即廓然有大殿,为清帝临幸时勤政之所,在殿后即玉泉积水之湖,名“裂帛湖”,即京城三海之重要水源,湖中为“芙蓉晴照”,西侧为“虚受堂”,堂西之山麓下,即是玉泉!玉泉泉水极为清冽甘醇,立有“天下第一泉”石碑,乾隆时并刻石以记其始末,此泉宽三尺许,深丈余,流水积至“裂帛湖”,趟垣墙而流至“万寿山”之“昆明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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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由玉泉流出之水,经“昆明湖”而分流至“西水关”,进皇城则流入三海大液池、什刹海,绕禁城一周后,出“金水桥”,达“正阳门”,而泄入于“大通河”中。

“王泉山”上有十六景之多,像什么“竹庐山房”、“圣因综绩”、“绣壁诗态”、“溪田稞耕”、“清凉禅窟”、“朱香云径”、“峡灵琴音”等等,大都是康熙、乾隆喜弄文墨而定。

“玉泉塔”在南山之崩,高七级,每级各十二尺,西山一带以此塔形式最美,瓷砖上烧的是各式各样的佛像。

如今,“玉泉塔”高高的矗立着,但却没有倒影,只因为现在是艳阳高悬,日正当中!

胜奎跟傅天豪对立在塔前,胜奎两手空空,傅天豪则提着他那把剑。

胜奎冲着傅天豪笑了笑:“阁下真是信人。”

傅天豪道:“王爷宠召,我岂敢不来?”

胜奎道:“我昨儿晚上一夜没回去,凌姑娘没能找着我,她也没找着您吧!”

傅天豪道:“我昨天晚上住在‘八里庄’!”

胜奎笑笑说道:“动手过招,最忌分心,我不希望有任何一个人在旁打扰,所以我今天一大早把‘内务府’的人赶下了山,这样咱们都可以专心对敌,丝毫不为外物所扰!”

胜奎道:“我也是为了我自己,我知道,你是我生平唯一的对手,唯一的劲敌,我不能不特别小心!”

傅天豪道:“王爷高抬我了,王爷虎威,未动手便已折敌三分。”

胜奎点头笑道:“我是有那么点气势,不过对你恐怕发生不了效用!”顿了顿,道:

“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把你留下么?”

傅天豪道:“我是个官家到处悬赏缉拿的汪洋大盗,到京里来又闹得满城风雨,我要是来去自如,对王爷的颜面不太好看。”

胜奎微一点头道:“我不能否认这是实情,最重要的还是因为我身为大清朝的臣子,不能坐视你们这些以前明遗民自居的江湖人这么猖撅,假如我能留下你,一定能收慑众之效。”

傅天豪笑道:“王爷高抬傅天豪了,江湖之大无奇不有,像傅天豪这样的人,多得不可胜数,还在傅天豪之上的,更不知有多少,要说留下傅天豪能收慑众之效,那是王爷抬举傅天豪,至于有些人以先明遗民自居,这是没有办法改变的,真要说起来天下每一个汉人都是先明遗民,以先明遗民自居并不是罪过,凡是敢以先明遗民自居的人,他们也不会因傅天豪一个人的生死存亡,对他们的意志与身份有所改变。”

胜奎微微一笑,摇头说道:“这是你的看法,我不这么想,你我的立场不同,很自然的,你我的看法与想法也有所不同!”

傅天豪道:“王爷说得是,王爷不同意我的看法,同样的,我也不能同意王爷的看法!”

胜奎笑道:“咱们谁也不能勉强谁!”

傅天豪道:“不错。”

胜奎话锋忽转:“眼下之势,当然是你胜你走,我胜你留下,不过,我还想多加一些,不知道你能不能答应?”

傅天豪道:“只不知道王爷想多加些什么?”

胜奎道:“要是输的是你,我要你改变你的意志跟立场,我负责保举你,绝不让大清朝廷委曲你!”

傅天豪道:“王爷的好意我很感激,只是万一王爷输了呢?”

胜奎微一摇头道:“我有必胜的把握。”

傅天豪道:“我是说万一。”

胜奎目光一凝,坚决地说道:“阁下!绝对没有万一。”

傅天豪倏然一矢道:“既是王爷已胜卷在握,多加一点我便多吃亏一点,我不敢答应。”

胜主道:“阁下!你要明白,像你这么个人,要是敢在我手里,只有两条路可走,我不会给你第三条。”

傅天豪笑道:“王爷,我选第二条。”

胜奎眉毛一扬,道:“千古艰难唯一死……”

傅天豪道:“那要看是什么时候,为的是什么?”

胜奎道:“你这叫杀身成仁,舍生取义?”

傅天豪道:“不敢!但求仰不愧,俯不作而已。”

胜奎没说话,一双锐利目光紧紧盯在傅天豪脸上,好一会儿才忽然点头说道:“好吧!

我成全你,我以一双肉掌对你那把剑。”

傅天豪道:“我不敢占这个便宜。”

随手一扔,那把带鞘长剑插在丈余外地上。

胜奎道:“我习过‘密宗’,你最好别客气。”

傅天豪心头一震,道:“怪不得王爷这么有把握……”

胜奎微一抬手,道:“你既然知道了,就过去取剑吧。”

傅天豪倏然一笑道:“王爷深得激将三昧,我自愿以一双肉掌领教王爷的‘密宗’绝学,虽败无憾!”

胜奎微微一笑道:“既是这样,那我就不勉强了,请准备,我要出手了。”

傅天豪双臂暗凝功力,道:“在动手之前,我要谢谢王爷掷下解药,准我先把沈姑娘三位送出城去!”

胜奎倏然一笑道:“你用不着谢我,我受之有愧,既然我有把握留下你,就是她们已出千里之外,到时候也会再回到京里来。”

傅天豪听得心头一震,旋即含笑说道:“不管怎么说,我对王爷的感激之心还是不减一分。”

胜奎道:“我把真情实话告诉了你,至于你怎么想那完全由你了,小心,我出手了。”

他抬手一掌拍了过来,轻飘飘的,丝毫不带力道.虽然不带丝毫力道,但掌影已笼罩了傅天豪前身六处大穴。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傅天豪心中暗懔,一定心神,容得胜奎掌近,飞起一指点了出去!

他这一指点的是胜奎的掌心,胜奎如不撒手变招,这只右掌就要毁在这一指之下。

胜奎双眉一扬,淡然笑道:“好俊的手法。”

脚下横移,身躯突然一侧,扬掌劈下。

他这一掌取的是傅天豪的右腕脉,奇快如风,跟头一掌大不相同。

傅天豪道:“王爷好俊的‘截脉手’!”

他脚下不动,五指一曲,手腕一偏,反向胜奎手肘“曲池穴”抓去!

胜奎脚下一退,抖手挥出一掌。

高手过招,迅捷如电,转眼工夫间两个人已互换了八招,秋色平分,未见高下!

胜奎突然沉喝一声,从第九招开始,展开了一阵疾风骤雨攻势,而且招式连绵不断,一口气攻出了六招。

傅天豪似乎不急于求胜,他只守不攻,封架破解之间也颇从容。

胜奎忽然踢出一腿道:“你怎么只守不玫?”

傅天豪侧身让过,出两指划向胜奎脚面,道:“王爷抢得机先,我无暇还手。”

胜奎笑道:“那我就给你个机会。”

他单腿一旋,似退忽进,一收腿,一蹲身,双臂暴涨,十指箕涨,直攫傅天豪两肋。

傅天豪陡然一惊,抽身已是来不及了,他不得不用险着,一仰身,硬演最俗的“铁板桥”。

胜奎忽然一声长笑,颀长央躯随笑窜起,双手十指移向傅天豪当胸插下。

傅天豪暗一咬牙,脚下用力,一个翻滚翻了出去,只听“嗤!”地一声,他左衣袖已被胜奎手指扫中划破,胳膊上也添了一道渗血的指头印。

胜奎并没有进袭,收手冷冷一笑道:“阁下!‘密宗’绝学怎么样,现在用剑还来得及。”

傅天豪吸了一口气道:“王爷明知道我不会再用剑,王爷也明知道我擅用剑。”

胜奎哈哈笑道:“你在江湖上是一流的好手,可是用兵之道你却比不上我。”

话落!闪身便要扑攻。

傅天豪忽一抬手道:“王爷且慢。”

胜奎收住扑势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傅天豪道:“王爷统军作战,决战千里,一向都是用心智么?”

胜奎摇头笑道:“那也不一定,为将者一定要有勇有谋,互相配合运用,才能克敌致胜,有猛无谋不上大将。”

傅天豪道:“王爷上阵用什么兵器。”

胜奎目光一凝,道:“这时候你问这个干什么?”

傅天豪道:“问问何妨?”

胜奎道:“十八般兵器,我样样能使!”

傅天豪道:“马下呢?”

胜奎道:“我也是使剑!”

傅天傅倏然一笑,道:“那就难怪了!王爷请出手吧。”

胜奎双眉一扬道:“你什么意思,是说我的剑术不如你?”

傅天豪只笑了笑,投说话。

胜奎的脸色变了一变,转身走到附近—棵矮树旁,伸手折了一段树枝,三把两把扯去了枝叶,然后提着一根光秃秃的树枝走了过来,冷冷说道:“我没有带剑,权以树枝代剑,你把你的剑拾起来吧。”

傅天豪目闪异采,道:“王爷是打算在剑术上跟我见个高下?”

胜奎微一点头道.“不错!”

傅天豪道:“王爷兼擅‘密宗’,在拳掌上已然略占上风。”

胜奎截口说道:“你不必再激我了,在剑术上我未必就不如你,去拿你的剑吧。”

显然,鹰王胜奎惯得激人,自己却也是个受不得激的人。

动心智、玩心眼儿的事儿,傅天豪本不愿为,可是这一搏关系重大,不仅仅关系着他一个人的一世英名与性命,在这节骨眼儿上他也不得动动心智、玩玩心眼儿了!

如今,尽管胜奎已中了他激将之计,可是他仍然不愿占胜奎的便宜,他没有去取他那把剑,也走到那棵矮树旁折了一根树枝,扯去枝叶之后,他握着那段树枝走了过来,含笑说道:

“那么,我也以树枝代剑,跟王爷讨教讨教……”

他把树枝直竖在胸前,接着说道:“我候教,王爷请发招吧?”

胜奎没说话,哼地一声冷笑,手腕微振,树枝斜斜挥了过来,攻向傅天豪左肩。

在名家手里就是一片纸也能致人死命,胜奎手里握的是根树枝,简直就是把剑。

傅天豪是个大行家,他自然明白这一点,他没敢看轻胜奎手里这段树枝,身躯一转,奇快如电,树枝平递,一招“灵蛇出洞”疾点胜奎前胸。

胜奎脸色微变,一退再进,刷刷刷一连玫出了三招,只见满天枝影罩向了傅天豪。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胜奎以树枝代剑甫演几招,傅天豪便已看出,胜奎在剑术上的造诣要比他想像中的为高,他越发不敢大意,提一口气抖起树枝迎了上去!

这一场搏斗的确可以称得上是龙争虎斗,的确可以称得上为近百年来一场罕见激烈的搏斗!

一位盖世虎将,一位江湖奇英,两个人都是绝学尽展,高招遇绵,然而,胜奎是攻多守少,傅天豪却是攻少守多。

这就是经验了,论行军作战的经验,傅天豪绝比不上胜奎,论江湖厮杀经验,胜奎自然远不如傅天豪。

历来胜奎统军作战都是攻多守少,大纛指处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敌人慑于鹰王神威无不丢盔弃甲,望风披靡。

然而,两个人之间的厮杀搏斗毕竟不同于两军交锋,战马纵横,胜奎以他统军作战的作风步步进逼,节节猛攻,傅天豪却守多攻少,默察胜奎的剑术路数,找寻胜奎那连绵招式中的破绽。

两个人先较拳掌,后较剑术,由正午一直到未申之交,足足一个时辰还没见胜负高下。

一个时辰过后虽然仍未见胜负高下,但是傅天豪守多攻少,进退攻守之间仍颇从容,而胜奎攻多守少,真力消耗大,额上见汗,衣衫微湿,手上己渐见迟缓。

突然!傅天豪一招递出,“叭”地一声!胜奎手中树枝由中而损,傅天豪树枝前滑,“嗤”地一声!把胜奎右肩衣衫划破了一个大口子,树枝伤了胜奎的肌肤,鲜红的一道,都微微渗了血,胜奎脸色大变,一闪身暴退。

傅天豪并没有进袭,一收树枝,道:“王爷!”

胜奎目射神光,冰冷说道:“一来一往,你我秋色平分,谁也不吃亏,谁也不占便宜,你再接我这一招,傅天豪,你小心了!”

他猛提一口气,一个颀长身躯突然破空拔起,半空中一声龙吟般长啸,拔势一顿,忽折而下,头下脚上,左臂五指箕张,凌空扑下!

傅天豪看不出这是什么身法?什么绝学?可是他已感觉出胜奎这一绝学的威力强大,他只觉一片重若泰山般劲气由上压下,隐隐让他有窒息之感,他想躲,然而他明白方圆十丈内都是胜奎这种绝学的威力笼罩之下,除非他能一掠躲出十丈,否则他绝躲不关胜奎这威力无伦,石破天惊的凌空一击!

他明白了,胜奎已动了真火,动了杀机,打算拼个两败俱伤,玉石俱焚,他要是再有一点迟疑,再有一点不忍,今天躺在这“玉泉山”上的准是他。

他不愿伤胜奎,可是他也不能坐以待毙,暗暗一横心,一咬牙,单臂凝足真力,抖起树枝往上迎去。

他知道,他这一招不在护身,而是在无从躲闪的情形下绝不让胜奎全身而退,换句话说他这也是只攻不守,两败俱伤的打法。

眼看这当世两位奇英就要落个两败俱伤,蓦地里一声凄厉娇喝划空传来:“你们俩,住手!”

一条无限美好的红影随声射到,直往胜奎跟傅天豪一上一下两个人之间那不足三尺的一段距离中扑到。

胜奎听出是谁了,傅天豪也听出是谁了,两个人也都明白凌红往那不足三尺的距离中扑是什么用心,心中惊急交集要想散攻收招,可是这当儿要想散攻收招谈何容易。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当儿,傅天豪抖起左掌,奇快无比地冲凌红拍出一掌。

胜奎不约而同,也分出一只手挥向凌红。

这一分心自然影响了制敌的威力,胜奎的下击之势减弱了,傅天豪手上的树枝也走偏了,只见……

已然扑到的红影突然一翻折了回去!

傅天豪踉跄暴退。

胜奎殒石般倏然落地!

傅天豪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胜奎左肩一大片红,血已湿透了衣衫。

胜奎凌空下击之威力若不是突然间打了折扣,傅天豪他会内腑尽碎难逃一死!

傅天豪树枝若不走偏,胜奎的伤处不在左肩,在咽喉要害,也活不成。

阿善,阿琦跟着掠到,两个人掠过来要扶胜奎,胜奎怒喝挥手:“让一边儿去,我还站得住。”

阿善,阿琦连忙跃身后退,硬没敢再近。

凌红娇靥煞白,美目发红,站在丈余外跺了脚:“你们俩过来,让他们俩再打,眼不见心不烦,都死了干净,打吧,你们俩再打吧,我一边儿看着,打得好我给你们俩拍手,打呀!

怎么不打了?”

傅天豪跟胜奎同时开了口:“姑娘……”

“红姐……”

“别叫我!”凌红道:“你们俩我一个也不认识,你们谁死谁活跟我一点儿也没关系,最好两个都死了,我跑了半天一夜,没吃没喝,没喘一口气,两条腿都快跑断了,就是为想看你们俩打一场,分出个你死我活来,怎么我一来你们就不打了,打呀!你们都聋了么?”

错非凌红,换个人谁也不敢说这种话!

凌红话虽这么说,可是她说话间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目光中包含的是无限悲痛,泪水在一双发红的美目里打转,她就不让它掉下来!

胜奎扬了扬眉道:“红姐!你要体谅我的立场。”

凌红道:“胜奎!你摸着良心说话,这件事立场两个字在你心里占的份量究竟有多少,你扪心自问,你有没有私心?”

胜奎脸色一变道:“我没有,我身为大清朝的臣子,我不能让叛逆在京里这么猖獗!”

凌红道:“这是你的良心话?”

胜奎一点头道:“不错!”

凌红点了点头道:“那好!我是傅天豪的朋友,当初也救过沈书玉,我也算是个叛逆,你连我一块儿拿吧,反正现在已经离开你那‘鹰王府’了!”

胜奎脸色又为之一变道:“红姐!你这是何苦?”

凌红道:“我说的是实话,你也明知道我说的是实话,只是我认为你这立场站的不够稳妥,你也有私心!”

胜奎道:“红姐怎么能说这种话……”

凌红道;“我说错你了么?当初你明知道我救过沈书玉,明知道‘大漠龙’是我的朋友,你却让我住在你那‘鹰王府’里,甚至还打算娶我,这就是你的立场……”

胜奎沉声喝道:“红姐……”

“怎么!怕听了?”凌红冷笑一声道:“我偏要说,你窝藏叛逆,是为不忠,论起来你的罪不比谁轻,你那‘鹰王府’里窝藏过我这个叛逆,如今却要非拿‘大漠龙’傅天豪不可,足证你还是有偏有向,并不是真正的大公无私……”

傅天豪轻咳一声缓缓说道:“姑娘!这也怪不得鹰王爷,说起来鹰王爷对我已仁尽义至,是我待在京里不肯走……”

凌红霍地转过脸来道:“你用不着帮他说话,我也轻饶不了你,人家三个把终身都托付给了你,你却珍惜你那一世英名,逞英雄待在京里不肯走,非跟胜奎分出个死活来不可,你要明白,你只不过一条命,人家却一共三条,现在你不能老为你一个人着想了,远在大漠还有位白发高堂,你死了由谁奉养,上不孝亲,下对那三位不仁不义,你这叫什么英雄,还珍惜得哪门子英名,你说,你说呀!”

傅天豪脸上变色,低下了头,旋即苦笑一声抬头说道:“多谢姑娘明教,傅天豪知过了,从现在起江湖上已经没有‘大漠龙’这—号了!”(OCR:这是什么英雄? 被几个女的摆平回家抱孩子去了。)

转身走过去拾起了他那把剑,找出剑来振腕一抖,一柄百练精钢断为数断,他手一松,剑把也落了地,他冲凌红一抱拳道:“还请姑娘做个见证!”

