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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烟雨楼 六月二十四日,烟雨楼。 这一天所发生的事情就表面看来已经不简单,但其后变化的复杂,仍然在沈胜衣意料之外。 若换是一般人,经过这一天,只怕会远远离开这地方,可惜他非独胆大过人,而且好奇心之重亦是在一般人之上。所以他非独留下来,而且还插手其中。 但即使没有他的加入,事情的本身,已经够复杂的了。 复杂而且恐怖。 烟雨楼在南湖,南离嘉兴县城不过二里,鸳湖与其支流都是在这地方会合,西灯含翠堵,北虹饮濠染,供水千家,背城百雉,兼葭杨柳,落叶荷花,是名胜,也是一个游玩的好地方。 既然到了嘉兴,沈胜衣当然亦不会忘记来南湖一行。 这已是他的第二次到来南湖,第一次距离现在却已有十年。 当时他只有十八岁,已击败江南五大剑客,还与被称为天下第一剑客的“一怒杀龙手”祖惊虹打了一个不分胜负,声名之盛,一时无两。 少年得志,第一次的游南湖,他心情的轻松可想而知,当时他甚至不知道有所谓悲哀有所谓忧虑。 十年后的今日,他虽然更加有名,心境却最少苍老了一倍。 南湖的景色依然,他雇用的那个船娘又是那么的年轻,一袭藕色衣裳,紧裹着纤腰一束,婀娜多姿,他多看一眼,不由想起十年前载他往来南湖的那个船娘,若是那么巧再邂逅今天,不知道已变成怎样了,又是否还认得出来? 再十年,眼前这藉色衣宴的船娘又如何? 心念一转再转,沈胜衣不由露出了一丝苦笑。无论如何,十年之前他是绝不会有这种念头。 六月二十四乃是习俗相传的荷花生日,这一天南湖本该很热闹才是,但事实却相反,放目望去,湖上就只有几只小船来往。 沈胜衣没有在意,纵目欣赏周围的景色,一壶美酒,一碟花生,自得其乐。 这时候已接近正午,天色并不怎样好,乌云一片,大风吹过,竟飘下一阵烟雨来。 湖心的烟雨楼在烟雨中迷蒙,周围的景色就像是醉眼惺忪中欣赏着一幅美画。 沈胜衣一些醉意也没有,却仍然不由半谜起眼睛,对着烟雨楼乾了一杯,喃喃说道:”烟雨南湖烟雨楼,这才是名符其实。” 船娘一笑,继续划动竹篙,船轻快的从柳树下穿过。 南湖树木多,柳尤多,风吹万柳飘舞,沈胜衣披散在肩膀的头发亦随着柳丝飘舞起来,一袭白衣亦飘飞,看来更潇,彷佛就要乘风飘去,飘入南湖烟雨申。 他从容将酒斟下,一面吩咐那船娘,“姑娘,劳烦你送我到烟雨楼那边。” 船娘一呆,问道:“公子,你认识张大爷?” “张大爷,那一个张大爷?”沈胜衣停下斟酒,奇怪的望着那个船娘。“为什么我要认识他?” 船娘轻叹一口气:“公子既然不认识,那就不要上烟雨楼了。” 沈胜衣笑问:“莫不是烟雨楼已给那位张大爷买去了?” 船娘摇头,沈胜衣再问:“那位张大爷到底是什么人?” “听说一身武功和势力很大。”船娘看来好像要告诉沈胜衣多一些,却不知如何说话,歉疚的笑了笑。 沈胜衣目光一转,道:“看来这位张大爷的势力的确很大,否则这南湖在今天应该不会变成这样子。” “今天是荷花生日,游客最少要比平日多一半。”船娘看看烟雨楼,显得有些无可奈何。“听说不能上烟雨楼,很多人也都改去别处了。” 沈胜衣笑笑:“游西湖不一定要上烟雨楼,只是能上烟雨楼更好。” 船娘又歉疚的望了沈胜衣一眼:“公子只说是游湖,所以我……” “你现在不是已经说了。”沈胜衣一顿转问:“这位张大爷到底怎样说话。” “他只是要借烟雨楼一天宴客,希望别的人不要前去骚扰。” “说得很客气。”沈胜衣又问:“看来这位张大爷在附近的人缘还不算大坏。” “好像没听说地做过什么坏事。” 沈胜衣沉吟道:“好像这样的一个人突然要霸占烟雨楼来宴客,只怕有他的不得已的苦衷。” 一顿转问:“我们接近一些怎样?” 船娘会意:“公子是不是要看看那位张大爷?” 沈胜衣笑道:“来到嘉兴,能够一见嘉兴的名人亦不枉此行,何况这位张大爷又如此有趣。” 船娘“噗哧”一笑。“公子岂非更有趣?” 沈胜衣“哦”的一声,看了那位船娘一眼,摸了摸鼻子。“谢谢你。” 船娘又一征,沈胜衣接道:“很少人说我有趣,尤其是女孩子。” 船娘的俏脸微红,转过身,又偷看了沈胜衣一眼,才举起竹窝划前去。 沈胜衣继续斟酒,到他将杯举起来的时候,那只小船离开烟雨楼已经很近了。 两叶轻舟即时从楼旁水榭荡出,箭一样左右向沈胜衣这边射来。 船娘一眼瞥见,忙将船停下,转头方待问沈胜衣,那两叶小舟已到了船边。 舟上各有两个蓝衣青年,背负长剑。 剑虽然未出鞘,蓝衣青年的目光却有如出鞘的剑一样锐利,盯着沈胜衣。 “四位好——”沈胜衣举杯打了一个招呼。 蓝衣青年有些诧异的相互望了一眼,显然并不认识沈胜衣,右面第一个随即问道:“阁下可是要上烟雨楼?” “游南湖又焉能不上烟雨楼……” 沈胜衣话才说到一半,那个船娘已忙着替他解释:“这位公子只是要划近一些,看一看那位张大爷。” “看看是什么意思?”蓝衣青年的目光更锐利,就像是尖针一样。 “就是看看——”沈胜衣到现在仍然面露微笑。 四个蓝衣青年听了却一丝笑容也没有,右面第一个突然问:“高姓?” “姓沈——”那个蓝衣青年上下打量了沈胜衣一遍,忽又问:“沈胜衣?” 这三个字出口,其余三个蓝衣青年的目光一齐亮起来,到沈胜衣应一声,“正是!”脸全都沉下来,四只稳定而有力的右手,同时握住了剑柄。 那个船娘不由得变了面色,沈胜衣亦自一征:“四位——”语声未已,那四个蓝衣青年的剑已经“呛”出鞠,狭长的剑锋“飕飕”的一抖,两支剑当先向沈胜衣迎面刺来。 沈胜衣酒壶一举,以壶嘴锁住了右面来剑,左掌杯一翻,“叮”的正好将左面来剑套在杯内! 壶与杯竟然都未碎,那四个蓝衣青年面色又是一变,后面两支剑旋倒刺上,刺向沈胜衣的要害! 沈胜衣身形突地一转,左手杯连翻,“叮叮”两声,迅速将那两剑套住震开! 四个蓝衣青年叱喝一声:“好!”收剑出剑,四支剑流星一样再刺向沈胜衣。 沈胜衣轻喝一声,身形疾往上拔了起来,四剑齐从他脚下刺空,他身形再一动,竟就向烟雨楼那边掠去! 四个蓝衣青年面色大变,一齐催舟,那两叶小船立时急弦箭矢也似射回! 船娘都看在眼内,只吓得花容失色,瘫软在船上。 沈胜衣左手杯,右手壶,身形卸风一飞三丈,斜往湖面落下,四剑同时刺到,眼看便要刺在沈胜衣身上。 那刹那沈胜衣的双脚一缩,身形竟然又往上腾起来,避三剑,右脚一点,正好踩在第四剑的剑脊之上! 小舟去势未绝,剑势亦未绝,沈胜衣的身形竟有如柳絮一样轻盈,对于剑势竟一些影响也没有,顺着剑势再去前一丈,才离开剑脊! 那个蓝衣青年这时候才感觉沈胜衣的重量,手中剑不禁一沉。 其余三剑迅速刺到,但仍然慢了一分,沈胜衣已飕的直向那边水榭掠去。 水榭中标枪也似立着一个灰衣中年人,看着沈胜衣掠来,双手一翻,已变了一对日月轮,却见到沈胜衣掠进水榭内,那对日月轮才攻出! 日月轮本就是奇门兵器,在那个灰衣人手中使来,更加诡异。 那对日月轮攻到一半,仍然只是攻向沈胜衣的胸腹,但再攻前半尺,竟变了连削沈胜衣十三处要害! 他快,沈胜衣更快,右手酒壶一落,就像是打在蛇的七寸一样,“叮”一声,日月轮的攻势竟被他一酒壶敲死! 沈胜衣的身形同时一旋,继续飞前,从对面掠出了水榭。 灰衣人霍地转身,已不见沈胜衣,闷哼一声,从相反的方向掠出水榭,双脚往栏杆一点,“一鹤冲天”,掠上了水榭的滴水飞檐。 沈胜衣果然就坐在水榭的瓦面上,已斟了满满的一杯酒,正要喝下。 灰衣人冷笑:“阁下好身手。” “彼此——”沈胜衣举杯一饮而尽。 灰衣人看着他将酒喝完,才暴喝上前,日月轮交飞,一团光也似滚前去。 沈胜衣倒踩七星,身形飞闪,才将日月轮让开,周围已多了八个蓝衣青年。 灰衣人目光一闪,身形倒退,闪出了八个蓝衣青年的包围之外。 那八个蓝衣青年同时转动,手中剑嗡嗡作响,身形虽然不停,剑尖始终不离沈胜衣。 “八卦剑阵?”沈胜衣语声未落,身形已动,竟迎着那八个蓝衣青年转动的身形转动起来。 那八个蓝衣青年一看沈胜衣的身形变化,面色骤变,八剑齐出! 寒光飞闪,一重重剑网迎头向沈胜衣下,却始终差那么一步,被沈胜衣脱出了剑网之外。 绝无疑问,沈胜衣对于这个八卦剑阵也甚有研究。 一连脱出了十八重剑网,他的身形左一闪,再右一转,已脱出八卦阵外。 灰衣人已经在等着他,日月轮都还未攻到,他已又绕了开去,身形一栽一翻,又入了水榭! “截住他!”灰衣人大喝,日月轮护住了要害,抢先第一个掠入水榭。 八个蓝衣青年应声亦一一飞鸟一样,疾掠了下去。 沈胜衣已经不在水榭之内,灰衣人日月轮一收,目光及处,面色大变。 那片刻沈胜衣竟然已上了烟雨楼头。 由水榭到烟雨楼,还有八个蓝衣青年,剑都已在手,从他们惊讶的神态看来,他们并不是没有拦阻,只不过拦阻不住。 灰衣人一咬牙,追了过去。 烟雨飘飞,烟雨楼在烟雨中彷佛亦要化成烟雨飘去,有如人间仙境。 楼中这时候亦坐着三个神仙一样的老翁,在持螯把酒谈笑。 他们一个个童颜白发,相貌明显的不同,衣饰也全不一样。左面的一个一身红衣,一张脸亦是紫红色,目光有如火焰般辉煌,酒量甚宏,大口大口的喝下,吃蟹的技术并不高明,持螯把酒时,酒未吞而唇先破,却吃得很快。 右面的一个白衣如云,面色亦好像白雪一样,身旁放着一条梨木杖。 他吃蟹吃得很有规则,先吃黄,再吃肉,后咬脚,到未才啮螯。 这两人之间的那个老人,一头白发披散,一身青衣,出尘脱俗,又是另一番吃像,专吃肉,不咬脚。 三人之外还有另一个老人,那个老人坐在主位上,一身锦衣,白发童颜,身材虽然肥胖,绝不难看,只是一些仙气也没有,无论怎样看来都只像一个大腹贾,却是以他吃得最为高明。 他吃得很慢,很精致,吃前先看看蟹身,再看看脚与螯,然后拔开,一部份一节节地去吃。 沈胜衣的闯进来,并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他们若不是聋子、瞎子,应该就是没有将沈胜衣放在心上了。 沈胜衣并不在乎,他虽然不认识这四个老人,但一看那衣着装束,亦已心中有数。 他也没有上前去惊扰他们,就站在一旁,后面追上来的灰衣人并没有追进来在楼外停下脚步,敌视沈胜衣。 那些蓝衣青年亦纷纷在灰衣人后面停下来,一个个禁若寒蝉。 对于烟雨楼中的四个老人,他们显然都很敬畏。 四个老人始终没有理会,自顾说话。 红衣老人的语声最是洪亮,一下子痛尽杯中美酒,将酒杯往面前几子重重的一顿,道:“什么荷花生日,完全是骗人的玩意。” “骗不倒你就是了。”青衣老人的语声很柔和,一些火气也没有。 红衣老人大笑:“当然骗不倒我,其实你们也没有理由看不到,这湖上非但没有荷花,连荷叶也没有一片。” 青衣老人点头:“荷花开也要近秋,现在还是盛暑。” 白衣老人插口道:“无角的香菱也是到了秋天才熟。” 他的语声更柔和,柔和得来且阴森,非但丝毫不带火气,简直有些冰冷。 红衣老人瞪眼道:“不用你提醒,我也知道西湖以菱、蟹着名。” 白衣老人说道:“现在连蟹也瘦得可怜。” 红衣老人道:“蟹也是要到了秋天才能肥美。” “南湖秋气潇而清淡,最适宜游玩。”青衣老人笑接道:“我们不是到来游玩。” 白衣老人冷冷道:“所以虽然没有荷花香菱,蟹又嫌太瘦,只要酒还是美酒,我们也应该心满意足的了。” 红衣老人厉声道:“我可没有说过不满意,不心足。” 主位那个锦衣老人听到这里,终于开口:“有人说看一个人吃蟹就知道那个人的性格,现在看来果然是大有道理。” “你说!”红衣老人霍地转过脸去。 “楚兄囫囵吞枣,自是性烈如火。”锦衣老人的目光转向白衣老人。“这与秦兄的冷静却完全相反。” 青衣老人笑问:“我又如何?” “完全是大诗人模样,去芜存精。” “这是说我很浪费了,张兄自己又如何呢?” 锦衣老人方待回答,白衣老人已冷应道:“就像地做生意一样,一分一都计较,说好听一些,是从容审慎,精打细算,落在他手上的人,只怕没有多少剩下来的了。” 锦衣老人放声大笑。 红衣老人突然道:“都是废话。”转向沈胜衣。“他们不将你放在眼内,我没有。” 白衣老人冷冷接道:“却怎到现在才招呼?” 红衣老人应声瞪一眼,回头又问沈胜衣:“你杯中可还有酒?” “壶中有——”沈胜衣将酒斟下。 “不管是友是敌,就凭你这一份胆量,已值得我敬你一杯!”红衣老人接将杯举起。 一饮而尽,沈胜衣才应道:“老前辈言重了。” “我不叫老前辈,叫楚烈!” “霹雳楚烈,精打细算张环,雪剑双绝柳清风,铁石心肠秦独鹤,”江南四友“的大名,晚辈早已如雷贯耳。” 白衣秦独鹤冷笑道:“我看你也不是无名小卒。” “晚辈沈胜衣。” 四个老人齐皆一征,楚烈大笑。“好一个沈胜衣!” 秦独鹤语声冰冷,接道:“的确是很不错的。” 锦衣老人道:“张环早已没有人叫的了,这附近的人都习惯叫我做张千户。” 沈胜衣笑笑道:“老前辈这些年来精打细算,可说是大有成绩。” 张千户拈须微笑:“总算过得去。” 青衣柳清风接问:“小兄弟今天到来南湖,不知道有何目的?” “游湖——”沈胜衣手一举杯。“喝酒。” “想不到小兄弟竟有此兴致。”柳清风呷了一口酒。“高官厚禄,肥马轻裘,新诗映珠玑,豪文冲牛耳,终究不如,雁荡泉一湫,西湖月一钩……” 沈胜衣紧接道:“孤山一枝梅,南湖一杯酒。” “正是正是。”柳清风有些奇怪的望着沈胜衣。“怎么江湖传说,你竟会是一个只懂得用剑的武夫?” 秦独鹤冷截:“怎么不问他为什么要上烟雨楼?” 沈胜衣道:“那个船娘告诉我,有一位张大爷要借用这座烟雨楼一天……” 张千户淡淡的一笑。“你到底还是冲着我来的。” 柳清风接道:“江湖传说虽然很多都已经失真,你与艾飞雨乃好朋友这一件事,相信还是事实。” 沈胜衣一征:“莫非他那里得罪了四位老前辈?” “他说是要杀我们。”张千户盯稳沈胜衣。 “不曾听他说过与四位结怨,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张千户盯着沈胜衣一会才回答:“我也不知道。” 沈胜表叉是一征。 张千户目光一转:“看来他不像是说谎。” “完全不像!”楚烈说得更肯定,柳清风亦道:“我想来想去,可也想不出他有说谎的必要。” 秦独鹤冷冷的道:“那是因为他说的一枝梅,一杯酒,说对了你的脾胃,知人口面,我还是要一试!” 语声一落放下杯,缓缓站起身子,木杖在握,突然毒蛇一样刺了出去! 沈胜衣身形急闪。 秦独鹤木杖紧迫,飕飕声中,一杖飞灵变幻,连刺沈胜表十三处要害! 沈胜衣连闪七杖,一翻腕,竟然将酒壶穿在杖上,身形再一转,退过了一旁。 那支木杖多了这一个酒壶,变化立时就一缓,接着那六杖亦失了分寸。 秦独鹤面色似乎更白,杖一抖,酒壶飞脱,飞出了楼外,飞进了湖中。 他接杖一顿,冷笑道:“盛名天下,果无虚士!” 红衣楚烈看得跃跃欲动,一声:“让我也来过几招!”长身直扑沈胜衣。 他的一双手远比一般人长大,掌心有如株砂一样,还未拍到,劲风已激起了沈胜衣的衣袂。 沈胜衣身形飘忽,连闪楚烈十二掌,已到了一条柱子之前。 楚烈大笑:“看你如何躲得开我这一招!”双掌一翻,接连三变,猛可一拍! 沈胜衣身形也三变,左手杯往前一送,身形再一变,壁虎一样地贴着那条柱子游窜了上去。 楚烈双掌一拍,“叭”的将那只酒杯拍成粉碎,攻势亦断,当场一呆。 张千户地出手了,三颗明珠脱手急打沈胜衣三处穴道。 沈胜衣一个翻身,凌空落下,那三颗明珠也就在他一翻的那刹那消失不见。 张千户抚掌笑道:“好,好,英雄出少年。” 柳清风目光一落,叹了一口气:“大哥还是那副德性,你若是肯再浪费一些,纵然不能将他打下来,他应付得只怕也没有这么容易。” 张千户捋着须,从容道:“反正不能将他打下来,为什么不省一些?” 楚烈大笑道:“若不是如此精打细算,他又怎能变成张千户?” 秦独鹤冷冷接道:“那三颗明珠他本该也省回才是。” “第一次见面,本该有一些见面礼才像样。”张千户目光一转。“无论如何,这一次我都要比你们阔气得多。是不是?小兄弟。” 沈胜衣摊开右掌,那三珠就在他掌心,每一颗都晶莹光洁,显然也甚为值钱。 “以明珠为暗器,老前辈实在很阔气,不过秦老前辈的杖,楚老前辈的掌,晚辈亦受益不浅。” 秦独鹤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楚烈更就大荣,柳清风却又叹了一口气。“看来我若是不出手,反而就变得小家了。” 他说着站起身,一反腕,剑已出鞘,一剑平胸刺了出去。 那一剑刺得甚慢,表面上看来平淡无奇,既没有秦独鹤杖势的险恶,也没有楚烈掌势的狂劲,沈胜衣的神态反而凝重起来。 他盯着刺来的剑,没有动,一直到那一剑距离还有半尺,才突然一动! 那一剑即时一快,间发之差,从沈胜衣左肩膀刺空! 柳清风连随收了剑入鞘,只是一道声:“好。” 张千户笑接:“能够一眼就看出你剑路的人,这只怕还是第一个。” 柳清风点头。 张千户转向沈胜衣。“若是单打独斗,我们四人相信没有一个是你的对手。” 沈胜次方待说什么,楚烈已笑顾他道:“你既已知道他精打细算,亦应该知道无论他说什么,在说之前是必已经考虑清楚。” 沈胜衣只好住口。 张千户接道:“你若是突施暗算,我们四人相信亦无一幸免,而既然如此,你当然没有必要先来一探究竟。” “所以我们应该相信你所以上来烟雨楼,只是要看看到底间怎么回事。”秦独鹤的脸倏又沉下。“一个人好奇心这样重,并不是一件好事。” “也不是一件坏事!”柳清风接上口:“我们年轻的时候岂非也是如此?” 楚烈转望张千户:“我们问问他,也许知道艾飞雨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张千户看看楚烈,摇头:“你就是不肯动脑筋。” “有时而已。”楚烈带笑转问沈胜衣:“你什么时候到来嘉兴?” “昨天黄昏。” “只是南下路过?”秦独鹤接问。 沈胜衣点头:“事情到底是怎么开始的?” “由我的一个徒弟被杀,他叫江平——”柳清风语声仍然是那么平静:“艾飞雨找上他的时候,他正在一间小酒家之内与两个朋友喝酒,很清醒,没有与任何人发生争执,在杀他之前,艾飞雨只说了五句话——”“你是柳清风的徒弟?”楚烈说出了第一句话。 秦独鹤接道:“我叫艾飞雨,快剑艾飞雨。” 张千户跟着说出了最后两句。“任何与江南四友有关系的人我都要杀,你你是第一个!” “然后他就真的拔剑,一剑将江平刺杀。”柳清风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沈胜衣的面上:”除了江平的两个朋友,小酒家的老板和小二之外,还有十二个客人,他们现在仍然都生存。” 沈胜衣听到这里才问:“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六月初六。”柳清风沉着声道:“之后,我的另外三个徒弟,以及楚烈打点屋子的张义一家四口,也都为艾飞两所杀。” 秦独鹤接道:“我的两个侄儿,还有张记绸缎庄在嘉兴总店的上下二十六个人都先后死在艾飞雨的剑下。” 张千户补充道:“这是六月十九傍晚发生的事情,艾飞雨进去买了一疋白绫,突然拔剑杀人,最后以人头为笔,以白绫为纸,留下了他的名字。” 沈胜衣一面听面色亦一面变,嘟喃道:“飞雨不是这种人。” 张千户双掌倏的一拍,那个灰衣中年人应声从楼外走进来。 “这是韩奇,是我的外甥,也是我的心腹,一向替我监视我在嘉兴城中的业务,事发之后,他是第一个到达现场。”张千户补充道:“当时他从店外走过,发觉本是上店时间,店门竟然紧闭,所以进去一看究竟。” 沈胜衣目光一转。“以老前辈的精明,当然不会挑错人。” 韩奇充满敌意的目光望着沈胜衣,突然道:“这个人是艾飞雨的好朋友。” 张千户笑:“这句话现在才说,是不是迟了一些?” 韩奇点头。 张千户接道:“我吩咐过你们未得我许可,不得进来骚扰,你并没有违背我的话。”一顿又道:“这个人既然是沈胜衣,你们拦他不住也不是你们的错,不过,我们既然留得他在这里这么久,你应该就知道什么是废话的了。” 韩奇的头垂得更低。 张千户转对沈胜衣道:“韩奇跟了我已经有二十三年,他的话应该是值得相信的。” 沈胜衣领首,道:“若是不相信,老前辈也不会留他在身旁二十多年之久。” 张千户随即吩咐韩奇,“快将那疋白绫拿来。” 白绫如云,字本来是鲜血,现在已变得黯淡。只有“艾飞雨”三字,写得很大,也很狂,是要由这个字认出一个人的笔迹来,显然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所有的目光仍然集中在沈胜衣的面上,沈胜衣细看了一眼,苦笑。 他方等开口,张千户已道:“任何一个人拿着人头做笔,在白绫上随便写下这三个字,相信都没有多大的分别。” 沈胜衣一声叹息:“何况晚辈对这位朋友的笔迹也不怎样熟悉。” 张千户笑道:“我给你看这幅白绫,目的只是要让你知道我说的都是事实。” 沈胜衣叹息道:“晚辈也只是奇怪,飞雨怎会突然变成这样子。” 张千户道:“很多人都奇怪,江湖上的朋友都公认艾飞雨是一个侠客。” 沈胜衣郑重的道:“他确实做过不少只有侠客才会做的事情。” 张千户道:“否则他只怕也不会变成你的朋友。” 沈胜衣道:“会不会是有人……” 张千户知道沈胜衣要说什么,摇头道:“清风那个徒弟的两个朋友部曾经见过艾飞雨几面。” 沈胜衣沉默了下去。 柳清风接道:“最奇怪的却还是我们四人非独没有与姓艾的结怨,甚至连姓艾的朋友也没有。” 沈胜衣沉吟一下道:“艾飞雨可是真的姓艾。” 张千户点头道:“这一点我们已经查得很清楚,而根据我们查得的资料,在事发之前半年,艾飞雨便已离家外出,不知下落,也没有任何的消息给家人。” 柳清风补充道:“只是他先后多次都是一去就一年半载,习以为常,他的家人也不以为意,但知道了他是这样杀人,亦无不极表诧异。” 张千户沉声接道:“每一个人都不像在说谎,所以我们肯定,这件事一定另有内情。” 楚烈大笑道:“无论如何我们却仍然要多谢艾飞雨,若不是他这么一闹,我们这四个老朋友也不知什么时候才会聚在一起。” 沈胜衣目光一转:“四位老前辈选择在这里相会是不是……” 张千户摇头一笑。“这只是因为我们四人在这里结拜,二十年前决定各散东西,离筵也是设于这里。” 沈胜衣沉默了下去。 张千户笑着又道:“艾飞雨若是知道我们在这里相聚,也许会有所行动,所以我索性不让别人进入这里来,以免误伤无辜。” 沈胜衣颔首:“这么说,四位在这里相信已布下了天罗地网。” 秦独鹤冷冷的道:“进来这里的人,若是没有我们的命令,要离开,嘿——”他没有说下去,沈胜衣也没有问,楚烈移步到栏杆前,笑接道:“游湖的船只十九是我们的人,不过,我绝不以为艾飞雨会闯进这个陷阱来!” 沈胜次微喟:“晚辈却是希望他看不出这是一个陷阱。” “哦?”楚烈一征。 张千户、柳清风、秦独鹤好像已明白沈胜衣说话,一齐皱起了眉头。 楚烈目光从三人面上转过,方待问,沈胜衣已道:“这个陷阱实于太大了,而且杀人者的目标不一定是四位老前辈。” 楚烈恍然道:“他若是只杀我们的弟子,我们在这烟雨楼中确来不及救援。” 张千户当机立断:“韩奇,快将所有人召到烟雨楼下!” 韩奇应声奔出,一阵凄凉的号角声即随于楼外响起来。 号角声甫响,一叶小舟突然从柳阴中穿出,带着一下急促的水声划破水面穿出,箭一样射向两丈外的一只小船。 小舟上一个渔夫模样的人,衣竹笠,旁边放着一个鱼篓,手中一支钓竿,他也就以钓竿为篙。 他坐在舟上垂钓的时候,无论怎样看也只像一个渔夫,可是这一动,就很不像了。 两丈距离眨眼即至! 那只小船上一个渔娘,两个客人,那两个客人隔着一张几子相对而生,都是作文士装束的。 几上一壶酒,一碟花生,那两个文士一杯在手,虽然一派把酒谈心的样子,却难得说上几句话,面上亦无笑容,听到号角声,都转向烟雨楼那边望夫。 那刹那,他们亦听到那一下急促的水声,一征,一齐回过头。 年纪较大的那一个一眼瞥见,脱口一声“小心”,那个渔夫的钓竿已脱手飞出,飕一声,飞插进他的胸膛。 另一个文士惊呼拔剑,才起身,匹练也似的一道剑光已然到了眼前。 渔夫钓竿一掷出,身形亦离舟飞出,反手拔出了藏在衣下的长剑,疾刺了出去! 文士一剑挡不住,渔夫的剑已刺进了他的咽喉,“夺”地一声,一刺一挑,文士立时曳着一道血虹飞离了小船,堕进了湖中。 渔夫身形正好落在船中,从容将钓竿拔出来,那个渔娘已经瘫软,倒在船头,只是发抖。 渔夫没有理会,悍立在船上,盯着左右划来的两只小船。 左面船上四个蓝衣青年,右面船上一个渔娘,两个中年汉子。 那个渔娘看见死了人,手部骇软了,尽管摇橹,那只小船非独去得不快,而且有时还打转着。 一个中年汉子急不及待,一把将橹夺过,用力摇前,右手刀已在握。 渔夫只是看,没有动。 右船虽然慢很多,但距离却也近很多,还是先接近,两个中年汉子一声吆喝,一齐扑上! 渔夫这才动,钓竿“忽哨”一声,鱼钩曳着钓线飞出,不偏不倚,竟钩进一个中年汉子的眉心! 那个中年汉子惊呼挥刀,刷的将钓线削断,身形立时变了向湖面堕下。 渔夫左手的钓竿即时一挑,“夺”的插进了那个中年汉子的脸! 他的剑同时出手,反手一剑刷的将钓竿削断。 那个中年汉子带着半截断竿“叹通”直堕进湖里,周围的湖面旋即泛起了无数涟漪,一缕鲜血接从他堕下的位置,漂浮上来。 钩并不致命,这一竿却是必死无救。 另一个中年汉子那片刻已落下,连劈七刀,渔夫只一剑便将他的刀势封住,左手半截断竿乘隙穿进,插向胸膛! 中年汉子急退,船上有多阔,这一退便已到船舷,一脚踏空,身形一裁! 渔夫断竿顺势往前一送,“噗”的还是刺进了那个中年汉子的胸膛! 中年汉子翻身堕水,渔夫脚一瞪,身形亦动,回掠入自己那叶小舟中。 四个蓝衣青年的船这时候已到了,看见渔夫离船,齐声暴喝,冷不防那只小船给渔夫那一瞪,猛打了一个转,正撞在他们那只船的船头上。 渔娘已瘫软船中,这一撞并没有将她撞进水里,那四个蓝衣青年站立船上,却大受影响,一阵前扑后仰,但都能够迅速稳定下来。 那渔夫即时又离开那叶小舟,一声长啸,凌空从当中那只小船之上掠过,疾向那四个蓝衣青年扑下。 剑光一闪,一个蓝衣青年的人头飞上了半天。 无头的体连随被渔夫撞飞出船外,渔夫脚尖在船板上一点,滴溜溜一转,又发出了三剑。 三个蓝衣青年各自接了一剑,一齐回攻,渔夫剑与人飞旋,剑光飞闪中半截衣怒雪一样飞碎,两个青年亦在剑光中倒下! 渔夫左手一钩一抖,扯下剩下那截寰衣,前往迎去! “哧”的第四个蓝衣青年的剑将衣穿透,渔夫的剑同时剌出,亦穿透衣,却刺入了那个蓝衣青年的小腹! 寰衣隔断了目光,那个蓝衣青年抽剑欲退,渔夫的剑已穿腹而过! 裂帛接一声,衣变成了两片,左右激飞,蓝衣青年的身同时被挑飞半空,血雨飞中,直堕进湖里。 渔夫按剑,回头,四只小船如箭射来,每一只小船上都有四个蓝衣青年。 船到,剑到,喝叱声中,四个蓝衣青年当先离船,人剑如箭离弦,一齐射向渔夫! 渔夫冷笑,身形突然一沉,霹雳一声,脚下那只小船拦腰两断,左右荡开,渔夫当中直栽水里! 那四个蓝衣青年身形已落下,失去了落脚的地方,齐地堕进水里,两个突然发出一声惨呼,一挺腰,从水里冒了出来,立即又沉了下去。 在他们周围的水面迅速被鲜血染红,另外两个蓝衣青年相继冒出水面,一个一翻身,爬上旁边涌来的同伴的船,一个才冒出,一支剑已从他的后颈刺入,咽喉穿出,惨叫也没有一声便已丧命。 他的体才沉下,一顶竹笠便在附近浮起来,船上那些蓝衣青年的目光不约而同集中在那顶竹笠之上,人手一挥,各自发出了一支匕首,那顶竹笠寒光中被斩碎,几支匕首直飞入水里,却一些反应也没有。 在右面那只小船旁边的水面那刹那间突然激起一条水柱,那个渔夫从水里冲天标起,水花飞贱未下,他的人已在那只小船上,剑同时穿透一个蓝衣青年的咽喉! 其他人惶然回头,惊呼声未绝,又一人被刺倒,渔夫的出手非常独快,而且狠毒,一剑致命,绝不留情! 他的相貌却一些也不像是那么心狠手辣的人,挺鼻,薄唇,剑眉,星目,英俊面潇,只有他的目光,尖锐而冷酷,倒是很配合他的出手。 第二章 君子 渔夫的剑没有停下,船上其余两个蓝衣青年一齐被迫退,倒栽进水里! 两旁船只急来抢救,只救得一人,渔夫沉剑将倒在船上的一个蓝衣青年的剑挑起,接往剑柄上一敲,那支剑立时箭一样,射入了水中一个蓝衣青年的后心! 渔夫右掌剑一翻,左掌接往剑脊上一抹,抹了一掌的鲜血,目光一闪,身形便又待扑出!一声暴喝正适时划空传来:“艾兄,飞雨兄!” 渔夫应声回头,只见一叶轻舟由烟雨楼那边射来,舟上两个人,一个楚烈,一个沈胜衣。楚烈运桨如飞,舟行如箭。 沈胜衣振吭大呼,眼睛充满疑惑,相距虽还远,他已经认得出那个渔夫就是他的好朋友“快剑”艾飞雨! 艾飞雨的剑到底有多快,沈胜衣很是清楚,却是想不到艾飞雨杀人也杀得这么快。 艾飞雨亦好像认出了来的是什么人,瞳孔突然收缩,剑飕的一翻。 左右八个蓝衣青年已经接近,手中剑齐指着艾飞雨蓄势待发! 艾飞雨目光从那八个蓝衣青年面上掠过,冷笑:“谁也不能阻止我!” 他的语声亦像剑一样尖锐,语声一落,身形疾向右射出! 四个蓝衣青年长剑齐展,挡住了艾飞雨那一剑,艾飞雨身形一纵,飞鱼一样直投入了水里!那只是片刻,“哗啦”的一声,艾飞雨又曳着一条水柱从船的另一边冒出来! 蓝衣青年应声回身,艾飞雨怒雕一样扑下,剑往下疾插! 船动汤不稳,那四个蓝衣青年身形未定,这一剑插下,是必又有人倒下! 闪电也似的一道剑光及时划空飞来,在艾飞雨的剑还未插在一个蓝衣青年的脑袋之前三寸,将之撞开! 是沈胜衣的剑! 沈胜衣人如天马行空,横越过两丈湖面,总算及时化解了艾飞雨那一剑。 那个蓝衣青年都看在眼内,自忖必死,而今虽然不死,仍吓出一身冷汗,沈胜衣落在他身旁,一把将他扶住,再看艾飞雨,又没进水里。 楚烈一叶小舟紧接划至,在他的后面不远,张千户、秦独鹤、柳清风亦各乘一叶轻舟相继划来,韩奇与八个蓝衣青年亦分乘两只小船从另一方向包抄过来了。 “哗啦”一声,艾飞雨又从水里冒出来,已经在三丈之外,一个翻身,正好落在他自己那叶小舟上。 他半蹲在那里,冷然回头,盯着沈胜衣。 ——艾飞雨! 沈胜衣也盯着艾飞雨,在目光相触的那刹那,他还抱着一线的希望。 这一线的希望现在亦已完全破灭。 他与艾飞雨在一起的时间虽然不很多,最后的一次见面也已在九个月之前,但若说他竟然认不出艾飞雨,那简直是笑话。 眼前这个人绝无疑问就是艾飞雨,所用的那支剑也绝无疑问是艾飞雨惯用的那支剑。 嵌在剑柄上那颗崩缺了一角的宝石,沈胜衣更是印象深刻。 他们是打架打出来的朋友,那颗宝石就是在那一战,崩缺在沈胜衣的剑下。 艾飞雨一直都不肯将那颗宝石换去,人前说起沈胜衣是他的朋友的时候,他总会说起那一战,出示那颗崩缺了的宝石。 他绝不以为那一次的战败是耻辱,而且以是沈胜衣的朋友为荣! 本来他就是立心要做一个侠客,认识了沈胜衣之后,更像一个侠客了。 现在他却是如此杀人,这非独不像是一个侠客的所为,简直就像是一个冷血杀手。 在烟雨楼中,沈胜衣还是半信半疑,现在不相信也不能了! “艾兄,这到底为了什么?”沈胜衣忍不住喝问。 艾飞雨不作声,偏过脸去! 沈胜衣接道:“江南四友四位老前辈都说并未与你结怨,其中也许有些什么误会,你只管说出来我一定给你们主持公道。” 楚烈接道:“是啊,姓艾的,若是错在我们,你要怎样,我们就是哼一声也不是好汉。” 艾飞雨冷笑,左手一抄,抓起旁边那个鱼篓向沈胜衣疾掷了过去。 沈胜衣鼻翼一动,突喝道:“小心!”右手衣袖一拂,一股劲风卷起,将那个鱼篓震了回去! 霹雳一声,火光一闪,那个鱼篓突然爆炸开来,一股浓烟飞速扩散开去! 艾飞雨身形同时一弓,一道寒光从左手衣袖射出,直射向楚烈,右手剑接往水面一划,小舟疾射入浓烟深处! 沈胜衣左手剑急翻,“叮”的将那道寒光截下,击堕在舟中,脱口一声:“退下!” 那些蓝衣青年应声不由自主将船往后划。 沈胜衣按剑不动,楚烈紧握双桨,并没有将小舟划回,蓄势待发。 这片刻之间,方圆十丈的湖面已尽被浓烟所笼罩。 张千户那边看在眼内,双手一分,左右秦独鹤,柳清风,韩奇等船立即散开,遥遥将浓烟笼罩的地方包围起来。 他们看着那股浓烟将沈胜衣、楚烈吞噬,都露出紧张的神态。 倾耳细听,浓烟中一片静寂。 浓烟周围亦是只有船只划过水面的声音,所有人都屏息静气,静观其变。 什么变化也没有。 烟雨仍飘飞,这季节下这种雨,是不是有些奇怪? 时间在静寂中消逝。 浓烟已消淡,一叶轻舟无声的在烟中飘出来,舟上没有人。 秦独鹤面罩寒霜,柳清风双眉轻蹙,张千户终于忍不住叫出来:“毛楚,你在那儿?” 楚别的语声从烟中传出来:“我在这里——”又一叶小舟从烟中荡出来,沈胜衣按剑立在舟首,楚烈双掌在握,与被浓烟吞噬前并无不同。 众人这才松过一口气。 沈胜衣目光转落在那叶无人的小舟上,剑眉一剔,轻吐出“嗯”一声。 楚烈亦自一剔眉:“还是给他跑了。”双拳一紧,那两条木浆立时在他的掌中碎裂。 沈胜衣沉默了下去。 张千户的船迅速接近:“艾飞雨在浓烟中没有袭击你们?” “没有。”楚烈摇头。“我们却也不知道他在什么时候离开了那叶小舟。” 张千户目光一转:“烟雾中还有两只船。” 语声未已,一只小船的头部隐的在烟中出现,楚烈突然暴喝出掌,虚空接连三击。 掌风呼啸,烟雾激扬。 整只小船都露了出来,那之上倒着两个蓝衣青年的体。 楚烈双掌一收,又待劈出,张千户突然挥手阻止:“不要冲动。” 楚烈仍然又劈出两掌,才问道:“我们难道就呆在这里?” 张千户目光一扫:“烟已将尽散,我们已经呆了那么久,又何必在乎再呆多片刻?” 楚烈终于点头。 张千户目光转向沈胜衣,只见沈胜衣一些反应也没有,明显的已陷入沉思中。 他没有骚扰沈胜衣,目光回向烟雾那边,静观其变。 周围立时又静寂下来。 烟终于尽散。 不待张千户吩咐,所有的船已无声的缓缓向当中接近那当中,有一只无人的小船,还有一只断开两截,其中的一截之上,爬伏着一个渔娘。 那个渔娘面色苍白,已经昏迷过去。 张千户第一个开口:“到底还是逃去了。”语声异常淡。 楚烈脱口道:“他又怎能逃得出我们的包围。” 张千户笑道:“跳进水里就能了。”转吩咐韩奇。“那个渔娘救起来,给她一百两银子送她回去。” 韩奇应声将船划向那个渔娘。 张千户转向沈胜衣:“这个陷阱的确太大了,老弟若正早来半个时辰,我们的人最低限度,不会死得这样没有价值。” 沈胜衣无言回过头来。 张千户微喟接道:“我们还缺乏了几张铁网,一个水性那么好的人,只有跟网鱼一样,才能将他拿下来。” 秦独鹤亦道:“这也就是我们最失策的地方。” 楚烈闷哼一声:“天才晓得他的水性那么好。” 沈胜衣一直只是听着,没有作声,张千户一直就在留意看着沈胜衣,终于忍不住问:”老弟在想什么?” “在想他的水性怎会变得那么好。” 张千户追问:“他本来水性怎样?” “不清楚”沈胜衣沉吟着道:“都是从一个朋友口中知道,对于水他与生俱来有一种莫明恐惧。” “这是说,他的水性应该绝不会怎样好的了。”张千户摸着胡子,目光落在湖面上。 艾微雨方才杀人,在船上立得稳如泰山,而跳跃腾挪,视湖面有如平地,出没于水中,更就像飞鱼一样。 这样的一个人,若说对水恐惧,实际上是一件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 楚烈听着立即摇头道:“不可能,我的水性一向自负不错,可是与这个艾飞雨相较,还是有所不及。” 快人快语,不如就说不如,张千户目光一转,一笑道:“他的话是不是比你那位朋友的话更足信呢?” 沈胜衣苦笑,说道:“我那位朋友姓方名直。” “君子方直?”张千户不由得一征。 沈胜衣点头:“他人如其名,要他说谎话,简直比要他的命还困难。” 秦独鹤那边一船涌来,听到发出了一声冷笑:“他有生以来,从未说过谎?” 沈胜衣还未答话,秦独鹤已冷笑着接上:“一个人若说自己从未说谎,这已是说谎。” 张千户微喟一声。“方直也许说过谎,但认识他的朋友,却没有一个听过他的谎话。” 张千户的目光转回沈胜衣面上:“他“君子”的外号却也不是他的朋友赠给他的。” “那是谁?”秦独鹤追问。 张千户道:“就是南七北六十三省的江湖人。” 秦独鹤冷笑雨声:“为什么?” 张千户道:“他们都公认,方直这个人平生的所作所为足以被称为一个君子,而无论有什么纠纷解决不来,若是能够找得到,都希望能够请这个人到来主持公道。” 秦独鹤好像仍然不服气:“我怎从未听说过有这个人?” “那只是因为你实在已经绝迹江湖多年。” “这个人的出现是什么时候的事?” “还是这三年。” “你却是相信?”秦独鹤又冷笑了一声。 张千户悠然道:“因为我与他也是朋友。” 秦独鹤征住在那里,张千户接道:“这个人虽然是这三年才扬名江湖,我与他认识,却已经十年有多。” 秦独鹤盯着张千户,甚感诧异的重复一声:“十年?” 张千户点头:“他的父亲在嘉兴城里开了间叫“太白”的酒楼,二年前一病不治,太白楼自然亦是留给这个独生子。” “你们是在生意上有来往,所以才认识。” “这十年以来,他没有短欠我分文,也没多取我分文,好像他那样的生意人可以说万中无一。”张千户颇为欣赏的点着头。“一直以来,就只有别人欺骗他,没有他欺骗别人。” 秦独鹤闷哼一声:“奇怪那间大白楼居然能够维持到现在。” “那大概是因为大家都不忍心要这个老实人太吃亏。” 柳清风听到这里,插口道:“你们可曾听到这样推许一个人!” 楚烈第一摇头,秦独鹤冷冷接道:“如他的精打细算,说得一个人可以相信,那个人应该就可以相信的了。” 张千户转间沈胜衣:“他是什么时候告诉你艾飞雨畏水?” 沈胜衣想想:“的莫在一年之前。” 张千户喃喃道:“一年的时间,是否足以令个人克服与生俱来的弱点。” 沈胜衣道:“还要看这一年之内他的遭遇如何?” “我明白你的意思,他若是受了什么刺激,又能下定决心,一定可以的。”张千户再问:“他与方直是怎样的朋友。” “生死之交。”沈胜衣目光一闪,“所以他这一次来到嘉兴,应该会跟方直一聚。” 楚烈道:“我看不一定,你与他何尝不是生死之交,可是他方才却将你当做陌生人一样,话也不跟你说一句。” “不管怎样,我都要我方直谈一谈,也许他会知道一些我们要知道的事情。” 楚烈立即道:“我与你一起去”张千户截口道:“你去只有妨碍他们,难道你担心沈老弟知道了之后,不与我们说?” 秦独鹤冷冷的道:“他们既然是好朋友,为对方保守秘密,不是也很应该。” 张千户肯定道:“无论如何,他一定会给我们一个清楚明白的交代。” 楚烈转劝沈胜衣道:“这个人精打细算,很少出错,这一次相信也不例外?” 沈胜衣叹息道:“因为我的好奇心实在太大,何况那还是发生在我的一个好朋友的身上。” 张千户笑笑:“幸好嘉兴总算是一个很不错的地方,在这里留下来,相信不会令你大难受。” 他虽然在笑,面上却一丝喜色也没有,不过,能够在这时候笑出来,也就是很不容易的了。 嘉兴无疑是个好地方,就拿南湖来说,除了烟雨楼,还有浮玉亭,菇云阁,钓鳌矶,菱香水榭,无一处不使人留连忘返。 可是沈胜衣现在又那里还有欣赏名胜古迹的心情! 风吹烟雨飘飞,湖面上仍然有鲜血漂浮,张千户又等了一会,才吩咐各人打捞体。 艾飞雨始终没有浮出湖面,悲凉的号角声中,江南四友手下的船只迅速结集在一起,也是没有人发现艾飞雨的身影,在浓烟消散之前,莫非他便已泗渡南湖,上岸溜走了。 沈胜衣、楚烈也就在号角声中一舟荡向岸边。 楚烈一篙轻点,舟行稳定,将及岸,忽然道:“老弟,你可知张家在那里?” 沈胜衣摇头:“不知道,但随便找一个人问问,相信也能够给我一个明白。” “嘉兴城中,不知道张千户住在那里的人的确不多。” 楚烈将篙往岸边一插,道:“你若是要人用,只管叫人来通知一声,我一定第一个赶去。” “好”沈胜衣一撩衣衫,纵身上岸,一抱拳,才转身上路。 楚烈目送沈胜衣去远,喃喃道:“好一个沈胜衣,总算没有令我失望。” 这几年以来,他已经不止一次听到别人提起沈胜衣,早就想找机会一见这个别人口中的英雄! 今天他总算如愿以偿,而且发觉这个沈胜衣,非独不讨厌,还一见如故! 他实在很想再邀沈胜衣喝一杯,可是他不知道,这时候非独沈胜衣未必有心情,就是他自己,心情也恶劣得很。 在他们江南四友之前,公然杀死他们的弟子的人,到现在,也还是只有一个艾飞雨。 江南四友确实已很久没有过问江湖上的事情,但到底也是前辈成名人物,这口气又如何咽得下? 沈胜衣的心情一样不限好,一路思潮起伏,将方才所发生的事情又重新思量了一遍。 他发觉艾飞雨用的剑法与平日并无大不同,只是每一剑都是以杀人为目的。 这一点与艾飞雨一向的行事作风完全不同。艾飞雨一向不大喜欢杀人,除非迫不得已又或者他肯定对方实在该死。 而且他一向恩怨分明,他若是与江南四友为敌,应该就只会杀江南四友,绝不会波及江南四友的家属弟子。 但适才所见,他却是显然要将江南四友,以及有关系的人都斩尽杀绝,一个不留。对那些人他显然深恶痛绝。 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仇恨,沈胜衣只希望方直能给他一个明白,他认识艾飞雨,还是这几年的事情,方直与艾飞雨却是由小玩到大的朋友。 方直似乎没有可能完全不知情。 想到这里,沈胜衣的脚步,更加快了,他当然怎也想不到,方直的所作所为,令他更意外。 君子可以说是一个崇高的荣誉,能够被南七北六的江湖朋友尊称为君子的人,相信就只有一个方直。 他事实是一个天生做君子的人,据说出懂事开始,他就已懂得规行矩步,一举一动都完全符合为君子的原则。 很多在别人很容易犯的错误,在他却是变了绝没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很多人都希望能够与他结交,却是绝少人喜欢与他在一起。 君子的生活,事实不是一种很有趣的生活,做君子也事实不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幸好这个君子从来不与人说教,所以与他相处的人还不致感到太没趣! 不少人都奇怪,若不是他的父亲剩给他那么大的一座酒楼,他将会做什么工作谋生。 也有人曾经问及他这个问题,却是得不到答案,因为连他自己也回答不出来。 好像这样的一个君子,竟然会偷偷的溜进青楼去嫖妓。 沈胜衣的运气一向都不错,今天更就是奇佳,他一心一意要找方直,才进嘉兴城大街,竟然遥遥看见了方直。 嘉兴并不是一个小地方,若说巧,这实在巧极了。 方直一袭青布长衫,与一年前沈胜衣见他的时候并无多大不同。 他今年不过三十出头,走起路来却像一个六十岁的老头儿。一手横在胸前,一手负在腰后,每踏出一步,距离都一样,就像是量度过才走的,那种稳重,远远超越他的年纪。 好像他这样走路的青年人相信并不多,所以沈胜衣一眼便将他认出来。 他正在横过长街,目不斜视,并没有发现沈胜衣,继续走自己的路。 沈胜衣并不奇怪,他清楚知道,这个人眸子长得庄正,走路也真的只往前望,除非有人跟他打招呼,否则绝少会左顾右盼。 他方待扬声招呼,方直已走进了一条小巷内,不由得有些奇怪!因为他也很清楚,这个天生做事不晓得转弯,绝少抄捷径,平日往那里,一定是往大路走的。 他连忙加快脚步,追上前去。 到他走到巷口的时候,方直已经差不多走到小巷子的尽头。那条巷子并不阔,左右都是人家的后门,高墙一道紧接着一道,阳光射不到,有些儿阴森。 这时候也接近黄昏了。 沈胜衣本来就有些奇怪,方直竟然会走进一条这样的巷子里,现在再看见方直走路的样子,不由就傻了眼。 方直两只手部已左右张开,左一扒右一划,耸肩缩胸,两只脚非独没有分寸,而且一时用脚跟,一时用脚尖,一跳跃的,走起来非常滑稽活像一只大猴子。 只有在非常得意,非常兴奋之下,一个人才会这样忘形,而好像方直这种人,即使乐极,相信也不会大着形迹。 沈胜衣认识方直以来,从未见过他这样走路。 到底是什么事情令他这样兴奋? 沈胜衣一个念头还未转过,方直转过巷子一个弯角不见。 他的脚步不由自主踏进巷子内,追了进去,一路走,一路的思想没有停过。 他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事情能够令方直这样忘形。 转弯又是一条巷子,但比较宽阔,也长很多。 沈胜衣才转过去,遥遥就看见方直双手互搓,走进一户人家的后门。 也在那刹那,沈胜衣听到了几下得意已极的笑声,相距虽有一段路,这笑声转来仍然很清楚,可想而知方直是真的非常得意,才会发出这么大的笑声来。 沈胜衣也从未听过方直这么大声笑。 难道令他得意忘形的东西的事情,就在那屋子之内? 沈胜衣不想扬声叫住,那笑声入耳,还是打消了那念头,只是加快脚步,追了过去。 鲜红的门,红得就像是鲜血,在沈胜衣还未走到之前,已经关上。 门外并没有什么东西识别,唯一与这条巷子两旁其他的门户不同的,就是这道门的颜色。 一般人家的后门也甚少样上这种鲜明的红色。 沈胜衣在门前停下,打量了一遍,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鼻子却嗅到了一种淡淡的脂粉味。 这种脂粉味,嗅来令人不怎样舒服,那刹那,沈胜衣突然有一种感觉——好像有一个既庸俗,又肥胖,涂着廉价脂粉的女人才在身前走过。 连他自己也奇怪,为什么竟然会生出这种感觉来。 门两旁都是高墙,白垩仍新,虽然照不到阳光,看来仍有些刺眼。 一株月桂从墙头伸出,枝叶浓密,青绿色的树叶在风中“籁籁”的作响,彷佛随时都会飘下来,那之下却连一片落叶也没有,显然经常都有打扫。 沈胜衣看看那道高墙,看看那株树,负手打了几个转,终于伸手在门上敲了几下。 那两扇门很快打开来,沈胜衣目光及处,又是一征。 开门的是一个女人,站在那里,就像是一座肉山,虽然没有将那道门堵住,但沈胜衣要从她身旁进去,就是放侧身子,也仍然很是勉强。 他的腰最少有沈胜衣的二倍,那一身衣服用的布料,拿来给沈胜衣,就是不足三套,两套应该绝不成问题。 他的脸很圆,有如满月,嘴唇鼻子也是圆圆的,一双眼睛却已给肌肉挤成了一条缝,那两条眉毛亦是线一样,描得很细,很弯。 沈胜衣绝不怀疑他是否属于这间屋子,最低限度,她嘴唇涂的那种红色,就已跟那两扇门一样。 他的手中拿着一方丝帕,绕着手指,却只绕得一圈,那方丝帕无疑小了一些,她手指也未免粗了一点,指甲也是涂得红红的,看来也是有些刺目。 沈胜衣实在很想看看里头到底是什么地方,可是看来看去,还是只看见这个女人。 这个女人也在打量着沈胜衣,忽然举起那方丝帕,掩嘴一笑。 这一笑,连那条眼缝也不见了,沈胜衣不能否认,这一笑实在也很抚媚,只不过,令人有些吃不消而已。 沈胜衣也绝对肯定,他若是趁这个时候离开,这个女人一定瞧不到。 可是他仍然呆在那里,等地的眼睛张开,才轻咳一声,道:“这位姑娘……” “我叫小红”小红的声音倒不难听,而且充满了诱惑,只可惜沈胜衣先看到他的人,才听到了他的声音。 “小红姑娘——”“叫小红就可以了。” 沈胜衣又咳了一声。“我……” “公子的来意我恨明白。”小红得更抚媚! 沈胜衣“哦”的一声,奇怪之极上下打量了小红一遍。 ——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人?为么知道我的来意? ——难道方直早已知道我跟在他后面,故意寻我开心?他怎会是这种人? 沈胜衣心念一转再转,乃待开口问,小红已一声:“请——”偏身让开一个足以容沈胜衣走过的空位! 沈胜衣总算看到屋内的情形。 进门是一条名符其实的花径,两旁鲜花盛开,紫嫣红,在花径尽头有一座八角亭子,傍着一座假山,再过有一条长廊,柱子栏杆全都是鲜红色,瓦面则碧绿,非常刺目。 这绝无疑问是一个大富人家的院子,装饰得无疑有些俗气,但看来还不致令人大反感。 那最低限度,比起一些暴发富的院子要顺眼! 小红看见沈胜衣这样张头探脑,“噗哧”的一笑! “公子还是第一次到这里来?” 沈胜衣诧异的道:“这里莫非是谁都可以来?” “只怕你没有钱。” 沈胜衣目光一闪:“哦……到底这里是……” “不就是怡红院了?” 沈胜衣这才真的征住,怡红院这名字,他总算知道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看见一个小红这样的女人,他其实应该早就想到这是一座青楼的了,可是到现在,他的脑海中才出现“青楼”这两个字来。 他知道是什么原因。 方直这种人与青楼本就不可拉在一起说,所以他跟着问了一句废话:“你是说这是一座青楼?” “什么青楼红楼的,乾脆就叫它妓院就是了。” 沈胜衣苦笑。 “别老是站在门外,进来哪——”小红动手来拉了。 沈胜衣退后一步:“我那位朋友……” “公子有朋友同来?” “就是方才进去的那一个穿青布长衫的……” “怎么?你原来是阮公子的朋友?” “阮公子?”沈胜衣愕然。“他不姓方?” 小红亦有些诧异的望着沈胜衣,突然笑起来,沈胜衣更为愕然:“姑娘在笑什么?” “早就看出他不是一个老实人,姓名原来也是假的。”小红笑说。 “你说他是谁?”沈胜衣不觉追问。 “阮环”小红反问。“他本来是叫什么的?” 沈胜衣没有回答,“阮环”这两字入耳,不知怎的他竟然就想到“圆弯”那两字。 他更加肯定那个人就是方直。 小红等了一会,“噗哧”的笑道:“我们可不管他姓圆姓方,用假姓名的客人本来就不少。” 沈胜衣接问:“他是你们这儿的常客吗?” 小红道:“不常来,只是他很得我们这儿姑娘的欢心,又爱从后门进来,所以大家对他多少都有些印象。” 沈胜衣又沉默下去。 小红笑接道:“他虽然不是豪客,却有他的真本领,接待他的无不给他折腾得死去活来。” 说到“死去活来”这四个字,小红的眼就亮起来,瞟着沈胜衣:“公子既然是他的朋友,相信多少也从他那里学得一些。” 她虽然没有说下去,可是看那种表情,沈胜衣已知道她要说什么。 那刹那,沈胜衣的耳根不由一热,亦不由叹息一声。他是为眼前的这个小红叹息。 一个女人沦落青楼,是不是就没有所谓羞耻? 沈胜衣不知道,但眼前这个女人却给他这种感觉。 小红看见沈胜衣这样,却想到了另一方面去,佯嗔地接说道:“我只是恰巧走过,你莫以为我是那种只能够在后门拉客的……” 沈胜衣叹息道:“姑娘误会了……” 小红截口道:“我看你也没有这个意思,老实说,我在怡红院,还算得半个红人。” 沈胜衣摇头道:“我是说,姑娘误会了我的来意。” 小红的笑容一敛:“那你来此怡红院干什么?” “我是看见我那个朋友进来这里,又因为有事要找他,所以才不妨冒昧拍门一问……” 沈胜衣话未说完,小红的脸上已一丝笑容也没有,一声冷笑,又打断沈胜衣的说话。 “找朋友找到妓院来,你这是在骗谁?” 沈胜衣苦笑。 小红冷笑着接道:“我倒是听说那位阮公子家中有一条母老虎,平日看得他很紧,所以他才要走小巷,走后门,我看你,怕不是那条母老虎叫来的。” 沈胜衣没有分辩,小红也不给时间他分辩,随又道:“那你怎么不早说,省得我多费唇舌!” 语声一落,小红双手一拢,“砰”的将门关上,那刹那,她非独没有丝毫媚态,而且一副晚娘脸庞,就像与沈胜衣十怨九仇似的。 沈胜衣本欲举步追进去,幸好看见这种脸色为之一呆,否则不难一鼻子撞在门上。 门虽然关上,沈胜衣仍然听到小红在骂,当然是骂他,而且骂得很难听。 第三章 冷血欧阳 沈胜衣只有苦笑,他没有掩耳,伸手摸摸鼻子,举步往来路走回。 走出了三丈,突然又停下。前面转角即时转出了一个人。 那个人衣白履白,头发眉毛胡子亦无不根根发白,面庞就像是冰封过似的,一丝血色也没有,就连嘴唇亦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铅白色。 小巷阴暗,那个人的出现,简直就像是冥府的幽灵,飘忽无声。 可是在那里一立定,却像是一个用白雪堆成的假人,令人颇有一种置身隆冬十二月的感觉。 他的眼睛亦彷佛由冰雪凝成,一片乳白色,但仍然分得出眼瞳眼白。 那眼白竟没有眼瞳的白。 他在上下盯着沈胜衣,目光森寒,亦犹如冰雪。 与他目光接触的那刹那,沈胜衣亦不由打了一个寒噤,然后整个人就像在这冰冷的目光中凝结。 有风。 白衣人的衣衫在风中飘动,他的面容始终一些变化也没有,所以看来仍然只像是一个雪人,不过披上活人的衣服。 在他的腰带上挂着一支剑,由剑柄以至剑鞘,一色的雪白。 剑穗在风中飞舞,白衣人双手低垂,碰也没有碰那支剑,但剑气已迫人眉睫。 沈胜衣有这种感觉。 时间在静寂中消逝,小巷逐渐暗下来,两个人始终没有动。 一丝笑容终于在白衣人的嘴角浮现出来,这笑容却令人不寒而栗。 沈胜衣没有笑,也没有动。 白衣人终于开了口,也只是一个字:“好”沈胜衣没有作声,白衣人等了一会,才接道:“你是第一个面对我这么久,仍不为所动的人。” 沈胜衣淡应:“这也许是因为杀气比你更重的人我见过不少。” 白衣人的面色立时又好像白了几分,笑容也更冷。“只听这句话,已知你并非无名的人。”语声一顿,一沉。“高姓大名?” “沈胜衣——”白衣人一征,眉一蹙,目光陡然亮起来,上下打量了沈胜衣一遍:“你就是沈胜衣?” 不待沈胜衣回答,他又道:“江湖上传说的沈胜衣,不错,就是你这般模样。” 沈胜衣一抖衣衫:“可惜我就是喜欢这个装束。” “这实在可惜得很。”白衣人摇头,“一个人只看其外表就知道是谁,也并不是一件好事。” “阁下是有感而发。” 白衣人冷冷一笑。 “好像做阁下这种工作的人,这么容易辨认,的确并不是一件好事。” “你只看到我的外表,就知道我是谁了?” “冷血欧阳,欧阳立!” “这之前我们没有见过面?” “没有。”沈胜衣目光一闪。“江湖上不知道人这样子的只怕不多。” “我的样子的确很特别。”欧阳立冷冷一笑。“幸好我的剑还很不错,总算还能够活到现在。” 他的话虽然很自负,表面上却一些也看不出来,忽问:“以你看有没有第二个这般模样的人?” 沈胜衣沉吟地回答道:“相信是没有了。” “凭什么这样肯定?”欧阳立冷冷的问:“是不是,因为到现在为止,你还是第一次,看见一个我这样的人?” 沈胜衣不觉点头。欧阳立目光一远:“你回头看看。” 沈胜衣回头望夫,这一望之下,不由得目定口呆。 在他后面的小巷转角,不知何时已站着一个人,那个人的装束容貌与欧阳立赫然就完全一样。 相距虽然差不多十丈,沈胜衣仍能够看清楚,那刹那,他竟然有一种感觉,以为那其实就是一直与他说话的欧阳立,不过在他回头的同时,飞身凉到那边去。 可是天下间又那有这样迅速的轻功?他仍然不由自主回望欧阳立。 人站在原地,突又问:“他若说他就是欧阳立,你怎样?” 沈胜衣偏身向左右两旁望了一眼。“相信——”欧阳立得意的笑起来,他笑得虽然仍那么冷,但亦听得出他实在很得意。 那个完全一样的白衣人同时举步走过来。 沈胜衣看在眼内,没有动,一双剑眉缓缓锁起来。 欧阳立接问:“你怎么不问我们二人到底那一个才是欧阳立?” “我在等你说。” “都是——”沈胜衣剑眉一舒:“你们莫非就是孪生兄弟?” 欧阳立却道:“不过,你既然将我当作欧阳立,无妨叫他欧阳卧。” 话声一落,那个欧阳卧已在三丈外停下。 沈胜衣看得更清楚,他们的确完全一样,只不过表情有异。 这个欧阳卧的表情比欧阳立更冷酷。 沈胜衣又左右望一眼。“两位到底打什么主意?” “你应该知道。”欧阳立冷笑。 “冷血欧阳,据说一生中只懂得一件事——杀人!” “不错!” “我却是不晓得有什么地方开罪了两位。” “你既然知道冷血欧阳,亦应该知道,冷血欧阳从未为自己杀过一个人。” 沈胜衣反问:“是谁要你们杀我?” “这句话不是你这种聪明人问的。” 沈胜衣再问:“是为了南湖的事?” 欧阳都没作声,沈胜衣又问:“抑或是为了怡红院,为了我追踪方直的事?” 欧阳立、欧阳卧相顾一眼,仍然不作声,沈胜衣等了好一会儿才道:“两位怎样才会回答我?” 欧阳立即时回答道:“在你要断气之前。” 沈胜衣“哦”的一声,欧阳卧那边突然问道:“你是否愿意立即离开嘉兴,完全忘记今天所发生的事情?” “不愿意。”沈胜衣断然拒绝。 欧阳卧摇头。“那就真的只有一个办法了。” “杀我?”沈胜衣替他们说出来。 “不错!杀你!”欧阳卧的手落在剑柄上,“铮”的一按剑簧,那支剑立时弹出了三寸来。 先出击的却是欧阳立,在“铮”的那一声同时,欧阳立的身形就离弦箭矢也似的射出。 他的剑也就在那一刹那无声的出鞘。 拔剑的动作固然迅速,地出剑的动作更加迅速,灼目的剑光一闪,那支剑就像是闪电也似,直刺向沈胜衣的咽喉。 剑与人成一直线,快而准。 沈胜衣本是望向欧阳卧,霍地回头,左手拔剑,立即一剑削出。 剑光与目光几乎是同时到达欧阳立那支剑的剑尖上。 “叮”一声急响,剑尖相撞,火星闪逝,欧阳立人剑倒飞而回。 欧阳卧的剑与人同时到了。 一模一样的人,一模一样的剑,出手却不一样,欧阳卧的剑法飞灵变幻,飞刺沈胜衣二十六处穴道。 沈胜衣身形急转,闪十剑,接十六剑未及回攻,欧阳立人剑已从后飞射过来。 这一剑亦是闪电一样。 沈胜衣目光一闪,身形一矮,反手一剑,间不容发的将来剑接下。 他随即倒踩七星,前闪欧阳卧的剑,手中剑也竟就缠着欧阳立的剑,倒攻了回去。 欧阳立连退两丈,竟然摆脱不了沈胜衣那支剑的纠缠,他一面退,手中剑一面毒蛇一样吞吐,连刺沈胜衣十七剑,但都被沈胜衣全接下。 欧阳卧同时迫进两丈,连连进击,二十四剑出剑,竟没有一剑刺中沈胜衣。 沈胜衣踩的是七星步,欧阳卧也是踩着七星步攻前,偏就追不上。 他大怒,一声长啸,身形步法一变,一步一标,剑与人毒蛇一样标向沈胜衣。 剑剑都是刺向要害。 沈胜衣仍踩七星步,身形已变,鬼魅般飘忽,剑偶回,间不容发之差以剑柄将刺来的剑撞开。 欧阳立每一个动作都看在眼内,可是达一分可乘之机也没有。 沈胜衣虽然背着他,脑后却长着眼睛也似,出剑恰到好处,非独及时化解他的攻势,而且隐约已牵制住他的人与剑。 欧阳立没有作声,眼瞳中却已透出惊惧之色。 沈胜衣是同时应付他们两人,若是只应付一个,将会是怎样一种局面,实在不难想像。 欧阳卧的眼瞳中同样透出了惊惧,剑势身形步法再一变。 这一变他的身形如毒蛇一样翻腾,脚尖一沾地立即弹起,剑势更刁钻,每一剑都是刺向沈胜衣的咽喉。 沈胜衣身形更迅速,突然发出叱喝声,剑势也不知是否有叱喝声助威,更显得急劲。 他竟然还能够说话:“灵蛇门的武功据说早已失传,想不到今天从阁下的身上再现!” 这句话是对欧阳卧说的。 欧阳卧的面色应声彷佛又白了几分,手中的剑再一急,十三剑连刺沈胜衣的咽喉。 沈胜衣“哦”的一声,身形一偏,突然贴着右面墙壁拔起来了。 他身形的变化,简直就像是一只壁虎也似,贴着墙壁挪移,眨眼间已经上了墙头。 欧阳卧双剑追击,急如电闪。 双剑那刹那合共剌出了三十九剑,没有一剑追得及沈胜衣的身形。 好一个沈胜衣。 墙壁上那刹那出现了三十九个剑洞,白垩纷飞,每一个剑洞的深浅都好像一样,但仔细一看,不难发觉欧阳卧剌出来的比较深,大小也都不一样。 欧阳立则相反,非独浅,而且大小都差不多。 这也就是说,欧阳立的出手要比欧阳卧轻灵,而且每一剑用的力都恰到好处。 沈胜衣看不到那些剑洞,却早已清楚这两人剑法的高低。 他身形才上,剑已经护住了全身的要害。 欧阳立并没有追击,并肩齐退,却只是退出了一丈。 欧阳卧目光一闪,道:“这个人的身手比你我高出很多。” 欧阳立冷冷的道:“合你我之力,绝不是这个人的对手。” 他说得很肯定,绝无疑问,他临敌经验也比欧阳卧丰富得多。 欧阳卧竟还说了一句废话:“你真的能够肯定?” 欧阳立没有回答,只是一声冷笑,这一声冷笑之中竟充满了嘲讽的意味。 欧阳卧深看了欧阳立一眼,一声叹息。“我应该相信你的判断。” 欧阳立又一声冷笑:“我们之中,必须有一个人离开。” 欧阳卧瞳孔暴缩。 欧阳立手中剑突然一动,一蓬剥光出,在他头上约莫三尺的一条树木的横枝在剑光中碎成无数片。 欧阳立左手一探,抄住了其中两片,往右手剑锋之上一转。 那两片树枝立时被削平。 欧阳立出手的迅速非独欧阳卧看不清楚,就是沈胜衣,也一样看不清楚。 他诧异的望着欧阳立,他立即便想到欧阳立的用意。 欧阳卧也显然想到了,那张脸刹那间彷佛又白了好几分。 欧阳立随即将那两片树枝伸向欧阳卧,冷冷的道:“长的走,短的留下!” 欧阳卧一咬牙,伸手拔出了左面的一片。 欧阳上接将左手摊开,留在他掌中的那一片显然比欧阳卧那一片长。 欧阳卧目光及处,惨然一笑,反手一握,再松开,那片树枝粉屑般落下。 欧阳立一扬手,树枝飞开,一声:“抱歉。” “不必抱歉。”欧阳卧微喟。“你的运气一向比我好,正如你的武功一样。” 欧阳立毫无表情,转身举步,只一步,已跨出了丈外。 “你也留下!”沈胜衣高墙上身形一动,急射了出去! 欧阳卧身形同时拔起,箭也似射出,及时挡在沈胜衣身前。 他身形未稳,手中剑已剌出了三剑! 这三剑剌出,他身上空门大露,可是他完全并不在乎,就像拚了命,也要将沈胜衣截下来。 这也是事实。 沈胜衣身形不由一顿,左手剑连变,接住了那三剑,再看欧阳立,已消失在巷子转角。 欧阳卧身形一翻,已立在墙头之上,喝叱声中,又已攻出了三剑。 这三剑更凶险。 沈胜衣从容接下。 欧阳卧的身形旋即翻腾起来,人与剑又像是化成了一条毒蛇,不停的射向沈胜衣的咽喉要害。 沈胜衣接连两次要越过,但都被欧阳卧迫了回来,他知道要追欧阳立已经来不及的了。 那刹那,他突然间生出了一个很奇怪的念头。 即便拿下了欧阳卧,只怕也问不出什么。 在他的眼中,欧阳卧事实已与死人没有不同,因为那几剑接下来,他若是肯挨一剑,绝不难将欧阳卧刺伤在创下。 而那一剑,他亦绝对肯定只会轻伤。 欧阳卧的剑法与方才比较,只有更凌厉,沈胜衣却一些也并不欣赏。 最低限度,欧阳卧方才所用的剑法,并不足以送命,只对敌人构成威胁。 破绽实在太多,而那些破绽却都是绝对可以补救,同一个人用同一种剑法,绝没有可能一下子变得这么大。 沈胜衣知道是什么原因。 欧阳卧在拚命! 这是事实,也所以欧阳卧的剑,只攻不守。 可惜他的武功与沈胜衣比较,实在有一大段距离,所以他虽然不要命,亦不能与沈胜衣拚一个同归于尽。 那三剑出手,他便已经知道了,可是他并没有退缩,喝叱连声,疯狂进攻。 墙头只不过一尺宽阔,对两人却一些影响也没有。 沈胜衣身经百战,无论怎样恶劣的环境他都有经验,脚踏的就算只是一条绳子,对他也没有多大分别。 欧阳卧所学的武功,绝无疑问,是绝对适合这种狭小的环境作战。 他身形翻腾,时蹲时立,甚至卧倒在墙头之上,那种形态,与一条蛇看来简直一样。 蛇的灵,的刁,的狠,完全在他的剑上表露无遗。 沈胜衣应付得并不轻松。 他要杀欧阳卧,反而容易,再接二十七剑,他甚至已有两次的机会,可以完全不受伤而将欧阳卧刺杀在剑下。 那两个机会却都是非常短促,他可以掌握得住那刹那,一剑刺入欧阳卧的咽喉,却没有把握,只将欧阳卧伤在创下。 咽喉本就是致命的要害,要杀一个人有时也的确比刺伤一个人困难。 再接十三剑,沈胜衣反而被迫退了一丈。 一个人拚起命来,的确更加难应付。 这一丈退过,沈胜衣的身形突然又再倒退了一丈,脱出了欧阳卧那支剑攻击的范围。 “住手!”沈胜衣接喝一声。 欧阳卧的攻势应声停下,满头汗水淋漓,可是态度仍然是那么强硬。 “为什么要住手?”他一面的讥诮之色。 沈胜衣冷静的道:“我要杀你,你已经死了几次。” “我知道——”“难道你不怕死?” “千古艰难唯一死,有谁不怕?”欧阳卧胸膛起伏,握剑的手在微微颤抖。 “那你是为了什么?” “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 “是不是你已经没有选择?” “不错!”欧阳卧一些也没有否认。 沈胜衣剑一摆,突然道:“你走!” “走?走去那里?” “喜欢那里就那里。”沈胜衣说得很认真。 欧阳卧笑了起来:“有人说,你是一个很大方的人,今日一见,果然不错。” 沈胜衣淡然一笑:“你我之间也并无任何仇怨,以至非拚命不可。” 欧阳卧道:“的确没有,可惜你这个人的好奇心实在太大了。” 沈胜衣点头:“这是我最大的毛病,可惜总是改不了。” “这的确可惜得很。” 沈胜衣转回话题:“你放心,我是绝不会追踪你到什么地方,只希望,你临走之前,回答我一个问题。” 欧阳卧笑容一敛:“我并不想走,所以也不想回答你任何问题。” “你不走,我走也一样。”沈胜衣半转身子。 欧阳卧的剑立时一动,就像随时都准备剌出去,沈胜衣目光一闪,问:“是不是连我要走也不能呢?” 欧阳卧笑了笑:“能,只是在你临走之前,必须先做妥一件事。” “你说”“杀我!”欧阳卧一字一顿,一些也不像在说笑。 沈胜衣上下打量了欧阳卧一遍。“你真的已完全没有选择的余地?”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欧阳卧每一个字都像是金铁一样。 沈胜衣喃喃地道:“看来方直进去怡红院,一定牵涉一个惊人的秘密。” 欧阳卧冷笑。“你的好奇心实在太大了,这对于你的健康,一定有很恶劣的影响。” 沈胜衣沉吟不语。 欧阳卧一咬牙,剑方待剌出,沈胜衣目光一抬,突然道:“兄弟如手足,以我看,你们并不是兄弟,否则欧阳立绝不会弃下你不顾。” “废话——”“可是你们的相貌却如此相似,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秘密?” 欧阳卧一征,神态明显的有些异样。 沈胜衣再问:“是易容?” 欧阳卧冷笑不语。 沈胜衣接道:“灵蛇门崛起滇边,冷血欧阳据说都是出身于长白剑派,似乎不能够混为一谈。” “而且——”沈胜衣一顿又道:“灵蛇门一向不收外姓弟子,上上下下都是姓夏。” 欧阳卧的眼角一颤。 沈胜衣一面说一面留心欧阳卧的表情,心头疑念更重,突然问:“你到底是姓欧阳还是姓夏?” “少说废话!”欧阳卧人剑急上,又是毒蛇般一剑剑飞刺沈胜衣的咽喉! 沈胜衣再退,身形一翻,就落回巷子里。 欧阳卧紧追在沈胜衣身后,贴地一滚,剑缠向沈胜衣的双脚! 沈胜衣双脚迅速移动,再退三丈,已到了巷子转角,却是又往上拔起来,据上了上面的一条树木横枝。 他本就不喜欢杀人,也不愿意这样瞎缠下去,所以他只有离开。 