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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第一章 小白驴 第二章 千仞崖 第三章 驭剑图 第四章 玉鱼佩 第五章 梅庄劫 第六章 风水斗 第七章 天铸剑 第八章 五行遁 第九章 九阴煞 第十章 血尸现 第十一章 雷天眼 第十二章 神秘乡 第十三章 七彩蛇 第十四章 小荷花 第十五章 保心锁 第十六章 奈何丹 第十七章 偷画贼 第十八章 辛海客 第十九章 人肉饵 第二十章 鬼魅影 第二十一章 搜音法 第二十二章 护花郎 第二十三章 买命金 第二十四章 驮香鱼 第二十五章 跟踪术 第二十六章 星月鉴 第二十七章 鬼画符 第二十八章 百步赌 第二十九章 秘音叉 第三十章 金丝带 第三十一章 天狐通 第三十二章 墨鱼精 第三十三章 九天枣 第三十四章 半世缘 第三十五章 再生天 第三十六章 血尸灭
第一章 小白驴 李百灵其实是盘膝端坐在鞍上,但嫩黄色和绿色的绸缎衣裙分垂两边,便使人看不出她竟是用这种古怪姿势骑马的。 一般来说,骑术再精的人,亦没有在走动中的马背上打坐这一招的。 她骑的不是骏马,而是一头全身雪白耳朵很长,身躯矮小的驴子。小白驴看来很可爱,行走于崎岖起伏的群山中,脚下极是轻健快稳。 山风轻轻吹拂着李百灵云鬓的轻纱,却始终窥看不着她的脸庞。 她头上的淡黄色丝绣宽边笠帽,不但可以抵挡正午酷热阳光,而帽沿下团团垂披的一道轻纱,更是连后脑袋以及颈子都掩蔽起来。 这儿是离太平县不远的黄山山区,四下荒芜无人。 却见前面明明是一道数丈阔的山涧,小白驴居然视若无睹一直冲去,大有不怕摔断骨头视死如归的精神。 李百灵安坐不动如山,似乎跟小白驴上劲了。 眼前一花,光景忽变,山涧变成错错落落一堆堆树丛以及岩石。 假如现在能够在半空中鸟瞰的话,就可瞧出这些树丛和岩石像一道围墙拦住去路,两边则各有一条真正不假的深涧,末端便是百丈悬崖。 在树石围墙到悬崖这一截,则是一大片平坦草地。 小白驴在树石间左一绕右一转,眨眼间已穿越这道五六丈深的围墙。前面大片绿油油草地使人眼界心胸为之大大豁然开阔。 草地正中央突兀竖着一块齐齐整整长方形白色石头,大约比单人床阔长一些,高度约是两丈。 石边靠着一把用树干草草扎成的爿子。 小白驴动如风火,却无声无息,一下子已到了白石前面的寻丈之处。突然煞住去势,低头垂颈,把嘴鼻埋入碧绿高大肥厚的草叶丛中。 这整片草地的草都很矮短细茸,唯有这儿井口大小一块,草高叶肥,颜色也碧绿的像嫩葱一般。 李百灵却在小白驴猛煞时,好象坐不稳离鞍,身子仍然向前飞去。眼看快碰到白石,忽然变前冲为上升,宛如一朵彩云轻轻盈盈飞起两丈有多。 现在她已经比白石石顶高出七八尺,故此石顶上躺着的那个男人,他的姿势以及其它一切都一览无遗。 唯一看不见的只是他的面孔,那是因为此人虽然向天仰卧,却用一顶斗笠遮脸,挡住直接晒炙的阳光之故。 那男人除了一条窄窄的灰布围住胯下之外身体其余部分都裸露在阳光下。 李百灵一定有反应无疑,可惜面孔藏在轻纱后,所以有什么表情可就不得而知了。 她身在半空,倏然向后退飞,在空气中滑出三丈有多,去势好象稍稍停顿一下,忽又继续倒退飞去,也是三丈左右身形落地。 这时她才改变盘膝姿势,双脚伸直沾地,一触之下,绿影乍闪,人影已杳。 小白驴鼻子在草丛中喷气弄出声音。白石顶那人手一动,拿开斗笠,眼睛在阳光下半眯地,侧耳倾听,露出惊异表情。 他年纪大约在二十至廿五之间,眉长鼻挺,眼神明朗,算得是俊秀人物。 可惜嘴角的线条有点邪里邪气,令人一望之下就不禁想起轻薄无行浪子,或者是横行乡里,专门欺压善良那种黑社会流氓之类的人物。 他稍稍抬头侧面望去。 小白驴的出现以及喷气啮草的动作,使他惊异中另增迷惑。 由于驴背上有精致贵重的雕鞍,鞍后有口小皮箱,两侧还有盛物革囊,显然不是野生的驴子。 那么人呢?还有就是白驴好象不仅只啮草那么简单,它简直是在拔草。 小白驴果然不是要吃,而是迅速地拔。 一口就是一把,连拔了十几把。拔了就甩到一边,竟是存心跟这一块特别肥厚高大的青草过不去。 那男子瞅住鞍后小皮箱,目光凝定了那么一下。忽然泛起贪婪微笑,迅快起身轻手轻脚从梯子爬落。 他走近小白驴旁边,小白驴刚好又拔起一把草。 草根离土时根须里有些红色东西。 那男子也不管它搞什么鬼,一伸手搭落小皮箱上。箱子内铁定有银子或值钱物事,这一点他敢跟任何人打赌。 他出手虽快,小白驴居然比他更快,忽然已离开四五尺,屁股朝着他。 他不但一手落空,还直觉知道要吃蹄子。 驴马惯用后蹄弹踢敌人,这是想都不必想的常识。 果然小白驴两只后蹄闪电弹撑,双蹄甫动,相距数尺,便已劲道如山,紧压那男子口鼻。 不过一声娇软轻叱又更早了一线传来。 小白驴双蹄倏然分开,左蹄间不容发擦颊而过,右蹄却只能尽量往下一沉,同时撤回大半劲道。 “砰”一声正正踢中那男子肚脐丹田。 这小白驴反应之快、变化之巧以及收劲卸力之妙,简直有如人类的一流高手了。 但它这一踢仍然相当劲厉,大概撑断撑破一块木板决计毫无困难。 那男子大叫一声,身子应蹄飞起,跌出七八尺外。 李百灵来无踪去无迹,忽然出现在草地上。 但她一现身便忽然如石像般凝立,原来小白驴踢飞了对方,自己竟也站不住脚往前冲去。 这现象本已是不可能之事,可是还有下文。只见它冲出十几步之后,身子摇摇摆摆改向左边奔了七八步,跟着又摇摇摆摆地改向右方冲了好几步,这才“砰匐”一声摔倒了。 一人一驴现在都躺在草地上。 人是僵卧如死,驴则昂头喷气,两只前腿尚可动弹。 李百灵过去一瞧,伸手拍拍小白驴额头,柔声道:“小白,忍一忍,你踢人的腿已经断啦。那位仁兄的内功好生古怪,你幸好不是全力踢中他,否则你何止只被反震得断了一条后腿骨?” 她白皙纤纤五指滑落小白横咬着那束青草,拿过来瞧瞧,根须间有两枚拇指大小红色物事,有点像小型红萝卜,表皮却极厚极滑。 霎时四周空气弥漫阵阵清甜香气。 “啊呀,老天爷!”她惊叹一声:“这可是天材地宝,仙家秘典称为龙虎丹,一龙一虎阴阳相配。据说修道人得服此宝,可以白日飞升。这话虽是夸大了些,但紫府药神经内所详列的种种灵效,已足以惊世骇俗的了……” 她双手并没有闲着,只一会儿功夫,便迅快灵巧地做妥好多事。 例如找出一个玉瓶装起那对“龙虎丹”、找出布条、伤药,另用短剑削木做一副夹板,替小白断腿接骨敷药绑上夹板等。 小白似乎听得懂她的话,乖乖躺着。 李百灵轻移莲步,娜娜走近那男子。 只见他仰天僵卧,双目呆睁。面孔四肢以及全身都呈青色,乍看宛如僵毙多日的死,但细看时却又不然。 因为他眼珠虽是呆滞,却仍有色泽生气。 同时皮肤的青色也很怪,那层青色好象只是表皮如此,底下还有一层颜色,透映出来略呈暗红。 李百灵泰然对着这个近乎全裸的男子,仔细检视他全身各处皮肤的反应、温度;试验四肢屈伸情况,还有呼吸和脉搏等。 初步所知的状况是脉搏隐潜细微,却悠长有力。 呼吸细长到了若有若无程度。 全身皮肤弹性如活人,但冰冷得刺手。四肢可任意屈伸。知觉全无,大约眼耳鼻舌身意六种感觉都暂时没有了。 她身为年轻女性,并不是对男人裸体百无禁忌。早先在白石石顶她一眼望见此人情状,的确吃了一惊,觉得很不好意思。 但现下这男子昏卧如死,她以医师的立场细加观察,心理上便大大不同了。 她从革囊取来一盒金针,一盒药物。再细察那男子眼睛一会,拈起两支四寸三分金针,刺入两耳侧“翳风穴”。 接着又取四针,两刺左右唇角“地仓”,两刺左右“颊车”。 六针刺下,那男子面孔顿时松弛一下。 但情况似乎不妙,因为他面部肌肉一恢复活动能力,马上紧紧皱缩扭曲,难看之至。同时也发出沉郁泣噎的呻吟声。 李百灵停手运气,内息流转,腕指间麻之感这才迅即消失。 她心中大为震撼惊疑,一是此人内功极强有力而又古怪,居然能借金针刺穴时那么细微动作而反震,使她指腕麻。 二是此人护体内功竟有两层,第一层阴柔冰冷,第二层阳刚炽热。 这两种不同的内力像两层皮,包里全身,故此运针刺入之时,李百灵也必须连变两种内劲化卸,才刺得入。 而在盈寸之间,一针之微,要稳如泰山地变化两种刚柔不同的劲道,实在是千难万难而又令人不敢置信之事。 幸好李百灵不必再向任何人证明,否则这场要人家相信的口舌麻烦可就大了。 她思忖一下,再取出一支针,金光闪烁,长达六寸四分,当即手起针落,插入腹部“商曲穴”,深逾四寸。 那男子登时长长透一口大气,脸部肌肉慢慢放松。 过了片刻,全身青气渐淡,果然透出下一层鲜红颜色,又片刻红气亦由浓而淡,终于消失,恢复正常肤色。 李百灵伸手一拂,那男子面上和腹部一共七支金针,尽行拔出捏在掌中。动作快得连眼睛都跟不上,却从容舒缓有如分花拂柳。 那男子缓缓坐起身,李百灵退后两步。 那男子摇摇头道:“小姑娘别怕,我虽然爱欺负女孩子,却绝不欺负你。” 李百灵冷嗤一声,回身便走,跨出两步,忽又停下,头也不回,问道:“为什么独独不欺负我?” 那男子干笑两声道:“因为……因为你只是个小姑娘,而且你对我……那个……很好… …总之,你为人很不错就对了。” 李百灵冷冷道:“我不是小姑娘,保证比你老得多。我也没有对你很好。你简直没话找话说,简直是胡说八道。” 那男子愣一下,道:“嘻,你怪凶的呀,算我小关看走了眼栽个跟斗。” 李百灵毫不容情,尖刻进击道:“你根本没有眼睛,何来走眼?而且,是走眼就是走眼,不是就不是,那有算你走眼之理?哼!真是一塌糊涂之至。” 自称小关的男子听得连连眨眼,同时不觉张大嘴巴。 这时他不但不像流氓,简直像个傻瓜。 李百灵又道:“你练的内功也一样的一塌糊涂混帐之至。大概天下间有了你这种傻瓜,才会有这种害人害己的内功。只要有一丁点脑筋的人,那也决计不肯修练的。 但你呢,哼,哼,嘿,嘿,真是可笑……” 她话未说完,小关已接口大声道:“真是可笑之至是不是?” 李百灵道:“何止可笑,还得加上其蠢无比才行。” 小关大是气结,用个赶苍蝇的手势,道:“好,好,我蠢,我可笑。你请吧。” 李百灵道:“我爱走不走,没你的事。” 话声中举步娜行去,直到树石围墙边缘,才又提高声音道:“我不在的时候,不准欺负小白。” 她隐没于树丛岩石之后。 小关讶疑喃喃道:“谁是小白?他躲在那儿?”游目四顾,忽然失笑,目光凝落小白驴身上。 既然小白在此,加上她的语气,这个神秘女子必定回转来无疑。 小关瞧瞧自己这副天体式装扮,当下只好皱眉咬牙慢慢站起,吃力地蹒跚走向白石,又吃力挣扎爬上石顶。 且喜衣服尚在,当即慢慢穿上。 他向来习惯敞开前襟,露出虬突坚实胸肌。可是现在不知怎的,竟把上衣扣扎好,看起来老老实实挺合规矩。 之后才盘膝而坐闭目暗自熬忍体内兀自鼓憷游走的阚痛。 以往的三四年以来,他曾经无数次与人发生冲突斗殴,因而闭气跌倒僵卧。 初时很快就能回气起身,体内疼痛也很轻微。谁知一次比一次厉害严重,体内的阚痛也变得椎心刺骨难以熬忍。 假如不是有这一块仙人石,它边想边伸手拍拍莹白的石面;我敢打赌早在几年前就活活痛死了。 不过,整个情况并没有转好,只是能够拖下去而已。 尤其在每天白昼午时和黑夜子时,照例发作的冷病和热病,以前每当这两个时辰只要躺在这仙人石石顶,很快就十分舒泰。 换言之,体内那股日间冰寒彻骨以及另一股在夜间炽热欲焚的古怪真气,都很快隐入全身经脉腑脏筋骨内。 于是又可以鲜跳活蹦回到城里混日子。 而近年来也没有什人敢跟他打架。 因为虽则小关他会被人重拳打得僵跌如死,但打他之人也全都因反震之力而骨断内伤,说来无一幸免,所以谁也不愿揍他。 要动刀子吧,又没那么大的仇恨。 李百灵并不是太过无聊而满山乱跑。 她离开那片仙人石草坪,不久就到了十余里外的一座山腰。那儿坡势平远旷朗,坡上只点缀着几块巨大山岩。 她选中一块最显眼最望得远的岩石径自摄衣而上盘坐岩顶。 这一来她固然可以尽览前方较矮的旷远峦谷和蜿蜒而来的山路,而别人老远也能够看得见她。 她的目的正是想让人家容易发现让人家找上来,不必自己费神找人家。 她静静跌坐,想起那道以树丛岩石做成的围墙,竟是以相当深奥复杂的正反五行遁法,严密封锁仙人石草坪的出入通路,不禁泛起佩服而又得意之情。 这道封锁线含摄可怕的“障眼”和“迷神”的神秘力量。 从外面望去,那些错落植布的树丛和岩石,会变成深涧或者郁郁密密的荆棘,使人感到十分荒凉险恶而不愿接近。 即使闯入封锁线地带,也会转来转去迷迷茫茫又回到外面。 当世之间能够一眼就瞧得出,而且又能轻易穿越这正反五行遁法禁制圈之人,除了她隐湖秘屋出来的传人,大概很难碰上了。 “隐湖秘屋”这一派数百年来都保持极端神秘。 每代传人寥寥可数,全是女性。 这一派号称渊博隐者举凡世间文事武功以及任何学问,都无所不知无所不精。 生也有涯知也无涯,此所以秘屋传人,一百年也难得有一个会出现于世俗社会。 每个有资格有条件被屋收录之人,终不免白首穷经,毕生孜孜钻研以至老死于隐湖的命运。 所有秘屋派的渊博隐者当然都属天才之列。所以只有天才中的天才,方有出山踏入世俗傲啸江湖的可能。 李百灵是不是天才中的天才尚未可知。 她之所以不留在隐湖秘屋,是因为母亲早逝,老父金镖客李来退休后独居乡间,忽然染病垂危,她是独生女,匆匆回来奉仕汤药。 而李来却在咽气前坚持替她主持婚礼,这才瞑目而逝。 这是五年前的事,那时她已经十八岁。 她自从十岁起到隐湖秘屋学艺,八年来都想尽办法希望能解除婚约。 但夫家玄剑庄朱家,乃是当代威震武林名重天下的名门世家,执意不肯退婚。后来总算稍稍让步,准她迟几年过门,所以才得以拖到十八岁。 但她过门之后,不及两年,她的丈夫朱大少爷朱麒忽然病殁,并无儿女。 幸而朱二少爷朱麟比他哥哥还早两年结婚,迎娶了南昌清风堡宋家小姐,至此已有三子,便过继了一子给大房。 李百灵对这些事全无兴趣,既不赞同亦不反对,与公婆家人亦不如何洽睦,彼此冷冷淡淡。 她从过门那天开始,自锁于书城,五年便这样悠悠忽忽过去了。 数里外的山路上,出现三条人影。 李百灵取出一枚套叠三层的竹管,拉长了大约是一尺三寸,两头镶嵌精工打磨的凹凸水晶透镜,一端凑在眼上,登时把数里外的三人衣饰容貌瞧得一清二楚。 她悠然默默端坐等待。 不多时,有人登上岩顶,却只有一个,其余两人没有露面。 此人身穿长衫,大约四旬左右,国字口面,相貌威重。 左手提着一口黑鞘黑柄长剑,剑鞘吞口金光灿然,大概是真金镶嵌,衬托得那把通体漆黑的长剑既威煞而又名贵。 此剑正是开封玄剑庄名动武林的“玄剑”,凡是该庄高手,都是黄金吞口,普通好手则是以烂银镶嵌。 那长衫中年人两丈外便躬身行礼,洪声道:“大少夫人您好,洪圭给您请安来了。” 李百灵淡淡嗯一声,道:“洪总管亲自出马,似乎事情有点闹大了。不管怎么样,你有话就说,有事就办,不必兜圈子。” 洪总管定睛望她一阵,颔首道:“大少夫人不是寻常女流,请恕洪圭直言,倘有冒犯,那也是不得已之事。” 他言语清晰有力,气度沉凝,显示玄剑庄真有人才。 洪圭又道:“老爷极不赞同大少夫人的决定,严谕责令洪必须找到大少夫人,立刻一道回庄。” 李百灵道:“老爷的命令我听见了,你回去告诉他,我今生今世,决不回庄。” 洪圭听她口气斩截,心知必无转圜余地。 当下躬身又施一礼,道:“大少夫人,洪圭礼数到此已尽。咱们由现在起,已无尊卑名分约束,亦无相识故旧之情。洪某要得罪了。” 他的话越说越重,威势渐见凛烈。 以他“怒龙”洪圭的声名,目下武林中胆敢与他正面相争决战,不为他气势压倒的人,恐怕已不多见。 李百灵淡淡道:“你何不把其它的人也叫来?我可是好意,对你而言也公平些。” 洪圭性格虽然威烈,却非鲁莽狂傲,微微一凛,道:“你说公平些是什么意思?” 李百灵道:“你的为人和武功等等,一切我都知道。但我呢,你可知道我修习的是什么武功?甚至乎我的样子你知不知道呢?” 洪圭道:“讲到武功这一点,我同意你的说法。但为人或者容貌等等,有何相干?” 李百灵道:“每个人武功上的成就和弱点,都跟为人性格有关。以你为例,你们玄剑庄的最高无上剑法‘冥王七大式’,每一式你当然都练得极精极熟。但碰到一个也极熟谙这套剑法的人,正如我,你便只能在功力修为上取胜,在每一招无懈可击上求不败,对不对?” 洪圭肃然道:“大少夫人说得是。” 他心中一存敬意,称呼也改回“大少夫人”。 李百灵也不加理会,又道:“现在说到为人性格的关键所在。请先告诉我,你承不承认在冥王七大式中,你弱于冥字三式,精擅于王字四式?” 洪圭微骇应道:“正是如此。” 李百灵道:“冥字三式偏重诡诈幽险,王字四式则雄奇开阔有王者霸主之风。你的为人性格显然使你强于此而弱于彼。我既知你得失所在,除非我功力远有未逮,否则你岂能不败?” 她歇一下,又道:“至于我的性格我的武功,你全无所知。纵然听前两批的人讲过一点点,但你焉知我是不是因为对他们不须出全力,所以故意诈强为弱,以弱充强,使你们判断有误?若是如此,你的胜算岂不更少了?” 洪圭感到背上冷汗微沁。 他可不是容易吃惊容易气馁之人。 然而天下事拗不过一个理字,加上对方既敢坦告一切,更显出她的深不可测。 虽然事实上决不可能被她一番话就唬回去,事实上无论如何也须放手一拚。 但若是可以多知道一点,何必白白糟蹋这种机会。 当下应道:“是的,看情形洪圭好象已经大大失算了。但您当真要叫他们上来吗?” 李百灵道:“当然是真的。而且我不妨先告诉你,我三招之内就把其中一个摔落岩石,另一个嘛……最多到第七招就要断他一臂。现在叫他们上来吧!” 李百灵大概微微而笑。 可惜表情被轻纱遮住,无从得知是与不是。 她道:“你几时听过湘江二叟莫幻手、胡铁上阵时不是联手齐上的?朱老爷子这次居然动用这着杀棋,就算如愿以偿擒杀了我,只怕将来也是得不偿失呢!” 洪圭脸色又是一变,仰天一啸,片刻间两人飞跃上岩,一是佩刀黄衣老者,一是穿黑衣持。 衣服颜色虽然有别,却都是老仆装束。 洪圭叹口气道:“莫老、胡老,在下也不明白大少夫人怎生查知你们两位真正身分的! 所以如今一切都已无须隐瞒了。” 黄衣佩刀的莫幻手哈哈一笑,道:“她知道就知道好了,速速拿下她才最要紧。” 话声未歇,黑衣的胡铁疾逾闪电扑去,刺如风,尖劲力激透空气,发出“嗤”一声。 只见尖这一探之际,在短短一尺距离内,业已吞吐三下。因此听那破空声仅只一响,其实有三道锐逾利剑劲气衔接着连珠攻刺。 莫幻手可也丝毫不慢!那胡铁兵刃才一递出,他亦配合时机发动攻势。 但见黄影闪动欺近敌人,右手五指宛如龙爪,左手利刀画出两道交叉弧形光芒,自右侧攻上。 那五指似扣还,笼罩定对方右肩及整条臂膀。而利刀所幻化的两道精芒,则狠毒剪绞李百灵颈脖。 双方尚未当真接触,胡铁的身形竟已经稍稍倚侧,只要脚尖一落地,连人带立刻斜冲五尺。 这一来必定恰好拦截住退闪的李百灵。 换另外一种讲法,也可以说是李百灵自己送上去挨他一。 放眼当今天下高手,谁能身撄他们这一招联手强攻而不闪不避?莫胡两叟肯定没有,旁观的“怒龙”洪圭也认为没有。 李百灵却不同意他们的想法,至少眼前就有一个人,仍可以凝坐如山,可以不闪不避。 而这个人正是她自己。 她左手长袖飘飘飞起,人人都不觉得如何特别迅快,但衣袖居然已卷住尖。 与此同时她右手抬起,一丝金光从掌心射出,长约尺半,叮的微响一声,刺中莫幻手的刀光。 莫幻手但觉自己利刀虽然只被对方挡了一下,可是这一下之中却含有三记强震之力,凌厉反攻。 莫幻手连念头也来不及转,全身十成功力尽行运集刀上硬挡,人也斜飘数尺,以免吃对方趁虚攻入。 但这一来他右手龙爪攻势已是不消自解了。 事实上莫幻手的左刀只是辅佐之兵,右手才是真正克敌主力。 却想不到对方武功心计都极尽奇峰突出之妙,竟能借伪破真,使他主力根本无可发挥,心中不觉大是扭冤屈。 胡铁可就不是扭那么简单了。 那李百灵的衣袖竟然像深不可测的大海,他铁攻出的凌厉劲道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此时他旧力已尽新力未生,又恰当身形欲变,劲力聚于脚底,一时等如全身空虚毫无设防。李百灵轻轻一拽一送。 胡铁整个人凌空抛起,全然无法运气换劲。 洪圭目送他手舞足扎飞坠岩下,心中大骇,直到传来人体坠地“砰匐”之声,才如梦方觉,急急收摄心神。 莫幻手怔一怔,随即又出手扑攻。 这回他右手急抓如风,左手刀竖于胸前不发。 身形飘忽迅快有如鬼魅绕敌急转。一圈下来已连攻四招,每招三式,一共攻了一十二爪。 爪风劲急之极,声音刺耳惊心。 李百灵双袖飞舞,前后左右尽皆护住。 但见她双袖轻柔飘逸如飞花飘雪,在劲厉爪风中却总是逆风缠向敌手指爪,乍看反而似是被敌爪所吸。 莫幻手万万不敢被她衣袖卷中,故此爪势虽是极之毒辣巧妙,却都属师老无功。 他以“幻手”为名,手法之奇诡幻变自是不在话下,但转了这一圈,变化了六种手法,仍不得逞,不禁骇然气馁。 这时已回到这面,莫幻手第五招出手,五指微屈如龙爪疾取对方面门。这一招他使出第七种手法。 竟是尽舍奇诡变幻,来个简单直接的强攻硬抓。当下已运聚十成真力,每只手指尖都射出尖锐劲道,有如五支利锥。 李百灵衣袖拂来,莫幻手不再退缩也不闪避,笔直抓去。五爪爪尖劲急,刚一碰到敌袖,左手利刀忽然吐出,竟然后发先至,刺剖敌腹。 刀光如电划破李百灵衣袖,再进尺许就可以搠入她的肚子了。
第二章 千仞崖 而这尺许距离以他们这等一流高手而言,简直等如没有。可是如果利刀方向改变,这一点点距离就反过来变成无限远了。 莫幻手的长刀正是忽然拐了弯,同时亦发现右手五指发出的尖厉劲气刺中衣袖时,竟像掉向无底深渊消失得一点不剩。 那把锋快长刀拐弯可拐得奇怪之至,竟是兜转来“喳”一声斩中右手,登时齐肘斩断。 血淋淋的断手“啪”地掉落岩面。 他咬牙跃退七尺,丢掉利刀,挥指点穴止血,动作甚快。 李百灵淡淡道:“不必急忙跑,我若要取你老命,你这一刀就应该抹在脖子上而不是斩中手臂了。” 莫幻手惨笑一声,转身跃落岩下,拖起跌得兀自发昏的胡铁,悄然遁走。 李百灵默默端坐一阵,才开口道:“洪总管,你既然不走,那就轮到你出手了。” 洪圭面色灰败,长叹一声,道:“在下万想不到大少夫人武功通神,竟是达到超凡入圣境界。看来大少夫人天下已无敌手,在下自问实在没有动手的资格。” 李百灵道:“别再叫我大少夫人,我五年前踏入玄剑庄,第一天我还是朱家媳妇,但第二天就已经不是了。所以你可以称呼我一声李姑娘,或者叫我雪羽仙子也行。” 洪圭道:“那么在下就遵命改称仙子。在下斗胆请问一声,何以您第二天就不是就不是朱家的人呢?” 李百灵冷笑一声,道:“你何须装傻?我嫁的应该是大少爷。据我所知,大少爷并没有患上痴呆之症。痴呆是二少爷。 你倒是解释给我听听,为何二少爷会变成大少爷?而真正的大少爷却早在我入门前两年,娶了清风堡宋氏为妻?哼,朱伯驹老庄主的算盘恐怕打错了。 他以为攀结清风堡这门亲家,力量可以增强一倍,可以不怕那个宿仇大敌了。其实如果我真的变成朱家媳妇,大概比清风堡要管用得多。” 洪圭发愣无语。 他亲眼目睹雪羽仙子李百灵出神入化的武功,几招就击败了武林中大名鼎鼎的前辈高人湘江二叟。 那湘江二叟实力约莫等如清风堡。 这笔帐一算,小孩子也推论得出她的话并非狂妄自夸。 此外,当年朱伯驹用二儿子冒充大儿子之事,庄里很多人都知道,事实就是事实,即使想狡辩否认也不行。 李百灵又道:“你为人忠心正直,几年来全庄上下,只有你对我一直恭敬执礼,所以我今天回报你。倘若不是你而换了别一个,我担保他一定用自己的玄剑斩断自己的手脚。” 洪圭不敢不信,赶紧躬身称谢,接着问道:“敢问仙子刚才施展的是什么奇功?您使的是什么兵器?” 李百灵道:“那是大自在心功,专能挪移颠倒一切外力,随心所欲反击敌人。刚才我用过两次。 一次是将胡铁的内劲转送给莫幻手,我自己再加上一点力道,便将莫幻手震开。 第二次则是以莫幻手自己的内力,从我的兵器柔金绛转输到他刀上,那结果你已经瞧见。” 她停歇一下,又道:“你带个口信给老庄主,叫他最好别再招惹我。” 洪圭应一声“是”,接着却叹气道:“在下不敢相瞒仙子,以老爷的性格脾气,往后只怕仍然不肯罢手。” 李百灵微讶道:“这就奇了,今日的情况变成这样,过错在他不在我。我忍了这么久,还替他儿子守丧三年才离开,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洪圭讷讷道:“那是……那是因为你暗助外敌窥探老爷练功,所以……” 李百灵道:“哦!原来那天我在后园碰见的年轻人竟是外敌?但后园不是一向都有岗哨的吗?那天何以全无动静?其后一个月之久也没有听谁提起过,为什么?” 洪圭道:“那是因轮值的许平山刚好走开了一下,回转时恰恰见到你与那人离开的背影。 当时不敢声张。老爷闻报亲自到后园查勘,发现练功场的围墙上留有痕迹。 另一方面,我们派人跟踪那年轻男子,直待大半个月后终于查明他姓彭名一行,是太原人氏。听老爷口气,似乎那仇家跟太原这个地方渊源颇深。” 李百灵道:“原来如此。但我如果要对朱家不利,似乎不需要别人帮忙。所以我有没有通敌,让他自己判断好了。” 一只肥大风鸡,两斤牛肉,七八个馒头以及两斤老酒,已经有一小半到了小关肚子里。 这些食物是他自己带来的,看来味道不错,也相当清洁。 他独自坐在仙人石顶,吃得津津有味。偶然向躺在草地的小白驴望一眼,心中一直纳闷那个遮住面孔的女子究竟是什么人?这好一会跑到什么地方去了?他低头挑了一块牛肉,抬头往嘴巴送去时,陡然愣住。 原来那个神秘女子已经站在旁边,就像幽灵般突然出现。 小关很快就发觉自己张大嘴巴的样子很不雅观,连忙垂下筷子以及合起嘴巴。左手作个“请”的手势,道:“来一点吧?嗯?” 照他估计,这个女子必定会摇头拒绝,甚至出言不逊。她的凶辣他已领教过了,所以殊不敢存有奢望。 李百灵居然没有他预期中的反应,反而在他对面轻盈坐下,也是盘膝而坐。 她的动作和姿势有一种说不出的泷淡温柔,以致小关看得呆了,不觉又稍稍张开嘴巴。 她默默打量那些食物,终于开口,话却有点刻薄,一点不像她动作那么迷人好看。 她说:“唏,你好大手笔,可真买了不少东西躲到这儿享受。是不是最近讹骗了不少财物?” 小关气结地瞪她一眼,心中好感全消,嘴巴登时又记得阖起了。 他道:“你吃不吃都行,但别净说这些损人的话好吗?” 李百灵轻哟一声,夹手取过他的筷子拈了一块风鸡肉,送入轻纱后的嘴里。 嚼了几下,才道:“唔,味道还不错。 我说,你看起来不像是大少爷,也不似干活挣钱的老实人。请问,你的银钱从何而来,嗄?” 她用“请问”这种字眼,决非尊重,而是含有讥嘲揶揄意味。 小关傲然一笑,道:“哼,我小关自有办法。李白说千金散尽还复来,我就是有还复来的本事。” 李百灵道:“瞧不出你一个小流氓,竟也识得太白仙句,真真难得之至。” 小关感到她轻蔑的眼光在轻纱后闪动,登时气往上冲,冷笑道:“我小关除了没父没母比不上人家之外。 讲到别的,哼,不是吹牛,不论是文的经史子集,武的刀枪剑戟,我认了第二决没有人敢认第一。你不相信不妨到太平县城里打听打听。” 他的话纵然属实,但言语谈吐却大有流氓地痞之风。 李百灵轻笑一声,道:“这可巧啦,我们且不说武的。前天我碰到一个举人,这个人非常狂傲自大。 像你一样自认很了不起,于是我便出个题目考考他。 我问他梁朝朱超舟中望月诗有两句是‘入风先晕,排雾急移轮’,又庾信望月诗‘灰飞重晕缺,冥落独轮斜’,又王褒关山月诗‘灰寒光转白,风多晕欲生’,这些诗句中的‘晕’字,所出何典?你猜猜看他答得出答不出?” 小关有点目瞪口呆,声音干涩,道:“他……他大概答不出吧?” 李百灵轻笑道:“为什么你认为他答不出?是不是你这位文武全才也敬谢不敏?” 小关就算是想厚着脸皮否认也不行。何况他的脸皮也不算十分厚,只好不情愿地点点头。 李百灵道:“诗句是属于集部,我不妨提醒你一声,答案是在子部。你刚才说过精通经史子集四部,这样一提你应该记得了吧?” 小关胸中憋住一口气,无精打彩地摇摇头。 李百灵吃吃笑道:“那个举人那时也像你这副德性,我瞧他怪可怜的,才告诉他此典出自淮南子‘月随灰而晕缺’之句。现在你大概记起来了吧?” 小关闷闷不乐,道:“记不起,老实说我根本没读过淮南子。” 李百灵道:“唔,你虽爱吹吹牛,但为人很坦白,比那举人好得太多了。他明明答不上,还满口胡言支吾搪塞。我便又问他,有没有读过司马温公的资治通鉴?” 小关神情登时愉快振作不少,插口道:“资治通鉴我读过,不骗你。不过要我从头到尾都记得住,那我可办不到。” 李百灵道:“不必全部记住,我只是问他这部资治通鉴,司马温公费了多少年才定稿! ” 她瞧瞧对方样子,知他亦答不出。 这次不知何故不想太使他没有面子。 当下又道:“那举人仍然回答不出,我也没有告诉他,司马温公前后费了十五年这个答案。当然,我猜你大概能够回答这问题……” 小关含含糊糊道:“我也不怎么样记得清楚……” 其实这种问题似易实难,一般人谁会特地去查考去记住这等节外之枝呢?李百灵转移话题,道:“我叫李百灵,外号雪羽仙子,你的大名呢?” 小关道:“我自己改名为无畏,从前不是这个名字。” 李百灵道:“关无畏,唔,听来颇有威风气概。” 她挟一块牛肉送入轻纱后的口中,边嚼边道:“你几时学会这种害人不利己的古怪内功?” 小关道:“记不得啦,大概没有十年也有八年……” 他随口回答,眼睛却瞅住那对筷子,但又不好意思跟她要回来。因为她刚刚用过,而她是个女子,这就不免有些尴尬了。 李百灵剔透玲珑,一望而知。 她大大方方把筷子递给他,道:“现在轮到你了。” 她见小关喜孜孜接筷挟肉,不觉为之轻笑一声,又道:“我想知道你练的内功究竟有何古怪?为何同时有两种相反不同的劲道?我见小白被你反震出去,末后一段路方向相反。 而里住你身体一曾青气冰冷刺手,一层红气炽热非常,显然是两种阴阳异途互相冲克的内力真气。 但到底是也不是,要细细诊察脉息,还要你告诉我一点内情才行。” 小关耸耸肩,既像不怎么放在心上,又含有不太愿意提及之意,道:“管他的,反正死不了。噢,该你啦。” 他递回筷子,笑容满面,看来居然相当潇洒。 李百灵微讶道:“咦,你不管?难道你对自己的生命健康全不在乎?” 小关斟满一碗酒,方要相让,却见对方摇头拒绝,便大口大口灌入肚子。 李百灵柔声道:“看来你当真不怎么把性命放在心上。你这样喝酒法,不是一般酒徒方式,而是隐隐含有向世间告别的意思,我有没有猜错?” 小关微有酒意,更见坦率,用力颔首,道:“你真行。你脑袋瓜子这么聪明,只不知你有没有一张配得上脑袋的美丽面孔?” 李百灵吃吃一笑,伸手把面纱揭起,一端搭在帽沿,这样便暂时不会再掉垂下来。 她的面孔呈瓜子型,眉毛细细长长几乎入鬓,一双凤眼线条既长且柔,十分美丽。鼻子嘴巴也都无懈可击,配上白嫩透红皮肤,容光滟滟,不可方物。 这个美丽景象像电光般,明明烈烈烙入小关心版,也使他目为之眩,一时心泺加速几倍。 凭良心说,李百灵虽然美貌,却又不算得是倾国倾城的绝世美人。 小关有如此强烈反应,其实大部份原因是由于李百灵给他深刻的又凶又辣印象,心中不知不觉揣想她必是颧高额窄,牙尖嘴利的样子。 那知她不但不如想象之丑,反而甚为秀丽美貌。 他舔舔嘴唇,讷讷道:“原来你是这个样子,真使我想不到。” 李百灵嫣然笑道:“我长得还可以吧?” 小关用力点头道:“可以,可以之至。” 他不觉竟用上李百灵爱用的什么之至这个字眼。 他又道:“如果你还不可以,天下就再也找不到美女了。” 李百灵微露洁白贝齿,道:“你为什么不太想活?我知道你的古怪内功,每天一定有一两次会使你极之痛苦。你让我按按你的脉息好不好?” 小关道:“没有用,任何大夫都瞧不出是怎么回事。” 李百灵稍稍欠身挥出衣袖,卷住他的右手,拉了过来,纤纤玉指马上搭在脉门寸关部位。 一面道:“大夫当然不懂,这是武功方面的难题。” 小关想挣回手,但终于不动,道:“也有武林高人替我看过,都没有用。” 他暗暗奇怪自己何以经得这个美女摆布?也由于自己心中涌起阵阵温柔明暖之感而觉得很不习惯。 若在平时,这么一个漂漂亮亮女孩子在眼前,他不拚命大吃豆腐那才怪哩,现在他却规矩得像个处男,这是怎么回事?李百灵美眸轻阖,潜心诊查脉息,过了一会,要小关换只左手。 小关乖乖伸手过去。 “什么武林高人?他是谁?”李百灵问。 小关迟疑一下,才道:“我不能说出他的姓名,总之他武功好得不得了。三年前他便说我会变成这样,果然一点不差。那时他又说过,如果我不是有这块仙人石,老早就没命了。 ” 李百灵总算放了手,让他有机会恢复心境的平静。 她道:“此石是古仙人玉玑子修真用过的遗宝。你可曾发现那边角留下他的仙号?而且此石放置在这坎卦二黑位上,此等必死必绝之地,别说是埋骨于此,就算大活人在这儿站得久一点,也有大灾大殃。” 小关居然懂得她说的是勘舆风水之学,当下道:“哦,你用的是三元地理而不是三合法,你也会看风水地理?” 李百灵微笑道:“我的确精通此道,三元三合都懂。但时下有称三元法的九宫飞星之类,比之三合法的洪范五行、双山五行、三合五行等远远不如。 这仅属三元法十三级之中第五级而已。我则由依卦起星的三元挨星大玄空卦直至大些子法,配合依天体布星的七政四余都精通。” 小关道:“挨星法些子法玄空卦,还有七政四余这些名词我都听过,却不知内容,大概很难懂吧?” 李百灵点点头,道:“的确极之复杂深奥,更重要的是灵验如神,简直可以吓死人。例如大些子法,若说寅葬卯发,未免太离奇。 但快则六个时辰或六日,最迟也不超过六个月,必定见验,这已经够神奇的了。 说到七政四余,我是集合中国五星术、外国的占星术(即古巴比伦占星术)、密宗东密方面的金刚萨七曜法(此法可以延年续命)、藏密方面的时轮金刚大秘密法,最后还加上蒙古耶律楚材秘传心法等各宗脉之大成。 所以我的七政四余要用一百多颗天星推算,时下自称精擅七政四余的名师,用来用去只不过九颗星罢了!” 小关听得目瞪口呆,道:“那么时下那些名师连做你徒弟也不配了?” (注:上述关于三元地理及七政四余一节,确凿真实。 目前中国仅有两人精通,一居台一居港。 窃意以为,居港这一位造诣已达三元法最高十三级大些子法境界,正是后浪推前浪更胜一筹。 又除此节之外,则不免因故事情节而有所杜撰,合并声明。 此外,并将三合法十级和三元法十三级之名称胪列以供读者参考。 三合法:一、四大水口。二、九星峦头。三、三合五行。四、邱延翰之洪范五行。五、双山五行。六、黄泉八曜煞。 七、赖布衣之九星拨砂诀。八、连山归藏男之线盘法。九、十二倒杖七十二地煞穿山透地龙。 十、三吉六秀催官禄马贵人补龙法。 三元法:一、依命方位起天星。二、依明堂方位起天星。三、八国城门诀。 四、三元九宫飞星。 五、总断黄金策。六、劈破荆山。七、先后天八卦四十八局。八、抽爻换象。九、零神正神。 十、挨星大卦。十一、江东望江西卦。 十二、七星打劫。此法在时间而言,可劫取未到之下一运之力量为己用;在空间而言,可劫取附近龙穴之力量为己用。 十三、大些子法。意谓只须些许时间即见效应,绝对灵验,绝对不假。 三元地理必须造诣达至十级以上,方能与三合法之最高第十级媲美。 但当今之世,能达三元六、七级者极罕,都已可称大师。故一般是说夸言三元地理者,实多不及三合高手。) 李百灵微笑道:“很多人靠这一门混日子糊口,我不想评论。” 小关向她凝视一阵,才摇摇头,道:“看你漂漂亮亮,年纪又轻,你真懂得这些深奥学问?” 李百灵道:“不像吗?假如有机会我不妨露一手给你看。我只要看看屋子,就算得出主人的凶吉祸福。 当然是指出已经发生或立将发生的,并连月份或日子都说得准才算数。这种以阳宅风水看大运及流年之法,天下大概只有我敢铁口下断。” (注:此节亦属真事,居港这一位就办得到。) 她的微笑充满了自信,又道:“假如这一块草坪,以那一道暗藏遁法的树丛山石的封锁线为门户,则这方仙人石镇压着‘司怪’凶星方位。 此星主身名俱裂或撄邪症恶病而死。 你在此石上坐卧,如果连续六日,必定奇病暴卒。 但古仙人玉玑子镇石于此位,又以遁法封锁此地,不许常人误入,定然大有深意,待我仔细瞧瞧究竟何故?” 小关不吭气,等她发表结论。 李百灵四下看看,又掐指推算一阵,然后恍然道:“原来如此。” 小关忍不住道:“怎么样?为什么我三、四年天天在这石上躺两次,还没有死?” 李百灵似乎对他生死没多大兴趣,道:“那是小事,你不死只是这块石头有仙人灵气遗泽而已。 重要的是此石镇压了‘司怪’方位,挨得紫气天星之力,登时翻天倒地,凶吉激荡,于是在‘天匮’方位孕育出天材地宝,那就是那一副龙虎丹了。” 小关心中不服,主要还是因为对方漠视他生死的口气使然。当下道:“什么龙虎丹?” 他几乎冲口加一句“难道比人命还值钱”?却终于忍住。 李百灵取出玉瓶,把那两枚晶莹如红玉,清香扑鼻的丹倒出来给他看。这么贵重的灵药居然不赶快取回,任得小关拿着。 李百灵又道:“据我诊断,你根本是练成两种互逆相克的至精无上内功,却没有秘密口诀降龙伏虎调和坎离,以致形成雷风相薄水火不相射的绝局。任何人落入如此境地,除死之外没第二条路走。” 小关又好气又好笑,道:“你除了告诉我非死不可,又猛咒我外快点死之外,难道就没有别的话好讲?你是不是很喜欢看人家死呢?” 李百灵神色自若,微笑道:“莫非我的样子看来很像残忍冷酷的人?” 小关摇摇头道:“不,但对我却很像。” 李百灵道:“你手上拿着的是什么?” 小关讶道:“龙虎丹呀,难道不是?” 李百灵徐徐道:“对,但你可知道,这宗宝贝可以使你阴阳调和,水火既济,使你的九阳罡和六阴煞两种绝世内家真力相生相成,顿时成就绝响已数百年的无上魔功‘大修罗能力’。 此时你的功力,放眼当今之世至少是前五名绝顶高手之列。 现在丹已送给你,亦在你手中拿着,我已经这样做了,还算不算喜欢看你死,算不算喜欢咒你死?” 小关听了但觉如听神话,发一下愣还不算,简直整个人傻住。 李百灵笑道:“可别太高兴,便学那猪八戒食人参果般囫囵吞下肚子。服食这龙虎丹可真有些讲究,还要先研究清楚调气运功之法才行。” 小关又过一阵才恢复清醒,想了一下,慎重地道:“算啦,这宝贝还给你。” 说时,递瓶子给她,又道:“我没有这福气,你自个儿留着,也许可使你长命百岁青春永驻。” 他神态口气瞧来不似作伪。 李百灵为之大奇,一时猜不透他葫芦内卖什么药,也不伸手去接瓶子,问道:“怎么样?怕我骗你不成?” 小关道:“骗也好不骗也好,与我都不相干。” 李百灵道:“你不想活下去?不想成为当代高手?甚至成为武林一代宗师?” 小关口气肯定斩截,道:“通通不想。” 李百灵眼睛滴溜溜打量他,生似正在打量怪物,喃喃道:“你不是发高烧就一定是发神经,两者必居其一。” 小关不答这个碴,瓶子递过去一点,强调道:“拿回去,算我发神经就是了。” 这回轮到李百灵怔完又怔,举手敲敲额角,用心寻思。
第三章 驭剑图 她显然真是个聪慧绝世,心窍玲珑如水晶的人物。 只想了一下,忽地恍然笑道:“呵,呵,这叫做‘所恶有甚于死者’,原来你厌恶活在世上,认为生比死还可怕,对不对?” 小关大大摇头,道:“不对,我并不想死!” 李百灵皱起秀眉,别有一种妩媚风韵,道:“莫非你虽不想,却非死不可?” 小关这回默然不语。 李百灵道:“既然你非死不可,敢不敢把原因告诉我?” 小关道:“无可奉告,你拿了东西走吧。” 李百灵道:“你挑起我的好奇心,却不肯回答,天下岂有此理?好,你不说我不走,你前脚走我后脚跟着,总要瞧个水落石出我才甘心。” 小关立即发觉她这一招很绝,心中充满烦恼,道:“喂,你别胡搅一气行不行?那有女孩子脸皮这么厚,这么死皮赖脸的?” 李百灵笑吟吟瞧他,似乎对他发火的样子很感兴趣。道:“我雪羽仙子李百灵不是自夸,世上很少事情能难倒我的。你不信我们走着瞧。” 小关凶霸霸鼓起眼睛,露出一派流氓样子,大声道:“你饭吃多了撑着了是不是?告诉你,你若不赶快滚蛋,我可不客气啦……” 边说边掳起衣袖。 李百灵吃吃而笑,道:“哟,你凶什么呀?我是个弱质女流,你揍了我也没什么光采。 ” 小关怒目瞪视好一会,见她笑着不害怕,自家反而气了,焦燥道:“你怎么搅的?走,走,快走,别胡闹啦?” 李百灵道:“你要是约了人,我陪你等他。要是有别的地方去,我远远跟着。我绝不吭气多嘴坏你的事,这样行不行?” 小关气结不已,道:“当然不行。唉,我的姑奶奶,走吧,算我怕了你。实在也没有热闹可看,你何必一个劲儿直跟我捣蛋?” 李百灵无动于衷,径自取筷夹块牛肉送入口中,边嚼边点头晃脑表示味道甚佳。 天色天近黄昏,仙人石上的酒肉馒头,一半已到了李百灵肚子里。 她有点醺醺然斜睨曲身侧卧不动的小关,突然打破沉默“喂”了一声。 小关憋了半天,也感无聊,稍稍抬头瞧她一眼。 李百灵道:“这顿酒菜是不是临终前最后一餐?可惜还不够丰富,我们到城里大吃一顿好不好?我请客。” 小关已经烦得不会生气了,懒懒道:“不干,你去买回来,我光出嘴巴。” 李百灵道:“这样不太欺负人了么?我说我们何不猜拳打赌,谁输谁听话,这样公平些。” 小关暗忖自己自己喝酒猜拳足足有十年功力,还怕你丫头何来?当即翻身坐起,讲明三拳两胜。立刻摄心定虑,大声出拳吆喝。 猜将下来,先是一胜一负扳平,第三拳李百灵赢了。 她笑嘻嘻道:“好极了,我们这就到城里去,喝到明天中午,谁先醉谁就是……”她比个乌龟手势,意思一看便知。 小关道:“现在不能走,等我在这石上睡过了子时,再去办一点事,然后随便你说。” 李百灵皱起鼻子不悦道:“天下还有赌赖的?你算是男人不是?我说现在就走。” 小关面红耳赤,却不得不低声下气求情道:“唉!我不在石上睡过子时,这条老命就得呜呼哀哉,到那时你也没有趣味,对不对?” 李百灵沉吟了一下,道:“这样吧,我们再斗三拳,但这回你输了可不准再推三托四! ” 小关暗暗大喜,心想刚才一时失手,这番必能扳回无疑。 谁知连下两城,第三拳不必斗,小关又输了。 他面孔比苦瓜还难看,神气萧索。 李百灵心中好笑,要知她乃是隐湖秘屋传人之一,论智能学问机灵和心眼儿,当世难有敌手。 这等斗拳小技,三十年功力老师父也远远不是她的敌手,何况是小关?她怂恿他道:“这样吧,我不出难题给你,但你得把非死不可的内情告诉我。” 小关想来想去,头都痛了,却仍无法规避。 他迫不得已说道:“好,我明儿清早有个约会,我要去一个所在,冒充一个人,然后,大概不会活着回来。” 李百灵讶色一闪即隐,漫然道:“所以你不肯服食龙虎丹,免得糟蹋了宝物,对不对? ” 小关道:“是的,我猜那什么丹似乎真是宝物,我又何必糟蹋呢?” 李百灵不让他有思索机会,接口道:“但你没想到如果你成就了大修罗能力,你便有可能逢凶化吉避过杀身之祸。你一定没想到。” 小关摇头否认,道:“不行,一定活不成,我干么拿自己性命跟你开玩笑?” 李百灵道:“既然如此,你拍拍屁股溜之大吉,天下这么大,谁找得到你?” 小关道:“不行,我可以骗千千万万人,却绝不能骗我的恩人。我不肯要你的什么龙虎丹,也是因为怕得你的好处,我便非回报不可。可是我已没命回报,所以我决不要那东西。 ” 李百灵用惊诧赞叹的眼光凝望他。 她想:“在这世界上,居然当真有这种固执的却可爱的傻子。” 她道:“那人明知此举必使你丧命,还要你冒充他,这种人值得为他死么?他是谁?” 小关道:“他的姓名打死我也不能告诉你。我未够十岁就得他救活一命,还养我到今天,教我武功,请老师教我认字读书。我为他死一百次也应该。” “老天爷,”李百灵惊道:“他传你这等害人不利己的武功,你来感激他?” “我不后悔,”小关答:“因为他事先已讲明白会有这种可能,是我自愿要学的。你不知道,我亲眼瞧着我父亲和叔叔被人活活打死,要是他们武功高强些,就不至于有那种悲惨下场了。” 他歇一下又道:“我那恩公去年问过我,愿不愿为他做这件事,我想养兵千日用在一朝,何况我自问迟死不如早死,便肯定答应了他。目下事到临头,岂可因反悔而害了他?” 这道理也极对极合,实是难驳难破。 李百灵沉吟一下,道:“他总不会叫你代替冒充他上刑场等砍头吧?只要不是,旁的总有办法可想。 你且告诉我,为何情况糟到了必死无疑地步?” 小关道:“我冒充他到一个绝对不能逃生的地方。就算我吃了什么丹,不会冷死热死,但也永远不能再见天日。 据说另外还有奇怪遭遇会不断发生,除非是神仙才可躲过杀身之祸。我不骗你,真的是这样。” 李百灵反而开心地笑好几声,道:“傻瓜,你做梦也想不到你的能力会变得多么强大,许许多多看似绝不可能之事,都将变为可能。” 他拚命摇头,道:“我绝不服食你的宝物,因为我绝对不要再冒出一个恩人。” 李百灵轻笑道:“有时事情是由不得你作主的……” 她的衣袖宛如彩虹乍现,香风扑鼻。 小关只觉左乳下一麻,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天空不断打转,地面也剧烈起伏不停。 眼前五光十色缤纷,隐隐却一直有阵阵异香,由肚子冒上来,透出鼻孔。 而全身懒洋洋的极之舒泰松弛。 这是小关刚恢复知觉,眼睛欲开未开时的感觉。然后他睁开眼睛,只见天上残星依稀,曙光甫现。 他斗然记起清晨约会,一下子跳起身。 迷蒙曙色中,对面一个戴着阔边帽笠,垂纱已掀起露出一张瓜子脸的妙龄美女,正微笑瞧着他。 小关吃惊道:“你……你把我怎么啦?” 他这时当然已记起曾经发生了什么事。 但失去知觉之后,又有什么事发生过呢?“没有怎样。”她说:“既没有把你宰了,也没有吃了你。相反的,你吃了我的龙虎丹。 你记不记得那是什么东西?” “我当然记得。该死,我已吃下肚子了么?” “没错,现在吐也吐不出来了。” “是你强迫我吃的,我决不领你的情。”小关连自己也不知是恼或者是恨,总之心里不舒服极了。 但身体却相反,简直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那么舒爽轻健。 午夜子时早已过去。 他多年来每夜子时所遭遇有如炼狱的无比炽热煎熬,今夜是第一次没有发作,第一次轻松渡过。 所以他在恼恨中,仍禁不住想道:“原来弄掉了每昼夜各一次冷热酷刑,人生就大有乐趣。 但……唉,可惜已太迟了……” 李百灵好象看得穿他脑袋,看得见他的思想,柔声道:“不迟,还不太迟。 可是如果你全无死里求生的勇气,那就没有办法了。” 小关叹口气,道:“总之,你已经浪费你那叫什么的宝贝丹了。” 李百灵道:“如果你到那个地方应约,一到就死,那便无话可说。假如还有一点时间,譬如有一天至三天,那么你功力初步凝合,已经等如一般武林高手了。你或许可以避过一些危机。 你究竟知不知道将有什么可怕之事发生?” 小关道:“不怎么清楚。但以我恩公那么高明的武功,也深信他必定逃不过杀身之祸。 由此推论,我自是绝难幸免。” 李百灵道:“他未必是一等一高手。不过话说回来,你空有奇强内力,但既不谙轻功,逃走就不够快,不懂拳掌兵刃,遇敌就只有挨打挨宰的份儿,所以实是不容乐观。” 小关道:“算啦,到时候我尽量想法子逃命求活就是了。现在,你小姐大驾可以请了吧?” 李百灵道:“好,我走。祝你吉人天相,逢凶化吉。” 小关叫道:“喂,你打算上那儿去?” 李百灵道:“我本来远远看见西北那边有一处风水极佳所在,决定去看看,所以打这儿经过。 谁知见到那一道含有正反五行遁法的封锁线,于是闯入来瞧瞧……”经过情形彼此皆知,不必多赘。 只听她又道:“我仍打算往那边瞧瞧。你要知道,那一处龙穴三合家称为‘金狮戏球局’。 那处龙穴会像球一般滚动,由四面八方的山头瞧下去都一样。这种极奇异罕见的龙穴,既大大吉而又大大凶。 所以我非得去瞧个明白不可。” 她歇一下又道:“那地方离这儿不算远,就在西北角一座全是岩石的山腰,悬崖下还有一道急流。 急流出去不远便突然急坠,变成极峻急激湍的大瀑布……咦,你面色不大好,你怎么啦?” 小关发出呻吟般的憔气声。 过了一会,天色渐更明亮。 那个约会时间快到了。 他又深深叹息一声,很费力地道:“我要去的正是那个地方,但却是在悬崖半腰一个洞窟。 我此一下去,入得洞窟之后,洞门自动关闭,据说纵有万斤神力之人,也不能破门而出。” 既然是一处绝地,入者有死无生,知道的人谁愿牺牲性命入洞?可是偏偏就有。 这里面当然必有古怪,必有无可抗拒违逆的理由存在。 因此李百灵点点头,道:“好,我不去就是。但我告诉你,如果你有万一生路,一定是水路而不是陆路。因为只有那百丈飞瀑的凶险水路,任何人从未考虑过有可能逃生。 正因如此,那才是唯一生路。若以先后天八卦推算,悬崖下的凶险急流飞瀑,正属生门。” 她眼光中含有安慰鼓励,还有一点惜别之意。又道:“我会在下游等一段时间,当然是等你。 唉……我并非不知道人生中,时时会发生一些不得不舍命去做的事,却想不到会发生在我认识的人身上……” 小关在朝阳下深深吸口气,感到全身气力充盈,真力弥漫。 前面数尺就是悬崖,有块木板标志,只出那儿有绳梯可供攀援下崖。 他已经黏上胡须,背插一面五指宽金色令牌,戴着斗笠,身穿灰色长衫。看来绝对像是一个老者而不是年轻小伙子。 四下无人,但他却无法肯定这一点。 当下下了决心,由绳梯援攀着往下滑落。 千仞悬崖令人心惊胆战以及手心直冒冷汗。 假使不是武功高强胆气极壮之人,这会儿不手足皆软,凌空栽跌下去才是怪事。 小关存着必死之念,倒也心居泰然。 一步一步往下爬,也不知落下了多少个十丈,岩壁忽然陷凹消失,再攀落丈许,且喜已是一方突岩,像座宽大阳台。 绳梯到此为止,他随即跳落岩台上。 脚踏实地之后,举目一望,不错,是一座洞府门口,洞内光线黯黑得多,一时也看不清楚洞府里面情状。 他先在岩台边缘向下俯视,只见下离那道激湍急流尚有七八十丈。 这么高跳下去,纵是平静深潭,也难活命。何况这道急流不少巨岩突出水面,一旦碰上,非摔成一团肉酱不可。 踏入洞门之前,小关回头瞧瞧晴朗天空。 浅浅蓝色予人以宁谧无垠之感,但可悲的是这恐怕是他此生,看见蔚蓝天空的最后一眼了。 入洞五丈左右,洞口传来震耳惊心的一声巨响,登时一片黑暗,不问可知洞口已被封死了。 他深信洞门必是坚牢严密如铁桶,绝难攻破脱身。 所以懒得回转去查看,径向前行。 这条宽大甬道不知有多长多深,四下一片漆黑。 小关只好双手交叉向前直伸,以免一下子碰到石壁而头破血流。 这样屈屈曲曲行去。走着,走着,无边黑暗使他心中渐感茫然,脑子也大见麻木停顿… …… 小白驴轻灵稳健地窜涧越坡,如履平地。 它的断腿才接上七八个时辰而已,居然完全康复如常。大概由于它天生异种,生命力特强,加上李百灵的妙手灵药所致。 李百灵照例盘膝端坐鞍上。 绿衫黄裙迎风飘拂,果真像是仙子一般。 她并不费力就算出那“金狮戏球局”后面悬崖下那道急流,到前面的山脚下就会变成平静缓慢。 她说过会在那急流下游守候一段时间,现在正要去做这件事。 但左面远处山腰忽有人影闪动,定睛看时,竟是一女两男,徒步奔行山径,不时停下来四下张望。 但由于山势角度以及近身树木遮掩,李百灵能看见他们而他们却瞧不见她。 李百灵反正不急,便停驴取出千里镜细看。 只见那女的大约有十八九岁,浅红色的长裙,外罩雪白罗衣,眼睛大大的,相貌既美且甜。 两个男子年纪都约是廿五六岁。 其一长相敦敦厚厚,微带笑容,手提一柄连鞘长刀。 另一个相貌清秀,天庭广阔突出,鼻子又高又直。 此人使李百灵吃一惊,心想:怎的这太原彭一行也到这黄山来了,他们赶的是什么热闹呢?她本不知此人姓名,还是昨天才从玄剑庄总管洪圭口中得知的。 忽见彭一行等三人似乎有所发现,都停步聚拢,一齐望着前路。 过了片刻,他们前面忽然出现人影。 也是一女两男共三个人,在千里镜中瞧得甚是清晰。 但见这三人年纪都在中年以上。那个女的阔面高颧,眉浓口大,可说既凶又丑,手拄黑色奇形杖。 一个中年男人作道家装束,相貌斯文秀气,腰悬长剑。 另一个穿着得有如乡巴佬,手拿一支长达三尺余旱烟袋。烟袋头巨逾拳头,若是钢铁质地,敲上一下可碎人颅。 他们速度好快,身形乍现便已到了那三个年轻人前面两丈处,陡然一齐停步屹立。 彭一行等惊讶地瞧着对方,看他们来势大似不善,但自问又没有过节,事实上连面都未见过一次。 那凶丑中年妇人开口时,面色彷佛变成更青黑,杀气腾腾,喝道:“你们来黄山干什么?快快从实招来,否则……哼……” 声音甚是刺耳难听。 彭一行抱着连鞘长剑施礼道:“我们打算找一个人。” 他居然没有发火,涵养倒真不错。 凶丑妇人冷笑声宛如枭鸣,道:“嘿,嘿,那可真妙,我们碰巧不准找人,你怎么说? ” 彭一行仍然彬彬有礼,道:“既然我等在此令诸位有所不便,那么我们暂时避开就是了。” 常言道是伸手不打笑面人。 那妇人虽然凶狠自大,也发不出脾气了,颔首道:“好吧,你们循原路回去,这回我也不计较了。” 他们对答了几句话工夫。 李百灵的神驴小白已驮着她无声无息来到附近。 这时彭一行迟疑一下才决定了,道:“我们这就往回走,敢问我们几时才可以经过这边?” 凶丑妇人大概半生头一回碰到这么好脾气而又有礼貌的年轻人,反而招架不住,道:“这个……这个……等一会儿就行。” 彭一行抱拳道:“遵命。” 当即回身行去,其余一男一女也默然转身跟着走。 他们在一余丈外转弯看不见了。 凶丑妇人皱起浓眉,道:“邪门,这几个小子邪得紧。” 但在李百灵或任何外人眼中,邪门的却绝对不是彭一行等而是这三个老的。 佩剑道人淡淡道:“你的招牌得改一改啦。其实我和温老二也全都得改名换姓。以后你叫我做善良,叫他仁翁。” 拿着旱烟袋的乡巴佬呵呵一笑,道:“盖老大就爱胡扯乱盖,怪不得三十年来从没有人尊称你一声邪剑盖松山大剑客,却管叫你盖仙……” 凶丑妇人面色一黑,道:“温老二,我呢?人家背后叫我什么?你老实告诉我。” 温老二笑道:“你黑心夜叉庞缺娘还不够可怕么?谁还要改?” 黑心夜叉庞缺娘似乎对那么难听外号,反而很喜欢,听了欣然颔首,面色登时变白了许多。 忽地瞿然侧耳倾听,道:“盖老大,瞧瞧谁来了?” 邪剑盖仙应声同一时间飘飘倒跃数丈,身形飞上一株高树枝桠,旋即纵回原处。 这一来一去捷逾鬼魅,轻功之佳令人咋舌骇汗。 他道:“是你的丫环飞凤和小林小徐三人。看来小林小徐武功大有进步,大概跟你几个丫头差不多了。” 温老二连连摇头道:“盖老大别这样说,提防这母夜叉心中恼怒,说我们长老堂七大长老,六个排斥她一个,武功都不传授她的丫环。” 盖仙道:“怎么会。我们三人交情最深,别人不肯教,你我还能不肯成吗?那是教规严格规定如此,我们也没有法子。 再说长老遗缺若是由女子补上,自然得技艺超群,冠绝十名候补弟子之上不可。 正如庞三妹比我们都高一筹才行,你以为这条教规定得那么肤浅多余?哼,其实大有深意,大有深意……” 话声甫落,但见一女二男三道人影疾如飞鸟纵落在他们前面丈许处,各自施礼。 盖仙摸摸下巴还不算长的黑髯,道:“小林,你先报告。” 一个腰系两枚流星的壮汉躬身道:“属下亲眼看见金长老独自出现,然后沿绳梯缒落悬崖。 不久又听到长生洞府的洞门关闭声,那声音有如春雷郁郁沉沉,远远传出,连地面也隐隐有点震动。” 盖仙道:“小徐,你说。” 小徐身量比较高瘦,年约三十。手握一对银光烁闪的判官笔,也躬身道:“属下所见所闻,正如林勇师兄一样。” 盖仙道:“你的确看见金长老本人?” 小徐口气极之肯定,道:“的确看见。” 盖仙转过目光,落在那个相貌秀美的妙龄少女身上,道:“飞凤,你呢?” 飞凤应道:“都一样。” 她口气态度没有林徐二人那么诚惶诚恐地恭谨,气氛大见轻松。 “可是……”她又说道:“小婢不知何故,觉得金长老好象有点异样,却又说不出原因。” 黑心夜叉庞缺娘和盖温二长老交换一眼。 黑心夜叉庞缺娘问道:“是不是金长老的衣饰、神态、身材、动作等有某一点与平时不同?” 飞凤恍然道:“对,对,好象样样都有一点点不同味道。” 温老二瞿然道:“咱们得想个法子查明白才行。” 盖仙凝目寻思一下,忽然笑道:“不必了,金长老金同外号九面阎罗。这外号除了与武功有关,另一样就是易容乔装之术。 他变成另一个人之时,除了面貌,连动作姿势都一齐变。 今天他独赴本教绝地,明知有死无生,心情自是大为激荡,因而举止姿势不能保持如常,在不知不觉中变成其它的人,实是不足为异。你们以为如何?”