凌红呆了一呆,旋又冷冷说道:“在场的又不只我一个人,要我做什么见证?”

胜奎及眉微扬道:“红姐不必拿话扣我,我看见了,可是他过去在京里的罪行不能抹杀.我也不敢纵放叛逆。”

凌红脸色一变道:“这么说你还不肯放过他?”

胜奎道:“我的立场不能动摇,这也是我的职责……”

凌红大声说道:“你那鹰王府窝藏过叛逆,你还谈什么立场,还谈什么职责!”

胜奎缓绥说道:“关于这一点,异日我会自赴大内请罪,可是我不敢一错再错!”

凌红身躯暴颤,一跺脚道:“胜奎!你……”

胜奎道:“红姐不必再说什么了,这件事任何人无法阻拦,除非大清朝皇上颁下圣旨。”

凌红颤声怒笑:“好啊!胜奎!你……我就不信……”

霍地转望傅天豪道:“你走你的,我要看看他能把你怎么样?”

傅天豪没动,道:“姑娘……”

凌红道:“你要是听我的,你就走你的,你用不着再想你的一世英名,因为江湖上已经没有‘大漠龙’这一号了,你也用不着再想别的,只想想你那高堂白发跟那三位姑娘就够了!”

傅天豪的脸色一连变了几变,一抱拳道:“多谢姑娘!傅天豪受教了!”

他转身行去!

胜奎陡然一声沉喝:“站住!”

傅天豪脚下顿了一顿,但没停,仍然缓步往下行去,胜奎及眉一扬,闪身要动。

凌红掠过来拦住了他,冷冷道:“胜奎!要拿你就先拿我。”

胜奎道:“红姐!我希望你别再逼我!”

凌红“哦!”地一声道:“我要是再逼你,你会怎么样?”

胜奎道:“我说过了,大清朝皇上之外,任何人别想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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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凌红道:“我不信,我想试试。”

胜奎道:“红姐!你拦不住我的。”

这时候傅天豪已到了山路上,在往下走了,胜奎横跨一步就要绕过凌红迫过去!

凌红也跟着横跨一步拦住了他,道:“胜奎!他都能放手。你为什么不能?”

胜奎道:“我跟他不同,是我拿他,不是他拿我,没若我跟他易地而处,我也会放手,他绝不会放手。”

凌红道:“胜奎!国法不外人情。”

胜奎沉声道:“我不能再循私,我已一错,不能再错。”

凌红道:“那么!我也算是个叛逆,你为什么舍近求远,厚此薄彼?”

胜奎正色道:“那是因为我分得清主从,辨得明轻重。”

他又横跨一步,凌红跟着也跨一步仍挡在他面前。

胜奎扬了眉道:“你要再拦我我可要……”凌红突然往一旁闪去,翻腕亮出—把匕首,把那尖锐的锋又抵在自己心窝上,道:“我没想到你竟是这么个冷酷无情的人,我不拦你,你只管追他去吧,可是话我要说在前头,你要敢迈一步,我就死在这‘玉泉山’顶。”

胜奎脸色陡然一变道:“你为什么这么护他?”

凌红道:“并不见得我就是护他!”

胜奎吸了一口气道:“总不能说你这是护我?”

凌红道:“你们两个都是我的须眉知己,我不愿意你们两个之中任何一个躺在另一个脚下,胜奎!你要稍微明白点,当知我是如何的为难……”

胜奎道:“可是你也该体谅我的苦衷。”

凌红道:“你有苦哀.我不得已,这就要看咱们两个人谁能让谁一点儿了!”

胜奎道:“除开这件事,任何事我可以对你百依百顺。”

凌红道:“不,我也只要这一样,只要你能让他走,我马上跟你回去!”

胜奎脸色一变,倏然而笑,笑得好怪:“你为他的牺牲未免太大了,胜奎我要的是心不是人。”

迈步追了过去。

凌红拿匕首的玉手猛往回一按,匕首的锋刃不见了,只见她手握着个匕首把子!

阿善、阿琦心胆俱裂,大叫一声扑了过来,及及伸手扶住凌红叫道:“姑娘!您怎么真……”

凌红唇边泛起一丝苦笑,娇躯为之一晃。

这时候胜奎也被阿善、阿琦的惊叫叫回了头,转身一看,脸色大变,一闪身扑了过来,伸双手抓住了凌红,急急叫道:“红姐!你,你怎么真……”

凌红望着他道:“怎么!难道你以为我是跟你斗着玩儿的?”

胜奎颤声叫道:“红姐!红姐!你……”

抬手出指,闭了凌红心口,四处穴道。

凌红微一摇头道:“来不及了,胜奎!”

胜奎急得眼都红了,一跺脚道:“红姐!你,你为什么这么护他,到底为什么?”

“胜奎!”凌红道:“到现在你还以为我护的只是他么,胜奎!你真是个明白人!你真是个明白人啊!”

胜奎叫道:“难道你离开我不是为了他?”

凌红美目一睁道:“胜奎!你是怎么想的,你怎么真有这种念头,我会是那种人么,我要是那种人,还会千里迢迢跑来京里找你么?”

胜奎道:“可是谭北斗告诉我你在车队里跟他有了……有了……”

凌红叫道:“谭北斗?他告诉你我在车队里跟他有了什么?有了私?胜奎!你真好,你居然会信谭北斗的,胜奎!你,你……”

她突然挣脱了阿善的扶持,抓住左手衣袖一扯,“嘶!”地一声一只衣袖硬被她扯了下来,嫩藕般一只粉臂,近肩处有一颗鲜红的痣,她指着那颗痣道:“胜奎!你可知道这是什么痣?”

胜奎脸色大变,颤声叫道:“守宫砂!”

凌红道:“这是我初入江湖时,我娘亲手给我点的,胜奎……”

胜奎突然跪了下去,低着头悲声叫道:“红姐!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我明白了,我该死,我该死,谭北斗他自己无力对付傅天豪……”

凌红道:“那是另一回事,我在车队里为救沈姑娘也得罪过他,两件事互有关连,他恨透了我跟傅天豪,可是他正面斗不过我跟傅天豪,所以在你那儿中伤我,另一方面也挑起了你跟傅天豪之间的拼斗,现在你明白了么?”

胜奎一拳捶在地上,地上硬让他捶了个坑儿:“好大胆的东西,他不过小小一个直隶总捕,竟敢跟我……我非杀他不可。”

“胜奎!”凌红道:“你所以非杀傅天豪不可,就是为了这么?”

胜奎道:“红姐!我该死,我卑鄙,我……”

凌红道:“现在用不着再说这些了,我只问你一句,你还拿不拿傅天豪了?”

胜奎悲笑了一声!道:“红姐!现在还说这个干什么?”

凌红倏然一笑道:“这么看来,你还是有私心。”

胜奎道:“正如红姐所说,国法不外人情,谁能没有一点私心!”

凌红唇边泛起一丝笑意,点了点头道:“那就好了,我也可以走得放心了!”

胜奎两眼猛睁,抬手又抓住了凌红一双胳膊,叫道:“红姐!不!你不能走……”

凌红道:“胜奎!你这不是傻话了么?你能留得住我……”

“我能!”胜奎叫道:“我不惜一切。”

“别傻了,胜奎!”凌红道:“我也不愿意走!可是由不得我,不管怎么说我总算死在你的眼前,我心满意足了!”

她身躯忽然泛起了一阵颤抖。

胜奎一惊站起,叫道:“红姐……”

凌红看了看他道:“傻胜奎!临走之前我要告诉你一句话,对傅天豪,我虽然曾经动心,可是我没有忘记你在他之先,所以我仍然到京里来找你来了,别怪我,傅天豪跟你一样,没有—个女儿家见着会不动心……”

胜奎道:“红姐……”

凌红道:“听我说,胜奎,我来自江湖,我走之后希望你还能把我送回江湖去……”

胜奎两眼忽现异采,道:“红姐,你能不能不回江湖去?”

凌红讶然说道:“我能不能不回江湖去?你这话什么意思?”

胜奎道:“胜家祖茔……”

“慢着!”凌红道:“你是打算要我?”

胜奎道:“我始终就没有不要红姐过。”

凌红突然笑了:“胜奎!你忘了,你我立场可不一样?”

胜奎道:“红姐!以后还分立场么,你看,我不也让他走了么?”

凌红道:“话是不错,可是傻胜奎,我是个马上就要死的人了,谁这么傻娶个尸首回去!”

胜奎道:“我就这么傻。”

凌红摇头说道:“不行,我不能答应……”

胜奎道:“红姐!你何忍?”

凌红道:“眼看就要走了,我不能再害你……”

胜奎道:“红姐!你这不是害我,是救我!”

凌红道:“救你?”

胜奎道:“红姐!你要是不答应,我会悔恨一辈子的。”

凌红道:“胜奎!你今儿个是怎么了?怎么净说傻话?”

胜奎脸色一整,肃然况道:“红姐!我这是当着天说话……”

凌红截口道:“不管你当着谁说话,我不能……”

胜奎突然流了泪,道:“红姐!你忍心让我悔恨一辈子,红姐要是不答应,我什么都不顾了,我这就抢在红姐前头走。”

凌红忽然一阵急喘,过了一会儿才道:“胜奎!你可真会磨人,好吧!就算我心软了……”

胜奎一阵激动,伸手抓住了凌红,道:“红姐!我感激……”

“别忙!胜奎!”凌红道:“我有个条件,除非你先答应我这个条件……”

胜奎及眉一扬道:“红姐!你放心,我不会再找傅天豪了。”

凌红道:“傻胜奎!现在淡的是咱们俩之间的事,跟他有什么关系。”

胜奎道:“那……红姐的条件是……”

凌红道:“你得答应我,过了一年半载之后你再娶—房。”

胜奎一怔道:“红姐这是什么意思?”

凌红道:“你这个王爵是世袭的,别让我耽误了你胜家的香烟,要不然我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心安心的。”

胜奎道:“红姐为我想得太周到了,我都不担心,红姐又担心什么?”

凌红道:“别谁担心准不担心,你要不答应我这个条件,我也不会点头。”

胜奎道:“红姐!你……”

凌红忽然又是一阵急喘,道:“胜奎!时候不多了,你可得当机立断,别耽误了。”

胜奎一急,当即心一横,点头说道:“好吧!红姐!我答应……”

凌红道:“可不能说说就算啊,胜奎!可千万别让我泉下难安啊!”

胜奎咬牙说道:“红姐放心,我向来是说一句算一句。”

凌红笑了,把手递给了胜奎!她手冰凉,握之令人心碎:“行了,胜奎!凌红是你的人了!”

胜奎抓住了她的手,她眼闭上了,一颗乌云螓首也垂下来了。

阿善、阿琦放声大哭。

男人家不会轻易掉泪。

像阿善阿琦这种男人更不会轻易掉泪。

而如今,他们俩不但掉了泪,而且是放声大哭。

胜奎没出声,可是他的泪不住的流。

凌红听不见,也看不见。

傅天豪也走远了,要不然他说什么也会折回来的。

红娘子没了,红娘子就这么没了。

想想当日在车队里的情景,简直就在眼前,那种情景是永远也不会再有了。

“玉泉塔”的影子斜斜的照在地上,长长的。

风一阵一阵的刮过,吹走了阿善跟阿琦的哭声,也吹飞了胜奎那伤心悲痛的泪水!

“八里庄”在“北京城”西,是个不算大的小村庄,有几十户住家,大部份是种田的农家。

“八里庄”跟京城虽然近在咫尺,可是跟京城的繁华大不相同上泉城的繁华风似乎吹不到这儿来,市尘的杂乱吵闹似乎也无法感染它,它看上去是那么淳朴,那么宁静。

太阳下山了,“八里庄”炊烟四起,在田里劳累一天的庄稼汉荷锄踏上归途,成群的小孩儿牵衣笑迎,摇看那满是泥巴的小手,望看那天真无邪的笑脸,一天的劳累刹时间飞上了九霄云外。

还有什么比这更能安慰人的?

还有什么比这情景更感人的?

傅天豪看在眼里,心中感慨万千,尽管他是江湖上的第一人,可是这当儿他对这些日子过得苦,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一天到晚在劳累中的庄稼汉兴起了无限的羡慕,他简直不恨不生在农家之感。

他相信,任何人也会相信,这些个老少,永远闻不见血腥,永远不会有厮杀纷争,他们有的只是淳朴、宁静、与世无争、守望相助、靠双手、凭劳力养活—家老小、知足而常乐。

他叱咤风云,纵横江湖这么多年,到头来又得到了什么?他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脸上的表情也是奇异的。

他站在庄口,是庄稼汉荷锄返家必经之路,也是孩子们牵衣笑迎父兄的地方,“大漠龙”

名满天下,威震江湖,而这当儿在这小小的“八里庄”口,他的存在却被漠视了,回来的也好,接人的也好,似乎根本没有发现他站在那儿,即使是看他一眼,那也是短暂的一瞥。

看着!想着!傅天豪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候,他身后忽然响起个话声,一个无限甜美的话声:“你什么时候到的?”

傅天豪一听就知道是谁,他没回身,道:“到了一会儿了!”

诸亚男走到了他身边看了看他道:“既然来了还不进去找我们?等了你一天了,揪心死了!”

傅天豪带着歉意地看了她一眼道:“我只是在这儿看看。”

诸亚男突然流了泪,头往下一低了

傅天豪一急忙道:“亚男!别生气!我知道你几个等了我一天,揪心……”

诸亚男仰起脸,摇摇头道:“我不是生气,我是高兴,只要你能平安的到‘八里庄’来找我们,我就知足了,老天爷对我恩厚,我还有什么好计较的。”

原来是为这,傅天豪吁了—口气。

诸亚男抬袖擦子擦脸上的泪迹,接着说道:“我知道你的感受,咱们离这种日子也不远了,不是么?”

傅天豪脸上泛起了一丝笑意,听了诸亚男这句话,他有如释重负之感,他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车子在庄里?”

诸亚男点了点头。

傅天豪道:“书玉醒过来了么?”

诸亚男道:“还没有,你不是说等你到了之后再喂她吃药的么?”

傅天豪笑了笑道:“我忘了,走!进去吧!”

两个人并肩往庄里走,诸亚男望着脚下轻轻问道:“胜奎伤得很重么?”

傅天豪道:“没有,其实那不能叫伤,我只在他左臂上划了一下。”

诸亚男道:“我知道他一定不是你的对手,可是我仍免不了揪心,我这简直是自找罪受。”

傅天豪微一摇头道:“不然!要不是凌姑娘去得正是时候,胜奎跟我都非躺下不可!”

诸亚男霍地转过脸来,睁大了一双美月,道:“怎么!凌姑娘赶去了?”

傅天豪这才发现,只不过一天半夜工夫,诸亚男已然憔悴得不成了样儿,脸色白白的,一脸的疲累神色,眼眶子都凹了,他明白,她不是悲秋,也非关病酒,完全是为了担心他的安危!

他忍不住一阵心疼,也一阵感动,另外还有点异样的感受,他点了点头,把她们离去后凌红翩然而至,以及胜奎紧跟着来到临时改地“玉泉山”,还有第二天拼斗的经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诸亚男惊得娇靥更见苍白,圆睁着一及美目道:“胜奎真有这么好的一身所学?”

傅天豪点点头道:“他是我生平唯一劲敌,的的确确是名不虚传,尤其他兼擅‘密宗’,我要不激他用剑,就非伤在他拳掌下不可!”

诸亚男道:“怪不得他能内震朝廷,外慑武林,多亏了凌姑娘了,要不然……”

他机伶一顿,没有说下去。

傅天豪了一口气道:“不谈了,不管怎么说,事情总算已经过去了,他不欠我,我也不欠他……”

诸亚男突然说道:“我有件事儿要告诉你……”

傅天豪道:“什么事?”

诸亚男道:“婉贞姐走了!”

傅天豪听得一怔道:“婉贞走了,这是为什么?”

诸亚男道:“何必问,你想想也知道,她对你用情根深,可是她不能跟你!”

傅天豪当然明白,苦笑一声道:“她这是何苦,我怎么会计较……”

诸亚男道:“我也说你不会计较,她也明知道你不会计较,可是她汁较,而且看得很严重!”

傅天豪的心情沉重了一份,脸色也变阴沉了,道:“她什么时候走的?”

诸亚男道:“昨儿晚上!她说她不能等你,可是她知道你一定能平平安安的到‘八里庄’来。”

傅天豪道:“可知道她上哪儿去了?”

诸亚男道:“不知道,我问了,她不告诉我,我怎么问她都不说,怎么!你打算追她去?”

傅天豪摇摇头,道:“她不会再回来的,要不然她就不会走了!”

诸亚男沉默了一下道:“我哭着求她都没用,只差没给她跪下了。”

傅天豪没说话,但旋即又道:“如今书玉一个人在车里?”

诸亚男道:“你放心,书玉姐不在车里,好人在车里躺上一天也受不了,何况书玉姐还带着病,我怎么能让她老待在车里?昨儿晚上我们找了户民家借住了一宿,到现在书玉姐还在人家炕上躺着呢!”

说着她抬手往前一指,道:“你瞧!就是马车停在门口那一家!”

傅天豪已经看见了,前面不远处一户民家门口停放着鹰王府那辆马车,两个小孩儿在那儿爬上爬下玩儿得正热闹,一见诸亚男跟傅天豪走了过来,跳下车撒腿就跑了。

傅天豪摇摇头道:“小孩儿毕竟是小孩儿!”

说话间已到那户民家门口,里头有个老头儿跟健壮中年汉子,看样子那中年汉子也是刚从日程回来,脸上、手上、腿上溅的泥星儿还没洗呢!

诸亚男为傅天豪介绍了,傅天豪跟老少俩客气了几句,随后就跟诸亚男到后头看沈书玉去了。

怪不得那中年汉子连衣裳都没换,农家穷苦只那么两间屋,沈书玉就躺在人家屋里,人家怎么好进屋去!

屋里有个中年妇人在看着沈书玉,经诸亚男的介绍,傅天豪知道她是外头那中年汉子的媳妇,老头儿的儿媳。

妇道人家没见过什么世面,傅天囊这里客气着道谢,那中年妇人却局促不安地退了出去!

中年妇人走了,傅天豪把一双目光落在沈书玉脸上,沈书玉人是瘦了些,倒没显得怎么憔悴,真要论起憔悴来她还远不如诸亚男,可见精神的折磨要比肉体的折磨来得厉害,沈书玉虽然人在“病”中,昏迷不醒,没吃没喝,毕竟她人是在安眠的状态下,既不劳心也不劳力。

诸亚男从怀里摸出了那装解药的小瓶子,道:“现在是不是让书玉姐把药吃了?”