凭它的轻功,要离开应该绝不成问题,欧阳卧身形虽快,与他到底还有距离,欧阳卧显然也很清楚这一点,也显然已看出沈胜衣要离开。 就在沈胜衣掠上了横枝的同时,欧阳卧叫了起来。“沈胜衣,你这样地离开,一定会后悔。” 沈胜衣淡然一笑。“我既然无意杀你,只有离开了。” 这句话出口,他看来真的就要飞身离开,那知道,欧阳卧这时候又说了一句话:“你真的不理会艾飞雨的生死?” 沈胜衣在说话间双臂一振,已拔起了差不多一丈,但到话说完了,他又落回原来的位置。然后,他以一种奇怪的目光望着欧阳卧,以一种奇怪的声调反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欧阳卧冷冷的招手。“下来。” 沈胜衣呆了一呆,身形一动,掠回树下。 欧阳卧盯着沈胜衣。“人说你很够朋友,果然不错。” 沈胜衣淡然一笑。“你现在大概可以回答我了。” 欧阳卧摇头道:“还不可以。” “要什么条件?”沈胜衣沉吟着问。“是不是要我保护你的安全?” 欧阳卧冷冷的道:“你虽然武功高强,但是要保护我,仍然不足。” 沈胜衣沉默了下去,在想着欧阳卧那句话。 “你到底只是一个人。” “我也有朋友。”沈胜衣笑笑。“我的朋友虽然不多,但每一个都一定会倾全力帮助我。” 欧阳卧摇摇头。“看来你是有些误会了。” 沈胜衣“哦”的一声。 欧阳卧笑笑。“我是说,这件事绝不是人能够解决。” 说到那“人”字,他特别加重语气。 沈胜衣好像已经明白,又好像仍未明白,仍然以奇怪的目光望着欧阳卧。 欧阳卧胸膛起伏,彷佛在调息真气,没有说下去。 沈胜衣等了一会,试探着问:“你是说,你受制的并不是一个人?” 这句话出口,连他自己都也觉得有些儿可笑。 欧阳卧的回答竟是:“不错!” 沈胜衣一征,忍不住追问:“不是人,是什么?” 欧阳卧没有立即回答,沈胜衣也没有再追问,只是冷静的站在那里,又反覆将欧阳卧所有的说话细想了一遍。 欧阳卧好一会儿才从齿缝中迸出一个字 “魔!” 沈胜衣又一征:“魔?” 欧阳卧郑重的颔首,一些也不像在胡说八道,在开玩笑。 沈胜衣忍不住再问:“你知道“魔”是什么意思?” 欧阳卧反问:“你说呢?” 沈胜衣叹了一口气:“恕我想不透,你可否说明白一些。” 欧阳卧道:“不是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吗?” “控制你们的,不是人,是魔,是不是这个意思?” 欧阳卧点头,毫不犹疑的点头。 沈胜衣苦笑:“真的是有“魔”的存在?” 欧阳卧笑了笑:“也许他还不是已成魔,但他所用的,绝无疑问是一柄——魔刀!” “魔刀?”沈胜衣只有苦笑。 “那柄刀有天魔的咒诅,有天魔的威力,天下间,绝没有第二柄那样的刀。” 沈胜衣在听,在想。 他听不懂,也想不透,欧阳卧这种话,是不是太玄,大不可思议? 风吹过,树叶一阵“籁籁”的乱响,巷子里好像忽然寒了起来。 沈胜衣有这样感觉。 他不由自主的抬头望去。 天色已暗下来,夜幕虽然还未低垂,也差不多是时候的了。 欧阳卧接道:“没有人敢背叛他,包括我在内。” 沈胜衣目光落下,忽然发觉欧阳卧的眼中透着一种强烈已极的恐惧。 这种恐惧显然已长了根,一提到那个魔,那柄刀,自然就流露出来。 沈胜衣沉吟着问:“艾飞雨到底出了什么事?他与你们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欧阳卧以一种诡异的目光望着沈胜衣,诡异的一笑。“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必须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沈胜衣不假思索的道:“只要我能够做得到的,我都会答应你。” “君子一言——”沈胜衣淡然一笑。“我并不是君子,但答应了的事情,一定会尽力去做。” 一顿接问:“你要我答应你什么?” “其实我早就说了。” “杀你?”沈胜衣试探着问。 欧阳卧点头:“我可以反刺自己一剑,但能够死在你的剥下那是更好。” 沈胜衣盯着欧阳卧,没有作声。 “不过这一剑必须刺得恰到好处,否则,死不了我不会说,若是立刻气绝,那就是要说,也说不出来的。” 沈胜衣剑眉一皱,沉吟了起来。 欧阳卧接道:“对你无疑很不公平,最低限度你不能放开手脚,说不定一个不小心,反伤在我剑下,但,因此而可以知道一个足以震惊天下武林的大秘密,就是吃些苦,也值得!” 沈胜衣沉吟着道:“或者我可以从另一方面着手。” “或者——”欧阳卧冷笑,“只可惜你已经没有时间。” 沈胜衣目光一闪。“你是说,艾飞雨的性命有危险?” 欧阳卧冷冷的道:“以我看,你还是早一些找到他的好。” “也许我们可以合作。” “不可以!”欧阳卧断然拒绝。 沈胜衣叹了一口气,欧阳卧人剑即时欺前,人快剑快,直追沈胜衣的咽喉。 他是真的在拚命,那刹那,上下最少露出了十二处破绽。 沈胜衣都看在眼内,他的剑虽然不能够连接从那十二处破绽攻进去,但最少可以剌出七剑。 七剑之中最少又有三剑可以致命,但他一剑都没有刺向欧阳卧,一剑护手,封开了欧阳卧四十九剑的进攻。 欧阳卧剑势不绝,人与剑上下翻飞,从不同的角度继续进攻沈胜衣。 沈胜衣从容应付,右手捏剑诀,左手剑配合灵活的身法,将欧阳卧的攻势或封或拒或闪或让,一一化解。 他连接了欧阳卧有九十六剑,一剑也没有还击,可是,欧阳卧的人与剑已接近崩溃。 “还手——”欧阳卧连声吼叫,人简直已接近疯狂。 沈胜衣到他第七次吼叫还手,终于还手,以十三剑将欧阳卧的攻势瓦解,再一剑乘隙刺入,刺进了欧阳卧的胸膛。 剑一入即出,欧阳卧怪叫一声,一个身子曳着血虹倒退出两丈。 “好剑——”他的剑一沉,插入地面,支持着身子不倒,望着沈胜衣。 激动的情绪也同时平静下来。 沈胜衣一面走前,一面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 欧阳卧忽然笑了起来:“能够死在这样的一剑之下,又还有什么遗憾?” 沈胜衣没有追问。 欧阳卧接笑道:“你到底还是一个聪明人,可惜你实在太关心你那个朋友。” 沈胜衣脚步停下,微喟道:“关心则乱,否则我应该想到,你既然只有一条死路可走,要说早就已说了。” 欧阳卧道:“抱歉——”沈胜衣摇头。“你到底是惧什么?” “那柄刀……”欧阳卧的语声微弱。 “魔刀?” “不错,魔刀”欧阳卧的语声突断,人亦倒了下去。 沈胜衣那一剑实在恰到好处,在死亡之前,欧阳卧还可以说这许多的话。 可惜全都是废话。 沈胜衣本来寄望欧阳卧临死之前,能够告诉他一些什么,但不等欧阳卧开口,一看欧阳卧那种笑容,他已经知道欧阳卧绝不会告诉他什么的了。 那种恐惧显然已根深蒂固。 魔刀到底是怎样的一柄刀?难道真的有一种魔力,非独能够控制欧阳卧的生命,还控制他的魂魄? 又一阵急风吹过,沈胜衣竟然感到有些寒意。 一种由小发出来的寒意。 艾飞雨的滥杀,方直的嫖妓,这两件事情虽然不能混为一谈,但同样大出他的意料之外。 艾飞雨、方直都是他的好朋友,是怎样的一个人,他多少也知道一些。 这一些现在却都被他们本人完全推翻,令他们改变的到底是什么? 难道也是那一柄魔刀? 沈胜衣不能够肯定,却已经能够肯定一件事。 这绝非巧合,他们之间是必然都有关系。沈胜衣是为了调查艾飞雨的滥杀江南四友的弟子走访方直,也就因为跟踪方直才被欧阳立卧兄弟袭击。 现在欧阳卧更说得很明白,艾飞雨的生命关系着他们。 沈胜衣却想不透他们之间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关系,这到底又是怎样的一件事情呢? 他本来就是一个好奇心很重的人,现在要他不插手这件事更就没可能了。 这除了满足他自己的好奇心,当然还为了艾飞雨、方直都是他的好朋友,在他这比较起来,满足好奇心当然是次要的了。 从何处着手? 沈胜衣忽然省起了那位胖胖的小红姑娘,忽然又想到只要能够有一个水落石出,就是再挨一顿臭骂也不要紧。 他只是奇怪,欧阳立卧兄弟与他由巷子打上墙头,打得那么激烈,居然都没有人出来一看究竟。 是不是那些人都不想惹麻烦? 还有那位小红姑娘,无论怎样看,也不像是一个不好管别人的闲事的人。 所以沈胜衣决定又去敲敲那道血红的门。 就像是方才那样,他敲得并不重,也不轻,又足于惊动从门后走过的人。 这一次,他等了一会,还是没有回应,可是他却又听到一个人的呼吸声。 那种呼吸声不怎样均匀,可以听得出在门后,那个人实在有些紧张。 沈胜衣考虑了一下,伸手再敲。 一样没有回应,门后却传来了脚步声,呼吸声也随着去远。 沈胜衣想像得到是怎么一回事,双臂一震,飞鸟般掠上了那道滴水飞檐,跃入了怡红院的后院。 那在滴水飞檐之上他已经看见了那位小红姑娘桶子一样往前滚动。 那位小红姑娘却没有发觉,沈胜衣已跃了进来,只顾往前滚动。 沈胜衣没有呼唤,身形一落又起,一个风车大翻身,凌空从小红的头上飘过,落在小红的面前。 小红总算看见了沈胜衣,他的身子实在很想立即停下来,可是他的身形实在大圆,脚步虽然已收住,还是向前滚过去。 沈胜衣慌忙伸手扶住,他实在一片好心,只怕小红一个收不住势子一较摔倒。 可是他的手才沾土小红的肩膀,小红就像是给毒咬了一口,叫了起来。 她惊叫的声音还不算太难听,只不过像一棒用力的打在一个破铜锣之上。 沈胜衣也给吓了一跳,一惊缩手,小红就变了滚地葫芦。 他的一双小眼睛惶恐的瞪大,好像随时都会昏过去。 沈胜衣慌忙安慰:“姑娘你不要惊慌,我只是要向你打……” 下面的话还未接上,小红又叫了一声,这一声绝不在方才那一声之下,然后她那双小眼睛一翻,竟就真的昏过去。 沈胜衣实在想不到一个骂人骂得那么凶,身才那么胖的人,胆子竟然这么小。 他却是想到这两声大叫一定会惊动怡红院的所有人,不想惹麻烦,最好就立即离开。 但他仍然站在那里。 第四章 怡红惊变 来的人真还不少,来得也很快,杂乱的脚步声铺天盖地,不到片刻,沈胜衣前后左右都尽是人。 沈胜衣没有细数,欲知道人数最少在三十之外,而着了大半都是年轻力壮的打手。 每一个打手的袖子都卷得老高,有几个的手中还拿着粗长的大木棍,两头更是铁打的,若挨上几下,不难一命呜呼。 站在最前的是一锦衣中年人,腰挂着一柄长剑,背负双手,气派真还不少。 在这些人之后站着三四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一个个眉开眼笑,交头接耳,竟像是前来瞧热闹的。 锦衣中年人排众而出,才站定,还未开口,那边一阵人声嘈杂,三四个小丫环拥着一个身材有甚于小红的女人从走廊出现。 几个小丫环的腰加起来,还没有他的腰粗,她非独身材惊人,气派也大得吓人,一身衣衫华丽,饰物不是金银就是珠宝。一路是来,那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连呼“妈妈”,纷纷让开。 锦衣中年人听得真切,目光一转,又回到沈胜衣面前,乾咳了一声:“这位朋友——”沈胜衣目光落在小红身上:“我们之间是有些误会。” 锦衣中年人摇头:“我只是想知道,朋友是从那儿进来的?” 沈胜衣道:“院后巷子。” 锦衣申年人目光一转:“是不是小红给你开的门?” 沈胜衣道:“我是跳墙进来的。” “你倒是很老实。”锦衣中年人语声一沉,“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怡红院。” “也知道我是什么人?” “不知道。” “那我告诉你,我姓尚名威,是这儿的总管,有个外号叫三剑夺命。”尚威的右掌已按在剑柄之上。 沈胜衣稍作沉吟,说道:“恕我孤陋寡闻。” “不要紧。”尚威目光转落在沈胜衣的剑上。“方才在巷子里闹事的是你?” 沈胜衣点头。 尚威沉声接道:“你在巷子里杀人也好,怎样也好,我们都不管,但你闯进来这里闹事我们就不能不管。” 沈胜衣道:“我只是要……” 尚威一扬手:“不必说,你从那儿怎样进来,现在就从那里怎样出去。” 沈胜衣淡然一笑,一个温柔的声音即时传来,“这件事你处理得很好。” 沈胜衣若不是看在眼内,只怕未必会相信,这声音竟是由那个肥胖的女人发出来。 尚威应声回道:“三姐放心,我在这里,绝不会出乱子的。” “交给你了,着意一些,莫要惊扰了院里的客人。”语声一落,这位三姐缓缓转过身子,有气无力的挥挥手:“这是什么时候,客人都快来了,还聚在这里瞧热闹。” 他的语声始终是那么温柔,也没有丝毫不悦之色,可是那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却全都应声转身,很服从的跟在她身后。 尚威即时往沈胜衣一摆手:“这位朋友,请——”沈胜衣一声歉息:“我进来只是要找一个朋友。” “是男的还是女的?” “是男的,在这里他用的名字听小红姑娘说,叫阮环。” 尚威目光一闪:“是那个最爱走后门的阮公子?” “不错,我有——”尚威又扬手:“阮公子来这里是寻乐,我相信他也不想招呼任何朋友。” “这件事——”尚威又截道:“你可以在巷子里等他出去,反正他在这里从不会逗留大久。” 沈胜衣摇头:“我现在就要见他。” 尚威目光一寒:“你这是存心跟我们过不去。” 沈胜衣道:“言重。” 尚威霍地又伸手。“请——”他是请沈胜衣原路回去,沈胜衣的脚步是给请动了,却不是转身走,而是往前行,从尚威身旁一步跨过。 尚威看在眼内,“金龙探爪”,左手一探,疾抓了过去! 他的出手不能说是慢的了,而且变化极迅速,抓到了一半,已经三变,连抓三下,每一抓彷佛都已将沈胜衣的肩膀抓住。可是接连三抓都落空。 沈胜衣的身形变化有如鬼魅,连三晃,已然将尚威的魔R抓化解。 尚威的反应也实在灵敏,右手同时拔创出鞘,身形一转,寒光一闪,接一声暴喝:“回去——”那支剑看似已经将沈胜衣截住,偏就差那么一寸,被沈胜衣闪开。 尚威一剑截,又一声暴喝:“快截住他!” 那些大汉应声一齐扑向沈胜衣,拿棍的用棍截,空手的劈胸就抓! 沈胜衣身形飞闪,从那些大汉当中穿过,那些大汉只觉得眼前一花,人已经不见,棍与手不由都停在半空中。 尚威目光及处,一声:“好!”身形暴起,半空中一个筋斗,凌空落下,挡在沈胜衣面前。 他的轻功也真还不错,半空中身形未下,一剑已然疾刺了出去。 这一剑无论速度,角度都配合得恰到好处,就是沈胜衣也不能不承认这一剑很精彩。 但他却见过很多比这一剑更精彩的剑,所以他右手一沉,中指一敲,便敲在剑脊上,将这一剑敲开。 尚威的面色一变,身形落下,脚步一旋,第二剑剌出! 剑从下刺上,刺向沈胜衣的咽喉。 沈胜衣食中指一挟,竟就将那支剑的剑尖三寸挟一个正着,一挟却又松开。 尚威面色大变,他就是最没有经验,这时候亦应该瞧出,与沈胜衣的武功有着一大段距离。可是他的第三剑仍然剌出去,这一剑比先前那两剑更刁更快,刺的是沈胜衣的眉心。 沈胜衣一偏脸,手一翻,将剑封在外门。这一剑一共有七个变化,可是只用出一个变化,便已被沈胜衣封死。 沈胜衣的手掌正印在剑背之上,这判断何等准确,这速度又是何等惊人。 尚威骇出了一身冷汗! 沈胜衣的身形并没有停下,接向前走去。 那些大汉没有一个看得出尚威已经吃了一个那么大的亏,看见沈胜衣走来,立时拳脚齐施,乱棒打下! 这些人武功虽然有限,力气实在不小,他们也显然经过一番严格训练,这一顿拳棒落下,竟有如一张巨网也似网下来! 沈胜衣倒是意料之外,他当然不会被这些拳棒击中,身形闪动间,两手双飞,并同时施展! 惊呼叱喝声此起彼落,人影乱闪,到沈胜衣停下来,四个大汉已经给送上了滴水飞檐,三个相缠在一起,还有七个,在一旁发呆。 他们的手中本来拿着一条大棒,现在那七条大棒都已给沈胜衣抄在手中。 尚威也知道这些人拦沈胜衣不住,可是到他一定神,要喝止的时候,那些人已经出手。 这种结果倒是他意料之内! 那位三姐已经来到了闪进回廊之前,听得叱喝声,回头望一眼! 只一眼他的脚步便不由停下来,然后他的眼睛便鸽蛋一样睁大。 沈胜衣双手即时一挥,那七条大棒散落地上,身形接射出,同三姐那边射去! 那位三姐看见沈胜衣身形箭一样射来,双脚都软了,她实在很想开溜,可是一双脚完全都不听使唤。 尚威看在眼内,刻不容缓,身形紧接射出,凌空一剑又刺向沈胜衣。 这已是他的第四剑。 沈胜衣有如御风飞行,那位三姐走了好一会的路,眨眼间便已走尽。 尚威第四剑又落空,可是他的身形并没有停下来,一落即起,紧追在沈胜衣后面。 那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跟在那三姐的身后,三姐回头,她们亦回头,便变了她们是挡在三姐之前! 可是,沈胜衣还是一掠就到了三姐面前,这眨眼之间,那些女人都已经左右散开。 她们的腰肢纤巧,闪动起来,也自然比那位三姐灵活。 那位三姐已实在看得发慌,但到底见过世面,沈胜衣来到她面前的时候,她情绪已经能够稳定下来。 也许她已经发现沈胜衣来得虽然快,神态却一些也不凶,这之前,她也见过沈胜衣用的只是怎样平和的语气。 所以待沈胜衣停下,他的腰肢能够挺起来。 沈胜衣飞燕一样落下,立即回头看去。 尚威仍然在两丈之外! 尚威实在急得要命,只是急不来,他的身段已经放尽! 沈胜衣等尚威凉到来。 两丈距离,眨眼即至,倘威人到剑到,刺到一半,三姐已喝一声:“住手!” 这语声居然也颇为镇定。 尚威的剑却是有去无回之势,幸好沈胜衣的出手奇快,一探已然在剑下,同时一托,尚威那一剑立时从他的头上刺了过去。 沈胜衣身形接转,左手迅速一带,尚威的身形不由自主一旋,正好在三姐旁边停下,就好像还是及时挡在三姐之前。 别人尽管瞧不出,尚威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第六剑再也刺不出去了。 他也知道是沈胜衣给自己面子,于是说话也没有客气,立即道:“朋友,有我在,你还是不要胡来!” 沈胜衣淡然一笑。“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一些恶意也没有。” 尚威的语声更响:“朋友——”沈胜衣挥手截住,方待说什么,那位三姐已一步跨在尚威之前。 尚威脱口一声:“三姐小心”——“忙亦抢前一步,剑自然指向沈胜衣。“别装模作样了。”三姐却伸手将剑推开,“你以为我瞧不出?”尚威当场征住,神色尴尬。三姐目光落在沈胜衣面上。“我虽然只练过几年武功,甚至远比不上我这个护院,可是我的眼,也很利。”沈胜衣笑笑。“我也是姓尚,排行第三,所以有人叫我尚三娘,或者尚三姐,你喜欢怎样叫也可以。”“叫三姐好了。”尚三姐一笑。“高姓大名?”“沈胜衣。”沈胜衣并没有隐瞒。尚威一听,面色大变,目定口呆!三姐亦显得非常诧异,但很快就恢复正常:“我听过你的大名!” 沈胜衣早就看出这个女人厉害,地无意拿名字唬对方,道:“若不是实在有这必要,我也不会在这时候,这地方骚扰我那位朋友,希望三姐能够通融一下。” 三姐失笑道:“以你的本领,硬闯进去,相信也没有人阻得了,你这样叫到,我若是还拒绝,那是我自讨没趣。” 沈胜衣没有作声,三姐笑问:“你看我像不像一个会这样自讨没趣的人?” “不像?” “尚威”三姐接吩咐。“你替我送这位公子到阮公子那儿,说话举止可着意一些。” 尚威只有应一声:“是。” 三姐接摆手:“公子请——”“麻烦三姐。”沈胜衣表现得非常有礼。 “不麻烦。”三姐接将路让开。 尚威随即道:“沈兄这边请。”举步走前去! 沈胜衣一声有劳,紧跟在尚威身后。 目送两人转进走廊不见,三姐才有气无力的挥挥手:“别呆在这里了!” 那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一涌上前,其中一个道:“妈妈,这个人就是名闻天下的大侠沈胜衣?” 另一个接道:“我早就看出他不是一般人,不简单的了。” 三姐冷冷的道:“无论他是不是沈胜衣,与你们好像都没有什么关系。” “他的朋友是这里的客人,会不会他是这个藉口……” 三姐冷截道:“你们都不是小孩子,怎么还这样幼稚?” 他的语声冷得简直已可以结冰,那几个女人不由得都征住。 三姐接挥手,这一次的很用力:“回你们的房间去。” 那几个女人方待举步,三姐又喝住:“慢着——”“妈妈还有什么吩咐?” “这件事最好你们立即就忘掉,不要跟任何人说,这对你们,对怡红院,都没有好处。”三姐板起脸,说得很认真。 那几个女人还是第一次看见三姐这样紧张,知道事情不简单,忙自点头,一旁散开。 三姐目光一扫,喃喃自语道:“江湖人的事情,还是少管为妙。” 这好像说给那些大汉听,又好像只是说给自己听,然后她亦举步离开。 那些大汉一个个呆在那里,给沈胜衣送上了瓦面的也不例外。 沈胜衣这三个字着实吓了他们一跳,他们的武功虽然不好,对于这个姓名却并不陌生。 不知道有沈胜衣这个人的人,事实并不多。 回廊曲折,到处不太静,但也不怎样热闹,时间到底仍然早。 没有弦歌声,两旁的房间,偶尔传出一阵听来令人心动神旌的声音。 沈胜衣只是觉得很不舒服,他虽然不是一个君子,一向也讨厌到这种地方。 他虽然有时也会到这种地方,但是每一次,都是因为在这种地方出了一些令他不能不到一趟的事情。 他实在很奇怪,在他的朋友中,竟然有那么多喜欢在妓院出入。 更令他奇怪的是,那些事总是离不开死亡的。 这一次他当然希望例外。 尚威一路上没有说话,沈胜衣知道他实在也不很舒服,这一次的失败,极有可能影响到他在怡红院的地位,沈胜衣也只能够说一声抱歉。 他并不希望破坏别人的衣食,就是这一次,他也已尽了心力。 那位尚三姐眼睛的锐利实在大出他意料之外。 他忽然有一个奇怪的念头。 “那位尚三姐除了眼睛之外,身手会不会也一样很出人意料?” 他想问尚威,但他亦知道,倘威就是肯回答,也不会告诉他实话。 所以他只是默默跟在尚威身后。 尚威终于在一个房间之前停下来。 那个房间不怎样起眼,不像是红人所有,这附近也是比较简陋。 尚威脚步才停下来,就发出了一声冷笑:“沈大侠名震天下,相识也是遍天下,能够成为沈大侠的朋友,未尝不是一件很光采的事情,可惜这只是沈大侠的光采。” 沈胜衣听得出尚威是什么意思,淡然一笑道:“嫖妓并非一件可耻的事情。” “这要问他个人才知道。”沈胜衣目光落在房门上。“正如有人鄙视在妓院里工作的人,但这种工作是否应该鄙视,也是因人而异,而个人的感受同样是最重要的,拿阁下来说,也许阁下认为这是一件很光采的工作。” 尚威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这房间住的秋红,虽然不是这儿最便宜的一个,但也差不多了。” 沈胜衣摇头:“美与丑与生俱来,老与少,更不是任何人能够控制。” 尚威英子笑:“你错了。” 沈胜衣淡淡的“哦”一声。 尚威接着道:“秋红现在才不过二十岁,论姿色,在怡红院中,要能比得上他的,只怕还不到十人。” 沈胜衣有些诧异的砖望向尚威,沉吟着终于一问:“那是为什么?” 尚威冷冷的一笑,说道:“他的肺有病。” 沈胜衣一皱眉。 尚威冷笑着,接道:“与她接触的客人,极有可能被感染,而她每一次接待客人,病势总会重一分。” 沈胜衣叹息:“那为什么还要强迫着她工作?” “没有人强迫她,三姐还不是一个那么没有人情味的人,只是她认为这样白吃白住不好,所以有客人找她,她都绝不会拒绝。” 沈胜衣无言。 “可是尽管他的价钱很便宜,他的客人并不多。”尚威似乎亦有些感慨。“这大概因为除了要冒着染病的危险之外,还要忍受得住他的不停咳嗽,还要有铁石一样的心肠。” 沈胜衣双眉皱得更深。 尚威盯着沈胜衣,带嘲讽的说道:“阁下这位姓玩的朋友,心肠的确与铁石一样。” 沈胜衣脱口道:“他不是这种人。” 尚威冷笑道:“看来沈大侠对于这位朋友还不怎样了解。” 沈胜衣沉默了下去。 尚威沉声道:“近来秋红很多时咳出来的是血,院里的姑娘大都瞧不过眼。” 沈胜衣沉吟着道:“这些话,你应该对三姐说。” “这里的事情没有人比三姐更清楚的了,可是连她也劝不服秋红。” “这件事有些奇怪。” “根据三姐的观察,认为你那位朋友很有办法,这是说他有一种特殊的本领,秋红每一次都给他弄得死去活来,已为他着迷。” 沈胜衣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又冒起来。 尚威继续道:“这种话你听来或者觉得大恶心,但都是事实。” 沈胜衣微渭:“也许我应该劝止他再这样下去。” 尚威道:“我正是这个意思。” 沈胜衣目光又落在门上:“奇怪。” 尚威道:“你怀疑我的话?” 沈胜衣摇头。“我只是奇怪,你的声音这么高,房里却一些反应也没有。” 尚威说道:“这些虽然都不是废话,我所以说这许多,主要也是要给他时间出来。” 沈胜衣突然问道:“这房间有没有窗户?” “有”尚威目光一转,道:“只是从那个窗户跳出来,还是要经过这条走廊才能够离开怡红院。” “很好,”沈胜衣吁了一口气,道:“我这位朋友并不是聋子,他既然不肯出来,我们只有进去了。” 语声一落,他右手试往房门上一堆。 一堆即开。 崩的接一声异响,三支弩箭品字形接向他们迎面射来。 据说妓院里姑娘的房间,除非没有客人,否则都会紧闭。 这一点尚威当然最是清楚,所以门一推即开,他当场一征。 一征已足以致命,那三支弩箭虽然只有一支向他射来,却正射要害,到他闪避的时候,已经来不及。 幸好他身旁有一个沈胜衣。 沈胜衣也是一征,却没有影响他的反应,在一征的同时,他的身形已然向一旁偏开去。 “飕飕”的两支弩箭向他的胸前旁射去,他右手同时一伸,食指中指一夹,将射向尚威咽喉那支弩箭夹住。 那支弩箭锋利的镞头距离尚威的咽喉已不过三寸,说险当真是险到了极点。 尚威甚至已感到那支弩箭的尖锐,一股寒气由背脊直冒土来,不由得机伶伶的打了一个寒噤。 射空的那两支弩箭射进了对门墙壁,没入三寸。 尚威回头一眼瞥见,面色又是一变,一声“多谢”尚未出口,沈胜衣已然掠进房间内。 没有其他的袭击,沈胜衣的剑也未出鞘,一直掠到床前,才突然停下。 床上有人,死人! 一个虽然美丽,却瘦骨嶙峋的女孩子身子赤裸,头发披散,仰倒在锦被之上。 纤腰一束,胸膛小巧,这个女孩子实在瘦得可怜,肤色就更是苍白得彷佛连一丝血色也没有,但仍然光滑,在灯光下散发着一种令人目眩的白芒,衬着那一头黑蛇也似的盘缠散发,说不出的妖异。 妖异而迷人。 他的眼睛紧紧地闭上,一双手紧抓住那张锦被,千指深深的陷进锦被内,一面既痛苦,又快乐的表情。 她也就在这种快乐与痛苦之中死亡。 方直却是死在恐惧之下。 他亦是赤裸着身子,压在那个女孩子之上,一张脸向着门那边,眼睛仍然睁大,眼瞳中充满了恐惧。 十二支弩箭深嵌在他的后背之内,其中最少有六支正中要害。 那些弩箭都是三支一组,成品字,弩箭之外,还有一支长剑。 就是这支长剑直没至柄,穿透方直的身子,再插入那个女孩子的体内,将两人一起钉在床上。这支长剑当然也致命,方直到底是死在剑下还是箭下? 血仍然在奔流,两人当然是死了才不久,沈胜衣只看这仍然在奔流的鲜血已知道,他也就怔在床前,双脚就像是给钉子钉稳在地上。 尚威跟着走进来,看见这种情景,亦不由怔在旁边。 沈胜衣没有理会他,一双眼盯稳在方直的体上,剑眉深蹙。 这绝无疑问是杀人灭口,沈胜衣不能肯定的只是,方直的被杀,到底在欧阳兄弟的袭击他之前还是之后。 表面上看来,这应该是之后,但之前,亦不是全无可能。 道理很简单,那既然是有足够的时间杀方直,亦应该有足够的时间让方直离开怡红院,这杀机,在发现沈胜衣追踪方直进入那条小巷的时候也许更已经引发了,欧阳兄弟的袭击! 的未尝不可能只是在暂时牵制他的行动,阻止他与方直接触。 方直到底知道了什么秘密? 沈胜衣虽然不知道,但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已经可以看出关系重大。 尚威等了一会,看见沈胜衣仍然在那里发呆,不由试探道:“沈公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沈胜衣果然每一个字都听得很清楚,苦笑道:“我也不清楚。” 尚威“哦”一声,显然有些不相信。 沈胜衣接说道:“也许他知道得大多了。” “很多什么?”尚威追问,这个人的好奇心显然也大得很。 沈胜衣摇头:“由开始到现在,几乎没有一件事不是在我意料之外。” 他说的是事实,艾飞雨的杀人,方直的嫖妓,欧阳兄弟的出现——甚至方直的喜欢摧残秋红这个有肺病的弱女,又何尝不是大出他意料之外? 尚威诧异的望着沈胜衣。 “这些事每一件都是与我的两个好朋友有关,偏偏又给我遇上,所以找来了。”沈胜衣苦笑了一下。“也许就因为我的出现,使得整件事变得更复杂。” 尚威沉吟道:“你意思是说,因为你发现了你这位朋友有些不妥,要追问究竟,迫使某些人杀人灭口。” “表面上看来,就是这样了。” “那个凶手——”尚威面色突然一变,放目四顾。 沈胜衣看在眼内,叹了一口气。 尚威目光转回沈胜衣,有些尴尬的道:“那三支弩箭……” 沈胜衣探手用力从枕旁取出一个箭匣子。 那个箭匣相连着一条线香粗细的绳子,绳子的另一端斜系在一测的门框上,门若是在外推开,撞在绳子上,绳子就牵动着机括。 弩箭也就是因此射出来。 这种装置虽然简单,却亦见心思,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能够安排妥当,安排的那个人纵然不是老手,心思也必然远在一般人之上。 尚威目光一落,神色更尴尬,道:“我应该注意到的,却没有注意。” 沈胜衣道:“怡红院这之前相信还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没有。”尚威微渭道:“这些日子实在过得大舒适了,所以找的反应才会变得这样迟钝,凶手若是仍然在房间内,我就是不死在弩箭之下,他除非不出手,否则我只怕也很难保得住性命。” 沈胜衣没有再作声,又仔细打量了那两具体一眼,剑眉皱得更深。 尚威目光亦一转:“杀人的最少有两个人。” 沈胜衣缓缓道:“是不是因为除了弩箭之外还有一支剑?” 尚威转问:“以沈公子看来……” 沈胜衣道:“箭与剑亦可能是出自同一个人,那一剑的目的,很可能只是要杀死秋红。”一顿接又道:“那些弩箭谁也可以看得出,已足以致命的了。” 尚威道:“是不是秋红已认出他是什么人?” “也许,”沈胜衣沉吟着道:“但亦不无可能,这个人很特别,只要秋红说出来,我们就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 尚威道:“以我看,这个人这么容易找到这里来,对于怡红院的环境非常熟悉。” 沈胜衣沉吟着道:“就是怕红院的常客亦不足为奇。”目光又落下,叹了一口气。 那一剑的目的,会不会只是要将方直的丑态留下来? 沈胜衣条的生出这个念头。 尚威已经在留意着沈胜衣的表情,看见他这样,不由又问道:“公子好像还发现了什么?” 沈胜衣没有说出来。 尚威试探着又问:“公子好像对于这位阮公子的所为很诧异。” 沈胜衣脱口应道:“他本来应不是这种人。” 尚威道:“也许他一直都隐蔽着,表面是一套,赏在又一套。” 沈胜衣道:“他就是能够骗过我也不能骗过其他朋友。” “这位阮公子的朋友很多?” “很多。”沈胜衣奇怪地问:“你们对他好像完全陌生。” 尚威沉吟了一下:“我有一个朋友曾经对我说过,他很像一个人。” 他忽然笑了起来:“他说他很像方直,这当然,绝没有可能是方直,因为方直是一个君子。” “人所共知,一个真正的君子。”沈胜衣显得有些儿无可奈何。 “好像他那样的一个君子又怎么会嫖妓?” 沈胜衣说道:“所以你根本就没有在意!” 尚威的笑容突然僵结,呆望着沈胜衣,讷讷道:“这……这位阮公子莫非就是“君子”方直?” 沈胜衣微喟道:“我是希望不是。” 尚威征在那里,沈胜衣没有再理会他,沉吟着缓缓伸出手,将那支剑缓缓拔了出来。 血狂涌,看来仍然是那么鲜亮。 尚威呆看着,一声也不发。 沈胜衣目光落在剑上,细看了一遍,才将剑在枕旁放下来。 尚威从咽喉发出了一声轻咳,忍不住道:“这支剑看来并没有什么特别。” 沈胜衣点头:“随便在那里,都可以买到这种剑。” 尚威道:“凶手看来早已经考虑到这方面。” 沈胜衣淡淡的道:“剑虽然普通,用剑的却是一个高手!” 尚威的目光这才落在伤口上,沈胜衣接道:“只有高手才能够剌出这么精彩的一剑!” 尚威却看不出这一剑精彩在何处,他虽然很想知道,却没有追问。 沈胜衣也没有再说那一剑,扬起右手看了看夹在指缝中那支弩箭,随又在剑旁放下。 尚威目光随着一转,试探问道:“这种弩箭看来颇不简单。” 沈胜衣道:“用得起这种弩箭的人一定不会是守财奴。” 尚威立即道:“这就是线索。” “不是——”沈胜衣摇头。“这种弩箭乃是神机营定制,用的是特别金属,配合弹弓,十五步之内,可以洞穿甲胄。” 尚威道:“除了官家,外面的人是不可能买得到的了?” “买得到,只是价钱比一般的要贵上五倍。”沈胜衣一面伸手扳着方直的双肩,一面道:“虽然这样,买的人仍很多,据说单就是四川唐门,就曾经一次买去了十万支之多。” 尚威嘟喃道:“唐门也放心买的东西,其他的人当然就更放心了。” 沈胜衣小心翼翼的将方直的体翻过来。 尚威倏的一声苦笑。“看来我的江湖经验实在少得可怜。” 沈胜衣道:“因为你已经算不上是一个江湖人。” 尚威叹息:“本来是的。” 沈胜衣淡然一笑:“能够退出江湖当然是退出江湖的好。在江湖,很多事都身不由己,性命也比较一般人短促。” 尚威沉默了下去,沈胜衣双手随即在方直的面上摸捏起来。 他的动作很慢,但很仔细,在额头耳后颔下更加仔细观看,尚威一旁越看越奇怪,忍不住问道:“他的脸又怎样了。” “很正常——”沈胜衣的语声明显的透着强烈的失望,接又叹了一口气。 尚威忽有所悟,道:“你是怀疑他可能是别人易容?” 沈胜衣道:“不错。” “看来你要失望了?” “很失望——”沈胜衣颓然放开双手,“既不是易容,天下间又怎会有这么相似的两个人?” 尚威讷讷地问道:“你是绝不会认错人?” 沈胜衣苦笑:“我的记性一向还不坏,对于这个朋友也一向特别留意。” 尚威追问:“留意什么?” “一个真正的君子,一般的行动看来都非常有趣,有时留意一下,也未尝就不是一种乐趣。” 尚威亦不由苦笑起来。 沈胜衣颓然退下,在一张椅子上颓然坐下,尚威突然又说道:“不亲眼看见,相信你也绝不会相信方直会来到这种地方,做出这种事情。” 沈胜衣点头。 “方直要变也应该早就变了,等不到现在。”尚威苦笑道:“看来这只能解释是你这位朋友,突然迷失了本性。” 沈胜衣缓缓道:“江湖上有一种传说,某些人能够利用药物控制别人服从他们的命令,做出一些违反本性的事情,但我这位朋友显然不是这回事。” 尚威道:“他不是第一次到这儿,一直看来一些也不像失去常性的样子。” 沈胜衣叹息着道:“我虽然只跟了他一段路,却不能不承认他一切看来都很正常!这当然是对不认识他的人来说。” 尚威道:“对于认识他的人来说,却是像变了第二个人。” “是进入了小巷,认为没有人看见才变的,这种变可以说是非常正常。” 尚威沉默了下去,沈胜衣亦没有再作声,脑袋中却也没有什么,就像是突然给抽空。 也不知过了多久,尚威才又开口道:“这件事公子准备怎样处置?” 沈胜衣沉吟着道:“我现在应该走一趟方家,也许在那里可找到一丝线索。” 尚威急问道:“这两具体又怎样处置?” 沈胜衣道:“暂时不要动,等我回来。”长身而起。 尚威呆望着沈胜衣,没有任何表示,他事实亦什么主意也没有。 沈胜衣举步走了出去,脑筋又活动起来。 毫无疑问,他是一个聪明人,但即使他怎样聪明,也不会想到,一个无可救药的死人竟然会复活过来! 口 口 口 夜色已深浓。 沈胜衣走出秋红的房间,忽然有一种感觉,就像是走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怡红院到处都已经亮起了灯光,该明亮的地方如白昼,不该明亮的地方灯光却用得非常旖旎,也当然非常恰当。 两个小丫环等候在回廊外,看见了沈胜衣,一齐迎了上来。 是尚三娘吩咐她们等候在那里,等候沈胜衣出来,然后引到内堂。 内堂是尚三姐款待贵客的地方,沈胜衣到达的时候,倘三姐已经等候在那里。 只有她一个人。 他的神态很平和,面上虽没有愁容,但一丝笑容也没有,倒是显得有些懒洋洋的。 桌上准备了名茶,芬芳扑鼻,弦歌声一阵阵传来,环境也实在很好,沈胜衣却一些喝茶的心情也没有。 他也没有坐下。 尚三姐看着沈胜衣,悠然道:“怎么不坐?” “要赶去一处地方。” “很重要的事?” 沈胜衣点头:“虽然去到也许已不是时候,但还是要走一趟。” 尚三姐颔首转问:“秋红的房间里出了什么事?” “死了两个人。” “秋红是其一,你那位朋友……” “也死了。”沈胜衣补充一句。“死在弩箭、利剑之下,杀他们的是高手。” 三姐的面容居然没有变,突然问:“你那位朋友到底是不是真的叫阮环?” 沈胜衣摇头:“他本叫方直!” 三姐这才变了面色,但惊讶之色更浓,脱口一声:“没有可能!” 沈胜衣苦笑。 “你没有认错人?”三姐这句话出口亦知道是废话,随又说道:“这实在不可能。” 沈胜衣很明白三姐的心情,除了苦笑之外,亦无话可说。 三姐叹了口气。“这里的事,交给我可以了。” 沈胜衣一声“多谢”,转身再举步。 好像“多谢”这种话他一向不惯说,今天说来却非常流利,就连他也不禁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些失常,在失常之下,又将会做出什么令人意外的事情来。 两个小丫环接待沈胜衣到怡红院大门,就像是送客也似的送了去,只差在没有几句场面话。 若是有朋友现在看见,不知道他们又会怎样? 此念一动,沈胜衣不由苦笑了一下,急步走下石阶,往方直城中那幢屋子的方向走去。 第五章 变 长街两旁的夜店这时候都已亮起灯火,行人很多,声音嘈杂。 沈胜衣垂着头走着,倒不是因为方从妓院出来,只是心绪太乱,想清理一下。 他的头垂得并不低,眼睛也没有因为心情影响看不见迎面走来的人。 几个人迎面走来,但都没有撞在沈胜衣身上,有两个虽然瞎猫一样,还是给沈胜衣让开去。 这些人之后,差不多有两丈距离没有人再迎面走来,沈胜衣的心绪好像平静了很多。 然后他看到了两只好像在那里见过的鞋,看到了一袭也好像在那里见过的青布长衫。 那个人站在沈胜衣面前没有动,就好像在等着沈胜衣撞上头。 沈胜衣没有撞上去,非常突然的脚步一顿,又非常突然的抬起头。 那刹那,他简直就像突然被电极,浑身猛一震,怔住在当场。 认识他的人,这时候若是看见他,不难会怀疑是第二个人。 相信到现在为止,没有人看过沈胜衣的面色会变成这样,神态会变成这样。 沈胜衣那刹那的面色简直就像白纸一样,突然苍白了起来。 他的双眼睁得很大,口半张,几乎可以塞得下一只鸽蛋,显出一种极其震惊的神态。 他纵横江湖,出生入死,也不知经历过多少凶险的环境,接触过多少可怕的人物,能够令他震惊的事情实在不多。 令他震惊到这样的更就是绝无仅有。 非独震惊,而且还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陡然在他的心底涌上来。 在他面前的那个人,浑身上下却没有任何令人恐惧的地方,就是那张脸也很正常,只不过实在太像一个人。 太像他的一个好朋友,而他这个好朋友在片刻之前已经变成了一个死人! 一个无可救药,百分之一百的死人。 方直! 站在沈胜衣面前,挡住沈胜衣去路的,竟就是不久前已经变成了死人的君子方直。 他看见沈胜衣那样子,亦为之一呆,然后露出了一丝笑容。 这笑容并无任何不妥,但看在沈胜衣眼内,却为之毛骨悚然。 “方直——”沈胜衣从咽喉中发出了这两个字,那简直就是呻吟。 方直面上的笑容又多了一些,恭恭敬敬的道:“沈兄好。” “不好——”沈胜衣苦笑,情绪已完全稳定下来。 方直乾咳了一声,接道:“小弟远远看见沈兄走来,满怀心事的模样,若突然上前招呼,只恐惊吓着沈兄,所以恭迎在这里,想不到还是吓了沈兄一跳。” 沈胜衣听得很用心,每一个字部听得很清楚,这绝无疑问,是方直的声音,语气举止与平日的方直也并无两样! 好猛的鬼! 那刹那,沈胜衣突然生出了这个念头,不由得苦笑一声。 方直接着又道:“罪过罪过,恕罪恕罪。” 沈胜衣只有苦笑。 “沈兄别来无恙。” 沈胜衣叹了一口气:“一直都很好,只是方才险些给你吓死。” 方直笑笑:“沈兄好像并不是第一次从妓院走出来。” 沈胜衣冷冷的道:“你看见我走出怡红院大门?” “沈兄气宇非凡,所以小弟老远就认出来。”方直又笑笑。“沈兄就是不说,小弟也知道沈兄进去怡红院一定有必须进去的理由,绝不是寻欢作乐。” 沈胜衣缓缓问道:“你以为我是进去嫖妓,给你这个正人君子撞上,所以吓一跳?” “小弟绝没有这个念头。”方直慌不迭否认。 沈胜衣上下又打量方直一遍,突然问:“你是个君子。” 方直叹息道:“我只是做自己认为应该做的事情,无意做什么君子。” 沈胜表又问道:“你是从来不会说谎的。” “不是不会,只是总觉得,没有说谎的必要。” 沈胜衣沉声道:“那我现在间你一句,你就老老实实的答我一句。” “沈兄请问。” “方才你去过什么地方?” “在离店之前,一直留在店子里。” “离店之后?” “就是从这边走,正好遇上沈兄。” “你没有进过怡红院?”沈胜衣冷冷的追问! “若是有进去的必要,我也会进去的,不过到现在为止,还没有这个必要。”方直一面诧异的望着沈胜衣。 沈胜衣冷截:“我只是问你方才。” 方直苦笑:“一直以来都没有,方才当然也没有的了。” 沈胜衣怔住,到现在他才发觉自己非独心绪又乱起来,而且变得有些儿语无伦次。 他征征的望着方直,好像现在才看清楚这个人,方直也是征征的望着沈胜衣,到底是因为沈胜衣这样望着他,还是因为沈胜衣的说话态度令他深感诧异,抑或是故意装成这样,相信就只有他自己才清楚了。 最低限度,沈胜衣就已瞧不出来,在他眼中,那好像每一种都有些,他也从未这样怀疑过方直。 两个人呆看了一会,还是方直先开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沈胜衣脱口道:“你不知道?” 方直摇摇头,苦笑道:“我只知道一件事。” “什么事?”沈胜衣追问。 “你简直完全变了另一个人。”方直叹了一口气。“我从未见过你这样子。” 沈胜衣冷冷的道:“还不是拜你这位君子所赐?” 方直“哦”一声,又是一面的诧异之色,从他这种反应的迅速看来,实在又不像装模作样。 沈胜衣突然移动脚步,绕着方直打了一个转,方直的身子跟着沈胜衣移动,诧异之色也就更加浓了。 他方待追问,沈胜衣突然又停下:“听说你并没有兄弟。” 方直不暇思索的道:“这是事赏。” 沈胜衣问:“以你看除了孪生亲兄弟之外,有没有相貌完全一样的两个人?” “不知道。”方直沉吟着。“也许有,只是到现在为止,我还没见过两个这样的人。” 沈胜衣淡然应道:“你很快就会见到的了。” 方直方待问,又给沈胜衣抢住前头。“你是否认识一个叫做阮环的人?” “阮环?”方直想了想:“完全没有印象。” 沈胜衣倏的一笑:“这是否说谎,很快就会有一个明白。” 方直只是呆望着沈胜衣。 “你有生以来从未进过妓院?”沈胜衣接又这样问。 方直叹息道:“什么时候开始你对我变得这样子不信任?” 沈胜衣缓缓道:“方才。” 方直接问:“怎样方可以令你恢复对我的信任?” 沈胜衣笑道:“很简单,只要你随我到一个地方。” “那里?” “怡红院!”沈胜衣笑得简直就像是一个贼。 “什么?”方直吓了一跳。 “走!”沈胜衣接挥手请方直上路。 “真要去怡红院?”方直怀疑追问。 “你看我像是在说笑?”沈胜衣瞪着眼,的确一点也不像在说笑。 方直怔在当场。 沈胜衣缓缓地道:“反正你从来不曾进过妓院,难得也有这个好机会,怎能不去见识一番。” 方直吃吃地问:“一定要我进去?” 沈胜衣道:“一定要!”一顿又道:“你若是再不举步,我就将你扛进去。” 方直叹了一口气,道:“先师曾经对我说过,一个人只要问心无愧,无论到什么地方,也不必害怕。” 沈胜衣淡淡的道:“阳光也一样会照进污秽的地方,何尝见阳光被染污?” 方直只有叹气。 沈胜衣接又挥手:“方兄,请——”方直没有移动,只是望着沈胜衣:“听说你向来脱得很,现在看来,果然不错,只是……” “怎样?”沈胜衣板起脸。 “实在令人吃不消。”方直又叹息。“幸好我们见面的时间并不多。” 沈胜衣仍然板着脸。“这还不是怡红院最热闹的时候,所以你最好还是进去。” “怡红院热闹与否,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越热闹,也就是说人客越多,认识你的人当然也难免多一些。” 方直苦笑道:“看见也没有办法,我既不能掩得住别人的眼睛,也不能掩住别人的嘴巴。” 沈胜衣淡淡地道:“而且你问心无愧,根本就无须在乎别人的说话。” 方直又苦笑一下。 沈胜衣接道:“不过你那些朋友一定很希望你能够告诉他一些你的感想。” 方直连笑也再笑不出来,苦着脸:“这倒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他终于移动脚步,同怡红院那边走去,那样子就像是一个押往刑场等候斩首的犯人。 沈胜衣亦步亦趋,脸上亦没有笑容,目光凝结在方直背上。 从身形看来,这个方直与方才那个方直亦并无不同的地方,最低限度,沈胜衣便已瞧不出来。 天下间怎会有这么相似的人?沈胜衣叹息在心中。 那两个丫环在门外,她们目送沈胜衣远去,已准备回身进去了,却就在那个时候看见沈胜衣被方直挡住去路。 她们虽然听不到沈胜衣方直二人在说什么,但二人的动作看在眼内,亦觉得很奇怪,不由留上了心。 然后他们就看见两人向怡红院这边走回来,当然更不会走进去! 这倒是省掉了沈胜衣不少麻烦! 那两个丫环并不认识方直,但也没有问原因,她们只知道沈胜衣是三姐也不想开罪的人,就是再接待沈胜衣进去,也不会受责骂。 所以她们如言将二人引入怡红院,引向秋红的房间。 也就在那道回廊上,他们遇到了那位尚三姐。 三姐看样子,也是要到秋红的房间一看究竟,他的身材赏在未免胖了一些,一段路走下来,就像是方爬过十座大山,不住喘气。 听到脚步声,回头一望,三姐却怔住在当场,那种惊讶的表情,似乎并不是因为看见了、沈胜衣回来。 沈胜衣看在眼内,心头一动,倘未开口,三姐已然向方直招呼:“方公子,是你啊?” 方直呆了呆:“这位是……” 沈胜衣替他介绍:“怡红院的老板娘,你可以叫她三姐。” 方直想了一会:“恕我记性不好,忘记了在那儿见过。” 三姐笑笑道:“张千户张大爷大寿的那天,别人指点给我认识,却是没有机会谈上半句话。” 她上下又打量了方直一遍:“好像方公子这种君子,本就不是我们这种人高攀得起。” 方直连声:“言重——”三姐目光转落在沈胜衣的面上。“沈公子,这玩笑虽然很有趣,似乎找错了对象。” 沈胜衣摸了摸鼻子:“这是否玩笑,现在还是言之过早。” “哦?”三姐疑惑的望着沈胜衣。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一时实在难以说清楚,秋红的房间就在前面,我们还是先进去一看。”沈胜衣随即举步走前,一面推了方直一把,方直只有走上前去。 “我正要进去看看。”三姐亦举步。 沈胜衣走到三姐身旁,突又问:“尚威还没有向你禀告?” 三姐摇头:“你不是叫了他在秋红房间看着,等你回来。” 沈胜衣一皱眉:“我没有这样叫他——”脚步突然快起来。 这时候他们离开秋红的房间已没有多远,尚威应该听到他们的说话声,但竟然一些反应也没有,这是很奇怪。 莫非又出事? 一种不祥的感觉突然涌上沈胜衣的心头,脚步一快再快,抢在三姐之前,来到秋红房间门前。 门仍然大开,尚威也仍然在房间之内,只是已经变成了一个死人,所以一些反应也没有。 致命的伤口在咽喉,尚威就像宰鸡一样被宰掉,他坐在桌旁一张椅子之上,头搁在椅背,鲜血仍然不停在滴下,溅红了老大的一幅地面。 他的眼睁得很大,眼瞳仍然残留着诧异的神色,嘴角笑尚未逝。 看他样子,他竟然是在欢愉中破人宰掉,在死亡的那刹那,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沈胜衣的两只脚彷佛又被钉子钉上,钉稳在地上,三姐喘着气快步走到沈胜衣的身旁,一看房间的情形,不由得一声惊呼。 方直本来可以落在三姐之前,但结果还是跟在三姐之后,在这种情形之下,他仍然懂得礼让,这实在是一件很难得的事情。 可是到看清楚了这位君子亦不禁怔在当场。 沈胜衣脚步即时又放开,掠至床前,床上的两具体与他离开的时候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同,方直那张脸仍是那样仰着。 但是目光落在这个已死了的方直的面上那刹那,沈胜衣的眼睛又张大,又露出那种惊讶已极的表情。 这个死人面上的皮肤竟然像水母一样缓缓的不停在波动起伏。 他面上的表情也因而起了变化,不是喜,不是怒,什么也不是,却令人看来毛骨悚然,在那层皮肤之下,简直就像有一窝蚯蚓,一窝虫蚁,不停在游移。 沈胜衣从来没有见过样的一张脸,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噤。 一个可怕的念头旋即在他的心底浮上来,他的身形立即倒退。 三姐与那个活生生的方直,这时候正从外面走进来,看见沈胜衣暴退,齐皆一怔。 “沈兄……”方直两个字才出口,已然被沈胜衣的左手一把抓住,沈胜衣的右手同时抓住三姐,脚步一顿,又凉了回去。 三姐虽然不在乎男人拖拖拉拉,但亦给沈胜衣这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脱口一声惊呼。 惊呼未绝,沈胜衣已然将两人拉到床前,一声:“你们看!” 三姐方直目光一落,齐皆一呆。 方直脱口道:“这是谁?怎么与我的相貌完全一样?” 那张脸虽然不停在浮动,但仍然不难分辨得出,那与方直的相貌并无不同。 三姐亦奇怪的道:“怎么真的有两个君子方直?” 沈胜衣冷冷的道:“他说他叫做阮环,那是在怡红院之内,至于在怡红院之外叫做么,可就难说了。” 方直吃惊的问道:“你是说他会冒充我?” 沈胜衣点头:“你应该留意到他的装束与你根本就没有分别,我在怡红院之外看见他的时候,他运连路的姿势,也是学你一样。” 方直大吃一惊:“除了进来妓院之外,他还做过什么事情?” “那要问他了。”沈胜衣目光一转。“无论地做过什么,我相信别人也只会算在你身上。” 方直一手按着前额,呻吟也似地叫出来。“天——”沈胜衣接道:“你们现在相信了?” 三姐慑嚅着忽然问:“他的脸到底怎样了?” 沈胜衣没有回答,三姐也随即看到了为什么。 方直这死人的脸这时候又出现了另一种变化,浮动的皮肤之上突然出现了几个洞。 那几个洞的出现就像是在皮肤下蠕动的那窝蚯蚓,那窝在咬破皮肤,准备爬出来。 沈胜衣出奇的冷静,方直已开始颤抖起来,三姐更好像随时都会昏倒。 那几个洞周围的皮肤迅速消蚀,洞迅速扩大,并没有什么爬出来,皮肤之下露出了血肉白骨。 血彷佛在沸腾,白骨之上隐约有了烟冒起来。 沈胜衣始终开口:“我们若是迟来一步,看见的就不是一张与方直完全一样的脸。” 活生生的那个方直连连头头,三姐颤抖着接道:“有人要毁掉这证据。” 沈胜衣颔首。“这也该在我们之前就完成,还没有完成,未必是因为时间来不及,也许就只是要让我们看一看。” “有什么作用?” “若说这是一种警告亦不无可能。” “警告?”三姐一怔。 “也许是警告我们不要张扬,亦可能是警告我们不要再追究。” “一张脸变成这样,就是说出去,没有证据,有谁会相信?”三姐苦笑。“说到追究这问题,更就是笑话。” “不是笑话。”沈胜衣沉声道:“事情绝不会是巧合,显然有人在制造第二个方直。” 沈胜衣目光落在身旁的方直面上。“你知道这个死了的方直在生前曾经以你这个方直的身份做过什么事?” 方直显然现在才考虑到这个问题,他吃惊的望着沈胜衣,讷讷地道:“他……他……” 沈胜衣淡淡的道:“嫖妓只是一件小事……” “他还做过什么?”方直惊问。 “不知道。”沈胜衣一笑。“希望不是一些很坏很坏的事情。” 方直一声叹息。“希望不??。” 三姐安慰道:“也许到时候,我们能够替你分辨……”话说到一半,突然又停下,她到底还没有忘记她方才说过什么。 方直只有叹息。三姐想了想,目光转向沈胜衣。“沈公子名动天下,别人就是不相信我这个妇人,也应该相信这位名侠。” 沈胜衣沉吟着道:“众口烁金,只凭我片面之词,是起不了多大作用的。” 方直倏的道:“不管怎样,事情始终一定有一个水落石出。” 沈胜衣点点头:“那你要希望在水落石出之前找你算账的人就是有,也不会大多,你说不服的,我暂时也能够替你请走了。” 说话间,那张在消蚀的脸已千孔百洞血肉模糊,非独不像一张人的脸,甚至什么也不像。三姐无意又看一眼,始终忍不住呕吐出来,身子摇摇晃晃的好像随时都会倒下去。 沈胜衣没有理会,目光落在体胸膛的伤口之上,那之内竟然也有烟冒出来。 “奇怪”沈胜衣的鼻翅一皱双手霍地暴展,左右又抄住了三姐与方直的臂膀,疾往门外倒退了出去。 那几个丫环正在门外张头探脑,冷不防给撞得翻的翻,倒的倒。 “沈兄——”方直方待问为什么,眼前火光一闪,旋即听到一声霹雳巨响! 那个方直的死也就在那刹那爆炸开来,血肉横飞,周围激射了开去。 方直与那位三姐这时候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惊呼未已,几片血肉已下,正在三姐面上。 三姐不由自主的伸手往面上一抹,再一看,身子一仰,终于昏迷过去。 沈胜衣及时扶住,花了好几十斤气力才不让三姐倒下来。 方直没有上前帮忙,他虽然没有昏倒,两条腿已抖得好像弹琵琶一样,旁边那几个丫环亦一个个面无人色,膛目结舌。 沈胜衣好容易将三姐在地上放下,探头看了一眼。 床上只剩秋红一具体,已不是在方才那位置,沾满了模糊血肉,也不知是他的还是方直的,而那个方直,已变成了千百片,散落在周围,亦有黏住在墙壁上。 沈胜衣一阵说不出的不舒服,连他也奇怪自己居然没有吐出来。 方直已开始吐了,吐出来的都是苦水,一只手扶着墙壁,总算没有倒下去。 沈胜衣一摇头,一长身,探身将那两扇关起来,然后才松过一口气,缓缓转身,目光落在方直面上。“想不到你这位君子的胆子并不比一般人大。” 方直苦着脸:“听你这样说,我现在倒是有些希望,自己真的是一个君子。” “奇怪,有资格做君子的人总是不承认自己是一个君子,这大概就是君子之所以为君子的了。” 方直摇头苦笑,转问:“你们江湖人通常都是以这种方法毁灭迹?” 沈胜衣笑道:“别的江湖人我可不知,我这个江湖人还是第一次遇上这种毁灭迹的方法。” “那是说,连听也没有听过?” 沈胜衣颔首:“君子是美誉,被称为君子的人,可以说是一种很特殊的人,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你这位君子的遭遇也是比别人特别得多,所以,连带我这个江湖朋友也大开眼界。” 方直叹息道:“想不到这时候沈兄还有心情说笑。” 沈胜衣正色说道:“这是事实。” 方直征了征,沈胜衣接道:“你若不是平日的举止与一般人有异,绝不会有君子的美誉,你若不是一个人尽皆知的君子,这件事相信还不会发生在你的身上。” 方直一再叹息:“我平日只是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沈胜衣亦自叹息:“所以我也为你深感不幸,而目前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你就是痛改前非,决心做一个常人也来不及的了。” 方直不禁啼笑皆非,转而问道:“沈兄,以你的意思,我们现在应该怎样做?” “不知道。”沈胜衣应得很爽快,这也是事实。 方直再问:“以你看,他们到底为什么要找一个与我这么相似的人冒充我?” 沈胜衣摇头:“在目前,我知道的恐怕只有两件事。” “是那两件?” “冒充你,相信就因为你在江湖上实在大有信用。” “哦?”方直很奇怪。 “也许他们要假借你的身份,做一些要某些人相信的事情。” “壤的?”方直不由这样问。 沈胜衣笑笑:“你看他们用这种方法毁灭迹,像不像一些好人?” “不像。”方直苦笑。“这么说,在他们事了之后,我是随时都有可能糊里糊涂死掉的了。” “极有可能。”沈胜衣笑接。“天知道他们将会闯些什么祸,拿你的身份去开罪多少人?” 方直看着沈胜衣,叹了一气。“我倒是奇怪你现在居然还笑得这么开心。” “无论如何,这总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那些被你那个替身骗信的人发觉被骗,相信他们的表情一定很有趣。” 方直怔住在那里。 沈胜表又道:“就像我方才看见你偷进怡红院,已经大吃了一惊……” “嫖妓只是一件小事。”方直重复沈胜衣这句话,双手抱着头,在墙边坐下。 沈胜衣目光随着落下。“不过有一点你可以暂时放心的就是,你这个替身现在已不存在。” 方直抬起头,连声说道:“不错,不错——”沈胜表又笑了起来。 方直忙又问:“你还在得意什么?” 沈胜衣摇头:“我们虽然很少见面,但我有一个习惯,你似乎已经知道。” 方直又一怔,道:“每次遇上解决不了的事情,好像都特别喜欢笑……” 沈胜衣微渭:“这好像已经成了习惯了。” 方直嘟喃:“我就是不明白。” “另一个替身也许永不会出现,也许很快就会出现。”沈胜衣终于说出了他心中的忧虑。 方直怀疑的望着沈胜衣。“你以为天下间很多人的相貌与我相似?” 沈胜衣叹息着道:“这是我也许知道的第二件事。” “真……真的这么多人与我长得差不多?”方直惶恐的站起身来。 “也许”“你其实没有见过……” 沈胜衣沉吟着笑了笑,道:“要找两个完全相似的人实在不是一件易事,双生儿虽然不少,但完全相似的双生子相信不多。” 方直截口道:“我是独生子,一个兄弟也没有,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沈胜衣点了点头:“我没有怀疑这不是……” “那你的意思……”方直心头陡然一动,叫出来。“易容术!” 沈胜衣沉吟着道:“我曾经见过一个叫做“变化”的和尚,一生精研易容术,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这地步的易容术是怎样的?” “已能够将一个人的容貌完全改变,据他说,这还不是易容术的颠峰。” “怎样才是?” “不知道。”沈胜衣微喟。“他虽然与我无仇恨,可惜他制造的人与我当时却是在敌对中,所以我虽然很想向他请教一下,始终都没有机会。” “这个和尚现在在什么地方?” “地狱——”沈胜衣显得有些婉惜。“他易容的技巧有没有传给什么人我不知道,江湖上有没有在易容方面成就在他之上的人,我也一样不知道。” 一顿他又道:“除了“变化”之外,还有一个白玉楼。” “画剑双绝,粉侯白玉楼?” “不错——”沈胜衣笑了笑。“他勉强也可以算是一个易容高手,因为他得到了一册匪夷所思的无双谱。” “谱名无双,当然独步天下。”方直好奇地探问。“那是记载易容术的?” “无双语的真正作用,目前还没有人清楚,但利用来易容,也很成功。” “现在是否还在白玉楼手上?” “还在——”沈胜衣目光落在闭上的门户上。“你那个替身若是易容制造出来的,应该是属于”变化“那一派。” 方直怀疑的望着沈胜衣道:“何以见得?” “白玉楼那一派的易容是表面的,用一种一般人不知道的东西覆在一个人的面上,很快能够造出一张与那个人相同的面具来,换句话来,他虽然可以变出很多个一模一样的人,但并没有改变这些人的本来面目,在取下面具之后,这些人就能够恢复本来的身份。” 方直连连点头。 沈胜衣接道:“变化那一种却刚好相反,据说他甚至可以将一个人整块面皮移植到另一个人的面上,其中当然需要某些生肌之类的药物配台,而容貌改变之后,要回复本来只怕就甚成问题。” “我的面皮还在。”方直伸手抚着脸颊。 “但你也看到的了,你那个替身并不是戴着面具。” 沈胜衣眯起眼睛:“所以我实在有些怀疑,这一次又遇上了一个易容高手!,一个比”变化”更厉害的易容高手!” “难道天下间真的不可能有两个相貌完全相同的人?” “也许有。” “你既然不能肯定,为什么只是想到易容方面?”方直实在很奇怪。 沈胜衣笑笑:“因为我今天看到的,相貌完全相同的人并不是你们。” “还有谁?”方直追问。 “冷血欧阳,”沈胜衣一面说一面留意方直的表情变化! “欧阳立?”方直显得有些诧异。“这个人怎会走来嘉兴?” “你认识他?” “见过一面,在黄鹤楼,四年前的事了,这个人相貌很恐怖,所以给我的印象也特别深刻。” “好像他那样子人,就是双生子,只怕也很难相像,可是今天我看见他的同时……”是不是……还看见一个与他一样的人?“沈胜衣点头,方直看着他,一会,忽然叹了一口气。”若不是发生了那件事,我相信未必会相信你的话。“”也许我还看见了另一个艾飞雨。””艾飞雨——“方直震惊。”他是我们的好朋友……“”所以他是怎样的一个人,我们应该很清楚,可是我今天见到的这位好朋友,相貌虽然一样,行事作风却完全是另一个人。“”又怎样不同?“”简直是一个冷血杀手,在南湖之上连杀多人。“方直喃喃道:“第二个我不清楚,艾飞雨绝非那种随便杀人的人,绝不是。” “就像你绝不会偷偷摸摸的进来这种地方。” “怎么一下子出了这么多相似的人?”方直用力的摇了一下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非独他想不透,沈胜衣到现在为止,仍然如坠五里云雾之中。 只是他已经推测到一个非常可怕的阴谋正在暗中进行,却因为那个假方直的嫖妓客,终于露出了一角。 这无论怎样都应该是私事,不会是阴谋的一部份。 从尚威的说话来分析,秋红只是一个既可怜,又不幸的妓女,对那个假方直无论是肉欲抑或是真情,亦不过在加速结束自己的生命,而那个假方直所以选择秋红,除了秋红还有几分姿色之外,秋红住在这种不为人注意的地方,未曾不是一个原因。 他当然也应该知道秋红的痛,却毫不在乎,若说是一片忠心,那实在难以令人置信。 也许他是连自己的生命也一样不在乎,亦不无可能,那是一种错觉,他认为自己不过在摧残方直的生命。从他的化名阮环,亦可以看得出在潜意识中,已经将这件事算在方直头上。 这个阴谋沈胜衣虽然还未知道目的何在,到这个地步,亦已经看出非独关系重大,而且地出人意表,也安排得非常周密。 若说错,也许就只是错在用了一个不适宜做君子的人冒充君子。 做君子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沈胜衣有时也怀疑,好像方直这种君子江湖上到底有多少个。 所以这个错,未尝不可以说是天意。 那些人显然在尽力填补这个漏洞,能够杀的人似乎部不准备留下。 沈胜衣却有多次经验,当一个计划被发觉出现漏洞需要补救的时候,通常也就是失败的开始,那些为补救这个漏洞的人,每一个都可能形成另一个漏洞。 因为他们必须行动迅速,在这种迅速的行动之下,通常都缺乏一个周密的计划来配合。 若是要灭口,连弩再加上那一剑已足够,毁去那张脸,亦应该在同一次行动完成。 第二次行动若非要补救第一次行动的不足,根本就是多余,两用到火药更就未免有些小题大做,这除非那个假方直身体上某一部份有一个非常特别,很容易为人辨别出来的特征。 这个可能性当然不高,连面貌也能够改变,还有什么改变不了。 最合理的解释,乃是在补救第一个行动之外,在警告沈胜衣不要追查下去,而且相信主要还是在警告。 这种警告他们当然也应该知道,对沈胜衣起不了多大作用,所以在警告之后,应该就是采取进一步行动,除去沈胜衣这个障碍。 从他们这种行事作风看来,他们不开始行动则已,一开始,沈胜衣只怕便无宁日。 沈胜衣并不在乎,现在就是有一柄剑架在他的脖子上,也改变不了他的主意了。 好奇心只是其次,方直与艾飞雨都是他的好朋友,这件事,就是拚了命他也要弄一个清楚明白。 又过了半个时辰,沈胜衣方直才离开怡红院。 在他们离开之前,三姐当然已经醒转,虽犹有余悸,但很快就能够冷静下来,她没有强迫沈胜衣方直留在怡红院,也没有多说什么。 沈胜衣一样没有,一个人在那个房间又逗留了一会,才与方直离开。 出了怡红院大门,方直实在忍不住了,奇怪的问道:“沈兄,怎么你就这样离开?” 沈胜衣反问:“你方才没有听清楚三姐怎样说?” “她叫我们放心。” “那我们还担心什么?” “出了这么一件事……” 沈胜衣笑截道:“她若是一个没有办法的女人,根本做不了这间怡红院的老板娘,事情在她手上甚至比在我们手上来得简单。” 方直沉吟着“嗯”了一声。 沈胜衣道:“别再想这些了。” 方直摇头,一声叹息。“沈兄,我们现在应该怎样?” 沈胜衣想想。“我先与你回去,然后走一趟张家。” “张家?”方直追问道:“是那一户张家?” “张千户。”沈胜衣摸了摸鼻子。“这件事我正要跟你说,还有一些关于艾飞雨的事情,也要向你打听一下。” “他的事情相信没有人比找更清楚的了。” “很好。”沈胜衣突然停下脚步,又笑笑。“很好——”方直不由亦停下,他已经发觉沈胜衣的神态有些特别,顺着沈胜衣的目光望去,当场一征。 第六章 白痴 那边远的一条巷子之前,木立着一个人,很特别的一个人。 那个人白发白衣白履,双手还抱着一支白鞘白柄的剑,站在那里就像是一个幽灵。 “冷血欧阳?”方直随即叫了出来。 “不错!”沈胜衣又笑了出来,举步走向前去。 那绝无疑问,就是欧阳立,他站在那里,好像就是等沈胜衣,一双眼瞪着沈胜衣起来,一眨也不一眨。 