第四章 玉鱼佩 彭一行目瞪口呆,望着房谦原本吊在半空的身子渐渐下降,直到落在地上,才如梦方觉这是由于把房谦放下来的人,正是白衣胜雪,容光夺目的雪羽仙子李百灵。 那彭一行经过太平县城,无意中听说有一个骑小白驴如此这般的美女进了黄山山区,忽然记起了半年前在玄剑庄那个美女。 他还曾陪她到城某处取回那头小白驴,然后一切皆归于虚幻,皆归于无有。 他不知道她是谁,也不敢打听。但半年来她屡屡在他梦中出现,甚至平日清醒时,也常在他心版上浮现玉容。 这就是他们忽然会折回黄山山区之故。 现在擅自作主将房谦放下之人,既然就是这个美女,彭一行根本连抗议能力都完全没有所以彭香君比他先开口,道:姊姊,你贵姓名呀!李百灵告诉了她,声音态度很和悦可爱。 彭香君轻轻道:但刚才拜月教的长老们说过不许放房大哥下来,除非…… 李百灵道:我都听见了。 她过去玉手一拂,房谦身上束缚全解。 那几条姆指粗又老又纫的山藤,几乎快刀也剎不断,在她织织指尖之下,有如枯绳朽索通通断了。 她又微笑道:香君,你来瞧瞧,你解得开解不开他的穴道。 彭香君过去一看,摇头道:不行。她用力炮一行肩头,彭一行失魂落魄道:我□□我也不行。 李百灵道:对了,人家已摆明了说,只要有人解得开他被封之穴,就可以让他自由。 她笑了笑,笑容有如春风,使人觉得十分舒服,又道:“偏巧我会这门封穴的解救手法,你们说这是不是天意?”她坐言起行,玉手连拍三掌,房谦应手跳起,深深呼吸几口气,便向李百灵躬身行了一礼。 李百灵说出自己姓名外号,之后问道:“令师冯前辈还健在世上么?”房谦摇摇头,道:“我时先师逝世,到现在已经十年有多了。” 李百灵哦一声,道:怪不得你只得到冯前辈一流杀手刀法,他后面一截精深功夫大概还来不及传给你。 房谦大讶道:是,正是,李姑娘如何得知的?李百灵指指自己脑袋,笑道:这儿想出来的。假以时日,我意思说你如果不拼掉性命的话,你也有机会三悟后面的境界。那时你便超出于杀手的境界了。 不过以房谦寥寥仅有两次的表现来看,任何人都敢断定,他除非躲在家中不踏入江湖一步,否则的话,恐怕寿命不长,定必英年夭折无疑。 李百灵转眼望向彭一行,问道:你那天黎明时分,潜入玄剑庄窥看人家练功,为什么有人说你奉命窥察朱伯驹的武功,以供他的仇家三考。 彭一行忙道:没有这回事,我只不过久闻玄剑庄秘传武功精深明无比,那天顺路经过,便忍不住去偷看一下。那朱庄主仇家是什么人,我全然不知。 李百美道峨也只知睛则不甚了了。你们兄妹的内功家数都是得自崇明岛白家。 据我所知,白家自从三十年前,老二白文展离家不知所棕,其后老大白文山死了,便人才凋零,已没有出类拨萃的高手。 你们敢是得到失躁避世的白文展亲传,但为何你剑法又不是白家路数,简直连一招半式都没有,为什么?彭一行立刻回答,看样子好象恨不得连肝肠也掏出来给她。 他道:事情是这样的,据说廿余年前,家父因某一机缘,帮助过一个有病无钱困在客栈的人,后来这人还在寒舍将养了几个月才离开。 他一直不肯说出姓名,临走前他留下一本小册子,是他这几个月亲笔写的。小册子的内容就是我们兄妹所练的内功。 他停歇一下,眼见李百灵很感兴趣的样子,便赶紧又道:寒家兄弟姊妹有九人之多,但只有我和香君有兴趣修习。 起初据说可以强身健体延年益寿,但我们练了两年,发现不止强身那么简单。 又凑巧家父一位朋友识得不少武林异人,所以我们都拜过几个师父,学会好几派的剑法李百灵领首道:原来如此,也真亏得你们练成这副一拜师学艺,能够学到三脚猫功夫已不错了;但你们日下成就,容易,真不容易。 她稍稍寻思一下,又道:可是你一定想不到你偷入玄祸,我可不是吓唬你。 根本上玄剑庄已经跟棕查明你的姓名住所。 至于迟迟不动你们之故,目的只是想从你身上追查仇人下落系如何,你和我会否再见。 很凑巧的,我们居然又碰面了。 彭一行听得似懂非懂,有点傻住。 反倒彭香君思路清晰如常,立刻问道:李姊姊,你跟玄剑庄也有问题。李百灵苦笑一下,道:有问题之至。我原本是朱伯驹的二媳妇,他们朱家对不起我,所以我等到他二儿子,也就是我名义上的丈夫死了三年之后,我便留书声明与朱家脱离任何关系,然后悄然离开。 她目光转注彭一行面上,又道:朱家早已发现那天我们曾经碰头之事,所以他事情扯到你头上。因此你杀身之祸,便是来自玄剑庄。 那玄剑庄享誉武林,威名赫赫。 彭香君一听登时娥眉,愁容满面。 房谦忽然道:香君妹子,不必发愁,咱们三人力量也不算弱,怕他何来?口气既豪迈又自信。 彭香君得此鼓励,安慰地透口气。 李百灵笑眠房谦一眼,见他神态勇悍如狮虎,心中不禁叹口气,硬是忍住想说的话,改口道:来,你们跟我来。她当先行去,直入树林,走了不远,忽然停步在树丛内拖出一个佩剑壮汉。 人人都讶然注目,因为他们都见过此人。 李百灵道:这家伙你们都见过,是玄剑庄一把好手,为人有点坏,也罪不至死。 不过,他奉命跟踪你们,而我现身擒他之时,也被他瞧见了。要使我们秘密不泄,唯有两个法子。 但没有人想得出除了杀死此人之外,还有什么法子。 李百灵取出一个长形金属扁盒,拿起一支金针,迅即在小徐脑门和耳后各刺一下。收起金针之后才道:他从此记忆丧失,要到两三年后才有机会恢复,两三年时间我们大概已经够了。 没有人能够评论她这个方法好或不好,但起码比起杀死小徐,则这种手段可人道得多了李百灵根本不打算征询他们的观感,只道:现在我得走啦。 彭一行忙道:李姑娘,你打算到那儿去?李百灵深深瞧他一眼。 她早已推测出这个俊秀年轻男子对自己的心意,如今观察之下,只不过又进一步证实而已。 不行,这等事情不能让他发生,至少不能任之继续发展。她暗忖道。 但男女之情,要用什么方法才最有效地使之夭亡消失呢?看来唯有用点狠辣手段才行。 她道:我要到一条河边去,因为我要等候一个人。 彭一行说不出话。 彭香君只好代他问:是什么人?李姊姊可不可以告诉我们?或者我们一齐陪你去等,假如方便的话。 她问得相当技巧,可是李百灵所预期的。 李百灵道:是个男人,姓关名无畏,年纪跟你哥哥差不多,我跟他有个约会。 小关摸看黑至少走了一里有多。 这段路程虽然有几个弯曲,但信道宽涧,不算难走。 他忽然嗅到一阵熟悉的淡淡香味,脑海中闪现一个人影,不觉停步寻思道:姨,奇怪,为何我入洞后走了没有几步,就感到昏昏沉沉,脑袋好象喝多了酒似地沉重?又为何现在忽然闻到那个奸狡女子身上的香气?他心中所谓奸狡女子,就是李百灵。事实上他不过硬是迫自己用奸狡两个字形容李百灵而已。 其实他一点不觉得她奸狡,只觉得她太聪明,人多花招,叫人防不胜防,而又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此时他脑筋渐渐灵活,神智大见清朗,忖想一下,小小心心跨出一步。他不知为何有个预感,而这个预感居然灵验发生了。 那便是他脚下的地面忽然向下微陷,随之而来的是左右两边墙壁上,传来舶的一声如果只是每边墙壁发出一声,倒也没甚要紧。但这两壁响声一直向深处连续响起,大约每隔两丈就来这么一下。 而且更惊人的是随着响声,两边壁间都各各现出一盏附壁油灯。光线虽然不强,可是在漆黑一团环境中,便有如阳光般明亮。 甫道四下都是岩石,无甚足观。 他顺着灯光走去,大约五十丈左右,回头一望,那些壁灯已经逐盏熄灭,黑暗迅快迫近,好象在追逐他似的。 他脚下一加快,陡然发觉走入一间石室,高约三丈,方圆总有十七八丈,甚是宽涧。 石室入口传来轰隆一声,借着四壁九盏油灯光线看时,是一扇石板,封死门户。 小关耸耸肩,不以为意。 他心想这些古怪埋伏机关,唬得了别人可唬不了我,我早已打定替金恩公送死,除死无大,还有什么好怕的?事实即又不然,当他目光有时间四干查看,一瞥之下发现石室壁下有三具钴镂,每一具的骨骼都反映出萧索冰冷的惨白色。 这景象可真使他禁不住骇一跳。 幸而那些惨白的枯褛都不会动弹,他瞧了一阵才放心。 再四瞧一眼,全无正式门户可供出入,只看见左上方离地两丈左右,有个黑黜黜三尺见方的洞穴。 他先走近那三具贴体,定神仔细查看,因为缺乏经验,而且不见衣饰,看不出是男是女。 只发现每具骷髅身边都有兵器,一个是长剑,一个是一金色利钓另一个是一对精钢短刀。 兵器上所有皮销穗子等都没有了,只剩下五金之质。 这一点也就可以联想到三具钴镂衣服完全消失之故。一正是有某种西,可以任何物质化去,只剩下骨骼和金属。 事实上,骨骼旁边以及底下,还有些金属或玉石的小物事,看来是暗器之类。 小关懒得翻动查看,只注视各具骷髅身边石地上刻着的字。 其一是刻着己亥年七月,其二是刻着辛亥,下又一个。其三刻着刘宇庚申七月死于秘屋等字。 小关推算一下,今年是癸亥猪年,则第一个己亥年便是距今廿四年,也是现在的七月份第二个辛亥年,则是距今十二年前,七字大概也是代表七月份。 第三个庚申年,则距今只有三年,此人姓刘名宇无疑。只不知秘屋二字,指的是这个秘密地方,抑是另有所指。他懒洋洋抬头瞧瞧上面那个方圆大约三尺的洞口,忖道:这三人大概要跃上洞口觅路逃生,不料是条死路,终于倒毙于此。 因此他也不作上去查看之想,况且他轻功向来马马虎虎,一丈高还可强试试,两丈之高,就算打死他也不行。 他百无聊赖在一边挨壁坐下,软软靠在壁上,胡思乱想一阵。 又想道:最气人的是那个李百灵,乱七八糟的给我服下了什么丹药,唉!这可好看了。 本来我中午时分冷症发作,这儿没有仙人石,马上就一命呜呼去找阎王爷报到,倒也干脆,但如今冷症大概不会发作,我非得多受几日活罪,等看活活渴死饿死…… 姨,我真傻,为什么不把余下的酒肉带来,至少临死前也可以饱餐一顿呀…… 他闭上眼睛,睡不着,胡思乱想继续不歇。 那李百灵瞧着怪顺眼的,若是晚上搂在怀中睡觉,倒也不错。 他邪笑数声,心中想象李百灵赤身裸体的形象,口水几乎都掉下来了。 后来又觉得自己很无聊,试想人都快要见阎王爷了,还想什么女人?她的裸体就算性感得当世无双,又如何?不过徒然白白流点口水而已。 他对自己说道:关无畏呀关无畏,别再想那脑筋糊胡涂涂的女人了。她居然愚蠢得不自家留下那叫什么的丹宝贝,硬是叫我这死人多痛苦几天,哼!我恨不得咬她的内剥她的皮… … 想到这儿不觉一楞,脑海中泛起李百灵甜美面庞,以及白白净净身体,登时大为犹疑,不知道咬她之肉应从何处下口,亦不知道决定剥皮打那儿割开才对。 总之,他想得迷迷糊糊,便靠壁睡着,隔好一会忽然醒来,一看四下景象,心头直沉,大是无精打采。 由于石室内虽阴暗有点闷热,故此他换个地方,舍去已经发热的石壁,另取冰凉的靠背。 他摸摸石壁,看看那凉快些,以便移过去。 忽然摸到一些凹下去的痕迹,似是人工刻上去的。 好奇心- 动,睁大眼睛靠近些瞧看。 那些凹痕清晰得很,灯光已足以看得清楚,是一个光着身子的胖子正在打坐的图形,底下还有四行文字。 日下左右横竖无事,只是等死,小关以打发时间的心情仔细看看。 他练过内功,那是拜月教九面阎罗金同长老亲自传授的,少不免要读熟过很多口诀。因此现下一看,便知那四行文字都是内功口诀。 他有点失望而放弃研思口诀内容。 假如是从前,他一定欢欢喜喜细谈细研一番。 但现在是等死时光,弄这些有何用处?因此他游目乱瞧,居然发现右边还有图形文字。 图形全是那个赤裸肥胖男人,有一组使剑,一组使刀,一组赤手比划,又有两组是高飞横跃的架式,俱有文字注解。 小关对这些连环图似的动作较感兴趣,而且每组都有七八个以上图形之多,入眼便没有那么沉闷。 他先瞧那使剑图形,心中照着一招一式比划,突然觉得丹田震动,阵冷阵热的感觉呼之欲出。 这种滋味他尝得太多了,以往每次冷症或热症发作之初,都是这样。当下骇得赶快跑开同时赶快想别的事,忘掉使剑的图形。 丹田内时冷时热的感觉一直不停,平平稳稳并没像以前那样逐加深而后发作。 小关后来一想如果冷或热症发作,早点死掉也不能算不好,便动了再瞧瞧形念头。 不过他在那冷极热极,过程十分痛苦的怪症积之下,心中不无揣揣所以他改向打坐图形瞧看。 还揣摩一会那些口诀,照看试行以意运气。 他弄到第三次,便已发觉这不是初入门的内功诀,相反的简直必须练成坚凝深厚的内家真力之人,才有着手之处。 而且口诀似乎有点、混乱,好象是给两个不同的人修习所用。 不过他仍然依诀试责修练,先澄定心神,以便识神能自在活泼主持真气运行。 第二步,真气内力源源调聚丹田内。 第三步运行真气于正奇经诸脉。 这一步功夫他往常依金长老所教导,先攻手足阴阳十二正经,然后是奇经八脉中的任督二脉。 日下这口诀却要他运真气先攻环绕腰间的带脉,接看是任督二脉,最后才是正经十二脉此一新的次序奇怪而又好玩,小关根本不必考虑后果如何,所以看了就照做。 丹田激射出来一股真气,初时甚是炙热,直冲带脉,一圈下来,真气忽变寒冷,又同带脉冲行。 他体内真气有时炙热,有时变成寒冷,在他已是司空见惯。 虽说以往情形是冷则一直冷,热则一直热。冷热之变化,不曾往同一次练功时间内发生姆沙惋圳舜这样一热一冷各自变了七次。小关以意运气,冲向海底穴,由海底穴绕道背后,直取督辰。那股真气以破竹之势上升,一下子直达头顶百会穴,复又降落海底穴。如此一升一沉七次。 第八次不由督脉下降,而是从前面的任脉,经十二重楼回到丹田。这条道路也升降了七次。 小关依照口诀过了相当长久才运行一样。 所分别的,一然一样没有错漏。 这样子一次又也不知一共了多少次他忽然醒悟一症已经彻底痊愈,让真气任意停留在丹田,不去管它。 一段舒泰空明的时间,丹田内的真气忽然自己发动,程序和次数一如他刚是看意指示运行次序和次数,一是任运自然全不干涉。然而次序次数仍一次,每次做完,全身上下包括脑子在内,都舒服甜美之极。 事,讶然忖道:奇了,真气运到后来何以已无冷热之感7莫非那冷热怪o前文说过小关认为不痊愈比痊愈更好,所以他心中涌起一阵焦煤,横移两尺,改看使剑图形。 为了试验体内真气是否不再有冷热不同感觉,而早先看剑法图形时,证明仍有冷热,所爽先试这组图形。 那组剑法不算多,可是他一试之下,便发现有些招式阴柔得全不用力,有些招式硬是非得大声叱陀须发倒竖不可。 他在此她叫也好不叫也好,反正绝不会有人理会干涉。所以他一时静默无声,一时如疯的般大叱大喝,依然心安理得,不必考虑旁人观感。 剑法练了一趟又一趟,越练越熟,尤其是体中真气内力越来越配合。 阴柔时内力劲纫无比,阳刚时沉猛如山,又如雷霆奋击无坚不摧。心情亦不知如何大是肠。 接下去他又依式比划刀法掌法,依照口诀运力吐劲:每一种都练得酣肠淋漓,几乎无法停止。 最后一种是飞跃空中各种姿势。 他读完口诀,便知应如何碇气轻身以及如何发劲运力。 一手搭住洞口,钻了入去定睛查看。 洞内虽是黑暗,奇怪的是他居然可以看见四景象,只不过不及白天那么清晰而已。 他第一个印象是此洞并没有堵死,一眼望去似乎很深,也不知通到何处,因此,有可能堵死之处是在洞穴深处。 第二个印象是空气既清新而又含有一种香气正如他入洞时路上嗅到的香味一样。 这使他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雪羽仙子李百灵。 唉这个可恶又可爱的女子,想她干什么?还是赶快探看前路要紧,免得活活渴死饿死这个鬼地方。 那条黑暗洞穴,真不知有多长多深。忽而向上,忽而向下,忽而转左,忽而转右,直弄得小关头昏眼花。 加以无边无尽的黑暗,渐渐令人如坠梦魇,不由得心慌意乱起来。 幸好还在小关仍可以忍受的限度内,前面突然透来少许光线,越爬近越明亮些。 到了切近,发现那儿已是洞口,但布满密密的阗叶,故此光线不大透得人来。 小关大喜一手拨去,打算拨开藤蔓密叶。谁知触手冰凉坚硬,细看时是儿臂粗的钢枝,围成栅栏,隔绝了出入通路。 小关固然出不去,外边的鸟兽也进不来。 这道钢栅的用途大概就是这样。 由枝叶间望出来,外面阳光遍地,虽然四下看来还是岩石,还看得见对面远远的山峰为出九仞,功亏一簧。 不,简直是功败垂成。 小关一股窝囊气冒起来,化为怒火,气愤得什么都忘了,一连串最污秽最下流的话都骂了出口。 他越骂越火,一脚撑向钢栅粗粗铁枝上。 抨葡大响一声,之后声响全无。 小关并非被钢栅反震之力震死震昏,而是整个人楞住。敢情那三尺见方的钢栅整块掉坠于外面密密的阗蔓间。 以他长大以来的经验,下意识中早已认定自己这样猛、的那道〞栅只有人被震退甚脚骨震断的后果。 谁知出现相反事实,完全违背他的常识,故此他不由得楞住了。 小关终于恢复清醒,心情也由激动而平静。 他一骨碌钻了出去,在蓝天白日,以及清新微带暖热的山风中,大大舒展几下筋骨,然后开始视察四下形势,看看自己究竟处身于怎样一个所在。 一看之下心却又不禁凉了半截。 原来这儿是悬崖当中一个凹处,地势情况极像洞府入口,不过那边有绳梯可供攀接上落,这边没有。 另一点不同的则是洞府入口的悬崖下面,乃是乱石丛积的涧底。但这边下面则是一大片绿色潭水。 潭水再过一点,就变成急激湍流,然后再过去不远,就是深泻数十丈的瀑布。 瀑布声远远传来,还有点吵耳之感。 若是身处其中,恐怕连耳朵也会被震聋…… 那道溪涧宽约三丈,最深处大概只达成人腰部。 涧水极之清澈,水底的沙石都看得见。阳光晒照水面,使涧水看来更清更凉,大有沁人心脾之感。 水流平缓得好象根本不动,水面平滑如镜,反映出一张美丽的面庞。 然后,旁边忽然又多出一张也是美丽的脸庞。 远处传来的树涛和关关鸟语,反而使这寂寂深山更添无限寂静。 后来才出现的面庞打破山间岑寂,声音娇脆悦耳,道:李姊姊,你有很多心事?另一张美丽面庞轻摇首,长发拂起,风姿动人。她道:不,我自己心事极少极少,但为别人的心事多如车载斗量。 她们正是李百灵和彭香君。 李百灵又道:我们在这条河边已经停留了五日五夜,现在是第六天了,你们一定觉得很无聊吧?你们何不去办自己的事?彭香君摇头道:一点都不无聊,我只奇怪你等的人为何至今尚未出现?老实说,如果我是男人而跟你有约会,我一定尽快飞奔前来,到最后就算跑不动,爬也要爬到。 李百灵掠过一丝苦涩微笑,道:可惜小关跟我约会之前,已经另外订了约会,所以他赶不来,我绝不怪他。 彭香君几乎跳起一丈,道:什么话,他敢赴别人之约而让你空等?约他那人是谁?他在那里?我马上去找他,看我怎样好好修理他一顿。 李百灵道:多谢你的好意,但他另外约的不是普通人…… 彭香君怒道:管他是谁,我也绝不轻易放过!李百灵道:你别急,他乃是跟阎王老子订的约,如果他来不了,那就是到阴府去了。 那个地方你大概也不敢轻易去的。 她微笑一下,又道:对不起,我好象跟你开个玩笑。但其实是真的,我们凡人谁惹得起阎王老子?彭香君登时没了声音,底下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她亦不得不承认李百灵没有讲错,任何人都可以惹,但对方如果是阎王爷的话,那就谁也惹不起了。 过了好一阵,彭香君才怯怯问道:李姊姊,你没有去帮他忙,为什么?李百灵道:我有为他出过力,例如他内伤已痊愈;他已经变得百毒不侵,他的体力应该可比常人多支持十天八天。 我意思是说如果没得吃没得喝的话,但这些条件能不能助他脱出阎王爷这一关,我可不敢说了。 彭香君听了更是张口结舌,做声不得。 人生的复杂、险恶以及无奈,她已略略有所体会,然而像李百灵这种奇怪情况,却又是她又一次新见识了。 她避开李百灵注视自己的目光,无意识地向溪涧上下扫视。 忽见上游有件物事随水漂来,但比水流快了些,因为那件物事会动,显然不是一截木头彭香君定睛细察心中叹璞乱跳。 啊呀,是了,是一个人。但是不是李百灵等候的关无畏?天啊,希望是他这样李姊姊就不必苦苦盼候。可是若然真是关无畏,则哥哥的希望无疑宣告幻灭了。 李百灵也瞧见了随手捡起一根七八尺长以树枝削成的木棍,此棍已削好了好几天之久,如今终于用了。 她白衣飘举有如一朵云彩贴水面飞去,这一飞居然出去了五丈有多,姿式美妙潇酒已极而这等轻功,亦属当世罕见难有匹传。 在溪水中的人上半身浮看,底下双脚可以碰到溪底,所以虽然不通水性,也不至于淹死,除非已失去知觉自是另当别论。 那人的头没有泡在水中,双臂还缓缓划水帮助身体前进。 他看见李百灵飞到面前,又见她木棍往水中一插,人就停在上面,接着又蹲下来,以便彼此面孔接近点看得清楚些。 李百灵微笑道:小关,你好。这几天日子过得怎样?那人果然是小关。 他苦笑一下,声音没有力气,道:李仙子你好,我这几天过得还不赖。 李百灵道:我说过会等你碰个面。你瞧,我们可不是又遇上了?小关道:你真是很守信用的人,我小关佩服之至。 李百灵道:我猜你这几天的遭遇,必定是极为精彩的故事,对不对?小关道:精彩倒不见得,离奇却是有之。 他仍然把身体浸在水中,不是贪图凉快,更不是喜欢戏水,而是这种姿势对他来说最是省力。 他已饿得发昏发软,实在已无法再浪费任何点滴气力。 而他一瞧李百灵的笑容,一听她的口气,这种阵势摆出来,分明是有意跟他慢慢缠慢慢谈。 这种整人方法不算新鲜,他小关自己就已经不知做过多少次。 因此他立刻作长期抵抗的准备,肚子饿这方面他多喝几口溪水,还可抵受。 但由于肚饿加上曾与急流和瀑布的一番激烈挣扎,以至身软力竭,这一点便不能硬撑了。故此他利用水的浮力支持大部分体重,这样一分气力就可作五六分用了。 李百灵像靖伫在水面草尖一样,既稳定而又毫不费力,看来她大概可以维持一两个时辰之久。 小关肚子不禁暗暗叫苦。 只听她道:你愿不愿意把那离奇经过告诉我呢?小关心道:来啦,这不是成心整我么? 天下那有听故事的人和讲故事的人是这样子挤在河中心的?他口中应道:你想听我当然说啦…… 岸上的彭香君也诧异得忘记通知哥哥和房谦,暗忖那关无畏原来很喜欢泡水,怪不得他从何来而不是走陆路。 小关竭尽所能,用最简单的字句,把经过情形说出,就是不肯提及恩公姓名。 李百灵又问他两三个问题,例如那种极似她使用的香气等。 她最后道:我都明白啦。现在我猜你一定急须饱餐一顿,另外找个方好好的睡一大觉对不对?小关几乎冲口说出你他妈的对极了,还好及时忍住,只说出对极了三个字。 李百灵笑笑道:我瞧得出你心想什么。你想骂我;对不对?小关叹口气,道:我为什么想骂你?李百灵道:因为我在这儿跟你罗唆半天,既不赶紧先医好你的肚子又不让你休息。 小关道:你知道就好了,反正我不是自愿在这儿跟你磨菇的。 你不愿也不行。她说:你可知道你恩公方面,有几个高手奉命监视他。假如你做他替身这件事泄露出去,那时你不是报恩而是报仇了。 小关大吃一惊,道:有人来监视他?你如何知道的?李百灵口齿伶俐,一下子就扼要把黑心夜叉庞缺娘这路人马、玄剑庄和贾天保薛端等以及彭一行三人的经过完全叙说清楚明白。 她最后又道:你可瞧见岸边那位美丽姑娘?她就是彭香君,我不想她或其它人知道你的事,才特地在河中心跟你谈话,决不是存心整你虐待你。 小关释然透口大气。 李百灵笑道:你怕我整你?你认为我喜欢虐待人?小关这个马屁不能不拍,连忙否认道:你绝对不是,你有一副菩萨慈悲心肠,像那什么丹宝贝,你都硬给我服食了,你怎会整我?这话自是言不由衷。 李百灵摇头道:你错了,我让你服下龙虎丹,是叫你活着,我才有时间收拾你,我不是菩萨,我是魔鬼。 小关仁道:是,是,你是…… 底下魔鬼二字猛然醒悟说不得,在马屁经有一条是:对方虽然拼命说自己坏,但他自己说得,旁人说不得。 这条定律灵验无比,凡是擅长拍马屁之人,无有不知。 李百灵吃吃笑道:不要紧,你心既然已认定我是魔鬼,讲出来又有什么打紧?小关叹口气,道:李仙子,不管你是什么东西,你让我到岸上趴下来,透透气行不行?李百灵笑容末敛,伸手抓住他胳臂,一下子把他打水揪上来。脚尖在棍端一弹,便带责小关横飞三丈,落在岸边草地。 小关一屁股坐下,长长透口气,把头发拨上去,露出那张颇为英俊而又有那么一点邪气的面孔。 李百灵飘然走开。 彭香君越起过来,目光一落在小关面上,不由得征一下。 小关累得几乎连一眼也不想瞧她,但终于抬目望她,却实在懒得开口。 不知内情的人,自是觉得他态度极之奇怪。 彭香君本已被他一眼瞧来,为之心头一跳,如今更是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她终于鼓起勇气,问道:你一定是关无畏关大哥了?你可知道李姊姊在这儿等你等了六天?小关心中一直暗暗恳求拜托她不要开口说话,这样他就可以省点气力。但希望已告破碎,只好有气无力应道:我听她说了。 彭香君又问道:她说你跟阎王爷有约会,那是什么约会?听来怪可怕的!小关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好搪塞道:你自己去问李姊姊。 忽又觉得这话未免把人家顶撞得太过份,但话出如风已收不回来,只好呵一声,躺向地上,索性闭上眼睛。 他刚躺下,忽又被人揪住胸口硬拉起来。 他心中一惊,怎的碰到的娘儿们都这么凶!那彭香君娇娇怯怯的,谁知也是个恶婆娘,二言不合,就动上手了。 眼睛一睁,才知道怪错人了。 凶的还是那个似乎更美丽些的李百灵。不过她面色一点不凶,笑吟吟道:别睡,先换件衣服,吃点东西,才准你躺下。 小关很有经验,深知像这种穿衣吃饭的罗唆事情,凡女人都很固执坚持,若是不想有麻烦,最好还是听从为妙。 当下勉力爬起,到树丛后换了干净衣服,由内到外,干燥温暖十分舒服。然后有喂头,有比较淡的米酒,有风鸡和牛肉,正如那天他请她吃的一样。 小关一觉睡醒,睁眼看时,已是黎明。 晨光下但见李百灵站在三丈外。 他恋恋地抚摸身上的薄毯,温暖舒适之感遍布全身,但觉有生以来,以早上睁开眼睛而论,这一回是最舒服畅美的一次。 过了一阵,他才坐起身,冲口道:哩,李百灵,你不用睡觉的么?李百灵走近他,蹲低身子微笑道:早,你觉得怎样了?小关伸展一下双臂,道:不得了,全身都充满力气,很想干些什么事,那怕是杀人放火都好,或者…… 他斜倪责李百灵,邪笑一声,没说下去。 但一个自称精力太过饱满的男人,这样子地看一个美女,还有那笑容笑声,那是表示什么意思连傻瓜也猜得出。 李百灵千伶百俐,焉有不知之理。 而她居然毫不生气,还吃吃笑道:你且到河边洗把脸,然后我们比斗一下脚程,瞧瞧你追得上追不上我?小关胡乱洗把脸,回转来道:追得上你有什么好处?还不是白费力气罢了。 李百灵道:你错了,第一点你决追不上我。第二点,假如你追得上,你可以有许多好处。 小关笑吟吟道:例如什么好处?李百灵道:随你说,只要我付得出的都行。 小关眼光如蛇,在她全身上下巡浚一会,咽一声吞口唾沫,没有说出粗野失礼的话。 只道:那很好,我不妨见识见识你的轻功。但我事先警告你,我可不是从前的小关了。 我现在轻功好得很,你输了可不准气恼翻脸!李百灵笑道:哟!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你瞧见那边一座高峰没有?那是采石峰,是黄山三十六大峰之一。峰顶最右边有三棵老松,谁先到松树下谁就蠃了好不好?小关一叠声连连应好。 他不知不觉触动无赖习惯,一听这场打赌蠃了大有彩头面子,输了只拍拍屁股,便赶紧叫好。 而且还真怕她及时醒悟,拨脚便跑。 初时李百灵紧紧跟在后面。 小屯仁氓正理枋〞〞诀,提起一口真气飞奔,速度之快,竟然逾于奔马。 光是这样他已经感到十分满足,自念日后与人吵架动手的话,就算打不过人家,也一定跑得过。 他登山越岭一直对准采石峰顶急奔,跑出七八里,不但不喘不倦,全身真气反而沉凝顺畅。 他自己也感觉得出来速度越来越快。 又奔出十里左右,回头一望,李百灵已经不见,想是他后来这一阵加急冲刺,便甩下她了。 这门逃之夭夭的功夫显然已有成就,小关欢喜不已。 此时觉体内真起了变化,原只是一不冷不热的强凝气流运行全身,现在渐有冷热之感,而且大有一分为二之势。 他对冷热极之敏,想起从前每冷得要和热得要死的痛苦滋味,登时骇然汗下,心头打鼓。 此时已忘记甚打赌不打赌了一面转四瞧找寻李百灵,好歹有个人商量,一面想煞步停住。 谁知他太过心不在焉,明是斜坡向下急冲之势也忽略了。 这样随随便便便想停步反而因为双脚脚底连续踩不到预期高度的地面,一下子身形加急了几倍直冲而去。 这还不要紧,最骇人的他听见体内波一声本是混凝为一股的真气,这回真正化为两股。 而且清清楚楚感觉得出一冷一热这两股冷热不同的真气竟不必他以心意指挥运行,自动自觉分正反不同方向,穿行经脉。 一周天之后,回到丹田,再度升起,冷热各自换了正反方向。 小关并没有摔一跤,亦没有停步。 他只极诧异地体察两股真气运行情形,而由于冷热之感只在感觉中存在,并不使他觉得痛苦难忍。 所以他奔出数里,心已定了。 再奔一阵,可就发觉这两股冷热真气各有妙用。当他在意动念于热气时,身子一定飞得高些,反之冷气使他好象毕直前进得快些。 但他最感高兴安然的,还是那冷与热不冻死他或烤死他。 眼看再穿过一座山谷,就可到达采石峰,现在只须一直保持疾奔速度就行了,不必注意方向。 当下反复训练用热飞纵得高些。用冷窜跃得快些。 后来还把剑刀掌法加入施展,凡是势沉力猛走阳刚路子的招式,就配合热,反之用冷。 果然得心应手之至,连他自己也觉得值得鼓掌称赞自己一番。 山峰虽高,路径虽险,可是他一跃四五丈之多,简直是履险如夷,如行平地一般。 不久已到达峰顶,目光一转,疾如飘风掣电直奔右侧三松垂立处,那儿阐杳无人,当然是他蠃了这一仗无疑。 他站在树下等候,面不红气不喘。 一会儿工夫,罗衣胜雪的人影才出现。 李百灵从另一端行来,隔他五丈便远远停步。 小关提高声音,道:痍!你输了就不敢走过来么?别怕,我又不揍你骂你。 李百灵看来一点也不担忧,也没有丝毫落败不悦之意。 她笑着道:你过来这边讲话。 小关咕侬一声,迈步行近,道:怎么啦,那边敢是不干净?我保证连一条小虫也没有… … 他见她摇摇头,便又改口安慰她,道:其实你虽然输了,也真不慢,我也是刚到的。李百灵凝目瞧他一下,道:看来你功夫已精深一层了。现在天下武林中一般高手,恐怕都非你敌手了。这使我不免有点担心起来。 小关茫然不解,道:你担心什么?李百灵道:担心你,你这人说是正派,总是有点邪门味道;说是邪恶吧,又好象连边都沾不上。 小关听明白了,不禁大笑道:娘儿们偏有那么多想头!假如我在路上调戏一个女人,又去抢别人一块银子,你一定当我大坏蛋,对不?李百灵道:那样还不算坏蛋的话,我倒想听听怎样才算。 小关道:问题不在我怎样做,而是对方如何。如果那娘们很想我调戏她,我那样做她示荷弊阮,而别人那块银子若然也是抢来的,我去抢他有何不可?李百灵笑道:真是胡乱缠夹不清,我指的当然不是这等情况。好了,你现在想怎样?这话不问而知乃是暗示赌注问题。 有时有些话不必讲出来,大家都会明白。 小向她上上下下打量,眼神中透出邪意。 李百皱眉道:你为何这样瞧我?小关搔搔头,道:可惜我不知道你的底细,否则…… 李百灵神色声音平稳如常,道:否则怎样?小关摆摆手,叹口气道:算啦讲也没用。他想一下才又道:这场打赌其实闹责玩的,以后谁也别提好么?李百灵道:你嘴上挺大方的,谁知你心怎样?小关嘻皮笑脸道:那你只好相信我真的是很大方的人,你除了相信之外,还能够怎样?李百灵突然发现什么地指着他道:对了,一点没错,就是你的笑容。 小关摸住面孔讶道:我笑容怎么啦?李百灵道:很邪,难道从没有人告诉过你?没有,绝对没有。小关指天发誓,又道:其实我的心没有邪恶念头呀…… 他忽然征一下,问道:假如我看见一个女人很顺眼,心有点喜欢,这算不算邪?我最多也不过如此而已。当然有时不免会多想了一些,但那是当不得真的。 李百灵哈哈而笑道:好啦,我不跟你谈这个。你这次到长生洞府,幸而逃出,看来真有可能可以长生不老,不然至少也长命百岁无疑。而你也替我做了一件重要之事,所以找得奖赏你才行。 小关莫名其妙,道:咱们别来这一套,不必赏我,你对我够好的啦。究竟我在糊里胡涂中替你做了什么事?李百灵道:我隐湖秘屋五十年来,一共有两位前辈出山失了棕。现在你已帮我找到其中一位下落。 我猜一定是三十多年前失踪的那一位。 因为一来有人廿四年前死于洞内,二来里面的设计,乃是我秘屋手法,而那种香气,能相隔三十余年还保持杀人功效,只有我秘屋才办得到。 李百灵道:你得以脱难,一是龙虎丹之功,一是我早已给你服用过一些抗毒药物,这些药当然可以对抗秘屋毒香,所以你最多也不过头昏一阵,终究没事。 小关气结道:闹了半天,还是我欠你而不是帮你。 李百灵微笑道:唉!找得出一个隐湖秘屋失踪的人,你可知道这是多么困难之事?比起那什么服药解毒等小事,简直是皓月与萤火之比。 小关当即又嘻皮笑脸起来,道:多谢你啦!嘻,我瞧你为人倒是蛮老实公平的,真是童叟无欺…… 他那副样子使李百灵反而为之吹涨□气结之意,不过又颇有有趣之感。 她一生中,从没有跟这样一个百无禁忌,又是英俊年轻的男人打过交道。 大多数年轻男子,例如彭一行,甚至房谦,跟她讲话总是规规矩矩的。 而且小关对许多事情的观念,也颇奇怪。 人家觉得严谨重要或必须规矩的,他全不在乎,近乎于放诞肆妄。但某些事,例如他舍命报恩,却又一丝不苟,半点不含糊。 看来他危难还多着,假如他坚持要以这种固执方式报恩的话。 小关忽然姨一声,手摸腰带,道:糟糕,玉佩怎的掉了?李百灵道:玉佩算不了什么,我送一块给你好了。 小关抚然若失,道:这枚玉鱼佩虽不值钱,但却是我们那一伙一位老大哥临终前送给我的。 李百灵微笑道:我给你的这一块,包你满意。来,跟我来。 她当先向那三株松树行去。 小关不情不愿跟随,肚子里机哩咕噜暗发牢骚。 他真想对李百灵说,你们女人一点都不懂得男人这种朋友义气的盛情,那块玉佩虽不值钱,那不是别的值钱的所可以代替。 李百灵离树五尺,便停步道:当中那棵你过去瞧瞧,离地五尺左右,树皮下有个小洞,藏着一块玉佩。 小关只好走近去,不耐烦地在树身乱摸乱拍。 他掌劲非同小可,直拍得那老松震荡不已。忽见一块巴掌大的树皮掉下地,树身露出一个浅浅洞穴。 洞穴内有一方玉佩。 小关一见大喜,一手拿起,道:哈,就是这一块,怎会藏在这儿?笑容忽地僵住,好象突然看见鬼而吓呆了。 过了一会,他才喃喃道:原来你轻功比我好很多,老早赶在我前面,藏放好玉佩作证明…… 李百灵发出吃吃笑声,将背后的宽边帽戴上,轻纱垂下,于是那张宜嗔宜喜的脸蛋便隐没消失了。 唔,你还算老实,一看输了就认输。走,我们也该下山,跟彭家兄妹等人见见面,然后动身出山去做我们要做之事。 小关想想她话中之意,吃惊道:什么是我们要做之事?谁是我们?李百灵道:凡是用们字,必定是二人以上,所以你我两人,就变成我们。 她教小学生似地谆谆开导:你要办的事,也就是我们的事。你懂了没有?小关苦笑道: 你蠃的赌注这样浪费掉,岂不可惜?李百灵道:没关系,蠃了钱总要花掉的,我不是守财奴,你最好记住。 小关一点也不认为值得记住,他露出困恼之色,道:你明知我要秘密行事,何必跟我为难作对?李百灵摇头道:我爱花我蠃的钱,你管不着。 小关气结道:你一向老是跟人家捣蛋的对不对?你这一辈子有没有做过好事?有呀。她又发出吃吃笑声,道:例如我让人家饿个半死,又让他老泡在溪水。 小关道:哩,说真的,你办你的事,我办我的,行不行?李百灵道:当然行,目前我要办的正是你这件事。 小关的嘻皮笑脸不知到那去了,争论又争不过她,只好叹口气屈服了。 但他这一声叹息,到底真有多少无奈?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太平县城已经抛在背后两三里之遥。 小关停步伫立,回头瞧了一阵。 城喋屋宇隐隐犹在望中。 别了,太平,十几年来长于斯混于斯,没有什么感觉,但如今要远去他乡,忽然觉得这座古城蛮可爱的。 还有那些吆五喝六,流里流气的朋友,媚眼乱飞打情骂俏的女孩子等等,感觉中好象也不一样了!小白驴的嘴巴在他面前晃动喷气,小关对这小白驴极有好感,也不嫌它嘴臭,笑着骂道:别捣乱…… 那一抹说浓不浓说淡不淡的离愁,一时恍如烟消雾散。 李百灵清脆语声传来,道:离乡别井不免会有离愁别意,你想看就多看一会,不要紧的,我不会笑你。 小关瞪她一眼,瞪不出什么道理。 因为她面孔隐藏在轻纱后面,根本无法看见。 李百灵又道:我故意绕道避开县城,并非跟你的感情过不去,而是不让任何人知道你仍然活在世上。尤其是金长老,他一定另有耳目,假如你没死,他的耽心就大啦!小关道:没啥道理。他讲明在天祥银庄给我留下一笔路费,以便我远走高飞。 唉!这笔银子只好白白肥了别人。 李百灵扔给他一锭十两的银子,以及两张五省通兑的银票,一是五十两,一是二百两。 小关瞧过金额,讶然傻笑道:咦!你好象蛮有钱的。这一下食喝路费可不必犯愁啦。 他样子忽然变得十分精明,又道:可是……李百灵,你老实告诉我,这些银子来路怎样?要是有问题,我早点晓得,有事时我才知道该怎样说。 去你的。李百灵骂他:你的脑子一塌糊涂,所以凡事往脏处想。 但打死我也不信老朱那么大方。小关说。 他提及的老朱,就是李百灵的家翁,玄剑庄庄主朱伯驹。人家是休妻,你却是休夫,下堂求去,他还给你大把银子花?世上真有这种人?别乱嚼舌头,我的钱是我自己带到朱家的。我连一件衣服都没有拿他朱家的。 而且我也计算过,我的嫁妆抵偿这几年食住费用还有得多。我真心希望你相信我这些话。 小关不置可否笑一笑,迈步前行。 小白轻轻松松默着李百灵慢慢走,掉后五丈左右。一直走了两个时辰有多,在一个小镇打尖。 小关为防有人认得,所以自个儿不知跑那儿去找饭吃。 翌日在城外十里会合。 李百灵看见路旁亭内伫候的小关,不觉吃吃笑道:俗语说人要衣装佛要金装,果然有道理。 小关大感得意,他昨夜买了两身衣服及内衣鞋袜等,又买了一把雨伞,挑住那个深蓝色包袱。 他最感得意是脚上软靴,觉得既舒服而又有派头。 但其实他根本就像乡下佬充城里阔少,一时说不上有何不对,但一眼望去硬是不对。 李百灵只随口暗讽取笑一句,心并不在意,不过是另有意见。她道:你买把雨伞干吗? 小关反而讶然,道:出门走路,一会太阳一会下雨,带把雨伞难道错了?李百灵道:当然错了,日晒雨淋只是小事,性命才重要。你应该买把刀买把剑之类防身才是。 小关楞一下,道:说得对,我倒没有想起。我已不是从前的小关了,对不对?李百灵道:还有,你那么大一个包袱,装了些什么东西?小关道:衣服呀,我买了两套,还有鞋袜等,莫非又有问题?李百灵道:问题不大,你告诉我包袱内有些什么衣服。 小关一一数出,算起来新添购的真不多,可是连旧的一股脑包起,这包袱就不小了。 小白的嘴巴忽然几乎碰到小关下巴。 鞍上的李百灵当然也距他极近,她轻轻笑道:旧的衣服鞋袜你都不丢掉,我并不反对,但我想知道为什么?她深知任何男孩子碰上这么赤裸裸直击要害的问题,必定大窘。 因为这些衣物都是她弄来给他换穿的,他不肯丢弃,个中缘由不问可知。故此她已准备好替他解围。 小关不照牌理出牌,道:这是你给我的呀,我不舍得所以就不丢掉。哼!难道这样也不对不成?他声音态度虽然一副理直气壮样子,李百灵一时瞧不出他是真心抑是装傻讨好,登时气得好想给他一个耳光。 要知不论小关是真心或假意,李百灵都不会气。 但这个流里流气,又有点呆头呆脑的家伙,居然使她测不透真假,这一点才是最可恼最可恨的了。 不过小关亦大大觉得李百灵为人很莫名其妙,常常会有些岂有此理的道理。上述这两句话当然不是指衣服包袱之事。 而是再向前行了两天之后的感想。 或者正是无巧不成书,一些事情虽是常有常见,很少会凑在一两天内教人遇上,但偏偏他们硬碰上了。 这就是小关对李百灵为人作风,认为有点古怪不合理的感想的由来。 事情是在钦县城内发生。 时已晌午,他们在一家饭馆二楼临街座头,叫了小菜白饭,正吃之时,街上一阵急骤蹄声传来。 由于楼下那条街道较为热闹,实在不是策马急驰表演骑术的好地点,所以李关二人一齐伸头张望。 只见一骑从长街另一头驰来,转眼已自驰近。 而那一段路已经有六七次险险碰倒人。 他们目力佳绝,一望之下,已看见骑士是个动装佩刀大汉,面目凶悍,看来九成是横行霸道的帮会人物。 这悍汉对满街惊叫走避之人视若无睹,太阳下虽是热汗淋漓,仍然纵马狂奔。 抨澎一声,一副担子飞撞墙壁。 两头的箩筐一翻开,原来累累都是鹅蛋鸭蛋。当然现在情况大不堪说,看来能保存一十枚就很不错了。 蛋主是个乡下老汉,须发泰半已白,眼睛望住箩筐,楞楞瞪视,竟连叫喊都不会,别喝骂索偿了。 事实上那一骑毫不停顿疾驰而去,马上之人头也不回一次。 挑蛋老汉即使想找人评理索价,根本已无可能。 小关胸口一热,霍地起身。 李百灵伸手扯住,道:别急,我包你一定追得上他。 她的手恰恰抓住他手腕,算得是肌肤相接。 小关低头一看,但见她指如玉葱,白嫩腻滑而又柔软温暖,登时心气一平,道:你?追不上怎么办? 李百灵放开手,道:我真正意思是不要追,我们那有那么多闲工夫。 小关听了方自泛起恼意,李百灵已招手叫一个伙计过来:吩附他拿几钱银子给那卖蛋老。 小关这一来又没有气了。 要知那乡老只不过损失了一些蛋而已,既然有人赔钱,对那老人来说,当然问题完全消失。 事有凑巧,当他们食完起身时,又有马蹄声冲到。 只见一匹雄骏白马奔到,鞍峦鲜明,马上是个公子打扮的年轻人,衣饰华丽。 说也凑巧,这匹白马来势虽然不及早先那一匹快,琅不知如何碰倒街边一个小摊,登时青菜乱飞,好些南北干货飞洒四下。 小关虽然也生气,不肯轻举妄动,冷冷回瞪李百灵一眼。 见那白马驰出三丈,又回来。 而此时后面四名豪仆也飞跑赶到,马上那公子鞭一扬,向那摊贩子指指,随即兜回马头按原定方向驰走。 那四名豪仆三个撒腿紧追,一个留下来,大声吆喝道:嗅,不必愁眉苦脸,姜公子已吩咐下来,这儿有一吊钱赔你损失。 话声中丢了一串钱在地下,大剌刺便走。 四下谁也不敢吭气,可见得那姜公子在本城不是等闲人物,身份必甚尊贵。 李百灵指指面纱,道:你瞧得透这层纱么?小关摇头道:谁说瞧得透的?李百灵道:那么你净瞧我干吗?为何不把眼睛放在那白马公子身上?小关一征,道:人家钱也赔了,瞧他干啥?刚才那斯那么可恶,但你却不让我…… 李百灵摇摇手,阻止他说下去,道:这回我希望你追上去,好好教训那姜公子一顿。 小关莫名其妙,道:为什么?李百灵道:为了他长街驰马,乱跑乱闯呀。你去不去?小关咕侬道:去就去,有什么了不起?李百灵道:我可没有什么了不起,但姜公子算得上是家子,他几个奴才亦有几下子,你可别粗心大意白白吃亏。 小关跑下楼,心中茫然不知该不该听她教训人家的主意但两脚像是李百灵的,拉开大步疾奔而去。 这一点连他自己也大惑惊讶,只差一点就开骂双脚是徒了。 街道尽头就是镇郊,没多远已是甚是僻静。 那一骑四仆只不过在前面半里之遥,小关发个狠骂自混蛋,放开脚步,一会儿我赶上那几个人。 那小关脚快身经,行动如风。所以直到越过四名豪仆那些人才发现,继吆喝叫喊。 其中一人突然一跃三丈,加长虹飞渡,斜斜追截。 此人轻功之佳,出人意料之外□包括小关在内弗如而大感惕。 但小关一提丹田中冷气乍冲经脉,身形忽然加快倍,欲忽已越过马马头。 姜公子猛勒白马,脸上颜色陡变。 饶是他一向骄矜自大目无余子,可是看见小关这一手功也不得不自白马已停,一众仆从亦尽皆止步。 只有刚才企图截击小关的那名仆从走到白马右前方,与马上的姜公子隐成椅角之势。 姜公子年纪不到三十,面色虽稍嫌苍白,但双眼微瞪之际,炯炯有神。 小关得李百灵提示过,一瞧之下对方果然不是一般约褚子弟,不禁暗暗佩服李百灵又快又锐利的眼力。 当下招招手,道:下来!虽然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可是他那张紧绷的脸孔,冰冷的声音,组成横傲可恨的形象。姜公子抬腿飘身落马,心中讶疑与念恙交集。右手不觉按剑,道:你是谁?你想怎样?声音甚是凶戾难听。 当他的手一碰到剑柄时,小关马上感到森森杀气迎面迫来,别人定必因而惕凛于心,加倍留神敌手。 但小关切反觉欣然,心想:哈,这家伙的剑一定不是凡品,要不然那剑气怎会寒冷得使我要起鸡皮疤搭?他因为只买雨伞而没有买刀剑防身,被李百灵数说过,故此对刀对剑都留上心。 姜公子之剑既是好剑,人不是好人,此剑留在他手上对谁都没有什么好处,不如抢过来用,免得要找兵器铺。 这便是小关的逻辑了。 老子是天下第一关。小关不怀好意地望住对方腰间之剑:要过我这一关,须得留下兵刃…… 他脑海中闪过菜摊掀倒,蔬菜干货乱飞情景,便加上一句道:还得磕个大大响头才行。 姜公子面色一变,道:果然是为了此剑来的。你到底是那一帮那一派的?是何人门下?他已放弃称呼小关名字,因为天下第一关不但太长,而且并非是姓名。 小关一向耍惯流氓无赖,这听言辨色胡乱讹骗的本领最是高强。 当下使出拿手伎俩,胡认道:我师父是天下无敌墓中人。我瞧你身娇肉贵,一定不大能够吃苦,你还是乖乖听话,别去找他老人家为妙。 姜公子勃然大怒,道:混帐!大狗头,竟敢如此侮辱本公子。梁二,杀!杀字刚出口一道精虹挟责沁骨森寒之气,已到了小关脖子。 这一刀来势之狠辣迅快阴毒,简直与偷袭无异。 小关一缩颈,一伸脚,人已转到那使刀的梁二背后。 梁二正是刚才身法迅疾的豪仆。他一刀落空,人随刀走标出寻丈,又以极迅快身法抡刀转身,刀光四绕护住全身。 但梁二目光掠瞥之下,不见小关踪影。 心知这个人当然有可能又绕到他背后,当即一招夜战八方,刀光艘嫂四方八面猛劈出去,身随刀转。 但这回前后左右仍瞧不见小关。 梁二心中骇然,长啸一声,跃起八尺,人在空中,身子像陀螺疾旋,手中之刀幻化出十几道刀光,每一道刀光都挟责风雷之声。 此人刀法之精奇,功力之深厚,只怕当今号称为天下十二名刀的一流高手,遇此强敌,亦不敢不小心翼翼步步为营地迎战。 梁二的人在半空中旋转,小关轻功再好,也无法再慑述隐藏于他背后,故此他身形年起离地不及三尺,便又落回地上,以看热闹看表演的样子仰头观看。 这梁二的刀法好是好了,小关想:但何以出刀时每一刀总是滞慢了那么一下?我若要夺他之刀,打他一拳或踢他一脚,这个空隙就足够了。唔,不对,莫非此是梁二那斯诱敌之计。 他念头才一闪掠过,姜公子的剑尖也到了他面前,劲袭五官要害。 他剑上劲道锐厉之极,一声剑光忽然震动散开,一剑变成五剑之多。 小关当然不识这一招五湖游剑法鼎鼎有名,武林高手见了定必凛骇交加。 一流高手,遇此强敌,亦不敢不小心翼翼步步为营地迎战。 粱二的人在半空中旋转,小关轻功再好,也无法再蹑迹隐藏于他背后,故此他身形乍起离地不及三尺,便又落回地上,以看热闹看表演的样子仰头观看。 他只知道对方幻射的五道剑光,时间上既不够均匀精密,尺度长短亦参差不齐,所以他看准左边第二道剑光,那是最短而又最无力的一道,便把面孔稍稍移过去。 果然剑光尖端距他鼻子尚有两寸就已经停住,再也多吐不出几寸伤敌。 姜公子还未悟出此中微妙,长剑嗡地龙吟虎啸,像烟花缤纷幻化为十几朵剑花向空中电射。 这一招“千芳吐艳”,原是紧接五湖游使出的。 由于五湖游那一招必定可迫敌人斜拔倒跃闪避,因此紧接着的千芳吐艳使出,敌人就算不死,身上也一定平添十个八个窟隆。 姜公子练惯练熟,心中成见已牢不可拨。 故此千芳吐艳变成本能使出。 谁知小关仍在原地,只不过头部稍稍偏歪一下而已,反而姜公子无地放矢,人随剑起枫然从小关头项越过。 小关皱皱眉头,一来不明白姜公于何以要这样跃过他头顶刺击向虔空?二来看见姜公子背部肘部都有空隙。 他若是伤人就击他后背,若是夺剑,沿肘一探手就行了。 但这家伙为何露出这么多破绽? 难道也是诱敌之计?
第五章 梅庄劫 他迟疑这么一下,头顶上锋快长刀刷地斩落,迅猛凶毒兼而有之。那粱二不但全力驭刀痛击,口中还吐出如雷叱声。 小关向前一飘,一举避开敌刀而又堵住姜公子去路。 姜公子剑如毒蛇嘶风电刺,疾取他胸腔“神封”“阴都”“外陵”三大穴道,这等随手一剑就分袭三穴的剑法,大有名家风范。 可惜剑法虽然出自名家,虽是绝学,但姜公子本身却非巨匠。 他所取三大穴之中,以阴都穴那一剑使得最差,准头扣得极严极紧,然而剑势却不够快,亦不够劲毒。 小关五指化为鹰爪式,电光似一探。 姜公子全身一麻,手中之剑已到了敌人掌里。而且假如小关没有拉他一把,他整个人由于麻木之故,非大摔一跤不可。 小关有如鬼魅般横闪十步,倏然掠回,一去一来几乎好象未移动过。 但挥刀电劈的梁二决不肯承认对方没有移动过,因为他电急三刀全都劈中空气,待得对方又出现在原来位置上,他的刀正是收势。 小关左手一拂,梁二虎口一麻,长刀飞上半空,人也僵立不能移动,眨眼头上风声飒飒,显然是利刀疾驰直奔头顶。 梁二心中一片茫然,只知一命当必不保,却已不晓得惊骇。 小关伸手接住那锋快长刀。 此时右剑左刀,这两件兵刃却使他微有奇异感觉。 余下三名悍仆想必武功有限,欺负老百姓还可以,碰上可以制服姜公子和梁二之人,他们知道罩不住惹不得。 他们极之精乖,人人立刻垂手躬身,表示投降,连手指头也不敢动一动。 小关仰天打个哈哈,正要开腔。 李百灵的声音偏偏在这时不识时务地钻入他耳朵,无情扼杀了他发表精彩意见的机会。 李百灵人在何处不得而知。 她声音有如蚊叫,却十分清晰,道:“小关,我在前面左方十丈远的树林,恭候你天下第一关大驾:” 小关抢东西的手脚甚快,一下子摘下了姜公子和梁二的剑鞘刀鞘,放步向市镇跑去,待得大路转弯隔住那堆人目光,这才横闪入林,绕个大圈弃到李百灵所说的树林。 李百灵坐在驴背四平八稳。小关的包袱和雨伞搁在鞍后,声音悠悠闲闲伸手道:“拿来,我瞧瞧。” 小关把刀剑都给她,心想这刀剑她一定分去一样,像她这么自在舒服坐地分赃的大盗,倒也当真不怕多做的。 李百灵道:“小气鬼,眼珠骨碌骨碌直转,好象很心阚的样子,难道你打算独自一口吞没不成?假如你一手使刀一手使剑,你用哪一只手拿雨伞包袱呢?” 她当然是开两句玩笑而已,接着又道:“哟,这一剑一刀都是好东西,我想不通怎会落在如此偏僻地方而又没有名气的人手中?” 小关道:“晤!有点儿意思,那姜公子说过一句,他说我果然是为了此剑,可见得有人试过谋夺他的剑,谁耐烦谋夺呢?这剑叫什么名字?” 李百灵道:“剑名天铸,外表上连剑带鞘都极普通平凡,谁都看不见是神兵谱上排名第七的剑中极品。但一入手就知道了,你刚才没有发觉么?” 小关恍然道:“有,有,这把剑比那刀沉重坠手两倍有多,我猜一定很锋利吧?” 李百灵叫他捡块拳头大的石头,向她丢去,只见剑光一闪即隐,那石头落地时已变为两块。 她赞一声“好剑”,又道:“这天铸剑一百年前出过大大风头,那时他的主人是一代奇剑天外飞星杨岩。他曾经仗剑孤身三上少林,每次都迫得方丈不得不出面相见。他三度来去自如,虽说伤人不多,但少林面子伤尽。因此对他极为敌视。此外他威名太盛,五大剑派也全都大为仇嫉,暗加毁谤,所以终他一生,始终不是大侠不是正人君子。” 小关悠然神往,道:“真真了不起,想那少林寺乃是天下武术发源之地,神功绝艺以及能人高手无穷无尽,但杨岩居然单身孤剑三进三出,真真了不起。” 李百灵轻笑一声,道:“你褒扬少林寺这些话,是不是金同说的?” 小关顿首时,那柄在神兵谱徘名第七的天铸剑,已碰到他手掌。 只见李百灵把长刀丢在地上。 看来,她乃是还剑与他,又丢弃了长刀。 换言之,她一样都不要,绝无坐地分脏之意。 又错怪她了,小关当下耸耸肩头。反正这个美女像雾一般,谁也酗不透她的心意。错怪了又何妨? 李百灵又道:“据说天外飞星扬岩临死前,将这把天铸剑放在一个石匣内,另外还有本剑诀。所以四五十年来,武林中人人都想找到这个石匣。” 小关笑道:“那姜公子一定没有得到剑诀,否则他的剑法怎会这么稀松平常……” 话说到后来,声音表情却大不自然。 原来他这时才想通一件事,那就是这天铸剑若是在自己手中,天下武林中人会不会认为他连剑带诀一齐得到? 会不会群起夺剑迫诀? 若是天下武林人物都这么想,他抵敌得住么?就算抵敌得住,这等步步为营腥风血雨的日子,他捱得住么?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何必捱这等日子? 由此可知李百灵把剑塞在他手中,实非本性大方,亦非出于好意,只不过把一个烫手山芋塞了给他罢了。 只听李百灵道:“姜公子的剑法一点儿也不稀松平常,可惜的是他刚好碰上你,才会变成小孩子般不堪不一击。你知不知道你的阿修罗大能力,举世可以匹敌的已没有几个人?事实上组成阿修罗大能力的六阳罡和九阴煞,随便练成一种,就足以纵横湖海,惊世骇伤了。 何况你二者俱成,坎离已调,阴阳相生,古往今来,练得成这门奇功之人,实是屈指可数。” 小关听了一片说颂赞美之词,不免有些飘飘然昂首挺胸。 但忽然一想,这个雾一般的美女,所说的话实是不可尽信,若是轻易信了,只怕有祸无福。 例如在溪流中多泡了很久之类的祸事一定层出不穷。 总之他一面暗生戒心,一面思路忽然清晰冷静,道:“姜公子一定运气很背,才会碰到你。假如只碰到我,我只会赶去揍那个江湖帮会的恶汉,决不会找这已经赔钱息事的姜公子。” “我且问你,小关。如果你是镇上的良民,那么你对于偶然路过的凶汉,或是当地恶霸,哪一种你厌恨畏惧些?” “我自然厌恨天天碰得见的恶霸。” 李百灵奇特得与众不同的想法和反应,此事乃是其中之一。 小白那副长长的、直冒热气的嘴巴,几乎碰上小关的面孔。 小关虽然没有开骂也没有揍它,可是脚步自是不得不停住。 他皱起眉头,望向小白背上的白衣美女,心中忽然涌起撕下她面纱的冲动。 李百灵甜脆笑声从面纱后飘出,说:“别胡来,你想看我的面孔的话,我掀起面纱就是。” 她居然知道他心中念头,小关不觉一惊,接着变成羞怒。 哼!这女人简直是女巫。 小关心想:“她根本不是人……” “我不是妖精。”李百灵又说:“我只不过喜欢猜测人家脑袋里想什么,又时时让我猜中而已。” 她这回不但又猜中,而且准确得好象读白纸上的黑字一般。 “你是女巫,是妖精。”小关心里想,口中却道:“我们不是讲好一路上用前后的走法?现在敢是改变了主意?” 大路上没有人走动,太热天太阳底下,午时总是行人最稀少时分。 “人脑子里的主意是可以改变的。”她说。 小关心中马上项她,变得最多最侠,却是以你为最。 她继续说:“你的恩人金长老既然销声匿迹,大概除了太平县那家银号有耳目之外,别处不必担心。反而我这副装束,这头白驴,所到之处,人人例目印象深刻。你若与我一块儿走,迟早遭遇天亮不测之祸。” 小关耸耸肩,道:“怕什么,敢来罗嗦我动手就揍,个个揍扁,看还有没有人不怕死。 ” “唉,就算天下的人都不是你的敌手,可是人家改个办法,例如暗地里放冷箭打闷棍,或者下毒药下蒙汗药,甚至栽脏嫁祸利用官府力量拘捕你,你怎么办?你即便勇冠三军技压天下,但你能杀尽世上之人么?” “喂,莫拿大帽子压我,我们嘴上说说而已,哪有这么严重?” “总之,光靠武功是不行的。” 小白忽又伸长嘴巴去碰小关的脸,李百灵笑一声,又道:“前面五里左右,我看见一座庄院,便折回来找你。”“唔,讲这种有头没尾的话,你真是天才,我反正是一定听不懂的。” “别乱发牢骚。”她说:“那座庄院已有点古旧,但围墙却是新的,而且庄门外大片平坦地堂上,左右各新建了两座尖顶八角亭,高大宽阔得很,卖茶水饼食水果的都有,不少人在这两座凉亭内躲太阳憩息“那不是很好吗?”小关讶问:“听起来那儿正是两个市镇的中间,往来的人有地方歇脚,真是功德无量。” “功德个鬼。”在小关面前,她有一种不必斯文讲礼的解放快感。 她道:“我不否认对过路的人有好处,可是那大片平地前面就是一个湖荡,庄院后面山势婉蜒而雄壮,风景很好……” 小关插口打断她的话,道:“那儿既然风凉水冷,又有景色可观,我们快去呀!” “急什么?我告诉你,那座名叫梅庄的庄院,一定已发生了祸事。” “你听谁说的?” “我一看那庄院的风水就知道,何须别人告诉我?” “发生了什么祸事?”他不敢讥嘲妄评。 因为前此那“长生洞府”,李百灵已表演过一手,判断他唯一可逃生的是水路,果然应验。 而且那五行遁法的禁制圈,她能出入自如,也证明她胸中的学问是真材实料。 “那梅庄的祸事是午月发生,亦即是上一个月,主人和长子都有血光之灾,其中那长子只怕已遭乱刀分尸之祸。” “你光看看庄院外型,就知道这些事?”小关大为吃惊。 “还有哪,梅庄主人的媳妇,在外家是次女,也遭到被强奸因而惊恐卧病的命运。” “我去打听打听,这么大的事情,一定四乡皆知。” 他说话时不大瞧她,因为她面孔收藏在面纱后面,他对面纱不感兴趣,所以宁可转眼四看。 李百灵道:“别急,这个月初旬,梅庄又遭赋人侵劫,至少有三名庄丁送了性命。” 小关道:“哗,这真是大事情!但你别吞吞吐吐的,还有什么事,一股脑儿说出来好不好?” 李百灵不驳他,径自又道:“那梅庄主人以及横死的长子,都只是商农务本的人,家中另有凶戾杀气。而他家的发达,正是靠这股杀气得来的。本来可以相安享用,但庄外那道围墙一翻新,而又改了门向,再加上外面大明堂左右两座尖顶八角大亭,六个月过后,开始灾祸血光连绵不绝。” “我去问过,若是真如你所说,我们撒腿就跑,跑得越远越好,这样行么?” “不行。”她答得既干脆而又隐含怒意:“你要知道,像梅庄这种血祸连侵的风水,决不是普通地师弄得出来。若是地师无知犯错,又绝不会弄到招凶殃犯大煞,居然一共十七种条件,都吻合玄空大卦。” 小关眩目道:“你意思说,有风水名家在里面搞鬼?” “正是,这个地师很高明,但心术不正毫无道德。我测他一定被梅庄仇人巨金收买,所以下此毒手。我打算也用风水反修理他,你赞同不赞同?” 小关欣然道:“妙极了,你叫我干什么我就去干……”话声忽然中断,想一下才又道: “但你不至于叫我拿剑宰了那坏蛋吧?” “当然不会。”她岂有此理地抗议:“他以风水害人,我们也用风水治他。” 梅庄的主人不性梅,他姓易,名叫常贵。而梅庄前后左右也没有太多梅花,故此这个地名的由来实是不易稻考。 易常贵今年五十多岁,体型高大,表情呆板,一望而知不是刁狡凶狠的人。 他左手上了夹板吊在胸前,神情憔悴,看来苍老疲倦。 他椅背后站着一个佩刀大汉,目光冷静中带着凶悍,不停观察李百灵和小关。 这佩刀大汉背后是一座屏风,小关猜想屏风后必定有人隐伏。 以他的个性,一定会设法探窥一下,但此行讲好是李百灵做主,她没有表示,他便只好乖乖地坐着。 此外,刚刚已从易常贵口中证实了她的穗断。 那就是易常贵儿子上月被杀,媳妇亦遭强暴致死,他本人则左手几乎被砍断,庄里有三个懂武功的庄丁因为奋抗侵劫的贼匪而丧命,事情发生在本月初。 单是阳宅风水,一看就能知道这许多事,小关也不禁暗暗佩服起来。 “易庄主,李仙子还提过一句,她说您那道遇不幸的媳妇,在娘家是排行第二的女儿。 这一点不知道李仙子有没有算错。” 易常贵顿时楞住。 背后佩刀大汉俯近他耳边,轻轻问道:“他们说得对不对?” 易常贵茫然领首,又茫然问:“他们怎会知道的?” “为什么不会知道?”那大汉反问。 “我媳妇外家已没有人,离这儿又远,他们上哪儿打听的?” “没有打听。”小关说:“李仙子和我路过此地,她老人家忽然心血来潮,掐指一算,得知贵庄发生横祸,灾殃来了,所以进来瞧瞧。”佩刀大汉语态转冷,道:“现下两位已进来瞧过了,那灾殃能不能消除呢?” “这我怎么知道?”小关声音表情显露出不高兴。 对方的话虽然没有不客气字眼,但那冷森的眼神,坚凝的气势,使人大有压迫感。 小关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脾气,何况如今绝技在身,那大汉就算再凶恶些,他也敢顶回去。 “我知道。”李百灵开口,声音娇脆如出谷黄莺:“灾殃仍然会继续降临,应验在未申之交是第一次。” “未申之交?”佩刀大汉看看天色和刻漏:“还有半炷香而已,我倒要瞧瞧那些兔崽子有什么惊人能为,竟敢一再上门欺人。” “我说过这只是第一次。”李百灵说:“还有第二次第三次。” 佩刀大汉拍拍刀鞘,豪勇之气边人,道:“我只要还能拔刀,就算千军万马有何足惧? ” 梅庄庄主易常贵显然不是江湖人物,所以神情萧索恐惧,只会苦笑不发一言。 李百灵道:“易庄主,我刚才在本宅的门窗走道、天井等各处略略看过,你家应该出有一个豪强霸煞的人物,这个人是住在西边跨院的。贵庄的富贵和灾祸,都是此人带来。 “他是你的兄弟,长得身材高大,眼面窄,皮肤很白,他究有多久已不在这儿居住我不知道,但却敢肯定超过一年。” 倔刀大汉目光连闪,微露疑怒之色。 李百灵又道:“易庄主的兄弟如果这一年留居本宅,以他的杀气霸气,最近这连串祸事不容易发生。对了,住在东边跨院的人,照卦象是宅主人次子,三年前开始,他的肝及胃都大为不妥,人很瘦弱,时时卧病床上。” 易常贵惊讶得张大了嘴巴,他的反应一看而知,李百灵句句都说对了。 佩刀大汉搔搔头皮,变成满面困惑神色,道:“李仙子,你们若是不会详细打听,怎能一切知道得如此细微清楚?若是曾经细访暗查,则我断金堂绝无全然不闻风声之理,真是怪事……” 小关傲然道:“李仙子屈指一算,什么都知道,哪须查访?” 他看见佩刀大汉厚大有力手掌落在刀柄上,不觉想道:“此人刀法不知如何?此刀不知是否锋快名贵? “如果我把刀枪过来,他的样子不知道会变成怎样?” 屏风后忽然走出一人,是个矮瘦老头,衣饰华贵,手里拿着一把尺半长的招扇,他双手虽然于瘦,却颇白皙欣长,尤其左手显然更为莹白映眼。 他和气笑笑,说:“老朽徐一白,是易庄主几十年老朋友,见过李仙子和关兄。” 小关起身抱拳回礼。 李百灵却凝坐不动道;“徐老请坐,有话请讲。” 佩刀大汉见她无礼,面色一沉。 徐一白向他摆摆手,因止他发作。 然后摄衣坐在易常贵右边,道:“李仙子,这一位键余名骏,乃是断金堂电刀五卫的大阿哥,他若有无心冒犯之处,还望李仙子原谅。” 李百灵道:“徐老好说,总之,我和小关虽然人在江湖,但踞你们毫无瓜葛牵扯,你不必介意我们突然出现,以至突然浪费时间精力。我的来意,的确正如小关讲的那么简单,我看见了血光凶祸,又知道灾殃未了,好奇心一动,才入庄求见,瞧瞻是怎么回事而已!” 她三言两语就把来意、动机和立场都讲得一清二楚,人家信是不信,可就与她无干了。 徐一白沉吟一下,道:“说到本宅的灾殃祸难,李仙子尊意认为有否解救之方?” 此人的确是极之老练的江湖人物,而且有智能有眼力。 他一定深知风尘中大有异人奇士,也深知世上大有奇奥学问,故此不敢琉忽无礼,措词甚是巧妙得体。 李百灵道:“打杀的事我们无能为力,但这些灾祸之所以会出现会降临本宅,当然不是无因之果。对于这个因,我可以想点办法。如果此因不消除,则一敌方灭,另敌又来,长此以往,你们就算兵精粮足,也是没有用的。” 徐一白矍然惊悟,离座躬身行礼,恭声道:“李仙子说得是,敬请指教解救。” 李百灵微微颔首,显然她对“指教解救”的话,竟是当之不疑。 连小关也极想看看李百灵用什么法子解救? 他知道她的法子一定很古怪有越。 仆人依嘱送来一个天青大海碗,盛大半碗水,一支女人用过的绣花针,另外一包白盐,一块红布等等。 一些人例如易常贵、徐一白这些年纪较大的,大概猜得出李百灵是用“风水”的法门。 因为那碗水和那支针,作用等如指南针。刚准备好这些琐碎东西,忽见一名大汉飞奔踏过厅外宽大的院子,直冲入厅。 小关一瞧这大汉一喝,敢情是那天镇上大街,飞骑疾驰撞翻蛋担的那厮。 此人神色急透,躬身匆匆报告:“启禀徐副堂主和大阿哥,有九骑来到庄外,是赣北过天星李催命和手下煞星们,另外还有二十几个已经埋伏庄后的山上,都带着长弓大箭和长短兵刃。” 徐一白原来是断金堂的副堂主。 这个帮会横行于皖、豫、鄂三省边境,势力颇强,精锐分子虽然不足一百,但却以勇悍肯拼著称。 他们结下的怨家仇敌虽多,可是他们既以肯搏肯拼出名,来敌是谁?竟敢来捅这样一个可怕的马蜂窝呢? 余骏含怒按刀,道:“哼,好得很,过天星李催命这一帮子大概都活得不耐烦了。陈雄,本庄前后防守得怎样?” 陈雄道:“警讯一传到,二阿哥带了六位黑巾队兄弟守住大门,五阿哥带了十个白巾队弟兄守着前后,另有十位红巾队弟兄,每两人一组,交叉巡守本庄两侧。” 听起来断金堂派来梅庄的人数还真不少,只不知何以堂主分光夺命易滔反而没有赶回来? 徐一白略一寻思,发号施令道:“传令把守庄门的冯天保,延敌入庄,不准叫骂不准多言。” 陈雄恭应一声,飞奔而去。 徐一白拍掌,又一名劲装大汉奔入厅来,躬身行礼。 徐一白道:“传令把守庄后的贺山豹,留四个人把守,其余出击。” 李百灵目送那大汉奔出背影消失,微微摇头,却没有说什么。 徐一白居然看见,道:“李仙子,老朽的决定敢是不很妥当?” 李百灵道:“若论制敌机先出奇制胜,徐老决断神速明快,定可痛创来敌无疑。但本是可解之仇,却成为不共之敌,这一点徐老可能失算了。” 这时连小关也居然不拥护她的讲法。 他道:“李仙子,人家正面来势汹汹,后面设下埋伏又弓又箭的,这显然有赶尽杀绝意思,徐老不放手大干行么?” 李百灵道:“这只是因为大家把梅庄所发生的灾祸,都当作一路人马所作而引起错觉。 以我想来,如果过天星李催命这一路人马,知道梅庄乃是断金堂的老家,事前又曾惊扰争杀过,他这次卷土重来,必定布下天罗地网,而且绝不会正面攻庄,难道他们就不会出奇不意,忽然杀入庄来么?” 众人听了一楞,皆觉有理。 “由此可知过天星李催命根本不知道梅庄真正背景。 “大概有些手下碰巧在月初时经过梅庄,看看此庄很富,便临时决定劫掠一票,谁知弄错了对象。虽说梅庄有人死伤,但他们也一定讨不了好而败走的。李催命大概亦是碰巧在附近经过,被手下一撺唆,怒火一冒就杀奔前来了。” 小关其实已很服气,偏要试试看在鸡蛋里挑骨头,道:“你似乎已认定月初侵庄劫杀的是李催命这伙人马,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那宗奸杀灾祸,凶手就算吃了亏,也一定不敢要求李催命出头报复,这种奸杀罪行,江湖上很少人会赞同支持,我有没有猜错?如果没错,那么李催命派遣于庄后面山上的人,恐吓作用大过洗庄,他们不幸遭遇伤亡,这血仇就结定了。” 人人都听得目瞪口呆。 徐一白叹口气,道:“老朽并不怕结仇,但弄错对象,白白伤了人命,实是于心不安。 ” 小关又皱眉又皱鼻子,道:“你赶快改个命令不就结啦?” 徐一白郁部不乐,道:“来不及了,贺山豹他们接到命令一出动,必是以最快最隐秘方法跃上山去,我根本更改不了命令。何况若是弄得不好,他们一时疏了神分了心,反而被对方杀死。你说,我肯不肯这样做?” 从大厅望去,那宽敞得可容数百人的院子,已经出现九骑,蹄声也清脆传入厅中。 庄主易常贵已自动躲人屏风后面,徐一白望住李百灵,道:“李仙子,老朽等打算出去,你和关兄呢?” 他当然不放心李关二人留在大厅,以至威胁易常贵的安全,构成后顾之忧。 李百灵起身出厅,小关自是跑着。 小关低声说:“别离开我太远,以免发生危险。” 她也低声回答:“好,我知道。喂!小关,你快瞧李催命手下那八个煞星,他们双手的臂腕都有薄铜套,你可知那是什么意思?” 小关摇头道:“不知道。咦!你怎么又跑开啦?小心点好不好?” “好;好。”李百灵居然好象弱质女流,很听话地靠贴小关,又道:“他们腕上、身上、腿脚上的铜套,都是拼命的象征,最危急时他们利用这些装备硬顶一记,就可以把对方的命拼掉。” “这倒是好办法。”小关说:“我就从未想到用这种办法拼掉敌人。 啊,对了,你还看出来些什么?” 这时徐一白、余骏已经屹立台阶上,面对过天星李催命以及他手下八煞。 那李催命长得矮矮壮壮,年约四十,腰系一对比拳头还大金光烁目的流星锤,右手拿着一把五尺余长的三尖铜叉。 他在马背上,身子稍稍俯前一点,眯着那对细而长的限睛,把台阶上的徐一白和余骏打量好一会儿。 他神态动作器张傲慢得很。 但转瞬间面色忽然变得庄重严肃,洪声道:“兄弟过天星李催命,敢问两位是不是来自断金堂的高朋贵友?” 徐一白族手道:“老朽徐一白,这位老弟余骏,恭迎李兄大驾。” “叼,我李催命果然没走眼,但徐老和余兄为何在此?要是两位跟这梅庄主人有渊源有关系,冲着两位面子,兄弟转身就走。” 余骏一时满脸通红,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那个看不见面孔的女郎真是活神仙一样,果然猜对了。 此刻庄后面山上的杀戮已兴,唉!这个仇家真是结得冤哉枉也。 徐一白冷冷道:“李当家的,本庄上个月及本月初,迭遭惨祸。 老朽刚刚赶到,李当家的也恰好驾临,所以目前只有向李当家的请教求证一些事情。” 李催命见他神情不善,不觉也面色一扳,道:“徐老有何见教?” 徐一白道:“敝庄出了几条人命,如果李当家的不反对的话,老朽甚愿认识那些位仁兄,目前有李当家的当面,什么话都不必说,但日后江湖上相逢,可就另当别论了。” 这话说得有理。 李催命微微顿首,暗自盘算。 却听徐一白又道:“敝庄连道惨祸,已经变成惊弓之鸟,老朽希望李当家的只率领这几位兄弟前来,如若不然,有任何问题发生,恕老朽不能负责。” 李催命眼睛眯一下,凶光劲射,道:“徐老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声音不觉提高许多。 忽然几下尖尖的竹哨声随风传来。 虽是微弱短促,平常人不易听清楚,但李催命却面色大变,杀气腾腾,暴声大笑道:“哈,好,老徐你好毒辣手段……” 怒笑声中一跃落地,其余八煞,也纷纷甩镫下马,掣出兵刃。 徐一白、余骏一齐纵落李催命等人前面的平地上。 徐一白折扇横持。 余骏则拔刀出鞘。 “唔,这个人很不简单。”她说的人是过天星李催命,声音低到身边的小关仅可听见: “他脚一沾地,已发出暗令,指派两人专门对付我们。” “是哪两个?”小关问得大有摩拳擦掌意味。目光一扫,立刻瞧出是八煞中一个拿鬼头刀和一个拿双钩的大汉。 李百灵一声悄悄轻笑透出面纱,道:“小关,你若不怕被人打伤打死,出去捣乱一下也好,你反正是爱捣蛋生事闲不住的人。” 小关如响斯应,付诸行动。 他步声叭达连响,奔下台阶。看他脚步沉重,身形歪浮的样子,一时真不易瞧出他乃是装假。 他一下子冲过了徐一白、余骏,对方两人闪出拦阻。 正是他心中猜测那两个。 他当即停步,使出看家本领,摆出流氓讹吓姿态,面上似笑非笑,似怒非怒,指指自家鼻子,道:“我姓关,有人叫我水火关,有人叫我天吊关。你们贵姓大名?” 拿鬼头刀的大汉见他一副流氓相,神色反而松驰,应道:“兄弟在一星十二煞中排行第八,我姓翁,叫我翁八就行。” 他指指拿双钩的,又道:“他是房十一,水火关兄挑我们哪一个?” 他一句场面话都不说,直接挑战。 小关可真感到意外,心中咕哝道:“敢情别处地方的江湖人跟咱太平那边不太一样。” 当下仍然似笑非笑地抱拳道:“原来是翁房两位兄弟,我说,俗语有道是强宾不压主… …” 翁八冷冷道:“你挑我们哪一个?” 小关这时已知道耍流氓扮光棍的手法完全失效,像翁八这种人物,除了真功夫之外,他朗使你一句废话都多说不了。 于是小关把天铸剑外面那层蓝布解开丢掉,左手连鞘拿着此剑,颔首道:“我选你们两个,一齐上,不必客气。而且我保证李仙子不会帮我。至少你们跟这儿主人的纷争,也一概与李仙子和我全不相干。” 他藉此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关头,仍能够以几句话,就表明了立场态度,不禁令人刮目相看。 至少那过天星李催命就立刻重新检讨自己的看法,亦迅即加以调整。 翁八房十一两人一齐跨上三步,刀钩涌出森寒杀气。 两人又焕然分开七八尺,厉叱连声中,一刀双钩变成三道光华,夹攻小关。 他们显然打算一个照面就把小关斩成六七截,当真凶狠之极。 那一刀双钩去势虽然快逾电掣,但那只是一般人的感觉看法而已。 小关眼中,却反而微微讶异他们为何不把速度放快些?所以小关一跨步,就从刀钩之间的空隙走出圈外。 翁八和房十一反应极快,一下已改方换向,兵刃映出的三道光华霎时追上小关,如电光石火般砍刺。 小关目光一瞥之下,若是别的人,根本连眼珠也来不及转动,可是小关却居然感到像看慢动作电影一样。 对于对方两人兵刃的来势、方向、力道强弱和他们身体重心落在哪一点,都一览无遗极之清楚。 因此小关身子略旋半圈斜踏一步,那翁八房十一的兵刃一齐落空。 翁八使的是“斩山式”,乃是乱披风刀法之中员沉猛乎实招式;房十一则施展“夜枭招魂”之式,左钩挂割,右钩刺扎。这两人合力施为,两招合而为一,端的凶毒严密无比。 谁知敌人稍一挪步,顿时形势大变。 莫说兵刃忽已落空伤不了敌,更可怕的是他们根本没有丝毫办法可以再继续追击,因为自身重心势道都变成相反方向。 过天星李催命神色一变,喝道:“好高明的逆天步,原来是少林高手。” 小关左手天铸剑抛上半空,两手齐出,贴着敌臂滑上,不知如何已夺过一刀双钩,行开几步,接回落剑。 这时他双手一共四件兵刃,真教人难以置信。 徐一白脱口惊道:“哎,是大缠仙手,那是魔教秘艺。” 翁八、房十一直到这时才能够使劲发力,一齐向小关扑去。 他们拳掌功夫不弱,一时拳风掌力呼啸刺耳。 一眨眼间每个人都亡命猛攻了六七下。 小关在拳影掌风中,前一步,左一步,夷然无事。 忽然双手一送,翁八房十一同时惨哼踉跄连退七八步,只见翁八左肩钉住鬼头刀,刀尖透出后背数寸。 那房十一则右臂左腿,各自嵌着一支铜钩。 血光甫现,过天星李催命恰好大喝制止翁房二人动手,可惜慢了一点儿。 小关捡回蓝布,包起天铸剑,笑吟吟道:“你们别乱猜,我四季关……” 李百灵插口截住,道:“不对,你是水火关或者天吊关,怎可忽又变成四季关?” 小关耸耸肩,道:“对不起,我一下子给忘啦。仙子说得是,我暂时还算是水火关吧。 但总之我既不是少林高手,也不是魔教的什么人物。” 过天星李催命道:“但关兄刚才使的明明是逆天步,我有幸见过一位少林高僧施展,决不会错。此是少林镇寺之宝七十二神功绝技之一,岂会落在外人手中?” 徐一白接声道:“然而,那魔教秘艺大缠仙手,也绝对不传外人,这是怎么回事?” 小关走回李百灵身边,向那些人笑嘻嘻道:“李仙子有令,你们之间打打杀杀之事,我们都不管。但火烧过来,那翁房二人就是榜样。” 忽见一头全身雪白的驴子打庄外奔人来,屁股后面一人迅如飞乌紧迫,长刀连鞘挟在左肋。 那人右手如鹰爪,五指奇粗,看来劲力强绝,一味抓向白驴飞扬起来的尾巴,但每一下抓去总是差了那么一点点。 大摄这就是激得那人怒气冲天穷追不舍之故。 那头白驴就是小白。 它本应该藏身在庄外里许一座树林内,想是这匹近乎通灵的家伙,一时想念主人便跑来了。 追抓小白的挟刀大汉,正是断金堂电刀五卫排行第三的冯天保,他职责是把守庄门,阻截敌人逃路。 现在却现了身直追入来。 徐一白面色一沉,叱道:“冯天保,站住。” 冯天保一煞脚步,便有如石柱钉在那儿。 小白则一下奔上台阶,挨住李百灵,一只长嘴却猛往小关面上送去。 小关笑着推开,骂道:“别胡闹,乖乖站着不许动。” 这句话随风传到冯天保耳中,他正好闻令停步,乖乖不动,这一来双眉倒竖,大怒喝道:“吓,你那小子是什么东西?” 小关指指鼻子,吃吃笑道:“我不是东西,我是急脚关,你有种的就走两步给大家看看,你敢不敢?” 这一招真是又刁又毒,那冯天保走吧,赢了小关无意义也无实益,不开步吧,定受系落而气破了肚子。 徐一白不愧是老江湖,立刻厉声道:“冯天保,你擅离职守,本堂决于革职处分,你从现在开始,已不是断金堂的人。” 冯天保微一躬身行礼,目光随即如火焰毒蛇般罩射小关,恨声道:“急脚关,下来,老子教训教训你……” 小关得到李百灵暗示允许,大摇大摆踱下台阶行去,一面说道:“你们欺善怕恶,见到过天星李催命谁也不敢挑战,于是只好欺负我这种小角色,李催命,我说得可对?” 李催命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他登时对小关此人又有几分警惕。 只见小关把蓝布解开丢掉,露出那把鞘套残旧的天铸剑,谁也不知道这把剑竟然是当代脍炙人口的神兵利器。 冯天保肋下长刀刷刷滚落掌中,右手一搭落刀柄,整个人忽然沉凝冷肃,宛如脱胎换骨转变成另一个人。 李百灵以内力把声音凝聚成丝,遥遥送入小关耳中。 此是内家传声之法,自古以来每个人的火候境界各有高低,她的传声已可以达到内力声波传出之时,面前轻纱动也不动。 这等功力火候,当世之间只怕仅有寥寥数人可以办到。 她说:“小关,这家伙是刀道高手,你若是不小心被对方砍一刀,可不是好玩的。” 小关内力虽是强绝一时,却不懂传声法门,目下情势又不能摊开对答,只好耸耸肩,苦笑一下。 她的声音钻入耳朵很舒服。 只听她又说:“所以你别让他砍中,好不好?” 废话,当然是不让人家的利刀砍中为妙。 “我教你一个打赢的方法。” 小关当然竖起耳朵,谁不想打赢呢? “我意思说,你若是打得赢,这方法就管用,你只须诈作不敌,直往过天星李催命那堆人前后钻来钻去,他们迟早会跟冯天保干上。真真是一篇废话,假如已经赢得对方,就算不往过天星李催命那边钻也没有问题。小关大为气结。 而这股气也就只好发泄向冯天保身上了。 蓦地里电光乍闪,一把寒气森森的长刀已经劈近小关面门,大约还有六七寸,就可以剖开小关的鼻子。 不过当那冯天保以快得平常人都看不清楚的速度,掣出长刀并且砍出,这些动作,小关却是瞧得一清二楚。 而且他还能够有时间想:“这胚的手脚的确比翁八和房十一快了一点,但可惜还是不够快。” 他若是将这种情形告诉人,恐怕极难找到一个相信的人。 试想一刀砍去是何等迅快短促的事,尤其冯天保他们五人以快著名,才搏得电刀五卫外号。 小关居然还嫌他慢,还有余暇寻思,这话叫谁能信? 理论是一回事,事实又是另一回事。 小关当然亦不能怠慢了时机,只见他一侧身擦贴冯天保右肩跨出三步,他可是连跨步带转身。 故此变成站在冯天保背后,瞪住他后脑袋。 冯天保的后脑袋一点儿也不好看,毫无欣赏价值。 但他本人却不这样想,尤其是小关向那上面吹了一口气,小关吹的气不算太强劲,大概像是用手指戳一下的感觉。 冯天保骏得弹起七八尺,飞出寻丈,脚一沾地时,脑后又感觉到被人用手指戳了一下,顿时又如触电般向前蹿跃。 但这一跃可就冲人过天星李摧命及余下六煞的圈子里。 正在替翁八和房十一包扎的王三、陈六,忽听风声飒然,人影飞坠,当下连念头也来不及转,舍下伤者齐齐出手。 王三用的是一根三尺半长,带着倒钩刺的蝎子棍。陈六则是一把短而阔身的三按剑。 但见棍如蚊腾,剑似电抹,凌厉夹攻。 冯天保也是连念头亦来不及转,手中锋快长刀振腕一划,幻化出四道刀光,锵锵连声,双方硬碰了两招。 冯天保的刀实在很快,霎时刀势化为“引刀长啸”之式,闪电般割抹王三的咽喉,刀把顾势磕中陈六宽阔剑身。 王三七魂皆冒,极力侧闪,血光崩现,左肩近颈处已经开了一道口子,险些儿人头落地,陈六的剑刚被撞开,过天星李催命已怒叱一声,人随声到,那支铜叉挟着风雷之声,劲袭冯天保。 这一招“挟山超海”凌厉威猛已极,冯天保的刀虽快,却也仅能回刀自救,已来不及砍劈陈六了。 铮的大响一声,刀又硬碰一记。 冯天保只震退两步,方想那过天星李催命威名赫赫,武功竟然不过如此。 谁知念头还未转完,忽然刀上一股阴柔内力涌到,胸口窒闷一下,几乎喷出一口鲜血。 李催命怒声狂笑,身形不进反退,飙风后移七八尺,却在同时腰间飞出两团金光,疾取冯天保。 那两团金光敢情是两枚流星锤。 这种兵器擅长远攻,无怪他要往后退。 可是他似乎连手都不必动,两锤便自电掣雷轰击出,这等绝妙绝毒手法,委实神乎其技。 冯天保长刀疾如风火,间不容发,当一声劈歪一枚金锤,回刀再劈之时,可惜已慢了一线。 叭地一响,整个头颅宛如跌碎了的西瓜一般,鲜血和脑浆四下进射,顿时尸横倒地。 那边电刀五卫之首的余骏一时眼都红了,大叱一声,长刀化为一道长虹,人随刀走,电急射向过天星李催命。