傅天豪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诸亚男把瓶子往傅天豪手里一塞,道:“等等!我去要碗水来!”

她扭头出去了,转眼工夫之后她又端着一碗开水走了进来!

傅天豪摇摇头,道:“怕只怕她不会喝,我来试试看!”

他先拍开沈书玉的睡穴,然后又出指点了沈书玉几处穴道,沈书玉却仍在昏睡中,一点动静也没有。

诸亚男皱眉说道:“好厉害的毒,不知道—颗解药药力够不够!”

傅天豪吁了一口气道:“但愿够,看这情形她是没办法吃喝,说不得只有……”

他拉关瓶塞往手掌心一倒,一颗其色赤红,却只有黄豆般大小的药丸落在了他手掌心里,他把瓶子往炕上一放,伸手捏开了沈书玉的牙关,另一只手很快地把那颗红色药丸送了进去,然后他俯下身去嘴落在了沈书玉香唇之上,提一口真气往里一吹,把那颗药丸吹了进去,站直了腰,他自己都觉得脸烫烫的,一时没敢回过身去看诸亚男。

却听诸亚男在身后低低问道:“水还要不要了?”

听诸亚男的话声,显然她也够难为情的。

傅天豪道:“先放在这儿吧!说不定她醒过来之后会喝!”

就在这时候,一阵急促步履声传了过来到了门口,先是咳嗽了一声,然后掀帘探进了脑袋来,是那老头儿,他那张满是皱纹的瘦脸上堆着矢问道:“请问您这位爷是不是姓傅?”

傅天豪忙点头说道:“不错!我姓傅,老人家有什么事?”

老头儿道:“我没事,外头有人找您!”

傅天豪听得先—怔,接着他想起了凌红,忙道:“老人家!是不是一位姑娘?”

老头儿一摇头道:“不!是个汉子,个头儿挺大,缺一条胳膊。”

傅天豪听得脸色一变,诸亚男急问道:“天豪!是谁……”

傅天豪道:“缺胳膊的人不多,可能是谭北斗手下‘四残’里的一个,你守着书玉,我出去看看!”

他谢了老头儿一声,迈步走了出去!

到了门口一看,果然没错,马车旁站着个人,正是“四残”中那缺胳膊的两个中的一个。

他定了定神道:“没想到此时此地会见着阁下,真是大出入意料了!”

那独臂人两眼一翻,冷冷说道:“咱们俩都命大,要不然不会在这儿再碰面!”

那独臂人道:“我们几个跟了老爷子多少年,不管老爷子对别人怎么样,对我几个都是恩重如山,老爷子几位这笔血债,我们弟兄俩当然要向你伸手……”

傅天豪微一点头道:“说得是!不过我不希望在这儿!”

独臂人冷冷道:“我说的也不是这地方,更不是这时候。”

傅天豪道:“那正好!阁下只管订个时地……”

独臂人一招手一道白光迎面射到,傅天豪伸手抄住了,是一封信,封了口的信.独臂人道:“我只是奉命给你送信的,你看过这封信之后咱们再谈别的不迟。”

傅天豪当即撕开了信封,抽出了信笺,信笺上写着龙飞凤舞几行字迹,写的是:“秦婉贞主婢二人已落我手,限你一个对时之内自断双手送往‘八里庄’西一里处枯井旁赎回她主婢两条性命,过时不候,也莫怪我辣于摧花!复仇使者。”

傅天豪看得心神猛然震动了好儿下,霍地抬眼说道:“这人是谁?”

独臂人冰冷说道:“你没看见下款么?”

傅天豪道:“我问你复仇使者是谁?”

独臂人道:“复仇使者就是复仇使者。”

傅天豪一步跨到,伸手扣住独臂人的“肩井”穴。

独臂人神色不变,冷冷说道:“要怕你这一手我也不会来了,别动我,你得为那两个想想。”

傅天豪道:“我不信秦姑娘主婢会……”

独臂人冷笑一声道:“我怀里有根凤钗,你拿出来看看。”

傅天豪另一只手插入了独臂人怀中,当他的手抽回来的时候,他手里果然多了根凤钗,他一眼就认出那的的确确是秦婉贞的饰物,他的心当即就往下一沉!

只听独臂人冷冷说道:“傅天豪!放手。”

傅天豪扣在他“肩井”穴上的那只手慢慢松了,道:“你们在什么地方截……”

独臂人道:“那你就不用管了,在什么地方不都一样?反正她主婢已经落进了我们手里!”

傅天豪道:“你们为什么不找我?”

浊臂人邪恶地一咧嘴道:“我们有自知之明,以卵击石,螳臂挡车,这种事我们不干!”

傅天豪道:“你们要知道,她跟我毫无关系。”

“也许。”独臂人道:“可是我敢说你绝不会任那位复仇使者辣手摧花?对不对。”

傅天豪摇头说道:“你们太卑鄙了,大卑鄙了,秦婉贞主婢都是弱女子……”

独臂人道:“这个我们知道,可是她若有什么三长两短,那不能怪我们,只能怪你,是不是?”

傅天豪沉默了一下道:“话怎么说,那只有任你了,不过……”

独臂人道:“别不过了,我只是奉命来送信的,信送到了我的事儿就没了,想怎么做,该怎么做,那全在你了,告辞了,别忘了,今天这时候到明天这时候,只有一个对时!”他转身要走!

傅天豪伸手一拦道:“慢着!”

独臂人回过身来狞笑说道:“怎么?敢莫你想留下我?”

傅天豪微一摇头道:“老实说我没那个胆,我只想问清楚些……”

独臂人道:“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傅天豪及眉微扬道:“一个对时之内,我把双手送到信上指定的地方去,我是不是在那儿能见着秦始娘主婢?”

独臂人道:“信上怎么说的?”

傅天豪道:“信上没说。”

独臂人道:“信上没说的,我—概不知道?”

傅天豪两眼之中突然射出两道逼人异采,道:“我要是想从你嘴里问出秦婉贞主婢的所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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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独臂人冷笑一声道:“那是痴人说梦,不妨告诉你,那位复仇使者防着这一点了,他没让我知道秦婉贞主婢的所在,你就是杀了我,我也说不出什么来!”

傅天豪道:“是这样么?”

浊臂人道:“话是我说的,信不信那就在你了。”

傅天豪沉声道:“这像一笔交易,在这笔交易里,我赔的可能远比赚的成份大,只有傻子才会冒这个大风险……”

独臂人冷冷一笑道:“恐怕你只有做一回傻子了,这种事本来就是这样,要想赎票只有乖乖听人的。”

傅天豪道:“不能一手交钱,一手交人么?”

独臂人道:“我做不了主,没人强迫你非赎票不可,愿不愿赎那还在你,你自己打点吧,我没那多工夫赔你闲扯了。”

他转身要走,但忽又停步说道:“话我说在前头,别打跟踪我的主意,你的—举一动全在人耳目之中,要是让那位复仇使者知道你打歪主意,一气之下撕了票,到那时候你可别怪我!”

说完了这句话,他迈开大步走了!

傅天豪站在那儿没动,也没说话。

口 口 口

傅大豪进了屋,沈书玉已经醒了,她靠墙坐着,身子显得很虚弱,诸亚男坐在一边赔着她!

傅天豪一进来沈书玉眼圈儿马上红了,激动地叫了他一声:“天豪!”

傅天豪怔了一怔道:“怎么!你已经醒了,现在觉得怎么样?”

沈书玉勉强笑笑说道:“既渴又饿,混身发软,亚男妹妹已经招呼主人给我做吃的去了!”

傅天豪道:“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都饿得慌,何况这么些日子没吃没喝,吃点儿喝点儿之后也许就好了。”

沈书玉深深地看了傅天豪一眼,含着无限柔情地道:“这些日子以来的事,亚男妹妹都告诉我了,苦了你了!”

诸亚男在一旁说道:“姐姐这是干嘛呀!又不是外人。”

沈书玉眼圈儿忽又一红,泪珠儿成串地落了下来:“我难受只难受凤姐姐……”

傅天豪已经够沉重的心情,立时又为之一阵黯然。

诸亚男心里哪能不难受,她有意岔开话题,抬眼说道:“天豪!是谁找你?”

傅天豪想瞒,可是偏他又知道这件事瞒不得,他没说话,迟疑了一下,把那封信连同那枝凤钗一齐递了过去。

诸亚男起先有点诧异,把东西接过去嘴里还问了声:“这是……”等她的目光在信笺上来回看了几趟之后,她脸上变了色,霍地从炕上站了起来,惊叫说道:“婉贞姐跟小玲让人绑了,天豪!这,这是……”

沈书玉挪身过来抓住了诸亚男,道:“怎么回事儿,妹妹!”

诸亚男转过脸去急道:“婉贞姐跟小玲让人绑了,要天豪自断双臂赎她们俩去!”

沈书玉虽说是个弱女子,但她可以说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了,打从车队起,一直到片刻之前为止,尽管她进出险地,死里逃生好儿回,她都没有慌过,没有乱过,可是现在一听秦婉贞主婢让人绑了,而且要傅天豪自断双手去赎!她慌了、她乱了、脸白了、抓着诸亚男那只手马上抖了起来,失色的香唇翕动了几下才说出话来:“妹妹!是谁?”

诸亚男道:“我不知道……”

转过脸来问傅天豪道:“天豪!这是……这自称复仇使者的是谁?”

傅天豪是三个人之中唯一能够平静的,他摇摇头道:“我不知道,不过送信的是谭北斗手下‘四残’中的一个。”

“谭北斗!”沈书玉跟诸亚男几乎同时脱口叫了一声,一声“谭北斗”叫过之后,沈书玉悲声说道:“他害得咱们还不够惨么?他怎么还……”

诸亚男接着诧声说道:“谭北斗的人?谭北斗师徒不是在‘门头沟’那一带……”

傅天豪道:“谭北斗手下‘四残’里的这两个,只是在我们进谷的当初制了他们俩的穴道……”

诸亚男道:“缺胳膊那兄弟俩?”

傅天豪道:“不错!”

诸亚男道:“刚才来的是那一个?”

傅天豪想了想道:“缺胳膊的兄弟俩是挛生兄弟,我分不出谁是谁来,我只能从他们俩缺的那胳膊上辨认,送信的这个缺的是左胳膊。”

诸亚男道:“那么这‘复仇使者’许是缺右胳膊的那一个?”

傅天豪道:“或许,不过既是他们兄弟俩弄的鬼,似乎则不着隐隐瞒瞒的,一个来送信,再傻人也会马上连想到另一个。”

诸亚男道:“这么说来,这‘复仇使者’不是另一个?”

傅天豪格头说道:“听他的口气,似乎不像是另一个,其实‘复仇使者’是谁倒无关紧要,要的是婉贞跟小玲现在究竟在什么地方。”

诸亚男一跺脚道:“真急死人了,好话歹话都跟她说尽了,叫她别走,她就是不听,现在——”

沈书玉这当儿也渐渐趋于冷静了,道:“妹妹,别抱怨婉贞姐了,她怎么知道会出事儿,她愿遭歹徒绑架?她要是知道会出事儿也绝不会惹这个麻烦了,抱怨没有用,现在也不是抱怨的时候,要紧的是赶快想办法救婉贞姐跟小玲!”

经沈书玉这么一说,诸亚男也慢慢转趋平静了,她抬眼望着傅天豪道:“你看这件事怎么办?们怎么救婉贞姐跟小玲?”

傅天豪苦笑一声道:“我似乎是流年不利,怎么这么多灾多难……”

顿了顿道:“这件事我想一个人来办,书玉不会武,身子也还没好,需要人照顾,在这节骨眼儿上万万不能再出错了。”

诸亚男想说什么,可是她明知道傅天豪说的话没有错,要是在这节骨眼儿上沈书玉再出了乱子,那麻烦可就大了,她只有点点头道:“好吧!我来照顾书玉姐,那么你……”

傅天豪道:“我不能拿这双手赎票去!要是我自断了这两只手,咱们这几个人就要任凭那位‘复仇使者’欲取欲求了!”

诸亚男道:“那你是打算跟他们周旋了?”

傅天豪点点头道:“事实上我只有这一条路,目下咱们要做的是先离开这儿,这儿已经不够安全,咱们不能给人家惹来祸害,人家没招惹谁,咱们从前门大大方方的走出去,让他们知道咱们已经离开了这儿……”

诸亚男美目一睁道:“难不成他们在这儿布的有眼线?”

傅天豪道:“不能说没这个可能,据送信的这位说,我们的一举一动全在他们的耳目之中,我宁信其真不信其假……”

诸亚男道:“既是这样,为什么不就近找出他们那眼线来,逼问他婉贞姐跟小玲的下落?”

傅天豪摇摇头道:“我不打算这么做,我不知道送信的这个说的是真是诈,即便是真也不要紧,只要咱们一走,我相信那跟线一定会跟咱们走,不愁他会跑了,等到该动他的时候再动他也不迟!”

诸亚男道:“那……咱们现在就走么?”

傅天豪道:“等书玉吃点儿喝点儿之后再说。”

没多大工夫,老头儿的儿媳妇送吃喝来了,农家自不会有什么好吃喝,回过笼的馒头外带一碗小米儿粥,一块“酱疙瘩”,沈书玉虽然出身书香,可并不娇生惯养,在外头也跑惯,如今正当饿的时候,吃喝起来倒也口口香。

事儿就这么怪,肚子里没东西再好的身子也会发虚,可是一旦填饱了肚子,力气马上就来了。

沈书玉能下床了,尽管两条腿还有点软,头还有点晕,那是因为躺太久了,跟身子没多大关系。

三个人走了,临走诸亚男给这一家留下了一片金叫子,好心有好报,足够这一家吃喝个—年半载的。

这时候夜色已然低垂了,马车在夜色里驰出了“八里庄”。傅天豪高坐车辕赶路,沈书玉跟诸亚男都在车里头!

诸亚男是个急件子,车一出“八里庄”她便挑起车帘问道:“天豪!有动静么?”

傅天豪摇摇头道:“现在还没有。”

诸亚男转眼往四下里看了看,夜色低垂,远一点儿什么也看不见,她皱眉说道:“咱们走得真不是时候,这下可好,人家看得见咱们,咱们却看不见人家,怎么会知道他们有没有眼线跟着咱们?”

傅天豪道:“不要紧!迟早会知道的。”

诸亚男道:“迟早会知道?你可真沉得住气啊,要知道他们限你一个对时。”

傅天豪道:“我知道,只是急并没有用,是不?”

诸亚男道:“我也知道急没有用,只是……”

她话锋微顿,沉默了一下道:“天豪!咱们这是上哪儿去?”

傅天豪道:“我要找个安全地方,把你跟书玉先安置下来。”

诸亚男道:“安全地方?什么地方安全?”

傅天豪道:“只要撇开了他们的眼线,处处都是安全地方。”

诸亚男道:“你也真是,夜静时分这轮声蹄声一里外都能听得见,咱们怎么撇开他们的眼线?”

傅天豪道:“你别着急,我自有办法。”

说着话,马车不停地往前驰进,傅天豪猛加两鞭,马车驰行顿疾,风驰电掣般往前驰进,蹄声跟轮声像骤雨一般。

转眼工夫半里过去,傅天豪忽然说道:“亚男,把书玉抱起来。”

诸亚男在车里听得一怔,忙问道:“把书玉姐抱起来?干什么?”

傅天豪道:“咱们要离车了,我叫你跳时,你就从前头往右跳,听清楚了么?”

诸亚另一听这话马上就明白了,她当即抱起了沈书玉,道:“书玉姐!你闭上眼吧,挨紧我。”

只听傅天豪道:“亚男!你准备好了么?”

诸亚男虽然也有一付好身手,可是这跳车却是生平头一道儿,心里不免有点紧张,道:“准备好了,只等你的话了。”

傅天豪道:“听清楚了,跳下车之后跟着车行的方向往前跑,或者是往前滚,身子要尽量放低免让人发现,跳。”

耳听得傅天豪一声跳,诸亚男心头先—阵猛跳,可是她不敢欺误,一咬牙、—横心,抱着沈书玉飞身离车往右跳去。

脚沾实地她想往前跑,奈何身不由主,她摔倒了,一连翻了两三个跟头才停了下来。

幸好落脚处是一片草地,要是硬泥地或者有石头,诸亚男跟沈书玉这下非摔得衣衫绽裂,皮破血出不可。

诸亚男没觉出自己身上怎么样,一停下她马上问沈书玉:“书玉姐!你碰着哪儿没有。”

只听沈书玉在她怀里低低的说道:“我在妹妹怀里,就是碰也碰不着我啊!”

诸亚男吁了一口气道:“吓着姐姐了吧?”

沈书玉道:“没有!我没来得及害怕,现在想想还好玩儿的,他呢?下来了没有。”

诸亚男道:“不知道!让我看看。”

只听傅天豪的低沉话声在身边响起!“我在这儿,别说话,有人来了。”

这时候那蹄声轮声已经去远了,诸亚男马上听见一阵快速的衣袂飘风声山远而近,从身边不远处掠过。

诸业男抬眼一看,只见一条高大黑影电一般的从路上掠过往马车驰行方向追去!

天虽然黑,那高大人影驰行尽管快,但由于距离近,诸亚男仍能依稀辨出那是个独臂人,缺一条右胳膊。

她呆了一呆:“天豪!你看见了么,不是送信的那一个?”

傅天豪道:“我看见了,是那对孪生兄弟中的另一个。”

诸亚男道:“这么说他也不是那复仇者。”

傅天豪道:“不错,他不该是!”

诸亚男道:“复仇者另有其人,会是谁?谭北斗的手下还有谁?”

傅天豪道:“谭北斗手下除了这两个之外没别人了,谭北斗本人跟他三个徒弟,还有‘四残’中的另两个,都先后躺在了别处跟‘门头沟’附近,我一时也想不出还有谁会替谭北斗出头,现在想想或许就是这两个搞的鬼,复仇者可能就是他们两个!”

诸亚男道:“对,他们两个替换着露面,一个跟咱们碰头,另一个看着人,这样咱们就不敢动他!”

傅天豪道:“他们俩对谭北斗倒是忠心耿耿。”

诸亚男道:“这样算什么英雄好汉!”