沈胜衣走到了他身前两丈,他也仍然一些反应也没有,抿成一字的嘴唇透着冷笑,那全是白色,彷佛高岭积雪的眼睛,灯光下看来也就更森冷了。 方直急步跟在沈胜衣身后,这时候,忽然道:“他真是欧阳立。” “欧阳卧已经死了,这个当然应该就是欧阳立。”沈胜衣的语声并没有特别提高,但他绝对相信欧阳立一定会听得很清楚。 欧阳立却一些反应也没有。 沈胜衣上下打量了欧阳立一遍,突然一声:“你好。” 这绝无疑问是跟欧阳立说的,可是欧阳立仍然置若罔闻,只是冷冷的盯着沈胜衣。 “怡红院的事,是不是你们做的?现在你到来,是不是要连我们也杀掉?”沈胜衣再问:“与你同来的还有什么人?” 欧阳立始终没有反应,眼瞳彷佛更冷酷,就像在盯着一个傻瓜。 沈胜衣放目往欧阳卧身后的巷子里望去。 巷子里一片黑暗,沈胜衣目光所及,看不到有人。 方直插口道:“难道这个人是一个聋子?” 沈胜衣道:“第一次我看见他的时候不是。” 方直道:“当时他是不是也听得懂你的话?” 沈胜衣点头:“就正如他的话我也听得仅一样。” 方直道:“这就有些奇怪了。” “嗯。”沈胜衣再趋上前一步,忽然道:“好像这样的一双眼睛,是不是死人,真还不容易瞧出来。” 方直道:“你怀疑他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有些。” 方直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欧阳立几遍:“据说每一个第一眼看见他的人,都会给他吓一跳,都会以为遇上了一个疆。” “你是否例外?” 方直摇头:“他这样对我们不理不睬,侧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也不太麻烦。” “你有什么好办法要他说话?” “死人根本就不会说话。” “不错。”方直道:“但你还是得先弄清楚他是否是一个死人。” 沈胜衣笑笑,疾掠上前去。 欧阳立看着他掠来,还是没有反应,这个人的定力据说一向都很不错。 沈胜衣人到掌到,一掌疾劈了出去,他本应用剑,可是他没有。 是不是他其实已经看出这个欧阳立已不是一个活人? 方直看在眼内,一颗心不由悬起来,欧阳立若不是……个死人,沈胜衣这样扑前,的确是危险一些。 “沈兄小心!”方直脱口一声,随亦扑前,他的轻功远比不上沈胜衣,又迟了这许多,才扑出,沈胜衣已到了欧阳立身前三尺。 掌风激起欧阳立披散的白发,欧阳立迎着掌风“噗”的撞在后面墙壁上,贴着墙壁滑倒在地上,那一袭白衣随即片片碎裂,飞舞起来,就像是一群由幽灵中飞出来的蝴蝶。 沈胜衣收掌暴退三尺,面色好像变了变,既不作声,也没有再移动。 方直在沈胜衣身旁收住了势子,目光落处,叹了一口气:“想不到沈兄掌力已到了这般境界,不过第一招即下此重手,似乎没有必要。” 沈胜衣淡淡的道:“你要骂我心狠手辣,乾脆骂好了,何必转弯抹角?” 方直叹气道:“小弟只是觉得这并非沈兄一般的行事作风。” “你这位沈兄的掌力也还未达到这般境界。” 方直一呆。 沈胜衣随即俯下身去,拈起了一片衣碎,随手一搓,那片衣碎,立时变成粉屑。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倘若我没有看错,这应该是某种药物的作用。” “药物?”方直沉吟着。“就像是方才我那个替身服下的那一种。” “连皮肉都可以化去,衣服变成这样,何足为奇?”沈胜衣摇摇头。 一阵夜风吹过,欧阳立胸前的衣衫又一片片飞扬起来。 衣衫下的肌肉死鱼肉也似,比欧阳立的面色还要苍白,竟然冒着一丝丝白烟。 沈胜衣叹息一声,道:“连这个欧阳立也难逃一死,南湖上杀人的那个艾飞雨只怕也保不住性命了。” “这是要一些线索也不留给我们。” “不错。”沈胜衣喃喃地说。“这柄刀果然厉害,这样心狠手辣的人也实在罕有。” 方直诧声道:“这柄刀?什么刀?” “魔刀!” 方直“哦”一声。 接着又问:“魔刀是一柄怎样的刀?” “据说刀上有天魔的诅咒,天下间,绝没有第二柄那样的刀。” “小弟不明白。” “我也只知道这些人都是听命于这柄魔刀。”沈胜衣微喟。 方直转问:“你又是从那儿知道有这样的一柄刀?” “欧阳卧。” “就是这个欧阳立的兄弟。” “也许他们根本就拉不上什么关系。”沈胜衣苦笑:“好像你与那个死在怡红院的方直。” 方直苦笑:“那个欧阳卧现在呢?” “给我杀了。” “你应该问清楚才将他杀掉。” “他就是不想我问清楚才要死的。”沈胜衣目光又落下。“也许他死了之后突然改变主意,可惜死人不会说话。” “这实在可惜得很,否则在我们眼前这个死人已能够给我们一个明白。” 说话间,欧阳立胸膛的皮肤已开始溃烂。 方直一皱眉,接一声嘟喃。“不知道这个死人会不会爆开来?” 沈胜衣道:“也许会,也许不会,最安全我们当然还是离开他远一些。”语声一落,转身举步。 方直慌忙亦退下,也就在这时候,黑暗的小巷里,突然传来了一阵奇怪的丝竹声。 这声音不怎样响亮,传来却令人觉得很不舒服! “什么声音?”方直一怔。 “好像是驱蛇的丝竹声。”沈胜衣语声未落,左手已突然握在剑柄上。 “蛇?”方直一惊回头,就看见一支剑毒蛇一样飞射向沈胜衣的咽喉。 剑本来在鞘内,这时候已握在欧阳立手中,剑锋斜映灯光,闪亮夺目! 方直这一惊非同小可,沈胜衣眼瞳中亦露出诧异之色,这个他们认定已经是死人的人,竟然会复活,突然从背后袭击,实在大出他们意料之外。 沈胜衣的动作并没有因为诧异而迟钝,左手剑出鞘,“叮”的将来剑震开,身形同时猛一偏。 欧阳立这一剑的力道大得出奇,沈胜衣与他交过手,知道他用剑的分寸,所以那一剑迎去,用的力道本是恰到好处,那知道竟只能将欧阳立的剑震开半寸,幸好他临敌经验丰富,反应又灵敏,及时一偏,“嗤”一声,欧阳立那支剑从他的右肩裂衣刺过。 一剑刺空,欧阳立人剑疾转,脚踩七星,左刺十三剑,右刺七剑。 沈胜衣急喝一声:“退下!”左手剑飞灵变幻,连接欧阳立八剑。 其余五剑他并没有理会,那是因为他看出那五剑完全不能够对他构成威胁。 好像欧阳立这种高手,怎会剌出这样的五剑! 方直应声退下,经功虽然没有沈胜衣的高明,但仍然能够把握时间,连闪四剑,欧阳立向他刺到的那七剑亦只有这四剑需要闪避,其余三剑连方直也瞧出不足为惧,以欧阳立这种高手,绝对没有理由瞧不出只是白费气力,却还要剌出。 沈胜衣看在眼内,眼瞳中诧异之色又浓了几分,欧阳立的剑一转,又同他刺过来。 剑势迅速而凌厉,沈胜衣再接十一剑,心头一阵说不出的不舒服,他忽然发觉,欧阳立简直就像是一个疯子,只攻而不守倒还罢了,那十一剑虽然迅速凌厉,有甚于第一次交手的时候,却因为太过迅速凌厉,出现了不应该出现的破绽。 这与欧阳卧的拚命完全不同,欧阳卧之所以露出破绽,只因为他是拚着挨沈胜衣一剑,希望在挨那一剑的同时能够将沈胜衣刺杀于剑下。 现在,欧阳立的露出破绽几乎可以完全肯定是一种疏忽。 欧阳立绝不是一个粗心意的人,沈胜衣与他交手一次,已能够看出来。 难道眼前这一个并不是欧阳立,而竟是第三个冷血欧阳? 沈胜衣不以为这完全没有可能,所以他忍不住又喝问道:“你这个又是欧阳什么?” 欧阳立没有作声,在沈胜衣说话同时,又剌出了十多剑! 每一剑都有破绽,也都非常之迅速凌厉! 沈胜衣接一剑还一剑,冷笑。“这不是拚命,是送死!” 到他说话完,已接了欧阳立十七剑。 欧阳立第十八剑紧接剌出,刺向沈胜衣胸膛,他自己的胸膛同时空门大露。 沈胜衣剑一引,将来剑封住,目光自然落在欧阳立的胸膛上。 欧阳立胸膛的肌肤继续在溃烂,已露出了白骨来,一丝丝白烟不停飘飞,他溃烂的肌肤彷佛就是化作了白烟飘散。 可是,他的脸上却丝苦痛之色也没有,灰白的眼瞳,给人的也只是空洞的感觉。 没有感情,甚至连杀机也没有,这样的一双眼睛,根本就不像是活人的眼睛! 连白痴的眼睛也不像。 沈胜衣的目光自胸膛移到欧阳立的面上,不禁心里一寒。 那完全就是盯着一个死人的感觉,而且还是一个已死了多天的死人。 沈胜衣知道为什么有这种感觉,欧阳立那双眼睛本来就像是属于死人所有。 丝竹声不绝,欧阳立的剑势也不绝,欧阳立一分神,险些就挨上一剑,他虽然极不喜欢与这样的一个人交手,却没有选择的余地。 再接百二十三剑,沈胜衣突然发觉欧阳立其实在重复地施展一套剑术。 那套剑机刁钻狠辣,只有七十二招,但第一招都是从一般人不在意的角度刺进,一招紧接一招,每八招之后,却有一招完全脱节,却也是最险毒的招式。 绝无疑问,这全是整套剑术的精华,攻的是敌人兼顾不到的,也意想不到的部位。 但现在对于沈胜衣并没有很大的威胁,唯一的解释,就是欧阳立已完全丧失判断的能力,根本不能够在适当的时间施展出来。 这个与死人无异的活人难道竟然是由那种丝竹声支配? 沈胜衣突然生出这个念头,舌绽春雷,突然发出了一声暴喝! 这一声暴喝虽然没有将丝竹声喝断,却已将丝竹声盖过,欧阳立同时如遭电极,混身猛一震,所有的动作几乎完全停下来。 沈胜衣剑势不停,以剑尖连点了欧阳立胸前七处穴道。 欧阳立好像有些反应,但随又动起来,挥剑再向沈胜衣攻击。 这一次他的动作很特别,浑身的肌肉彷佛都在抽擂,剑势也因此变得一抖一抖的,非常之怪异。 沈胜衣不知道欧阳立这样用剑到底是有什么好处,但随即明白过来。 从小巷内传出来的竹丝声这时候也正是一抖一抖的,断断续续。 沈胜衣已完全肯定,欧阳立事实是由那种丝竹声指挥。 他再接几剑,一剑抢入空隙,削在欧阳立握剑的右手手腕上。 血光一闪,欧阳立的右手齐腕断去,与剑疾飞上半空。 “夺”的一剑钉入墙壁内,断手仍然紧握在剑柄上,随着剑不住抖动。 欧阳立没有叫,面上亦没有任何反应,断手继续未完的剑势,一抖一抖的向沈胜衣继续进攻。 沈胜衣那种不舒服的感觉更强烈,身形迅速的变换,总算没有给血溅在身上。 剑点在穴道上对欧阳立毫无作用,就断了他的手,一样不能够要他停止进攻,到底会不会将他的头颅四肢割下来,也仍然能够动? 沈胜衣不知道。也不想这样做。 他知道没有其他的办法,必须先将丝竹声截断。 于是他又大喝了一声。 这一声简直有如中天陡裂,疾走雷霆,连墙壁也彷佛在他的喝声中抖动。 竹丝声终于给喝断。 几乎同时,欧阳立所有的动作完全停顿,有如给一根长钉子,从脑上钉下来,将他钉稳地上。 运风也彷佛停下,天地间一阵异常的静寂,突然又被一阵脚步声踏破。 那是一种在巷子内响起来,一种非常奇怪的脚步声,就像一个淘气的小孩子突然被大人发现他的恶作剧,慌慌张张的拔腿逃跑。 只听脚步声,那个人即使一身武功,在轻功方面非独不好,而且很糟糕。 最奇的是,脚步声竟是向沈胜衣这边移来。 沈胜衣一个念头还未转过,那个人已然从巷子内奔出。 看清楚那个人的样子,非独沈胜衣,就是方直亦为之一呆。 他们并不认识那个人,也从未见过一个那样子的人。 沈胜衣并不算太高,可是跟那个人一比,却仍然像是一个巨无霸。 那个人竟然只到沈胜衣的腰间,但绝不是一个小孩子。 也许从后面看来,与小孩子并没有多大不同,沈胜衣、方直现在却是与他正面相对。 若非面对面,沈胜衣只怕也未必会相信那个人竟然是一个老头儿。 他看来相信已经六十过外,须发俱白,并没有梳理,也所以脸颊虽然瘦削,在蓬乱的须发衬托下并不怎样的显眼。 可是他面上的皱纹仍然一根根显得出来。 以他这样的身材,穿一件小孩子的衣服已经很足够,他却是穿上一套大人的衣服。 那套衣服已经剪去一截,但仍然及地,两只袖子卷好几重,所以他也特别显得累赘。 他赤着双脚,那种奇怪的脚步声绝无疑问就是由这双脚发出来。 沈胜衣上下打量了那个人一遍,突然生出了一种滑稽的感觉。 那个人的外表实在很滑稽!神态也一样,那种神态只有从小孩子的面上才见到,出现在这样的一张脸上,自难免令人感觉滑稽。 他好像没有留意沈胜衣方直的存在,“达达达”的走出了巷子,打了两个旋子,突然伸手拍着胸膛,吃吃的道:“吓……吓死我了。” 沈胜衣这才留意到他手中握着一管约莫七寸长的竹哨子。 方直双眼奇怪的上下打量了这个小老人几遍,目光转落在沈胜衣的面上:“沈兄……下面的话尚未接上,那个小老人已然叫起来:“叔叔!叔叔!” 这语声非常苍老,也非常怪异,那种怪异却又不像是故意装出来,完全就像是一个牙牙学语的小孩子,在学着叫叔叔一样。 他叫的那位叔叔也就是欧阳立。 欧阳立一头白发如云,若是只看这白发,不难以为是一个老人。 可是他给人老人的感觉的,也就只有这白发,此外非触面白无须,连一根皱纹也没有。 其实他年纪应该不会太大,所以现在这个小老人叫他叔叔,难免就会给人一种滑稽的感觉。 沈胜衣方直现在都有这种感觉。 小老人没有理会他们,绕着欧阳立团团打了两个转,又叫了几声“叔叔”。 欧阳立毫无反应。 小老人伸手接去抓欧阳立的手。 这一抓之下,他才发觉,欧阳立的右手已不在,那刹那,他脸上露出了一种非常怪异的表情,在欧阳立前后偷看了几眼:“叔叔,你将手收到那里去了?” 沈胜衣方直相顾一眼,方直叹了一口气:“沈兄,这原来是一个白痴。” 沈胜衣苦笑了一下。 小老人随即又道:“叔叔将手藏起来,叫我怎样给叔叔引路?” 沈胜衣这句话入耳,心头一动。 方直脱口道:“欧阳立原来是这个人引来……” 沈胜衣挥手阻止方直说下去。“看下去,看他怎样。” 方直点头,眼睛盯稳了那个小老人。 小老人说着又绕欧阳立打了两个转,突然喜出望外的叫了出来:“原来是在这里。” 语声一落,霍地一把抓住了欧阳立的左手。 他抓的本来是右手,现在绝无疑问,将欧阳立的左手当做了右手。 “叔叔,行雷了,我们快走。”小老人这句话转来更令人啼笑皆非。 欧阳立仍旧一点反应也没有,小老人叫起来。“叔叔,快走!” 这一次他叫得很大声,但发音更不正确,给人的滑稽感觉也更重了。 欧阳立还是没有反应。 小老人急了,一把拉住了欧阳立就走,这一拉。欧阳立是给他拉动了,却是给拉得一截,“叭”的一头撞倒在长街青石板上。 小老人正站在欧阳立前面,立时亦给撞翻,给压在欧阳立身躯下,“呱呱”叫起来。 沈胜衣方直看在眼内,以他们的身手,本来绝对可以及时将两人扶住,可是那刹那,两人竟然都没有这个念头。 小老人挣扎着好容易才从欧阳立身躯下爬出来,大大的喘了几口气:“叔叔,你怎样了?” 他伸出小手,推了欧阳立几下,欧阳立却就那样脸朝下倒仆在那里。 “叔叔,叔叔!”小老人一面叫一面爬起身子,那样子就像是热窝上的蚂蚁,团团地乱转。 然后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目光一亮,扬起手里那根竹哨子,纳入嘴唇里,用力的吹了一下。 竹哨子一响,欧阳立看似已僵直的身子猛可一震,小老人一看,眉飞色舞,继续又吹了几下。 欧阳立也就在竹哨声中,飕的弓身弹起来,断手一扬,攻向沈胜衣。 沈胜衣身形那刹那急动,剑一挑,迅速而准确的挑飞了那个小老人的竹哨子,同时闪开了欧阳立的攻击。 这一剑非独迅速准确,而且还暗藏七种变化,以应付刹那间突来的袭击。 沈胜衣实在看不透那个小老人是否身怀绝技,甚至看不透他是否一个白痴。 白痴与平常人本来就不容易分辨,在一般情形之下,白痴与平常人并没有多大不同,有时一个正常人的举止亦会与白痴一样。 所以要假装白痴,其实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何况一个身材那样矮小的小老人,给人的本来就是不正常的感觉。 沈胜衣从来不敢轻视那些身体有缺陷的人,经验告诉他,那些人除非不懂武功,否则总会练成一套正常人练不来,既诡异又恐怖的绝技。 小老人应该看见沈胜衣的剑刺来,可是他一些反应也没有,一直到竹哨子被挑飞,他才伸出那只本来握着竹哨子的手,扬了一扬,然后移到眼前。 他的视线跟着移动,仔细的打量着那只小手,眼瞳中逐渐露出一种非常诧异的神色,就好像现在才发觉失掉了竹哨子。 只有白痴的反应才会这样的迟钝。 欧阳立在竹哨停下的那刹那,动作亦停下,木然立在那里。 “奇怪,那里去了?”小老人将心手用力的扬了一扬,又上下打量了那只小手几遍,目光才转落在地上,一面团团打转,一面蹲下身子在地上搜寻。 竹哨子并不在地上,在半空落下的时候,已经被沈胜衣以剑接下。 剑齐肩平伸,异常稳定,那支竹哨子就在剑尖三寸之上,莫说掉下来,就是丝毫颤动也没有。 稳定的当然不是剑,只是沈胜衣的手,能够将右手练到这样稳定的剑客并不少,但是能够将左手练到这样稳定的那只怕不多。 左手用剑的高手本来就不多。 看到这只左手现在的稳定,实在很难相信,这只左手动起来是那么迅速灵活。 方直一直在盯着那个小老人,这时候目光一抬,轻叹一声道:“沈兄,这个老人是一个真正的白痴。” 沈胜衣“嗯”了一声。 方直目光转向那支竹哨了:“要从他口中知道是什么人给他这管竹哨子,只怕不容易。” “无妨一试。”沈胜衣转向那个小老人。“朋友,你的竹哨子在这里。” 小老人仍然在地上找寻,好像没有听到沈胜衣的说话。 方直奇怪道:“他,应该不是一个聋子……” 话口未完,小老人已抬起头来:“竹哨子,竹哨子在那里?” 他果然不是一个聋子,只不过反应实在迟钝一些。 “在这里。”沈胜衣剑一沉,将竹哨子移到小老人眼前。 小老人眼珠“骨碌碌”一转:“原来在这里!”伸手便要去拿。 沈胜衣的剑即时一动,斜里移开,那一支竹哨子在剑尖上“叮叮叮”的同时几下跳,突然变成了一蓬竹粉,随风了下来。 方直看得出那是支竹哨子,被剑气摧成粉屑,小老人眼珠子同时一凝,然后两手拍起来。 他一面拍手一面惊喜的道:“这位叔叔原来懂得变魔术,叔叔,你再变。” 语声一落,他伸手在怀里一阵乱掏,又拿出了另一支一模一样的竹哨子。 “再变——再变——”小老人一面叫一面将竹哨子递向沈胜衣,完全就是一个好奇的小孩子。 沈胜衣笑应:“好,我再变!” 语声未已,七七四十九支牛毛也似的钢针就从那支竹管射出来,无声的向沈胜衣。 蓝汪汪的钢针,绝无疑问,是已淬上了剧毒! 相距既近,这些毒计来得既无声,又迅速,若换是别人,只怕难逃此劫,沈胜衣却彷佛意料中,那刹那,剑“嗡”的突化千锋! 剑光斜映灯光,闪亮夺目,黑暗中仍有如皓月一样辉煌。 那些毒针就像是冰雪在烈日之下融化,刹那间消失无踪。 方直一旁只看得目定口呆,小老人也好像一怔,随即拍掌。 这一次的掌声急而密。 “变得怎样?”沈胜衣笑问。 “好看极了。”小老人拍掌不绝,接又一声:“再变——”将那支竹管抛向沈胜衣。 沈胜衣以剑尖接下,一旋,那支竹管又化成粉屑般飞开去。 沈胜衣若无其事地,笑问道:“还有么?” “没有了。”小老人连连摇手,神情举止仍然是白痴一样! 方直都看在眼内,却已经一些滑稽都没有,反而感觉一股寒意从脊骨冒上来。 沈胜衣目光一落,道:“若是我没有看错,那该是密宗秘传的无音神杵。” “叔叔真是见多识广。”小老人又拍了几下手掌,神态不变。 “在那四十九支毒针射出之后我才想到的。”沈胜衣笑笑。“幸好就在想到之前,我已经作好准备。” 小老人停下拍掌,忽然叹了一口气:“江湖上人人都说,你这个人不容易对付,现在看来,果然是难应付得很。” 这些话已完全不像是出自白痴。 方直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小老人瞅了方直一眼。“我不跟呆子说话,因为说了,呆子也不懂。” 方直“哦”一声。 小老人接着问道:“我要是向你出手,你现在已经是一个死人,所以找骂你呆子,其实还便宜了你。” 方直怔住在那里,他不能不承认小老人说的都是事实。 小老人转向沈胜衣:“我却是不明白,好像这样的一个聪明人,怎会与一个呆子走在一起,是不是这样才能够显示出你是一个聪明人。” 沈胜衣很冷静的道:“我与他走在一起,只因为他是我的好朋友。” 小老人倏的又问:“艾飞雨好像也是你的好朋友。” “也是的。”沈胜衣回答得很认真。 “所以他无论闯出了什么祸,你也要包庇他,袒护他。” “我只是求一个清楚明白。” “若是他错了?” “那我会劝服他还对方一个公道。” 小老人上上下下打量了沈胜衣一遍:“有人说你是一个真正的侠客,这看来果然是很像。” 沈胜衣摇头。“我只是做应该做的事情。” “有所不为,有所必为,很好,很好——”小老人却苦着脸庞。“这对我可就不太好了。” “哦,是不是因为你就是那柄刀的主人?” “那柄刀”小老人反问:“是什么刀?” “魔刀!” 小老人一怔:“你也知道世上有一柄魔刀?” 沈胜衣笑笑:“有些事情看来虽然很秘密,可惜只是看来而已,天下间根本就没有绝对秘密的事情。” 小老人怔怔的看着沈胜衣,忽然叹了一口气,接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叹气吗?” 沈胜衣点头:“因为你实在想不到你的秘密竟然会露出去。” “错了。”小老人摇头。“我叹气是为了你。” “为了我?”沈胜衣有些愕然。 “你看来实在很像一个君子,而且还有一个方直那样的朋友,我本来已经准备对你推心置腹,无论你说什么我也都相信了。” 沈胜衣沉默了下去。 小老人叹着气接道:“可惜你实在不懂得说谎。” 沈胜衣道:“是么?” “天下间,也许根本就没有绝对秘密的事情,也许你真的知道了什么。”小老人又叹气。“只可惜你知道的实在还不足够。” “所以你立即就知道我在说谎。” “嗯——”小老人笑笑。“曾经有人对我说,没有一个人的话可信。” “这句话已经矛盾。” “所以我连他这句话我也不信,看见合脾胃的人,还是不由自主的推心置腹,这结果令我吃了不少的亏。”小老人一耸肩,“也所以,最后我还是不能不承认这句话实在有些道理。” 沈胜衣只有苦笑。 “我却也听过一句这样的话。”小老人接道:“只要是出于善意,就是说谎也值得原谅。” “你已经原谅了我。” 小老人郑重的点头:“你当然是出于善意。” “那么,现在你是否可以回答我几个问题?” 小老人反问:“你从什么地方瞧出我不是一个白痴,难道我装得不像?” “像虽然很像,可惜很多地方都很不平衡。”沈胜衣目光落在欧阳立的面上,“譬如说,你一出巷子,就看见欧阳立在那里,但忽然,又好像变成一个瞎子,连近在咫尺的东西都看不清楚。” “白痴难道不是这样的?” “也许有些是这样,”沈胜衣淡然一笑,“但是我见过的几个白痴,恰好都不是。” “你这个人的运气实在不错。”小老人抚掌大笑。“很多人一生之中,连一个白痴也没见过,你这个年纪,竟然已见过几个之多。” “幸好我还没有见过方才你装的那种白痴,否则我现在已经是一个死人。” “这该说,幸好你有一身很不错的武功。”小老人打量着沈胜衣,“反应好像你这样灵敏的人实在不多。” “出手好像你老人家那么毒辣的也甚罕见。” 小老人又笑了起来,道:“若是连那些无音神杵你也闪不开,根本就没有资格站在这里,与我说话。” “这当然,无音神杵一发七七四十九支有如牛毛的淬毒钢针,专破一切内功,无药可救。”沈胜衣冷静的道:“我若是闪不开,现在应该就是躺在你脚下。” “对我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小老人抓着那头乱发。“最低限度,现在我已经不用这么操心着如何才能离开。” “回答了那几个问题,你随时都可以离开。” 小老人狡黠的一眨眼睛:“真的?” 沈胜衣点头,小老人却叹了一口气,道:“只可惜我若是回答了,你就是肯让我走,我也走不了多远。” “为什么?” 小老人目光转向欧阳立:“还用问为什么?” 欧阳立仍然傀儡一样呆在那里,胸膛的肌肉消蚀殆尽,露出了一条条的白骨,沈胜衣目光再落,不由机伶伶打了一个寒噤。 方直一旁突然道:“你们只是两个人。”说到那个“人”字,语气特重。 方直沉声道:“控制你们的,难道就不是。” 小老人只是笑。 方直望了沈胜衣一眼:“我就是不相信这世上有所谓魔。” “没有人要你相信。”小老人并不在乎。 “你若是不回答我这位朋友的问题,那你现在得想办法脱身了。” 小老人用力的抓着脑袋:“已经在想着了。” 沈胜衣倏的问道:“欧阳立可以不死,为什么一定要死?” 小老人道:“他太特别,人容易给人找出来。” “那你呢?” 小老人面色一变:“我跟他不同。” “是因为你还有利用的价值,还是你的地位远在他之上?” 小老人摇头:“你不觉得自己大贪心,问得已实在大多了?” 沈胜衣道:“那是因为我已经发觉你能够解答我心中更多的疑问。” “这是说,你其实已经肯定我的确还有利用的价值,地位也的确高于欧阳立的了。” “难道不是?” 小老人没有回答。 “好像你这样重要的人,实在不应该冒险。”沈胜衣目光一转。“巷子里难道没有路可离开?” 小老人眼珠子亦一转:“这是事实,这里两面的墙壁也太高,我的轻功又实在不好。” 方直插口道:“所以你只有装做白痴走出来,希望能够骗过去。” 小老人叹了一口气。 方直摇头:“你现在再叹气也没有用了。” 小老人又问:“你知道我为什么叹气吗?” 方直尚未回答,小老人说话已经接上:“那是因为天下间竟然真的有你这种呆子。” 方直又怔住。 小老人转问沈胜衣:“你大概不会太相信我的话。” 沈胜衣颔首:“你所以这样走出巷子,是因为你绝对有信心离开?” “说对了。”小老人拍掌大笑。 笑语声甫落,呆在那里的欧阳立突然怪叫了一声,张开双手,猛扑向沈胜衣。 小老人的身形同时暴退,飞返入小巷内,他的经功严格来说也许太不好,但能够与他相比的人只怕不多。 沈胜衣偏身让开欧阳立的一扑,身形再一长,已然追入了小巷。 欧阳立的身躯同时碎了。 他的身躯内竟然亦藏着火药,却到了现在才爆炸,刹那血肉横飞。 这些火药不怎样强烈,碎了欧阳立,并没有伤到方直,只是方直立时变成血人一样,血肉模糊。 那都是欧阳立的血肉,方直站得也未免近了一些。 他本是准备助沈胜衣一臂之力,阻住欧阳立,好让沈胜衣去追那个小老人。 欧阳立这一碎,自然大出他意料之外,一阵强烈的血腥味,立时直贯入他的肺肺。 这位君子当场一呆,然后倒退一丈,双手扶着墙壁,拚命呕吐起来。 呕吐出来的??然又全都是苦水。 巷子里一片黑暗,长街上的灯光当然照不到这么远,黑暗中看来,简直没有尽头。 沈胜衣的眼睛虽然很敏锐,也不能看得太远,幸好那个小老人距离他也没有多远。 那个小老人就像是一个球也似,迅速的在黑暗中滚动,看来实在有些滑稽。 本来沈胜衣跨一步,比他跨两步还要远,但一时也不能够将距离缩短。 换句话说,那个小老人的轻功其实在沈胜衣之上,身材若是有沈胜衣那么高,沈胜衣要追上他只怕很困难。 但他这轻功与身形是否有关系,只有他这种身形才能够尽量发挥出来? 沈胜衣的身形本来还可以快一些,却因为那一下爆炸声,不由得一缓。 他立即想到那是怎么一回事,到听到方直的呕吐声,更就完全放心。 小老人头也不回,只是往前滚。 巷子看似无尽,实在有尽。 前行十数丈,一道高墙将巷子截断。 小老人眼看一头就要撞在墙壁上,那刹那却及时收住了势子,几乎就是贴着墙壁滴溜溜一转,疾蹲了过来。 沈胜衣同时停下脚步,距离小老人不到两丈。 小老人背靠着墙壁,黑暗中两只眼珠子竟好像有亮光射出来,吃惊的望着沈胜衣。 沈胜衣看到小老人眼瞳中的恐惧,但那到底是不是恐惧却不能肯定。 小老人既并非一个白痴,应该很清楚这条巷子的环境,可是他仍然逃进来,这若非方寸大乱,其中只怕便另有阴谋了! 小老人在进入巷子之前,事实也一些不像是方寸大乱,沈胜衣所以反而更加提高了警惕性。 巷子两边都是高墙,不少树木从高墙内伸出来,风吹枝叶萧疏,此外没有任何异响。 枝叶丛中好像并没有藏人,沈胜衣也没有这种感觉,他的耳朵与眼睛同样敏锐,那若是连他也感觉不到,定必是一等一的高手。 到底有没有这样的一个高手藏在枝叶丛中?沈胜衣虽然不知道,但即使真的有,要一击将他击倒只怕也不容易。 除非那个人的武功在他之上。 也就在这时候,小老人开始喘息起来,喘息得出奇的厉害。 沈胜衣没有作声,双眼只是凝注着小老人。 “你……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凶?”小老人吃吃的突然这样说。 沈胜衣淡然问道:“看来你好像真的忘记了有这面墙壁。” “好像就是了。”小老人似乎非常感慨。“人老了,记性难免亦会坏起来。” 沈胜衣淡然道:“是么?” 小老人眼珠子又一转。“我现在好像已跑不了。” “就算多了一双翅膀,只怕一样飞不掉。”沈胜衣很少这样夸口,他是存心将小老人的阴谋迫出来。 小老人摇头。“我又不是鸟儿,那来的翅膀。”说着团团打了一个转。 那三面高墙都高逾两丈,笔直如削,对小老人来说,实在高不可攀,也许他根本不放在眼内,给人的却是这种感觉,沈胜衣亦似乎没有例外。 但他并没有因此疏忽。 小老人随即脱口一声道:“这墙壁好高。” 沈胜衣淡然一笑:“也许你一跳便跳过去。” “凭你的身手,却是绝不难在我跳过去之前将我拿下来。” “你这句话增加我不少信心。” 小老人双手一摊:“这你说,我应该怎样?” “早已经说了!” “想不到你这个人比我还要固执,”小老人太大的叹了一口气。“幸好虽然插翅难飞,一定要离开,还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沈胜衣“哦”的一声,盯稳小老人。 小老人接道:“只要我化做轻烟,就可以飘飞天外了。” 语声甫落,小老人双掌陡地一拍,“噗”的一下异响,一股浓烟就从小老人双掌之中涌出,迎面扑向沈胜衣。 小老人接一声:“小心毒烟!” 沈胜衣一怔,还是扑前去。 刹那之间,那股浓烟已经扩散开去,沈胜衣竟然是扑进浓烟中。 他的身形迅速越前了一丈,但竟然仍然在浓烟之内,他的耳朵也竟然没有听到任何的声响。 那个小老人难道仍然在原地没有动。 沈胜衣心念一转,身形反而停下,在他的周围尽是浓雾,仰首望天,也不见星光。 雾实在大浓了,何况这本来就是一条黑暗的巷子,那些雾也是黑黑的,沈胜衣几乎怀疑,这只是一种感觉。 他继续倾耳听去,但始终听不到任何的声响。 那片刻,竟然运风也静止。 第七章 火壁 “籁籁”的风吹枝叶声,突然又响起来。 沈胜衣更留神,可是仍然并无发现。 然后,他突然发觉,那些雾原来是乳白色,就像是山林中的晓雾。 那只有一种解释,就是巷子里突然有灯火亮起来。 这灯火也绝无疑问出现在前面。 沈胜衣难免有些诧异,沉吟着缓步走了过去。 越前雾也就越白,但除了雾之外,还是什么也看不见,沈胜衣没有停下。 冉向前,他逐渐有灼热的感觉。 什么在燃烧。 沈胜衣再走前一步,突然停下,默运真气,突然拍出了三掌。 浓雾在掌风中激汤,陡开即合。 那刹那,沈胜衣已看见了火光,却是看不见在燃烧着的是什么? 随即他听到了脚步声,那却是在他身后传来。 难道是方直? 此念方动,他就听到了方直的叫声:“沈兄,你在那儿?” “在这里。”沈胜衣应声又发出了几掌。 这几掌却是自下往上,他是希望将那些浓雾卷起来,看能否让风吹散。 这到底会不会有效,他虽然不知道,但烟中无毒,他却已能够肯定。 高墙上风急,浓烟一阵阵被吹散,逐渐淡起来,沈胜衣看见生效,又发出了几掌。 这几掌之后,烟更淡,沈胜衣终于看到了在前面燃烧着的,竟然是那面墙壁。 火光熊熊,那面墙壁竟然被烧穿了一个洞。 这又是怎样的一种火? 沈胜衣甚感诧异,抢前了一步,双袖使劲的一拂。 雾迎袖激汤,人飞舞,那面墙壁竟然亦晃动起来。 沈胜衣看在眼内,又为之一呆,再抢前几步,终于发现了其中秘密。 火只是一般的火,那面墙壁却是木造的,只不过被绘成墙壁那样子,绘得极相似,在黑暗的巷子看来,更就难以分辨得出。 这木造的墙壁只是薄薄的一层,居然还开了一道暗门,那道暗门只有三尺来高,刚好容那个小老人走过。 火焰也正是由暗门的两侧燃烧上来。 沈胜衣看清楚,不禁苦笑一下,这实在大出他意料之外。 方直在他后面奔上来,看见亦是非常奇怪。“怎么这面墙壁竟会这样燃烧?” “看清楚,这是木造的。” 方直上前细看了一眼,诧声道:“怎会有这样的一面墙壁在这里,难道是那个小老人安排的?” 沈胜衣微喟。“浓烟再加上一面这样的墙壁,他要离开却不是一件难事。” 方直不能不同意。 沈胜衣淡然一笑:“他说得不错,插翅难飞,化做烟雾还是跑得了。” 方直用力的摇一摇头:“我就是不明白。” “不错,他根本就可以不用冒这个险的。” “这难道只是要让我们知道,他是怎样可怕,怎样难对付的一个人?” “看来的确是有点这种意思。” “沈兄,你大概不会因此被吓倒。” 沈胜衣笑笑:“我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这种强敌了。” “你要跟他较量下去。” “相信他也有这个意思,他的这一切举动,未尝不可以视作挑战。” “你是准备接受了。” “不接受恐怕也不成。”沈胜衣笑笑。“相信你也看得出,就是我不惑兴趣,真的要罢手,他也绝不会让我罢手。” 方直叹息道:“因为他绝不会相信你会罢手。” 沈胜衣有些感慨的道:“我的好奇心一向很大,而且事情又是与我的好朋友有关系。” “江湖上的朋友都知道,你一向是一个很重义气,很够朋友的人。” 沈胜衣“嗯”的一声:“也许到某一个地步,我真的想退出。” 方直奇怪的望着沈胜衣。 “世上的事情往往就是这样,越接近真相,越令人难堪,到某一个地步,或者会突然发觉,不揭发真相反而更好。” “是什么令沈兄有这种感慨?” “过去的遭遇。”沈胜衣迎首向天。“我的朋友虽然很多,真正的朋友事实很少。” 这说话到底什么意思,方直显然已听出,笑了笑:“这也许只是沈兄过虑。” 沈胜衣点点头:“也许。”移步走前去。 烟雾又淡了很多,那面墙壁烧得却更猛烈,沈胜衣突然出剑,“刷刷”的几剑,将燃烧的全部制下。 他随以剑挑起了其中一片,移近那面木造的墙壁,火光照耀下,他看得很清楚,不由一声叹息。 方直听在耳里,奇怪道:“沈兄又发觉了什么?” 沈胜衣道:“你难道没有发觉,这面墙壁绘画得简直已可以乱真。” 方直颔首细看了一眼,道:“我虽然已知道这是绘画出来的,但现在看来,仍然有一种真实的感觉。” “在火光照耀之下,尚且如此真实,黑暗中看来,自是更就令人深信不疑了。”沈胜衣苦笑。 “将这样的一块墙壁弄来这里,要不引起别人的注意,相信并不容易。” “也不怎样困难。”沈胜衣右手一扬,往那块墙壁一捏一抖,那块墙壁便散落在地上。 方直这才看出,这块墙壁竟然是由几块拼合而成。 沈胜衣接道:“倒是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弄出这许多事情,才令人诧异。” 方直很同意沈胜衣这句话。 沈胜衣摇了摇头,说道:“这其实也不难解释,他们绝无疑问是个非常庞大的组纤,所以非独消息灵通,而且人手充足。” “不错,只有这样才能够迅速在这里装置好这面墙壁。”方直叹了口气,“我却是不明白,这样做到底有什么好处?” “看来你还未完全看透这面墙壁的妙用。” “这面墙壁有什么妙用?” 沈胜衣看着那片仍然在剑尖上燃烧的木壁,“我的轻功若是远在那个小老人之下,追不上那个小老人,他要从这墙壁上的暗门离开,绝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而到我接近这面墙壁的时候,却是绝不难死在这面墙壁之下。” 方直诧异问道:“这面墙壁有这么厉害?” “我既然相信这是一面墙壁,那么,突然有一柄剑从这面墙壁剌出来,你说会怎样?” 方直说不出。 “这只是最简单的一种暗杀手段。” 方直不能不同意。 “方才我若是在雾中继续向这面墙壁接近,也一样危险得很。” “难道方才你已经发现这面墙壁有问题了?” “我只有一种危险的感觉。”沈胜衣淡然一笑。“每当危险接近的时候,我就会有这种感觉,因为这种感觉,我已经逃过了几次大劫。” “不可思议。”方直苦笑。 “就像方才,我虽然不知道危险将会在那里出现,已知道必须小心去防范。” 方直道:“在你小心戒备之下,能够伤害你的人只怕不多。” 沈胜衣道:“那个小老人绝无疑问是其中一固。” 方直点头道:“他无疑是一个很可怕的人,方才你若是真的以为他是一个白痴,现在已经是一条死。” 沈胜衣“嗯”的一声。 “他装得实在太像。” “就像这块墙壁一样。”沈胜衣剑一震,抖开了那片已将燃毒的木壁,“我们面对的绝无疑问是一个关于伪装的人。” “假的我,假的白痴,假的墙壁,再这样下去,只怕已没有什么值得我们相信的了。” 沈胜衣笑笑:“也许在不久后,会有一个足以乱真的假沈胜衣出现在你面前。” 他好像是说笑,但方直听入耳,不禁耸然动容。这不是全无可能的。 既然有假的方直,假的欧阳立,为什么不能有假的沈胜衣? “但要造一个一模一样的人,相信也不是一件易事,否则,早已天下大乱。”沈胜衣笑接。“所以假的沈胜衣的出现,比真的沈胜衣死在你面前,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沈兄言重了。” “那个小老人的出现,也许就是要看看,我这个人复造一个,还是就此杀掉简单。” “你看他有这个权力?” “他的身份绝无疑闲在欧阳立等之上,只看这面墙壁与那管无音神杵便知。”沈胜衣又以剑挑起一方木壁,“无音神杵乃密宗不传之秘,这幅墙壁的价值相信也不在无音神杵之下。” “这样的一幅墙壁,花的心血当然不少了。” “所以找实在有些怀疑,他就是那柄刀的主人。” 方直脱口道:“不像”“因为他这个样子?”沈胜衣接问。 方直苦笑了一下,他的确有这些意思,那个小老人的确也不很像一个老头儿。 沈胜衣接道:“他的外形行动作风,我却是觉得正与这件事很配合。” 方直恍然道:“这件事的确很怪异,很出人意表。” 沈胜衣道:“不管怎样,我们只要找到他,事情即使不能解决,相信也会有一点儿头绪,胜似现在到处瞎碰。” 方直有些担心的道:“只怕他又像欧阳立他们那样子。” “不会的,”沈胜衣探手从剑尖取下了那片木壁一抖,折下了一小片,“其实他已经提供了一条线索给我们。” “这块假墙壁?” “可以肯定绝不是一般画工能够绘画得出,还有他们的消息那么灵通,又能够迅速采取行动,除了足够的人手之外,他们的巢穴,应该也就在这附近。”沈胜衣随将那片木壁放入衣袖中。 方直亦取过一片,道:“在这里我的朋友多,这件事交给我可以了。” 沈胜衣笑笑:“你找你的,我找我的,明天我再到你家里去,看可有收获。” 方直道:“看来沈兄已有了对象,那是谁?” “张千户——”方直颔首道:“张千户在这里财雄势大,平生又喜欢……搜集奇珍异宝,既然有这样一个画家,除非一直都躲起来,否则绝难瞒过他的耳目。” “有你这番话,找吏就非要走一趟不可了。”沈胜衣放步前行。 方直一面跟上去,一面道:“若是张千户也不知道的人,在这嘉兴城中,除非其中一份子,只怕没有人知道了。” 沈胜衣接问;“这条小巷看来非猎不单止没有尽头,而且长得很,可知通到那里去?” 方直摇头道:“不清楚。” “我几乎忘了你是一个君子,平日走的是光明大道。” 方直只有苦笑。 巷子的确长得很,左一折,右一弯,几个折弯之后,沈胜衣忽然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凄冷的月光从东天下,那扇门在月光照耀下看来,仍有如鲜血一样。 这正是怡红院后面那条巷子,欧阳卧的体却已不在。 要令一具体消失岂非令一个活人消失更容易? 沈胜衣也没有再去拍那扇红门,也根本已没有这种需要。 一直到出了这条巷子,沈胜衣才道:“你现在大概已看出这条巷子的特别。” “它是绕着怡红院……” “我也就是看着你从这条巷子走进去的。” “不是我。”方直叹了一口气。 沈胜衣没有继续前行,他已经看见那边围着的一大堆人,那正是欧阳立粉身碎骨的地方。 几个公差正在呼呼喝喝,在嘉兴这个地方,官府的势力其实也不小。 “我的意思是绕路走开,你认为怎样。”沈胜衣笑顾方直。 “这建议该是好的。”方直又叹了一口气。 这时候,夜色已经深浓如泼墨。 夜越深,月愈明。 张千户那幢庄院内外,灯火更就照耀得光如白昼。 庄院在嘉兴城的核心,若是不向别人打听,要找去也不是一件怎样容易的事情。 但随便找一个人打听一下,却都不难有一个清楚明白。 沈胜衣正是随便打听一下,找到这里来。 四个蓝衣青年在门外浚巡,一个面色凝重,沈胜衣才接近,他们的目光便箭一样落在沈胜衣的身上。 他们显然并不认识沈胜衣,所以沈胜衣走到石阶上,他们眼睛中警戒之色更重,有一个的手甚至已握住了剑柄。 沈胜衣看在眼内,笑了笑,继续走上去,这一次,他知道就是说出姓名,也应该不会大过麻烦,以张千户的精打细算,应该已经有说话交待下来。 那四个蓝衣青年看着他接近,相顾了一眼,左面一个终于忍不住问:“公子可是姓沈?” 沈胜衣颔首:“在下沈胜衣。” 四个蓝衣青年齐皆松过一口气,不等沈胜衣再说什么,一个已忙于抱拳:“家师吩咐,公子随时会光临,到时请进大堂侍候。” 沈胜衣笑了笑:“令师看来不单止精打细算,而且神机妙算,竟然料到我在今天夜里也会找上门来。” “公子请——”四个蓝衣青年以羡慕的目光望着沈胜衣,眼睛中已一丝警戒之色也没有。 沈胜衣名动江湖,原就是年轻人心目中的偶像。 看见他们这样,沈胜衣反而由心底冒起了一股寒意。 这之前,已经出现了两个冷血欧阳,两个君子方直,俱都是一模一样,真假难分。 说不定,还有两个快剑艾飞雨。 那就是有两个沈胜衣,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的事情,而自己若是假的,要杀那四个蓝衣青年,官在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但他也只是心寒,并不认为那四个蓝衣青年做得不对。 这种事情,原就太出人意外,在今夜之前,若是见到艾飞雨方直,他只怕比这四个蓝衣青年更轻率。 心念再转,他忽然发觉自己的运气其实非常不错。 那个假的方直随时会将他刺杀剑下,艾飞雨也一样,却给他追踪方直,将这种危机化解于无形。 那四个蓝衣青年当然看不透沈胜衣在想什么,上下在打量着沈胜衣。 沈胜衣忽然道:“我们从来没有见过面。” 一个蓝衣青年道:“沈大侠的大名我们却早已如雷贯耳。” “令师想必只是对你们说过,我是怎样的装束。” “这已经足够。” “幸好我是真的沈胜衣。” 四个蓝衣青年奇怪的望着沈胜衣,一个脱口道:“沈大侠的话我不明白。” 其余三个蓝衣青年虽然没有作声,但从眼神亦可以看出也是这个意思。 沈胜衣笑笑:“总会明白的。” 语声甫落,一个灰衣中年人急步从庄院内走出来,一面走一面道:“你们在干什么……” 话口未完,他已经看见了沈胜衣,一怔,道:“沈公子。” “韩兄——”沈胜衣并没有忘记这个人叫韩奇。 “公子客气,”韩奇忽一笑,“请进说话。” 沈胜衣亦自一笑。“你们怎么都好像已知道我会到来。” “怡红院附近出了一件怪事,一个人被火药炸死,在事发前,有人看见一个与公子一样装束的人与那个人发生争执。” “你们的消息倒也灵通。” “是的,城中到处都已布下了我们的眼线。” “四位前辈怎样说?” “只说公子果然名不虚传,他们那么多天茫无头绪的事情,公子一来便已经找到了线索。”韩奇一面说,一面留意沈胜衣的表情变化。沈胜衣没有作声,表情也没有丝毫变化。 “然后他们就吩咐了人在门外恭迎公子。”韩奇有些诧异。“奇怪他们竟然知道公子一定会夤夜找来。” “我也很奇怪。”沈胜衣笑笑。 韩奇接道:“说这些的其实只是一个人,其他的好像都甚感诧异。” “这个人没有说清楚?” 韩奇摇头。“大概是要等公子到来,省得多费一番唇舌。” 沈胜衣道:“那我得赶快进去了。” 韩奇道:“公子是担心有人耐不住性子,将这幢庄院拆掉?” 沈胜衣反问:“你难道不担心?” “担心得要命。”韩奇叹了一口气。 这口气还未吐尽,“哗啦”的一声巨响就划空传来,韩奇急忙摆手:“公子,请!快请!” 沈胜衣笑顾韩奇:“张老前辈精打细算,当然不会用错人,相信你实在替他省回了不少。” 说话间脚步不停,韩奇也并不比沈胜衣稍慢。 第八章 漏洞 庄院的大堂灯火通明,却没有刺眼的感觉,每一盏灯都挂在适当的地方,灯芯也显然经过选择,到处的光亮都显得非常均匀。 堂上的陈设虽然多,摆放得亦恰到好处,非常华丽,却绝不俗气,令人看来非常舒服,一些局促势利的感觉也没有。 沈胜衣一步才踏入,已发觉这座大堂优胜的地方。 他一些也不意外,因为他早就知道张千户并不是一个暴发户。 对门的照壁前面放着一幅甚大的屏风,上画松鹤,还有一轮明月。 这幅画非独栩栩如生,而且古意盎然,绝无疑问是出自高手。 江南四友都在这面屏风之前,三个坐着,一个却标枪也似的挺立。 是霹雳楚烈。 他不能不立在那里,在他身后的一张紫檀太师椅已经四分五裂,倒塌地上。 张千户、秦独鹤、柳清风目光都落在楚烈身上,柳清风若无其事,秦独鹤面寒如水,一副漠不关心的表情,与平日一样。 张千户一脸笑容。 楚烈只是看着张千户,显得非常不耐烦,看见这笑容更加生气,闷哼道:“说什么精打细算,椅子造得这样稀松的,也不怕摔着客人。” 张千户笑道:“当时我的确忘了以十成真力一试,看这些紫檀椅子是否经受得住。” 楚烈瞪眼道:“你是说我以十成真力坐塌了你这张椅子。” 张千户还未回答,楚烈已接上话:“我只是随随便便坐下去,运起十成真力是这样子,你也未免大小觑我了,喏,就让你看看我十成真力的威力。” 语声一落,身形横移,一跨便已到了当中那张八桌子旁边。 张千户一些也不着急,淡然道:“这些年不见,正要知道你的功力已到达何等境界。” 一顿笑接道:“沈老弟,你来得正好。” 沈胜衣那边应声道:“也可谓眼福不浅。” 楚烈霍地回头,见真的是沈胜衣,一怔,大笑:“正要找你。” 沈胜衣笑笑道:“晚辈来得大概还是时候。” 张千户摇头:“我说是来得正好,其实很不好。” 楚烈瞟了张千户一眼:“的确很不好,这张紫檀八仙桌本来塌定的了。” 沈胜衣笑道:“看来晚辈要欣赏老前辈十成真力的威力,要另找机会……” “总有机会的。”楚烈大笑不绝。 沈胜衣转顾张千户:“说是很不好,其实还是好的。” 张千户拈须微笑:“最低限度省回了好些银子。” 那边柳清风淡然接道:“能够省一些总是好的。” 秦独鹤冷冷一笑:“他若是真的不心痛这张紫檀桌子,那一声沈老弟根本就不会出口的。” 张千户只是笑。 楚烈随即问沈胜衣:“怡红院外那件事,是不是与你有关?” 沈胜衣颔首道:“我总算没有死在那儿。” 楚烈立即抚掌大笑:“好小子,有你的,真的这么快便已找到了线索。” 他又瞟了张千户一眼,压着嗓子接问:“你现在到来,是不是要告诉我们那事情的真相?” 沈胜衣摇了摇头,楚烈又问:“那是已找到了对方的巢穴所在,与我们一起前去,一举将他们消灭。” 沈胜衣又是摇头,楚烈瞪着张千户。“那你说,到底是为了什么?” 张千户微笑应道:“这本来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所以我们纷扰了这么多天仍然茫无头绪,一个完全拉不上关系的人,一插手若是便能够解决,这个人若不是本来就与事情有关系,那他的运气,非独好得很,而且已接近神话。” 沈胜衣道:“我的运气一向都似乎很不错,但只是很不错而已。” 楚烈接问:“老弟,是不是那些人知道你插手这件事,已开始对付你?” 张千户替沈胜衣回答:“那些人似乎没有理由不知道这位沈老弟是一个怎样的人,知道不容易对付,还要先动手,只有呆子才会这样做。” “他们每一个都是聪明的人。”楚烈闷哼。 沈胜衣道:“不完全是,所以一件本来很秘密的事情,终于还是出了漏洞。” 秦独鹤插日问:“这漏洞大不大?” “不算大。”沈胜衣笑笑。 张千户接道:“一天不到便已有这个成续,那已经很难得的了。” 楚烈瞪着沈胜衣:“你夤夜到来,就是要告诉我们其中经过。” 沈胜衣摇头:“不全是……” 张千户替他接下去:“这其中是必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又或者特别的人,要向别人打听一下,而我当然就是最理想的对象。” 沈胜衣一些也不显得意外,只是笑了笑:“老前辈的精打细算,果然是名不虚传。” 楚烈冷笑道:“他的精打细算只是在银钱方面。” 张千户淡然一笑:“你什么时候才信服我?” 楚烈道:“我只是信服事实。”一顿接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一定遇到特别的东西或者特别的人呢?” 张千户道:“忘了死在怡红院附近的那个人是怎样死的?” “火药炸……”话说到一半,楚烈突然闭上了嘴巴,张千户看着他,笑接道:“擅用火药的人是不是有些不寻常,用火药杀人的人是不是很特别?” 楚烈不能不同意。 沈胜衣插口道:“那个人其实不一定是火药炸死的,他的被炸碎,也许只为了毁灭迹。” 张千户“哦”的一声,楚烈追问:“那到底是谁?” “冷血欧阳——”“欧阳立?”楚烈语声显得非常诧异。 沈胜衣颔首,四个老人立时都沉默了下去,沈胜衣看看他们,也没有再说什么了。 一会还是张千户打破沉默:“冷血欧阳虽然没有什么大不了,但这样死在火药之下,却就绝不简单了。” 沈胜衣道:“不错。” 楚烈又问道:“欧阳立不是嘉兴人,你就问这个精打细算的,相信也打听不出什么来。” 张千户居然点头:“你这句话说得倒不错,可惜,沈老弟要向我打听的,可不是欧阳立。” 楚烈瞪眼道:“你怎么知道?” 张千户道:“我虽然在江湖上也少有些名气,但我在嘉兴城中,却不是以武功见称。” “欧阳立可是武林中人?” 张千户笑道:“这只是原因之一,最主要的是,一个随时可以牺牲的人,应该也不会是一个怎样重要的人,知道的当然有限得很,也正如你说的他又不是嘉兴的人,更、又有向我打听的必要。” 楚烈“嘿嘿”的一声,转问沈胜衣:“你要向他打听的真的不是欧阳立?” 沈胜衣颔首:“我也想说不是,却又不能不说是。” 楚烈板起脸,乃待说什么,张千户已接上说:“在你说出要打听的是什么人前,若是时间许可最好还是请你先告诉我们事情的经过。” 沈胜衣本来就有这意思。 他的口才不算好,但他的组织能力却是非常精密,所以能够用很简单的说话,将整件事情说清楚明白。 好像他这样说话,当然是难免有些乏味,幸好事情的本身已经充满了神秘,且又很刺激。 所以张千户他们都听得限用心,诧异的神色却是越来越浓。 到沈胜衣将话说完,他们仍然征在那里,秦独鹤本来已冰冷的面容更就像已化成了冰石。 楚烈的眼瞪得很大,柳清风已没有那份悠闲,张千户的面上居然还有笑容,又是他先打破沉默,带笑道:“事情果然奇怪得很。” 楚烈目光霍地落在张千户面上:“难得你居然还笑得出来。” 张千户笑道:“是不是瞪大眼睛才能够显示心中的惊讶?” 楚烈一声闷哼,闭上嘴巴。 张千户转顾沈胜衣,道:“虽然这样奇怪,我还是一些也不怀疑你的话。” 沈胜衣微喟:“我倒是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 张千户呼了一口气:“有关艾飞雨的一切,我们其实也搜集了不少资料,越知道得越多,却是越奇怪他会这样与我们作对。” 柳清风接道:“但他若不是艾飞雨,事情反而很简单。” 张千户点头道:“不错,我们共同的仇家不下十人,这其中无论哪一个这样做,都不是一件值得奇怪的事情。” 楚烈闷哼一声。“江湖人哪一个没有仇家?” 张千户没有理会他,接问沈胜衣:“那片墙壁,还在你袖子里?” 沈胜衣探袖将那片墙壁拿出,张千户接在手里,看了一眼,道:“不出所料,就是这种墙壁。” 沈胜衣反而一怔。 楚烈急不及待的追问。“老大,你在什么地方见过了这种墙壁?” “一个很奇怪的地方。”张千户摸了摸胡子。 “到底是什么地方?”楚烈显得非常不耐烦。 张千户竟然回答:“不知道。” 楚烈瞪眼道:“你不是已经到过那个地方?” 张千户很冷静的道:“不错到过,就是不知道是什么地方。” 楚烈眼睛瞪得更大:“你是在说笑吧。” 这句话出口,突然又闭上嘴巴,张千户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说他不是。 沈胜衣接道:“换句话,那也是一个很奇怪、很神秘的地方了。” 张千户笑笑:“非独奇怪神秘,而且充满了刺激——”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面上,都在等他说下去,他却只是又笑笑。 这一次楚烈竟然没有追问,柳清风倏的亦笑笑,秦独鹤仍然是那个样子。 他们虽然都没有作声,眼神那刹那似乎部有些异样,沈胜衣看在眼内,抬手揉了揉鼻子,却也没有说什么。 张千户目光一扫,叹了一口气:“你们想必以为一定是那种地方的了。” 柳清风淡笑道:“到现在为止,我们都知道,只有形容那种地方,你才会用刺激这两个字。” 张千户笑笑道:“本来是的。” “现在不是了?”柳清风有些诧异。 张千户却又叹了一口气:“也许,那亦是那种地方,只是我不能够肯定。” 秦独鹤沉默到现在,忽然道:“你最后一次到那个地方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四年之前。” “四年之后的今日,你仍然还未能够肯定?”秦独鹤冰冷的面上现出了一丝笑容,接一声:“奇怪”张千户缓缓的道:“没有什么奇怪的,我也只是一个人。” 秦独鹤闭上嘴巴,沈胜衣终于忍不住问:“那种地方其实是什么地方?” “妓院”张千户的回答竟然是这两个字。 沈胜衣也竟然并不显得意外,事实他多少已能猜到了一些。 张千户接道:“我其实并不怎样喜欢去那种地方,可惜跟我有生意来往的人却不少喜欢得要命,而我的好些交易偏又在那种地方才得以顺利完成……” 楚烈摸着下巴,道:“大家都很明白,你也用不着多作解释。” 张千户叹息道:“大概是那种地方去得太多,所以好些朋友都以为我特好此道,有什么好去处,新玩意,都不会忘记给我通知一声。” 楚烈道:“那是一个好去处?” 张千户点头:“而且有很多别出心裁,在别的地方绝没有的玩意。” 一顿,他又补充道:“也许我孤陋寡闻,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见过,甚至听过第二个那样的地方。” 柳清风插口道:“若是你也孤陋寡闻,我更就不知道怎样说了。” “你?”张千户摇头。“你当然例外啦。” 秦独鹤冷冷接道:“你也许还比不上方直,却应该算得上是大半个君子。” 柳清风淡然一笑。 楚烈挥手道:“别打岔——”张千户沉吟着道:“那地方应该已不算是个秘密的地方,但是到现在,仍然能够保持那种神秘的色彩,给人的感觉,仍然是那么神秘,这是最难能可贵之处。” 楚烈怀疑的望着张千户。 张千户看了他一眼,道:“我虽然已很久没有去,但我的很多朋友仍然乐此不倦。” 楚烈笑笑问道:“你真的已经很久没有去?” 张千户轻捋须子:“这大概因为我已经发觉自己已经是一个老人。” 楚烈大笑了起来。 张千户淡然接道:“虽然我像你一样,一向不服老,可惜在别人的眼中,我却已实在够老了。” 楚烈仍在笑,却已没有那样响亮。 张千户目光转向沈胜衣面上:“那地方到底怎样神秘,实在很难说得清楚。” “老前辈的意思是……” “大家不妨实地去体验一下。”张千户一面说,目光一面从三个兄弟的面上转过,突然亦大笑起来。 楚烈一声闷哼:“这不知有什么可笑的?” 张千户道:“我们四人结拜以来,大概还没有试过联袂去妓院寻乐。” 楚烈道:“我们结拜的时候,年纪都已经不小!” “现在更不是寻乐的年纪了。” 秦独鹤冷冷的插口道:“幸好我们这一次并不是去寻乐。” “但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张千户笑接。“在进去那个地方之前,我们也就得变成去寻乐的样子。” 一顿,张千户目光一转:“我们四人之中,最少有两个还没有这种经验。” 柳清风淡笑应道:“所以这其实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最低限度,以后别人问起我,妓院是个怎样的地方,我也不致于哑口无言。” 这等如自承认他就是那两人之一。 张千户有些诧异的说道:“你毫不在乎。” 柳清风缓缓道:“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 楚烈笑接道:“听你这样说,你倒是有意弄假成真的了。” 柳清风只是笑笑。 秦独鹤冷冷的看了他们一眼:“说不定江湖中人还会交相传诵这件趣事。” 楚烈的笑容反而更盛,方待说什么,沈胜衣已插口问:“老前辈定在那个地方见过一面这样的墙壁?” 张千户摇头:“不是一面。” 沈胜衣道:“那是很多面……” “记忆中,应该在百里之外,但到底是多少面却又不清楚。”张千户一顿。”因为我当时并没有留意到真假这问题。” 沈胜衣沉吟着道:“老前辈的意思是,那个地方见到的都是这样的墙壁。” 张千户道:“不错。”沉吟了一下才接道:“那些墙壁合成了一座迷阵。我只能这样形容,因为我的确有这种感觉,但事实如何有待证明。” 沈胜衣沉吟不语。 张千户接道:“我是无意中发现,那些墙壁很奇怪,敲了敲,才知道竟是假的,当时我已经奇怪怎会有那样的假墙壁,到底是出自何人之手。” 沈胜衣道:“老前辈有没有因此而向那个地方的人探听?” 张千户点点头,道:“可惜他们也不清楚。” “那个地方的主人也是?” “没有人知道那个地方的主人是哪一个,我虽然很想跟他见一面,一直都不能如愿。” 张千户沉吟着,道;“有朋友说,他其实就是嘉兴一个富有人家的公子,但以我所知,那位公子并没有这种魄力。” “可是,为什么别人会怀疑是他?” “那是因为他平日最爱玩乐,而且花样特别多,有他在的地方,立即就会热闹起来。” 张千户一顿接道:“最令人怀疑的,却是去那个地方的人,都是先被他说动,再由他引了去。” 沈胜衣道:“这他纵然不是那个地方的主人,与那个地方,只怕多少也有些关系。” 张千户道:“我最初也是这样怀疑,但结果发觉他所以这样热心,只是出于一种虚荣感。” “他是要让别人知道,他找到了那一个好去处?” “就是这样。”张千户想了想,道:“若是我的消息没有错误,他应该是第一个知道有那个地方的人。” “他难道没有向别人透露过是怎样发现那个地方?” “这在他显然是一个秘密。”张千户笑了笑。“他本来有两个所谓生死之交,但他们一样套不出这个秘密来。” 沈胜衣奇怪的望着张千户:“看来老前辈对于那个地方早已留上心。” “我也是一个好奇心很重的人。” 秦独鹤冷笑插口:“否则你也不会这样子精细。” 张千户接道:“能够弄出一个那样的地方的人,绝无疑问是一个奇才,这种人我通常都特别感兴趣,可惜我花了那么多心机,始终打听不出来。” 沈胜衣道:“那位公子应该是一个很好的线索。” “应该是的。”张千户道。“但根据他过去的行事作风似乎并不是一个那么守得住秘密的人,所以我大胆肯定一句,他知道的其实并不多。” 沈胜衣接道:“但还是知道一些。” “嗯”张千户又想了想。“我先后有意无意跟他聚过几次,从他的口中探听到的就只有一样东西比较值得留意。” “什么东西?” “一双手——”张千户缓缓伸出了自己的一双手。“那一次,他显然是有些醉意,忽然伸出一双手,呆看了一会,之后问了我一句话。” 沈胜衣凝望着张千户。 “以你看一般人所求的是什么?” “老前辈怎样回答?” “应该是两件事,”张千户轻吁了一口气。“一是长生不老,还有就是点铁成金。” 沈胜衣完全同意:“他认为怎样?” 张千户目光又落在那双手之上:“他只是希望,有一双魔手。” “魔手?”沈胜衣甚感诧异。 “我正要问他什么意思,他突然又清醒过来,什么也不再说了。”张千户喃喃地道:”当时我实在有些怀疑,是不是他曾经见过了一双魔手。” “欧阳卧提及一柄魔刀,这柄魔刀与那双魔手之间,会不会有些关系?”沈胜衣目光陡亮。“看来我们得我那位公子谈谈了。” 张千户接道:“他复姓司马,双名长吉。” “住的地方离开这里还不远?” “很快你就会知道的了。” 沈胜衣一怔:“我们现在就是去找这个人。” “必须他引路,我们才能够进入那个地方。” “去那个地方,莫非先要经过什么安排?” 张千户点头:“不怎样复杂,却是很有效。”忽然一声叹气。“我现在只是担心,他是否仍然存在。” 沈胜衣知道张千户说话的意思,对方不难已想到他们会因为那幅假墙壁联想到那个地方,先一步截断这条线索。 张千户接道:“这是说,那个地方与这件事的确有关系。” 沈胜衣淡然一笑,道:“可是这一来,等如提供我们另一条线索,对方若是聪明,一定不肯这样做。” 张千户看着沈胜衣,笑笑道:“可惜你不是一个生意人,否则你的成就应该绝不曾在我之下。” 沈胜衣反问:“司马长吉是一个怎样的人?” “很年轻,一般年轻人的毛病他都好像有一些,但肯定不是一个令人讨厌的人,所以他的朋友还不少。” 沈胜衣没有怀疑张千户的话,事实证明,张千户也没有说谎。他们看见司马长吉,是半炷香之后的事。 第九章 司马长吉 司马长吉的年纪看来好像与沈胜衣衣差不多,衣饰却远比沈胜衣华丽。 “这位公子浑身上下最少值上一万两银子。”张千户说这句话的时候一脸笑容,这听来也好像是笑话,却没有人怀疑他这句话。 就是司马长吉腰间那柄镶满了明珠宝石的剑,一看便已经知道价值不菲。 楚烈心直口快,随即道:“单就是司马公子腰间那柄剑,就是卖上三千两银子,大概也不成问题的。” 司马长吉却回答:“这柄剑我是以四千五百两银子买来的。” 买进是四千五百两银子。 卖出当然不止这个价钱。 楚烈接一句:“我却是看不出这样的一柄剑有什么好处。” 司马长吉回答得更妙:“我也看不出,但无论如何,这柄剑可以保值。” 秦独鹤站立一旁,随即道:“我地想买一柄这样的剑,不知公子可否借来见识一下,好得有所依据?” 司马长吉毫不犹疑的将剑解下,交到秦独鹤手中。 剑外表装饰得虽然很华丽,却肯定不是一柄好剑,剑锋看来虽然很光亮,但又怎瞒得过秦独鹤这等高手。 他们也看出那柄剑甚至连锋口也没有开。 司马长吉看来也不像一个高手。 秦独鹤漫不经心的打量了那柄剑一遍,回鞘还给司马长吉。 “如何?”司马长吉接问。 “不错,”秦独鹤淡应,“价钱地合理。” “阁下若是喜欢,在下可以出让。” 秦独鹤叹息:“可惜我一不懂剑,二不合身份,若是我年轻一些,即使没有公子这般潇,也一定会考虑一下。” 司马长吉笑笑。 秦独鹤接道:“公子又何以忍心割爱呢?” 司马长吉道:“我买这柄剑,目的本就是希望藉此赚些儿银子。” 张千户即时道:“司马公子别无所爱,只钱一样。” 司马长吉笑接道:“张大爷能不能告诉我另一样比钱更可爱的东西。” 张千户一捋胡子:“不是不能,只是没有信心说服你。” 司马长吉乾笑了两声:“时间已不早,几位将这么宝贵的时间浪费放在下身上,不觉得可惜?” 张千户打了一个哈哈。“大家的确说话多了一些,但都是初次作客,自是难免有些好奇了。” 司马长吉接问:“至于规矩,张大爷大概亦已经与贵友说清楚。” 张千户点头,探怀取出了五张银票交到司马长吉手上,司马长吉脸上立时笑容更盛。 他看也不看,欠身道:“五位请随在下进内堂。” 到现在为止他都显得很潇,可是这一欠身,立时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这也许就是那些银票的影响。 他随即举步,三步一转身恭恭敬敬的将五人引向内堂。 张千户显然真的已有经验,若无其事的跟在司马长吉身后,秦独鹤又是那副冷冰冰的神态。 柳清风亦表现得很从容的跟着他们,沈胜衣的反应,跟柳清风看来并没有什么分别。 楚烈是表情最多的一面,盯着司马长吉的背影,一时皱眉,一时摇头,只差一点没有哼声出来,忽然加快两步,迫近沈胜衣:“你对于钱的兴趣怎样?” 沈胜衣笑笑:“不太大,但也非完全不惑兴趣。” 楚烈道:“你是老实人,所以会这样回答。” 沈胜衣接道:“老前辈大概也不会不同意,有钱总比没有钱好。” 楚烈点点头。“但无论如何,我也不会为了钱卑躬屈膝。” 张千户倏的回头。“那只是因为,你还没有认真尝试过没有钱的痛苦。” 楚烈说话虽然不怎样大声,但张千户听到,司马长吉也没有听不到的道理,可是他却完全听不到也似的,连头也不回,只是往前行。 楚烈接说道:“你的话也许不错,但只是也许而已。” 张千户“哦”的一声,楚烈又说道:“我本来很相信你的话,可惜你方才说了一句话,令我开始有些怀疑。” 不待张千户回答,他又道:“这个人其实讨厌得很。” 张千户淡然一笑,司马长吉还是一些反应也没有,就好像那些说话,他虽然听入耳,并不认为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楚烈也觉没趣,话到此为止,快步跟了前去。 大堂的陈设非常华丽,司马长吉骨子里尽管是一个很俗气的人,表面上完全不像,大概是这个原因,大堂的陈设华丽得来,也一些都不俗气。 内堂也一样,不同的只是灯火没有那么明亮,而金猊吐缕绕,使得整个环境看起来,真有些神秘。 对门是一面木刻屏风,紫檀木,上刻着九天仙子,飘浮在云霞之中。 刻工非常精细,栩栩如生,沈胜衣第一眼即被这面屏风吸引。 张千户没有回头,脑后却彷佛长着眼睛,忽然道:“沈兄看这幅木刻如何?” 沈胜衣不假思索,道:“是必出自名家之手,最难得的是,每一个仙女都美丽非常,而容貌衣饰各异,就是那些云彩,也无不见心思。” 张千户接问:“这样的一幅木刻,以你看该值多少?” 沈胜衣摇头:“看不出。” 张千户一笑:“我也看不出。” 柳清风忽然道:“你那儿似乎就是缺了这样的一块屏风。” 张千户笑道:“所以我实在很想将这幅屏风买下来,可惜我虽然愿意出钱,司马公子却是不肯出价。” 司马长吉淡然接道:“因为这幅屏风虽然放在这儿,却不是我所有。” 张千户道:“他甚至不知道这幅木刻是出自何人之手。” 沈胜衣道:“是么?” 司马长吉道:“否则我早已向他订购千幅,好像这样的屏风,是绝不愁没有主顾的。” 