第六章 风水斗 只是当中还有两人相隔着,一是十二煞之中的七煞陆七,使的是一面铁牌;另一个是海九,使的是长刀。 他们当然不肯让余骏轻易安然通过。 故而两件兵刃风声乍响,齐齐出手拦阻。 余骏左手一拳砰地击中陆七的泮牌,他自家顿时指骨尽裂。 这一招“玉石俱焚”,乃是腔嗣派无敌神拳的绝招,故此角度奇诡,拳出无影。 可是这一拳必须辅以崆峒派不传心法干元真气气功,才可以崩天裂地,无坚不摧。余骏徒有其招而无其功,因而左拳当堂骨碎肉绽。 不过那面铁牌终究被他这一拳荡起老高。 而此时余骏右手长刀,已同时劈开海九的利刀,跟着田一声在陆七喉咙开了一道深达三寸的裂口。但见陆七鲜血喷溅,惨哼半声便已倒地。 那余骏一刀得手,刀势往回一圈一扫,快逾电光石火。 在他右边的海九刚刚变化一招风声鹤映,牢牢封死中宫,却忽被敌刀无声无息滑入,啪一声砍中面门,也是顿时了账。 此时李催命叱声和两攻金光烁闪的流星锤一齐飞袭而至。 余骏厉叱如雷,一招“渔阳馨鼓”,长刀一劈出去就是七刀。 锤影刀光中但听当当声震耳连珠暴响。 却见余骏捷逾猿猴,揉身迫人锤困,刀发如风,使的竟是一招最凶毒的“不回势”。 他怒发如狂,自家性命已经豁出去,故此这一刀比平时凶厉百倍。 李催命双锤远攻之势虽是被破,但手中还有一柄钢又足以护身或攻敌,是以殊无惧色,横又硬封硬碰。 霎时刀又相触,大响一声过处,两人各各震退三步。 却见余骏刀光暴闪,抢上去一连又是两刀,锵销两声,双方又复震开了六七尺。 余骏这一刀号称不回,果然大有性命相掳有去无回的凶废气势,但见刀光再现,破空生啸,刀锋迅又凌临迫敌。 李催命的钢又振臂抡处,一招封门闭户,泼水不入地抵住敌人攻向上中两盘的七记快刀。 而与此同时,那余骏身后尘埃中一物忽然飞起,原来是李催命的一枚金流星,疾袭余骏后脑。 人人方自看见,那枚金流星已距余骏后脑不及三尺。 李催命这一着伏兵,除了功力奇高,手法奇巧之外,实在也是险毒得大大出人意料之外。 那余骏根本不必被金流星击中,即使为之稍一分神,他催命的钢又就准能一招取他性命。 那金流星去势虽快,但在小关眼中却与别人大有出入。 他认为很不够快,认为这等速度可能连一只鸡也追砸不着。 不过他想是这么想,事实上并不等闲视之,因为那余骏的身法极可能不够一只鸡跑跳得快。 何况鸡总是鸡,即使不够快被砸死,也不算回事,但人就不同了。 所以他丹田里冰冷真气一冒,身子宛如电光石火掠出,居然真比那慢吞吞的金流星快上不知多少倍,从从容容全不费事就一手捞住了。 这一下李催命苦头可吃大了。 因为金流星被小关捞住,没有发挥作用,而他自己则已经早一线变招换式,以便一击毙敌。 哪知形势忽变,余骏刀势丝毫不会受阻,这一招“高探深累”那长刀既精妙而又威猛,电光连闪自天而降。 第一刀震荡开钢又。 第二刀紧接着已劈向脖子。 李催命万般无奈之下,挥左臂一挡。 锵地一声,他手臂上的钢套发挥妙用,硬是给消解了脑袋和身体分家之厄。 可是余骏刀锋巧妙地例歪一点,立时从钢套边缘切入,血光冒现,那李催命一条左臂血淋淋掉落尘埃。 李催命厉啸声中,身形宛如大鸟横空飞去,一转跟间已飞出庄门外消失不见。 那厉啸声乃是撤退讯号。 只见余下那未伤的五煞仓仓皇皇,抱人拉马,急急逃遁。 余骏岂肯就此放过敌人,提气怒叱跃起丈许迅急迫截。 五煞等人当然绝不够他快,再加上庄门口留守的人手,看来虽然被李催命逃掉,但余下这连伤带未伤的八煞,能有一两个逃得出去保得性命就很不错了。 余骏人随刀走,在空中已幻化为一道强烈眩目刀虹,忽然前面出现一团金色光影,刀虹过处,锵一声被医飞上高空。 那团金光乃是一枚金流星,原是在小关手中的,这时虽然没阻住余骏追敌去势,但小关别有玄妙。 余骏猛可发觉胸口被一条极细黑色银链拦住时,已来不及用刀挑削,此时第一个念头泛起心中的是:若是被链子捆住,岂不是任人宰割砍杀? 因此他真气一沉,身形硬是改了前冲之势,变为向地上疾坠。 他双脚沾地打个踉跄,等到站稳时,敌人们已经冲窜到庄门。 徐一白抖丹田大喝道:“黑巾队撤阵,不许出手拦阻。” 庄门口六名颈系黑色丝巾的大汉,本已封住庄门,闻声立刻向两边退开。眼见那八煞连人带马哗啦啦冲出,眨眼已逃出老远。 余骏跌足怒哼一声,跃回徐一白身边,恨声道:“副座,那些王八蛋罪该万死,为何放他们走?” 徐一白面色沉冷如铁,道:“这儿还有李仙子、关先生在场,咱们须得尊重人家,听他们两位意见。” 余骏一楞,这是怎么回事? 但一瞧徐一白神色,心知必有原因,当即硬是闭上了嘴巴。 众人回到大厅内,便连庄后山上抬尸首等喧闹声都听不见了。 余骏宁可咬牙忍痛在一边包扎碎了拳骨的手,也不肯离开休息。 但令他失望的是,人家根本不提刚才的拼斗事件,话立刻又转回李催命他们未到时的事情上。 李百灵向那刚从屏风后出来的易常贵以及徐一白他们说:“梅庄的房屋虽不是新盖造的,但庄院的墙和大门,以及外面广场的两座凉亭,却都是全新的,我敢断定大门已经改过位置和方向,对不对?” 易常贵连连颔首道:“对,对极了。” 李百灵道:“这个风水先生有问题。” 易常贵沉吟道:“这风水先生苏天祥,住在万安镇上,已认识了二十年有多……” 徐一白忽然插口道:“易庄主,兄弟这就派人去把那苏天祥抓来,说不定一问之下,可以知道很多奇怪的事。” 李百灵反对道:“不必,若是使用暴力,也显不出我的手段。” 她转头望向小关,叫了声“小关”,旋即恍然歉声道:“喂!对不起,我忘了你现在是什么关了,你还是天吊关吧?你乱七八糟的外号太多,人家实在很难记得住的!” 小关装出不大高兴的样子,道:“那你就叫我乱七八糟也行。” “好啦!别生气。”李百灵笑道:“请你拿这碗水,故在庄门外三步,然后放下这支绣花针在水面。记住,针要浮在水面,不得沉落碗底。针尖指的一定南向,根据这针向,弄清楚庄门正确方向,回来告诉我。” 小关面有难色,道:“如果这支针不肯浮在水面,我怎么办?” 李百灵道:“快去,快去,别无话找话穷罗嗦行不行?” 徐一白亲眼见过小关的绝顶身手,哪敢小觑怠慢,连忙一叠声叫一个精干手下,捧那碗水以及针盐等各物,随侍小关出去。 小关不一会儿就回来了。 他面有得色,道:“我手脚还不算笨,那针居然浮在水面,而且会慢慢转,停住时一头指着南,一头指住北,我决不会看错。” 李百灵道:“好,那么庄门是向哪一方?” 小关应声道:“东南偏南方。” 李百灵领首道:“那么此庄是亥干山己坎向了,现在是下元七运,此门立向正是上山下水,只论这一点,苏天祥已经该打一百大棍了。 她嘴里低声念念有词,计算了一下,又道:“那两座凉亭,不但冲破先后天来水,还化权为煞,变成双剑穿心的绝局。哼!这老苏的道行很高,别人会以为这是双蜂插云,回龙抱珠的大富大贵局,但其实……” 人人听得似懂非懂。 李百灵沉吟一下,道:“我且用奇门遁甲破他的三元大败卦。小关,你出庄门,沿着墙向右边走二十一步,挖一个两尺深一尺长方圆的洞,用红布包住盐,放在穴底,然后将那碗水放在盐上,再放针,记着那针不可沉落碗底。然后,用木板铺上,才填盖泥土,你记住了没有?” 小关道:“这种琐碎小事,随便叫一个丫环都办得妥妥当当,哪有什么记不住的?” 李百灵不答理他的唠叨,又道:“你办妥此事之后,就一直沿大路行去,绝对不可以回顾。两里路之内,若是看见有人扛着一间屋子急急忙忙地走,或者看见一只黑狗,叫的却是鸭子声音,两者见一都行,速速回报。” 小关傻了眼,道:“有人能扛起一间房子?还能在大路上乱跑?黑狗又怎会发出鸭子叫声?” 李百灵道:“去,去,回来再说。” 小关抗议道:“但若是两者都见不到,我走完两里之路后又如何?不停往前走?抑是站在那儿等到看见为止?” 他问得不是没理。 就连老江湖如徐一白也禁不住点头,别人如易常贵余骏等,更是早就露出同情小关的神色了。 李百灵道:“都不对,不用再走,也不必再等,回来好了。” 小关倒不算太罗嗦,拍拍屁股又带领那庄丁出去了。 李百灵很沉得住气,靠向椅背稳如泰山,闯声不响好象已经睡着。 过了两盏热茶时分,门外有了动静。 转眼间小关走进大厅。 他动作像是平日行路,可是每一步丈半有余,其实比奔马急驰还快得多。 李百灵本如石头,忽然会动会说。 她举手阻止小关开口,还作个要他坐下来手势,等他坐定,才道:“别急,你且慢慢道来。” 余骏一生苦修快刀,性情显然急些,心中实在也是好奇之极,抢先问道:“怎么样?难道真的看见那些古怪东西?” 小关连连点头,应道:“看见,真的看见。” 人人听了都眼睛睁大嘴巴张开,还是余骏沉不住气先问:“整间房子是怎样个扛法?那人长得有多高大?” 小关道:“那人个子跟我差不多,唉,你听我说,那家伙扛着的房子是纸扎的。” 所有人都发出原来如此的透大气声。 “那么黑狗呢?也是纸扎的?”余骏追问:“就算是只假狗,嘴巴也不可能发出鸭子叫声呀!” “不对,是头活生生跑得挺快的大黑狗,骗你不是人。”小关赌咒说:“它的确发出鸭子呱呱的吵耳声,我亲耳听到的。” 众人面面相觑,尽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小关又道:“你们道是怎么回事?原来那只大黑狗咬着一只鸭子飞跑,那只鸭子呱呱乱叫……” 众人听了更是做声不得。 这两宗事情硬说是附会穿鉴,自无不可。 然而在时间和空间都有限制之下,要碰上这种可以附会穿鉴的情况,实在又是难之又难的事。天色渐见暗黑。 大厅内很快就点燃许多盏明灯,还辅以许多支巨烛,才够光亮,另一角已有下人们张设筵席,看来竟是隆重款待客人之意。 余骏其后得到徐一白告知,那小关于他有救命之恩,而且人家的惊世绝学,简直高明得匪夷所思难以形容。 因此他执礼特别恭谨。 对于李百灵,这个连小关也对她唯命是从的神秘女郎。余骏自是更为尊敬侍奉。 徐一白代表主人恭请李关二人入席。 小关肚子已咕噜直叫,闻言大喜。 但他目光一转,见李百灵巍然不动,马上十分头痛懊恼,因为她这副样子,肯定是另有花样另有意见。 她花样百出,这顿酒饭不知几时才到得肚子里。 果然李百灵道:“现在还不忙饮酒食饭。徐老,你派一个人在庄门外瞧着,两刻之内,必定有人拿着灯笼或火把来到广场凉亭,叫他数清楚来几个人,有几盏灯火,速速回报。” 徐一白一叠声答应、随即派人,派一个不放心,竟派了两个。 这个老江湖看不见李百灵表情,无从猜测她心意,不敢冒犯。便向小关道:“关兄身负绝世神功秘艺,游戏人间,老朽真是大大失敬,只不知关兄这回是有事在身赶着去办?抑或是随意游逛无心路过此地?” 小关比狐狸还精,向李百灵奴奴嘴,道:“我不知道,你问李仙子!” 徐一白讨个没趣,却不以为意。 他向余骏使个眼色,一齐发动闲谈攻势,他们自是希望在无关重要的闲谈中,找出一些有用资料以便了解李关二人。 谁知到后来结果完全相反,关于李关的一切他们仍然茫无头绪,而断金堂的许多事情却不知不觉透露出来; 例如堂主分光夺命易滔志切报复兄伤侄死,还有侄妇被奸杀之仇,正发动全力调查,所以反而不暇亲自回来梅庄镇守。 余骏终究不比徐一白那么深沉老练,一提及本庄惨事,气愤填膺之下,讲话就不大小心了。 他说:“可惜本堂至今查不出那些万恶凶手来历下落。不然在下拼着人头落地,也要亲手斩砍那厮十七八刀。” 他凶厉之气使李百灵微微一震,问道:“堂主受害的媳妇是你什么人?” 她问得果然大有道理: 余骏应道:“是在下的干妹子!” 原来如此、无怪他凶庚恶厉之气直冲牛斗。 李百灵道;“既是如此,那我就给你一点儿线索。” 小关也对余骏闻情起来,见他想开口,立刻用手势阻止,低声道:“李仙子要静心推算,你不可打扰!” 徐一白也极之严肃点头示意。 余骏立刻噤若寒蝉,咬牙闭嘴,看来就算用铁笔也一定撬不开的。 李百灵徐徐道:“恶贼人数不是四个便是九个,是从东南方来的,现在却在西北方。不会超过一百里,职业是贩卖牲畜或者是车船行业东主,好,线索就这么多。” 徐一白亲自出去派人火急发动广泛调查。 老实说有了这么多资料,如果还查不出来的话,断金堂的人通通自杀算了。 徐一白刚回到座位,已有手下人入来报告,广场上有个乡下人,提着明晃晃的灯笼,在凉亭内照来照去,好象找寻失物。 李百灵冷笑一声,道:“好家伙,这是贪狼、破军、七杀的三方刑害陷局挨星大法。当日他建造凉亭时,既然预布这一局,显然还另外留有杀着。” 小关问道:“你说的是不是那风水师父苏天祥?他预布的什么局什么法有何作用?” 李百灵道:“这杀破狼三方刑害陷局挨星大法,是利用本庄格局,引来天星力量,使三宅主人受到痛苦,动辄有丧命之虞。” 小关问:“几时应验?那苏天样为何要这样做?” 李百灵道:“快了,你们马上就可以知道。苏天祥其实是被我修理,现在已十分痛苦,所以设法解救自己而又展开反击。我施展奇门遁甲所要求的两件事既然应验,即是祭法有效的证明,故此苏天样非有行动不可……” 话声未歇,庄主易常贵忽然呻吟连声,众人惊看时,只见他面色又青又白,额上冷汗宛如黄豆。 徐一白惊道:“大哥,你怎么啦?” 易常贵呻吟道:“我头好痛……好象要炸裂为三片……唉!好痛……” 徐一白更惊,道:“要裂为三片?你真的感觉到是三片?不是两瓣也不是很多片?” 易常贵神智仍然清醒,道:“三片,我知道,决计错不了。” 徐一白离座跪在李百灵前面。 余骏也连忙屈膝跪地。 徐一白道:“李仙子,请您无论如何救易庄主一命……” 余骏亦跟着连声乞求救助。 只见易常贵已仰靠椅上,呻吟声更惨更响。 小关忽然站起身,举步向厅外行去。 李百灵道:“小关,你干吗?” 小关不瞅不睬,眨眼快要出厅。 李百灵一句话就使他停步。 她说:“苏天祥已经来啦!” 她接着起身搬动几椅,一共移动了七张椅子,摆成一组四张一组三张等两组,每张椅子相距十步,既不凌乱亦不碍眼。 不过这两组椅子合起来,从高处鸟看,便可瞧出是北斗七星图式。 易常贵所坐的地方在七星图式以外,也没有换椅子,但当李百灵第七张靠背椅放下,转身行开时,他已停止呻吟,放开抱头的手。 她袅娜走到酒席那边,坐向上首,向小关及其它的人招手道:“来吧,咱们该入席啦… …” 余骏过去搀扶易常贵,哪知易常责已经可以行动自如。 余骏讶问:“您没事了?” 易常贵摇头,反倒拉他赶快入席,一面又招呼徐一白快些入座陪客。 易常贵虽然为人老实长居乡间,但活了几十岁,凭人生经验,对于李百灵的高明手段已有了相当了解。 小关人是坐下了,但肚中饥火反而消失,问道:“苏天样呢?你说他已经来了,我怎的看不见他?” 李百灵道:“再等一会儿便可以见到,现在我们先医好肚子行不行?” 徐一白等人也不敢问,连声催下人把酒菜送来。 吃喝了一阵之后,李百灵停筷道:“徐老,凉亭那边的三盏灯笼情形如何?” 徐一白忙道:“启禀仙子,三盏灯笼全都忽然熄灭,时间正好是咱们入席之时。灯笼一灭,那三名乡下人都赶快跑掉。” 李百灵道:“你一定有手下跟踪他们,苏天样下落查出来没有?” 徐一白佩服得五体投地,道:“有,据报苏天样两顶四人大轿,停在距本庄三里之远一个小村后面。到现在为止,只查出苏天祥在一顶大轿内,另一轿藏着什么人尚未得知。” 小关哼一声,道:“管他有什么人,这老苏如此可恶,把他抓来一刀杀死,便一了百了。” 余骏老早就想这样做了,不禁大声热烈附和。 李百灵道:“杀死姓苏的不难,但苏天祥已告诉我,他早已留下一手,他若是遭遇不测之祸,一定有人陪他同赴黄泉,这个陪客大概是易庄主:你们最好考虑清楚。” 余骏吃一惊,道:“老苏已经见过仙子?” “没有见面。”她道:“但他的刑害陷局挨星大法,等如亲口告诉我一样。我若是破不了他的陷局,他可以迫易庄主亲自毁掉我设下的法物。我若是破得,我应该知道他的意思。 ” 小关怒骂一声,道:“假如你不知道,他岂不是又多害一条人命?” 李百灵道:“我不可能不知道,所以你们看,我不是正在阻止你们鲁莽动手么?” 小关搓手道:“他耍这种要挟手段。梅庄的人岂不是反过来要小心保护他?” “对,他有此用意。”李百灵说:“除非易庄主比他早死。不过到时他又可以想别的法子保住性命。” 余骏听是咬牙切齿。 小关也气得连喝两大杯高梁。 “那也不必这么生气。”李百灵安慰这两个年轻男人:“老苏大概气数已尽,才碰上我。” “不生气是假的。”小关说:“这混球害死人不说,连女人也遭遇惨祸。” 徐一白趁机插口道:“老朽但盼仙子替世人除害之后,敝庄这儿的风水问题也给帮忙消解,只要开了口,要人力要钱财,敝堂定当遵命立刻办到。” 小关一听这敢情不错,断金堂在皖豫鄂三省势力强大,钞票亦一定多多,有此靠山,将来衣食断乎不忧。 念头方转,李百灵的传声已送入他耳中,使他来不及喜形于色,更来不及开口答应人家了。 她说:“小关,别受他们诱惑,咱们爱帮到什么程度是咱们的事。这些家伙的死活,管他的。” 小关只好耸耸肩,放弃了己见。 但觉这娘儿们的想法行事,总是古怪难测: 忽有手下人报:“有个姓陈名瑞的汉子。求见庄主,或者可以代表庄主的人。” 徐一白根本不问易常贵意见,立刻做主道:“速速带他来见。” 不久工夫,一个肤色黛黑三十余岁汉子入厅。 此人看来身体壮如牛,但两眼光华内敛,眉长鼻挺,显然四肢发达而头脑又极不简单之辈。 他说:“在下陈瑞,见过易庄主及各位。” 由于人人眼睛望李百灵,陈瑞立刻躬身行礼,问道:“姑娘贵姓?在下可不可以向你请教几句话?” 李百灵道:“我姓李,你有话便说。” 陈瑞再躬身道:“李姑娘,在下……” 他话声被三个人齐齐低叱而中断,那是徐一白、余骏和小关: 余骏戟指怒道:“要尊称李仙子,听见没有?” 陈瑞一瞧便知此人乃是杀人不眨限的角色,骇了一跳,忙道:“是,是,小人不知,各位有恕则个。” 他眼见各人已无意见,又道:“李仙子,家师苏天祥,特命小人前来向仙子乞命。” 别人当然不敢插嘴打岔。 故此李百灵不做声,大厅内便静寂如死,针落可闻。 过了一阵,陈瑞又道:“家师求仙子赐予残命。任何吩咐莫敢不从。” 话声歇后,大厅内无声无息?李百灵仍不开口。 陈瑞等了好一阵、又道:“家师言道,纵然仙子吩咐要的是金山银海,自当尽力设法,只求保得一命。” 金山银海这话可不是说着玩的。 老实说,即使是金人银牛,这等比例的财富世上见过的人已经不多,更别说真的拥有了。 又过了一阵,李百灵没有做声,陈瑞亦没有。 别人不敢乱开口,小关却敢。 他当下冷笑一声,道:“陈瑞,你必是亲信弟子,才可以代表他前来,现在老子命令你,代表苏天样像狗一样爬出此厅。” 陈瑞抗声道:“小人……” 声音忽然哽塞中断,原来他嘴巴里已塞满红烧猪肉。 这当然是小关杰作。 他好象没有动过,冷冷道:“我命令你爬出去,听见没有?” 陈瑞嘴巴被塞满,一时呕呕连声,吐出大部份而又未吐干净。 小关怒声道:“好,居然敢听不见!” 话声方歇,啪啪之声又起,一连二十几下,却只费顷刻时间而已。原来是小关正反手掴他耳光。 但他离座出手,一去一来,快得教人几乎瞧不清楚。 小关又喝道:“怎么样?爬不爬?” 陈瑞连吃苦头,己知道一件事,那就是这个人脾气是一问了就出手,连迟疑一下都不行。 当下连忙趴在地上,再吐出一口猪肉,才道:“小人哪敢不爬出去,您老人家别生气… …” 小关冷笑道:“我怎能不生气?你们读书学艺都读到狗身上去了!爬,快爬……” 陈瑞连忙手脚并用,掉转身爬向厅门,但才爬了十几步,却又听见小关喝道:“爬回来!” 于是他忙忙又掉转身,爬回原地。 小关冷冷声音传人他耳中,道:“李仙子要问话,你敢答错答慢,老子先割掉你的鼻子。” 李百灵娇脆语声使地狱忽然变成天堂。她说:“你站起来……唔,好啦,我且问你,苏天祥凭什么敢不亲自前来求饶?” 陈瑞大惊望住小关,结结巴巴地道:“小人……小人实是不知……”他怕的是小关又修理他。 但却没想到李百灵玉手轻抬,纤指一点,相隔丈半之遥,胸口大穴忽然一疼,接着全身僵硬。 可是四肢百骸却如有蛇行蚁走,又痛又疼又麻,简直无法形容那等可怕滋味。 幸而这种极之难受痛苦滋味,只尝了一会儿。李百灵玉手一抬,陈瑞胸口一震,长长透口气,汗湿重衫,四肢酸软而自动跪下。 李百灵道:“你当真不知道么?” 陈瑞惊骇得心魂皆颤,忙道:“知道,知道,家师因为有法子使易庄主同归于尽,所以好象有恃无恐。不过……” 他抬头看看众人,最重要的是小关没有什么特别表情,才又道:“家师又的确愿付出任何代价,只求仙子高抬贵手饶他一命。 李百灵冷笑道:“凭他那么一点儿道行,便敢向我讨价还价么?” 小关打鼓敲锣响应道:“对,老苏真不知天多高地多厚,若不是李仙子宅心仁善阻止我,哼!我先教他全家死绝,还有你们这些猪狗徒弟全部人头分家,才慢慢整冶他……” 陈瑞骇得全身发抖。 只听李百灵道:“像你师父利用天星地气汇合之力,可以立刻致人死命的方法,世上共有十一种,你学会了几种?快说!” 陈瑞哪敢怠慢,忙道:“三种,师父说一共只有四种,已经传了三种给小人……” 李百灵冷笑一声,默想片刻,突然改变对象,问道:“易庄主,你小心回想一下,你一定曾经把爪甲头发给过苏天样,他说的什么理由都不必管,只要想清楚有或者没有?” 易常贵用力点头,道:“有,有……” 李百灵道:“有就对了、我料他充其量最了不起也只识得‘九天十地真太岁催命基位’之法,他一设坛施法,太阳出现,对方立时命绝无救。哼,他一定已设了坛,故此,如果他活不过今夜,易庄主也活不过明天。” 人人一看陈瑞神色,便不问也知李百灵对了。 李百灵又道:“这九天十地真太岁催命基位之法,在堪舆道中,以当今之世而论,实是已达一流高手地位;我识得太多,才说得他好像一钱不值而已,此法乃是从大玄空卦境界的长生基位法变生出来,一是使人长寿添福,官禄并美;另一则是夺取寿元送人归明,两法虽是同源同理,但效果善恶却天差地别。” 小关问道:“那么我们现在怎么办?” 李百灵道:“叫人剪下陈瑞的指甲头发,最好还有苏天祥其它门徒的,我也使用一种类似的法门。这些会看风水地理的人,将来给人家寻龙点穴时,只要心一歪,马上遭报。我用的是些子法,只要气机一触动,如响斯应立即见功,至于苏天祥,另作处置。” 小关笑嘻嘻道:“李仙子,长生基位这法门真的管不管用呀?” “当然管用,甚至可出帝王将相。” “那么给我弄一个行不行?我不要做皇帝,只要有钱有闲又长命放心满意足了。” “可惜很多人不像你这样想,有钱的人要权,有了权又要更上一层楼,所以历代以来,当了皇帝的人,一定尽力诛杀堪舆之学的大宗匠,为什么?因为怕他弄出别的皇帝,抢去了江山。风水之道,于是越来越隐秘衰微。假如很多人活着时,都能借长生基位之力,得到富荣显贵,国家岂不是富强繁荣得多?国家富强,做皇帝也有意思得多,对不对?” 小关搔首道:“这个问题好象牵扯太广了,一时也想不清楚。但长生基位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要尸骸葬在里面也行?” “长生基位是为了活人而用的,只须一点儿头发、手甲和脚甲就够了。有些门派要加上贴身内衣裤,有些要加上自己的鲜血,还要写上生辰八字等等,却都是多余的。最正宗之法,头发指甲就够了。将之埋在龙穴中,或发财、或发贵、或发丁。其余如寿命健康,夫妇之缘都随之而来,有些人命中孤寡,无夫或无妻,有些没有儿女,有些父母夫妻缘薄,都可以立刻改变,如果用上真的些子法,今天落土埋穴,明天就可以见功。” 长生基位这门学问,千真万确。而且是中国独得之秘,只此一家,别无分号。至于命理占卜,则世界各国均有,中国虽然于此道博大精深,却非独有。 人人都听得张大了嘴巴。 他仍之中也许有人不信,不过既然眼见这些神秘法门,可以弄得人发生家破人亡,或者头痛得快要死掉的事情,便如易常贵刚才的情形就是铁证。因此,本是不相信的,现在也信了。 陈瑞的头发被剪下一络,手脚指甲也都剪了。 小关一拍胸脯,道:“我去,瞧瞧苏天样手下还有些什么能人,全部当场修理一顿,再比照陈瑞办理。” 余骏以及后来才人席的贺山豹,电刀五卫中的老五,拥护得几乎欢呼出声。目前在他们心目中,只有行动,而且是血淋淋的行动、才可以稍解仇深大根之压力。 陈瑞两眼瞄住自己那些头发指甲,忽然醒悟假如这些人去找师父晦气,而结果则是又死又伤,显然李仙子绝对不会坐视,定会出手。 她的对象,当然包托自己这条老命在内。 而且她根本不必使用武功,亦不必防他逃走,有了这些头发指甲在她手中,哪怕陈瑞他逃到天涯海角,照样灰飞烟灭。 “等一等,”陈瑞忙道:“家师本人虽然不谙武功,门下嫡传弟子连我一共五人,也不通武技之道,但这并不是说就没有精通武功的朋友。” 李百灵道:”这一层等一会儿再说,你先告诉我,这次唆使你师父对付梅庄的,究竟是什么人?” 陈瑞既然已泄露过机密,对其余的机密当然也就没有什么顾忌保留了。 他道:“是激县的姜安世公子,他花了多少钱不知道,但一定多得惊人,要不然家师决不肯在这个风水暗弄手脚。家师也设法从闲谈中探查过,姜公子本身是江北霍山杨家的传人,但另有两重背景支持,一是铁翼帮,一是清风堡……” 徐一白、余骏、贺山豹等人都动容变色。 他们万万想不到幕后敌人竞是这么厉害来头。 而且连姜安世的师门江北霍山杨家也算上的话。单单是这号称为大江南北五大名剑之一的杨家,就已经头痛不堪。 何况正主儿多半是铁翼帮和清风堡。 这是由于断金堂跟他们有极深过节之故。 陈瑞又道:“姜公子的背景是一回事,另外家师方面,他有一个老友西门朋,据说很有势力,本身武功也好到不得了,家师已经通知他,他最迟天亮之前就可以赶到。” 李百灵道:“西门朋是什么来历,这儿可有人知道?” 徐一白道:“打这里开始,向东伸展至杭州海宁,都是一阳会的地盘。一阳会不是帮会,好象是道教的一支,是与不是老朽不甚清楚。此会创设至今已有数百年历史,可谓源远流长。在武林中,曾经显赫过好几次。据说该会的秘传剑法,绝对不在天下五大剑派或者大江南北五大名剑之下。西门朋便是该会三大护法之一。” “哦,那么西门朋也擅长剑法了?”李百灵问:“我好象听说那一阳会跟百年前的天外飞星杨岩有些关系,只不知实情如何?” 徐一白歉然道:“老朽年纪虽是一大把,可是孤陋寡闻,从未听过一阳会与百年前一代奇剑天外飞星杨岩有什么关系,但这西门朋外号鬼哭,剑法以奇诡著称,邪异处相信跟昔年拜月教高手邪剑盖仙可以一比高下。” 小关指指自己的鼻子,问道:“我可不可以去?” 他意思是指李百灵,自己的武功斗得过斗不过鬼哭西门朋,在这一方面,他绝对相信李百灵的判断。 李百灵点头:“去得之至,你顺便设法弄清楚何以天铸剑会落在姜安世手中。” 她居然忽然地变成主帅,调兵遣将,派出余骏和贺山豹率领四名手下同行。 她还特地吩咐余骏道:“一阳会你们可以不惹就别惹,但那苏天样,既然能用金山银海购命,显然不是一个乡间风水先生那么简单,你们设法刨出他根底,并且记住要保护他性命。” 那苏天祥既然与易庄主乃是性命相连,保护他的安全自是天经地义。 夜色漆黑一片,衬舍泄露出来的灯光,根本起不了作用,不过,在屋子里,却明亮得足以把苏天样面上每条皱纹照得清清楚楚。 在苏天样背后有四个汉子,样子打扮都跟陈瑞差不多,显然就是五大弟子之四了。 对面拈着酒杯,侧耳倾听着什么声音的是个五十左右披八卦道袍的瘦小个子,此人正是一阳会三大护法之一的鬼哭西门朋。 他背后插的是一把真剑,不是桃木的。 西门朋面尖腮窄,有点儿像老鼠,但气派却很大,端坐如山。 他皱眉不悦地道:“老苏,你那弟子陈瑞怎么搞的。到现在还听不见他回来的声息?” 苏天祥也是五十来岁的老头,灰色的绸面长衫在灯光下闪闪生光,但面孔却一派忧愁。 他道:“唉,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在屋子前后摆下了五行大阵,一切声音内外隔绝…… ” “唔,老苏,不是我想埋怨罗嗦,事实上你的确太贪财了。你已经有了那么多钱,为什么还要捣鬼害人?你瞧,这回可不是弄出大纰漏来了?而且你后来一打听出梅庄的底细,就应该赶快补救才对。” 苏天祥烦恼摇头叹气,道:“别说啦,我活得过今晚与否还不知道,以前的事后悔已经太迟,说之何益?” 这一点西门朋不得不同意,道:“可惜你被人家反修理不关人力,我想替你拼命也不行,假如对方派人来,我定要教他们来得去不得,一个也休想漏网。” 窗外哧一声冷笑传进来,那是小关。 此人本性肆无忌惮,并非武功好了之后才这样。 他道:“西门朋,老苏吹牛本领跟你差不多。他说什么五行大阵可以隔绝内外声音,我进来了又出去,仍然听得见你们的话声。” 西门朋沉声道:“阁下是何方高朋贵友?怎会得知老朽贱名?” 小关推开门,大步入屋。 他目光到处,只见在屋子右后角有座小型神坛,插着一些幡旗、纸符,炉香袅袅,烛光摇摇。 “哈,果然已设了坛。”小关说:“但我天吊关告诉你,老苏,你这九天十地真太岁催命基位之法,已经不灵啦。” 苏天祥顿时面色如土。 人家既然一口叫得出这无上大法名称,自是大有可能破得此法。 西门朋冷冷道:“朋友,老朽一生只识得使剑,这句招呼打过之后、你人头随时坠地,听见没有?” 小关嘴角一撇,道:“我是天吊关,你不妨试试看过得过不得我一关。” 他可也没有忘记李百灵嘱附,故意举起左手天铸剑,又道:“我也是一辈子使剑,欢迎你随时出手。” 西门朋看见他手中天铸剑,不禁一怔,道:“你练的是什么剑法?” “笑话,我告诉了你,岂不是跟自己过不去?你若想知道,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请说。” “你先回答我,此剑跟你们一阳会有何干系?我若是满意你的答案,我才作答。” “没有关系。” 但他的眼神仍然极锐利地向那剑再注视一下,显然那残旧的剑鞘或剑把上,曾有某一极微细的记号。 否则以此剑外观之平常残旧,谁也不会多看一眼。 “那么我也不回答你。”小关说:“而且我担保你没有法子验明此剑是不是你心目中的那一把。” 西门朋冷哂一声,背上的长剑忽然自行出鞘,诤一声化为一道白光、电射小关。 无怪他敢夸口警告小关,说他人头随时会落地。 这一剑简直很像剑仙的飞剑,神速之极。 小关真的大吃了一惊,因为这矮瘦老头的剑竟比电刀五卫的刀还快些,连过天星李催命好象也慢他一点儿。 但他只是惊讶对方的剑快而已。 事实上并非快得难以应付。 他不但看出西门朋长剑一飞出时,右手已追上搭住剑柄以便控制,另外还看出那把剑最脆弱地方是离剑尖八寸之处。 假如他出手反击,只须击中那一点,即使用的是小竹竿,也可敲断敌剑。 为什么他瞧得出敌剑最脆弱之点? 又为什么心知用竹枝就可以敲折敌剑? 这些问题小关自己也不知道。 他同时又瞧出敌剑必向左右两方追刺。 因为他忽然蹲下,左手剑连鞘原想敲向西门朋右脚迎面骨,但心念一转,鞘尖改向他脚尖戳一下。 西门朋可不是不想变招换式。 但敌人恰好是在当中蹲低,他的势式力道早已贯注向左右两方,这时最难抽回对付的正是当中低处。 小关无心之举,变成故意捣乱过不去。 于是在西门朋来说,全然无法立刻追击敌人,在小关而言,则顺手之至,一剑鞘捅在敌人脚尖,全不费事。 灯光乱闪,人影乍分。 西门朋已斜掠一边,面色苍白如土。 他自知起码碎了三只脚趾骨。 外表不怎样,其实行动维艰,战斗力大约弱了一半。
第七章 天铸剑 小关笑吟吟站起身,满不在乎走近西门朋身前,道:“我的人头还在脖子上,好象不怎样容易落地。但要是你再断掉左脚骨,恐怕连站着都不容易了。” 西门朋朗提聚起平生功力,准备作最后搏命一拼,口中道:“你究竟想怎样?” 此言一出,证明他已负伤落败,却仅仅是一个照面而已。 屋外窥望人来的余骏、贺山豹一时大骇!只因以武林中大名鼎鼎的鬼哭西门朋,竟也如此不堪一击,那么小关的武功到底高到什么地步呢? 小关道:“此剑跟你们一阳会有何渊源?”他摇晃一下手中之剑,又问:“天外飞星杨岩与一阳会有何关系?” 他用市井流氓惯用方式,眼光不时斜溜对方左脚。 西门朋忽然大感气馁。 一来是因对方的武功实是不知高明到何等地步,二来这家伙根本没有半点儿大侠或正人君子样子,完全是一副流氓作风。 这种人专门欺软怕硬,欺负就是不择手段不讲规矩之意。 碰上了这种人,还有什么办法?若是说话不慎,口硬一点儿,后果铁定是断了左腿而已,决无益处。 “这一点可以奉告,杨岩他老人家,最初是本会的日童,后来当了十几年会主,最后留书交代会务,人却不知所终。你这把剑,正是随他失踪的天铸剑。老朽想知道此剑从何而得,只是想揭开首年杨会主失踪之秘而已。” “哼,说得比唱的好听。”小关一点儿不客气:“你难道不想夺回此剑?最好连我一齐擒下,带回去慢慢拷问。你说,有没有这样想?” “这种想法乃是人情之常,对不对?” “什么人情之常?简直胡闹放屁不通之至。”小关乱骂一通,又道:“假如我天吊关罩不住,吃苦头的人是我,我为什么要说你对。” 他辩论的方法是以自己为中心,并不是客观分出对错真假,故此谁也休想辩得过他。 西门朋一时被他唬住,想想他讲得也不无道理。只好苦笑连连。 小关伸手道:“听说杨岩前辈有一部剑诀,快快拿来给老子瞧瞧。” 西门朋啼笑皆非,道:“前杨会主连人带剑忽然失踪,怎会留下剑诀?” 小关道:“不管,没有也要找到有为止。你们会主现在是谁?日童是什么官职?” 西门朋见他望住自己左脚,不敢口硬,道:“现下会主是破天关方廷东。日童是本会一个特别身份的名衔,是将来可以承袭出任会主大位之意。目前本会还没有日童,因为方会主刚刚荣任不久,还未挑选继承人。” 小关面色不善,破口大骂了好几句粗话,才转入正题,道:“你回去告诉姓方的,立刻向天宣布改外号,他妈的,老子是天吊关,他是破天关,这算是怎么回事?” 西门朋忍气吞声,道:“但当时敝会主并不知道世上有您,您那时也未入江湖;俗语说不知者不罪,您看有没有道理?” 小关颔首道:“有是有,但我姓关的岂不是老是吃瘪?不行,叫他快改一改!” 嗣到现在,西门朋总算知道了对方姓关,当下道:“关大侠,您的师承来历,能否见告?” 小关道:“你们想查出我根底,暗暗使诡计报仇是不是?” 西门朋道:“不,以关大侠这等天下无敌的身手,敝会上下结交追随还来不及,哪里谈得到诡计报仇这些事情?” 小关虽然不是闯荡过天下的老江湖,可是亦不稚嫩。那西门朋阿谀奉承的话,他一听便知是假,所以当然不会上当。 当下面色一沉,道:“老子现在放称走,但如果半个月之内。还没有把剑诀送来,你们一阳台就等着瞧。” 那鬼哭西门朋负伤含愧,果然走了。 小关眼光落在苏天样面上,头也不抬,招呼一声。 窗外的余骏、贸山豹入了屋,一下子就踢翻苏天祥四个入室弟子,迫他们剪指甲头发。 小关向他们道:“李仙子吩咐过,假如你们将来替人家选阴阳宅之时,像老苏这样一歪心,她用的些子大法马上教你们遭报。” 些子法在三元地理,意谓少许时间便见功效。 世间尽有许多家派自称有些子法。其实此法究竟是用龙穴砂水? 用理气抑或是用卦位排算运用?根本茫然无知。 苏天祥四个弟子一听却都大惊失色。 那苏天样算得是当代高手,所以他的入室弟子都不同凡响,一听而知人家真是会家,真是克星。 因此小关一赶,他们个个撒腿就跑。 屋子里苏天祥方面,只剩下他一个。 小关冷笑一声,道:“老苏,轮到伤了。”他瞧瞧那神坛,又道:“咱们一言立决,你投降呢?或者还要负隅顽抗?” 苏天祥被他迫得透不过气,讷讷道:“请问投降如何?顽抗如何?” 小关面色一沉,声音中全无人情味:“哪一条路都活不成,只有安乐和辛苦之分别,当然,还有会不会祸延亲族后代的问题。” 苏天祥面色灰败如上,终于挤出声音,道:“学生可不可以遏见李仙子?” 小关耸耸肩,道:“我不知道,她只来得及叫我问你这几句,你到底怎样决定?” 苏天祥长叹一声,道:“我投降。” 小关顿首,道:“好,你亲自破了九天十地真太岁摧命基位,要有连我都看得懂我肯相信的证据,咱们才说别的。” 他接着冷笑一声,又道:“我先警告你,易常贵的生死我并不在乎,你有种做手脚与他同归于尽并无不可,但你的家人亲友一个也别想剩下。” 小关向来在讹诈恐吓上下过功夫,声音表情都功架十足。 苏天样骇然汗下,岂敢不信? 当下连声应了,走到屋角神坛,掀开低垂及地的黑色布幔,只见案下有个径尺洞穴,深约两尺。 洞穴边有一堆泥土,料是从穴中挖出的,旁边有个半尺高的圆形白瓷瓶,瓶口有塞,用松香封死。 瓶身以红朱画上骷髅头,一共有十八个之多。 苏天祥捧起那大肚瓷瓶,又在坛案上拿起一张白纸朱笔写就的时辰八字。上有易常贵的名字。 他慎而重之交给小关,道:“这就是证据,关大侠小心点,切勿失手打破。” 小关艺高胆大,接过瓷瓶,随手抛起接住,还故意不停地抛上抛落,一面漫不经心地问道:“打破了会怎样?” 苏天祥眼珠碌碌随着瓷瓶上落,面现惧色,赶快答道:“此瓶一破,易庄主非生即死。 ” “废话,他不活当然就死啦。” 那余骏、贺山豹当然很紧张,因为易常贵是他们堂主的亲胞兄,因此他们的眼珠也跟着那大肚瓷瓶忽上忽落。 以他们身手,那瓷瓶就算小关失手坠地,他们亦一定可以及时抢救拉住。 苏天样哪知瓷瓶有余贺二人护驾,胆战心惊地道:“关大侠有所不知,此瓶若是不施解法打开,便要看这时瓶子所处的地点方向,才得知是凶是吉。天地间凶吉之数旗鼓相当,向来是一半对一半,所以瓶子一破,易庄主可能死,亦可能不死。” “那么坛案下面那个洞穴。定然是极凶之穴,故此你打算把瓶子敲破在里面,对不对? ” “不,不,那儿诚然是极凶之穴,但我只准备埋瓶而不打破。” “那么这张有生辰八字的纸贴呢?拿来干什么用?” 苏天祥讷讷道:“只要对准方位,用无情火一烧,他就会暴卒。 瓶子虽是埋在泥土内,亦会自行炸碎。” “真的还是假的?” 小关不停地抛瓶玩耍,害得屋内除他本人之外,人人心惊胆跳。 “你一烧掉这张纸,瓶子就会破?我不信,咱们非试一试不可。” 余骏大惊道:“关大侠,这……这事可万万试不得,若是有灵验、易庄主岂不是活不成了?” 小关笑道:“别慌,我难道不会拿别人试么?反正你们已剪下许多人的头发指甲。” 轮到苏天祥大惊道:“那些人都是学生的门人徒弟,这……这怎么行?” 小关道:“左也不行右也不行,老苏你自己说吧,用你来试验好不好?” “我……我……”苏天祥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才好,面青唇白,双膝发抖。 贺山豹心中暗喜,这老小子早就该拿来做试验品了。当下捷逾电大跃去,五指如钩抓向苏天祥胸口衣服。 指尖却在间不容发之际,碰到一件冰冰冷冷的硬物,原来是盛装易庄主头发指甲的瓷瓶。 耳听余骏大喝:“老五小心,别抓坏瓶子……” 贺山豹丹田一收劲,五指力道化刚为柔,总算平平安安抓住瓷瓶。 现在余贺二人才真正知道小关对他们断金堂的悻度,那绝不是一桌酒席和几句好话就可以使他和李仙子变为友好关系的。 更使他们慑魄惊心的是小关的可怕速度。 他居然能后发先至,快过贺山豹的手,把瓷瓶挡在前面,自身忽又回到原地,神态悠闲如常。 好象从来没有移动过一样。 小关自己倒不觉得动作很快,只认为贺山豹实在去势太慢,所以予他可乘之机。 他道:“小贺,瓶子现下在你手中,你好生护住。如果不能平安送回去请李仙子施展解法,易庄主丢了性命,与我无干。” 他这么说自然另有道理,原来他已听到三个人宛如风飙电掣闯过了外面的五行大阵。 其实那是在地上插些幡旗和四十九堆砖瓦,本来真的可以隔断内外声音,迷惑误闯入阵者的心神,因而很容易抢下或杀死。 但小关行惯了先后天正反五生遁法变化的禁制圈。 那是古仙人所设,被他当年反复试验过无数次,逐步逐尺地向前爬,终于探得骊珠,通晓了穿行禁圈之法。 这苏天样所设的五行大阵,只有名称很唬人而已,如何可以与古仙人所遗大法相比,故此小关来到一看之下,就像吃豆腐一般容易,径行入阵踢倒幅旗,阵法遂破。 那三个来人的武功,任何一个也肯定不比鬼哭西门朋为弱。 他们一齐出手,放倒断金堂守在外面四名黑巾队好手时,只有到最后一个会发出一点点声息。 小关听得清清楚楚。 他一下子缩到墙角,站立的样子很猥琐,不知内情之人一看之下,必定误以为他是一个帮闲小卒而已。 外面的来人一定已被小关的装模作样所愚,故此飙飞入屋的两人,注意力都集中在余骏贺山豹身上。 余贺二人齐齐手按刀把,杀气迸射。 但见入屋的两人,一个是年约五十,身材高瘦的长衫老者,左手拿着一对金光灿然的判官笔;另一个人年约三十,面色青白,作文士装束。拿着一把连鞘长刀,此人特点是有一对斗鸡眼。 所以当他在瞧谁,对方甚难发觉,而望向别处时。反而会令人误以为他正在瞧着自己。 他们都不曾被余贺二人的森冷杀气影响,一现身便站得渊停岳峙。反而在他们身后的苏天祥连打冷颤,腾腾腾直迟到墙边。 外面的手下们全无声息,余贺二人已知不妙,顿时敌意杀气更强。 骏道:“兄弟是断金堂余骏贺山豹,有事待办,两位朋友闯了人来,有何贵干?” 那长衫老者鼻孔里晤一声,不答反问,但问的却是苏天样。他说:“苏天祥兄,我是西门朋的老搭挡徐丰,你不必害伯,西门朋呢?” 苏天祥努力挤出声音,道:“他受伤跑啦……” 徐丰大讶道:“吓?受伤跑啦?怎么回事?这两位虽是赫赫有名的断金堂电刀五卫,在外面虽然还有四名手下,但西门朋大概不至于吃瘪……副座,您看呢?” 那斗鸡眼文士声音暴戾,道:“不可能,凭这两个小子怎动得了西门朋?此事必定别有内情,你再弄清楚。” 他说话时,眼珠子转来转去。 使得在他对面的余贺二人,以及缩在角落的小关,都当真弄不清楚他瞧向何方?瞧向何人? 余骏气往上冲,冷笑道:“两位原是从一阳会来的朋友,这位必是副会主断愁客品松无疑……” 他用无疑的字眼,自是由于那吕松的招牌斗鸡眼。 这话中之刺人人皆懂。 “至于阁下,”他转向长衫老者说:“一阳会的生死判徐丰,兄弟也久仰得很。关于贵友西门朋,的确是负伤落败逃走的。他刚走不久,你们在路上怎会没有碰面?” 生死判徐丰目光如隼,紧盯余骏不敢稍懈。至于另一敌贺山豹,徐丰知道断愁客吕松定已看牢。 “我们有急事赶来找西门朋,事先没有约好。”他居然声音平和,还向余骏解释:“他国在万安镇的人告诉我们这地点,我们便一直赶来。老实说,贵堂的四位弟兄那种弩张剑拔的样子,使我们十分惊异警惕,所以很对不起,通通被我放倒了。” 放倒是定的了,否则他们怎会迄今无声无息?问题只在怎样一个放倒法,是穴道被点? 抑是命归黄泉? 面对如此强敌,纵然剽悍不怕死如余骏贺山豹,可也万万不敢轻举妄动。 另一方面,假如他们是老奸巨滑的反复之辈,则又大可以将西门朋之事推到小关头上,让小关应付。 但他们却又由于英雄观念而不肯这样做,故此心下着实为难。 余骏心一横牙一咬,锵一声掣刀出鞘,杀气涌出。他乃是电刀五卫之首,心志最强毅,功力最深厚。 对面的生死判徐丰感到压力,心头微凛,双笔分处,使的竟是守株待兔的守式。 断愁客吕松冷冷道:“徐老且退。” 徐丰应一声,连退三步。 这间村舍还算宽敞,可以容纳二三十人,故此若是只有两个人捉对儿拼斗,还可将就施展。 吕松道:“他们都是练刀的,本座今晚教他们知道真正的刀法是怎样的。” 贺山豹人如其名,好勇斗狠之性比余骏还有过之。他厉声道:“来,来,贺爷这儿等着。” 刀光耀眼一闪,锋刃出鞘,坐马待敌。 余骏不敢多言分他心神,只道:“那瓶子给我。” 贺山豹随手丢给他。 小关声音跟着道:“瓶子给我。” 余骏左手指骨已碎,只能用臂弯抱瓶,闻言直觉认为是最佳选择,胸肌一挺,瓶子便斜斜向小关飞去。 那徐丰老谋深算,一听而知此瓶也有重大价值,呼一声疾如飘风跃去,一伸手抓住瓷瓶,呼一声又跃回原处。 小关身不动,口不言,好象这件事与他全无干系。 余骏贺山豹齐齐变色,怕只怕徐丰一下子揭开瓶盖,据苏天祥说,如果这时的地点正是凶位的话,易常贵就活不成了。 为了易常贵的性命,这时就算要他们叩头投降,他们亦不敢不从。 苏天祥骇然大叫,道:“给我,给我,切勿打开瓶子……”他的惊惶叫声顿时又使整个局面转变。 苏天祥自己性命交关,自然赶紧阻止徐丰损坏那瓷瓶。 但这么一来,徐吕二人虽然看见余和贺变色担心,却又为之迷迷糊糊,弄不清这个瓶子究竟对谁最重要了。 徐丰倒跃落在苏天样身边,递瓶给他;问道:“里面是什么玩意?” 苏天样双手抱紧,道:“是一个人的性命,也是我的……” “谁的性命,为什么也是你的?”徐丰一下子实在弄不明白。 苏天祥很想立刻让他了解,尤其重要的是让他们知道小关才是主角,还有那李仙子,才是必须马上对付的人。 可是整件事情那么纷乱曲折,就算口才再好的人,实在也无法三言两语一下于使徐丰弄明白。 苏天祥结果只好叹口气,然后闭上嘴巴。 徐丰这个老江湖居然看得懂苏天祥无可奈何之意。不再追问,大声道:“副座,收拾下这两个小子,一切答案都有啦!” 断愁客吕松颔首道:“对,就这么办。” 他狠狠向贺山豹盯视,却可惜眼睛不争气,害得旁边数尺外的余骏以为他要向自己发难,迅即刀吐尺半,摆出门户。 吕松明知余骏表错了情,心中大怒。 但次序先后的章法可不能乱,他冷冷道:“贺山豹,小心看我出手。这才是真正刀法。 ” 这时连小关也凝目注视,心中全无别的念头。 他见过世面不多,自是极想亲眼见见真正的刀法是怎样的。 贺山豹身子蹲得更低,也就更像一头凶狠豹子,他的架式以及全身的线条,完全表示他已经立即要出击噬扑他的对象。 一秒两秒三秒过去。贺山豹全身姿势仍然充满劲力气势待机扑攻。 但余骏却大大感到不安,因为他谙知贺山豹性格和武功,他应该在第一秒钟之内就出手。 忽然间屋里爆闪一阵强烈光华,强烈得教人几乎睁不开眼睛,那是断愁容吕松的利刀出鞘。 刀光乍闪,锋刃商露、旋即归于无有。 刀仍在鞘,两个对敌的人姿势亦仍旧未变。 余骏却深知不妙,向贺山豹望去,只见他面门上由左眉直到右下巴,有一道斜斜的血痕,初时很细小,这一转眼间,血痕突然变大,血色更见鲜明。 贺山豹竟然还发能发出完整话声,道:“这是什么刀法?” “是世上绝传的闽南连家拔刀诀,现在只有我会,连他们连家都失传了!” 吕松冷傲而又暴戾话声方歇,贺山豹身子向前一栽,砰一声倒地不动。 小关行出来,一手扯住余骏,道:“不用验看,老贺那道刀伤,最深的三寸半,最浅也有两寸。这样子的刀伤、谁还活得了的话,要我叫爸爸都行。” 他前面的话可真把吕徐二人骇一大跳,但后句却又流里流气毫天身份可言。 徐丰一时测不透,向吕松望去,只见他蹙眉颔首示意,当即知道小关说的刀伤深浅正确无误。 这正是最令人伤脑筋的一点,他凭什么知道刀伤最深三寸半,最浅的两寸? 他凭的是眼力?是师传口诀? 抑是胡说八道刚好碰对了? 但当他们猛一瞥见小关手中那把古旧长剑时,再注目一瞧。面上同时变了颜色。 小关摇晃一下天铸剑,态度声音都很吊儿郎当,问道:“这把破剑究竟有什么稀奇?为什么西门朋见了,也变得怪怪的?” 这样说来,西门朋显然是栽在他手中,而不是余和贺他们了。 吕松暴声道:“徐老,问他。” 徐丰点头,道:“朋友贵姓大名?也是断金堂的高手?喂?” 小关学他喂了一声,道:“我是破破天关,断金堂的人我今天才认识,刚才听西门朋说,你们的龙头老大方廷东外号破天关,所以我现在改为破破天关。你们回去叫他赶快改个名号为妙。对了,还有这把破剑的剑诀,也赶快找来给我瞧瞧。” 吕松心中大怒,眼珠乱转。 但反正谁也弄不清楚他正在瞧谁,所以小关也没理他。 徐丰道:“破破天关兄,你究竟知不知道此剑来历?知不知道此剑关涉及我的恩怨?” “老子通通一概不知。”小关实在对他们没有什么好感,对断金堂之人以及苏天样也一样。 不过现在既然牵扯到天铸剑上,又见吕松一刀劈死贺山豹,比较起来,对吕徐二人的观感终究最差。 他又道:“老子问你,剑诀送不送给我瞧瞧?” 徐丰可真忍得住气,居然还挤出一个笑容,道:“老兄可知道此剑本来是敝会从前一位会主的随身利器?为什么会到了老兄手中?据老朽得到的秘密消息,此剑乃是在一个姓姜的剑客手中,你老兄是不是姓姜?” 小关呸一口唾沫,道:“老子姓关,你敢给老子改姓?” 徐丰立刻接口,一步也不放松,道:“那么关兄是为了某种原因,找上姓姜的,夺了此剑对不对?” 小关平日耍惯花头,偏偏不让徐丰占得上风,冷笑道:“喂,你们外面还有一个伙伴,像狗一样趴在窗下偷听,他是谁?” 他不但没有回答,反而制造多一个问题,又趁机侮辱对方一下,手法果然高明得很。 徐吕二人都微微动容,心想这厮怎知外面还有一人?难道此人武功真的达到深不可测地步? 窗外立刻有话声传人来,是女性的口音,徐缓斯文,惹人好感。 “关兄,别挖苦我。我武功低微,只好在外面偷听,难道还敢争先入屋?”她口气软弱,令人泛起楚楚可拎的形象。 “另一方面,关兄若是知道杨岩他老人家,乃是我先祖父同胞兄弟,你大概就会同情我杨家后人至今仍然寻访他踪迹的苦心了!” 小关一听人家的身份和道理,顿时头都大了。 他平日讹骗勒吓胆大妄为,任谁他都敢惹上一惹,只有一种人他不敢惹,那就是在忠孝节义四字之中,有上那么一个字的人。 现下对方正是这种人,加上又是妇道人家,应付起来自是难上加难。 头大之余,不觉模摸自己脑袋,同时想起了古怪甚多貌美如花的李百灵,“假如她在这儿就好了。” 他不禁闪过倚赖她的念头:“她一定有办法替我挡住这个女人,看来我唯有脚底抹油走为上计了。” “关兄,多求示知,此剑是不是夺自姜安世之手?你何故找上他夺剑?”那女人问。 原因不是没有,但说来罗嗦,而且又得牵涉到李百灵脑袋主意古怪等等,在外人面前,他可绝不肯提起李百灵任何缺点。 他当下道:“好,我告诉你们,剑是从小姜手枪来的,原因是这把剑还不错,此外别无他故。” 连老练如徐丰也不觉露出不信神色。 窗外传入啧啧声,她道:“关兄太会说笑了,刚才你明明提到过剑诀,难道姜安世宝剑被夺之后,还会告诉你剑诀在我们这儿?所以显然关兄另有因缘、得知这天铸剑和流星剑诀的秘密;我们想知道的,就是你如何得知这秘密:又循什么线索找上姜安世的?” 一件本来很简单的事,给她这么一分析,顿时变得复杂而又好象有那么回事一般。 至于李百灵如何得知此剑和剑诀之秘,小关却拒绝寻思探索。 反正李百灵对天下之事无所不知,对天下之学无所不精等特点,越来越变得是理所当然,无须多想之事了。 小关脑筋一转之下,想出一法,那就是干脆把此剑送给他们,料可躲过那姓杨的女人纠缠不清。 此法虽然窝囊泄气了一点、却也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 他左手的剑刚要举起,投降献剑的话已到了唇边时,门口恰好出现一个人影。 面貌普普通通,说不上好看,也不难看,不过他那种侧头而笑。 有点含羞答答的姿势表情,却十足像是个女的。 尤其是他的眉毛显然描画过,脸上也敷过粉,更强调了女性化这一点。 小关听到自己于涩的声音:“你说是杨岩的后人?你叫什么名字?” 对方轻哂一声,声音娇脆悦耳,果然是宙外那“女人”口音。他道:“在下杨艳,见过关兄。” 小关吓一跳,我的妈,连名字也起得这么肉麻。 这等人,还是少惹为妙。 徐丰一瞧小关神情变化,已明其故。 在他来说,杨艳这副样子实在可以算得是耻辱。 幸而他经验已不算少,忙道:“关兄,这位是本会两大供奉之一。 他的名字很好记,是两个火字的炎字,外号人称横波哀鸿。你俩多亲近亲近。” 杨炎听了眉花目笑,袅娜踏入屋内。 小关见了,恶心之余,忽然发作无赖本性,哈哈一笑,道:“这名字起得好,我刚才还以为是挖丽的艳字呢。喂,我说小杨呀,艳字可比炎字好得多,你为何不于脆给改了岂不更好?” 杨炎叹一声,道:“关兄的话正合我意,但大伙儿都嫌那艳字太女性化,人人反对,我也没有办法。关兄是第一个公开支持我的人,唉呀!你真是我的知心……” 小关全身毛管都竖起来,却仍然笑道:“别胡扯,才见面就知心不知心地乱讲。也不怕旁人笑话。喂!你刚才收拾了断金堂几个人?” 杨炎媚声应声:“两个,你问这干吗?” 小关道:“你最后出手,对不对?” 杨炎喜孜孜一直凝视他,摇头道:“不,是我先出手,他们都慢了一点儿。” 现在小关可就弄清楚了。 断金堂四名黑巾队手下,最后一个被制服时会弄出一点声响,无疑那是由于下手之人武功稍逊之故。 此人不是断愁客吕松,就是生死判徐丰。 由此基础推论,则这杨炎的功力身手,肯定更高出于吕徐二人了。 这种可怕敌手,还是以不惹为妙,小关作下决定,突然转向被冷落已久的苏天祥大声道:“老苏、瓷瓶在你手中,你自己看着办,别的人死活我不管,我只管老易的,听见没有? ” 苏天样哽塞应道:“听……听见了。” 小关趁横波哀鸿杨炎等人还弄不懂怎么回事时,又歪着脖子大声道:“小杨小吕老徐,你们听着:这他妈的天铸剑和剑诀乱七八糟的事情,我也一概不知一概不管,老子走啦…… ” 倏忽间屋内已失去小关影踪。 这个人消失时宛如化为空荡无物的清风。 虽然其实有人看出他是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从门口出去,但这等速度,连看得见的人也禁不住骇然汗下。 小关揉揉眼睛,看清楚大路上果真是一匹白驴,上面坐着一个白衣胜雪的女郎,她头上那顶阔边黄帽,四周垂着轻纱。 他敢用人头打赌,这个半夜出现在大路上的白衣女郎,一定是雪羽仙子李百灵。但夜色中她却像幽灵多于仙子。 她在这儿干什么? 莫非特地想吓他一跳? 那白衣女郎当真是李百灵,小白伸长驴嘴去拱小关面颊,已证实这一点。 小关没好气道:“我的大小姐,你难道永远不能安安稳稳唾一觉?你半夜三更跑到这荒野里,算是怎么回事?” 李百灵轻声道:“我觉得事情不妙,苏天样真有一手,梅庄易家风水被他一改,真的是双剑穿心,可怕之极。” 小关骇然迫近,不知不觉抓住她玉手,道:“吓?你也斗不过他?那就不要搅啦,咱们赶紧跑。” 李百灵本想缩手避过,却又不知如何仍然让他抓住。 他的手宽厚有力,比她的手暖热些。 她好象被闪电击中,全身不听指挥,任他握住。 歇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暗中嗤笑自己一声:“莫非这就是情?是古往今来英雄美人都过不了的,圣人贤哲都测不透的物事?” 小关看来好象要把她抱下来,好象打算拥她于怀予以保护,而事实上他另一只手真的已环搂着她纤腰。 许多念头刹那间掠过她心头。 ……他想保护我的姿态,是真是假? ……这一辈子,他是第一个碰触着我还搂抱着我的男人,我为何让他这样做? ……这个不学无术的小流氓,我怎会看得上他?应该给他三十个耳光才对…………唉! 天啊!莫非是我早已感到他的魅力,所以我起初对待他都十分尖酸刻薄?那时候,我是不是已经害怕了? “喂,你怎么啦?”小关问:“好象魂不守舍似的,我抱你下来,在那边大石上歇一歇可好?” 这一抱会不会出什么事? 她大惊,连忙摇摇头。 只听小关又道:“我告诉你,我碰到一个家伙,太可伯了……” 他把经过要言不烦说出,对于横波哀鸦杨炎这个人,更是绘声绘形全无遗漏。 “老天爷,连我听了毛管也竖起来啦。对付这种人,只有三个办法。你脑筋不错,已用上其中逃之天天的一法。” 小关欣然道:“瞧,我当时就想起你,我想要是你在场的话,一定有法子应付。你果然不负我所望,眼珠子还没转就有了三个办法之多。还有那两个办法呢,快说出来听听。” 李百灵其实不觉得杨炎有什么可怕,此人只不过太女性化而已。 这样的人世上多的是。 但她仍然顺着小关意思,道:“你若是下得毒手,把他人头砍下来,他自然再也作不了怪。” 小关颔首,道:“对,这叫做一了百了,还有第三个办法呢?” “他那种人最爱借自己的容颜,员爱漂亮,你威肋他要用刀子划花他的脸蛋,或者砍掉他几只手指之类,他一定十分害怕。” “这个法子真不错,唬人我最有办法,保证他吓得屁滚尿流,深信我真的要弄坏他的脸蛋。” “我们这一走,迟早会被他们追上。那时让我看看你的手段。但愿你没有吹牛才好。” 李百灵笑着说。 她接着又道:“现在老实告诉你,梅庄那边,我用了挨星化杀大法,化解灾厄。以后那庄门和两座大凉亭的风水永远不会为祸。其实要是易常贵他们仍是积善之家的话,我还可以进一步化杀为权,把灾祸凶杀变成权势福禄。杀力越强,转变的福力越大……” 小关担心杨炎他们追上来,已无心泯她的高论,催她道:“走吧,走吧,等咱们安全之后,你再慢慢讲给我听。” 他们动身向前行去。 小白驴脚程固然奇快,小关亦一点儿不慢。 黎明时分,远远望见前面一座城池。 小关稍一加紧脚步,并驴而行,道:“李百灵,前面大概是杨家湾吧?要不要歇息?咱们还是老规矩,对不对?” 老规矩意思是前后入城,各觅宿处,吃饭也不在一起。只须事先约定前一站的地点和时间,大家打个照面就行了。 “我看我们用不着闪闪缩缩了。”李百灵沉吟一下,说:“我们目的地既是杭州,则我们一直是在一阳会势力范围内。反正很快便会被他们查出来,何必枉费气力。” 杨家湾只是小地方,城墙破旧。 但由于地当东西要道,总算还有些繁盛气象。 小关唏哩呼噜吃了两大碗牛肉面,五只卤蛋。抬头讶道:“你只吃一碗?你脑子动得多,吃得少,那怎么行?” 李百灵道:“照佛家密宗的讲法,魔分四大类,一是劫魔,即是时间空间之魔。二是欲魔,凡属贪嗔痴的欲念魔难皆是。三是天魔,这一类只关系天道证量方面。四是死魔,专管死亡方面之灾难……” 小关听得津津有味,却又忍不住疑道:“喂,我只问你一碗面,你却答出许多魔来,你脑袋有没有问题?” 她掀起面纱,露出美丽面庞,向他笑一笑,随即又让面纱垂下。 她轻轻道:“在我跟命运抗争过程中,我若是失败,那一定是劫魔类之中的病魔把我打垮,而最后是死魔。病魔能使我精力消失枯竭,使我思想停顿或混乱。我应该办得到的事,也变成办不到。” 小关摇头道:“不对,欲魔更可怕些。他会使我们憎恨、仇视某人,迫我们非杀死那人不可。唔……他使你爱上什么东西也一样很难弄。例如有人一刀砍掉小白的长嘴巴,欲魔已使你很爱小白,所以这时你心都碎了,而同时你又嗔恨之极,你会出手杀死那家伙……” “这话很对。”她稍稍垂低眼睛。 其实她眼睛向上或向下看,别人根本瞧不见。 她本以为自己这些年的修为,已可以击败欲魔。 然而目前事实证明,欲魔中的惆,贪之中的爱之魔力,已经好象压倒她、蹂躏她了。 否则,她怎会对小关发生种种思维和想念? “不过,眼下对我来说,病魔比较可怕。”她说:“我趁这刻先告诉你,假如你见我忽然衰弱得几乎坐不住,甚至暂时昏迷,你不要伯,那只是我心力衰竭的短暂现象,你找个地方让我清清静静打坐几日,便可复元。” “我的妈。”小关吃惊道:“有这么严重?那么你为何不服下那叫什么丹参呢?你说过那是天材地宝,似乎什么病魔都可以骇得抱头鼠窜,为什么你不自己吃?” “还问为什么?” “你真的不明白不知道?” 李百灵默然地苦笑:“假如我服食了龙虎丹参,那么你呢?” 小关不但听不见她心中的哀怨细语,而且亦可能根本永远不知道。这本是很令人泄气的真相。 不过,小关这家伙却又另有一套。 他忽然仰天打个哈哈,很开心地连吞两只卤蛋,舔舔嘴唇才道:“喂,小家伙,我有办法,咱们不必犯愁。” 李百灵几乎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什么!他有办法?” “连我也束手无策,他这个乡下佬大草包居然有办法?” 小关洋洋自得,又道:“天机不可泄漏,你且莫问,日后自有分晓。” 他这一招可真把智能如海的李百灵,弄得楞完又楞。 “唉,我李百灵一定已经大大退步,变成愚蠢的女人了。” “据说女人如果爱上男人,立刻就变成笨蛋,这话似乎有点儿道理。哎,为何我并不介意变成笨蛋?” “我毫不觉得难过,也不害怕。” “我以前不是这样的呀……” “喂,小家伙,你累不累?”小关问,打断了她的思路。“如果累,我们找个客栈,称认真好好地休息。” “我什么时候变成小家伙了?”她微笑寻思。 至于休息,却真的需要。最好趁现在只有点儿征兆,尚未达到精力干竭程度之前,赶紧未雨绸缪先打坐几天。 “找个安静地方,不要客栈。”她说:“我想休息几天,好不好?” “当然好,我来想办法。” 小河边的平坦大路上,那绿衣女郎背影甚是婀娜健美,手中拿着一束长条形的黄布。她走得不快,所以小关不久就赶到切近。 小关咕一声吞一口唾沫,打算再用力瞧看这女郎惹火身段一眼,然后快步超过她。不过,赶过头之后,要不要回头瞧瞧她的面貌,一时还拿不定主意。 这是因为他经验十分丰富,许多女人背面或例面很惹火,能使男人流口水,但面貌却会使人意外地失望。 那惹火绿衣女郎忽然停步。 小关赶快改前冲之势为后退,也自停在路中。 “你一路跟着姑娘,想干什么?”绿衣女郎问,却不回顾。故此小关看不见她面貌的遗憾仍在。 “本来不想干什么,嘿……嘿……”小关发出使女人心惊或面红的笑声:“现在却想干一件事。” “什么事?”她问,声音居然全无惧意:“敢不敢说出来?” “为什么不敢,我想瞧瞧你的面孔。你敢不敢转过身子来?”调戏妇女打情骂俏,小关多年来训练有素,哪会被她唬住。 “奇怪,”她喃喃自语:“这家伙好象真的不是好东西……” 小关又发那种让女人觉得可怕的嘿嘿笑声,道:“小娘子,你的芳名和住处能不能告诉我?哦,对了,你先把身子转过来好吗?” “行,但我先跟你说,我样子瞧不得,名字听不得,因为见过听过的人都活不长,你信不信?” 若是一般轻薄登徒于,当然借口不信而搭汕下去。 但小关偏偏相反。 他大声道:“哗!你这么可怕,那我小关不听不看就是。别要羊肉吃不到白白惹了一身骚……” 他说罢一转身,屁股朝向对方,当真往回路走去。 但才一举步,前面六七尺之处,忽然出现一个人,正是那绿衣女郎。 她从空中飞坠下来,身法虽然朗若惊鸿奇快无比。 但小关却看得一清二楚,心想我如果不是对你年轻女子客气,随便一伸手就可以掏你膈肢窝呵你的痒。 绿衣女郎最多只有二十岁,杏眼桃腮甚是漂亮,可惜双眉带点儿杀气,薄薄嘴唇稍觉冷酷无情。 她冷冷凝视小关,道:“看见了没有?你一定没有我快,所以别打逃走的主意。” “不逃就不逃。”小关好象不知死活,硬充好汉似地挺挺胸:“你是谁,总有个名字吧?” “我叫飞风,和你一样,都是婢仆身份,所以没有取你狗命。” “多谢你,不过你动不动就咒人家活不长,动不动要取人狗命,凶不凶了一点?” 飞风跟睛一瞪,杀气腾腾。 可是眼见对方仍是那副嬉皮笑脸,虽是有点邪气,却又很顺眼很使人喜欢,当下实在凶恶不起来。 而她又向来不大会作伪,于是那股杀气来得快也消失得快。 但却又不甘心也不好意思马上就改怒为笑,只得仍然板着面孔,道:“我就是这么凶,你敢怎样?” 这话简直是女孩子在打情骂俏了。 小关顿时更是把握十足,嘻嘻笑道:“飞风,你的主人是谁?他怎放心让你这么漂亮的小姐儿独个儿到处乱跑?” 飞风极力维持冷冰冰样子,道:“我怕什么?” “唉,你知不知道现在的世道人心可怕?”他指指自己鼻子:“我就是坏人,但你单单看外表哪里看得出?” “吓!原来你是坏人,那真是失敬了。”她忽然已忍不住扑哧一笑:“请问坏人大哥,你打算把我怎样呢?” 小关搔搔头,道:“还没有打算。但我得快点儿回去交差,要不然我家夫人饿坏了就糟啦。” 他让她瞧瞧手中装满食物的竹篮,又道:“你要是不怕我,咱们约个时间见个面,好不好?” 飞风笑骂道:“别想扁了你的脑袋,姑娘没有那么多时间跟你穷泡。”她面色稍稍沉肃,又道:“把你的剑和剑诀给我,快点。” 小关叹口气,道:“原来你也打我主意,跟别人没有两样。好吧、剑在这儿,你拿去,但剑诀却没有,希望你肯相信。” 他真的解下天铸剑,拿着鞘尖送给她。 这把剑虽然锋利无比,可是小关得到手之后,不但没发过利市,反而麻烦多多。所以他真的有诚意送给飞风。 但天下之事就是这么别扭。 小关甘心情愿送给她,轮到她反而不肯伸手接了。她道:“没有剑诀,要此剑有什么用?” 小关也抗议道:“但你总算交了差呀!” “交什么差?是我跟大叔二叔他们暗下商量好,瞒着阿娘来做这件事的。” “慢着,慢着。大叔二叔和阿娘是谁?你讲话没头没脑,把我也弄胡涂啦。要不然凭我小关的脑子,多少也能替你出点主意。” “大叔是邪剑盖仙,二叔是恶农温自耕。我阿娘黑心夜叉庞缺娘,她亦即是我的主人。 这些人的名字已经三十年以上没有在江湖上出现过,谅你从未听过。可我告诉你,他们的一身武功,当世大概已经很难找到敌手了,你如今弄清楚了没有?” “清楚,清楚,可是你和老盖老温搅什么鬼?为什么要瞒住你阿娘?我看不大妥当,将来一定会出问题。” 他老盖老温地乱叫一气,却又没有丝毫不敬意思。 飞风一点儿不觉碍耳,故此毫不怪他。 “你根本不知道,我若是拿不到剑和剑诀,阿娘便活不过三年。 但她又好象不很在乎自己性命,不许我们替她想办法,所以我们不得不秘密行事。” 他们喁喁而谈,根本好象是朋友在商量事情。 小关颔首道:“老盖老温很有义气,你则是忠孝兼备。你们对阿娘又都很多情,我小关第一个佩服。你先把剑拿去,咱们先打听打听剑诀下落再想办法。” 飞风摇头道:“没有剑诀的话,有剑也没有用,你不忙给我。” 小关道:“此剑是我无意碰上姜安世,打他手中夺过来的。老实说那时我根本不知道有流星剑诀这回事,否则我一定迫他拿出来。不过,以我看来,小姜大概也没有剑诀,否则他剑法怎会那么蹩脚?” 飞风愁道:“这怎么办?我好不容易才打听到天铸剑是在你手中,急忙赶来……” 小关道:“快去找小姜,不然的话,他可能会落在一阳会的人手中。” 他当真帮她出主意:“如果你人单势孤,那么再等一两天,等我家夫人身子好一点,我抽空陪你去。” 飞风讶道:“哦!你家夫人身体不适?那可槽了,因为大叔二叔已去找她,我则专门负责对付你和夺剑。” 小关连忙开步向前奔行,同时招手叫她跟来,口中埋怨道:“你们做事真是乱七八糟之至,这些事为何牵扯到我家夫人头上?” “二叔认为最根本办法,就是拿下你们两人。尤其是先擒拿了你家夫人,谅你也不敢不拿宝剑和剑诀,换回她性命。”她一边跟他迅快前奔,一边解释。
第八章 五行遁 眨限工夫,只见前面那河流曲折处形成一个两亩左右的清潭。右边几株大树下,有几户人家,还有一座庙宇。 庙后有一排房舍,用灌木裁成篱笆。 屋后面有片草坡,再过去有些田地园林。 四下甚是宁溢。本是炙热的沆气,竞也变得清凉和灾。一只大黄犬躲在树荫睡觉,他们匆匆经过时,连眼睛都懒得睁开。 “我看见有两个人在草坡那边,是不是老盖和老温?” “对,是他们。看来好象隔着后窗跟你家夫人讲话。” “唉,真糟糕,她正在打坐调息,要养好身体,被他们这一吵,不知道会怎样?” “别怕,大叔二叔虽然杀人不眨眼,但绝不滥杀无辜,对老弱妇孺更不会欺负……” 小关懒得纠正她,其实应该是她替盖温二老害怕才对,李百灵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天下谁能伤她? 那庙前后只有两进,是关帝庙,庙祝很老,有个五十多岁道姑和一个十二三岁道童帮忙。 大概庙产足够开销,所以香火冷落也不要紧。 小关用三两纹银,租下两个房间,声明员多只住十天。 他出手这么阔绰,当时老庙祝王道士就已对陈道姑说,这些银两不太好赚。陈道姑见了银子两眼发直,根本听不见王道士的话。 老人之言果然要听。 现在陈道姑全身僵直如木头,躺在大殿中,正是盖温二人杰作。他们一出现,连王道士在内,全庙三个人都被点了穴道躺下像木头一样。 一间房舍的后宙呀地打开,出现一个戴帽垂纱的女子半身。 草坡上的盖温二人一齐泛起微笑,因为这位李仙子终于现身露面了,这大摄跟刚才陈道姑的一声惊叫有关。 邪剑盖仙洒然道:“李仙子,我们惊扰了!” 李百灵莺声呖呖,应道:“盖老好说了,想不到天铸剑竟也跟拜月教有关!” 盖温二人一怔,这女子是怎么回事? 莫非故意用此剑诱他们来此? 否则她怎能一露面,便知身份和来意? “噫!温老,你为何已使出‘闲话桑麻’之式?是不是我认得你们两位长老,又知来意,所以不觉有迎敌之意?” 他们之间对答到此为止,小关和飞风恰已赶到。 恶农温自耕心下骇然,手中旱烟袋缩回两寸,膝盖弯低不及一寸。 李百灵笑道:“温老这一招‘晨光熹微’,大有从头开始的意思。想是微梅先前过于轻敌,所以立刻改弦易辙以补前失。” 那温自耕身形虽是矮矮胖胖,但弯低一寸实是极不易看出。而且即使看得出,又怎能在这分寸之别而测出心意动向? 他不觉膝盖间又弯低了一寸。 不行,这个女子的聪明智能简直已到了可怕地步。 上上之策是不管她脑筋动得多快,不管她有多少奇谍妙计,总之一扑过去出手把她擒下,看她还有什么戏唱? “你的想法有两点值得商榷。”李百灵又道。 她说:“这一招‘鹰搏长空’,你认为可以擒下我,但这只是你个人想法而已,这是第一点,我本来就肯将一切经过和盘托出,只不过你不开口问而已。你就算擒下我,原因亦只是为了问话,何必多费气力,这是第二点。” 恶农温自耕一时去势窒住,心里几乎连念头也不会转动。 邪剑盖仙喷喷赞叹道:“好聪慧的女孩子,实是老夫乎生仅见。要是早几十年认识你,那就好了。” 早几十年盖仙还年轻,或者加上尚无家室之累等条件,便可向李百灵展开追求。别人都以为他是这意思。 但李百灵却问道:“你们的困难早在几十年前已经出现?凭你们的力量身手,至今还无法解决?” 她果然没有误会,一猜便中。 盖仙连连顿首,道:“正是,正是,假如那时候碰到你,你必定可以帮我们想出法子避免,唉,时光不能倒流,在那些岁月里,我们已经牺牲了许多人的性命,现在似乎太迟了一点儿。” 小关索性没有忌惮,不管高低,插口大声道:“就算迟了,也得求李仙子想想办法呀! ” 飞风连忙嘘一声,道:“你别插嘴行不行?” 他们站在篱边,与李百灵相距丈许而已。 李百灵咦一声,道:“小关,你几时跟他们成了一路?” 小关道:“刚刚认识,这位是飞风姑娘。” 飞风屈膝行礼,恭声道:“小婢飞风见过仙子。” 她向来心高气傲,除了主人庞缺娘等有限十个八个人之外,天下的英雄豪杰她都不放在限内。 她乎生也从未向外人自称过小婢,但李百灵既然是小关的主人,看小关面上,不得不表示尊敬。 再说假如李百灵真有法子解救庞缺娘杀身之祸,要她粉身碎骨都愿意,现下区区行个礼算得什么? 李百灵沉默了一下,才道:“飞风姑娘,看你容貌举止,定是一身傲骨的人,但你却肯为了万一的机会,希望我能帮上忙,所以卑恭执礼。我猜拜月教的困难,如今必定与你主人有关。而你也算得是少有的忠义之士了。” 一番话把飞风说得心服口服,突然拜伏地上,连连道:“万望仙子慈悲……” 李百灵道:“姑娘不必多礼,请起来大家好说话。” 飞风依言起身站好,作出恭敬状垂着双手。 邪剑盖仙忽然奔上坡顶高处,四下张望几眼,立刻又奔回来,一去一来疾逾飞鸟。 李百灵道:“盖老,你们是不是也得到消息,知道有人追查我,要对我不利?” “是的,共计有开封玄剑庄、南吕清风堡、江北霍山杨家、铁翼帮,以及一阳会五路人马,选派出来的都是精英高手。假如连敝教算上的话,李仙子,你替自己制造麻烦的本事,铁定当得上天下第一的尊称了。” 李百灵暗自微笑一下,这邪剑盖仙现在这把年纪,还这么潇洒风趣,不知他昔年迷死了多少女孩子? 盖仙又道:“老夫看见在前面徒步的有八个人,稍远一点儿又有七骑。” 李百灵道:“这样说来,除了玄剑庄方面,其余霍山杨家、清风堡、一阳会以及铁翼帮的人全都赶到了。等一会场面一定很热闹。其实假如我不是在这儿静养了好几天,他们便没有那么容易追上了。” 小关可不像她那么沉得住气,尤其想起那位女性化的横波哀鸦杨炎,更是有点儿胆战心惊头皮发麻。 当下忙道:“闲话以后再说,咱们快溜……” 李百灵道:“那么盖温二老和飞凤姑娘的事呢?我们帮得帮不得上他们这个忙,总要讲清楚才行呀!” 小关匆匆道:“不要紧,咱们跟他们约个地方碰头,慢慢再讲不迟。” 李百灵道:“不要急,反正已经来不及逃啦。”原来几句话工夫,一群徒步的人已经进入视线内。 她又道:“你很怕杨炎对不对?但一味害伯决不是办法,何不想法子应付?” 小关回头望一眼,叹气道:“好,你说,我该怎样应付他?” 李百灵道:。到时一定可以想出办法,我先瞧瞧他是不是像你说的那么可伯。” 那群人踏上草坡不远,便停下脚步。 因为他们虽然不知李百灵武功如何,但小关力挫过天星李催命,以及鬼哭西门朋之事,人人皆知,心里无不对他大有忌惮。 因此,他们谁也不肯太鲁莽。 眨眼间,后面七骑也驰上草坡,却另据一角,不与先到之人相混。 小关认得人群中的三个,那是横波哀鸿杨炎,斗鸡眼的断愁客吕松、生死判徐丰。 其余的人他已来不及打量。 因为那敷粉画眉的杨炎已经向他走来,姿势款摆有致。 小关可真担心此人像不讲理的女人一直迫到面前,幸而杨炎忽然停步,还把注意力移到两丈左右的盖温二老那边。 杨炎乃是突然被一阵阵的杀气惊动,才迅即查看盖温二老。在此之前,他眼内心中只有小关这个敌手。 “恕我眼拙。”他娇滴滴地说:“这两位前辈贵姓大名?” 接口应声的却是李百灵。 她人在房内,但大半身子可以看得见。 她帽沿轻纱深垂;平添无限神秘之美。 她说:“你一定是小关提过的杨炎了?这两位前辈久已不管世间闲事,还有那位在小关身边的姑娘亦是。所以你不必打听他们的姓名来历。有什么事,你冲着我和小关来就行啦。 ” “是这样吗?”杨炎娇声笑道:“那么我先找小关。”他向小关招手:“来,你来,不要躲在那边。” 小关挺挺胸,好象很英雄的样子。 可惜他的答话却叫人泄气:“我为什么要听你话过去?” 杨炎安慰他道:“别怕,我只不过想替你介绍几个朋友罢了。你看见没有,和我一道来的,有两位是江北霍山杨家的大剑客,一位是杨道威,另一位是道咸兄的晚辈杨兆龙少侠。 另外那两位,来自清风堡,一是总管金枪追魂林潜,一是鼎鼎大名的崩天斧孙杨老师……” 他洋洋自得地说个不停,使得人人都以为他跟小关有什么密切关系。 小关顿时发觉无数异样的目光集中于自己,心中自是省得其故。 他不禁气往上冲,厉声喝骂道:“闭嘴,你这人不像人的贱种,一阳会的面子都给你丢光啦,我要是老吕老徐的话,早就当众抹脖子上吊!老杨,你听着,我第一步先划破你的脸,割掉你耳朵和鼻子。第二步才砍下你的狗头喂猪……” 他出身市井,吵架相骂最是擅长拿手。 在场之人除了李百灵之外,谁也想不到他骂人骂起来如此毒辣流利,连杨炎也为之愣住了,做声不得。 小关这回倒也说得出做得到。 他把装着食物的竹篮往飞风手中一放,大步上前。 他迫近对方一丈之内,左手举起天铸剑,让人人看见,还大声介绍:“这把破剑就是天铸剑,虽然不吉不利,但的确很锋利。” 话声中一脚挑起一块拳头大的石头,只见寒光一闪,那块石头已分为两片。此时剑已出鞘握在右手,寒光森森耀人眼目。 他又道:“老杨,你是婊子养的崽子,听说你他妈的杀害了很多人,今天你要遭报啦… …” 那边的斗鸡眼吕松和徐丰,真是有如万刀钻心般难过。 无奈杨炎乃是一阳会两大供奉之一,他们不帮他吧,说不过去,要帮他吧,又窝囊得要命。 他们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小关看见杨炎面色刷地变成暗红色,一望而知他并非羞愧所致,而是运足某种特别功力。 别人看了一定心性警惕,可是小关这个人处处与众不同,反而暗暗高兴。 他心想:“好兔崽子,这门功夫你早着呢,老子我当年在仙人石上死去活来,早就是这种颜色,哼,现在……” 杨炎尖喝一声,长剑离鞘,光华暴盛,电闪般刺敌胸口要害,第二剑到第九剑,却全部集中腹肋各大穴。 但见他剑光宛如轰轰烈烈伸缩不定的火舌,另外每一剑都好象隐隐吐出一团团淡红剑气,簇扑敌人。 显然小关的恶毒辱骂,激使杨炎怒火冲天,恨之入骨,非一举诛杀小关无以息怒。可能的话,只怕还要零碎剐割方可稍泄愤恨。 人人都看得出,杨炎一出手便已运足全力,也瞧出他剑上奇异功力,实是惊世骇俗可怕之极。 众人都认为小关纵然有本事躲过剑刺之厄,可是敌方从剑身上透出的淡淡红气,已足以把十个小关摆得平平了。 在众人骇然睁大眼睛顾视时,那小关在敌人幻变无方剑芒中,身法飘忽进退,居然能够不挨上一剑半剑。 不过,他的天铸剑也没有发出过一次。 这是理所当然之事,以杨炎这一连十剑显示的功深力厚,以及剑法之精奇奥妙,在场可真没有一个人胆敢自夸完全接得住。 事实上,认为自己接不住的人反而居大多数。 但见杨炎又是一连十招,剑光分布甚广,笼罩了两丈方圆之内。小关不论闪向何处,都有剑光攻到。 而剑圈内,那淡淡红气无处不在。 假如那是毒气,小关一定已吸满一肚子了。 杨炎第二次的十招空自令人目眩神摇,却仍然没有一剑能真正迫得住小关。 这意思是说他这十招,也不能围堵住小关飘忽乱走的身形。 连四周旁观的人,都稍稍感到空气中不时会传来阵阵热波。 可见得近在咫尺的小关,居然不被那氲氤淡淡红气活活烤死,甚至汗都不流一滴,实是大大的怪事。 杨炎尖声怒骂道:“小贼,瞧你还能躲闪多久……” 小关嘻嘻笑道:“嘴巴发狠有什么用?哈,这一剑变得太快了,反而刺不到我……” 李百灵插嘴道:“小关你别得意,等一会儿他就可以抢到先天乾封位,连变后天龚卦震卦良卦,这时他一升天,你就入地大吉了。” 小关一边飙进飙退闪避敌剑,一边反问道:“什么是升天,什么是入地大吉?” 李百灵道:“他身剑合一,飞起半空,便是升天,你一命呜呼瑰归地府,就是入地大吉。” “有这种事?那我怎么办?” “你用离开禁制封锁圈的方向步法,就可以不入地大吉了。” 这话只有他们两人懂得,所谓禁制封锁困,就是封住仙人石那道用灌木丛和石头形成的正反五行遁法。 小关咧嘴笑道:“这简单。老杨,你快点儿升天,让我瞧瞧身剑合一的样子是怎样的! ” 武林中凡是高手,听见身剑合一,很难有不骇然汗下的。 小关却嘻嘻哈哈视如无物,至少那盖温二老和飞风就为他忧形于色。 飞风忍不住叫道:“关大哥,瞧不得,那不是闹着玩的。”她接着又出主意道:“你的轻功好,快跑,他一定追不上你。” 小关应道:“这也是办法……” 身形忽然左蹿出去,起落间已在三丈外。 可是那横波哀鸿杨炎抄截之势丝毫不慢,尖声厉笑道:“想逃么?已经来不及啦……” 只见他脚尖一探地,斜跨几步,一下子就截住小关去路,脚法奇奥之极。 但他目的显然不是截住对方去路,因为他身形蓦地呼一声破空而起,手中之剑刹那间光华骤盛。 他这边身形一升空,按理说小关也应该赶紧趁机窜逃,越远越好。 然而小关并没有这样做,反而突然变成一块石头似地,没有了任何动作,除了稍稍仰起头颅之外,全身上下纹风不动。 他看见杨炎已飞上两丈半的空中,剑光忽又更加炽盛眩目,同时还发出一声绵绵长长,却又慑人心胆魂魄的长啸。 无疑地他已施展出身剑合一的驭剑之术。 这等最上乘的无坚不摧的精妙剑术,怎会被一个男不男女不女的人练成呢?小关眨眨眼睛,心中大是惊异。 近来他与李百灵相处时日已多,听她屡屡讲究,见识已非当日可比。 他想起杨炎一出手凌厉奇无匹的二十多招,以剑法而论,的确,奇奥精妙之极,可以说简直没有缝隙可乘。 因为那是以攻为守的剑法,其中却又补上几招绝妙守式,攻守之际融合为一,故此可称为之无除可乘。 但正如天体的日月星辰运行,大地的春夏秋冬递换,都是时与空配合得至佳至妙的一种形式表现。 假如时间或空间,有一样稍稍失常,问题就大了。 小关看到的是那杨炎的剑术,妙则妙矣,比他曾见识过的任何招式都高明,但仍有两个缺点。 一是部位尺寸不时相差了一点儿,二是剑的速度也慢了一点儿。 这两个弊病合起来,就变成致命的空隙破绽。 那时他并不是不能出剑,但问题是一出剑就一定刺入对方要害,决计不能划破他的脸蛋,也不能仅仅割下对方鼻子。 此所以他一直只能闪避面无法出剑。 杨炎的人与剑果然合一,变成一道虹光,已分不出人剑。这道虹光宛如百丈飞瀑由天边倒挂奔坠,风雷吼啸光映大地。 只有李百灵瞧得出一个微妙变化。 那就是当杨炎驭剑倒转下击之时,突然发现小关的位置竟然不是预计中的任何一点,这一下使他气势为之一窒而减弱不少。 她隐藏在面纱后的面庞泛起微笑时,是看见小关向左疾行三步,忽然右退两步,再向前直行两步。 小关当然不是像戏台上的官儿踱方步,但亦不是一举脚就是三步的距离。 他每一步都清脆玲珑踏落地面。身形也有顿挫节奏。只不过速度快得等闲之人瞧不清楚而已。 小关的方位距离就是空间,而节奏顿挫快慢则是时间的具体表现。 这两者合一起来,便形成力量。 尤其是对于驭剑之人,他的心灵已投人时空的神秘层次,因此完全受到同一来源的力量感应影响。 杨炎身剑合一的虹光乍落便起,冲高三丈,倏又掉首急冲疾泻。 这一霎那间,小关只横移两步,便带着那招牌似的嬉皮笑脸,屹立不动。 只见耀眼光华蓦地消失不见。 杨炎横剑现身,站在小关面前三尺之处。 小关天铸剑伸出去,容容易易就在对方两边面颊划一道血痕,跟着以剑身在他鼻尖轻拍一下。 杨炎看来好象泥人,任得小关施为。 其实他已尽全力以最快速度跃退。 但没有用,等他跃退丈许站定,双颊热辣辣,鼻尖却麻麻的,想来鼻子已被削掉一块了。 这等羞辱,还有毁去容貌之痛苦后果,何可堪言?又岂能忍受? 杨炎仰天长笑,倒转长剑,脆响一声,剑尖由心窝刺入,由后背透出五六寸一截。 全场之人的眼珠一时都凝定,也没有一点儿声音。因为这时杨炎仍然稳立未倒,还好象会有什么动作,所以没有人敢打扰。 “小关,你师父是谁?”杨炎果然不负众望而开口说话:“是不是那个蒙面女人?她如何识得我杨家驭剑术的破法?” 他的问题无人不想知道答案,故此倘若此时有人捣乱打扰,非被众人乱刀分尸不可。 小关道:“好,看在你已活不成的份上,我告诉你,我师父是洞中人。”他并非撒谎或蒙混,因为他武功的确是在那长生洞府石壁上图解学会的。至于洞内尸骨有不少具,究竟哪一个才算是洞中人,他便没有细细考究了。 “蒙面的李仙子嘛,她指点我之时,自然算是师父,过后就不是了。 他为了不欺骗快死之人,所以最老实地回答。谁知道这一来人人听得头昏眼花,不明所以,反而以为他在胡扯。 李百灵忽然插口道:“杨炎,你杨家上辈人物天外飞星杨岩,诚然当得上一代奇剑天下无双之誉。以他的功力气魄风度,当他施展驭剑术之时,一定不会像你那样毛手毛脚。 “而且最重要的是,杨岩决计不肯使用你这种卑鄙下流手段,诈取情报。你不成大器,不能继承杨岩绝学,实在很有道理。” 她忽然责骂起杨炎来,人人都没头没脑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但对一个垂死之人仍然加以辱骂,可实在太过份了,一阳会的断愁客吕松和生死判徐丰忍无可忍,齐齐怒哼出声。 小关忽然哈哈大笑。 吕徐二人一时发作不出,因为他们不得不先瞧瞧小关为何大笑。 “哈,哈,好笑之至。”小关大声叫嚷:“老杨你真有一手,弄一套江湖骗钱的小把戏,险险把你家关大爷唬住了。” 李百灵道:“原来你还不太笨。不过你最好下点儿决心,起个正式名字。不要一会儿天吊关,一会儿催命关,刚才是小关,现在又变成关大爷,使人听了头大之至。” 他们对答之时,全场之人都已想通和看穿杨炎的把戏,这本是江湖卖艺的小技,一把可以伸缩的剑。加上背后的道具。 以他这等身怀上乘武功的人,可以用内力操纵,自然更加迫真,加上心理因素,任谁也难一眼看穿。 杨炎长剑离胸,变回一把锋快长剑,背后的剑尖忽已不见。乍看真像是他把刺穿心窝的长剑拔了出来似的。 他居然毫无愧色,吃吃娇声笑道:“小关,当我知道你没有削掉我鼻子,我就不想死啦……” 小关没好气道:“我听说你是横波一顾,便哀鸿遍野,所以你不想死也是不行的。除非你让我割掉你的鼻子。” 他提剑迫前几步,泛起一副不怀好意的笑容,又道:“不过现在还得加点儿利息,这样吧,再赔上一只眼睛和一条舌头,就马马虎虎饶你一命。” 在别人眼中,只见他长剑缓缓举起,速度不快不慢。 但杨炎却全身都毛发欲竖,只觉那把天铸剑抬起过程中,每一分每一寸的瞬息间,都可以发出来刺入他面门咽喉或胸口等要害。 这等性命交关的威胁,迫得他不能不先发制人。剑光蓦然如孔雀开屏摈纷变幻,一出手就是气雄证鼓连环七剑。 由于出剑快极,故此七剑紧密衔接,生似同一时间有七支长剑一齐刺出。 小关键腕翻处,天铸剑化作冷虹划个圈子,锵地大响一声,杨炎的七剑都刺中他剑圈。 但因速度太快,所以先后七剑听起来只有一响。 盖温二老以及飞风等乃是偏帮小关的人,正要喝彩叫好,小关自己却叫声糟糕,眼见敌剑潜光匿影无声无息已刺到腹部。 这第八剑“蛛丝马迹”竟是前七剑之后,不着痕迹的一支可怕伏兵。 假如杨炎驭剑一击无功,已是黔驴技穷的话,自是只有逃命的份儿,岂敢再度出剑拼搏? 在理论上,这简直是不想可知的情况。但在事实上,过程步步紧扣,亦有可能来不及逃走。 幸而小关此人,平生习惯了一输就逃。 他自己奉行不渝,也把别人当作如此。故此杨炎不远而出剑,小关第一个念头是此人必有古怪必有杀手。 那杨炎极之隐微奇奥的一剑,别的人纵然武功与小关相同,也一定很难躲过。 但小关肚子里叫糟糕,其实已看得准准,吸胸收腹,双脚寸步未移,肚子已缩迟了大半尺。 剑光闪处,他肚子上已被剑尖划了一下,衣服破裂。 人人都以为他肚子被划了一道深口,定必肠脏韶流,命丧当场。却见小关脸色不变,天铸剑快逾闪电吞吐一下,随即入鞘。 大名鼎鼎的横波哀鸿杨炎双眉之间出现一点血红痕迹,他身体摇晃一下,砰咚跌倒不再动弹。 任何人一望而知杨炎已经一命归明。 所未知的是杨炎眉心的红印,始终不会流出点滴鲜血,因为他根本是被剑气刺透大穴而死,皮肉并无破损。 断愁客吕松、生死判徐丰抢出奔到切近,一见杨炎致死伤痕,齐齐倒吸一口冷气。要知剑气刺穴之术,在剑道中与驭剑术不分轩轾。 吕徐二人俱是时下高手,本身武功虽是未到此等境界,见识却是有的。心知与对方功力相去还有一截,哪敢贸然出手? 但其势既不能站着发呆,又不能不战而逃。此时两人心中之尴尬难受和震惊,真是难以形容。 小关低头瞧瞧肚子上衣服的破洞,一抬头有一主意,摊开手掌吆喝道:“赔银子来,我衣服破了看见没有?” 断愁客吕松本来苍白的面色变得更加青白。徐丰人老面皮厚,应道:“赔就赔,你要多少?” 小关想一下,道:“马马虎虎,就是一千两吧!” 徐丰立即道:“行。” 他掏摸出一张银票,上前递过去,一面低声道:“我们要带走杨供奉尸体,死因你我两不泄露,行不行?” 此人极是老奸巨滑,一下子扭转形势。外人眼中变成好象跟小关有什么默契,事实上却可以全身而退。 小关接过银票,颔首道:“就这么说。” 徐丰脱下长衫,裹住杨炎面部及上半身,抱起来往肩上一扛,放步疾奔。吕松紧随其后,两人如流星赶月般,转眼路个没影。 别人不明所以,都瞧得呆了。 忽听一阵号角声,雄壮而又悲凉,回荡于山林田野,以及众人心中。 只见原本聚集在北隅的七铁骑,蹄声响处,变成横列,排得十分齐整。 最右边为首骑士,号角呜呜再响,其余六骑,锵一声齐齐掣出弯窄精亮的马刀,斜举向天。 这等划一的动作,使雄壮的阵容更添骁勇气势。 六把指向天空的马刀,精光耀目。 小关一瞧那七铁骑都对准他。料想他们必定马上就冲过来。他平生未曾见识过铁骑决荡冲杀场面,心中不无揣揣。 吹号角的骑士虬髯绕颊,肩宽膀阔,相貌甚是威武。 他角声一停,扬吭大声道:“李仙子,关爷,在下等铁翼七烈,敬问安好。” 用这等阵势排场来行礼问安,实是罕见罕闻之事。 谁知又有两人如大鸟般飞前丈许,落地后躬身行礼,其中一人朗声道:“江北杨道威率侄兆龙,敬候李仙子关爷安好!” 那清风堡的总管金枪追魂林潜和崩天斧孙杨一时呆如木鸡。 而盖温二老和飞风,亦觉得事情变化之奇,无从测度,也都为之愣住。 小关一看人家那么恭谨有礼,没有预料中大伙儿联手冲杀过来,心中一定,本性便发。 他鼻子里重重哼一声,大刺刺道:“罢了,诸位不必多礼。” 李百灵声音随风飘送入耳,道:“小关,礼多须防祸心。你受了人家之礼,只怕要闹出人命。” 小关一怔,忙道:“有那么严重?” “当然啦!”她说:“而且出的可能是你自己的人命。” “那可不划算。”小关说:“我的性命只有一条,决不能随便送人。” 他的脑子并没有被这些人敬礼场面冲昏,伸手遥指清风堡两高手,大声吆喝道:“你们呢?要剑的话,快过来拿。” 林潜是清风堡总管身份,当下跨前两步,拱手道:“好教关兄得知,在下和孙老师,跟天铸剑全无关系。” 小关歪着脑袋,道:“那就夹尾巴滚蛋。” 他态度如此恶劣,主要原因是清风堡乃是玄剑庄的亲家。 李百灵被玄剑庄骗婚,用个痴呆儿子顶替。 而清风堡宋家的女儿,则嫁给本应是李百灵丈夫的那个儿子,害得李百灵一进门就守生寡。 现在李百灵离开玄剑庄,但玄剑庄却不肯罢休,还要屋派高手追捕,清风堡当然帮着玄剑庄对李百灵不利,因此对他们何用客气。 身高体壮的崩天斧孙杨一听,气往上冲,胸脯一挺,正要发话。 总管林潜已抢先道:“关兄,自古道是两国相争,不辱来使。在下等乃是奉命来见李仙子和关兄,有些话想私下向李仙子报告。” 此人口舌便给,又会见风驶舵,难怪可以当上有财有势的清风堡总管重要职位。 李百灵道:“事无不可对人言,你有什么话,不妨说出。但我先警告你,假如你是缓兵之计,借此脱身,那你就错了。小关这个人专做与常人相反的事。如果古语说不辱来使,他就故意特地侮辱一下。” 林潜立刻发觉李百灵真是平生最难缠的敌手。 她甚至使他不敢改口说不是不辱来使而是不斩来使,假如改口,那小关岂不变成应该专斩来使了? 他躬身道:“李仙子,敝上吩咐在下要尽一切能力邀仙子见面,并且严谕不许使仙子有任何误会,假如仙子无暇,便不准多所烦渎。” 李百灵道:“你这一套趁早收起来,我说,林潜、孙杨你们最好赶快调息运功,因为小关心里很不高兴,一定要留下你们的性命或兵刃……” 林孙二人面色一变,果然急急凝神戒备。 小关吃吃冷笑,摇摇摆摆向他们行去,但心中却不无别扭之感,因为他压根儿没有想过要留下人家性命或兵刃。 不过,既然李百灵这么说,大概她对这两个人观感很坏,所以不能不替她出口气。 他肚腹处外衣破裂,走动时看来很滑稽突梯。然而林潜却紧张得要命,哪有工夫研究这一点。 小关经过杨家叔侄,脚步停时,已是在林孙二人面前一丈处。 “李仙子的话,你们一定听清楚了,你们到底想留下性命呢?抑是兵刃?”小关问:“快点儿决定,我忙得很。” 孙杨肩膀一摇,背后的一个长大包袱顺着胳臂滑落手中。 他一下子弄掉包袱,现出一面短柄巨斧。斧身甚厚,斧刃锋利,精光耀目,森森然夺人胆魄。 他这一亮兵刃,林潜可就上了架子,没法子服软推搪了。 当即打背后掣出一支两尺半长鸭卵粗的圆杆,一头是枪尖,另一头一拉再拉,变成五尺有多一根短枪。通体金光灿然。 他这时心中好恨那崩天斧孙杨的鲁莽。 如果可能的话,他一定破口大骂他一百句混蛋。 “好得很。”小关稍稍歪头咧嘴笑说:“清风堡似乎还有些好汉。老孙,甭客气,你留下斧头就行。” 言下之意,别人想留下兵刃而保全性命,未必可得。 孙扬怒吼一声,挥斧猛扑。一出手便是七斧,光凝电转,形成一道扇形攻势。 这一招“罗扇扑萤”凌厉凶毒,无与伦比,已经是孙扬毕生功力所聚的三大绝招之一。 不过以小关身手,若是认为这一招就可以收拾了的话,孙扬不是傻瓜就是白痴。 孙扬自然没有这么愚昧浅薄,故此这一招其实留劲留力,只要迫得对方稍稍移动就可以了。 但见那六七尺长扇形斧光甫现,风声突然更加锐厉刺耳。而斧光也唰忽聚拢变为一道光线,电急向右侧射去。 这一招“犁庭扫穴”乃是孙扬斧法另一绝招。 他敢情第一招尚未使完,便己变化招式。当时看见小关左肩微沉,故此利斧全力凝成一线,向右方疾射。 可是小关实际上只动一下左脚而已,人并没有移动。 孙扬的利斧虽急虽猛,招式凶厉,小关却一眼瞧出至少有三个破绽,都是由于劲力使得不够精纯,加上速度未够。 所以他若是出手反击,一剑定能得手,只不过既然敌斧已改变方向,根本伤不了自己,便不出手站着瞧瞧。 斧光从小关面前乍闪掠过,斧风锐冷如刀,几乎把小关面皮刮去一层。 孙扬脚一探地,身子宛如风车,呼一声旋转回来,利斧当胸准备低挡敌剑追袭。 但小关根本没有移动过,身子仍在原地,天铸剑倒提手中,剑尖向地,光华闪闪。 他全无追击之意,甚至刚才被攻击时,连封架或逃避的动作都没有。这一来倒变成那孙扬自己在耍猴戏,装模作样地挥斧跳跃。 耍猴戏穷紧张并不打紧,但敌人在利斧这等威猛攻势之下,仍能寸步不移,这才是极之可怕而又难以置信之事。 孙扬倒抽冷气震惊之余,复又心下踌躇,要咬牙再战呢?抑是弃斧认输? 那边金枪追魂林潜已发动攻势,疾扑上去挺枪溯刺,一出手便是独门追风神枪三大绝招之一的物换星移连环五式。 只见那锋锐短枪一时幻化出如山枪影,里住小关身形。 小关一瞧对方枪法中有三个空隙破绽。 一是左上方封锁不严,任何人都可以斜斜跃起丈许,避过他这凶神恶煞的一招。 第二第三个破绽便不是人人都办得到的。 例如第二个破绽,出在他右手握枪部位应该退后两寸,现下由于这两寸之差,使他枪势威胁力减少一半,变化亦为之迟滞少许。 因而小关削铁如泥的宝剑一出,必可将他右腕斩断。 至于第三个破绽更加只有小关能够利用。 他正也毫不客气地加以利用,只见他身子一变,双脚齐齐缩起,双手同时抱膝,像一粒虾米舶悬身半空。 林潜的金枪飕飕连声从他头顶颈侧脚下等部位刺过,全都刺在空气中。 远远望去,那小关藏头缩脚,恰好是在敌人如山枪影内一个空隙中。 林浴这一招连环五式狂风暴雨般甫自攻完,右手单手绰枪一连又是疾刺七下,左手没动,却捏住一支一尺长的金筒。 他身法快若飘风,径从小关右方掠过,却又猛可停步,惊疑回头。 他右手其后连发的疾刺自然完全落空,因为敌人根本不在那边,而是站在他后面。 不过,假如小关像一般人似的,向左上方跃起暂避他凌厉枪势的话,这刻落地的位置便应该在林潜前面,而且会被他紧张攻上的七枪迫得非退不可。 倘若情形真是这样,将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呢? 小关冷笑道:“喂,你左手拧下来那截枪柄,藏着些什么东西呀?” 话声中如魅影迫近林潜,手中天铸剑不快不慢连连吐出。 林潜见他剑势诡奇狠绝,只要被剑尖碰一下,必是要穴受创,非死不可,当下只好尽快向后退闪。 忽觉左手手臂一凉,身子退了五步,才看见一只捏住金色枪筒的人手,掉在地上。 那天铸剑实在太过锋利,连肉过骨地斩断一只手臂,竞有如利刃割水,刀剁豆腐一般。 连林潜自家也不是当时即觉,直到他看见那只人手时,才突然剧疼攻心,鲜血进射。 还好他没有就此晕倒,猛吸一口真气,右手弃枪骈指运功,连封断手四周五穴,以免流血过多以及剧疼过甚而栽倒。 小关捡起那只人手,看看那冗自被捏在五只手指中的枪筒,口中喷喷连声赞叹道:“好家伙,原来是用弹簧发射的暗器,佩服……佩服……” 要是他当时从左上方纵退,被林潜追上再迫再退,这一腾出空间,林潜暗器一发,大罗神仙也躲不过此劫。 不过,话说回来,假使林潜的独门暗器施展得不够快,以小关身手速度,亦未必不能避过。 上阵交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使用的兵刃自是越恶毒越好。 所以小关并不介意,扔掉人手和枪筒,半旋身子望向崩天斧孙扬。 “老孙,你怎么说?” 孙扬正要激起自己斗志,以便与林潜联手拒敌,谁知只一眨眼间,林潜已断手弃枪。小关一问,顿时宛如斗败公鸡垂头丧气,噗一声丢掉又厚又重的利斧。 小关转眼一看,三丈外还有一个青衣小帽眉清目秀佩着长剑的年轻人。 此人未被那横波哀鸿杨炎所介绍过,料是幢仆身份。 那崩天斧孙扬匆匆惶惶扶了林潜径自离开,小关没有理会。 但李百灵的声音远飘送入耳:“小关,清风堡藏龙卧虎,颇有高明,我们最好多知道一点儿。” 小关应声一声断喝道:“喂,孙扬、林潜,给我站住。” 既然连李百灵也认为有慎重必要,那就铁定会有问题。 小关对她的信心与时俱增,所以连脑筋也不转就喝止了孙扬他们。 “孙扬,你是条汉子,你敢不敢打开天窗说亮话?”小关使出他讹骗哄诓的本事:“你清风堡究竟想怎样?还有什么高手?” 孙扬正自迟疑,反而是林潜有气无力地先回答:“在下等本来奉命前往此方有事要办,实在不是为李仙子和关兄来。只不过路上听到消息,才绕过来瞧瞧。路上恰好碰到一阳会的朋友,便结伴而行。” 他不提关系深厚的铁翼帮,只提一阳会,可能是心恨铁翼帮之人阵前变节投向李关这一面,而事先又不通知商量。 “敝堡也许尚有奇人异士。”他又说,声音似乎响亮了些:“不过以目前所知,还没有发现什么奇才异能之士。” “小关,他这话靠得住靠不住?”她问。 小关搔搔头道:“好象都是真话吧,他为什么要说假话呢?” “好,放他们走。”李百灵忽转温柔,道:“敌人好办,朋友难防,小关,你一定要先记住我这句话。” 小关感到她似乎忽然多愁善感起来,心中暗觉好笑。 转眼间孙林二人已远远走了。 他因瞧瞧铁翼帮铁骑威风凛凛的阵容,又瞧瞧那江北霍山杨家两位剑客,口中边念道: “敌人好办,朋友难防。唔……谁是这种难防的朋友呢?” 只听铁翼帮为首那大汉振吭道:“李仙子、关大侠,在下封大鹏,忝为敝帮七烈之首,奉敝帮主姬无归之命,有话奉陈。” 小关颔首自语道:“唔,这家伙看相粗野,但敢情肚子有点儿料。 霍山杨家的杨道威朗声接着道:“在下奉家兄杨道周之谕,也有要事向李仙子关大侠谨商。” 李百灵徐徐道:“咱们从不相识,有事之说从何说起?” 飞风挨近窗户一点儿,道:“有事也不会是好事,仙子别理睬他们。” 那边厢铁翼帮封大鹏、霍山杨道威齐齐道:“实是有事,须得私下面禀……” 李百灵沉吟不语。 飞凤不敢多言,但心中却不断琢磨其中原故。