傅天豪道:“这种事是没办法的,江湖上也本就是这么回事,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用别的办法,走吧!咱们别耽误了,等马车停下让他们追上时,他会明白是怎么回事,折回来找咱们的。”

诸亚男道:“那不更好么,咱们可以擒住一个找另一个换人去,我不信那另一个会对谭北斗忠心得不要自己的一母同胞。”

傅天豪心里一跳,道:“对!这个办法倒是可行,我怎么就没想到,走!咱们迎上去找他去。”

诸亚男道:“这一跳算是白跳了。”

沈书玉道:“并没有白跳,咱们要不跳车也不会发现所谓复仇者就是他们兄弟俩。”

诸亚男笑了,道:“姐姐说得是,既然没白跳,翻这两个跟头也不冤。”

三个人沿着官道往前走,走没多远,傅天豪忽然停了步道:“他折回来了。”

诸亚男忙停步凝神一听,只听一阵急促的衣袂飘风声从前面夜色中传了过来,转眼工夫之后已可看见一条高大人影划破泼墨般浓浓夜色飞跃着掠了过来。

这时候傅天豪等看见了独臂人,自然独臂人也看见了他三个,只见那高大人影硬生生收住身法忽然停了下来。

随听一声冷笑传了过来:“姓傅的,任你再鬼你还是没能跑掉。”

傅天豪估量了一下距离,那高大独臂人停身处在两丈以外,这时候动手稍嫌远了些,所以他没动声色道:“算你的运气比我好,你这么跟着我是什么意思?”

那独臂人道:“自然是为防你弄鬼。”

傅天豪道:“人在你兄弟手里,我投鼠忌器,有着顾虑,还能弄什么鬼?”

那独臂人道:“话是不错,可是我们总不能不防着点儿!”

傅天豪一边说着话,一边缓步往近处挨,独臂人说完了这句话,他已然欺近了一丈,现在他有绝对的把握了。他道:“我没想到你兄弟对谭北斗居然这么忠心耿耿。”

那独臂人道:“那当然,江湖上讲究的是受人点滴,报以涌泉,何况我兄弟跟随谭老爷子不少年,所受的也不只点滴!”

傅天豪道:“你兄弟认为这样就能为谭北斗报仇了么?”

那独臂人道:“当然,除非你不要那两个女人的命了,要不然你就得自断双手,一旦等你自断了双手,就算你有通天的本事,你还能施出一招么?”

傅天豪淡然一笑道:“人没有不惜命的,别人的命跟自己的命一比,别人的命斤两就轻多了,在谁都是这样,是不是?”

那独臂人冷笑—声道:“话是不错,可是我弟兄看准了,你是唯一的例外,你只会顾别人,不会顾自己,也就是说你缺少一付硬心肠,你受不了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那种内疚!”

诸亚男道:“傅天豪既是这么个人,你们还忍心害他么?”

那独臂人道:“他杀了谭老爷子师徒跟我兄弟共事多年的朋友,这个仇我兄弟不能不报。”

傅天豪道:“怕只怕你兄弟的心思要白费了。”

他举步逼了过去!

那独臂人沉声说道:“傅天豪!你要干什么?”

傅天豪道:“你怎么不想一想,我要是打算躲你,岂会迎着你走过来。”

那独臂人道:“你是想动手制裁?”

傅天豪道:“不错!你现在明白已经迟了。”

那独臂人道:“你不顾那两个女人了?”

傅天豪道:“怎么能不顾,当然要顾,只要我擒住你,你那兄长绝不敢轻动人质。”

那独臂人道:“我那兄长做不了主。”

说话间傅天豪已然逼近,疾跨一步伸手向独臂人抓了过去,他取的是独臂人的左“肩井”。

那独臂人居然一动没动,任他的钢钓般五指落在“肩井”要穴上,傅天豪为之一怔,道:

“这倒颇出我意料之外。”

那独臂人冷冷说道:“到时候你会乖乖的放了我,我有什么好怕的?”

傅天豪道:“你怎么不说你明知不是我的敌手,一躲—逃会露了破绽?”

那独臂人哼哼冷笑说道:“你这是自作聪明,爱怎么想由你了。”

傅天豪道:“我认为这件事完全是你们弟兄俩的杰作,事实上我也想不出还会有别人为谭北斗出头,只能擒住一个,另一个就不敢轻动人质,进一步我也可以找另一个换人,不管我的想法对不对,我都要试一试!”

那独臂人冷笑说道:“有些事情你的确想不到,要试你就试吧,我不拦你!”

傅天豪道:“你告诉我,你那兄长现在何处?”

那独臂人道:“你要找他?”

傅天豪点头道:“当然!我要让他知道我已经擒住了你。”

那独臂人微—点头道:“好!我带你去你们的马车就在前头,咱们坐车去吧,坐车快一点儿。”

傅天豪道:“我正是这意思,走!”

诸亚男扶着沈书玉跟了上去!沈书玉低低说道:“妹妹!这人镇定得出奇,他会不会玩什么花样?”

诸亚男点了点头道:“我也这么想……”

两句话工夫已看见了马车,马车停在路旁,那套车的牲口正在啃路旁人树上的树皮,傅天豪推着那独臂人就要上车辕,诸亚男立即扬声说道:“天豪!书玉姐跟我怕他有诈,闭住他的穴道!”

只听那独臂人道:“好主意,要是不放心的话,尽可以闭住我的穴道。”

傅天豪没说话,抬手制住了独臂人两条腿及左胳膊二处穴道,把他拖上了车辕。

独臂人左胳膊及两腿三处穴道虽已受制,但并不妨碍他说话,等诸亚男跟沈书玉一上车,他立即说道:“往前走。”

傅天豪挥起一鞭,赶着马车往前驰去!

约模驰巴了半里多后,大路忽分为二,一条笔直前伸,一条斜斜往左,独臂人道:“走左边这一条。”

傅天豪一带缰绳,马车驰上了左边那条路。

马车在这条路往前驰进,一口气驰出了两里多。

那独臂人忽然说道:“慢下来。”

等到傅天豪微收缰绳缓下驰速之后,独臂人接着说道:“往左拐。”

左边投路,是一大片荒郊野地,有树林,还有山,这片草原直伸到了山边。

独臂人不但很镇定,而且相当“合作”,相当“乖”,傅天豪心里禁不住也有点嘀咕起来,可是他不相信在这种情形下,独臂人能玩什么花样,施什么诈,他仍然照着独臂人的话去做,调转马头把马车赶离了大路,驰上了这片荒郊野地。

只听独臂人又道:“看见那黑忽忽的一片了么?那是座山,把车冲着那座山赶过去。”

傅天豪没说话,扬手挥起了一鞭。

一刻工夫之后,那座山己近在眼前,挺高挺大的一座,这时候傅天豪已看见山坳里有点灯光,但就在他看见那点灯光的时候,那点灯光忽然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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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傅天豪道:“你那位兄长想必就在刚才那点灯光之处了?”

那独臂人道:“不错!他就在那处山坳里,他已经听见车声了。”

傅天豪道:“你们弟兄俩都很够机警的,一身所学也都不错,假如走上正途,不难成名扬万,成为一流好手。”

那独臂人道:“夸奖了,我兄弟怎么比也比不上你‘大漠龙’!”

傅天豪淡然一笑,道:“江湖上已经没有‘大漠龙’这一名号了。”

那独臂人道:“江湖上已经没有‘大漠龙’这一名号了,你这话什么意思?”

傅天豪道:“江湖上这种刀口舐血,你杀我,我杀你的日子,我已经过腻了,甚至怕了,不想再在江湖上混了。”

那独臂人道:“真的么?”

傅天豪道:“我已经把我的剑毁掉了,你不见我没带寸铁么?”

那独臂人道:“打算退出江湖,娶妻生子过平静日子?”

傅天豪道:“不错。”

那独臂人冷笑一声道:“恐怕没那么容易,你是江湖人,应该知道打古至今,凡是江湖人哪一个能全身退出江湖的。”

傅天豪道:“我也知道不容易,可是我不能不勉力一试。”

那独臂人道:“那你就勉力试试吧!”

傅天豪忽一收缰,马车渐渐减少速度停在山坳口,他往山坳口看了看,黑忽忽的,什么也看不见,他道:“你说话吧!”

那独臂人立即扬声说道:“老大!是我,把灯点上吧!”

只见黑忽忽的山坳里光亮一闪,一点灯光已亮了起来,这会儿傅天豪能看出个大概来了。

山坳里,紧挨山壁下盖着一座小茅屋,灯光就是从小茅屋一扇窗户里透射出来的。

忽然,那座小茅屋的两房门打开了,茅屋里灯光—闪,走出一个高大黑影子,那自然是另一个独臂人。

只听他沉声说道:“老二!这是怎么回事?”

傅天豪身边这独臂人高声笑道:“我没想到傅天豪会下手擒我,他认为这件事是咱们俩捣的鬼。他也认为只须制住咱们哥儿俩之中的任何一个,就能逼另一个跟他换人,我怎么说他都不相信,没奈何,我只有带他来了。”

那独臂人冷笑说道:“原来是这么档子事儿,姓傅的,你的胆子真不小,居然敢冒这个险,你错了,这件事我们哥儿俩做不了主,那两个雌儿也不在这儿。”

傅天豪道:“在不在这儿不要紧,我只要你交出人来就行了。”

那独臂人道:“你聋了么?没听我说这件事我们弟兄俩做不了主!”

傅天豪道:“我没聋,我听得清清楚楚,只是我不相信。”

那独臂人道:“不信那你就看着办吧,我懒得跟你罗嗦。”

说完了话,他居然转身就要进屋去。

傅天豪双眉一扬,喝道:“站住。”

那独臂人转回身来,冷然说道:“你还有什么废话要说?”

傅天豪道:“你还要不要你这个兄弟了?”

那独臂人冰冷的说道:“没听我说么?你看着办就是。”

转身进了茅屋,砰然一声关上了门。

傅天豪不由为之怔住了,世上居然有这种事,兄弟落在仇敌手里,做兄长的却全不在乎,不但不在乎还让人看着办。

只听身边这独臂人笑道:“姓傅的,我没骗你吧,我们弟兄俩是不是做不了主!”

傅天豪沉声道:“难不成他连你这么一母同胞都不顾了?”

这独臂人摇摇头道:“那倒不是,只是你砍我一刀,那两个女的之中的一个也会挨一刀,这很公平,我们弟兄俩并不吃亏,这是我们弟兄俩跟那‘复仇使者’说好了的,为报谭老爷子跟几位朋友的血海深仇,我们兄弟俩把命豁出去了,你想嘛,把命都豁出去的人,还怕什么?”

傅天豪双眉又一扬道:“我就不相信!”

他轻挥—鞭把马车赶进山坳,伸手拍开了这独臂人两腿穴道,道:“你带我进屋看看去!”

“可以。”这独臂人—点头道:“我很乐于带路。”迈步往茅屋行去。

傅天豪道:“亚男!小心照顾书玉。”

紧迈一步跟了过去!

到了茅屋门口,独臂人抬腿一脚踹开了门,他那位兄长当门而坐,冷冷的瞅着傅天豪,他道:“姓傅的,你进去搜吧,别说是女人,只要找到一根女人头发,我们弟兄俩加倍赔你!”

这座小茅屋只眼前这么一间,有张床、有张桌子,桌子上有盏油灯,别的什么都没有。

傅大豪这时候才相信秦婉贞跟小玲确不在眼前这座小茅屋中,他根本没进去,目光一凝,望着当门而坐那独臂人道:

“告沂我,你们俩把那两位姑娘藏到哪儿去了?”

傅天豪身边这独臂人笑道:“听见了么,老大!‘大漠龙’傅大侠在问你话呢?”

当门而坐的那独臂人冰冷说道:“姓傅的,这话你不该问我们弟兄俩,该去问‘复仇使者’!”

傅天豪沉声道:“我还是认为你们俩就是‘复仇使者’。”

当门而坐的那独臂人道:“你要是还这样想的话,我也还是那句话,你看着办吧!”

傅天豪身边这独臂人道:“姓傅的,别自作聪明了,我劝你还是赶快把一双手送到指定的地方去吧,你的时候不多了,”

傅天豪微一摇头,道:“我很后悔。”

当门而坐的那独臂人道:“你后悔什么?”

傅天豪道:“我后悔当日一念不忍留下你们这两条性命。”

当门而坐那独臂人道:“你错了,姓博的,就是当时你杀了我们弟兄俩,如今照样会有人找你算帐,只不过当时你要是杀了我们弟兄俩,如今找你算帐的这个人就得一个人跟你周旋了!”

傅天豪两眼忽地一睁,道:“不错,现在我确信除了你们两个之外,还有别人了。”

当门而坐那独臂人微微一愕道:“姓傅的,现在你怎么忽然想通了?”

傅天豪冷笑道:“你们弟兄俩不可能互解穴道,是不是?”

他身边那独臂人也一怔道:“不错,你怎么到现在才想通,唉,我们弟兄俩早先也没想到这个,要是早想到了跟你提一提,你也早就相信了!”

傅天豪道:“可是,那解开你们弟兄俩穴道的那个人是谁?”

当门而坐那独臂人道:“那就是署名‘复仇使者’那人。”

傅天豪道:“他是谁?”

当门而坐那独臂人道:“见了面你就知道了。”

傅天豪道:“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他?”

当门而坐那独臂人道:“等你把双手送到指定的地点之后……”

一咧嘴接道:“或许他就在那儿等着你。”

傅天豪淡然一笑道:“他只要我这一双手?不会吧?”

当门而坐那独臂人道:“这我们俩就不知道了,你最好去当面问他。”

傅天豪道:“我姓傅的这方面一共五条命,我大划不来了。”

他身边这独臂人突然说道:“你怎么不算算谭老爷子那方面一共是几条命?”

傅天豪微一点头道:“谭北斗师徒三个,再加上‘四残’中的另两个,也是五条命,嗯!

不差!一命抵一命,很公平。”

他身边这独臂人道:“这不就结了么!你还有什么不划算的?”

傅天豪道:“只不过我这方面五个人当中有四个无辜。”

他身边这独臂人道:“这不能怪别人,要怪只能怪她们都跟你有关系,而且这关系还不寻常—般。”

傅天豪看了他一眼道:“你倒很会说话啊……”

顿了顿,话锋忽转,道:“复仇使者是谁,谭北斗的朋友?”

他身边这独臂人脱口说道:“何止是朋友……”

脸色一变,倏然而笑,道:“姓傅的,你真行,到底被你诈出来了。”

傅天豪淡然一笑道:“那就何妨索性大方点?”

他身边这独臂人道:“我可以大方,只是说出来怕你不信。”

傅天豪道:“何不试试看?”

“好吧。”他身边这独臂人吸了一口气道:“谭老爷子的二徒弟,罗广信罗二爷。”

傅天豪倏然笑道:“你没说错。我是不信。”

他身边这独臂人耸耸肩道:“是不是?”

傅天豪笑容一敛,伸手扣在他“肩井”要穴之上。

这独臂人脸色一变道:“姓傅的,你想干什么?”

傅天豪道:“你知道,何必多问。”

这独臂人道:“我坦白告诉你了,你不信我有什么办法?”

只听当门而坐那独臂人冷冷说道:“姓傅的,‘复仇使者’现在可是什么事都做的出来,你不会愿意他在那两个雌儿身上也伸手乱抓吧。”

傅天豪心头一震松了手,道:“你们相信死人会复活么?”

当门而坐那独臂人冷冷说道:“自然不相信,不过诈死的人一定会复活的。”

傅天豪目光一凝道:“罗广信是诈死,不可能,我看得清清楚楚……”

当门而坐那独臂人冷笑说道:“可惜你没去看看,他前胸藏着护心镜。”

傅天豪道:“这么说谭北斗那另两个徒弟……”

“不!”当门而坐那独臂人道:“谭老爷子只留下了罗二爷一个。”

傅天豪道:“看来他最钟爱这个二徒弟?”

当门而坐那独臂人造:“你只说对了几分,最主要的还是……”

傅天豪接口说道:“他这二徒弟狡滑多智,极工心计,能替他办大事。”

当门而坐那独臂人—点头道:“对,这你才算说着了。”

傅天豪道:“高明啊!高明,我做梦也没想到谭北斗临死还留下了这么一着,的确是老谋深算,令人衷心叹服!”

忽听一个冰冷话声传来:“傅天豪!我这里代我们老爷子致谢了。”

傅天豪脸色一变道:“罗广信,果然是你!”

他闪身后退,抬眼往上看去!

奈何夜色太浓,除了一片黑忽忽的山壁外,他什么也看不见。

随听那冰冷话声又传了不来:“你知道就好了,本来在你自断双手之前我是不打算跟你见面的,可是现在我不得不现身来告诉你一声,你要是认为制住他们弟兄俩有用,你尽可以制住他们弟兄俩,到了一个对时之后,你可以到我指定的地点去给那两个女人收尸去!”

傅天豪道:“他们俩豁出命去是为报恩,你怎么可以也不顾他们俩?”

上头那冰冷话声道:“我不妨告诉你,只能置你于死地,我不择手段,也不惜任何牺牲,他两个要割要刮任你,愿不愿自断双手在一个对时内送到指定的地方去也任你,言尽于此,我走了!”

山壁顶上那片黑忽忽的夜色里,又归于沉寂。

傅天豪没动,也没说话。

当门而坐那独臂人,一咧嘴道:“姓傅的!你为什么不追上去!”

傅天豪缓缓说道:“夜色太黑了,上头有树林,有山石,到处是可以藏身的地方,我找不着他的,再说这也可能是他调虎离山计,我傅某人不上这个当!”

当门而坐那独臂人咧嘴而笑笑得好邪恶:“这就对了,我劝你还是乖乖的在一个对时内自断双手,送到那指定的地点去吧!”

傅天豪看了他两个一眼,一句话没说,转身往马车行去。

他身边这独臂人突然说道:“姓傅的!怎么回事儿,不要我们弟兄俩了?”

傅天豪冷冷看了他一眼道:“罗广信阴狠毒辣,较诸谭北斗有过之无不及,他要想达成某一目的,由来不择手段,你们跟他相处多年,应该比我清楚,我相信他为了置我于死地,的确能不惜任何牺牲,要你们俩并没有用。”

迈步向马车行了过去,他没再回头,坐上车辕拉转马头赶着车驰出了山坳。

站在门口那独臂人呆了一呆道:“这倒真让人想不到啊!”

那当门而坐独臂人忽然站了起来,道:“咱们得防他改变心意,这儿不能再待了,老二,走!”