语音一落,他双掌一拍,那面屏风立即从中分开,现出了屏风后面的一个月洞门。 门后垂着珠,也不知多少重,灯光照耀下目迷七色,看来更加神秘。 月洞门上刻着四个字,看来就像是四组奇怪的花纹,沈胜衣目光终于在那四个字之上,轻嗯了一声。 司马长吉目光应声一转,张千户即时道:“公子文武双全,当然知道是什么文字?” 沈胜衣道:“言重。” 楚烈一旁突然接道:“这只是四团花纹。” 张千户笑了笑:“像是像,但事实是文字。” 秦独鹤道:“这看来是梵文。” 沈胜衣点头:“若是晚辈没有看错,这该是“极乐之门”四字。” “正是。”司马长吉一笑。“佩服,佩服。” 沈胜衣目光转落在珠上。“这暗门之后,就是极乐的所在?” “还有一段路。”司马长吉一挥手,那些珠一重重的左右分开,司马长吉第一个走了进去。 珠的左右赫然都立着一个女人,身上一袭轻纱,肌肤隐现,那张脸亦用轻纱笼着,但从外露的眼睛与轮廓看来,显然都很漂亮,身材甚窈窕。 九重珠,左右就是十八个美女,沈胜衣每一个都不放过,目光灼灼,就像是一个贼。 他本是希望能够从这些美女的装束看出她们的来历,可是这一看之下,他却发觉这些美女的装束虽然暴露一些,并没有其他特别之处,倒是他们的神态,有些不寻常。 她们的眼睛都非常美丽,眼瞳却有如冰石也似,彷佛已凝结,一眨也都不眨。 那眼神绝无疑问充满诱惑,但这种诱惑,却是一些变化也没有,但一眼令人心动,多看几眼却令人心寒。 沈胜衣再看下去,突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那些女人的眼睛形状竟完全一样,彷佛一个模字印出来,而眉毛长短粗细亦彷佛并无不同。 她们的相貌难道竟完全相同? 沈胜衣此念方动,已经从珠走过,那些美人同时有十个左右向他们走来。 她们走动姿势也竟似完全一样,沈胜衣越看越奇怪,不由有一种冲前去将她们的面纱拉下来的冲动。 可是他到底没有这样做。 那十个美女两两侍候着他们五人继续走前去。 珠之后是一条甬道,两旁墙壁沈胜衣绝不陌生,那与他在那条巷子看到的并无不同。 一盏盏琉璃灯从上方垂下,灯光柔和,那些美女披着的薄纱,灯光下有如烟雾也似,胴体隐现,看来更诱惑,更迷人。 张千户双手很自然的拥着身旁那两个美女,秦独鹤看来仍然是那么冷酷,僵也似立在两个美女中,那两个美女也没有理会他,只是往前行。 柳清风与张千户一样脱,双手搁在两个美女的肩头上,楚烈跟在他后面,一脸的笑容,也不知在笑什么。 沈胜衣的目光已转往两旁墙壁。 那些墙壁看来与真的并无分别,而是真是假,沈胜衣也不敢肯定,他肯定的只是这之前若没有见过那幅假墙壁,绝不会有现在这种真假的感觉。 他看着目光忽然转落在右面那个美女的面上:“姑娘高姓?” “司马。”那个美女的话声也非常动听。 沈胜衣再问:“芳名。” “仙仙。”美女眼睛直视,连看也不看沈胜衣一眼。 沈胜衣转间左面那一个。“这位姑娘呢?” 那个美女川悦耳的声音回答他:“仙仙。” 沈胜衣一怔,追问:“高姓。” “司马——”她同样的看也不看沈胜衣。 沈胜衣又是一怔,前行的张千户即时道:“她们虽然一共有十个人,却只有一个姓名司马仙仙。” 沈胜衣奇怪,秦独鹤他们也无不诧异,张千户接道:“她们的视力也俱都不大好,表面看来虽然很高傲,却非她们的本意。” 沈胜衣嘟喃道:“难怪。” 说话间,他们已转了一个弯,两旁仍然是那种墙壁,沈胜衣心念再动,故意放慢了脚步,伸手一指往墙壁捺去。 触指冰冷而坚硬,是真的墙壁。 在他右面那个美女的脚步忽然亦一慢,正好欺人沈胜衣臂弯中! 沈胜衣心头一凛,右手顺其自然将那个司马仙仙拥入怀中,左面那个同时挨近来,沈胜衣左臂轻舒,亦将之搂住。 这片刻之间,他心念已几转,那两个司马仙仙到底有意抑或无意,他却是看不透,也想不透。 这若是有意,那两个司马仙仙的听觉的敏锐,绝不是常人能及。 瞎子的听觉据说远比常人敏锐,那两个司马仙仙是不是视力不限好,听觉就敏锐起来。 沈胜衣左拥右抱已没有手再去试两旁墙壁的真假,那两个司马仙仙,也没有离开他的怀抱。 温香软玉抱满怀,沈胜衣却全无绮念,反而更提高惊觉。 这之前,他从来没有给两个女人这样接近,最要命的是,这两个女人打什么主意他竟然完全瞧不出来。 这也是从没有的事情,也没有比这样更危险的了。 沈胜衣本来可以一试她们会不会武功,只是,他却又不认为这样做有何好处。 张千户说得没有错,这实在是一个既神秘又刺激的地方。 沈胜衣现在已感到很刺激的了。 甬道每隔三四丈就低降一级,也每隔三四丈就一转,沈胜衣一面走一面默数。 四十九转四十九级之后,眼前是一条彷佛无尽,既没有转折,也没有低降,平直之极的甬道。 楚烈一再都没有再作声,这时候实在忍不住了,问道:“还要走多远?” 司马长吉应声:“没多远了。” 楚烈嘟喃道:“这样不停的转弯,转得人头都昏了,还有何乐趣?” 张千户笑道:“那是你不懂享受。” 楚烈道:“享受什么?” “温香软玉抱满怀,这不是享受又是什么?” 楚烈不禁为之语塞,张千户接问:“身材好像她们这么动人的女孩子,你遇上过多少?” 楚烈回答不出来,也是到现在才仔细留意一下身旁两个女孩子。 轻纱下风姿绰的,骨肉是那么均匀,胸膛是那么高挺,纤腰一束,更就是楚楚有致,还有那两条腿又是那么浑圆挺秀。 楚烈生平接触的女人实在没有几个,但见过的所谓美人倒真还不少,他忽然发觉,那些美人面貌尽管如何的美丽,身材好像都不大均匀。 那到底是衣衫的影响还是事实如此,他虽然不能肯定,却不能不承认,比起身旁这两个女人看来实在有些不如。 张千户笑接道:“你活到这般年纪,却还是这般不懂情趣,我也替你可惜。” 楚烈闷哼一声。 张千户终于回过头来,目光一闪,狡黠的笑了笑道:“银子是给足了,其他的总不成还要我指点你。” 楚烈左右看一眼,突然双臂一伸,狠狠的将那两个女人搂入怀中。 张千户目光转落在秦独鹤面上。“还有你,怎样了?” 秦独鹤冷冷的道:“我喜欢的,不是这一类型的女人。” 张千户“哦”一声,偏过头去,没有再理会。 说话间,数人已走出了好几丈。 甬道在转折之处低降,无疑是很易为人疏忽,每一级虽然一尺不到,计算下来,这条甬道已经在地面四十尺之下。 沈胜衣却是计算不到这条甬道现在的方向,甬道的转折虽然复杂,但令他迷失方向的却还是那两个司马仙仙。 她们实在是亲热了一些,沈胜衣也到底是一个正常的男人,何况在这种诱惑之外,他还要提高警觉,随时准备应付突来的袭击。 若是没有这一种威胁,那两个女人的诱惑即使再大,沈胜衣也应该可以弄清楚这条甬道的方向。 这条甬道到底要通往什么地方。 沈胜衣也一样看不透。 甬道一路走来琉璃灯高悬,但再前,却是一片黑暗,也不知还有多远。 他动念未已,前行的司马长吉突然停下脚步,张千户即时道:“这扇门之后,便是我们享乐的地方。” 楚烈应声问道:“是什么门?在哪儿啊?” 张千户笑接道:“不就在司马公子面前?” 楚烈凝神望去,看见的只是一条无尽的甬道,沈胜衣的目光亦投向那一片黑暗之中,突然像似有所悟,亮起来。 楚烈方待再问,答案已出现在他眼前,在司马长吉面前那条甬道竟一旁移开。 那看似陷入黑暗,没有尽头的一截甬道,竟然只是一幅画。 楚烈不由得一怔,秦独鹤柳清风亦显得有些意外,沈胜衣脱口一声道:“好一幅画,简直巧夺天工,不知是出自何人之手?” 司马长吉笑笑道:“这个问题我已经回答过了。” 沈胜衣会意道:“这幅墙壁与那面屏风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司马长吉道:“听说就是了。” “连你也不能够肯定?” 司马长吉回顾沈胜衣道:“公子到现在似乎还未知道我是什么人。” “阁下不是这儿的主人?” “珠外那幢庄院不错是我的,但进了这条甬道,我只是一个下人。” 沈胜衣摇头:“恕我听不懂。” 司马长吉道:“张大爷应该懂的,公子在出去后,不妨向张大爷打听一下。” 张千户道:“我其实也不怎样懂。” 司马长吉道:“张大爷贵人事忙,难怪没放在心上。” 张千户道:“我只记得你说过,这些地方有些本来也是你的,但你已经高价卖给了另一个人,而你亦乐意替那个人招徕,侍候那些到来寻求刺激的达官贵人。” 司马长吉笑笑道:“没有好处就不很乐意的了,而受人钱财,当然亦必须听候差遣。” 张千户道:“以我看,你这种下人不怕做。” 语声未已,壁画已经开尽,眼前又是一道道珠,司马长吉偏身让开,一声:”请,五位——”珠旋即一道道掀开,张千户拥着两个女孩子,当先走进去。 司马长吉没有跟进来。 珠掀开又落下,那幅壁画在沈胜衣后面带着轻微的“轧轧”声移回,沈胜衣有意无意回头看一眼,只见珠串串,灯光下闪耀,此外什么也看不见。 在这片珠后是一个宽敞精致的厅子,宫灯高悬,光如白昼,却又一些也不觉得刺眼。 那十个都叫司马仙仙的女孩子旋即侍候五人坐下,她们话并不多,每一句却都实用。 她们的视力也许真的很不好,但对于这地方必然非常熟悉,穿梭往来虽缓慢而轻盈,也没有相撞在一起。 奉过茶后,她们捧来了一个锦盒子,里面放着一张张木刻。 那些木刻没有一张相同,刻的都是男女诸般嬉乐形态,无不栩栩如生,就是面上的表情亦活灵活现,张千户随手拈了一张,一面道:“这木刻上的玩意你们若是都不满意,又或者心里另有打算,无妨说出来,只要你们说得出,这里的主人都绝不会令你们失望。” 没有人作声,好像全都被那些木刻吸引,难于取舍。 木刻上还有文字介绍,野史所载,历代帝王的好些别出心裁的玩意都竟然包括在内。 楚烈看着看着,忽然问:“这些玩意这儿真的全都有?” 张千户笑笑道:“连我的话你也不相信?” 楚烈盯着张千户道:“你是老主顾的了?” 张千户道:“我只是在开始的时候,被那位司马公子邀来好好参观过一遍。” 楚烈摇摇头,目光又落于那些木刻之上,张千户转问:“沈公子意下如何?” 沈胜衣应声道:“眼花撩乱,难以取舍。” 张千户条然拿起了一块木刻:“今夜我却是只想看看。” “看看?”沈胜衣将那块木刻接过一看,立时明白。 所以他最后决定也是看看,其他三人当然亦齐表赞同。 张千户不由失笑,那些司马仙仙听见他们每一个都是这样决定,眼瞳中亦好像有了笑容,却没有一个笑出来。 到来这地方的人,若是只愿意看看,若非脸皮还薄,通常都是只能看看,极少是因为看看这种怪癖。 他们五人中,有四个都是已年逾花甲的老翁。 沈胜衣虽然年轻,脸皮看来似乎还很薄,那些司马仙仙到底是怎样猜想,当然也就只有她们自己才明白。 木刻上刻着三个人。 一个看来很高大的女人被吊起来,一个男人正拿鞭子抽在她身上。 那个女人也许并不高大,看来高大,只是因为那个男人的高度,才来到他的腰间。 像那样矮小的男人实在不多,以他那种高度看来,就只能拿鞭子去抽人。 这种秘戏也许有些滑稽,但不能否认,能够带给某些人官能强烈的感受。 木刻上另一个男人看来就是在享受着,而且跃跃欲试。 他的身材比那个拿鞭子的,高不了多少。 木刻活灵活现,不难分辨得出,那个拿鞭子的心矮人还是一个老人。 第一眼看见,沈胜衣不久之前与方直相遇在巷口,佯装白痴,险些令他命丧在“无音神杵”之下的那个小老人。 像那样的小老人难道还有第二个? 所以他们决定仔细看看。 夹壁中虽不是黑暗得不见五指,也并不怎样光亮,光线是从一面墙壁上的圆洞透进来。 那些圆洞大小不一,小的只有拇指大小,大的亦不过径尺,勉强可以客人平身穿过去。 从那些圆洞透过来的亮光,都是血红色,夹壁中气氛的诡异,实在难以言喻。 在那些圆洞之前,放着一排椅几,十个司马仙仙就伴着沈胜衣五人坐在那些椅子上。 圆洞外望,是一个小厅子,地上铺着厚厚的毛毡子,三面浮雕,塑的是男欢女爱诸般形态,那些圆洞就在其中,有的是一轮圆月,有的是人的两撞。 小厅子的另一面是一道珠。 一盏奇大的琉璃灯高悬在厅子上,血红色的琉璃,灯光也因此变得血红。 灯下毡上,仰卧着一个少女,轻纱一袭,胴体隐现。 他的胴体与他的相貌一样迷人,一头秀发一条条黑蛇般披散,那身子亦蛇一样扭动,一双手时而抓在毡子上,时而揉向自己的胴体,几次好像要将外披那袭轻纱撕下来。 他的眼眯成一线,樱唇半开,不时发出一声呻吟。 那种呻吟声充满了挑逗,令人心荡神旌。 沈胜衣是一个很正常的男人,何况左右还有两个活色生香的女人紧偎着,他的警戒却没有放松,也没有忘记,要来看的并不是那个少女。 呻吟声断续,那个少女神态看来更苦闷。 幸好在这时候,一个男人出现了,一见这个男人,沈胜衣的目光一紧。 那竟然真的是那个小老人,只不过已换了一件华丽的锦衣,一头白发亦用一个金箍束起来,手里拿的也不是竹哨子,而是一条精致的长鞭子。 那条长鞭子也不知道是什么编成,金光闪耀,盘绕在小老人的手上。 他一个绣球也似,从珠下滚进来,一些也不像是一个白痴,神态却是滑稽之极。 那条长鞭子只怕真还不轻,小老人走到那个少女之前,那样子就像是刚爬过几座大山。 少女看见他,如获至宝,那份喜悦实在难以言喻。 小老人却只是背负双手,绕着那个少女打转。 少女的娇躯扭动着跟着旋转,轻纱半敞,风情万种。 小老人仍然只是打转。 少女那种饥渴的动作更强烈,表情由喜悦逐渐变作哀怜,伸出一手,樱唇微张,无声的颤动好像就在重复着那两个字。 ——给我! 小老人的嘴唇翁动,也不知是在咒骂还是在什么,脚步一顿,终于动鞭。 “忽哨”的一声,那条长鞭子抖开,金蛇般折腾在半空,突然落下! “拍”的一下轻响,那个少女一声哀呼,挺起身子来,她虽然在哀呼,面上却是充满了欢乐。 小老人的鞭子旋即缠住了少女的腰肢,一抖,那个少女翻了一个身,姿态美妙动人。 而轻纱飞扬,肌肤隐露,更就令人眼花撩乱。 沈胜衣的眼珠子却连一转也不一转,思潮反而一刻也没有停下。 这地方到底是何人所有?小老人到底是什么人?他们与那些事到底又有什么关系? 沈胜衣想不透,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怎样做? 张千户的目光忽然向他望来。“沈公子,如何?” 这表面是间眼前那玩意,其实是问沈胜衣眼前的小老人是否那一个。 “不错——!”沈胜衣的回答也是两可。 张千户再问:“看下去?” 沈胜衣无言颔首。 第十章 魔女 小老人的鞭子一刻也没停下来,好像他这种身材,这个年纪,使得动这条鞭子已经是令人意外,何况还这样矫活? 少女的娇躯在鞭上不住翻腾,哀呼连声,欢乐之色却更浓。 他的姿态始终是那么动人,一声声哀呼,给人的不是怜惜的感觉,反而令人心荡神旌。 小老人却是咬牙切齿,鞭下得更急。 轻纱在鞭下裂开,一片片飞碎,少女的胴体逐渐毕露无遗,在血红的灯光下看来,仍然是那么洁亮,令人有一种滑不留手,又充满了弹性的感觉。 肌肤上纵横交错,淡淡的留下了无数道鞭痕,却只是增加了这具胴体的魅力。 一颗颗汗珠也在肌肤上冒出来,晶莹闪亮,少女已开始露出疲态缓缓倒下去。 小老人的鞭子突然又卷至,缠住了少女的双腕,再一牵! 少女樱咛一声,整个身子被吊起来,鞭子一落,正好挂嵌在一条柱子上的一个金钩上。 小老人接将鞭子在手的一端往那条柱子一绕,打了一个结。 少女半身一靠,挨在柱子上,汗流更多,他的脚步仍可以踩在毡子上,婉转哀啼,更加动人。 小老人爬在毡子上,好像在没命的喘气。 然后他半身一转,摊开手脚,仰卧在毡子上,全身都放松,眼睛也闭起来。 看样子他好像已筋疲力尽,混身都虚脱,又好像已得到极大的满足。 沈胜衣看到现在,仍然没有作声,张千户忽然又问:“看下去。” 柳清风笑接道:“那个小老儿看情形是不会再动的了,再下去,不成我们来继续?” 楚烈失笑道:“我们这把老骨头,那经得这般操劳,还是让年轻的去吧。” 沈胜衣竟然道:“很好,反正我也要一舒筋骨。” 他们看来都不想惊动小老头与那个少女,语声并不高。 那句话出口,沈胜衣缓缓站起了身子,张千户四人亦蓄势待发。 这五人都是高手中的高手,若是联手出击,天下间只怕还没有什么人能够抵挡得住,在他们五人包围之下,那个小老人可以说插翅难飞。 却是在这个时候,事情又有了变化。 小老人已经闭上的眼睛,在沈胜衣站起身子之后,突然又张来。 那看来就像是突然受了很大的惊吓,沈胜衣看在眼内,不由得大惑诧异。 那个小老人凭什么知道他们要采取行动? 连张千户四人也以为小老人突然张开眼睛,是这个原因。 可是他们立即发觉并不是这样。 那刹那,珠突然一阵乱响,一个人疯虎也似疾闯进来。 一个紫衣青年。 看清楚这个紫衣青年的脸色,非独沈胜衣,连张千户四人,都大惑诧异,不觉长身而不是别人,是艾飞雨! 快剑艾飞雨,南湖上快剑杀人的艾飞雨! 他的剑在鞘内,可是他眼中的怒火,已足以令人胆战心惊。 若说怒火也可以燃烧,小老人这时候已经被烧成灰烬。 小老人已经吓得从地上飞起来,缩到一条柱子后。 艾飞雨没有追前,在那个少女旁边停下来,怒瞪着那个小老人,双拳紧握,好像随时都准备击出去。 少女本来风情万种,这时候亦已被惊惶代替,半张着嘴唇,非独没有声音发出来,而且已好像冰封硬化。 小老人在柱后伸出半个脑袋,看着艾飞雨,又缩回,神态甚滑稽。 艾飞雨胸膛起伏,突然一声怒吼:“滚出来!” 小老人掩住胸膛,好像一颗心也要给吓得溜出来。 他终于走出来。 艾飞雨霍地手一指,尚未开口,小老人已双手乱摇。 看样子他对于艾飞雨畏惧得很。 艾飞雨与他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这样愤怒闯进来? 沈胜衣目不转睛,一声也不发,张千户四人亦保持沉默,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艾飞雨的手指已因为愤怒不住颤抖:“你说,你这是什么意思?说!” 小老人又摇手,又双手互搓,动作虽然多,却没有说话。 艾飞雨万声接道:“你说,若是你不给我一个清楚明白,一个满意的解释,我与你没完没了。” 小老人双手又一阵乱摆。“这不是我的主意。” “不是你的是谁的?”艾飞雨咆哮。 沈胜衣听到这里,仍然不明白,却已听出了一样东西。 这个艾飞雨与他那个好朋友艾飞雨虽然容貌一样,声音却不同。 这个艾飞雨难道的确不是真的? 动念未已,小老人已应道:“这些事你应该知道,只有主人才能作主。” “胡说!”艾飞雨嘶声道:“主人亲口答应将黛黛送给我,岂会出尔反尔。” 小老人叹了一口气,艾飞雨转向那个少女。“黛黛,你怎么跟他到来这里。” 少女嘴唇颤动,就是说不出来。 艾飞雨一顿足,转问小老人:“你快说,是谁指使你这样做。” 小老人道:“不是说了?” “不会的,主人答应的事情,绝不会更改,一定是什么人给钱你,要看你这一顿鞭子,你我不到别的人,假传命令,骗我的黛黛到来。” 小老人还未答话,艾飞雨已转向那些圆洞。“你们看够了没有,滚出来,不然我要剜了你们的眼睛。” 从他那儿望上去,所见的只是一个个的圆洞,他当然看不到圆洞后的是什么人,也所以才会这样咆哮。 张千户笑笑:“我们该下去了。” 沈胜衣摇手:“看下去!” “好”张千户并不反对。 这时候,他们已知道那是甚么回事。 那个少女叫黛黛,已经许配给艾飞雨,小老人却找她到来鞭挞,难怪艾飞雨知道了勃然大怒,立即到来大兴问罪之师。 小老人随即嚷起来。“你怎能这样对客人!” “为什么不能?”艾飞雨又戟指小老人。“黛黛是我的,谁也不许动。” 小老人又叹了一口气:“不错,黛黛本来是你的……” “什么本来,难道现在不是?”艾飞雨一字一顿。“你说话小心,惹怒我,就不要怪我对你不客气。” 小老人一摊手。“我是说老实话,黛黛本来是你的,但现在不是了。” 艾飞雨沉声道:“只有一个人可以说这种话,主人!” 他虽然没有说出来,但从这句话,已可以转出他于口中那个主人是有所避忌。 “不错。”小老人一耸肩,“若不是主人这样吩咐,我这个奴才,又怎敢说这种话?” 艾飞雨的面色终于变了。 张千户目光落在沈胜衣面上。“他只是一个奴才。” 沈胜衣沉吟着道:“以常理推测,应该是的。” 若不是奴才,又怎会孤身犯险? 张千户接口道:“这件事看来有些奇怪。” 沈胜衣点头,张千户道:“我实在有些怀疑,到现在为止,我们的一切举动,都已在那位主人意料之内。” 秦独鹤冷冷接道:“到现在你才怀疑吗?” 柳清风笑笑插口:“有谁看得出那位主人在打什么主意?” 张千户说道:“现在已经有些眉目的了。” 沈胜衣一笑:“那位主人既然这样希望我们看下去,为什么我们不看下去?” 楚烈疑惑的看着他们,好像还不大明白,可是,他没有追问,旁边那十位司马仙仙当然都听得清楚,听到这里,她们纵然事先一些也不知情,现在也应该知道,这五个客人实在另有目的。 但是她们仍然一些反应也没有,只陪着这五个客人看下去。 艾飞雨的面色越来越难看,小老人那么一说他就沉默了下去,好一会,他才道:“不会的。” 小老人叹了一口气。“很多人都有你这个毛病,就是太相信自己的能力,认为自己很重要。” 艾飞雨冷笑:“你说清楚一些。” 小老人道:“我跟了主人这么多年,到现在还看不透他的心意,却是看懂了一件事。” “什么事?” “对他来说,没有人是真正重要的,以后我不知道,但到目前为止,的确还没有。” 艾飞雨突然问:“这到底为什么?就为了那件事?” 小老人说道:“你到底还是一个聪明的人。” 艾飞雨道:“那件事我已经问过他,他也没有表示反对。” “那一定也没有表示同意。” “他是说让他考虑一下,根据我的经验,这所谓考虑,也就是同意。” “错了。”小老人拚命的摇头,考虑就是考虑,怎能混为一谈。 “有例在先。” 小老人笑了笑:“我知道你是说那一件事,但你也许不知道,在考虑过之后,主人其实还是答应了的。” 艾飞雨怔住。 小老人接问:“你的记性一向都很不错,当然不会不记得,主人到现在为止,还没有答应你,只是考虑。” 艾飞雨沉声道:“若是不答应,怎么在我第一次采取行动时,不加以阻止?” 小老人笑了笑。“因为你在主人来说,其实并不重要。” 艾飞雨怒道:“你说话说清楚。” 小老人接道:“因为并不重要,所以你的事主人并没有优先考虑。” 艾飞雨又怔住。 小老人仍然是瑟缩的神情,但语声已逐渐高起来。“想不到你还未得到他的答覆,但私自去采取行动。” “怎么他不阻止?” “这只怪主人要关心的人,要处理的事情实在太多,而你的行动又快了一些,所以,到他要制止的时候,事情已经发生了。” 艾飞雨又手紧握,没有作声,小老人接道:“主人唯一满意的就是,你的武功进展很不错。” 艾飞雨道:“我每天苦练,也从不敢违背他的意思,所以才有这个成续。” “连主人都满意,你本人当然更满意的了。”小老人摇摇头。“若不是如此,你根本也不会闯出这场祸。” 艾飞雨喃喃地道:“他不是答应过我,一定会让我还了心愿?” “主人确是这样答应过,因为那时候,无论你怎样做,都是你一人的事情。” “这之前,我从未见过他考虑一件事,需要考虑那么久。” “据说那只有三天。” “三天,并不是一个很短的时间,那三天之内,我已经三次表示要见他一问结果。” “可惜那三天之内,他要见的人实在太多,所以这件事,严格说起来——”小老人忽然闭上嘴巴。 “你不敢说主人的不是?” “不敢。”小老人笑了笑。 “那我说——”艾飞雨沉着声音。“严格说起来,他应该也要负责。” 小老人笑笑:“话又得说回来,你也该想想,自己是不是这样重要。” 艾飞雨沉默了下去,小老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先前,你一定从来都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 艾飞雨绝不否认。小老人接道:“这当然也是主人才能够让你有那种认为自己很重要的感觉。” “没有我事情就不能成功,我对他的重要,有甚于他的儿子。” “主人是这样说,也因为要让你知道自己的重要,所以你说要黛黛,他立即将黛黛给你。” “这难道不是?” “若是没有需要,主人根本不会找你来,需要用到的人当然都是可以说是重要的。” 老人笑了笑。“也就是说,每一个替主人做事的人都重要,只不过有轻重而已。” 艾飞雨冷冷地问:“那……那我到底是……” 小老人截道:“本来就不很重要,现在就更加不重要了。” 艾飞雨胸膛不停起伏,但情绪显然已稳定下来,呆看着小老人好一会,才问道:“主人的意思是要我怎样?” 小老人眼珠子一转:“到现在你还不明白?” 艾飞雨忽然想起什么,面色一变,目光转向那边墙壁。“在墙壁后的是什么人?” 小老人摇头:“你看似明白,其实还是不明白。” 艾飞雨面色突然大变,盯着那个小老人。“是主人这样决定?” 小老人微一颔首。 艾飞雨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未悉他是否知道,黛黛已有了我的孩子?” 小老人郑重的道:“黛黛绝不会有孩子的。” 艾飞雨目光转落在黛黛面上,黛黛惶恐地望着他,嘴唇哆嗦,面色发白,却没有作声。 小老人又道:“你已经有了一个孩子,应该心满意足了。” 艾飞雨目光霍地转回,眼角肌肉抽搐,恨恨的盯着那个小老人。 小老人接道:“主人要我转告你,孩子绝不会有事,叫你放心去。” 艾飞雨突然像斗败的公鸡般垂下头。 小老人随即转身,招招手:“几位可以出来了。” 语声甫落,五个人就从五个人圆洞飞出来。 小老人一声怪叫,缩进了一面屏风之后,他方才好像累得要命,现在浑身气力像已完全恢复,那一缩之迅速,绝不在离弦箭矢之下。 艾飞雨的剑同时出鞘,寒光一闪,刺进了黛黛的咽喉内。 黛黛显然没有想到艾飞雨竟然曾向她剌出这一剑,所以临死的那一刹那,他的眼瞳中只露出诧异的神色。 艾飞雨缓缓将剑抽出,缓缓道:“你我一场夫妻,是不是应该与我携手黄泉路上?” 黛黛当然不会回答。 艾飞雨随即缓缓转过身子,张千户、柳清风、秦独鹤、楚烈已包围在他四周。 沈胜衣却是扑向那个小老人,飞鹤般双袖一展,凌空扑向那面屏风。 这刹那之间,小老人已经不在屏风之后。 沈胜衣身形旋即掠下,双掌抵在屏风不远那面墙壁之上。 那之上又是一幅男女交欢的浮雕,天衣无缝,沈胜衣却清楚看见,浮雕上那刹那出现一道暗门,小老人一滚而进。 他双手现在正抵在那道暗门的位置,但一堆再推,都推之不动。 楚烈那边正好看见,立时道:“沈老弟,让我来!” 语声甫落人已跃到,他双掌开碑裂石,要击碎那面墙壁,绝不是困难,那知道他击掌还未劈出,浮雕上那个男人的脸庞突然一缩不见,脸洞之内随即出现了小老人的脸庞。 “大胡子等一等!”小老人接一声怪叫。 楚烈呵呵大笑,招手道:“那你就乖乖的给我滚出来!” 小老人却“咕咕”的笑道:“这面墙壁是铁铸的,我只是提醒你小心震痛了双手,也莫要损坏了这一面浮雕。” 楚烈摇头道:“你的话我很怀疑。” “真是好人难做。”小老人叹了一口气。“艾飞雨已交给你们,连多谢也没有一声,还要拆屋子啊。” 楚烈冷笑:“你这个小老头儿一看就不是好人,饶你不得。”击掌随即挥出。 小老人的脸庞立时消失,却将浮雕那个男人的脸庞塞回来。 “轰轰”雨声,浮雕片片碎裂剥落,后面出现的,果然是一面铁打的墙壁。 “果然是铁打的。”楚烈一呆。 沈胜衣目光一转:“听这声音,这墙壁相当厚,要弄开它,并不容易。” 楚烈点头:“算他命大,我们先料理了那个姓艾的再说。” 沈胜衣不反对,楚烈急不及待,双掌一印,震碎了那面屏风,当中走了过去。 艾飞雨仍站在原地,手中剑低垂,剑尖的血已经滴尽,他没有作声,也没有移动。 张千户三人也没有,只是盯着艾飞雨,楚烈走了过来,反而是他第一个开口:“姓艾的!” 语声未已,沈胜衣的身形突然倒射而出,飞射向跃入来的其中一个圆洞口他本是跟在楚烈身后,步向艾飞雨,这一动之突然、之迅速,实在大出人意料之外。 江南四友齐皆一怔,艾飞雨的剑乘机剌出,刺向张千户的胸膛! 这一剑也是非常突然,非常迅速,看情形张千户实在很难闪停开。 张千户也没有闪,那刹那手中突然多了一个算盘,正迎着来剑! 剑刺在算盘上,发出“叮”的一声,这个算盘竟然是铁打的。 张千户一笑:“你我错对象了!” 艾飞雨眼角的肌肉一下抽搐。“我是我错了,我应该稳记你叫做精打细算!” 张千户又是一笑,楚烈霍地转过头来。“这到底什么回事?” 张千户还未回答,艾飞雨已道:“我其实应该向这个人出手。” 楚烈大笑:“向我?来!” 艾飞雨冷冷道:“方才那一剑我若是向你出手,现在你即使不死也已重伤!” 楚烈闷哼一声:“哪有这么容易!” 艾飞雨道:“宰一头猪,就是这么容易!” 楚烈面色一变道:“你说谁是猪!” “你虽然不是猪模样,人头里载的却是个猪脑!”艾飞雨剑指楚烈。 楚烈怒吼一声,双掌一盘,艾飞雨又道:“到现在我相信你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楚烈一怔。 艾飞雨接道:“哪有这么笨的人?” 圆洞那边,这时候已传来了兵器交击声,楚烈听得清楚,又是一怔。 张千户即时道:“我这个兄弟不是笨,只是脾气暴躁一些,他若是能够冷静下来,早已知道是什么回事。” 艾飞雨只是冷笑。 柳清风忽然道:“老大,我过去助他一臂之力。” 张千户道:“他应该应付得来。” “好,那就先料理了姓艾的!”柳清风抽出长剑。 楚烈倏的叫起来:“这地方的四壁莫非全都是铁打的?” 张千户笑道:“显然就是了,我们若是全都给困在这儿,就算杀了姓艾的,只怕也凶多吉少。” 楚烈一竖大拇指:“小沈真的是一个聪明儿童。” “他是的。”张千户拈须微笑。 楚烈目光转落在艾飞雨面上。“我是人头猪脑,你也不见得聪明到那里。” 秦独鹤梨木杖一扬:“所以他才会变成鱼饵,落在我们四条大鱼面前。” 阵“张千户笑笑:“现在饵我们是吞走了,却没有上钓。”手一扬,铁算盘”叮当”一声响。 圆洞那边亦“叮当”不绝,却是兵器交击声! 沈胜衣身形之迅速,当真是有如离弦箭矢,非独迅速,而且准确,正射那个圆洞。 他的右手更敏捷,人在半空才拔创出鞘,先射进圆洞的却就是那支剑。 圆洞后与他们离开前并没有多大不同,只是地面上已多了两条铁轨,四个白衣人正推着一块铁板奔来,那十个司马仙仙的手中也各自多了一支剑。 那些剑宽才二指,看来很锋利,一展开,便发出毒蛇抖动般的飒飒声,也毒蛇一样狠辣,一齐向沈胜衣刺来! 单就是应付这十支剑已经不容易,何况还身在半空,沈胜衣也没有怎样应付,他的身形实在太快了,剑还未刺到,他便已于剑尖中射过,眼看一头就要撞在墙壁上,他那箭矢也似的飞射的身子倏的松弛,竟就贴着墙壁滑下来! 他的内功绝无疑问已经练到收发自如的地步! 那十个司马仙仙的动作也不慢,剑立时回刺,一齐飞刺向沈胜衣。 她们一动,沈胜衣亦动了,贴着墙壁的身子突然弹出,间不容发的刹那从两支剑当中穿过,扑向那推动铁板的四个白衣人。 那块铁板非独宽敞,而且很厚,但底下装着活轮,所以四个白衣人推来并不怎样吃力。 铁板已经将大部份的圆洞堵住,四个白衣人方待再推,已睹见沈胜衣扑来。 人到剑到,剑未到,剑气已经迫人眉睫。 四个白衣人一声暴喝,双手一翻,各多了一柄锋刃,旋转着向沈胜衣攻来。 他们面上都蒙着白布,只露出一双眼睛,力道虽然轻重不一,招式却是相同。 沈胜衣一声轻啸,剑继续刺前,一剑突变八剑,正迎上八刀,一声“叮当”声响,竟将那人柄锋刃完全震开。 剑声竟未绝,继续攻前去! 四个白衣人身形立即一分,将沈胜衣包围起来,那十个司马仙仙亦欺上。 沈胜衣目光一扫。“这是飞鱼塘的弟子?” 四个白衣人一声冷笑,锋刃飞旋,却不离手,四面齐上,攻击的部位无一相同,但却都是致命之处。 沈胜衣倒踩七星,闪六刀,接两刀,身形再一旋,竟然就脱出四个白衣人的包围。 四个白衣人虽然看不见面上的表情变化,显然都为之一怔。 两个司马仙仙迅速补上,双剑交剪,迎向沈胜衣的咽喉,沈胜衣的剑已隐在肘后,这刹那突然又挡在面前,“叮”的二剑交剪,沈胜衣身形藉力拔起,从两人的头上翻过,一扬手,封住了两人的穴道。 其余的刀与剑同时进来,沈胜衣这一个翻身,立时都令他们完全停下。 沈胜衣双手再一扬,将那两个司马仙仙送到椅上,突然问:“你们之中,谁能够作主?” 没有人回答他,刀与剑一齐向他攻来,飞旋的刀,刁赞的剑,沈胜衣一剑接住了十六件兵器,立时一阵珠走玉盘也似的叮当声。 那四个白衣人毫不畏缩,八个司马仙仙也一样,她们眼睛据说都不大好,但是在这个阴暗的环境出手却是那么的准确。 铁板遮去了大部份的圆洞,也等于截断了大部份的光线。 血红的灯光仍如血,却变得像瘀血一样! 沈胜衣已习惯这种灯光,后背往铁板一靠,更少了后顾之忧,可是他并非固定在一个位置,身形迅速的左右移动,攻来的刀剑不是被他闪开便是击在铁板上,他的剑反而甚少攻出,但一攻出必予对方的极大的威胁。 那些司马仙仙与蒙面的白衣人只是进攻,既不退缩,也不说话。 沈胜衣也知道从他们口中问不出什么来,心念一转,决定速战速决! 他再闪三剑,身形一欺,剑抢入空门,竟然就以剑尖封住了一个司马仙仙的穴道。 这个司马仙仙一倒下,沈胜衣便是从他身旁冲过,剑一挑,挡开旁来一刀一剑,身形倒旋而回,剑再封开一刀,一沉,柄撞在那个白衣人的腰间穴道上。 那个白衣人闷哼一声,倒了下去,沈胜衣半身一矮,劈手夺过了他左手的刀,以刀封开了右手的攻势,左手剑接二剑,还五剑,又点倒了两个司马仙仙,刀接作暗器用,从刀势破绽中飞进,刀背横撞在那个白衣人的小腹上,刀柄再一转撞上胸膛,连击中两处穴道,不由那个白衣人不倒下去。 沈胜衣的动作并没有停下来。 张千户铁算盘一扬便停下,忽然问:“高姓?” “艾”艾飞雨的剑同时剌出! 张千户铁算盘连接三剑,旁来一杖,接下了第四剑。 秦独鹤回杖直追艾飞雨面门,艾飞雨第五剑尚未剌出,杖已攻到,不由一步倒退。 “你绝不是艾飞雨!”秦独鹤冷冷接问:“到底是谁?” “是你的老祖宗!”艾飞雨剑一贴杖身,疾迫了过来,剑刺向秦独鹤咽喉。 秦独鹤一枚架开,柳清风的剑旋即刺到,看似随随便便的一剑,竟然将艾飞雨的剑势封死。 柳清风接道:“你若是他的老祖宗,便该姓秦了,可惜我们与姓艾秦的,好像都没有结怨。” 秦独鹤冷冷接道:“我看你还是直说出来的好,你杀了我们那么多人,我们已经有足够的理由置你于死地。” 楚烈道:“不错!所以你最好还是告诉我们你真正的身份,那说不定我们或者会看在你先人的面上,饶你这条命。” 艾飞雨冷笑:“你们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仁慈?” 楚烈捋须道:“我们江南四友一向恩怨分明,也从不枉杀无辜。” 艾飞雨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楚烈瞧着他,柳清风秦独鹤张千户都没有作声,而张千户更彷佛已陷入沉思之中。 艾飞雨大笑不绝,连眼泪也好像给笑得掉下来。 楚烈终于忍不住,一声断喝道:“你在笑什么?” 艾飞雨大笑着道:“难得听到一句那么有趣的话,姓艾的怎能不笑?” 张千户淡然道:“你若是真的姓艾,我们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值得你这样大笑的事情。” 艾飞雨反问道:“那你说,我该姓什么?” “孙——”张千户目光盯稳在艾飞雨脸上。 柳清风、秦独鹤目光一转,又从张千户面上移回,花白的双眉却已皱起来。 楚烈转问:“姓孙姓艾,那有什么关系?” 语声一落,他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一怔,脱口道:“老大,你是说……” 沈胜衣接道:“他应该是孙奇的后人无疑。” “孙奇?断魂刀孙奇?”楚烈大叫起来。 张千户叹息一声:“若说我们四人这一生中,也曾共同做过一件大家觉得遗憾的事情,相信就只有那一件了。” 楚烈竟点头,张千户目光一远。“二十多年了,孙奇若是有儿子,应该就是与这位朋友接近。” 楚烈接问艾飞雨:“你真的姓孙?” 艾飞雨冷冷的道:“不错,我真的姓孙,名天成。” “孙天成?”张千户转问:“孙奇到底是你的什么人?” “你看呢?”孙天成反问。 “从你这样替他报仇,与他应该就是骨肉之亲,但以我们所查悉,孙奇固然有一个儿子孙天成,却已经在满岁之际染病身亡。” 秦独鹤接上话。“每一个人都是这样说,连孙奇的妻子也不例外。” 柳清风亦说道:“这个善良的妇人不像说谎,提到孙家继后无人,更就痛哭失声。” 楚烈迫视孙天成,道:“所有人都说谎,没这个道理。” 柳清风接道:“朋友与我们既有过节,何不说分明,又何必冒认孙奇后人?” 楚烈忽然道:“也许他是孙奇的养子,或……” 孙天成冷截道:“到这个地步,你们以为还会说谎?” 张千户四人不能不同意这句话。楚烈嘟喃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柳清风沉吟道:“看来问题应该就是出在孙奇的身上。” 张千户微一颔首:“在我的记忆中孙奇这个人疑心很重,谁也不相信,难道竟然是担心绝后,先将儿子送到别处,对别人却说已经病逝?” 孙天成冷笑一声,道:“精打细算果然是名不虚传。” 张千户微喟:“想不到他连自己的妻子也不相信。” 孙天成道:“你应该算得到我不是只有一个母亲。” 张千户沉吟了一会,道:“听说孙奇有一个妻子曾因为难产而死,其实没有死?那个也才是你的生母。” 孙天成冷冷道:“还幸家父预先秘密作好了安排,否则我们也活不到现在。” 张千户摇摇头。“你以为我们会杀你们母子?” 孙天成道:“斩草除根,本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我们岂是这种人。” 孙天成冷笑:“要不是,为什么当时千方直计追寻所有与家父有关系的人?” 张千户叹了一口气:“这是误会。” 孙天成截口道:“不是,你们那是为了赶尽杀绝,免遗后患。” 楚烈怒道:“胡说,我们江南四友岂是这样的人?” 孙天成道:“表面上看来的确不是,沽名钓誉之辈,孙某人见得并不少。” 楚烈方待说什么,张千户已接上话:“孙朋友,我们当时之所以找寻令尊的后人,只为了那其中有些误会,以致错杀了令尊,希望找到他的后人,予以补偿。” 孙天成大笑:“好啊,你们到底都承认,杀错了人。” 张千户道:“事情的发生,孙朋友当然已经很清楚。” 孙天成戟指张千户,道:“你们的一个弟子卓杰开了一间镖局,一夜被人寻仇,上下所有人等,无一幸免,而事发之前,卓杰曾与家父发生争执,家父扬言要将卓杰的镖局夷为平地。” 张千户道:“事实上他亦似乎有这个打算,在事发之前,到处去招集黑道上的朋友。” 孙天成道:“那其实是声东击西之计”家父当时只是要劫夺一路暗镖。” “可是他叫来那些朋友却是真的以为他有那个打算,又不知镖局底细,在镇上买醉之际,遇上卓杰,看见他武功并不怎样高,于是在附近设下埋伏,击杀了卓杰,夤夜冲杀进那镖局。” 秦独鹤接道:“不错,这或许并非孙奇本意,但若没有他那番说话,那些人也就根本不会这样做。” 孙天成冷笑道:“稍为有脑筋的人在看见卓杰的武功之后,也应该立刻想到其中必有蹊跷。” 秦独鹤淡淡的道:“他们若是有脑筋,也不会奉孙奇为头儿。” 楚烈道:“孙奇却根本就不相信他们,否则,一早将劫夺暗镖计划公开,根本就没有这件事发生。” 孙天成道:“对一些这样没脑筋的人透露计划,你以为成功的机会有多少?” 秦独鹤道:“不管怎样,卓杰一家的性命都是坏在孙奇的说话上,我们找他算账,其实并没有任何不对。” 楚烈道:“我们还留下老弱妇孺,这比起他们的鸡犬不留,已是仁慈得多。” 孙大成沉声喝道:“你们却是知道了家父并没有杀过一个卓家的人之后,还要追查他的后人的下落。” 张千户淡然道:“你知道我们这样做,其实是要替他的后人安排以后的生活,也算得弥补我们那一次行动的错失。” 孙天成放声大笑:“你们也承认是做错了。” 楚烈断喝道:“事情是我坚持要做的,但现在我也不认为是错误,卓杰一家的惨遭屠杀,孙奇是罪魁祸首,不是他要藉与卓杰的冲突,引开别人的注意,好得劫夺那一趟暗镖……” 孙天成截道:“我只知道一件事,孙家上下是死在你们五人的手上。” 张千户摇头:“我们杀的都是有份参与那一次屠杀的,孙奇也许是死得有些冤枉,但无论如何,对于孙家的妇孺,我们非但没有迁怒,而且都尽力予以照顾!” 孙天成冷笑:“大寨被烧为平地,所有的人都不知所踪,这难道不是事实?” “强盗窝当然是要烧掉,寨中的老幼妇孺被迁到长平坊,这件事你只要到长平坊一间,便有一个明白。” 孙天成盯着张千户:“你说的都是事实,我那个母亲现在仍在世?” 张千户道:“你可以随我们到长平坊走一趟。” 孙天成沉默了下去。 张千户淡然一笑:“江湖的传说虽然很多,都不足置信,但我们江南四友果真如此心狠手辣,日子大概也不会过得这么安稳。” 孙天成一字字的道:“不管怎样,家父枉死在你们手上,这件事可是不假。” 楚烈道:“这种人就是不死在我们手上也要死在别人手上,绝活不到今天!” 孙天成自顾接道:“那我的为父报仇,也是不会错的了。” 张千户缓缓道:“只是冤有头,债有主,要报仇你应找我们,不应杀无辜。” 孙天成一仰首:“已经杀了。” 楚烈厉声道:“那你就偿命来!” 孙天成的剑立即向楚烈剌出,楚烈已经在等着他的剑刺来,双掌一合一开,一股劲风劈出,孙天成一身衫被激得猎猎作响,倒退了回去。 楚烈大笑:“凭你现在的本领要杀我,还差一点儿!” 第十一章 狂人 孙天成闷哼一声,身形再起,人剑又扑向楚烈,张千户算盘突然横来,“叮”的一声将那一剑封开。 “好!”孙天成剑一吞:“一起上,让孙某领教一下江南四友的围殴手段。” “杀你楚某人一个已足够。”楚烈挥手。“你们都让开!” 张千户笑笑:“我们的事虽然已水落石出,小沈的事可还没有。” 楚烈一怔,喝道:“是了,姓孙的,你怎会变成艾飞雨模样?” 孙天成没有作声,张千户接道:“你那个主人不惜以你为鱼饵,引我上钩,你也用不着替他隐瞒,再说,有我们四个人,难道还不足以保护你的生命安全。” “你的意思是说,只要我说出来,你们就非独不杀我,而且还保护我。” “不错——”张千户应得很肯定。 楚烈立即嚷起来:“这不成!” 张千户截道:“事分轻重,何况我们纵然杀了他,死去了的人也不能复生。” 楚烈方待说什么,柳清风已道:“这些话倒也不无道理。” 张千户目光一扫,再落在孙天成面上,还未接上话,孙天成已大笑起来。“你们虽然这样大方,可惜我还是要拚命。” 楚烈立即大叫:“要拚命的过来。” 张千户却道:“孙朋友,考虑清楚了?” 孙天成反问:“你以为凭你们真的可以保护我?” 张千户条然道:“江南四友的力量也许还不够,但若有需要,还可以请一些老朋友来帮忙。” “可惜”孙天成忽然一声叹息。 张千户道:“我们一言九鼎……” “我只是可惜,你们就是保得住我的性命也没有用,保不住我的儿子。” 张千户耸然动容,孙天成把剑一挥,“何况主人有一柄魔刀,你们请来的朋友,谁敢说不是要杀我的人?” 张千户目光灼灼:“你是说,你所以能够变成艾飞雨。就是因为那个主人有着一柄魔刀?” “确实是一柄魔刀!”孙天成眼瞳中露出恐惧之色,突然一声怪叫,一剑疾刺张千户。 张千户铁算盘“叮”一封,孙天成第二第三剑又刺来,一剑急于一剑! 张千户连挡十八剑,突然道:“拿下他,要活的!” 秦独鹤冷冷接道:“要死的固然可以,要活的也不困难。” 语声未已,秦独鹤梨木杖已然攻出了七杖,柳清风一剑亦平胸刺至。 这一剑轻描淡写,彷佛一丝也不带人间烟火,刺到一半,一剑竟变成八剑,分刺孙天成背后八处穴道! 楚烈同时欺上,双掌迎面劈同系天成,这一劈,以他的功力绝对可以将孙天成的身形迫住,而柳清风的剑也就不会落空了。 孙天成却就在那刹那往上拔了起来! 杖、剑、掌一齐落空,秦独鹤变式最快,凌空一枚已然搭上了孙天成的腰,再一挑,孙天成不由翻了一个筋斗! 孙天成闷哼一声,左掌一拍梨木杖,人剑凌空飞射向楚烈。 楚烈大喝一声:“来得好!”双掌奋力劈出! 也就在那刹那,他突然感觉腰间一麻,一股真气涌出一半竟再也提不起来。 孙天成同时暴喝一声,那支剑的半尺剑尖突然脱离了剑锋,射向楚烈的咽喉。 楚烈的掌风亦同时击至,孙天成身形一凝,斜刺竟被迫落下。 楚烈的真气若是能够运足,非独可以震开孙天成的人,连那半尺剑尖,也绝对可以震下来。 即使震不下,也应该可以闪开,可是那刹那,他的真气却中断,身形反应亦变得一钝。 他自知已遭暗算,一声惊呼才出口,那半尺断剑已然射进他的咽喉。 惊呼声立断!楚烈的气亦绝,一个身子仍兀立不倒。 这刹那的变化,赏在大出人意料之外,张千户三人都似乎不由自主的一呆。 他们并没有发觉楚烈的真气提不上,只看见孙天成那支剑的半尺剑尖在机簧声响中射了出来! 张千户一声:“小心!”还未出口,剑尖已经射进了咽喉! 孙天成身形落地,立即发出了一下得意已极的笑声。“这支剑花了我三年时间,总算没有令我失望!” 语声甫落,张千户、秦独鹤、柳清风已一齐发出一声怒吼,向他扑来。 孙天成一指,三枚蓝汪汪的毒针从断剑的洞中射出,射向张千户。 张千户急怒中仍不失镇定,半身一仰,毒针贴着胸膛射空。 他的右手接一摇,三十颗算珠从算盘中射出,急射向孙天成。 柳清风的剑同时将孙天成的剑封住。 三十颗算珠最少有二十颗打在孙天成身上,当场一阵乱晃,秦独鹤的梨木杖旋即夺隙而入,横扫在孙天成腰脊上! 孙天成闷哼了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身子往前一栽,柳清风一剑接劈下。 张千户一眼瞥见,急叫了一声:“留活口!” 话声未已,孙天成的人头已离开了脖子,曳着一股鲜血,飞出丈外! 柳清风这时候才知道要留活口,看着剑锋上的血,怔住在那里。 孙天成无头的身接倒了下去。 柳清风一抖抖散了剑尖余血,脱口道:“老大!” 张千户摇一摇头。“也好,一命还一命!” 秦独鹤木杖一点地,纵身掠过去,抱住了楚烈的体。 柳清风一怔亦掠了过去。 张千户最后一个走过去,走得很慢,神态也很沉重却没有再说什么。 圆洞那边的打斗声亦早已停下,却不见沈胜衣现身 沈胜衣并没有什么不妥,混身上下,一些伤他没有四个白衣人,还有那十个司马仙仙却已无一幸免,全都被他封住了穴道,倒在地上。 他本待俯身去揭开旁边一个白衣人蒙面的白布,手伸到一半,突然又停下,反而在旁边一张椅子上坐下来。 剑没有入鞘,他左手将剑平放在膝上,右手食中无二指接着剑脊,神态平静,若有所思。 打斗声从圆洞传过来,以沈胜衣的经验,只听这打斗声,已应该知道江南四友之中必然有人出事了。 可是他始终坐在那里,什么反应也没有。 夹壁中无风,那边进口的一道珠突然扬起来,一颗颗的珠子飞舞半空,突然都化作粉碎。 珠的后面赫然站着一个人,一身雪白的长衫,面部亦笼上白纱,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却竟是淡碧色,幽然散发着一种奇异的光芒。 这绝无疑问,是一个不寻常的人,所以沈胜衣早已发现他的存在。 他虽然没有作声,而珠低垂,珠光闪烁,亦足以掩饰他的身躯,可是他一来,沈胜衣仍然立即发觉。 沈胜衣并不清楚来的是什么人,只知道来了一个高手。 只有高手才会带着那么重的杀气。 那刹那,那股杀气简直就排山倒海也似压来,所以沈胜衣立即停止去揭那个白衣人的蒙面的白布。 也大概因为知道他已发觉,那股杀气在他停手的同时消淡。 他仍然知道杀气来自何处,所以他在等。 来人的耐性绝不在他之下,他几乎忍不住了。 珠屑无声的下,白衣人第一个开口。“好,沈胜衣总算没有令我失望。” 是女人的声音,而且很动听,出谷黄莺也似。 沈胜衣一怔,他实在看不出这竟是一个女人,应声道:“姑娘又是哪一位?” 那个女人的左手从袖里伸出来。 一只晶莹如白玉的手,拈着一只青碧色大小与一般的蝴蝶相若的蝴蝶。 纤手轻扬,那只碧玉蝴蝶悠然飞向沈胜衣,沈胜衣抬手接下,道“蝴喋?” “玉蝶——”“这名字不错。” “没有你的好。”玉蝶条一笑。“沈郎腰瘦不胜衣,你的腰看来并不瘦。” “所以我的姓名也没有那么长,才得三个字。” “人说你是中原第一高手,我本来很怀疑,现在已有些相信。” 沈胜衣目光一闪:“姑娘不是中原人氏?” “你看我不像?” “有些。”沈胜衣盯稳了玉蝶。 “因为我这双眼睛?” 沈胜衣无言颔首,玉蝶条然抬手掀下了蒙面白纱。 白纱后是一张很漂亮的脸庞,那种漂亮却不是中原人氏所有。 他的额高阔,鼻梁高挺,眼睛却低陷,眼瞳是淡碧色,眉毛头发却有如金丝一样,随着白纱的掀起,瀑布般泻下来。 沈胜衣看得征在那里。 玉蝶嘴角绽出一丝笑意。“那你看,我是哪儿人氏?” “看不出。”沈胜衣还是实话。 “再看清楚。”玉蝶双手一分,那件宽大的白衫突然卸下来。 白衫后什么也没有,沈胜衣看到的是一具丰满结实的胴体,那种丰满也不像是中原人氏所有。 蜂腰却堪握,脐上嵌着一颗宝石,晶莹闪耀。 沈胜衣的眼睛彷佛已被耀得发花。 玉蝶双手经揉在纤腰上,忽然问:“我这条腰如何?” “比我的瘦得多了。”沈胜衣一声叹息。 “看出来了?”玉蝶再问。 “还是看不出”“那是还未看清楚,”玉蝶看似便要迎着沈胜衣走过来。 沈胜衣眼睛发直,左手剑从膝上滑下,玉蝶的右手即时住身后的另一道珠上一抹,身形同时射出,一道寒光飞射向沈胜衣。 那是一支锥子也似的长剑! 有道剑快如闪电,这一剑,当真是闪电也似! 沈胜衣若是眼睛真的发直,握剑的左手真的已不觉松弛了,即使不死,只怕也难免伤在这一剑之下! 可是他没有,剑光才闪现,他的眼珠子便一转,左手剑同时扬起来! 这电光石火的刹那,那支锥子也似的剑已刺到沈胜衣的剑,正好击在剑尖上! “铮”的一声,玉蝶身形倒翻了开去,在倒翻那刹那,又剌出了三剑! 沈胜衣没有接,双脚一蹬,连人带椅倒飞出半丈,旁边的一几一椅立时被玉蝶那三剑摧成粉碎。 玉蝶身形迅速着地,目光落在沈胜衣面上。“你是个呆子?” “若是呆子,现在还能够回答你这个问题?” 玉蝶微嗔道:“那是我不够吸引。” 沈胜衣笑笑:“这本就不是脱光衣服的环境,何况你眼中还有杀气?” “不该赤裸的地方赤裸,那是我错了。”玉蝶一声叹息,俯身看似要将衣服拉上,那刹那,手中剑突然脱手射出! 这一掷亦是闪电也似,沈胜衣的身子却几乎同时离开椅子,往上拔起来! 剑飞插在椅背上,那张椅子刹那间四分五裂,片片激射了开去。 玉蝶赤裸的娇躯同时倒翻,穿过珠,疾窜了进去。 沈胜衣身形同时凌空一转,同珠那边扑去,也就在这刹那,那一道珠突然尽断,所有珠子雨点也似飞,暴射向空中的沈胜衣。 沈胜衣人在空中,剑“嗡”的震出一片寒芒,整个身子同时裹在剑光中,迎着剑光的珠子顿时被摧成粉碎。 他已经看见那些珠子每一颗之上都穿着一枚银针,珠子并不能伤人,但加上这枚银针,便是运起内功,亦不难被刺破。 幸好沈胜衣并不是一个粗心大意的人,但给这一阻,身形亦不由落下。 那一道珠之后还有一道珠,“籁籁”的无风自动,玉蝶却已经不见踪影。 沈胜衣剑一扬,接下了一枚凌空落下的珠子,再一振,那枚珠子疾射了过去。 珠子飞进内,旋即发出了“波”的一声。 沈胜衣人剑同时欺前,剑先过处,那道珠被绞成粉碎。 珠后没有人,那本来是入口,现在却已被一道墙壁堵断。 沈胜衣一皱眉,还未有所动作,后面衣袂声响,张千户等人已先后从圆洞凉了进来。 柳清风双手抱着楚烈的体,三个人的心情看来都很沉重。 沈胜衣目光落在楚烈的体上。“楚老前辈——”张千户摇头,秦独鹤接道:”孙天成的剑暗藏机关,这个人偏又粗心大意。” 沈胜衣一声微喟:“孙天成就是那个艾飞雨。” 柳清风颔首:“我们之间是有些误会,但他的父亲却事实是死在我们手下。” 沈胜衣道:“晚辈在这边也听到不少了。” 柳清风目光转落在墙壁上,道:“我们还是给困起来了。” 沈胜衣微一颔首,道:“这面墙壁只怕并不是真的。” “是么?”张千户走了上来。 “最后与我交手的那个人就是从这面墙壁消失。”沈胜衣再上前一步,一剑划去! “刷”的一声,剑尖再入墙壁。 “果然是假的!”张千户探手,一算盘接击在墙壁上。 “蓬”的墙壁没有倒下,却被震开了一扇暗门。 那扇暗门不住的晃动,墙壁也没有例外,张千户只听那“蓬”的一声已经知木柄绘成,算盘再一探,击破了一个大洞。 沈胜衣再加三剑,那面墙壁立时倒下了一大片来,当先走了过去。 张千户紧跟在后,柳清风抱着楚烈的体亦跟上,秦独鹤手执梨木杖断后。 在他们面前,是一条甬道,数丈之外,又被墙壁截断,沈胜衣步步小心,到了那面墙壁之前,一些也没有感觉异样,可是他的剑刺在那面墙壁之上,却发出金石交击的声响。 张千户道:“这面墙壁是真的,左右两面必有一面是假的了。” 那左右两面墙壁表面上看来,却没有甚么分别,张千户向左,沈胜衣往右,分头以剑算盘敲击,到沈胜衣的剑在右面墙壁上剌出一个洞才知道假墙壁在哪儿。 毁了那面假墙壁,进入另一条甬道,前行不远,又是被墙壁堵住。 张千户不由叹了一!气:“真真假假,这样走下去,真不知道要走到什么时候呢。” 他虽然精打细算,在这种情形下,亦顿感束手无策。 秦独鹤亦一声冷哼,道:“那些假墙壁既然可以随便移动,我们就是在一个地方不停打圈子,亦不无可能。” 柳清风苦笑:“那就算我们走出这个地方,这里的人只怕都已经走得一个不剩了。” 张千户沉吟道:“要建造一个这样的地方并不是一年半载的事,相信那位魔刀的主人,不会轻易将之放弃。” 沈胜衣摇头:“那我们便得加倍小心了。” “不错,”张千户手中算盘一拨。“要保持这地方的秘密必须将我们除去!” 秦独鹤冷笑:“没这么容易。” 张千户仰首一望:“幸好还有灯光,否则真不知如何是好。” 灯光从头顶垂下,不大亮,与他们进来之前并无分别,可是张千户话!未完,忽然暗下去。 张千户面色一寒:“看来有人在偷听我们说话。” 沈胜衣身形即时拔起,往灯旁一转,落下,慨然道:“灯盏的油已烧尽了。” 张千户一皱眉:“油尽不免灯枯,只是未免巧了一些。” 语声一落,灯已熄灭,周围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一团火光随即在沈胜衣手中亮起来,是一个火摺子,在火摺子亮起同时,沈胜衣的剑已插在一面墙壁上,一洞而穿。 张千户立即扑前,算盘急落,将那面墙壁撞碎。 墙壁后是另一截甬道,一片漆黑,张千户苦笑:“看来所有的灯盏都已经熄灭了。” 沈胜衣一步踏进:“我们总不能待在一个地方。” 张千户颔首,忽然问:“你身上有多少个火摺子?” 沈胜衣道:“三个。” 张千户转问:“你们呢?” 柳清风苦笑:“我已经不知多少年没有用这种玩意。” 秦独鹤一皱眉:“我最少有二十年不用了。” 张千户叹了一口气:“我这个生意人当然更不会准备在身上。” 沈胜衣自叹了一口气:“老前辈精打细算,这下怎么忘记了眼前的是用不尽的火摺子。” 张千户一呆,苦笑,柳清风秦独鹤齐皆“啊”的叫了出来。 沈胜衣长剑随即一动,将那面假的木墙壁制下了长长的几条来,凑近火摺子燃着。 张千户、秦独鹤各接下了一条,周围立时亮起来,秦独鹤接道:“即使这些墙壁都烧尽了,还有我手中这条梨木杖。” 沈胜衣回顾一眼:“即使在黑暗之中,我们仍然不难走出去。” “时间却难免多耗一些,他们若是目的在藉此撤退,却已是达到。”张千户移步走前。 秦独鹤杖一横,接击在旁边一面墙壁上,“噗”的那面墙壁竟然被他一杖击穿了。 张千户脚步一顿,转向这边走回来:“这些假墙壁却也必然耗去不少的心力,毁了其实是有些可惜。” 秦独鹤接连几杖将墙壁的破洞撞阔,一面道:“他们自己也不在乎,我们又何必为他们可惜?” “不错!”张千户大步跨过去。 一阵奇怪的丝竹声,也就在这时候传来。 “什么声音?”张千户仰首望夫。 声音听来像是由壁顶传下,张千户却看不到有任何的洞孔。 秦独鹤回顾一眼:“这种声音听来令人很不舒服。” 张千户绝对同意,道:“我现在便已感觉到一阵恶心。” 秦独鹤身子滴溜溜一转,并没有看到什么不妥,沈胜衣站在那边,却一动也不动。 张千户看见奇怪,忍不住问:“老弟,什么不妥?” “晚辈在听这丝竹声。” “这之前你听过?” “在那条小巷之前。”沈胜衣一皱眉。“欧阳立就是听到了这种丝竹声,奋不顾身的抢攻。” 张千户诧异道:“难道他们竟是要驱使一些欧阳立那样的人来向我们攻击?” “只怕不是。”沈胜衣剑眉皱得更加深。 “老弟想到了什么?” “长虫——”沈胜衣突然将手中那块着火的木板移向那面破烂的木墙壁。 张千户闻言面色一变。“蛇?” 秦独鹤突然叫道:“听,那是什么声响?” 丝竹击中,已多了一种爬骚的声音,越来越密,张千户面色一变再变。“难道真的是蛇?” 那面破烂的木墙壁迅速燃烧起来,火光照耀下,众人看得真切,但一条蛇也没有看见,爬骚的声音却越来越密,而且越来越响亮。 声音明显的是发自顶壁,沈胜衣心念一转再转,道:“我们退回去!” 张千户毫不考虑,从燃烧着的那面墙壁当中的缺口退回去。 正当此际,壁顶陡然左右分开,出现了一个宽阔的裂口,无数蛇暴雨般落下。 那些大小不一,但无不色彩斑澜,火光下尤其恐怖。 这边沈胜衣、秦独鹤、柳清风一齐发出了一声惊呼,那边张千户也不例外,在他头上的顶壁亦左右分开来,落下无数蛇来。 四人手中的兵器几乎同时展开,张千户惊慌中仍不失机智,算盘将接近的几条蛇砸飞,身子贴着旁边那面假墙壁窜上,左手一探,五指穿透木板,整个身子立时凌空悬在那儿。 秦独鹤的梨木杖有如旋风般展开,向他身上落下的蛇全被他砸飞,柳清风左手抓住楚烈的体,右手拔剑,剑势展开,那些蛇在剑光中纷断,鲜血飞溅,掉在地上的蛇却旋即向他们游窜上前。 柳清风身形急拔而起,剑一探,刺入墙壁,与楚烈的体就悬在这柄剑之下。 秦独鹤人杖斜起,左手一探,亦插入那面正在燃烧着假墙壁,右手梨木杖不停击下,将由墙壁飘过来的蛇纷纷击杀。 沈胜衣没有拔起来,卓然立在当中,左手一剑展开,接近他的蛇无一幸免,在他的剑上纷纷断碎飞开,他右手接将长衫抄起,双脚迅速移动,将接近的蛇一一踩为肉浆。 看到柳清风、秦独鹤都安然离开了地面,沈胜衣的身子才与创光合成一道飞虹,直向那个缺口飞掠上去。 那两面活壁这时候正迅速合起来,眼看便得将沈胜衣拦腰夹个正着,沈胜衣双脚及时一缩,一发之差,窜了上去。 那之上赫然是一个宽敞华丽的大堂,而且对沈胜衣来说,一些也不陌生。 这正是司马家那个内堂。 沈胜衣才上来,就看见那面刻着九天仙女的紫檀木屏风,也看见了司马长吉。 司马长吉正盘膝坐在那面屏风之前,双手捧着一支奇形怪状的笛子。 那支笛子的一端还在他两片嘴唇之间,却没有声响,他那两片嘴唇亦变成青紫色,灯光下隐隐发亮。 他的眼瞪大,彷佛瞪着沈胜衣,眼珠子却一动也都不一动。 沈胜衣越看,就越觉得这不是一个活人。 他没有多看一眼,身形一动,向大堂左侧掠去,那本是墙壁的地方这时候却多了一道暗门,正要关上。 暗门后是一个密室,灯光通明,隐约可以看见一个奇大的绞盘,几个白衣汉子正从绞盘离开。 沈胜衣身形掠到的时候,那扇暗门已只剩下一条缝,那条缝绝对容不下沈胜衣,却容得下他的剑。 剑一插入,沈胜衣左手立即松开,双掌一合,力击在暗门上。 他练的虽然不是十三太保,但内力深厚,这一击之力,亦非同小可。 那扇门给剑一阻,机括合不上,亦不怎样沉重,立即被沈胜衣双掌震开。 沈胜衣迅速欺人,脚一挑,左手迅速将剑接回,“叮叮”的震开两柄迎面劈来的长刀! 密室中一共有八个白衣汉子,每一个都已拔刀在手,一齐向沈胜衣冲杀过来。 沈胜衣速战速决,左剑右掌,迅速将八人击倒,剑一引,接厌在一个白衣汉子额上。 “快将地面移开。” 白衣汉子只是一笑。 这一笑,有说不出的诡异,一缕黑血接从他口角淌下来,随即倒下去。 其余七个白衣汉子亦同时倒地,口流黑血,竟全都在口中暗藏了毒药。 沈胜衣不由一呆,目光转落在那个大绞盘上,剑往地上一插,拨出双手,抓住了绞盘的其中两条铁棒,旋转起来。 那个绞盘并不容易旋转,这样施展是否能够将地面拉开,沈胜衣也不知道,却不能不试试。 一阵沉实的轧轧声响,地面果然起了移动,沿着两条铁轨向密室这边移来。 沈胜衣看在眼内,双臂更用力。 衣袂声响,张千户第一个从地下掠上,跟着柳清风,挟着楚烈的体,最后是秦独鹤。 他们的衣衫都溅上不少蛇血,秦独鹤的梨木杖上更缠着一条大蛇。 人落杖落,蛇被砸碎,秦独鹤惊魂未定,急向沈胜衣这边掠来。 沈胜衣汗落淋漓,湿透衣衫,一摇手,拔剑掠出了密室。 秦独鹤身形一顿,道:“老弟,还好吧。” 这个平日冷冰冰的老人,眼瞳中现在竟露出深深的关切之色。 沈胜衣摇头:“没什么。” 张千户亦掠了过来,闻言一笑:“没什么那就请赐我这个老头儿一剑。”随即伸出左手。 他左手食指最后一节已变成紫黑色,肿胀起来,沈胜衣目光一落,一剑立即刺前去。 剑光一闪,张千户食指齐中断去,股殷红的鲜血从断指下截射出来,那掉在地上的一截断指流出来的血却是紫黑色。 张千户面不改容,笑了笑:“好毒的蛇,幸好我老人家的内力还不错。” 沈胜衣探怀接将一瓶金创药取出,掀开塞子,在张千户断指上。 张千户又笑笑:“到底是走江湖的,随身常备火摺子金创药等物。” 秦独鹤冷冷的道:“你若是不用算盘,用剑,那条蛇只怕还咬你不着。” 张千户道:“生意人不用算盘,总觉得不像样。” 秦独鹤也不再理会他,目光转落在司马长吉面上。“驱蛇的原来是这小子,害人不成,倒给蛇咬死了。” 张千户目光一转:“不像,以我看,那毒只怕是来自笛子之上。” 沈胜衣点头:“这是算准了我们可能有人闯出来,索性灭口了。” 张千户苦笑道:“我一直还以为他知道得不多,原来不是。”伸手撕下一片衣衫将断指裹起来。 沈胜衣轻叹一声,走近去。 一下竹哨声突然响起来,沈胜衣不假思索,剑一震,一道剑光护住了身子。 那支笛子在竹哨声响同时扬起,一蓬毒针暴雨也似急射向沈胜衣,那看似死人的司马长舌旋即拔起来,凌空向沈胜衣扑下,毒针在剑光中消散,沈胜衣身形一长,剑一引,同时划破了司马长吉的咽喉!司马长吉一声不发,溅血直扑地面,双手十指竟陷入地面之内。 张千户三人齐皆一惊,一齐欺到沈胜衣身旁。 沈胜衣仰首上望,那一下竹哨声正是从承尘上传下来。 承尘全都雕花,组成一幅极其美丽的图案,其中一片突然打开,一个人探头出来。 这个人他们也不陌生,虽然看不到他短小的身子,亦认出是那个小老人。 小老人笑望着沈胜衣:“叔叔身手既敏捷,头脑又灵活,实在了不起。” 沈胜衣冷冷说道:“你下来还是我上去?” 小老人伸出一只小手,拿着竹哨子摇了摇:“你不用上来,我也不想下去。” 沈胜衣目光一闪,还未及问,小老人说话接上。“我那位主人,很想跟你们谈谈。” 沈胜衣一怔,张千户三人相顾一眼,秦独鹤冷笑一声,道:“他不是只想我们死?” 小老人叹了一口气:“可惜你们到现在都不死。” 张千户道:“所以他只好出来了。” 小老人道:“主人认为你们已经有资格跟他谈谈。” 秦独鹤冷冷的道:“看来对我们这还是一种荣耀呢?” “说对了。”小老人大笑。 秦独鹤手一紧,看似便要出手,却给张千户接住,张千户反接道:“那请他出来。” 小老人笑问:“各位能否先将兵器收起来?”张千户应声将算盘放回袖里,沈胜衣亦将剑回鞘,柳清风见状亦将剑收起来。小老人眼珠子一转。“多谢各位合作。”脑袋一缩不见,承尘同时关上。 张千户目光一扫,一皱眉。“老弟,你可看出他会从什么地方出现?” 沈胜衣摇头,秦独鹤冷笑道:“不管从哪里出现,谈不拢他是不用离开了。” 语声一落,策杖往左面走了开去,柳清风将楚烈的体往旁边椅子一放,返到右面。 张千户笑笑:“合我们四人之力,若是拿不下这个人,似乎没有……” 话说到一半,突然住口,他到底没有忘记险些丧生蛇吻之下。 沈胜衣笑笑:“也许他除了一柄魔刀,一双魔手之外,还有一双魔腿。” 张千户道:“一奔千里,没有人能够追得及。” “亦未可知。”沈胜衣与张千户有问有答,他们也当然都是说笑,只是想冲淡一下紧张的气氛。 第十二章 惟我独尊 秦独鹤一向冷冰冰的不苟言笑,现在更就笑不出来,柳清风亦一样没有笑容。 一阵奇怪的声响即时从那面屏风后传出来,那面屏风同时左右缓缓分开,横移向两侧。 屏风后的空地世并不多,一片地面不知何时已移开,露出了一个地洞。 一个人也就从那个地洞冒上来。 他坐在一张紫檀木椅上,虽然坐着,仍给人一种高不可攀的感觉。 是一个老人,须发俱白,一根根银线也似,一面的皱纹仿如刀削,一双眼睛辉煌如宝石,鼻很尖很高,双眉斜飞入鬓,虽然已一大把年纪,仍给人一种强烈已极的活力。 他的头上并没有任何金线织成,织工之精细可说得巧夺天工。 以常理判断,他当然绝不会是帝王,却予人帝王的感觉。 沈胜衣还没有见过任何的帝王,却从眼前这个老人感觉到帝王的尊严与气势。 椅子放在一块金红色的毡子上,那块毡子,升到与地面同等的高度,才停下来。 老人随着椅子升上,稳如泰山,就像给无数根钉子钉着。 秦独鹤、柳清风身形同时移动,已成合击之势。 张千户算盘紧扣。 沈胜衣人剑亦呼之欲出。 老人若无其事,连眼睛也都不一眨,别的人说,就是这一份镇定,已不是常人能及。 张千户目光一转,冷笑道:“老弟,人家可不将我们放在眼内。” 沈胜衣淡然一笑,道:“老前辈说错了,他若是不将我们放在眼内,又怎会不敢亲自出来与我们见面?” “老弟——”张千户脸上露出诧异之色。 沈胜衣接道:“在我们面前的只是一个蜡像而已。” 张千户秦独鹤柳清风齐皆一呆,上下打量起那个老人来。 老人一些反应也没有。 秦独鹤怀疑的望着沈胜衣,不等他开口问,沈胜衣已道:“那人的皮肤绝不会发出这种光泽,而这双眼睛是不是也大辉煌?” 张千户接道:“细看之下,而且一些生气也没有。” 秦独鹤不禁一声叹息:“想不到老弟的目光如此锐利,英雄出少年,这句名言果然不错。” 沈胜衣摇头:“晚辈的目光并不怎样锐利,只是鼻子比一般好像灵敏一些。” 张千户“哦”的一声,道:“老弟是嗅到了那种蜡的气味?” 沈胜衣道:“对,也因此才会想到这许多。” 张千户一声冷笑,道:“人家连面也不让我们见,谈也是白谈。” 一个奇怪的声音即时传来:“寡人听到你们的声音,你们也听到寡人的声音,这已经能够好好的谈一谈的了。” 张千户忽然间道:“你自称什么?” “寡人!”声音细听之下,竟是由蜡人的身体内传出来。 张千户又问:“你是王。” “世外魔域,惟吾独尊。” “魔王?”