第九章 九阴煞 邪剑盖仙笑两声,潇然道:“李仙子,人世上少不免有许许多多不平之事,以及无数危难灾祸。这是老天爷的意思,谁也管不了那么多,烦恼皆因强出头,这句俗谚一定错不了… …” 封大鹏、杨道威等两路人马,一齐怒目遥盯那邪剑盖仙。 恶农温自耕重重咳一声,摇晃一下手中旱烟袋,大声道:“只会瞪眼睛算什么东西?” 盖仙笑道:“老二,别惹他们,看来他们的心事不比咱们小。” 这边小关由于李百灵已经出头,他深信世上任何事到了李百灵手中,还不是像吃豆腐那么容易解决? 所以毫不担心,也不怎么理会。 举步走到那青衣小帽年轻人面前,微笑道:“兄弟,你跟谁来的?你贵姓大名?” 那年轻人畏缩地退一步,道:“小的是跟吕松大爷来的,小的名叫阿庭。” 小关皱一下眉,道:“你是他的仆从?” “是的!”年轻人回答:“但小的是自愿为奴,因为吕大爷武功很高,小的跟着他,迟早一定学到几手绝招……” “但你佩着剑。”小关说:“断愁客吕松拿手的是闽南连家拔刀决,你应该改学刀法才对。哦,对了,你干吗还不走?” 阿庭白晰清秀的面孔上,闪过向往神色,使他看起来更俊秀。 “我……我不走啦,我希望可以跟随着你……” “那不行。” 小关拒绝得干脆。 那是因为他心中忽然泛起李百灵漂亮面庞,而眼前这个阿庭也是那么俊秀,这两张好看面孔怎可以凑在一起? “是,是!”阿庭惶恐应了,抬眼打量四下一眼,又道:“那么小的跟随别人行不行? ” “唏!你怎么搅的?跟别人当然可以呀!”但他心中忽生疑虑,忙问:“你打算跟谁呀?” 阿庭老老实实道:“我先求求李仙子,看她肯不肯收我为奴仆?如果她不肯……” 他们刚谈到此处,那边李百灵已经决定,让封大鹏、杨道咸近前说话。 因此飞凤首先跑到小关这边,道:“小关,仙子不该理睬那些臭男人的。” 小关心中不宁,白她一眼,道:“男人都是臭的?不见得吧?吓?” 飞凤吃吃笑道:“对不起,我的口头禅应该改改,有时我无意中连大叔二叔都得罪了,幸好他们大人大量……噫,他是谁?”她指住阿庭:“你们谈什么?” 阿庭忙躬身行礼,道:“飞凤姑娘,小的名叫阿庭,我想跟随关爷,但他老人家不肯收留我。” 飞凤笑道:“小关,阿庭长得蛮清秀的,人一定聪明,你为何不收留他?你不够钱花? ” 小关的心更加紧了一紧,连飞凤也赞他漂亮,这事大大不妙。 但他忽然记起那死了的横波哀鸿杨炎,心中付想出某种情况。 假使收留了这个漂亮小伙子,岂不是等如收留那女性化的杨炎一样: 当下不禁邪笑一声,道:“不是没钱才不收留他,而是他大有来历!” 那阿庭的来历便是跟过吕松。 而吕松是一阳会副首领,与杨炎一道。 那么杨炎难道不会看上这小伙子?假如阿庭跟杨炎一起混过,自然算得是大有来历了。 眼见飞凤满面诧讶之色,而阿庭则不止是诧讶,简直是震惊。 小关忍不住又邪笑一声。 “他有来历?他是谁?”飞凤好奇地问。 他是杨炎的面首,也许还是兔崽子,这就是阿庭的大有来历。 小关本想这么说,却忽然忍住: 唉!在飞凤面前讲出这等下流的话,同时又胡乱侮辱阿庭,不管怎样说。都是不对的。 他耸耸肩膊,道:“这是秘密,以后再说。”他故作神秘地向飞凤阿庭眨眨眼睛,唰忽间已飘出数丈。 他一下子已来到窗口,那封大鹏、杨道威也在,刚好先后向李百灵说过客套奉承的话而转入正题。 封大鹏人那么高大雄壮,压低声音时有如痨病鬼那么细小。 幸而还很清晰:“李仙子,天下只有你和关大侠解决得了那件事,你若肯伸手帮忙,敝帮上下二百五十一人,甘愿永为臣属,永供差遣。” 他没说出那件事是什么。 李百灵居然不问,转向杨道威道:“你的问题一样?” 杨道威躬身道:“是的,但祈仙子赐助,寒家大小七十三口,永为仙子仆役,忠心侍候。” 他乃是当代武林赫赫有名的大剑客,而霍山杨家是当今大江南北五大名剑之一。 以他这等家世人物,居然也愿屈身为仆役,那件事究竟重大到什么地步呢? 小关直觉认为不妙,忙道:“别答应他们,咱们最好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事。” 封大鹏看不见李百灵的神色,她帽沿垂下的轻纱委实更使人感到她的神秘和莫测高深。 他长长叹口气,忽然推金山倒玉柱般矮了一截,竟是双膝跪下。 他道:“李仙子、关大侠,务请听一听这件事。” 像他那么一个豪雄晓勇的大汉,居然当众下跪,他的憔气、他的心情,自是无须多作解释。 但事情未完,旁边的著名剑客也仰天咨磋一声,砰地响处也跪在尘埃。 以他们这等人物,以他们的地位、大概刀剑架在脖子上,也难令他们屈膝的。 可见得问题一定非同小可,起码绝对不是只关系及他们本身的安危荣辱。 李百灵道:“唉!你们别这样。小关,你怎么说?” 小关也罩不住了,道:“好,好!听就听,有什么了不起!” 李百灵道:“两位请起来好说话。” 封杨二人赶紧遵命站起。 李百灵道:“假如我们仍然不肯听,两位即使长跪不起,只怕也没有用。” 封大鹏道:“不敢相瞒仙子,假使小人长跪无效,后面六位兄弟,便会有一个出来拔刀自刎,希望用性命求得仙子允准。” 杨道威也连连颔首,显然他这一路也有同样的计划。 于是,气氛一时变得十分惨厉。 “你们的勇气决心,可嘉可佩。” 李百灵道:“是什么事情使你们全都愿意忍受屈辱?也愿意争先赴死?” 杨道威作个请的手势。 封大鹏当仁不让,却压低声音道:“启禀仙子,大别山古墓血尸的传说,已历百年之久,谅仙子定必也曾听说过?” 李百灵点点头。 封大鹏又道:“以前小人等也都听过这传说,有时还特意去大别山瞧瞧那座古墓。谁知传说中提到血尸会二度出世,果然事实。一年前,敝帮已被血尸控制。” 杨道威接口道:“寒家亦差不多那时候,惨遭血尸门下折辱残杀,而且又被控制至今。 ” 他们两个都是那么大的人,声音表情居然好象想哭出来似的。 这时连小关都心软了,插嘴道:“血尸是什么玩艺儿?唉!你们打不过不会跑么?大不了连家搬走……” 封大鹏摇头道:“搬不走,他们一方面扣住关系极深的重要人质,例如敝帮主的夫人和公子,以及另外一些人的妻小等。另一方面,敝帮有七个重要人物,都被迫服下毒药,每半个月就得服一次解药才行。敝帮的一位夏忝主,大半年前忽然把脾气执拗起来,拒服解药。 结果穿肠裂肚全身溃烂,真是熬了足足一个月才断气。” 小关咋舌道:“这么可怕,以后当然没有人敢再试啦。” 封杨二人苦笑连连。 小关又道:“你们一年来都没有想出办法?” 封大鹏道:“我们平时连谈论都不敢,要是一泄漏了风声,如何得了?这一次,我们认定仙子和大侠有足够的本事力量,决定用性命赌一次。休说将来的胜负问题,便目前我们既已露出这等心意,假如仙子大侠不肯援手,我们两路人马一共九人,首先就得当场自刎。然后家里那几位服过毒药的,亦非得自杀以求解脱不可。” “我的妈!”小关喃咕道:“无缘无故忽然背上这许多条人命。” 李百灵道:“我已经告诉过你,这些人的周到礼数,迟早要出人命,而很可能是你或我的人命也得赔进去。” 小关道:“那么你快想个不干的办法。” “办法不是没有,但仍然要出人命,只不过少死几个人就是。” “少总比多好。”小关欣然道:“是什么办法?” “很简单,把盖温二老,飞凤姑娘,还有你新交的那个什么朋友,一共四人的头颅通通砍下,这边铁翼帮和杨家眼见秘密没有泄漏之虞,则他们几十个人自然不必自杀了。” 小关目瞪口果,做声不得。 牺牲四个人性命自然比几十条人命划算,可是世事往往不是二减一等于一这种算术便摆得平行得通的。 在束手无策中,小关无赖本性一发,忽已找出胡歪乱缠的办法。 他走近窗户一点,要李百灵耳朵伸过来,悄悄道:“喂,我们现一齐出手,总之把这群乱七八糟的混蛋点住穴道,然后找个地方,找几个人服侍他们食住,那血尸一天不死,咱们一天不放这些混蛋。” 他傲然快活地笑一声,又道:“此是唯一可行之法,你瞧我脑袋怎么样?” 李百灵不答反问:“你新交的朋友叫什么名字?” 小关如浇冷水,道:“他叫阿庭,本是跟随一阳会断愁客吕松,现在他想跟我或者是你。” “他相貌也还聪明俊秀,你不要他么?” “就是太俊秀了。”小关不怀好意地膘她一眼:“我不敢要。” “胡扯!”李百灵笑笑道:“你小关比他俊秀十倍,你知不知道?” 小关顿时信心恢复十足,并且飘飘然起来,道:“既然你这么说,我就不怕收留他啦。 ” “唉!到现在还要说这种话。” 她声音中含着笑意,使小关全身都温暖舒服。 “好了,现在说到你的办法,实在是胡闹之至,我想,唯一之计,只有趁早消灭血尸才是。” “但你说咱们可能会出人命,这怎么行?”小关抗议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咱们管这闲事干么?” 不过他话声到后来已变得软弱很多,大概那“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俗语,他越想越觉得不大合理之故。 “问题是你的事情要不要赶着去办?如果不必,我们就马上展开歼灭血尸的行动。” “不必赶,暂时算我死在长生洞府,这样,我几时到杭州去都是一样。” 神殿只有盖温二老,飞凤,以及李百灵、小关等五人。 太阳斜斜照晒进来,所以很明亮。 也因而看得出此殿打扫得很干净。 他们各据一个蒲团,团团而坐。 殿外有铁翼帮及杨家剑客等人巡逻把守。 李百灵道:“刚才我们正要讲到题目上,凭空被那些人打搅中断了,现在请问二老,你们拜月教的危机是什么?” “是一座山洞。”盖仙说:“此洞名为长生洞府,里面一间石室内,壁上留有敝教至高无上的武功图解。我们每隔三年,选派一位长老入洞,但三十年来,没有一位长老可以活着出来。” “听起来很可怕。”李百灵道:“再过几年,你们老一辈的长老都消失了,新的又顶替不起,你们拜月教自是越见衰微了。” “正是如此。”温老二说:“当然,除此之外,我们还有私人感情在内。” “三年之后,又要有人入洞。”盖仙接口说:“人选已经决定,便是我们的义妹黑心皮叉庞缺娘,亦即是飞凤的主人兼义母。” 小关道:“你们为什么非入洞不可呢?” 此事不但与他有关,甚至比任何人都密切些。 所以他忍不住追问:“洞府内的武功,不学不练难道会要你们的命?” “敝教负有一个责任,也可以说是承诺。这是每一个虔诚的教徒人教的必许之愿,那就是誓要学会本教秘传武功。” 盖仙说话,声音有点忧郁:“我们每个人都负有一个使命,当时候来到之时,非有一个练成本教无上神功之人出来领导不可。” 小关的头开始发涨发大了。 假如他现下的武功,正是这拜月教的正宗秘传神功,那么他是装不知道呢?抑是挺身而出? “既然贵教无上神功有这么大的关系,为何要刻在天绝地险的洞府石壁上?”李百灵问:“让我猜猜看,是不是由于某种情势改变,所以本来是长生不老的仙窟,反而变成追魂夺魄的阴府?” “对,对极了!”盖仙说:“历代以来,敝教教主都长年累月居于洞府,潜心修习无上神功,平时也会召集长老们到洞府聚会饮宴。那时候一点儿问题都没有,但三十多年前,一个极聪明美丽的姑娘,把一切都改变了。” “原来如此。”李百灵似乎一下子全都了然于心:“再让我猜猜看,那位姑娘会不会跟百年前的一代奇侠天外飞星杨岩有些关系?” 盖温二老和飞凤眼珠几乎都突了出来,惊讶得没有法子讲出一言半语。 “哼,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小关说:“你们极力要取得天铸剑和剑诀,若是与他无关,要之何用?” “话不是这样说。”李百灵道:“天铸剑和剑诀之事,在逻辑上说不定与三十年前长生洞府的变故有关。好,我们不必争这一点。盖老,你告诉我,天铸剑和剑诀取得之后,就可以免去庞缺娘的杀身之祸?这是为什么?” “因为敝教的无上神功阿修罗大能力,原是由六阳罡和九阴煞两种神功合成的。敝教目下虽然尚有九阴煞神功秘诀,却已经不是完整无缺,何况少去了六阳罡的大部分口诀,根本上敝教已无可能练成阿修罗大能力了。” 盖仙又解释说:“那天铸剑本身是神兵利器,自是十分珍贵罕见。但对敞教来说,更重要的是那部流星剑诀,因为敝教秘密相传,这流星剑诀的内功部分,其实就是六阳罡神功。 至于这门绝世神功,何以敝教和杨炎都得到传授,这其中又另有缘由另有恩怨,一时说之不尽。” 无怪那杨炎的剑法有点儿熟悉,而尤其是那淡淡的红气炽热更胜烈火。 小关恍然而悟,也明白了何以自己全然不怕。 敢情杨炎剑上虽是能够透出淡淡红气,但在他感觉中,似乎欠缺功力火候,也好象有些不对劲。 显然杨炎的家传内功和剑法,真是杨岩留下来的。 而杨炎可能还未达到颠峰,也可能传下来的秘诀并不完整。 所以,以只有几分火候的六阳罡,碰到已成就了阿修罗大能力的小关,当然是没有戏唱了。 “可是照我们推测,贵教一定还有九阴煞和六阳罡这两种神功的秘本。”李百灵说:“你为何没有提到这一节?” 盖仙叹口气道:“我不明白你怎能料事如神的?但我也不想研究了。你说得不错,敝教还有秘本,可是那绝对是假的。至少其中有许多重要关键会害死练功的人,敝教最聪明最大胆的人、也只敢修习其中小部份,但若是得到流星剑诀。我们拿来对照一下。一切疑问便可解决。” “就算你们有人修成阿修罗大能力,便又如何?”李百灵问。 “敝教百年来有个极秘密使命……” “既然很秘密,那就不必说了。” “不,现在已无妨,因为大形势已经改变,何况庞三妹亦已决定了她的命运,因此我们都豁出去而无所顾惜了。” 盖仙稍稍停歇一下,又道:“庞三妹进入那长生洞府若能生还,固然上上大吉,可是她还须练成无上神功,才可以肩负起这个使命。庞三妹是我们之中根骨最好造诣最佳的人,如果连她都不行,别人更甭提啦!” 小关拿眼睛抽空瞪李百灵。 他绝对不希望知道拜月教有什么使命,要是全然不知,自然是天下本无事,悠哉游哉岂不写意? 他的担心果然成为事实。 他听见李百灵追问:“你们的使命,一定要武功绝顶之人才办得了么?你看小关怎样? 他行不行?” 小关心中呻吟数声,除了头大之外,还极之怀疑李百灵这个古灵精怪,美丽得像狐狸精似的女人,到底对他存着什么心肠? “我不知道。”盖仙老老实实回答:“因为对手是大别山古墓血尸,百年来的传说是血尸将会二度出世,荼毒天下生灵。而敝教的使命是尽一切力量,甚至不惜全教覆灭,也要为世除此大害,从敝教此一极秘密命令上,可知血尸二次出世之说绝不会假。” 原来是血尸,小关反而欣然微笑一下。 这时可就明白李百灵为何追问这事,又为何问人家小关行不行呀之类的问题,敢情她早已猜出乃是同一件事。 反正本已准备去对付血尸了,多上拜月教这一宗还不是一样? 别人面色已因为提起血尸而变得十分难看,故此小关的微笑,变成眼球里的刺一样令人难以忍受。 飞凤用手肘顶他一下,恼道:“喂!你知不知道血尸是什么?你还笑?唉!老天爷,但愿我们永远不必提起这个可怕名字。” “那也不必这么害怕。”小关笑容更盛,也使别人更不舒服:“充其量是一个死尸,上面有些血罢了。” 温自耕连忙慎重严肃地道:“不然,关兄,这血尸没有这么简单。对不起,我说错了,应该是非常严重可怕才对。” 盖仙也道:“是的,血尸是近百年来最可怕的宇内三凶之一,昔年天外飞星杨岩,以他绝代剑道功力,尚且只能迫得血尸躲回古墓而已!” 原来这件事又牵扯到杨岩,但时代似乎有点儿不对。 难道那血尸长生不老,百年后的今天还能活着?又还能再度出世肆虐人间?此是大大的破绽。 小关立刻摇摇头。 “那个家伙能活上这么久?”他质问:“假设他能够,那么这一百年来他为何都不出来?是不是要等杨岩死了才敢活动?但杨岩也死了好几十年之久啦……” 盖仙道:“这个问题我们也有想过,但没有答案。不过,既然敝教最秘密命令是这样说,大家就依令奉行,决不会错。” “对,这道命令没有错。”李百灵说:“小关,你认为有没有错?” 根据铁翼帮和霍山杨家的秘密消息,血尸的确二度出世。 因此,小关只好顿首承认了。 李百灵忽然摘下那顶黄色的阔边帽,于是,她那澈滟如春光的脸庞,使人目为之眩地出现在众人眼前。 严格说来,她长得美是美了,但还不至于美得不可形容的程度。 可是她的智能,她的宽慈,她的温柔,由于加上这些,便使人觉得看见的是天上仙子而不是凡间的美女。 她让大家看清楚自己面孔,又徐徐戴回帽子。 “天啊!世上真有这么美丽的人?”飞凤说。 她是女孩子,所以敢赤裸赞叹。 盖温二老虽没开口,但神色一望而知他们同意飞凤的赞语。 而且从他们那种欢喜爱护的眼神看来,显然若是有人敢得罪李百灵,或者是说她不美,他们铁定会出手教训无疑。 “我让各位见过我真面目,用意是此后杜绝有人冒充我的危险。” 她声音很悦耳动听,老实说,她老是以轻纱蒙住面孔,任何人,甚至男人都能够冒充她。 “诸位用这个手势。”她食拇指变接成一线:“那就是有最机密的话要说,我立刻揭开面纱,打个照面,以资证明我的身份。” “为什么要这么复杂?”小关的确不明白。 “宇内三凶不比等闲。”李百灵解释说:“由最老最久的血尸算起,没有一个不是机诈百出的,奇诡恶毒手法以及卑鄙残忍,实是说之不尽。这种易容冒充,诈骗情事者暗自偷袭的手法,他们全都精通之极,不能连我也时刻提防着的吧?” 盖仙深深叹息一声,道:“李仙子,有一句话,我说了你可别生气。” 李百灵道:“盖老请说。” 盖仙道:“你好象真的就要去对付血尸,但以我看来,即使血尸再度出世,你也最好别去招惹。” 温自耕旱烟袋在地上敲出咚地一声,道:“盖老大说得对,我们个个都七老八十的,有什么也没关系。你们,还有飞凤,最好别管这种拼命的事。” 他把小关也算在其内。 小关热血一冒,站了起身,道:“我们非管不可。”他望向李百灵,问道:“有什么办法使他们不反对呢?” “有办法。”李百灵说:“你左手用九阴煞神功,以‘落红无数’连环九掌迫住盖老,不让他退出一丈之外。右手用‘旗鼓相当’招七式,以六阳罡内力,将温老和飞凤姑娘迫出两丈外,我叫停大家都停手。” 她用手要盖温二老和飞凤站起身,又道:“你们若想见识失传已久的阿修罗大能力,最好别偷做,要加油用力。” 盖温二老和飞凤好象陷入催眠状态,都露出说不出是怎样的表情。 小关道:“各位请准备,一、二、三……” 数到了三,他左手手掌变得比平时青白很多,还未劈出,盖仙已感到气温陡降。 真是九阴煞奇功,盖仙面色为之苍白不堪。 记得刚才看他对付横波哀鸿杨炎,还有清风堡的金枪追魂林潜和崩天斧孙扬等的手法功力,当时已颇有警觉,暗生疑惑,谁知道真的是本教失传数十载的神功绝艺。 但,老天爷啊,这个年纪轻轻的人,就算出世那天开始练功吧,到如今不过二十余年而已。 然而本教的历代教主,哪一位不是六七十岁以后才得以有所成就的? 盖仙心念电转之际,人已向后疾跃,但身形再动,却又急急煞住,那是因为一股奇寒锐厉之气向背心袭到。 这正是九阴煞神功的一种特色,明的意思除了柔韧、暗昧、恶毒之外,还有就是防不胜防,无从想到之处下毒手之意。 准此而论,对方既然在前面,谁会防范从背后偷袭而来,而又能够致人于死地的奇异力量? 小关的掌力不论是由正面或兜背偷袭敌人,对他来说并非蓄意预谋,只不过是这门神功自然而然的奇变威力。 他本人对此固然是无可奈何,同时亦无须评判是非善恶。 他左掌挥拍出去,不急不缓。 一时明寒之气弥漫丈许方圆之地,眨眼间总共已拍出九掌之多。 自然他右手也没有闻着,握拳迅击。 第一拳就把温老二的旱烟袋几乎震脱了手。 温老二乃是感到拳的内力炙热烤肤,不敢不用旱烟袋封御,谁知他旱烟袋招数及内力一施展出来,小关接续而至的第二三四拳,已有对象和有地方使力,砰砰连声,温老二温自耕也觉拳风震屋,脚下却连连后退,直退出两丈二三尺之外才站得稳。 与此同时,飞凤也击出银钩施展出一招“寸土必争”,这一招纯是守势,钩上内家真力惊涛骇浪般涌出,在身前布下一堵墙壁。 她是因为被小关拳力波及,那拳力余波竟是如此之重,如火之炽,不敢不出手封挡。 哪知这一挡,予小关以着力机会,正如温自耕一样,但听砰砰连声中,娇俏身形不由自主地飞退了两丈有多。 另一边的盖汕则被背后丝丝连声袭到的冷锐暗劲所迫,全然无法闪田出一丈之外。 李百灵声音使所有的人都感到宽慰,她说:“小关,够啦,大家都停手……” 小关舒口气收回左掌有拳招数和神功内力。 盖温二老和飞凤才得以脱离那种俯仰由人的困境,各各定神喘口气,才回到本来座位。 李百灵道:“小关的阿修罗大能力,依我看还只是第七层境界,比起贵教历代教主的最高造诣,显然还差了一层。不过,放眼当今天下,大概已不怎么会吃亏了。” 盖仙诧讶惊叹道:“小关兄真了不起,真了不起。” 温自耕道:“他当然不会吃亏。”他这话是向李百灵说的:“他不给别人吃已经很不错了,谁还能使他吃亏?” 飞凤可也当真心服口服,那小关的拳力像烧得炽红的大铁锤,一下一下凌厉锤击,虽然勉强挡住,但至今芳心犹有余悸。 假如小关正面力迫猛攻,只怕早就钩断人亡,香消玉殒了。 “既然二老认可,我们便要向血尸动手了。”李百灵说:“不过,知己知被,百战不殆,关于血尸的历史武功、性格、人手,以及近年详细情况,非有深切了解不可。另外,你们拜月教的难题,暂时可以放在一边,假如我们成功了,则你们的使命亦告结束,三年后庞前辈便无须进入长生洞府。” 盖温二老和飞凤一听这话有理,不禁都喜形于色。 只是忽又想到这个使命乃是落在李关二人身上,其间过程之凶危艰辛不喻而知,顿时又都为他们的未来而愁眉不展。 小关问道:“血尸究竟是什么东西?莫非真是一具血淋淋的尸体?” “不是尸体。”盖仙说:“是一个人,不过,这个人有些地方简直跟尸体差不多了。例如他的居室是地上的墓穴,他不喜欢阳光,甚至强烈的灯光都似乎有点儿忌惮。据说他的无上邪功是以人血练成,而且永远都离不了人血,因此,百年前他第一次出世,前后纵横肆虐了数十年的这段期间内,丧生于他手底之人不计其数,被害原因几乎全是为了他要取用人血。” “无怪血尸的恶名,在宇内三凶中,比之近几十年相继祸害世间的其余二凶似乎更使人害怕畏惧些。”李百灵说。 她并非不知血尸底细,但再听拜月教长老说一遍,或许会有些新线索也未可知。 “原来宇内三凶并不是同时代的人物!”小关透口大气说:“要是同一时代,这三凶一旦联合起来,那就更有得瞧了。” “他们不会联手结盟,这点你可以放心。”李百灵道:“据说后起的两凶,对于血尸将会二度出世的传说,也十分忌惮和敌视。尤其是金翅膀彭翼这个凶人,由于武功方面与血尸天性相克,难以并存于世。最起码他就没有跟血尸联盟的可能。” 盖仙既讶且佩,道:“这是极秘密的秘密,李仙子居然知道,实是教人难以置信。据说血尸已经练成借体还魂的大神通,故此百年后今天的血尸,躯体可能已换了几个,但魂魄元神仍然是以前那个血尸席荒。” 人人都惊然领首,没有驳斥或异议。 借体还魂之说,今世之人很多会认为荒诞不经。 可是由于迄未能证实必无灵魂,所以亦不妨采取姑妄言之,姑妄听之的悻度。而在往昔的日子,人们反而很少相信没有灵魂之说。 因此血尸借体复活的传言,大家都只有恐惧,简直没有人想借体还魂是否真有其事这一点。 “那么血尸究竟杀得死杀不死呢?”小关不禁揣然,连忙追问:“假如是杀不死的,武功有何用处?” “老夫也不知道。”盖仙很坦白地说。 不过这一来使小关更担心了。 温自耕一面敲掉烟灰,一面道:“小关兄的顾虑大是有理,所以第一步不妨让我们这一群老骨头先去试试、若是看得出血尸竟是杀不死的,你们赶紧远走高飞。” 在座没有会认为温自耕的话是有意讽刺或激将,他的声音和表情,绝不会令人误会。 李百灵重声道:“这一点我倒是恰好知道,血尸席荒能不能借体复活,姑且不论,但杀得死是可以肯定的。据我所知,天下有两种神功和三件兵器可以杀得死他,神功之一是阿修罗大能力。兵器之一是天铸剑。” 这两种条件恰恰集中于小关一人身上,莫非真是天意?小关向来是胆大妄为之辈。 一听自己恰能克制住血尸,也不深想其中有没有别的问题,例如他的阿修罗大能力够不够火候?他的天铸剑刺得着刺不着血尸?这些他全都不管。 却立刻眉开眼笑,胸膛一挺,道:“那好办,这个差使我接下啦!” 终年不见天日的地方,气氛免不了阴森森,空气带点潮湿味道,再加上由暗的灯火,幢幢黑影,可就不由得不泛起恐怖之感了。 血尸席荒披头散发,颈间紧系着一条红色丝巾,身上衣裤鞋袜全是黑色。 他身材高大,由于他出现时永远背着灯光,所以任何人都看不见他的面孔。 至于他的面子是俊是丑,有没有表情,都不怎么重要了。 因为凡是他出现之处。都是那么明暗诡异,已经足够形成沉重恐怖的气氛场面。 他的手下有男有女,都穿上黑衣,面色苍白得没有活人味道。 这一点除了极少见到天日之外,最重要的因素是他们所修习的邪异内功所致。 他们的邪异功夫越是练得好,人也越变得冷酷残忍。 事实上不只是血尸席荒这一门邪功会令修习者发生这等可怕变化,别的家扼的诡邪武功,也一样会改变气质,使人产生一百八十度的剧烈变化。 蓝黑色条几上那盆人血,还是温热的。 血尸席荒俯身望住血盆、口中发出喃喃不明内容的声音,听起来很像在念诵邪咒,但也可能是运功练气的声音。 稍后,那盆人血由当中突起一点,好象有一股力量在吸吮,这乳头般的一点,倏地向上直冒,转眼化为一道细细血拄,疾射血尸口中。 血尸席荒端坐如盘石,良久,口中又发出喃喃咒语,过了好一会儿才停止。 他的眼睛睁开,在黑暗中绿光荧荧。 阵阵阴风无声无息四下弥漫卷拂。 “你们都可以放松休息啦。” 他的声音甚是温和慈祥,与此地的阴森诡异极不相称。 他背后就是墙壁,作半月形,两端各个向外突出两丈余。 他们每人相距八尺,封住这半月形墙壁入口,好象弓上的弦一样。 但还不止这样,他们后面五六尺之外,另有两个红衣人肤坐于他们空隙当中,使这道封锁线既立体而又更严密。 在幽暗灯光下,血尸席荒看得见这五个护法门人背部忽然松驰的动作姿势。 任何人想趁他练功紧要关头,利用他有那么一阵子不能言动而突袭行刺的话,首先通过弯弯曲曲分岔很多,而又极之黑暗的墓道。 其次,必须能够一举破去这一座由三男二女组成的五鬼魂封锁线,才得以把握稍纵即逝的时机,迫近血尸席荒身边予以刺杀。 “咱们先聊聊。”血尸席荒说。 那两个穿红衣服的女鬼,首先回转身面对着他,其余三个黑衣男鬼,亦相继转过身子。 他们的面孔都瞧不清楚,那是由于一来光线幽暗,二来每张面孔上总有三两缮长发垂覆,遮掩了一部份五官。 血尸席荒本人亦是如此。 “现在离传说中咱二度出世的日子,只有二十余天。” 他温和慈祥声音,在巨大秘室内回响,甚是悦耳:“外面有些什么风声?有没有什么门派或奇人异士采取行动?” 左边红衣女鬼应道:“武林中人,除了咱们老家附近千里之内,那些有头有脸的人,都好象有警觉戒备之外,稍远地方的,便全都一如平常。” 她的声音居然很娇嫩很好听,若是叫男人猜测,一定不会猜她超过二十。 但其实她已经三十三岁,单是在大别山古墓内练功,已经超过十五年。 她目下是血尸座下五鬼之首,姓崔名如烟,很雅致的名字,而人也长得杏眼桃腮,肤色如玉,体态窈窕,举止绸娜。 以她的容貌谈吐,在她看来不到二十岁的年龄,男人面对着她,色授魂与之际,假如猛可知道她纤纤玉手,已经冷酷地杀死副宰过一百二十条人命以上,保险立刻魂飞魄散如坠冰窖。 任何色胆包天的人,也决难例外。 崔如烟十五年前,由于某一因缘进入古墓,被血尸席荒收录为门下,那时在她上面还有七个先进同门。 但今天,那些同门没有一个不是被血尸席荒在猜疑之下,在一时之忿的冲动下亲手杀死。 所以她变成了数十门下的首席。 至于其余四人,也是核心中坚份子。 入门时间都不比崔如烟短,但由于机缘以及本身资质,以至于补入这核心组织的时日还比崔如烟为晚。 其中年纪最大的辛海客,盘坐着,上身向前俯伏行礼,道:“启禀墓主,铁翼帮的中上级精锐铁翼七烈预定十日内返巢,因此墓主专用的法物大概不虞缺乏。另外霍山杨家以最秘密传出方式向墓主报告,在神兵谱名列第七的天铸剑,不知如何落在一个二十余岁的小伙子手中,此人身法及武功未详,人人叫他小关,只知颇精剑术,连一阳会的横波哀鸿杨炎,亦被他以剑法及诡计双管齐下,惨败而遁。” “哦,是个小伙子?居然能击败杨炎?”血尸席荒寻思一下:“杨炎虽然娘娘腔是一大弱点,但在一阳会,据说他武功仅次于左供奉马雷的冰刀,小关不论用什么方法,只要能赢得杨炎,便已是当今高手了。” 另一个红衣女鬼董秀姑声音枯涩冷酷,跟崔如烟的圆润娇脆简直是南北极之比。 她说:“墓主,一阳会会主破天关石廷东深藏不露,属下对此人更感忌惮。” “不必过虑。”血尸席荒道:“石廷东是由日童升为帮主,那只是会规,并不是他武功过人。他除非找到拜月教的月女两人同修合参十年以上,又能突破重重难关,否则,他肯定连左右供奉都不如。” 五鬼显然对墓主的话深信不疑,所以立刻放开这个话题。 一个名叫秦森的黑衣男鬼道:“玄剑庄庄主朱伯驹突然出门,而且带走大批高手,使咱们来到此处,白等了几天。关于朱伯驹的行动原因,咱们虽得到秘密报告,可是属下还是不很放心。” “秦森的看法不能认为过虑。”血尸席荒徐徐说:“但朱伯驹三十多年前有些秘密,别人不知,我却知道,唔,韩玉池,你的看法如何?” 韩玉他入门虽是超过十年以上,但在座却以他最为年轻,大概是二十八九岁,相貌俊秀,谈吐斯文。 除了脸色苍白得过分一点儿之外,别无异处,任谁也想不到他竟会是杀人无数,日日饮血的血尸门下。 “属下奉命每年花一个月的时间,暗中窥查朱伯驹练功情形,迄今已有五年,以属下想来,朱伯驹纵是世上第一老奸巨猾之人,只怕也不可能把实力隐藏得如此秘密不露。” “反正你们都记着。”血尸席荒说:“朱伯驹天聪凛赋,大异常人,这一点是我素所深知。我若是你们,十招之内收拾不了他,不走即死,绝不可能出现第三种情况。” “这老家伙真的这么厉害?”崔如烟问。 “不错。可是不管他多么老谋深算,有两件事他做梦也想不到。”血尸席荒第一次发出恶毒凶戾的冷笑声:“一是咱们现在存身的地方,这是千余年前中原新郑世家王氏的一座古墓。规模虽然稍稍比不上咱们大别山的老巢,却也已是天下七大古墓之一,这儿离开封不过百余里,咱们简直等于是藏在剑庄卧榻之侧。” 他停歇一下,又道:“另一点他永远想不到的,就是我。三十余年来,他竭智殚虑对付一个仇人,至今他还未查出仇人下落,但我却已潜隐他肘腋间,嘿,嘿……” 从他的话中,谁也听不出究竟血尸是否就是朱伯驹的仇人? 同时谁也不敢多问。 朱伯驹放眼四望,满意颔首,道:“的确是放手拼搏的好地点。” 他大约六十余岁,面色红润有如婴儿,国字脸型,鼻挺口大,长相好生威严。 一条稍见荒芜的黄土路,由山崖间转出来,地势忽然旷朗平坦。 这条路是一条快捷方式,并非正式官道。 所以在某些时分,行人可说是绝无仅有。 朱伯驹带来八个人。 其中五名壮汉,迅即遵照命令,隐没于来路的山崖树林中内,身法矫健异常。 剩下来三个人,其一便是总管怒龙洪圭,另一则是三名副总管之一的遥望中原毕奇。 还有一个锦衣老人,豹头环眼,手拄一支鸭卵粗的摈铁狮头拐,气度威猛。 此老来头不小,乃是关洛三奇之一的万丈渊件公昂。 他年纪比朱伯驹还大,态度和称谓却相当恭敬。 “朱公,既然您对这三个年轻男女如此重视,兄弟可也不敢托大,兄弟只想知道他们的深浅虚实,以防万一。” 渊驹道:“昂老问得好,这两男一女年纪虽轻,却不可小觑,其中彭家兄妹武功很不错,却还好对付。只有名叫房谦那年轻人,坠泪七刀已有八分火候,实是棘手人物。” “坠泪七刀?”件公昂道:“幸好朱公事前指点,不然的话,吃他的亏不是稀奇之事。 ” 朱伯驹道:“有昂老出手,小房非垮不可。不过,愚意希望如此这般,务请昂老到时依计行事。” 彭一行手搭凉篷,向前遥望,道:“晓,有四个人站在大路上,好象等人。” 彭香君道:“我认出其中一个是玄剑庄的毕奇。” “我还认出另一个人。”彭一行说,声音透出紧张:“是玄剑庄庄主朱伯驹,我偷看过他练功,所以认得。” “我们怎么办?”彭香君花容微变苍白。 她未出门之前,自恃身手眼空四海,不甚把天下英雄放在眼中,但自从黄山之行,才知道天外有天,也才体会出人在江湖,性命真是危如累卵。 何况还有无数不明不白的恩怨。 “我们回头逃走来得及么?” “来不及。”房谦这个不大开口的人说:“有四五个人已截住我们的回头路。” “逃走也不是办法。”彭一行说:“不如趁这机会,向朱伯伯当面解释,希望虽然不大,但至少也算是一个机会。” 于是他们三人继续策马行去,眨眼已来到三丈之内,便先后甩蹬下马。 彭一行将马缰交给房谦,独自上前七八步,拱手道:“在下彭一行,见过诸位前辈。” 朱伯驹颔首道:“你这孩子不错,老夫很不想伤害你和令妹他们。不过,老夫想做之事,你们一定不赞成,所以……” 彭一行道:“前辈何不先把您的想法示知?” “行,老夫要你们三人束手就缚。待老夫细加查证一些事情,假如你们全无牵涉,老夫便郑重道歉,亲自送你们出庄。” 他究竟要查证什么事,并未说明。 而且束手就缚的话,岂不是连丝毫反抗机会都没有了。 彭一行面现难色,道:“这个……这个……” 朱伯驹道:“你瞧,咱们一定谈不拢,所以何不干干脆脆见个真章?这样好不好?老夫一个人,你兄妹联剑,咱们以十招为限,若是不分胜负,老夫立刻罢手。” 彭一行心中暗暗大喜,应道:“在下兄妹技艺低微,自是不堪前辈一击,不过既然前辈坚持此意,在下兄妹遵命就是。” 他们的对话,人人听见。 以玄剑庄庄主朱伯驹的身份,一言九鼎,实在没有什么不可相信的。 彭香君飞跃上前,和哥哥并肩而立。 朱伯驹道:“有什么话都等十招之后再说,老夫只保证一事,那就是你们若是不幸失手落败,决计不会有伤亡惨事发生,两位请。” 他可也全无轻视对方之意,锵一声先行掣出长剑,摆开门户。 他的剑不但鞘是黑色,连剑刃也是暗哑无光,近乎黝黑色,显然这一把真的是神兵谱上名列第十六的玄精剑。 彭家兄妹一齐击出长剑。 这时连房谦也一点儿不担心,因为既然他们兄妹即使落败,亦无性命之忧,而以他们兄妹双剑联手之威,大概天下很难有人能在十招之内取胜的。 朱伯驹道:“老夫的第一招有个噜哩噜苏的名称,称为七魄即今如轮转,欲迫前事己冥蒙。这是敝庄秘传剑法冥王七大式其中一式,将有七剑分从不同方位角度向你们进攻。两位请小心了……” 他手申长剑向外一翻,就那么奇怪,刹那间竟然使人有风翻云涌,天晦地暗的可怕感觉。 剑光闪划掣动时,宛如银蛇乍现飞舞。 房谦虽然不得不赞佩朱伯驹的剑,的确是世上极可怕难抵挡的兵刃,但看来彭家兄妹还可以防守得住,所以放心地透一口大气。 但一眨眼问,他便发觉不应该放心得太早,问题倒不是出在彭家兄抹身上,而是他自己情形很不妙。 敢情那万丈渊件公昂、怒龙洪圭、遥望中原毕奇三个人,已作品字形包围着他。 这三人无一不是当代武林中的有名高手,随便挑一个出来对垒,房谦就算终于获胜,恐怕也至少要拼掉自己大半条性命。 而现在这三人一齐出手,情况自是更不容乐观。 房谦方自心念电转,一道长大拐影挟着洪洪劲风已迎面砸到,另外、身后两侧亦有森寒剑气袭体。 他们来势汹汹,一言未发便合力出手施为。 房谦一跃两丈,从件公昂头顶飞过。 两支长剑如影随形凌空追刺,房谦提气再向前一冲丈许,但怒龙洪圭的剑尖仍然距房谦身体只有寸许,毕奇的剑却已坠后了尺许。 洪圭犹有余力,剑尖忽然抬高一点。 房谦身形骤缓之际,哧地刺入他左后背胛骨的天宗穴,同时剑光一闪。毕奇的长剑也刺中了房谦右腿后面的殷门穴。 房谦摔在地上,打个滚之后,便躺着不动。 那边的战况本来也很热闹,那朱伯驹一柄玄精剑,硬是把彭家兄妹迫得团团乱转。 房谦一倒,朱伯驹摹然跃开丈许。 “还有三招。”他朗声说:“不过,你仍看看这情形,咱们还要不要再打下去?” 彭家兄妹转眼看见房谦躺在地上,都为之魂飞魄散。 彭香君急得尖声大叫:“房大哥。房大哥。你怎么啦?” 叫声中她已经作势欲跃,那是要跃过去瞧瞧房谦的生死。 可是朱伯驹已早了那么一点儿,作出要向彭一行出手的姿势,马上迫使彭香君抑制跃去的冲动。 “他已经躺下啦。”是毕奇回答:“彭姑娘你难道没有看见?” 彭一行胸中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刻挥剑拼个你死我活。 不过,他为人一向修养很好,即使己决定以一死酬报老友,却仍不匆忙鲁莽:“毕前辈,敞友是死是活,仍望见告。” 朱伯驹拍手阻止别人发言,问道:“他死便如何?活便如何?” 彭一行踌躇一下,才道:“不敢相瞒各位,倘若敝友不幸战死,在下誓必舍命一拼,若然未死,则上药包扎自是当务之急。” 朱伯驹得意地笑一下、随即向洪圭比个手势。 洪圭脚尖一挑,房谦哼一声坐起身,但洪圭随手一指戳中他穴道,房谦又躺下了。 彭香君又惊又怒,说:“你们打算把他怎样?” “那要看贤兄妹的表现了,你们跺脚一定,未必闯得过我的天罗地网,若是负隅顽抗,令友将会为你们的固执自私而遭受加倍的凌辱。”朱伯驹说。 “在老夫这一方面,为了达到一定生擒你们兄妹的目的,首先要除去的障碍无疑便是小房,他的坠泪七刀虽是火候功力未足,但拼掉一两个敌手的实力还是有的,何况若是拿下了他,你们也等于落在我网中。所以我调遣三名高手对付他,拼斗过程每一步都骤都细心算过,同时老夫负责这边倩势,令致他不能产生最强大斗志。” 他说得轻松,其实这种斗智斗力,连心理状态的变化都计算在内的高明手段,彭氏兄妹和房谦都不禁为之目瞪口呆。 甚至可以说,他们这一趟惨遭生擒活捉之辱败,竟是输得心服口服。
第十章 血尸现 那个男孩有一头乌亮的头发,大约是十八九岁,五官还算端正,没有丝毫风霜的痕迹。 他笑着冲入自己房间,掏出刚刚赢来的一两三钱银子,笑容可钩地塞入一个小皮袋内,然后把小皮袋挂在床板下一个钩子上。 一两多银子在成人世界不算什么,但在他这种年纪,已经可以约一个女孩,在庄内或邻近城镇吃喝游逛好多次,这叫他焉得不喜? 但那对绿荧荧的眼睛,却漠然地一点都不感得到这个少年的心情。 绿眼向少年移近,这少年只是一顿上佳美餐。 他的鲜血是甘泉中的甘泉,也是维持力量的泉源。 少年全然不知道背后多出一个不属于他的黑影,他小心地把小皮袋挂好,这个秘密处所,任何人休想发现。 这个年轻力壮,刚刚长成的小伙子,身上的鲜血无疑美味无比。 而现在,一伸手就可以攫于掌握,饱唆一顿。 可是不行,绿眼睛眨动几下,无声无息地冉冉飘退,一闪不见。 与此同时,玄剑庄还有三男二女,都是十七八岁,被绿眼睛看见和迫近,每一个全都没有觉察。 尤其是那些男孩子,刚才手风不顺,输了不少钱,心下甚是懊恼,耳目比平时更不灵敏。 每个人的命运都有差别,其中一个少女把灯火压暗,心里想着明儿可不能忘记那些绣样送还给翠喜姐。 一面卸下外衣,露出两只雪藕似的玉臂和一截粉颈。 绿眼睛似乎被那白晰充满弹性的肌肤所刺激,光芒骤盛。 天气还不甚凉快,所以她没有立刻上床收藏起肉体,却拿起一把扇子,连扇凉边想。 念头从刺绣女红一跳跳到庄主的命令,那是半个月前颁布的。 命令规定全庄两百多户,凡是年纪在十五至二十之间的男女青年。一律编排班次,日夜轮流驻守在七七四十九间独立的房子内。 这四十九间小屋。环绕整个玄剑庄、但却是在第二层。 换言之,最外一层,还有流动巡逻的庄丁。 而任何人若要进入庄内,闯过第一层的巡庄警卫,便须经过这四十九幢小屋的圈子,才可以抵达庄内中心区域。 不过若是真有敌人渗入,其实大可不必入屋。 所以这一层防线,给年轻人磨练的作用,大过真正防御仇敌。 玄剑庄每年都这样动员年轻人达三四次之多,故此轮值的四十九名男男女女其实都没有什么特别想法。 这一个少女只不过偶然想起,觉得很有趣。 至少轮值的时间内,不必被母亲唠叨,也不必做那每天千篇一律的家务。 所以她微笑之余,还有点遗憾轮值的时间只有一天一夜,实在太短促了一些。 她不知何故,心中一阵寒悸,忽然回头望去。 一对绿荧荧的眼睛离她只有三尺,老天爷,那是什么东西。 因此,当她嗅到一阵血腥味时,虽然叫不出声并且同时失去知觉,可是她摔跌的姿势却是十足合乎规定的要求。 这对绿眼睛是秦森的,他面孔和全身都用黑罩黑袍包里住,只露出一对眼睛。 但在黑头罩后面,他实在已掀唇露齿,馋涎欲滴出来。 他的牙齿已快要碰到那少女颈上的动脉,只要一咬破,美味的血液就会涌入口中。 但秦森在极度诱惑中,仍然挣脱出来。 他的头部一下子离开了那少女,而食指却轻轻捺住她顶门,一丝阴寒之气从指尖射入她脑中,随即收回手指,一晃身便没入屋外黑暗中。 玄剑庄全无异样,血尸席荒泖望好一阵子,发出一声满意冷笑。 “嘿,嘿,朱伯驹,你自从三十多岁开始,至今已经风光了三十多年,任你狡疑如狐,智谋过人,也断断想不到今晚我忽然来访。” 像一阵难以察觉的阴风,血尸席荒已出现在朱伯驹房门外。 房内没有鼾声,连呼吸声都没有。 血尸席荒平生第一次感到惊疑而犹豫。 那朱伯驹怎可能在睡着之后,连呼吸声都没有? 假如他睡觉时也如龟息全无声响,则他功力之高,恐怕当今之世已难有敌手了。那道房门,在席荒来说,等于没有一般。 他一抬手,门内所有门闩都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弄开了,两扇木门无声无息地打开,宽大的卧室内,灯光柔和。 靠最里面墙壁一张大床,罗帐深重。 不过,床前地上的鞋履,以及不远处椅背上搭着的一些衣服,已显示床上有人睡卧。 血尸席荒也是年老成精的人物,远远一挥手,明风过处,罗帐便向两边掀起。 床上被褥凌乱,显然有人躺过。 但人呢?何以床上杳无人影? 血尸席荒绿睛转动,上上下下打量一阵,旋即有如鬼魅般忽然消失无踪。 在东侧的另一座房子,后宅的左首上房内,灯火忽然一暗,复明时两订焰稍稍变了颜色。 使房内的一切物事,包托活人在内,似乎都带着淡绿色。 房内的活人就是朱伯驹二少爷朱麟,此人本是大少爷朱麒,是李百灵的丈夫。 但由于朱伯驹要利用南昌清风堡的力量,便把白痴的二少爷变为大少爷了,此刻他和妻子宋氏正在谈论一些似乎相当重要之事,故此夜深犹未就寝。 他们忽然看见对方的脸孔都添加上一层淡绿色,各自大为惊讶。 朱麒回头四顾,立即发现房门口一道黑色人物,在灯光下朦朦胧胧,似有似无。 不过,这道黑影有一对绿荧的眼睛,在恐怖中却又肯定了这鬼物或妖物的存在。 朱麒骇一大跳,假如不是因为妻子就在旁边,同时又有三个儿子在隔壁房间的话,他一定尽可能逃走,有多么快就跑那么快。 然而妻子儿子,唉…… 在边墙上交又挂着两口长剑,朱麒本能地一跃丈许,妙剑在手,其中一把掷给宋氏,喝道:“红抹接住!” 房门那魅影任得朱麒跃去摘剑,直到他扔剑给宋氏时,才冷哼一声,袍袖忽然无风自动,飘飘飞扬起来。 却见那剑在半途蓦地跌坠,如受墙隔。 那一声冷哼甚是干涩难听,而且好象锥子般刺耳生疼。 这一手气功已达凝声化劲境界,朱麒虽是震惊于对方武功之高,但却又因为确知对方是人而不是鬼,另一种惊惧消失,从而晓得应该如何应付。 他健腕一振,剑刃出匣: 人随剑走,迅即切人对方与妻子之间。 宋氏惶然惊叫声中起身急退、撞翻了两张椅子,才退到床边。 急急探手入帐,似是想另找什么东西作为武器: 朱麒沉声问:“来者何人?” 那魅影袍袖一拂,面孔忽然变得清楚许多。 只见此人长发披垂,有数缕覆盖于面,所以只能瞧出大赂形象。 此人约莫四十左右的中年人,面色苍白如纸,一身黑衣,左胸上有个巴掌大的血红印迹,像双叠心形。 “辛海客,但只怕你没听过这名字。”那黑衣垂发的人说,声音越听越刺耳可怕:“你是朱大少爷朱麒对不对?” “我是。”朱麒忽然镇定下来。 他知道妻子宋氏现在已经可以发动三种埋伏和四种特别暗器。例如那两张被她撞翻的椅子,其实就是其中一种会爆炸有烈火的埋伏。 当初他父亲朱伯驹设下这些埋伏,以及全用弹簧发射的暗器。 由于十分难以纯熟控制。后来又怕孩子们误触丧生,他两口子暗中可着实埋怨过老爷子。 但现在看来,他老人家实非过虑,果然有这么一天,真是需要这等绝巧的绝毒的埋伏和暗器。 “辛兄大名果然生得很。”朱麒道:“只不知道深夜前来,有何见教?” 辛海客涩声道:“想向贤伉俪借用五条人命用。” 借五条人命?这是什么意思?人命岂可出借?何况五条之多? “你最好叫令正别轻举妄动。”辛海客说:“因为她若是一发动那些埋伏暗器,我看首先向阎王爷报到的是你们三位小公子。” 宋氏全身一震,花容惨白。 跳落床下,尖声叫道:“你把我儿子们怎么样啦?” 辛海客冷冷道:“你自己有脚,不会过去瞧瞧?” 宋氏果然惊急得向房门奔去,却被一股柔韧力道拦腰阻住,那是朱麒以左手剑鞘伸出,抵消她前冲之势。 他向她使个眼色,沉声叱道:“红妹,孩子们生死有命,咱们岂能顾得许多。” 宋氏本想争辩,幸而她终是武林名门之后,胆识过人,忽然恍悟此刻绝不可过于显露舐犊之情,否则敌人岂不是更加可以提高要挟的价码? 她当下又退回床边,占取有利形势。 “你们三位公子,我已经着人带走。”辛海客说,声音宛如来自地狱:“你们不妨发动所有埋伏暗器,也可以尽量呼救叫人来帮忙,然后看看下场究竟如何,当然,这是假设你们还活着而言。” 没有三分三,岂敢上梁山?人家若是怕他们拼命,怕他们叫人来援,岂有鼓动他们这样做之理? 况且人家屡次提起埋伏和暗器,这本是极大秘密,但对方既已知道,则施展出来,全无作用是必然的答案。 朱麒额上沁出冷汗,现在他真正体会到恐惧的滋味,敢情跟害怕或骇一大跳全不相同。 “辛老兄,你到底想怎样?”朱麒问。 “辛先生,你把孩子们怎样了?”这是宋氏哀鸣似的声音。 辛海客袍袖一拂,明风阵阵,挟着似浓还淡的血腥气味,霎时弥漫全房。 “我喜欢喝人血,尤其是童男童女的血。”辛海客说。 朱麒三个孩子最大的不过六七岁,自然是童男无疑。朱麒还好,宋氏已经冷汗直冒,几乎想昏过去。 “但如果你们听话,这世上童男女多得是,你们的三个宝贝我便装作瞧不见。不然的话,世上的童男女便会忽然少起来,而我眼中也就不得不看见你们的儿子啦!” 辛海客掀唇而笑,左边嘴巴没有被头发遮住,故此那只长达寸许的撩牙,在灯下闪耀着令人心惊胆跳的白森森的光芒。 “别伤害孩子们,别伤害他们……”宋氏哀哀求告,还双膝跪下:“您要我们怎样都行,千万别伤害他们……” 朱麒手中之剑也当啷啷掉落地上,一副失魂落魄的表情,也双膝跪倒。 “你们吞下这药丸,包你一家五口平安强健。”辛海客掌心有两颗朱红色像龙眼般大小的药丸,送到朱麒夫妇面前。 新郑王氏古墓内的密秘室中…… 血尸席荒绿睛光芒炽盛,显然是怒气勃勃。 在他面前,屈膝端坐着崔如烟等二女三男五个恶人。 他们都不知道血尸席荒暴怒之故,人人心中惶悚震擦,垂首等候着揭晓那命运之谜底。 过了好一会儿,血尸席荒才道:“没有道理,朱伯驹怎能早一步逃掉?海客,你得手了没有?” 辛海客道:“一切都遵照墓主命令办妥。朱麒夫妇已眼下血魄丹,并且乖乖随来,现与三名儿子都已押回大别山墓府的奇冤狱中。” “唔,很好。”席荒狞笑道:“其余的人有何遭遇?速速报上。” 一时无人做声。 这意思是说人人皆依照命令,各守方位,以防朱伯驹突围逃脱。 只有秦森迟疑一下,才道:“属下以九幽寒气变化为大雪山的舌冰指,杀死了一个少女。那是因为她拾好看见属下,不得不杀以灭口。” 他声音本已冷涩难听之至,加上越说越见血尸席荒神色不善,心胆摇战,声音便更为刺耳难听了。 “不过,属下敢保证没有惊动任何人,那少女连声音也未出,便已毙命。” 血尸席荒详细反复询问杀人过程。 在秦森而言,此事根本简单得要命,本是两句话就可以讲完的:偏偏血尸席荒一问再问,又不能不答。 因此最后连那少女的服色,她的眼神,她全身任何动作,包括摔倒之时在内,巨细靡遗,一一详述。 席荒道:“问题一定出在这少女身上。” 他接着又道:“第一点,朱伯驹为何以这些年轻男女把守第二圈防线?这些小家伙既不堪一击,又并非结队巡逻,这道防线有何用处?” 众人沉默无声。 过一会儿崔如烟才小心翼翼道:“莫非是为我们而设?” “不错。”席荒点头:“除了本门之外,天下还有哪一家派,会被这些年轻男女阻挡得住的。本门之人却一定会受到这些青春新鲜人血的诱惑,而这诱惑就是一种障碍。朱伯驹这道防线真是高明,真是高明。” 他眼中绿光闪烁,话声一歇,接着便有阵阵低低的凄厉的尖啸声,从四面八方的黑暗中传来。秦森全身索索乱抖。 因为他知道此是席荒出手杀人时的“血海黑风”啸声。 不过凄厉尖啸忽强忽弱,那是席荒还在考虑之故。目前得力门人不多,少了一个,实力就减少一分。 崔如烟道:“墓主,秦森的过失,在于朱伯驹是极之老谋深算。属下斗胆,请求墓主准许秦森戴罪立功。” 凄厉尖啸忽然停止,人人都透一口大气。 “我早说过,朱伯驹十分厉害。”席荒道:“他居然连我都早有防范,平情而论,实是怪秦森不得。幸而我也有连环妙着,他儿子、媳妇、孙子五口都在我手中,看他还能有什么戏唱。” 远在五丈外的屋角,有个小小银铃,忽然振动发出悦耳声音。 韩玉池匆匆出去,不久回来,屈膝回席。 他躬身行礼,道:“启并禀墓主,那拥有天铸剑的小关,已经在舒城出现,同行的还有那个骑白驴子,穿白衣服,老是面纱遮脸的雪羽仙子李百灵。他们好象要前赴霍山,万一霍山杨家泄漏了什么风声的话,他们很快就会找到大别山来了。” 那鼻高眼陷枯干如竹的董秀姑,冷冷道:“哼,小关难道敢向本门挑舋?他小子有几条性命?” “但如果他们前赴霍山,由于霍山杨家已经被本门控制,反而不得不防。”辛海客道: “小关目前虽然声名未着,但以他击败杨炎这等功力而论。只怕当今天下年轻一辈之中,他可算是第一高手了。” “朱伯驹是第一目标。”席荒一开声,人人都俯首恭聆。“但小关、李百灵这一路人马,亦不能忽视。” 他沉吟一下,又道:“好,崔如烟、韩玉池,你们负责小关这一路,用任何手段都行。 我只要求胜利,你们可明白我意思?” 崔韩二人齐齐弯腰俯身,恭声应道:“属下明白。” 胜利是结果,是目的。血尸席荒以惊世骇俗的武功,为人行事却是但求达到目的,不择手段。 这种恶魔,其难惹难斗的程度,可想而知。 在小关眼中,李百灵此女古怪之多,实有层出不穷之势。 而且,往往一些平凡而又正常之事,到了她手中,居然会发生质或量的变化。因此,单纯的会变成复杂,复杂的会更复杂。 反过来说也是一样,复杂头痛之事,到了李百灵脑子或嘴巴里,忽然就变得有如初生婴儿那么单纯甚至可爱。 小关自是不至于无聊得乱发感慨。 他这刻手中拿着一封信,是李百灵给他的。 这封信可弄得他昏头转向! 因为第一点,既然两个人同行同食同宿,有什么话当面一说不就可以了?为什么要弄到用书信传递消息这么复杂? 第二点,这封信封面上没有字。 不要紧,横竖是她亲手递交的,当然不会弄错对象。可是拆开之后,这信笺上也只字俱无,这就不可等闲视之了。 换言之,一封信这么单纯的事,突然变成十分复杂古怪。 她为什么给人家一封空白的信? 她平日面皮很厚得可以,连身为男人的小关,有时也觉得不大好意思说的话,她都敢说。 然而,如今这封信,她何须借助笔墨? 既然要用笔墨,何以笺上全无字迹? 若是平时,小关把信笺一把揉成一团,丢到水沟里算了,但现在不同,她给他这封信之后,韶然走了。 临走前嘱他到时要打接应。 她走的时候是亥时,已是天乌地黑时分。而现在是子丑之交,夜色更黑更浓。 这时候她还未回来,而他却像傻瓜一样,拿着那张空白信笺,足足看了两个时辰四个钟头,可怜的是还看不出丝毫道理来。 小关心里一急,不由得脏话大减价推出,嘟嘟喃喃骂不住口,但老实说,他心里可真焦虑忧急之极。 他本来以为知道李百灵去什么地方。 直到他拆阅那信,横看竖看都找不到一个字,便突然发现实际上并不知道李百灵到何处去了。 那是因为李百灵走前只告诉他说,她要到一个很神秘的地方,赴一个很神秘的约会。 由于现在他们都换了装束,李百灵扮成富家公子,小关则青衣小帽,扮成随从家仆。 所以,李百灵当时向他眨眨眼睛,小关也就装出很老江湖,很明白事理地点头作会意状。 如果李百灵只去一阵就回来,以小关此人脾性,的确不至于胡思乱想,不管是男女关系也好,凶杀危险也好,他都不会多想的。 但是,李百灵又曾留下一句话,她说:“如果我太晚没有回来,你拆信看看,给我打个接应。” 什么时间才算太晚? 亥时即是现在的晚上九时至十一时。 除了大都市内有醇酒美人的销金窟,或是一掷千金的大赌场等地方,仍然热闹如白天之外,普通人家,亥时未到大部份都就寝休息。 所以小关本想上床睡一会儿再作打算,却又忽然认为时间已经很晚,便理直气壮地拆信阅看。 上述便是这封令人迷惑的无字密函的大部份过程。 地点则是在岳西县的一家客栈内。 神秘的地方和约会,开什么玩笑? 小关想,心中又生气又担心。他奶奶的什么神秘全都是假的,这封无字之信才真的神秘荒谬。 他把信笺放回封套内,隐隐觉得这封信似乎是李百灵最珍贵的遗物,信上有她的笑貌声音,还有看不见的手泽。 他淬然起身,大步走出房外通天院子。 四下已乌灯黑火,渺无人声。 小关脚尖一弹,丹田方感微热,他的人已像大鸟横空飞出数丈。 不过似他这只大鸟凌飞的速度,却是宛如电光一掣那么快,可不是像惊飞之鸟般有迹可寻。 整座城池好象已没有活人,寂静得可怕,又没有灯火。天上一轮明月洒下柔柔的银光,使人更感凄清。 小关不一会儿工夫,就几乎已踏遍全城。 遗憾的是找不到什么地方可以称得上神秘。 他不知不觉来到西城城墙上,随意向城外张望,但见出城不远地势便渐渐高起,群山叠嶂连绵起伏。 却见偏西北那边大约两三里左右,一座冈陇上,居然有些灯火。 在城内反而见不到灯火,这世界真是大大的反常了。小关一面付想,一面跃落城下,放步向有灯光处奔去。 顷刻工夫,已来到切近。 但见那冈后面便是一座较为高大的山岭,因此这座冈陇很像是后面山岭挤出来的小瘤一样。 小关记得李百灵给他讲述过,以地理风水眼光来看,这儿大致上就是后面山龙伸延出来的结穴之处。 不过灯光来自冈顶,显然那屋宇并非坐落在穴位上。 盖房子的人一定不懂勘舆之学。小关撇撇嘴角表示鄙视,但天知道他自己也不过知道一点点皮毛罢了。 冈顶那所房子原来是一座道观,规模不大,门口挂着七个大灯笼,光线充足,所以瞧得出此观粉刷油漆得甚是新净。 观门敞开着,门口当中有张躺椅,坐着一个面色苍白瘦瘦弱弱的男人。 时当深夜,又是在郊外山野中,这人居然不睡觉,还睁大眼睛左顾右盼,难道现在还会有访客或香客? 小关走到他前面,那苍白男人却好象看不见他,既不惊讶他的出现,又连一眼都不望他,眼睛改向天空注视。 但天上除了明月和星星之外,小关跟着他仰头瞧来瞧去,实在看不见有什么别的。 小关却忽然有点兴奋起来。对了,这儿气氛有点不寻常,莫非就是李百灵所说的神秘地方? 但最要紧的是这个家伙别要是神经病正在发作才好。 小关以拇指中指一擦,啪一声脆响。却见那人仍然抬头望天,好像小关的人和弹指声,根本不存在。 这可有点儿麻烦,如果那人有神经病的话。小关又弹一下指,声音更清脆响亮些,谁知对方依然仰头望天如故。 小关摇头,失望地叹口气。 那人却忽然开口说话,反而把小关骇了一跳。 那人眼仍望天,语声清晰的说道:“我眼睛又没有瞎,你那么大的一个人,难道我看不见?” “但你光是看天。”小关抗议道:“谁知道你有没有看见我?” “我的眼睛只看银子。”那人伸出一只手,很权威地通知说:“拿来,快点儿。” 小关心中茫然,却又强烈地感到自己已陷入神秘之中。 好在他最有本事应付这等场面。 所以他连想也不必想,立刻伸手入怀,打个哈哈,道:“银子小事情,要多少你讲。还有,给了你我有什么好处?” 那人直到现在才把眼睛移到小关身上。 他对于小关的一身什人装束,既不讶亦不疑,冷笑反问道:“你难道不是想见雷天眼真人?” 小关忙道:“是呀,谁说不是?” 当然,他根本不知雷天眼真人是何许人? 也不知道为何半夜三更还有人要见他?更不明白的是要见这个道士,居然有门房要收银子,这是什么规矩? 但总之顺着这家伙讹混下去,必定可以探出一些眉目无疑。小关现下采的便是此一策略。 “我要知道好处,老兄。”小关坚持,那只手在怀中不肯拔出来。 “你可以见到真人。” 小关面色一沉,冷冷道:“不够。”他的手终于抽出来,捏住一张银票。“一百两,五省通兑。” 那苍白男人眼睛一亮,想了想点头道:“好,拿来,包你物有所值。” 小关充起光棍来,功夫比一般人精深得多。 当下毫不迟疑把银票递去,等对方瞧清楚,才道:“你的货最好值得这么多,不然的话,嘿……嘿……” 那苍白男人压低声音,道:“里面已经有三位客人,一位是少林寺的不败头陀,一位来自京师的张天牧大人,一位是卢州小荷花姑娘。喷,喷……” 他话声顿住,吞口口涎。 单看他表情,便可猜知那小荷花必定十分冶艳迷人。 而一个女人拋头露面出来,名字又叫做小荷花,显然必是风月场中的娇娃。 苍白男人又道:“你从大门进去,当中的殿堂不必管,殿外两侧都有廊屋,现在剩下左边第一间是空的。你进去等候,我会送壶热荼给你,到时候雷天眼真人自会传召你见面。对了,你贵姓大名,你叫我阿雷就行,我是雷天眼真人的亲侄子。” “我叫小关。我且进去瞧瞧,哼,也许不值这么多银子。” 阿雷苍白脸上,泛起奸狡笑容,道:“你先瞧瞧,若是不值再说。” 小关大步走入观内,隔着有花有草的露天院子一瞧,当中神殿灯火还算明亮,有个穿短打佩刀汉子,正在殿内踱步。 小关马上回身出观,只见阿雷正动手卸下灯笼,一一弄熄,眨眼间,观门口只剩下一盏灯笼。 小关尚未开口,忽听强劲衣抉掠风之声,接着蓦然两道人影横空掠至。 这两人身在空中以及在黑暗中飞掠之际,小关一瞥之下,竞已瞧清楚是两个中年人,一个肥大,一个瘦小,面貌都丑陋凶恶。 他们身上银白色的衣服,在月光下分外抢眼。 阿雷明明看见天上两个人掉下来站在他跟前,却连眼皮子也不撩不抬。 肥大的白衣人声如洪钟,道:“喂,你收起灯笼,是什么意思?” 他声势骇人,实是不同凡响。 阿雷可也不敢过度作状,抬眼淡谈道:“关门。” 肥大白衣怒哼一声,有如狮吼。 但旁边的瘦小白衣人已接口问下去:“你能不能特别为我们向雷真人通报一声?”语声冰冷严峻。 阿雷苍白脸上闪过答容,道:“或者可以吧,你们是谁?” 矮瘦白衣人道:“你告诉雷真人,拘星赵、禁日李求见。” “拘星赵、禁日李?啊,是威镇滇桂的长胜府左右二使?”阿雷居然考究得出这两人来历。 但他口气中却并不怎么尊重。 他接着又道:“你们两位来迟一步,只好等到下月初了。好在雷天眼真人每月朔望之夜,都开观一次,你们等半个月就见得到他了。”肥大白衣人便是禁日李。 他勃然而怒,声响如雷:“什么?你敢不通报?” 阿雷以食指按唇,作个噤声手势。 嘘一声,他道:“别叫嚷,少林不败头陀若是来迟一步,也和你们一样要等到下月初。 还有那什么大力神张天牧大人亦不能例外。但人家打从太阳未下山,已经站在门口等候。你们两位实在是慢了一步呢。” 那拘星赵、禁日李好象食道忽然塞了一个馒头,顿时哽塞不通。少林寺的不败头陀,黄河两岸千里地硬功无双的大力神张天牧,竞也得老早赶来乖乖轮候。 他们虽然也是当代凶星恶人,可是终究也凶恶不过上述那两人呀! 阿雷接着又道:“两位最好现下打定主意,如果下月初正要来,先挂号订位便万无一失了。” 拘星赵冷冷道:“怎样一个挂号订位法?” “容易之至,先付一点儿挂号费就行。” “好,要多少钱?”拘星赵问。 “这个倒是没有规定,假如生意好,很多人要请雷真人的沆眼鉴定,这挂号费自然就不是一二十两银子定得下来的。” 胆大气盛的禁日李明知阿雷用的是讹诈手法,不禁愤然怒哼一声。 但拘星赵已道:“行,挂号订金五十两。” 手扬处,一张银票飘入阿雷怀中。 双方相距丈许,那银票也飘飞得不快,但到了阿雷怀中,却忽然暗劲汹涌爆发。阿雷连退三步,几乎仰天跌一大跤。 转眼间那拘星赵、禁日李二人消失于黑夜中;小关踱出来嘻嘻一笑,道:“阿雷,我现在才知道你面色为何那么苍白,身体为何那么虚弱!” “为什么?”阿雷忙问。 他的确觉得身体不大妥当,有时无端端会冷,有时无端端会发烧。总之,十几年来身体没有一天好过。 “拿来。”小关伸手摊开大手掌:“我看见银子,头脑才会灵光。特别是你这种怪症,银子少一点儿马上就不灵。” 阿雷考虑一下,冷笑道:“去你的,想唬我可没有这么容易。” 凭良心说小关的确是唬他,存心讹回一点儿银子。 但外表还须作状一下才行。 当下故作神秘地笑笑,又耸耸肩,道:“好吧,以后再说。但将来我就不这么容易了。 ” “哦,对了。”小关又道:“人人都要请雷真人鉴定,当然都很相信他。但万一有些人不相信,便又如何?” “哼!好笑!信不信是你自己的事,反正雷真人既不要钱,又不要礼物。他照他所知作出鉴定。是真的宝贝他就说是真的,假的也直说,谁怪得他?了不起我把门房红包还给人家……” 原来这雷天眼真人,是专门鉴定珍玩宝贝的名家。 直到现在,小关才总算弄明白了。 但他身上没有什么值钱珍物,那天铸剑本可算是珍奇之物,然而目下却不在身边。 那是因为李百灵出的主意,她叫飞风扮成她自己样子,连小白都给她骑用。 而那漂亮小伙子阿庭,已算是小关的仆从,则假扮小关,另走一路,以便吸引武林中一些有心人的注意力。 因而天铸剑便让阿庭拿着。 除了天铸剑,小关拿什么东西叫雷天眼鉴定? 身无长物本是形容很穷的人。 小关目前囊中有银两,还不算太穷。但却又是两手空空,没有什么珍贵之物随身,故此也可称之为身无长物了。 但这问题还不急。 小关想知道的是神殿内那佩刀汉子,此人眉宇深峻,气度坚凝,显然是极有头脑极有决断之人。 他是谁? 阿雷道:“他不是张天牧大人。” 他挤出轻鄙的笑容,接着道:“简直相差了十万八千级。他只是安庆府的捕快班头,姓宫名道。这家伙武功粗浅,运气不怎么好,几个月前背上一件大血案。那安庆的百年老字号平安老押店,内内外外死了十一条人命,库房最珍贵的古玩珠宝全部不见,这案子已落在他身上,非破不可,否则的话,哼……” 小关自是知道公门捕快必须硬性负责的苦处。 不过有时想起那些捕快们欺凌良民,栽脏玩法,只求自己升官进宝,不理别人死活,则见到他们破不了案而屁股开花,又时时忍不住会鼓掌喝彩。 “但这家伙跑到这儿来干什么?” “嘿,他耐心好得很,每个月朔望两夜都来,大概想从雷真人那儿听听口风。我懂得他这一套,假如他能发现赃物,这件大劫杀案,自是不难循出些线索,追查出凶犯。” “这的确是办法之一。” 小关又道:“不过雷天眼真人鉴定的都是天下罕见的奇珍宝物,那安庆府的平安老押,难道也有值得请他鉴定的宝贝不成?” “当然有啦,据说凡是当押老店,一定有镇库之宝,规模大的老店,只怕还不止两件呢!连我都听过平安老押有三宗镇库之宝的传说。” 他看来并不打算讲下去,小关深谙请将不如激将的诀窍,当下只侧侧头冷笑一下,表示不大相信之意。 阿雷果然忍不住,道:“告诉你,第一件是一座三尺的翠玉屏风,称为无边春色,那是因为屏上刻有九幅名家手笔的春宫画。第二件是十二面金牌,那是当年秦会召回岳武穆的火急御旨。第三件是一个红葫芦,据说很坏的酒装在里面,不久便变得很浓例,还有百花香味,所以叫做百花葫芦。” “唔,你见识果然相当广博。”小关赞他一句。 之后又用激将法,道:“可惜你不但不知道我要请雷真人鉴定什么东西,大概连不败头陀他们有什么物事也全然不知,嘿,嘿……” 其实天老爷才知道小关有什么物事可以请雷天眼鉴别? 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阿雷撇撇嘴,道:“我怎么知道?不败头陀很穷,只给五钱银子的红包,哼,我可没有那么容易放过他。所以要他拿出东西,等我看过认为有资格,才可以见到雷真人。那张大人和小荷花姑娘出手很阔,所以我没有留难他们。” 他终究没有说出是些什么东西。 小关不免有点儿失望。 当他在房间内坐定,喝着热茶时,忽听盘声连响三下,悠扬悦耳。那盘声来路显然是后殿那边。 小关凝神侧耳一听,居然听见两个人的对答语声。 首先开口的无疑是雷天眼真人。 他说:“道兄枉驾见访,未知有何指教?” 另一个声音却响亮雄壮,道:“老雷,不必文绉绉地浪费时间。但凭良心说,我真想不到十年后的今天,又要来找你。” 雷天眼道:“出家人讲话斯文一点儿,总是好的。” “好啦,你斯文你的。我反正就是这副德性,殷若智能不落言栓,你再鲁嗦,我只好如赵州呵呵大笑而去。” 雷真人道:“拜托你别再弄什么禅机话头,弥究竟有什么东西给我看?” 不败头陀道:“有一粒丹药,你听我道来。” 他当下咳嗽一声,清理过喉咙,又道:“一颗丹药,名曰奈何,无缘仙佛,长驻婆婆。 ” 雷天眼道:“奈何丹?那是西藏密宗老红教的赤松活佛和中土武林第一高手玉武曲吴正,两人合力用了三十年时间,才炼成的一炉灵丹。这已是三百年前的事了。唉!这等盛举,当今之世,焉可再得?焉可再得?” 不败头陀道:“别长磋短叹好不好?咱们讲正经的,我这颗奈何丹,是西藏密宗龙智呼图克图托我转送给你的,你敢不敢要?” 雷天眼冷笑一声,道:“我一看一闻就知道真假,你可唬不倒我。” 不败头陀道:“呼图克图就是活佛之意,人家身为活佛,哪里还能用假药骗你?这奈何丹是他们传承秘密诸宝之一,保存得极好。” 接着又道:“听说昔年玉武曲吴正,和赤松活佛共炼这一炉灵丹,传流下来,在中土大概已没有了。在西藏还有五颗。对了,顾便问你一声,这奈何丹当真可治任何绝症?当真可使练武或者坐掸之人,立刻增长几十年功力?” “都是真的。而且还可以延寿。”雷天眼声音极肯定。 他又道:“任何人服了此药,至少可以活两甲子即一百二十岁,此所以命名为奈何丹,即是说阎王爷也对他无可奈何之意。昔年血尸席荒横行天下,尚且干方百计要谋取此丹,由此可见此丹的珍贵。” “那么你要不要呢?” “我?让我想想看。唔,这等罕世之宝绝对不易消受,我只怕会拉肚子,弄不好连脑袋也会掉下来……” “那就算了。” 不败头陀倒是满潇洒满不在乎地道:“我反正把药带到,也把话带到,你要不要与我无干。” “我不敢要。”雷天眼声音虽然有点儿软化,但仍勉力坚持。 “行,龙智呼图克图在黄石坪等我回话,明儿早上我会跟他碰头。” “喂,喂,别急着走。”雷天眼声调更软化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管是什么事,听一听只不过浪费一点儿时间而已。何况寿命能延长到一百二十岁,这一宗可却是大事。 不败头陀没有起身,也没有立即回答,只皱起双眉。 这个人由头到脚都没有特点可言,看来年纪大约是三十至五十之间,面貌不漂亮亦不难看,身高和肥瘦都属中等。 一件深灰色衲衣不新不旧。而灰色乃是属于黑与白之间的色调,所以也可称之为不黑不白。 总之,这个人看上去就只是时时可以碰见的,千万个行脚云游头陀的其中之一而已。 此时小关运足了“天视地听”功夫,在十几丈远的屋脊高处掠过,宛如流星摇曳陨逝于太空。 只一霎那,那屋子内两个人的形象已深入眼根而印在心室中。 同时他们的对话,亦被他收摄入耳根,不论是他飞逝如电之时,或是肃坐自己房中之时,一字也不漏失。 这天视和地听之术,乃是极秘密极难练的神功。 世上莫说识得口诀之人甚少,即使得传口诀,也罕得有人能练到这等摄形收声境界。 李百灵因为知道小关这家伙的阿修罗大能力非同小可,必定可以立即成就这种视听神通。 所以,前些日子,她把秘密口诀传授小关时,曾经要他跪着向天发誓,终生不准用这种神通对付她。 现在,小关坐在房内,耳听其声而又如见其人,甚是历历清晰。另一方面,他还可以分心想起李百灵。 啧,啧,这个美貌的妖精真不赖!她的古怪多多,虽然使人头痛,但有时候却是极之有趣和极之有用的。 外表上十分平凡的不败头陀,连表情亦那么普通常见。 他像一般人想通了什么似地微笑起来,道:“老雷,你得到的好处很大,但是我呢?” 雷天眼真人相貌清矍,天庭额角宽阔饱满,眼神极是清湛。 他摆动一下手中拂尘,冷笑道:“哼,你这和尚是怎么当的?世俗之人像你这样,我绝不说他,但你,你是什么身分?你怎可起这种贪心?” 不败头陀道:“那暂时算我是世俗之人好了,行不行?” 雷真人为之气结,道:“暂时算你是世俗之人?这种事可以这样变来变去的?” “我可以,你不行。”不败头陀笑笑:“我修禅修密,有大方便和大自在。我甚至还可以还俗娶妻生子,假如有这必要的话。你呢?你敢不敢娶老婆?” “真真胡闹,唉,真真胡闹……”雷真人变成唉声叹气了。 但他又□知这个老相识的为人作风,所以也做得再讨论这些问题:“好吧,你要什么好处,说!” “唔,我想想看……”不败头陀侧起头,好象在寻思。 但又让人一看而知是假装的。 过了一会儿,他道:“啊,我想起来了。你的紫府保心锁勉强算得是一件好东西,我… …” “你?不必你啦,咱们没交易。哎,老天爷无量寿佛,当年我怎会把这个秘密告诉你的?我应该把舌头割掉!唉,唉……” “别看得那么严重好不好?我只不过打算借用一下,最多不过一年半载就还给你。你有一百二十岁寿命,等个一年半载算得什么?” “吓?只借用一下?” “真的,我不骗你。而且这物事的功效,只不过可以保住心府灵台的一点光明,不被妖侵,不被魔扰而已。以你的修为,此物已无大用,你吝啬什么?” “那你要来干吗?”雷天眼真人大表怀疑。 他道:“你禅定之功,早在不知多少年前就已破了重关,这一点可瞒不了我,所以你不必否认。” “好,我不否认,但你却忘记了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这紫府保心锁对我们效益虽是有限,但对那些擅长迷心夺志、禁魂制魄等邪功异术的老魔头,却是一大克星,例如血尸席荒,你还记不记得这个名字?” “我当然记得,血尸席荒那老魔头的千重血雾邪功,除了深具道家玄功或佛家禅定功夫之人,才不会被迷夺心志之外,其余的人,武功再高深精妙,恐怕也过不了他这一关。” “不只这样。”不败头陀说:“这些魔头们还有不少秘艺邪功,都可以摇魂动魄,使人武功功力大大减弱。此所以我要借你的宝贝用一用。” “我明白了。”雷天眼真人说:“你打算借来给别人用!不行,此宝若是被那人弄不见了,那时我杀了你也没有用。” “但一百二十年的寿命,你不考虑考虑?” “不行,众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 雷天眼真人的声音和表情,都显得坚决万分。