他抬独臂向桌上那盏灯挥去,灯灭了,刹时山烛里又是一片漆黑。

口 口 口

马车顺来路往前驰动,傅天豪道:“对这件事我要刮目相看了,我得在约定的时间没到之前把你们俩送到一个安全地方去……”

诸亚男道:“你真打算到他们指定的地方去?”

傅天豪道:“除了这样我没有别的办法,我只有到时候相机行事了。”

诸亚男道:“那就让我们姐儿俩跟你一块儿去,多个帮手总是好的。”

“不行!”傅天豪道:“这件事要是能如咱们的意,有我一个人去也就够了,要是不能如咱们的意,人去得多只是等于把命往他手里边。”

诸亚男沉默了一下道:“天豪,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书玉姐跟我还会活下去么?”

傅天豪心头一震道:“你们俩好意我感激,可是你们俩不能死,因为你们俩还有别的事儿。”

诸亚男道:“要我们俩给你报仇?”

傅天豪道:“冤仇宜解不宜结,冤冤相报,何时得了,这个仇不报也罢,我要你们俩替我奉养我老娘,她老人家两眼失明,行动不便,总得有个人照顾。”

诸亚男没说话。

却听沈书玉道:“天豪!我答应你,要是你能顺利救出婉贞姐跟小玲,那自不必说,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亚男会马上赶往大漠见老人家去,我们俩会代你侍候老人家一辈子。”

博天豪心中一阵黯然,吁了一口气道:“这我就放心了,谢谢你们俩了。”

忽听前面遥遥传来一个低沉话声:“赶车的可是傅大侠?”

傅天豪听得一怔,连忙收缰停下马车,扬声说道:“正是傅天豪,尊驾哪位?”

只听前面夜色中有人叫道:“我冒叫这一声叫对了,果然是傅大侠,傅大侠,白不群弟兄几个在此。”

傅天豪又复一怔叫道:“白三侠!”

夜色中三条人影掠了过来,近前一看,果然是白不群、骆家英跟司徒逸。

只听白不群道:“老四,通知大哥,咱们找着傅大侠了。”

骆家英探怀摸出一物,往上一扔,一道光华冲天而起,到半空里散为一蓬,五彩缤纷缓缓落下。

傅天豪跳下车辕道:“怎么?诸位在找我,有什么事儿么?”

白不群道:“我们在城里左等右等,等不着一点儿消息,也不知道您是怎么了,后来一打听,听说有辆鹰王府的马车出城去了‘八里庄’,我们几个猜不透是怎么回事儿,所以特地赶来这一带看看,找了大半夜子,刚听见车响,看车辕上的黑影像您,老四冒叫了一声,不想果然是您,这就行了,见着您,我们几个也就放心了。”

傅天豪暗暗好不感动,抱拳道:“让诸位操心劳神,我——”

白不群道:“您这是怎么了,还跟我们客气?对了,净顾着说话了,忘了问几位姑娘了,她几位……”

沈书玉掀开车帘道:“白三侠!我跟亚男妹妹在这儿,您几位关注,我姐妹感同身受,谢谢您几位了。”

白不群哈哈一笑道:“听听,才几天不见,沈姑娘就跟咱们见起外了,要等将来跟傅大侠成了亲,还会认识咱们?”

“可不是么?”骆家英笑着说道:“沈姑娘到底是跟傅大侠近啊!”

白不群哈哈大笑!

几条人影划破夜色掠了过来,只听一个苍劲的话声道:“老三!什么事儿这么高兴,老远就听见你的声音了。”

白不群道:“大哥到了。”

傅天豪跨出一步迎了上去,霍天行、韩奎、樊子空、大虎、二虎一起掠到,傅天豪一抱拳道:“霍大侠,承蒙关注,累您几位到处找,我这里谢了。”

霍天行跟傅天豪、沈书玉、诸亚男三个一阵寒喧过后,吁了—口气道:“行了,见着您了,我几个也放心了。”

韩奎突然冒出一句:“傅大侠,胜奎败在您剑下了吧?”

白不群道:“这还用问,胜奎要不是败在了傅大侠剑下,他会乖乖的把解药交出来?”

“行!”韩奎一扬拇指道:“傅大侠,您总算替咱们江湖扬了眉,吐了气了,官家的人就是再行,‘鹰王’胜奎就是再了得,他也强不过咱们江湖上第一好手‘大漠龙’去!”

傅天豪淡然摇头道:“五侠!不是这么回事,要不是凌姑娘及时赶到,我跟胜奎非落个两败俱伤,双双横尸不可……”

接着,他从那天晚上跟霍天行兄弟分手说起,把经过情形概略地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霍天行首先点头说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儿,这么看来‘鹰王’胜奎不愧是个英雄人物,也的确名不虚传。”

白不群道:“傅大侠!凌姑娘呢?”

傅天豪摇头说道:“不知道,她没来找我。”

韩奎道:“或许又跟胜奎回‘鹰王府’去了。”

霍天行道:“不会的,她既然离开了‘鹰王府’,就绝不会再回头,恐怕她已经回江湖去了。”

他看了傅天豪一眼。

傅天豪明白他这一眼的含意,心里有点异样的感觉,没说话。

骆家英忽然说道:“对了,还有那位秦始娘呢?她不是跟沈、诸二位姑娘一块儿出来的么?”

沈书玉跟诸亚男想说话,可是不知道傅天豪愿不愿意让霍天行兄弟知道这件事,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只听傅天豪道:“秦始娘主婢在‘八里庄’跟她们俩分手到别处去了。”

骆家英道:“我说呢?怪不得没见那位秦姑娘在车里。”

霍天行道:“您几位刚才从那儿来,京里已经没事儿了,怎么还不走?”

傅天豪道:“我还有点事儿要办一办,想把她们俩送到‘八里庄’去,诸位来得正好,那就请诸位代我照顾她们俩一下,我办完事就来接她们俩。”

霍天行道:“您还有什么事儿要辨?”

傅天豪道:“其实也算不了什么事,可是我得自己跑一趟,让她们俩跟着不方便。”

沈书玉口齿启动,欲言又止。

练武的人都有一双好目力,夜色虽然黑可是霍天行一眼就看见了沈书玉那欲言又止的异样表情。

他深深看了傅天豪一眼道:“那就这样吧,咱们离别在即,将来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见面,让老三他们护车往‘八里庄’去,我赔您跑一趟,咱们也好多聊聊。”

傅天豪忙道:“不!霍大侠!您可别误会,等我办完事回来咱们再好好聊,这件事我得自己跟……”

霍天行灰眉一耸道:“傅大侠!咱们的交情可不寻常啊!您有什么事非得避着我们弟兄几个不可?”

傅天豪忙道:“霍大侠千万别误会……”

沈书玉道:“天豪!我看还是告诉他们儿位吧?请他们几位帮个忙胜算会大一点。”

霍天行抬眼望向沈书玉,道:“姑娘,究竟是什么事,傅大侠又跟谁……”

沈书玉道:“秦始娘主婢出事了,她主婢离开‘八里庄’就让人掳了去……”

霍天行灰眉一耸道:“这又是谁……”

傅天豪道:“告诉您您一定不会相信,是谭北斗的二徒弟罗广信跟那缺一条胳膊的两兄弟。”

听了他这句话,霍大行兄弟都叫了起来,不约而同,忙问所以。

傅天豪当即又把经过情形说了一遍。

听完了他这番话,霍天行兄弟都怔庄了,老半天才听霍天行道:“这……这……竟会有这种事儿,竟会有这种事儿,谭北斗这老鹰犬真够阴的,临死居然还留上这么一手。”

韩奎跺脚说道:“恨只恨当初没劈了那两个缺胳膊的。”

白不群道:“咱们也错在没过去看看他们的尸体,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谁又会想到……

谭北斗这一手可真够绝的。”

霍天行目光一凝,道:“傅大侠!他们要您在一个对时之内,把一双手送到‘八里庄’西一里处,一口枯井旁去?”

傅天豪点了点头道:“不错!”

霍天行道:“论这份阴险。他较谭北斗有过之而无不及,您要是听了他的,就等于把这几条命交给他了,好!咱们就跟他斗一斗,他不知道我几个找您来了,要是咱们现在分头找他们去,那不容易,也会打草惊蛇,咱们这么办,老四跟子空带着大虎、二虎护车,老三、老五还有老十跟我到那地方埋伏去,至于傅大侠您,到时候只管到那儿去,咱们见机行事,这回绝不放过他们一个。”

一摆手道:“老四!你们这就走!”

骆家英答应一声刚要上车辕。

霍天行突然伸手拉住了他道:“慢着!马车太显眼,夜静时分声音也能传出老远,要是让他们发现赶车的换了人,那就麻烦了两位姑娘不能坐车了,你们几个护着她二位走小路到‘八里庄’去!”

诸亚男一听这话,当即就扶着沈书玉下了车。

她两个下车由骆家英、樊子空等四个人护着走了,傅天豪如今有了这几位帮手,她两个虽不能完全放心,心里也好多了。

该走的一走,霍天行马上回过头去对身后司徒逸低低说了几句话,司徒逸一声没吭,腾身飞掠而去!

傅天豪忍不住问道:“您让十侠干什么去了?”

霍天行道:“您别管,咱们在这儿等他一会儿,等他回来之后您就知道了。”

傅天豪没再问,沉默了一下道:“又把您几位拖进了这场是非里,真让我……”

霍天行道:“您这叫什么话,这梁子不是您一个人结下的,‘门头沟’那一趟我们几个也去了。让您一个担这件事大不公平。”

傅天豪道:“但他们找的是我,恨的也只是我!”

霍天行道:“谁说的?那是罗广信没找着我几个,我们几个也没他可以要挟的,要不然您看他饶得了我们不?”说着话不知不觉间顿饭工夫过去了,—阵急促的衣袂飘风声由远而近,司徒逸回来了,他双手递给霍天行个油布小包袱。

霍天行转手把那油布小包袱又递给了傅天豪道:“谭北斗跟咱们施诈,咱们也跟他玩一手,这个包袱里是一双刚剁下来的手,怎么用应该用不着我多说。”

傅天豪心头猛地一震,道:“霍大侠,这是哪儿来的?”

霍天行道:“白天我们在半路上碰见一个狗腿子,那东西欺负人家一个单身的妇人,两只手不住地在人身上轻薄,当时我就想惩治他,可是那时候急着找您,又见那女的有一半儿愿意也就没理他,现在正好借它这双爪子来派用场,用他这双脏爪子救几个人,该是他的造化,也能为他消除不少罪孽。”

听霍天行这么—说,傅天豪心里舒服了些,万恶淫为首那人只被剁下一双手,应该算是便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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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傅天豪接过那油布小包袱道:“亏霍老您想得出,哪位有匕首借我用用。”

白不群道:“别的没有,这玩艺儿还能没有。”

他抬腿由靴筒里找出一把匕首递了过来。

傅天豪伸手接过匕首往怀里一藏道:“咱们就此分手,‘八里庄’西一里处那口枯井旁再见。”

霍天行没说话,一抱拳带着白不群等飞掠而去。

傅天豪目送霍天行把兄弟四个离去,心里说不上有多么感动。

这才是祸福与共的好朋友。

章小凤的事儿他没提一个字,他知道霍天行等一定把这件事办妥了,他怕提起来止霍天行等心里难受。

口 口 口

日头老高了,傅天豪到了罗广信指定的地方——“八里庄”西一里处一口枯井旁。

这地方是一大片荒郊旷野,右边几丈外是片柏树林,树挺密,枝叶也挺茂盛,里头阴凉而且暗。

左边丈余外是座破茅屋,塌的塌、倒的倒,只剩了一付空架子挂着一些茅草里头都长满了野草。

那口枯井,就在他眼前两丈以外,有半人高,长满了青苔,也爬满了不知名的青藤,几几乎把井口都封庄子,井边那个辘轳架子上也爬上了青藤。

从树林边望过去,十几丈外有一片田,有个庄稼汉正在那儿低头锄草,一锄一锄的,不慌不忙!

别的地方就看不见人了,很静,听不见—点声息。

霍天行兄弟四个不知道在哪儿埋伏着,傅天豪目光能看到的地方,并没行看见他四个的踪影。

傅天豪这么猜想,霍天行兄弟可能藏身在右边那片浓密的柏树林里。

也没见着罗广信跟缺胳膊那两兄弟,也不知道他们还没来,还是已经藏身附近目光难及的地方。

事实上除了右边那片树林之外,并没有傅天豪目光难及的地方。

或许罗广信他们三个藏在这片树林里。

他三个要没藏在这片树林里,等他三个来的时候,除非他三个是从这片树林里穿过来,要不然傅天豪老远就能看见他们。

方圆十丈内傅天豪已经看过了,看不出有什么蛛丝马迹!

傅天豪如今背着一双手,没见着那个油布小包袱。

罗广信叫他一个对时之内把双手送到这儿来,现在他来了,可是没见着罗广信他们也不能砍手,不见着兔子怎么能撤鹰?

他来回的踱起了步。

埋伏已经有了,妙计也已经有了,可是他知道,他不砍下双手罗广信是不会放人的。他更明白,一旦忙砍下了双手,罗广信就更不会放人了,不但不会放人,甚至还会进一步地要他的命,所以他得趁这机会想个到时候救人的法子。

心念随着他的步履在转动,救人的法子不是没有,不但有,而且多得很,但必须得让罗广信等三个人离开秦婉贞跟小玲,只要他三人中的任何一个不离开秦婉贞跟小玲,任何的救人方法也行不通。

那也等于是说救人的方法只有一个,必须设法让罗广信三个离开秦婉贞跟小玲,哪怕是一转眼工夫都行。

可是有什么办法让罗广信三个离开秦婉贞跟小玲一下!

傅天豪苦笑了。

罗广信狡滑而多智,是个极工心计的人,这一点他不会想不到,要想从秦婉贞跟小玲身边调开他三个,谈何容易?

傅天豪的方寸乱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从日头老高一直想到日头偏西,他没有想出一点办法。

那个种庄稼的在田边一个小池塘里弯着腰洗胳膊,洗锄头,准备回去了。

就在这时候,傅天豪听见了一阵蹄声跟轮声,他心头为之一跳,凝神一听,这阵蹄声跟轮声是从正南方向传过来的,来势极快。

傅天豪往蹄声跟轮声传来处望去,一辆马车驰进了视线内,转眼工夫已近五十丈内。

他看见了,高坐车辕的,是那独臂弟兄俩,不知道罗广信跟秦姑娘、小玲是不是在车里头。

马车从正面驰了过来,从那庄稼汉的田边过,庄稼汉抬起头来看了这辆马车一眼,旋即荷锄往东行去,可能是“八里庄”

的人。

马车一直驰近两丈内停住,正好停在那口枯井旁。

车帘一掀,从车里跳下了罗广信。

傅天豪曾藉那车帘一掀之势,向车里飞快投过一瞥,可是罗广信动作太快,他没能看真什么。

罗广信穿一身白衣,头上还勒个白布条,八成儿是为谭北斗带孝,他的脸色煞白而冰冷,下车往前两步走到了车前,望着两丈以外的傅天豪冰冷说道:“傅天豪,时候已经快到了。”

傅天豪淡然说道:“我早到了,可是你却才来。”

罗广信道:“你既然早到了,为什么不把双手剁下来?”

傅天豪倏然一笑道:“罗广信,你狡滑,我也不傻,不见兔子我岂能撒鹰?不能因为一根凤钗就相信秦姑娘主婢确在你手里。”

罗广信冷笑道:“你既然不相信,为什么还到这儿来?”

傅天豪道:“我到这儿来只是为证实一下,秦始娘主婢是不是确在你手里。”

罗广信道:“要是我只不过是施诈呢?”

傅天豪道:“老实说,你三个今天都走不了。”

罗广信冷冷问道:“要是那姓秦的主婢俩确在我手里呢?”

傅天豪道:“那么今天走不了的恐怕就是我了。”

罗广信忽然一笑,笑得朋森怕人:“你也不会甘心就这么躺在这儿的,是不是?”

傅天豪微一点头道:“不错,我要想尽办法把人救出来,而又不伤我毫发,不到真正绝望的时候,我是不甘自断双手把命交给你的。”

罗广信一点头道:“好!你既然有了这话,我也把话说在这儿,在时限没到之前你可以想办法,只要你能把人救走,我三个把命留在这儿就是。”

傅天豪淡然一笑道:“真到了那时候,我不怕你三个不乖乖把命留下来。”

罗广信冷笑道:“那好!你想吧,我并不急在这一会儿。”

傅天豪道:“你先掀开车帘让我看看。”

罗广信道:“干什么?”

傅天豪道:“要是秦始娘主婢不在这儿,我这办法岂不白想了。”

罗广信阴险一笑道:“说得是,巴老大,掀开车帘让他看看。”

那缺了友臂的独臂人右臂往后一探,用鞭子把儿挑闭了车帘。

傅天豪迈步就要往近处走。

罗广信冷然喝道:“就站在那儿,不许往前走。”

傅天豪道:“我就是再近也不比你们近啊,站这么远我怎么能看得真切?”

罗广信冰冷说道:“少废话,我说不许近就是不许近。”

傅天豪皱了皱眉道:“好吧!站这儿看就站这儿看吧。”

他抬眼往车里看去。

他一眼便看见车里有两个女子,穿的是秦婉贞跟小玲的衣裳,可是那两个女子是躺在车里,他看不见脸,不敢确定是不是。

他道:“罗广信!我看不见脸。”

罗广信道:“还要看脸么?”

“那当然。”傅天豪沉声道:“你要是个老实人还好,偏偏你是个狡滑多智,极工心计的人,我不能不防着你随便找两个女人穿上秦姑娘主婢的衣裳,来个鱼目混珠。”

罗广信阴阴一笑道:“想不到你倒是挺仔细的,巴老大,进车去扶起她两个让他看看。”

那缺左臂的独臂人绕进车里扶起了那两个女子。

傅天豪看得清楚,没错,确是秦婉贞跟小玲,是秦婉贞跟小玲是不错,可是她两个都跟睡着了似的,紧闭着两眼一动不动。

傅天豪道:“罗广信,你闭了她主婢的穴道。”

罗广信阴森一矢道:“不错!我不能让她两个乱嚷乱叫。”

傅天豪沉声道:“可是,这当儿我倒想听她主婢叫一声。”

罗广信脸色一变,道:“你是怕她两个永远不会叫了?”

傅天豪道:“不错!我不能不防着点儿。”

罗广信道:“傅天豪!你太罗嗦了。”

傅天豪摇头说道:“话不是这么说,眼前这件事已经够不公平的了,你总不能让我太吃亏,是不是?”