张千户冷笑。 声音悠然说道:“你可以这样称呼寡人。” 张千户一挥手,“别来这种废话了,要谈,亲自出来跟我们谈。” “放肆”张千户冷笑道:“这虽然是你的地方,我们可不是你的人。” “能够听到寡人的声音,已经是你们的天大的幸运。” 魔王的声音非常清楚,也透着一种威严。 张千户、柳清风、秦独鹤先后发出了一声冷笑。 沈胜衣却道:“这实在可惜得很,我们与魔域毫无关系,而我们肯谈,阁下已经是天大面子,不应该引以为荣?” “沈胜衣——”“阁下又到底应该怎样称呼?” “现在不是你我通名问姓的时候,也没有这种必要。” 沈胜衣冷冷的道:“那你要跟我们谈什么?” 魔王稍为沉默了片刻。 接着才道:“这件事,寡人认为至此为止,你们——”沈胜衣截道:“这件事只是阁下要弄到这般地步,阁下若是不希望继续下去,在我们进入这个庄之前,已可以终止。” “不错!”魔王冷冷道:“可惜寡人一向都非常固执,也从来不喜欢被别人左右。” “那现在要终止,是阁下之意了?” “若不是,寡人也根本不会与你们说什么。” 秦独鹤冷笑:“这么说,还是我们这些人的福气呢。” 张千户插口道:“要终止不是不可以,除非阁下的解释都能够令我们满意。” “解释?”魔王的语气显得已有些怒意。“你们说要寡人解释?” “即使你主事幽冥,也非要解释清楚不可。”张千户冷笑。“因为我们既不是你的子民,也并非身在幽冥。”、秦独鹤冷冷接道:“若没有一个清楚明白,我们非独要继续下去,而且这个地方在天明之后,一定会翻转过来。” 柳清风亦道:“江南四友的弟子虽然不多,要夷平这个地方,还不成问题。” 魔王沉默了下去。 张千户目光盯在那具蜡像之上,左手忽然捏了沈胜衣的右手一下。 他那只左手藏在衣袖之内,这一捏完全不着形迹。 沈胜衣心念一动,微微一颔首。 他并不知道,张千户那一捏是什么意思。 所以颔首,亦只是表示一切由得张千户做主。 张千户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着那具蜡像。 沈胜衣的反应他当然已看在眼内。 秦独鹤目光忽一转。“老大,这些人命……” 张千户目光落在楚烈体之上:“人死不能复生,而且杀人的乃是孙天成。” 秦独鹤无言。 张千户目光转向柳清风:“老弟认为怎样?” “冤有头,债有主,这倒是不错。”柳清风忽然一笑。“那我们还要什么解释呢?” 张千户笑笑:“你难道一些好奇心也没有?” 柳清风点头:“这件事这么奇怪,又怎会没有?” 魔王的声音即时又传来:“你们要知道甚么?” 张千户道:“以阁下这么聪明的人,难道连我们要知道什么也还要问?” 魔王道:“寡人只知道,你们提出问题,寡人回答,简单俐落。” 张千户随即问:“孙天成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不是已经对你们说得很清楚。” “还有很多我们不清楚的地方,譬如说他怎会变成艾飞雨?” “那是因为寡人需要他变成艾飞雨而已。” “他们完全一模一样?” “不完全一样,但无可否认很多地方都相似,所以寡人才要他变成艾飞雨。” “怎样变?” 张千户不由追问下去。 “这好像与你们并没有关系。” 张千户仍然问道:“是不是因为你有一把魔刀?” “还有一双魔眼,一双魔手,一具魔躯。” 张千户沉吟着道:“我看这只是易容术的一种。” “也许是的。” 沈胜衣插口道:“阁下在进行一件事,需要艾飞雨在其中,而艾飞雨不答应,所以阁下索性变出一个可以乱真的艾飞雨来。” 魔王道:“艾飞雨是怎样的一个人,你当然很清楚。” 沈胜衣道:“我们是好朋友。” 魔王道:“寡人虽然与他并没有交往,只听他平日的所为,亦清楚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所以你非变出另一个艾飞雨不可,而你所变出来的艾飞雨,不幸又与江南四友结仇,所以事情才会另生枝节,变成这样。” 魔王道:“我们一开始便说好事成之后,他喜欢怎样可以怎样,而事成之前却必须勤习剑术,将私人恩怨暂时放下。” “可惜他报仇心切,剑术一有成,便急不及待,要了却当年恩怨。” “他无可否认是一个天才,剑术方面,更是进步神速,甚得寡人欢心,寡人原以为他应该知道怎样做,想不到报仇的力量远在寡人的影响之上。”魔王叹了一口气。“寡人也以为他会再来请示,他却是连寡人考虑的结果也不管,擅自采取行动。” “也许阁下根本就不应该说”考虑“这两个字。” “不错,不错——”“阁下既为魔域之主,自应有魔主的威严,以阁下的聪明,也不应该有所考虑才作覆。”沈胜衣沉声道:“考虑,原就有同意的倾向。” 魔王又叹了一口气:“寡人怎么忘记了这一点?”语声一顿,突然一沉,“你这是教训寡人?” 沈胜衣没有回答,那刹那彷佛突然想起了什么。 魔王也没有责问下去,转回话题:“孙天成虽然是有拿剑的天份,却绝不是一个甚么聪明人。” 张千户应道:“他的确不是,所以他不直接向我们四人采取行动,而只是先找旁人。” 秦独鹤接道:“这也等于说,他虽然已练成很不错的剑术,对自己却没有太大的信心。” 张千户颔首道:“不错,以他这一身武功,出其不意,要杀我们,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还有最笨的一点,就是以艾飞雨的身份出现,做出不是艾飞雨该做的作为。” 魔王冷冷道:“这才是最令寡人痛恨的。” 张千户道:“也所以他再没有利用价值,而阁下也毫不珍惜的将他交出来。” “不错!”魔王发出了一下阴沉的笑声。 沈胜衣突然道:“除了相互利用之外,阁下是必还有什么方法控制他们。” 魔王道:“每一个人都有他的弱点,孙天成也只是一个人。” 沈胜衣接问:“我只想知道阁下到底怎样控制艾飞雨?” “你们既然是好朋友,对于他的家庭状况你应该很清楚。” 沈胜衣道:“他是一个孤儿,传授他剑术的太乙真人已经去世,到现在应该还没有喜爱的人,快意江湖,视人命如草芥,视自己的性命也一样。” “要控制一个这样的人,也许你有办法,寡人可没有。” 沈胜衣道:“那现在他的人呢?” 张千户接道:“将人放出来,我们之间的事便已经解决了一半。” 沈胜衣看了张千户一眼,道:“这当然是要一个真正的艾飞雨。” 张千户道:“当然。” 魔王道:“还有一半又如何解决?” 张千户道:“将我们好好送出去。” 魔王又沉默,秦独鹤目光一转:“老大——”张千户道:“一路出来,有惊无险,我虽然不见一只手指,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秦独鹤冷冷道:“连你也不在乎,我当然不反对。” 柳清风接道:“在我们来说,事情到孙天成的死亡本已经解决,但后来的遭遇,与孙天成并无关系。” 张千户挥手道:“正如人家说,我们闯不出来,根本就连谈话也没有资格,沈老弟的好朋友又在人家手上,沈老弟够朋友,我们总不能不够朋友。” 柳清风看看沈胜衣,无言颔首。 魔王的语声随即传来:“你们对于这种人变人的魔法难道完全不感兴趣?” 沈胜衣冷冷的道:“阁下话说在前面,这与我们并没有关系。”一顿又说道:“而且易容术,我们也不是没有见过!” “易容术?”魔王发出不屑的冷笑。 沈胜衣道:“也许阁下还没有听过变化大法师,粉侯白玉楼这两个人。” “变化算得了什么?”魔王又一声冷笑。“至于白玉楼,也不过得了一册无双谱,易容取巧,算不得本领,也瞒不过名家法眼。” 沈胜衣怔住,这魔王竟知道这许多,实在大出他意料之外。 一个奇怪的念头旋即从他的心底涌上来,可是他并没有说什么。 魔王接问:“对于我在准备干什么,你们也不想知道了?” 沈胜衣反问:“我们只是想知道,阁下会不会回答。” “不会——”沈胜衣接问:“阁下请将人送出。” “人就在你们面前。” 沈胜衣某一呆:“藏在蜡内?” “你们可以在这里将蜡剥去,亦可以连人带椅搬走,玉带上的两颗的药丸,和水服下,半个时辰之内,人可清醒,除了身体比较衰弱之外,并无其他毛病,以他的内力修为,不用到明天这个时候,便会生龙活虎。” 沈胜衣听得真切,身形一动,欺前去探手一捏,便从那个老人的身子捏下薄薄的一层蜡来。 张千户三人没有动,却小心看周围,以防突变。 魔王接着说了一句:“给艾飞雨准备些清水。” 这句话沈胜衣听得更清楚,他终于发现,语声是由椅子上的一个洞透出来。 那个洞包围在雕花图案中,实在不容易察觉,沈胜衣也没有理会,迅速将那面上的蜡剥下,藏在蜡下的,是一张年轻的脸庞。 这张脸对张千户他们当然也不会陌生,方才他们就是杀了一个一模一样的人。 艾飞雨! 沈胜衣接从艾飞雨的头上剥下了一个花白的发笠,与之同时,他手已经探出,艾飞雨仍然有呼吸,只是很微弱,但还甚均匀。 蜡只是封到颈部,而双手亦只到腕间,不消多时,已完全剥下来。 珠声接响,那个小老人捧着一个矮几子走了出来,放在沈胜衣旁边。 几子上一壶清水,一只杯,小老人放下几子返到珠前,太大的吁了一口气。 沈胜衣目光一转,道:“你其赏不用担心的。” 小老人双手一摊:“这大概我还没有忘记掉,你这位叔叔在那条巷子内穷追猛打。” 沈胜衣道:“那只因你对我这位叔叔,竟然施放暗器,险些要了叔叔的命。” 小老人笑道:“叔叔大人大量,当然不会再记在心上。” “也许——”沈胜衣接从腰带上扳下那两颗碧绿色的药丸,一手扳开艾飞雨的嘴巴,和水灌了进去。 小老人看着,道:“周不着再等半个时辰的吧?” 沈胜衣笑笑:“反正闲着,人在这里醒过来,我们不是也放心得多。” 小老人苦笑:“叔叔欢喜这样,只好这样了。” 张千户忽然走了过来,笑问:“你叫他叔叔,叫我做什么?” 小老人有些尴尬的道:“应该是老公公了。” 张千户一摸胡子:“小朋友贵庚?” 小老人笑笑。“忘掉了。” 张千户接口道:“我们好像在那里见过。” 小老人眼珠子一转:“是么?怎么我一些印像也没有。” 张千户一声叹息:“长江后浪推前浪,你们这一代的孩子聪明得多了。” 小老人笑道:“我只是说老实话,主人时常教导我,小孩子不可以说谎!” 张千户方待再说什么,魔王的声音又传来:“没有寡人的吩咐,他是绝不会告诉你们什么的!” 小老人应声问道:“老公公的耳朵一定还很好。” 张千户笑笑,一旁坐下来。 魔王的声音接起:“人醒了之后,替寡人送客。” 这一次声音由强而弱,到最后一个字,已经几乎听不到。 小老人接道:“几位要不要茶点?” 张千户摇头:“小朋友大概不会介意我们到处看看?” 小老人道:“随便。” 张千户于是站起来,到处看看,他当然看不出什么来,小老人亦步亦趋,一些畏惧也没有。 柳清风一旁坐下,秦独鹤却没有动,彷佛在想着什么。 大堂异常的静寂,只有张千户行走间偶然弄出一些经微的声响。 时间也就在这种静寂中消逝。 也不知过了多久,艾飞雨终于吐出一声轻息,缓缓张开了眼睛。 他的眼瞳就像是笼上了一层雾。 等到这层雾散去,他才露出了一丝笑容,一声:“沈兄——”沈胜衣笑笑。”很奇怪?” “若是别人,当然奇怪,是沈兄,却意料中事。”艾飞雨接又一笑。“小弟本就一直在想,若能得救,来救之人,沈兄之外,没有人了。” 沈胜衣接道:“你试试运转真气,看可觉得有什么不妥?” 艾飞雨双膝往椅上一盘,眼观鼻,鼻观心,一口真气在体内运行起来。 沈胜衣目不转睛,紧盯着艾飞雨,只待有什么不妥,便立即出手将他的穴道封闭。 张千户、柳清风、秦独鹤的目光都集中在艾飞雨面上,那个小老人亦走了过来,在艾飞雨面前张头探脑。 一阵异乎寻常的静寂,艾飞雨缓缓抬起头来:“没有什么,只不过有些饥饿,若是能填饱肚子,应该很快就也能够完全地恢复过来了。” 小老人一旁笑应:“抱歉得很,这时候这里可没有现成的吃得的东西。” 艾飞雨目光一转,盯着那个小老人:“就是有,姓艾的也不会吃,我们之间的账总有一天算一个清楚明白!” 小老人一摊双手:“我其实也没有做过什么,只将你诱到陷阱。” 艾飞雨冷笑:“我还以为你已经忘掉了。” 小老人笑道:“你若是小心一些,一定看得出那是一个陷阱。” 艾飞雨闷哼一声:“这样说,这件事是错在我的不小心了。” 小老人道:“以后如果再遇到同样的情形,保管你绝不会上当,这种教训,就是有钱也未必买得到。” 艾飞雨一挺身,看似便要扑出去,沈胜衣伸手按住:“艾兄,这个以后再算帐吧。” 小老人抚掌道:“还是这位叔叔通情达理。” 沈胜衣淡淡的道:“我们并不是那种说过作罢的人。” 小老人笑道:“看来也的确不像。” 沈胜衣还未接上话,艾飞雨已叫起来:“你到底答应了他们什么?” “没有什么。”沈胜衣目光转回来。“只是他们将你交出来,我们也不再与他们纠缠下去。” “这些人没有一个好东西。”艾飞雨盯着那小老人。“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与你们罢休。” “将你囚起来,的确是他们的不对,但你既然也没有受到什么伤害,这件事也就罢了。”接上话的是张千户。 艾飞雨目光转向张千户,一皱眉,沈胜衣即道:“这四位就是江南四友——”艾飞雨目光一转,落在楚烈的体上:“那位老前辈怎样了?” 张千户慨然道:“江南四友现在只剩下三友了。” 艾飞雨回盯着那个小老人:“就是他们杀的,就是为了要救我出来,与他们和解?这可不成!” 张千户望了沈胜衣一眼:“你这位朋友果然是一条好汉。” 艾飞雨目光亦转过来:“沈兄——”张千户替沈胜衣回答:“老弟你放心,不是这回事。” 小老人接道:“那么几位现在大概可以离开了。” 语声甫落,一声:“小心!”接着一道剑光迎面向他刺来! 是沈胜衣的剑! 小老人一听小心二字,眼旁已瞥见剑光,身形立即展开,跳跃腾挪滚闪,一连变了十三种姿势,但仍然闪不开沈胜衣的剑。 惊呼声中,剑光飞闪,突然一敛,飞回剑鞘之内,沈胜衣若无其事,盯着那个小老人。 小老人混身上下一点血迹也没有,呆立在屏风之前,只望着沈胜衣。 沈胜衣接问:“这比你的无音神杵如何?” 小老人叫起来:“突然暗算,是什么本领。” 沈胜衣道:“我只是要让你知道,被别人暗算的滋味,你暗算别人,别人也一样会暗算你,你若是不想死得糊里糊涂,以后最好就不要开那种玩笑。” 小老人瞪着一双眼,怔在那里。 沈胜衣回首转顾各人:“我们可以走了。” 张千户点点头,随即走前去,抱起楚烈的体,柳清风立刻走过来,道:“让我……” “谁也是一样。”张千户举步走向门外,秦独鹤、柳清风双双跟上。 艾飞雨亦步亦趋,走得虽然显得有些吃力,但并没有停下,沈胜衣走在最后。 小老人突然又叫起来:“你封了我四十九处穴道,不给我解开……” 沈胜衣截道:“你清楚知道四十九处穴道被封,当然亦知道我剑上用的力并不怎样重,一口真气运下来,便可以一一冲开。” 小老人破口骂道:“你不是个人,是个鬼!” 沈胜衣笑笑道:“幸好不是。” 秦独鹤接道:“他若是个鬼,倒霉的就是我们。” 张千户亦道:“小鬼见到了魔王,只有膜拜受命的份儿,那里还敢开罪你这位魔王左右的小恶魔呢?” 小老人本来满面怒容,听到张千户这些话,反而笑起来。“以后我不会再这样骂人的了。” 张千户没有再理会他,只是往前行,沈胜衣亦只是还了一声:“再见——””再见,叔叔——”小老人的一只右手,已经能够扬起来,一顿忙又道:“我们还是不要再见的好。” 这句话说完,他已能够走动,摄手摄脚的远远跟在沈胜衣后面。 沈胜衣走出了厅堂,小老人忙就将厅门关上,他手短脚短,举止看来特别滑稽,神态亦一样,沈胜衣现在却一点可笑的感觉也已没有。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放松警戒。 厅门在后面隆然关上,张千户这才又有话说:“这个小东西古灵精怪,实在很逗人欢喜。” 秦独鹤冷冷的道:“相信很多人就是这样,糊里糊涂死在他手下。” 沈胜衣道:“这个人虽可怕,但躲过了他第一次袭击,以后知所防范,便再起不了多大的作用,倒是他那个主人,莫测高深,才真正的可怕。” 秦独鹤道:“他还是要与我们谈条件,让我们离开这地方。” 张千户道:“那只是因为他知道硬拚之下,即使得胜,也要付出相当代价,对他非独毫无好处,而且还会因此延误他计划的进行。” 秦独鹤道:“什么计划?” “不知道,但肯定事发之后,天下必也为之震惊。”张千户嘟喃道:“奇怪是,这些人我们竟然都一些印像也没有。” 沈胜衣应道:“若是他们本来就不属于中原武林,那便不足为怪了。” 张千户沉默了下去,艾飞雨插口问道:“到底是什么一回事?” 沈胜衣反问:“艾兄是在那儿给抓起来的。” 艾飞雨道:“在烟雨楼,给诱进了陷阱,堕进了水里,昏迷前好像在一张大网之中。” 沈胜衣笑笑道:“他们是看准了你的弱点,所以才选择在南湖下手。” 艾飞雨叹了一口气:“我早就打定了主意,水性若没有你的一半好,不会去那种地方的了,可是凭栏一望,烟雨楼台,实在很悦目,再给那个渔娘一嚷,还是上舟前去。” 张千户道:“那个渔娘只怕也有问题吧。” 艾飞雨道:“现在想来,的确是大过热心,可是我并没有与这地方的什么人结怨。” 张千户道:“更奇怪的是,他们竟知道你什么时候会经过,预先设下陷阱。” 沈胜衣接问:“你又是为了什么南下到嘉兴?” “只是闲着无聊。” “你仔细想想,是否有那个人知道你的南下。” “南下之前,我曾经修书一封,差人送与……”艾飞雨语声顿一顿,“不可能,他不会是那种出卖朋友的人?” 他虽然没有说出来,沈胜衣已知道他在说的是那一个,张千户地想到了,嘟喃道:“真是一个君子。” 艾飞雨混身一震,看着沈胜衣,却看见沈胜衣手摸着鼻子,陷入沉思中。 “是不是方直那儿出了什么事?”艾飞雨不由这样问。 沈胜衣无言点头,艾飞雨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方直现在怎样了?” “到现在为止,相信他都还很好。”沈胜衣微喟,“可是,我们却都希望他不好。” 张千户接道:“这句话你或者很奇怪,但当你知道事情的经过之后,便会明白为什么我们这样希望。” 艾飞雨只是问:“到底是为什么?他不好对你们又有什么好处?” 沈胜衣道:“那最低限度,他还是我们的朋友。” 艾飞雨怔怔的望着沈胜衣,张千户亦是,倏的又问道:“老弟,这个人应该不会假的了?” 沈胜衣道:“前辈放心。” 张千户一声苦笑:“你们既然是要好的朋友,我应该相信你的判断,不知怎的,我还是不由得再这样问。” 艾飞雨看着二人,一面莫名其妙的表情,沈胜衣解释道:“我们在说你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什么真的假的难道还有第二个相貌与我差不多的人?”艾飞雨一步正跨过门槛,一分神,冷不防一脚踏长衫下摆,险些摔倒于地上。 “该死,怎么给换上一件这样的怪衣服?”艾飞雨嘟喃着将长衫下摆抄起,塞在腰带上。 沈胜衣随亦跨过门槛,那个小老人即时从一丛花木后闪出,一阵风也似掠来,“隆”的将大门推上。 沈胜衣没有理会,接对艾飞雨道:“非独你有真假,方直也有。” 艾飞雨突然省起什么,道:“又是变化大法师那种伎俩?” “犹有过之。”沈胜衣笑笑。“人上有人,一山还有一山高,这些老话,不无道理。” 艾飞雨道:“变化能够将一个人改头换面,变做另一个人。” “他却不能变出两个同样的人来。” “那么白玉楼……” “用的只是一种障眼法。”沈胜衣回头一望紧闭的大门,他一再仰眼望天。”快天亮的了。” 张千户接道:“老弟似乎还要再去一个地方。” “不错,”沈胜衣目光一落。“艾兄且随三位老前辈,回张家庄歇息一下。” 艾飞雨追问:“沈兄还要到那儿?” “找小方好好的谈一谈。”沈胜衣微喟。“只有他知道你什么时候会南下,知道你畏水,还有,那个魔王虽然能够将人一变为二,却是需要模子。” 张千户点头:“所以他变出来的人与原来的模子都应该属于他所有,由他来控制,这正如两个欧阳立,都是接受他支配,两个艾飞雨,真的一个不服从,使得将之囚禁起来,而两个方直,也本该如此。” 艾飞雨疑惑的望着张千户、沈胜衣。 沈胜衣缓缓道:“其实我早就该想到没有模子,怎能够变出另一个一模一样的人。” “还有你看见两个方直的时间、地点相距并不大。”张千户一顿一笑。“可是,你仍然没有怀疑他……” “因为他是我的朋友。” 张千户摇头:“因为他是一个人所共知,人所景仰的君子。” 秦独鹤冷冷插口:“我从就不相信天下间有所谓真正的君子。” 沈胜衣淡淡道:“这其中也许另有蹊跷,在未见到他本人问清楚之前,晚辈不敢武断。” 秦独鹤不怒反笑:“这是你比我们这几个老头儿可爱的地方。” 张千户沉声道:“我们想到的,魔王也会想到,他就算不是真魔,也是一个真正的聪明人。” 沈胜衣道:“所以这位君子的立场如何,在我到达之际,也应该有一个明白的了。” 张千户想想:“那儿也许已经设置了陷阱……” 沈胜衣道:“时间未必来得及,而且,在目前来说,魔王应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解决。” 张千户一皱眉:“那我倒有些担心方直能否活下去了。” 沈胜衣点头,身形突然开展,一支箭也似射了出去。 他的经功造诣本来就很不错,这下子全力施展开来,就是柳清风也自叹弗如。 艾飞雨实在很想进去一看究竟,却给张千户拦下来,也很快给张千户说服。 这件事沈胜衣一个人应该应付得来。 张千户精打细算,这一次又有没有错误? 长夜已将尽,黎明之前的片刻,那也是最黑暗的时候。 沈胜衣方来到方家门外,一颗心亦沉了下去,他看到的也只是一片黑暗。 庄院内一点灯火也没有,门前檐下的两盏灯笼亦没有燃上。 大门紧闭,沈胜衣一推不开,没有拍门,身形倒退阶下,一拔掠上滴水飞檐。 居高临下望去,花径上杳无一人,周围一片死寂,沈胜衣目光一扫,身形一动,掠了下他踏着花径,一路步往大堂,一种不祥的感觉已然在心底冒上来。 上了堂门石阶,仍然没有任何发现,往堂内望去,亦是漆黑一片。 沈胜衣不禁有些茫然,也就在这时候,两声“咳嗽”从堂内传出。 沈胜衣听得清楚,目光一转,道:“可是方兄?” 没有回答,沈胜衣手往怀里一探,一动,“刷”的剔着了一个火摺子。 去。 火光迅速驱散了黑暗,沈胜衣终于看见了坐在墙壁屏风前面的方直。 方直左右并没有其他人。 偌大的厅堂就只得他一个人呆坐在那里。沈胜衣缓步走了进去,火摺子突然脱手,飞向堂中垂着的一盏宫灯。 火摺子穿破灯纱,正好落在灯盏中,这盏宫灯立时燃起来。方直可没有动,也若无其事,眼睛也不一眨。 沈胜衣在方直前面丈许停下,道:“方兄——”方直并没有回答,什么反应也没有,沈胜衣也没有再说什么,他终于从方直睁大的眼睛中看到了死亡。 一缕黑血旋即在方直的嘴角淌下,黑血过处,肌肤竟然消蚀。 旁边的矮几上放着一张纸,写着一行字,用一只碧玉雕成的猫儿压着。 沈胜衣清楚的记得,那是他数年以前与方直在这里秉烛夜话,当时兴之所至,随手以一方碧玉刻成的。 在雕刻方面他并无多大的研究,但手指灵活,又能够掌握要诀,所以刻来也活灵活现。 这只猫儿现在又回到他手上,再看纸上那九个字,更加感慨。 天下没有真正的君子。 沈胜衣并不怀疑这九个字的真实,到现在为止,他只是遇上方直这一个君子,而这一个君子最后还是要令他失望。 他却也不能不承认一直以来方直都规行矩步,一切都非常淡薄。 到底是什么原因令这一个君子改变? 沈胜衣想不透。 周围也始终是那么静寂,那种静寂也一样给人死亡的感觉。 沈胜衣忽然想到方家的其他人,不由自主急步往内走去。 没有血腥味,方家上下十七口都是毒发身亡,那种毒与方直所服的显然并不一样,却一样有效,从他们临终的神态看来,死得并不辛苦。 有死在床上,有死在门边,都显得那么安详,彷佛完全不知道死亡已经降临。 他们房间的东面窗外,都插着三支线香,也都已燃尽。 窗纸上却都穿了一个洞,毒烟绝无疑问就是由这个洞吹进去。 是不是方直安排了家人上路,然后他在大堂上等候沈胜衣到来?沈胜衣也一样想不透。 看过了那十七具体,孤灯一盏,回到大堂的时候,沈胜衣的心情,恶劣到了极点。 方直竟然会下这个毒手,实在难以想像的。 方直头颅的肌肉这时候已经消蚀殆尽,变成一个骷髅。 沈胜衣不忍卒睹,吹灭了灯火。然后带着那只碧玉猫,和那张只写着九个字的遗书,悄然离开了方家。 长夜亦已尽。 第十三章 仙笛离魂 拂晓雾里。 那面池塘之上雾气迷离,池塘当中那座水轩彷佛天外飞来,看来又是那么的不真实,彷佛随时都会被晓风吹散。韩奇将沈胜衣领到这座水轩中,说了两句客气话,悄然退回去。 张千户也没有让沈胜衣久候,跟着来了,不过一夜,他看来已经苍老了很多,身躯也变得佝偻。 “这座水轩四面临水,你我无论说什么,都不用担心给别人听到。”张千户的语声很沉重。“飞桥那边有韩奇,那一个走来,相信都未必能够逃过他的耳目。” 沈胜衣点头:“这的确是一个说话的好地方。” 张千户转问:“我这样请你到来,你是否有些奇怪?” “在跟魔王谈判的时候,晚辈已经知道老前辈有所发现。”沈胜衣接问:“那到底是什么?” 张干户道:“死人虽然不会说话,但未必不能够告诉我们什么。” “楚老前辈的体上到底有什么发现呢?” “他一脸惊怒之色,眼瞳中也彷佛充满了疑惑。” “孙天成那一剑无疑很意外。” “有一件事老弟还未知道。”张千户缓缓上话。“这一剑虽然很突然,但类似这样的袭击,我那个兄弟已有过经验,而且这一剑还不算迅速,纵然能够将他重伤,要杀地似乎还差一点儿。” 沈胜衣并不怀疑张千户的话,以张千户的精明,对楚烈的熟悉,应该不会作出太错误的判断。 张千户继续说道:“最重要的是,在体左腰的穴道上,我到了赤红一点,若是我推测没错,那是由一管针弄出来。” “毒针?” “不是”张千户一皱眉。“但给这一针射中,一口真气只怕很难提得起来,要闪开孙天成那突然一剑,当然亦甚成问题。” 沈胜衣不由问道:“当时是那一个站在那边?” 张千户道:“柳清风!” 沈胜衣一怔:“再过呢?” “就是那面开着大小圆洞的墙壁,相距在两丈之外,而你当时正在那面墙壁之后,若是有人向我们那边施放暗器,相信逃不过你的眼睛。” 沈胜衣不由点头,张千户接道:“孙天成一剑得手,随即被柳清风将头斩下,而其后,柳清风一直抱着体不放。” 沈胜衣沉吟着道:“老前辈是怀疑那管针是由柳清风发出来,将体紧包不放,就是伺机将那管针拿回去?” “我的确这样怀疑。”张千户直认。 沈胜衣接道:“柳清风是怎样的一个人,相信没有人比老前辈更清楚的了。” “这个人生性澹薄,在我们四人之中,书读得最多,若说还有第二个人配称君子,相信就是他了。”张千户淡然一笑。“可惜就是方直这位人所皆知的君子,也会变成伪君子,所以我那位兄弟本质是否那么清高,现在连我也不敢肯定。” 沈胜衣又问:“四位的交情一向怎么样?” “很好,所以我才觉得奇怪,到底还有什么能够打动我那位兄弟的心,使他做出这种事情。” 沈胜衣欲言双止,张千户即时又道:“你或者会问我那兄弟是否他人所变。” “以老前辈的精明,若是别人所变,相信早已察觉其中有异。” 张千户道:“到现在为止,我仍然没有发觉他什么地方不妥。” “那只有一个解释,针若是他发射的,他若非魔王的人,与楚老前辈也许有什么过不去,乘此机会,借刀杀人。” 张千户想想:“他们的性格虽各走极端,但一直以来都相安无事,这除非发生在我们各散东西之后,不为我所知,但聚首以来,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大家走在一起也是有说有笑的。” 沈胜衣接问:“老前辈,想要我怎样做?” 张千户缓缓道:“留意柳清风,也许能够我到一些关于魔王的线索,而这件事由你来做,却是比较合适。” 沈胜衣没有作声,张千户又道:“本来我们可以开心见诚的谈谈,但又怕一旦秘密揭破,将会是方直这种结果。” 一声叹息,张千户接道:“事情到现在死的人已经够多的了,而且这么多年的兄弟,我总希望事情能够和平的解决。” 沈胜衣仍然不作声,张千户再问:“老弟是怎么意思?” 沈胜衣淡淡一笑,忽然问:“这个池塘有没有养鱼?” 张千户一怔,仍然回答:“养了一些,这件事跟养鱼有什么关系?” 沈胜衣道:“这个池塘里若是没有养着一条百来斤的大鱼,事情相信用不着我了。” 张千户目光一亮,水轩下即时水声一响,沈胜衣身形同时穿出水轩,半空一翻,已然掠上瓦面。 张千户的身形也不慢,自另一边掠出,一拔亦到了瓦面之上。 数丈外瞬息间又一下水声急响,一个人曳着一股水柱冒起来,落在一片浮萍上,一身青色的衣裳,正是柳清风。 他单足而立,那片浮萍竟然没有沉下去,这一身经功无疑已登峰造极。 张千户目光及处,竟然说不出话来,沈胜衣随即一声:“柳老前辈!” “不敢当——”柳清风的语气淡淡的与此前并无多大分别,一顿接道:“不错,针是我的,我也早知道未必瞒得过。” 张千户只是问:“到底为了什么?” 柳清风淡应道:“你总会知道的。” 张千户沉声道:“我们是结拜兄弟,有什么事不可以说清楚,为什么要自相残杀?” 柳清风却道:“你还当我是兄弟?” 张千户脱口道:“当然——”柳清风接问:“那你为什么不找我当面说清楚,为什么反而信赖一个才认识的人,还要这个人监视你的兄弟?” 张千户虽然心思敏锐,也知道柳清风必有此问,却竟然回答不出,他的心实在太乱。 沈胜衣插口道:“阁下以暗算的手段令自己的兄弟倒在敌人的剑下,难怪别人是有些戒心的。” 柳清风笑道:“这么说,那倒是我的不是了。” 张千户接道:“不管怎样,事情到现在,你都该有一个交代。” 柳清风道:“我若是不说清楚,看来是很难离开这庄院了。” 张千户点头道:“不错!” 柳清风笑笑:“可惜我的轻功一向在你之上,沈胜衣虽然很好,这庄院我却是比他熟悉,出了这庄院也是一样。” 语声一落,柳清风身形一展,贴着水面凉了出去,三丈之后在另一片浮萍之上一点,已落在池边花径。 沈胜衣同时横越栏干,向那边掠去。他的轻功也实在不错,浮萍上一个起落,紧追在柳清风的身后。 张千户没有动,只见一声微喟。 高墙下的一株大树后即时出现了一个人,高高瘦瘦,风骨,手中一根梨木杖,正是秦独鹤。 他面容冷峻,眼瞳中透着三分讥诮,七分哀伤,梨木杖一横,截住了柳清风的去路。 柳清风一眼瞥见,身形停在花径中,张千户这才从水轩掠出来,一个起落,与沈胜衣及秦独鹤成品字形将柳清风围在当中。 “好兄弟,果然是精打细算。”柳清风惨然一笑。 张千户缓缓道:“这是唯一的去路,你应该想到我必会在这里设下障碍的。” 柳清风冷冷道:“那我更应该夤夜离开。” 张千户摇头。“你若是夤夜动身,也不能走得多远。” 秦独鹤接道:“我已经监视了你多时,你的轻功不见得比我高明。” 柳清风的脸立即涨红,他知道若是他能够在楚烈死后,保持冷静,又能够审慎考虑,应该不难发现秦独鹤的监视。 但他也不能不承认秦独鹤的轻功一向都很不错。 这些现在当然都已经不重要,即使秦独鹤的经功很精,只要能够将他暂时截下,已经足够。 张千户轻叹一声,又道:“你是否知道你的弱点?” 柳清风道:“我唯一的弱点就是处事不够冷静。” 张千户摇头,柳清风冷笑。“你以为是什么?” “不能够当机立断,总存着侥幸之心。”张千户叹息着,“换转我是你,应该考虑到这仓卒的行动,未必能够瞒过所有的人,在出了陷阱之后,便应该立即找机会离开,当时我们正忙着应付那个魔王。” 柳清风没有作声,张千户接道:“其实,我早就应该发觉你是有些不对劲,更予小心的了。” 柳清风冷笑:“这是说,我早已露出了破绽?” “我们四个人之中,以你最畏事,可是这一次,你却答应得很快,而且是第一个到来,“张千户淡淡的一笑,”是不是因为你知道这一次,绝没有危险?“”那么我该是他们的人了。“张千户反问:“可是,你却杀孙天成!” “那只是因为你恐惧孙天成已经瞧出真相,那刹那之间,孙天成全神注意楚烈,并不难发觉楚烈有异,他可以为魔王守秘,却没有义务为你守秘。” 柳清风没有作声。 张千户又道:“孙天成自认必死,也许他当时会想到多找一个人作伴,而最重要的,是你也是他的仇人,能够与你同行,想信他会更加快乐。” 柳清风终于一声呻吟:“这虽是事后你才推测出来,但我还是不能不佩服。” 张千户道:“我只是奇怪,为什么你只是杀楚烈,不杀我们二人。” 秦独鹤亦插口道:“这相信不会是魔王的主意,我们又不是与他作对。” 柳清风冷冷道:“什么时候你也变得聪明起来。” 秦独鹤道:“我本来就不是一个笨人,只不过我的智慧一直被一个人的光芒掩盖着。” 柳清风道:“那你为什么不将他除去,好让你的光芒透出来?” “因为还没有这个必要。”秦独鹤冷然接问:“这时候你还说此废话作甚?” 柳清风冷笑:“那些才不是废话?” 秦独鹤道:“楚烈与你之间,到底有什么过节?是不是他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 张千户接道:“抑或是你做出了什么坏事被他发现,非将他除去不可?” 柳清风道:“你们若是能够将我拿下,而我又还有气,相信我或会说出来。” 张千户摇头:“合我们二人之力,你一定不是对手,以你性格的儒弱,一倒下,一定会说出,又何必多此一举?” 秦独鹤转向沈胜衣道:“这是我们兄弟之间的事情,老弟请不要插手。” 沈胜衣淡然一笑,身形斜掠了出去,掠上了一角滴水飞檐。 柳清风目光一转,嘟喃道:“这件事的确应该由我们自己来解决。” 张千户道:“你还没有回答。” 秦独鹤道:“没有回答已经是回答,我们看来是不能省回这番气力了。” 张千户探袖又拿出那个算盘,秦独鹤梨木杖一振,斜指柳清风心窝。 柳清风淡然振剑,一道剑光在身外展开,清冷如水,如月。 秦独鹤梨木杖突然一动,毒蛇般揉前,张千户算盘接一响,一旁欺上。 柳清风没有动,左手二指一并,“嘶”的点出一股劲风,对向张千户眉心! 张千户面色一变,算盘一档,“叮叮”两颗珠疾扬了起来。 柳清风右手剑接一抡,切在梨木杖之上,他的出手看来并不快,却奇准。 秦独鹤突感有异,待缩杖,已经来不及,“刷”的那条梨木杖竟然被削下半尺一截。 柳清风旋即欺前,剑光略盛,追刺秦独鹤,“嘶嘶”破空声接响。 秦独鹤急退两丈,仍然摆脱不开,柳清风突然回身,剑亦回,一划,“叮叮叮”一阵乱响,三十颗算珠尽被他这一剑击下。 秦独鹤一声轻啸,梨木杖立回,满天杖影,当头罩下,迅急无比。 张千户算盘同时再展,五颗算珠先打出,急打柳清风后背。 柳清风一偏身,离弦箭矢也似地从杖影下脱出,张干户五颗算珠同时落空,一声“好!”算盘一摇,十颗算珠疾射前去! 柳清风一声冷笑:“雕虫小技!”身形滴滴溜溜一转,剑一斜,只听“叮叮叮”连串异响,那十颗算珠竟都黏在剑锋上。 “还你!”柳清风剑锋接一弹,算珠向张千户射回,竟然比来势要劲上很多。 张千户算盘一抡,算珠都打在那之上,只觉其生如离弦弹丸,不由心头一凛。 秦独鹤梨木杖紧接击至,柳清风一吞又吐出,正击在杖头上! “嘶”的一下剑锋裂破空气声,剑锋竟直入杖头内,那条坚实的梨木杖竟然被劈开了两半! 秦独鹤这一惊非同小可,也就在这一惊之间,剑锋已直入一尺! 张千户一眼瞥见,算盘一扬,四边框框突然散开,连成了一条长逾三尺的金棒,那些算珠算柱同时弹出,射向柳清风! 秦独鹤亦长身暴退! 柳清风耳朵听声,没有追前,身形凌空拔起来,一片木杖随剑飞上了半天。 抹和柱在柳清风脚下射空,那条金棒却凌空向他的面门点来! 柳清风轻“嗯”一声,剑一翻,“叮”的接下。 两人的身形旋即落地,半空中又已交击了二十八次。 柳清风一剑比一剑快,甫着地,就将张千户迫退三尺! 那判木杖即时向他飞来! 是给秦独鹤一仗击下,反飞向柳清风,虽然是一判木杖,贯上真气,不下离弦箭矢。 柳清风人剑立回,“嗤”的一声,那片木杖再分成二片,剑势接一引,划向秦独鹤面门! 秦独鹤急退,柳清风如影随形,一剑接一剑,连刺十二剑! 秦独鹤不得不以杖迎,“刷刷”两声,又先后被削下三寸许长的两截来!“柳清风连声冷笑,道:“你能够再接我几剑?”笑语声中,剑出不绝! 秦独鹤面寒如水,张千户金棒一旁挥来,硬硬截断了柳清风的剑势。 柳清风目光剑光闪动,迅速七剑,再一引,将张千户迫向秦独鹤,这一来,无后顾之忧,柳清风一剑直追张千户、秦独鹤二人,纵横开阖,更见流畅。 张千户秦独鹤棒杖齐展,但竟然都阻不住柳清风的攻势,被迫得步步后退。 柳清风一轮抢攻,冷笑道:“你们的武功非独毫无进展,反而退步了很多,看来今天我要杀你们也不是一件难事。” 秦独鹤冷笑应道:“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柳清风道:“单打独门,现在你手中木杖已变成木片,横地上。” 秦独鹤并不否认这个可能,只道:“我就是倒下,你也未必能够全身而退。” 柳清风道:“你怎么不叫姓张的退下,看看是不是如你说的这样?” 张千户截道:“他就是这样叫我也不会退下的。” 柳清风冷笑道:“你到底是一个好大哥。” 张千户道:“只是有眼无珠。” 柳清风道:“错了,只是你的钱太多,也将钱看得太重,没有将我这个穷兄弟看在眼内。” 张千户一怔:“这是什么话?” 柳清风冷冷的道:“你当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我却有。” 张千户双眉紧皱,金棒连接柳清风八剑,双眉突一展:“你是说当年你向我借取黄金千两那件事情?” 柳清风冷笑:“你到底想起来了。” “你是认真的?” 柳清风道:“当时我虽然喝了一些酒,有些醉意,说的却不是醉话。” 张千户道:“你却像在说笑。” 柳清风道:“因为那是我第一次向人借钱,你难道不知道,第一次向人借钱的人,面皮都是比较薄,只有像说笑那样,才觉得好过。” 张千户叹息:“我们是好兄弟,你若是真的有些需要,又何妨直言?”一顿接又道:”当时我真的只以为你是在说笑,而且你也说不出其中用途。” 柳清风苦笑道:“那是因为我说不出。” 张千户有些诧异,秦独鹤冷笑插口:“你不是一向淡薄自甘?” 柳清风道:“可惜我到底也是一个人,只要是人难免就会有欲望。” 秦独鹤追问:“你的欲望是什么?” 柳清风剑一缓,道:“女人。” 秦独鹤怔住,张千户沉吟着道:“我记得你年轻的时候,曾经说过,只要找到一个适合的女人,你也会成家立室。” 柳清风道:“我总算找到了。” 秦独鹤道:“就是那个女人要你千两黄金?” “不是她。”柳清风正色道:“是养她长大的人。” “她没有父母?” “有,只是家境贫困,自小就将她卖进青楼。” “你说他是一个妓女?”秦独鹤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张千户亦一样大吃一惊。 柳清风道:“她虽然是一个妓女,却出污泥而不染,一向只是卖艺,她非独漂亮,而且聪明,琴棋诗画,在我之上。” 张千户点头。“难怪你对她这样痴心了。” 秦独鹤忽然问:“她到底有多大?” 柳清风道:“若是她没有死,今年应该有三十了。” 秦独鹤又吃一惊:“若是我没有记错,你应该六十出头了。” 柳清风道:“连她本人也不在乎,你又何必大惊小怪?” 秦独鹤怀疑道:“她真的不在乎?” 柳清风冷冷道:“我的耳朵一向都很好。” 秦独鹤倏的一笑:“我不是怀疑你的话,但总是觉得,这实在有些难以令人置信。” 柳清风道:“你这个活殡,懂得什么?” 秦独鹤笑笑道:“也许她对你真的有好感,而你也事实能够给她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觉。” 张千户截道:“他既然认为是这样,你又何必浇他冷水?” 秦独鹤轻“嗯”一声,柳清风怒道:“你们不相信?” 张千户尚未答话,秦独鹤又道:“不是不相信,只是觉得你做他的父亲也已嫌大老。” 柳清风断喝道:“住口。” 秦独鹤又道:“她也许真的将你当做父亲一样。” 柳清风大怒,剑一紧,疾攻秦独鹤,张千户金棒截下,道:“她就是因为你不能够替她赎身引致死亡?” “可以这样说。” 张千户长叹一声,秦独鹤又道:“可以这样说,也就是说并不是这样。” 柳清风恨恨的道:“我因自信一定可以筹到千两黄金,在那个鸨婆面前夸下海口,到时退回去,不免受尽了冷言冷语,而那个鸨婆亦因此而迫她另择人家。” 秦独鹤道:“你没有因此作罢。” 柳清风冷笑,秦独鹤接问:“那你采取了什么行动?” “我一怒之下,决定夤夜去将她劫走,但此事一发生,他们必定知道是我的所为,一嚷开来,我以后就不用在江湖上立足了。”柳清风沉着脸,“除非安排得很好,或者安排一个意外,将所有人一并毁去。” 张千户秦独鹤怔怔的望着柳清风。 “所以我安排了一场大火。”柳清风剑停下,靠在假山之上,神情一黯。“在火起之际,我便去救人,那知道鸨婆已然将她弄到了另一幢楼子。” 秦独鹤道:“想必是她考虑到你可能有此一着。” 张千户接道:“莫非你也就是从那幢楼子烧起来?” “不幸正是——”柳清风的神情更黯淡。“我遍寻不获,抓人问清楚赶回去抢救,那幢楼子已经在火海中。” 张千户一再长叹,秦独鹤看见柳清风的面色那么难看,到口的话亦了回去。 柳清风接剑冷冷的瞪着二人:“这一切都是因为筹不到千两黄金引起,当时我就已发誓,总有一天要你们后悔。” “我们?”张千户急问:“还有谁,楚烈?” 柳清风道:“不错,楚烈,我痛恨这个人有甚于你!” 张千户道:“那又是为什么?” 柳清风回答道:“我第二个找的就是他,虽然他没有你那么富有,但千两黄金在他来说还不成问题。” 张千户沉吟道:“他应该比我更爽快,应该不会拒绝你的。” 柳清风道:“他没有,可是他说的话我却是受不了,所以我只当醉话,没有再向他提及,第二天便告辞离开。” 张千户道:“楚烈并不是一个口齿轻薄的人,绝对不是。” 秦独鹤插口道:“他们当时都喝了酒,他说的不过是醉话。” 柳清风道:“一个人有些酒意,脸皮通常都会比较厚一些,也容易说话。” 张千户叹气:“楚烈喝酒,总是一壶壶的尽往咽喉倒下去,很容易醉得一塌糊涂,胡言乱语,自是难免之事,你又何必认真?” 柳清风道:“他是一个心直口快的人,就是醉话,也不会无的放矢,我不能不承认,他说的也实在很有道理。” 秦独鹤嘟喃道:“不难想像他对你怎样说话。” 柳清风道:“我却是绝不以为在摧残少女,你们亦应该知道,妻丧之后,从来我就没有再喜欢第二个女孩子,到那个年纪,突又起续弦之念……” 张千户截道:“绝无疑问你是出于一片真诚,老夫少妻的例子也多的是……” 秦独鹤道:“我总是觉得年龄相差太大不会是一件好事。”接问:“你有没有想到也许你们只适宜诗酒唱酬?” 柳清风道:“在现在来说,这些都已无关要紧。” 张千户颔首:“我也只是想表明一句,当时我的确以为你在开玩笑。” 柳清风冷笑道:“你不是叫做精打细算?” 张千户道:“对于老兄弟老朋友,有时我却会变得很愚蠢,这大概我一直都认为老兄弟老朋友之间无事不可直言,不必费心测度。” “你的口才一向很不错。” 张千户摇头:“我们的交情,不止值千两黄金。” 柳清风沉默片刻:“不管怎样,这件事都已成为过去。” 张千户道:“我看你事后其实也很明白,否则绝不会现在才报复。” 柳清风无言。 张千户接道:“而且我相信昨夜的事情并没有预谋,射出那一针,完全是一种无计划的行动,只是你突然想起昔年的怨恨,突起杀机。”一顿,摇头。“也许你只是想孙天成狠狠的刺楚烈一剑口气。” 柳清风冷笑一声,张千户摇头接道:“我倒是没有想到有这许多细折。” “想到了又如何。” “绝不会请沈老弟留意你。” “若是我要走。” “我也不会阻拦,折了一个老兄弟已经够我痛心的了。”张千户微喟。“相信你现在也有些儿后悔。” “笑话。”柳清风虽然这样说,神色不觉一黯。 秦独鹤看了张千户一眼,没有作声。 柳清风倏的又问:“若是我现在要走,要你们让开?” 张千户道:“我们一样让开。” “是不是因为自知阻我不住?” 张千户缓缓道:“我们二人联手,绝可以与你拚一个同归于尽。” 秦独鹤接道:“你的剑术虽然比往日进步很多,并不是全无破绽。” 柳清风冷冷的盯着二人。 张千户倏的挥手:“你可以走了。” 柳清风冷笑:“是真的?” 张千户叹息:“我一直以为你淡薄自甘,是很脱的一个人,现在我才知道是错得很厉害。” 柳清风道:“现在你看我怎样了?” “疑心既重,气量又狭。”张千户一再叹息。“我几乎以为你只是那个魔王变出来的傀儡。” 柳清风连声冷笑,秦独鹤突然问:“你与那个魔王到底有没有关系?” “怎么?还是要从我身上找线索?”柳清风不屑的望着二人。 这样说已等于承认。 秦独鹤冷应:“我们像是这种口不对心,说过作罢的人?” “那还问来干什么?” 秦独鹤道:“只是提醒你,他们是怎样对付那种已暴露身份的人。” 柳清风道:“你们以为我不明白?” 秦独鹤道:“针刺楚烈既然不是魔王的主意,你这样做,与孙天成犯了同样错误,而且我绝对肯定,即使我们不说,他们亦会知道你已经暴露身份。” 柳清风大笑道:“到底是好兄弟。” 张千户道:“你可以考虑清楚才决定去留的。” 柳清风笑声一顿。“不管你们是否出自真心,姓柳的仍然感激得很。”再一顿。“姓柳的也懂得怎样去照顾自己。” 语声一落,他仗剑举步,往上走去。 张千户秦独鹤果然都没有拦阻,只是目送柳清风远去。 那边赶过来的韩奇已怔在那儿,现在更像是傻瓜一样。 沈胜衣亦没有动,盘膝坐在滴水飞檐上,三人的说话每一句都听得很清楚,神态却一些变化也没有。 柳清风在月洞门外消失,没有回头,只是挺直的身子已有些儿佝偻。 张千户的身子亦佝偻起来,忽然叹了一口气:“我这样做是不是错了?” 秦独鹤笑笑:“由我来决定,也是这样的。”随手将断杖抛开。 张千户缓缓抬头,转向沈胜衣:“飞檐上是不是很舒服?” 沈胜衣笑应:“不太舒服。”一长身,一片柳絮也似飘下来。 张千户接道:“这简直就像在跟你开玩笑。” 沈胜衣道:“事情发展成这样,有谁意料得到?” 张千户转问道:“你都听到了,以你看他是否魔王的人?” “不是已经承认了?” 张千户道:“想不到他的剑术竟已练到这个地步,不待言,又是魔王所赐。” 沈胜衣点头:“方才他施展的剑法,与孙天成、欧阳卧等施展的大同小异。” 秦独鹤讶道:“他却是不在乎秘密露。” 张千户道:“不出两个原因,一是我们已知道魔王的存在,其他的也许他认为都不太要紧,此外就是,他与那个小老人一样,身份比较特殊。” 秦独鹤点头道:“以他的辈份、声名、武功,就是获得特殊的看待,也不足为怪。” 沈胜衣喃喃道:“只是有些可惜。” “嗯”秦独鹤叹息。“是什么打动了他,甘愿抛弃这数十年辛苦得来的清誉?” “也许是武功。”张千户苦笑。“也许是金钱,经过那次的事情,他应该知道金钱有时也很重要的了。” 沈胜衣道:“我只是担心魔王到底在计划什么?” 张千户点头:“看来他已经网罗了不少的高手,顺从的许以高职,不顺从的就囚禁起来,照样子塑造一个替身……” 秦独鹤道:“我从未见过那么高明的易容术。” 沈胜衣绝对同意:“除了易容术之外,在武功方面,也不是寻常可比。” 张千户道:“那个地下室看似不简单,但所耗的费用只怕并不大,从其中所赚到的却是不少。” “这可以看出在招揽高手之外他还在筹集金钱。”沈胜衣摸摸鼻子。“从种种迹象看来,他要干的一定是一件大事。” “大事——”秦独鹤苦笑,这两个字也实在大虚泛。 沈胜衣道:“要知道是什么大事,不是全无办法。” 张千户目光一闪,道:“不错,我们可以从艾飞雨的身上着手追查。” 秦独鹤一怔,张千户又道:“他需要一个艾飞雨的替身,可见这件事必定与他有关。” 秦独鹤点了点头:“艾飞雨在我们这儿……” 沈胜衣的面色突然一变,张千户亦好像想起了什么,变色道:“昨夜魔王所以与我们妥协,也许就因为需要时间撤走密室之内的东西,若是怕已经安全,只怕也不会放过艾飞雨话说到这里,沈胜衣已经凉了出去,张千户秦独鹤亦双双掠出。一阵奇异的笛声即时划空传来。昨夜驱蛇的似乎就是这种笛声。 吹笛的是司马仙仙,盘坐在屋背上。她吹笛的姿势是如此美妙,轻衫下若隐若现,窈窕的胴体又是如此动人,晓风吹过,轻纱飘扬,有如烟雾,人看来简直就像是天外的飞仙。没有人知道她什么时候进来,从那儿进来,这是说活人。 进来的一共十六个司马仙仙,除了吹笛的那一个,其余的都已将艾飞雨居住的院落包围起来,遇上他们的张家婢仆无一例外,都被她们刺杀剑下。 一剑致命,没有声响,在杀人方面,她们都显然受过严格训练。司马长吉曾说过,她们的视力都不限好,在亮光之下看得不能太远,现在她们每一个的眼睛事实也像是笼上一层烟雾,淡淡的,看来却是更迷人。 那是骤眼来看,细看之下不难发觉她们的眼睛非独有些呆滞,而且杀机毕露。 笛声一响,她们突然一齐扑前,每一个都有如猛虎出山,迹近疯狂。门窗一道道迅速被撞碎,人剑飞入。 笛声才起,艾飞雨就惊醒,他虽然体力尚未完全复原,睡得很酣,但仍然能够保持一些儿警觉。在他的枕旁压着一支剑,这是他多年的习惯,没有剑在身,他就有一种赤裸的感觉,不舒服的感觉。 沈胜衣是剑客,当然明白一个剑客的心境,张千户也一样明白,或许还因为某种预感,进入张家庄之后,仍忙替艾飞雨弄来一柄剑。艾飞雨一跃而起,右手同时拔创出鞘,没有他以前的快,但也并不慢! 一个司马仙仙几乎同时破窗而入,一剑刺来! 艾飞雨左手抄起被子,迎向来剑,一下异响,剑刺进被内,艾飞雨的剑同时刺进那个司马仙仙的咽喉!三柄剑旋即从不同的方向刺来,每一剑都迅急而狠辣地刺向要害。 艾飞雨以几子挡一剑,接一剑,闪一剑,剑一引,将一个司马仙仙的右臂斩下,那个司马仙仙毫无痛苦的反应,竟在继续扑前去。 艾飞雨冷不提防,给那个司马仙仙一手握上咽喉。指甲已经陷入皮肤,艾飞雨的反应并不慢,立即一拳痛击在那个司马仙仙的咽喉上,将她击飞出去,他的胁下同时挨了一剑,衣衫迅速被血染红。笛声急激,冲进房间的仙仙疯狂扑上,剑剑毒辣,艾飞雨险象环生。 他不能不退,一退再退,后面已经是墙壁,不能再退! 那些司马仙仙步步紧迫。艾飞雨向墙壁上一靠,长剑展开,敌住疯狂刺前来的乱剑!土垩纷飞,墙壁上刹那出现了十多个剑洞,艾飞雨身形也还算灵活,及时闪避,这十多个剑洞才没有出现在他的身上。 他已经完全没有还击之力,要狠,那些司马仙仙远比他凶狠,最要命的是她们根本就不要命,不受吓,艾飞雨一剑剌出,除非正中要害,否则,根本没有多大作用。而他再一剑剌出,势必不能兼顾其他攻前来的司马仙仙。 所以他只有在身前织了一道剑盾,一面招架,一面向窗户那边移动。 那些司马仙仙完全不在乎艾飞雨怎样应付,只是不停的进攻。她们的目标看来就只有一个——将艾飞雨击杀!没有说话,金铁交击时响过不绝,艾飞雨的剑盾迅速被攻破,剑盾一破,艾飞雨知道第二道剑盾已无望组成,不能不突围,狂吼声中,冲了出去。 三个司马仙仙在他的快剑前倒下,同时他也不知自己挨了多少剑,只觉得身体上好几处传来一阵阵刺痛,剧痛。他总算冲了出去,却已变成血人也似,再冲前半丈,支持不住,倒下。 那些司马仙仙紧追上前,也就在那刹那,一道剑光从窗外飞进,“叮叮叮”一阵乱响,撞开了向艾飞雨刺下的乱剑。 是沈胜衣的剑,身形落下,沈胜衣狠狠又两剑,将接近两人劈杀剑下。笛声未断,其他的继续冲杀前来,沈胜衣厉声暴喝,剑闪电击下,再斩两人。 笛声即时中断。 张千户的轻功虽没有沈胜衣的高明,但落后并不大多,沈胜衣扑入房间,他却是掠向瓦面。吹笛的那个司马仙仙若无其事,继续吹他的笛,张千户一看,知道那个司马仙仙的神智已然被控制,有如行走肉,也不多试,金棒当头击下。那个司马仙仙那刹那总算知道危险,举笛挡去,“铿”的笛被砸飞,张千户再加一棒,当场将那个司马仙仙的天灵盖击碎。 那个司马仙仙惨叫一声,从瓦面上滚跌下去,张千户一翻身,亦往下掠。他本来是一个慈祥的老人,现在已动了杀机。 沈胜衣杀机更大动,剑势如中天陡裂,疾走雷霆,一剑劈下,非独将剑劈断,运人也劈开两边。笛声一断,剩下那几个司马仙仙的动作立时变得迟钝,沈胜衣眨眼间又刺杀三人。 秦独鹤亦穿窗掠入,下手亦不留情,剩下三个司马仙仙在他掌下无一幸命,玉殒香销。他掌力虽然没有楚烈沉雄,一掌击在要穴上,亦夺魂勾魄。 沈胜衣慌忙将艾飞雨扶起来,只见他身上鲜血淋淋,几个剑洞都在致命所在。“飞雨,振作起来!”沈胜衣随即以剑柄封住了艾飞雨剑洞旁边的穴道。鲜血停止了奔流,沈胜衣却知道,这并不能救得艾飞雨的命。 张千户一阵风也似夺门而入,目光落在艾飞雨身上,脚步一顿,双眉深锁。 秦独鹤一旁走上前去,扶住了艾飞雨另一边。艾飞雨居然还笑得出来,笑顾沈胜衣:”我方才庆幸逃出来了,原来并没有……”语声嘶哑,血从他的嘴角流下。 沈胜衣嘴唇颤动,欲言又止。张千户亦似要说什么,到底没有说出来。 艾飞雨端了一口气,接道:“到现在我还是子然一身,所以也没有什么后事交下来,了无牵挂,去得倒也安心。” 张千户一咬牙截道:“艾老弟,你生平可认识什大人物?” 这时候这样问,无疑是有些残酷,却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艾飞雨竟然明白张千户的心意,道:“有两个……” “谁?谁?”张千户追问。 艾飞雨一笑,道:“一个就是那沈大哥……” 张千户一怔,他不能不承认沈胜衣已可以称得上二个大人物。 沈胜衣苦笑:“还有一个呢?” 第十四章 粉侯 艾飞雨的说话已接不上:“白……白玉……” “白玉楼?”沈胜衣脱口一声。 艾飞雨乏力地点头,猛一栽,沈胜衣叫出来:“飞雨——”再没有回答,艾飞雨已下最后一口气,沈胜衣语声一顿,怔住在那里。 张千户秦独鹤相顾一眼,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 房间陷入一片死寂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胜衣才回复自我,喃喃道:“白玉楼,难道就是他?” 秦独鹤插口道:“白玉楼是那一个啊?” 张千户道:“你没有留意这个人?” 秦独鹤摇头道:“近这十年来,江湖上的消息我都不怎样清楚,但他若是一个大人物,我总该知道的。” 张千户道:“他所以是一个大人物,并不是完全因为他的武功。” “那是因为什么?”秦独鹤更奇怪。 “他特殊的背境。”张千户道:“他是一个粉侯。” “粉侯?”秦独鹤又扯住。 “也就是驸马。”张千户并不奇怪秦独鹤不明白粉侯的意思,粉侯与江湖原就很难拉上关系。 秦独鹤总算明白了:“他是皇帝的女婿?” 张千户点头:“年青的时候,他曾经连中文武状元,得公主垂青,成为一时的佳话。” 秦独鹤苦笑:“这种奇怪的事恕我孤陋寡闻。” “在江湖上他们闯出”书剑双绝“的名堂,这还是不久前的事情。” “他喜欢与江湖中人交往?”秦独鹤似乎有些不相信,在他的心目中,江湖中人与官场中人很难拿来一起说,也不认为官场中有多少好人。 张千户明白秦独鹤的心意,道:“这个白玉楼是一个奇男子。” 秦独鹤反问:“你认识?” 张千户摇头:“传说是这样。” “传说总难免有些失真,沈老弟,你说是不是?” 沈胜衣摇了摇头:“白玉楼与我是好朋友。” 秦独鹤又一次怔住,沈胜衣接道:“事实他完全没有传说中官场中人那种场习惯,地做过好几件大快人心的事情。” 秦独鹤摸着胡子:“你当做好朋友的人当然不会差到那里去,却不知这个驸马爷是怎生模样。” 沈胜衣道:“不太难看。” 张千户道:“否则也不会给皇帝的女儿瞧上,贵为粉侯。” 秦独鹤沉吟接道:“这样的一个人材在朝廷中,当然也有很大的发展,举足轻重。” “当然了。”张千户其实也不敢大肯定,看看沈胜衣。 “以我所知他的权力的确不小,锦衣卫据说也都是由他统率。”沈胜衣好像还有很多话,但没有说下去。 秦独鹤嘟喃道:“那个魔王不是要谋朝篡位吧。” 张千户一笑:“你想到那里去了?” 沈胜衣一皱眉,道:“这未必不无可能,计划的第一步,他也许就是要假的艾飞雨接近白玉楼,然后弄出一个假的白玉楼……” “再弄出一个假皇帝?”张千户的脸不由得发青,这无疑是有些妙想天开,但以那么巧妙的易容术,就是变出一个假皇帝,的确不是全无可能的事情。 到时候又会变成怎样一种局面?张千户不敢想像。 秦独鹤忽然笑起来:“由江湖到大内,只有狂人才会这样做。” 张千户道:“那个所谓魔王不是很像一个狂人?” 秦独鹤正色道:“不是很像,简直就是,这件事我们总不能袖手旁观。” 这个人表面虽然是冷冰冰的,内心却并非如此,沈胜衣不由暗暗点头。 张千户富甲一方,也是老江湖,出了名精打细算,但面临这个问题,亦不知如何是好。 秦独鹤嘟喃接道:“但有谁会相信我们的说话?” 张千户苦笑:“若不是亲身经历,第一个我已是不相信。” 沈胜衣道:“有个人一定会相信。” “白玉楼!”秦独鹤反应异常敏锐:“你去跟他说,他更就非信不可。” 沈胜衣无言颔首,秦独鹤目光一扫:“这件事一会再说,有谁知道艾飞雨住在这。” 张千户道:“并不是人多人知道,那些司马仙仙,显然已迷失本性,更不会查问。” 秦独鹤道:“而且没有内应,她们也不能这样顺利偷进来,是谁?” 张千户眼角的肌肉抽搐,“只有一个人,柳清风!” 秦独鹤话一说出,心里亦已经肯定,恨恨道:“这个人,奇怪,我们竟然会让他离开。” 张千户道:“这只是因为我们还不知道有这件事情,可是他为什么不亲自动手,省得麻烦?” 沈胜衣道:“也许他还有一个弱点怕死!” 张千户道:“这个弱点方才地已经表露无遗,再不,就是那些司马仙仙已无丝毫利用价值,由得她们送死。” 沈胜衣点点头:“也有道理。” 张千户目光一落:“奇怪她们全都是一个模样,简直就是开玩笑。” 沈胜衣沉吟接道:“看来他是要变出某一个人,但变来变去,都很不满意,换了一个又一个。” 张千户道:“我也有这种想法,如此说来,这个女人想必也很重要的了。” “是谁?”沈胜衣想不出。 张千户道:“会不会就是白玉楼那儿的人?” “亦未可知。”沈胜衣缓缓道:“看来我得赶去那儿知会一声。” 张千户道:“我们两个老头儿说不定也有些用处,也正好趁这个机会看看那位粉侯。” 秦独鹤摇摇头:“驸马府中比一般官府只怕更麻烦……” “可不觉。”沈胜衣目光一远,“两位老前辈用不着太担心。” 张千户微喟:“我们去不去,相信也没有什么影响,但柳清风是我们放走的,总不能不管。” 秦独鹤接问:“以你猜,他现在会逃到什么地方去?” “猜不到。”张千户苦笑。 柳清风这时候正走进一条小巷内。 这条小巷也就是沈胜衣看见方直进去的那条。巷内一个人也没有,柳清风在那扇红门之前停下,不放心的回头一看,肯定没有人追踪,才纵身越过高墙,掠进怡红院后院。 院子内也一样没有人,柳清风对周围的环境显然很熟悉,快步向前,穿过回廊,月洞门,花径,再进入一个小院落,停在一座小楼前面。 小楼中仍然有灯光,柳清风往门上三长一短,叩了四下。 “门没有关上。”一个不太难听的女人声音传出。 柳清风推门走了进去。 进门是一个小小的厅堂,屏风前放着一张奇大的椅子,坐着一个身裁也奇大的中年妇人,珠光宝气,衣饰华丽。 这正是怡红院的老板攘尚三姐。 柳清风反手将门掩上,道:“三姐还没有睡。” 三姐眼睛眺成一条缝:“这样的一夜谁睡得着。”倏的一笑。“你的记性好像越来越坏了。” 柳清风有些儿诧异:“三姐……” 三姐笑截道:“我不是说过了么,人叫三姐不打紧,你一叫我便觉得心寒。” 柳清风乾笑,三姐一挥手:“坐。” 在她前面的桌子上放着酒菜,三姐竟是一个人在这儿吃菜喝酒。 柳清风坐下,三姐叹了一口气:“我有个坏毛病,心情好固然想吃东西,不好地想吃。” “能吃是福。”柳清风竟然变得这样俗气。 “福就是胖,人胖的女人没有人会喜欢。”三姐有些感慨,举杯呷了一口酒。 柳清风笑道:“三姐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子多愁善感?” 三姐笑了笑:“你也吃一些。”将手中筷子递前。 柳清风道:“不饿。”但仍然接下了筷子。 “那喝些儿酒。”三姐接着将酒杯递前去。“这个酒不错。” 柳清风接下那杯,呷了一口,道:“很不错。” 三姐替他添了满满一杯:“酒能驱寒,多喝一些。” 柳清风这才想起一身水湿未乾,老脸微红,藉喝酒掩饰那份尴尬。 三姐待他将酒喝完才问:“出了什么事?是不是给发觉了?” 柳清风无言叹息,三姐笑接道:“姓张的果然精打细算。”悠然站起身,走过去推开窗户。 柳清风看着三姐背影,道:“我早已警惕自己小心,却还是为他所算。” 三姐忽然问:“你来时是不是觉得周围很静寂?” 柳清风答道:“现在才正是睡觉的时间。” “只是这一次睡着的人绝不会再醒来。”三姐竟然这样说。 柳清风脱!问道:“为什么?” 三姐一笑问道:“你不是这样愚蠢的吧?” 柳清风动容,低声问:“可是都死了?” 三姐道:“该死的都死了。”接问道:“你可知道他们为什么该死?” 柳清风道:“因为他们已没有利用的价值。” 三姐道:“这只是原因之一,最重要的是,这一次大迁非常匆忙,他们多少会觉得很奇怪,也许多少会看到一些他们不该看到的东西。”。 “主人实在审慎。”柳清风口里尽管这样说,后背却感到一阵恶寒。 这些该死的人绝无疑问都会死得糊里糊涂,不明不白。 然后他再问:“其他的人呢?” 三姐道:“都已经动身离开。” “你只是在等我?” 三姐颔首:“主人知道你一定很快就到来这里。” 柳清风道:“我们现在也该走了……”话说到一半,面色突一变。 三姐这才呼了一口气,“要让你喝下这杯酒实在不容易。” 柳清风嘶声道:“是毒酒?” 三姐道:“发作得虽然有些慢,却绝对有效!” “为什么?”柳清风大叫。 三姐叹息道:“你好像忘了主人最痛恨就是属下擅作主张,违背他的命令。” “我……”柳清风一个字才出口,已给三姐截住。“你若不是出手伤楚烈,又怎会被发现?” 柳清风怔在那里,三姐接道:“张千户精打细算,是一个真正的聪明人,要瞒过他的耳目,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你本来就没有他那么聪明,事先又缺乏周详的安排,不被他发现才是奇怪。” 柳清风道:“我就是揭露身份,这时候相信也已没有多大关系。” 三姐笑笑道:“只是你这人便再也用不着了,对于再没有用处的人,你应该清楚主人怎样处置。” 柳清风道:“我是重要的,不像其他人。” “所以主人更加愤怒,因为他必须再我一个你这样的高手来填补这个空缺。”三姐摇头。“想不到你这个年纪,仍然沉不住气。” 柳清风的面色变得异常难看,突然拔剑,凌空疾刺前去! 这一创出鞘之迅速,简直有如电光石火,而一剑剌出,亦是闪电一道也似? 三姐坐着的那张椅子立时在剑光中粉碎,他的人那刹那却已倒翻开去,这一剑虽然如此迅速,却竟然追不及她肥胖的身形! 柳清风一剑刺空,身形一旋,突然伸手掩住了胸膛,面上同时即露出了痛苦的神色来。 飒的他的身形又一挺,第二剑剌出,急刺三姐十三处穴道! 一剑紧一剑,十三剑组成了一道严密的剑网,三姐眼看便要被网个正着,身子不知怎的一转,竟然脱身出来! 她那么肥胖,平时总是给人一种笨重的感觉,但身形展开,却是如此的迅速,有如圆球般滚转。 十三剑之后,旁边的椅几已尽成粉碎,柳清风的面色亦有如粉白,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是十三剑剌出,明显的已然比方才的十三剑慢上了很多。 三姐却没有轻视再来这十三剑,滴溜溜转到了桌子之后,柳清风的剑即时迸射出一道夺目光芒,剑网一敛,合成一剑,力斩而下! 这一剑斩下与二姐那一转同时发生,三姐若站在原位,此刻使得应付这一剑,她那么一转,剑便破在桌子上,霹雳一声,整张桌子顿分两片! 那两片桌子旋即又分为四片,柳清风这一剑力斩之后,竟然还有变化。 可惜三姐的身形根本没有停下,一转便倒掠开去,倒掠上后面屏风之上,从容坐下来。 柳清风从破桌当中穿过,看样子便要追杀前去,才冲前半丈,猛一个踉跄,他的左手霍地抓住了旁边的一条柱子,稳住了身形。 他的面色变得更难看,连吸了两口气,苍白的脸颊陡然升起了两抹红晕。 三姐都看在眼内,笑笑道:“你就是拚尽全力最多也只能再攻我三剑,三剑之后你仍然不倒下,配制毒药的那个人只怕要倒霉了。” 柳清风闷哼一声,步高步低的走前,人剑突又化作飞虹,飞射过去! 三姐目光一闪,身形一翻,从屏风上倒翻开去。 剑刺在屏风之上,“嗤嗤”破空声之中,屏风多了十数个剑洞,再化作飞雪般扬起来。 屏风后半丈之处放着一椅一几,三姐已坐在椅上,揣起了几上的一杯酒,轻轻地啜了一口。 柳清风人剑落下,踉跄着脚步跨进屏风,喘着气道:“还有两剑!” 语声一落,人剑飞刺前去。 三姐手中杯同时出手,“叮”的杯子正撞在剑尖上。“波”的接一声,那只杯子四分五裂,余酒激射了开去,柳清风人剑倒飞而回,冲过屏风,栽翻地上。 三姐杯子一掷之威,也实在吓人,柳清风一口真气也事实提不上来,他以剑支地,挣扎着站起身子,突然大喝一声,长剑脱手疾掷前去! 这一剑亦掷尽了他几乎全部气力,剑一掷出,他的身子又倒下,两股黑血当先从眼角淌下,口鼻跟着亦有黑血流出来:-剑掷得很准,掷向三姐眉心,三姐只伸出两指一夹,便将剑夹在二指当中。 虽然说这一掷已没有方才那种威势,但随便一夹,便将剑夹住,也不能不说是三姐的本领。 她接将手一抖,剑飞回,“夺”的插在柳清风面前的地上,柳清风在地上打了个滚,挺起半身,挣扎着伸手去拔剑,他的手才碰着剑柄,所有的气力已耗尽,挺起的半身重又倒下,手亦顺着剑锋落下,五指尽破割断,流出来的亦是紫黑色的血。这种毒开始发作的确比一般毒缓慢,但是一发作,却是异常的迅速,所以到发觉中毒,以柳清风内功的高深,也一样来不及运气将毒迫出来。 三姐看着柳清风倒下,才从椅子站起身,一拢发髻,轻笑一声,接拍双手。 两个人鬼魅也似从门外闪进来,左右抓住了柳清风的肩膀,将柳清风的体从地上拉起来,往门外奔出。 门外阳光普照,柳清风的面色在阳光下更显得恐怖,七窍紫黑色的血不住往外流。 三姐也跟了出来,挥手灭了那轻淡如水的灯光,阳光下穿过走廊,消失在花木丛中。 张千户、秦独鹤已经执拾好简单的行装,已经准备与沈胜衣动身的了,韩奇却就在这个时候走进大堂来。 