第十一章 雷天眼 这时端坐在房中的小关,心中大叫一声“糟了”! 这一声是为不败头陀而叫的。 那不败头陀看看对方已摆出永不投降屈服的姿态,当下正如小关所料,耸耸肩膊,服输认低。 他道:“龙智道兄只想找回他们红教失落了七百年的一件法器。只要得知此物下落,你就肯定可以活一百二十岁。” 只见雷天眼真人表情面色慢慢冷下来。 直到结了冰,已是冷无可冷,才从牙缝中进出刺耳声音,道:“那件物事不只是法器那么简单,在咱们中土的神兵谱上,名列第三的‘九骷髅秘音魔叉’!” “对,对。”不败头陀大概面皮极厚,居然对于雷天眼的难看面色难听声音,全然无动于衷。 他道:“神兵谱上称为九骷髅秘音魔叉,在西藏原来的名称,也是一样。” “嘿,能在神兵诺上列名的兵器,相信你也知道不是等闲之物,何况名列第三!”雷天眼真人道。 不败头陀道:“知道,知道。那支小叉子当然不像普通人家用的菜刀,要不然怎值一百二十年寿命?” “别提那个,我可以替你鉴定任何奇珍异宝,我甚至可以破例为你离观远出,为你跑千万里。可是,我绝不出卖情报。这是我的原则,一百粒奈何丹也不行。” 不败头陀举起双手作投降状,道:“喂,你在生气的样子很可怕。咱们是老朋友,生意不成仁义在,何必大发雷霆?” “我怎能不气?”雷天眼真人指指自己鼻尖,道:“你竟然要我出卖情报?你好意思开口?” “唉,你做人怎可以一成不变?你要知道,开口的人是我,要得到资料的人是龙智,我和他是什么人物什么身分,你难道不知?” “你们?” 雷天眼真人果然怒气为之一窒,因为这两个人果然不是平常人,更不只是武林高手的身分。 他们都是佛门中人,而且是极有名望的大师级人物。 这种人…… 不败头陀道:“我们是和尚,跟你老道一样,都不能打诳撒谎,不会为非作歹,你相不相信我们?” 雷天眼声音软弱下来。 但他的软弱,只是屈服于真理,并非为利所诱。他说:“我可以相信你们,但是,你却要我出卖别人?” “不是出卖。”不败头陀忽然变得十分之严肃庄重。 他说:“龙智说,这件法器重宝,流落在人间只引起杀戮报仇贪夺等罪孽,回到佛门,就不会有恶业了,这是其一;” “其次,他说他必定有最合情最合理的方法求回这见法器,定要在对方心甘情愿的情况下,他才肯收取。 “第三,这件法器对他红教存亡兴衰有很大关系。他意思是说,如果得回这件法器重宝,便可以肯定一些诛魔降伏大法可以修得成就。 “这样,除了外道魔障必能克服击溃之外,在藏土密宗派系的纠纷中,也还能自保。他指的是黄教挤斥太甚,目前红、白、花等宗派,连存在延续下去都成问题。” “我不管他们派系纷争,我只要知道,他的话可不可信?” “我来担保,除非你信不过我。” “唔,你这个和尚虽野,却比世间许多大有盛名的高僧大德可信千万倍。好,我可以提供资料,不过,你要答应我,把奈何丹还给龙智大师。” 他表情声音之坚决,教人一望而知,知而深信。 故此不败头陀道:“请讲。” 任何感谢或保证的话,根本不必讲了。 “很凑巧,这九骷髅秘音魔叉居然就在这座小小山城中。不过,我私人认为龙智大师恐怕很难很难求取到手!” 雷天眼真人话声稍顿,摇了摇头加强悲观失败的力量:“人家有财有势,人丁旺盛。世间所希求的东西,都不虞缺乏。而且,人家认为这一切财权福寿,都是依靠仗恃这件传家之宝的神奇力量而得,请问人家怎肯放弃?” “求得到求不到是他的事,咱们不管。” “这话也是,好,你告诉龙智大师,本城最富有最有势力的马家,就是他的对象。不过,他最好小心点儿行事。因为马家出了一个人物,我看天下任何人惹上他,便只有两个字可以形容,那便是倒霉两字。” “这么可怕?他叫什么名字?” “马如意,这是他小时候在家里的乳名,他是个天阉,长得比美女还漂亮白皙数十倍。 直到现在快四十岁的人,据说还是那么娇美艳丽。此人现下住在京师。” 不败头陀皱眉道:“你费了许多唇舌形容马如意的漂亮,有何用意?” “我给你线索,或者你能联想起某一个人。” “洒家不作兴注意人家美丑问题,这马如意既然还在京师,更……”不败头陀本来边说边不以为然地直摇头。 但这时忽然露出惊诧之色,话声为之中断一下,才又道:“难道马如意就是皇帝身边的马贵纪?” 雷天眼道:“你猜对了。少林寺果然名不虚传,连这等极之神秘人物的大秘密,居然亦有资料。” “假如那马贵纪不是掌握了东厂大部分权力,手下有不少能人高手,我少林寺才不管这等闲帐。老实告诉你,京师厂卫两系人马中,都收罗得有少林嫡传弟子。所以我们会有些别人得不到的秘密资料。也正因为如此,这些为官家出力的少林弟子,竟然仍被本门毁为不肖、贪婪等等,不免有点冤枉。” “咱们言归正传,马如意此人,那龙智大师惹得起惹不起,可当真要掂量一下。现在我还有事情,你如果尚有故人之情,改天来看看我。” 不败头陀微笑一下,道:“你好象忘记了紫府保心锁那回事。”“到时候再说。” 雷天眼真人怕他一波未平又起,所以声音中稍稍有哀求意味:“等你办妥你的事,我办妥我的,咱们碰个头再仔细研究好不好?” “好极了。”不败头陀的确感到满意,起身拍拍屁股,又道:“奈何丹还给人家,你事后可不准心痛埋怨。” 情况发展到如今,可就把小关弄胡涂了。他确实弄不清楚究竟是不败头陀占了上风?抑是雷天眼真的已解决了问题。 第二个走入后殿的是张天牧,此人果然与那捕快头子宫道比较起来,在面貌身材年纪上都大有差别。 这张天牧衣着质料华贵,眉粗面横,身材本来相当高,可是由于十分壮硕,故此看来不过是中等身材而已。 他年约五旬,气势雄猛,走路像螃蟹似的。 不过当他见到雷天眼之时,却表示相当尊敬,远远躬身拱手为礼,接着以宏亮震耳声音报上姓名。 然后又加上仰慕问安的客气话。 雷天眼请他在客位落座。 然后道:“张大人英名远播,贫道也已久仰多年。咱们两不耽误,客气话不必多说。请问张大人有什么宝物,让贫道开开眼界?” 张天牧指指几上的蓝布包袱,道:“真人既然这样吩咐,俺遵命就是。这包袱内一件物事,是京里一个朋友,托俺带来请真人指点的。” 雷天眼拂尘一摆,阻止他拆开包袱的动作,道:“不要急,这包袱内的盒子是木头的钢铁的抑或是石头的?” 装东西的盒子有什么好讲究的? 管它是什么质料,最要紧还是里面装着什么东西。 这时不但张天牧,连小关也这样想。 “是个玉石匣子,很薄,我知道。”张天牧回答。 “唔,很好,一定是蛋黄色的,对不对?” 张天牧颔首时,不觉泛起满面惊讶之色。 “而且除了匣盖这一面之外,其余几面都没有夹缝痕迹。”雷天服真人徐徐说:“换言之,这个玉盒是用整块玉石凿磨而成的。我猜的可对?” “对极了。”张天牧不能不服气,连连点头:“敢问真人,莫非你眼力,能够洞穿这蓝布包袱?” 雷天眼真人道:“人类的眼力,纵然练到近乎穿云透雾的程度,但仍然连一块轻纱也透不过。那是因为光源光度以及物体相互间距离俱都不同之故。所以如果世上有人告诉你,他眼力能透过这块蓝布,铁定百分之百是谎言。” 这个见解和结论,别人信不信是一回事。 但小关却为之五体投地。因为他以前每天不知多少次运足眼力,想看透李百灵面上那块轻纱,却一直失败。 “现在贫道要说到何以知道包袱内的玉石匣子,竟是蛋黄色而又没有缝痕这一点。那是因为这个小茶几,其实是一个精密天平。你把包袱往上一放,我就知道了重量。” 可是重量和蛋黄色以及没有缝痕之间,似乎不能发生关系。 幸雷天眼真人又解释道:“我一问知匣子是玉石的,立刻从大小和重量方面,推测出这是海南岛毒府符氏世家的万寿匣。 “除此之外,一来用玉石做的匣子,很少有这么大的,二来绝不会这么重,除非是整块实心石头,但你明明又说是匣子。 “三来就算有这样大一个玉匣子,也算不了什么太珍贵之物,岂能劳动张大人的大驾带到这儿来。第四点,匣子拿来拿去移动之时,已显示匣内空无一物。如果匣子本身没有价值,请问张大人你千里迢迢奔波个什么劲儿?” 照他这样一分析,头头是道,好象这答案很理所当然。其实当然不是。 因为假如雷天服不是那么渊知博闻,假如他根本不知道海南岛毒府符家有这样一件宝物,则即使他更聪明十倍,也是无用。 “张大人,此匣来历你并非不知,难道你只想掂掂贫道的斤两?” “不敢,不敢。”张天牧连忙离座躬身行礼:“敝友有个疑问,若蒙真人指示解答,定当竭力酬报此情。” 这张天牧官做得久了,不但会说文绉绉的话,同时话也说得很得体。 不过,小关听了却在心中大叫一声“糟糕”。那是因为小关亲自闻知雷真人拒收奈何丹这回事。 一个人若是连一百二十岁寿命这等价值,也视如无物的话,世上恐怕已找不到更珍贵的东西了。 换言之,雷真人这个老家伙肯定不会为利所诱,所以如果对他提到酬报,简直是跟自己过不去。 果然,雷天眼真人表情声音俱转冷淡。 他道:“张大人请回吧,我既已知道那是海南毒府符氏的万寿匣,不必再看,亦没有什么可以奉告了。” 张天牧还未醒悟自己哪一点得罪对方时,只见雷天眼拂尘轻摆,尘尾飘飞拂去。 几上那个蓝包袱呼一声向门外飞出。张天牧顾不得开口,骇然拧腰急急弹离座位,电急飞射疾追蓝布包袱。 但到底慢了一些,眼看追之不及,好个张天牧虽急不乱,口中厉叱一声,吐气运力,右手五指箕张虚虚抓去。 那蓝布包袱被他五指激射的无形真力扣住,忽然停止在空中。张天牧一掠而至,舒臂伸手稳稳接住。 他含怒回头,杀气腾腾。 却见雷天眼真人面泛冷笑,而且还比他先发言:“怎么啦,张大人敢是打算一拳击毙贫道?那也没有什么不可以,因为贫道已经对鉴定宝物此事大感厌烦。我若是死了,你们总不能从阴府把我找回来吧?” 张天牧忽然醒悟,这个老道即使应该死一百次,但绝对不可死在自己手底。否则就等于跟要他鉴定的无数名家高手结下深仇大根。 此是万万不可为之事。 暂时已无法可想,张天牧愤然一跺脚,大步离去。 第三个跨槛入殿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冶艳美女。 小关身子掠过夜空,一瞥之下,把她的形象摄入眼底。 到她坐定于灯下时,意识已把眼识送达的资料检定复查了好几遍,也因此吞了好几口唾涎。 那冶艳美女身短脚长,隆乳细腰。 光是这等身材,男人己无不叫好。何况地面如瓜子,眼带桃花,肌肤白嫩非常,鼻子极是挺直。 她烟视媚行,末语先笑的风流体态,小关几乎为之流下唾涎。 假如此女出身富豪门第或阀阅世家,身分高不可攀的话,则小关的口水很可能会节省很多。 但她偏偏是人人得而攀折染指的章台之柳,因而更增添魅力,至少心理上没有禁忌和压力,可以您纵地对她胡乱想一番。 “妾身小荷花,来自卢州,叩见雷真人。” 那美女柳腰一折,便要下拜。 雷天眼真人拂尘抖出一扫! 小荷花被一股大力顶住,拜不下去。 “别多礼,这边有椅子,过来坐。” 雷真人别看道貌岸然,这刻话声却温柔得像春风:“啊,不对,坐到这边来。我老眼昏花,近点儿才瞧得清楚,也好说话……” 小荷花换张椅子,还特意拉近些。 馥郁而又清甜的香气,完全包围住老道人。 而膝盖则可以互相碰触了。 雷天眼真人又笑眯眯道:“以你这么年轻漂亮,实在不应该卷入人生的游涡里。命运真是可怕,对不对?” “虽然我讲不出你这种话,但意思都懂得。”小荷花说:“我这样说,恐怕会使你相当失望。” “为什么我要失望呢?” “我有过很多经验。”小荷花低鬟微笑一下,却大有凄凉寥落之意。 她道:“有些文人雅士,跟我从风月谈到文字,如果他掉句书包或者吟两句诗,而我偏偏茫然不懂,便一定大大失望。也许他们对我期望太高,他们想碰到一个红颜知己,而我偏偏不是……” 雷真人道:“任何人年轻时,都有这种不切实际的情怀梦想,连你自己也一样,你何必怪责他们?” “那么你呢?”小荷花好奇地问:“你到现在还有这等情怀?这种幻想?” “我只是道士,不是你心目中的人,所以我或者还像年轻一样,仍有撞螟幻想。但也许更为庸俗腐朽,更为浅薄现实。” 老道人温柔地抚摸及轻拍她坚实的大腿,又道:“我可以陷你谈到天亮,假如只谈风月的话。” 小荷花喟然低叹,垂首片刻,才道:“你虽然不年轻,又穿着道装,我仍然当你是男人看待。我见过千万男人,却没有一个比得上你。” “到底怎么回事?”老道人问,摩挲她大腿的手已收回。“你的肌肉虽然很有弹性和滑腻,可以使男人心泺。但你绝对没有武功,这是我碰你的主要用意。当然,在男人的立场,碰触你乃是很愉快的事。” 他停歇一下,又道:“你有什么宝物要我看看?你可知道,凡是到过我这里的人,都会受到某些人的注意,以致陷入危险中。” “我的弟弟命在旦夕,为了他,我什么都不怕。” “但我不是大夫。”雷真人抗议道:“我只会鉴别奇珍异宝,你找错人了。” “有人告诉我,只要得到一起奈何丹,我弟弟就可以长命百岁,喂?” “话是不错。” 雷天眼心下微懔,怎么这么巧? 不败头陀有奈何丹,便有求丹之人? 这两拨人其中有没有瓜葛牵连?“但这等仙药灵丹如何找得到?”他问。 小荷花把几上的巨大包袱打开,现出一个三尺许长、尺半阔的楠木匣。匣面上有四个朱色篆字:无边春色。 雷天眼摇头道:“不必打开了。” 小荷花讶道:“你已知道这是什么?” “我知道,这类东西,我二十年前已不再看了。” “啊,别这样。别这样冷酷无情好不好?” 小荷花双手搭落他膝盖,轻轻摇晃。这一碰之下,凭她阅人无数的经验,顿时知道这个男人其实一点儿都不老。 他双腿肌肉坚实而不瘦削,弹性比二十多岁的少年还好很多。他绝对不是有心无力的男人。 顺:“你也许不敢看,也许不喜欢看。可是,这座小小的玉屏风,本身就是很值钱的宝物。” 雷天眼真人道:“我知道。” 他的声音柔和,就像世上一切男人面对美女时的声音语调:“我既非不想,亦非不敢,而是不必。况且,当着你这么美丽动人的女孩子面前,看这种当世第一流的春意图。你猜会有什么后果?” “但你似乎不大喜欢这一类东西。你真的不喜欢?” “难道我喜欢与否,与你此来的目的有关?” “是的。”她直率地说,双手仍然轻轻摇晃他双腿:“假如你不喜欢,我怎能换取我想要的东西?” 雷真人叹口气,道:“唉!奈何丹并不属于民间一般的宝物。这种绝世灵药,我连见都没见过。” “你不必见过。”她的身子向前根贴,面孔几乎碰到老道人鼻尖。“我只要知道一些消息。例如在什么地方?在什么人手里等等。这座无边春色的玉屏风。还有我,都是你的了。 ” 老道人趁机嗅吸她玉颊的香气,甚至连嘴也可能已碰触到她的脸蛋。他显然很欢迎这个美女的投怀送抱。 可是他却又好象已忘记了少林不败头陀和西藏密宗红教的龙智活佛。 他遗憾地说:“到现在为止,我还不知道奈何丹的下落,唉,真可惜。我这儿从来没有像你这样美丽的女孩子来过。而你以后大概也不会再来了!” 小荷花美眸凝定想了一下,轻叹一声,道:“你似乎真的相当喜欢我,所以,你既然还说是不知道,那一定是真的不知道了。” 她站起身,却大有垂头丧气样子,眼睛也透出沉重的悲哀。 雷天眼慢慢垂头,眼光从那张凄迷而冶艳的面庞移开时,可真费了不少气力。这等如是说,如果他移不开的话,大概就会泄露奈何丹的秘密了。 小关听着那小荷花细碎步声,沿着长廊移动,直向他所坐着的房间行来。小荷花当然不是来找他,只不过凑巧是编位于他隔壁房间而已。 而由于她不是不败头陀张天牧这等人物,故此定须在此留宿一宵。 小关忍住偷瞧她一眼的欲望,那是因为他同时还听到雷天眼真人那个做门房的侄子的脚步声。 一忽儿工夫,面色苍白的阿雷推门而人,喘口气才道:“轮到你啦。” 小关既不望他,也不答话,起身行向门口。他这副样子简直把阿雷当作是木头,或者当作是看不见的空气。 阿雷为之一怔,伸手拦他,道:“等一等,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你?” 小关伸手摊掌,手指勾几下。 这是要东西的手势,人人皆懂。 而尤其是最易联想起的,便是要钱。 阿雷又怔一下,不知不觉探腰摸出一张银票。 但快要放在小关手掌时,才醒悟过来,勃然而怒,道:“你混球,我为什么要给你钱? ” “给不给随便你。”小关收回手掌,仍不望他一眼,淡淡道:“我不喜欢跟快死的人讲话。” 不过他行走之势又被阿雷伸手拦住,阿雷此人胆子一定不大,所以不敢把小关的话全当作耳边风。 他问:“为什么我是快死的人?你说说看,哼……” 然而小关在他气哼哼好象很凶的声音中,又伸手表示要钱。显然他一点儿都不怕阿雷凶恶发狠。 阿雷很可能是平生第一次碰着这种无赖得极之古怪的人,一时方寸大乱,不知如何是好。 另一方面,小关的悻度样子又令人火冒三丈。 阿雷一气之下,把银票塞在小关手中,忿然道:“好,好,给你,你说……” 小关冷笑一声,也不瞧看银票,问道:“这是多少?” 阿雷这时才露出心痛神色,道:“我的妈,这张是五十两的。”小关摇头道:“不够。 ” 那只手又做出可厌可恨的要钱手势。 当然这是阿雷的想法和感觉而已。世上之事往往这么稀奇。 阿雷付了五十两,本是好象挖了一大块肉那么痛苦。 但既然已付了五十,这时居然大方起来,掏出几张银票,拣一张又塞入那只怪手里:“这是二十两。” “不够。” 小关声音似乎比那只手的动作更快了。 “这是三十两!” “不够!” 阿雷苍白的面上居然现出红晕血色,忿忿道:“这张是一百两。够不够?吓?” 如果小关还不收科,阿雷大概会爆血管而死。 总算小关此人心地还好,“你听着。”他说:“你最多只有三个月寿命,这一点难道雷真人没有告诉过你?” “没有,他不喜欢我,从来不瞧我一眼。” “你要钱不打紧,但态度太坏不是明哲保身之道了。以我看来,你身上最少有五六种奇异内伤。刚才那什么长胜府左右二使,便曾利用银票暗附内力给了你一下。你的内伤,恐怕都是这样得来的。” 阿雷一想再想,人家这话真对。 敢情这几年来银子虽然赚得不少,可是身体老是那么孱赢病弱,医药费之多简直到了不象话的地步。 “那我怎么办?”阿雷问:“我就算不干这差使,这一身内伤也不会自动痊愈啊!” “当然不会。”小关直到这时总算瞧他一眼,不过却是白眼:“我收的费用只是指出你的问题,不包括答案。”其实他哪里有答案,根本上他所谓指出问题,也不过是当时眼见长胜府左右二使的银票附有内力,把阿雷撞得踉跄一下,因而触动灵机。 现下银子已连本带利到了手,胡说八道的话也差不多用完。于是,一声再见,头也不回夺门而出,沿廊奔去。 雷天眼真人瞑合着眼睛一睁开,眼光宛如电闪,却是乍现即逝。这并不是说他眼睛又阖拢起来,而是那种锋锐明敏无止的光芒消失了而已。 但他对面的小关丝毫不以为意,仍然坐着歪歪斜斜。人到了绝路,自然而然就想得出办法。 小关正是这样。他本来身无长物,就算有亦不一定值得请天下无双的雷天服鉴定。 目下他却笃定如泰山,面上还有一抹不怀好意的微笑。那意思显然是认为雷天眼真人这回会砸招牌,会大大的丢面子。 这家伙不简单,当真是有点儿古怪。雷天眼真人微感惕懔忖想。 而此一结论,是他以洞烛幽冥之眼力、深遂的智能、极精密的观察力等等,推论而得的, 这家伙两手空空,已可肯定没有大件的宝物。若是小件的用匣子盛装,身上必有某处会鼓起来那么一点: 如果不用适当材料包装,只要是奇珍异宝,必有宝光宝气。 但此人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好象有意来砸招牌。然而这家伙为何不辞奔波劳苦来此捣蛋砸招牌? 没有道理! 雷真人不禁轻轻地摇摇头:“我既不收钱,亦从不保证必可解答任何疑难,本来就没有招牌可砸。” 只不过时间久了,天眼二字已变成无形中的招牌而已。 正因为种种不合理,小关这家伙看来便带上了一层神秘色彩。而且,他笑容很奸险:“我是小关。你就是老雷?” 雷真人也用老奸巨滑手法反攻。 他眼睛眯起,极和气地微笑点头。对于小关在称谓上的不礼貌,好象比小关更不在乎似的。 小关可也不是省油灯! 他立刻又展开攻击:“老雷,本来我有件东西让你开开眼界。可是,你的门房使我倒尽胃口。” 雷真人突然笑了起来:“哈!哈:你真是很有趣的人。” 他的笑声显得很开心:“你真的很有趣……” 这一招乃是以评论来抢占主动攻势。一般来说,你若是有资格当面评论一个人,当然隐隐有比他更高、更权威之意味。 “小关,我告诉你。一、你穿着童仆服装,但你显然不是童仆。二、你来见我,却没有值得我一看的东西。三、你内功不错,却完全聚集于眼耳两根。这一来,不错你耳朵比人家灵,眼睛比人家尖,但有什么用?人家三拳两脚就可以揍扁你!四、你虽然有多少邪气,却不是邪魔外道那种邪。无疑的你不是那几个大邪魔的门人弟子,这一点我绝不会看错。”
第十二章 神秘乡 小关一时真被这老道的气势,以及一二三四点等推论分析,唬得一楞一楞的,全然不知应该如何回答。 换言之,他乃是连防守之力都没有了。 “现在轮到你了。”雷真人笑眯眯地说:“但最好说些比较更有趣的话。” 小关也有他自己混的一套,经验告诉他,假如对方叫你坐下你就坐下,叫你讲话你就讲话,这样铁定已失去了先机。 所以他直觉地拒绝开口发言。 不过,单单是不讲话又不是办法。 幸而李百灵这可爱可根的妖女已经替他准备好。唉,这个妖女真气人,半夜三更的上哪儿找她呢? 她会不会有危险? 他掏出那封信,托在掌中,冷冷地笑。 他这么一装腔作势,雷天眼不由得很小心很注意盯视那封信。封面上全无字迹,信笺内容如何则未可得知。 雷真人看了一眼,又看了第二眼,接着连看了好几眼,面色微有变化。 “哈,这老小子可真被我唬住了,唉,不对,这仍然是妖女李百灵的把戏而已。”小关沉吟付想。 眼看雷真人神色变动,自己心里不禁一时矜喜,一时又颓然若有所失。 当下不禁又想:“这封信莫看空白一片,恐怕我所料不差,真的含有大大古怪在内。” ‘李百灵的奇奇怪怪手段,小关可瞧得多了,故此对她确实很有信心。 “信笺上有多少个字?”雷真人问,神色令人颇感凝重。 “我怎么知道?反正写得密密麻麻,谁会数数看有多少个字?” “我跟你打赌;这封信连一个字也没有,你敢不敢赌?” “嘻,你这老道是怎么当的?”话出口时可就想起雷天眼也用这句子语气,对不败头陀说过。 但小关懒得多想,继续道:“你身为修道练气之士,怎可跟我这等俗人赌这赌那?你老人家究竟修的是哪一门子的道?” “你敢不敢赌?”雷真人不让他岔开主题,话短声冷。 “我……我……哼,你想赌什么?” 雷真人的微笑有如老猫抓到小老鼠,道:“我赢了,这封信归我所有。你若是赢了,我送你一样宝物。” 小关明知输定,现下只不过口硬而已。 所以他对这场打赌,当然一点儿都不起劲。 “什么宝物,说来听听看。” “随便你挑,我的宝库里可真有不少很值钱的东西。” “不行,谁知道你有没有把最珍贵的另外找地方藏起来?” “这话的意思,也等于是说如果我没有另行收藏任何宝物的话,你就跟我赌,对不对? ” 雷真人的话步步紧扣,比八爪鱼还厉害,把小关缠得死死的。 “啦,小关,你仔细看看我的拂尘,其中有些尘尾是汗血宝马的尾巴。只要有一根碰到这信封,便突然有很奇怪的变化。” “什么奇怪的变化?”小关这个小江湖,如今可真被雷天眼这个老江湖弄得昏头转、迷迷糊糊了。 只见雷天眼真人拂尘无风自动,其中真的有一根红色透明的长毛,一下子落在信封套上。 小关定睛看时,只见那透明红色长毛忽然像灵蛇般卷住了信封。 而此时另外有十几根金色和银色的长丝蓦然弹起,宛如十几把利刀利剑分别锥刺小关腕臂和面门要害。 小关好象骇呆了,连眼皮也没有眨,更别说移动了。 只见那些金丝银丝之中,有两根刺向眼睛的,一根刺向人中大穴的,一根刺向咽喉要害的,迅急如风,凌厉如电。 但却都只差黍米之微便已骤然停止。 这几根金银长丝,只要中上一根,虽不当场丧命,却也必受到重伤,终身残废。 故此,只要是有眼力瞧得出厉害,又有本事闪避之人,决计不敢坐着不动。 雷天眼真人可真敢跟任何人打赌这一点。 他敢肯定小关乃是来不及躲避,赌什么都可以。不过,他若是跟小关打赌的话,不难一夜之间连裤子也输掉。 因为事实上小关也正是瞧得出那些可以杀人取命的金银长丝,绝对只能刺到这儿为止,想再前进分毫之微也办不到。 所以他何必躲避? 这时另外那根红色透明长毫,卷住信封,忽已缩回雷真人手中。 小关摆出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任得雷天眼得意洋洋地抽出信笺。那信笺上果然一片空白,只字皆无。 “瞧,小关,你输了是不是?”雷真人让他瞧看:“你说有很多字,但为什么我看不见呢?” 小关装出很老实似的,摇头道:“不,你眼睛一定有毛病,这信上明明写了很多字。你真的看不见?” 雷天眼定睛看时,笺上只字全无。 他忍不住揉揉眼睛再瞧,结果当然还是一样。 他是号称天眼,这对眼睛在当今之世,若是认了第二,可当真还没有人狂妄得敢认第一。 所以他揉眼再瞧实在是极多余之举。 “没有字,我看不见。” 雷真人说:“你既然说有字,那么你念给我听听。” “明明一开头就有七个大字。”小关以怀疑眼光在对方面上瞧来瞧去:“你的眼睛一定要快点儿去检查,我看必有问题,我免费念这几个字给你听好不好?或者你把阿雷叫来,叫他读出来好不好?” 这真是叫人难以置信之事! 雷天眼的天眼,居然会瞧不见信笺上有没有字?但话说回来,雷天眼又怎能够看得穿信封套,很肯定地说信笺里没有字? 由此可知李百灵这无字之信,必有古怪。 而既然有古怪,则信口胡说八道一番,硬把没有字说成有字,谅必可以使对方大大困惑。 小关根据此一逻辑,胡搞乱干,果然把雷天眼真人唬得有点迷糊起来。 “老道,你听着,那七个大字是,雷天眼,你上当了。” 他念出雷天眼名字时,手已伸出,并且已在对方手中拿起了信封信笺,念完“你上当了”四个字,信笺已塞入信封,而整封信也塞回口袋里。 这一连串动作,看来不快,可是雷真人却来不及移手避敌,等到信落人手之后,又来不及出手去夺。 而那封信已经隐没于人家口袋里了。 雷天眼骇然瞳目,额上霎时已隐隐可见冷汗。 他自问有生以来,识得宇内无穷数的奇人异士,也见过不知多少神功绝艺。但若论速度,竞然想不出有哪一个人可以比得上这个小关。 这个人究竟是谁? 他此来包含什么祸心? “上当了”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上当的意思,就是在价钱方面,已经不能讨价还价了。” 小关向他解释。 本来嘛,小关并无恶意,假如雷天眼不耍心机手段,他也不必大费周章地抽冷子夺回这封倍了。 现下情况不同,小关的应付方法当然也有所改变。 “信笺上的确没有字。”小关从实供认:“不过,那上面又必有字才行。你替我解决这问题,我付你酬劳。” “酬劳?你能付出多少?”雷天眼见他并无异动,稍觉安心,便设法套小关的话,想知道一些内情。 他并不至于害怕小关向他出手,怕的只是小关忽然扬长而去。这样,他就没有机会从小关手中弄到那封信了。 小关忽然有了不知从何而来的鬼主意,而从他的笑容中,好象极满意这个鬼主意:“你要多少钱都行,纹银十万两如何?” “十万两?这封信的内容对你值得这么多?” “对我来说,一百万两还嫌少。”小关想起了妖女,此信内容既然关系她安危,的确感到一百万两还不止。 时间已经又耽误了不少,当下不禁心急起来,道:“老雷,咱们都不要东拉西扯了。你若要十万两银子,这封信就值二十万两,你要一百万两,这信变成二百万两,你懂了没有? ” 雷天眼气为之结。道:“这岂不是说,我替你解答这封空白信之谜,还要付钱给你,真正岂有此理……” “咱们一句话,你干还是不干?” 雷天眼真人望了望他手中之信,声音忽然软化:“但我哪有这么多银两付你?” “你有宝库,我只取一件。把此信留下,拍拍屁股就走。” 小关居然立刻掏出信递了过去。 雷真人一面取出信笺,一面道:“你不怕我耍阴谋手段?为什么?” “因为你是傻瓜,也是君子。连奈何丹带来一百二十岁寿命都肯拒绝不要的人,不是傻瓜,就一定是真君子。” 此是小关的想法,但没有必要说出来。 所以小关流里流气拍一下胸脯,大言不惭地道:“我是赌徒,我向来相信我的眼光,所以就下注啦。” 雷真人苦笑一下,不答话而左顾右盼,目光终于落在烛台上:“劳驾,把烛台拿过来。 ” 小关一边照做,一连咕哝道:“连我都不必靠蜡烛光看信,唉,你这算是什么天眼?” 雷真人将信笺摊开,一手拿着,另一手把烛台移到信笺下面。 “喂,当心点,你不是想烧掉它吧?” 雷真人不理他。 当然那信笺也没有起火焚烧,只不过是在火焰上烘烤而已。 烘烤了好一会儿工夫,信笺上隐隐现出一些黄色的影迹,看来很像是字迹,但每一行都有中断空白,故此变成断断续续。 小关看着大皱眉头。 雷真人却喜上眉梢,欣然道:“呵,我老眼不花,老眼不花。” “你老眼不花没错,可是我少眼却花了,怎的瞧不出那是什么字?” “当然瞧不出,因为还未全显现呀。”雷真人声音表情好象训斥蠢笨学生:“这一点点火力,怎能使字显现清楚?即使能够清楚,但还有一半呢?那是极寒极冷之力才显现得出来。这儿哪里找冰雪来弄?” “冰雪?那岂不是要跑到大雪山去?” “不必,你耐心等着,到冬天自然有冰雪。哼,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小关的脑筋的确转不过弯来,为什么反而是雷真人应该急,而他小关想知道内容之人倒不用急呢? 唯一解释,就是他们两人之中,必有一个是白痴。 因此小关不觉连连喘气,又用手敲脑袋。 雷真人像欣赏什么稀世宝物般,凝神微笑注视信封信笺,根本不理小关。 小关一伸手拿回信封信笺。 到雷真人做出躲闪动作时,东西老早已落在小关手中。 雷真人不禁心中骇然,因为以他数十年修为,当时虽是心醉神恰,但敏锐感觉仍在,断无连躲也来不及之理。 这已是第二次骇然汗下,也已经证实了小关的速度,可以当得天下无双的最高评价。 哎,这个英俊小伙子,虽是童仆装束,言行又虽是像个无赖流氓,但其实是极工心计极之深沉不露的人,并且又身负绝世武功。 他…… 问题来了,他深沉的心机要对付的是谁? 他一身绝世武学是谁传授的? 他又怎能练得成功的? 雷天眼真人一抬眼,这回当真运足眼力,打量那小伙子。奇怪,这小伙子双手完全没有遗留下苦练过任何绝世武学的痕迹。 例如刀法中的拔刀诀、十二空杀、红炉万年冰等;又例如剑道中无极、太极、净金体、丹顶毒等。 再例如拳、掌、指、脚的金刚等、大小天星掌力、干元指、无影脚等等。 总之,那小关由头到手到脚,看不出遗留下任何练苦功绝技的痕迹。可是,他一伸手,却具有近乎震撼宇宙的突破力量。 以速度而论,雷天眼便已大大泛涌起望尘莫及之赞叹和自卑感了。 不过小关跟着说出的话,却又一点儿都不像极工心计、城府深沉之人。 他说道:“老雷,你不要怕,我小关从不赖帐。我来想法子显出字迹,咱们的约定仍然有效。” 其实小关一点儿也不笨,他看准雷真人要的是这封有古怪的信,而他则最要紧的是使李百灵那个小妖女平安活着。 只要她活着,再弄一百封信也不是难事。 但雷真人的宝库,却不是容易使他打开的。 更不容易的是要他肯任你挑选一件。 “你不要瞧着我。”小关说:“反正我不会撕掉此信,也不会跑掉。” 这话也有理,如果他想跑,任何人瞪大眼睛看住他,似乎也留不住他。“我不看你看哪里?”“随便,看墙壁都行。” 雷真人只好转开眼睛。 但他眼角余光仍然看得见小关没有什么动作。只一会儿工夫,小关叫道:“老雷,瞧,这是什么?” 只见那张信笺,原本只有一些黄色模糊字迹,现在已清清楚楚变成深褐色的字了。 “这是怎么回事?”雷真人骇然说,“难道小伙子练成了有如三昧真火般的纯阳神功? ” “哈,早知道我就不必找你了。”小关一半后悔又有一半得意。 因为他灵机一动之下,施展出六阳罡神功,炽热透过手掌传到信笺上,立刻就出现清楚字迹。 “老雷,拜托你眼睛再望向墙壁好不好?” 看看墙壁当然没有关系。 但莫非又会有新的古怪出现? 你小关难道也练有寒冰地狱般极之冰冷的纯阴神功? 雷真人移开眼光一会儿工夫。 只听小关嘻嘻哈哈自言自语,转眼望时,那张信笺竟然出现一些蓝色字迹,而先前的褐黄色字迹已经无影无踪。 这些蓝字都出现在褐黄色字每一行的空缺中,所以如果还记得褐黄字写什么,现在加上这些蓝字,就是完整的一封信函了。 小关当然记得褐黄字写得什么。 所以他欢喜过后,不禁咬牙切齿恨将起来。 原来那封信是这样写的:“小关,所谓神秘地方,乃是梦乡。神秘人物则是周公。我在隔壁大街的云来栈蒙头大睡,你毋担心。 “假如你曾经满城乱跑,势必施展过阿修罗大能力,这时字迹会显现一阵。 “可惜你一定很难及时取信阅看。所以,只好等到明天早上,我才为你解开此谜。我去也,羽顿首。” 原来她现下正安安稳稳舒舒服服睡其大觉,却害得他心惊胆跳满城乱跑。 假使不是老天爷保佑,恰好碰上雷眼真人这宗奇人奇事,那就只好活受罪地等到明天了。 小关咬牙切齿之余,忽发奇想。 既然她那么坏那么可恶,毫无义气地独自跑去甜蜜睡乡。她不仁我不义,等会儿悄悄找到她,冷不防点住她穴道,然后…… 他用冷笑代替了下面的想象。 雷天眼皱眉道:“喂,小关,你知不知道你笑得多可怕?那信上写什么?” “写什么不关你事。我笑得怎样一个可怕?” “你笑得像条狼,是色狼。唔,你心中一定起了卑鄙龌龊的念头。那个可怜的美女是谁?她的命运定然十分悲惨,才会碰上你。” 小关为之目瞪口呆! 因为他的确是想用激烈一点儿的方式修理李百灵。所谓激烈,便是趁她没有抵抗能力时,着实调戏轻薄她一番。 但话说回来,小关压根儿没有起过真刀真枪淫辱李百灵的恶念。这一点大有分别,而且在道德方面,这少许分别极为重要。 “我……唉,你说得对,很多人都说我像条色狼。可是,我……” “不必什么你呀我呀了。”雷真人很无情地截断他的话。 他又道:“以你的本领,既可以造福人群,亦可以荼毒生灵。你这么年轻,还可以活很久很久,所以我十分担心。” 又来了,为什么当事人还未担心,而局外人反而先担心呢? “这老道的脑子跟我不大一样。”小关付道:“这种人最好敬而远之,我还是赶快去找那妖女为妙。” 只见信笺上的蓝色字迹,颜色已开始变淡。 然后,一忽儿又变回一张空白信笺。 小关站起来,道:“我应该向哪边走?” “你应该向正义之路走。” 像正义、仁慈、爱心等这一类的汊材,每每长篇大论得可以闷死任何正常人。 你若是不幸掉入这等网阱中,可肯定的是你连软弱地反对一声的机会都没有了。 小关大概吃过苦头,所以十分精乖,马上以岔开话题方式表示举手投降。 他说:“我很感谢你的教诲指导。不过,我现在想知道的是我应该走出大门呢?抑是走入一间宝库的门口?” 话题一转入现实世界,雷真人便忘了继续放言高论,应道:“最好是宝库门口,但咱们先讲好,第一点,你这封信要先交给我。第二点,你挑的宝物,是好是坏,你自己负责。” “好,我不会反悔,但你还得告诉我,为何对这封信如此的感到兴趣?” 雷真人沉吟一下,才道:“告诉你也不妨,这封信是隐湖秘屋门人用两种奇异药水写的。一种遇极热则显,另一种极冷才显现。我想研究出这两种药水的配方。” 小关很满意他的回答。 到他再开口时,已经是处身于一间地下室之内。 “老雷,校你有许多宝贝,但这间鬼宝库实在很不配。你看,又脏又暗,空气污浊…… ” “我劝你少说闲话,快点儿挑一件宝物。” 雷真人严肃地说:“这间宝库分分秒秒都有倒塌之险,任你武功盖世,但若是埋在千百丈泥土石块下面,只怕也活不成。” “你现下陪着我,难道你便不怕?” “我当然不怕。你知不知道我多么希望每次进来之时,这间宝库忽然倒塌?若是倒塌了,我便可以跟这许多稀世奇珍永远在一起。” 小关听得有点儿毛骨谏然。 他忽然发觉自己敢情不是跟很正常的人打交道。因此,他半点儿也不敢怠慢,运足眼力向四面的橱架望去。 只见每个橱以及每层架上,都摆放得有珍贵精美首饰,以及翡翠或白玉雕琢而成的种种珍玩。 此外,还有一些古铜器和款式不同的瓷器等等。 小关这一生几曾见过这许多珍奇宝物,一时只觉眼花撩乱。 在他右手边最靠近的架上,就有一串比龙眼核还大的珍珠链,一眼望去,但见颗颗珍珠彩晕耀眼,光色夺目。 以小关这种未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也一望而知每颗珍珠都必定价值巨万,有那么一颗的话,已可以毕生吃喝不尽,何况是一大串? 但小关这个人居然还有这么一个好处,却是很坚持原则。即使谈不到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但也相去不远。 而他心心念念要得到雷天眼真人一件宝物,可真的不是为了一己的富足,而是要得到紫府保心锁。 那本是少林不败头陀想借用的。 据说可以专门对付那些神秘可怕的魔功妖法,可以保护佩戴者,使之不会被魔法邪术吸摄了心魂。 目下要紧对付的大敌是血尸席荒。 据说这老妖不但武功高绝,来去如屯,还擅长迷心夺志、吸魂摄魄的邪术,使他如虎添翼,名列宇内三凶之一。 小关他本身或者可以不怕那些魔功邪法,但别人只怕万万不行。因此小关极欲取得此宝,自己宁可放弃发大财机会。 这就是他的原则,是一个毫不现实、大慈大悲的原则。 他的眼光,落在大左方最底下一层木架一条紫金色颈链上。链上系着一块两指宽寸半长的薄薄锁形金牌,牌上有着黑蓝色的凸起的符录。 “这是什么?”他过去拿起来问。 “我说过你得凭自己眼力挑选。”雷真人面色全无变化,使人觉得他根本不怎么注意亦不重视这块金牌。 小关这一生消磨时间最多的地方,当推赌场。所以他对于观察对手内心情绪的真伪方面,极有心得。 雷真人虽然也算老江湖,但在这一方面,显然就比不上小关这种专家了。 只见小关随手把金锁牌丢回架上,又随手拿起一匹高达一尺通体莹碧的翡翠玉马,口中发出喷喷之声。 “这是好东西,我虽然没见过,但也敢打赌一定价值十万八万两银子。” “那当然啦,我这儿的东西件件值钱。分别只在于容不容易脱手。”雷真人声音中稍微有点儿热切也有点推销意味:“这匹翡翠天马只要一拿出去放出风声,包你马上换回一屋子白花花的银子,你甚至不知道卖给谁才不会得罪太多人。” “听起来满不错的呢。”小关趁这几句话工夫,锐利如电的目光,再度巡视所有的珍宝古玩。 他心中有了更肯定答案之后:“但我听老年人说过,钱财太多不是好事,我怀疑我有没有这种福气?” 雷真人楞一下:“你怕银子太多?” 是一种难以置信的声调。 当他看见小关放下玉马,再拿起金锁时,面色可禁不住为之大变。换言之,他忽然间已经不能装模作样了。 “我决定要这一个难看而不值钱的东西。”小关一边说,一边带头走出地下室。因为他没有忘记雷真人说过,这间地下宝库分分秒秒都有倒塌的可能。 他小关可绝对不想被埋在干百丈泥土石头下面。 到了地面安全之地,小关心情又来了,闲闲地道:“老雷,这玩意儿总不能没有名字吧?” 雷真人瞪大眼睛,瞧着小关把锁片挂在脖子里,顿时心痛得连连叹气。 “当然有名称。”他声音有气无力:“叫做紫府保心锁,是玄门中人的至宝,但对俗家人没有用处。” “行,我找个有钱的老道,狠狠敲他一笔。”小关笑吟吟地,心情甚佳。 既然妖女无恙,而紫府保心锁又已到了手,换了任何人是小关,心情也一定会极好的。 相反的,雷天眼心情自然很坏了。他叹口气:“天数,唉,天数。早知如此这物事送给不败头陀就好了。” “别泄气,老雷。”小关安慰他说:“或者我会回来跟你另作交易。我意思是说,假如这块破旧牌子卖不掉的话。” 现在小关不焦急了,所以全无匆忙离开之意。 他问道:“老雷,你有没有客人了呢?” 其实小关心中想起那个看来坚毅而又威猛的捕头宫道。 这个家伙身上已背上安庆府的平安老押大血案的责任。此案如若不破,只怕不仅是丢官去职那么简单。 “我每月朔望两夜见客,每次只见四人,你是第四个。” “可是前殿还有一个家伙。” “他例外。” 雷真人一定记起安庆血案,以及小荷花的春色无边玉屏风,这两事联为一起,使他面色大为沉重。 他道:“他是捕快头子,他的身分立场,往往使江湖上一些事情变成复杂,或者变成不公平,所以我不想见他。不过贤明能干的捕快也不是没有,这一类人又往往可能替良善百姓平反冤屈伸张正义。这个宫道看来属于好的一类,所以我又不便太过拒绝他。” 小关摊掌勾屈手指,表示要钱:“银子,你若付出适当代价,我保证他不再找你。”“什么?你想杀死他?” “喷,喷,老雷呀,你已不是少不更事的人,怎会想得如此幼稚?我若是要杀人赚钱,打死我也不接你这种人的生意。” “嚎,这儿奇了,难道我的银子跟别人不一样?我的银子不值钱?” 小关忙道:“不,不,是你的人不一样。你如果要请杀手,一定很有道理,所以价钱没法子要得高。但你也要请人出手的对象,又铁定万分棘手危险,每分钟都有赔上性命之虞。 你看,你的生意接得接不得?” 他们好象真的在谈论出卖请杀手之事。 外人听了,定必既骇且惑。 “好吧,你要多少钱?” 雷天眼一让步,小关便不客气,道:“三千两黄金。”话一出口,自己可也觉得这只狮子的嘴巴实在张大得太过份太离谱了。“三千两黄金?” 雷天眼却似乎没有被吓倒,神色沉肃寻思一下:“行,我用那串珍珠,折合此价,你怎么说?”“还有什么好说的?” 小关简直喜出望外,连连颔首道:“使得,使得。” “但你绝不许伤害宫道,也不得伤及无辜。你答不答应?” 小关当然答应,那平安老押大血案的赃物,既是在小荷花手中,而宫道只须有线索,就可以展开追查。 这种垂手可得的大笔财富,真是从天上掉下来一般。 彩晕流转,粒粒滚圆,大小有如龙眼核的明珠,一共有四十九颗结成一串,现在已平平安安放在小关口袋里。 故此小关兴高采烈。 他一脚踏入前殿,声随人现:“宫道,我是小关。” 宫道眼睛一睁,威凌迫人。 他向小关上下打量一阵,大概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眼中煞气渐消,终于苦笑一下,当作回答。 “我知道你想查访什么。” “这已不是秘密。” 宫道声音很浑厚扎实,显然内功甚佳。 “如果有人能告诉你一些线索,例如有一件东西在什么人手中,你怎样做?” 宫道矍然动容,这一霎那间神态咸猛有如雄狮。 但旋即收敛如常,轻叹一声,道:“那当然好,可惜我自知付不出这么大一笔线人费。 ” 小关倒没有想到这一层,被他提醒,不禁恍然微笑。 多收一笔钱有什么不好? 这家伙既然当了一府捕头,肯定曾经搜刮过不少的冤孽钱。这种钱若是不赚,焉有天理? “钱不是大问题。”小关欲擒故纵:“我只想知道你兴趣大到什么地步?” “大到可以把我的头颅割下。但有什么用?谁会要我的头颅?就算送给密宗高僧大喇嘛,他们也不会要。” 小关大为讶异,因为他刚好知道密宗龙智活佛来了中土,而且就在距此不太远的黄石坪小镇上。 小关惊讶的只是何以他刚听见密宗一位活佛之名,这个公门捕快便提到密宗?还说什么把人头送给人家等等。 “有话慢慢说。”小关有安慰口吻说:“没有人会要你的头颅固然不错,但你为何忽然扯到密宗去了?” “那是因为密宗有些法器,是用人头盖骨制成。可是人家绝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头骨都能来用的。据说必须是真正修过密法的喇嘛头盖骨才可取用。所以你看,我的头颅有何用处?送给人家,人家都不要。” “原来如此。”小关总算增长了不少见识:“你的头听来果然不值钱,但总有些别的值钱的东西吧?” “没有了。” 宫道两手一摊,又道:“我至今娶不起老婆,绝不是我长得太丑,也不是人品太坏,问题只是没有钱而已。” 小关一听这话大有悲惨意味,吓得赶快投降:“好吧,好吧,你有没有钱我不管。我的情报免费奉送,希望宫老大你感到满意,予以笑纳。” 对于他自己的小小挫折,小关自嘲地笑两声:“我给你一条线索,人是卢州小荷花,东西是春色无边玉屏风。 “小荷花就在那边第二个房间,但你绝对不许在这儿有所行动。这一点是为了雷真人,你一定明白。” 宫道听了这番话,心中一方面狂喜不禁,一方面不由得滋生疑虑。这小关为何肯把这秘密消息告诉自己? 小关究竞是什么人? 那卢州名妓小荷花手上拥有大血案中的赃物,反而可以肯定不是动手之人,那么是谁给她的? 那人或那个集团与她有什么关系? 她拿了玉屏风到这儿来,有什么图谋? 难道只有请雷真人鉴定那么简单? 心头一下子涌上许多疑问的滋味并不是轻松愉快之事。所以宫道的面色既迷惑而又沉重,霎时间苍老了十几岁。 “你只要不打扰雷真人清修,我代他回答你任何问题。”小关忽然很同情这个家伙,很想帮他一点儿忙。 “是雷真人叫你告诉我的?” “不,雷真人根本不知道。而且,他没有资格叫我做什么或不做什么。” “哦,原来你跟雷真人没有特殊关系。我再请问你,你的消息是怎样得来的?” “我看见那个木盒,盖上刻着春色无边四个填朱篆字。我刚好又听阿雷说起你的事,也听说了你想找的东西。我本来想从你身上刮几个钱的,但既然你这么穷,钱的事就不必提啦,咱们算是交个朋友。” 据说在公门当捕快,当得久了的人,疑心最大。 有可能连爸爸的话也要对证再三,才肯相信。至于老婆的话,定是在极无奈情形之下才不敢不信。 这种人生态度,大概是奇奇怪怪案件见得多了之故。 但见宫道疑色满面,问道:“这些事那么巧都给你赶上了?而你又恰好想跟我交朋友? ” 小关心中叫声“真的交朋友免谈”,跟这种多疑职业的人交朋友,首先就会被他疑个不亦乐乎。 “是的,那些事都给我赶上了,宫朋友,信不信由你,我有事得赶着去办,所以先走一步了。” 宫道深峻眉宇间透出冰冷笑意,道:“现下已经快要五更,金鸡即将报晓。但小关兄你居然还有急事赶着接洽,敢情你的朋友都不睡觉的?” 小关赶着要找的是李百灵,而且最好是趁她还在神秘梦乡中,跟神秘周公款款深谈时赶到。 这样便可以出其不意地狠狠修理她一番。 事后也可振振有词,可以诱诸是一时气忿。 所以他现在简直是分秒必争,去迟半步,那李百灵小妖女已经睡醒的话;可就不好意思对她怎样了。 但这等内情岂能告诉宫道?就算告诉他吧,这前因后果一路解释下来,至少也到了红日满窗时才讲得完。 这时别说是灵如天猿的李百灵,即使是大母猪也早已醒了。 看来唯一可行之法,唯有溜之大吉。 “小关兄,我只恳求你一件事,耽误不了一会儿工夫,行不行?” “是什么事?” 小关随口回答,心中却陡然警觉不大妥当。这个宫捕头可不是简单人物,这一下很可能掉入他陷阱里。 “我进去见小荷花,你在外面听着。假如那座春色无边玉屏风真在她那儿,我给你叩头道谢,行不行?当然,如果东西在她那儿,我一定不会被她瞒过,这一点希望你相信我。” 哈,看来不似陷阱了。 反正到时顿脚一走,管他问得出问不出那玉屏风来。话是这么说,却不能让他这么顺心遂意。 否则从前许多年的江湖岂不是白混了? “行,但我记得跟你讲过,不可以在此地向小荷花动手的。” 宫道似乎没有被他难倒,回答得很快:“我只用口头问几句,要怎样都等她出了此观再说,这样行不行?” 小荷花还未睡,独个儿坐在银灯下,托着玉腮发呆,美眸中泪水模糊,使人但觉一派月惨星愁气氛。 宫道绝想不到这个名妓,竟然如此美貌。而她那股楚楚含愁之态,更是凄艳动人之极。 他怔一下,话声不甚清晰:“你可是小荷花姑娘?我是安庆府的衙役,姓宫名道。” 小荷花抹抹眼睛,那双嫩白柔荑纤美得好象会散发香味,使人很想捧着嗅吻一番。 “啊,原来是宫老爷,贱妾正是小荷花。久闻宫老爷大名,想不到会在这儿碰见您。” 她的声音柔媚得令人身软骨软。 宫道不禁一挺胸,涌起护花豪气。他问:“你深夜不寐,暗自垂沼,碰到了什么困难? ” 小荷花道:“是因为舍弟病重垂危。” 她言词雅致可喜,似乎胸中有点文墨:“贱妄因是听说雷真人乃当世之高人,平生见尽天下宝物。所以想法子求了一宗珍贵礼物,想向雷真人换一颗起死回生的灵丹。就算他没有,能够知道什么地方会有也是好的。谁知道竟然空走了一趟,故此难以成眠。不道有劳宫老爷错爱下问,敢不招诚奉闻一切。” 她泪眼迷离,娇凄欲滴。 宫道看了为之呆了好一阵。 门外的小关几乎已忍不住了,宫道才定过神来:“我可不可以知道你带来的是什么珍贵礼物?” “当然可以,是一座玉屏风。” 天下间称得上是珍奇宝物的玉屏风并不多,尤其要有资格跟雷天眼真人作交易的。 所以宫道不必索观,径自追问道:“是谁送给你这件礼物?” 小荷花道:“是一位姓龙的客官老爷。他的长相虽然凶霸霸的,却很斯文,手指也不碰一下,心地也极好。他听说舍弟患了怪病,替我左想右想了许多办法,请了不知多少大夫,都不见效之后,才给我出这么一个主意。” 一切都明朗化,分明是姓龙的惆恋上小荷花美色,为博美人芳心,才替她出了这么一个主意。 若是如此,那平安老押的宝物何时才会出现,实是难说得很。 “姓龙的很有义气。”宫道的声音平稳而又含蕴威势,形成一种压力:“我真想认识这样的豪侠之士,他是不是家住卢州。” “不,他是从南边来的,前几天就走了。” 宫道的失望并不大,以他十余年捕快生涯累积之经验,一件这么大的血案,绝不是三两下就破得了的。 “假如你想找他,你会用什么办法?” “没有办法。”小荷花摇头,却没有丝毫敷衍推搪意味。 她又道:“他再三叮嘱过,玉屏风的事绝对不可以向任何人提起。所以,宫老爷你当然明白,这种人走了之后,一定再也找不到的。” 宫道走出门外一瞧,小关已没了影子。 李百灵脸蛋隐泛红晕,睫毛阖垂。 一双晶莹玉臂白嫩之极,看来非常香滑可口。 所以小关很想咬它几口。 但想可以随便想,真要行动却不是那么简单了。 小关首先要考虑的是,这个小妖女被咬醒之后,会不会很生气?或者她阴阴冷冷地给他大大一个难看? 又或者她趁机会不但在言词态度上狠狠修理他一顿,还提出条件,使他变成牛马,变成任她驱役的贱民? 这妖女花样百出,小脑袋里想的东西,谁也猜测不透。若论明哲保身之道,自是以不惹为妙。 但被她捉弄一夜的这一口气,不出一出又不免太窝囊了,将来说不定还常常被她拿这件事来取笑呢! 小关这么一想,顿时狠由心头起,辣从胆边生。手指一落,点了她双肩四脚一共六个穴道。 紧接着宽厚有力的手掌,一正一反连掴她两巴掌。 她睁开眼睛,桃花般的面颊上并没有什么变化,当然,假如小关不是用轻得像春风的力道的话,她的面颊不立刻红肿才怪。 她眼中讶异之色多于惊怕,其实全无惊怕。 而由于全身只是不能动而已,并非不能说,于是她先开口:“哎,你可真有点儿本事,你怎能找得到我呢?” 小关指指自己鼻子,道:“你有什么难找的?隐湖秘屋的药水,你以为天下无双是不是?” 李百灵当真被他唬得睁大双眼,道:“吓?你居然知道我隐湖秘屋无字天书的秘密?你……你是不是小关?” “我不是谁是?”小关冷笑一声,坐向床上,屁股特地撬她一下,把她撬得往内移了大半尺。 他道:“你很聪明,所以我要你猜一猜我的想法。” 李百灵想了一下,玉面泛起软弱乞怜意态。 她的声音也近乎哀求:“小关,我不敢猜。你看来跟平常不一样,好象不怀好意的样子……” 这种乞伶的话,反而激起了小关的兽性和虐待心理。至于她是不是故意的,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小关一下子抓住她双臂,把她整个人提起,咬牙露齿,像野兽般咆哮:“我当然跟平常不一样……你可把我坑惨了,你知不知道?” 他眼前的美女,绽开可怜的、求饶的微笑,竟有如极美丽花朵,而且美丽得教人不忍采援。 她两只玉臂,在小关掌中,传给他嫩滑得说不出的感觉。 还有她身上被单一滑开,顿时案枕肉体有一种温暖的芳香,扑面扑鼻。 小关一时为之神魂飞越上灵空九天,而身心却醉迷于情欲地狱。 前者是虔诚、清净、完美的精神部分。 后者则是冲动、占有、掠夺的肉欲部分。 这二者本可并存不悖,可是若是一齐发生,问题就不简单了。 而最惨的是这两个对立心格力量都极之强大,一触之下,发出惊天动地,可以使任何人都为之血肉横飞的力量。 小关当下呻吟一声,眼前一切既清晰而又模糊,既可爱而又可怕。 在圣洁中,兽性铺天盖地汹涌而至。另一方面,情欲大海的掀天浪涛里,又示现出无量宁恬,以及难以形容的美感。 “哎,你弄痛了我……” 李百灵的螓首钻向小关胸脯,秀发擦得他下巴痒痒的。 小关自然而然变成搂抱住她的姿势,而一双手则不甚老实地抚摸她嫩白光滑的玉臂。 这种亲呢姿势最少保持了十分钟之久,窗外传来晨鸡高啼声,窗纸上也现出乳白色的曙色。 小关矍然一震,一直相持不下对峙着的两种力量,一是圣洁纯情和尊重,一是淫邪破坏和侵略。 突然之间结束了对峙局面而有了结果。 小关放开了手,让她躺回床上,冷笑道:“你知不知道我想怎样整你?” “不知道,我也不敢想……” 李百灵好象很弱小和害怕。 但小关却觉得她似乎欢迎他整她。 他这种感觉当然很奇怪。 假如李百灵真想小关整她,她开口直说就是,难道还怕吓坏了小关?而且,她显得这么弱小可怜和害怕,何以反而变成欢迎的讯号? 小关脑子不比任何男子差,所以一下子已想象出把她衣服完全剥掉,她那时像剥了壳的鸡蛋一样的情景。 此一幻想使他浑身发热,最热的部位是丹田和小腹下面。 不过,小关一点儿也不急于使她变成剥壳鸡蛋,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外面院子已有人走动漱洗等种种声音。 更大原因则是她看来那么弱小可怜,显然已是他掌握中的猎物,是一只待宰羔羊。因此,他为什么要急呢? 他随时随地都可以剥她的壳,可以宰了这头羔羊。 小关冷笑数声,伸手抚摸她白嫩光滑的臂膀,态度十分您肆。 他道:“算你还不笨,假如你那小脑袋想这想那,又弄出一些怪主意的话,哼,看我敢不敢当场就把你剥得光光的?” 他忽然想起那些被拔光了毛的鸡鸭。 假如她也变成那等可怜今今的样子,那才滑稽呢! 小关的笑容已无法保持冷肃狰狞,他本来就是旷达的,喜欢寻开心的人,当下乐得哈哈仰天而笑。 李百灵那对如点漆般黑亮眼珠,在眸子里骨碌碌转动,好象迷惑而又受惊的兔子。 小关放肆地捏捏她粉嫩面颊,笑嘻嘻瞅住她:“别装蒜啦,你绝不至于害怕成这个样子的。” “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我不必怕你?即使你这样弄我,我都不必怕?” 小关替她打开穴道,其中有一处部位是在乳下,因此手指拂擦过软绵而又极富弹性,像最好的海绵似的物体。 小关的心咚咚剧烈跳几下,随即自嘲地微笑起来。 “你笑什么?”李百灵欠伸一下:“笑得好邪你知不知道?” “我笑我没出息。”小关瞪大双眼,看她一双晶莹圆润的玉臂划圈挥舞,有点儿流口水的样子。 他又道:“我小关不是没有见过女人,又不是没有摸过女人。可是刚才碰到你那个地方一下,全身忽然又酥又麻,唉……” 李百灵咭地一笑,跳下床。 像变魔术般,突然间所有该穿的衣服,都穿在身上。 她问道:“别的话以后再说,反正时间多得是。你肯不肯告诉我,你怎么看得见那信上字迹的?” 小关倒也爽快,当即把昨夜一切经过说出来。他全无怀恨李百灵之心。 所以昨夜有些过程很有趣的,例如他讹回阿雷二百两银子,除了本钱还赚了一百两这事,他自家边说边笑,高兴得了不得。 李百灵一路也陪他或笑或愁。其实以她的学问、才华、智能,很多事根本她早已猜得出料得到。 但她宁可变成比小关还笨的女孩子,帮他焦虑着急,或者为他欢欣鼓掌。 小关忽然跳起身,道:“唉,我真该死,现在太阳都晒到屁股了,咱们这顿早饭大概得跟午饭一块儿吃啦!” 李百灵拿起折扇,摇摇摆摆行出去。 她眼角眉梢,欢意洋溢。“这个鬼家伙,”她想:“只撇开他一夜,居然会碰上这许多奇怪事情。” 她笑一笑,又想:“跟这家伙在一起,实在不必担心会寂寞,相反的,只怕事情会多得做不完……” 从树叶缝隙中射下来的一道阳光,还不及碗口大。 可是这道阳光却会随着时间移动。 现在焦点是落在树身上,离他头顶还有数寸。但时间消逝时,太阳一路移动,不久这一支太阳光柱便会移到他面门。 任何人被阳光晒到,就算晒一天半天,也绝不妨事。 可是如果双眼被阳光罩住,而对面又有两条毒蛇,正在等候机会攻击的话,这支太阳光柱,便等如宣判死刑的那支可怕的朱笔了。 那两条毒蛇在黑夜之时,只看得见两对闪动着碧光的眼睛。大概黑夜对它们也不利,所以那时它们的攻势不盛。 只是它们游窜的速度,几乎可以媲美飞鸟,故此任是如何腾挪纵跃,一忽儿又被它们追上,或者忽然蹿出截住。 目下与那两条全身七彩,细如小指,长却及丈的奇怪毒蛇相持不下的他,便是从京师来的御前一级侍卫大人张天牧。 此人外号大力神,力气之大自是不必说了。 而且他一身硬功之佳,当代武林真可以数得上的。 另外,他一双铁掌,自小就用无数种药材泡浸,修成秘传的精钢飞花手,据说他这一双手,用大铁锤在铁砧上猛砸,至少挨个几十下也全无妨碍。 可是在黑暗中,他双掌会被这两条七彩奇长的怪蛇咬中好多次,每次都像是普通人被粗针扎入肉那么样一阵剧痛。 因此,张天牧很怀疑他是不是已经被毒蛇咬伤了? 这本是不可能之事! 他那对手掌连利刀快剑都砍斩不损,区区蛇牙怎能咬得伤他? 一到天亮之后,张天牧结结实实地吃了不少苦头,才做成现在这等对峙局面。 原来那两条七彩怪蛇虽是行动如风,毒齿锐利可怕,但张天牧的一双精钢飞花手可也不是白练的,除了被咬中时剧疼一阵外,居然不至于中毒,甚至连皮肉也未伤破。 因而这时怪蛇每次仍然被他的钢掌扫飞。 只可惜它们不但一沾地就闪电般蹿回来,而且似乎永远打不死也不会受伤,又有灵性,懂得包抄截击攻守呼应之法。 故此,张天牧折腾到天亮,才逃走了十几丈远而己。恰好那儿正是一块平坦旷阔空地。 他背倚一棵老树,树身至少有四尺直径。 面前开阔平坦,于是他左手的一截连枝带叶的枝丫,加上右手钢掌,勉强形成对峙苦守之局。双方都不敢妄动,尤其是张天牧。 假如这种僵持之局一破,他不是逃掉,就一定永远留在此地了。若是永远留在此地,他的功名富贵,他的娇妻美妄怎么办? 大路离这儿只有七八丈,并不算远,可是逃到大路上又如何? 那对可怕的七彩怪蛇行动如风,张天牧自付在白天里大概跑得不够它们快,那么还有什么希望? 大路上就算有人进来,发现这种情形,可是以他大力神张天牧也束手无策的对手,一般的人来了还不是白白送死? 那一道太阳光柱已经缓缓移到他额顶,已经使他觉得眩目。而再等一阵,光柱移下来一点,他双眼便完全被光柱罩住。 那时候…… 他并非不可以缩低身子,也不是不可以左挪右移地暂避那道太阳光柱。但他知道那是没有用的。 因为他的生死存亡只系于一刹那而已。 只要眼睛受到强烈阳光影响的那一瞬,他身上可以忽然多出一二十个小洞,自然那都是七彩蛇的杰作。 若然不是蛇咬,以张天牧这等身子,纵然多出一百几十个小血洞,亦无妨碍。 太阳光柱毫不留情地渐渐下移。 张天牧自是尽量在不影响武功情形下缩低身子,但谁能使时间停顿?谁能使太阳在东边沉下? 张天牧不是读书人,所以他不知道有鲁阳挥戈这种把太阳赶回头的古老神话。可是就算他知道又如何呢? 总之,太阳从东边升起,现在还是向上升的时候,谁都没有法子可以把它变为下沉。 不过太阳虽然固执地上升,人事方面却可以有所变化。 小关仍然一身童仆那种青衣小帽装束,不知从哪个角落钻了出来,嘻嘻笑道:“哈,你不是张大人么?我是小关……” 张天牧打起十二分精神,尽力抽个空向小关扫瞥一眼。只见那个自称小关的家伙年约二十余,相貌还不错,可借带点儿邪气和流气。 但这小子绝对没见过,他来搅和什么? 难道他没有看见地上那两个七彩蛇饼? “我看见有两条很奇怪罕见的毒蛇,大概任何人被咬上一口都一定活不成。”小关好象知道他心里想什么。 他侃侃而言,道:“我听说老张你的钢掌,今古罕有,你抓住蛇头,把它们掐死不就结了?” 张天牧气得想破口大骂:“妈的,要是那蛇头容容易易就抓得住捏得碎的话,何须还在此处苦撑?” 他已试过运足力气捏那蛇身数次之多,看来全无效用。 所以,他放弃了冒险抓捏蛇头之念。 而且,称呼上由张大人一下子变成老张,听来实是极之刺耳。 小关偏偏要犯这忌。 他又叫两声“老张”,道:“你看来不太钞,等到阳光射正你脸上,你眼睛还睁得开吗?” 又是他妈的废话! 现在怕的正是那太阳光柱移罩住面孔眼睛呀! “啊,我有办法了。” 小关一直自言自语,因为张天牧根本不想也不敢分心开口:“我想法子替你挡住阳光,你的眼睛就不碍事了。” 他倒是说到做到,一下子就弄到一大把枝叶和茅草,并且弄得好像一把巨大鹅毛扇一般。 而且还爬上对面的高树,用这把草叶巨扇堵住缝隙,使阳光不能透射过来。 张天牧的威胁一解除,身躯迅即恢复原状,不再是歪歪斜斜。光是看这一点,也瞧得出张天牧现下已占了一点儿上风。 小关骑在横丫上,手拿叶扇挡住阳光,大声道:“老张,我累得很,胳臂都快要掉下来啦。你若没有奖赏,我马上支持不下去了。” 张天牧两眼紧盯那对七彩怪蛇,眨也不眨,洪声道:“你要什么?一千两纹银行不行? ”“不成,银子会使手软。” 这狗娘养的,情势这么危险,还捣什么蛋?张天牧心中恨恨署骂,嘴巴当然不敢发出声音。 否则,小关只要一松手丢掉草叶扇子,阳光便将如闪电般使他目眩神摇。 “我要的是你肩上挂着的包袱。你在这么危急情况下,还不肯丢掉这个碍手碍脚的包袱,可见得一定贵重无比。”
第十三章 七彩蛇 “那只是一个空的玉匣。” 张天牧边说边骂自己笨蛋,小关提醒的好,如果肩上不是挂着这个包袱,谅那两条怪蛇近不得他身。 张天牧叫道:“你想法子把这两条他妈的臭蛇的注意力引开一下,我好摔下包袱。” 小关道:“我说老张你别打马虎眼,咱们先讲明白,这个玉匣已经变成我的东西,对不对?” “当然是你的东西。”张天牧催促道:“你快点儿动手呀!” “不行,东西虽然变成我的,但你可以抢回去,对不对?你赌个咒,讲明不准用捡用骗,还要保护我安全。” 小关语气听来很坚决,大有不于马上拉倒之意。张天牧终究是性命重要,忙道:“好,好,我若是不守此诺,叫我不得好死。你快想法子引开那两条毒蛇的注意力,只要一下子工夫,我就可以卸下包袱,可以出手对付它们。” “这个不难。”小关夸口道:“简直比吃饭喝酒还容易。” 他的确也没有吹牛,不知如何已打着火折,点燃一束枯枝枯叶,这一串动作都仅仅用一只手便完成。 接着,他吆喝道:“老张,注意。你若不能把握机会,可别怪我。” 话声甫歇,他手中那束火把划过空中,啪一声落在一条七彩蛇前面三尺之处。 他不将火把掷向怪蛇身上,实在高明之极。 因为以怪蛇行动及反应之快,这束火把一定起不了任何作用,那怪蛇只须蹿前数尺便可以了。 但现下火把落在前面,怪蛇一时已看不见张天牧,不觉呱地一叫;另一条怪蛇吃惊地稍一例头顾视。 这一瞬的变动,张天牧肩头摇处,包袱已飞开七八尺远。 人也同时纵起丈许,左手一扣头顶横枝,身形呼一声横飞两丈,脚尖一碰到另一株树身,又飞出了两丈七八尺远。张天牧的应变真是一流的头脑和身手。 可惜却完全白用了,因为两条七彩怪蛇根本都没有追袭他。 那两条怪蛇是一齐蹿射向那个包袱。其中一条全身盘绕着那包袱,另一条则绕着包袱和同伴打转游弋,显然是护卫之意。 敢情那两条七彩毒蛇,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张天牧和小关远远察看一阵,不觉稍稍走近,但距两蛇还保持三丈以上,因为那两条七彩怪蛇的行动实在快得叫人心惊。 “老张,看来它们对你的皮肉没有什么兴趣。”小关一边喃喃,一边捡了一根六七尺长的树枝,扯掉树叶,便变成一根短棍。 张天牧忍不住斥责:“你想干什么?” 以他经验看来,这两条七彩怪蛇肯定连利刀都剁不动,小关那根粗制滥造的棍子济得什么事? “你要想惹它们,等我走远一点儿再动手,本大人可不愿陪你做这等愚蠢的事。” “有根棍子总比两手空空好呀。”小关抗议:“我只不过比别人眼明手快些,不似你的手练过什么掌力功夫。” “这话也是。”张天牧同意。 只要小关不是拿这棍子去撩拨两蛇,有棍子在手总是好些。 他虽是不免喜欢摆摆官架子,像自称本大人之类,但终究是出身在江湖的武林人,仍有爽直豪朗的习惯作风。 他道:“看来想弄回这个空匣子,可不是容易的事。” “既然是空匣子,何必辛辛苦苦冒这么大险?” “匣子虽是空的,来头却不小。那是海南毒府符家专门收藏毒药的东西,叫做万寿匣。 “呸,这名字好象可以长命百岁,其实打开了匣子,谁要沾碰一下,任是铜皮铁骨也活不成了。” 小关面现怀疑之色:“你想吓我?” “吓你?”张天牧这时才忽然记得这个万寿匣已经给了小关,不由得升起幸灾乐祸的快感。 他哈哈一笑:“你尽管拿去,这罪名虽然不小,本大人还担得起。不过你拿了这个空匣子有什么用?既不能食,也卖不了银子,又不敢打开。末了还得提防海南毒府的人来夺。他们最擅长暗中下手,你就算天天不睡觉都不行。何况符家的剑法,论凶毒天下不算第一至少也算第二。他们明着抢你也罩不住。哈,哈,我为什么要吓你?” “我怕什么?你还不是背着满街跑?” “我?我跟你怎么同?” 张天牧气得直瞪眼吹胡子。 小关是什么东西? 怎可跟堂堂御赐二品的侍卫大人相比? 何况在后面还有难以形容的大势力? 小关道:“有什么不同?” 他露出洋洋自得之态,教人看了不由得牙痒痒地恨从心起:“你别忘记,你赌过咒的。 ” “我?你……”张天牧听了一时气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所以你第一步,帮我从怪蛇那儿夺回玉匣,然后,咱们商量一个法子,要以后不会被海南毒府的人抢回去才行。” 小关所言合情合理,除非张天牧食言违诺。 因此张天牧一时头大如斗,却又无法反驳。 “我怎能永远跟着你、保护你?”张天牧抗议,声调毫无强硬意味,反而有点儿像是在求情。 小关以无赖的头脑来想主意,这问题一下子解决:“你做官的人,当然有个腰牌或什么的东西以证明你的身分,对不对?” “有是有,但我腰牌岂可给你?” 张天牧这回声调更不够坚决强硬了。 因为事实上他也觉得,这恐怕是唯一可行之法了。 “为什么不行?皇帝老子也禁止不了你大意遗失腰牌呀!你回去补领一个不就行了。我呢?也紧紧闭嘴不告诉别人,连我爸爸妈妈也不透露,这可行了吧?” “这也不是没得商量。”张天牧有点儿无奈样子:“但那对怪蛇是什么玩意儿,我一点儿不知道,我实在没法子帮你抢回玉匣。” “行,先把腰牌给我。” 小关伸出手,摊大手掌。 张天牧逼不得已恨恨地掏出一枚腰牌,长约三寸,宽及两指。整块腰牌金光灿然,就算不是足色赤金,至少也有八九成无疑。 “哟,好坠手,一定不是假货。”小关检视后欢容满面。 他问道:“这上面雕的是什么怪物?” “是貌赫,本是一种天下无敌的恶兽。而在鬼神的传说中也是最凶恶的。” “你老哥是皇帝的护卫,当然要很勇悍才对,想出这主意的人真聪明,应该重重赏赐。 啊,咱们别扯那么远。老张,你自己说一句帮不帮我赶跑怪蛇抢回匣子?” 张天牧面有难色,连连摇头。 其实他心中主意已定,倘若小关闹到最后不敢惹那对怪蛇,拍拍屁股走了,这时他再想法子不迟。 而如果小关贸然出手的话,这小子被毒蛇咬死,那更是再好也没有之事。 “好吧,我自个儿想办法。”小关边说边转眼珠想计策:“老张你先走,我不怪你不帮忙就是。” 张天牧点点头,果然拔脚走了。 小关知道这老张一定会在远处找个所在,监视着大路,看他结局如何。当下也不加理会。 耳听张天牧脚步声果然走出大路,又接着走远了,才咧咧嘴巴对自己笑一笑,咕哝道: “小关啊小关,看来你是不必怕这两条怪蛇的。但天下之事难以预料,你可能手脚不够它们快,被咬中几口。而小妖女所说的百毒不侵偏偏遇到的是第一百零一种,所以立刻归天…… ” 他提着那根似棍非棍的树枝,口中念念有词地行去,不知内情的人,一定会以为他精通法术,正在念咒施法呢。 那两条七彩怪蛇正在阳光照耀下,身上的色彩鲜明夺目得教人心慌。 那条盘绕着玉匣一直扭来扭去的蛇没有安静过。 这时蛇头忽然从包袱折缝隙钻入去,不知如何把包袱布挣裂散开,现出蛋黄色的一个方形玉匣。 小关不知它搞什么鬼,立即停步查看。 他如今日力非同小可。一看再看之下,这时玉匣有字的一面恰好向上,那当然是匣盖了。 他发现盖子这一面有七个小孔,只像绣花针那么细小。如是平常之人,只怕近在眼前细看也不易瞧见。 至于匣盖上的字则是蓝黑色的,是隶书“万寿重宝”四个字。左侧一行稍小的楷体,写的是“海南毒府秘藏”六字。 那七彩怪蛇的蛇头有拳头般大小,身子则又细又长。 它的头老是在匣盖上转来转去。 小关看了一会儿,老是觉得它的动作正是在嗅吸匣盖上的气味。 此一想法本来没有什么道理。 但小关必是天生不会墨守成规的人,心念忽然转到盖子的细孔上,由联想而激发奇想: “对了,这万寿玉匣既然装惯毒药,说不走有一种是怪蛇最喜欢的,而气味又从细孔中透了出来。所以,这对蛇兄蛇弟,或者是蛇公蛇母吧,总之它们来个死缠烂打,誓死占领此匣。 他想出这个道理,禁不住仰天打个哈哈,觉得既荒闫又合理。 笑声未歇,眼角瞥见彩光电闪! 空气中的微细激荡变化,也告诉小关有锐物袭到。 小关竟然还转眼去瞧,事实上他决计不肯用仰头向着天空的姿势,来对付这看来很可怕的彩蛇。 所以他面孔恢复正常角度时,也顺便得以盯住彩蛇来势。 那条彩蛇速度快得有如飞云掣电。 它从两丈外射来只费了不到一眨眼时间。 小关目光才转,只见那拳头般大小的蛇头,已距离他面门不及两尺。 这一点点距离,在别人简直连躲闪也已来不及,但小关却还能先挤出一个冷笑,才竖起棍子。 那棍子既粗糙又有些弯曲,所以贴着小关鼻尖朝上顶起之时,差点儿便把小关鼻尖擦破。 但假如小关不是把棍子贴鼻顶上去的话,便又肯定不能及时挡在他面门和蛇头之间了。 那颗彩光夺目的蛇头啪一声撞中木棍,利齿乍瑰欲咬末咬之时,忽然退了六七尺,掉落地上。 而它那样子一看,显然已是一条死蛇。 小关侧起头向稍远处另外那条彩蛇望一眼。 他恣牙冷笑,道:“问你怕不怕?哼,关爷爷虽然不敢像那些广东大佬那样大吃蛇肉,但你们很怕冷我却是知道的。瞧,我使出九阴煞极之明冷的真力从棍身传出去,你的伙伴一下子就乖乖睡觉了。 他自言自语之时,已走近那条七彩怪蛇,木棍棍尖挑住蛇身一掀,那条彩蛇呼一声飞起,落向另一条怪蛇身上。 两蛇相触,那条本来还活生生绕抱着玉匣的怪蛇,忽然如触电般一震,蛇身立刻伸展摊开,看来也像被打死了一般。 原来小关棍尖传出九阴煞神功,借第一条蛇的身体,转传第二条的身上。 那九阴煞神功奇寒奇冷,天下无双。 蛇性则最是怕冷,越毒的蛇就更加倍的怕冷。 那对七彩斑斓、头颅大、身子细长的怪蛇,名为彩练,宇内唯有大别山脉可以发现。 它的毒性甚是奇怪,被咬的人不论人兽,都不会立即毙命,只不过平时感到昏眩以及暂时性地失去力气。三日后才会死亡。 但睽诸事实,彩练蛇根本不必有毒,因为它头大口阔,毒牙尖长锋利而又力大无穷。 任是最皮坚肉厚的猛兽,碰到它的利齿,都变成了豆腐。 更何况它全身的极细彩鳞,全都坚逾精钢,刀砍剑剁也休想伤得分毫。 这种怪蛇若是遇上一条,已经有死无生。 偏偏又绝不会只碰上一条这么幸运,因为这种彩练蛇不出现则已,一出现必是公母一对,复又行动如风,瞬息百里。 故此有些山区居民,认为彩练蛇是妖魔化身,并非元因。 但这一回这对彩练蛇运气奇坏,刚好碰到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关。 老实说,换了别人,纵然也练就了九阴煞这等神功,但看见那彩练蛇如此特别可怕,一定明哲保身赶紧跑开。 谁还肯冒杀身之险去撩拨它们? 小关呵呵一笑,先用棍子姚起它们,放在一堆。 然后运起阿修罗大能力,两手的十只指尖,都各各透出一股细长劲力。这一来他等于是十只手指都长了尺许。 那个玉匣有字的一面,四边边缘凸起。接合得十分严密,乍看真会以为是整块玉石雕成。 小关用无形手指一手抓住匣身,一手在凸出的匣缘试探。果然其中有一边是供人着力抽出盖子的。 匣盖应手轻巧滑出,但见匣内空无一物,光滑的内壁却不是蛋黄色,而是七彩绚丽,光晕流转。 相隔好几尺,居然闻得到隐隐甜香扑鼻。 小关用无形劲气变成的手指,捞起一蛇放入匣内,估量仍有足够空位,便把另一条也放了入去,关好匣盖。 他的无形指力乃是阿修罗大能力,亦即是六阳罡和九明煞两种神功,融合而成的更为玄奇高绝的神功。 这时指力已是浑然圆成,无冷无热。 故此他捞起两蛇之时,它们毫无特殊反应。 小关仍然用无形指力隔空拿起玉匣,奔入林内,拣了一棵老松,认准树下有块钟形巨石。 便在石头前面三尺处,挖个洞把玉匣子放好,上面也不用泥沙封盖,只弄了些松针落叶干草等物铺盖上,整理得看不出曾经挖掘过。 他当下吹吹口哨,很轻松地向大路那边走去。 他一点儿也不担心张天牧方面,因为他只要使个狡猾,就可以迷惑张天牧一段时间。 而有了这段时间,这个可能有毒的万寿匣,以及肯定有毒的彩练蛇,都已经到了小妖女手中。 那时候,她爱怎样处置发落,都与他小关无关。 出得大路,仿佛看见左方里许那高坡上,一排树木后面,有人影闪映。 小关眼力之尖利,目下连鹰隼也比他不上。他甚至看见树叶下,露出张天牧那对黑亮的软皮靴。那人果然是张天牧。 他已经等得很不耐烦,胸口有一股气哽塞着。 现在总算看见小关踉踉跄跄奔出大路,又见他全身上下绝对不可能掖藏起那万寿匣。 他不觉舒颜一笑,这小子没有死掉,算他祖上有德。 万寿匣他当然拿不去的。 等小关走远,张天牧离开藏身之处。 他早已盘算好步骤! 首先是瞧瞧那对怪蛇现下怎样? 那万寿匣还在不在? 等处理了蛇和匣之后,才轮到小关,看看怎样把御赐金牌取回来。 可是张天牧甫奔数丈,忽然一阵昏眩之感袭到,害得他几乎打个筋斗。 幸而他一生擅长硬功,马步最是稳固坚牢,总算没有摔筋斗。但也得站定调息了好一阵,才恢复如常。 张天牧心中叫怪,却仍未醒悟。 继续执行计划,放步疾奔。 这次奔到坡下,陡然头晕身软,一跤跌倒。 虽然他不久就复元而爬起身,但他已知道有问题,而且问题非常严重。 他检视一下双掌,并没有蛇牙伤痕遗迹。 虽然如此,他却知道问题必是出在蛇毒上。 若是不时会这样晕眩摔倒的话,一旦遇敌,哪里还有能力应付?尤其是那对怪蛇,动如电闪。 张天牧想起来一阵悚然,骇汗涔涔流下。 那客店不太大,其中一部分作为供应饭汤茶酒所在,故此除了两大间是通铺之外,剩下便只有两小间客房。 小荷花的一身打扮,以及天生的明眸皓齿艳光四射,那掌柜的和两个伙计,在这等小闹镇上几时见过如此尤物,不觉都看呆了。 其实不止他们,还有七、八个正在饭堂中吃喝的客人,也全都看直了眼睛,而忘了继续吃喝。 小房间只有一个空着。 小荷花付过银子,向宫道嫣然一笑,道:“我们先到房里再说。” 宫道肚子里所有话,都被她这一句硬给塞回原处。 她说得没错,有话到房间里再说。 那小房间当然很简陋,却收拾得相当干净,小荷花和宫道都不是千金小姐公子哥儿,故此颇感满意。 宫道在窗边椅子坐下,见她把包袱放在床上急急打开,拿出些衣物,不觉皱起眉头:“喂,小荷。” 他这个称呼是在路上彼此讲好了的:“现在还未过午,离投店歇宿的时候还早。你到底想怎样?难道在这黄石坪住几天才赶路?”“谁说要赶路?” 她检查一下衣物,是一些青色的衫裤,又道:“而且我要换衣服但总不能够在大路上换呀?” “你现在总可以告诉我要到什么地方了吧?” “不远,就在这小镇附近一个村庄。” “那为什么不快点儿去,干吗要换衣服?” “那是个小村庄,那些人都没见过世面,都喜欢大惊小怪。我不怕他们嚼舌根,因为我很快就离开了。但我弟弟,还有我奶娘,他们将来一定有得受的。” “这话甚是,但为什么你不把弟弟带到卢州?” “唉,我干这一行,就算我弟弟知道,也不可给他看到,对不对?” 宫道叹口同情之气,起身出房,拉上门就在外边站着。 过一会儿小荷花出来,只见她除了面上还略有少许脂粉痕迹以外,整个人已变成一般的朴素的大姑娘。 “你真行。” 宫道极欣赏她这种清丽美态,以及她利落的行动。因为她一转眼就已把盘来绕去的可怕发式,像玩魔术般变成两根大辫子。 “但我建议我们先吃点儿东西……”宫道说。 “光吃东西还不行。”小荷花媚媚一笑:“我累死了,所以定须好好睡一觉。” 那“睡觉”两个字的背后含意,还有她媚波流盼的味道,合起来变成一个大铁锤砰一声砸中宫道心房。 使他大大一震,差点儿跳起三尺。 外表上宫道力持镇定,道:“睡觉向来是晚上比较好。” “我知道,我这么大一个人,难道从未睡过觉?”小荷花声音有点烦躁:“但夜色会减少很多可怕的眼光。” 她在外面干什么职业,村里必定已有传闻。此所以她落入不能不极力掩饰,以及要尽量秘密行藏的境地。 宫道怜悯地叹口气,转身当先行去:“好,咱们先吃东西,然后再睡觉。”那个藏盛着玉屏风的本匣,以蓝布包着,由宫道挟着。 踏入饭堂,才知道喧嘈之故。敢情有四名公差打扮之人,其中有两个把六七个客人赶到一角,又搜身又喝问。 另两个则气势汹汹地质问两个食客;他们直到此时,仍然坐在另一角的桌子边,居然还是坐着而不站起身。 这两个客人都不年轻,但看来又不太老。 这话的意思是,他们予人有五六十岁的感觉,可是认真打量时,却又似乎只有三十余岁。 其中一个作头陀装束,面貌衣着都平凡得不能再平凡。 另一个则是普通小商打扮,面色稍微黧黑。但双眉既清且长,一对凤眼甚是黑白分明。 只这一点,便足以令人觉得他不是普通的小商贾。 那头陀连连苦笑,声音和蔼:“我们所讲都是真的,他叫龙智,我是沈不败。” “胡说,你一个出家人,饮酒食肉,名字还要叫做沈不败,你很会打架是不是?”一个公差看来是四人之中的头子,喝问起来声势汹汹:“还有这个龙智,哼,好象不是汉人,本大人定要查查他的行李。” 另一角的客人们大概识得这些公差,故此大声争辩着,闹成一片。 小荷花、宫道二人踏人去,所有的嘈吵声音都因为注意力转移而立刻减弱。 那公差眼睛闪动两下,道:“老林,过去盘盘这一对男女来路。” 老林奉命舍下龙智、沈不败二人,大步过去,吆喝道:“报上你们的姓名,从哪儿来的?” 小荷花她哪里会害怕这等唬讹伎俩? 他见过的厉害人物车载斗量,争风喝酷起来时,那等场面才可怕之极。但她都能够应付化解,何况是这些到小市镇来,恃势发横的小小公差。 不过拳头在近官府在远,她犯不着多嘴多舌强行出头。所以她装出惊慌样子,往宫道雄壮身躯后面直躲。 宫道胸膛一挺,咧嘴笑道:“兄弟安庆府宫道。诸位敢是从岳西来的?” 那老林眼睛一瞪:“什么公道?我们当差的人就是王法,就是公道。” 但那头子却不像老林这般孤陋寡闻。 他大声道:“老林,别乱叫。这位大概是安庆府的宫老爷。如果是他,那就是自己人。 ” 他叫声中舍下龙智和沈不败,走过来抱拳道:“小弟是舒城李彬,不知宫兄在此,多有惊吵得罪。” 宫道笑哈哈还礼,眼光在龙智和头陀沈不败两人面上身上转了又转,一面跟李彬说过客套话。 接着他压低声音,问道:“李兄带了人手跑这么远,来到岳西地面上,想必任务重大。 兄弟暂时告退……” 李彬面现喜色,连连应好。 官道拉了小荷花,迅即退出饭堂。 李彬面色一沉,回身走到龙沈二人桌前,冷冷道:“站起来,搜身。” 头陀沈不败态度仍然和和气气。 但他说话内容却不表赞同,亦不表示顺从:“搜身不大好看,这样好不好,你先说说看,你们竟想搜什么?” 李彬面色顿时黑如锅底:“这是公事机密,怎可泄露?快站起来,两手举高。” 头陀沈不败摇摇头笑道:“没道理,你身上的衣服谁都可以弄一套穿上。这衣服一穿上就随便便要搜身要什么的,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你要搜身不是不行。但先得证明了你的身分才行。” 李彬大怒,一回手掏出一个腰牌,厉声道:“瞧,本大人就是舒城捕快领班。你这和尚莫非胆敢阻差办公?莫非胆敢不把王法看在眼里?” 沈不败目光一扫,大概见多识广,瞧得出那腰牌不是假货,笑容顿时变得很勉强,站了起身。 “好吧,你要搜就搜。” 龙智也跟着站起。 他坐着没什么,这一站起,竞比沈不败高了一尺有多。 而且很奇怪的是他身子一挺直,立刻变得十分庄严,气度沉凝而又威猛,那公差头子李彬不觉退了两步。 这时另一名公差大踏步走过来。 此人年约三十许,鼻尖面窄,目光阴鸷迫人。他一走近,李彬立刻恢复胆气,挺起胸膛:“老蓝,先搜那高个子。” 老蓝应一声迫近龙智,伸出双手。 耳中却听到嘻嘻笑声,而且有人说话。 老蓝双手立时凝定不动。 笑声和话声都是从饭堂门口传来。 只见一个童仆装束的年轻人,面上挂着一抹似邪非邪的笑容,道:“老蓝,我劝你别动手。” 老蓝目光变得如剑般锋锐起来:“你是谁?” “我有腰牌,但你呢,你有没有?” 老蓝收回一双手,作掏摸状。 但李彬已喝道:“不要理他,就先看他的。” 老蓝立刻停手、凝目注视来人。 李彬又怒声道:“你的腰牌拿出来我瞧瞧,哼,就算是自己弟兄,你也于理不合。” 那年轻人道:“谁跟你是弟兄。” 接着,那带有少许邪气的脸庞泛起冷笑:“我的腰牌在这里。” 他一手掏出一物,却捏握在掌心,谁也见不着:“李彬,你可能不是冒牌货,但有些人我瞧着不像。例如这个老蓝,他能是你的手下?凭你能用上这等人物?” 李彬面色渐黑,现在可能有另外的意思。 大概对方不但冷不防揭穿了某种秘密,而且他掌心之物,也亮了出来。那是一块窄身金色的牌子,看来颇有重量感。 “你不认得这块牌子不要紧,你的顶头上司一定认得。” 那有点儿邪气的年轻英俊男人笑着说:“如果老蓝有本事夺去这件物事,那我也没话好说。那就当是朝廷那么多的人物都瞎了眼睛,居然把一块御赐金牌,交给一个窝囊废吧!” 李彬面色变成灰白,全身忽然禁不住颤抖,有如秋风中枝头的残叶。 仍然是那个年轻人开口:“老蓝,你、还有那边的一个,究竟是什么人?有何图谋?不妨讲出来大家斟酌一下!” 显然这是有得商量之意。 李彬乃是公门老手,面色立时一转忙道:“对,对,蓝二哥,大家商量商量。” 蓝二的目光如毒蛇,盯住那年轻人,有点儿不能置信的意思:“你贵姓?怎瞧得出我和董老大不是公人?” “哈哈,蓝二哥你的一双手莹如玉,每只手的食中二指指尖,都比指甲高出二分有多,这表示什么意思?” 不只蓝二为之色变,连那头陀沈不败,也大有讶骇之意。 “至于那边的董老大,他一双手可以使七个人挪动不了半步,这是什么掌力?吓?” 蓝二可真不敢不信对方大有来头了。 起码他这一份眼力,绝非一般的武林好手能具有的。 “恕蓝二眼拙,您贵姓?眼下在京师哪个衙门高就?” “叫我小关。”小关指指自家鼻子:“待会儿你们问问李彬就知道我的身份了。” 蓝二退后几步,拱手道:“多谢,既然有您小关大人驾临,在下等告退。” “不送。”小关悠然说:“不过你们最好记着,少林寺不败头陀可不是盗名欺世之辈,你如果以为你的什么手……” 他转眼向不败头陀沈不败投以询问眼光。 不败头陀只好说:“是种玉手。” “对,种玉手。但董老大的呢?” “那是催月掌力。”不败头陀只好又答。 “总之,董蓝你们二位,若不出手用上真功夫,那也罢了。不然的话,不败头陀定会赏你们一两掌。我瞧那时问题就复杂了。” 小关好象变成仲裁者,侃侃而谈。 他们可能并非不知不败头陀的身份,若是知道,则更不会不知此人乃是当今少林寺有数高手。 不过,在某种情势下,很可能吃得住不败头陀。 但刚才不败头陀一口就道破他们的秘密功夫,可见得小关讲得有理,他们若以为可以冷不防制服不败头陀,只怕一出手便会吃大亏。 一转眼之间,饭堂内已少了四名公差。只多出一个小关,掌柜和伙计们也开始活跃。 小关一屁股坐在龙智对面,先细细瞧对方一阵,才突然提高声音,叫道:“宫老大、小荷花,你们老站在门口干吗?” 此人做事当真大有乱七八糟作风,例如目下他眨眨眼睛望龙智,好象已瞧出什么道理,偏偏指名道姓大叫的是在门外的人。 宫道和小荷花走入来。 宫道面上似有尴尬不安神色。 这是很合情理的表现。因为以他在公门中的声誉,居然看不出蓝二和董大假扮公差,传出去哪里还有面子? 小关指指另一边空桌子,道:“你们在那边坐,我一会儿就过来。” 不败头陀为之目瞪口呆,以他的江湖经验,直到现在,竟然真的弄不清楚这小关究竟是何方神圣?究竟有什么天大本事? 连不败头陀这等人物,亦不免陷于惊疑之难了。 “我想知道两件事。”小关压低声音说,还顺手取筷夹起一大块牛肉送入嘴巴:“不败头陀,你老人家肯不肯指点迷津?” 不败头陀平凡的脸上闪过警戒神色:“指点不敢当,你可不可以先说出来听听?” “第一件,密宗究竟是什么?若是真的佛教,为什么他可以饮酒吃肉?”小关连说带吃,又已送了三四块牛肉到嘴巴里。 那就是吃肉的时候,居然丝毫不妨碍语声话音之清晰。 “你不败头陀虽然是不拘不碍的禅宗大师父,但是我看见你只是吃阳春面,酒也不敢多喝呢!” 不败头陀膛目反问道:“你真的想知道这些?” 他的惊诧实是人情之常,因为以目下的情况,以小关的身份(不败头陀已估计他是皇帝侍卫),怎可能谈到密宗这种题目?而且,他怎会以及几时知道龙智活佛的身份? “当然真想知道。”小关心中闪过李百灵的盈盈笑脸。唉,一问她马上什么都统统知道,可惜她正在研究那马贵纪马如意的老家。 若是别人研究房子,小关必定嗤之以鼻。 但既然是李百灵,那又大大不同了。 不败头陀定定神,不答又问:“你真的姓关?以你的眼力之高明,当非无名之辈,为什么我不知道?” “因为我真是无名之辈呀!”小关答得极之理直气壮。 “好,好。就算你是吧。”不败头陀知道这家伙不大好惹:“密宗是佛家的一支,原本也源于天竺,最主要是由于莲花生大士,才盛于西藏。 由于藏土向来缺乏蔬菜而产肉类,再加上密宗行者修练气功,身体必须有最充足营养以维持精力,所以大都不忌腥荤。当然也有持斋吃素的,而且多是黄教。这一点与修持的路数及理论有关,可不是一时三刻说得清楚的了。” “可是密宗到底是什么呢?”小关除了大口嚼肉之外,还偷空喝上那么一杯。 “其实就是佛教。只不过在修为上,方法和程序不同,有别于其他各宗。尤其是不肯宣说修法内容,以保持秘密庄严,亦免得无知之徒曲解攻汗,于是有了密宗的名称,其实应该称为‘真言宗’才对。” “真言是什么东西?”小关一点儿不放松,主要是怕李百灵问起来回答不上来。 “真言即是咒语,但当然不是咒诅人家的那种东西。我们佛家以及真正的道家信徒,绝不会咒人害人的。” “这一点我相信。但我仍然不知道咒语是什么东西?” 小关已吃掉大半盘牛肉、两个馒头、七八杯酒。当下摸着肚子,眼光转到龙智活佛面上,但话却是向不败头陀说的:“你的话我统统记住了,我会慢慢的参,直到解悟为止。对了,不败头陀,这位龙智活佛,敢是不会讲咱们的话?” 小关这个人没大没小馈了,讲话做事也不大依照规矩习惯的。所以他态度很自然,别人居然也觉得没有什么了。 “我会讲。”龙智活佛第一次开口。 他牙齿整齐洁白,声音像鸾凤般清宁悦耳。 使得小关在这一刹那有茫然若失之感,因为这种声音,似乎不是在人间可以听到的。 在神秘的朦胧的感觉中,那鸾凤似的声音继续响起来:“不败师兄不赞成我和小关你见面,但我不答应。看来在这一件事而言,不败师兄只好承认我没有错。” 小关眼睛睁得比核桃还大,惊讶不已:“你们早就知道我会来?” 龙智活佛笑笑,样子和蔼得很,却又很有威仪:“我们都知道会有一个年轻人出现,而且跟我红教的一件法宝有关。但却不知道你姓关,在这种情况下,姓名似乎并不重要,对不对?” “对是对,但为什么你们能知道呢?” 不败头陀应道:“你这个问题,目前似乎不是讨论的适合时间。你究竟有什么办法可以得到那件法宝?” 他们所说的红教法宝,就是马家数代珍藏的传家之宝九骷髅秘音魔叉。由于此处是公共场所,故此他们都不提及宝物名称。 “我当然有办法。”小关神气地挺挺肚子。 却可惜他肚子不大,所以并不威风:“但你们既然有前知的本事,我便问你们一件事,我心中想要的东西能不能得到?” “可以。”这话是龙智活佛答的,答得既干脆又肯定:“只不过有没有福消受,也是一点儿也勉强不得的。” 这一点小关不但听得懂,而且深信不疑。那奈何丹既是宇内无双的灵药,服下便可以活上一百二十岁,则福浅缘薄的人,当然全无机会。 甚至硬塞入嘴巴里,也会呛得咳了出来。 李百灵那小妖女有没有这等福分呢?小关一时想得痴了。 还记得那天李百灵找地方休养,小关得知她心力透支过度,身子外强而中干。小关当时一想,既然她弄得到龙虎丹参这等天材地宝,使他脱胎换骨,神功顿时得以成就。以此类推,他何尝不能找到仙丹灵药给她,使天亡之神皱眉远扬? 所以他立刻安慰李百灵,说是他有办法。 李百灵见他好象很有把握,当下被他唬住,真的想不通小关这个土包子何以比她还高明? 居然有办法解决连她也束手无策的难题? 小关其后一直不揭谜底,李百灵亦没有追问。 别人之事,包括性命在内,甚至连他小关的性命也算上,都可以吊儿郎当的马马虎虎处理之。 但李百灵的生死安危,却是第一大事,必须倾全力弄好。 这是小关的想法,则这两天,他看李百灵这小妖女好象又有点中气不足体力不支模样,已暗暗替她着急焦虑。 目前似乎那奈何丹是她唯一的救星了,所以小关认为无论用什么手段,也非得立刻弄到手不可。假如让龙智活佛返回康藏,日后再去找他求丹的话,自是夜长梦多,万万不可。 小关压低声音:“我负责使你红教法宝原壁归赵,你的药给我。”小关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严肃认真。 正因如此,他的表情和声音,形成一种奇异的强大的力量。 龙智活佛顿首:“就这么说。” 他的声音也忽然含有强大无比、不可思议的力量:“没有人能阻挡你,你不会失败。这话是我说的。” 在密宗上,上师印可乃是最重要的一关。 龙智活佛口中的我,即是金刚上师。这话一出,所有本尊、护法、空行以及天龙八部等,都得拥护扶持。 这种不可思议的力量,不属于精神或物质。 可是在表现形式上,又显然是精神以及物质上的。例如目前这件事,小关若是成功了,那便是这种力量在精神物质上的表现。若问这种力量的来源、动向和目的,便又不免会超越了精神与物质之限制了。 “那么你肯等我几天?”小关问。龙智活佛笑笑,又露出洁白异常的牙齿以及那种和蔼中的威仪:“不败师兄,你几时返寺?” 不败头陀耸耸肩:“几时都行。” “好,请你暂时保管丹药。只要你认为应该给他,你就给他,不必考虑这方面。至于我,现在就回返西藏。” 不败头陀点点头,并无难色。 这奈何丹虽是珍贵无传,致令这责任很重大。可是在禅宗行者看来,世间最珍贵之物,却又未必真的可贵。所以他不觉得这责任有什么了不起。 龙智活佛转向小关:“你替我完成这心愿,功劳很大。我现在传你金刚手菩萨的心咒和员密宗根本咒,以及这位忿怒本尊的气功。我准许你传给一个女子。至于将来,她要不要再传给新人,由她决定。” “金刚手菩萨是谁?我从前好象没有听过。”小关觉得很有兴趣,密宗的确很特别很奇怪,敢情除了咒语之外,还有气功。而且听起来,似乎每一尊菩萨金刚的气功都不相同。 “他是普贤王如来的法性中,由九大金刚今鲁加集合变化而成的大忿怒本尊,我这样解释,你不会明白的。总之,你若是如法修咒十万遍以上,你就具有极大降魔能力,你的心志便如金刚钻一般,坚不可破,一切邪法都对你起不了作用。此法属于无上瑜伽以上的大法,是莲花座大士亲传。莲师是金刚上师中的上师,他的嫡传大法,普通的人连名称也听不到,更别说得到传授了。” 小关的表情,已告诉任何人说他对此极有兴趣:“妙极了,邪法都可以不怕,那么那个什么血尸席荒的邪法也一样不必害怕了,喂?” 不败头陀面色微变:“血尸席荒?你打算惹他?” 小关点头,一派不甚在乎的样子。 “你最好多加考虑。”不败头陀忍不住警告他。 “这颗丹药对付血尸席荒起不了作用。他一爪就可以抓去你一千年的寿命,你只有一百二十年寿命连塞牙缝也不够。” “那一百二十年的寿命是给别人的。” 他们所提到的一百二十年寿命,意思是指奈何丹,等于代号一般。“我有紫府保心锁,现在又有金刚手菩萨的什么秘密咒语气功大法,我怕什么?” 不败头陀膛目结舌一会儿,才道:“老雷那牛鼻子把萦府保心锁给了你?” “是呀,这枚锁片我瞧没有什么了不起。” “唉,老雷真是怎么搞的?这等宝物也会给一个不识货的人?”