罗广信看了他一眼,微一点头道:“好吧!算让你说动了心了,巴老大,解开她们俩的穴道。”

车里那缺了左臂的独臂人刚要抬手。

傅天豪一抬手道:“行了!不用了!”

那独臂人的手没拍下去,罗广信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逗着玩儿么?”

傅天豪道:“你既然让那位巴老大解闭她主婢的穴道,足见她主婢确实是被你制了穴道,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罗广信冷冷一笑道:“你说我狡猾多智,极工心计,看来你跟我也差不多。”

傅天豪道:“我说过,我并不傻!”

“少废话了!”罗广信道:“你的时候不多了,现在,你已经知道她两个好好的了,赶快安心想你的办法吧。”

傅天豪微一摇头道:“不忙!有件事我必须先弄个清楚,你是只要我这一双手呢?还是连我的命也要?”

罗广信唇边掠过一丝森冷笑意,道:“我要是告诉你只要你一双手,你一定不会相信。”

傅天豪道:“我确实怀疑。”

罗广信微一摇头道:“你不必怀疑,你自断双手之后就成了废人一个,纵有再好的武功今后也难以施展,到那时候凡是跟你有仇有怨的人都会来找你,你只有任人凌辱,任人宰割,也许你会到处躲,那就跟丧家之犬似的,也像找不着洞的耗子,我以为那比杀了你还难受,我何必现在非要你的命不可;”

傅天豪的脸色一连变了几变,道:“经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深信不疑了,罗广信!你的心肠确实够狠毒的,我得赶快想那救人的法子了,要不然……”

他忽然住口不言,又开始了踱步。

罗广信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道:“你这是在想办法么?”

傅天豪没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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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罗广信忽又问道:“傅天豪!那颗解药你拿到手了么?”

傅天豪停步凝目道:“那是你出的好主意吧?”

罗广信道:“不错!是我出的上意,怎么样,还不错吧?”

傅天豪道:“我不能不承认你这一着够毒够狠,可是我仍然把解药拿到手了。”

罗广信脸色微微一变道:“这么说,‘鹰王’败在你剑下了?”

傅天豪摇摇头道:“没有,他跟我难分轩轾,或许还略胜我半筹不过我总算把解药拿到手了!”

罗广信道:“你是偷到手的?”

傅天豪道:“傅天豪还没有干鸡呜狗盗的勾当。”

罗广信冷笑一声道:“那你就用不着骗我,别人不知道我清楚,‘鹰王’一身所学跟你差不多,你的剑术比他好,他比你多学了一样‘密宗’,真要拼起来,不落个两败俱伤是不可能分高下的,而现在你好好的,混身上下没一点伤痕,居然说那颗解药已经拿到了手,实在让人难信。”

傅天豪道:“信不信在你,我并不勉强你信。”

罗广信道:“恐怕到现在为止,你还没有跟‘鹰王’碰过面吧?”

傅天豪道:“随你怎么想了。”

罗广信脸色忽又一变道:“不对,你要是还没有拿到那颗解药,绝不会离开京城,你要是没跟‘鹰王’分出个高下,他也绝不会放你出京,而事实上我又绝不相信你能在完好无伤的情形下胜过‘鹰王’,姓傅的,你到底是……”

傅天豪道:“你一定要问?”

罗广信道:“那是当然。”

傅天豪淡然一笑道:“告诉你恐怕会把你气个半死,那颗解药是‘鹰王’送给我的。”

罗广信叫道:“胡说!不可能,我绝不相信。”

傅天豪道:“我仍然是那句话,信不信在你!”

他又开始了踱步。

罗广信厉声叫道:“傅天豪……”

傅天豪停步问道:“你还有什么事?”

罗广信凶煞忽敛,倏然一笑道:“我忘了,你是在想救人的办法的,你是故意让我急、让我气,好让我自乱方寸,是不是?”

傅天豪淡然一笑道:“就算是吧!”

他又迈了步。

罗广信眉锋忽地一皱,又道:“可是,不对啊,你要是没拿到那颗解药,岂会轻易离京,你要是没跟‘鹰王’碰过面,他又岂会放你出京……”

傅天豪笑笑说道:“你慢慢琢磨吧!”

罗广信双眉一扬,刚要再说。

只听一阵杂乱步履声传了过来。

巴老大一凝神,忙道:“二爷!有人来了!”

罗广信一抬手道:“我听见了,别说话。”

傅天豪也听见了这阵由远而近的步履声,他听得清楚,这阵步履声是从树林那一边传过来的。

的确!他没听错,转眼工夫之后,一阵枝叶响,那阴暗的树林里出现了几个人,为首一个是个身穿长衫的中年人,他身后带着五六个穿粗布衣裤的壮汉,有的拿绳,有的拿锯,还有拿长把钢斧的。

走着,走着,他们发现了傅天豪等人,几个人吓了一跳,连忙停了步,可是,旋即那穿长衫的中年人就冲身后那五六个壮汉摆摆手道:“人家有人家的事儿,咱们有咱们的事儿,别打扰人家,时候不早了,开始干咱们的吧……”

他一指眼前一棵合围大树,道:“就是这一棵,动手吧。”

他这一声动手,身后五六个壮汉立即过来伸锯伸锯,挥斧的挥斧,伐起了那棵树,几个人没再往这边看一眼。

傅天豪倏然一笑道:“糟了!罗广信,咱们的事儿恐怕办不成了。”

罗广信皱了皱眉道:“巴老大!过去问问,他们是干什么的,和气点儿,巴老二看好了人。”

巴老大答应一声跳下车走了过去。

傅天豪看得清楚,巴老大的确够和气的,过去冲人赔个笑道:“对不起!打扰一下。”

那穿长衫的中年人忙道:“好说,您这位有什么事儿?”

巴老大指指那棵树道:“诸位这是干什么?”

那中年人道:“砍树啊!”

巴老大道:“砍这么大棵树干什么用?”

那中年人道:“不瞒您说,这棵树是我们东家早在三年前买下预备给自己做寿具的,最近我们东家老觉得自己身子不行了,怕临时措手不及,所以叫兄弟我带人来把这棵树砍下,先把寿具做好预备着!”

敢情是砍树做棺材的。

巴老大“哦!”了两声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原来是这么回事儿,砍下这棵树怕要不少工夫吧?”

“可不!”那中年人苦笑道:“要怪只怪我们东家,想起什么,就是什么!这么晚了偏让这时候来,临时也找不着人,要是能再多找三四个人,要不了多久就砍断了。”

傅天豪道:“恐怕咱们得过去帮帮忙了。”

罗广信冷冷一笑,忽然扬声叫道:“巴老大!请那位过来一下。”

巴老大立即冲那中年人道:“我们二爷请你过去一下。”

那中年人迟疑了一下,迈步走了过来。

树林里阴暗看不清楚,中年人这一走出树林,傅天豪立即发现他的身材像极了“燕云十三侠”里则老十司徒逸,傅天豪心头马上一阵跳,他以为这中年人必是司徒逸化装的,霍天行兄弟确有这个本领。

可是转念一想又觉不对,这个人说话的声音不像司徒逸,再说这一着也没什么用,挨近固然是挨近了,可是万一罗广信看他们迟迟不走,改变心意换个地方呢?

他这轻心念转动,那中年人已到了车前;神鬼怕恶人,罗广信的神态似乎让中年人心里发毛,他先看看罗广信,然后哈个腰,赔笑说道:“您这位,有什么事儿么?”

罗广信道:“你们从哪儿来的?”

那中年人道:“我们是从京里来的,我们东家住前门大街……”

罗广信抬手一指树林道:“这片树林子不是你们东家的吧?”

那中年人道:“不!不是,这片树林子是‘德胜门’外周家的,我们东家只买了这拣树。”

罗广信道:“那就错不了了,烦你带着人回去让你们东家派人到‘德胜门’外周家问问,问清楚之后再来砍树吧!”

那中年人道:“怎么了?您这话……”

罗广信道:“半年以前,周家跟我们老爷子借了—笔钱,押了这片树林子,外带三分利,这片树林子现在是我们老爷子的,不是周家的。”

那中年人呆了一呆道:“有这种事儿,我们怎么不知道,不会吧?”

罗广信道:“我们老爷子已经过世了,周家要再不还钱,这片树林子就是我们的了,这块地风水好,我们打算把老爷子的墓地建在这儿,我是来看地的,我还带着孝,这还能假得了么?”

那中午人道:“这,这……”

罗广信道:“别这了,赶快带着他们回去吧,坏了这儿的风水,你们东家可赔不起啊!”

的确,坏了风水谁赔得起,恐怕还有一场官司好打哩。

那中年人迟疑了一下道:“那我就回去问问再说吧,您家是……”

罗广信道:“‘宛平’赵家。”

那中年人连应了两声:“是!”转身往树林走去,一边走一边扬手高声说道:“别砍了,别砍了,今儿个不砍了。”

他很快地走进树林子,跟那几个壮汉嘀咕了一阵,然后带着他们循原路走了。

傅天豪倏然一笑道:“罗广信!着不出你还真有两下子!”

罗广信道:“连这点小事都应付不了,还能对付你么?”

傅天豪点了点头道:“不错!”

他迈腿又要踱步。

罗广信冷冷说道:“别走了,时限到了。”

傅天豪抬眼一看,可不!红日衔山,已见暮色了,他苦笑说道:“今天过得怎么这么快……”

忽地两眼一睁道:“罗广信!我上了你的当了。”

罗厂信道:“我什么时候让你上当厂?”

傅天豪道:“你给我时间让我想办法,却不住问这问那的跟我说活……”

罗广信倏然笑道:“你毕竟不算太糊涂,可是迟了,不过我要告诉你,我的确摸不透你是不是已经拿到那颗解药了,好在这件事现在已经无关紧要了,傅天豪,我等着你那双手了。”

傅天豪沉默了一下道:“罗广信,令师谭北斗自绝身死,说起来这件事不能怪我!”

罗广信道:“你并没有动手,是不是?”

傅天豪刚要说话。

罗广信接着又道:“不怪你,那怪谁?怪我?”

傅天豪道:“谭北斗有今天这种下场,虽不能说完全怪你,可是你也得负一部份责任。”

罗广信道:“我负责任?我负什么责任?听你的口气好像是我把谁教坏了似的。”

傅天豪道:“至少谭北斗受你的影响很大,因为你是他所钟爱的徒弟,咱们先从车队说起……”

罗广信道:“在车队他是奉命行事,捉贼拿盗也是职责。”

傅天豪道:“话是不错,可是以后呢?以后他仍是直隶总捕么?”

罗广信道:“不错!以后他就不是直隶总捕了,你可知道他为什么辞去了差事?”

傅天豪道:“我以为那事不怨我,冤有头,债有主,他该找的不是我。”

罗广信冷笑一声道:“姓傅的,你不要狡赖,别人不知道我清楚,你跟‘红娘子’事先勾搭好的……”

傅天豪道:“就算是我跟凌姑娘事先商量好的,那有什么不对,我们救的是忠义之后,江湖上凡是有血性的英雄豪杰无不卫护忠义,谭北斗他也是先朝遗民,大汉世胄,他不卫护忠义倒也罢了,居然弃宗忘祖,卖身投靠,一再迫害忠义之后……”

罗广信道:“姓傅的!你住嘴,他既然吃了这份粮,拿了这份俸,就该奉公守法,尽忠职守。”

傅天豪道:“就算在车队里我曾经得罪了他,那么后来呢?你那大师哥在我脸上划了一刀,又把我交给赵六指儿,害我差一点把命丢在了赵家,这件事是不是该了了?”

罗广信道:“以后我们并没有再找过你。”

傅天豪道:“杀害不谙武技的庄稼人,把凤姑娘交给赵六指儿,沈姑娘交给官家,那算不算找我?”

罗广信道:“你别忘了,是你逞强为‘红娘子’出头,先找我们的!”

傅天豪道:“凌姑娘卫护忠义之后,并没有做错什么,来京之后她已有了归宿,等于已退出了江湖,你师徒为什么还不放过她?”

罗广信道:“姓傅的!错与对,并不是绝对的,那要看什么人站在什么立场上看,红娘子卫护忠义,你看设有错,可是站在我师徒的立场看,她等于是个叛逆,我们老爷子为她辞职,就是要雪这个恨,出这口气,不管她在哪儿,这个恨总是要雪,这口气总是要出的。”

傅天豪还待再说。

罗广信一抬手道:“你不必再说什么了,纵然你有千般对,万种理,我们老爷子留下我为的是让我为他报仇,这个仇我是一定得为他报的,我不愿意再跟你罗嗦了,也不能再等了,你动手吧!”

傅天豪所以跟他一再拖,为的只有一样——等天黑。天黑下来之后.罗广信不容易看出来他那“李代桃僵”之计。

现在他看看,红日已然下山,天已经黑下来了,是时候了,可以了。

可是他仍不能过于“爽快”,罗广信狡猾多智,太过“爽快”也不容易让他相信。

他往前进了一步。

罗广信陡然一声沉喝:“站住!你想干什么,你要是想来硬的那你可就错了,巴老大!

你到车里去,他再敢有一点异动,你就拿那个丫头开刀。”

巴老大一闪身钻进了车里。

巴老大狞笑说道:“傅天豪!你抓了个‘闭十’,输定了,只有掏钱了。”

傅天豪道:“罗广信!我再问一句,你只要我一双手?”

罗广信唇边掠过一丝森冷的笑意,道:“不错!我只要你一及手,可是以后要有别人要你的命,我可管不了。”

傅天豪道:“那你不必管,只要你不要我的命就行了。”

他探怀模出了那把匕首。

罗广信还真怕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傅天豪倏然一欠道:“你放心!诚如巴老大所说,‘皇上’在你手里,我就是换遍了牌也赢不了你的。”

罗广信道:“你明白就好,那就决动手吧!别废话了。”

傅天豪左手平举,右手缓缓扬起了那把匕首。

罗广信两眼之中射出了异采。

巴老二眼睁得老大,咽了两口唾沫。

傅天豪扬刀要砍,可是忽然他又停刀说道:“罗广信!我砍一只手行么?”

罗广信微一点头,狞笑着说道:“可是可以!不过我只放一个人,你一只手换一个人,这很公平。”

傅天豪一咬牙道:“罗广信,你!我砍了一只手之后只剩一只手了,你叫我怎么……”

罗广信道:“要想毁自己那还不容易,办法多得是,你砍断一只手后当时不会太疼,你可以先把左臂的穴道闭住,然后把刀交在嘴里咬着,把右手的筋往刀上一划就行了么?筋断了没人能接,跟手断了没什么两样,听明白了么?”

傅天豪深深看了他一眼,咬牙道:“听明白了,谢谢你了。”

他一刀猛然落下,“噗!”地一声,一只手已被切断了,断处血淋淋的,他飞快地抬右手闭住了左臂的穴道。

罗广信脸色一变道:“好!是英雄,别等了,再等就会疼了,快吧!”

傅天豪把刀往嘴里一咬,右腕脉顺势往上划去,血从袖子里滴了出来,他身躯泛起了颤抖,把刀往地上一吐,颤声说道:

“罗广信!你放人。”

罗广信突然仰天哈哈大笑。

就在罗广信仰天大笑声中,巴老大跟巴老二飞身下车,及及狞笑逼向傅大豪。

傅天豪一怔忙道:“罗广信!你说过……”

罗广信笑声一敛,冰冷说道:“我说过我不要你的命,可是你断了手之后再有别人要你命,我可管不了,我并没有要你的命,他们俩并不是我!”

傅天豪脸色大变,就在这时候,他看见那口枯井上青藤一动,从枯井里冒出一条人影,迅捷如电地扑上了马车。

是时候了,他放心了,他那左衣袖里缓缓伸出了他的左手,右衣袖里也伸出了他的右手,手里还拿着一只断手,不过他的右小臂上还在流血,显然是刚才那一刀划的。

巴老大跟巴老二一怔停了步。

罗广信脸色一变,转身就要往车上扑,可是转过身后他又停住了,车上多了个人,这个人他认识,是“燕云十三侠”里的老三白不群。

他惊喝说道:“你!你是从哪儿来的?”

白不群指指车旁那口枯井,淡然说道:“我在里头蹲了快一天了,可没把我急死饿死。”

罗广信霍然转身,厉声道:“傅天豪!你……”

傅天豪含笑说道:“自有高明指点,你能施诈,我为什么不能。”

一声朗笑从树林里走出一人,是司徒逸,他道;“姓罗的!我问过了,周家确把这片树林子押给你们了,这儿风水是不错,“牛眠地”,谁埋在这儿后世一定位极人臣,我看这福运就给你吧!”

敢情刚才那中年人确是他,他不但擅易容化装,而且还能变嗓音,能耐确实不小。

只听司徒逸接着说道:“我本来打算出点儿事故引得这两个缺胳膊的进林,好让我三哥乘机出井上车的,谁知道你硬把我撵走了,不过还好,你总算给了我三哥机会,照这么看人是不能把事做太绝的,你要不支使这两个缺胳膊的要人的命,我三哥也出不了井,上不了车了,是不?”

“可不是么?”一个低沉话声从车后方向传了过来:“这就叫报应,就在眼前的报应,我这儿有锄头,我来挖坑吧!”

是刚才那个在田里锄草的庄稼汉,不是别人,是霍天行,身后还跟着老五韩奎。

韩奎手里提着茶壶,过来倒了一碗递给了白不群:“三哥,先喝碗茶挡挡饥吧!”

白不群道:“渴比饿难受,早就想喝口水了,偏偏井里一滴水也没有,下回再有这事儿你们来,我可不干了。”一仰脖子,一碗茶灌了不去,然后举袖子一抹嘴,道:“嗯!过瘾,真过瘾!”

傅天豪这时候一抱拳道:“让四位受累了。”

罗广信厉声叫道:“傅天豪!五对三,你这算什么英雄好汉?”

司徒逸笑笑说道:“你三对二,尤其对付的是两个不谙武技的女流,恐怕也光彩不到哪儿吧?”

罗广信跟没听见似的,叫道:“傅天豪!梁子是咱们两个人的,你要是英雄好汉就跟我挑单个儿拼个你死我活。”

傅天豪沉声道:“罗广信!你真要跟我见个死活不可?”

罗广信道:“那是当然,今儿个有我就没你,有你就没我。”

白不群冷笑一声道:“姓罗的!你有多大能耐,敢跟傅大侠挑单个儿?”