一看韩奇面色,三人知道又有事发生,秦独鹤第一句问:“又死了什么人?” 韩奇尚未回答,张千户接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本来是一个很冷静的人,经过这连番变故,亦有些沉不住气。 韩奇答道:“门外有人送来了一副棺材!” 张千户追问:“那是什么人?” “是本城一间棺材店子的人,与我们都有来往。”韩奇叹了一口气。 这些日子他们死的人实在不少,已经成了棺材店子的好主顾。张千户再问:”除了他们之外没有其他人?” “没有。”韩奇道:“他们是受人所托,将棺材送来,所有费用,都已经付清了。” 沈胜衣突然插口问:“躺在棺材里的是不是柳清风柳老前辈?” 韩奇诧异的望了沈胜衣一眼,点头。“沈公子怎么知道的?” 张千户替沈胜衣回答:“除了柳清风,没有第二个值得他们这样隆而重之,用棺材送到这里来的了。”一顿接道:“我们出去看看。” 一看之下,张千户秦独鹤都不由毛骨栋然,柳清风一张脸实在吓人,但他们仍能够辨认得出。 那张脸已变成紫黑色,隐隐泛着一层怪异的光泽。 皮肤看来经已硬化,而且开始龟裂,出现了无数道白浪,秦独鹤看着奇怪,梨木杖往上一碰,几片皮肤竟然应杖剥落。 血旋即冒出,紫黑色的血,剥落的皮肤下,是紫红色的肌肉。 “好厉害的毒药。”秦独鹤倒抽了一口冷气。 沈胜衣叹息接道:“看来他并没有我们意料的那么聪明。” 秦独鹤摇头:“他若是一个聪明人,根本就不会妄动。” “那一个暴露身份,那一个就得死。”张千户乾笑一声:“好一个魔王。” 沈胜衣仰眼望天:“对于这个魔王我越来越感兴趣了。” “岂独你而已。”秦独鹤梨木杖一顿:“他这样将柳清风的体送回来,会不会有什么目的?” 张千户道:“也许有,但现在你就是想破了脑袋相信也想不出来。” “也许他只是吓唬我们,叫我们不要再追查下去。”秦独鹤摸着胡子。“也许他正是要我们想破脑袋,呆在这儿,可使他有足够的时间去完成他的计划。” 张千户淡然一笑:“其实他应该知道,无论再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能够阻止我们赶去白玉楼那儿了。” 秦独鹤道:“你看,他真的会如此聪明?” 张千户点头:“所以我们本该再走一赶司马家,现在也只好取消,日夜赶程到白玉楼那儿。” 沈胜衣道:“司马家那儿也许还有什么线索让我们多了解一些那个魔王,但无论如何,没有直接了解那么扼要明了。” 张千户道:“我这儿养有千里骏马,而且我们在行动上也应该比他们方便。” 沈胜衣道:“也许他们也一样方便,他们应该不会联群结队走在一起,惹人注目。” 张千户轻“嗯”一声,那边即时马嘶声响,韩奇与几个张家弟子已牵着八匹骏马奔来。 秦独鹤目光一转,道:“韩奇你也准备带去。” “让他去见识一下也是好的。”张千户轻埒胡子。“路上我们也需要一个人来打点一下。” 秦独鹤道:“只是危险一点。” 张千户道:“这个孩子再不让他磨练一下,将来如何处理大事?” 秦独鹤看看韩奇,没有再表示任何意见。 那绝无疑问都是骏马,毛色光亮,神采飞扬,张千户接过绳,飞身跃上其中一匹骏马的鞍上,看来虽然有些儿令人心寒,但坐定之后,亦令人有稳如泰山的感觉。 秦独鹤纵身跃上另一匹马,一面说道:“想不到你做了大老板,舒服了那么多年,居然还懂得骑马。” 张千户一仰首,大笑了一声:“有些本领学会了就绝不会忘掉的。” 语声一落,策骑疾奔了出去,秦独鹤紧追在后,一步也不放松。 急风吹起了他们苍白的须发,抛下了多年的豪情又再在他们的身上出现。 沈胜衣、韩奇随后动身,韩奇赶着四骑空马,轻而易举,那些马看来像是对他很服从。 “很喜欢马?”沈胜衣顺口问一句。 韩奇点头:“这些马都是我养的。” “你没有宠坏它们?” “没有。”韩奇放骑疾奔,迅速追上了张千户二人,沈胜衣也没有被他抛离,紧接跟上。 马行如龙,飞快奔过长街。 黄昏。 四人八马鱼贯从柳林中奔过,张千户秦独鹤双骑带领在面前,互不相让,骑了一整天的马,他们都没有露出倦容,兴趣也好像越来越大。 沈胜衣、韩奇一直跟在后面,没有赶前去,出了柳林,韩奇忽然道:“沈兄可知道,他们两人已多久没有骑马?” 沈胜衣笑笑:“只怕有很多年了,但他们看来,都没有忘记怎样才能够将马骑好,这一天奔驰下来,显然越来越纯熟呢。” 韩奇又问:“一个人多年没有骑马,突然骑了一整天,你以为又会怎样?” 沈胜衣道:“晚上歇下来的时候,我们就会清楚了。” 韩奇笑笑:“我们本该阻止他们,但我们若是真的这样做,他们一定会很生气的。” 沈胜衣笑了,他虽然认识这两个老人的时间还短,却不能不同意,这两个老人都非常好胜。 马行的速度,并没有减低多少,他们是两匹马交替来策骑,并没有让马跑得大累。 四人八骑才去远,柳林旁边的一座高岗上,一丛树木中,倏的出现了一骑。 鞍上的是一个女人,一身淡碧色的长衫,眼睛亦是淡碧色,幽然散发着一种奇怪的光芒。 高岗上风急,吹起了她满头金色的秀发,这正是司马家迷宫中袭击沈胜衣的玉蝶。 她才将坐骑勒住,另一骑又从树丛中奔出,在他的身旁停下。 那是一个老人,须发俱白,一面刀削也似的皱纹,鼻高而尖,眼睛明亮,年纪虽已一大把,混身仍透着强烈的活力。 白发披散,他的头上也没有任何装饰,穿在身上的却是一袭金线出腾霄九龙,金红色的龙袍,也许就因为这袭龙袍,使他的气势看来更大,俨然帝王一样。 这张脸沈胜衣他们也一样不陌生,只是他们看见的并非这个人本人,而是一张一模一样的面具,紧贴在艾飞雨面上。 这个人无疑就是那个魔王。 他的眼瞳斜映将落的夕阳,有如宝石般辉煌,目送沈胜衣等人去远,笑了笑。“我们都选择这条捷径,没有撞上也可以说是奇迹。”这也是那个魔王的声音。 玉蝶却笑不出来,冷然道:“他们也是要赶去白玉楼那儿?” “当然了”魔王轻捋着颌下白须,道:“张千户精打细算,沈胜衣绝无疑问,也是一个聪明人。” “到了白玉楼那儿,他们虽然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一定会小心防范,我们成功的机会也一定不会太大。” “当然了。”魔王仍然是面露笑容。 “他们骑的无不是骏马,现在已抢在我们前面,再下去,只有离开我们更加远了。”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有些人不是已经没有用了?”玉蝶冷冷的接问:“何必还留着他们?” 魔王道:“这怎能说他们已经是没有用了?” 玉蝶哑口无言,魔王接道:“前面我们可以召集的只有七个人,他们的武功都不是四个人的对手,除非,出其不意,攻其无备。” 玉蝶道:“只要你告诉他们只对付的是什么人,他们一定会非常小心。” 对于魔王,她一些避忌也没有,到底是魔王的什么人? 魔王点头:“无妨一试。” 玉蝶道:“在他们出手之后,我们看情形再决定是否可以倾全力一击。” 魔王沉吟道:“目前唯一的解决办法,不错,就是将他们杀掉。” 玉蝶道:“其实在嘉兴城中,我们便应该全力扑杀他们,地道那儿本来就是一个适合的地方。” 魔王道:“可惜张千户已经吩咐了韩奇等一众弟子随时接应,他们既然能够闯出来,就能够发出信号,嘉兴到底是张千户的地头,真的杀起来,吃亏的只是我们。” “我是说在地道那儿。” 魔王道:“沈胜衣的身手怎样,你应该清楚。” “我的剑配合你的刀,应该可以将他击倒。” “那我们相信也要付出极惨重的代价。”魔王笑:“你认为那是我们拚命时候?” 玉蝶沉默了下去,魔王仰首向天,沉吟着接道:“拚命对我们来说,与失败同样意思。” 说话间,又一骑在树丛中走出来,是那个小老人,魔王不等他开口,目光一转,问道:“是不是三姐赶到来了?” “坐马车来的。”小老人嗫嚅回答。 玉蝶冷笑:“她倒懂得享受。” 魔王却道:“她也是一个聪明人,而且她那么胖,有什么马能够驮得来?” 小老人听说,看似便要放声大笑,可是他并没有笑出来,对于眼前这两个人,他显然甚为畏惧。 山岗下是一片空地,聚着三辆马车,三十六骑。 那三十六个骑士一式白衣裳,大半碧眼勾鼻,一看就知道不是中原人士,也一看就知道绝不是庸手。 驾车的六个车把式也显然都是练家子,三姐立在一辆马车的旁边,看见魔王玉蝶小老人等三骑奔来,慌忙迎前去。 魔王上下打量了三姐一遍,道:“你给我带来了什么人?” 三姐道:“只有六个车把式。” 魔王笑了笑:“很好,你总算没有让寡人失望。”滚鞍下马,一面又问:“马车虽然负重,多寡人在上面,相信也不成问题。” 三姐含笑点头。 魔王移步走了过去,三姐连忙上前将车厢门拉开,车厢内两旁都放着一个个描金的箱子,当中却空出了一片,而且铺上了厚厚的毡子。 魔王又一声“很好”,接道:“一路上把玩珠宝玉石,也正好消磨时间。” 三姐笑应道:“柜子里还有肉脯和美酒。” 魔王道:“仓猝间,你竟然能够打点得这样齐全,可见得细心。” 三姐叹了一口气:“在沈胜衣离开了怡红院之后,我已经开始打点了。” 魔王大笑:“寡人果然没有走眼,你果然很聪明。” 玉蝶那边又发出一声冷笑,魔王目光一转,又道:“你莫要忘记了也要给玉蝶好好的安排一下。” “不敢。”三姐笑了笑。“除了后面的那一辆,都安排得很好。” 魔王道:“寡人一向都不太在乎形式,你又何必亏待自己?” 三姐垂下头:“尊卑有别。” 魔王大笑,玉蝶那边却一声不发,冷然催骑向当中那辆马车奔去。 三姐接挥手:“请——”魔王大笑着拾级而上,走上车厢,随手往车厢门一按,一步便要跨入,面色突然一寒,身形风车般一转,凌空倒翻了出来! 三姐的面色立时大变,刹那间双手暴扬,无数点寒芒从袖中飞出,急射魔王的后背。 那都是一支支花针长短,蓝汪汪的毒针,也不知几百十支。 魔王身形变化的迅速远在这些毒针之上,三姐亦意料中事,也不理会那些毒针是否已射中,右手一按一抹,一支软剑迎风抖开,“嗡”的一响,紧追着魔王,飞刺向魔王的后心。 魔王身形凌空未下,已经七个变化,每一个变化最少闪开三姐的十剑追刺。 他身形着他,半身一转,右手中指已弹出,“叮”的正弹在剑尖之上。 锐利的剑尖没有伤害到他的中指,反而被那一弹弹得疾扬起来,他的身形同时欺回,反扑三姐! 三姐暴退,他的身躯虽然肥胖,那份矫活绝非是常人能及,一退竟三丈过外! 玉蝶那边半身已跨入车厢,眼色一瞥见魔王那样,立即亦倒翻出来,侍候在两旁的两个车把式同时射出了四筒弩箭,大半封在车门之上,竟然发出了一阵“叮叮”的金铁声响。 玉蝶半空中拔剑出鞘,锥子也似的一支三尺长剑急刺向其中一个车把式。 那个车把式运闪九剑,翻腕以一双匕剑,还是被玉蝶一剑刺在喉上! 玉蝶同时闪开另一个车把式的攻击,一剑得手,半身一回,一颗珍珠射出,正中那个车把式的眉心,那个车把式眼前一阵金星闪烁,身形一滞,玉蝶的剑立即欺进来,刺进了他的咽喉。 另外四个车把式身形亦自展开,一字挡在三姐的面前,魔王那边的三十六骑同时骑奔来,将三姐一伙围在当中。 魔王没有追击三姐,背负双手,目光一扫,摇头:“你大概疯了。” 三姐摇头:“我没有。” “那是我疯了,竟然会这样信任你。”魔王显得很感慨。 三姐又摇头:“你根本没有信任过我,我做的每一件事,都必须经你许可。” 魔王道:“所以,你才能够摸透寡人的心意,近来每做一件事,都令寡人深感得人。” 一顿一叹道:“你当然知道现在寡人其实已有些信任你了。” 三姐冷冷道:“可是你并没有上当,时刻仍然在提防着我。” 魔王摇头,三姐接道:“我也担心你会从我的神色看出有问题。” “错了。”魔王又摇头。“你的神色并没有引起寡人的注意,只是寡人的手无意按在车厢门上,发觉那竟是铁打的。” 三姐一怔,魔王目光一闪:“整个车厢只怕都是铁打的了。” “可惜你没有进去。” “否则寡人现在已经被关在车厢之内,任你们处置。”魔王笑笑问:“车厢内到底准备了什么?火药?” 三姐冷冷的一笑:“你果然比一般人聪明。” “很好的计划,”魔王捋须微笑:“看来寡人的运气真还不错。” 玉蝶那边突然问:“是不是每一辆马车都放置了火药?” 三姐道:“我坐的那一辆,当然是例外。” 魔王目光垂下:“车辙那么深,只因为车厢是铁打的,并不是因为载重,那些箱子内所载的金银珠宝,那儿去了?” 三姐道:“不管你是生是死,都不会再得到手。” 魔王皱眉道:“你已经藏起来?” 三姐道:“不错,那样一来,即使我们这一次的行动失败,还可以跟你谈条件,就是我们都完全倒下,你亦将因为失去这一批金银珠宝而难以依原定的计划进行,我们九泉之下,亦总算有些安慰。” “你们?”魔王笑问:“除了你,还有什么人?” “你要杀人——”三姐四顾一眼,那些人已经从四面八方涌到来。 第十五章 叛逆 百数十人,弯弓搭箭,布成了一个大圆圈,将所有人围在当中。 魔王环顾四面。 “寡人叫你杀掉这些再也没有利用价值的人,你反而与他们连结成一气。” 三姐道:“我也不是完全违背你的命令,已替你结果了柳清风。” “你没有信心说服这个人。” “没有!”三姐冷笑:“这个人是天生的奴才,我们犯不着为他冒险。” 魔王又大笑起来。 玉蝶冷冷的盯着三姐,突然道:“你其实应该带着这些人,远远的离开我们,中原广阔,我们又不大熟悉,要将你们抓回来,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而且你们也不会化这个时间。” “不错——”玉蝶笑问:“那你们为什么还要到来送死?” 三姐道:“大家心里都明白,又何必再说这种废话?” 玉蝶道:“是为了落在我们手中那些人质。” 三姐盯稳了玉蝶:“他们在那里?” 魔王截口道:“要他们安全,你们立即滚。” 三姐道:“只要你说得出他们在什么地方,我们非独立即滚,而且将那些金银珠宝悉数给你送回来。” 魔王在沉吟,三姐又说道:“君无戏言,这儿有你真正的手下,要他们信任你,敬重你,你最好还是说老实话。” 魔王沉吟不语,玉蝶一面讥诮之色,三姐目光在两人面上徘徊,等了一会,沉声道:”他们其实已经不存在了。” 玉蝶道:“到这个时候,你还不明白吗?” 三姐点头道:“将那么多人质看管起来,需要相当的人力物力,以你们一向的行事作风,怎会这样浪费?” “对!” 玉蝶的笑容冷酷之极。 三姐虽然意料之中,面色仍然惨变。 站在她那边的人亦无一例外。 魔王目光落在玉蝶的面上:“我们应该考虑到要她将那些没有用的人除掉,会令她怀疑到我们是否有将人质留下来。” 玉蝶道:“无论任何事情在仓猝之下进行,总难免有些兼顾不到,而且你对她又已这么信任。” 魔王乾笑了两声:“她事实上是一个难得的人才。” 玉蝶道:“现在就是瞎子也瞧得出来了。” 魔王慨叹道:“一件事情开始的时候进行得太顺利,并不是一件好事,我们的一切行事虽然很严密,却像一个鸡蛋,不堪一击。” 玉蝶不能不同意,他们的确已很久没有考虑到事情会败露。 事情一直是那么顺利,他们差不多已经布置好一切准备的工作,甚至已决定在什么时候进行最后的计划,意外却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了,孙天成的报仇,假方直嫖妓都被沈胜衣发现,欧阳立杀人灭口的失败,一连串的意外使他们手忙脚乱,终于弄到这般田地。 魔王笑接道:“碰上一块沈胜衣这样硬的石头,却未尝不是我们的运气。” 玉蝶道:“我看你还是赶快想办法,看怎样解决你眼前这一个难得的人才。” 魔王反问:“你难道不知道,这只有一个办法了。” 玉蝶冷然颔首,三姐当然知道那是什么办法,猛然挥手。 弓弦声刹那暴响,百数十支箭飞煌般四面八方射来,射向魔王玉蝶以及那三十六骑。 那三十六骑反应敏锐,纷纷滚鞍下马,以坐骑护身,群马悲嘶声中,有的中箭倒下,有的负痛狂奔,乱成一片。 三十六个骑士亦倒下了五个,其余的不等第二批箭射到,已冲杀前去。 那些大汉亦将弓箭抛下,拔出各种兵器迎上,一场惨烈已极的杀立即展开。 论武功,当然是那些骑士高强,可是那些大汉一个个却悲愤填胸,全都拚命。 他们为了人质的安全,一直在为魔王效命,现在发觉魔王早已将人质杀掉,而且最后显然要毁灭他们,那般悲愤立时爆炸开来,恨不得将对方碎万段! 那些骑士还未接近,已经感觉到那股悲愤的力量,不禁为之为寒,却没有选择的余地。 大汉四倍于那些骑士,一个个咬牙切齿,嘶声吼叫,简直就像是一群野兽,疯狂的向那些骑士扑击! 兵器交击声,惨叫声,此起彼落,惊天动地。 魔王早已看出那群大汉在准备拚命,像这样的一战能够避免当然最好。所以弓弦声响的刹那,他不由发出一声叹息! 那刹那最少有二十支箭向他射来,他的双脚没有移动,双手乱抓,竟将那些箭都抓在双手之中,霍地一扬,掷向挡在三姐面前那个车把式。 箭在他的手中掷出,竟不下于发自强弓,那四个车把式挥刀欲挡,三姐已欺前,软剑一挥,一道剑网出,竟然将那些箭尽皆击落。 玉蝶同时掠至,三姐目光一闪,道:“女的交给你们!” 四个车把式应声身形转动,东南西北,各据一方,迅速将玉蝶包围起来,人影刀光,紧接飞闪。 玉蝶抱剑一转,冷笑:“四象刀阵,难我不倒!” 魔王那边突然叫道:“小心他们的左手!” 四个车把式应声面色一变。 魔王随即将长衫下摆撩起来,往腰带后一塞,在他的左腿之旁,赫然挂着一柄形如新月的弯刀。 那柄弯刀装饰得非常华丽,柄鞘上嵌着的宝石每一颗显然都价值不菲。 三姐目光落在刀上:“想不到我也能够迫你拔出这柄魔刀!” 魔王摇头:“寡人只是要速战速决!”悠然将刀拔出。 刀锋雪亮,彷佛刻着一行字,奇形怪状,三姐瞧不出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就是魔刀? 魔王举刀平胸,左手拇食指捏着刀尖,笑接道:“这也不是你心目中的那柄魔刀,只是一柄吹毛可断,杀人不沾血的好刀,宝刀!” 三姐一怔:“那柄魔刀……” 魔王道:“你能够将我手中这柄刀击下,一定会看见!” 三姐一声冷笑,冲前,就剑毒蛇般抖动,一千剑锋,不要命的抢攻。 只有拚命才能够生存,在她决定背叛的时候,已经明白这一点。 魔王左手拇食指一松,“嗡”的刀弹开,一团夺目刀光迎向剑光,一击骤散三姐千锋敛为一剑,接刺魔王九处要害! 魔王的身形那刹那接连九个变化,闪开三姐那暗藏九个变化的一剑,再一个变化,一刀突然当头斩下去! 这一刀正斩在三姐剑法唯一的破绽之上,三姐面色大变,急退。 魔王如骨附蛆,一刀紧接一刀斩下。 两人的身形迅速飞越七丈,魔王连斩七七四十九刀,每一刀都斩在相同地方! 三姐七丈之后,已不能再退,面色惨变,不退反扑,拚挨一刀,剑刺魔王要害。这是不要命的打法,就是不能够同归于尽,三姐也希望能够狠狠的刺魔王一剑。 她结果还是失望。 魔王原式不变,一刀斩下,将三姐活生生斩成两片。 那刹那三姐那柄剑的剑尖距离魔王的心胸已不到半寸,却也再不能刺前半分! 鲜血激溅,一大片草地迅速被染红,魔王那柄弯刀之上却是一缕血也没有。 他没有说谎,这的确是一柄杀人不沾血的宝刀。 “铮”的刀随即入鞘,魔王背负双手,喃喃道:“好一个聪明人,却是忘记了这剑术是出于什么人传授。” 玉蝶飘然落在他身旁道:“你传授她这剑术的时候不是说这剑术无懈可击?” “寡人是说,江湖上没有人能够找到这剑术的破绽,没有说寡人也包括在内。”魔王笑笑。“你以为天下间真的有无懈可击的剑术?” 玉蝶摇头,目光落在手中剑上。 最后一滴血正从剑尖上摘下,那四个车把式的血却仍然从咽喉伤口狂涌出来。 伤口都是只有一个,一剑穿透咽喉,玉蝶出剑之快,之狠,绝不在魔王之下。 那些大汉并没有向他们冲来,只是纠缠着那些骑士杀,他们手执不同兵刃,出手却完全一样,没有招式,只是拚命的刺,拚命的斩! 每一个动作都有血飞激,呼喝声惨叫不绝。 魔王目光及处,不觉皱眉,手挥处,玉蝶曳着令人心寒的冷笑射出,人到剑到,每剌出一剑,都有人倒下。 他的武功远在那些大汉之上,神经更有如钢丝般坚纫,那些大汉凶悍的形相,对她一些影响也没有,而出手,一剑竟似比一剑狠辣。 一个个大汉倒在她剥下,到她再回到魔王身旁,那些大汉已没有一个生存。 那些骑士亦只有九个活下来,这九个之中,又有三个已完全没有战门的能力,倒在地上呻吟。 魔王目光在九个骑士面上掠过,道:“继续上路,不能够上路的,只好暂时留在这里。” 倒在地上的三个骑士,面色立一变,相顾一眼,咽喉里“格”的突然一响,一缕黑血接从嘴角淌下来。 其余六个骑士同时别开脸。 “你们总算没有让我失望。”魔王缓缓转身向原先要进去的那辆马车走去。 在进去之前他又停下,吩咐道:“换过车把的衣服,我们可以走大路。” 六个骑士齐应一声,魔王再吩咐玉蝶:“放言鸽通知我们前面的人,立即截击沈胜衣四人!” 信鸽在残霞光影高飞,晚风吹过,血腥味飘扬。 三辆马车也就在那六个骑士乔装的车把式驾驭下,从体旁边驶过,继续往前行。 当夜,沈胜衣四人歇宿在小路旁边的一间古庙内,沈胜衣、韩奇两人很快入睡,张千户秦独鹤虽然累得要命,却是眼巴巴的呆了好一会。 他们下半截身子在下马的时候都已经完全麻痹,简直像是不是属于自己所有,而且还要扶着沈胜衣二人的肩膀才能够从鞍上下来。 在更早之前他们其实已发觉很不对,但碍于面子,还是一口气飞骑奔驰。 韩奇几乎忍不住捧腹大笑,他到底没有忘记眼前这两位老人,尤其是秦独鹤,在后辈面前,一向都严肃得很。 沈胜衣并没有说什么,他知道这两位老人家虽然这样辛苦,但能够有机会再飞马奔驰在路上,亦未尝不是一件快事。 这一夜在平静中度过。 第二天一早他们继续上路,张千户、秦独鹤已不像在骑马,倒像在骑驴子。 魔王的手下若是选择在这个时候出手偷袭,一定会有些收获,可是一路上都平静得很。 他们到底打算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动手? 中午,三辆马车来到了枫林波。 几个木排浮在江上,岸边泊着一叶轻舟,一个老渔翁独坐在舟上垂钓。 马车停下,六个车把式先后跳下来,其中三个走到渡头。 “船家——”一个车把式张望一眼,振吭大叫。木排上卧着两个汉子,听得呼叫,懒洋洋的爬起来,抓起一旁的竹竿。 那刹那他们的动作突然一快,两条竹竿脱手飞出,掷向当先那两辆马车的车厢,竹竿的顶端赫然是锋利的钢矛! 破空声暴响。 第二辆马车,车厢的窗户几乎同时迸裂,玉蝶现身,一只蝴蝶也似飞舞在半空,左掌一拍,震开了向自己飞来的竹竿,右手剑一划,将另一支竹竿在接近魔王所坐的那辆马车车厢刹那,硬硬劈为两截! “忽哨”的一下异响接起,坐在小舟上那个老渔翁突然站起来,手中钓竿一挥,一支尖锐的鱼钓曳着一条银线飞向玉蝶面门。 玉蝶半空中翻身,剑一沉,正击在鱼钩上,叮的一声,将之弹飞。 七八支竹竿同时又掷来,六个车把式拔刀急挡,两个在惨叫声中被竹竿洞穿胸膛,钉在地上,当场毕命。 那两个汉子人各一支竹竿紧接从木排上拔起身子,掠了过来。 老渔翁身形亦自离舟,半空中钓竿再挥,鱼钩扎进了一个车把式咽喉,钓竿再一翻,”夺”的洞穿了另一个车把式的右肩。那个车把式惊呼未绝,一支竹竿已飞来,穿胸而过,另一个车把式同时在另一个汉子的竹竿上倒下。 仅余一个车把式仓皇后退,眼看便要撞上玉蝶,玉蝶已一把将他抓起来,迎向飞向面门的鱼钩。 “嗤”的一股鲜血激溅,鱼钓扯裂了那个车把式的咽喉,玉蝶的剑也同时??连着鱼钩那道银线削断! 老渔翁一声冷笑,一抖钓竿,又一道银线曳着鱼钩飞出。 玉蝶眼明手快,一剑挡开。 那两个汉子与老渔翁的身形迅速移动,将玉蝶围在当中。 玉蝶接剑冷睨,叱道:“你们没有接到飞鸽传书?为什么不去截击沈胜衣、张千户?” 老渔翁冷冷道:“这要问你们的信鸽为什么不早一些飞来了。” 玉蝶目光一闪,道:“三姐也有信鸽给你们?” 老渔翁颔首,痛恨的望着玉蝶,那两个汉子的目光也充满了悲愤。 这种眼神对玉蝶来说并不陌生,三姐那一群人无不是用这种眼神瞪着她,可是她仍然不由一声叹息。 到现在她不能不同意魔王对三姐的评语。 她身后车厢的窗户也就在这个时候打开来,魔王带着一面笑容探首说道:“本来好些渔家那里去了?” 老渔翁道:“我们请他们今天暂停营业,只有一天的时间,已足够解决我的事了。” 魔王道:“以三位在这附近的权势,这实在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只是一天的时间,实在太多了。” 老渔翁道:“也许!”双手暴扬,数十支鱼骨也似的暗器向魔王迎面射去。 那两个汉子的两条竹竿同时扎向玉蝶,既急且劲。 玉蝶腾身半空,让开两条竹竿,一落竟落足在一条竹竿之上。 那个汉子的反应也很敏锐,立即将竹竿抡动起来,另一个汉子同时挥动竹拦腰向玉蝶砸去! 玉蝶的身形随着竹竿的抡动飞出,正好闪开砸来的竹竿,弧形半空中一旋又再倒飞回来,一道剑光射向那个汉子的眉心。 魔王看着那些鱼骨也似的暗器射来,悠然将窗户闭上。 暗器封在窗户上,发出一连串“叮叮”声响,三姐设计的这辆铁车子,倒是帮了魔王一个忙。 老渔翁一怔,身形一闪,掠到了车厢门前,车厢的门同时打开,一道梯子与之同时落下,魔王拾级走出来。 又是数十点暗器向他射到,魔王弯刀出鞘,只一挽,那些暗器便尽被砸飞! 老渔翁暴喝,钓竿当枪用,连戮十三下,到他最后一戮落空,而那支钓竿已只剩下五尺。 魔王一刀挡一戮,每一刀都削去半尺的鱼竿,同时一步步接近。 老渔翁闷哼声中,鱼钓曳着银钱飞向魔王的咽喉,魔王一翻腕,弯刀的尖端砸在渔钩上,那只鱼钩反飞向老渔翁的咽喉,势子之急劲远在老渔翁的出手上。 老渔翁面色一变,一个铁板桥,鱼钩几乎是贴面飞过,他手中六尺钓竿仍不忘扎向魔王的小腹。 魔王从容不迫的身形刹那一快,亦在那刹那一偏,钓竿贴胸刺空。 他的左手却抓住了老渔翁握着钓竿那只右手的手腕一拉一送,老渔翁惊呼未绝,已被他拉住,送进了车厢之内。 老渔翁身形一弹,急忙扑出,一片刀光已然将车门挡住! 刀未至,刀光已裂肤,老渔翁此刻不能不退。 那两个汉子同时被玉蝶迫向这边退过来,一个大喝一声,竹竿不攻向玉蝶,反而向魔王插去。 竹竿在刀光中两断。 老渔翁把握机会,便得冲出,可是刀光那刹那又到了眼前,他方退,一声惊呼,那个汉子已经被魔王依样画葫芦,送进了车厢内去了。 老渔翁及时让开,才没有与那个汉子撞在一起,也知道不妙,伸手转向那边窗户抓开。 触手冰冷,他已经猜到车厢窗户全都是铁打的,却想不到窗户已经被锁上。 一拉不开,再一掌重重击下,窗户只是一震,并未碎裂,甚至一些损伤也都没有。 另一个汉子也就在这时候被魔王玉蝶刀剑迫进了车厢,“轰”地一声,门被关上,三人的眼前一暗。 老渔夫嘶声明起来:“你们在打什么主意?” 魔王得意的笑语声暴起:“这辆车子是三姐特别为人打造的。” 三人一听,面色惨变,然后他们就嗅到一股奇怪的气味。 “火药!”老渔翁第一个嚷出来,语击中充满了恐惧。 “能够死在这辆车子里,未尝不是你们的福气。”是玉蝶的声音。 黑暗中突然火光一闪,在三人惊呼声中,霹雳猛一声巨震。 玉蝶魔王已在数丈外的渡头上,听那霹雳的一响,亦不由混身一颤。 那个车厢在他们的眼中突然改变了形状,烟硝火焰从裂缝闪射,拖车的马受惊狂奔了出去,其余那二辆马车亦被惊动,马随即拖着车子狂奔。 魔王没有制止,也没有任何表示,面上透着的笑容是那么冷酷残忍。 玉蝶也没有反应,目送马车去远,才道:“以你猜,车厢内的三个人会变成怎样?” 魔王淡淡道:“那样子你看了,只怕三天也未必吃得下咽。” 玉蝶道:“所以我还是不看的好。” 魔王笑笑,玉蝶冷冷的接道:“但昨天你若是没有察觉,就是明知道看上了三天也吃不下咽,我还是非看不可。” “像三姐那么聪明的人并不多,懂得这样杀人的人相信亦绝无仅有。” 玉蝶一声:“可惜——”魔王在渡头坐下来:“这时候,我们谈一些别的事好。” 玉蝶道:“别的事?还有什么事?” “三姐飞鸽既然传书给这三个人,别的人相信也不会忘记,现在相信已经赶程来恭候我们!” “换句话,你现在已无可用的人。”玉蝶冷笑了一声。 “是么?”魔王不以为然。 “我是说这一路之上。” 魔王不能不同意:“好厉害的女人,我们现在非独不要指望有人截击沈胜衣他们,而且将准备随时应付别人袭击了。” 玉蝶淡然一笑,道:“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你不是很喜欢以血洗刀?” 魔王抚刀道:“日杀一人,百天也不过百个,这样子杀人又岂为帝王所取?” 玉蝶道:“可惜你现在已没有选择的余地。” 魔王摇头:“事情还未至这么糟。” “那些人若是杀到来,不知道你这位魔王又如何应付?” 魔王道:“前面就是只有一条路选择,我们也未必一定会与他们遇在一起。” 玉蝶笑起来:“你这个样子走在路上,要不被他们发现,相信要比登天还困难呢。” 魔王目光落在那袭金红色的龙袍上,道:“在夜间就会很容易。” 玉蝶不由叹了一口气:“我本来以为你不有希望,现在看来,倒是错了。” 魔王道:“这一身装束,乃是代表寡人的尊严,若是都丢掉又如何服众?” 玉蝶问道:“你手下还有什么人?” 魔王笑笑道:“就是那些现在全都死光了,还有一个你。” 玉蝶怔怔的看着魔王,又叹了一口气:“我是疯子,到现在仍然追随你。” 魔王道:“未到完全绝望,寡人都不会灰心。”目光落在江面上。 江滔滔,在太阳下闪耀着光芒,绵绵不绝,魔王的目光亦闪亮起来,身形一动,掠了那叶轻舟,仰天长啸,不可一世。 玉蝶苦笑一下,亦掠了下去,取过舟炫一支竹窝,道:“是顺流而下还是直趋对岸呢?” “当然是直趋对岸,对我们在这儿渡江,只是为了方便马车,再往下流去,那就会更远离要去的地方了。” “那却是安全一些。” “寡人仍然希望尽力抢在沈胜衣等人之前。” “那只怕也没有多大用处。” “若是给他们先到,我们的计划便要完全改变了。”魔王轻捋胡子。 “你以为计划现在还有希望?” “只要还有一分希望,寡人都绝不会放弃。” 玉蝶无言挥篙,那叶小舟划破水面,悠悠往对岸落去。 魔王标枪也似立在舟首,金红色的那袭龙袍迎风猎猎飞舞,气势万千。 他虽然连遭袭击,手下伤亡殆尽,但意志仍然坚定不移。 那到底是怎样的一个计划? 第十六章 白骨骷髅 沈胜衣他们并不知道魔王的遭遇,一路上他们也没有遭遇任何袭击,安然到达白玉楼的私邸。 白玉楼一接消息,立即飞迎出来,他与沈胜衣非独是好朋友,而且曾经出生入死,共度患难。 白玉楼也曾经说过,他一生之中最得意的事情,并不是连中文武状元,而是有一个白冰那样的女儿,还有一个沈胜衣那样的朋友。白冰天生丽质,人称绝世无双,非独温柔,而且孝顺,沈胜衣剑名动天下,义薄云天,也是绝世的奇男子。 沈胜衣游侠江湖,白玉楼虽然无意官场,但因为身份特殊,很多事情仍然置身道外。 他们见面的机会当然很少,每一次分手,白玉楼总是千叮万嘱,要沈胜衣一有空便来我他。 白冰更就是每一次都嚷着要随沈胜衣闯汤江湖,当然每一次都被拒绝。 她虽然也随白玉楼练了一身武功,但江湖险恶,就是沈胜衣也不敢确保他的安全。 一直到去年春天沈胜衣、白玉楼才被她说动,与他走了一趟江南,却遇上了被誉为天下第一的红梅盗,险些性命不保,虽然是有惊无险,经过那一次,白玉楼更不肯让她离开府邸了。 他的兴趣却没有因此消减,反而更大,所以早就吩咐了下了,一有沈胜衣的消息,每一个便要通知她。也所以,白玉楼虽然飞迎出来,还是给白冰抢在前面。 沈胜衣才在堂上坐下,白冰便已一只蝴蝶也似飞进来,她没有加以修饰,可是以他的漂亮,根本已无需任何修饰已是会令人为之目眩。 “沈大哥——”人还在堂外,沈胜衣便已听到白冰银铃也似的呼唤声,目光才一转,白冰已到了身前。 白冰也这才发现沈胜衣之外,还有两个老头子,一个大汉在旁。 她本等拿手中那方绣帕去掩着沈胜衣的眼睛,看见那三个陌生人都在伍怔的盯着自己,不由停下来。 沈胜衣即时笑一笑道:“冰儿,怎样了?” 白冰滴溜溜转到沈胜衣身旁,俯身低声问:“沈大哥,他们是什么人?” 沈胜衣反问:“你说呢?” “是你的长辈?可不像。”话口未完,她已自叹啼的笑出来,显得更加娇媚。 张千户、秦独鹤听得清楚,相顾一笑,沈胜衣摇摇头:“又长一岁了,还是这样子”白冰不依的拉拉沈胜衣的袖子:“才见面就教训人家哦。” 一个清朗的声音随即从门外传来:“可想而知,平日怎样捣蛋。” 说话未已,一个三络长须的锦衣人已快步从外面走进来,人虽然已入中年浑身仍然充满活力,那么潇,只怕没有多少青年人比得上。 他一面笑容,看到张千户、秦独鹤,眼瞳中亦不禁露出诧异之色。 白冰嗔接道:“爹,连你也说女儿的不是。” 这个锦衣人就是白玉楼,笑应道:“爹可是铁面无私——”一顿转向沈胜衣。“老弟什么风将你吹到来这里?” “东风——”沈胜衣笑笑:“这几天吹的不是东风?” 他仍然坐在那里,张千户三人已不觉站起来。 白玉楼目光再转道:“这三位……” 沈胜衣道:“江南四友的张……” 白玉楼截道:“精打细算的张老前辈,失敬——”目光落在秦独鹤面上,“这位相信就是秦老前辈了。” 秦独鹤一怔:“白大人言重。” 张千户接道:“我们与自大人好像从来都没有见过面。” 白玉楼道:“晚辈对四位老前辈却是印象颇深。” 张千户、秦独鹤齐皆“哦”的一声,白玉楼笑接道:“只因为四位之中,有一位的外号与晚辈完全一样。” “书剑双绝——”张千户秦独鹤恍然齐道。 白玉楼目注张千户道:“年轻的时候,晚辈曾不止一次想我柳老前辈谈书剑一较高下,总是没有机会。” 白冰插口道:“爹当年原来也是好勇斗狠。” 白玉楼笑笑道:“却是没有你这么捣蛋。” 白冰含嗔跺脚,白玉楼接道:“我这个女儿自小给宠坏了,失礼之处,万勿怪见。” 张千户秦独鹤齐皆摇头,张千户接道:“我们兄弟一向不惯拘束,令千金也并无失礼之处。” “那是晚辈失礼了,到现在仍然还让两位老前辈站着。”白玉楼随即一揖:”请坐——”张千户、秦独鹤一生甚少出入官宦人家,加上白玉楼这个府邸气势,又实在大得吓人,再看白玉楼亦中渊停岳峙,莫测高深,才不由拘束起来,现在谈上了几句,发觉白玉楼一些官气也没有,那一份拘束亦无形中消去,含笑坐下。 白玉楼转向韩奇:“这位——”“是我的外甥韩奇。” 韩奇忙抱拳:“见过白大人。” 白玉楼笑笑:“那还不请坐?” 韩奇呐呐道:“在下站着就可了。” “进门就是客,那有让客人站着的道理?”白玉楼笑接:“你若是不肯坐,我也只好站着了。” 韩奇连声“不敢”,忙亦坐下。 张千户随即道:“沈老弟路上说自大人如何……” 白玉楼一面坐下,一面道:“他说了我什么坏话,两位老前辈无妨直说,好得让我跟他算帐。” “都是好话。”张千户目光一扫:“可惜我年纪一大把,否则一定投在白大人门下,做个应门的,也一样光彩。” “这番说话深得落米汤精髓。”沈胜衣一笑:“不过也是事实,他年纪的确大了一些,倒是我比较合适。” 白玉楼笑笑,目注白冰:“冰儿,你听到了。” 白冰立即嚷起来:“沈大哥,话是你说的。” “糟了。”沈胜衣叹了一口气。 白冰随又说:“我可不要你应门,只要你做我的保镖。” 沈胜衣道:“这附近还有谁敢开罪你这位大小姐?” 白冰道:“我是说……要你保护我走遍天下。” 沈胜衣摇头:“恕在下无能为力。” 白冰跺脚道:“大丈夫一言九鼎,这是你说的。” 沈胜衣一眨眼睛:“幸好白大人还没有答应,我现在收回还来得及。” 白冰高声嚷:“爹——”白玉楼一摊双手:“他已经将话收回,爹得等下一个机会了。” 白冰呶着樱桃小嘴,不作声,白玉楼目注沈胜衣:“你等说服她,莫要她恼我这个做爹爹的一辈子。” 沈胜衣转向白冰,白冰却偏过脸去,眼睛却瞟着沈胜衣。 沈胜衣笑笑:“冰儿是一个乖孩子,怎会生你的气?” 白冰立即道:“我不是孩子,现在也真的要生气了。” 白玉楼佯作惊慌的一缩身,转向张千户:“四位老前辈只是来了两位,还有两位可是随后到?” 张千户摇头,白玉楼接道:“柳老前辈若是在附近,晚辈去拜访他也一样。” 张千户道:“白大人还是要跟他比一比那一个才是书剑双绝?” 白玉楼道:“比不比也不要紧,能够一瞻前辈风采,总是好事。” 张千户道:“剑方面不敢说,书方面,白大人信必在他之上。” “老前辈何以如此肯定?”白玉楼有些奇怪。 张千户道:“书重灵气,我看他,近年来只怕已没有多少灵气了。” 白玉楼听到这里,那还听不出柳清风已甚为不妥,追问道:“柳老前辈到底怎样了?” 张千户道:“不满自大人,已经不在了。” 白玉楼轻“哦”一声,目光转向沈胜衣,沈胜衣即时接道:“我们也该谈谈正事了。” “出了什么事?”白玉楼追问:“与我可是有什么关系?”不等沈胜衣回答,又说道:“你我一别到现在,一切可是都非常平静。” 沈胜衣道:“这件事是否与你有关,目前我们仍未能够肯定。” 白玉楼诧异道:“你却是跑到这儿来了。” 沈胜衣微喟:“因为小艾认识的大人物只有两个,除掉我,就是你。” “小艾?”白玉楼一轩眉:“艾飞雨?他怎样了?” 沈胜衣双手一摊,白玉楼变色道:“死了?是谁下的手,我与你立即去我他替小艾报仇。”说到这些话,他立时就变得像是十足的江湖人,完全不像是当朝显贵。 沈胜衣摇头道:“报仇是其次,目前我们先必须解决的,就是那个人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那个人?什么人?”白玉楼追问。 “他自称魔王。” 白玉楼大笑:“这个绰号很吓人,却也粗拙得很,这个人相信也不见得有什么了不起。” 沈胜衣道:“但,他手中那柄刀,却是厉害得很。” “怎样厉害?”白玉楼仍显示怀疑。 “据说那柄刀之上有诸魔的诅咒,是一柄魔刀。”沈胜衣说得看来很认真。 白玉楼又大笑。“怎样了,难道你竟然相信这种话?” “那柄刀是否有诸魔的诅咒我不敢肯定,但的确是一柄不寻常的刀。” “不出鞘也能杀人?” “杀人倒还罢了,它能够变出两个一模一样的人,才是可怕。” “又是易容?” “也许——”沈胜衣沉吟着,说道:“那柄刀也许只是一柄普通的刀,魔力只是在用刀的那只手之上。” 白玉楼道:“你已经见过那柄魔刀变出来的人?” 沈胜衣道:“而且不是一次,两个一模一样的艾飞雨,方直,冷血欧阳……” “小艾是一个侠客,方直是一个君子,冷血欧阳——”白玉楼想想:“是不是那个黑道杀手?” 沈胜衣点点头。 白玉楼奇怪道:“这三个都不是同一类型的人,怎么会址在一起?” 沈胜衣道:“这件事奇怪得很,也许我应该跟你由开始,详细说清楚。” 白玉楼道:“连你也认为奇怪,当然是很奇怪的事,快说快说!” 白冰随亦拉过一张椅子,在沈胜衣旁边坐下,怔怔的望着沈胜衣,她最感兴趣就是江湖上那些奇奇怪怪的传说。 在这之前,沈胜衣曾经跟她说过不少次,每一件都令她很刺激,却从未听过沈胜衣说出“奇怪”二字。 连沈胜衣也认为“奇怪”的事情,又将会如何曲折,如何刺激? 沈胜衣没有令她失望,那虽则没有结局,但已经足以令人魄动心惊。 沈胜衣说得很详细,白玉楼听得限用心,开始的时候,他表现得很感兴趣,但听到艾飞雨易容的那个魔王的出现,尤其是听完沈胜衣对那个魔王的描述,他的神态便显着起了变化。 变得好像有些忧虑。 沈胜衣看在眼内,没有问,继续将话说完,补充道:“这件事若是与你有关,以那个魔王的行事作风,似乎没有可能让我们这样顺利到来这里,除非他不准备在近日采取行动。” 白玉楼终于开口,第一句就是道:“这件事相信的真与我有关。” 所有的目光立时都集中在他的脸上,白冰随即问:“爹,你认识那个魔王?” 她显得很兴奋,就像是非常希望那个魔王真的与他的父亲认识,完全没有考虑到,那将会如何可怕,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白玉楼没有令她失望,点头道:“那若真的是那个人,我们彼此应该都是非常熟悉的。” 白冰急不及待的追问:“他真的是一个魔王?” 白玉楼道:“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怎会这样的!”白冰奇怪的望着白玉楼,其他人都在凝神倾听。 白玉楼道:“他外表与一般人并没有什么分别,可是他体内流的都是魔血,言谈举止都充满着邪气,他的作为更就邪恶之极。” 白冰又问道:“爹跟他是朋友?” 不待白玉楼回答,她又道:“爹怎会有这样的朋友?” 白玉楼淡然一笑:“我们本来的确是朋友,后来却变成敌人,势不两立。”一顿一叹:“我原以为他已经死掉了,想不到仍存在人间。” 语声一落,突然又一叹:“也许他们并非同一个人,只不过行事作风上有些相似。” 沈胜衣道:“白兄……” 白玉楼居然还有心情说笑,截口道:“你还是不要与我称兄道弟的好。” 张千户他们齐皆一怔,白冰随即“噗哧”笑出来:“是啊,那我便得改口叫你沈大叔,不是将你叫老了。” 沈胜衣苦笑,白玉楼压低嗓子接道:“我们父女早已有协定,她一定要叫你沈大哥。” 沈胜衣摇头道:“冰儿没给你宠坏,倒是个奇迹。” 白玉楼笑道:“我的年纪也实在大了一些。”一顿接道:“那也是很多年之前的事情。” 他随即问沈胜衣:“那个魔王是不是有一个手下,年纪虽比我还要老,身形却像个小孩子,脾气也好像小孩子一样?” 张千户脱口道:“那个小老人……” 沈胜衣接道:“他当然不是一个小孩子?” 白玉楼点头道:“像他这种侏儒并不多,很多人就是将他当做小孩子,结果吃了大亏。”一笑接道:“就是不将他当做小孩子,也一样容易吃亏。” 沈胜衣道:“有时他看起来好像很老实,有时却白痴一样。” “这两种人,无疑都很容易令人上当的。” 沈胜衣接问:“你是什么时候认识这个侏儒的?” 白玉楼沉吟道:“在二十年之前。” 沈胜衣一怔:“那么久的了?” “当时他叫做枇杷,是可以吃的那种枇杷,并不是那种奏乐用的琵琶。” 沈胜衣道:“我原以为是那种琵琶,当时他都是那种枇杷的样子,整个身子都是圆圆的,胖得连脖子也险些分不出来。” “当时他已经是魔王的手下?” “这应该说是一样玩物。” 沈胜衣方待再问什么,白玉楼已又道:“据说他是一个波斯商人带来的,懂得好些逗人开心的玩意,那个波斯商人原就是准备将他卖给大户人家,也所以才将他养得那么胖。” “结果给魔王买去了?” “价钱据说并不便宜。”白玉楼思索着道:“那未尝不可以说是他的造化,也许由于这个矮小子甚得那个主人的欢心,也可能那个主人发现他是一个可造之材,非独不将他当做奴隶,而且还教了他不少武功,让他侍候左右。” 沈胜衣接问:“那个主人本来是什么人?” 白玉楼道:“他姓锦……” “这个姓氏不多见。” 白玉楼点头,接道:“现在当然已没有多少人记忆,但在二十年前,不知道锦宫城的人,只怕不多。” “是因为什么?” “武功,智谋。”白玉楼语声一沉,“三十年前他还是武林中人,在江北人称无敌,但他更感兴趣的却是功名富贵,所以在武林中虽然有这般声望,却甘心弃去,投身官府,不惜由主簿干起来,他的运气很不错,那当然还有其他原因,不过十年,由宁园县主簿而县令,而吉安府通判,而湖广行省佥事,再内调大常寺少卿,寺卿,升任中书省参与政事,又值上级告老再升为中书省左丞相,大权独揽。” 沈胜衣奇怪的望着白玉楼,奇怪他能够记得这个人这么多。 白玉楼接道:“当时皇上左右的大臣不是老迈就是古怪,有些迂腐,有些量小,再不就是太过荒唐,只有此人善体人意,审慎小心,既曲且谨。” 沈胜衣道:“那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何况又深得这一人的宠信,正所谓可以为所欲为,还有什么不满足?”白玉楼笑笑。 沈胜衣试探问道:“难道他竟然想做皇帝?” “不错——”白玉楼稍为沉吟,“他暗中招兵买马,密谋造反,第一个被他收作心腹手下的,是明州卫指挥林放,当时林放奉旨出海防倭,却乘机与扶桑朝野勾结,借得精兵千人,又教元朝旧臣封绩经亦和林放会合,请北元皇帝举兵南下,以便乘明军北调之际,集扶桑与及占城等地的精兵,一举将京城攻下。” “是怎样失败的?” “他素性多疑,追随他的人不少枉死在他手下,引起部份人的不满,待属下的态度也大骄傲,那些原准备全力支持他的人,看见他未成皇帝,便已摆出皇帝的派头,心里已大都不怎样舒快,但他最失败的一点,却是杀了属下得力的商智远。那是一个真正的聪明人,在锦宫城还在江湖的时候,便已经追随左右,而所有行动,据说其实大都由此人策划。” “锦宫城应该知道缺此人不得。” “话说在前面,锦宫城虽然绝不是一个草包,却也不是一个怎样聪明的人,做了左丞相之后,更以为,那主要还是自己的才能与运气。” 张千户一笑,插口道:“一个人成功得太快,并不是一件好事,那会使他很容易疏忽了许多成功的原因。” “不幸商智远并没有他那么善忘,更不幸以为锦宫城少不得他,言语态度难免亦有些嚣张。”白玉楼微喟:“很多聪明人都有这个毛病。” 张千户道:“锦宫城若是能够看得远一些,应该忍下来。” “可惜他看得既不够远,也以为事情到那个局面,他自己已可应付得来,几次要举事都为商智远阻挠,以为他包藏异心,一怒之下,便将他杀掉。” 沈胜衣摇头:“看来杀得不是时候。” “所以很多人都不满,大概他也看出了,亦以为准备得已经差不多,正要择吉起兵,那知道事机不密,还未到时候,秘密已经露出去,禁军先发制人。”白玉楼显得更感慨:“这件事被诛连的人可不少,各门各户死的人在二万以上。” 沈胜衣试探道:“负责这件事情的,莫非就是你?” 白玉楼颔首:“这件我原是希望只究主脑,其他的从轻发落,结果连出卖锦宫城,密报上变的人也难逃一死。” 沈胜衣皱眉,白玉楼接道:“廷臣俱认为那些人原亦是叛逆,见事难成才上奏告变,不可不诛。” “却是走了锦宫城?” “我率领禁卫杀入丞相府的时候,锦宫城已准备出动,一身金红色龙袍,俨然帝王模样,想不到他在府中挖了地道,而令人意外的竟然有不少人替他卖命,使他能够逃进地道内。” “你没有追进去?” “有,却险些儿为枇杷所算,两地道之内文埋了火药,一经引发,立即将地道堵塞住。”自玉楼经埒胡子,“当时我一面着人封锁周围数百里,画绘图形,一面着人日夜不停,将堵塞地道的泥土挖开,结果在三里外地道出口的那幢巨宅的一个密室中我到了一具头顶金冠,身穿龙袍的白骨骷髅,那证实是毒药使变成肤消肉蚀,当时谁都认为是锦宫城自知无望,服毒自杀。而事实上各地都全无线索,也不再见此人出现。” 沈胜衣道:“你也是这样想?” 白玉楼摇头:“那具骷髅白骨令我恨怀疑,可是以后都没有这个人的消息,只好接受这事实。” “其实你没有接受,否则也不会立即就想起这个人。” 白玉楼微喟:“我也不明白,这许多年了,对于这个人始终放心不下。” 沈胜衣道:“这个人实在可怕,将能够一等就这么多年。” 白玉楼道:“也许他就是在磨炼那柄魔刀,侍机发动。” 沈胜衣点头道:“若是我推测不错,这些日子以来他只怕是避居异域。” 白玉楼道:“应该就是了,否则以他不甘寂寞的性格,若是仍留在中土,早已闹出事来。” 沈胜衣道:“但虽然多年后的现在他才回来,性格并没有改变了多少。” “江山易政,本性难移。”白玉楼笑笑,“这是老话,总有些道理的。” 沈胜衣道:“这一次地出你这边着手,除了有这个需要之外,只怕多少亦有些报复的意思。” 白玉楼“嗯”一声。“毫无疑问。” 沈胜衣紧接问:“你们当时的交情怎样?” 白玉楼道:“很不错,他认为我是最有前途的年青人,我亦觉得这个人绝不简单,也因为平日不时往来,对于这个人的性格很清楚,才能够将丞相府的外援一下子完全切断,迅速攻进去。” “以你的智勇双全,怎么他竟然完全不感兴趣,不将你收为己用?” 白玉楼道:“像我这么本领的人,他若是也瞧不出来,又那有资格叫做魔王?” 白冰皱了皱鼻子:“爹现在是本领,那许多年之前谁晓得是不是也一样?” 白玉楼瞪眼道:“现在就已经跟爹过不去了,嫁出去,眼中还有这个爹的?” 白冰娇靥一红,躲在沈胜衣后面,沈胜衣接道:“难怪冰儿了,我也有这个怀疑。” 白玉楼佯作生气的道:“他当然没有说得很明显,但很多说话,已有很希望与我合作之意,我也是因此才对他动疑。” 沈胜衣道:“他应该看得出你是怎样的一个人。” 白玉楼道:“所以后来他明显的已不太喜欢我去拜访他,到我率众攻入丞相府,他虽知大势已去却仍扬言与我算帐。” 沈胜衣道:“现在你的地位比当年更重要,再加上那一笔旧帐,难怪他选择你做第一个目标。” 白玉楼摸着胡子:“这说来实在危险得很,若非你们到来,我现在仍然一无所知,更不知道防范。” 沈胜衣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他知道我上小艾,对于你近年的事情是必已非常清楚。” “可惜。”白玉楼打了一个寒噤。 沈胜衣沉吟着道:“会不会,倘变出来的那些人多少都与你有些关系?” “这个倒未必,譬如,方直这个君子,我与他可就完全不认识,但他在武林中却很有声望,大可以利用其号召武林中人去助他解决某些事情,甚至于组织所谓义师。” “有方直出面,一件邪恶的事情的确也会变成正义,到他们醒悟的时候,事情也许已成功了。”沈胜衣又沉吟起来。 白玉楼倏的剑眉一皱。“我现在只是担心一件事。” 沈胜衣道:“你这儿是否有他的人混进来。” 白玉楼点头,张千户等人无不变色,这其实并不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沈胜衣道:“这里住的人相信不会少吧?” “也不怎样多,大都有一份详细的记录,证明他们的出身清白,但锦宫城竟然能够变出另一个完全一样的人,那份记录只怕没有什么作用。” “与变同时,他是必会先弄清楚那个人的底细。” “可不是。”白玉楼喃喃道:“而且我们亦没有足够的时间来调查清楚。” “锦宫城也应该到了。”沈胜衣有些诧异的道:“令人奇怪的只是他竟然不阻止我们赶来。” 白玉楼道:“以你看,那会是什么原因?” “也许他的目的并不是这儿,也许他力有不逮,也许真的追不及我们。” 白玉楼笑笑。“这都是从好处想。” 沈胜衣接道:“也许他根本不将我们放在心上,但若是如此,在嘉兴那儿,与我们应该还有一场好斗。” 白玉楼再接问:“没有第五个也许?” 沈胜衣道:“还有一个,那就是他们那一伙之内,也许出了什么乱子,自顾不暇。” 沈胜衣抚掌道:“我也是这样想,但可以肯定一点,除非他的目的真的不是我,否则,以他的性子,绝不会让我们久候。”一顿笑接道:“但有你们从旁协助,我倒是放心得很。” 张千户苦笑一下:“最怕他又变出什么好朋友到来,使我们防不胜防。” 白玉楼道:“这个简单,由现在开始,这儿什么人也不接待就是了。” 白冰道:“那我也不能够外出玩耍了?” “当然——”白玉楼笑笑。“万一你给他们抓住,换了第二个人回来,如何是好?” 沈胜衣道:“这个我倒很放心,冰儿人间绝色,他那儿能够我到一个差不多的人来变?” 白玉楼大笑,白冰瞟着沈胜衣一眼,娇羞之外透着难以言喻的喜悦。 白玉楼随即又接道:“一会我再吩咐有关人等小心城内外所有往来的,若发觉形迹可疑,立即追查下去,这总比呆着等好。” 沈胜衣他们当然并无异议,白玉楼倏又一笑,道:“万一几位突然发觉有异的是我本人,那么也不要客气,将我抓得起来,一辨真伪。” 沈胜衣叹了一口气。“若是有这种事,只有你将我们抓起来,那还有我们分辨真伪的余地。” 白冰插口道:“爹可以预先吩咐他们,什么人都可以抓,就是不能抓沈大哥他们,即使下命令的是爹你。” “好办法——”白玉楼拈须微笑。 “万一假的是我们,那如何是好?”沈胜衣反问。 白冰一呆,轻轻撞了沈胜衣一下:“人家好容易才想出这个办法,又给你弄坏了。” 白玉楼笑道:“幸而我们有的是时间,尽可以从详计议,相信总可以想出一个好办法来。”接道:“长途跋涉,大家相信都很累也很铁的了,我这就吩咐下人先准备酒菜与及休息的地方。” 白冰道:“沈大哥那座院子不是一直都收拾得很好?” 白玉楼道:“当然了,他们怎敢不听从你这位大小姐的吩咐。” 白冰道:“我早就知道,沈大哥,一定会到来探望我们。” 白玉楼佯叹道:“我却是不知道他这次到来,目的并非完全在探望我们,而且还害得我们心惊动魄。” 白冰道:“那其实没有什么大不了,沈大哥总有办法应付的。” 白玉楼立即道:“那你还不赶快送他去歇息,好让他赶快将办法想出来?” 白冰鼻子应一声,一把拉了沈胜衣就走。 沈胜衣脚步不停,思想却几乎完全停顿,虽然他已经知道事情与白玉楼有很大的关系,却不知道锦宫城将会采取什么行动。 他到底只是一个江湖人,对于朝廷中的情形知道得实在有限,也多是由白玉楼那儿中听来。 白玉楼口虽说有的是时间,事实何尝不知道,时间也许已所剩无多。 锦宫城事实也已经进城了。 在白玉楼下令有关人等密切注意之前,锦宫城已经与玉蝶坐着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进来。 玉蝶换过了一身普通衣裳,锦宫城那一袭金红色的龙袍外亦罩上了一袭商人衣服,头上那顶金冠亦被一顶高帽子遮盖。 他的眼神亦变得很慈和,最奇怪的却还是玉蝶,那原是碧绿色的变瞪现在已有如黑漆一样。 即使命令已下,也没有人会留意这样的两个人。 那个车把式亦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 马车进了城,转过长街,锦宫城才吐一口气,他一直坐在那里,呆望着窗外的景物,神情异常复杂。 玉蝶也这才问:“与你离开的时候有什么分别?” 锦宫城笑笑:“繁华得多了。” 玉蝶淡淡道:“你的兴趣当然也更大了。” “当然。”锦宫城摇头:“若是一来就搬来这里,寡人实在怀疑是否能够待到这个时候。” 玉蝶道:“你现在的情形不见得就好到那里去。” 锦宫城叹息:“寡人虽然能够将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却不能够将他的心也变掉。” 玉蝶道:“也许你所表现的态度,一开始就错了。” 锦宫城没有作声,玉蝶接道:“我虽然不知道身为帝王对子民应该采取怎样的态度,但你表现出来的,却总是觉得差一点儿。” 锦宫城笑笑:“最主要当然是因为连一天真正的帝王寡人也没有做过。” 玉蝶道:“这实在是一件很可惜的事情。” 锦宫城道:“更可惜的是,你虽然看出寡人有这许多弱点还是要投靠寡人。” 玉蝶道:“没有比这件事更刺激了。” 锦宫城点点头,忽然笑起来:“寡人又何尝不是这种感觉?” 玉蝶也笑了,笑得竟有如白痴一样。 马车在一幢不太大的庄院门前停下来,车把式赶快从车座上跳下来,恭恭敬敬的拉开车门,放下梯子。 玉蝶扶着锦宫城走下,锦宫城走上石阶,却忽然回头:“锦安,将马车安置好了之后,你就可以走了。” 那个车把式垂下头:“奴才要走又怎会等到今天?” 锦宫城拈须微笑:“想不到寡人身旁,仍然有几个忠贞之士。” 锦安没有作声,锦宫城接着说道:“寡人绝不会亏待你的,但寡人仍然希望你再详细考虑一下,你虽然一直留在这儿,寡人如此回来,也应该看出事情不很顺遂了。” “方才奴才不走,现在更不会走的了。”锦安说得很肯定。 锦宫城一声:“好!寡人事成之后,是绝不会亏待你的。” 锦安道:“奴才只希望能够终生侍候主人。” 锦宫城连声说道:“好”举步继续上去,庄院的大门即时打开,现身的竟然是那个小老人枇杷。 锦宫城、玉蝶先后走了进去,待小老人将门关好,才问:“枇杷,城里头有什么消息?” 枇杷道:“沈胜衣、张千户四人已经进了白玉楼那儿。” 锦宫城沉吟了一下,道:“若是我所料不差,白玉楼很快就会下令有关人等留意我们的行踪。” 枇杷道:“他们不会有所发现的。” 柳林那一战才开始,他便已溜了出来,那当然是锦宫城吩咐,要他先赶来打点一切。 他追随锦宫城多年,已摸清楚锦宫城的脾气,虽然锦宫城没有吩咐他在什么时候离开,亦知道那实在不是时候。 锦宫城看了枇杷一眼,接道:“你最好还是少现身。” 枇杷笑道:“因为我只要一现身,就会给你认出来。”一顿接道:“所以我进城是选择黑夜,赶路也是选择黑夜。” 锦宫城沉吟道:“你却是赶在我们之前。” 枇杷叹了一口气:“那事情对我们当然是非常不利。” 锦宫城点头:“我们现在可用的人已经不多,但事情并不是完全没有希望。” 枇杷道:“老奴要做的也都已经做妥了。” 锦宫城道:“要来的也都全来了?” 枇杷道:“在密室之内等着。” “很好”锦宫城吁了一口气,神态说不出的落寞疲倦。 第十七章 人间绝色 密室在庄院内院之下,虽然没有嘉兴那儿的宽敞,亦布置得很华丽。 灯光辉煌,轻微的在晃动空气也不知从何处进来,一些悸闷的感觉也没有。 珠在玉蝶手上一道道地掀开,锦宫城就在枇杷侍候之下走进来,金红色的龙袍在灯光下辉煌夺目。 穿过了最后一道珠,一座龙墩便入目。 龙墩有陆三道,左右有陛两道,后有陛一道。 每道陛七级,黄缎作垫,两边均设雕栏。 前陆左右放着四个拱脚小圆几,上各置宝鼎一座,香烟缕绕。 龙墩中放置了一张龙椅,上雕双龙,前侧两面均是雕有云龙花纹,椅后置七犀屏风一座,各雕龙纹。 这个摆设与当今天子的皇极殿坐朝的宝座完全一样,锦宫城也就在那张龙椅上坐下来,小老人枇杷慌忙走到龙椅后面,取过一柄羽扇替锦宫城扇动起来! 在龙墩之下,有两排精致的紫檀椅子,玉蝶在右面一张坐下,左右看一眼,笑了笑。 即时珠声响,走进来一个人。 这个人身裁比枇杷高不了多少,年纪也好像相差无几,但却要胖得多,骤看来,就像是一个大水桶! 他一根须发也没有,眉毛也是疏疏落落,银光闪闪,身上一袭月色的长衫,肤色看似竟比这件长衫还要苍白,非独一丝血色也没有,而且完全就不像是活人的肤色。 玉蝶瞟了这个水桶一眼,偏开脸,这个水桶却有意无意走到玉蝶旁边那张椅子坐下。 玉蝶一皱眉,厌恶的道:“多的是椅子。” 水桶笑笑道:“这张很好坐。”语声异常奇怪,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咽了一方肥猪肉。 玉蝶冷冷的站起身子,走向对面的椅子,水桶没有追过去,接道:“我真的那么讨厌?” 玉蝶道:“你知道我看到你,想到些什么?” “姐虫?”水桶像是玉蝶肚子里的蛔虫,竟知道以玉蝶的心事。 玉蝶作了一个要吐的表情,却没有真的吐出! 水桶叹息道:“这当然是因为我姓祖,又以松为名。” 玉蝶冷笑道:“是因为你这个样子跟蛆虫并没有多大的分别。” 祖松又叹息道:“我只是白了一些而已,好像我这种人整天只懂得在泥土里钻来钻去,难得见天日,肤色又怎能不白?” 玉蝶方待说什么,珠声又响,走进了另一个人,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若是沈胜衣、白玉楼看见,非独不会陌生,而且只怕会吓一跳。 他的样子与那些司马仙仙完全一样,只不过看来更娇俏,尤其是那一双眼睛,简直摄魄勾魂,迷人之极。 锦宫城目光落在这个司马仙仙面上,叹了一口气,显得很感触。 司马仙仙在玉蝶旁边坐下,道:“听说事情弄得很糟。” 锦宫城有些歉疚的道:“对你来说,的确糟得很。” 司马仙仙双手捧脸,道:“你是说,这张脸已经没有作用了?” “即使有,也不会太大。”锦宫城摇头。“这件事,寡人比你更失望。” 司马仙仙忽然一笑道:“这张脸幸好还不错,所以我虽然失望得很,也不会给你太多麻烦。” 言下之意,她本来是另一个样子,只是给锦宫城变成这样,那当然是另有目的,不过现在已起不了多大作用,而这位仙仙对于这张脸,却是很满足,无意再变回原状。 锦宫城细看了司马仙仙一眼道:“这寡人就放心,寡人虽然有一双魔手,一柄魔刀,却是不能够再将你变回原状。” 司马仙仙道:“不成你对于本来的我全无印象?” “不是完全没有,只是没有了模子,变起来难免就有些困难,你既然满意现在这个样子,也就罢了。” 司马仙仙转问道:“事情是不是真的已经完全没有希望?” “当然不是。”锦宫城笑笑:“否则寡人现在那能够安然坐在这个龙墩上?” 玉蝶冷笑道:“这个龙墩很好坐?” “当然没有皇极殿那个好坐。”锦宫城伸手接住后面扇动的扇子:“枇杷。” “奴才在——”枇杷应得很大声。 “那具棺木是否已经运来了?” “完完整整,一些损坏也没有,是不是要拿她再变多几个?” “一个已经足够。”锦宫城目光在司马仙仙上一转:“只是那个体还有作用。” “当然了,否则也不用运来,不知道——”枇杷看似要追问下去,但结果还是闭上嘴巴。 锦宫城也只是说道:“寡人却不希望动用到那具体,到那个地步,寡人无疑已经在末路穷途了。” 没有人作声,锦宫城目光一转再转,道:“在现在这个地步,我们当然已不能够再依原定的计划进行。” 司马仙仙只是问:“我只是要知道那件事是不是还有成功的希望?” 锦宫城道:“若是没有,你难道要就此退出?” 司马仙仙道:“那最低限度,我还可以保住一条命,而且我还有好些财富,好些手下锦宫城截道:“你应该知道,你那些手下是一些怎样的人。” 司马仙仙道:“但他们对我都是一片忠心。” 锦宫城叹了一口气。“所以寡人实在担心,你这个样子去见他们,会有什么反应?” 司马仙仙伸手抚着那张原不是属于自己的脸庞,怔住在那里,锦宫城接道:”也许你不相信,但那也是事实,连你的话声也已被改得与以前不一样。” 司马仙仙樱唇微张,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锦宫城又道:“所以在你眼前恐怕只有一条路可走,跟随寡人走下去!” 司马仙仙道:“若是不……” 锦宫城道:“首先你得说服寡人,相信你离开之后,绝不会透露寡人的任何秘密。” 司马仙仙道:“那要费很多唇舌,而且未必有作用。” 锦宫城道:“寡人的确是比较一般人固执一些。” “否则我便要先将你们击倒。”司马仙仙看一眼玉蝶。 玉蝶淡然一笑:“我的剑还不太难应付,只是他那柄刀,我实在担心你是否接得下。” “而且就算我闯了出去,一切也都要从头做起。”司马仙仙颓然靠在椅子上。“我已经实在太老。” 玉蝶摇头:“你现在要嫁入,保管还可以嫁得很好,问题只是在你是否忍受得住那种生活。” 司马仙仙笑了笑,道:“所以我最后还是决定留下来,明知道眼前一条死路,也要追随你们走下去。” 玉蝶道:“那若是死路,我们还会走么?” 司马仙仙道:“因为你们都有些疯了。”叹了一口气,才接道:“若不是疯了,怎会瞧不出,只凭我们几个人,实在成不了大事?” 玉蝶道:“也许我们都疯了,但还有什么事比这件事更刺激?” 司马仙仙看着她,看了好一会,苦笑道:“我以为好像我这样的女人,很难再我到第二个的了,想不到,你比我还要疯狂。” 玉蝶道:“我本来就是为了我寻刺激走马天下。” 司马仙仙瞟了锦宫城一眼:“难怪好像那么笨拙的口才也能够将你骗服。” 玉蝶??:“他的口才的确很不好,但那是事实,所以尽管他的口才不限好,也已经足够。” 祖松那迸叹了一口气,道:“我却是觉得他的口才超群脱落,否则我也不会死心塌地的跟着他,服从他。” 玉蝶冷笑:“那只是你太蠢。” 祖松不以为意,耸耸肩,闭上嘴巴。锦宫城的目光这才落在祖松的面上:“要你挖的那条地道挖得怎样?” “很好——”祖松又一笑,“若是不好,这时候还敢坐在这儿?” 锦宫城道:“换句话,我们现在已可以自由进出白玉楼那儿。” “可以,怎么不可以?”祖松笑了笑。“但为了安全设想,我却是建议夜间才进去,而为了价值问题,在进去之前也请考虑清楚,因为这条地道只能用一次。” 锦宫城颔首:“以白玉楼的聪明,在出事之后,一定很快就我到那条地道所在了。” 祖松笑接道:“你放心,地道的入口并不是在这里,而且我有二十七种方法,可以将那条地道在半途弄塌。” 锦宫城淡然一笑:“寡人只是担心你还没有将地道挖妥,要用的时候,只能够呆着乾瞪眼睛。” 祖松“哦”一声,道:“我还以为这条地道暂时用不着。” 锦宫城拈须微笑:“若是依照原定的计划进行,在现在,那个原定的计划已经不能够进行的情形下,地道当然亦是用不着。” 祖松佯装惊喜的道:“那是又有新计划,又是一番新气象。” 锦宫城道:“寡人只是突然想到了白玉楼的一件最心爱的东西。” 玉蝶冷笑道:“是东西还是人?” 锦宫城惊讶的望了一眼玉蝶。“你比我想像的还要聪明。” 玉蝶接问:“是不是白冰?” “是!”锦宫城目光一扫。“只要将白冰弄到手,白玉楼那还不言听计从?” 玉蝶盯着锦宫城,忽然摇摇头,道:“白冰是白玉楼心爱的女儿,你是知道的,可是这之前,你一直都没有动过这个念头。” 锦宫城苦涩的一笑道:“这说明了什么?” “你说呢?”玉蝶反问,一脸的讥诮之色。 锦宫城感慨的道:“寡人已经在怀疑是否有足够的能力与白玉楼一争长短。” 玉蝶淡淡道:“你本来就没有足够的能力与他一较高下,用那柄魔刀变来变去与掳到白冰本质上其实并没有不同,都是一种阴谋。” 锦宫城没有作声,玉蝶接道:“不同的只是一向你都还有一种所谓英雄观念,希望凭自己的一双手将白玉楼击倒,现在却已没有了。” 锦宫城忽然问:“你认为这样有什么不妥?” “没有。”玉蝶冷笑。“由始至终,我都没有认为你不对,这根本就是一件不择手段的事情。” 锦宫城颔首:“政治原就是应该不择手段。” “若说你错了,就只是错在现在才想到将白冰抓起来要胁白玉楼。” “也许还不大迟。” “也许——”玉蝶又一声冷笑。“但是在决定采取什么行动之前,你最好先冷静考虑清楚。” 锦宫城目光一寒,并没有说什么,往椅背一靠,长长的呼了一口气。 玉蝶接说道:“我们所有的已只有这许多,若是再出错,我们便完了。” 锦宫城乾笑道:“这个不用你提醒,寡人也会极尽小心。” 祖松笑顾玉蝶道:“我倒是放心得很呢。” 玉蝶冷笑说道:“当然了,你整天在挖坟墓,碰上的都是体,本来就离死不远。” 司马仙仙接道:“我倒是有些奇怪,你挖了这么多时候,竟然一直都没有给泥土盖上。” “那当然是因为我的运气还不错。”祖松笑笑。“最低限度到现在还是的。” 司马仙仙转问道:“其实你整天不停的挖,难道完全不厌倦。” 祖松摇摇头:“没有什么比那件事更有趣了。”一顿反问道:“你知道,泥土里有些什么?” “蚂蚁,蚯蚓——”司马仙仙才说了这些,便露出要吐的表情。 祖松笑道:“那是最常见的,除了蚂蚁、蜿蚵之外,蛇也是。” 司马仙仙打了一个寒噤,祖松看着她,接道:“还有人——”“人?”司马仙仙怀疑的望着祖松,“泥土里那来的人?” 