第十四章 小荷花 “我不识货?”小关指指自己鼻子:“那么龙智活佛呢?他似乎不像是傻瓜,但他也相信我,他岂不是变成傻瓜了?” “我不跟你争吵。”不败头陀别转面孔不瞧他们:“闲话少说,快传法吧!” 那金刚手菩萨的秘密心咒和根本咒,还有气功,敢情并不繁难复杂。 小关只费了二十分钟就谙熟于胸了。 龙智活佛还向他解释说:“凡是真真正正的最秘密大法,反而很简单,这一点请你记住,但当然必须是有大大福缘的人,才可以遇得到和学得到。” 小关自问一下,自己果然很有点儿像福大命大的人,于是欣然接受龙智活佛的观点。 那边桌子的宫道离开饭堂两次,现在是第三次出去了回来。小关向他招招手,却见小荷花竞然也跟着宫道走过来。 小荷花虽是荆钗布裙脂粉不施,却仍然十分美貌动人。 小关看了,牙痒痒地瞪住宫道,好象在瞧一个敌人。这是因为小荷花竟然勾住宫道臂膀之故。 其实小关根本没有理由,亦没有资格嫉妒宫道,不过他这个人,向来是这样乱七八糟缠夹不清的,谁也拿他没法。 “小关兄有何见教?”宫道小荷花一齐来到桌边,宫道这话声才歇,小荷花接口哟了一声:“关爷,我们见过面没有呀?” “坐下来。”小关心中不服,故意藐小荷花,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宫道,我告诉你,那四个公差还在这店里时,我在外面还看见一个公差。” “还有一个?”宫道皱起眉头:“大概小关兄已瞧出是假货吧!要不然怎会特别提及呢?” “对,你脑筋不错。我见他忽然变回普通人打扮,觉得很奇怪。这时他在此店附近,行为鬼鬼祟祟的。我暗暗跟着他,所以看见他翻查你和小荷花的包袱衣物。” 宫道恍然大悟,原来这是小关何以一早瞧得出公差之中有人假冒之故。“好在包袱里没有什么值钱东西。” 宫道笑道:“那厮一定会大失所望。” “人家既然搜你的房间,显然是冲着你们来的。”说话的是不败头陀:“那现了原形的董大和蓝二,不是泛泛之辈。他们的伙伴,一定也差不到哪里去。他们绝对不会为了银钱财物找上你的房间。换言之,他们必定另有所图。可是刚才他们一听你的身份,立刻不敢惹你。莫非他们本来不是对付你的?” 宫道苦笑一下。 唉,这和尚可真不简单,一下子就找出关键要害。 看来对方本是冲着小荷花来的,而她既然有人给她玉屏那么贵重珍玩,则还有下文自是不足为奇了。 “一定是那件东西惹的祸。”小关插口评论,“在宫老大你来说,应该是福而不是祸,对不对?” “不对。”宫道一口否定:“因为我人孤势单,肯定惹不起人家。所以这是祸而绝不是福。” “不对。”小关马上激烈反驳:“这等事我小关既胆小又无力,所以没有法子管。但不败头陀是什么人物?他一伸手,保证天下太平。何况这种事,跟普通的案子不一样,他老人家本来就不能不管。” 小关这一记抛烫手山芋的手法,宫道内心实是很感激。只要不败头陀插手,敌我强弱之势可就全然不同了。 “不对。”不败头陀也学了他们口吻:“我向来是不牵扯官家之事,此例是万万不可破的。” 他眼光如毒蛇如利剑,盯住小关:“你有金牌又是什么大人,这种事你不管谁管?” 小关笑得一副无赖样子:“你错了,我只不过骗术高人一等而已。”而不败头陀当然不信,但小关不理他,转盼望向着宫道:“那件血案先讲一讲,讲完了我们再来辩论也还不迟。” 宫道倒也听话,赶紧把安庆府平安老押十一条人命的大劫杀血案,三言两语地讲个明白。 至于他本人,身为安庆府捕快头子,破案之责在他身上自是不必解释了。 小荷花听得玉面发白,颤抖着直接向官道身上,使小关又泛起牙痒痒之感。 不败头陀深深皱眉:“纵是如此,这仍然是你们官家当差的事,与我家人何?” “本来无干的,不过龙智活佛那件事付托了称之后,便大有干系了。”小关心中甚是得意。 因为他发觉这些鼎鼎大名的大人物,其实并不难斗。“人家利用玉屏风,要雷老道泄露何处有奈何丹。 “雷老道当然不干,这也没有关系。我只是想到,那奈何丹既然宝贵万分,人家却一定要得到,则大概不是普通人才敢发这种梦。好,究竟是什么人?为了什么原因?才非得弄到奈何丹呢?” 小关又趁不败头陀寻思时,向小荷花道:“你弟弟的问题一定是那些人布的局,他们只不过利用你跑这一趟而已。你别被他们唬住,最好想别的法子救活你弟弟,才是正理。” 龙智活佛这时才第一次插口:“除了宇内三凶这一级人物,还会有谁?” 不败头陀点头:“是他们没错。看来我虽然不管,却也不得不留意一下。小关,这责任是你们当差的,你不必推了。” 小关笑得很狡猾,因为他瞧出不欧头陀已经泥足深陷,实难以独善其身了:“我发誓我这一辈子没有吃过公门一口饭。至于这个金牌,本是别人的,我只是冒牌货而已!” 他见众人俱有不信之色,便又笑哈哈加几句更令人难以置信的话:“这个金牌的主人,虽然不情不愿,却仍然亲手把金牌给我,让我冒充使用。” 宫道浓眉大皱,连连摇首:“不可能,不可能,这是违法之事。而且有抄家灭族之祸… …” 不败头陀已几乎点头同意了。 但他禅功深厚,灵台明湛。尘俗凡庸的想法实是蒙蔽不住他,所以最后一刹那他不但没有点头,反而破颜微笑:“别的人的确难办到,但小关他,可就难说得很了。” 龙智活佛忽然起身,合掌俯首:“师兄,宫道的不可能,是镜花水月的真理。师兄你的可能,是破牢关,是大圆满。我可以放心回去了!” 不败头陀也起立肃然:“多谢师兄印可,路上珍重,恕不送了。” 他们在这儿一打禅战,别人全都不懂,更插不上嘴。不过,他们那种庄严肃穆,而又宛若煦暖春风的味道气氛,却又使得人人泛起尊敬而又可亲之感。 龙智活佛向大家微笑一下,像云朵一般,飘逸而又庄重地走了。 他前脚出去,便有一人后脚进来。 此人行动蹒跚,脚步虚浮,宛如醉汉一般。 小关一瞧大为惊讶呼叫:“老张,到这边来,你怎么啦?” 小关伸手去搀扶老张时,只见一双竹筷像刀子般拦住去路,大有割切他手指之意。 一支竹筷竟然能让人感到像把刀子,没有看见的人当然认为是天方夜谭。 但旁边的宫道,他是局外人,一望之下居然懔然生畏,并且真的十分担心小关手指被削掉几根。 可见得这支竹筷绝不是闹着玩的。 小关一缩手,那老张没人搀扶,砰一声坐在一张空椅上,总算没有摔倒于地。 竹筷另一端拿在不败头陀手中,他平凡的脸上没有什么特别表情,声音也淡如没有酒味的劣酒:“这个人中了毒,你最好瞧清楚才碰他。” 不败头陀人虽长得极之平凡,但身份非同小可。 他的话天下谁敢不信? 小关骇然望着他手中的竹筷,心中大叫“厉害”。 原来只在这么稍稍比划一两下的动作中,小关发觉在速度方面,这个头陀竟是他遇见过的所有人物之中最快的一个。 而且论方位角度,亦是最无懈可击的。 “我不必瞧。”小关虽是心惊,嘴巴仍硬:“老张左右不过被毒蛇咬了而已。” 这回轮到不败头陀大为讶骇:“吓?是毒蛇,你怎么知道?” 小关指指他的竹筷:“你这是什么功夫?你告诉我,我也告诉你。”他向来不大喜欢吃亏,所以无中生有也要找回一点儿彩头。 “这是伏魔刀法三大要诀之一的寓形诀。好,该你说啦!” “咳,我做了亏本生意啦。其实我何必问你,我随便一打听,连你还没有说出来的两大要诀也统统知道。” 小关心里想李百灵,这个小妖女无所不知,所以小关的确认为自己做了蚀大本的生意。 不败头陀眼睛一瞪,居然很有威势:“什么话?随便一打听?哼,你去打听打听看,如果有人讲得出另外两诀名称,我……我……” 小关眼睛变成狐狸一般,连笑容也狡诡之极:“我们打赌,你敢不敢?”他有李百灵作靠山,深信必定有赢无输。 不败头陀看他一副财大气粗模样,忍不住气往上冲:“赌就赌。” “赌什么?”小关随口问时,脑筋已转得比风车还快。“这样吧,你是出家人,我是君子,咱们犯不着赌什么金银财宝那种东西。我五天之内,就回答出那两个刀诀名称。如果我不行,我做你的徒弟。” 那不败头陀眉头才一皱,小关又抢先道:“当然你不一定想要收徒弟,做奴仆行不行呢?” 这一赌注连不败头陀也不得不点头认为可以接受。 但他自己付出什么赌注呢? 小关立刻已为他解决:“你若输了,从今而后,凡是合乎仁侠正义的事,我要你帮忙,你不得拒绝,这样行不行。” 这等冠冕堂皇、全不违背良心的注码,那不败头陀简直没有反悔逃避之余地,只好大力点头。 “好,现在谈老张的事。”小关说时,那老张眼睛已迅速恢复神采生气,身子也挺直了。 “老张是被一对全身七彩、头大身细的毒蛇兄弟咬伤,老张,我说得对不对?你现下觉得如何了?” 老张深深呼吸几下,真气在体内已迅速流转一周天,发觉问题很大。当下苦笑一下,摇摇头:“不行,我隔不久就会昏眩一阵,全身也软麻无力。” 小关眼睛一瞟不败头陀,见他有一种寻思的神情。 他灵机一动,先向张天牧挤挤眼睛,接着掏出那枚金牌,放在桌上:“老张,这东西还给你。” “还给我?为什么?”嘴巴虽是在问,一双手却已伸了出去,抓起金牌。 “你若是毒发身亡,必定会验尸啦,追查死因啦等等手续。你那些同事们个个如虎如狼,若是将来查你的金牌在我手中,你猜他们会怎样想法?他们又会怎样做法?” “哎,那小关大爷你可麻烦大啦。”小荷花惊声道:“那时你不如上吊或者是跳河算了。” “对呀,所以我得趁老张未死,把金牌还给他为妙。说不定我还把那什么的万寿匣和那对毒蛇,一股脑儿送给他,免得罗嗦。” 不败头陀果然不负小关所望,终于开腔:“那对毒蛇是大别山脉幅员千里的阖产,称为彩练。毒性十分特别,不会立刻致人于死,只不过时时头晕身软。但三日时限一到,任是扁鹊华佗复生,也救不活。” 这不败头陀乃是少林寺极负盛名的高手,他的话自是人人皆信。 小关乃是用归还金牌等言语和手法,刺激得不败头陀真的讲出他胸中所知。但现下还不够,张天牧到底还有没有救呢? “这样说来,老张,你只好趁早准备后事。”小关装出一派惋惜之容。“我不是不想帮你,实在是无能为力。否则,以你这种皇帝身边侍卫之中的好人,实在难得。我若是帮得上忙,一定为你尽心尽力。” 果然这句“好人”打动了不败头陀的心:“假如那时彩练蛇在小关你手中,老张一定有得救。据我所知,那对彩练蛇不但可解它们噬人之毒,还可以解很多奇毒。” 小关听了方自暗喜,但不败头陀的憔息和说话使他冕然一惊:“可惜那只是理论而已,事实上有极大困难。” “什么困难?你别吞吞吐吐,快快说来听听。”胆敢如此放肆地跟不败头陀说话的,大概除了小关谁也办不到。 “彩练蛇动作如电,牙利胜刀,谁能抓住它们的头,一齐按在伤口上?”不败头陀冷笑而问。“若是有人办得到,双蛇蛇头一近伤口,其毒自解。” 小关暗中舒口气,原来困难在此。 别人办得到办不到他不知道,但他自己却肯定可以办到。 一来他的九阴煞可使双蛇冻成昏睡状态;二来他用阿修罗大能力激出的指力,可以隔空抓住双蛇,根本不必有任何碰触。 小关一瞧没有什么便宜可捡,自己这些秘密当然不必公开了。 小关指指肚子,表示酒醉饭饱。如果他是有家室在此之人,那就是说他想打道回府去了。 张天牧道:“小关兄,那对彩练蛇眼下在什么地方?” 小关答得很快:“我走的时间,它们还在那树林里。” 张天牧道谢一声,站起铁塔似的身躯,向众人抱抱拳,转身向门口行去。他的姿态动作已显明说出要去找那对毒蛇,此行自是九死一生有去无回。但他却没有向任何人求助,人人心中顿时泛涌起悲壮惨烈之感。 小关一咬牙,刚把心中的同情怜悯压下去,却听小荷花一声悲泣,立刻把他硬挺出来的硬心肠给哭软了。 这回想不做亏本生意,只怕很难了! 小关摇头责怪自己,眼光射向小荷花。 女人真是最麻烦的东西了,她们的一抹笑容、一个眼色,或者两滴泪珠,往往可以改变历史。 由此也可以看出男人有多么愚蠢! 小关不再瞧小荷花,面向张天牧:“张老,等一等。” 他的话自然有价值有份量,至少他是最后看见那对彩练蛇的人。张天牧马上转回身子: “小关兄有什么指教?” “那对毒蛇,现在只有我知道它们藏在什么地方。你这贸然一去,我保证你三天之内一定找不到它们。” 若是过了三天,张天牧已毒发身亡,以后的就不必说了。 张天牧抱拳道:“小关兄肯不肯指出详细地点?”此人真干脆,跟他的魁伟身材很对称合适。 “我肯。不但如此,我还肯帮你抓那两条毒蛇。”小关苦笑着想起小荷花那一声的悲泣。 暗暗奇怪自己为何这么容易被女人软化?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在张天牧道谢声和小荷花低低欢呼声中,不败头陀问,并且皱起了眉头,表现出心中不悦。 “我已跟你们说过,这对毒蛇动作如电,牙利胜刀。事实上还不止这样,它们身坚逾钢,刀剑不伤,力气之大,逾于狮象。这种毒物,哼,谁抓得住?你去了于事何补?” 小荷花骇然捂住心口,讷讷道:“是这样么?唉,唉,他说得对,小关爷你不能去,不能去。张大人你也不必去了……” 她泪珠还留在睫毛上,小关溜她一眼,心里忽然好过得多。那是因为这个美女的确是心肠很好,对谁都一样。 不过她叫张天牧连这一线生机也白白放弃,又未免太滑稽离诺了。由此可知,好心的人往往属于较为胡涂这一类人的。 宫道忽然像狸猫般跃出门外,但饭堂内的人都没有理会他。 小关微笑驳回不败头陀的意见:“不会于事无补,我去也肯定有收获。不过,你老兄也得跟我们一道去。” 不败头陀侧耳聆听一下,摇摇头:“我为什么要去?玩命也是这样玩法的。如果要我帮忙,至少得准备一些东西,例如上好白麻粗绳,要用上好的桐油泡透,大约五十丈长,这样做成的火圈子才够大,火也够猛。另外还要硝石、硫黄、雄黄等各数百斤,又至少要有二十个使叉高手……” 他声音一竭,又侧耳倾听。 “哪有这么罗嗦的事?”小关又驳他:“这些东西还有二十名高手,别说三天之内弄不到,以我的能力,三百天也不行。喂,你到底听见什么声音?” “宫道跟一个人打起来。” “这个我知道,只不知他用的兵器,是不是一直响的东西?对方是不是使剑?” 不败头陀面色微变,显然他真没想到小关居然听得见外面交手过招声音,而且还把双方兵刃说出个大概。 以小关这种听觉修为,当今天下,只怕已找不出几个人了。 “宫道使的是八尺长锁链,所以一直响。对手的确用剑,路子极之阴毒可怕,任何人挨上一下,纵然不死,亦非得伤筋断骨落个一生残废不可!” “那不成。”小关喃喃自语。 “宫道当了多年捕快头子,居然比我还穷,可见得这家伙坏不到哪里去,咱们绝不能袖手旁观,任他被恶人杀害。” 小荷花一听,双掌捧面,凄凄切切地吸泣起来。 小关狠狠瞪她一眼,算是泄愤。 因为她这一哭,又使他真的非出手不可了。“你是少林著名高手,”他转眼望住不败头陀:“所以你先出手对付那阴毒剑法的家伙。而我却保证他逃不掉,假如你拿不下他的话! ” 他们几句话工夫,外面拼命的人却已换了十几招之多。 不败头陀耳朵一直像猫一样的竖起,这时叫声“不好”,袍袖抖拂影中,人已经忽然失去踪迹。 饭堂的右方是个相当敞阔的露天院落,三面墙脚都摆有十来盆的盆栽,总算添了些雅气。 那宫道面寒似水,双眼杀气腾腾。 无奈对方虽然面色苍白,个子矮小,年纪看起来也很轻,但手中的窄薄长剑,招数奇诡无伦,每一剑极尽阴毒狠酷之能事。 这时那苍白面孔的年轻人,一连三剑挑中了铁链,第三剑剑尖一弹,铁链呼地荡起来。 宫道但觉链上传来的阴柔内劲,厉害得可以挤碎他五腑六脏。是以明知不可转身卸劲,却又不得不这样做。 敌剑如电光一闪,疾刺宫道右肋要害。宫道不是不知要害已卖给人家,但根本上束手无策,肋下要害只好任人刺戮了。 可幸敌人忽然发神经斜跃寻丈,这一来自然没有利剑刺人宫道他肋下要害。 宫道大讶,百忙中扭过头一望,只见那个面貌身材都极之平凡的不败头陀,站在离他不远之处。 宫道很想多谢人家一声,显然这是因为不败头陀及时来到,又及时出手,他这条性命才留了下来。 但一看不败头陀极是专注地盯住对手的样子,可就不敢出声扰乱局势。 “你是从海南岛来的?” “你是少林寺的人?” “好眼力,你虽然只是今天第二个这么高明的人物。但我沈不败已大有长江后浪推前浪的感慨了。” “哦,原来是少林不败头陀,久仰得很。我姓符名云三,这家伙是谁?”符云三左手指指宫道,口气甚是高傲。 “他的内功不错,封神链的招式手法却是不大行,难道他不是济南府正义门出来的人? ” 说到济南府正义门,百余年来名震天下。 那是因为一则出过几位高手,二来这些高手全是捕头,任是如何厉害的凶手大盗,无不闻名胆丧。 三来这一门出来的好手,出来当捕快好象已变成理所当然之事,别人既觉得应该,而正义门本身也有了特殊势力和作风。 这种传说,至今仍然维持不坠。 “我也不知道。”不败头陀说话时保持高度警戒。“只知道你是海南毒府符家云字辈有名高手,你为何要跟宫道他过不去?” “是他先出手的。”符云三忿然说:“我找的是别人,关他什么事?” 院子另一角忽然钻出小关,笑吟吟接口:“你是不是为了万寿匣而来的?我是小关,只是个无名小卒,不过知道的事情却不少。” 那符云三还未开口,小关已转移目标,向宫道大大摇头:“冒充公人的不是他,你最好另想办法,别浪费时间。” 宫道手中的封神链忽然不见,原来他以一种奇妙手法系回腰间。宫道拱拱手,由衷地道谢:“多谢小关兄,我真的不可耽误,恕我先走一步。” “不,你可不能一走了之,那个女孩子怎么办?”小关瞪眼问。他心中有点气忿,因为若不是那小荷花一哭,他可能不必煽动不败头陀出头,他自己更加不必趟这浑水。所以宫道怎可一走了之? “但这是你的意思呀。”宫道争辩:“你叫我别浪费时间,所以只好暂时把她交给了你。” 好个老奸巨猾的东西! 小关忿然皱起鼻子。 假如是一块石头,宫道一定会永远交给我。 但小荷花是美女,所以只是暂时交托。 意思是等到风平浪静便拿回去。 “为什么只是暂时?”小关语气十分尖刻。 宫道一楞,因为他的确不知道小关的肚肠,竟是如此的弯来曲去想得那么多。 幸而小关脑海中忽然闪现李百灵的影像,顿时泄了气。唉,暂时就暂时吧,那小妖女很可能不喜欢小荷花:所以何必使她不开心呢? “好,好,你快点儿去。”小关声音颜色都变回和悦:“最要紧的是快回来领回那女孩子。” 他们这番对答,不败头陀和符云三只有膛目的份儿,闹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 符云三目送宫道走了,眼睛一瞪:“小关,你先接我三招,接得住我才跟你讲话。” 小关还未表示同意与否,只见对方狭长剑锋闪击,剑尖额耀飞洒出一片光华。在这片夺目剑光中,一半是刺划右边脸颊,另一半落向左边。 别人万万弄不清符云三的剑势意向何在? 但小关却不知何故,看得清清楚楚。 知道符云三要在他两边脸颊上各划一个十字记号。 符云三可能并没有意图杀他,但这等侮辱记号若是留下来,其实比死还难过。何况小关一瞧剑尖隐隐泛现蓝光,便知有毒。 这知识是李百灵告诉他的。 小关勃然大怒,眼光从剑尖乱额光芒中透过。只见符云三面色虽是苍白,但五官也还俊秀,并非不顺眼的凶毒歹徒,但他这一剑实在太恶毒了。 符云三说的是三招,小关怒气一发,不管三七二十一,眼见对方剑尖快到自己鼻端,光华颤闪中,竟然有两道大大缝隙。 当下一伸手探入了剑光中,食指一弹,指甲碰到剑身,嗡地一响,那大片剑光忽然消失。 小关扬手一巴掌,把楞住的符云三迎面打个大嘴巴,声音清脆。符云三一口牙齿碎落了大半,连同大口鲜血喷出。 只见符云三像瘟鸡一般在原地打两个转,砰一声摔倒地上,已陷入昏迷状态。 不败头陀全身衣服,本来鼓涨得有如吃饱风的布帆,这时忽然软垂恢复如常。他刚才已准备出手帮小关一把,但小关右肩微微一沉之时,那不但是出手征兆,而且时间方位都恰到好处,所以不败头陀及时煞车。 这位少林有数高手,瞧瞧地上的符云三,又瞧瞧略带邪气却相当英俊的小关,他自己平凡的脸上,可禁不住露出十分惊讶神色。 这符云三是海南毒府云字辈几名好手中最杰出的一个,使毒的本领且不说他。武功方面,不论是内力修为或剑法,在当世剑客中,已算得上是一流的人物。 可是小关一巴掌就把他打倒了,符云三连发出第二剑的机会也没有,这是有可能的事么? 小关的确不知道自己在不败头陀心中造成多大的震撼。 他还笑眯眯用脚尖踢开符云三的长剑:“好小子,你剑上有毒,你以为我小关瞧不出是不是?” 他自家没有什么亏心事,所以全然不管这符云三为何此刻在此地出现、有何动机图谋等罗嗦事情,眼光转向不败头陀:“你刚才想帮我,我知道,所以我得给你道谢。” 不败头陀又被他骇一跳,这家伙敢是有许多眼睛? 否则在那等紧急的情况下,怎能连他瞬息间便已经恢复了原状的汜聚功力征状,也瞧得见? 他武功究竟高明到什么地步? 刚才那弹剑一指以及那可怕的一巴掌,看来似是峨嵋派镇山三大神功之一的香凝五指,以及北邙山鬼王易恒的八诈扇掌法。 可是看他内力舒卷吞吐时的微妙变化,这内功底子既像是武当派的阴柔,又有少林的阳刚。 一时之间,竟是测不透。 小关已走到饭堂门口,向张天牧和小荷花招手,声音很大:“一块儿走吧,有什么话边走边说好了。” 但小关却万万想不到走到半路,那小荷花美眸含泪问他:“小关爷,我弟弟的事你既然肯管,几时回村里看他?” 小关为之一怔,她弟弟的问题,谁说过要管的?却见小荷泪水像珍珠般一颗颗掉下来,平添无限凄艳之美。 小关的心不禁一软:“你们那个村在哪里?” 小荷花晶莹泪光美眸中露出欢喜感激,立刻指住左边:“从岔路翻过山岗就是了,只有里把路而已:叼,小关爷,我好感激你。” 她声音极之真挚,一听而知绝对不是演戏。小关暗自叹口气,心中无端闪过李百灵的倩影。 唉,小妖女若是知道我为小荷花的泪水而软了心肠,她会怎样取笑我呢? 张天牧只要不运气用力,倒是没有什么异状。所以他们一行到达那小村落时,张天牧仍是健步如飞。 小荷花的弟弟只有十三岁,躺在床上,面色十分苍白,神色憔悴。 尽管小荷花楼住那苍白少年直滴眼泪,但小关并不感动。 因为那个少年,看来并没有迫到眉睫的危险,反而张天牧像座山似的大个子,却已是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 不败头陀走出屋外,在阳光下连连摇头。 小关看了觉得奇怪,却倔得多问。 现下只有三个人翻越山岗,走向那座树林。张天牧为了自己的性命,不免心急领先疾行。 不败头陀侧眼但见小关神色湛然,因为微笑而稍为上翘的两边唇角,竟使人泛起他很纯真却又有点儿邪气之感。 再看他走路时全身姿态和节奏,以及举手投足间一些细微动作。 以不败头陀的学识和眼力,居然瞧不准小关有没有用上内功真力?也找不到属于天下任何家派招式的肯定线索。 换言之,小关这家伙看起来说他没有武功吧,好象不对。但细察之下,却又瞧不出他有什么特别高深功夫。 不败头陀不觉对自己很不满意地摇摇头。 咳,我一定是太老了,以致眼力退化。或者我已经落伍了,所以老得不知道天下武林有些什么新的绝艺神功。 “我是哪一种?” “抑是两者兼备?” “别老是摇头叹气行不行?”小关不以为然地瞪他一眼,脚下可没有停顿,保持着并肩而行:“你这个头陀,以我看真比不上人家老道洒脱。” 小关脑中出现那串彩晕流转的美丽珍珠,这么值钱的东西,雷天限付出之时,连眼睛也不眨一下。 但这头陀,为了怕那彩练蛇咬上一口,一直摇头叹气。对比之下,头陀当然远不及老道洒脱了。 “哪一个老道?雷天眼?他敢是瞧得出你的底细?我不信!”不败头陀是为了这一宗而叹气,万万想不到小关夹缠到他怕死这上面。 两个人的主题牛头不对马嘴,变成了各说各话。 说到底细,小关自问完全没有,他只不过是一个山城里一个读过书的流氓罢了,谈不上什么底细不底细。 不过这不败头陀既然提到这一点,想来那个老雷大概已认定我小关是个见钱眼开的小人吧? 哼,这串珍珠算得什么,看我哪一天摔在老雷面孔上,大大给他一个难看。小关边走边想。 但下一刹那脑海中的景象,不是雷天眼真人惊讶佩服的样子,而是李百灵。 这小妖女含笑盈盈,雪白的颈子套着这串珍珠,映起含春的王脸,要有多好看就有多好看…… 那座树林已经在望了,众人一时都忘了其它想头、只记起对可怕的彩练蛇和万寿匣。 “小关。”不败头陀叫他:“那对彩练蛇关系三个人的生死,你最好别鲁莽。” “三个人?哪有这么多?”小关想来想去,也只有张天牧一条命而已。 “第一个是张天牧,你自然知道。但你若是抓不住彩蛇,他固然没命,你大概也活不成了。我意思是你被蛇咬死才抓不住,这便是第二条人命。” 这个推论虽是有破绽,但也勉强可以充数。 小关连连点着头,不敢驳他以免岔到别处去:“第三条人命呢?是你?你也被蛇咬死了?” “不是我,我就算抓不住它们,也不会被咬死。”不败头陀声音很自信,接着说:“第三条人命是小荷花的弟弟郑小牛,他所中之毒,彩练蛇也可以解得。”原来如此,哈,哈。 小关在肚子大笑几声。 “这少林头陀枉是天下知名高手,却把那对毒蛇看得那么厉害。 “怎知道我小关老爷有捉蛇秘功,简直是手到擒来。这下可好,连小荷花的弟弟也救得活……” 小关的习惯是任何事情都想法子利用一下,尽量得到一点彩头好处才行。要不然他这种出来江湖上混日子的人,凡事不弄点好处的话,岂不是要喝西北风? “我其实很有把握抓住那对毒蛇。”小关开始他的诡谋:“但头陀你既然讲得那么可怕,我可就不敢不多加小心了。这样吧,到时候我一瞧不对路,拔腿就赶紧跑,这样至少可省回了一条人命,你说对不对?” “你有什么把握?”不败头陀大为讶疑地追问。 “这是秘密,恕难奉告。唔,其实本来不妨跟你商量一下的。”他作一下考虑状,然后继续:“咳,不,不必啦,反正老张和小郑。与我非亲非故,他们的死活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商量一下也好。”这是与两条人命有关的大事,身为佛门弟子的不败头陀当然觉得十分重要,便自动钻入小关圈套:“你说来听听,说不定我帮得上忙。” “你当然帮得上,只要你鼓励我一下,根本不必你老人家出手。” 不败头陀讶问:“怎样一个鼓励法?你真的有法子抓住那对毒蛇?” “我有办法,我可以发誓。但当我想起了另一个人,他也是性命交关,他的命只有你身边的奈何丹可以挽救。而我虽然已答应龙智活佛的条件,却不知道要多少天才拿得到那九骷髅秘音魔叉?等我弄到手时,会不会来不及呢?这一来我的办法忽然没有了!” 不败头陀瞠目追问:“你的意思说,要我先给你奈何丹,作为鼓励?” “我意思是我一抓到毒蛇,替他们解了毒,你就先把灵丹提前给我。那件红教法宝,我保证迟早一定双手奉上。” 不败头陀笑笑,眼中有一种神采,清澈灵明得令人看了,也为之心神宁请沁。 “你这个家伙,咳,真是的……”不败头陀声调慈祥得近乎溺爱:“我什么都答应你,你放心去做,但我可不可以先知道你有把握的办法?” 小关不知何故,心中暖暖的也软软的。 这种心灵上的了解和信赖,以及情感上的依赖,如此陌生而又亲切,使他投由来的感动得几乎溅出热泪。 但他反而顽皮地拒绝:“不必了,到时你一瞧就知道。” 他们一齐走入树林,不败头陀见小关信心十足的样子,更不多口。 小关心中却想起那美丽的小妖女,她现下正在做什么呢?是在小睡?抑是托着香腮在窗下出神寻思? 李百灵根本无香腮可托,原因是这香腮二字乃是形容美女才用的。她现下打捞为年轻公子,纵是唇红齿白甚是俊俏,却仍然属于臭男人之列。 在桌子旁边,还有一个十八九岁的青年,衣服槛楼,但眉骨凌凌,显示此人,虽然身在泥涂,心志却傲。 紧紧抿着的嘴唇,划出坚毅的线条。综合而言,这个少年内心刚毅峭傲,缺点便变成落落寡合。 李百灵正提笔写一些东西,有时还画上一个人形。那少年虽然不懂,却看得津津有味的样子。 小关进来的时候,李百灵笑了一下,但没有回头也没有招呼,仍然全神专注在白纸黑墨上。 那少年忽然听到小关嘻哈笑声,骇得跳起来。 “别作弄阿敢。”李百灵仍然头也不回。 她手中的笔也没有停:“阿敢姓周。阿敢,这个人是小关,他为人还不错,很讲义气。 至于跟他一起来的人,大概坏不到哪里去,这叫做物以类聚。” 跟在小关后面的是不败头陀,这位少林高手虽是不拘形迹,但几时被人家这样评论过? 不觉无言苦笑。 小关不知为何心里怪怪的,大步走到桌边,硬是把周敢挤到一边,这才舒服了一点儿。 低头一瞧,讶道:“咳,你画什么?好象是拳谱之类?” “我拜托你,别装出大惊小怪的样子好不好?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骇得着你小关老爷的?”李百灵说了不少话,依然笔不停挥。 看来她画写的机会,根本可以跟嘴巴分开。 她终于放下笔,微笑抬头望向小关。她的笑靥依然那么美丽动人,可是相当苍白,看来有点儿虚弱。 小关无端端觉得心阚起来,伸手拍拍她后背,声音变得甚是柔和:“好啦,一切都好啦,奈何丹我已经弄到手了。” 李百灵甜甜一笑。眼光一直没有离开过小关面孔。 简直好象是深情恋慕的爱人别后乍逢一殷。“那么跟你来的人,便是那少林寺第六高手不败头陀么?” “是的,但我却不知道他在少林寺只排行第六。”小关做个鬼脸,故意表示有点儿瞧不起的意思。 他道:“早知道我就不跟他交朋友了。唉,只徘到第六,听起来多泄气。” “不要气人家好不好?”李百灵含笑道:“少林寺领袖天下武林,你可知道连出家带俗家一共多少人?据我所知,至少超过五千。在这许多僧侣及俗家健者的竞争下,竟能名列第六,而且达三十年之久,实是难之又难的事。三十年不是短时间,每年都有新的高手崛起,这种竞争淘汰,是最公平的,也是最无情的。” “好啦,我相信他很行就是了。”小关举手作投降状。 他碰到任何人都可以横驳竖辩乱搅一通,可是这小妖女口舌伶俐,思路清晰而又锋利如剑,惹她实是不智之举。 但不惹她也要有一套功夫才行。 为了转移她注意力,小关立刻转向不败头陀:“我说头陀,那张天牧和郑小牛的毒都已解了,奈何丹可以先给我了吧?” 不败头陀把手中一个大包袱放在门边,边应道:“当然可以。”他掏出一个银盒,举起给小关看,“这就是了。” 李百灵这会儿才起立转身,辗然微笑瞧住不败头陀:“谢谢大师,我是李百灵。你其实在少林寺是第三高手,因为少林上辈的天火风三神僧,纵然于今尚仍住世宏法,但也应该剔除,才是真正尊崇恭敬三神僧之道。” 不败头陀骇然瞪住她,却又禁不住赞叹道:“一个小关,我已叹为观止。谁知还有你,唉,我真的是老啦,我太落伍啦!” 小关手伸长长的:“拿来,闲话以后才说不迟。”等到那银盒确实已放在他掌心,他才当真松口气,“多谢你,头陀。” 他立即把银盒塞入李百灵的手中,柔声说道:“这东西试试看,如果不行,我再想办法。” 李百灵心中涌起无限温暖,眼睛忽然充满泪水,所以眼前景物变得迷迷蒙蒙。 “别这样了,你这个小傻家伙。”小关伸手轻拍李百灵的面颊,“这等物事算得了什么?” 愣愣地瞧着他们的那个年轻小伙子周敢,不知如何也眼睛湿湿的。 在他生命中,虽然从来没有得到这种温厚深挚的友情,他仍然以为李百灵是男的,可是他仍能感觉到,并且十分羡慕和感动。 他的样子神情没有逃过小关的眼睛,所以小关心中一丝疑虑霎时消失无踪,“小周,去弄点儿热茶来,这位头陀值得你敬他一盅。” 阿敢马上应一声跑出房外,小关摊摊双手:“头陀,请勿见怪,我好象把气氛弄得很不对。还有,这小家伙是个女的。” 不败头陀笑笑。 假如他连李百灵的女扮男装也瞧不出,那才是真正的笑话。一抹清明澄湛的智能光芒,在他眼中闪过。 这李百灵既然是个女的,那么她除了出身于隐湖秘屋,绝对不会有别的家派了。 那隐湖秘屋四个字,像四块通红的烙铁,烙炙得他那久已湛明的禅心,忽然痛得难以忍受。 唉,阿弥陀佛!她从前也像李百灵,时时喜欢女扮男装…… 唉!四十余年前的旧事,已是老得网结尘封,忆之作甚? 唉!少林寺藏经阁最秘密的神功心法,达摩院最精湛深厚的内外劝和招式,她都能娓娓解说,或是从容破拆。 她看来任何时候都那么飘逸美丽,任何的奇怪疑难问题,在她的面前,都不值一哂!
第十五章 保心锁 不败头陀当真深深叹一口气。 这短如闪电,却深达千仞的回亿,竟锋利如于将莫邪,一下子把他多少年的禅定功夫斩成粉碎。 “李仙子,莫怪头陀失礼。”不败头陀定定神,泛起苦笑:“我这句话,当今之世,恐伯只有你能了解。” 这话连小关听了,也为之莫名其妙,更别说那褴褛少年周敢了。李百灵果然不负不败头陀所望,微笑道:“你是前辈,叫我名字就好!” 这种交谈方式,正是典型的隐湖秘屋模式。 李百灵无端端提及辈分,乃是暗示说:“我已猜到你与本门某位长辈有旧,我知道你心中想起什么人。” 这正是“易挑锦妇机中字,难得玉人心下事”。不败头陀只要笨了那么一点儿,无疑便极难了解李百灵的暗示。 不败头陀走近方桌,向她又写又画的册面上瞄一眼。 啊,阿弥陀佛,这等画画我为何竟又重见?无穷张悯,渺渺情愁,一时竟如云积深壑月满千山…… 他的身躯忽然高大了不少,平凡的面目,亦现出棱角,英气勃勃,威仪慑人。比起刚才众人眼中那个普通常见的头陀,简直判若两人。 现在这副形相,才是昔年纵横天下少林高手沈不败的真面目。 李百灵抚心轻叹一声:“唉,戎装骏马照山川,谁家红袖不相铃。但为何英雄空悲落拓,美人长张迟暮?” 她声音大是凄凉惋部,房间里气氛沉重而又感伤。小关知道开口不得,故此紧紧闭住嘴巴。 事实上他心中也勾触起缥缈的无尽苍凉,那是远古以来的无奈、恐惧和悲哀,模模糊糊地却又永远隐藏在深深心坎里。 “我们仍然遭到命运的败绩,只好俯首臣服。”不败头陀扼腕慨叹,却仍有雄狮的威风。 他口中的我们,除了他本人之外,还有李百灵已经知道。在隐湖秘屋出来的人,论美貌和文武才学,大致上都跟李百灵差不多。 因此,李百灵她本人将会如何?将会有什么遭遇?若是命运摧残她迫害她,她有否反抗之力?她敢不敢向命运挑战?不败头陀要说的要问的,就是这些。 “我们现在还不肯就此屈服。”李百灵含颦美态中,仍闪现出顽强:“命运也一定像一切事物一样,不会是绝对的、完美的、无懈可击的。它既然是一种‘有’,存在,便一定含有‘无’什么是‘无’?这本来很难解说,只能换一个角度看,如果有某些力量,使它(命运)不发生作用,或者停止活动,它那时便变成‘无’了。” “说得好,请说下去。” “照我想,至少有一种力量,可以使命运向‘无’的方向转变。那就是人的自由意志。 举例说,你命注定要喝这盅茶,结果你果然也喝了。表面上看起来,命运无可抗拒,亦终于完成。不过,你要喝茶时,心中可能有‘我到底要不要喝’的考虑。这考虑虽是微弱无力,但你总之可以考虑。只不过结果是你考虑的力量,不够命运注定的力量强大而已。” 小关居然听得津津有味,但故意皱起眉呻吟:“唉,唉,我头昏脑涨,我只想睡觉。” 他拍拍李百灵的脑袋:“你再这样想下去,奈何丹也奈何不了你的何啦。但恕我插嘴,假如命运已把他考虑的结果注定了的话,他哪有意志自由可言?反正他的最后决定,根本就是命运安排好的。” 不败头陀不觉楞住,敢情小关外表看起来,哪怕对他有一百种评价,也绝不会得到智能这一种评价。 殊知事实上,却大大不然…… 李百灵盈盈而笑:“小关,你驳得太好了,可是你知不知道?凡事只要有可能考虑做不做的话,纵然占上风的都是命运,但那只是因为对方不够力量而已。只要对方有法子渐渐加强他的力量,例如在学理上和禅定功夫上,他改变了物质的身体(打通气脉),也改变了精神的心识(转识成智),你猜结果会怎样?” “我不猜,你说来听听。” “结果自然可以不受命运支配控制。”李百灵盈盈笑脸中,隐约闪现智能严肃光彩。 本来苍白的面色,如今却微婿红,看起来极之漂亮,却又令人泛起“透支”之感。 这个话题李百灵暂时不想谈下去。 因为对方的疑问,肯定必是“假如你已修炼到可以支配控制命运,但此一结果,仍然已在命运注定中,这样,岂不仍然是命中注定?自由意志在哪里?如何方可证明?” 李百灵可以回答,但却不是一言半语讲得明白的。 所以她岔开话题:“阿敢,你往房门外和后窗口巡来巡去,别让人偷听我们讲话。” 周敢欢然拔腿路出去,显然他极之乐意能替李百灵出力做点儿事情。 不败头陀已恢复平时那副平凡样子:“这孩子为什么咽喉处有一线红痕?”他问。 “好眼力。”李百灵由衷微笑:“那是子母刃胡永度的杰作。” 不败头陀露出讶色:“那孩子虽然内功很不错,但举手投足全无尺度,动静之际亦无节奏,显然手脚上没有招式功夫。胡永度是淮北名家,也是近年来东厂著名高手之一,他怎会对这孩子出手?” 李百灵嫣然回答,清亮的眼光不时投向小关,声音甚是悦耳动听正在向子母刃胡永度说话的是白面书生,是贵纪马如意的忝侄马子静:“胡大叔,请瞧瞧马山和马贵他们。” 那马山和马贵都是十七八岁的青年,面目凶横,身子粗壮。 站立时身如石塔,眼似狐,一望而知内外功都不错。 他们面部都有青紫淤肿痕迹。胡永度是大行家,不但瞧出那是拳头留下来的记号,而且他们身上也有硬伤。 是谁把这两个身强力壮而又颇有扎实功力的小伙子打成这样子? 尤其是他们并非普通的百姓,他们是马家的人。在这座城市,甚至于一省,谁敢惹上马家? “我看见了。”胡永度态度很客气,这马子静虽然只是马如意的忝侄,可是一则马如意真正的侄辈只有寥寥几个,所以都很得宠。至于挨打的马山、马贵,只不过是马家一些老家人帐房的子侄而已。 二则马子静本身已是举人,总算有了正途功名,在马家来说,颇为难得。“是谁这么大胆?” “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流氓,名叫阿敢。我刚查出他跟一个老叫化学过好几年功夫。 他手段很毒辣可怕,故意只稍稍打伤他们,却叫他们约我到小明潭评理。” “你认为阿敢有什么诡谋呢?” 马子静的折扇拍一下掌心,神色很慎重:“他想杀我,因为他从前一个女友,现在是我的小安。” 胡永度笑笑:“好,我陪称们去,瞧瞧阿敢这小子有多大的道行,竟敢惹到咱们头上来。” 他虽然向来不把人命放在眼内,但也绝对不是鲁莽乱搅之辈。所以他先要听听结仇结怨的原因。这时一听问题出于男女关系上,一切便无须多说了。古往今来,只有在男女情爱这个问题上,很难弄得清楚对与错,连包公再世也不行。 小明潭离城大约三里左右,河水绕过那座上元观的冈陇雷天眼真人炼气之处,流到此处,在连绵的阋李和随风杨柳中,出现一个平潭。 但见明净如镜,水天相映。 芳树含芬,鸣禽时喧。 七八丈外一丛灌木后面,李百灵很有耐性地坐在一方青石上。 她早已猜出周敢为了一个约会而来,亦从他神情上,瞧出这个约会绝不会是文人雅士式,或浓情蜜意式的约会。 她觉得周敢这少年质朴清淳,不会是无赖坏蛋。 严格而言,周敢外表比小关可靠得多了。 李百灵很有兴趣知道周敢的对头是谁?反正她已查看过马家的屋子,一切已胸有成竹,剩下来只有一点犹疑困惑,那便是应不应该巧夺人家镇宅之宝的问题而已。此是属于道德范畴,一时倒不易下决定。 以马子静为首,胡永度押后的一行四人,来到周敢前面时,李百灵可就矍然动容了。因为她的确是想不到周敢这样一个穷小子,居然惹来胡永度这等杀人不眨眼的大凶星。 他惹祸的本领似乎比得上小关有余。 想起了小关,李百灵不觉泛起微笑,芳心中涌起温暖。 那奈何丹他弄得到弄不到都不要紧,最可宝贵最足以珍借的是他的心意:他那副不灭楼兰誓不归的坚毅懔烈神态,亦足以令人难以忘记。 从相法上看,那胡永度鼻高而双睛微突,双眉浓黑似刀而末梢上扬,唇角法令深长,显示此人心性冷硬,处理事情喜用狠快手段,并且喜欢起尽杀绝,以杜后患。 而从江湖上的传言,此人虽是名动四海,杀死了不少敌人,但所用手法,往往是一验明正身,长刃便出,斩下对方首级。 若是这一刀无功,那把极之锋利的于刃便会从长刃刃身化出追击的刺杀,务求一举歼敌。 总之,胡永度不吝惜杀人,但说话不肯多讲,时间不肯浪费。所以李百灵早在一看见胡永度,便立刻出了手。 子母刃胡永度眼见周敢虽是年轻贫穷之人,但是站在那里,却自有一股渊停岳峙的气势。 当下不肯鲁莽,停止打量。 周敢本身没有招式武功,内功却深厚坚凝。 他只要不动,的确可以使人莫测高深。 他也没有动的必要,因为对方的样貌衣着,一路行来时的气派架势,以及他手中那把特别长大的刀,再笨的人也瞧得出很不好惹。所以周敢有什么好动的?跑既不行,迎头痛击更非善策。 胡永度开口前,先皱皱鼻子嗅吸空气中的气味。这儿为何浮泛着若有若无的花香?一路来时,好象没有看见任何盛开的花树呀! 花香并不要紧,在效野中往往有看不见的花朵盛开,而嗅闻到香气的情形。 但这是指正常情况而言,目下有一个隐湖秘屋的李百灵隐伺一旁,问题可就大不相同变成为严重了。 左眼瘀了一大块的马山哉指怒喝道:“你死定啦,我一定亲手砍断你两条腿。” “他两条胳臂是我的!”马贵左手好象不能动,只能挥动右手的短刀。 他们怒气冲天地一叫骂,胡永度不必开口,已验明周敢不是冒牌货。 他心念方转,手中之刀刚出鞘,脚尖前三尺的地上,突然砰一声炸响,同时有五色光华冒起,散布甚广。不但把胡永度及马家三人笼罩在内,连周敢亦在彩光激射的范围之内。 此所以胡永度的锋快刀刃空自闪电似劈出,却又不得不用尽毕生精修之功力,收刀电疾退跃。周敢全然弄不清是怎么回事,只觉喉咙上微微疼了一下,那五色彩光已把他冲退几步,胸口翳闷,如被重锤击中。 要不是他内功深厚扎实,自然而然生出抗力保住身体和五腑六脏,只怕就没有仅仅退了几步那么简单了。 马于静和马山、马贵,都被那爆炸彩光震开丈许,个个变成滚地葫芦。 子母刃胡永度跃退六七尺,屹立如山。 双目精光暴射,杀气腾腾,死盯着周敢。 这家伙是什么来路?如何会有这等离奇古怪暗器?那一下爆炸倒还罢了,那额目彩光以及震力却至为奇幻诡变,绝对超过时下最好的火药暗器甚多…… 忽然头脑间一晕眩,全身力气都消失了,整个人懒洋洋软趴趴的。胡永度这一惊非同小可,额上鬓边全见了冷汗。 周敢根本糊里胡涂闹不清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努力站定之后,只有瞠目而视的份儿。 却见那子母刃胡永度连连吸气,而手中那把长大得可怕的利刀,好象抵抗不了地心吸力,渐渐沉坠: 这是怎么回事? 周敢连忙寻思,可是脑袋也是昏昏沉沉的,很想闭起眼睛睡一大觉。 转眼间,所有站着的人都已躺下。 李百灵不慌不忙拿起一根竹管,拉长了约是一尺二寸,两端镶着极精细打磨的凹凸透镜。 这件物事,能把十里八里远的人畜树木,摄摄眼前。隐湖秘屋一派称之为千里眼,确实没有浮夸过誉。 李百灵悠悠闲闲,一双眼睛凑在一端,另一端缓缓移动。 有几只鸟儿站在枝梢碉瞅呜叫,羽毛的花纹和颜色都清晰异常。由于观察者相距甚远,所以那些乌儿姿态活泼自然,毫无戒惧及惊惶。 有两只是脊鸟,头黑额白,腹毛也白色。还有几只体积更小,但鸣声更响亮的鹤鸟,在长草或树丛间跳跃。 人世间的烦恼、孤寂、不安等等情绪。甚至肉体上的不舒适及疼痛等,会忽然遥远得如同别一个星球上的东西。 不过现在不是观鸟的适合时候,所以她不让自己沉迷下去,迅即移动镜管。四下巡视了一会儿,似乎远近十里之内没有异状。 但不对,明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不妥当?她观察力比常人敏锐百倍是没有错,却绝对不是神经过敏。 “眼睛”扫回已经看过的地方,嘻,那几只可爱的鸣禽呢? 答案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出现,在树丛下,一堆树枝树叶旁边,坐着一个黑衣服男人,头发披垂,有几缕遮住部份面庞,不过仍然看得出这黑衣男人面色苍白,迥异于常人。 他稍稍张口,一大丛羽毛喷出来,在空气中,寂静无声地向四下飘坠。 无怪她早上经过那儿,心中感到有点儿不对劲,敢情就是羽毛,那些可爱的飞禽羽毛,竟有不少散布在四下。 在山野丛林内,发现鸟羽委地并不算太稀奇,所以她终于不再去多想,亦没有走近去勘察。 现在才知道那些羽毛不是自然死亡的鸟类所遗下。 那个黑衣披发的男人,下半截身子坐在泥土里。可见得他本来是躺在地底,上面用枝叶枯草等物遮掩着。 他一定是被爆炸声惊动,起身查听声音来源。 而同时又以独门魔功,顺便把左近树丛活泼鸣跃的几只小鸟吸取下来,变成了他的食物。 哼,原来是古墓血尸席荒。 李百灵不但没有像一般娇美女孩子般大惊失色,反而冷笑一下,而且娇靥上很难得地涌起了森森冷冷的杀机。 这种非人非鬼的妖物,实在非加以诛杀不可。 这种想法在李百灵并无不妥,但若是换了别人,没有骇死已经很不错了,几会谈得到诛邪除害? 但那凶人似乎不是血尸席荒本人,李百灵观察了一下,从形相、外貌和举止等判断,此人很可能只是血尸席荒的得力的手下而已。 李百灵的猜测很准确,那人正是席荒手下五大高手之一的辛海客。 那几只小鸟的热血到了他肚子里,他全身皮肤虽然仍旧冷冻如冰,但表皮以下,所有细胞和内脏都已经充满了精力。 他施展出独门的视听秘功搜音大法,三四里方圆之内,一切声响他都可以听得见。但四下静悄悄,毫无可疑声息。 那么刚才那一下爆炸声是怎么回事?辛海客稍后便归咎于他躲在地下变成一具卧尸,故此不能及早发觉。 既然已没有其它声息动静,而目下丽日当空,绝对不是适合他活动的时间。于是他又沉入地面之下,让枯丛把他完全遮没。 李百灵放下千里眼,冷笑一下。别人除了有本事趁这机会杀掉你这个活尸之外,便一定没有别的法子。 但活该你倒霉,撞在我李百灵手上。 她从身上掏出三个比铜钱大一点儿的扁圆银盒。一一打开,在每个盒中都挑出一点儿粉末,搅和起来。 然后,她开始行动,只费了少许时间,便将这少许粉末弹在辛海客身上。但正确的讲法,这些粉末其实只弹在那些草叶上。 不过效力仍然一样,以后辛海客就算是跑到天涯海角,李百灵都不难循香追踪把他挖出来,另外,辛海客纵是以最隐秘高明身法来袭,但一入二十丈范围之内,李百灵也立即知道了。 这便是她施展这天香锁神药秘艺的缘故。 周敢忽然回醒,眼光到处,首先是一张俊俏的书生面庞,跟着又看见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子母刃胡永度、马于静、马山、马贵等数人。 阿敢跳起身,头不昏眼不花,奇怪啊,刚才为什么会忽然失去知觉?那一声爆炸和五色彩光又是怎么回事? “我姓李,你和这些坏人昏倒,还有那一下爆光,都是我弄的。”她声音很悦耳,并且一下子把他心中没问出声的问题都给解答了。 “你的内力功深厚扎实得出乎我意料之外,练了几年?是谁传给你的?”这时她无法不想起了小关,因为阿敢身上有他的影子。 于是,她的限神面色变得更柔和,看来更可爱可亲。 “已经练了六年,是钱爷爷教我的。钱爷爷虽然穿着破破烂烂,样子也很凶,但对我很好,常常掏钱买鸡买牛肉给我吃。”阿敢感到李百灵的眼神中在鼓励他回想,也要他说下去。 “钱爷爷看来那么穷,为什么一直都掏得出钱买酒买鸡买牛肉呢?我那时天天到破庙里找他,三个月后有一天我再去,钱爷爷已经不见了。” 李百灵心里想什么,阿敢当然永远测不透,亦永不能了解。她心中那个智能之海,是如此的深遂广阔,无底也无恒。 这智能之海,足可以淹没世上亿万人,何况阿敢? “钱爷爷是不是有个大伤疤,由左边面孔一直到耳朵?”阿敢连忙点头。“那么他一定是丐帮老一辈的高手通天玉郎钱逸了。晤,看来没错,他的内功路子源自秦末汉初的黄石公。黄石公的丹道、符录、韬略、奇门遁甲、武功等各有传人,别的不去说它,单论武功一门,代代秘密传授,世上罕有人知。内功醇厚精深,通灵变化,当真是中原极正宗极珍秘的绝学!” 她讲了一大堆,阿敢虽不全懂,却已牢牢记住。“钱逸本是有名的美男子,所以外号称为通天玉郎。但自从情海生变,又被人乘机暗算,以致半边脸孔变成一个大疤痕。从那时起,不但非复是翩翩佳公子,甚至列入世上最丑之人里面。” “现在讲一讲你的事情。”李百灵目光在子母刃胡永度面上停留一下:“这家伙是当今东厂的著名高手,可见得你闯的祸不小。不过,也许这件祸事是那几个年轻人所引起的。” “一定是他们叫人来杀我。”周敢马上将马子静等人身份说出。“我和马山、马贵本来从小一块儿玩的,近几年他们嫌我穷,早已没有来往。在街上碰到理都不理我。” “你们从前是小孩子,后来慢慢长大,心眼就是不一样了。但为什么现在会这样子呢? ”李百灵特别指住胡永度,以示事态的严重性。 “都是因为马子静。他已经娶了妻,还要讨俞珍珠回去做他的妾。俞珍珠心里不愿意,叫我跟马山说。我们小时候都一齐玩的,马山当然应该帮俞珍珠的忙。谁知不是,闹来闹去,结果我很生气。那天在破庙碰头,他们还警告我以后不准踏入破庙。那怎么成?自从钱爷爷走了之后,我已住在那儿。他们既不帮俞珍珠,又不准我住在那破庙,真是岂有此理。我把他们揍了一顿,他们就约我今天到这儿碰头。” 阿敢并不是习惯叙述事情的人,幸而李百灵闻一而知十,不但对方言语脱略之处一听而知,还可以推测出许多别人想不到的道理。 “那座破庙在什么地方?我猜大概那是马家产业对不对?” 李百灵果然没有猜错,那座破庙乃是一间不知供奉什么神的石屋,坐落于马宅西北角。 十几年前仍算是马家花园的一部分,后来花园发展向东南方,这边一大片地方便荒废了。 所以这座破庙属于马家产业,千真万确,不必置疑。 阿敢真不明白这位李公子何以会对那座破庙发生兴趣,居然要他带路实地查勘过,才回到客店。 “这本东西干什么用?”小关这一问,只不过想证实心中想法而已。 “阿敢只有内功而没有拳脚兵刃上的功夫,所以我把黄陵七式传给他。” “啊,黄陵七式,看来五七年后,武林中又见高手,如彗星横空,惊世骇俗。”不败头陀目光从手钞本跳到小关面上:“刚才李百灵已告诉我有关你的成就,所以你不算,因为你已早了五七年。换言之,你现在已经可以搅得天下大乱了。所以我希望你们都肯循规蹈距,肯主持正义。” 小关指指自己鼻子:“我喜欢正义,但很对不起,我不大能够循规蹈矩。” 李百灵一手把拳谱推开,这是因为阿敢在外面巡弋把风,不在室内,故此暂时不能交给他。 她眼睛却望着小关:“不守俗世规矩有什么打紧?出家人总是罗嗦求全,其实这世上哪有完美的东西?人既如是,物亦如是。” 不败头陀苦笑:“别向我开炮,因为我自知无力招架。” 李百灵声音变得十分温柔:“叼,我不是开炮。我知道你已经听过无数次相似的理论了。” 从前向不败头陀提起这等理论的人,当然是李百灵的师门长辈,亦即是不堪回首的往事。 “我们谈谈别的好不好?例如马家的藏宝库,或者是血尸席荒派出来的高手。” “血尸席荒派了什么来?”小关抢着问。 他兴致突然高涨,乃是因为血尸席荒凶名太威,那阿修罗大能力和天铸剑究竟制得住那凶人与否?尚在未知之数。既然有一个得传血尸席荒心法之人,倘若可以先拿来试手,自是再稳妥也没有了。 “还不知道名字。”李百灵把看见辛海客的经过说出。“小关,这个家伙虽然看来不是血尸席荒,但他一身造诣很高明厉害。最可怕的一点是,你绝对不可以取他性命,因为这个人活着对我们有大用处。所以,你最好别去碰他。” 李百灵既在辛海客身上做下手脚,则不想小关杀死他,用心昭然若揭。 “这样说来,小关你可当真要加倍小心。”不败头陀提出警告。“你的阿修罗大能力诚然是千古罕得有人成就的绝世神功,但若是在不许杀死对方的情况下,而对方又是血尸席荒的传人,唉,你一定有得瞧的。” 在李百灵的影子之下(其实是隐湖秘屋此一家派),天下任何奇怪之事,都失去应有的光彩和力量。 例如小关,他的武功家数和造诣,连不败头陀亦一时看之不透。说到阿修罗大能力这等神功,更可把识货之人骇得连自己的舌头也吞落肚中。 但有了李百灵(隐湖秘屋)在场,便大大不然了。不败头陀立刻对世上一切可惊可诧之事,完全为之麻痹没有反应。 “我会记着你这句话。”小关很不舒服地瞪住不败头陀,“现在别提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行不行?”“行,你想先讲什么?” “那颗奈何丹。”小关转眼望住李百灵:“我好象没有看见你赶快服用,为什么你不争取时间?” 李百灵嫣然微笑:“别急,我的样子敢是难看得必须争取时间?” “照我看,是的!”小关语声斩截:“你此时不服用,更待何时?” “但这里面有点儿小困难。”李百灵声音既柔和而又感激。 “我一服下此丹,就有一段时间必须绝对安静,连话都最好不讲,别说跑来跑去。至于施展武功,就更不必提了。” “那不算什么困难,我们找个地方一躲,弥爱休养多久都行。” “但有些事情你可能忘记了。”李百灵开始凝眸思索。“正如我早先跟不败头陀赂赂提过的,我们要对付血尸席荒。 “这个凶君是天下几个最可怕最凶残的大魔头之一。 “你虽然练成了阿修罗大能力,而我也有些特别功夫。可是你还记得,不败头陀当时的眼色和神情,仍然流露出忧虑。” “血尸席荒的厉害,跟你服药有什么关系?” 小关的确不懂。 “当然大有关系,因为我们己派飞凤和阿庭,假扮我们公开招摇迫近大别山古墓。虽说还有邪剑盖仙、恶农温自耕两大高手暗中护助,但这些人加起来够不够血尸席荒出手一击,大成疑问。” 听李百灵的口气,飞凤他们显然很难挡得住血尸席荒的凶威。 李百灵又说:“因此,按照计划,我们应该在两旬之内,不但查明古墓的秘密信道和秘密机关,还须得及时与他们会合,换回身分。这样,他们的危险才可以减轻。假如我们不管三七二十一,找地方一躲,你看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子?” 不败头陀叹口气,然后插嘴:“据敝寺多年来收集的资料,血尸席荒确实有邪功妖术。 他除了武功极高,又长于明谋深算之外,在传说中,他擅长摄心摇魂的邪法,这是真的。他阳寿尽时,能把他的魔力和意志,进入另一个人身上,这也是真的。” 小关伸伸吞头,心中的确有点儿害怕:“早知道这老王八蛋这么厉害,好端端的去惹他干什么?” 他脑海中泛出李百灵被一个恶魔攫抱住,乘风凌空飞去的景象。 李百灵其时虽然还在白衣飘飘,在黑夜中还特别显眼,可是这景象只有恐怖和凄厉,一点儿也潇洒飘逸不起来。 小关并不是为了自己的安危而害怕,然而情况已演变到目前这等地步,他也只好一面咕哝埋怨,一面拼命动脑筋了。 可惜他向来擅长的是如何推卸责任,如何逃之天天等方法。所以他一时之间,委实找不出什么妙计。 不败头陀说:“说到邪法妖术,小关身具神功,不但心志坚似金刚宝石,同时视听等能力,都可不受影响。 “换言之,他的眼、耳、鼻、舌、身、意这六识,已可不怕邪魔力量侵害。”说到这里,神情和声响都很严肃。 不败头陀又说:“至于你,李百灵,我虽知道你们隐湖秘屋,对天下各种学问,包括武功在内,渊深博通,凌古绝今。可是对于血尸席荒这等邪魔凶星,尤其是他的邪法,你能不能抵挡呢?我就便不知道了。” 小关大吃一惊,那不败头陀既然评论,当然不会太离谱。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般着急,竟然掌心冒出冷汗。 至于他自己的性命是否有危险这一节,他毫不在乎,根本连想一下都没有。 不败头陀跟着说出的话很吊小关胃口:“不过李百灵你的问题却不至于太严重,只要小关肯帮你的忙,大概……” “我当然肯,为什么不肯呢?”小关几乎跳起来。 但他马上又知道此时万万冲撞这头陀不得,连忙堆上笑容:“你说,我能帮得上她什么忙?这种事必定要尽快办好,对不对?” “马上就可以办好。”不败头陀笑笑。 这个小关外表上看来虽然有点儿邪里邪气,但深入观察之下,此人根本热血多情得很。 “小关,你从雷天眼那儿拿到什么东西?你为何不送给李百灵?”小关大讶,但不遑追问人家何以晓得?立刻掏出一包东西。“咳,我竟然忘记了!幸好你提醒我……” 他弄掉那条包布,出现在他手中的是一串滚圆的、光泽润美的珍珠项链。 这一串珍珠项链套在李百灵脖子上,那瑰丽的光彩,映得那张桃花似的人面更为明艳美丽。 “瞧,好不好看?”小关傲然揪住不败头陀手臂。 “这一串珍珠,我一瞧就想起李百灵。我深信只有她才配。若让别人戴上,一定很难看。” 别的女人戴上,事实上绝不会难看,因此小关这话未免太偏激了。不过,李百灵却一点儿不挑不嫌,含笑盈盈中,好象想掉眼泪。 不败头陀可真怕这种深情比酒浓的感人场面,至少会使他很尴尬,而且也很难措词。 因为以他出家人立场,好象不怎样好予以夸赞,但又实在不能乱贬。 他面孔一扳,喝道:“小关,我说的是另一样东西,你难道舍不得拿出来?” 小关楞一下,脑筋一转,终于想通了。顿时喜上眉梢,手掌伸缩间,摊开时多了一块金锁片,也有一条链子。 “这就是了,小家伙,这是道教至宝紫府保心锁。你戴上了,保你长命百岁,邪魔不侵。” 李百灵故意装不懂,问了半天。 其实若要考究此宝来历,她保险比在座任何人都多懂十倍。这话只是指不败头陀而言,若是小关,那就更不必提了。 “还有马家藏宝一事,亦不可过于松懈。”现在又轮到李百灵发言了。“万一血尸席荒也派人来动脑筋,我们绝不可输了先手。” “这话有理。不然血尸席荒派人到这等偏僻地方干什么?”不败头陀神色凝重。“当然,那小荷花要查出奈何丹下落一事,幕后肯定是血尸无疑。听说他若是得到奈何丹,加上他的邪法庭功,便可以变成万年不死之身。” 小关不觉现出揣揣担忧之色:“喂!小家伙,我看你还是赶快一口气吞掉那奈何丹为妙,免得老是提心吊胆的。” 李百灵只笑笑,转到别的话题:“那位东厂高手子母刃胡永度,中了我的毒香,至少要昏迷十二个时辰。我瞧这家伙很心狠手辣,所以生平第一次在他身上施展叛天逆地十二金针秘奥手法,使他的武功表面上减退了五成左右。” “哦?那么骨子里呢?”小关好奇追问。 “骨子里,他只要一动杀机凶心,他施运内外劲力之时,便会出现一种奇怪现象。例如他心里明明想向右边出刀,偏偏手脚不听话,反而向左边劈出。” “哈哈,这老小子可有得瞧啦!”小关笑得嘴张得好大。“你这什么金针几时教给我,凡是坏蛋我都给他们来上一招。” “好,以后我会教你。那马家的人我也整了他们一下,以示惩戒。但没有对付胡水度那么厉害就是。”李百灵一面笑着说又一面想:“小关想学这最精奥的金针绝学,他如果知道至少要熟读一百二十卷口诀,才算初步入门的话,他还肯不肯学呢?” “还有,那马家的确时时恃势欺人,这儿的县太爷,还比不上马府一个总管。”李百灵摇头搓叹。 试想连代表法律的一县父母官,也都要仰承鼻息,任由指使的话,一般的老百姓常被鱼肉欺凌,已是不问而知。 “所以他们马家的镇宅之宝,我们不但取之无愧于心,甚至是应该做的事,假如此举能使他马家败落的话。” 这是伦理哲学上的理论根据。反过来说,如果全无理论可以依恃,李百灵的行为便变成盗贼之流了。 只是李百灵本身根本不必有哲理支持,因为最近一阵子,她已做了许多莫名其妙,没有什么哲学根据的事情。只不过对于不败头陀这类人,还是尽量使他们心安理得为妙。这是李百灵的想法。 小关忽然大为兴奋,一手揪住不败头陀胳臂,怪热络地问道:“那九骷髅秘音魔叉在神兵谱上排第三名对不对?” “对,对。”不败头陀怕他扯破灰衲衣袖,连忙回答。 “但天铸剑却只排名第七,对不?” “对,对极了。”不败头陀仍然担心自己的衣袖,所以答得很快。 但可惜他还是躲不过灾劫,只听哧一声,衣袖被扯裂一道口子。 小关却浑如不觉,声音更兴奋:“排第三的当然比第七名好得多。那把魔叉,一定可以制血尸死命。” 这道理乍听很好,但其实往往不对。 例如某甲很喜欢喝茶,最爱喝的是普洱。 假使在茶叶店中,极品铁观音比普洱贵很多,你能不能迫某甲改喝铁观音?他会不会衷心认为铁观音比普洱好喝? 简单地说,甲食物比乙可口,乙食物又比丙食物可口。因此,甲食物一定比丙食物可口。 这个推论公式,大致上可以成立。 只不过假使食物仍然是食物,但比较时却不在可口与否方面着眼,却是寻求哪一种拿来掷人比较痛些? 那么假定甲食物是蕃茄、丙食物是番薯的话,任何人都知道被哪一种掷中会更痛些了。 不败头陀不跟小关罗嗦解释,只望住衣袖裂口苦笑。 李百灵连忙把小关的手拉开:“唉,小关,有一点你有所不知。” “我不知道什么?” “魔叉天铸剑都可以刺透血尸的铜皮铁骨,所以这两种兵器都列得入神兵谱上。假如用魔叉和天铸剑互斩,肯定是天铸剑吃亏,故此魔叉排名第三,比天铸剑高了几级。” “对呀,但听你的口气,好象魔叉有什么不妥?”小关皱眉摇头,表示不满。 “的确有点儿不妥。因为这两件神兵刺中血尸的话,天铸剑可以刺死这个邪魔,但魔叉行不行却没有人知道。” 小关为之一楞,看看不败头陀的衣袖,不觉歉然。但同时,也不禁想起天铸剑。 天铸剑虽然在神兵谱上,是名列第七那么高的地位,可是剑鞘平凡陈旧,剑把也残败得好象快要跟剑身分家。 不识货的人,断断不肯相信这把破剑居然能够名列神兵谱中,而且还高踞榜上第七的前茅名次。 阿庭作仆人装束,用这把破剑找着一个包袱,高一脚低一脚晃晃悠悠地跟在小白屁股后头。 飞凤在驴背上,坐得又稳又舒服。 她偶尔会回头瞧瞧阿庭。 但几日下来,阿庭这家伙木口木面,一整天讲不到十句话。要不是他面貌长得满清秀俊美,飞凤一定以为他不是呆瓜便是白痴。 殊不知这家伙嘴巴上的本事真不小,大大把飞凤吓一跳,让她心中不得不自认这回真是开了眼界。 那是树林里忽然冲出二十名壮汉,手中有拿刀剑枪斧的,也有拿着强弓长箭的。 这些人个个都以青巾蒙着口鼻,只露出眼睛。 他们身手都矫健之极,一下子已有四名持弓箭的壮汉,散开四周遥作监视,另有三名迅即绕向来路,使飞凤和阿庭不能往回逃跑。 还有五名大汉,拦在路中。 飞凤回头,见阿庭仍然木口木面,好象对强人拦路之举没有一点儿感觉,心中不禁有点气:“喂,小关,你看见没有?” 她和阿庭现下是冒充李百灵和小关,所以在称呼上是错不得的。 阿庭颔首:“看见啦。” “这些毛贼真是瞎了眼睛。”飞凤的声音清脆响亮,人人都听得见。 “李仙子,他们不是毛贼,是很厉害很凶狠的江洋大盗。”阿庭答得不假思索,声音也响亮得没有人听不到。 他流畅答话使飞凤既惊讶又疑惑。 哈,敢情这家伙并不是呆瓜或白痴。 “别胡乱话毁人家,毛贼和江洋大盗,定罪时有很大的不同。”飞凤假惺惺地警告阿庭,好让人一听而知她其实是在讲笑。“小的知道。”阿庭大声回答:“照小的看,这一群家伙大概最近做过案,所以很小心都蒙着面孔,在我们前面拦住去路的,五个都是盗首的身分,小的不担心他们,亦不担心后面截路的三个跟班。” “那你担心谁?是不是那四个箭手?” 他们大声对答,内容十分精彩,全是跟对方有关。所以那些人亦全都竖起耳朵聆听。 “啊!他们的箭,不错,是很有威胁。但我担心的是小白。假如你没有这脚力,往后怎生赶路?”阿庭的话实在对拦路群盗侮辱殊甚。 因为他言下之意,根本全然不把那么多的人放在心上。 飞凤吃吃而笑。 她的面孔隐藏在轻纱后面,故此谁也不知道她的笑容好不好看。 “好啦,别说废话,你去打发他们。我保证小白没有事,也保证你不必代替它的工作。 ”飞凤说。 那五个盗贼头领很沉得住气,直到阿庭走到一丈之内站定了。 其中一个矮个子才开口,声音甚是阴沉:“你眼力不错,小关,我希望你的决定也不要出错。” “你放心,绝错不了。”阿庭不但言语沉畅,动作也十分利落,剑尖挑着的包袱呼一声横飞两丈外。 那把外表破破旧旧的沆铸剑,已连鞘握在左手了。 他接着又道:“在江湖上,像你们这样十几个一伙,天南地北横行闯荡的,不超过十拨人马。你老兄手中两对利斧,体积较小,又有银丝系腕,是不是可以飞斧伤人于十二尺之内的流星绝命斧?照我所知,这些到处流窜的匪帮中,有一帮最下流龌龊无耻卑鄙的,叫做二虎三狼,你老兄一定是二虎之一的矮脚虎施秀了,对不对?” 他的话说得既快速而又清晰,简直像连珠炮一般,对方刚楞了那么一下,阿庭的话已经讲完。 因此,被侮辱和被挫折的愤怒之火,这时才在对方每个人心中熊熊燃起。 矮个子左手猛地举起,背后旁边所有的人都闭嘴静默如木头石块。 “老子不骗你,我是矮脚虎施秀。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吓?” “有,你左边那长得很高大的蠢货,一定是过山虎陈泰。余下三只野兽,一是青面狼孙宇,一是白面狼王敬,一是花狼史延年,对不对?” 阿庭的话流畅迅快得叫人难以置信,偏偏又字字清晰已极。假如对方不想听,恐怕连掩耳朵也来不及。 他又道:“这最末后提到的花狼,据说最会糟踏女人,是第一个该死的坏胚子,有人说他应该死一百次才合天理。但以我看来,他死掉之前,受点儿活罪也就马马虎虎算啦。” 如果此刻有人看得透飞凤面上轻纱,准会发现她惊讶得张大小嘴巴的怪样子。但事实上真不能怪她如此失态。