罗广信道:“我虽然明知不是他的对手,可是能扎他一刀也是好的!”

傅天豪微一点头道:“好吧!罗广信!我成全你这点心意,你过来吧。”

罗广信抬腿从靴筒里找出把匕首,迈步欺了过来。

巴老大跟巴老二即往后退去!

罗广信欺近傅天豪身前一丈内停步,冰冷说道:“傅天豪!拾起你的匕首来。”

傅天豪上前一步,俯身就去拾匕首。

罗广信唇边飞快掠过一丝阴毒笑意,闪身欺过来扬匕首猛力扎了下去!

霍天行兄弟不约而同急喝道:“傅大侠!小心!”

傅天豪身子往前一窜,人已到了五尺外,罗广信的偷袭立即落了空。

司徒逸道:“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啊!”

他要扑过来,傅天豪抬手一拦道:“十侠!我答应过他挑单个儿的。”

司徒逸只得刹住扑势,道:“您要小心了!”

傅天豪淡然一笑道:“谢谢!这种事只有一不会再有的。”

罗广信冷笑一声扑了过来,匕首一递,直取傅天豪心窝。

傅天豪往右微跨半步,“噗!”地一声罗广信手中的匕首正扎在他左胸上,血马上染红了衣衫。

罗广信一怔,没再跟着出手,道:“傅天豪!你这是……”

傅天豪笑笑说道:“头一刀要是让你扎上,你会说冷不防我躲不了,现在我是能躲没躲,这一刀能不能解你的恨?”

罗广信脸色一变,疠叫道:“不行,我师徒一共三条命……”抬手又一刀划了过来。

傅天豪道:“照这么说你是非杀我才解恨了?”

他—侧身,挥匕首截向罗广信腕脉,出手如电,奇快无比。

罗广信一沉腕,旋身向左,刷刷刷一连攻出三刀。

傅天豪脚下不动,上身连闪,一连躲过三刀。

司徒逸禁不住喝了一声:“好!这才是好武学。”

罗广信三刀落空,恼羞成怒,厉喝一声!疯狂一般地又自扑上,章法全乱了,他一味乱挥刀,根本不顾自身的破绽,完全是拼命的打法。

傅天豪根本不还手,脚下移动,连连躲闪,不知不觉闪退到了巴老二跟前,巴老二凶睛一瞪,扬掌就劈。

傅天豪身后长了眼,飞起—腿正踹在巴老二的膝盖上,巴老二叫一声倒了下去。

韩奎怒喝说道:“好兔崽子,这能叫挑单个儿,手痒是不,来跟你韩五爷玩玩。”

说着他就要过去。霍天行抬手一拦,道:“咱们不能弱了傅大侠的名头。”

这里说着话,哪里罗广信更见疯狂了,他一刀比一刀快,一刀比一刀凌厉,快得都让人看不清他的招式,数不清他一共出了几刀。

突然!傅天豪一抬手,血光疾闪,罗广信的匕首飞上了半空,罗广信踉跄暴退,手背上都是血。

傅天豪垂下了手,道:“罗广信!放手搏斗你永远不是我的对手。”

罗广信眼一闭,颤声说道:“姓傅的!废话少说,我艺不如人,要割要剐任你了。”

韩奎道:“那还能由得了你么?”

傅天豪缓缓说道:“罗广信!你真正计较的只是三条命,那么现在我还你三条命,咱们谁也不欠谁了,以后别再找我了……”转身向马车走去,道:“诸位请上车,咱们赶到‘八里庄’去吧!”

韩奎睁大了两眼道:“傅大侠,您真……”

傅天豪淡然说道:“傅天豪已退出江湖,手上不再沾血腥了。”

司徒逸掠过来道:“让我看看您的伤。”

傅天豪道:“谢谢!不要紧,等到了‘八里庄’之后再说吧,别让她们等得揪心!”

忽听身后传来罗广信一声厉喝:“傅天豪!你给我站住!”

傅天豪听若无闻,径自登上了车……

霍天行等也都一个连一个地相继上了车。

白不群看了罗广信一眼道:“姓罗的,可一不可再,像傅大侠这种胸襟这种气度你找不到第二个的。”

抖缰挥鞭,赶着马乍驰去!

罗广信脸上掠过一阵抽搐,突然低下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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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马车向前驰动,白不群道:“这下够他难受的了,比杀了他都让他难受。”

韩奎道:“要是我,我不会让他这么难受,毙了他让他舒服点儿!”

霍天行叹了口气道:“傅大侠的胸襟实在是常人难及。”

傅天豪高坐在车辕上,始终没说一句话。

静默了一阵之后,忽听白不群声轻“咦!”道:“这是什么?”

韩奎接着说道:“信!烦带陈刘海平先生亲启,凌托,这是谁给谁的信?”

白不群道:“别是凌姑娘托秦姑娘带给这个刘海平的,这个刘海平会不会是‘张家口’的刘海平?”

韩奎道:“怎么会,‘张家口’那个刘海平是卖马的,凌姑娘怎么会托秦姑娘带信绐他?”

傅天豪收缰停住马车,道:“那位伸伸手,拍开秦姑娘主婢的穴道。”

霍天行道:“我来。”

他探身出掌拍开了秦婉贞主婢的穴道。

秦婉贞主婢睁开一怔,旋即连忙坐起变色叫道:“你们是……”

霍天行忙安慰,道:“秦姑娘不要惊慌,傅大侠在这儿!”

秦婉贞这才一眼瞥见了站在车下的傅天豪,忙叫道:“傅爷……”

傅天豪道:“姑娘被贼人劫掳,多承‘燕云十三侠’霍大侠几位帮我把姑娘从贼人手中救了出来,现在已经平安了,姑娘可以放心了。”

秦婉贞美目微睁,“哦!”了一声道:“原来这几位就是‘燕云十三侠’,我还当是……

我失敬的很。”

当即欠身一礼道:“谢谢诸位搭救。”

霍天行代表他几兄弟答了一礼,道:“不敢当,救二位的是傅大侠,霍天行兄弟不过摇旗呐喊,助助威罢了!”

秦婉贞一眼瞥见傅天豪左胸的血迹,急道:“傅爷!您,您受了伤……”

傅天豪淡然一笑摇了摇头道:“不要紧,伤了一点皮肉……”

秦婉贞先是一怔,继而一惊,忙抬手往身上摸。

白不群道:“这封信是我在姑娘身边拾起来的。”

秦婉贞轻“哦!”一声;道:“受人之托,险些误了人家的事,谢谢您了,傅爷,请把信给我吧。”

傅天豪当即把信递了过去,道:“姑娘还没有答我问话。”

秦婉贞接过信倏然一笑,笑得很不自在:“是一个朋友托我带到‘张家口’去的。”

白不群道:“果然是‘张家口’那个马贩子。”

这当儿,坐在秦婉贞身边的小玲,突然捂脸哭了起来。

秦婉贞眉梢儿倏地一扬,叱阻道;“小玲!你这是干什么?”

小玲哭着说道:“我,我不是有意的,我心里难……难……受。”

秦婉贞眼圈儿竺红,道:“事情都过去了,还有什么好难受的?真是。”

小玲猛然抬头,一脸的泪痕道:“姑娘!别瞒傅爷了。你就让傅爷知道一下吧。”

秦婉贞惊急叱道:“小玲!你疯了?”

小玲道:“婢子没有疯,凌姑娘为的是傅爷,难道不该让傅爷知道一下。”

秦婉贞变色叫道:“小玲,你!你……”

傅天豪凝目问道:“秦姑娘!究竟是怎么同事?凌姑娘怎么了?”

傅天豪不问还好,这一问秦婉贞也哭了!

这一哭把傅天豪哭急了,他道:“姑娘!凌姑娘究竟怎么了?”

秦婉贞哭着说道:“凌姑娘她……她……她已经没了。”

傅天豪伸手抓住了秦婉贞,急道:“怎么说,凌姑娘她……她,究竟是怎么回事?”

秦婉贞哭得好伤心,道:“你跟鹰王胜奎在‘玉泉’决斗,凌姑娘赶去拦住了你们俩,后来你不是走了么,可是胜奎还不肯放过你,凌姑娘为了拦胜奎,一把匕首插进了自己的心窝里……”

傅天豪脸刷白,身躯为之一晃。

霍天行忙伸手扶住了他,含泪叫道:“傅大侠!”

傅天豪微一抬手,缓缓说道:“谢谢霍老,我不要紧。”

望着秦婉贞道:“这!姑娘怎么知道?”

秦婉贞道:“是一个叫徐二晃的来给我送的信儿,这封信则是凌姑娘临上‘玉泉’之前托附给我的,当时她就说万一她死了,让我无论如何把这封信送到‘张家口’去!”

傅天豪道:“姑娘可知道凌姑娘的遗骸现在在什么地方?”

秦婉贞道:“听徐二晃说,凌姑娘在‘鹰王府’!”

傅天豪道:“她托姑娘带的这封信,你可知是什么意思?”

秦婉贞微一摇头道:“这我不清楚,凌姑娘只说,有件事她不能办了,让收信的这个人另找别人。”

傅天豪突然伸出手道:“姑娘可否再让我看看那封信?”

秦婉贞迟疑了一下,把那封信递了过去。

傅天豪接过信“嘶!”地一声就把信撕开了。

秦婉贞一怔忙道:“傅爷!你……”

傅天豪跟没听见似的,抽出信笺把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然后他把信折好放进了怀里,道:“谢谢姑娘告诉我这个噩耗,玲姑娘说的对,凌姑娘为我而死,该让我知道一下,要不然我会愧疚一辈子,现在我知道凌姑娘不能办的是什么事了,这封信不必交到‘张家口’刘海平手里了,自有我替凌姑娘办,姑娘二位要到哪里去,请告诉我,我请霍大侠几位送二位一程。”

秦婉贞道:“怎么?凌姑娘的事您要代她办?”

傅天豪道:“是的!”

秦婉贞低下头迟疑了一下,旋即扬起了头,道:“既然现在不用再去‘张家门’了,我主婢去哪儿都是一样。”

傅天豪道:“那么我请姑娘到‘大漠’去跟书玉、亚男作个伴儿去。”

秦婉贞娇靥飞红低下了头道:“谢谢你的好意,可是我不配。”

傅天豪道:“姑娘!傅天豪不是人间贱丈夫,你应该信得过。”

秦婉贞突然流下了两行悲喜热泪,微一点头道:“我信得过。”

傅天豪一抱拳道:“谢谢姑娘!”

转望霍天行道:“请霍老几位护送秦始娘跟玲姑娘到‘八里庄’去跟书玉、亚男会合,就一说我说的,让她们即刻启程到‘大漠’去!您诸位如果没有别的事,我想麻烦您诸位一直护送她们到‘大漠’……”

霍天行当即说道:“那是一句话,只是您……”

傅天豪沉默了一下道:“我要进京城为凌姑娘办事去!我一定要代她完成她这未完的使命。”

霍天行目光一凝,道:“进京城?使命?”

傅天豪道:“我不瞒诸位,‘张家口’刘海平是‘日月盟’中人,凌姑娘虽然不是,但她受‘日月盟’重托,这趟来京负有秘密使命。”

霍天行弟兄脱口惊呼,肃然说道:“原来那个马贩子竟是‘日月盟’中的忠义之士,凌姑娘居然也为我先朝遗民、大汉世

胄尽心尽力,好不令人敬佩,但不知凌姑娘所负的秘密使命是……”

傅天豪道:“从凌姑娘给刘海平这封信口气上看,应该是从他们手中拿回一样东西。”

霍天行道:“拿问一样东西?什么东西?”

傅天豪道:“先朝的传国王玺!”

霍天行叫道:“先朝的传国王玺?在什么地方?”

傅天豪道:“凌姑娘在信上说:先朝传国王玺藏在‘团城’‘承光殿’佛像后!”

霍天行脸色大变,惊声说道:“‘团城’‘承光殿’佛像之后!

傅大侠!您可知道,那‘团城’在什么地方?”

傅天豪道:“‘北海’,由‘西安门’人,过‘金鳌玉楝’桥就是‘团城’!”

霍天行道:“傅大侠,那地方能去?”

傅天豪道:“我知道,三海内宫禁地,禁卫森严,岗哨遍布。”

霍天行道:“那您……”

傅天豪道:“霍老!我务必得去。”

霍天行道:“傅大侠!内宫禁地不比别的地方,这不是闹着玩儿。”

傅天豪道:“我知道!”

霍天行道:“傅大侠!凌姑娘固然是为拦胜奎追您而自绝,但她一半也是为了胜奎,即使您想有所报偿,报偿一个人的办法也很多……”

傅天豪摇头说道:“霍老!我不全是为了报偿,我也是大汉世胄!先朝遗民。”

霍天行双眉微扬道:“既然您非去不可,我不敢再拦,那么这样,让我们弟兄几个……”

傅天豪截口说道:“霍老!您的好意我心领,这件事无论如何请让我一个人办!”

霍天行道:“傅大侠……”

傅天豪正色说道:“万请霍老成全。”霍天行默然未语,不再说话。

傅天豪又道:“霍老!别让书玉、亚男久等,她们会揪心。”

霍天行一句话没说,转身跨步登上了车辕,他抽搐握缰,就要赶动马车。

秦婉贞突然说道:“霍老请等等。”

霍天行没动。

秦婉贞望着傅天豪道:“傅爷!您放心去办您的正事吧,大漠方面有书玉、亚男跟我,您万一有点儿什么,我们三个会侍候老人家一辈子。”

傅天豪猛然一阵激动,肃然抱拳道:“多谢姑娘,傅天豪永远感激……”

霍地转望霍天行,沉声喝道:“霍老!走!”

霍天行抖缰挥鞭,马车电一般驰去。

傅天豪望着马车远去,脸上浮现起一丝难以言喻的神色。

夜色笼罩大地,远近漆黑一片。

今夜没有风,没有一点风,很静很静的一个夜!

“鹰王府”里显得更黑,更静,静得近乎阴沉。

只有后院一间精舍里透着一点灯光,微弱的灯光。

蓦地里!夜空中有人发话:“傅天豪求见鹰王,请哪位代为通报!”

只听漆黑的“鹰王府”里响起一个低沉话声:“你们都进去。”

那间透着灯光的精舍里,有条人影晃动,接着,精舍门口出现了一个颀长的白色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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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是鹰王胜奎,他从头到脚一身雪白。

只听他道:“傅天豪!不用通报了,我在这儿,你下来吧!”

一条人影飞射而下,直落精舍门口,鹰王胜奎当门而立,背着微弱的灯光,身影在地上拖得长长的。

尽管胜奎背着灯光,傅天豪仍能把他看得一清二楚,胜奎脸色煞白,两眼发红,人虽然显得很虚弱,但他仍笔直地挺立着,一动不动。

胜奎那失神但冷峻异常的目光从傅天豪脸上扫过,道:“你的胆子不小啊?居然还敢回来,尤其是到我这儿来!”

傅天豪道:“当日王爷要是不差人给我送药订约,我早就来了。”

胜奎两眼寒芒暴射,厉声道:“你以为我真奈何不了你?”

傅天豪道:“今夜我来,毫无敌意!”

胜奎道:“那么你是来干什么的?”

傅天豪的目光从胜奎的身边投进精合。

精舍里的摆设都是白的,桌子上铺的是白绫,点着一对白腊烛,只有一样是漆黑的,那是一具棺材。

傅天豪缓缓说道:“我进去站一会儿就走。”

胜奎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傅天豪道:“听一位秦姑娘说的,秦始娘是听徐二晃说的!”

胜奎道:“你可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傅天豪道:“知道,所以我来看看她。”

胜奎双眉一扬,厉声喝道:“你是什么人?”

傅天豪缓缓说道:“‘傅天豪’,凌姑娘……”

胜奎道:“傅天豪又是何许人?”

傅天豪道:“凌姑娘的朋友。”

胜奎一声冷笑道:“她现在是我胜家的人,胜奎的亡妻,鹰王的福晋,何等身份,哪有你这种朋友?”

傅天豪道:“据我所知,凌姑娘就是成了皇后,她也不会不认傅天豪这个朋友!”

胜奎道:“她或许认,我不认,别忘了,她已是我胜家的人。”

傅天豪道:“凌姑娘是嫁到胜家的,不是卖到胜家的。”

胜奎厉喝说道:“大胆!在‘玉泉山’上我饶你不死。”

傅天豪道:“王爷该记得肩上的伤,我手下也留了情。”

胜奎陡然一扬掌道:“现在你再试试。”

傅天豪一动没动道:“我说过,今夜我来,没有—点敌意!”

胜奎道:“我无时无地不对你充满仇恨。”

傅大豪道:“那么王爷只管出手,等于是我害了凌姑娘,当着她杀了我,也可以慰她于九泉之下。”

胜奎神情一震,唇边掠过一丝抽搐,道:“你不用抬出她来,固然她是为阻你我争斗而死,可是我为的是大清朝廷,我不会为她循私。”

傅天豪道:“我知道王爷赤胆忠心,刚正无私。”

胜奎脸上再泛抽搐,也缓缓垂下扬起的右掌,半响才道:“今夜不同于往常,我不动你,你走吧!永远别再到京里来,永远别让我再碰见你。”

傅天豪道:“我可以永远不到京里来,也可以永远不让王爷碰见我,但我现在不能走,在没进去站一会儿之前不能走!”

胜奎刹时间又恢复了冷峻道:“你不必再费口舌了,我不会让你进去的!”

傅天豪道:“王爷!我既然来了,一定要进去站一会儿。”

胜奎道:“我不许。”

傅天豪道:“王爷!我不惜一切。”

胜奎怒笑说道:“你凭什么?”

傅天豪道:“我是凌姑娘的朋友,凌姑娘是我的朋友。”

胜奎厉声说道:“你不配,你害了她还有脸来见她?”

傅天豪听若无闻道:“王爷请让一让!”

胜奎道:“我说过,我不会让你进去的!”

傅天豪道:“我也说过,我既然来了,我一定要进去。”

胜奎微一点头道:“好!那你就试试吧?”

傅天豪道:“王爷!凌姑娘已死,我以为你我应该让她死得值得。”

胜奎道:“她死得不值!太不值!”

傅天豪平静的道:“至少她救了两条命,你跟我两条命。”

胜奎道:“不!她是为救你而死的?”

傅天豪道:“我不知道凌姑娘英灵有知,会作何感想?”

胜奎霹雳般大喝:“你住嘴!”