祖松“咭咭”的笑起来,那种笑声令人毛骨悚然,最低限度,司马仙仙就已有这种感觉。 玉蝶即时冷笑道:“死人不都是藏于泥土里?” 司马仙仙恍然,心头的寒意又重了几分,祖松笑接道:“也有例外的。” 玉蝶又一声冷笑,别过脸,祖松又道:“我遇上的死人都不是葬在棺里。” 司马仙仙道:“因为你无论怎样看,也都不很像一个疯子,当然不会挖人家的坟墓。” 祖松道:“也所以我才清楚死人其实是怎样子。” 司马仙仙叹了一口气:“不就是一具骷髅白骨。” 祖松摇头,转问:“在未变成骷髅白骨之前,你知道死是怎样子?” 司马仙仙又露出那种要吐的表情,祖松自顾接道:“不是亲眼目睹,没有人会想像得到人死之后肌肉五脏竟然有那么多的变化。” “不要再说了。”司马仙仙叫了起来,面色很难看。 祖松却是一派很陶醉的样子,继续说道:“那种色彩,实在亦非任何言语能够形容。” 玉蝶冷笑道:“而且之上还有很多你那样的东西。” 司马仙仙一怔。“什么东西?” “蛆虫!”玉蝶忽然问:“你知道他为什么这个样子?” “难道不是生来就是这样?”司马仙仙甚是诧异。 玉蝶道:“也许,但我却是很怀疑,是不是因为吃得那种蛆虫太多。” “他……他……”司马仙仙简直要昏过去。 祖松太大叹了一口气,接道:“也许我们本来就是一条蛆虫的化身,不是一个人。” 司马仙仙不由自主将身子移开一些,玉蝶看在眼内,又一声冷笑,道:“胆子这样小,怎干得大事?” 司马仙仙道:“你胆子大,怎么不坐在他身旁?” 玉蝶怔住,锦宫城这时候才道:“看见你们这样,寡人才真的担心。” 祖松笑应道:“她们虽然讨厌我,对这件事并没有多大影响。” 玉蝶道:“不管是成功失败,在事情未了之前,便怎样讨厌,我也不会将他杀掉的。” 祖松道:“事了之后也一样,不管失败成功,姑娘相信也不会杀我。” 玉蝶只是冷笑,祖松接着道:“失败了要杀我的大有人在,姑娘一样逃命也惟恐不及,侥幸成功了,天下之大,我们只怕亦很难有机会遇上。” 锦宫城道:“不错。”站起身子,由后陛走下去,枇杷亦步亦趋,必恭必敬。 玉蝶、司马仙仙亦自起身举步,从龙墩右道绕过,祖松也不知是有意无意,亦从右边转过去,紧跟在玉蝶二人身后。 龙墩过不远,有一扇暗门枇杷抢前几步,走到暗门前面,也不知他怎样弄,那扇暗门迅速升起来,枇杷随即将路让开。 锦宫城当中走了过去,枇杷这才又举步,充分表现出他的忠心与尊敬。 暗门后是一条不怎样长的甬道,两边都嵌有石灯,很光亮。 甬道的尽头,是另一座密室,并没有特别加以修饰,空气虽不流通,那股泥土的气味仍令人嗅来很不舒服,祖松后面忽然道:“这个密室若是有时间,也可以弄得很好。” 锦宫城淡然一笑:“就是再坏,卧在这个密室的人,都不会怪你的,又何必紧张?” 祖松乾笑了两声:“她看来,却不像一个死人。” 锦宫城道:“那是因为这些年来,寡人仍然缺她不得。” 说话间,他已经来到一具大理石棺材之前。 那具棺材不怎样华丽,但却也不是一般人睡得起,枇杷不用吩咐又抢在前面。 棺材放在一个石坛之上,枇杷跳上石坛,忙将棺盖取下。 那个棺盖看来也不轻,他却是轻而易举的取下来,随即笑说道:“没有变,一些也没有。” 那种神情使他看来就像是一个小孩子,但更加像一个白痴。 石坛并不怎样高,七级石阶,锦宫城拾级而上,在棺材旁边停下,探着往棺内望去。 棺内铺着锦缎,一个女人仰面卧着,肤色虽然稍嫌苍白,却光滑得有如玉石一般。 他的眼睁着,眼珠子不动,亦玉石一样,虽然动人,却毫无感情,亦毫无变化,细看之下,令人为之心寒。 他的两眉轻蹙,笼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哀愁,长发披散,灯光下乌亮照人,蛇一样彷佛随时都会游窜出棺外,也是她整体唯一令人仍感到活力的地方。 这赫然又是司马仙仙。 他的相貌与跟在锦宫城身后那个司马仙仙并没有多大不同,只是缺乏了一份生气。 锦宫城目光落下,道:“这具石棺果然很不错,虫蚁辟易。” 司马仙仙在锦宫城身旁停下,道:“不全是你高价购来那些药物的作用?” 锦宫城道:“寡人的说话你这样没有信心?” 司马仙仙一笑不语,锦宫城转问:“你觉得她与你有什么分别?” 司马仙仙“格格”笑道:“他是死人,我是活人,这个分别已经足够大的了。” “寡人是问生死之外。” 司马仙仙忽然叹了一口气:“老实话,我虽然是一个活人,却没有她耐看。” 锦宫城含笑点头:“寡人也有这种感觉。” 小老人枇杷一旁突然道:“乍看之下,她们的确并没有多大分别,但细看之后,还是在棺材里的漂亮。” 司马仙仙一些不悦也没有,笑应道:“你听到的了,相信不止是枇杷,其他人也有这种感觉。” 玉蝶那边轻“嗯”了一声,司马仙仙接说道:“所以我实在担心,能否瞒得过白玉楼的眼睛。” 玉蝶道:“他们不见已十年有多,就是有多少改变,也可以说得通的。” 司马仙仙又笑道:“现在当然就更加不成问题了,只要我出现,便是白玉楼不动疑,沈胜衣他们也会提醒他小心。” 玉蝶道:“你可以在他们不在的时候才出现。” 司马仙仙只是笑,锦宫城目光又落在她面上,说道:“寡人已经尽了最大的能力。” 司马仙仙道:“若不是我本来就已经与她有六分相似,只怕你又得失败。” 锦宫城叹息道:“他是寡人有生以来遇到的最特别的一个女人。” 玉蝶冷笑道:“我可看不出她有什么特别。” 锦宫城道:“你若是看得出就不像一个女人了。” 玉蝶一怔,司马仙仙却笑道:“幸好我也是看不出,但我恨希望知道,她有何特别。” 锦宫城道:“你看他的眼睛,只是他的眼睛。” 司马仙仙玉蝶都不由凝神望去,锦宫城等了一会才问:“你们看到了什么?” 玉蝶没有作声,司马仙仙轻叹一声,道:“他的眼睛真美。” “再看他的鼻子,嘴唇。” 司马仙仙细看之下,由衷的赞美,玉蝶虽然不作声,也没有表示异议。 锦宫城接道:“他的鼻子嘴唇眼睛甚至眉毛部很美,但配合起来,却不见是人间绝色,你们知道是什么原因?” 司马仙仙道:“配合得不好?” “不是不好,只是尚差少许距离,就因为这少许距离,使她看起来,总是觉得有些儿缺憾,却又没有人能够说出这些儿缺憾在什么地方。” 司马仙仙道:“你也看不出?” 锦宫城笑笑道:“看是看出了,却是在经过无数的失败之后。” 司马仙仙问道:“你能否说得明白一些?” 锦宫城道:“在你之前,寡人已我过很多值与地面形很接近的人试图改造。” 司马仙仙道:“没有一次成功,尤其是眼睛部份,结果她们都变成瞎子。” 锦宫城道:“你已经见过她们,你觉得她们跟本来的有什么分别?” 司马仙仙道:“骤看来并无不同,但细看之下,却有那是两个的感觉。” “不错。” “她们又怎会变成瞎子?” “那只是因为我想将她们变得更接近,结果却越变越糟。” “为什么总是眼睛?” “你再看清楚他的眼睛。” 司马仙仙的目光才落下,玉蝶已忍不住道:“她两只眼睛形状虽然都一样,与眼眉鼻梁之间的距离却并不一样。” 司马仙仙道:“这说来倒是真的有些不大对称。” 锦宫城道:“但这种情形并不怎样严重,而且他的眼睛这么迷人,有谁会留意这些。” 司马仙仙道:“你就是给这双眼睛迷住了,所以弄来弄丢都不像?” 锦宫城叹息道:“一直以来寡人都全心在弄一张一模一样的脸,经验是这样告诉寡人,那只要每一个部份都相若,弄出来的脸就会完全一样。” 玉蝶道:“只是看起来似乎完全一样,实际上多少都有些分别。” 锦宫城道:“但这样情形一向都不大严重,只有这个女娃子,每一部份都有些距离,如起来,便变得很严重了。” 司马仙仙道:“你都是在经过无数次的失败才知道原因所在。” 锦宫城道:“你们也不会否认,他是越看越迷人,要完全摆脱这种影响,多少都要一些时间。” 司马仙仙“噗哧”的笑起来。“你这句话实在很有道理,再美的女人看久了一定会生厌,难怪多恩爱的夫妇,总有不恩爱的一天。” 锦宫城道:“女人看男人,却不会这样。” 枇杷道:“为什么?” 锦宫城笑笑:“你难道没有听过“郎才女貌”这句话,只要你有才能,纵然丑一点,也会有喜欢你的女人,而且保管跟走了,甩也甩不掉。” 锦宫城道:“幸好你现在提出这个问题,所以还有希望。” “那到底是什么原因?” 锦宫城道:“只怪你看来看去,都只像一个女人。” 枇杷傻了脸,锦宫城笑接道:“你看有那一个男人像你这样多说话?” 玉蝶道:“这还不是太严重,他就是不说废话,不改掉开玩笑的习惯,还是没用的。” 锦宫城笑道:“不错,你总是说最爱将女人弄做点心早晚吃掉,有那个抵受得了?” “我只是说说而已。”枇杷大大的叹了一口气:“好像那种谁都应该听得出不过是说笑。” 司马仙仙道:“可惜你无论说什么看来都不像在说笑!” 枇杷只有叹气,司马仙仙目光再落在石棺内:“这个女人本来叫什么名字?” 锦宫城沉吟了一会,才说出这两个字:“无双!” 第十八章 无双谱 “无双——”同样的两个字差不多同时出自白玉楼口中。 在他的前面,放着一张画,墨尚未乾透,画的正是司马仙仙,锦宫城方才说的无双。 张千户精打细算,由他绘画出来的人像,当然也非常精巧! 他没有见过无双,只是凭着记忆将那些改造不成功,而在白天有如瞎子一般的司马仙仙的容貌画出来。 那若只是一个,只见一面,他未必能够记得这么多,但那却是十个,而且他也不止一次到那个秘密窟寻乐,印象自然也很深刻!由于他看见的司马仙仙眼神却那么呆滞,所以在他的笔下,画出来的人像也一样。 沈胜衣一直在旁看着,到画像接近完成,他的目光已转移在白玉楼面上。 白玉楼面容的变化他完全看在眼内,在“无双”二字出!之前。他已经肯定白玉楼一直认识了这个人。 “无双”二字出口,白玉楼不由自主的拿起了那幅画像,上上下下细看一遍,然后倒退了三步,坐倒在椅上。 所有的目光都转而集中在他的面上。 白冰第一个追问:“无双是什么?” “一个女人的名字。”白玉楼语声有气无力。 白冰道:“我还以为爹是说那册无双谱呢。” “无双谱与无双也的确有些关系。” 白冰方待追问下去,秦独鹤那边已然道:“我们看见的这个女人都是叫作司马仙仙,而且有十个之多。” 沈胜衣道:“不用说,那是锦宫城用那柄魔刀变出来。” “变一个不是够了?” “我看他是掌握不住,一次又一次变坏,才会有十个司马仙仙的出现。”沈胜衣应道。 白玉楼看了沈胜衣一眼,道:“我同意你这句话,无双的确不是容易变的。” 秦独鹤道:“她虽然很漂亮,我可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白玉楼淡然一笑:“你是说那些变出来的,我绝对同意。” 秦独鹤道:“本人……” 张千户截道:“若不是非常特别,锦宫城就是一变不成,再变三变也应可以了,他却是一连失败了这么多次。” 秦独鹤道:“他的脸到底是如何特别?”目光再落在白玉楼面上。 白玉楼沉吟着道:“眼耳口鼻甚至眉毛都非常完美,但配合起来,总是差那么一点点。” 秦独鹤面露诧异之色,白玉楼叹息接道:“我只能这样说,也就因为差那么一点点,她只能叫做美人,称不上绝色。” 沈胜衣道:“这个一点点,只怕其实并不是一部分的一点点。” 白玉楼点头,道:“他的眼与眼,眼与眉与鼻,鼻与唇等等之间的距离细看之下,距离都不全相同,那使他看起来,令人总觉得有些儿美中不足,但这个不足,却不是只见上一面两面的人就能够发现的。” 沈胜衣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白玉楼又一声叹息:“无论谁第一眼看见她,总会被他的眼睛或鼻子吸引,而只要有一部分能够吸引他的眼睛,他都绝不理会其间的差异。” 沈胜衣倏的一笑道:“锦宫城自称为魔,但只看这一点,已知道其实也只是一个人。” 白玉楼道:“那所谓魔术,你当然明白不过是易容。” 沈胜衣道:“看来他这个易容术,较之你仍然有一段距离。” 白玉楼微喟:“我那个严格说来,根本不能算是易容术。” 沈胜衣这才问:“那个无双与你得到的无双谱会不会也有些关系?” 白玉楼垂下头去,心情显得有些儿沉重。 沈胜衣看在眼内,道:“若是不便,你也不必勉强说。” “若是不说,你们是绝不会明白其中关系。”白玉楼看看白冰,叹息道:“天下间的事情就是这样,要忘记的时候,又出现了。” 沈胜衣道:“能够再出现,岂非就是说事情根本还没有完结。” 白玉楼道:“也许。” 沈胜衣接问道:“那册无双谱你到底是从那儿得来的?” 白玉楼一字一顿道:“波斯。” 沈胜衣一怔,道:“我地想到那些东西不会是来自中原的。” 白玉楼忽然一笑。 接着道:“有时我实在非常羡慕,你是那儿练来这般忍耐力。” 沈胜衣道:“你是说,我竟然能够忍耐到现在才问你无双谱的来历。” 白玉楼道:“只是这一件已可以看出来了。” 白冰插口道:“也许沈大哥早已经看出,就是问起,未到时候你也不会说出来。” 白玉楼笑笑,沈胜衣目光转落在白冰面上。 接着道:“这之前,冰儿一定已问过多次了。” 白冰嚷道:“爹就是不肯说。” 白玉楼道:“现在不是说了。” 白冰一皱鼻子:“那是不得不说。” 沈胜衣接问道:“你怎会去到波斯那儿?” 白玉楼道:“年轻的时候我曾经奉旨出使波斯。” 沈胜衣一笑:“我看你是出于自愿多过被迫,大概突然动了兴趣要到波斯去看看。” 白玉楼点头:“那对别人也许是一件苦差,对我来说却是一个很大的诱惑。” 沈胜衣道:“当时你有多大?” 白玉楼道:“二十三,当然还没有娶妻生子。” 话说到这里,他的眼睛已变得蒙陇,彷佛笼上了一层薄雾。 沈胜衣看到那一层薄雾,没有作声,其他人亦只是望着白玉楼。 白冰本来要插口的了,看见各人这样子,话到了咽喉,又咽了回去。 白玉楼缓缓接着道:“那绝无疑问,是一个很老套的故事,相信很难引起你们的兴趣,但却是真实的。” 沈胜衣道:“既然是如此,你当然知道是什么地方应该详细,什么地方无妨省略。” 白玉楼微一颔首:“在动身的那天早上,我仍然被父母狠狠的教训了一顿,心情本来是有些不舒服,再看见随行的一群下属,俱是一脸不愿意离乡别井的样子,心情也就更坏了,一直到出了关,才逐渐平复过来。” 沈胜衣道:“是因为关外景色的影响么?” 白玉楼道:“那之前我从未见过那么壮丽的景色,同行的下属,大概亦因为这景色影响,没有最初那么多说话。” 沈胜衣笑道:“这些是不是都可以省略?” 白玉楼摇头:“他们若是原来那种态度,说不定一路上我只会闷在马车里,那跟着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白冰急不及待追问:“跟着发生了什么事情?” 白玉楼的目光更远,道:“大家因为都有大开眼界的感觉,从而都希望不要那么快到波斯,到处走走,所以只要看见有什么地方景色较佳,便会飞马奔过去,若是发现了有什么特别的事物,就是我没有看见,同行的属下也会提醒我去注意。” “他们到底看见了什么?”又是白冰在追问。 白玉楼沉吟着道:“那是一个有雾的早上,之前大家因为沿途看看玩玩,错过了宿头,驻扎在一个山坡之下,但谁都没有埋怨。” “爹又来废话了。”白冰在嚷。 白玉楼笑笑:“大家都不着急,你着急什么?” 沈胜衣道:“我们不是着急,只不过冰儿已经开口,才没有作声。” 白玉楼目光一扫,乾咳了一声才接下去:“当时我仍然在睡梦中,突然听到有人嚷起来,掀起子一看,只见东面天际,七色缤纷。” 白冰道:“是朝霞?” 白玉楼摇头道:“是烟花,我们还是第一次看见那么诡异的、美丽的烟花。” 沈胜衣道:“连你也如此赞赏,那是必真的非常迷人的了。” 白玉楼道:“当时大家都希望走过去一看究竟,也就在那个时候,我们听到了一阵号角声,既悲凉又诡异的号角声。” “没有人?” 白冰奇怪的追问。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急性子?” 白玉楼笑说了这一句,才接下去。“一听号角声,我们全都紧张起来,以为是误闯进某个关外部落的篱围,他们连夜召集,拂晓进攻。” 张千户拈须微笑:“那一种情形的确是很像。” “但事实上不是。”白玉楼一剔眉:“我们严阵以待,等了好一会,仍无发现,而烟雾渐散,号角声亦停下,留下几个人看守住车辆,其他的都承随我飞骑奔过去看看到底是什么回事。”他轻吁了一口气,继续道:“还未接近,我们已遥遥听到奔马声,呼喝声,兵器交击声。” 张千户道:“这不像江湖上的仇杀,是两个部落的恶斗?” “张老前辈精打细算,这一次也就错在精打细算这四个字土。” 张千户一笑:“那是江湖人了。” “关外的江湖人,也是另一类的江湖人,他们全都骑在马上杀,衣饰兵器之复杂怪异,实在令我们大开眼界。”白玉楼沉吟接着道:“那是一个大盆地,两面都设了帐幕,可见得他们早已驻扎在那里。” “这是决斗?”沈胜衣问。 “不错,只是他们决斗的方式与我们中原武林并不一样,他们显然一开始便已经分配妥当,两两策骑冲撞刺杀,激烈而凶险”沈胜衣道:“你们的出现当然引起他们的注意。” “当然,他们一下子全都停下来,然后互相指责,两方都认为我们是对方邀来的帮手。” “他们驻扎在那里,难道不是等各人齐集,事前也难道没有广邀帮手?” “有是有,但他们事情显然都已经有一个协议,就是不能够邀请外人。” “这当然双方都不承认。”沈胜衣笑笑:“他们有没有联手改向你们攻击?” “若是再争论下去,不难有这个结果,幸好一方的头儿非常暴躁,争不及待的抽冷子向对方的头儿进攻,他们的本领原就差不多,若是原来那样子拚搏,只怕好一会也会不出胜负来。” “偷袭成功了?” 白玉楼颔首:“被偷袭的那个虽然是高手,仍不免负伤坠马,两方于是又大打出手,没有再理会我们。” “别人为了你们被暗算受伤,你们当然不会袖手旁观,多你们这群什么规矩也不管的中原豪杰,这一场决斗自必然变成混战。”沈胜衣接问:“结果怎样?” “双方的实力原就是差不多,我们的加入,无疑便决定了胜负。”白玉楼一声微喟:”我们原以为他们只是争一口气,那知道被我们击坠马下的人无一幸免,立即被对方击杀。” “胜负存亡,目的何在?” “无双谱。”白玉楼一字一顿。 沈胜衣一怔,接问:“那无双谱到底又属于何人所有,又怎会触发起这一场决斗?” 白玉楼道:“那之前,波斯出了一个易容天才,他原是一个雕刻高手,雕刻的技术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无论什么东西,都可以雕刻出来,维肖维妙,栩栩如生,若换是别人,有他这种成就就必已心满意足,但他却反而终日闷闷不乐。” 白冰道:“那是为什么?” “也许就因为他是一个上进心很强的人,到发觉已至极限,无论怎样也不能够再造一步的时候,便有如生命到了尽头,什么都变得毫无意思。” 张千户颔首道:“这正如一个苦心钻研剑道的剑客,突然发觉已臻化境,不能再钻研出什么来,环顾天下,亦无对手,定必然也什么都觉得索然无味。” 白冰立即问沈胜衣:“沈大哥,是不是这样的?” 沈胜衣笑笑:“我现在仍然觉得什么都很有意思。” 白冰道:“我以为你的剑术已经无敌天下了。” 沈胜衣道:“幸好这句话你只是对我说,否则天下虽大,只怕没有什么地方我可以去的了。” 白冰道:“你是害怕别人找你较量,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天下第一。” “害怕得很。” “我看出你是在说笑。”白冰娇笑。“你其实一些也都不害怕。” 沈胜衣道:“真的天下第一例还罢了,偏偏就不是,别人找到来,难保给揍一个半死,怎能不害怕。” 白冰摇头道:“不管你怎样说,我认定你是天下第一。” 沈胜衣没有再分辩,转问白玉楼:“雕刻的颠峰是什么?” “栩栩如生——”白玉楼一挣胡子。“只是如生而已。” 沈胜衣绝对同意,一个“如”字,其实已经是世间很多技艺的至高境界。 白玉楼接道:“非独雕刻,言语文字图画也无例外。” “绘雪者不能绘其清,绘月者不能绘其明,绘花者不能绘馨,绘泉者不能绘其声,绘人者不能绘其情,言语文字图画雕刻有时而穷,最高的境界的确只能做到一个如字。”沈胜衣笑接下去。“即如闻其声,如见其形,如友其人,能做到这个如字,便已是登峰造极。” 白玉楼点头,继续道:“那位雕刻高手若是一大把年纪倒还罢了,当时他却是不过三十出头。” 沈胜衣道:“以他的聪明,相信那没有多久就能够另外辟出一条途径。” 白玉楼道:“也就是将雕刻的技术用到活人的身上,他立志以有生之年,寻求一种方法,能够将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而且与那人一模一样。” “这就是易容,无双谱记载的那种东西,就是这个人弄出来的?” 白玉楼道:“当时已经有所谓易容术,他却是总觉得那样利用药物敷在一个人的脸上,实在大麻烦,所以一开始他就着力在设办法弄到一样东西,只要敷在人脸上,就可以将那个人整张脸的轮廓弄出来,而只要将这个脸模了戴上,任何人都能够变成那个人一样。” 张千户道:“这的确是比固有的易容术简单快捷得多,但那里我那种东西?” 白玉楼道:“我也不知道他是怎样我出来,但他的确在几年的努力之后,将那种东西弄出来。”语声一顿,他从身旁的几子上取过一个锦盒,将之打开。 所有的目光都落在那个盒子上,一阵奇怪的气味同时飘进了他们的鼻子。 沈胜衣、白冰对这种气味都并不陌生,张千户、秦独鹤韩奇却是第一次嗅到。 秦独鹤随即一皱鼻子,“好奇怪的气味,这之前我从未嗅过。” 张千户嘟喃道:“我也想不出有什么东西跟这种东西一样的气味。” 他们也同样从未见过放在盒子内那样的东西。 那是近乎乳白色的一块,平放在盒子内,灯光下晶莹光滑,彷佛通透。 白玉楼一面将盒子递向张千户,一面道:“老前辈以指一捺看看。” 张千户带着一种诧异的心情伸指捺下去,那块怪异的东西应指缓缓下陷,但没有裂开。 秦独鹤探头过来,忍不住问道:“怎样了?” 张千户嘟喃道:“很怪——”语声未已,手指已捺倒了盒底,突然又生出另一种感觉,指头彷佛一阵麻,彷佛正在消蚀。 他忙将手指拔起来,一看指头,并无任何变化,再看那块东西,下陷的地方缓缓隆起来,恢复原状,只是捺下去的地方出现了一个清晰的指印来。 秦独鹤越看越感兴趣,不由亦伸手捺去,结果当然完全一样,那之上只是留下一个指印来。 张千户目光落在那两个指印之上,道:“好怪的东西老夫活到在,活还是第一次看见。” 白玉楼道:“将这种怪东西放在锅中一烧,就会变成浆状,拿来敷在脸,冷却了便可以到一张薄薄的,有如人皮的面具来。” 张千户沉吟道:“这是说,只要有这种东西,一个人可以随时化千百亦可以将任何一人变成千百个了。” 白玉楼道:“绝对可以。” 张千户微喟:“这种易容术非独方便,而且比任何的一种更有用”白玉楼道:“应该是的。”一顿接道:“到现在为止还没有第二种这样的易容术,称为无双,不为太过。” 张千户问道:“这种东西到底名叫什么?” 白玉楼道:“到现在还没有一个适合的名字,也许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能够确定知道这种东西真正的用途。” 张千户点头:“易容到底不是时常都有这种需要,这种东西若只是拿作易容之用,也许是一种浪费。” 白玉楼道:“这相信不久将来会有一个明白。”一声叹息,他才接下去。“这种东西,若是能够公开,总有一个聪明人能够弄清楚,除了易容之外,还有什么用途,可惜到现在为止,还是非要藏起来不可。” 沈胜衣道:“若是公开,相信不少人会利用来化身千百,为所欲为,最后只有一个结果“天下大乱。”白玉楼苦笑一下。张千户接问:“那册无双谱记载的就是制造这种东西的方法?” “正是。”白玉楼将盒子盖上,“这种东西弄起来虽不怎样麻烦,但每一样材料都是匪夷所思,没有无双谱,不明白制造过程与材料,便是已得到一方在手,也难以依样画葫芦弄得出来。” 沈胜衣颔首:“若干年后也许会有些聪明人想出一些很不错的方法,能够在很短的时间弄清楚,这种东西是用什么来制造,但现在,说有也只是骗人。” 张千户接问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那位雕刻高手弄出了这种东西,不为人知倒还罢了,否则——”他没有说下去,沈胜衣笑道:“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一个人有这种成就,若是不让别人知道,相信连他自己也会觉得没有意思。” 白玉楼道:“大概就是这个原因,虽然知道那时会引起很大的麻烦,他还是忍不住弄了几个面具在别人面前变来变去,这一变便变出了一个大祸来。” 张千户道:“这种东西,不感兴趣的人只怕还不多。” 白玉楼点头道:“非独邪魔外道,连正道的人也一样想得到手,他们也就分成了两堆,在东西还未到手之前,已经展开了恶斗,最后才聚在那个大盆地,决一生死。” 张千户转问:“你们帮的那一面,到底是好的还是坏的?” “是坏的——”白玉楼苦笑:“但其实是好是坏,到那个地步,已经差不多的了。” “没有野心的人,相信也不会为了得到一样易容奇术而拚命。” “不同的大概是我们帮的那一面若是好的,事后怎么也不那么快算计我们。”白玉楼又苦笑了一下。“幸好那位雕刻高手及时道破了他们的行动,也幸好我们的身手比他们还要高一点儿。” “那位高手当时是站在正派那一面?”白冰问。 “两面都不是,他们父女三人,当时是给困绑在盆地当中的三条木柱上。” 白冰自顾道:“当然了,否则你们杀了三派那么多的人,他怎还会帮你们?” 白玉楼接道:“尽管如此,我们亦给砍倒了几个,全都负伤,无一幸免。” 白冰关心的问道:“当时爹伤得重不重?” “也不轻了。”白玉楼继续说:“那位高手知道江湖上再无立足之地,知道了我们的身份,便恳求将他们收留——”“爹当然答应了。” 白玉楼叹了一口气:“否则那册无双谱现在又怎会在爹手上?” “爹都是叹息,那想必因此惹下了很大的麻烦。” 白玉楼目注白冰:“那也是爹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 白冰诧声道:“爹不是时常对我说,最快乐就是与娘在一起的时候。” 白玉楼凄然一笑:“你娘就是说的那位高手的女儿。” 白冰怔住,这却是沈胜衣意料之中,插口问:“那位高手有两个女儿,事情想必也就是发生在这姊妹二人当中。” 白玉楼喃喃道:“他们是孪生姊妹,相貌差不多完全一样,无双就因为差那么一点儿,还是很容易认出,那位高手原意是无双许配给我,但我却看上了你娘。” “因为娘很漂亮?” 白玉楼摇头:“是因为我看出他是一个善良的女孩子,而无双在脱缚之后,一连杀了两个受伤的敌人,面不改容,充份表现出她残忍的性格。” 又叹了一口气,才接下去:“但爹若是知道后来会发生那样的事情,却宁可放弃了这段姻缘。” 白冰方待追问,白玉楼话已接上:“爹与你娘成亲之后,也实在过了一段很快乐的日子,尤其是到了你出世时,爹更乐坏了。只有无双,却越来越憔悴,有一天,她忽然告诉你娘,说她也很喜欢你爹,你娘非独没有生气,反而替她说话。” “爹就是不答应?” “如果答应了,即使以后再出事,相信也不会这么可怕。” 白冰这一次只是凝望着白玉楼,白玉楼轻抚着他的头,叹息着接道:“在爹拒绝了之后,无双便远远的躲开去,看见爹,总是绕路走,可是只看她那种哀怨的眼神,爹已经知道,事情绝不会就此作罢。” “后来她怎样了?” “那是一个有雨的黄昏,她给爹留下了一封信,不知所踪。” “没有人知道她去了那里?” 白玉楼颔首道:“你娘甚至担心她一时看不开,跑去了自杀,可是爹知道她不会是那种会寻死的人。” “那之后,一直都没有消息?” “完全没有,但不久,突然又出现了。”白玉楼的面色突然变得异常难看。 “在那儿出现?” 非独白冰关心,其他人亦紧张起来,他们都知道,无双的再出现,非独突然,而且令白玉楼遭遇前所未有的打击。 但白玉楼的答案仍然大出他们意料之外。 “在爹的身旁。”白玉楼眼角的肌肉颤抖了一下:“她已经完全取代了你娘的位置!” “那娘她——”白冰吃惊的追问:“怎样了?” “早已死在她手上!”白玉楼沉痛的垂下头。 白冰怕恐的睁大了眼睛,白玉楼接道:“无论的突然出现,其实应该是说给爹突然发现了他的存在。” “不是说,她跟娘很容易分辨出来?”白冰诧异的接问:“是易容?” 白玉楼无言颔首,白冰手指向那个锦盒子:“是用那种东西?那种东西不是有一种奇怪的气味?爹怎会不发觉?” 白玉楼缓缓道:“她没有用那种东西。”一顿才又道:“她用的是一种既原始,但却是绝对实用的易容术。” “爹,我不明白。”白冰摇摇头。 “他是将你娘的脸皮整块剥下来!”白玉楼显得更沉痛。 沈胜衣已想到是这么一回事,但仍然不由得机伶伶打了一个寒噤,张千户、秦独鹤齐皆一声叹息,韩奇更就整个人都呆在那儿。 白冰不由自主的抓着白玉楼的手,一个身子不住在颤抖,白玉楼轻抚着白冰的秀发,语声亦微微起了颤抖。“她们是孪生姊妹,本来就非常相似,而像这种事,又有谁意料得到?” 沈胜衣插口道:“那之前,白兄相信多少亦有些发现。” 白玉楼道:“也是事后才想起来,譬如说,他的话少了,总是喜欢埋脸在阴暗的地方,还有那眼神,有时给我的感觉是那么陌生……” 沈胜衣微喟:“她应该知道,即使将她妹妹全身的皮肤褪下来,穿在自己的身上,也一样会有破绽,迟早总会给我看出来的。” 白玉楼呆应道:“她应该知道的。” 沈胜衣接道:“但有一点,白兄却不能否认,他是真正的喜欢白兄,才会这样做。” 张千户点头,道:“只是她表达的方式实在太可怕。” 白玉楼叹息道:“这件事,我本人当然亦要负一部份责任。” 沈胜衣转问道:“白兄你怎样处置这件事?” “最初我实在想将她杀掉,她也是这样恳求我——”白玉楼苦笑:“我看得出她当时也非常后悔的,所以我只是请她将体还我,请她离开。” “你的岳父那位高手怎样了?” “他的伤心绝不在我之下,他是与无双同时离开的。”白玉楼叹息接道:“那之后不久我亦带着冰儿离开波斯。” 沈胜衣道:“皇上将公主许配给白兄,其实是白兄回到中原之后的事情。” 白玉楼道:“不错,皇上赐婚,拒绝不得,幸而这位公主非独没有其他姊妹的刁蛮,而且待冰儿有如己出。” 沈胜衣看看白冰:“对于自己的身世,看来冰儿一直都不很清楚。” 白玉楼道:“我只是没有告诉她事情的真相。” “爹你为什么要瞒我?”白冰的眼中有泪。 白玉楼叹息:“这种事,不说岂不是更好?何况爹也一直希望能将之忘掉。” 白冰的眼泪流下,他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女孩子,当然明白白玉楼的心情。白玉楼以指替她抹掉眼泪,一面道:“傻孩子,这些事都已成为过去,难过什么。” 沈胜衣道:“目前最重要的,还是弄清楚锦宫城的企图。” 白冰回头道:“沈大哥,你说他制造那么多无双阿姨有什么作用?” 沈胜衣道:“不待言,是为了对付你爹爹。” 白冰道:“爹又不会喜欢她。” 沈胜衣转望白玉楼:“喜欢与不喜欢是另一件事,但她若是出现在你爹面前,你爹一定会呆上好一会。” 白玉楼微喟:“说不定。” 沈胜衣接道:“事隔多年,纵然有什么仇恨也都淡了,而可以肯定,这些年来无双也一定绝不会比你好过,只要想到这一点,你的心只怕已软了一截。” 白玉楼苦笑了一下,白冰接问道:“那又会怎样?总不成她会趁这个机会暗算爹爹?” 沈胜衣道:“只要她能够接近你爹,便大有把握再弄出一个假的你爹爹来。” 白冰一怔,没有作声,沈胜衣接道:“假的艾飞雨,绝无疑问,也是因此出现。” “为了接近我爹爹?” 沈胜衣点头:“但比起无双,艾飞雨自然有所不如。” 白玉楼一声苦笑:“你将我看作重色轻友的那种人了。” 白冰嚷起来道:“爹不是那种人。” 沈胜衣伸手按住,道:“可是你们大概怎也不会否认假的无双更有用。” 没有人否认,沈胜衣语声忽然一沉:“锦宫城能够制造出这么多的假的无双,真的无双是必然落在他的手上。” 白玉楼道:“无双当然是同意的,他才能够这样做,想不到经过这么多年她……” 沈胜衣截道:“她就是不同意,锦宫城也能够这样做的。” “你是说她给锦宫城抓起来?”白玉楼一皱眉。 “想得坏些,她可能已经是一具体了。” “体?”白玉楼动容。 “制造那么多替身,当然需要一段很长的时间,无双若是不同意,要将她囚禁这么久并非易事,若是同意,又何须制造替身?” 白玉楼沉吟着道:“你说的不无道理,但,锦宫城怎会知道这许多事?还有他那儿学来如此精妙的易容术?这……” 沈胜衣接道:“都证明他与无双父女之间有很密切的关系,以常理推测,他该是拜了无双的父亲为师,学习易容术。” 白玉楼接道:“他们年纪可是都差不多……” 沈胜衣笑道:“没有规定上了年纪的人就不能够拜师学艺。” “这倒是。”白玉楼苦笑。“年纪接近,说不定更容易说话。” “也许那是一种交换,亦有可能锦宫城是那方面的天才。”沈胜衣一顿接道:“到底是怎样,相信不久我们就会有一个答案。” “锦宫城只要还是以前那个脾气,应该是绝不会让我们等上多久的。”白玉楼缓缓站起身子。“在嘉兴他走错了一步,但只是毁了一个秘密;在京城这儿,他若是再出错,这一生他使再没有希望了。如果我没有记错,现在他应该已过七十。” 沈胜衣颔首道:“以他这个年纪,的确已不容再失败,也因此,我们更加要小心。” 白玉楼道:“我这儿禁卫森严,倒要看他有什么办法偷进来!” 他当然不知道一条地道已然出现在这座宅院的地下,沈胜衣也一样不知道,却提醒白玉楼道:“锦宫城重回中原,在嘉兴暗中召集人手,显然并不是一年半载的事情。这些年来,在这附近他是否另有安排,我们虽然不清楚,也不能完全抹杀这个可能。” 白玉楼点点头,道:“我立即着人调查这附近一带。”语声一顿,目光落在白冰的面上。“由现在开始冰儿你没有事,不要到处乱闯了。” 白冰娇笑道:“爹放心,无论到那儿,我都要沈大哥伴着就是了。” 白玉楼拈须微笑:“你能我到这样的一个保镖,爹还有什么不放心?” 白冰转望沈胜衣:“沈大哥,一定的呀。” 沈胜衣淡然一笑:“不答应成吗?” “不成!”白冰立即嚷起来。 沈胜表又是一笑:“但得先说清楚,你若是像以前那样,有恃无恐,总是要沈大哥伴着你到处去玩耍。” 白冰道:“我也只是想到夫子庙那儿看那些跑江湖的玩杂耍。” 沈胜衣道:“这件事解决了之后,我们再作打算。” 白冰道:“事了之后你还不是嚷着要走,有谁留得住。” 沈胜衣道:“现在就是我答应,你爹爹也不会答应!” 白冰望向白玉楼,白玉楼忽然叹了一口气:“这孩子自小给我宠坏了,若是她娘还在生他没有说下去,白冰只听这些,整个人已呆在那儿,沈胜衣看了她一眼,道:“冰儿白冰垂下头,道:“沈大哥,我听爹的话。” 沈胜衣明白他的心情,道:“沈大哥答应你事了后一定伴你到夫子庙看看。” 白冰无言颔首,沈胜衣也不想她再想这件事情了,岔开话题,道:“此外,我们是否还有什么办法?” 白玉楼目光转落在张千户面上:“张老前辈有精打细算之称,不知道……” 张千户截道:“到现在,我仍然一些头绪也没有,倒是一个人显然已经胸有成竹!” 白玉楼轻“哦”一声,张千户也没有明言,只是笑顾沈胜衣。 秦独鹤忍不住问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从他的眼神。”张千户接道:“若是我没有看错,应该还是一个好办法。” 白冰立即问道:“沈大哥,到底是不是?” 沈胜衣道:“办法有是有,至于好不好,现在未免言之过早。” 白玉楼道:“倒要听听你那是怎样的办法。” 沈胜衣道:“其实你应该想到了。” 白玉楼心念一动,脱!说道:“无双谱?” 沈胜衣点头,拿起桌上那个锦盒,白冰看着他,忽然问:“你不是又要拿我做模子吧?” 沈胜衣笑笑,没有回答,白冰倒退了一步,嚷起来:“爹,我不依……” 白玉楼笑应道:“这个办法可不是爹想??来的。” 白冰道:“那是你以前想出来,沈大哥其实不过在提醒你。” 白玉楼笑顾沈胜衣:“我原是打算称赞一下你的,那些话现在可要留给自己享用了。” 沈胜衣道:“怎么不留几句送给冰儿呢?” 白玉楼道:“冰儿原就是一个很聪明的孩子,给她猜到早已在我意料之内。” 白冰摇头道:“不管你们说什么,我就是不肯做模子!” 沈胜衣说道:“那其实只是一件很简单……” 白冰一笑,截道:“我就是不答应,除非……” 沈胜衣叹了一口气:“你不要忘记,这件事其实是为了你好。” 白冰道:“我没有忘记,可是难得有这个机会。”一顿笑接道:“沈大哥,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就是有什么条件,也不会太难接受的。” 沈胜衣还未回答,白玉楼已道:“这一点,我倒是很同意,所以你又何不应允她?” 白冰立即道:“是不是,爹也叫你答应了。” 沈胜衣又叹了一口气,目注白玉楼。“这个办法早该留给你说出来。” 白玉楼大笑:“你现在才说这句话,难道不觉得已太迟了。” 沈胜衣只有叹气。 白玉楼随即站起身,转往内堂走去,张千户亦步亦趋,一面试探着问道:“白大人莫非要用那个盒子里的东西,制造一张令千金一模一样的面具?” 自玉楼看了白冰一眼,接道:“不是一张。” 自冰又嚷起来:“爹,只是一张。” 白玉楼笑道:“多几张不是更好,那最低限度,你可以拿着沈大哥多接受几个条件。” 白冰立时娇笑起来:“沈大哥,你听到没有?” 沈胜衣只是点头,却已经笑不出来。 张千户接道:“难得有这个好机会,非要见识一个无双谱的妙用不可。” 白玉楼还没有回答,白冰已嚷道:“爹,我只许你跟沈大哥在旁边。” “张老前辈听到的了。”白玉楼双手一摊,有些无可奈何的。 白冰随即道:“张老前辈要知道无双谱的妙用,其实也很容易,叫爹给你也制造一张面具不就成了。” “也是办法,但,那有什么作用?”张千户好像在想着这个问题,在一旁坐下来。 秦独鹤、韩奇已经站起身子,看见张千户这样,只好亦坐下。 白玉楼走着倏的回头又说道:“三位若是不急着休息,无妨在这里稍候片刻,一看那弄出来的面具。” 张千户含笑点头,白玉楼接道:“那绝不会要三位等上多久。” 这也是事实,内堂什么也不缺,生了火,白玉楼将盒子里的东西倒进锅里,没有烧多久,那东西便已完全熔掉,倒是等那东西冷却,还要费时。 然后白冰扶着沈胜衣在一旁的锦榻上仰脸卧下来。 她皱着鼻子,一直到沈胜衣笑道:“你是要那些面具都变成皱鼻子的样子?”才将鼻子松开来。 这在她虽然已不是第一次,但仍然显得很紧张,到白玉楼将那些东西敷上他的脸,更就机伶伶的打了几个寒噤。 那事实令人心寒,除了气味很怪之外,那些东西敷到脸上,亦是很不舒服。 她还是忍受下来,只是到白玉楼弄成第三张面具,她终于从绣榻上跳起身,人嚷道:”这还不足够?” 白玉楼微笑道:“弄多一张,却是更好。” “不来了。”白冰捧着微红的双颊,盯着沈胜衣:“你就是再给我什么好处我也不来了。” 沈胜衣道:“我也认为那已经很足够了。” 白玉楼道:“你当然第一个同意。” 沈胜衣道:“那事实令人很不舒服,莫说冰儿,就是我也受不了。” 白冰道:“可不是,将面具掀起来的时候,那种感觉,就像是要将脸皮也一起剥掉一样。” 白玉楼看了两人一眼,说道:“既然你们都反对,我这位易容大师,只好罢手了。” 他随即将那三张面具放在锦盒内,冷不妨白冰抢过了其中一张,往沈胜衣面上套去。 白玉楼忙叫道:“冰儿不要胡闹。” 沈胜衣也正要将头偏开,白冰却嚷起来:“这可是我的条件之一,要沈大哥戴着它走到堂外,跟张老前辈他们见面。” 沈胜衣一呆,苦笑道:“你不是全都要我伴着你到处去游玩?” 白冰道:“我没有说全都是那样,沈大哥,是你答应的,喏,快戴上——”沈胜衣再看白玉楼,白玉楼却带笑摇头道:“冰儿一定要这样,我可也没有办法。” 沈胜衣叹了一口气,只好让白冰将面具戴上,于是就变成了一个与白冰完全一模一样的大美人。 他实在高大了一些,加上一身男人装束,所以虽面貌与白冰一样,多看几眼,还是像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只不过实在太美。 白冰道:“噗哧”的笑了出来,一面问:“沈大姐,要不要我替你梳一个美人发髻呀。” 沈胜衣叹着气问道:“这是第二个条件?” 白冰道:“心里是想的,但又怕你生气……” 沈胜衣截道:“现在我已经够生气的了。” 白冰道:“这有什么不好,你可到那儿的铜镜瞧瞧,几曾见过这么漂亮的美男子。” 沈胜衣道:“你这其实是称赞自己漂亮。” 白冰俏脸一红,转问道:“爹,你看他像不像我的哥哥?” 白玉楼笑道:“连相貌都一样,怎么会不像?” 白冰接一皱鼻子:“沈大哥,你不要害怕,我只是要你戴上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沈胜衣几乎真的要昏过去。 白玉楼细意打量了沈胜衣一眼,道:“眉毛可要露出来才像,现在看来,美虽美,难免令人有些心寒。” 那张面具是将那种东西敷在白冰脸上弄出来,眉毛的部份与面色当然完全一样,看来就像是两条眉毛都给剃掉,与常人迥异,也显得有些诡异。 白冰随即打了一个寒噤,道:“爹,你给他弄好一点。” 白玉楼还没有回答,沈胜衣已又道:“这是第二个条件?” “不是——”白冰立即摇头。 白玉楼接道:“但无论如何,这种易容术的确是既简单,又逼真。” 说简单,那实在很简单,只不过将锦盒里的东西烧熔,待将要完全冷却的时候,覆在模子上,完全冷却之后便变成一张面具。 但要制造那种东西却就不简单了,此亦无双谱之所以名为无双。 到现在为止,事实上也没有第二样类似这样的东西出现。 白冰随又道:“爹,那以你看,张老前辈他们看见沈大哥会怎样说话?” 白玉楼还未作答,她已经一把拉住沈胜衣往外走。 第十九章 赌徒 张千户、秦独鹤、韩奇看见沈胜衣变成那样子,齐都怔住,沈胜衣若是连衣衫装束也换过,他们当然不敢肯定,但现在相貌虽然不同,衣衫装束仍然是原来那样,再加上他们已知道白玉楼进去是要白冰做模子,弄几张面具,那还不一眼认出来。白冰兀自娇笑着问他们:“你们看这个人是谁?” 张千户、秦独鹤相顾一笑,秦独鹤故意打量一遍道:“他的样子跟你完全都一样,是你的哥哥?” 白冰娇笑不绝,看来开心极了。 张千户揉擦眼睛,接道:“他若是换过女孩子的衣服,保管与你一样漂亮。” 白冰说道:“他本就跟我一模一样的嘛。” 张千户笑接道:“男孩子这样美,总觉得不怎样像一个男孩子,但他若是女孩子,只怕没几个男孩子配得上。” 白冰奇怪道:“为什么?” 张千户目光自下而上道:“这么高的男孩子本来就已不多,我们几个岂非全都比他矮了一截?” 白冰一仰首,点头道:“幸好他是一个男孩子。” 张千户接道:“你还没有给我们介绍,令兄叫什么名字?” 白冰一怔,沉吟道:“他啊……” 张千户奇怪的道:“令兄叫什么名字,你做妹妹的怎么也不清楚?” 他的态度看来很认真。白冰立即嚷起来:“怎么,不清楚,他啊,不就是叫做白糖?” 话口未完,她已经忍不住大笑起来,沈胜衣竟然到现在也无反应,崩着脸呆立在那里。 张千户一笑:“白糖,这个名字倒是甜得很。”接一摆手。“坐啊。” 沈胜衣缓缓坐下去,白冰已经笑弯了腰,白玉楼那边看着也只是微笑。 白冰笑了好一会才停下道:“你老人家虽然是装模作样,但我仍然很开心。” 张千户笑道:“这位糖兄一直都崩着脸庞,只怕就不大开心。” 白冰随即俯下半身,替沈胜衣剥下了那张面具,沈胜衣仍然崩着脸。 白玉楼走了过来,看了沈胜衣一眼,道:“冰儿,你这位沈大哥这一次是真的生气了。” 白冰侧着脑袋打量了一遍,仍一脸笑容道:“这只是装给你们看,沈大哥气量怎会那么狭隘?” 白玉楼点头:“胸襟广阔这倒是事实,至于是不是装给我们看,可不敢说。” 白冰一皱鼻子,道:“沈大哥从来不生我的气。”摇着沈胜衣的臂膀:“是不是,沈大哥——”沈胜衣崩紧的脸不觉松开露出一丝笑容,白玉楼看在眼内摇头道:“你难道不能再崩一会儿?” 沈胜衣揉了揉脸庞道:“想是想,只是脸皮实在已很不舒服。” 白玉楼笑道:“你这样宠她,叫她怎会害怕你?” 沈胜衣道:“她连你这个做爹的也不害怕,要她害怕别人,可是难比登天。” 白玉楼只是笑,张千户忽然道:“在未见到白大人之前,老夫实在有些心惊胆颤。” 白冰微笑问道:“因为我爹是一个大官?” 张千户颔首道:“小官的气焰已不得了,这样的大官,说不定真的要先挨几下板子才能见得到。” 白冰道:“早知如此,我方才叫爹爹先摆摆官威,来一个大刑侍候。” 张千户道:“但你莫要在一旁,否则一看,就知道只是吓人的了。” 秦独鹤接道:“像白姑娘这样善良可爱的女孩子实在不多。” 白冰脸一红,躲到沈胜衣身后,沈胜衣笑道:“她什么也不怕,就是怕别人的称赞她,我敢说,他的脸现在一定已红起来了。” 秦独鹤含笑点头,这个一向狐陋,甚少言笑的老人,今天非独说话多了,笑容也多了。 张千户目光落在白玉楼手上的锦盒上,道:“那张面具就是由锦盒里的东西弄出来的?” 白玉楼一笑,打开盒子,拿出了另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具。 张千户惊叹道:“这种易容术果然独步天下,不愧有无双之称。” 秦独鹤亦自道:“那若是落在坏人的手中,的确不难引致天下大乱。” 韩奇突然道:“那虽然非常相似,却没有眉毛,看来很怪异。” 张千户笑道:“整张脸都可以变出来,要将眉毛变出来还不简单。” 韩奇想了想,道:“是不是在面具近眉毛的地方开两个洞?” 白玉楼道:“不错是这样,那当然要开得恰到好处,再加以修饰。” 张千户道:“之后只要在换上一样的装束,应该便大功告成了。” 白玉楼点头,白冰随即道:“那还要跟我差不多高矮的人。” “当然了。”张千户笑顾沈胜衣。“好像你这位沈大哥的身材,无论相貌怎样相似,看起来也都是不像的。” 白冰皱起鼻子,又笑起来。 白玉楼正色道:“现在唯一可虑的只是,锦宫城是必亦知道是无双谱的存在的作用,会不会考虑到我们会有此一着?” 沈胜衣道:“相信不会。” “老弟你凭什么这样说?”白玉楼甚感诧异。 沈胜衣反问:“你可有想到锦宫城为什么让那些相貌与无双一样的司马仙仙袭击小艾,让我们知道那些他们的存在?” 张千户沉吟着道:“那件事之前,我们已经在司马长吉那儿见过那些司马仙仙,而必然会怀疑到为什么他要制造出那么多同一个相貌的女人,对他来说那些司马仙仙已经一些作用也没有。” 沈胜衣道:“这还是表面的。” 张千户颔首接道:“他也当然会考虑到我们在向大人面前提及这件事,凭我们特强的记忆,绝不难将司马仙仙那个貌相绘出来,白大人也当然一眼就认出,因此只留意这个相貌的女人的出现,以为他的计划是放在这个女人的身上,而他也就利用这个女人转移我们的注意,进行他的另一个计划。” 沈胜衣道:“也就因为手上有这个女人,他是必认为我们的注意定会完全集中在那方面,甚至认为我们现在已经开始我寻这个女人的下落,从而疏忽了其他。” 白玉楼点头道:“那当然也不会考虑到冰儿那方面的了。” 沈胜衣道:“既然如此,又怎会考虑到你利用无双谱,在制造冰儿的替身?” 白玉楼想想,道:“他怎会知道,冰儿对我的重要?” 沈胜衣笑了:“这件事京师地面,大概没有人不知道,你不要忘记,他重回中土已有多时,对于你的事怎会不清楚?” 白玉楼道:“那他应该早就采取这种行动。” 沈胜衣笑道:“你莫要忘记,对冰儿你一直很小心,尤其经过红梅盗到夺冰儿一事,你这座府第的防守,可以说固若金汤!” 白玉楼笑了起来:“那倒要看锦宫城如何进来。” “他一定有办法的,否则他也不会制造无双的再生!” 白玉楼摸着胡子,道:“那会是什么办法?” 张千户道:“他有一柄魔刀。” 白玉楼道:“我已经吩咐人盘问府中各人,有关他们的出身,都有一份完整的记载,藏在秘密的地方,就是他已经变出了一些人混进来,也难以逃过这次的盘问的。” 张千户道:“白大人这一着果然厉害,只怕他没有将人变出来,乃是将人收买了去。” 白玉楼道:“老前辈放心,冰儿易容的事绝不会给露出去。” 沈胜衣接道:“有人给他收买了去,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白玉楼目光一闪:“你是说,可以利用他将消息送到锦宫城那儿?” 沈胜衣缓缓道:“我们着人拿着画像到处去打听无双下落的消息。” “只是消息?” “还要付诸行动,一切都要弄得煞有介事。” 锦宫城的消息果然灵通,在白玉楼着人拿着画像外出打听后不到半个时辰,一张字条已秘密送到他的秘窟。在他身旁的只有玉蝶、枇杷两个人,那个相貌与无双一样的司马仙仙并不在。 他看完了那张字条,递给玉蝶,枇杷在玉蝶之后张头探脑,也看在眼内。 玉蝶细看了一遍,道:“一切在你的意料之内。” “白玉楼是绝不会忘记这个女人的。”锦宫城笑笑:“四个得力助手,还有锦衣卫,再加上京师的十二个捕头,数以百计的捕快,看来他是悉力以赴了。” 玉蝶皱眉道:“司马仙仙进来这里之前,在附近有没有露过面?” “当然没有了。”锦宫城打了一个哈哈:“你以为寡人在离开嘉兴之后才想到这一着?” “还好,那位司马仙仙总算还有些用处。”玉蝶冷然一笑:“否则我实在替她担心。” 锦宫城一笑问道:“你觉得她还有些用处?” 玉蝶道:“最低限度,没有人看见她进来这里,现在她还能保住性命。” 锦宫城道:“一个完全不能在京师露面的人,寡人却想不出,对寡人还有什么用。” 玉蝶道:“你以为现在将她放出去有什么后果?” 锦宫城道:“不久她就会给赶回这儿来,没有比这件事更糟的了。” 玉蝶道:“你待要怎样?杀掉她?” 锦宫城一笑:“你真的不知道?” “假的。”玉蝶倏的打了一个寒噤。 锦宫城转问:“枇杷,你呢?” 枇杷怪笑着从后面转出来。“回主人,我已经准备好笛子了。” 锦宫城含笑点了点头道:“很好,你去替我将她请到这儿来,”一顿又吩咐。“莫忘了先去准备酒菜。” 枇杷诡异的笑应一声,一步一跳的走了出去,玉蝶随即手一扬,那张字条从他的手中飞出,突然变成了一蓬纸屑,散落在地上。 酒菜在司马仙仙到来之前就已经准备好了,对于自己的命令能够迅速地执行,锦宫城总是觉得异常开心。 所以司马仙仙看见他的时候,他一脸笑容,因为失败而引起的不快已然丝毫也找不到。 “是不是有什么好消息?”司马仙仙不由这样问。 “我们已不用再等候下去,你说,这是否好消息?” 司马仙仙轻“哦”一声,一笑道:“这是的,再下去我要疯了。” 锦宫城点头道:“等候的日子的确是很难过,你实在比寡人幸运,寡人已等了二十年。” 司马仙仙摇摇头。“我实在不敢想像你这些日子是怎样过的?” “所以寡人的外貌比实际的年纪要老得多。”锦宫城接一摆手。“坐——”司马仙仙在一旁坐下,在她面前桌子上已经预备了一杯酒。 锦宫城接举杯:“喝酒——”玉蝶亦举杯,司马仙仙看看他们,举杯又放下,锦宫城接道:“祝我们马到功成。”仰首将杯中酒喝尽,随手一招。 玉蝶的动作一样,司马仙仙却只是看着他们,没有动。 锦宫城放下了杯,奇怪道:“怎么不喝?” 司马仙仙道:“我们的人还没有到齐呢。” “你是说祖松?”锦宫城一笑。“他已经喝过酒,动身先去了。” 司马仙仙叹了一口气:“君无戏言,你到底还不是做皇帝的材料。” 锦宫城一怔,沉默了下去。 玉蝶忽然问道:“你到底发现了些什么?” 司马仙仙又将杯举起:“这是罕有的女儿红,只怕已过百年。” 玉蝶道:“不错,这是难得一喝的好酒。” 司马仙仙叹息道:“你们要杀我,何必糟踏这种好酒,何不让我先将好酒喝完,齿颊留香,然后含笑而去?” 玉蝶道:“你在说什么?” 司马仙仙道:“这杯酒之内若是没有渗进什么,你替我喝掉。” 玉蝶冷笑道:“你好利的眼睛。” “我的眼睛并不利,只是鼻子还不错。”司马仙仙皱了皱鼻子,又将杯放下。 “只是这杯酒混进了一些东西。”司马仙仙又笑笑。“我十岁已懂得喝酒,十五岁已能分辨出每一种酒的气味,百年的女儿红虽然罕有,我最少已喝过三。” “哦?”玉蝶有些儿怀疑。 司马仙仙笑接道:“家父是酿酒的,我是在酒缸里泡大的。” 玉蝶看了锦宫城一眼:“你怎么连这些也不清楚?” 锦宫城道:“这是小事。” 玉蝶摇头道:“这只是大意。” 一顿一叹:“小心天下去得,大意寸步难行,现在可到我寒心了。” 锦宫城笑道:“这就是大意,也只因为寡人从来都没有将她放在心上。” 玉蝶道:“还好,你是在这里出错。”转顾司马仙仙。“酒中没有毒,我们不是要杀你。” 司马仙仙笑笑:“我即使再没有用,你们也无须在这个时候杀人,好像你们这种聪明人,是绝不会做没有用的事的。” 玉蝶道:“你也是一个聪明人,最低限度比我们意料中的聪明。” 司马仙仙道:“所以,现在我已经知道你们在打什么主意。” “是么?”玉蝶冷笑。 司马仙仙目光转在枇杷面上,道:“你大概已经将笛子准备好了?” 枇杷倒退了一步,叫起来:“这个女人是一个妖精,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司马仙仙大声道:“你们要杀我,用不着这么麻烦,要我变成活死人,当然是因为我这张脸还有用途。” 玉蝶道:“你越来越聪明了。” 司马仙仙摇头叹息道:“可惜祖松不在,否则他应该知道警惕。” 祖松的语声即时传至:“我的鼻子也很好,一嗅到酒气,肚里的酒虫便已经催促我这边走来。” 语声一落,珠一开,祖松摇摇晃晃的钻出来。 司马仙仙笑问道:“你喜欢喝酒?” “喜欢得要命。”祖松鼻翘不停的抽动。“百年女儿红,好酒哇!” 司马仙仙把杯推向祖松道:“来喝掉这一杯。” 祖松摇手道:“这一杯是我们未来的圣上赐给你的,我可不敢当。” 司马仙仙道:“你今天不喝,总有一天会喝的。” 祖松笑起来:“我跟你不同,你只得一张脸有用,而我却整个人都有用,就是真的有一天要喝,到那天再说。” 司马仙仙冷笑:“我真的只有一张脸有用?” 锦宫城应道:“是真的?” 司马仙仙又一声冷笑,一扬手,那杯酒脱手飞出,一股酒箭先从杯里飞出来,射向锦宫城,身形同时倒了出去。 锦宫城半身一仰,酒箭从他的面前射这,他右手接一抄,接住了随后飞来的酒杯,身形同时暴起抢越那股酒箭,手中杯一翻,酒箭直射入杯中,点滴不少。 司马仙仙这时候已退出三丈,双手暴翻,手指如钩,同自己的脸上抓去,他是知道脱身不得,知道那张脸仍有用,才决意毁去,以作报复。 锦宫城去接杯,玉蝶却追向仙仙,她若是以为仙仙要逃走,抢先到出口截击,一定阻不了司马仙仙毁容的举动。 但她竟以看出仙仙的心意,只是紧追着仙仙,手中已抓住一双玉筷,不偏不倚,也正好是时候,夹住了仙仙的变掌。 司马仙仙一呆,双掌一沉,从玉筷中脱出。 玉蝶的玉筷当然绝不会夹不住仙仙的变掌,只是不想伤害仙仙分毫。 仙仙当然明白,掌一脱身形立即往退后,再一翻,双掌又往脸上抓去。 玉蝶的玉筷又挟来,仙仙双掌翻飞,始终摆脱不了玉筷的纠缠,一退再退,双脚突然撞上了一团软绵绵的东西。 那团东西随即嚷起来:“唉唷!痛死我了。” 仙仙不用看,只听见声音,已知道那是侏儒枇杷,一股寒意由心底冒出来。 枇杷当然并不是真的痛得要死,一脸恶作剧的笑容,双手随即将仙仙双脚抱了一个结实。 那刹那仙仙的感觉,就像给无数条大毛虫爬到了身上,一连打了十多个冷颤,双掌方待往枇杷头顶击下,玉蝶已乘她这手忙脚乱的刹那,一双筷子自指腕而上,将仙仙双手的穴道完全点闭。 仙仙一阵绝望,目光及处,只见锦宫城有如御风飞行,来到了自己面前。 锦宫城左手一探,捏住了仙仙的面颊;涅开了仙仙的嘴巴,右手那杯酒接往仙仙嘴里倒下。 仙仙完全没有挣扎拒绝的余地,恐惧的瞪着一双眼睛,喝下那杯酒。 锦宫城将酒倒尽,左手松开,倒掠回座位上,玉蝶亦退了回来,筷子往桌上一放,道:“人就是这样,敬酒不吃,总是喜欢吃罚酒。” 锦宫城道:“这种酒摄魄勾魂,她拒绝也是值得原谅的。” 语声甫落,那边枇杷已一声怪叫,滚球也似滚了过来。 仙仙一直挥不开枇杷抱着双脚的手,这时候突然挣开来,一脚将枇杷踢开,这一脚踢得并不高,有气无力,枇杷却仍然滚得那么远,滚过屏风滚得无影无踪。 仙仙同时缓缓倒下,有如醉酒,眼睛中的恐惧缓缓消失,变得空白,然后他的面上露出了笑容,白痴也似的笑容。 祖松一直在呆望着,这时候倏的拍起手来,连声道:“精采……精采极了。” 锦宫城笑问:“你一些也不害怕?” 祖松笑道:“这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锦宫城点头:“你的确是一个很有用的人。” 祖松摇摇晃晃的走了过去,坐下,然后若无其事的倒了一杯酒,仰首喝下,连声称“好酒”,赞不绝口。 玉蝶冷笑道:“仙仙喝的酒就是由这个壶倒出来的。” 祖松道:“那么药一定是涂在杯里,否则这杯酒已给圣上打翻。”随又倒了一杯喝下。 锦宫城打了一个哈哈,玉蝶闭上了嘴巴,不再说话。祖松连尽三杯,才问:”什么时候动手?” “明夜三更。”锦宫城笑笑:“白玉楼一定想不到我们竟然会这么快动手。” 祖松道:“那今夜非要喝一个痛快不可了。” 说着一把将那壶酒提起来,却不再往杯里斟,索性直往嘴里倒。 玉蝶道:“酒多的是,也没有人跟你争夺。” 祖松道:“恐怕喝酒的时间却已没有多少。” 玉蝶道:“你是担心回不来?” “有些——”祖松一面喝酒一面应:“一切本来非常顺遂的,但现在非独步骤大乱,而且所有的行动都显然是没有经过深思熟虑。” 锦宫城笑了笑:“事情所以落到这个地步,也就是因为我们大谨慎。” 祖松摇头道:“我不清楚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只知道若是真的大谨慎,应该不会出现任何的错误,而即使出现漏洞,在开始的时候总应该能够将之堵塞住,绝不会弄至不可收拾。” 锦宫城沉默了下去。 “所谓谨慎尚且如此,不谨慎的情形下,后果实在不堪想像。”祖松又将酒往嘴里倒。 玉蝶忽然问:“你不是要告诉我们,你打算退出?” 锦宫城接道:“你现在后悔退出,仍然来得及。” 祖松咽了一口酒,道:“我并不是那么容易后悔的人,也不想喝那种摄魄勾魂的酒。” 锦宫城笑问:“你也不怕死。” 祖松道:“像我这种人,生与死其实都没有太大的分别。” “你还要赌下去?” “你应该知道,我是一个真正的赌徒。”祖松一笑。 “很好!”锦宫城轻捋胡子,“那你继续喝你的酒。” 祖松以行动回答,一阵奇怪的笛声也就在这时候吹来。 笛声似有若无,非常低沉,若非顺耳细听,实在不容易听清楚。 吹笛的是枇杷,短笛尺八,双手轻快的按动,神态看来是那么兴奋,又那么诡异。 倒在地上的仙仙笛声中缓缓站起来,姿势之美妙一如笛声,一脸如痴如醉的表情。 混在酒中的药绝无疑问已发生作用。 枇杷吹着笛子从屏风后面转出,绕过桌子,一步一跳的往外走,仙仙飘然跟着枇杷,有如天仙,却更似冥府中偷走出来的幽灵。 祖松在笛声中酒喝不停,仰着脸,眼望着承尘,彷佛无动于中,又彷佛不忍看见仙仙这样子。 笛声消失的时候,壶中酒亦尽,祖松看来亦有些醉意,摇摇晃晃的走到玉蝶身旁,取过几子上的另一壶酒,一面喝一面走了出去。 锦宫城没有理会,玉蝶也沉默。好一会,玉蝶才问:“这个人只怕也有……” “寡人也许看错了很多人,但这一回,肯定是不会看错。”锦宫城叹了一口气,一摆手,“你也出去,让寡人冷静一下。” 玉蝶也没有再说话,飘然离开,锦宫城目送她穿过珠看着那道珠完全静止,颓然靠坐在那张龙椅之上。 他突然感觉一阵前所未有的疲倦,连一手指的气力没有。 可是他的脑海并没有平静下来,思潮起伏,这之前许多、有考虑到的问题现在也考虑到了,数十年的悲欢亦紧接的涌上来! 第二十章 易容 锦宫城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这一次,他若是再出现错误,即使他能够逃出生天,这一生也没有希望的了。 他的年纪实在太大,已没有足够的时间再作同样的行动。 这一次的行动是否太仓猝?成功的希望又有多大? 一想到这些问题,他的思维又陷入混乱,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恢复平静。 他倏的一声叹息,取过身旁几子上放着的那杯酒,仰首一饮而尽,在他的左手将杯放下同时,他的右手多了一柄刀。 一柄长只有七寸,阔也仅拇指左右,看来纸一般轻薄,通体晶莹碧绿,华丽而妖异的刀。 他将手抬起,摊开,移近面前,撮唇一吹,那柄碧刀便在他的掌心旋转起来,彷佛真的薄纸一样被他吹动。 那柄碧刀越转越快,逐渐化作一个碧绿的光球,在他的掌心上滚转下来。 他的眼中那刹那也彷佛有碧光射出来,一闪一,与之同时,掌中光球一散,化回一刀。 他的目光同时刀一样射向珠那边,冷冷的一声道:“进来!” 珠应声掀开,进来的是玉蝶。 锦宫城嘴角笑了笑:“是你?”彷佛有些意外,又彷佛在意料之中。 玉蝶一面上前一面道:“枇杷仍然在吹笛子,就像是玩蛇似的,要仙仙不停扭动!” 锦宫城淡然道:“很多女人不也是给叫做蛇蝎美人?” 玉蝶道:“枇杷大概要使自己能够完全控制仙仙,也显得有些紧张。” 锦宫城笑道:“他恨做大监总管,已经恨得要发狂。” 玉蝶道:“有你这样的主人,这不是一件值得奇怪的事。” 锦宫城“嗯”的一声应着,玉蝶接说道:“祖松已醉倒了,醉得就像是一个死人。” “好酒也必是烈酒,那样子狂喝,不醉倒才是奇怪。”锦宫城笑问:“你就是来告诉我这些?” “不是——”玉蝶一咬唇:“我真正的来意,我以为你应该明白。” 锦宫城笑道:“因为我现在仍然是魔王。” 玉蝶道:“那岂非也是我跟随你的主要原因?” 锦宫城凝望着玉蝶,好一会才道:“你真的一些信心也没有?” “非独我,祖松也是的,不同的只是他完全是一个狂人,我还有一些理智。” 锦宫城笑笑:“一个人若没有几分狂性也不会终日在泥土里打滚。”一顿接道:“其实你们是不用害怕他的。” “可是,谁忍受得住他那种色迷迷的目光。” “他只是看而已,不能干什么。”锦宫城又笑笑:“你难道看不出事成之后,充其量他也只能做一个大监?” 玉蝶淡淡道:“你是一个天生做皇帝的人。” “这大概是因为最忠心于寡人的都是太监,不能人道。” 玉蝶突然问:“你呢,能不能?” 锦宫城大笑:“若是不能,也不会急着要做皇帝。” 玉蝶再问:“你看我怎样?” 锦宫城道:“很好。” 玉蝶道:“你还没有后,我……可以替你……” 锦宫城微喟:“玉蝶,你实在太令寡人难过。” 玉蝶道:“你其实应该明白,这件事成功的希望有多少?” 锦宫城笑道:“要是明白,寡人也不会继续下去。” 玉蝶摇头:“你知道,到现在为止,我最佩服你的是那两件事?” 锦宫城道:“其一,当然是那种天下无双的魔术。” 玉蝶道:“其次,就是你那种自欺欺人的本领。” 锦宫城叹了一口气:“就是这句话,寡人已可以诛你九族。” 玉蝶反而笑了。 锦宫城叹着气接道:“可惜你只是一个人。” 玉蝶笑容一敛,一字字地道:“只要你答应我所求,无论你要我怎样,我都会答应。” 锦宫城又笑了:“造物有时实在很不公平,女人只以身体就能换到她所需。” “你是答应了?” 锦宫城没有回覆,一扬那柄碧刀,道:“你看上了这柄刀?” 玉蝶没有否认,毫不犹疑的点头,锦宫城接道:“这柄刀虽名贵,但绝非天下无双。” 玉蝶道:“只要你告诉我,我定能找到一个能够弄出这样的一柄刀的匠人”锦宫城颔首:“能够有一柄好刀固然理想,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玉蝶道:“这当然……” 锦宫城一扬碧刀截道:“这其实只是一柄很普通的刀,要将它变成一柄魔刀,必须有一双魔手,要拥有一双魔手,就必须懂得魔术。” “我来正是学魔术。” 锦宫城笑问:“你决定了?无论我提出什么条件?” 玉蝶一咬唇:“决定了。” 锦宫城悠然站起身子,道:“随我来。”举步往后陛缓慢走下。 玉蝶目光落在锦宫城如银的白发上,露出极其复杂的表情,那只是刹那,自举步追前去。 锦宫城一直都没有回头,彷佛胸有成竹,又彷佛什么也不在乎。 小小的殿堂之后,就是锦宫城的寝宫,也极其华丽甚有帝王的气派。 锦宫城在龙椅上坐下后,目光落在玉蝶的身上,开口第一句就是:“将衣服脱下。” 玉蝶虽然是意料之中,但仍然一怔,也毫无不犹疑的将衣服脱下来,一件不留。 她丰满晶莹的胴体,完全展露在锦宫城面前,虽然再没有任何动作,但仍然充满了诱惑。 他的面上也没有任何表情,泥塑木雕般,只等待锦宫城下一个命令。 锦宫城瞬也不瞬的盯着玉蝶赤裸的胴体,须发也似都抖动起来,随即道:“过来——”玉蝶即走了过去,锦宫城下一个命令却是大出她意料之外,竟是命令她:“跪下——”她仍然服从的跪下去,锦宫城笑起来,却一丝淫邪的意味也没有。 玉蝶只是看着锦宫城,没有作声,无论锦宫城拿她怎样,她也准备接受了。 锦宫城笑了一会,道:“寡人没有看错,你真的是那一种女人。” “那一种?”玉蝶冷冷的反问。 锦宫城道:“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不惜牺牲一切。” 一顿又道:“尚三娘虽然很不错,比起你还是有一大段距离。” 玉蝶傲然挺起了胸脯:“她不是已大老了?” “不错——”锦宫城笑笑,“所以寡人一直都无意收她为徒弟。” 玉蝶一怔,锦宫城笑接道:“不全是因为她大老,还因为她欠缺你这种魔性,没有这种魔性又怎能够修炼那种魔术?” 玉蝶心头一动脱口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随即拜倒,一连三拜。 锦宫城大笑,接受了玉蝶三拜。 这实在是一个很妖异的景象,若有人在这个时候看见,不难会以为他们都是疯子。 锦宫城的神态亦事实显得有些疯狂,好一会才收住了笑声,道:“你起来。” 在玉蝶站起身子同时,锦宫城亦站起身子,绕着玉蝶一面蹁步,一面问:“什么是易容术,你可知道?” “知道一二。”玉蝶没有动,眼睛直视。 锦宫城缓缓道:“一般所谓易容术,其实应该叫做变装术,假发,假须,不同的衣服,将一个人变成不同的另一个人。这种所谓易容术,简直就是小孩子的玩意,也是最低下的一种。” 