第十六章 奈何丹 老天爷,谁想得到本口木面,一天讲不到十句话的呆瓜,一旦开口,竟可媲美世上舌头动得最快的女人? 此外,飞凤亦无端端同时泛起了小关的影子。唉,小关和阿庭,这两个家伙都好象是变化莫测的神龙…… 二虎三狼那边所有的人马,惊的程度绝不下于飞凤。不过,他们却多了一样,那就是愤怒。 过山虎陈泰哇地震天一声怒吼! 他厉声大叫:“气死我也!”手中的七环大刀一振一抖,发出锵当当一片吵耳响声。 陈泰气忿得七窍生姻是他自己的事。 阿庭以一种既是极快而看来又不怎么惊人的速度拔出天铸剑。剑刃在阳光下,晶莹森寒如一泓秋水。 在陈泰有任何动作之前,阿庭已讲了好几句话。 他说:“花狼,我叫你小史好啦。小史,你小心泯着,我第二剑就要砍断你右手,第三剑还砍断左腿。多用一剑我不是人。” 阿庭语气斩钉截铁,使人自然而然觉得他句句当真,绝非诳骗恫吓。 花狼史延年仰天狂笑声中,大步越众而出。 四下没有人哼一声,这意思是说没有人相拦或劝阻;因为阿庭的话,实在太侮辱了,简直把花狼史延年糟踏得不成样子,所以这个场面,必须让史延年自己决定。 是独斗或是群殴,全得看他自己的意思了。 花狼史延年右手的兵刃仙人掌向空中举起,这支四尺余长的外门奇形兵器,闪闪生光。 人人都看得出他意思要所有的人缄口,等他说话。 连飞凤也这么想,但阿庭却不吃这一套,或者说他没有被花狼史延年骗过去。阿庭吃吃嘲笑声,这时特别刺耳。 “小史,别耍啦!这一套老得都快要掉光牙齿啦!” 由于他话讲得特别快,因此直到他话声已落,才有两支劲箭挟着锐厉破空之声射到。 而花狼史延年那支仙人掌,也同时有三点极细的蓝芒在阳光下微微爆闪一下。这三点蓝芒幼细得极难看见。 就算看得见,却已宛如电掣射到面门。 飞凤陡然骇得一颗芳心泺上喉咙。 她看见阿庭竖剑当胸返了一步! 这尺许的距离,的确可以及时躲过两箭透体之危,而那两支劲箭亦果然交叉贴胸穿过空气,没有射中阿庭。 但那三点蓝芒,飞凤知道阿庭不会看不见,可是仅以一支长剑竖在胸前,即使眼力锐利无双,竟能以剑刃抵住当中一点蓝芒。 问题是其余那两点蓝芒怎么办? 这三点蓝芒虽然是一时还瞧不清楚真正形状,但显然是一种细如牛毛又淬得有剧毒的飞针。 而且必须以精巧弹簧发射,才发挥得出无与伦比的凶毒威力。 阿庭自己知道自己的事,所以他深信自己瞧得比发针的花狼史延年还清楚十倍。 阿庭甚至看得见当中那一线蓝芒,距锋薄剑刃尚有黍米差距,而另外两线蓝芒,则各距剑刃一寸以上。 所以如果阿庭死板板竖剑不动的话,这三线闪着蓝芒的细针,定必毫不客气完全射入他面门。 然而事实证明,阿庭的剑虽然直挺挺竖在面前,全然纹风不动,但面部却没有被毒针射中。 敢情那三枚毒针,都自动拐弯歪斜了少许,齐齐射中剑刃,并且黏附在剑身上,没有掉落地面。 这结果虽然使人惊异,却合情合理。 否则阿庭既然眼力极锐,足以瞧得见三针来势,他不是白痴,干嘛不躲不闪? 阿庭那快得惊人的话声清清楚楚传人众人耳中:“小史,有一件事你绝对想不到,那就是你自己居然会死在自己的针下。” 花狼史延年耳中听得一清二楚,眼前却一花,对方那张清秀俊美的脸庞,已距他不足三尺。 只见他好象不怎么着急地一剑割将下来,倏忽间剑尖已碰到史延年鼻尖。这一瞬间,史延年才知道人家的剑竟是多么的快。 阿庭的沆铸剑乃是神兵利器。 别说史延年的鼻子,即使是钢铁石头也可以轻易割开。 另一项证据是史延年的仙人掌迅急翻起封架时,阿庭的剑尖竞停定在他鼻子上等候,但见那支精钢的仙人掌碰到天铸剑剑刃,好象豆腐一般撞上快刀,断了一大截。 其实这一切都是闲话,最要紧的是吸附在那天铸剑剑身上的三枚蓝汪汪的细针,蓦然已换了居停。 三支全都换在花狼史延年前额上。 别人还弄不清楚怎么回事之时,阿庭已收回剑,然后又一剑当心刺向史延年攻去。 花狼史延年当然腾不出手掏解药和拔掉毒针,急得哇哇大叫,面绕圈急退,一面大叫,叫众人上前帮忙。 在外表上史延年并没有败象,毫不凶危。 所以他那边的人并不很着急。 不过,既然花狼史延年很丢人现眼地呼救了,他们可也不能不管,当下个个都挥刀举剑,大声吮喝。 那作怪的阿庭只那样地挺剑指住史延年心口,剑式全然没有变化过,史延年以绕圈的曲线迅疾后退。 阿庭一味跟进,亦步亦趋。剑尖一开始时离史延年胸口尺半,绕了两圈下来,仍然稳稳地还是尺半之距。 不过别人这时可就瞧清楚花狼史延年两额上并排插入的三支毒针了,而且一眼瞥过的印象,也可以知道那三支毒针一定深扎入骨。 在众人怒喝暴扑的声音和动作中,阿庭的沆铸剑突然加快了二十倍都不止,剑尖电掣吐出。 史延年右手立时齐肘削断。 史延年的断手还来不及掉落地面,阿庭的剑光又吞吐一下,这次史延年是左脚齐膝处中了剑。 史延年奔出两步,第一步没事,因为这一步仍然用左脚作重心。 但第二步,也就是说移动左脚向前跨奔时,他才发觉膝盖以下的那部分,仍然留在原地。 史延年当然歪斜着重重摔跌一跤。 但心中那种难以置信以及震惊的情绪,使他根本忘记了一个人断了一手一脚,乃是极之疼痛的惨事。 阿庭一侧身从矮脚虎施秀、过山虎陈泰两虎中间闪过,突出重围。 在双方身形交错过后的瞬息中,天铸剑寒芒闪动下,剑尖削去矮脚虎施秀一只利斧的斧头,剑把则恰好顶开了过山虎陈泰的兵器。 那是五尺余长的紫金降魔杆,剑把乃是顶中杆尖,不但震退敌杆,自己还借力飘飞得更远。 一切厉喝声和闪电般疾快的动作,忽然都停歇凝止。 还能有双脚站着的二虎二狼,都愕然望住卧地浴血的花狼史延任,一而二虎之一的矮脚虎施秀,更比别人多了几倍震惊,那是因为他手中双斧,其一只剩下一截斧柄。 当然,那些在远处的手下们,亦无不惊愕瞪目。 甚至连飞凤,表情也一样。 只不过她面孔被轻纱遮住,所以无人看见而已。 花狼史延年这时惨嗥声才起,面上的蒙面青巾也褪落了,露出那张疼痛得五官歪斜了的面孔。 就在这时,前面路上传来隐隐蹄声,一转眼间蹄声震响有如战鼓,一听而知乃是有一队铁骑疾驰而来。 依照蹄声情况判断,这一队铁骑不在少数,来势急疾得有如狂风骇浪。 因此,假如大家还站在路中心不闪不避,准被这支铁骑撞翻以及被践踏为肉酱不可。 那队铁骑挟着雷鼓沣声,眨眼已在十余丈外的转角出现。 又一眨眼间已驰骋接近,领头之人厉吼连连,那么响亮震耳的沣声居然不能掩没他的吼叫。 只见队伍蓦地四分五裂,但却又不是乱七八糟的散乱法。其中最少有十二骑分为两股,向左右两边的山坡和丛树间横冲出去。 马上骑士个个颈系红巾,左手肘间都有一面盾牌,比常见军旅的盾牌大概小一半。右手则有些持长长弯弯的马刀,有些是短短的只有六尺左右的枪矛。 这两股红巾铁骑冲攻的目标是几名箭手,他们以盾牌挡架劲箭,一下子便冲近而展开激烈搏斗,互相砍杀。 另外又有颈系黑巾的泮骑,大约十人,亦是分为两股,岔过路中心的众人,迅猛冲扑那三个在后面堵住飞凤阿庭退路的匪徒。 正面尚有五骑,急骤勒经,二十只铁蹄划行数尺而又践踏无数次才算钉住在大路上,但已掀起满天尘沙,蓬蓬漫漫,声势骇人。 二虎三狼这边,以及阿庭飞凤,都不禁凝目打量来骑,暂时罢战。 不过,两侧的箭手们,以及大路另一端负责堵截阿庭飞凤他们退路的三人,己与那些铁骑们展开惨烈激战。 这些突如其来的泮骑们,不但人数多上两三倍,而出手时人人好像性命都是在路上捡到的,毫不足惜。 每个人那种奋不顾身的肉搏拼命法,看了真是叫人难以置信,使人泛起了这些家伙都不是正常人,是一群疯子这种强烈的恐怖感。 几乎只是几分钟而已,四下一切骚动混乱以及惨叫呻吟全都停止了。 二虎三狼集团,现在还能以双脚站在地上的人,只有四个。其余的人,除了花狼史延年还在尘土中颤抖着低低呻吟之外,已再没有一个活着。 而铁骑一边,虽是人多势众,却也死了五人之多。 在大路中心的五骑,骑士们个个一身黑色劲装疾服,面色如铁之硬,如冰之冷。 最当中的一人,看得出身材高大,年约四旬,眼眶深陷,面孔窄狭而相当白皙。 他显然是头领。 他那对充满炽热仇恨的眼光,转到阿庭面上时,一转再转,忽然变得极之尊敬和欢喜。 并且滚鞍下马,砰一声双膝碰地,跪在尘埃中。 阿庭一怔,但几乎同时之间已恢复冷静。 因为他已想起自己目下的身分是小关。 据他所知,小关武功深不可测,法宝多多,为人行事又绝对不按牌理出牌。所以只要他一天保持小关身分,则碰到什么奇怪之事,也不必大惊小怪。 “关爷,请受在下易滔一礼。” 那高大白面大汉子语声清晰中,还含有感激兴奋。 果然是小关留下来的手尾。 易滔,此人可不是外号分光夺命的断金堂主脑么?这一帮人马以剽悍拼命著称江湖,横行三省边界,天下无有不知。 他何以表现得如此谦卑恭敬? 小关对他有过什么交往? 而值得使如此桀骜剽悍的人物,也为之屈大膝大礼? 而且,为什么易滔居然认不出阿庭他是冒牌货?假如他跟小关有过来往,又怎可能认不得小关呢? 幸而阿庭已坚决抵死认定了小关与此人古怪极多,这等想不透的、令人迷惑的事,发生在小关身上,反而不必奇怪。 所以阿庭模仿小关的神情和作风,悠悠闲闲地问:“易堂主请起,你真的认得我?” 易滔一起身,又再跪倒。 这回是向稍远处的飞凤行礼的。 他再站起,目光充满可怕仇恨,死盯住还未死未伤的二虎三狼。 “在下虽然未拜见过关爷,但李仙子的装束和坐骑,一望而知,在下得急报,知道寒舍的大难,不但幸获李仙子和关爷解救,而且李仙子还指出线索,所以在下才查出得万恶凶手是什么人,也才得以及时赶到。” 这番解释不但阿庭飞凤都茫无头绪,敢情连二虎三狼这路人马自己都不知道。 矮脚虎施秀沉声问:“易堂主,咱们各吃各饭,各行各路,从来河水不犯井水。咱们几时侵过你易堂主府上了?” 青面狼孙宇手中的五尺紫金降魔杆,杆尖寒光闪闪,厉声插口:“易堂主,咱们可不是怕了弥,但事情必须讲个清楚。尤其是那边被你们杀害的三位朋友,人家是青龙会的,身分都很高。我们只不过凑巧碰上,他们又碍着你断金堂什么事了?” 分光夺命易滔苍白的窄面上只冷冷而笑。 他哼了一声,道:“只要跟你们这干狗娘养的走在一块儿,管他是什么身份来头,统统宰光。” 白面狼王敬赶紧插口,以免一下又混战起来,临到末了还不知跟对方结下什么深仇大很。 他说:“易堂主,别的等会再说。你先告诉我们,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易滔容色越见凶厉,仰天狞笑两声:“你们在梅庄奸淫抢掠杀人那件血案,总不至于想不起来了吧?” 他声音简直是在牙缝里进出来的。 二虎二狼齐变色,他们当然想不到那小小梅庄,竟然是断金堂堂主易滔的老家。 怪不得当时庄里很有几个人武功不错,胆勇过人,使他们四名手下伤了三个。 他们事后也觉得不大对路,所以这一路走来,都很老实,完全以正常的生意人出现。 而由于他们的确有两军车马行,所以掩饰得很好,虽然人多马众,但半丝儿也不惹人疑惑。 这种想不到的深仇大很,可真叫做天意。 尤其是早先与青龙会三个相熟的朋友歇息闻谈时,忽然看见大路上一头白驴,驮着一个白衣女。 远远看时,那白衣身材好象很不错。这时都是该死的花狼史延年,突然色心淫念大炽,硬要截那下那白衣女。 花狼史延年已经现实到报应,冗自在尘土中颤抖呻吟。但他的兄弟们正面临杀身大祸的压力,谁也没空理会他了。 分光夺命易滔又变回恭恭敬敬神情,向小关躬身抱拳:“关爷,久仰你剑法神功天下无双。这些恶贼自然不堪你老一击,在下只求您把他们赐给我,他们实在没有资格劳动您出手教训。” 阿庭乐得清闲,这等打打杀杀之事,绝对不是赏心乐事。 他眼睛一瞟矮脚虎施秀,大声道:“喂,易堂主要我站开,你们有没有人不同意?” 像他这种可怕对手肯退出战局,除非是傻瓜才会不同意。 阿庭眼光转到花狼史延年身上,神色冷冷:“他不是人,是畜牲,是垃圾。” 这时阿庭想起的是一些有关二虎三狼的报告,那都是些令人憎厌以至发指的可恨血案。 阿庭退到飞凤身边。 飞凤声音很温柔:“你好象心有未甘,你很痛恨他们?” 阿庭只点点头,没有瞧飞凤,因为反正看不见她的面庞。 他们也都没有什么兴趣聆听那边行将展开血战的双方的对答内容。所以此时飞凤的话声,阿庭并不觉得刺耳烦厌。 “阿庭,你私人显然跟二虎三狼没有仇恨,所以你是为了别人的不幸而愤怒的,对不对?” “是的。” “你能够知道江湖上这些人马以及他们的事迹,那么你大概不是奴仆厮役的身份。尤其你的武功,你的剑法,老天,真教我大开了眼界。你肯不肯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我肯,反正终究会让你知道。”阿庭答话并无犹疑。 但他却泛起微带狡猾意味的笑容:“不过,我只给你谜面,你猜得出猜不出可不关我的事。” 有谜面总比没有好。 哎,他的笑容,可真的很像小关,似乎含有邪气味道。 只不知这家伙是不是冒充小关的时间长久了,所以不知不觉中变成小关那样? “我从前的身份,跟你一模一样,现在则有一部分改变。”阿庭声音表情都认真起来: “我的名字中,真的有一个庭字。” 那边血战场面已经爆发! 散布四下的断金堂手下们,铁蹄翻飞都冲向战圈。 分光夺命易沼从马背飞起,猛扑矮脚虎施秀。 擒贼先擒王的原则永远不错,何况二虎三狼这个集团,完全是由这个矮威建立率领的。 这矮威武功智计莫不高人一等,此所以二虎三狼横行多年,积孽如山。论罪过论责任,起码有一半要落在这矮贼身上。 易滔的样子又凶悍又滑稽。 滑稽之故乃是由于他的一把厚背短刀,两尺来长,金光闪闪,显然是又沉又利的兵刃。 但他却横衔口中,两手空空的直扑施秀。 一来易滔擅长搏命,悍不畏死这一点大大著名。 二来易滔外号分光夺命,原因是他双手又快又有特别功夫,真正夺人性命全凭双手,威力并不在那柄厚背短刀。 故此施秀像蚱蜢般弹开七八尺,呜一声锋利短斧也同时脱手电旋劲射。前文说过,他的一双短而利的斧头,斧末端有银丝系腕,所以可以飞出杀敌,半径长达十二尺,称为流星绝命斧。 跟一般江湖卖艺的流星锤,实是不可同日而语。 易滔急如风火偏身急冲,左手快得几乎看不见连发两招,先摘后拍。 易沼使出这种绝险手法,用意一定要一击便冲入敌斧旋飞圈内,使敌斧少了流星的优势。 施秀冷嘿中声,那柄短斧忽然侧歪半尺。 易滔那么快的扣摘手法,居然落空。 倘若易滔不是跟着挥手拍出,指间终于稍微扫中那斧头,则施秀跟着掣斧回劈这一下,定要快上一倍。 这一点速度的改变,威力相去直有天壤之别。 易滔果然抢人五尺之内,破去敌斧的流星威力。却见施秀另一手竟是使用短棒,迎面刺到,手法甚是怪异。 易滔万万想不到对方那支短棒,其实是斧柄。 由于斧头被阿庭以天铸剑削掉,而施秀这一招手法大半还是斧招,所以便变得十分怪异了。 换了别人,八成要多试几招,以便看清楚施秀使的是什么手法。 无奈这个易滔,乃是出名擅长拼命的集团的首脑,他比手下更精通拼命之道自是不消说得。 但见他只稍稍一侧身,任得敌棒刺中左肋。不过其实也不是对得很准,否则被人刺入内脏,那也一定活不成。 只见棒尖过处,肋胁衣服裂开,也可以看得见肉绽骨现,血光喷溅。 但施秀付出的代价却大得多了。 易滔硬是多抢了三尺空间,也抢到了时间上十分之一秒的先手,用铁掌一挥,砰声击中施秀小腹。 两道人影立刻分开! 这时施秀的短斧才呼啸飞回,疾劈易滔后脑。可惜已经迟了那么一点点,易滔已有余力回手疾拍。 掌斧相触,那短斧呼一声荡飞向空中。易滔连一眼也不瞧施秀,身形疾起,像大鸟般向过山虎陈泰扑去。 他的确没有浪费半秒钟,抢攻目标亦极之正确。 因为跟陈泰拼上的大汉,刀劈如奔雷闪电;但陈泰的七环大刀不但不比他慢,并且由于内力臂力都稍微强胜。 故此,一眨眼间他们锌锵急拼了五六刀,陈泰已连进三步,气势越盛。 易滔一下子已欺近战圈,口中同时也已发出凄厉刺耳啸声。 与陈泰奋战的大汉正竭力苦撑过陈泰的第八刀第九刀。看来他对于陈泰继之而来的第十刀十一刀实是无力招架了。 但易滔啸声乍起,这大汉顿时眼中凶光暴盛,刀也快了,手也有力了,好象打了一针,忽然间恢复精力雄风。锵锵两声大震过处,那大汉居然还屹立未退。 但陈泰终是占上风的一方,虽然这两刀没有把敌人砍得趴下,甚至不能震退对方,却仍能快打变化招式。 那刀上铜环声暴响中,精光电闪,刀尖已在对方上半身带了一下。那大汉由左边面孔斜向右肋,猛然出现一道口子,鲜血溅冒。这一道刀口伤势自是相当严重。 看来不死也得去了大半条性命。 可是这大汉如此拼死不退的凶悍打法,并不是疯狂失去理智,其实是一种联手合击战术。 只不过要付出如许大的代价,未免凶狠得使看的人也为之心惊胆跳而已。 陈泰被对方力阻之下,刀势翻转时果然慢了十分之一秒,而且又滞停在原来的方位,脚下连半寸也没有推进。 这两种情况对别人没有用,但对分光夺命易滔,却等于看见敌人伸长脖子等候诛戮一般。 易滔的右手第一下拍碎陈泰左肩骨头,接着捏碎了稍下一点的肋骨。 另外易滔的左手,在同时之间忽然长了两尺许,长了的部分,事实上是他口中横衔的短刀。 由于这只手伸长了之故,本来碰不到陈泰的身体,现在也可以碰到了。但见刀尖嗖地插入陈泰肋下。 人影在惨叫暴喝声中分开,陈泰高大的身形打横撞击寻丈,一拿桩想站稳时,全身剧疼之至,砰地跌倒。 这时青面狼孙宇手中的紫金降魔杆使得正急,以一敌二,抵挡住两名敌手。 这两人虽然都是劲装疾服,但年龄却比易滔其它手下都大些,看来都超过五旬。衣服则一灰一蓝,并非像其它人一般纯是黑色。 总之,他们的外表乍看好象不属于断金堂的人。 但阿庭却摇头否决飞凤这一说法。 “不,他们也是断金堂的高手,只不过地位比电刀五卫以及其它的入高,才没有穿上黑色制服。” 但见那灰衣人一条钢鞭,蓝衣人一对判官笔,俱是招式精奇,动作快极。不但已圈住青面狼孙宇,还迫得孙宇左支右细,已快要透不过气来。 另一对正在厮杀的,一是白面狼王敬,一是断金堂有名的电刀五卫之一,姓何名森。 此人刀法果是以快见长,再加上断金堂出名的凶悍气势,堪堪抵住白面狼王敬凶毒诡奇的长剑。 “你怎么知道?你从前见过他们?”飞凤真有点不服气。 阿庭这家伙是怎么回事? 他究竟是什么人? 何以呆头呆脑忽然变成智勇双全?江湖上的武林人物,成千累万。他怎知人家是不是属于断金堂的? “唉,你怎么搅的?”阿庭语气反而有些责怪之意:“你们‘拜月教’是这样于训练你的么?” 飞凤为之瞠目:“什么训练?你也知道我拜月教的事情?” “知道是不算多。不过,你如果是月女的话,对于已往的和现在的江湖帮派,武林中形形色色的奇人异土,林林总总的神功绝艺,你难道不应该比别人知道得多些?不然,你日后如何能肩负重任?” “这就怪了!”飞凤用力吹口气,面纱飘飞起来,因而她面孔呈现阿庭眼前有那么一瞬间。 “我拜月教的事,你管这么多干吗?” 她的面庞的确很俏美,而且年轻如初绽春花,眼珠子黑溜溜的,很容易使男人动心入迷。 阿庭瞥见她芳容,微笑颔首:“她长得好漂亮,为什么我现在才发现?” “见你的大头鬼。”飞凤嘴巴虽凶,心里却没有办法生出一丝一毫的恼意:“你敢对我评头论足?你好大胆?” 阿庭忽然变得很老实,还叹口气。 看他张张的神色,好象不是假装的。 他目光投向战场,没有说话。 那边的战况只这一会儿工夫,便已呈示极之明显的一面倒的悻势。 二虎三狼这个集团,肯定已是完全被歼灭的命运。 “走吧!” 阿庭声音中仍有怅然之意。 接着他当先领头,舍大路而奔入右边旷野,再左两箭之远,已隐入地势斜起的坡岭上的树林内。 这是离开现场而又不要碰上断金堂人马唯一方法。 飞凤心绪也怪怪的郁郁的,却没有阻止小白跟随阿庭。阿庭口气中为什么有惆怅的意思呢? 这家伙好象比小关更难捉摸,更深不可测。 大路上战叱诧声,以及宏亮悠长请他们俩留步的叫喊声,不久都抛在后面。 个把时辰之后,飞凤和阿庭又来到平坦宽阔的官道上。阿庭刚坠后到小白屁股处,飞凤忽然勒住驴子。 “阿庭,我知道你是谁了!” “知道就知道吧,也用不着叫喊得这么大声啊!”阿庭边说边苦笑。 从前的身份,唉!有什么用处? 自从见过小关的剑法神功之后,好象一下又天翻地覆,一切大变特变,什么前途梦想都没有了。 像小关那样子的身手,像李百灵那样子的智能美丽,人间岂能复睹? “喂,方庭东,你是一阳会会主方庭东对不对?”飞凤声音总算放低了些。 “你从前是一阳会的日童,我是拜月教的月女,所以你说从前的身分跟我一样,我有没有猜错?” “没错,你很聪明。” 他看见飞凤的手撩起面纱,所以看得见她的面容:“你也十分美丽,我很荣幸能认识你。” “哟,嘴巴忽然变得这么甜,听说口蜜腹剑的人就是这样子的。你肚子里到底有什么剑,可不可以说出来听听?” 她边说边笑,显然这话是开玩笑而已。 “我肚子里没有剑,但身边倒是有一把。唉!这天铸剑本是敝会重宝,现下也在我手中,但却没有法子保得住,将来还要双手奉还给小关兄。” “这真是一个大大的难题。”飞凤表示同情:“但你先别愁这件事,因为我或者可以替你想到办法。” 飞凤是否找得出办法,阿庭并不十分寄予希望。但她这话却已表明了立场倾向,故此阿庭立刻欣然投桃报李。 他说:“无论如何,你的心意我很感谢。而目前最重要的,我们最好马上合练一套特别的联手武功。” “现在就练?要多久时间才练得好?” “不必太久。” 阿庭显然兴奋起来。这当然应该兴奋,日童和月女联手,纵然不能横行天下,但至少也很难落败。 “别人一辈子也练不成,但我们,”阿庭笑笑:“要不了一两天时间。之后,连血尸席荒那种旷世大敌,我们大概也可以跟他拼一拼。” “真有这么厉害?”飞凤问。 她雪白牙齿咬住红唇,似惊还喜:“天啊!这一来我就不必太担心了。你相不相信,我近来老是在梦中惊醒,出一身冷汗。那些梦,都是血尸作怪……” 阿庭没有告诉她,他也一样。 他并非不想坦白,而是怕增加她的心理负担。 “我们找个隐僻地方,先练成联手之势,才在霍山露面。反正只耽搁一两天而已,但将来,李仙子和小关兄一定会大吃一惊。” 飞凤望向大路,那边有两个乡老慢慢走来:“我们悄悄溜掉?仰是要跟盖大叔温二叔他们讲一声?” “当然要告诉他们。” 阿庭已想过这问题,所以立刻回答:“我们一定要光明正大,要他们全心全力拥护,将来一些事才办得通。而且,假如血尸席荒是被我们一阳会和拜月教消灭的,那么我们就可以释旧嫌修新好……” 阿庭这句话有没有别的含意不得而知,飞凤却赶快放下面纱,逛住自己的表情。 对这个年轻男人,飞凤自问还未知道是否已生出特别感情,但有一点她却知道得很清楚,那就是小关的影子,在她心中渐渐淡了…… 小关由内到外,把那座破庙巡视了一遍。 他发现只有前面的一进,因为四壁是石头砌的,而屋顶则是上好石灰掺合细砂、粘合剂用糯米水整片铺成,坚牢程度比之如今的三合土似乎更有过之。 因此,这一进没有塌破还可以住人之外,其余后进以及两边还有些小房子,俱已墙颓瓦破,网结尘封。 庭院间亦已蔓草荒烟,一片残败景象。“我已经仔细看过了。” 小关宣布,对象是唇红齿白作儒生打扮的李百灵:“没有看头,一点儿也没有。而且昨天看过,今天又再来一趟,好象没有什么道理。” “这地方很好,我指的是风水方面。”她先向小关笑笑,洁白的牙齿在夕阳下闪耀一下,那神态既温柔又抚媚。 但这张漂亮脸庞接着已转向不败头陀:“天柱山有一条极雄壮有力的龙脉,迤俪南下。 这岳西城坐落在第二个大穴位上,本来此城的繁荣富足,应该比现在还好十倍。但一来此城的水差了一点儿。二来真正结穴之处,被这座神庙所压住。所以此城所得龙气,只靠南门外左右两方的几座好山作为护砂,十分还得回两三分。” 不败头陀行脚天下,当然对这些勘舆地理之道有过研究,此所以他那张十分之平凡的面上,露出强烈的大感兴趣的神色。 “拆掉这座破庙行不行?”小关以他一贯作风,立即提出解决之道:“这座破庙耽误了全城的繁荣,早就该拆掉了。” “拆掉以后当然对全城会有好的影响,但这却不是一二十年之内的事。不过,此庙一拆,对马家立刻就有极严重影响。马家虽然不好,但他们家族很大,其中仍然有不少善良忠厚的人,我们不必波及这些无辜者。” 小关也大表赞成:“能那样当然是最好不过了。” “我细细勘察过,又以挨星大法玄空大卦,甚至加上奇门遁甲,详加推算过。我敢肯定,虽然这里是真穴,但还不能够把全城龙旺之气吸聚了大部分。真正的情况是,另有一种大力量,借着龙穴的沆星地气有利条件,才做成这种情势。此穴属三元不败佳城。从现在往前数的二十年,都属中元之六运,怪不得马家要把这个地方故意荒废二十年。” “我听不明白。”小关嘟嘟噜噜咕哝:“中元六运懂,但为什么第六运这二十年,要把这神庙荒废?” “因为这庙如不荒废,一定会有很多人走动、居住,以及点香燃独祭拜神明等等。但这二十年中,却最忌惊动龙神穴气,更不可被人类的活动,影响了天上星辰之力。” 李百灵摊摊双手:“如果要在学理上解释,一年也讲不完,反正就是这样,这儿虽是号称三元不败,但每隔二十年,仍然要动一动,要修改一下。昔年替马家点穴营葬的那位师父,真是了不起。我真想瞧瞧他留下的锦囊,还藏有什么天机。” “这门学问的精深奇奥,真叫人叹为观止。我常年云游四方,关于这种风水的奇事,亲自目睹耳闻,确确凿凿的还真不少。”不败头陀神情严肃,声音显示无限赞叹之倩。 “马家先祖葬在这座神庙下面,已无可疑。”李百灵的笑容潇洒漂亮,那是不在话下,但小关却嫌她脸色太过苍白。 小关自然不会忘记奈何丹,但偏偏李百灵有很多理由暂时服不得,这才是最使人气结而又无可奈何之处。 “不过,祖坟在此是一回事,另外那股神秘大力量又是另一件事。说穿了很简单,另外那大力量的来源,就是密宗红教至宝九骷髅秘音魔叉。这宗宝物,回到龙智活佛手中有何妙用,我不敢妄测。但在马家祖坟内,已显示了神奇莫测威力,能使马家世世代代都是豪门巨富。假如落在血尸席荒手中的话,我也敢预测有何结果。” “是怎样的结果?”小关直觉上已感到好象跟他有些关连,所以急急地问。 “血尸席荒得了此宝,他的邪功立时增长一倍都不止,这时,他已可以横行天下。你、不败头陀,你们少林寺,加上武当派、峨嵋派等,所有的长老,所有的神僧老仙,全部都出关出手,恐怕也敌不过血尸席荒。” 不败头陀长叹一声,心中不禁想起奈何丹。假如此丹也落在血尸手中,更是不堪设想了。 这一点目前不必提起,因为提也没用。 授诸事实,此丹一方面是天材地宝,连凡人服了也可以活到一百二十岁。但在另一方面来看,此丹却又是世间莫大的祸胎。 因为第一流的邪魔外道,若是得服此丹,立刻能够突破许多的极限,获得可怕的大力量。 若以世上人观点角度来计量,一个魔头为祸之烈,显然远比一个仙佛的行善之力要大上不知千万倍。 此所以如果我们把这些事情,都放在棋盘上作出衡量之时,一个侠士拼掉一条性命,世上因而少了一个恶人。 在棋道的角度看,是十分划得来以及小赔大嫌的妙着。 可是若从人的角度看,答案便不一样了。 那是因为棋盘只争胜负,棋子本身没有感情。但人却大大不同,除了他本人之外,还有许多牵缠瓜葛,许多悲泣或欢欣。 总之,凡事一扯上了感情,便起了无穷无尽的化学变化。因而对价值的衡估,便没有任何法则可资凭借了。 李百灵美目流盼,打量这一间方圆只有五丈左右的神殿。 那正面底墙上凹入的壁宪内,三尊神像既污垢又残破,砻前一张长形石制供桌,脏是脏了一点儿,却肯定极之坚牢绝不会破塌。 此外,四下除了一些石块堆砌的非正式炉灶,还有十几二十根木头。 此殿根本上一目了然,没有什么值得多看的。但李百灵却瞧来瞧去,有时还皱一下眉尖。 小关知道她干什么,不禁大为心阚。 所以他声调口气不觉变得懊恼烦躁:“喂,别瞧啦,咱们干脆拍拍屁股,远远跑掉算啦!” “这怎么行?”李百灵笑笑:“我们现在还占着优势;何必逃跑?” “但你这样子耗费心力下去,咳,太不划算。咱们还是远走高飞为妙。” 不败头陀这时总算明白小关的意思。 而李百灵的脸色,的确叫人既担心又肉疼。 李百灵很顽强,迫着小关搬动那些乌漆抹黑的石块,还有那些木头,也乱七八糟的东放一根,西放一根。 可是,摆一个阵法在这儿有什么作用? 何必耗费这许多心血元气? 谜底当然会揭晓,迟早而已。小关和不败头陀极力忍耐着不去问她,只依她吩咐,全部木头石头都摆放妥当。 “谢谢你们。”李百灵声音中透出感激之意。 “你们都忍着不问我,使我的思路不至于中断,不必从头想起。这一点对于我,的确省下许多心力。” “你知道就好啦。我可以为你憋一百年,但我仍然不赞成你呕心血花心力。”小关声音很大,这也是发泄方法之一。 他又道:“这个天地,这个人间,邪魔坏蛋杀之不绝,斩之不尽。你何须把一切责任都揽在身上?” 不败头陀也开腔了,但在说话前先叹口大气,表示对李百灵的担心,而话却是向小关说的。 他说:“她舍得放下一切就好了。这是绝不可能的事,她既有世上最聪明的脑袋,里面又塞满了说之不尽的学问。你叫她脑子不动,行吗?” 李百灵婿然微笑,递给头陀一个小包袱。那是她自己的汜来的,连小关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你的头发很好。”李百灵端详不败头陀:“包袱里只是一件破衣服,不是什么大秘密,你们别瞎起疑心。” “破衣服跟我的头发有什么相干?我瞧不出这两者怎会扯得上关系?” 小关插嘴:“这两者关系大得很。” 他又道:“我意思是说,头发和衣服必须是天才才可以把它们扯到一块儿。而李百灵是天才,所以这两者必有关系。” 此一推论听起来狗屁不通之至,不过,却与事实相符。 “别乱扯啦。”李百灵笑起来,洁白如编贝的牙齿,衬起红唇,真是好看极了。 她说:“我要头陀你假扮一个人,你的头发够长,可以掩住一半面孔。破衣服是那人身分的标志。” “早这样说,大家不早就明白了吗!”小关埋怨了又问:“他究竟假扮谁?为什么不叫我做?” “只有他才行。天下间要找一个比得上他的,只怕已绝无仅有。”李百灵边说边掏出一个银盒,轻巧打开。 小关这时好希望盒子里是胭脂,但可惜不是,是些黄黄粘粘的膏状物。 “头陀假扮的是丐帮前辈高手通天玉郎钱逸。他面上的长疤痕,以及身上破衣服都好办。真正难处有二,一是武功,除了少林寺的顶尖高手,能用种种不同神功手法冒充钱逸的家数之外,谁办得到?” 关于武功这一点,显然不只是功力精深就行。 至于第二点,也同样不是武功好便办得到。 “第二是须得知道钱边以往的事迹,知道他的言行作风才行。” 不败头陀没话好说,一转眼间,他已变成一个老叫化。头发所掩住的半边脸孔,隐约可以看见疤痕疣瘤。 这便是那盒黄色膏状物的功效。 “我变成老钱干什么呢?”不败头陀的口气,敢情识得那老叫化。 “对付那血尸的门人,把他折辱一番,再轰他走。” “那么这个乱七八糟的阵法呢?还有我小关呢?” “你陪我到地下墓室,取出秘宝。我怕力气不支,所以别走开才好。” “我当然不走开。”小关拍拍胸膛,“你这小家伙净叫人担心,真是……”末后两句话,强烈的爱护关心无意流露。 不败头陀深深叹息两声:“唉,唉,昔年我若有小关这般洒脱磊落,这般敢作敢为,现在又不知是何等样的一个局面。” 小关瞠目追问:“你说什么?” 李百灵却柔声安慰:“现在虽然有很多遗憾,但不一定比那想象中的结局为差。” 顺题回到当前事情上:“这奇门小阵没多大用处,只不过保护住墓室入口,免得万一忽然有几起敌人同时出现,不败头陀便有顾此失被的深虑了。我这个小阵,起码也可以把任何强敌挡住一炷香之久,有这么多时间作缓冲,不败头陀已足够打发任何强敌。” 不败头陀颔首,声音慈爱得有如父亲:“你把出入之法大略说一下就行。这门玩意儿我以前也会学过一点点。” 以不败头陀在少林的地位及造诣,胸中有各种阵法之学并非奇事。何况他当年也认识一个像李百灵这么聪慧美丽的女郎。
第十七章 偷画贼 这阵法出入门户,以及一些关系胜败生死的方位,不败头陀一听就明。 小关也如是。 小关只想不通一事,那就是为何现在不立刻动手?假如要花很多时间,自是早点儿动手为宜。 如果不必花太多时间,那么事情赶快办妥,大家拍屁股走路,还管他什么强敌不强敌? “这原因听起来可能不够说服力。” 李百灵听得小关质问,不能不作解释:“在风水的领域中,有一样学问,跟龙、穴、砂、水、向同等重要的,就是择时。如果日子时辰不对,往往会出现应吉而凶,应胜反败的严重后果。” 小关耸耸肩,心里不怎么同意。 一块地既是有它自己的阖殊形势和特殊质地,例如有矿脉或者有磁场等等,再加上宇宙星辰日月的力量。 好就是好,坏就是坏。怎会今天不好明天就变好了呢? 只听李百灵继续解释:“用比较抽象的理论来说,风水地理,就是空间。而择时这一门,就是时间。 “这二者的力量根本是不可分割的。选时择日之道,就是把最配合的时空之中的时找出来。” “听起来好象满有道理。”小关说:“但可惜我还是不太明白。” “好,让我们以其它角度讨论一下,例如世上很多的人,在月缺之时,总有那么三几天,情绪低落或烦郁。 “而在月圆那几天,精力极之充沛,甚至近于暴躁。 “这种现象,根本上就是最明显的时间与空间的力量表现。我们一旦知道时间,就可以避免一些坏的影响。 “说来很简单,当你知道自己那几天情绪身体都不大妥当的话,你便不在这几天内做妊何重大决定,甚至躲在屋子里不见人,免得无端肝火大作而吵架打架。反之,在好的方面亦一样。” 小关若有所思。 他的确不由得记起了一些沉郁的,容易惹是生非的日子。 敢情这也有一套学问道理。唔,这也不错,至少以后在每个月这些日子里,可以多加小心。 “这个墓穴藏在神庙下,建筑得很坚固很考究,入口便是这张长条石头供桌下面,我猜里面还有不少陪葬的值钱珠宝。” “这些都是小事,我们究竟几时动手?”小关问。 “戍亥之交对我们最有利。” 这个时辰即是晚上九时左右。“由于天已入黑,我猜血尸那个门下定已出动,他们凭借特殊感应,会找到这地方。这时,就得全靠不败头陀,以降魔大神通,撵走这些邪魔坏蛋了。” “没有问题。” 不败头陀笑一下,但他的笑容却很丑陋可怕,无怪通天玉郎钱逸后来不肯在人间现迹了。 不败头陀又道:“根据敝寺的资料,血尸席荒若是本人到场,我和他力拼之下,结局如何,难以逆料。但他的门人徒弟,我大概还可以周旋应付。” 阿敢买了不少食物,都放在右臂弯的篮子里,左手则提着一坛本地出产的高粱,施施然踏入破庙。 小关眼快,一望之下,叫声“不好”,身形如飞云掣电扑出,竟是施展出世上罕见的大腾挪移形换位功夫。 在旁人眼中,最多也只是瞧见灰影乍闪而已。 小关这一去一来,当真是快逾鬼魅! 连转眼工夫都不用,已经回到原来位置上。 阿敢根本没有看见小关。 因为他一踏入门口,本来很施施然很愉快地微笑着的面孔;突然大变,目瞪口呆地望住不败头陀。 他终于吸口气回过魂来,举起左手指住不败头陀:“你……你是钱爷爷?” 阿敢的表情快要从惊愣变为狂喜前一霎那,不败头陀摇手否认,李百灵的声音也同时送入他耳中。 “他不是钱爷爷,他是不败头陀。” 阿敢当然马上就泄气了,轻啊一声表示明白。 但旋即大叫起来。 “酒呢,那坛酒呢?” 小关一双手放在背后:“你是忘记买呢?抑是忘记带回来了?” 阿敢赶快放下右臂弯的篮子。 “我回去找,但我的确带回来呀……” 他正要转身,小关哈哈大笑声使他先转眼去瞧。目光到处,只见小关一手提着酒坛,还举得高高的:“酒在这儿,不必去啦。” “为什么这酒会到了你手里?”阿敢实是被这种情况弄得糊里糊涂。 “因为你一看见不败头陀大吃一惊时,手一松,酒坛就不客气往石地砸下去。我手急眼快赶紧接住,所以现在酒坛就在我手里啦。” 小关解释得很详尽,看来耐性很好似的。 大伙儿在那奇门阵法前面围坐,开始进食。由于那阵法只占了神殿后半截地方,所以前面半截尽可自由行动。 李百灵只教阿敢从什么角度奔人阵内,蹲在什么地方就完事。 这是因为奇门遁甲再加上先后五行遁法的阵式,纵是最最简单的一种,但要一个外行人了解,最少得花上个把月时间之故。 小关虽然蛮喜欢喝上几盅,但那是平常时候。如今情况既紧张,又可能严重,他便规定自己只准喝三盅。 “再喝一两盅也没有关系。”李百灵笑着拍拍他坚实有力的臂膀:“还有个把时辰之久,你可能会觉得很闷。” “不必管我。”小关夹一块鸡腿,还有几片牛肉给她:“你管自己,要吃得饱饱的才有力气。” 小关盯住她,使她不得不把食物往嘴巴里送。 然后,小关感触地轻叹一声:“什么时候咱们定得下来,我得想办法婉点儿好东西,给你好好地补一补。” 李百灵稍稍垂首,避开小关眼光。 可是她那感动的表情,仍逃不过众人眼睛。 不败头陀可不太习惯这种场面气氛,所以话声故意特别响亮些:“阿敢,你往这儿来,会不会给人家看见?” 阿敢凝眸一想,点头道:“一定会,一路上的人差不多都是认识的。” “那可有点儿不妙,恐怕会招来马家的人。”不败头陀推测说,但样子并不怎样担心。 以他不败头陀的身分,以他的功力造诣,以他的道行修为,世上的确不容易出现令他恐惧担心之事。 “谢谢你提醒我。” 李百灵趁机暂时不必把食物猛往嘴巴送:“马家已出现过一个子母刃胡永度这一级高手,还有没有其它高手,也刚好来到马家,目前还不得而知。那马贵妃掌握住东厂大权,手下奇人异士如云如雨,实力之强,天下任何门派帮会都难望项背,我们多加小心,总不会错。 ” “咱们认识的那个侍卫大人张天牧,算不算是马贵纪的手下?”小关问不败头陀:“哦,对了,你把万寿匣和那对彩红蛇,都送给雷天眼。这样咱们不必拿来拿去,的确方便了许多,但会不会给老雷添麻烦?尤其是海南岛毒府符家的人,好象怪凶的。” “雷道兄的法宝很多,海南岛毒府符家的人大概不太敢惹他。”不败头陀见识广,武林中各家派常见的互相克制的复杂关系,他自是知道得比别人多些以及深入些。 “至于张天牧,他是锦衣卫高手。本来锦衣卫也须得听东厂方面的话,但张天牧这类人不同,连他算在内,还有二十余高手,全是由皇帝亲自委派为侍卫的。东厂方面也有不少高手是这种情形。所以即使是他的上级,也只敢派遣他们去干比较正常的事。至于许多陷害忠良,株连无辜等胡作非为之事,东厂的头子和锦衣卫的头子,都不大敢动用这些皇帝御选的高手。” 小关总算又长了不少见识,回眼向石制长形供桌望去,桌上此时已经点燃两支蜡烛,在暮色加深中,好象越来越明亮。 靠门口左边角落,也有火光闪映。 那是阿敢后来捡来几块石头砌成炉灶,又弄些干草来,生了火,用一只大瓦钵烧火。 李百灵陪小关喝了一大口高粱,她已经一共喝了三蛊以上,面上微现红晕,不再那么苍白,因而看来更漂亮了。 何况她心中的欢喜快乐,都从眼中流露出来,又平添了许多抚媚风韵。 她咽下一大口强烈的烧灼食道的液体,笑着望住小关:“这酒好像还不坏?” “还可以,起码没有掺水。” 小关的声音、表情很有权威的样子:“在这种小地方,能喝到这样的酒,已经很不错了。” “照我猜想,你应该很有福气,可以喝到比这种好二十倍的酒。” 小关拍拍口袋,傲然而笑:“对,现在我已经不是穷光蛋,只不知哪儿有好酒卖?” 李百灵摇头:“银子不管用,因为那些美酒不是卖的,正如那九骷髅秘音魔叉,你拿银子买得到么?” “这话不错,没有银子固然很惨,但许多时候,银子又不管用。喂,小家伙!” 小关伸手持住李百灵臂膀,又道:“几时有空你告诉我,银子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奇怪,好么?” 人家在打情骂俏的境界中,阿敢楞头愣脑地插上嘴:“对,关大哥说得对,银子很要紧没错,但有时一点儿都不管用。就像祝老爹,听说他的字和书都好到不得了,但他就是不肯给人,你出多少银子都不行。” 不败头陀以怜悯眼光,瞧着那不识时务的精壮小子。而他本人也不想多看多听小关、李百灵的情话。 故此开口:“阿敢,有些人只不过用这等手法自高身价而已。所以道听途说的话,别轻易相信。除非你亲眼看见……” “我有看见呀。”阿敢指住自家鼻子:“前几年我还常常到马家去,祝老爷在那小花园的石屋已住了三十多年。我看见他画的女孩子,好漂亮,跟仙女一样。不过每一个手里都拿着一顶阔边帽子,帽沿四周都有白色的纱……” 不败头陀的身子挺直,忽然高了不少。 李百灵也露出十分注意神色。 “好象是你们隐湖秘屋的人。”不败头陀望着李百灵。 李百灵颔首:“值得查一查,尤其是此老在马家已隐居了三十多年。马家一定不曾随便把阿猫阿狗供养在家中的。” 小关当然也早已听出头绪,当下拍拍阿敢肩头:“他不肯卖没有关系,我们可以去偷。 你敢不敢去?” 阿敢露出为难神色:“不是不敢,但祝老爹对我还不错,有时我挖些新鲜竹笋,或者青菜萝卜等什么的给他送去,他都会高高兴兴收下,给我一大把钱。” 他这么一说,别说是比较讲究手段的不败头陀,连李百灵也皱起眉来。 不过小关此人却万万不可以常情测度。他嘻嘻而笑,看来还是那么开心:“阿敢,你全弄错了。” 小关再拍拍阿敢肩头,大有表示很宽宏大量原谅阿敢的意味:“你简直不知道想到哪儿去了。你再想想,我们哪一个像偷字画的人。” 的确没有一个人像偷字画的人。 纵然小关很油滑,有时不免会鬼头鬼脑,但专偷字画的人应该是什么样子的,阿敢虽然不知,却知道连小关都不像。 “对不起,我……我错了。”阿敢连忙道歉。 “不要紧。”小关态度表现得那么厚道那么大量,连李百灵都佩服起来:“阿敢,我告诉你,我们的办法仍然是偷。只不过有些人偷了东西,打死也不还给人家。但我们不同,我们只是偷来瞧瞧,瞧过了又暗暗送回原处。你看,我们跟小偷是不是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 阿敢顿时也兴高采烈起来:“就算被祝老爷发现,他老人家大概也不会很生气,对不对?” “对极了,我们就这样决定。”小关得意地指指自己脑袋,向李百灵示威道:“我这儿还算灵光吧?吓?” 李百灵微笑点头。 不败头陀也相当开心,但他却又同时奇怪自己为何不能够一下子就想出小关这种无赖妙法? “那位老兄姓祝。”不败头陀开始凝眸寻思,一面喃喃自语:“假如不是武林中人,自是无从想起,但既能在马家待那么久,又似乎颇受尊重,必须是武林高手才合理。武林中衡岳三家之中的祝家,虽然近二十年出过两个好手,但时间年岁都不对。” 李百灵轻拍一下小关脑袋问他:“不败头陀的疑问,你这里面怎样说呢?” “它没有告诉我。”小关毫不在乎地笑答:“我知道你那花样多多的小脑袋有答案,快讲出来大家听听好不好?” 李百灵果然不再开玩笑,声音变得严肃:“不败头陀,如果没有姓祝的,那么换一个音同字不同的姓氏如何?例如天竺的竺?” 不败头陀仰天一笑,竟然忘记了自己是和尚,也学小关那样伸手怪亲热地拍拍李百灵香肩。 “对,你说得对,是天竺的竺,不是祝融氏的祝。这个竺老兄,今年应该有七十岁了。 我担保一定是云祷妙手竺忍。唔,四十年前,这位竺妙手正当盛年正是不可一世之时,我曾经见过他、” “这位竺兄性情一定很孤僻很骄傲。”小关评论。 他也跟不败头陀叫人家做竺老兄,实是有些不伦不类。 但奇怪的是,这种没大没小的作风,发生在小关身上,却又没有人觉得奇怪或觉得不对。 “你怎么知道?”李百灵含笑问他,心里却想起了师门。 她隐湖秘屋这一派,天下知道的人实是少之又少,而任何年代若是有那么一个人入世行走,必定会留下一些奇怪的不可思议的秘辛逸事。 而云涛妙手竺忍显然就是碰上了一位她的同门前辈。 所以他后来放逐自己,隐遁在马家小花园内达数十年之久。他除了遇见的是隐湖秘屋传人,怎肯承担这许久孤独凄凉的岁月? 至于竺忍遇见的那个隐湖秘屋传人,是不是不败头陀所认识的同一个?目前尚未得知。 但以隐湖秘屋传人的风姿美貌、才智武功,以及人间古今的无量学问,她使许多当代高手同时倾倒,实是不足为奇。 “我想法是这样的。”小关回答,“那竺老兄能够对阿敢相当好,显然从前不是坏蛋恶人。但他又能够隐居三十多年,他性情不骄傲不孤僻行吗?” 那云涛妙手竺忍为人孤僻也好,骄傲也好,那都属于他个人的事。 现在问题是,既然在无意中得知马家隐居着这么一位前辈高手,他又被马家供养了三十余年,马家有事,他会不会插手? 假如他必会插手,那么应该怎样应付? 小关指住自己的脑袋,向李百灵笑道:“小家伙,看我的,你不准多想。” 他虽是明知李百灵的脑子不可能停下来不想事情,但为了尽量使她少耗心力,事情可也不能不大胆包揽下来。 “头陀老兄,”小关目标转向不败头陀:“那位竺老兄是什么东西?他厉害到什么程度,你项得住顶不住他?” “此老当年可真是一位人物,出道时大约二十岁左右,与我现在假冒的老钱年纪差不多,成名时间也差不多。 “他文武全才,丰神俊朗,跟老钱同被推许为武林中美男子之一。 “他的武功源出华山陈搏,一脉嫡传,现在的华山派,反而不是这一系统了。总之,他的惬清神功和斗罡七飞刀,是称双绝。 “那七把小小飞刀,若是一齐发出,便是一座北斗星的刀阵。这刀阵每移前三尺,便有一种变化,实是厉害不过。” 那竺忍的武功修为是不是很厉害可伯,只须瞧瞧李百灵很担忧的样子表情就知道了。 小关心阚地夹一块肉给他。 “吃,吃吧,别愁坏了身体,竺老兄这件事情有我。” 李百灵可真怕他一块又一块夹过来。 因此连忙变得眉开眼笑:“对,我好笨,竟忘记了你这位解决难题专家。有你在,我为什么要发愁呢?” 她也不敢不吃,只好改变方式,平时咬一口的分量,如今改为十口八口了。 但她的笑容,她的细嚼慢咽,只解决她自己吃肉问题。至于云涛妙手竺忍的问题,仍然存在。 小关的实力,李百灵自然是当世最清楚熟悉的人。以小关的造诣成就,放眼天下武林,实在没有什么人要怕的。 但小关的为人却有弱点! 例如他现下已知道云涛妙手竺忍昔年并非恶人坏蛋,而感情受伤隐迹三十多年的这段期间,当然更不可能为非作歹。 换言之,竺忍在小关心中不是该死的坏蛋,因而小关出手之时,决计不会以最凶毒刁猾手法全力出击。 这样一来问题就大大的严重了。 因为小关的对手是别的人也还罢了,那竺忍乃是前辈高手,小关全力以赴犹恐未胜,稍一相让,后果如何就难说得很了。 上述只不过是小关方面的危险而已,相反的,那云涛妙手亦有失手死于小关手底下的可能。 李百灵对这一点亦头痛担心之极。 那是因为竺忍既然是她本门前辈的朋友,无论如何也应该帮他一把,而不是设法让别人杀死他。 小关夹一块肉送到她鼻尖前。李百灵不得不抗议了:“我这一块还未吃完,你夹得慢一点儿行不行?” “你虽是笑脸盈盈,但我仍然看得见你眼中的忧色。”小关筷尖那块肉,仍然在李百灵鼻子前,发出威胁的香味。 他又道:“当然,我也知道你不大吃得下了,可是我从前听人说过,忧愁的人,最好拼命多吃。这法子不知道灵不灵,你不妨试一试。” “不要试,真的,不要拿我来试。”李百灵向他哀求。 “不拿你来试,行。”小关收回筷子,微笑凝视着她:“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你究竞为我担心多些?抑是为竺老担心多些?” 这个小关心灵敏锐的程度,已达到魔鬼似的地步。 李百灵吃一惊,却不敢不赶快回答:“我当然担心你多些。但也不能不为竺老担心,你不会怪我吧?” “不,不会怪你。但我真的有办法对付竺老,你信不信?” 李百灵再度哀求他:“你有什么办法?告诉我行不行?” 小关讲得那么有把握,连不败头陀都禁不住竖起耳朵,希望他快点讲出来。 小关终于洋洋自得地宣布:“这个方法实在太简单了,那老竺不来便罢,若是来时,咱们跟他根本二话不说,一齐出手围攻。以我们三人之力。” 他手指头先指指自己,再指不败头陀,最后是李百灵。 “我们三个人跟他死缠烂打,直到他明白一定有输无赢,那时他不赶紧溜掉,我绝不信。” 原来又是几近无赖的办法,根本没有半点儿高手风度。 不过李百灵固然一时默然无语,连不败头陀也凝目寻思。 不败头陀首先呵呵大笑,向小关举盅:“还是你行。你讲得真对,咱们何须跟竺老兄讲话?这儿又没有什么场面要交代的!哈,哈,小关,来,我敬你一杯。” 李百灵这回真的眉开眼笑了。因为本来就没有规定一定要小关出手,更没有规定必须以一对一。 尤其是小关,根本不在乎这些高手风度场面过节。 再深入一点儿看,假如这边三人忽然同时出手,竺忍情况一定狼狈不堪,他能逃得出战圈已经很不错了。 更妙的是竺忍这一次败仗,对他声名丝毫无损。 因为以不败头陀的身分名气,也要倚多为胜的话,败的一方自然不算丢脸。 大家情绪立刻高兴起来。 老实说,世上有些事情若想要两全其美,耍点儿手段又有何妨? 云涛妙手竺忍放下碗筷,却见那少女在厅角又点上一盏灯,然后捧了一盅热茶过来。 在灯光下,她那张朴质的圆脸,挂着纯洁可爱的笑容。 她大概是十六七岁吧,身体已发育成熟丰满,稍微胖了一点儿,但一切动作包括走路,都十分灵活。 热茶散发出扑鼻香气,竺忍慢慢喝了几口,嘴巴里肥腻之感立刻消失,并且使他舒服地打个饱呢。 竺忍望着这个少女阿菊,从她的笑容和一些习惯性小动作中,看见另一个少女小莲。小莲是阿菊的母亲,所以从阿菊身上看见小莲影子,甚是合理。事实上连小莲的母亲张妈的影子,也可以从她外孙女阿菊身上找到。 竺忍看见这些影子,时间之流在他感觉中记忆中,鲜明得有如有形之物。 那张妈三十多年前,是马家派定专门服侍他的仆妇,岁月如流,想不到现在他眼前的、竟已是张妈的第二代阿菊了。 打从张妈那时开始。很多情况已成了定例,一是竺忍缄默得像块石头,他不开口。张妈也不必说一句活。 是竺忍每天晨昏两次,都会独个儿慢慢走出小花园,从一道侧门走入马家大宅,目的地是总帐房。 那儿地方不小,却没有外边帐房人那么多和那么杂乱。 这间总帐房内一进就是库房,马家的金银宝物,据说都是藏放于此;故此保安方面极之严密。 马家聘雇的五十个武师,以及百余名壮健家丁,有一半人手用在这个地方。 竺忍每天两次到总帐房那儿,看看库房的门锁。 有时也会开门入库巡视一下。三十余年以来,除了马家当权的人不算,便只有竺忍和总帐房可以随时入库。 竺忍自是还有不少固定习惯,但这儿暂且只提上述两宗。 阿菊忽然听见竺忍开口,使她惊喜笑顾,因为这实在是很难得的事。 “阿菊,你的菜做得很好,似乎比你外婆和你妈都更好了。” 阿菊两颊飞红,心中十分高兴,说:“竺爷爷,我想了不少办法,才学到这手艺的。” 她实话实说,不会讲谦虚的话。 “我教你打坐练气和比划几下这些事,你没有告诉别人吧?” “没有。只有妈妈知道。” 她不要紧,你未出生前她也学过所以你看她现在身体还是那么好,样子一点儿不老。你记得天天要练,将来你就会跟她一样,看来看去都仍然像二十来岁的大姑娘。” “我一定天天练:可是,竺爷爷,为什么你天天练,但你的头发胡子都那么白了?不过,你如果剃掉胡子,把头发染黑,那就不同了,人家一定以为你只是个小伙子。” 竺忍不禁苦笑,事实上他所修所学的这一门正宗玄门内家心法,他道行如此深厚,头发胡须应该找不出一根白的才对。 但无奈的是,宇宙内有这么一个定律,那就是当你的道行增加一分,相对的,魔障也增加一分,甚至不只一分。 所以你的努力是遥遥无期,深深无底的。 以须发不白的这项成就来说,很显然的,竺忍的功力虽然深厚精纯,而且与日俱增。 可是他内心中感情上的创伤,变成阻力(即魔障),使竺忍终于失败。 此一败于宇宙定律的无奈,竺忍只好以苦笑表示。 他并不打算跟阿菊讨论这些问题,事实上他只是因为小菜做得可口,吃得舒服,心情稍佳,所以忽然关心及一些平时他不予理会的事。 “阿菊,我记得七八年前,你有时候会跟一些小朋友来这儿,其中一个男孩子叫阿敢,还有一个女孩子叫珍珠的。他们相貌都很好,虽然少年运极坏,幼遭孤贫,但十八九以后就截然改观。他们在哪里?现在怎样?为什么不来这儿玩?” 阿菊悄声回答:“阿敢仍然穷得几乎连裤子都没有,是马山马贵他们不准他来的。竺爷爷,您可还记得马山和马贵?” 竺忍颔首。 因为他们一个是管家的儿子,一个是帐房的儿子,近年偶尔还有见过。 “竺爷爷,”阿菊声音仍然很低:“提到珍珠,她真命苦。听说前天子静少爷叫人跟她家说,要她入府做他的侍妾。她当然不愿意,但有什么办法呢?” 竺忍记起白面书生型的马子静,这个少爷跟其它几个少爷一样,全都没有什么志气,日日酒色耍乐。 看来马家已没有一个象样的,可以顶上来的人物了。 他起身随手拿起招扇,拂拂身上布衫的皱纹,举步行去。开始每天巡视库房的固定行动。 当他走出花园时,心中还转动着找个机会,跟马家的老大或老二说一声,看看能不能阻止他们那个侄儿马子静要收珍珠为妾这档子事。 侧门已挂上灯,四下已在夜色笼罩中。竺忍向来不快不慢的脚步,忽然很难得地稍微窒慢了一下。 并没有猫狗阻路,亦没有蚊子或什么昆虫叮咬。竺忍只因为心灵上突现异兆,所以立刻提聚全身功力,凝神加倍小心查察四下情况。 马家财多势大,几乎一百年来都风平浪静,至少竺忍来了之后三十余年之久,马府连鸡毛蒜皮的事也没有发生过。 他竺忍这等高手心灵上若是有不对的感觉,那就肯定有不妥情况发生。 竺忍几乎是在同时之间便明白心灵警兆的来源……声音。 但不是有特别声音使他墅然小心,而是没有声音……没有那种应有的声音。 往常,这个时间,他一定听到至少两队武师家丁巡逻的种种响动。但现在没有,连偶尔的狗吠都没有。马府果然出了事! 别处怎样还不知道,但在总帐房那座院落内,情况相当骇人。院子里横七竖八躺着三十名以上的武师和家丁。 灯火明亮的总帐房,也有七八个人躺在地上,这儿更加骇人,因为躺下的人全都负伤流血,有些断了腿,有些不见了胳膊,宽大的忝屋内是以血腥扑鼻。站着的一共有六个黑衣人,都以黑布套住头面,没有一个露出面孔。 不过却又不难看出三个身分高,三个身分低。因为其中有三个黑衣人,走来走去,听令行事,由此可知他们乃是属下身分。 发命令的只有两个黑衣人,另一个站在一边,巍然不动。此人手提一口最普通常见的长刀,身材矮胖。 另两名发令的黑衣人,则一持五尺短枪,一持钩镰刀。至于另外三名黑衣人,都拿着同样形式的鬼头刀。 上述所有兵刃,全都沾有血迹,可见得这六人个个都发过利市。 堂屋内已有两人跪在地上全身不停索索发抖。 一个黑衣人属下到院子里,提了一个尚在昏迷中的家丁入屋,像丢破布一样扔在砖地上。 提着钩镰刀的那个,声音低沉而有力:“这一个是第九个,老子要砍掉他两只手,你们有没有意见?” 他这话乃是向跪在地上那两人说的,说到意见,他们即使已骇得屁滚尿流,却仍然会有的: 起码他们一定希望那黑夜人高抬贵手放过他们、最好也不理砍掉那家丁双臂。 但那黑衣人似乎并不真的怎么想知道他们的意见。 只见刀光一闪,那把钩镰刀好象只动了一下,可是那名家丁双手都已跟身体分开。这时,鲜血大量流出,自是不免。 那黑衣人一脚把断手家丁踢出丈许,冷冷道:“你们两位一是总帐房,一是总管家,假如连你们都开不了那间库房铁门,那么连你们也该死了。” 他抬头望向一名属下,下令道:“老刘,再抓一个进来。” 现在情形已经非常清楚,这六名黑衣人在夜色才临之际,突然出现,他们的武功显然都极之厉害。 所以马府正在当班轮值的几十名武师家丁,全被制住。 这些黑衣人的来意,显然要打开马府的库房大大劫掠一票。 不过,由于库房的泮门设计得太坚固了,所以他们除了迫那总帐房和总管家打开之外,别无他法。 为了使对方就范,他们已伤了不少人,斩断了不少手脚。 老刘很快抓了一个人进来,丢在地上。 拿矮短的黑衣人忽然道:“老二,等一下。我瞧这帐房管家的心硬得很,别人的死活他们都可以不管的。” 帐房和管家都是四旬上下的壮年人,两人本来姓什么已无从稽考,现在却都跟主子姓马。 帐房马平,管家马谦,两人的样子一看都知道是十发精明能干的人。 他们早已说过,这道库门只有马家大太爷和大老爷两人可以打开。 但这马家父子两人,大大爷在京城纳福,大老爷则恰好不在家,所以他们尽力透露,就算是杀光了马府的人,库门还是打不开的。 可是这群黑衣人恶煞不相信,到现在为止,已当他们两人眼前伤了九人。 拿钩镰刀的老二,一伸手,刀锋已搁在管家马谦颈上:“老大说得是,干脆拿他们自己试试,便知真假。” 马谦一时面色更为苍白,冷汗变成小河般直流下来,多得简直不象话。 拿短枪的老大忽然摇摇头,道:“老二,别急,先拿帐房来试,对了,还有那个少爷… …” 有一名属下已经应声出屋,一转眼已带来一个白面书生型的青年,正是那马子静,他已昏迷不醒。 那黑衣人在他身上拍了三掌,立刻醒来。 马子静睁开眼,四下一看,那些血淋淋景象,以及魔鬼般看不见面目的黑衣人,骇得他叫声“我的妈”,魂飞魄散,瘫倒地上。 那老大道:“管家可能真的不知道还有没有别人开得库房,但帐房却一定知道。还有这个少爷,说不定也知道。老二你说对不对?” 老二回答的声音很暴戾:“对是对,但既然这样,不如先宰了那管家。” 这老大老二两个黑衣人一定向来极有默契,故此那老大没有反对的表示虽是不曾说出,但老二已经知道。 刀光电掣一闪,管家马谦一颗头颅,忽然飞坠地上,然后尸身才倒下,鲜血如激泉喷了一地。 马子静瞳住那颗人头,脑子完全停顿,连裤裆全湿了也不知道。看他样子,今日就算得逃大难,恐怕心智方面一定会出问题了。 帐房马平直到达一刻,才真的相信世上当真有杀人不眨眼这回事。 杀人不算稀奇,伤人更不算稀奇,但斩人脑袋而像斩瓜切菜一般,居然能不眨眼,这才是教人难以置信的事。 “除了马家主人之外,到底还有没有人开得库门?”老二暴声问时,刀尖上兀自鲜血流滴。 “有,有。”马平拼命点头,以免对方听不明白。那老二比恶鬼还可怕,杀人时快得要命,根本不容分说。 “小……小人会开……” 老二仰天厉笑一声,脚一动,马平整个人摔出七八尺远,倒在血泊中。幸而这些血都是别人的,饶是这样,他也已摔个半死了。 但马平还是拼了老命爬起身,去开库门。因为他知道只要动作慢了一点儿,苦头马上就有得吃。 马平在一个箱子底下,摸出三支钥匙。敢倩那库房厚厚的泮门,一共有三重暗锁,精巧坚牢无比。 他离库门还有五步,眼角忽然瞥见有人走入堂屋。此人手拿折扇,须发如雪,身上一袭布衫十分干净。 他走动时每一步都不快不慢。 马平当然认得来人是每天晨昏都来巡视一次的云涛妙手竺忍,心中叫声“多谢老天爷” 。 他心气一松,双膝一软,瘫跌地上。 其实马平根本不知道竺忍的真正来历,更不知道竺忍武功如何。 但竺忍三十多年前,由大太爷亲自迎请来此,作了种种安排。这三十多年来平平安安,久而久之,谁也不必多事考查竺忍有什么作用。 但现在大太爷这一着终于见功了! 只见竺忍他老人家,明明眼见遍地血腥,伤亡枕藉,却仍然若无其事一如平常般的进来。 可见得他老人家若是没有发神经,那就一定是毫不害怕。 为什么能够不害伯呢? 当然是有大本领之故。 六名黑衣人眼光从黑布套的小洞中射出,完全集中于竺忍身上。 竺忍露出难得的微笑,还笑得挺和气,向六名黑衣人顿首为礼。脚步也停下来,一脚就把挡在前面的马子静踢到角落去。 老二手中钩镰刀稍稍提起,刀招欲发未发之际,老大一声大喝:“且慢。”及时阻止了老二出刀之势。 竺忍微笑开口:“诸位只不过想打开库门,拿些东西而已。可惜我来迟一步,不然的话,我老早就叫他们赶快遵命办理了。区区一些身外物,哪须弄到这般地步?” 老二声音既暴戾又冷酷:“哼,老子直到现在,还没有听见开锁的声音,是不是有人活腻了?” “马平,快点打开库门。”竺忍立刻叱责:“光是躺着绝不是办法。” 马平听了这话,顿时既迷糊又骇一跳,却又不敢违抗,连忙爬起身,赶紧去开库。 钥匙相碰以及转锁之声,反而使黑衣人这一边弄得胡涂起来,大是疑真疑幻。 库门终于打开,里面是明暗两个房间。 暗室是何景象自是无法得知。 明间却可以看见一些橱架上摆放了不少玉器古董,还有不少金锭银块。假如只为了劫财,胃口再大的劫匪大盗也可以满足了。 老大发出命令,三名属下立刻行动,一个守住库门,另两个提灯捧烛入库。 竺忍瞧都不瞧库房一眼,目光转来转去,最后停在一个矮胖黑衣人身上。这一个是三匪首之一,但一直没开过口,手中的刀也极之普遍常见。 那矮胖匪首居然任得竺忍瞧看,不言不动。 过了好一会儿,一个黑衣人奔出来,向老大老二报告:“库房里都搜过,明间有些值钱东西,暗间里都是些古书和字画?” 竺忍应声道:“那些古董和书画比黄金还值钱得多,诸位随便拿一点儿,大家发财。” 老二理都不理竺忍,暴声道:“你他妈的搜清楚了没有?” 那名属下忙道:“那我们再搜一搜。” 一转身又奔入库房内。 老大跃到库房门口,道:“老二,过来守住库门,我亲自进去瞧瞧。” 于是库房门口变成由老二和另一个属下把守。 如有人想闯入库房,便须先过去这一关。 竺忍冷笑一声,突然一挥手,三道寒光向库门电掣飞射。 但事实上他一共发出四道寒光。 其中一道,居然是往相反方向的矮胖匪首疾射! 他一手四暗器的手法,武林中已不多见。 何况其中之一还是往相反方向发出! 这等手法自是困难妙绝匪夷所思,更困难的是射向库门的三道寒光,竟也分为两路,一取那名属下,两取匪首老二。 被袭的三个人同时有了结果。 先说守住库门的两人,老二他要应付两道寒光之多,所以用最标准拆法,身子稍一挪侧,避过左边威胁。 右手竖刀,刀身打扁封住暗器来路。 老二作出这些动作时,顺便也已看见敌人的暗器,原来是体积很短小,也很薄的柳叶小刀。 但老二以高手锐利眼力和感觉,忽然知道了自己应付得不对。 事实上不只不对,简直是糟糕之至,那是由于人家出手时,本来就希望他用这种方式应付。 锵地一响,老二手中之刀封住一把小刀,但另一把却已早一线拐了弯,虽然角度不大,却仍足以够上老二斜侧的左边锁骨部位。 故此老二除了听见锵一声之外,还听得见自己皮肉绽裂和骨头切断的声响。当然后者只有他自己才可以听见了。 老二并非只挨一下事情就告结束,其实还有下文。 那就是他的钩镰刀虽然封住了敌人飞刀,可是那小小刀上竟然暗含一股阴柔而又极之强大的内劲。 老二并不是不可以硬顶一下,虽然左肩骨绽肉断,但咬牙勉强拼这么一下的力量还是有的。 然而即使强悍暴戾如老二,也不敢硬顶这一下。 因为这是利敌损己之事,其理甚明。这时为了消卸敌人那股内劲,老二不得不向后退跃。乍看倒像是被飞刀震退的。 老二身形一下已退入库门内。 另一名属下也是打横刀身封架飞刀,此人武功极佳,分毫不差以刀身正当中的部位碰到飞刀。 这一下金铁交鸣声跟老二那一记同时响起。 老二是应声飞退入库! 这名属下则是猛可发觉手中之刀无法握持得住,刀身平拍在他面上,砰地一声,面孔稀烂,人也震退。 三步后就是库房墙壁,此人又砰一声撞在墙上,然后跌倒不动。 竺忍第四把柳叶形小刀所对付的那个矮胖匪首,也是挥刀封架。 此人随手运刀一拍,锵地响处,飞刀竟像激矢电急反射竺忍,可是竺忍已离原地,所以这一下攻击便告落空。 竺忍身形纵落库门口时,守住库门的两人已经消失,所以无人拦阻。 竺忍也没有闻人库内的企图,在右手折扇反手向背后戳去,扇尖连颤三下,啪啪啪三响,都敲中一把长刀。 这把长刀乃是握在那矮匪首手中。
第十八章 辛海客 此人身法快逾鬼魅,几乎跟竺忍同时抢到库门。但由于他挡住竺忍飞刀时,被飞刀上的劲道窒了一下,所以落后了那么一点点。 他随手一刀,便幻出三刀之多,刀法精奇奥妙之极。 竺忍的反手一扇,旗鼓相当地封住敌刀,手法之繁急精妙,实是令人叹为观止。 竺忍还不止这样,他左手忽然捏住一把鬼头刀,那是从库房门内劈出来的。 竺忍指上运足太清神功,看来似是轻描淡写振腕一送,那个鬼头刀的主人,被一股说不出来是什么样子的极大力量一推,雄伟的身躯竞如断线风筝一般直向后退,直到撞上库房内另一堵墙壁才停止得住。 库房那道极之厚重铁门,开阖时十分滑顺,忽然间已被里忍关起来。竺忍再反手戳出一扇,这一霎那间,铁门上三道暗锁,已被他锁上两道。 背后快如闪电却又没有什么声息的五刀,又被竺忍反手戳出的一扇,尽行封住。 不过这一次竺忍可没有那么从容了。 敌人的第四刀和第五刀,如果竺忍不是辅以身法和脚法,只怕单靠折扇招数便封闭不住了。 也因此故,竺忍转回身面对敌人时,双方都已离开库门八尺以上。 竺忍微笑喝彩:“好,好刀法。” 矮胖黑衣匪首压刀不发,第一次开口,道:“老先生把判官笔化入折扇,在下佩服之至。”竺忍微笑仍然留在面上,但所说的话却毫不留情:“你的刀虽然已得济南府垂杨飞燕刀真传心要,可借火候还差了少许。如果是满城飞絮田历亲自出手,我一定来不及锁起库门。 ” 矮胖匪首面孔虽看不见,但身子一震,已泄露他内心秘密。 “不要紧,这秘密绝不会外泄。”竺忍又微笑说:“因为今日除了你死我亡这一条途径之外,还有一条路可走。” 矮胖匪首声音中大有讶意:“还有哪一条路?” “你帮我。”竺忍说得斩钉裁铁:“你背后是谁?他想怎样?” 矮胖匪沉吟付想,显然一时不能决定。 竺忍蓦地大为警惕,一则心灵上又现出警兆。 二则是这个济南田氏刀法名家,居然对背叛主使人这么慎重考虑,可见得问题极之严重。 他竺忍虽是前辈高手,但世事如棋局局新,现在的江湖武林,已变成怎样的样子,他真的不大知道。 竺忍昔年出道,以一支问天笔和两套一共十四把斗是飞刀,走遍天下,大小百余战,未尝败北。 他能长胜之道,除了武功一流之外,还有一定最重要的,那便是由智能产生的谨慎。 他昔年不论对付什么人物,由显赫盛名的高手,以至藉藉无闻的武师,没有一次不是小心搜集对方资料,然后拟定对策。 此所以他大小百战,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也因此,他心灵中一现警兆,立刻大动脑筋,半点儿也不敢马虎。 济南府垂杨飞燕刀乃是天下极负盛名的刀法,早已名列十大刀诀。 这个矮胖黑衣人,虽然刀上火候比不上当年的刀法大家满城风絮田历,但已属一流高手。 以他这等人物,居然还不过是马前走卒而已,他背后的人之厉害可怕,可想而知。 想得深入些,此人既不敢反戈背叛(竺忍看得出对方并非自愿为虎作伥的),固然因而证明背后的人的厉害。 更可虑的是此人刀上造诣不同凡响,如果他帮助另一个更厉害的人物联手出击,今儿晚上就是他竺忍的忌日了。 这些念头在竺忍脑中一闪而过,统共费了不过弹指工夫。竺忍当机立断,更不怠慢,立刻用行动设法解除危机。 他的行动是一扬手发出三把飞刀,作品字形向相距只有八九尺远的矮胖黑衣人射去。飞刀出手,才喝一声:“小心了。” 这一喝连警告性质都谈不上,因为他不但飞刀业已出手,连他自己也已疾如闪电淬然扑去! 手中折扇急似星火戳出。 声音兀自摇曳间,刀扇具及敌身。 矮胖黑衣人手中长刀起处,幻化出一片光墙,锵锵连声中,他的人像飞花落叶飘开一丈有余。 一时间众声皆歇,刀光扇影,也完全消失不见。 矮胖黑衣人全身上下都完好无事,只有胸口,有一把小飞刀的柄,微微闪光。 “唉,我的手和眼睛,都已大不如昔日,我一定太老了。”竺忍摇头喃喃:“你应该最少还要中我一扇才对,这样看来,再过两年,我连一个普通人都杀不死啦……” 矮胖黑衣人站得稳稳的,似乎插入他心窝的飞刀,对他还未构成威胁。 他缓慢稳定地举起左手,任何人一望而知他表示有话要说。 旁人还在等他开口时(假如有旁人的话),竺忍耳中已听到一个细如蚊叫却相当清晰的声音。 他说:“我是济南府田寅风,我已被古墓血尸席荒控制,因为除了寒家有人质在他们手中之外,我也被毒药控制。我……我只求老先生你,万万不可杀死那血尸席荒门下……因为……因为……” 因为什么田寅风没有讲下去。 只见他身躯一震,又听他惨哼一声,砰彭跌倒。 换了别人,必定会十分迷惑惊讶。 因为既然血尸席荒手段如此阴毒狠辣,假如竺忍有能力杀死血尸门下,岂不妙极?至少也可以出小小一口怨气。 但为何田寅风在濒死之前,还以最后残余内力,施展传声之法,恳求竺忍不要杀死那血尸门下? 幸而竺忍不是别人,他是今年已七十多岁,身经百战的真正高手。所以他不但没有疑惑迷茫,反而叹一声。 他一听便知道,田寅风不外恐怕没有人回报血尸席荒,席荒不知确实情况,一定会处死田家人质。 等到席荒弄清楚一切之后,人死不可复生,那时什么话都不必说了。 血尸席荒之名,的确使竺忍感到莫大震撼,原来今夜犯袭马府之事,幕后竟是血尸席荒策动的。 无怪以贵妃马如意目下的权势,也唬不住人家了。 库房的泮门忽然发生很大的响声! 当然那是被锁在里面的人弄出来的。那道铁门很厚很牢固,三道暗锁其中之一是没有办法可以在内开启的。 所以即使里面的人之中,有天下第一流的锁匠,带齐任何工具,亦等如老鼠拉龟,根本无从下手。 困在库房内的人只有用兵器或其它重物撞破铁门,方可逃出生天。 他们必定会这样做。 而这样做的话,必定会弄出十分巨大震耳的声音。这是竺忍早就算好,并且正在等候发生。 声响乍起,竺丝忍已用上平生功力,要那么快就那么快冲到院子里。 竺忍的估计是,这种突然的巨大声响,他本人虽然不必分神查看,但别人却绝对相反,非得分神查看一下不可。 这样人家不论是要趁他出来时施以恶毒暗算也好,或者想躲起来另施诡计也好,都会迟滞了那么一点点。 在竺忍这种高手来说,这一点点空隙和时间,已经极之宝贵有用。 在院子里,他果然看见一个高瘦黑衣人。 此人头发披垂,有几缕遮住半边面孔,使人既看不清他整个面目,也平添不少阴森诡异气氛。 竺忍还看见四件事:一是对方左胸有个双心形血红色标记,一时倒不知道是染上去的? 抑是绣上去的? 不过这一点无须追究,只要知道对方果然是血尸一系人马就足够了。 二是对方绿荧荧可怕的眼睛。 这一点除了更证实必是血尸一系人马之外,还从第三件事,那就是对方的兵器白骨鞭,这两者加起来,判断出来人不是血尸席荒本人。 这是因为对方的眼神,可以看出功力火候之深浅。 而兵器方面,席荒不是用这独门的,可以溅出磷火尸毒的白骨鞭,而是用他左右手十只手指的指甲。 这十只指甲长达八九寸,但舒卷自如,故此平时大概不怎样妨碍日常生活。 第四件事是此人的两脚所踩的位置和身体的姿势,显然打算倒跃出院子外。 换言之,如果竺忍没有充分利用那阵巨响的效果,及时以最快身法抢出来的话,一定见不到此人。 而此人若是隐入无穷尽的夜色中的话,再想找到他,一定是世上所有极困难的事情之一。 总之,这个血尸门下辛海客,这一回若是不打照面,他只在暗中行事,只怕马府之人,全部死光死绝,竺忍还没见过他是怎么样子的。 在辛海客方面,他平生对付过无数高手,暗中行事时从来未被抓住过。这意思是说,他从未被迫地露面过。 这老家伙是谁? 以田寅风的绝顶轻功和绝高刀法,居然不堪一击而败亡。 还有那当今天下黑白两道提起都头痛的,十个小型罪恶组织之一的鬼刀哨,便是方才那五个黑衣人,其一已被杀死不算,余下四人,都被此老关在库房内,亦即等如已被生擒活捉。 竺忍听到天边以及地下隐隐传来阵阵凄厉寒风呼啸声,还有掀天崩云的浪涛声。初时似乎很遥远,晃眼已铺天盖地般切近。 使竺忍蓦地感到好象已陷坠于暴风雨的大海中,波浪滔天,在茫茫黑夜中,连方向都找不到,更别说靠岸了。 幸而这只是令竺忍联想起的景象而已,事实上竺忍心神清明如常。 他甚至还有余暇寻思,假如这著名的血海黑风,竟是由血尸席荒亲自施展的话,威力一定又大不相同。 许多人很可能迅即魂飞魄散,意志崩溃。 任何人若是变成没有意志的行尸走肉,自然任人宰割无能抗拒。 因此这时血尸席荒根本不必出手攻击,他只须劳动贵手一下,把对方人头割下便完事了。 竺忍心中冷笑一声,唰忽斜跃飞起,在那风暴海啸声中,忽然隐没于黑暗中。 辛海客一怔,奇怪,明明是棘手强敌的人物,却忽然逃形遁迹不知所终,他这是什么意思? 而且,老家伙这一跑,留的下问题可多了。 首先当然是老家伙为什么忽然逃跑的原因? 接着便是这儿的局面,该当如何收拾?再下来就是那库房内,究竞有没有他要得到的东西? 最末后那一点自是最重要,不过,屋子里那么多人的性命难道不重要?老家伙怎可以一走了之,啥都不管? 而且,他究竟是远远逃掉?抑是潜伺在侧,候机而动? 总之,竺忍这一招,的确使得辛海客一时为之头昏脑涨,尝到了进退失据的苦恼。 辛海客再三考虑之下,不行,暂时不可进入那明亮的忝屋,因为那老家伙心机太深沉难测了。 而且,他那一手飞刀绝技,真有鬼神莫测之威力。 若是轻举妄动入了堂屋,在彼暗我明的不利情况下,真不知道老家伙还会弄出些什么古怪花样来。 辛海客迅即决定,目前最佳应付方法,便是施展幽夜藏形之法,隐身于黑暗夜色中,然后…… 院子里忽然已杳无人迹。 辛海客这一手隐遁身法,的确可以媲美鬼魅幽灵。 缩成一团藏在二十来丈远据角黑影中的竺忍,可也不得不承认古墓血尸这一派,确实是有真功夫的可怕敌人。 凭他竺忍的眼力,居然也一下子找不到辛海客的影踪。唯一印象,就是那辛海客好象是那副有形有质的身体,很快地淡没溶隐于夜色中。 竺忍筹计一下,断定辛海客必定还在院子里某一角的黑暗中。他妈的,竺忍心中不禁骂了一句粗话。 这等鬼头鬼脑防不胜防的恶人,练的都是这一类来无影去无踪的鬼祟功夫,真应该在逮到机会时便痛下杀手才对。 假如济南府田家不是有人质在对方手中,竺忍当时一定不会客气。 不过,即使满足了田寅风临死前的要求,但田家的人质祸难能不能避免,还是难说得很呢! 光是生气怒骂并没有用,其实当今之世,这会儿能够不骇得屁滚尿流而逃的人,已经不多了。更别说予以反击痛惩泄愤。 云涛妙手竺忍居然是这类极少数人之一,在辛海客来说,他算是运气不好,算是十分倒霉的人。 竺忍立刻展开反击行动! 因此,不久工夫,二十余支熊熊火炬以及灯笼风灯,忽然已集于总帐房堂屋前的院子内。 整座院子立时一片光明。 即使原本最黑暗的角落,现在也可以看清。 竺忍并没有出现在人丛中。 院子里也找不到辛海客任何踪迹。 这两个敌对的人,好象都突然从人间消失了。 烛火闪映中,小关很愉快地喝下第八盅酒。 他本来决定只能喝三盅,但后来李百灵叫他放轻松些,不妨多喝几盅。因此他一喝再喝,竞然大大超出预算。 李百灵背靠着墙壁,坐得也颇舒服。 她向阿敢笑笑:“你很幸运,因为你还未出道,就能亲眼看见天下第一流高手拼斗,这些高手,都是可以用手指算出来的。” 每个人只有十只手指,因此她说的意思,显然是天下十大高手。这儿的人有谁可以位列天下十大高手之内,殊难确定。 不过,这一点实在无须追究查考,反正阿敢等一会儿所见到的场面,一定是当今之世所罕见的就对了。 李百灵还要阿敢复述一遍他的应变行动,以及应该遵守的规则。 她刚听完阿敢复述,便忽然发出警告:“注意,那血尸门下大概已离此不远了。” 除了阿敢赶紧向门外望去之外,没有人有吃惊表示。 “竺忍也可能跟来,假如他没有落败身亡的话。” 李百灵继续推论:“因为血尸门下必定先到马府,马府的库房也定被查过,在这过程中,绝不可能客气和平解决?而马府若是死了不少人,当然会惊动竺忍。所以,假使竺忍长曾败亡,他迟早一定会跟踪到这儿来。” 小关首先提出疑问:“血尸门下何以能够找到这儿来?你能够知道,那是因为你精通风水,所以你找得到马家祖先的秘密阴宅。是不是那血尸门下也精通此道?” “大概不是,”李百灵回答:“你要知道,那九骷髅秘音魔叉乃是密宗红教的宝物,一旦出世,必有异事发生。我们忽然会在这儿,原因姑且不说。那血尸门下,必是由于秘宝出世时刻已届而有所感应,才会找得来。” 小关咕哝道:“这话似乎太玄了一点儿,如果不是小家伙你说的,我一定先瞧瞧讲话的人有没有发高烧。” 李百灵向他笑笑,那笑容可爱得使小关不舍得和不忍心嘟噜下去。 她那对黑漆眼珠转一转:“唔,好家伙,果然来了。不败头陀大师,请准备应付。阿敢,快躲到阵内。” 阿敢听话起身,转入阵法内,他藏身之处虽然有那么两只破椅子等杂物,但本来遮掩不住他整个人。 可是有了这个暗藏先后天五行变化的奇门阵法,阿敢身形忽然消失不见。 小关瞧完又瞧,大为欢喜赞叹:“妙,真妙,这门学问我非学一学不可。” 只这么两句话,李百灵听了,不知如何也会有心花怒放的飘飘然的感觉,小关硬是有这种特殊气质,可以很容易使人感染他的快乐旷达。 不败头陀是唯一面向门口的人。 因此李百灵向他眨眼睛示意,不虞门外之人看见。李百灵显然是告诉他说,敌人已经迫近庙门。 这真是很可怕也很糟糕的事! 因为假如不是李百灵的肯定暗示,以不败头陀这等人物,亦只不过心灵上稍现警兆而已,略一大意,就会疏忽过去。 这种情况,使人禁不住推想到假使来者是血尸席荒本人,便又如何?会不会连这微弱的心灵警兆也没有呢? 不败头陀眼光移向门外,冷冷发话:“老化子想知道,来的是朋友呢?抑是敌人?” 静寂黑夜中,话声显得特别响亮,大概可以传出数十丈外。这种做法,也是李百灵的意思,她希望让竺忍听见,假如此老也跟踪而来的话。 门外传来冷涩刺耳声音:“都滚出来,我绝对不是你的朋友。” 不败头陀仰天冷晒一声才开口:“你满身血腥味,嘿,老实说,我老花子还真不愿意有这样的朋友。你的血腥味,熏也可以把我熏死。” 他拿起酒盅,好整以暇的喝一口,才又开腔:“老花子出来就出来,有什么了不起?根据传说,大别山那个老妖这会子要出世,我本来还不怎么相信,嘿,现在可又不能不信了。 ” 全身上下都溶入黑夜中的辛海客,这时可当真禁不住怔一下,也忽然感到这一次的任务,似乎十二分不顾利。 因为前有竺忍那棘手狡猾的老家伙,碰上这么样一个人,一辈子也难得有一回;但现在竟又出现另一个可怕的老家伙,似乎一点儿不差过竺忍。 因此论起倒霉,恐伯一生之中再也没有比今晚更甚的了。 饶是如此,气势上亦绝不可以示弱。“滚出来!”辛海客冷冷叱喝:“还有那两个小伙子。” “没他们的事。”不败头陀一面站起身,一面反驳:“你算是哪一棵葱?你以为你打发得了我老花子?” 他走出庙外,那辛海客隐隐约约,似有还无的身形,的确不容易瞧见,但不败头陀却已一下子把他盯紧。 很可能有生以来,辛海客第一次被人如此侮辱法,所以很不习惯而大为嗔怒。 因此,他原来很黯淡的绿色眼睛,忽然荧荧有光。而同时从四方八面的遥空和地底,都传出暴风呼啸和浪涛崩天的可怕声响。 不败头陀的声音,居然还能够十分清晰:“果然是血尸门下,哈,这算什么玩意儿?我老人家若是连这什么血海黑风邪功也顶不住,我发誓以后就不姓钱。” 海啸风吼声仍然有增无减,辛海客眼睛绿光也更盛。 虽然他一听便想起了丐帮老一辈高手通天玉郎钱逸。 他也知道钱逸一身绝学,乃是古代中国黄石公一脉秘传,很可能全然不怕他大别山古墓的种种邪功秘术。 但这一切还是要试过才知道。 辛海客立刻出手,他的形象还在不败头陀前面,但他的人已像一阵阴风卷到不败头陀背后,左手轻飘飘拍出。 右手的白骨鞭抖得笔直,像铁枪般戳向偏右虚无之处。 此处虽然用虚无来形容,但假如不败头陀往这边一闪,恰好填实了此一空间,这时便不是虚无了。 由于辛海客一出,便已毫无保留施展出平生所学最凶毒最厉害的一招,他无疑已像是最狠的赌徒,这一注已把自己一切都押下去。 他这一注,不是大赢,就是大输,绝无他途。 别人只觉得那黑风奔腾血海怒啸的声音忽消歇。但不败头陀却感到声波汇合束集成两线,像有形之物般锥入两耳中。 虽然不败头陀已运神功护体,耳膜却仍然有疼痛和爆烈之感。 这妖孽真厉害,真的有把刷子。 不败头陀动念时,身体也同时作出应变。 他身为少林寺第三大高手(另有三位隐退多年的神僧不算在内),法号敢于称为不败。 可见得不管是哪一种争战,人世间的也好,出世间的也好,反正不可以败。 就算是败过,亦只能偶尔有之,绝不可常,否则他干脆改名为常败头陀岂不更妙? 好个不败头陀身形不进反退,退的结果便是他背心挨上敌人左手一掌。 但这时却又看得出他这一退真是退得极之有学问,因为一方面辛海客的白骨鞭不但真正刺入虚空,亦即落空之意。 而且,那白骨鞭末一节突然脱出,在三四尺远的空中爆散,波地一响,幻化出六七尺方圆的绿色磷光光幕。 这景象有点儿像放烟花。 但远远没有灯花那么耀眼那么好看,而更不同的是烟花的火星虽可灼痛人,但若是沾上几点,绝不致命。 辛海客这些磷火可大大不同了,由于含有尸毒,只要碰上那么一丝,连大象也得当场倒毙,人类当然更受不了。 再说另一方面,辛海客左手发出的掌力,方自触及不败头陀衣服,忽然发现方向错乱倒置。 本该向外攻击的力道,却变成向自己凌厉反击。 这等淬然间的奇异变化,虽然十分可怕,但辛海客还不是不能控制。所以最可怕而又来不及应付的,便是不败头陀向他贴撞过来的身体。 在此一瞬息间异变发生的情形下,辛海客就算极之喜欢爱慕不败头陀那副肉体(他当然不是),这会儿可也不敢让他挨入怀中。 辛海客有多狼狈就多狼狈地尽快斜斜飘退,他的幽夜藏形身法,已经可以达到随着拳风掌力进退的地步。 但偏偏这个老花子古怪功夫很多,有一股锋锐劲道突然出现,好像比其它一切力量都快一点,那锋锐尖端已经碰触上他胸口大穴。 辛海客不明白的是,他的身法已经轻虚迅快得可以借自被反激回来的掌力,飘飞退开而不至有事。 但何以对方还有一股暗劲,能像利锥般穿透了空间之限制? 他暂时当然已来不及再想下去,因为同一刹那间,死亡之感己立刻占据了他所有的思想和感觉。 幸而对方似乎功力不足,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 辛海客在啾啾鬼哭声中遁逝。 不败头陀凝立于黑暗夜色中,大大叹口气。 他右手食中二指,夹住一口不到四寸长的飞刀。 而这口小飞刀,便是辛海客以为不败头陀功力不足,因而得以侥幸逃生的真正原因了。 这种结果,谁能不为之大大叹气? 想他不败头陀多年以来,几乎还是第一次同时使出好几种极秘密(当然也极难练成功) 的神功绝艺。 但这口飞刀一现,辛海客竟得以逃生,留下人间一大祸患。 不败头陀被激怒了,那竺老儿这一刀是什么意思? 以这一刀之劲厉迅急,若不是他练有大幻化指,还练到尘中取尘的境界,一条老命肯定已经呜呼哀哉了。 六七丈外出现一道高瘦人影,缓慢而稳定地走近。 火光忽然照亮了庙门外数丈范围。 其实只是有一支火炬而已,光线相当之弱,对平常人帮助不大,但对于高手,作用之大便不可道里计了。 火炬是在李百灵手中。 小关站在她旁边,看来随时都会为她横身抵挡任何侵袭。 李百灵一定已知道或者已感觉出,不败头陀暗中动了真火。所以她一出现,立刻抢先开口,以免双方话一说僵了,变成以死相拼的局面。 “这口飞刀,尺寸很不对。”她大声评论。 “咦,这就怪了。人家飞刀的尺寸,爱长爱短,都是他自家的事,为什么你说不对?” 小关接口。 他的机灵头脑口才,真是最佳拍档。 “通常飞刀没有一尺也有八寸,要不然若是扎在肉厚地方,有什么用处?” “对,像眼前这一口小玩意儿,扎到肉里面,最多像是被蚊子叮了一口而已。哈,哈,我总算明白你的意思了。” “那也不然。”李百灵忽然很不给面子地予以否定:“发刀的老先生,他这一刀大概连大树也可以洞穿,人的身体更不必提了,你要是身上穿了一个洞,不拘什么部位,我猜一定很难过吧?” “那自然难过得很。”小关装出可怜兮兮地回答:“但你自己则才说,这口小刀尺寸太短的呀!” “但这还得看看,这小玩意是什么人玩的,岂可一概而论,要是你我,那自然普通响得很了。” “什么叫普通响?”小关开始的确有点儿弄不明白了。 “唉,在那位老先生手中,能够洞穿大树,那就叫做不同凡响,反过来我们就是普通响。现在你明白了没有?” 小关嘻嘻一笑,道:“哈,我明白了。大人物放屁叫做不同凡响,你呢,只好普通响了。” 李百灵揍他一拳,但话却忽然变得严肃:“你知不知道斗罡七飞刀,再加上太清神功,要怎样才接得住?” 云涛妙手竺忍的耳朵固然一下子竖起,连不败头陀也引起注意,不敢漏过。 李百灵继续说:“你知不知道,有人很惊讶我为什么讲得出斗罡飞刀、太清神功这些名称?而同时又另有人怀疑我讲得出讲不出他接刀的功夫手法?” “这么多问题,我不想啦。”小关摊手表示放弃:“你告诉我好了。” “其实那都还是闲话,最重要原因,是他非救那血尸门下性命不可,所以出手便是极狠的一刀,这样才可以及时替那妖孽解围。” 若是如此,倒是不必太气愤竺忍这一刀了。不败头陀不觉微微一笑,唉,隐湖秘屋!唉,都是那么可爱的姑娘! 竺忍却一点儿也笑不出来。 他觉得今夜里除了很倒霉见鬼辛海客外,又很难以置信地遇见了神仙。 否则,竺忍这两个字,还有斗罡飞刀太清神功之名称,怎可能亲耳听见?而且,他救辛海客时的判断,以及个中隐秘原因,也都丝毫没错。 这漂亮的书生若不是神仙,那是什么呢? 李百灵向他笑笑,又道:“我不是神仙。” 这句话又把竺忍骇了一跳。 她接着道:“我只不过想跟你打个商量而已。” 竺忍忍不住开口了,但自己已也觉得因内心震动之故,所以声音太干涩了一点:“你想商量什么?” “我要在马家取回一个东西,你可以相信,这只是物归原主而已。” “是什么东西?” 原来连竺忍在马府三十多年,还不知道有九骷髅秘音魔叉这件红教至宝。否则,他连想都不必想,便会知道人家要索回的是什么东西了。 看来马家方面,主事的人心机确极之深沉,也相当可恶。 因为以竺忍这等一代高手,却连为了保护什么而拼命都不知道,若是性命被人拼掉,可真是既冤枉又胡涂。 “你别问,反正是马家瞒着你的一件东西。” 李百灵这一招厉害非凡! 竺忍不但立刻不好意思追问,还激起相当气愤。 三十多年来,竺忍他何尝不是一直怀疑着这一点? 此所以他当时故意让敌人进入库房搜索,此举他希望证明自己的疑心是否成立?假如成立,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但现在情况一变,似乎知道不知道已没有什么关系。一则既是物归原主,这话若是可信,便没有什么理由去阻止人家。 二则既然马家一直瞒他,干脆不知道到底,这样,也就没有任何理由或道义,须要负责保护一件根本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了。 他连连颔首:“你说得好,你就算不是神仙,我看也算得上半个了。” 竺忍转向不败头陀,声音大有歉然之意:“钱兄,咱们第一次见面。刚才那一刀实在十分失礼。” 不败头陀把手中小刀拋还给他:“下不为例就行啦。我很想知道,你为了什么重大原因,竟暗中帮助那妖孽?” “有一个人临死前这样求我。” 竺忍毫不隐瞒,把早先的情形……说出。 “吓?是济南府田寅风?”不败头陀声音中有点儿忧虑。 他又道:“田寅风是老二,老大叫田晓风。他们田家自从满城飞絮田历去世后,就数这两兄弟得到垂杨飞燕刀真传。前两年田晓风不复露出,据说是发大心愿隐居练刀,敢情八成儿被血尸席荒杀死或者幽禁起来。” “你为什么好象有些忧虑?”李百灵问:“莫非田家的灾难,会牵涉及其它一些你很关心的人?” “不瞒你说,是的,我的确为一些老朋友担忧。” 竺忍正要插口,李百灵做个手势阻止他:“竺老,你不必问了,你叫我小李,叫他小关就行。” 竺忍正是要问她姓名来历,被她先发制人的这一记,为之心服口服,立刻闭上嘴巴。 小关替李百灵接过火炬,显然是怕她累着。 李百灵真是既欢喜又感慨。 欢喜的是小关这种毫不矫饰,的确是把她当作如珠如宝的关心沐贴。感慨的是以前那些日子,那一片空白的逝水年华…… 她迅即把注意力拉回眼前事情上:“除了济南府田家之外,像鬼刀哨这种可怕的小型犯罪组织,居然也听命于血尸席荒。我们不妨假设,鬼刀哨绝不会仅仅为一丰厚报酬而替血尸卖命,一定另有压力才可以驱使他们。” “这便如何?”小关问:“跟钱老的忧虑有何相干?” “相干大得很,钱老乃是恐怕血尸席荒,已成功地运用种种恶毒手法,控制了许多门派和名家。其中不免有些是跟钱老个人有很深关系,所以他忽然感到头大如斗,为之忧心仲仲。” “小李说得对极了。”不败头陀说:“尤其一些大门派大帮派,若是已被血尸那老妖的势力渗入,后果更不堪设想。” 小关仰天打两个哈哈! 这意思表示他已有了绝妙好计,所以不败头陀忧虑,李百灵的种种推论设想,好象都变成了多余的事。 这家伙有些想法委实不可轻视,不欧头陀领教过,所以很实在地以事论事。 也所以他很客气谦虚诚恳地求教小关:“你似乎认为不难解决这许多问题,敢问计将安出?” 小关道:“困难是在所不免的,但方向只有一个,那就是咱们集中全力,一举诛灭了血尸席荒那老妖。我敢担保,那时候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了。” 这话说得也是,罪魁祸首若是消灭了,还有什么问题? 竺忍口气中带点儿谨慎意味:“小关,你知不知道血尸席荒是什么人物?” “他武功很好,也会邪法。传说他常常服用人血练功,能以精魄附体转世,加上铜皮铁骨刀枪不入,所以已成不死之身。”小关侃侃而说出他所知资料。 接着又问:“咱们说的是这个老妖不是?” “对,就是他。”竺忍回答:“但既然这老妖是不死之身,你怎样杀死他呢?” 小关理直气壮地打个哈哈:“这是他们爱动脑筋的人之事,我只管动手。” 他自然知道竺忍绝不会满意他的回答,便又笑了笑:“竺老,神兵谱上排第七的是什么,你一定知道。这一件老早在我们手中了。” “哦,天铸剑已在你们手中?对,此剑要斩下老妖首级,比吃豆腐还容易!” “我们虽然还未直接去碰那老妖,但我们也没有闲着。你瞧,老妖想在马家弄件东西回去,但我们已在这儿守着。” 小关越讲越像他是主帅:“你老人家怎么说?肯不肯帮我们一道去对付血尸席荒那老妖怪?” 竺忍竟然毫不犹疑颔首:“我肯,但马家现下乱成一团,伤亡不少,还有那鬼刀哨四个人被我锁在库房,这些事我得赶快去处理不可。” 小关用手肘碰李百灵一下,低声问道:“我也跟去瞧瞧热闹行不行?”他只故作低声的姿态而已,其实他的话人人皆闻。 李百灵叫他附耳过来,声音当真轻得别人听不到:“你得答应我,一切都非常非常小心,这样,我才肯不担忧!” 小关伸手揽揽她肩膀,道:“小家伙,你放心,我去去就回来,你歇着等我回来好不好?” 他言外之意,是要她等他回来,才入墓找那九骷髅秘音魔叉。 “有钱老在这儿,你认为如何?”李百灵暗示他会请不败头陀陷她取宝。 “很好。”小关点头:“但最好还是等我回来。” 假扮丐帮老一辈高手通天玉郎钱逸的不败头陀,走了几十年江湖,何等眉精眼巧?这对年轻男女的暗示隐语,焉有不明白之理? 所以他等竺忍、小关离开后,跟李百灵回到庙内,叫了阿敢出来,大家重新饮酒吃肉,才说出心中想法。 “李百灵,小关此去,纵有问题他也有足够能力应付,不须过虑。至于红教那个秘宝,大概可以顺利取得。所以,我担心的仍是血尸席荒究竟控制了多少门派和名家?其中有没有我少林寺?武当派?玄剑庄?丐帮等等?你告诉我,我须不须要担心?” 李百灵的心泺了一下:“你为什么关心玄剑庄?你跟朱伯驹是老朋友?” “我第一次认识他,算来已有二十多年了。虽然没有深交,但也勉强可称为老朋友。唔,那个婴儿,”不败头陀回想一下:“相信是他的大儿子吧?现在一定已长得很高大了。” 李百灵眼珠转几下,接着用下排洁白的牙齿。吸咬住上唇,露出内心的烦乱。 “那一定是朱伯驹的大儿子朱麟,本来应该是我的丈夫。 “假如朱伯驹没有把两个儿子掉换了次序,我便等如朱麟现在的妻子清风堡宋氏。这样的话,我当然不会离开玄剑庄,不会在江湖飘荡,当然也不会认识这乱七八糟的小关了。” 小关的影子使李百灵的心一下子暖热起来,立刻恢复正常,脑子也恢复功能。她这个脑子的功能跟常人天差地别,因为她似乎马上就知道了多事。 “不败头陀,昨天和你碰头的少林弟子,为什么不带回客栈,介绍给我们认识?”李百灵话题忽然岔到别的地方。 但不败头陀却知道她绝不会语无伦次,她这一问定必只是开始时的引子而已。 正如他自己,特地提起玄剑庄,特地提起朱伯驹的儿子,当然他并不知道儿子居然也有掉包的怪事,虽然仅仅是老大变老二,老二变老大。目的也是勾出李百灵一点儿口风,以便就这话题谈下去。 “他们只是敝寺俗家弟子的门人手下而已,都不成气候得很。”言下之意,那些人根本不配跟你李百灵、小关攀交。 “但你老人家一定听到很多消息。除了知道我本是朱家媳妇之外,还有什么消息没有? ” 阿敢忽然大惊小怪起来,屁股也赶快挪开一点。 “什么?你……你……媳妇儿?” “我有没有跟你讲过我是男的不是女的?” “没……没有,但我以为你……” 李百灵笑了笑:“不要不好意思,你把我错认为男的,这件事我不会怪你。” 但这件事天知道应该谁怪谁才对。可是照李百灵这样说法,她反而变成对阿敢很慷慨仁慈了。 李百灵目标回到不败头陀那儿:“朱家是不是发生什么事?” “有两个很秘密的消息,目下江湖上肯定还没有人知道:一是朱家二少爷连老婆带孩子一共五口好象失踪了,那天晚上的玄剑庄同时发生一件命案。是一个很年轻活泼的少女,在一间独立式的小屋子里暴毙,死因是中了大雪山的玄冰指。” 朱家的二少爷,亦即是早先李百灵想起过的宋麟,但她的心现在动也不动一下,似乎只关心那少女之死, “你提到那少女暴毙地点时,为何特别加上独立式小屋这种字眼?” “没有特别意义。”不败头陀回答:“给我的报告是这样提到,我便这样说而已。” 听来不败头陀果然不了解那些小屋的意义,这一点李百灵绝不怪他。 因为连她自己,也反复想了很久很久,才猜得出端倪。 而且也仅只限于端倪限于猜想而已!所以外人对这一点不了解,不予注意,实在是极之应该的。 “第二件消息,就是朱伯驹抓了三个年轻男女回来,但很奇怪,朱伯驹不但没有虐待他们,据说还对他们很好,吃的住的都像款待朋友一样。” “我认识他们,”李百灵说:“他们是彭家兄妹和房谦。” 她想了一下:“又说:“唔,假如我没有猜错的话,他们一定也住在那些独立式的小屋里。”