傅天豪道:“现在我相信王爷那句话了,她死得不值,太不值!”

胜奎脸上浮现起痛苦神色:“我叫你住嘴,傅天豪,你聋了?”

傅天豪道:“我没有聋,我不能不为凌姑娘叫屈,我原没有泪,可是现在我想哭,放声大哭。”

他两眼之中出现了泪光。

胜奎咬牙说道:“你再说我就杀了你。”

他又扬起了右掌。

傅天豪没再说话,两道目光直逼过去!

胜奎道:“你以为我不会出手?”

傅天豪没说话。

胜奎冷笑一声,一只右掌已抬至胸前,道:“你要以为我不会出手,那可是天大的笑话。”

傅天豪仍没说话,两眼眨也不眨地逼视着胜奎。

胜奎两眼中突然涌现杀机,一掌拍向傅天豪。

傅天豪跟没看见似的,仍然一动没动。

眼看胜奎那凝足真力的一掌就要拍中傅天豪,胜奎忽然收功沉腕,收回右掌,厉声大喝道:“你为什么不动?”

傅天豪一双目光缓缓转向精舍里,一下子变得黯淡异常,道:“我说过,今夜我来,毫无敌意,而且我也不是来打架的!”

胜奎脸上掠过一丝抽搐,道:“傅天豪!我再说一遍,我绝不会让你进去!”

傅天豪缓缓转过目光落在胜奎脸上,他看了胜奎一眼之后,又把目光移开投进精舍,忽然举步行了过去!

胜奎怔了一怔,忙道:“傅天豪!你要干什么?”

傅天豪跟没听见似的,第二步又迈了出去!

胜奎沉喝说道:“傅天豪!你站住!”

傅天豪迈出了第三步!胜奎忽然扬起右掌道:“我已一忍再忍,你再过来我可真要出手了。”

傅天豪适才站立处离精舍门原就没多远,如今他一连迈了三步距离已缩短了一半,离挡住精舍门的胜奎只剩了两三步远,这是一般人掌力最有效的距离,设若胜奎在这时候出手,傅天豪要是不闪不躲不出手,他非死在胜奎掌下不可!

傅天豪是个大行家,焉能不懂这个,可是这当儿他似乎没想到这一点,一连两步迈出已逼到胜奎眼前。

胜奎脸色一变,一个身躯忽然向一旁闪去,立即让出了进门的路。

傅天豪停也没停,跟着一步从胜奎身前擦过,跨进了精舍。

胜奎掌心一吐,足以开碑的掌力猛向傅天豪后心印了过去。

只听傅天豪道:“多谢王爷成全,傅天豪感激。”

胜奎脸色又是一变,手腕忽沉,掌力下滑,砰然一声打在精合门口地上,沙飞石走,地皮为之一颤。

傅天豪脚下只顿了一顿,但他没回头,旋即又迈步前进到了那上铺白绫,点着一对白蜡烛的桌子之前,桌子的那一边,就是一只漆黑的棺木。

傅天豪停了步,站在那儿一动没动。

胜奎站在门外,望着他那颀长的背影直发愣。

他没看见傅天豪动,也没听见傅天豪说话。

傅天豪站在精舍里没动,也没说话。

胜奎站在精舍外没动,也没说话!

良久,良久!傅天豪突然转身走了出来,他脸色煞白,两眼都发了红,但他没流泪一滴都没流。

他出了精舍。

胜奎横身拦住了他。

他望着胜奎道:“多谢王爷,我永远感激。”

胜奎忽然一摆手,厉声喝道:“走!你快走!永远别再到京里来,永远别再让我看见你。”

傅天豪深深看了他一眼,腾身掠起,飞射不见。

胜奎转身,面向着精舍,脸上掠过一丝抽搐,道:“红姐!你看见了的,我没动他!我不是很听你的话么?”

忽然间一阵微风吹过,那对白烛的烛焰一阵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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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西安门内大街”接“文津街”,北边是明“玉熙宫”旧址,南边是“时应宫”,往东,就是“金鳌玉楝”桥的“金鳌”大牌坊三座门。

夜色很浓,“金鳌”大牌坊三座门一带静悄悄的,在大牌坊下站着两个黑黑的人影,看不清楚脸,只听见两个人在低低的说话,聊的全是“八大胡同”里的事儿,谈兴很浓。

这个说“八大胡同”里有个春菱姑娘人美功夫好。

那个大不以为然,他说有个叫彩的比春菱强过十几倍。

正聊着,不远处传来“叭!”地一声轻响。

两个人都听见了,左边这个—凝神喝间道:“谁?”

“嘘!”地一声,右边那个低低叱道:“你他XX的嚷个什么,进了‘西安门’就是皇城,咱们这儿离‘紫禁城’也近,谁?除了自己人还会有谁,你要是把领班嚷来了,非挨顿臭骂不可?”

左边那个哼哼两声道:“你别怪我嚷,咱们这儿可是个要道,过了‘团城’可就到‘紫禁城’下了,北边是‘北海’,南边是‘南海’,只有咱们这儿这么一座桥,要放进个人去,到那时候,哼哼,我要瞧瞧去!”

右边那个道:“要去你去!我可懒得动,你不想想,这儿有咱们俩,桥头上也有人,桥又那么若长,桥上也站着人,就是他

娘的一个蚂蚁也爬不过去,你紧张个什么劲儿?”

左边那个原也勤快不到哪儿去,一听这话马上道:“好吧!

听你的,反正出了事儿倒霉的不只我一个。”

右边那个接口笑道:“本来嘛,聊的正起劲儿呢,你……”

“你”字出口,他突然不说话了。

左边那个道:“我怎么了,你倒是说啊?”

右边那个没说话,倒是身后响起个低低话声:“你么?你倒霉了!”

他一怔,要扭头,迟了,脖子后头落下了五把钢钧,猛地一紧,差点儿没把脖子勒断,他气也猛地一闭,差点儿没晕过去!

只听身后那低低话声道:“别嚷!也别动,要不然你永远别再想去‘八大胡同’,我不愿伤人,我只过桥进‘团城’去拿样东西就走,‘团城’里少这么一样小东西,一时半会见不会有人发现,也就是说等到有人发现时,你们俩早就不在这儿了,追究也追究不到你们俩人头上来,所以说你们俩该放聪明点儿,别跟自己过不去。”

左边那个打喉咙里整出了两个字:“你是……”语音惶悚。

身边那低低话声道:“别管我是谁,只告诉我,从这儿往里去一直到‘团城’还有几处岗哨。”

左边这人忽觉脖子上一松,他忙喘了口气道:“你好大胆,竟敢闯到这儿来……”

身后那话声道:“少跟我来这一套,怕我也就不来了,答我问话。”

左边这人趁身后那人说话这工夫,他心里就盘算上怎么挣脱身后那人的掌握了。

只是他主意还没想出来,身后那人已接着说道:“话我刚才说的已经很清楚子,祸事落不到你头上,你要是硬往自己身上揽,那你可就太傻了。”

左边这人心里马上有了主意,他认为身后这人说的话对,祸事既落不到自己头上,何必跟自己过不去,那不是太傻了么?

主意一定,他开口说话了:“桥头上有人,桥上也有人。”

身后那人道:“几个人?”

左边这人道:“桥头上两个,桥上两个,总共是四个。”

身后那人道:“桥那头呢?”

左边这人道:“桥那头站了四个。”

身后那人道:“过了桥就是‘团城’了,‘团城’下人更多吧?”

左边这人道:“不!人是没几个,不过都来回不停的巡逻着。”

身后那人道:“你们是‘步军统领衙门’派出来的吧?”

左边这人道:“我们是‘侍卫营’的,归‘步军统领衙门’管。”

身后那人道:“谢谢你了,咱们两个儿差不多,借你件衣裳换换。”

这话说完,左边这人忽觉脑后一麻,什么都不知道了。

傅天豪很快地脱下了他的衣裳,穿在外头了,好在夜色很浓,这当儿看人只能认衣裳不能认人。

穿好了衣裳,他迈步往三座门行去,一边走,嘴里还一边哼着小调。

过了三座门,就是“金鳌玉楝”桥头,果然,夜色里,桥头上站着两个黑影,只听一个笑道:“老金!你过来干什么?想起什么顺心事儿了这么乐?”

傅天豪投理他,哼着小调走了过去。

看看来近了,桥头两边两棵大树,枝叶相当茂密,夜色本来就浓,两棵树的枝叶把仅有的一点星光也遮住了,这边可以看得见桥上,桥上却看不见这边,正好。

来到近前,傅天豪出其不意,攻其无备,及手并出,左手闭了一个的穴道,右手扣住了另一个的喉管,道:“你姓什么?”

那人吓傻了忘了叫了,其实就是没忘也没用,傅天豪五指扣住了他的喉管,他根本叫不出声来。

只听他道:“你!你不是老金……”

傅天豪道:“答我问话,你姓什么?”

那人道:“我.我姓马!”

傅天豪五指一松,一指点出,点在那人的喉结上,那人一声没能再吭,身子一歪往下倒去!

傅天豪没等他倒下地,腿一抬,手一挥那人跟他的同伴同时飞起往下落去,转眼间桥下砰然一声水响。

傅天豪扬声笑道:“老马!你是怎么回事儿,喝多了,怎么站都站不稳?”

一阵飞快步履声从桥上传了过来,道:“谁掉下去了。”

傅天豪应道:“老马!这小子跑到边儿上尿尿,刚解开裤腰带人就下去了!”

两条黑影奔了过来,也不看看傅天豪是谁,及及跑到桥头就往下看。

傅天豪从他们身后出手,在两个人脑后各点了一指,两个人躺下了,傅天豪扭头就往桥上跑。

他很容易地跑过了这条相当长的“金鳌王楝”桥,这边桥头站着四个人影,只听有人问道:“那边怎么回事儿?”

傅天豪一边举袖“擦汗”,一边笑着说道:“老马尿尿掉河里去了,我去给他拿件干衣袋去,你四个带带场,站这儿别动,

最好装的跟没事人儿似的。”

他从四个人中间跑了过去!

行了,他总算顺利地过了桥了。

眼前就是“团城”,四下里都是树。

“团城”跟一圈城墙似的,崇蝶塘稚,像座古堡。

傅天豪没敢走石阶上去,他怕那儿站的有人,他知道他得快,桥那头的情形要让人发现了,他再出去可就费事了。

他拐个弯让树木挡住了桥头那四个,看清楚四下没人,提一口气腾身穿上了城墙,翻过城墙进入团城,他一眼便看见了那座“承光殿”!

他连停都没敢停,横空一掠,直落“承光殿”前。

他脚刚沾地,忽听一声沉喝从殿右传了过来:“什么人?”

紧接着殿右转过来一个瘦高人影。

傅天豪万没想到这座“承光殿”旁还有人,当即应道:“我。”

那瘦高人影走了过来道:“你是那个班的,跑这儿来干什么?”

傅天豪一听这话就知道碰见“官”了,他没再说话,暗一咬牙,跨步欺了过去。

那瘦高人影却也机警,喝一声:“你要干什么?”

随话一掌挥出,直击傅天豪胸腹。

傅天豪知道要速战速决,一点也耽误不得,抖手一掌迎了上去,碎然一声,把那人震得血气浮动往后退去。

傅天豪如影随形欺了过去。

那人翻腕一把匕首直递过来。

傅天豪侧身一转,匕首擦胸而过,他左拳递出,正击在那人右肋之上,那人受创刚一声闷哼,傅天豪右手已落在他喉结上,他爬下去了,傅天豪转身便扑进了“承光殿”

“承光殿”里没灯,黑漆漆的,有伸手难见五指之感。

饶是傅天豪目力超人,这当儿也难辨事物,当然,他要是多待一会儿也许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些,奈何他不能多待,暗一咬牙,按着方向往前摸索了过去!

突然!他碰着桌子了,行了,他忙绕过桌子往后摸去,没两步他又碰着了神坛,而且也摸着了佛像的脚。

他又往前走了两步,伸手往佛像后摸去,一下于就摸着了,—个木头盒子!

他没移动那木头盒子,掀开盒盖往里模,他又摸着了,拿起来再摸,沉甸甸的,方方的,上头多出一块,雕的是条龙,没错,是了!

傅天豪忍不住心头一阵激动。

蓦地,一声尖锐的哨音划破夜空传了过来,随听有人远远地叫道:“团城,团城,有人进团城里去了。”

糟了,桥那头的事儿让人发现了。

傅天豪心头一震,把手里的东西往怀里—揣,扑出“承光殿”腾身掠起,直往城墙上扑去!

这当儿石阶上已上来人了,忽听有人叫道:“在那儿,在那儿!”

火光一闪,轰然一声,一蓬灼热的铁砂从他脚下飞过。

傅天豪人惊,他可是吃过这东西的亏,碰上这东西再高的武功也没用。

他停都不敢停,脚一沾城墙,腾身又起,他不敢再由来路走,飞身直往东扑去!

只听城下有人喝道:“从这儿出来了,站住!”

“轰”“轰”又是两声。

傅天豪可不敢停,出三座门便拐进了“北长街”。

他不敢走大街,走“关家胡同”、“兴隆胡同”、“兴隆寺”、“后宅胡同”、“前宅胡同”直往南跑,一口气跑到了“西华门大街”!

他从“水轮子胡同”里往外看,正对着“紫禁城”、“西华门”的这条大街上静悄悄的,显然,那边的事这边还不知道!

他提气窜出了“水轮子胡同”,直进对街的“羊圈胡同”!

专找小胡同跑,一口气跑到了“西三座门大街”!

还好,这一路上都没阻拦。

可是等他再穿大街,走小胡同到了“刑部”、“都察院”、“太常寺”、“銮仪卫”诸署附近一带的时候,不对了,四周突然间冒出了十几二十条人影,一看就知道全是大内侍卫“血滴子”!

傅天豪心一横,牙一咬,跃起扑了过去!

他吃亏只吃亏在手无寸铁,可是这当儿他没有考虑这些,如果他不赶快想办法冲出包围,“团城”方面的“侍卫营”的人以及“步军统领衙门”的步军就会闻讯赶到,人多势众,加上霸道的火器一围,再想走可就难比登天了。

所以,他要凭着一双肉掌硬闯。

他这里刚跃起,近二十名“血滴子”长剑齐递,突然间缩小包围圈全力一击。

两方面一碰即开,五名“血滴子”倒了下去。

傅天豪身上添了三处剑伤,鲜血马上湿透了衣裳。

只听一人怒喝说道:“大胆贼盗,竟敢伤‘大内侍卫’,还不跪下领死。”

发话那人长剑一挥,率众就要再扑。

突然!夜空里传来一个撼人心神的话声:“都给我闪开。”

傅天豪心头刚—震,一条颀长人影电射落地,是鹰王胜奎!他脸上没有一点表情,话声冰冷:“我说过,永远不要你再到京里来,永远不要再让我看见你,而你竟夜闯内宫禁地,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已经放过你两次,也算对得起她了……”

手往旁边一伸道:“拿剑来。”

一名“血滴子”忙双手递过一把长剑,胜奎顺手一扔,长剑直挺挺地插在傅天豪面前,他伸手又要了一把,提剑在手,他冰冷说道:“我不问你夜间内宫禁地是干什么去的,你能把我伤在剑下,你走你的,要不然你就得留下,你拔剑。”

傅天豪道:“凌姑娘为拦你我拼斗而死我不愿再跟你拼斗,希望你放我走,我会永远感激你。”

胜奎冰冷一笑道:“你这是痴人说梦话,痴得可笑,拔剑。”

傅天豪道:“王爷……”

胜奎道:“我出手了,除非你想死,要不然你就快拔剑。”

他抖手一剑挥了过来,懔人的剑气直袭过来!

傅天豪不能留在这儿,绝不能,他自己的生死事小,先朝传国王玺事大,他也不能不为凌红完成这项未完成使命。

他探手拔起长剑,振腕迎了上去。

“当!”地一声,火星四射,两个人各退了一步。

就在这时候,沸腾的人声已由远而近。

胜奎道:“你放心,我绝不倚多为胜!”

抖手又一剑攻了过来。

傅天豪举手又一剑封架开去。

胜奎刷刷刷一连攻出三剑,没有一剑指的不是致命要害。

傅天豪一连封架三剑,剑剑恰到好处。

胜奎道:“你为什么不还手?”

傅天豪道:“我还存一线希望。”

胜奎怒喝一声:“你做梦。”

抖手一剑递到,剑锋到了中途,突然灵蛇般左偏,“噗!”地一声,傅天豪身上又添了一处剑伤,左臂上鲜血顺着手臂流下。

傅天豪为之一怔,身躯也为之一晃。

胜奎冷笑说道:“现在你还存希望么?”

傅天豪没说话,缓缓举起了掌中长剑。

胜奎抢先进攻。

傅天豪出手反击。

刹时间,一场龙争虎闹又展开了。

这回再也没人拦了。

高手过招,迅捷如电,转眼工夫已近百招。

胜奎剑术高绝,又占地利人和,在气势上比傅天豪要略胜一筹。

傅天豪不愿意伤胜奎,可也绝不能让胜奎伤了他,所以他总是攻的时候少,守的时候多。

第一百招——

胜奎突然抖剑拔起,人随长虹般长剑直上夜空。

傅大豪心头大震,他知道,他如今一身是伤,血流不止,攻守间已打折扣,绝不能再给胜奎凌空下击的机会,要不然他非伤在胜奎剑下不可。

他横心咬牙,猛提一口气跟着拔起身形。

夜空里,两人同时大喝,长剑挥动,一刹那间互换三剑平分秋色,第四剑傅天豪出手快了一刹那,剑尖直指胜奎心窝,

肝奎剑慢一发,眼看就要伤在剑下。

哪知,傅天豪的长剑就在要刺进胜奎心窝时突然顿了一顿,“噗!”地一声,胜奎正心口处衣裳开了花,但皮肉丝毫未伤。

而,这时候胜奎剑已递到,“噗!”地一声从傅天豪肩头穿过。

两个人同时落了地,胜奎脸都白了,剑上都是血。

傅天豪左半身都让血染红了,但他仍一动没动。

哄然一声,四周的人都叫了起来:“王爷胜了,拿下他。”

胜奎长剑一扬,刹时间雅雀无声,三个字缓缓从胜奎口中吐出:“让他走!”

傅天豪翻身掠起,两个起落便消失在夜色里了。

胜奎没动,别人也没一个敢动。

突然,一阵脆响,胜奎掌中的长剑断为寸寸,洒了一地。

胜奎的脸色更白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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