玉蝶道:“我们这一种又如何?” “肯定是目前最高超的一种,一经易空,完全就是另一个人,本人与之同时在人间消失,一劳永逸,绝无麻烦,任何时候都可以过着正常的生活,而且更可以美变成完美,这当然也很重要。” 玉蝶不能不同意。 锦宫城接道:“眼太细,鼻太低,嘴太大,要将之变大,变高,变小,在我们这种易容术来说,根本就不是一回事,我们甚至可以将很多相貌不大相同的人变成完全相同的人,换句话说,也就是可以将一个人化身千面。” “正如那些司马仙仙——”“不错,”锦宫城接问:“你可知道是怎么回事?” “正要请师父指点。” “人所以相貌不同,可以说完全是因为骨肉的各异,所以要改变容貌,先必须改变骨肉,其中当然又以骨最为麻烦,要将骨削薄或加厚,必须将肌肉割开而且要把握得恰到好处,偶一不慎,不难前功尽废,若是骨骼中本来就差不多,那就简单了。” “那只需改变外形。” “不错,”锦宫城手落在玉蝶赤裸的身子上,“肥瘦可以由食物多寡来控制,即如你,若是不让你移动,不停的要你吃肥肉,绝不难要你变成祖松那种身材,相反,若是将祖松囚起来,每次只给他小量的食水养命,亦不难使之变成皮包骨。” “这个不难懂。”玉蝶笑了笑。 锦宫城亦笑笑:“眉毛可以拔掉,随意改变,眼型可以利用肌肉的切割缝合改易,鼻子要隆起来,只需加进一些东西在内,口型亦可以利用切割的技术,牙齿的多寡与位置,对于面型同样的有影响。”手一掠,抚在玉蝶脖子上,“至于声音,往往由于肌肉的多寡影响,咽喉内的两片软骨影响更大,但没有必要,还是不要更改的好。” “为什么?”玉蝶每一件事情都希望弄清楚。 “到现在为止,这种技术还没有成功,变虽然变了,大都是变得比较难听。” “听师父这样说,并不困难。” 锦宫城笑道:“因为只是说,要实践,非独要刻苦,要经验,而且要灵活,能够有名师指点,当然是事半功倍。” 玉蝶道:“师父能否将是次行动押后,让徒儿有足够的时间亲领教益。” 锦宫城摇头,玉蝶不由叹了一口气。 “你无须叹气!”锦宫城笑笑,“这些年来,师父每有所得,都详细记载下来,再加上你祖师的一卷秘诀,还有师父的讲解,有三个时辰,应该足够了。” “只怕徒儿太愚蠢……” “好像你这样聪明的女孩子真还不多。”锦宫城生了回去,“师父学习这门技术的时候,年已过四十,有今日的成绩,完全是刻苦,你还年轻,将来的成就,只有在师父之上。” 玉蝶道:“希望如此。” 锦宫城接道:“师父曾经将所有的人分成百三十六型,原是准备每一型的人都找几个,授以武功也以备随时将之改易成某人,加以利用,这个心愿,看来要你来完成了。” 玉蝶接问道:“师父还要徒儿怎样做,只管吩咐……” 锦宫城笑着截口道:“你喜欢怎样做就怎样做,师父绝对相信,无论你做什么,都绝不会大令师父失望。” 玉蝶笑了,那种笑容不寒而栗。 锦宫城看在眼内,亦打了一个寒噤,面上却露出了极之安慰的表情,他知道,这一次是选对了继承人了。 玉蝶若是完全成功,那时天下将会引起怎样的动乱。一想到这里,锦宫城便不禁由心底笑出来,他名副其实,是一个魔王,玉蝶也绝无疑问,是天生的魔女,他们之所以成为师徒,当然是因为这一股魔性的连系。 锦宫城笑着道:“由现在开始,你要一口气看罢十三条卷轴,师父也会不停的说,有什么不明白你要把握这三个时辰问清楚,然后你准备动身离开这里,选择你认为适合的地方,将这门易容术发扬光大。” 玉蝶道:“现在这件事……” “已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师父到底有多少分把握?” “一分也没有。”锦宫城竟然这样回答,这才是他心里的真话。 “那师父何不离开,假以时日再……” “这件事已拖得太久,再拖下去就变得很没有意思了。”锦宫城一声长叹,这片刻之间,竟然像老了十年有多。 玉蝶没有再说话,锦宫城接从腰带上解下十三条钥匙,道:“这些钥匙上都有编号,你拿去,到那边照壁上自左而右,自上而下,插进照壁上刻着的十三个天魔女的肚脐上。” 玉蝶将钥匙接下,锦宫城又道:“那些卷轴就放在暗门之内,去——”玉蝶应声走过去,赤裸的身子移动间更诱惑。 锦宫城以目相送,眼瞳中却一丝淫邪之色也没有,他现在的心中也只是想着怎样将魔术完全传授给玉蝶,让王蝶以之大乱天下。 这件事在他的心目中,比他要做皇帝,竟然还重要。 也许对做皇帝这一件事,他已经真的绝望,可是他仍然要做下去。 这也是他一生之中最大的希望,就因为有这个希望,他才能够活到现在。 夜幕已低垂,灯亦已亮起,但即使白天,这条地道也必须灯光照明。 差不多一里长的地道,由锦宫城那座室内宫殿直通往白玉楼的府邸下,出口本来是决定在后院的花木中,临时又加长了数丈,变了在白冰居住的那座小楼之下。 地道在地面下四丈,既为了安全,也为了不想挖掘时的声响惊动地面上的人。 地面上的声响当然也传不到这儿来,整个地道异常的静寂,这种静寂简直已接近死亡。 锦宫城也有一种正步向幽冥的感觉。 他清楚的听到自己的脚步声,甚至心跳声,所有的声音听来都是那么诡异。 地道可容四个人并肩走过,但祖松仍然是在锦宫城之前,掌灯引路。 锦宫城背负双手,悠然走着,神态异常的平静,心境也一样。 地道每隔数丈放着一盏长明灯,却并不明亮,这主要是因为地道到现在仍只有一个进出口,灯燃点太多,对于呼吸总有些影响。 锦宫城走着,忽然道:“这一点你也考虑到,难得!” 他说的正是那些灯,祖松也竟然知道,笑应道:“这条地道若弄得不舒服,你以为吃亏的是那一个?” 锦宫城淡笑道:“一定不是寡人,这条地道寡人最多走一次,舒服与否,都不会大在乎。” “我却每天都要在这条地道之内蹲上几个时辰,若是不弄得舒舒服服,未免太对自己不起。” 锦宫城道:“你是一个从来也不愿太吃亏的人。” “有时也会例外的。”祖松叹了一口气:“正如这一次,到现在为止,我发觉仍然没有得到太大的好处。” 锦宫城凝望着祖松:“这一次与你这之前所做的任何一件事都不同!” “不错。”祖松笑笑:“这之前我无论做什么都是先算好了利益才动手。” “这一次,你若是成功了,利益远在你这之前所做的在何一件事之上,也根本不能够计算。” “相反,若是失败了,非独什么都会得不到,而且一定会赔上性命!” “这是赌博。” 祖松不能不承认:“只有赌博才会有这种结果。” “这也许已是最后的一注,你现在要退出还来得及。”锦宫城好像满不在乎。 祖松忽问道:“你以为我会不会退出呢?” “不会。”锦宫城说得很肯定。 祖松叹息着嘟喃道:“也许你不相信,我绝不是一个赌徒,甚至从来没有进过赌场。” “据说每一个人天生多少都有一种赌徒的性格。” “相信是的,否则我大概不会赌得这样凶。”祖松一顿,又问:“以你看,我们是否还有成功的希望。我是要听老实话的。” 锦宫城笑起来:“若是没有,你以为寡人现在还会走在这条地道之上?” 祖松道:“你走在这之上,也许就因为你根本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任何人都不会没有路可走,就是所有路都走尽了,还有一条路。” “是死路——”祖松冷笑:“也许这一条就是死路。” 锦宫城淡淡接道:“你总不能否认,一分希望,也是希望。” “希望这不是告诉我,这件事现在只有一分的希望。”祖松一声叹息。 锦宫城只是笑笑,祖松也没有再问,脚步不停。 前行不远,一阵奇怪的声音突然传来,静寂中听来就像幽冥魂的呼唤。 “蛇?”锦宫城竟然听得出来。 “是我挖地道的时候挖出来的。”祖松灯一抬手,照亮了前面不远墙壁上一个洞,一条七色斑拦的大蛇正盘踞在那里。 “怎么你不将他拿掉了?”锦宫城有些诧异。 “我是希望能够从他的身上多悟出一些有用的道理。”祖松的回答更奇怪。 “这是说,你已经悟到不少了?” 祖松走近去,一伸手,那条大蛇驯服的沿着他的手游窜到他的身上,接应道:“这是条毒蛇,他的牙却已给我拿掉,一条蛇是否有毒,只看他的外形便能够知道,一个人是否子毒念,表面上,却很难瞧得出来。” “所以人比蛇更毒?” “然而却只有怕蛇的人,却没有怕人的人,即便他早已知道那个人的可怕。” “不错——”锦宫城笑得有些阴险。“等到他知道的时候,往往都已经太迟了。” “所以蛇比人可爱。”祖松轻抚着那条蛇,道:“我实在很想变成一条蛇。” 锦宫城“哦”的一声。 祖松道:“那最低限度,每一年的冬天我都不需要动心思。” 锦宫城捋须道:“这其实不算是一个问题,只要你夏天多化些心思,赚够了足够的金钱,尽可以冬眠。” “可惜我这个人一向都懒得要命。”祖松汉了一口气。“只要过得了今天,我便已抛下,绝不会连明天也打点。” 锦宫城微笑:“这说来,你的确最好变成一条蛇,可惜我虽然有一双魔手,一柄魔刀,只能将人改变成另一个人,不能将人改变成另一种东西。” “实在可惜得很。”祖松又叹了一口气。 那条大蛇继续在他的身上游走,灯光下更显得恐怖。 锦宫城并没有说错,这个祖松虽不是疯子,却绝无疑问是一个狂人。 也只有狂人,才会参与锦宫城的这个计划。 暗巷中一片阴林,灯光照不到这里,若??是还有些月光照出来,只怕伸手也难见五指。 即使这样,对司马仙仙也不会有影响,她现在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完全受制于一枝笛子,随着笛声而移动。 吹笛的是枇杷,兴奋得就像是一个刚从大人手中接到了糖果的小孩子,双手十指在笛孔上灵活的跳动,撮唇吹出一阵阵妖异的笛声来。 笛声不怎样响亮,且异常飘忽,稍远一些,不留心,根本听不到。 他一步一跳的走在司马仙仙的前面,看似走得很快,但事实只及他平时一半的速度,他双脚短小步幅本来就不坚,现在当然更小得可怜,所以跟在他身后的司马仙仙移动得来异常之怪异,骤看来,根本就不像在移动,若不是风吹衣袂,甚至一些动感也没有。 一个极动,一个彷佛不动,一个极美,一个虽不是极丑,却是个小孩子身材的小老人,这走在一起,本来就已是有些怪异,这样走,当然更加怪异了。 小巷中可没有人,而走过这条小巷,再前行不远,就是白玉楼府邸的后院。 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时辰。 月冷凄清,已接近子时,周围一片静寂。 白府后门两灯高悬,没有人看守,高墙之内,亦是静寂一片。 笛声吹过,司马仙仙幽灵般亲至,飘到了高墙下。 枇杷已没有手舞足蹈,而且有如一截林木也似蹲在高墙阴影中,幽然吹着笛。 司马仙仙的动作反而快了起来,一缕轻烟也似接住上飘,贴着墙头飘进了高墙之内。 他的轻功本来没有这么好,笛声、药物却将他的潜力也激发出来。 枇杷看着她翻过高墙,才站起身子,身形一拔,右手一探,五指竟插进墙壁内,借刀再一拔,终于翻过了高墙。 司马仙仙静立在摘下花木阴影中,一动也都不动,一直等到枇杷身形落下,笛声再起,才往前飘出去。枇杷也就在那刹那放下笛子,诅咒也似说了一句话:“杀掉那些挡着路的人,任何人!” 司马仙仙没有回答,脸上也没有任何变化,幽灵般飘出,飘向那边走廊。 枇杷以目相送,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笛子几近无声的吹动,吹向司马仙仙的去向。 司马仙仙飘到走廊上,一张脸仍然是木无表情,只是眼瞳中已杀机毕露。 走廊上每隔十来丈就悬着一盏长明灯,不太亮,夜露在灯光中凄迷,有如网着一重重的薄纱。 风吹过,薄纱般的烟雾飘飞,司马仙仙人在薄申迷离,更像幽灵,那张脸在灯光下亦变得全无血色,一片死白。飘前十丈,两个侍卫从转角暗影中闪出,双刃一架挡住去路。 一个侍卫接喝道:“什么人?” 司马仙仙没有回答,也没有停下,一道寒光突然从袖中射出,射向说话那个侍卫的咽喉。 那是一支软剑,长途三尺,再加上臂长,司马仙仙人虽在五尺之外,探手一剑,便刺入那个侍卫的咽喉内。一吐一吞,“哧”的一声异响中,鲜血箭射,那个侍卫仰天倒下。 另一个侍卫大怒,一面挥刀扑前,一面放声叫起来:“捉刺客!” 这三个字出口,他的头就飞上半天,司马仙仙无声飘过,在刀还未刺下之前,已然一剑将那个侍卫的头颅斩飞。她虽然已迷失了本性,武功并没有丧失,反应而且是那么敏捷。 那个头颅还未落下,她已然飘前十丈,走廊南面花木丛中突然亮起一片灯光。 十数盏孔明灯一下子亮起来,灯光集中封在司马仙仙的脸上。 司马仙仙身形不由一顿,黛眉一皱,偏过脸。 十数个侍卫拥着孔明灯紧接从花木丛中扑出,迅速将司马仙仙包围起来。 夜空中同时风声急响,张千户手抓算盘,从花木上掠过,飞落在走廊之上。 “司马仙仙——”张千户看清楚来人,脱口一声。 司马仙仙人剑应声射出,射向张千户旁边,两个侍卫大喝声中,振刀急阻! 张千户脱口又一声:“退下。” 语声未落,那两个侍卫已中剑倒下,司马仙仙那支剑有如毒蛇般飞进他们的脖子,诡异而迅速。 司马仙仙的身手亦有如毒蛇般游窜向前,软剑飕一抖,刺向迎来的另一个侍卫,那个侍卫举刀方欲挡格,张千户已然掠至,算盘一横,“叮”的接住了那一剑! 那一剑竟然有七个变化之多,张千户算盘旋转,将剑的变化完全接下! 司马仙仙剑再变,往前抢攻,但都被张千户挡下来,她窈窕的娇躯突然纵上了栏边一株芭蕉上! 张千户的反应也不慢,横里一跨,算盘一横,又档在司马仙仙之前。 司马仙仙身形在芭蕉叶上迅速变化,芭蕉叶虽然柔软,他的身子却有如飞絮一样轻盈。 张千户一样立足于芭蕉叶上,连接司马仙仙七七四十九剑,脚下芭蕉叶已被削断,轻啸一声,倒翻出去,司马仙仙人剑紧追,急如电闪。 张千户伏地一滚,剑裂衣而过,他身形一长,算盘一摆,已然将剑封开。 司马仙仙半身一转,又欺回来,剑再取张千户咽喉一连十三剑,一剑急一剑! 张千户算盘疾转,接下这十三剑,已被迫退了半丈。 “住手!”霹雳一声暴喝,即时划空传来。 一个锦衣高冠的人接从花径上御风飞来,正是白玉楼。 司马仙仙竟然给这一喝喝住,张千户本来可以乘此机会将司马仙仙击倒,但见她给喝停,反而下不了手。白玉楼也就在一丈外停下,上下打量了司马仙仙一遍,突然问道:“你到底是谁?” 司马仙仙毫无反应,一脸茫然。 第二一章 摄破勾魂 枇杷却一脸笑容,笑得就像是一个白痴。他双手仍捧着那枝笛子,却没有吹下去,一双眼呆视着前面一丛花木。 一个黑衣人手策木杖,正立在花木丛中,冷冷的盯稳了枇杷。 枇杷对这个人当然不会陌生,也知道这个人在江南四友中最是沉着。 司马仙仙也就在笛声停下的时候停下来,绝不是因为白玉楼那一喝影响。 这只有枇杷明白。 可是他不能不停下,他已经从秦独鹤眼中瞧到了杀机。 他却笑起来,那个样子就像正准备做坏事,突然撞上了大人的小孩子。 但他的身材虽然像小孩,相貌一些也不像。 他这一笑,看来便有如白痴一样。 秦独鹤也笑。 他冷笑问道:“怎么不吹了。” 枇杷痴笑道:“叔叔喜欢听我吹笛子我怎敢不吹?”接将笛子缓缓凑近嘴唇。 秦独鹤手中方缓缓伸出去,枇杷眼睛斜乜着伸来的木杖,一双手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吹啊——”秦独鹤杖伸得更前。 枇杷终于再吹动笛子,突然用力一吹,尖锐已极的一下笛声中,一蓬细小的银针从笛管中射出,射向秦独鹤下盘。 秦独鹤在笛响同时一杖插向枇杷的咽喉。 这一杖其快如闪电,但插到一半,便自一顿! 枇杷那一蓬银针虽然意外,秦独鹤的反应却也并不慢,杖势一顿同时身形已然凌空。 银针间发之差从他的脚下射过。 枇杷手中笛子旋即迅速的一转,第二蓬银针从另一端笛管吹出来。 这一着更在秦独鹤意料之外,他人在半空,要闪避这一蓬银针实在不容易,惶急中身形一滚,让开大半,仍有小半射在双脚之上。 这也是枇杷狡滑的地方。 他的暗器若是不取下盘,秦独鹤一杖开展,绝不难将之挡下,下盘正是最难兼顾的部位,何况那些银针又急又密。 那刹那秦独鹤只觉得一阵蚊咬也似的刺痛,然后两条腿竟然都麻痹起来。 毒针! 秦独鹤面色一变,身形还未落下,一杖已急刺向枇杷。 枇杷笛一转,“叮”的将来杖架开。 秦独鹤双脚已着地,竟然一阵颤抖,彷佛要瘫软在地上。 “叔叔,小心走路——”枇杷那边怪模怪样,怪声怪气。 秦独鹤一向冷静,这时候亦激起了怒火:“暗器暗算,算是那门子……” 枇杷摇手道:“叔叔,我只是一个下人,一个小人。” 秦独鹤闷哼一声,反手一杖封住了双脚的几处穴道,身形仍不由一裁,他已经感到毒气上侵。 枇杷随即摇头道:“没用的,叔叔,除非你将两条腿砍下来!” 秦独鹤怒叱一声,身形又拔起来,杖刺向枇杷,快而狠。 枇杷伏地一滚,人已在丈外,滚进一丛花木,秦独鹤紧追而至,杖一横,花木尽碎,批杷与之同时从花木下贴地滚开。 “叔叔,叔叔”枇杷一面滚一面叫。 秦独鹤一听到这叫声,怒火不由又冒起来,那种麻痒的感觉同时又出现。 “今夜我非要毙了你这个小畜牲不可!”他厉喝声中,梨木杖追刺枇杷! 枇杷贴地打滚,远远的滚开去,秦独鹤亦真的动了杀机,每一枚刺下,都是致命的地方。 一个个圆洞在地上出现,枇杷大叫大嚷,身形可一刻也没有停下。 秦独鹤紧追不舍,以他轻功之好,人之高,竟然就差那么半丈追不上。 枇杷就像是一个球也似滚动,双手抱着两膝,两膝却压在胸膛之上。 十余个侍卫闻声赶来,呼喝声中,包围着枇杷,他们也许未必是枇杷对手,但只要一阻,秦独鹤便可以追至。 枇杷当然明白,可是那些侍卫一上便堵住了所有去路,他身形虽然矮小,却绝对滚不过去。 那只是眨眼之间,枇杷已然滚至一个侍卫的身前,那个侍卫已蹲下半身,立即挥刀斩去。 刀方动,枇杷的笛子便脱手飞出,抢在刀之前,正中那个侍卫的眉心。 侍卫闷哼一声,仰天倒下,枇杷旋即在他的身旁滚过,一转正好躲在侍卫身后,可是在那个侍卫倒在地上的刹那,他便已滚离了。 秦独鹤杖若是紧接攻至,势必插在那个侍卫的身上,枇杷即便不乘机愉袭,亦大可以乘机溜开。 秦独鹤一杖果然紧接插来,却及时一顿,转插在那个侍卫身前地上,身形接一翻,从那个侍卫头上翻过,接一声暴喝:“那里走——”枇杷滚动的身形应声一顿,一股浓烟接从他身上扩散开来。 秦独鹤冷笑,飞鹤般扑下,枇杷身形还未在浓烟中消失,秦独鹤杖已到了,他手中立时出现了要长长的鞭子,凌空往秦独鹤卷去! 这根鞭子有如灵蛇般飞舞,但秦独鹤要将之闪开还不是一件难事,枇杷左手一蓬暗器却同时疾射而出。 秦独鹤若是要闪避这一根鞭子,未必闪得开那一蓬暗器,枇杷就是看准了这个机会,鞭与暗器才会往同时出手。 以秦独鹤的目光经验,当然明白自己的处境,冷然一笑,去势未绝反而加快田鞭“飕”地缠住了他的腰,暗器跟着盯住他的胸腹上,十二枚丧门钉,蓝汪汪的分明淬了剧毒。 秦独鹤的梨木杖同时插进了枇杷的胸膛,将枇杷钉在地上。 杖上没有毒,可是这一枚已然将枇杷的生命钉去大半。 枇杷不由鞭脱手,双手抱住了那柄木杖,却已没有气力将之拔出来。 秦独鹤倒在枇杷面前,一张脸已变成淡紫色,但仍然扶着木杖挣扎坐起来,冷冷道:”你不该施放那些暗器的。” 枇杷居然还笑得出来:“那等于迫你拚命,可是我只想到能够利用这个机会要你命,并没有想到你不是普通人。” 秦独鹤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所以你,死定了。” 枇杷又笑起来:“我就是非死不可,你也未必能够活得下去。” 秦独鹤道:“老夫年已就木,死不足惜。” 枇杷道:“我只是一个奴才,能够与你这样的一个高手同归于尽又有何憾?” 语声方自一落,枇杷又大笑起来,秦独鹤猛可大喝一声,长身站起来,同时将梨木杖拔出,疾挥了出去。 枇杷惨叫声中,矮小的身子从杖上脱出,飞撞在墙壁上,血肉横飞! 秦独鹤杖一沉,插回地上,也就扶着那支木杖与世长辞。 浓烟这时候已然扩散开来,这一战,周围的侍卫仍然看得到,慌忙上前扶住了秦独鹤,然后他们发觉,这已经是一具体。 司马仙仙呆立在那里,非独白玉楼奇怪,张千户亦一样奇怪,他没有听到那种笛声,之前又听过白玉楼那一番说话,不由生出了一种错觉,以为这个司马仙仙是真的司马仙仙。 白玉楼也没有动手,只是上下打量着司马仙仙,虽然深夜,周围却被火光照得通明,所以白玉楼看得很清楚,却看不出这是真的无双还是假的,然后他们听到了那一下尖锐已极的笛声。 张千户入耳惊心,脱口一声:“小心!”同时扑出! 语声未落,司马仙仙人剑已然射向白玉楼,张千户算盘一截不及,剑已到了白玉楼面前! 白玉楼剑已在手,一抹封住,司马仙仙剑一回,一口气突然劈出了三十六剑! 每一剑都是那么凶狠,她一脸亦是凶光杀气,白玉楼还是第一次遇上这么凶悍的女人,而这个女人相貌又是与他有过一段情的无双完全一样,虽然将三十六剑接下,人已被迫退三丈。 后面已经是墙壁,白玉楼后背撞在墙壁上,再退也不能,司马仙仙气力竟彷佛无穷无尽,剑势只一顿,又疯狂斩下。 白玉楼长剑硬拒,司马仙仙每一剑都是斩在同一个地方,再斩二十剑,“呛”一声,白玉楼手中剑竟然被她硬硬劈断! 张千户随后紧追而来,这时候再也不敢怠慢,算盘一扬,七七四十九颗算珠一齐飞射向司马仙仙后背! 破空声暴响,司马仙仙却竟然毫无反应,继续剑劈白玉楼! 白玉楼断剑再接三剑,再也接不下。总算及时闪开,接连三剑都劈在墙上,一时间土垩纷飞! 张千户那四十九颗算珠与之同时尽打在司马仙仙后背上,最少有一半正中要穴,旁边韩奇把握机会,一纵而上,一双日月轮砸向司马仙仙手中剑,只道算珠就是无效也能将剑砸去,好让白玉楼、张千户将入擒下。 那些算珠果然一些作用也没有,司马仙仙继续追斩白玉楼,一直到韩奇日月轮往剑上砸来。 张千户看在眼内,立即喝止:“奇儿退下!”身形接一纵,算盘往司马仙仙背后砸下。 韩奇日月轮不偏不倚一齐锁在剑上,可是司马仙仙一抽便已脱开。 那刹那,韩奇只觉得一股奇大的力道从日月轮上透来,双臂不由一分,司马仙一剑同时当头劈下! 韩奇惊呼,却完全没有闪避的余地,一个身子“刷”地被劈开两边! 张千户算盘同时砸在司马仙仙背后,只砸得司马仙仙身子往前一裁,白玉楼断剑与之同时砍回,抢救不及,一咬牙,力斩在司马仙仙颈上! 血激溅,司马仙仙的头颅齐颈而断,飞了起来,白玉楼一把抄住,一看抛下,转顾韩奇。 韩奇分开两边的身子倒在花径两旁,死状惨不忍睹,张千户也只是看了一眼,将脸偏开,白玉楼目光落下,突然一声:“不好!”掠了出去。 一股浓烟正从那边飘来,白玉楼浓烟上飞鸟般掠过,张千户不比他稍慢。 这种浓烟张千户并不陌生,他也听到那一下惨叫声,更没有忘记秦独鹤在那边搜巡。 那一下惨叫声显然不是发自一般人口中,是不是秦独鹤遭了不幸? 张千户白玉楼不能够肯定,也不敢否认没有这种可能。 他们掠到后院那边的时候,浓烟已然被夜风吹散,灯光下,看得很清楚,秦独鹤已经与枇杷同归于尽。 秦独鹤一张脸已变成紫黑色,七窍流血,枇杷施放的暗器果然毒得很。 白玉楼俯身往秦独鹤鼻端一探,叹了一口气,张千户更加感慨,他们兄弟四人纵横江湖,情同手足,合称四友,现在柳清风倒戈相向,楚烈、秦独鹤先后丧命,只剩下他一人,怎能不感慨万千? 白玉楼叹息着看了他一眼,方要安慰几句,张千户已开呕道:“那个司马仙仙不待言是受笛声支配,枇杷以笛将她驱到来这里,一定是为了转移我们的注意。” 白玉楼无言颔首,张千户随即转身,还未举步,四个侍卫已分开人群,走了过来。 “有头绪了?”白玉楼迎面急问。 “是石狮子胡同……” 白玉楼随即大喝:“备马——”聚集在后院的侍卫应声奔出,白玉楼张千户亦往那边掠去。 马早已准备好,拖出来便可以策骑,白玉楼一坐上马鞍,立即催骑冲出。 随去的接近百骑,与之同时,奉命埋伏在长街两旁庄院的二千马具亦出动。 他们所去的方向,正是那条地道的去向,锦宫城藏身那座庄院的所在。 对于白冰,白玉楼完全放心,这并非因为白冰藏在秘密的地方,是因为沈胜衣留在白冰身旁。 留在沈胜衣身旁的白冰,真真假假,一共有四个之多,保护他们的,除了沈胜衣之外,还有三十六个侍卫,他们都埋伏在白冰居住的那座小楼附近。 小楼两层,寝室在上层,白冰现在也不是在寝室之内,真假四人与沈胜衣正在院子亭中对奕。 她们都是围坐在那里,相貌装束完全都一样,要分辨真伪,可不是一件易事。 这尤其是对那些从来没有见过白冰,也没有听过白冰声音的人。 白府占地甚广,后院的打斗声传到这里,听来亦呈那么遥远。 他们都不由往那边看去,只有沈胜衣是例外。 一个白冰道:“沈大哥,我们真的不过去给爹他们帮忙?” 听声音,这是真的白冰。 沈胜衣摇头:“有你爹爹与张秦两位老前辈,应该应付得来了。” 白冰道:“想不到他们这么大胆,竟然敢直闯我们庄院。” 沈胜衣道:“这是调虎离山之计,若是我们全都给诱到那儿,留你在小楼寝室中,必落在锦宫城手里。” “怎么他现在还不出现?”白冰问。 有一阵奇怪的铃声即时从亭子上传了下来,那是一串小小的金铃相连在一起,接连着一条小小的铜线。 那条小小的铜线一直伸向那边小楼。 沈胜衣应声长身而起,道:“这不是来了?” 语声甫落,那些侍卫一齐现身,呐喊声中,挥刀力斩在几条绳子上。 几下沉重的金属声响立时由小楼内传出来,震人心魄。 司马仙仙进入自家后院同时,锦宫城亦已经到来了小楼底下。 祖松亦完成了他最后的一步行动。 在他们的面前是一个铜壶滴漏,祖松是在滴漏滴尽的时候动手。 他的手中有一柄根奇怪的铲子,只几下动作,便挖开了最后一重泥土。 他立即退下,锦宫城相继补上,双掌一托,一块青砖便在他的双手中粉碎。 在他的手上放着一方锦布,青砖尽碎在市中,他的内力,绝无疑问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青砖上是厚厚的地毡,锦宫城左手将锦布卸下,右手弯刀已出鞘。 锦布盛着的砖土还未落在地上,地毡已然被割开,锦宫城同时从破口疾窜了出去。 祖松反而远远的退出丈外,在一盏长明灯旁蹲下来,把玩着那柄铲子。 那柄钟子可以看得出是一柄铲子,但形状之怪绝不是任何文字所能够形容,从那最后的一动已可以看得出其锋利之处,亦可以看得出比任何一柄铲子都实用。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诺,一个人在地底纵横了那么多年,总有些发现才是。 小楼中陈设精雅,华丽得来一些也不觉俗气,一灯高悬,也正是恰到好处。 珠灯光中珠泪般一颗颗彷佛要滴到地上,晶莹之极,空气申迷漫着一股淡淡的幽香。 锦宫城厅子里一转,身形一欺,分开珠,步上楼上寝室。他的动作迅速而小心,一些声响也没有弄出来,却怎也想不到由楼下到楼上,一共有十二条铜线系在必经之处,又异常隐秘的地方。 其中的两条就系在珠上,珠一掀动,铜线亦被牵动。 铜线的一端系着两组金铃,一组在亭子上,一组却是在花木丛中。 锦宫城听不到金铃声,却听到那些呐喊声,他毕竟并不是一个聋子,不由得一呆,也就在这个时候,两面墙壁突然倒下来。 那之上挂着字画,刷得粉白,但谁也想不到,那是两面厚逾一尺的铁壁,用绳子铁索固定在墙壁之上。 绳索被斩断,这两面铁壁立时倒下,挡着铁壁的桌椅等物尽被压碎,两面铁壁合遮,在一起盖了整块地面,地道的出口当然亦被压在铁壁之下。 锦宫城如何阻挡得住,呆在楼梯间。 那刹间,他的思想一片空白,然后突然乱起来,前所未有的混乱。 周围的窗纸与之同时一一被映得发白,锦宫城不必看也知道整座小楼都已在包围之中。 呐喊声四起,锦宫城目光反而一清,四顾一眼,突然笑起来。 一面窗户笑声中碎裂,闪电也似的一道剑光直飞锦宫城。 锦宫城笑声一顿,一声“沈胜衣!”手一翻,匹练也似的一直刀光迎向剑光。 刀剑相交,百数十下金铁声骤起,剑快刀亦快,锦宫城一口气将沈胜衣那二十剑接下,两人的身形同时一退。 锦宫城轻笑一声,接道:“好一个沈胜衣,却不知道怎能够肯定寡人在这个时候,用的之种方法进来这座小楼?” 沈胜衣道:“这个问题本该由这座宅院的主人答覆。” “由你也一样。” 沈胜衣淡淡的道:“你收买了这里的三个下人。” “寡人并没有亏待他们。” “可惜所有行动有异的人都已被监视起来,是谁将我们要通搜全城的消息走漏出去,是谁以步当尺,量度这座小楼的距离都已落人我们眼中。” “你们并没有派人追踪。” “这因为知道你们必有防范,不想引起你们的注意,改变计划。” “你们知道寡人的计划?” “除了挖地道之外,我们实在想不出那样量度距离有何作用。” “这可是早上的事。” “若非早已挖好了一个地道,阁下怎会在这个时候才动挖地道的主意?而阁下的性子岂非一向都急躁得很?” “所以你们就算准了寡人今夜必会到来?” 沈胜衣颔首,锦宫城长叹一声:“这急躁可以说是寡人的致命伤,也是寡人唯一的弱点。” “以阁下如此胸怀大志的人,竟然想到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可见阁下已到了穷途末路。” 锦宫城冷笑:“那你还敢挡在寡人面前。” “那大概是因为深信以阁下的尊贵,纵然到末路穷途,也不会变成一条狗。” 锦宫城大笑:“寡人事实绝不会咬你一口!”手一掠,刀“嗡”然作响。 沈胜衣目光一落:“这就是传说中的魔刀?” “不是——”锦宫城刀一回。“这只是一柄杀人的利刀。”语声一落,刀急送,削向沈胜衣咽喉之处。 沈胜衣剑一划封开,锦宫城剑势再展,长江大河般滚滚涌卷上前。 沈胜衣剑再一划,江河尽断,接一划,反迫锦宫城。 破空声暴响,一下下惊心动魄,锦宫城面色虽然未变,双眉已疾扬起来,那紧密凌厉的刀势,竟然被沈胜衣一剑割断,实在大出他意料之外,他本来就没有看经沈胜衣,现在不由又重新估计。 他的刀由快而慢,接下了沈胜衣那一剑。 刀剑的锋尖相撞在一起,珠走玉盘也似,接连发出了百三十六下“叮叮”声响,每一下都是那么短促,骤听起来彷佛只得一声! 这一刀一剑似慢实快,所有的变化都留到相触的那刹那才爆发。 锦宫城脱口一声:“好剑!”刀一回,挥出,刀光暴盛眩人眼目。 “刀更好!”沈胜衣应声剑嗡然龙吟,剑气暴长,迎向来刀! 这一次,刀剑相交,发出霹雳也似一声巨震,两人的衣衫猎然飞扬,承尘上那盏长明灯一闪而灭周围一睹,突然又亮起来。 锦宫城连削七刀,沈胜衣七剑硬挡,一蓬蓬火星迸射,逐开了黑暗。 刀剑每相撞一次,两人便横移一步,到第七次相撞,已到了珠前。 那道珠一蓬光雨般散开,两人再横移,挡着他们的六道珠无一例外,旋即转身,剑势在转身那刹那非独不断,反而更强劲! 锦宫城看出是很想抢在沈胜衣之前,刀势变幻,却给沈胜衣完全封死。 沈胜衣并没有将锦宫城封在门内,三步抢出,人剑退向院子。 锦宫城紧接冲出。 院子中已燃点起无数灯笼火把,一众侍卫花木丛中已准备箭弩,向着锦宫城,更多的侍卫陆绩涌进来! 锦宫城目光一扫,落在亭中那四个白冰面上,一怔,笑了起来:“好一个白玉楼!” 沈胜衣道:“你已经败在他手下一次,可是你仍然低估了他的能力。” 锦宫城摇头:“寡人并没有低估任何人,这一次再败,只能说是天意!” 白冰那迸脱口道:“称孤道寡,你还说没有低估任何人?” 锦宫城目光一亮道:“你才是真的白冰?” 白冰没有作声,锦宫城一声叹息:“据说白玉楼有女冰雪聪明,人间绝色,但现在,不见得有何过人之处。” 白冰闻言,一点也不动气,道:“这足见我爹爹的易容术高明,可惜我虽然化身为四,现在已没有用处。” 锦宫城仰天长叹:“看来寡人还是低估了白玉楼,竟没有考虑到有此一着。” 白冰道:“所以我们即使不知道你挖地道进来,你一样难免一败。” 锦宫城不能不点头:“无双谱省时省力,不愧是无双谱。”一顿又一叹:“天若助寡人,何以不让寡人得此无双谱?” 白冰道:“你既然知道连天也不助,为什么还要弄出这许多事情来?” “当然是因为现在才知道。” 白冰一皱鼻子,没有作声,锦宫城一笑又道:“无双谱虽然是神奇,毕竟还有破绽可寻,若论易容术,寡人认第二,大概没有人敢认第一的了。” 白冰又一皱鼻子,沈胜衣淡然一笑,道:“可惜阁下不用在正途之上。” 锦宫城一捋须,道:“易容本来就是旁门左道,倒要请教,如何用在正途?” 沈胜衣道:“以阁下的易容术,化丑为妍,举手之劳,若是以此为业,定必客似云来,不消多久便成巨富。” 锦宫城大笑起来:“人说沈胜衣是人间奇男子,想不到对容貌也如此看重。” 沈胜衣道:“幸好我没有说过也要光顾。”。 锦宫城说道:“这未尝不是一个好主意,可惜寡人现在就是有此念,亦已来不及。” “这实在可惜得很。” “更可惜的是,寡人一生感兴趣的只有一件事。”锦宫城仰首向天。 “没有比这更可惜的了。”沈胜衣上下打量了锦宫城一遍:“阁下是必亦因此而头白,我现在若是劝阁下打消此念,不是疯子,便是呆子。” “你是一个聪明人。”锦宫城又笑起来:“比白玉楼更聪明。” “你前后两次都是败在白玉楼的手下,我也只是依计划行事。” “白玉楼若真的是一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有你在这里便已经足够,用不着那许多人。” 白冰插口道:“你到底承认不是沈大哥的对手。” 锦宫城笑道:“寡人的意思只是,那些废物,不来也罢。” 所有侍卫皆勃然大怒,沈胜衣目光一转,道:“这是激将法,虽然旧了一点,多少仍有些作用,大家若是中计一拥上前,不难予这位老人家可乘之机。” 淡淡的几句,便已打消了众人心头的怒意,沈胜衣接道:“但若不给大家狠狠射他一箭,却也未免太对大家不起。” 众侍卫轰然笑应,沈胜衣剑接一挥,一排弩箭立时向锦宫城飞射过去。 锦宫城打了一个“哈哈”,半身一转,闪入一条柱子后,“笃笃”一阵乱响,柱子上遍插箭弩! 有这条柱子一档,锦宫城弯刀从容将其余的箭弩拨下,再一转,又回到原位。 “最负盛名的剑客,寡人总算领教了。”锦宫城语气充满了讥讽的意味。 沈胜衣若无其事,道:“对付阁下这种不择手段的人,原就该不择手段。” 锦宫城大笑,皮笑肉不笑。 沈胜衣捏剑诀,道:“地道口已被铁板所封,阁下何必再多作废话?” 锦宫城弯刀向天,道:“寡人以为这一战本该在高山之颠,大海之前,莽原之上,漠海之中,即使不能,也应该我一个像样的地方。” 白冰道:“这地方不好?” “不是不好,只是太狭,难以尽展我们所学。” 白冰看看沈胜衣,沈胜衣却一些表示也没有。 锦宫城目光再落在沈胜衣面上,说道:“但阁下既然那么说话,寡人亦无可奈何。” 沈胜衣剑接指天,一声:“请——”锦宫城一笑,一道刀光平胸划出,悠然直划向沈胜衣面门。 这刀来势虽慢,沈胜衣一些也不敢大意,他面色凝重,剑势也一样,平胸迎前去。 刀剑尚未相触已开始变化。 一开始变化,这一刀一剑便消失,变成了两团耀目的光芒。 相距数丈,沈胜衣锦宫城移动得都并不快,有如柳絮随风,刀剑的划出与身形配合同样是那么柔和,一直到变化开始。 刀剑一消失,两人握剑的手臂亦消失,那身子一转,随即亦消失在光芒中。 那两国光芒与之同时变得更大,相撞在一起,发出一阵尖锐已极,令人魄动心惊的金属撞击声,一蓬火星亦同时迸射。 天地间那刹那彷佛一暗,那些侍卫齐皆动容,白冰瞪大了一双眼睛,一双小手不由亦紧握,只差一点没有叫出来。 光芒亦在那刹那之后尽散,锦宫城倒退丈外,挨在一条柱子上,面如金纸,一缕鲜血慢慢从嘴角淌下来。 沈胜衣面色亦有如白纸般,倒退了一丈,嘴角亦有鲜血淌下。 锦宫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面色才稍为回复正常,刀横胸,道:“十七年以来,你是第一个接下寡人这一刀的人。” 沈胜衣居然还笑得出:“这一刀的变化绝不在珠光宝气阁的总管孙寿之下。” 锦宫城冷笑:“这孙寿算得了什么东西?” 沈胜衣道:“他的无情刀最后一个变化只有两个破绽,你这一刀却有三个。” 锦宫城闷哼一声。 沈胜衣接道:“可惜我虽然瞧出了三个破绽,却已没有余力攻进去。” 锦宫城道:“再次交手?” 沈胜衣道:“我必会留力攻那三处破绽,除非阁下刀上还有变化。” 锦宫城没有作声,只是将刀举起来。 沈胜衣双手捧剑,真气连连,苍白的面色逐渐恢复红润。 锦宫城的面色亦恢复正常,左掌一抬,亦托在刀脊之上。 火光照耀下,刀剑又射出夺目的光华,两人同时发出了一声轻啸。 也就在这时候,那边泥土彷佛有一桶火药在爆炸,突然外翻,露出了一个洞,一个人接从洞中烟花火炮中似射出! 众人齐皆一惊,就是锦宫城也不例外,他实在不明白,祖松在这个时候另开一个出口窜出来,到底打什么主意。 难道地道的进口也已被白玉楼发现,正率人从地道杀过来,祖松不得不在这里开一个出口逃命。 锦宫城心念一转再转,就是没有想到祖松目的竟然是为了救他。 以祖松的聪明,又怎会不想到锦宫城已陷身重重包围之内?又怎会不乘机而逃命? 锦宫城绝不相信祖松是那种会为自己效死的人。 在他的心目中,只有枇杷会那样做,但事实却又令他不能不相信。 祖松人在半空半身一折,并不是夺路逃走,那柄奇怪的钱子当头往沈胜衣击下,与之同时,一声暴喝:“还不快走?” 锦宫城一怔,身形骤起,向那个地洞掠去,沈胜衣让开当头一铲,急截锦宫城,那知道祖松身形陀螺般一转,又挡在他面前。 六个侍卫那边急上,他们就在附近,虽然没有锦宫城那么的轻功,到底接近,还是抢在锦宫城之前,锦宫城意料之中,人到刀到,变刀一送,两颗人头飞上了半天,旋身再一刀,又将另一个侍卫斩杀刀下。 其他三个侍卫并没有因此退缩,挥刀急斩,锦宫城没有理会他们,刀光下闪过,身形一沉,直往洞口落下! 一个侍卫翻身一刀急刺,锦宫城那柄弯刀却横在头上,正好挡住了那一刀,刀与人旋即消失。 更多的侍卫涌前,“噗”的一下异响,一股浓烟突然在洞里涌上来。 各人只恐有毒,急忙退下。 沈胜衣这时候已然从铲下脱出,但他没有追去,祖松即时怪笑道:“进口就在阁下旁边,但我看阁下没有这个胆量追下去。” 沈胜衣不能不承认,锦宫城的武功与他差不多,地道的进口又不大,身手难以旋展得开,再加上浓烟中看不清楚,他若是跃下去,无疑送死。 他目光一转,盯着祖松,道:“地道是你挖的?” “整条都是。”祖松手挥铲子,洋洋自得。 沈胜衣道:“锦宫城的判断若是有你的一半准确,相信不会落到这个地步。” 祖松道:“他的计划其实也很精密,只是耐性仍然差了一点。” 沈胜衣上下打量了祖松一遍:“阁下姓祖?” 祖松一怔,大笑:“你也知道有我这个人?” 沈胜衣道:“阁下此前挖过好几条惊人的地道,虽然都功败垂成,已足以被收入名人谱之内。” 祖松一收笑脸,叹息道:“我一向最讨厌出名,想不到还是要变成名人。”一顿,又反手一拍后脑,随即咒诅了一声:“该死——”沈胜衣摇头:“挖地道这方面,相信已没有多少人能够比得上阁下,但阁下运气之差,却也是甚少人比得上。” 祖松一再叹息:“这之前我所以失败,是因为不明白目的地的详情,地道是挖到金库底下的,却挖到了粪坑,差点没给淹死,这一次,挖对了,却遇上一个运气糟透了的主子。” 沈胜衣道:“据悉忠于锦宫城的只有一个枇杷,阁下看来也不像是一个那么忠心的人。” 祖松笑笑说道:“那是我突然疯了,非独不赶快逃命,而且还跳出来,舍己救人。” 沈胜衣嘟喃道:“的确只有疯子才会做这种事。” 祖松道:“幸好我还未完全变成疯子,还知道只要将你击倒,就可以跳进地洞逃命!” 语声甫落,他那柄怪铲子猛撞向沈胜衣的面门,沈胜衣挥剑来挡,铲子已三变,每一变,攻击的位置都不同,虚虚实实,实在不易捉摸。 沈胜衣的剑跟着三变,突然一沉,呛一声,挡住了插向下盘的铲子! 祖松铲子吞吐,接连三十六铲,都是攻向沈胜衣的下盘,沈胜衣接了二十七铲,倒退了九步。 祖松的身材有异常的人,身形的变化也是,那柄铲子也正好配合他的身形变化,每个变化都令沈胜衣颇觉意外,九步退下,已到了一个假山的前面,祖松再攻一招,身形一翻,竟掠上了那座假山! 那座假山随即在铲下四分五裂,一块块石头四方八面当头向沈胜衣砸下去! 沈胜衣身形飞舞在乱石之间。 石与石不住相撞,砂尘滚滚,祖松同时凌空穿落,飞滚向那边洞口! 只要滚进洞口,沈胜衣剑术再好,也不能将他怎样的了,而洞口虽然浓烟翻滚,但是因为风势影响,向着他的这一边仍能够看得清楚。 他的身形怪异而迅速,眼看只有半丈便能够滚跃进洞内,左右几个侍卫已一冲前阻截! 祖松绝不将他们放在眼内,他们也还未冲到,沈胜衣已出现在祖松的面前,一剑截住祖松的去路,祖松一呆,然后就好像疯子,口里胡言乱语,一柄铲子胡乱向沈胜衣当头击下。 沈胜衣没有硬接,祖松却始终不能再移前半步,被沈胜衣的剑势截住! 祖松连冲十多次都冲不过去,反扑沈胜衣,这一次沈胜衣不退,只是绕着祖松游走! 祖松滚动起来却比沈胜衣快得多,一滚再滚又往洞口滚去,沈胜衣一剑飞击,有如一道闪电,急划过长空一祖松自信一定可以抢在沈胜衣一剑刺到之前滚进洞口,所以只是滚退。 他双脚终于踏空,一个身子直往下沉,那柄铲子同时护住了面门。 他算准了沈胜衣的剑只能够刺向面门,却怎也想不到沈胜衣那一剑一接近洞口,竟刺进泥土内然后穿过泥土,刺进了他的心胸! 祖松只觉得心胸一痛,登时尘土飞扬,整个身子飞出了洞口,曳着一声惨叫飞出了丈外。 沈胜衣剑一插一挑,时间拿捏得恰到好处,半身一转,正好看见祖松凌空掉下来。 铲子插入了地面,祖松双手仍紧握着那柄铲子,喃喃道:“算错了半寸!” 这也是他最后的一句话,语声一落,他双手拔起铲子一翻一挥,一颗脑袋便飞滚出去! 沈胜衣那一剑并不致命,致命的是这一铲,这一铲丝毫不差,完全成功。 白冰掠出了小亭子,乃待叫那些侍卫将祖松抓起来,看见这样子,不由一呆,随即偏开脸,沈胜衣亦将脸偏开,叹了一口气。 一个侍卫也就在这时候奔进来,告诉沈胜衣。“地方已经我到了,是石狮子胡同……白冰脱口道:“那我爹……” “白小姐,大人已动身。” “备马!”白冰随即拉住了沈胜衣。“沈大哥,我们也去!” 沈胜衣一颔首,转对身旁的侍卫统领道:“劳烦方兄先用石块将洞口堵塞。” “公子放心!”姓方的侍卫统领随即吩咐下属行动。 沈胜衣白冰出到前院,马已经准备好,十二个侍卫随行,一齐策马出了白府。 锦宫城一入地道,第一件事就是扔出一枚弹丸,施放浓烟,那刹那,他完全没有想到祖松可能因为浓烟影响,不能够顺利我到洞口所在,甚至没有意思让跟着跳下来的人生存,那柄弯刀已随时准备削出去,一个人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即使自私一些,也是值得原谅。 然后他倒退了出去,退出了数丈,发觉仍无人跳下来,才转身急急往前掠! 每经一灯,他必然挥掌将灯减去,那条地道随着他的移动迅速被黑暗吞噬。 一面掠前他一面倾耳细听,除了自己的衣袂声,比这之前一次更尖锐。 已经失败了两次,不会再有第三次了,锦宫城叹息在心里。 岁月无情,他已实在太老,即使他仍能再活十年,二十年,也未必再有这份雄心壮志。 两次的失败,对他这种人来说,已实在太多。 夜风吹急,白玉楼逆风策马飞奔,衣袂随风猎然飞扬。 在他的身后,紧跟着张千户与及无数铁骑,每奔过一个街口,立即有另一队马步兵加入。 火把照耀得长街光如白昼,马蹄雷鸣,震撼长空。 长街左右的人家无不被惊动,窗户纷纷打开,露出来的脸,无一不是充满了惊讶。 另三条长街上,与之同时,亦有铁骑在飞奔,配合白玉楼,东南西北,四面八方遥遥向石狮子胡同包围过去。 大内密探亦早已监视着石狮子胡同。 整条石狮子胡同只有七户人家,其中大户门当户对,夹着一条胡同,尽头是一个大庄院。 根据大内密探调查所得,大庄院的主人原姓路,但已经在三年前迁出,其余大户人家亦是在同一时候卖出。 买主亦是同一个人,乃是宝芳斋的老板所以买下这七户庄院人家,据说原是要将之拆建,作为扩充宝芳斋之用。 宝芳斋也就在附近,是一间专卖脂胭水粉香料的店子,素负盛名,工场与店子是分开不同的两个地方,为方便起见,不错有合在一起的需要,只是所出的价钱,仍未免高了一些,而三年后的今日,宝芳斋并没有迁到这儿来,这七户庄院人家亦没有拆卸,反而迁进了另七家人。 这七家人甚少与附近的人家往来,出入总是几个老家人,对人倒是客气得很。 小楼向这边数里,也就只有这七户人家值得怀疑,在大内密探会同锦衣卫闪电般冲入宝芳斋,将宝芳斋上下二十三人完全抓起来,经过一番详细的审问之后,更完全肯定! 宝芳斋的老板事实是锦宫城的人,知道大势已去,只有将秘密说出来。 至于大户人家以及那幢庄院之内,到底藏有多少人,这个老板却不能肯定。 应该采取什么行动,除了白玉楼,当然也没有人敢作主,只是一面将之监视,一面着人报告。 所有的去路都已被他们封锁,他们也没有等上多久白玉楼便已兵分四路杀至。 二十马步兵在白玉楼指挥下,迅速将石狮子胡同包围起来。 刀出鞘,箭上弦,火把将周围照耀得光如白昼。奇怪的是整条石狮子胡同竟然一些反应也没有,白玉楼这反而更确定。 即若是普通人家,绝没有理由不走出来一看究竟。 第二二章 后患 马步兵布置好的时候,沈胜衣、白冰也到了,下了马,双双奔到白玉楼身旁。 看见只有张千户一个人,沈胜衣一阵心悸,张千户没有等他问到,就说道:”他们都去了。” 沈胜衣轻叹。“是谁下的手?” “枇杷,还有司马仙仙。” 沈胜衣摇头:“那个小老人比任何一个都狠辣……” “独鹤也很小心的了,但可能因为那个矮小子无论怎样看也总让人看不起,所以独鹤结果还是为他暗算。”张千户苦笑:“但他也没有吃亏,抓住了枇杷一起上路。” 沈胜衣叹了一口气。白玉楼即时问道:“冰儿怎么不留在家里?” 白冰躲在沈胜衣背后:“我那间房子已给弄坏了,只好跑出来!” 白玉楼摇摇头道:“你这个丫头就是这么多鬼心思,记着,在这里不得到处乱跑。” 白冰伸伸舌头:“爹好凶哦!” 白玉楼没有再说什么,一挥手:“准备擂木!” 命令迅速传开,百数十个兵士打着四条擂木上前,蓄势待发。 白玉楼接道:“再传我命令,十数之后,石狮子胡同的人若不出降,我们便采取行动!” 十数片刻过,石狮子胡同之内一些反应也没有,白玉楼脸一沉,一声大喝道:“上扛着擂木的兵士立即奔出,四条擂木几乎同时两分撞在胡同口左右两幢屋子的墙壁上。轰然巨响,砖石纷飞,那两面墙壁一齐倒塌,门旋即大开,十多值汉子手执兵器呼叫着冲出来。我着擂木的兵士一撞即退,弩箭刀排长枪一排排涌上,只等白玉楼一声下令。白玉楼第一句却道:“放下兵器!” 喝声有如霹雳,那些汉子却置若罔闻,挥动兵器,冲杀上前。 “箭——”白玉楼断喝。 一排弩箭飞煌般射向那些汉子,第二第三排相继射出。 那些汉子绝无疑问都有一身很不错的武功,在强弓硬弩之下完全旋展不开,非独没有一个能够冲过来,而且都在箭雨中倒下。 惨叫声此起彼落,第三排弩箭射过之后,天地间突然陷入一片静寂。 灯光下,倒下的那些汉子就像是一头头刺,鲜血奔流染红了老大一片地面。 石狮子胡同所有门户这时都已打开,百数十个手执兵器的汉子已冲出巷子,见这种情形皆怔住。 他们的年纪看来都颇大,也不知是否当年锦宫城的旧属。 寂静的只是维持了一会,那些汉子突然倒退了回去,再出现的时候,手中已多了林板竹箩等物,迅速在巷子里布下了几重障碍。 白玉楼的话随即又传开来:“降者免死!” 没有人理会,白玉楼等了十数,知道这些人都已准备为锦宫城效命,不再等下去,下令马步兵全力攻击。 马步兵立时四面八方推进,箭弩如飞煌,那些扛着擂木的兵士在弩箭刀排长枪大矛掩护下,推着擂木往墙壁撞去,硬硬在巷子两旁另外辟出两条路。 那些汉子本待要据险而守,看见擂木这样撞击过来,待要去截击,却给箭弩迫得抬不起头来,左右墙壁也就在箭雨中一面面倒下,部份侧向巷中,那些汉子不战而乱,刀排手,长枪手相继袭至,有如怒涛般不住的冲击。 他们绝无疑问都经过严格训练,人数虽然多,但极之整齐,尽管脚下如何不平,对他们并无多大影响,刀盾与枪矛也配台得恰到好处。 那些汉子一开始便给对方的气势压倒,再加上擂木箭弩一轮撞击,本来就不成阵势的阵势尽散,他们还待利用环境,将那些兵士切开来,岂料那些兵士合作紧密,排山倒海般冲来,反将他们一一冲散,然后一一包围起来,个别击破。 兵士的人数十倍于他们,配合得又恰当,这开始就已是败局,一阵冲击之后已经成一面倒之势。 那些兵士紧追不舍,呼喝声有如雷霆,受伤的退下,立即就有第二个补上,不到半盏茶时候,已将对方追到胡同尽头。 庄院的正门已尽开,那些汉子退入,立即又关上,但随被撞开。 四条擂木一齐撞击在门墙上,门??轰然击中尽倒,几个汉子被压在墙下,死的死,伤的伤。 其余的已想到必然有此一着,门一关上便远远退开,一字儿排开。 擂木一撞倒墙壁,那些兵士立即左右冲上,有条不紊,在极短的时间内将阵势摆开,弓箭手交错欺前,箭弩还未动,那些汉子已忙找地方掩护。 白玉楼看在眼内,摇头道:“都是乌合之众,退得那么远,不是全都要做箭靶子?” 旁边白冰忙道:“爹,还是叫他们降了吧!” 白玉楼道:“且再一试。” 说话间,七八个老苍头已然从堂内冲出来,其中一面挥动兵器一面叫嚣道:”给他们抓回去,定要砍头,拚了!” 语声一落,手中缨枪突然飞出,一飞数丈,插入了一个兵士的胸膛。 那个兵士惨叫一声,当场丧命。 几支缨枪跟着飞来,那几个苍头随即冲前,那些汉子很自然的一声呐喊,跟着冲杀前去。 飞来的几支缨枪被挡开了四支,一支落空,另两支又将两个兵士刺杀枪下。 白玉楼大怒,剑一挥:“箭——”箭弩怒射,这一次相距近得多,四排弩箭射过,那些汉子已然冲近。 他们已经半数倒在箭下,剩下的一半聚在一起,奋勇向前,显然要杀出一条血路。 弓箭手迅速退下,那些刀牌手,枪手却静立不动,盾牌一块紧并着一块,有如一道铜墙铁壁挡在前面,一支支长枪从盾牌边伸出。 那些汉子声势汹汹冲来,看见对方仍然不动,枪林铁壁寒光闪耀,不由一呆。 这一呆之后他们才又喊杀连天,冲杀前去,但气势已没有方才的凌厉。 兵器纷落,都落在铁盾上,那些兵士这才一声呐喊,往前冲击。 这一下冲击有如一道铁壁疾压前去,那些汉子刹那给冲散。 兵士的两翼旋即包围过来,铁壁当中一分,白玉楼沈胜衣张千户同时当中冲过去,白冰走在白玉楼与沈胜衣之间,兴奋得脸蛋也红了。 那些汉子如何挡得住这三个高手,硬硬被冲开两边,也立即被包围起来。 更多的兵士围上去,百数十个侍卫紧跟着白玉楼他们直扑大堂。 上了石阶,沈胜衣抢在最前,两个老苍头冲出来,连沈胜衣一剑也接不下,便给沈胜衣劈胸抓起来,扔到一旁,左右自有侍卫将之拿下! 大堂宽敞非常,左右两面浮雕,对门一道珠,一盏琉璃灯由承尘垂下来,灯光缤纷。 珠在这种灯光下更显得华丽,一动之下,异采流转,令人为之目眩。 沈胜衣剑一展,珠化成雨散落,一道中门出现在他们眼前。 那道中门建在堂内,却没有给人在堂内的感觉,分为两层,黄瓦飞檐,门两旁竟然是青砖砌成的墙。 白玉楼目光及处,一怔,白冰与及那些侍卫亦无一例外! 沈胜衣全都看在眼内,诧异道:“怎样了?” 白冰道:“这跟午朝门一样。” 午朝门也就是午门,乃是皇城正门,文武大臣,无论是朝上或奉召进宫见驾,皆须在午门外下轿下马,否则便是犯大不敬之罪,依法斩首,也是皇帝阅兵受俘的地方,遇有国家的大庆大殿,皇帝必会驾临午门上,接受军民的朝拜,三呼万岁,以示贵为天子,统御臣民的权威。 沈胜衣波有到过午门,所以并无印象,但也知道午门是什么地方,听说不由地摇摇头。 过了午门,是一个院子,东西两旁,都是红油漆的瓦房。 沈胜衣目光一转,道:“这莫要又是跟什么地方一样!” 白冰道:“朝房哦。” “朝房?”沈胜衣接问道:“什么地方?” 白玉楼道:“皇上未登殿之前,大臣休息恭候的地方。” 他们又继续往前行。 走过了朝房,便是庄院的内堂,那表面跟一般的并无分别,但檐下却另有二种黄色的琉璃瓦面,下托构梁横木和三层,堂前两道石阶,中来一幅大理石,上列双龙,张牙舞爪。 白玉楼步上石阶,一面摇头一面说道:“这就是皇极般的正门,皇极殿也就是一般人所谓的金銮殿,是圣上坐朝,召见王公大臣,指示机宜,会商国事,听取百官奏章,颁发圣旨的地方。”一顿又道:“所谓陛下,就是指这列有两条龙的石阶之下而言。” 话说完,他们已走殿内。 那事实亦布置得像宫殿一样,中央一座龙墩,前有陛三道,左右有陛两道,后有陛一道,每道七级,黄缎作势,左右均设勾栏。 墩上七排雕龙屏风之前一张龙椅,皇帝也就坐在这张龙椅上。 这个皇帝沈胜衣、白玉楼都认识,也正是锦宫城,他已经换过一身全新的龙袍,被散的白发亦束起来,还戴上了一顶金冠。 沈胜衣没有见过皇帝,不知道是否这个样子,白玉楼父女以及那些侍卫那刹那却有一种错觉,以为是真的皇帝到来,齐皆怔住,有些只差一点儿没有跪下去。 锦宫城端坐在那儿,冷冷的看着这些人走进来,一动也不动,有如泥塑木雕。 沈胜衣看看锦宫城,看看白玉楼他们,脱口道:“皇帝就是这般模样?” 白玉楼道:“除了相貌,其他并无多大分别。” 沈胜衣笑笑:“看来他实在花了不少心血,只是运气不大好。” 白玉楼点头,锦宫城阴沉的声音即时传下来:“白玉楼——”“锦宫城——”“大胆!”锦宫城断喝一声。“见到寡人也不跪下请安,还要直呼寡人姓名,难道就不怕寡人砍你的脑袋,诛你的九族吗?” 白玉楼不怒反笑,道:“你还要说什么得赶快说了,白某人虽然不在乎,其他的人恐怕没有这个耐性。” “大胆白玉楼,你眼中……” 白玉楼截道:“白某人眼中只有一个狂人。” “狂人?”锦宫城一双眼瞪大。 “可惜就是狂人,并非疯子,否则——”白玉楼冷笑。“你尽可以留在这里,继续做你的皇帝,以终天年。” 锦宫城沉下脸,沉着声:“天下间试问有谁有寡人这份豪气、这个大志?” “所以白某人不能不承认你是个狂人,也只有狂人才看不出方今太平盛世,每个人都活得很好,不希望再有任何的改变。” “那等匹夫庸妇知道什么?” “他们知道什么是他们需要的已经足够。”白玉楼一声微喟:“经过那一次的失败,白某人原以为你已经明白失败在什么地方,不会再存非份之想。” 锦宫城冷冷道:“寡人每决定做一件事,都绝不会半途而废。” 白玉楼说道:“可惜这一次你又失败了。” 锦宫城仰首道:“天意如此,夫复何言。” 白玉楼接道:“这附近已经被重重包围,你是绝不会有上一次那么幸运了。” 锦宫城大笑道:“寡人要走,岂是他们所能够阻挡得住?” 白冰插口道:“在我们那儿,若非祖松舍死相救,你以为你真的跑得掉?” 锦宫城笑声一顿:“那倒是不错,可是女娃子你也莫要忘记,当时寡人给你那位沈大哥截下,而方才若寡人要走,你们还未赶到来。” 白冰冷笑道:“而且你还可以利用你的那些手下先行开路,或者引开我们的注意。” “养兵千日,用在一朝,无论寡人要他们怎样做,也绝不是过份。”锦宫城又笑了起来。 白冰道:“我就是不相信,像你这种人,也会有人真正为你效死。” 沈胜衣笑截道:“冰儿,这句话说错了。” 白冰一怔,道:“那个祖松……” 沈胜衣接道:“还有枇杷,但可以肯定就是他地想不到祖松竟然会为他拚命,所以一跃下地道,他第一件事就是以烟雾将地道进口封闭。” 锦宫城颔首道:“寡人的确想不到,否则寡人怎也让他看清楚地道的进口,在这个时候,能够有一个忠心自己的人跟着总是一件好事。” 沈胜衣说道:“阁下跃下地道立即施放烟雾,亦未尝不可以说是一种人性的表现。” 锦宫城怒喝道:“你是说寡人贪生畏死?” 沈胜衣道:“一个人到了最后关头,就算以自己的生命为重亦不足为怪。”一顿转对白玉楼道:“所以祖松可以说是一个狂人,至于这位锦宫城,虽然有时很狂,还不能称得上是狂人。” 白玉楼笑问:“那你说,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沈胜衣道:“一个普通人而已,只不过希望比普通人大了一些。” 白玉楼道:“梦想太大,能力不足,是一件很可悲的事。” “寡人不是一个狂人。”锦宫城冷冷道:“也并非贪生畏死,否则寡人绝不会在这里等。” 白玉楼道:“你等在这里只因为你发觉已经完全绝望。” 沈胜衣接道:“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你实在已经太老,已不可能再有足够的时间,作第三次的尝试了。” 锦宫城听到这句话,整个人终于露出了颓态。 这句话就像是一柄利剑,直刺进他的心深处,他乾笑了两声,道:“年青人,你难道不觉得对一个老人说这种话,实在太残忍。” 沈胜衣紧盯着锦宫城,道:“对于一个自承是老人的人来说这种话,无疑是残忍了一些,可惜在说这种话之前,阁下仍没有这个表示。” 锦宫城喃喃自语道:“寡人空有雄心壮志,怎奈岁月无情。” 白玉楼道:“对你这种人来说,一次的失败其实已太多,你没有为失败而倒下,二十年后,卷土重来,虽然敌对,对于你这份毅力恒心,白某人亦心深佩服。” 锦宫城微喟,道:“寡人对你也非常欣赏,二十年后的今日,你非独没有衰退,反而此前更加精明,再败在你手下,寡人无话可说。” 白玉楼忽然一笑道:“这一次其实失败在什么地方,相信你仍然不明白。” “你说在什么地方?” 白玉楼道:“你完全忘记了争的是天下,并不是个人的荣辱。” “寡人又怎会忘记?” “那你的对象,应该就是当今皇帝,不是任何人。” 锦宫城一呆,嘟喃道:“寡人却是一心要先将你击倒。” “所以你才会制造另一个艾飞雨,准备让他混进我府中作内应,又令祖松挖那一条地道来配合行动,花这么多时间心机,却不是花在目标上,那能不失败?” “不错——”锦宫城连连点头。 白玉楼接道:“立大志,做大事,绝不能被私人的感情左右,认定目标,勇往直前,这才有成功的希望。” 锦宫城一声长叹:“怎么在这之前,没有一个人对寡人说这个道理?” 白玉楼道:“也许你认为自己已经够聪明,无须再找任何聪明人来协助。” 锦宫城颔首道:“寡人座下的确缺了一个你这样的聪明人,而即使来了寡人亦未必容得了他。”语声一顿,大笑起来:“你说得没有错,寡人的确不是一个做大事的材料。” 笑声震动整个殿堂,是那么悲激,又是那么无可奈何。 白玉楼没有再说什么,沈胜衣白冰也没有,只是看着锦宫城。 笑声好一会才停下来,锦宫城目光一落,道:“寡人可以走而不走,留在皇极殿等你们到来,不错,是因为心灰意冷。但能够听到这番话,知道失败在什么地方,亦算得大有收获。” 白冰道:“你应该很感激我爹爹,也不会再让他再费唇舌气力了。” 锦宫城道:“你要寡人束手就擒?” 白冰反问道:“难道到这个地步,你还要反抗?” 锦宫城摇头道:“女孩子到底是女孩子。” “这是什么意思?” 锦宫城回答道:“你不明白,但你爹爹一定明自,好像我们这种人,只有战死,是绝不会束手就擒的。” 白冰诧异道:“你真的不想活了?” 锦宫城又大笑起来,目光接落在白玉楼面上:“像你这样幸运的人,只怕不多。” 白玉楼道:“所以我从来都不会抱怨什么。” 锦宫城道:“你非独身居高位,而且有一个这样美丽可爱的女儿,还想求什么呢?” 白玉楼微笑摇头,锦宫城接道:“现在寡人倒有些庆幸计划没有成功,否则一下错手,伤了你这个宝贝女儿,非独你难过,寡人只怕也一样引以为憾。” 白玉楼只笑不语,锦宫城又说道:“寡人奇怪的只是,对于无双,你竟然毫无表示。” 白玉楼道:“早在离开西域的时候,我便已决定完全忘掉那些事。” 锦宫城道:“你已经完全忘掉了?” 白玉楼摇头:“要记忆一些事,有时固然不容易,但是要忘掉,却困难千倍万倍。” “不错——”锦宫城拈须微笑:“所以虽然失败,但寡人利用无双来对付你,并无不妥。” 白玉楼只是问道:“她已经死了。” 锦宫城道:“但他的体仍然给好好保存着,那副铜棺材就在这里。” 白玉楼道:“人死了,自应入土为安。” 锦宫城道:“可惜在这之前,他的体还有用途,寡人的易容术,你大概也知道是传自你那位岳丈。” 白玉楼道:“他老人家怎样?” 锦宫城道:“七年之前已经死在密室之中,当时他正好成功将一个人眼睛的颜色也改变。” 白玉楼道:“是么?” “可惜他来不及详细记录下来,只留下两件半圆形通透东西。”锦宫城沉吟着道:“据说那是利用无双谱记载的东西弄出来,只是更柔软,更精妙。” 白玉楼叹了一口气,道:“他老人家毕生研究易容之术,别的不说,就是这份苦心,已经令人敬服。” 锦宫城道:“寡人已经这么一把年纪,他仍然收归门下,是否也非常奇怪?” 白玉楼道:“从阁下表现看来,阁下也绝无疑问是这方面的天才,他老人家甚少看错人,只可惜阁下未能够继承他老人家的遗志,在易容方面再下苦功,辜负了他老人家一番心血。” 锦宫城道:“他也知道寡人别有所图,只是一直都未能够遇上第二个比寡人更佳的人选。” 白玉楼道:“这是最可惜的事。” 锦宫城笑道:“幸好寡人总算替他我到了另外一个传人,若在九泉之下相见,亦应该不会怪责寡人了。” 沈胜衣听到这里,终于插口道:“是不是玉蝶?” 锦宫城含笑点头。 沈胜衣颔首道:“这个女孩子的确有一双巧手,而且目光锐利。” 锦宫城道:“那是学习易容术的先决条件。” 沈胜衣接问:“她跟着你就是要学习易容术?” “还因为她喜欢刺激,没有比寡人这个计划更令她刺激的了。” 沈胜衣不由叹了一口气。 锦宫城却笑了起来:“寡人深信,无论她将来利用这种超凡的易容术干什么,都绝不会令寡人太失望。” 沈胜衣无言颔首,白玉楼脱口问:“她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女孩子?” 沈胜衣道:“手辣、心狠、聪明,可以说具备了常人没有的那种魔性。” 白玉楼目光回到锦宫城面上:“所以,你将易容术传给她?” 锦宫城道:“寡人别无所求,只望她真的能够学好那种易容术。” 白玉楼道:“你从来就不肯放过任何足以动乱天下的机会?” 锦宫城道:“因为这个天下,还不是寡人的天下。” 沈胜衣心念一动,道:“我们现在去封锁所有通路,大概还来得及。” 白玉楼一怔,道:“不错,未到绝望,这个魔王又怎会将玉蝶送走?” 锦宫城笑笑,道:“也许就因为知道希望不大,虽然尚未到绝望,寡人还是将人送走了。”一顿才又道:“不错,距现在还不到一天,但除非她不愿意走,否则应该已走得很远,若是这也逃不掉,根本不配学那易容术,寡人有眼无珠,亦只有认命。” 白玉楼道:“幸好学易容术不是一天半天就可以成功的,我们便是今天找她不着,持之以恒,假以时日,始终会将她找出来。” 锦宫城道:“这些日后之事,寡人可管不着的了。” 白玉楼冷然一笑,接问道:“你还有什么遗言?” 锦宫城道:“寡人原就了无牵挂,只是你,直到现在还没有好好的交代一下后事。” 白玉楼顾盼自豪:“那是白某人深信你绝没有这个能耐。” 锦宫城道:“因为你身旁有一个沈胜衣?” 白玉楼道:“你们方才的一战,白某人虽然并未看在眼内,但你若是我这位沈老弟的对手,根本不会逃到这里来,何况我们一定会一齐出手?” 锦宫城大笑:“你到底承认不敢与寡人来一个单打独斗。” 白玉楼淡然一笑,接着道:“由始至终这根本就不是个人的仇怨,也没有需要一场公平的,光明的决斗。” 锦宫城大笑不绝:“想不到你才这个年纪,城府已变得如此深沉。” 笑语声一顿,锦宫城手一摆,道:“你们一齐上,寡人一样欢迎,请——”沈胜衣第一个一步上前,锦宫城目光一寒:“沈胜衣不愧是沈胜衣!” “听说阁下拥有一柄魔刀?”沈胜衣接问。 “寡人还有一双魔手!”锦宫城双手从袖中伸出,灯光下有如白玉般晶莹。“这都是用在易容那方面,但是要用来杀人亦无不可!” 那柄碧刀随即在他的右手出现,无声的化成了一个碧绿色的光球,光球一散,又变回一柄碧刀。 沈胜衣目光一闪,道:“将这样的一柄刀旋成一个光球并不容易。” 锦宫城道:“这只是好看,并不管用,杀人的刀法,通常都简单得很,但快、准、狠!” “快、准、狠!”一字一顿,狠字出口,他的人已然飞快的离椅射出,魔刀碧光一闪,准而狠的刺进了一个侍卫的咽喉中。 没有人想到他的第一刀竟然是攻向一个侍卫,沈胜衣反应身形虽然也飞快,但仍然慢了一分,可是那柄魔刀刺向第二个侍卫的时候,沈胜衣的剑已然刺向执着那柄魔刀的魔手。 锦宫城魔手一收,魔刀又化成一团碧光脱手飞向沈胜衣的面门。 沈胜衣剑一抹,光球飞散,锦宫城左手将刀接回,那柄弯刀已然在右手挥出,削向右方。 张千户算盘正从右方攻来,铮的迎上了弯刀,齐中断去,惊呼急退,那些算珠同时急射锦宫城的胸膛。 锦宫城弯刀旋转,算珠尽皆在刀光中碎飞,左掌魔刀又变成了光球一团,迫向沈胜衣! 沈胜衣三剑碎光球,迫左腕,直沿左臂直上,连点锦宫城七处穴道! 白玉楼一剑同时到了! 锦宫城轻啸一声,身形飞回,沈胜衣白玉楼双剑紧追,追上龙墩! 锦宫城退坐在龙椅上,旋即又从龙椅上翻过,那张龙椅亦旋即在剑光粉碎。 剑势未绝,将锦宫城迫到屏风之前,沈胜衣白玉楼并不是第一次联手双剑配合得天衣无缝,势不可当! 锦宫城后背撞上屏风,一声厉吼,人刀飞旋,弯刀一落,砍在白玉楼长剑之上,“呛”一声,竟然硬硬将白玉楼的长剑砍为两截! 白玉楼一夜之间,连断两剑,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人同时被震开。 锦宫城亦被震开,左手魔刀把握这刹那空隙,一团碧光飞射向白玉楼的咽喉,他完全没有理会沈胜衣,显然立心拚却一死,与白玉楼同归于尽。 沈胜衣竟彷佛看出锦宫城的心意,放弃那刹那刺杀锦宫城的机会,不退反进,剑一引,间不容发之间将那团碧光击飞! 那团碧光也正好回飞向锦宫城,来势之凌厉,却绝非锦宫城的手接得下,他的弯刀及时一拨,碧光横飞,化回一柄魔刀,“夺”地插在那面屏风之上。 沈胜衣的剑同时攻来。 锦宫城弯刀急挡,他的刀与沈胜衣的剑迅速消失,化为两国耀目的光芒,再一转,人亦消失在光芒中,两国光芒一撞即散,火星迸射! 锦宫城闷哼声中倒退,后背再撞在屏风之上,那面屏风“哗啦”的四分五裂,三股血箭同时从锦宫城身上射出来! 沈胜衣亦倒退丈外,一缕鲜血从嘴角淌下,身子仍然标枪也似。 锦宫城的身子旋即亦挺得笔直,嘴唇颤抖着终于吐出一句话:“你果然瞧出了寡人刀上的三个破绽!” 沈胜衣面色铁青道:“你刀上果然也再无变化!” 锦宫城横刀大笑,连笑三声,终于倒下来。 白冰急忙掠前,扶住了沈胜衣,白玉楼亦移步到沈胜衣身,看见沈胜衣的面色逐渐恢复正常,才松过一口气。 那些侍卫呆到现在,亦不约而同发出一声叹呼。 张千户叹呼声中走了上来,接着道:“好一个沈胜衣,看了这样的一剑,我才真的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