第十九章 人肉饵 彭一行、彭香君和房谦的住处,李百灵果然没有猜错,正是玄剑庄第一道防线之内,那一圈独立式小屋。 他们日子过得还算写意,因为白天他们都可以聚在一起,饮食、谈笑、练武、读书都随心所欲。 他们的兵刃都在身边,也没有任何穴道或以药物禁制。 在大白天,他们可以结伴到开封府游逛。 总之,一点儿拘束都没有。 朱伯驹只有一个条件,他们发誓答应在玄剑庄做客一年。 在那时代,交通极之不便,若是出远门探亲访友,一住下就一两个月,毫不稀奇,住个一年半载亦时时有之。 所以朱伯驹这种条件,简直好得离了谱豁了边。尤其是房谦,能够天天和彭香君在一块儿,别说一年,一百年他也愿意。 至于彭家兄妹,本来就没有赶回家的必要,一年辰光虽是太久了一点儿,却也不算是什么问题。 于是,这三个年轻人便住下了。 当然,住一年只是一个大原则,还有一些细节。 例如他们每晚必须回庄住宿。若在庄里用膳,一定要在藏心院的小客厅,这儿还有书房,后面有座小型练武场。 所以他们平日相聚见面,也是规定在这个地方。 其它的一些细节,暂且不表,总之,都不会对他们构成人权被剥夺的压力和痛苦就是了。 这天早晨,早餐相当丰富。 但三个年轻人因为一早练过功之故,所以桌子上的面条、馒头、牛羊肉等统统被他们一扫而光。 那个专门伺候他们膳食的老包,看见细皮白肉娇娇嫩嫩的彭香君,食量竞一点儿也不比两个男人小。 他心里不觉直喃咕:“谁要是娶了这个娘儿们,迟早准保被她吃穷。” 这老包今年三十岁,人有点儿楞,还没娶妻。 他这些日子仔细研究下来,已经决定绝对不可娶彭香君做媳妇。主要原因就是她太能吃了。 至于人长得美貌与否,老包认为乃是次要之事。 因此老包对房谦相当同情。 老包人虽楞,但房谦的心事还是看得出来的。 所以他有机会,便会问问房谦是干什么的? 家里有没有田地财产?有多少?这些资料,老包是用以计算那彭香君会把他吃得宣告破产。 可是老包脑子又不大灵光。 每每房谦报告过的财产,例如一百二十二亩好田、三百二十三亩园地、十几匹马、二十余条牛,以及其它家禽的数等等,他一概记不住。 所以老包每天结算的结果,都不相同。 也因此他一逮着机会,便要房谦再报告一次。 老包一要开口,房谦便开始叹气。 彭香君吃吃而笑:“房哥,你知不知道老包查你财产的用意?” “不知道。”房谦掩饰不住烦恼无奈之意,道:“我问过他,他不肯说,我有什么办法?” “告诉你吧。”彭香君装出比较正经样子:“老包一定有个妹妹或什么的,他看中了你,打算……” 彭一行笑喝道:“别胡扯,老包是老实人,哪有这许多想头。” 老包一听这话,对彭一行大有知己之感。 彭香君摇头:“他不老实。” 老包讶然指住自己鼻子:“我不老实?” “你当然不老实,要不你为什么忍得住不告诉房哥,你查问他财产之故?”彭香君忍傻笑,一本正经地攻击:“这是很有心机很奸诈的人,才忍得住的。” 老包果然不肯接受有心机和奸诈这种评语。 他立刻从实供出:“我怕小姐你没有面子呀!你吃得那么多,我帮房爷算算,他大概几时被你吃穷吃光。但这话我怎好意思说呢?” 彭一行哈哈大笑。 彭香君红了脸哼一声。 房谦微笑不语,心中对老包简直感激得五体投地。 他的平生心事,一直不敢向彭香君表露,老包这见血的一针,连功德无量这话也未足以形容: 一个人稳稳走入来,国字口脸,气派威严,却是本庄总管,在武林中也是极负盛名的高手怒龙洪圭。 他立刻从老包口中得知这个小插曲,当下也不禁陪彭一行笑了几声。 彭香君并没有生气,虽然她内心深处,闪过了小关影子时,不免有少许惆怅,但这并不代表什么。 许许多多的少女,都会有这种秘密情怀。 这是每一颗尚未混浊,尚未庸俗,尚未老去的少女纯情之心,令人感到弥足珍贵的特色。 洪圭挥手命老包走开,才说:“敝庄已经暗暗戒严了几天,算算时间,由今天开始,只怕每个晚上,都可能发生事情。” “为什么要告诉我们?”彭一行谨慎地问:“莫非贵庄事故,跟我们有关?” “还不知道,这是老实话。” 洪圭的相貌和态度,实是使人不能怀疑他会讲假话。当然,另一方面李百灵的影响也很大。 李百灵讲过和洪圭对垒之事,言下对洪圭甚有好评,所以大家对洪圭的观感从开始便不同了。 “让我解释一下。”洪圭又说:“所谓敝庄有事,就是有外敌侵扰之意。所谓不知道与诸位有没有关系,是指还要查证外敌跟诸位有没有渊源关系而已,并不是说外敌是由诸位引来的。” 彭香君松口气:“原来如此。但在这种情形之下,我们该怎么办?”她暗中庆幸,这种消息是由洪圭来说的。 如果是庄主朱伯驹,她可能不敢插嘴多问。因为朱伯驹不知何故使她感到畏惧、尊敬甚至于近乎爱慕。 她时时想不通,何以男人虽然到了年老,却仍然能够保持很有吸引力的风度,仍然有强大魅力?” “诸位晚上要十分小心,宁可白天睡觉养足精神。”洪圭当然知道血尸这一系人马,最受不了的诱惑是什么。 所以眼前这三张青春焕发的脸孔,使他暗中叹息和担心。 “敝庄主最迟中午会跟诸位见个面,有些事情,还是由他来说比较好。 “既然有外敌,我们可不可以在一起?”房谦问。 “不行,这只是指晚上。因为一来难以试出你们与外敌之间有无关涉?二来,你们亦本是敝庄主的一着棋子。” 洪圭坦率直言,大家反而没有尴尬之感。 本来嘛,人家朱伯驹凭什么冒伤亡之险把他们生拿活捉? 凭什么这么优待阶下之囚? 如果毫无利用价值,这一切根本便说不通。 “朱庄主要见我们?”彭香君微带怯意地问。 “是的,中午以前。”洪圭回答。 朱伯驹刚好吃完早餐,目光巡视这一间看来很简陋却相当宽阔的屋子。 谁都会以为这间屋子,原本是粮仓或是牲口厩房之类的建筑物,只不过现在改为人住而已。 可是屋顶是铁瓦加上糯米汁石灰,墙壁是厚重方石,柱子俱是钢铁。窗和门,都隐藏着另一扇铁制的。 可以想见,若是此屋门窗紧锁,除非有适合工具以及充裕时间之外,任是有霸王之勇,恐怕也绝难破屋而出。 说到破屋而出的时间方面,烈火和毒气可以今任何高手都有时不我予之感。 这屋子的古怪,在朱伯驹对面端坐如山的青年,不但知道,甚至比他自己的掌纹还清楚得多。 这青年相貌堂堂,约是二十余岁年纪。 他看上去五官很像朱伯驹,甚至连朱伯驹那种特有的城府深沉、智机过人的气度他也具有。 朱伯驹所没有的,则是那青年粗糙结茧的双手,一直于粗活风吹日炙的肤色。 “我得走了。” “是的,师父。”青年严肃规矩地回答。 按照往日,十几二十年来的习惯,这位师父已算是破例了。因为他总是四更到,五更走。 而现在朝阳已升起好一阵子了。 “但我恐怕还要留下一会儿。”朱伯驹说。 他的声音忽然隐隐有点变化:“一来固然有什么话要告诉你。二来,也是想多看你一阵。” 那青年感到他声调中掩不住的浓厚感情,心头忽然大震。 师父为什么会讲出这种话? 他似乎发生了什么问题? 而我却好象热血沸腾,另一方面又十分替他担忧! “朱虚谷,这个朱字,是你承袭我的姓氏,名字,是我替你取的。取名字的时候,正是你母亲难产而死于我怀中之时。” 朱伯驹寥寥几句话,却逾于山崩海啸,雷轰电掣的威势。 这个青年,朱虚谷,面色由红变白,由白变青。 终于,又渐渐恢复红色。 “你不必多费气力猜想,你是我的亲身儿子,是天下闻名的玄剑庄庄主朱伯驹真正唯一的儿子。” “我会觉得很骄傲。”朱虚谷很快定下心神,抑制住情绪的激烈波动,“我的心中时时把你当作父亲的。” “好极了,儿子。”朱伯驹安慰地吁口气,眼角却不觉闪耀出泪水的反光:“你二十多年,精神肉体都很苦,我知道。但作为一个父亲,我不得不这样严格训练你。否则,你只能活到二十多岁。这是你父亲我,或者你死去的妈妈都不愿意看见的。”“谢谢你,父亲。” 朱虚谷第一次作此称谓。 但朱伯驹马上有意见:“儿子,叫我爸爸。” “好的,爸爸,我很感谢你的栽培。你对我所做的一切,妈妈也一定赞成!” 朱伯驹定眼注视儿子好一会儿,他没有掩饰眼中泪水的闪光。朱虚谷忽然跪在地上,抱住朱伯驹双膝。 有生以来,他们父子第一次如此接近过。 “儿子,我很抱歉地告诉你。假如你妈妈不爱我,我也不爱她的话,我们就不必做出一些世俗不容之事。而你,也不必受到如此严格的训练了。” “爸爸,你这几句话,已足以抵偿我此生一切痛苦。” 朱虚谷泪光模糊中,绽开笑脸。他血液中终究承袭了父亲的多智冷静,所以立刻考虑到现实方面。 “爸爸,现在发生什么问题?” “大别山古墓血尸席荒,已经出世。他第一个目标一定是我,我本来只是怀疑,但前些日子,庄里那女孩子死于大雪山玄冰指,我才敢确定是他。天下只有血海幽风这门阴毒内功,可以伪装玄冰指。”“你的情况处境是不是很糟?” “那要看用什么角度来说。”朱伯驹真心地叹口气:“如果我不为别人着想,只为我自己打算,儿子,我们可以躲到天下任何人都找不出我们的地方,安安稳稳过我们宫足安逸的生活。这样做法,只怕你年轻人的感情不能忍受。” 朱虚谷想了一会儿,颔首道:“我还不敢确定,但大概会吧?” “所以,为了你和我,还有你已经在天上的妈妈。还有,为了许许多多无辜无力的人命和家庭,儿子,我已经豁出去啦!” 这话所要表达的壮烈之意,远超于言语文字。 朱虚谷把头面埋在父亲双膝,他感到父亲双膝膝盖散发出来的温暖,也感到他坚硬胜于钢铁的意志和力量。 朱伯驹果然在中午以前,约见彭家兄妹和房谦。 见面地点是内宅第一进的大厅。 这间大厅的布置家具等,与常见的没有什么分别。 唯一碍眼了一点儿的,便是厅右边有一张铺着绣花白色台巾的圆桌,已摆齐了匙筷等,看来竟是准备一桌筵席招待他们之意。 怒龙洪圭和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家人,陪这三个年轻人走入厅内。一望之下,厅内杳无人迹。 大家的脚步因而稍为停顿! 正要看清楚主人朱伯驹究竟在不在厅里时,忽然一阵奇异声音,说:“彭一行,你怕不怕死?” 这声音来路似是大厅左边,人人向那边望去,心中自是十分诧异。 但左边没有人,连可以藏匿人的地方也没有。 白发老家人轻拍彭一行后背一下。 彭一行茫然未解其意。 而此时那奇异声音却在右方对面角落传出来:“房谦,你的刀呢?” 人人转眼注视时,白发老家人推推房谦臂膀,要他注意,但注意什么却没说出。 “现在,彭香君,轮到你了……” 声音竟是来自相当高的大厅上面,白发老家人骇然道:“小姐小心……”一手扯住她手臂,把她拉到一边去。 然后,半晌没有声音。 人人握刀按剑,蓦然回顾。 连怒龙洪圭亦不例外。显然目下此一变故,连洪圭也大出意外,所以他面上的神情,既惊讶而又愤怒。 白发老家人忽然大步行前六七尺。 这样,他就变成最突出最惹人注目的目标。 洪圭首先讶然低叱:“老苏,你干什么?” 老苏笑一下:“我为什么是老苏?谁使你相信我是老苏的?” “当然是庄主,难道你不是?” 洪圭已知道问题发生,所以尽力保持冷静。至于彭氏兄妹、房谦等人,此时只好作壁上观了。 “洪圭,我不是故意作弄你。”老苏居然直呼洪圭名字。 他说:“我本来另有用意,但情况改变,所以原计划取消。也因此,我藉此机会,给那些年轻人上课。” 老苏身躯越伸越直,体型似乎高大和神气得多。等到他拿掉若干白发和胡子等,已经是威严而又很有风度的朱伯驹。 人人都瞪目结舌,连洪圭亦不例外。 “彭一行,我曾经在你背上拍了一下。房谦,我碰过你臂膀。还有你,彭香君,你被我拉到一边去,对不对?”人人尽皆点头应承。 可是这些琐事,有什么意思? 朱伯驹一边要大家围着桌子落座,一面再解释:“刚才入厅的怪声,你们肯不肯相信是我以一种特殊功夫做出来的?” 以朱伯驹的武功修为,谁敢不信? 彭香君壮着胆子问:“那便如何?” “假如我是敌人,你们现在会有怎样的下场?还能拔刀应敌?还能从容饮宴么?” “虽然您说得很对,可是,我们想不到防范您呀!”彭一行不能不提出异议。 “对,但这只是表面上的理由。”朱伯驹声音温和而又耐心:“你们一定要记住,第一,最可怕的祸变,是出自肘腋间。第二,你们耳朵听见的,眼睛看见的,都不一定可靠。比较可靠的是你头脑里面的智能。” 这些卓越而又深刻的见解,似乎很难不承认,而事实上,谁也没有去否认和推翻的必要。 “第三点,这是进一步更详细的解释。当人们听见声音在远处,而眼睛在黑暗中又瞧不见什么,这时,别依赖耳朵和眼睛,敌人可能在你身边,随手一掌,等你躺下时,后悔已经太迟了。” 谁也不敢不相信他这话的可能性。 至少他已表演过。过程虽是未尽吻合他的话,但深入一想,却又的确极可能是这样的结果。 朱伯驹徐徐浏视每个人,道:“我着重奉告诸位,近日若是有外敌入侵敝庄,情势一定很险恶。而且,敌人最拿手的,便是刚才那种方式。曾经有过无数名家高手,都由此而丧生。” 这一课教导得十分成功,三个年轻人,加上洪圭,都深印心中,恐怕一生一世都不会忘记。 有人陆续进来。 是两位副总管,一是遥望中原毕奇,一是追风杖孟阳。 他们依庄主朱伯驹指示落座并作报告。 毕奇先说:“最新消息,李仙子和小关,在舒城与雷山之间出现,二虎三狼先被小关天铸剑重创。然后断金堂精锐人马赶到,因为奸掠劫杀仇恨,不惜以拼命战术,最后终于歼灭了二虎三狼。断金堂这一役,也付出相当代价。” 彭一行喏喏一下:“敢问……敢问那二虎三狼是什么来历?” 毕奇得到朱伯驹示意。立刻简扼说明:“近十几年来,天下江湖由南到北,先后出现了不少小型的犯罪组织。 “每个组织人数都不多,也没有固定巢穴,所以行踪飘忽诡秘。这些小组织,奸淫、抢劫、勒索、谋杀等样样都做。 “最著名的有十个之多,目下江湖之上称为十恶组。不论黑白两道,对这十恶组都觉得十分头痛。” 虽然头痛含有畏惧意思在内。 不过,深入一点儿分析,畏惧并非耻辱。 我们畏惧那些恶人侵犯伤害,等如畏惧烈火烧灼一样。唯其有畏惧之心,才会想法子应付,才可保得平安。 “至于李仙子和小关行踪,相信已到了霍山,这一点不久就可以证实。”毕奇继续报告:“另一方面,大别山那边,出入要道发现过几拔行藏隐秘的黑衣人。属下大胆判断,那些都是血尸老妖的爪牙。” “血尸席荒的名字,你们可曾听过?”朱伯驹问那三个年轻人。 彭氏兄妹都茫然摇头。 房谦则颔首承认听过:“先师曾经不止一次,提及方今之世有十几位人物,他是绝对不碰的。血尸席荒便是其中之一。而您,朱庄主亦是其中一位。” 最后这句话,即使是拍马屁吧,但效力之大,也难以尽说。 何况房谦此人天生一副淳厚老实相貌,平日又罕得开口。因此,他拍马屁的可能性不大,讲实话的可能性似乎不必怎样怀疑。 朱伯驹面上神采焕发,眼中闪耀出雄视当世鹰扬天下的光辉:“有令师这一句话,朱某人这一生,总算没有白活。” 那房谦的师父冯长寿,乃是天下武林数十年来公认最厉害的三大杀手之一。他的坠泪七刀威名久着,卓然一帜屹立刀道。 得到这种人物的推许,自是胜过干百万闲人的赞美。 房谦又说:“先师论及血尸席荒,言下忌惮他的邪术以及他藏身的古墓,显然更多于他的武功;至于庄主您以及一些其它的当代宗师,先师反而没有提到这一类的枝节。” 朱伯驹心中的豪情与感喟,露于形色:“唉,小房,我平生弹精竭智,所防备的寥寥数人,其一就是令师。他老人家虽已退隐,但难保不重作冯妇。 “我的仇家只要请得到他,我便输了八成。因为令师乃是一流高手之中的高手,他若肯接下这任务,自是已有胜算。所以,小房,别见怪,在我的立场,令师仙逝是好消息,至少我稍稍松一口气。其次,我想尽办法把你请来敝庄做客,亦因为你是他的传人。” 房谦摇摇头,道:“不对,您大可杀死我,以绝后患。连我都会这样想,难道您想不到?” “我当然想得到。”朱伯驹说:“可是我不能为了假设你可能对我有大威胁,便抢先下手除掉你。我平生当然做过不少错事,但如果我对那些错事都不在乎都不悔恨的话,自然我也不在乎多做一件。” 这个人虽是极之老谋深算,但这些话却可能是真心话。 房谦很庆幸自己不必查证这一点,否则他真是不知如何才查证得出。 朱伯驹已恢复冷静:“我知道你们已认识李百灵,我平生最遗憾的错事之一,就是使她离开了我朱家。” 他真的禁不住想起了真正的儿子朱虚谷,如果李百灵是他的媳妇,一切都那么美满!唉…… 大家都凝神聆听,朱伯驹继续往下说:“我还有其它的错事,所以我有仇家。祟明岛白家便是其中之一。但白家是堂堂武林世家,不是江湖下三滥之流,所以当我查明了你们彭家兄妹内功源出白家,剑招则是另行学得的,我便放了一大半的心。直到亲眼看见你们的人品,我断定那白老二白文展,虽然险险死于我手底,却没有把仇恨留到下一代。” 那白文展二十余年前贫病交侵,塞滞于太原客栈,差点被人像丢死老鼠一样拖出去丢在路边沟堑。 他敢情是负重伤而不是病? “现在,讲到血尸席荒这一笔,我多年来都一直暗暗极之提防他、认为他可能是我的一个仇家。我和他结仇,算时间早在三十年前就开始,那时是为了武功,但表面上,我们都是保持风度。嫉妒、嫌恶等,都只埋在心里,二十余年前,为了钱财和女人,我们终于翻脸干上了。从那时他便失去踪迹。” 这一番话出自朱伯驹口中,使听者无不为之愕然而又迷茫。 他何须说出当年旧事? 更何须向在座这些人说? 以在座这些人的份量,这种话说了有何用处? 洪圭稍后总算找到一个话题,亦可算是朱伯驹这些话的一个破绽。 “庄主,那血尸席荒成名将近百载,在时间上,恐馅不可能是你的仇家吧?” “你问得好。血尸这个秘密,相信当今之世,知者已寥寥无几。这一秘密便是血尸席荒这个名号,只是一个名号而已,凡是得到这一摄真正传承的那个人,便袭用这个名号和姓名,至于是不是规定必须如此,却不知道了。” 朱伯驹叹日气,又说:“我怀疑昔年两仇家会变成现在的血尸席荒,当然有理由。例如以武功而论,他的路子最适合。以心性之残忍阴毒,他亦是一理想人选。总之,当年我灵祝一触,想及此一可能性,便加意提防迄今。” 朱伯驹目光忽然转到副总管追风杖孟阳面上:“我知道你一直很忠心,也很称职。玄剑庄有今天的地位声誉,你十多年来功不可没。” 孟阳面色有点异样:“庄主为什么忽然这样说?” “十几年前,当你答应为本庄效力之后不久,我已发现你其实是少林嫡传;我也知道了你的苦衷。那便是你必须多挣点儿银子养活你的父母、你瘫痪在床的妻子,还有两个孩子。 但少林寺有些出了家的高手很糟糕,他们不准自己弟子利用少林之名挣钱。所以你不敢承认是少林弟子,我一点儿不怕你,尤其后来你的表现,使人更放心了。” 孟阳那么老练的人,也楞了好一阵,才离座躬身:“多谢庄主海涵栽培。” 朱伯驹要他坐下:“我还有话说。根据我的估计,你绝不会出卖我。但有一种特别情形,会使你向师门透露本庄一些消息。例如血尸席荒这类事情,他的出世并非只与本庄有关,而是会牵涉和危害及武林许多门派。本庄一旦有证据能够证实的确是血尸出世,你便很难守秘坐视不理了,我相信我不会猜错。” 孟阳又离座,这回竟是双膝点地,声音表情都表露出十分敬佩之意:“庄主真是料事如神。在下胆敢用人头担保,此一消息的泄露,对本庄只有利而无害。因为这秘密消息只传给您的一位老朋友,他就是不败头陀,论辈份他是在下的师叔。” 朱伯驹再命他起身入座:“是不败头陀那就更好了。你身为本庄副总管,当然有权决定一些事该怎样做。” 这一着棋子,到今天果然派上用场。 以朱伯驹的声望地位,实在不大方便向交情并不深的高手如不败头陀之流求援,而且亦须考虑其它问题。 例如消息可能因而传扬开去,血尸席荒因而会有警觉等等。 朱伯驹向彭一行等三人:“血尸席荒以及他的门下,由于武功路子很邪门,所以功夫越练得精深,就越嗜爱人血,特别是年轻力壮的青年。所以你们三位遇袭的危险,比别人都大。” 彭香君终是女孩子,面色变得苍白:“我……我可不可躲起来?” “不是不可以。”朱伯驹声调中显然有点儿怜悯:“假如你的确很害怕,我让你退出。 你们呢?” 最末一句问的是彭一行和房谦。 彭一行考虑一下:“我参加。” 他转向妹妹解释:“我不是大胆得不知天高地厚。但你想想看,以朱庄主的雄才大略,以他的精密布置,我能在他庇荫历练一番,而且做的又是很有意义的事,这机会我是不想错过。” 房谦也有意见:“我赞成朱庄主这种明守暗攻的办法。如果我做饵能诱使血尸入伏,我很乐意去做。不过,香君妹子的安全问题,我们也不能不考虑。” 彭香君突然下了决心:“我也参加。”她猜自己一定是受了朱伯驹那对含威眼光的催眠,所以她忽然胆大气壮起来。 但愿血尸出现之时,朱伯驹你也能及时出现。彭香君暗想,这样即使是技不如人而战死,至少也不是因恐惧而失败。 朱伯驹着重地表示过他赞许和感谢的心意之后。首先透露一事:“除了你们,我还有一块饵,他是我的儿子。这个秘密,已保持了二十多年,现在已不妨公开。但暂时还不可让血尸方面知道。因为我另一个儿子和媳妇,还有三个小孙子,都被掳走。要是血尸知道他们并非真是我的骨肉,他们便没有活着的理由了。” 人人为之变色! 包括洪圭等正副总管在内。 朱伯驹心计之工,老谋之深,这世上究竟有没有人能猜测得透呢? 朱伯驹继续分析:“我必须亲自在本庄等候血尸席荒,所以我儿子朱虚谷,只好独力应付一切。迟些时候,我介绍你们大家认识。” 这话自是对彭一行等三人说的。 至于洪圭他们,当然不久就会见到这位真正的少庄主。 朱伯驹提起儿子,表情稍见轻松:“朱虚谷为人比我淳厚,可以说他比我好。因为至少现在他还不会有老奸巨猾这种评语。” 别的人发出低低笑声。 洪圭却忧形于色地道:“庄主,你为何泄露有关少庄主这个秘密?现在好象不是时候… …” 朱伯驹领首:“你讲得对,可是为了被掳劫的麒儿大小五口,还有为了虚谷的自尊,我不得不稍稍改变我的作风。” 这种深意,究竟在座者有没有人能了解呢? 朱伯驹对此殊不乐观。 他想:“我的儿子至今如果还不能自保,还过不了血尸席荒这一关,则他将来亦绝难有所作为。唉,还有麒儿他们五口的灾难,我岂能当真漠然坐视?我的饵若能吸引血尸方面大部分实力,那么我独自忽然深入大别古墓时,自然已减少许多倍的阻力。” 朱伯驹不再感喟想下去,他说:“雪羽仙子李百灵和小关,对血尸来说,本来也是极好的饵。照我估计,血尸席荒和他的门下,若是惹上这两个人,只怕真会有点苦头吃吃。可惜我自己错过了机会,已得不到他们的帮助。” 洪圭自告奋勇:“让在下再去见见她,也许她肯帮忙亦未可知?” “迟些再说吧!” 朱伯驹虽然没有峻拒,其实等如拒绝此议。 假如李百灵真肯相助而回到玄剑庄的话,自己却也真不知拿什么脸面见她。 像她这样的一位绝代才女,又是隐湖秘屋的传人,唉!怎会让她离开朱家的呢? 小关在高处一瞧马家总帐房内,那种混乱和血淋淋情形,烦厌之心立刻压倒了好奇。 他说:“竺老,你自个儿去吧,我在外面等你。要是一时三刻还摆不平,咱们明儿再见面。” 总帐房内几乎挤满了人。 那些断手断脚的武师家丁,纷纷正在上药包扎,而很多还躺着昏迷不醒的,既喂药又用冷水泼面,都没有使他们醒转起身。 虽然有人知道那是穴道未解之故。 但既然无人能够解穴,别的急救办法总得要试一下。 此所以屋子里外都乱哄哄的。 其中有些人甚至忙乱得不晓得自己在于些什么了。 竺忍一步步走入去,堂屋内外一时都静下来。然后有人爆发出欢呼,场面顿时又乱哄哄起来。 小关正在瞧时,忽然心有所感。 他不知如何感觉到在某一处幽暗处,有一对眼睛瞧他。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假如是血尸席荒亲自出马,这个老妖,乖乖隆的吟厉害的要命。 天铸剑现下又在阿庭手中,远水难救近火,怎么办呢? 小关自己眼睛才眨一下,便已有了溜走之计,虽然还是从前的无赖作风,但只要有效,管它是什么作风? 假如对方在这么黑暗中,仍能见物,那就让他瞧瞧。 小关站在屋檐边,扒开裤头真的往下撤尿。 要是对方看得见,底下的戏就有得唱了。 小关的心还算细,所以他也没有漏掉对方不是男的而是女的可能性,可是这有什么法子? 人到了生死关头,哪里还管得到好不好意思这一点呢? 假如对方瞧不见他的一切,那也很好,他溜下去时也就不会被发现了。 小关开始演戏,装作怕撤尿惊动下面的人,探头探脑望一下,两手揪住裤头,腾身飞到对面屋顶,一晃没入黑暗中。 其实这家伙身形乍落又起,在空中作弧形路线飞到另一边的屋顶暗影中。 他身在空中这一瞬间,已施展出李百灵传给他的天视地听神通。 当初李百灵传授他之时,曾要他发誓不准用这种神通对付她。 小关答是答应了,也很守信用,没有用过天视偷窥李百灵美丽的身体。任何人某些时间都非得裸露不可。 但这刻,他忽然想起李百灵,而且希望在天视神通中发现她。 小关已没有时间研究自己这种心悻是不是不大正常,那是因为他已看见(天视)和听见(地听)幽暗中的那个人。 看见的是那人的形体,听见的是悠长缓慢的呼吸。 那家伙是血尸那路人马绝不会错! 哎!幸好佛祖他老人家,观世音菩萨老人家,玉皇大帝他老人家,关老爷爷他老人家都保佑我小关子,让我及早发现。 要不然,万一这家伙竟是血尸亲自大驾光临,而我一不小心被他掐住脖子,那怎么办? 若是被血尸席荒掐住脖子,普天之下恐怕没有什么人可以替他想办法的了。小关极之明白这层道理。 而且近来听不败头陀口气,那血尸老妖实是厉害万分,这一点的确也相当影响小关,使他胆气削弱了不少。 那家伙究竞是血尸本人?抑是他亲传的门下? 这一点必须设法再弄点儿资料才下得判断。 事实上小关能在一瞬间,看得见那个几乎已溶入黑暗中的人体,还看得见那人头发披垂,发型很像辛海客。 另外又听得出那特异内功的呼吸节奏等特点。这小关的视听神通,在当今之世,大概已找不出多少个能胜过他的人了。 另外,从那家伙面向的角度来推测,显然他当时看得见小关。至于是否能看清楚小关撤尿,以及其它细节? 这一点便无法得知了。 “竺老、竺老,我是小关。” 小关用上最近学会的内家传声之法。 这法子在跟李百灵试验时,倒是每次都灵,但事到紧急之际,灵是不灵却又难说得很了。 只见乱哄哄乱糟糟的人丛中,云涛妙手竺忍连眼睛也没有眨,更别说任何表示他听得见的动作了。 这回真他妈的有些不对劲。 小关边想边自个儿摇摇头,如果竺忍听不见,那么李百灵以前一定是假装听见骗我开心。 这种玩笑平时没有什么,但碰上要命的场合,可真的有要命的感觉。 “竺老,你听得见听不见?” 小关还不死心,死命提聚真力,把声音集中成一线,传向八九丈外的竺忍,并且还认定他耳朵小洞使足了劲送去。 竺忍白眉一皱,举手掩住耳朵。 哈,行啦,那竺老兄分明已听见了。小关乐得冲自己笑一下,这法子若是管用,的确时时可以派上用场。 小关可也不敢怠慢,仍然拼命使劲把声音锥入竺忍耳朵:“竺老,我在你左边窗外对面的屋顶上,你听得见听不见?” 通常施展传声之法,由于此举全看内力修为深浅,才决定声音传送的距离远近,以及声音之清晰与否。 而由于此举相当耗费内力真元,所以一般高手,请他他也不大敢施展,更休说罗罗嗦嗦讲上一堆废话了。 竺忍立刻再掩一下耳朵,表示听见。 接着一丝清楚却很细的声音,传入小关耳中:“喂,小关,别大呼小叫好不好?我耳朵快被你震聋啦!” 对,声音清清细细亮亮,不绝如缕送入耳朵,这才是传声正道。 小关记得李百灵也是这样的,不觉对自己大呼小叫式的功夫,感到有些像是邪魔外道的惭愧。 “对不住,竺老,我以后记得小声点就是了。” 小关这一不必死命用力使劲,传声这玩艺儿,对他好象根本不费力,有如常人交谈一般。 故此另一方面,他又不必像旁人那样怕耗费真元内力而急急忙忙讲完。 “竺老,有个家伙,装束像那辛海客一样,躲在你正面门外屋顶上,那儿实在太黑暗,所以我没有法子瞧得清楚。” “你想怎样?要我怎样做?” 竺忍虽是当代高手,可不肯随便在传声上浪费真元内力。 “先让我瞧清楚一点儿行不行?只要你有法子,用灯火什么的照亮一下,只要一下子就行啦。” 那竺忍可真的想不到小关施展传声,竞然全然不费力气。一听他长篇大论地罗嗦,自己都替他肉痛和担心起来。 “行,行,我想办法。”竺忍连忙回答。 他目光一扫屋内乱哄哄人群,忽然有主意。 一忽儿之后,小关听见竺忍提醒他小心,接着开始数数。数到第三,忽见三支火箭破空直上。 三支之后,接着又是三支。 火箭箭头处的火光大概还有些会发强光的药物,故此特别明亮些。 同时由于是直射天空,并非射向某一固定目标,故此小关看见那家伙仍然藏身原处,不必移动躲避。 因为那些火箭的强光,照射到那家伙身上时,已经是极之微弱。 小关却很足够了。 他数得出有四缮头发,垂遮了那厮半边面孔。 竺忍声音钻入小关耳朵:“看见了没有?” “看见啦,他左胸上有个双心形血印,半边面被四缮头发遮住。但我敢打睹,这家伙一定是个男的。” 竺忍听他讲一大堆,又没有什么结论,不觉既为他浪费真元内力而心痛,亦又为之气结:“喂,他是不是血尸呢?” “那就只有天知道啦。”小关回答得满理直气壮的:“我又没有见过血尸那老小子,我怎知道这一个是不是?” 竺忍猛听觉得这话也不能说没有道理,但似乎又不对劲,万转念间,小关的传声又到了耳中:“竺老,如果你是我,你怎么办?” 这家伙真有一套,干脆叫竺忍去伤脑筋。 而竺忍这时也醒悟小关错漏在什么地方:“小关,那厮有没有带兵器?” “有,是根细长绿色杆子,大约有四尺半长吧?末端还有权儿拳大的带刺球儿,那是什么玩意儿?” “他不是血尸。”竺忍马上说:“但小球刺上有毒,小心。” 一听那家伙不是血尸老妖本人,小关马上向自己道贺一声。 “小关啊!你这小子看来可真有点福大命大的样子,那家伙既不是血尸,我敢打赌他一定比不上血尸厉害。所以我合该要发发利市,待我想个什么法子,把这家伙抓住……” 目前情势其实还是对血尸门下方面有利,因为它们的外表衣着以至武功,无一不带有鬼气魅气。 黑夜正是他们的最佳环境。 何况那厮还有一根带有毒刺小球的细长杆子,相信任何人被那毒刺小球擦上一下,后果都一定严重非常。 “小关,你还在不在?” “我在,我正在动脑筋对付这鬼头鬼脑的小子。竺老,你见多识广,又有智能,依你看怎样收拾那家伙最好呢?” 他一讲就是一大堆话。 竺忍几乎想掩起耳朵,因为竺忍实在替小关心痛,心痛他白白耗费了那么多的真元内力。 “我赶走他,你跟踪。回头同钱老合计。” 小关根本不明白竺忍为何说的话既短又促,估量许是人家不爱多讲。 至于竺忍的办法敢情真有见地。最有见地之点是我小关不必出手,不出手即是没有危险,没有危险即是平安大吉。 这套逻辑小关已用得又熟又滑。 他立刻赞成:“好极了,竺老,我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你老人家放心出手赶走那家伙,以后是我小关的事。” 通共只须用一个好字的内容,偏偏他就讲了一大堆,害得竺忍几乎又要掩耳不忍卒听。 竺忍舍下乱糟糟闹哄哄的忝屋人群,一摇三摆走出院落,右手折扇拍在左掌心,啪啪有声。 没有一个人跟随竺忍出院,自然这是竺忍的吩咐。 天空、屋脊、院落,都黑黝黝一片。 但三者比较起来,院落便变成像是白昼那么光亮了。换言之,天空和屋顶,比院落更黑暗得多。 竺忍仰头望向对面屋顶,那是小关指出过的位置。 竺忍确实任何影迹都看不见,却装出好象大白天瞧着对面的人一样,先嘿嘿冷笑两声: “你老兄敢不敢下来?” 别人瞧不见那血尸门下的动作,小关都瞧得见。 那家伙居然转头四望一下。这个动作,显然是不相信竺忍乃是对他讲话,所以下意识地四望,看看有没有别人。 小关立刻告诉(传声)竺忍,而竺忍这时已无暇惊讶推究小天伺以能看得见对方:“不必左张右望了。”
第二十章 鬼魅影 竺忍大声说:“你老兄从大别山破墓里出来多久了呢?你居然也不先打听打听这儿是什么地方?” 溶化在黑暗中那家伙一声不吭。 小关却使竺忍心痛地传声说:“竺老,那家伙样子很凶,咬牙错齿好象想生吃了你呢! 你老人家万万小心,别真个被他咬一口。哎,那两颗獠牙真可怕……咦,奇怪,他一只手已捏住绿杆子,但为什么还不向你扑下去呢?” 竺忍年逾七旬,已是老得不能再老的江湖,他当然知道为什么。 嘿嘿冷笑声像利箭直射对方:“老兄,把杆子拔出来呀,你不敢现身在有光亮的地方么?” 小关声音忽然又响亮得晨耳(这是指竺忍一个人而言):“竺老,他跑啦,我跟去瞧瞧。” 竺忍一面举步入屋,一面表示不满,这小家伙怎可以这么浪费真元呢? 一灯如豆,微弱光线软弱无力地洒出去。 眼力好的人,还勉强可以藉这些许微光,看见这木屋角落有一张破床,床上躺着一个很像病狗似的黑衣人。 这个病狗似的黑衣人,是血尸门下辛海客。 任何人若是知道辛海客曾经活活咬死过几十个年轻男女,还吸干了他们的血液,铁定打死也不会对他生起一丝一毫的同情心。 床边蓦然多出一个人! 这个人竟然大大违反世间的良心道德,而对辛海客表示同情:“你觉得怎样?我这儿有药,我先替你推拿一下如何?” 辛海客低低呻吟几声之后:“秦森,是你么?” “是我!”回答的人也是一身黑衣,三四缕头发垂复面额,露出来的面庞部份,苍白刺眼:“是怎么回事?” 辛海客服了三粒丹药,喝两口水,调息了好一阵,胸口经脉翳塞欲绝情形已大有缓和。 他说:“是以前丐帮的老家伙通天玉郎钱逸,我差一点被震断了心脉。但除了他,还有一个老家伙……” “是不是在马家隐居多年的那个老家伙?” 秦森声音淡淡的,其实心中震惊尚未平复。 在那么黑暗情况下,他秦森一举一动,人家远远就照得一清二楚,这场架还能打么? “我已查问过,老家伙是昔年一流高手之一的云涛妙手竺忍。”秦森接着下结论:“这个竺忍,只怕必须劳动墓主他老人家亲自出手,才收拾得了。而照你所说,又有一个老而不死的通天玉郎钱逸,事情更为棘手。这些情况,我们赶紧向墓主报告!” “你快回去报告也好,我大概明儿晚上就可以勉强上路。” “墓主现下还在新郑,你伤势若是一两天养得好,最好先去新郑,因为我们人手不够。 ” “是不是玄剑庄又有什么新的能人高手?” 秦森摇头:“有三个小伙子,有男有女,都是第一等的炉鼎妙药。辛师兄,你只要得到一个,一碗血就可以使你完全恢复。啊,还有一青年,是老朱的徒弟,独自住在开封郊外一间农舍里,他也是咱们最佳美食。哼,老朱自以为行动很秘密,以为没有人知道他暗中收了一个好根骨的徒弟,其实,嘿、嘿……” 小关听见上述的对话,心中大喜。等会儿回去见到那小家伙李百灵,便有很多话可以跟她说了。 这小家伙爱动脑筋,如果没有一些有趣的事给她胡思乱想一下,她的日子就很难过得快乐了。 但这喜悦闪过心头之后,小关可就觉得很伤脑筋起来。 使小关伤脑筋的来源是秦森。 这个刚才还提到吸饮人血的恶魔,当然不会待在这破房子里服侍辛海客,一定很快就会离开。 那么我怎么办? 继续跟踪他?抑是出手抓住或杀死他? 不对,若是杀死他,便不能利用他很快地追踪血尸下落。 若是放走他,这家伙是个可怕恶魔,现下落了单,正是大好机会,此时不对付他消灭他,更待何时? 要是采取跟踪他的办法,亦有问题。 谁去通知李百灵这些事情? 而且这一跟很有可能要十天八天才有结果,小家伙任什么都不知道,岂不是得活活急死? 到那时,价值一百二十年寿命的奈何丹,恐怕也没有什么用了。 最可虑而又可恨的是,这血尸一系的恶魔,根本像鬼魅一样,专在黑暗中活动,他看得见你,你却瞧不见他。 任何人追踪他们之时,只要稍一疏神,马上会连影子都找不到了。 小关敲敲自己脑袋! 这是谴责自己愚蠢的一种身体语言。 试想暗中路踪一个人的话,纵然在大白天,也必须全神贯注才行。不然的话,每一秒钟都有可能失去目标。 所以血尸门下更难跟踪,自是更应该的事,何须大惊小怪浪费脑汁? 但且慢,这里面好象有文章。 是什么东西使我觉得脑子塞住? 若是没有塞住,我应该想出什么东西? 凭良心说,小关的脑子极之灵活,效率极高。只不过这个人天生不大喜欢正经地以及呆板地依照常规做事而已,他极迅速地把今夜一切情况,像放录像片一样,在脑海中重新放映一遍。这录像片还未放完,小关已不负众望跳出灵感,一把揪出塞住他脑筋的东西。 而这时破房子内恰好也传出辛海客声音:“你现在马上动身赶回新郑?” “我正在考虑,因为我本是奉命经此地看看你,并且叫你赶去新郑之后,便赶赴霍山,看看崔如烟和韩玉池的情况如何,必要时好接应一下。” 辛海客有气无力声音接着传出来:“墓主对那什么李百灵和小关,好象很重视。既是如此,你还是赶紧去打接应为妙。我尽快前赴新郑报告这边的事。”他们沉默一下。 辛海客又叹气道:“我此行想不到不但拿不到魔叉,不但身负重伤,还折损了鬼刀哨,恐怕会遭遇处死或者最少也是贬滴的命运。” “不会吧?” 秦森提出异议,但口气软弱,显然随口安慰的成份大些。 “会的,秦森,你听我说。” 辛海客截断秦森还要再说下去的,无意义的自我麻醉的安慰话:“咱们同门二十年,你性情虽是暴戾一点儿,却有义气。老实说,如果换了董秀姑或者韩玉池,他们一定不肯耗费宝贵的灵丹帮我恢复。不过,同样的,我也不会把任何有用的秘密告诉他们。” 小关不觉竖起了耳朵,心中猜想着秦森必亦如此。 “我第一件秘密,就是钱财方面。你当然也知道,咱们形相古怪,性情特别,练的功夫又与世俗大不相同。因此,咱们如是离开墓府,来到人间之时,要比常人花更多钱,否则寸步难行……” 这一点小关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还是后来得李百灵解释,才完全了解。 小关明白的是银子之功用,的确可以理藏许多秘密。 暴力威迫固然也有效,但有时花钱会更顺利圆滑,而金钱加暴力,当然更有效了。 可是既然血尸这一派的人(专指修习血尸嫡传武功邪术的门下而不是其它路腿出力的部属),他们白天可以在荒郊野外,挖个洞躲到晚上才出来活动。这种生活方式,简直已秘密得不象话了,哪里还须花用银子? 李百灵则指出,血尸以及门下并不喜欢躺在泥巴里。 他们其实极爱干净,所以连那些废弃荒塌的古老庙宇或其它屋字,虽然没有人迹,他们仍不喜欢落脚。 其次,纵然凶毒如血尸这一系的人,也不可能天天杀人饮血,他们更多的鲜血来源是牛羊牲畜或者家禽等。 由于一定要新鲜,又有不少忌讳和品种的选择,这件事便变成十分复杂,非得花上大把银子不可。 辛海客的话声继续吸引小关注意。 一直在我控制之下的鬼刀哨,已替我存了一千两黄金在永利银庄,他们自己最少也有三四千两之多。你动身去霍山之前,想法子去马家救他们出来。如果只能救出一个,则不拘老大或者老二都行,都可以签名画押提款。 “我试试看。”秦森回答的声音毫不热心。 根本上他是刚从马家逃出来的,忽然又要再去马家,还要救人,此一任务危险无比,教他哪里热心得起来? “第二个秘密是从九骷髅秘音魔叉来的。秦森.本门的血海天功,是由血海黑风和幽风组成。前者之声音气味及形象,能驭摄或击溃敌人心神意志。后者则是至阴至酷的内功真气,到最高境界时,可以媲美佛道魔三家的最大力量,例如佛家的般若、道家的罡气等等…… ” 辛海客入门比秦森早好几年,所以关于他们本门的最秘密工夫,辛海客知道得多些。 “秦森,你听了放在心里,别告诉别人。假如你得到秘音魔叉,利用此宝特殊力量护住心神,苦练七七四十九天。你的血海天功之中的黑风部分,绝对可得大成就。以我看法,墓主本身已不必借重此宝,可能是选中我,所以派我来取宝。目下虽然那老叫花住在破庙,妨阻了进入马家秘墓之路,但老叫花不是马家聘请的人,所以还是有机可乘的。” 秦森道:“这秘密我绝不会泄调出去,但墓主不一定会选中我,因此,你把此事告诉我,有何用处?” “唉,我是一定不行的了,你却有机会争取。假如你争取成功,墓主的正式传承,已有大半可能落在你身上,你当然知道传承的意义有多么重大。” 小关也是后来从李百灵口中,得知他们所谓传承的意义,就是平安长命的意思。别的门下往往会因小错而被杀,但若已稳稳成为继承人,危险性自是大大减少了。 “秦森,还有一事你不可不知。那就是本门的神功灵力,当那魔叉至宝出世时,我们固然可以感应得到,因而找到那地方去。可是那出世时刻已过,情形便完全不同了。如果那魔叉至宝落在别人手中,反而会暗暗克制本门的灵力这一部分,使我们对任何人和事的感应都变得迟钝,甚至会发生错误。再加上那间破神庙,被老叫花钱逸住过。因此,你日后就算争取到取宝任务,你也得格外小心才行。” 秦森声音中稍有惊讶:“魔叉至宝的反克力量我值得,但钱逸住过那地方,于此事有什么牵涉?” “老钱一身所学,源流乃是古代中国一直秘密流传下来的五大脉流之一。这一脉著名人物有孙膑、黄石公、张良等,这些人的名字,会使你马上联想到哪一种学问?” 小关听到这里,不由得惊讶得直眨眼也为之恍然大悟。 哎,老天,原来这些妖邪,他们能够脐身第一流的阶层,敢情都不是玩的,都真的有学问才行。 “我一听他们的名字,首先就想到了奇门遁甲。唉,对,钱逸所学既是传自黄石公一脉,那我真是要多多小心才行。” “多加小心还不行。”辛海客说:“你必须赶紧研究,这一方面,我大概多少帮得上忙。” 小关又为之惕了好一阵,好家伙,原来大妖大邪的顶尖人物,要研究各种学问才当得成的。 “好的,我先行谢过。”秦森说:“我现下再去瞧瞧能不能救出鬼刀哨那一帮子,然后我趁夜色赶路前赴霍山,你呢?” “我已觉得好得多了,希望明天一入黑,我就可以上路赶去新郑。一切情形,我会向墓主报告。” 李百灵坐得四平八稳的,浅浅呷一口酒,放下盅子,动作极之优雅好看。 阿敢已知道她是女性,现在别说碰她,连坐近一点儿也不敢。 “阿敢,你从前在心里有点儿怕我,那是因为我是男的。现在你心里不怕了,但却是在行动上怕我,这是因为我变成女的,我有没有猜错呢?” 李百灵这问题虽是古怪,连不败头陀等老江湖,有过不知多少人生经验,亦一时测之不透。 可是不败头陀一点都不惊疑。 他只在心中善意地微笑。 唉!隐湖秘屋。 唉!她们都是那么美丽的姑娘…… 阿敢在白哲漂亮的李百灵(男装)面前,对比之下已经大有呆头呆脑之感。而现在,他听了李百灵的话,竟然张大嘴巴的那种傻相,则几乎有点儿像白痴了。 “李……李……”阿敢忽又遭遇大大难题,他应该怎样称呼李百灵才好呢? 不败头陀慈祥地悯然微笑:“阿敢,叫她师父或者叫她仙子都可以。” “是,是!”阿敢堵在心口的一口气忽然消散:“仙子,师父,你……你没有猜错。” 看来阿敢除了为人心性太忠厚老实之外,其实并不蠢笨,甚至可说是十分聪明。因为连不败头陀也听得没头没脑猜想不透的说话,阿敢却立刻了解而回答。 “她是不是珍珠?” “是,是,我要不要找她来?” 珍珠就是马子静想收为侍妾的那个女孩子。她自己固然反对作马子静之妾,阿敢亦反对,于是闹出很多事故。 假如珍珠本人不反对,阿敢也不反对,则这种豪门子弟纳妾之事,简直有如我们每天要吃饭一样平常,根本连提也不值得一提了。 阿敢的反对,显然除了站在珍珠这一边之外,还有私人原因。 因此,李百灵刚才的话就很容易理解了。 当李百灵是男人之时,她那么漂亮和有学问,阿敢当然下意识地生出恐惧,怕是珍珠会为之而迷失。 而当李百灵竟是女子之时,无疑的珍珠一向很会呷醋,阿敢必定吃过苦头,所以他怎能不害怕呢? “暂时不必带她来见我。”李百灵这时心中泛起小关的面影。 这家伙虽是乱七八糟,却极之容易使女孩子倾心醉倒,还是别让珍珠见到他为妙。 “阿敢,你先跟不败头陀爷爷叩头。”李百灵又说。 这回不败头陀可测得透她的心意了。 那是因为李百灵心中尚有若干疑虑,这是指阿敢的资质票赋方面,即使只收阿敢为记名徒弟,但做记名师徒仍有相当责任的。 所以她深心中确实有疑虑,不能决定。 但不败头陀既然叫阿敢称她为师父,这意思也就是说,阿敢的为人以及资质方面,没有问题。 不败头陀这一推荐之功,阿敢自应向他大大多叩几个头才是。 关于叩头这一节的奥妙原因,阿敢可就恰好跟不败头陀相反,全然不明其故了。不过他听话得很,立刻化盘坐为膝跪,咚咚咚叩了三个响头。 不败头陀呵呵而笑:“生受,生受。” 他向阿敢说道:“但愿你将来的成就,可以媲美你的……你的……唔,我说的是小关… …” 师父的老公,通常可以称之为师公。 不败头陀硬是悬崖勒马没说出来。他实是在深心中非常爱护李百灵,所以体贴得连一点点窘也不肯让她尝受。 李百灵心窍千伶百俐,焉能不知。所以他情不自禁伸手勾揽住不败头陀的臂膀,甚至把面孔贴在他肩头上。 李百灵当然还记得不败头陀发威时,忽然变成威猛如天神而又英俊的本来面目。 而且,他的武功成就,他的人品和情感,他细腻的心事……唉,这种男人,既然不复能是情人,那么希望他是我父亲就足够了…… 不败头陀完全了解她的心意。 他深知在女性心中,父亲是表示极之极之重要的一个形象,这决不是说她对亲生父亲有何不满,而只是把感情提升到此一地位而己。 不败头陀无言地拍拍她后背,慈爱之意亦在无声的动作中表露无遗。 李百灵的头靠在他肩上:“啊,不败爷爷,我要怎样讲才好呢?” 她已经跟随阿敢对不败头陀的称呼了。在我国自古以来,女性总是得跟着儿子的辈份来称呼对方的,徒弟亦等如儿子。 “你不讲我也知道,不过,听一听也是十分愉快的事。” “我想质问你,”李百灵姿态上尽管好象是很依恋,但口气不善,有点儿来势汹汹味道:“我问你,像你这种男人,怎可出家做和尚?而且做了几十年之久?” 不败头陀那和蔼及慈祥的笑容,一点儿没变:“别这么凶,我心里也不是完全没有对不起的感觉。” 他对不起的是谁? 为什么要觉得“对不起”? 而且,李百灵她凭什么凶他? 这些都是饶有趣味亦很有深度的问题。 尤其是最后那个问题,李百灵乃是凭着女性立场,咄咄质问,大有谴责意味,更耐人寻思。 不败头陀果然没有打进,他被人凶他,被人质问,反而显得愉快受用得很。 他呵呵而笑:“百灵,咱们别扯得太远了。你看咱们趁这空闲辰光,做点儿事情如何? 例如赶紧把秘音魔叉拿到手之类的事情。” 李百灵颔首:“很好,反正还不能躲到被窝里大睡其觉。不败爷爷,我变个戏法让你开开心好不好?” 她的戏法,不败头陀敢用头打赌一定及有趣味。况且,别人就算不同意,她也一定会想法子使别人不敢不同意。 “好极了,是什么戏法?” “我刚才已用奇门术数算了一下,我们且等大半个时辰便出去,一直向东南方走,大家都绝不准回头顾盼,走了一千步,我们一定可以看见死亡。” 不败头陀笑道:“你的古怪多是多了,可是‘死亡’有什么好看的?咱们去找它于吗? 咱们之中谁会活得不耐烦了呢?” 李百灵道:“不是我们,是别人,我们只是及时看见而已。” 她又解释:“而且看见了之后还有好处,你和阿敢,都有好处,至少大概有些银子之类的收益!” “有这么玄?”不败头陀笑哈哈问。他身为禅宗大师,对人世间这一切当然没有什么窒碍。 换言之,他也不会有什么希求。 另一方面,这些希奇古怪的深奥学问,以及会发生的事情,对他也绝不构成烦恼和障碍。 他们言笑曼曼,气氛轻松融洽。 阿敢也不觉受到感染,插上一脚:“仙子师父,向东南方走一千步,你猜那是什么地方?” 李百灵连眼珠都不必转,随口反问:“会不会是马家?” “是的,正是马家。” 阿敢口气眼光,都流露出无限钦佩。其实这一类的猜测,普通人也办得到,何况是李百灵。 李百灵根本没注意阿敢,心念很顽固地转回小关身上。 这个家伙不知道还会在马家泡多久? 那会儿有什么看头? 马家一定会有不少漂亮女人,小关会不会被她们揪住而脱身不得? 最后一项的胡思乱想,带着好玩有趣的意味。不过,若是细细深入分析,则李百灵已经是迈开了呷醋的第一步了。 在似乎是无穷尽的黑暗中,小关身在空中,要相当远的一段距离,他才在树梢、篱笆、屋脊、墙顶等地方沾一下脚。 他像专门在黑夜中猎食的猫头鹰,无声而又迅速滑过空气。 小关当然不是在作健康运动,而且这种一飘数丈的速度,对人体健康来说,功效大概比不上晨运的慢跑。 在前面七八丈处,有一道魅影也正向前飘飞。 由于这道影子有大半截身子好象已溶入黑暗中,使人设法子看得见,所以称之为魅影。 事实上一般的人,根本没有看见那魅影的可能,因为这魅影就是血尸门下五大高手之一的秦森。 他已施展出举世莫不忌惮和恐惧的独门幽夜藏形身法。在黑暗中,练得再好的夜眼,也很难找得到形迹。 在大白天或光亮所在,这门身法高明到可以随着对方拳掌风力倏忽进退的地步。 换言之,这门幽夜藏形功夫练成的话,第一点在光线微弱的地方,你看不见他,第二,就算你看得见他。但一拳打去,他可以随着拳风飞高。因而你出拳再多再快,也等于打在虚空而白白浪费力气。 通常情形之下,拳拳打向虚空白费力气并不要紧,最多是疲倦之累而已。可是对面还有一个随风飘舞的魅影之时,问题自是严重得达到难以想象的地步了。 不幸碰到血尸门下高手的人,世上恐怕也只有小关会愉快得一直微笑。 但小关的愉快心情却确实有道理的。 第一点,他在监视和查听辛海客和秦森对话时,本来塞住他脑筋的东西,当时忽然取出,而现在正予以证实之。 这便是小关他视力的部分。 当时小关回想看见秦森的前后经过,记起了自己提聚阿修罗大能力之时,当那至阴的九阴煞和至阳的六阳是交替流转,明盛则可以看得见秦森的黑衣服,还特别清楚。 阳盛时便见到他胸口的心形印记以及他背上插着的毒刺小球细杆子。 从看得见对方形迹一事上,已可以推论出他所修成的阿修罗大能力,敢情真有克古墓血尸这一系秘邪功夫的力量。 别的暂且不谈,单单是能在黑夜中轻轻松松追踪这一点,现下已予证实,这当然是很愉快的事。 有关的第二点愉快,则来自速度。 那秦森在夜空中唰忽隐现飘飞,速度快得可以骇死人,可是小关却不必太用力,就可以跟住,此是快感之一。 另外,试过滑水或开快车的人,亦可深知本身的快感是如何的强烈。 不久之后,秦森好象是若有若无的鬼魂,站在窗外。那是马府总帐房的宽宏堂屋的窗户,现在一概都不见了。 地上的血迹,亦已洗抹过,大概还用了辟除气味的香料药物,所以空气中亦没有血腥味道。 巨大宽敞的忝屋内,又并不是真的没有人。但由于只有一个,而屋内又灯火通明,所以格外显得静寂凄清。 这唯一的人正是须发皆白的竺忍。他手持折扇,独自坐在靠库房壁下的一张大师椅上,半限着眼睛,好象在等什么人。 竺忍尽管心理上好象已有等人的准备,但当一股锐利强劲的声波钻人他耳中之时,仍然使他几乎弹起几尺。 这声音他熟得很,正是那古怪而又罗嗦的小关。 不久之前,竺忍已被这声音弄得死去活来。 一来是太响亮,简直想震聋人家的耳朵。二来是替小关心痛,心痛他胡乱耗费真元内力,那简直是岂有此理愚蠢无比的浪费。 现在这家伙又来了,声音还是那么劲亮,好象已认定了他竺忍是个耳朵有毛病的人。咳,这小子莫名其妙混帐胡闹之至! 真元内力怎可这样子浪费呢? “竺老,竺老,那鬼头鬼脑的家伙又来了。他叫秦森,是血尸门下,现在站在东边窗户外。他想救鬼刀哨的人,但您老人家坐在这里,我可就不知道那小子敢不敢出手。” 后面的话倒是很像人话,不过实在太罗里罗嗦了。小关若不赶快学会如何节省真元内力,迟早总有得瞧的。 竺忍指指自己耳朵,话也是双关的:“我老头子耳朵没聋,小声点儿好不好?”说话之时,眼光射出东窗外,那样子好象已瞧见了秦森。 秦森背脊骨上的冷汗陡然流下来,这老家伙若不是练成了玄门正宗的天视地听神功,那就一定成了魔教的天魔耳目。那竺忍怎样看都不似和尚,故此秦森略去了佛家的降魔神通。 假如竺忍的眼睛和耳朵已修成上述两家其中之一,那么他这一大套的隐形功夫,已完全不管用了。 这就是秦森汗流浃背的最大原因。 “不好了,竺老。”小关急急说,幸而他又记住降低音量:“秦森已向后宅那边跑,他有什么阴谋诡计?” “我怎么知道?”竺忍传声回答:“你暗中跟着瞧瞧,我却明着进去,咱们看他想捣什么鬼!” 后宅的泓堂房间以及走廊院落等,到处都灯火高悬。 这等情势对秦森自是很不理想。 尤其是那老不死的云涛妙手竺忍,展声笃笃一路穿堂过院走入来,威胁之大,难以形容。 秦森放弃了到后宅抓上几个人质的想法,兜圈要绕回总帐房那边。 忽然他脚步一停,绿荧荧的眼光穿过黑暗的小花园,落在客厅内微弱的灯光下的一个妙龄女郎身上。 那少女大概十七八岁吧,身材健美,面貌也很可爱。 地面色肤色的那种娇润,以及双眸之清澈漆黑,则是秦森认为最可爱动人的。因为有这些特征的青年男女,必是真元充满、青春极盛的最佳炉鼎。 这种对象,说老实话,一万个青年男女之中,也很难碰上一个。这一点,秦森是大行家,深知真是珍贵无比的奇遇。 故此秦森的绿色眼睛陡然明亮。 他想:“这么上佳的炉鼎美食,对辛海客来说,只要她一碗鲜美的血液,就可以立刻恢复功力。 “在我秦森而言,吸了她的血,可以抵得上三百个年轻人。” 秦森的两只獠牙似乎长了许多。 依照秦森的逻辑,那个少女实在很值得贡献出她的鲜血。一则她可以立刻治愈辛海客的严重内伤。 二则,她可以在无形中救了不少青年性命。因为秦森吸了她的血,至少可以很长一段时间不必再吸人血了。 那少女正是那个专门服侍竺忍的阿菊。 她因为得过竺忍秘密传授的内功,这十八年练下来,由普通之身,变成了极佳资质;但亦不幸变成血尸这一派妖孽的上佳美食。 若果她早知道有这种可怕后果,并且又早知一定会碰上血尸门下的话,想来她极可能不肯修习这种内功了。修习内功时苦境难关甚多,只见阿菊在暗淡灯下,忽然整个人跳起来。好象屁股被蝎子出其不意蛰了下。 不过。她接着仍然坐得很稳。所以显然不是有什么虫牙咬她屁股。 秦森一方面,舍不得这一顿可以立刻增加他功力的炉鼎美食;另一方面,那竺忍的威胁,以及拯救鬼刀哨之人行动,使他发生相当大的矛盾。 那竺忍的展声,还远远在内宅那边隐约传来,所以现在去拯救鬼刀哨,乃是最好时机,可是顾得救人,便不能立刻出手掳走这个少女了。 秦森必须掳走阿菊而不可当场吸血的原因,便是因为像阿菊这种特级人血,吸了必须马上入定练功才有大用。 但既然如此,又何妨等到办好一切事情,例如拯救鬼刀哨之行动之后,才回转来掳劫阿菊? 但秦森却不作此想! 他深深知道,也深深相信“时兮时兮不再来”这一条真理;莫看这少女现下孤身地在这屋子里,好象十拿九稳手到擒来。 但事实上,这少女随时随地可变为有人围绕保护,一分钟后就可能不在此处,不知她隐没在什么地方去了。 总之,秦森着实不能决定,迟疑了老大一会儿时间,才有所行动,在阿菊这一方面,她曾经忽然跳起来,像蝎子咬一口屁股,自是大有原因的: 那是因为小关的声音,忽然在她耳边响起来: 不管是什么内容,她首先便是骇了一大跳; 但小关那年轻、温柔而又清晰的声音,使她感到没有什么好害怕的;同时,说话内容也颇有趣。 “喂,小姑娘……” 这一句是使阿菊弹跳起身的因素。 接着她已从继续钻入耳中的声音,分辨出那是年轻男子的口音,并且温柔而又清晰:“别怕,我是小关,是竺先生的朋友。你一定知道竺老先生是谁,也知道他今晚正在应付很可怕的敌人,你帮帮我们的忙好不好?你肯帮忙的话,赶快点点头。” 小关看见阿菊相当用力地点头,不觉欣然一笑! 他道:“好极了,你仔细听着,有个坏人,也就是竺老和我正都要对付的敌人,他想对你不利。但你别怕,我们不会让他得手的!” 小关此人不但精灵不过,同时天生很会体贴女性。此所以他万万不敢把秦森要吸血之事告诉阿菊。 当他展开行动时,还特地向远达七八丈外的秦森望一眼,这一眼大是含有踌躇满志的意思。 因为小关他跟踪秦森,这一程下来,已经发现了几种更容易更可靠的查听诀窍,并且已经在秦森的身上运用纯熟,可以不怎样费力,就牢牢地钉住秦森。 小关一面用传声告诉阿菊说,他会现身跑入屋子保护她,一面脚下发出声息,但每一跃只有丈许距离,一直扑入小花园内。 他这么一闹,秦森一切计划顿成泡影,而只好等着看清楚来人是什么样子,干嘛忽然飞跑而来? 行动被阻延这一点,秦森固然已落在小关算中。 另外一点,那是关于武功方面,秦森亦被小关的戏法蒙住,真以为他武功只是过得去而已。 至少秦森已肯定小关的轻功并不高明。 小关穿过黑暗的花园,出现在厅门口,说道:“喂,我来啦……” 阿菊抬起头,眼中实在隐藏不住心里的惊恐怀疑,但旋即变为欢喜,满面绽出笑容,一时竟显得十分娇艳可爱。 她芳心中本甚忐忑不安,假如来人长得很难看可怕,而又必须假装跟他熟络跟亲近,这岂不是很吃力的事? 幸好他长得还满好看,谢谢老天爷,现在就算让他抱住也不要紧了! 于是阿菊跳起身,真心地笑着冲向小关。 她冲势很猛,大概是不习惯这种表演之故。 事实上也很少有人有机会会习惯这种表演的。小关知道不能怪她,而且还不能不赶紧展开双臂,看似拥抱,其实是顶住她的冲势。 这时小关当然绝不可以闪开,否则阿菊一下子冲入秦森怀中的话,那可就十二万分的糟糕了。 小关拥抱住阿菊那丰满富于弹性的身体,陡然想起李百灵。 哈,我记得好象还没有这样子地抱过小家伙。这种滋味挺不错,下回得找个机会狠狠抱她一下。 小关此人脑筋反应都很快,故此不免也烦恼丛生。 他霎时又想到,假如李百灵忽然来到,这小家伙千奇百怪,谁也测不透,所以她突然出现并不稀奇,她看见了这一幕的话,她会怎样想法呢? 几乎在同一时间,他又发觉阿菊好象很乐意让他抱住,所以全然没有立刻离开他怀抱的意图。 咳,小女孩,你可别害死我才好,千万拜托。天灵灵,地灵灵。 但阿菊忽然往他怀中钻得更厉害,这等样子当然更不象话。 幸而小关本来就没有情欲,也没有占便宜的坏心眼,故此他心智健全如故,灵台也清澈如故。 这样,他才能够以一种超本能的敏锐感觉,知道秦森已出现在背后。 那是灯光可以照得见的地方,阿菊分明是一眼瞥见,所以大骇一惊而向他怀中死钻。 秦森的外型衣着和面目眼睛等,别说在黑夜中,即使在大白天,也真能把任何大胆之人给吓一跳,胆小的人就更不必提了。 小关没有回头,像平常人拿起一根稻草一样,抱住阿菊,迈步走入厅内。 他还记得辛海客攻击不败头陀时的鬼魅身法,明明还在前面讲话,忽然已在不败头陀背后出现,并且发出可怕的攻击毒招。 所以小关严密防范着前、左、右三方,那纯粹是为了阿菊的安全。 因为他刚才已看见秦森的两只獠牙曾伸长,阿菊若是被獠牙咬一下、问题必是严重难以解决。 至于他自己,不拘是后头或背后,秦森敢咬的话,却只怕吃亏的是秦森自己而不是他小关。 小关这方面的经验和信心,是那对动作快逾闪电而又有奇毒的彩练蛇给他的。 小关试过以隔空指力抓体那对毒蛇,后来也曾经以真气内力护住体肤,那对毒蛇果然咬不了他。 它们的牙齿好象咬在既坚又滑的一层罩子上,每次都滑到一旁,弄到后来,那对彩练蛇对他的皮肉已绝对不感兴趣。根本已懒得张口露牙向他袭击。 当然,最好还是不必用自己身体去试验秦森的獠牙威力? 那妖人不咬最好,但他若是非咬不可,那也没有办法。到时只好尽力以阿修罗大能力拼命封护被咬之处。 若有可能,最好能够反震敌牙、最好能出其不意震断秦森那对又尖又长的獠牙。 说时罗嗦,其实小关已经三几步就走到客厅左角、那儿有一组桌椅,其中有一张是铺着织锦椅套,还有厚厚垫子的惬师椅。 小关作出要让阿菊坐在那太师椅的姿势。 这时,他全身每个细胞都已经动员,已准备应付任何袭击,亦准备以任何方法子敌人以最强大最凌厉的反击。 但背后阴森肃杀之感忽然消失,大概是因为远远已传来竺忍那阵一板一眼很有节奏感的展声之故。 阿菊没有放手,相反的还抓得小关极紧。 竺忍的脚步声,一板一眼既不快也不慢传来。手,把她自己挂在小关身上的。 假如这是阿菊自己死命搂住小关,那么竺忍以什么理由怪责小关? 故此竺忍掌中的七口小飞刀稳稳留在原处。而一眨眼间,那么多把小飞刀竟然又不见了。 小关感到奇冷消失,才回头苦笑:“竺老,你对我太没信心了。” 竺忍耸耸肩膀:“对不起,我对你认识还不深。” 话声中竺忍一步已到了他们身边,一伸手把阿菊剥离了小关身体。 他老人家翘起白胡子狠狠瞪了阿菊一眼。 可恶的丫头,差点儿闹出大事情,而现在我老人家其实已经不容易下台了。你这丫头怎么搞的? 竺忍接着侧耳一听,四下鸡犬不惊:“唔,那厮跑掉啦!” “他一定趁机去救鬼刀哨那些人。”小关说:“照您的看法,他破得破不得那道库门? ” 竺忍说:“门都没有!” 他声音很有信心:“那间库房,据我多年观察,根本当初建造时,就是准备活擒天下第一流高手的陷阱!任何人没有钥匙的话,绝对是进不得也出不得。” “那好极了,这样我们便不必急急忙忙去对付秦森了。” 小关说:“这位姑娘是谁?为什么秦森一瞧见她,两只獠牙马上伸长了许多,好象连口水也快要流出来的样子?” “她姓王,名叫阿菊。练过十年八年内功,所以大概很能吸引血尸这一系恶魔……” “啊,原来如此,我开始有点儿明白啦!”
第二十一章 搜音法 小关乃是由此事而想起了彭氏兄妹和房谦,他们也很年轻,也练有一身好内功,怪不得朱伯驹要优待,又把他们分配住宿在独立的屋宇内。 朱伯驹用心如何,大概可以知道了。 “竺老,这一个恶魔可不必放过了吧?” “放过一个已经很够了。”竺忍决然回答:“咱们又不是做慈善事业,这一个断断不能放过。” “但这么厉害的恶魔,咱们怎样下手法,才可以稳吃呢?” 竺忍居然已经算好,立刻回答:“稳吃没有可能,咱们只能分两个步骤进行。第一步,希望他还在明亮的总帐房堂屋内,这样,咱们就赌他一下……” “吓?这种搏命的事,还有得赌的?” 小关的确觉得十分刺激而又迷惑。 “有,我们不知道他会从哪一边窗户逃走,而你呢,只能堵住一边,我也一样只能封堵另一边。这时,正门口又变成康庄大道了,对不对?” 小关抓抓头皮,立刻感觉得出自己的危险。因为竺忍显然要赌一下运气,把他小关摆在某一边窗户外。 但如果竺忍运气好,那他入屋一赶,真把那恶魔秦森从这个窗户赶出来的话,他小关非动手搏命不可。 我的妈,搏命就是拼命的意思,这种事岂非危险之至? 然而事至如今,好象又不能抽腿溜跑了。小关只好硬一下头皮,颔首赞成:“第一步只好这样!但第二步呢?” “第二步便完全瞧你的啦,因为你在黑暗中还能瞧得见他。万一看见他跑掉,马上追踪,然后……” 竺忍用手势比划杀头的动作,嘴巴也发出昧喳声音。 昧喳声之后,人头无疑是落地了,可是问题却出在这个人头是谁的?小关摸摸自己脖子,不免十分担心。 但夺情度势,却又推不掉这任务,只好发出一下连自己也感到小大好意思的苦笑声。 “关大哥,你是不是心里害怕?”阿菊居然瞧得出来,但她的聪明用在这方面,似乎对人对己都没有什么好处。 小关有点儿尴尬,却又只好承认:“害怕是有一点儿……” 他忽然想到一个好借口:“那恶人很厉害,而我却连一把小刀子都没有,你说我伤不伤脑筋?” “刀剑我都有。”阿菊很欣幸有帮忙的机会。 她立刻跑入后面,一转眼拿了一刀一剑出来,毫不吝惜都塞给小关。看来她大概以为多些兵器,打起来赢面会大些。 小关苦笑道:“不拘刀剑,一把就够啦。” 竺忍却很注意他这句话,迅即接口问:“刀剑都行?你两样都练过?” “练过,都练过。”小关答。 他可真伯这位老先生又有些什么特别意见,忙又说:“不过,两样都练得不怎样好就是。” 阿菊担心地插口:“那么你最好两样都带去,要是丢了一件,好歹还有一件。” 竺忍难得地微笑:“别多嘴,阿菊。那恶魔的确非常厉害可怕,如果打不过他,你就算带十把刀剑去都不管用。” 他转眼望向小关,神色声音立刻变为严肃:“如果你心有疑虑,那就改变策略。你可以专门负责吊住那家伙。你这种特长,已经等如亲手诛杀了那恶魔。” 小关连想都不必想,欣然以应:“就这样说定,那家伙一定跑不掉,我敢保证。” 竺忍一点儿也不认为小关是胆小怕死,因为世上五花八门各种技艺,有人擅此而不擅彼,例如有人擅长跟踪而不擅长搏杀。 故此对敌之际,最要紧是人尽其才,万万不可把一枚擅守的棋子,放在攻的位置。 竺忍的想法和原则,都极合兵家要旨,只不过他万万想不到小关完全跟一般武林人物不相同。 在小关的字典中,看见危险,能够躲得越远就越好,面子则是其次的事。 不过,竺忍倘若了解小关这一点特质,却又仍然于事无补。因为小关有时又可以忘记了自己的生死安危,敢跟任何强敌出手拼命。 而使他这样做的原因,可能只是为了某些妇孺老弱的一声悲叹!也可能是一个少女的楚楚眼色! 而又很可能是他心中某种道义观念的坚持而已。 而这些,就是使小关予人以乱七八糟那种感想的来源。纵使不是全部原因,亦必是大部原因无疑。 这时小关已恢复了乐观开朗心情。 因为他已经卸下拼命的重担,他马上认为竺忍这位老一辈高手,很够义气,很可以交朋友。 在这种心情下,小关真心地帮竺忍考虑到一些问题。 他说:“竺老,咱们得赶快点儿。可是,阿菊姑娘怎么办?万一咱们前脚一步,秦森后脚就扑入来……” 竺忍白眉顿时皱在一起! 连阿菊这么纯情无知的少女,也立刻晓得此老十分伤脑筋。 “哈,我有办法!”声音是小关的。 此人提出令人伤脑筋的问题,而解决方法也是由他接着提出,实是使人有啼笑皆非之感。 “竺老,你别忙着出去,让我先去。假如一盏茶之久,还不见我回来,那就表示我已经看见秦森并且已盯住他。这时,你老人家便不必顾虑其它,一直赶去总帐房就行啦!” 竺忍又现出难得的微笑,用力颔首,道:“小关,你脑筋真行,快去,我开始计算时间!” 小关只拿了一把刀,迅快奔出。 堂屋内本来很明亮的灯火,如今都已熄灭。 所以屋里面,黑黝黝的伸手不见五指。 小关使出刚刚发现而又实验过的诀窍,在黑暗中,左眼变成红色,好象是炽红的烙铁。 右眼则是蓝色,比深海还要湛蓝。 这是他以阿修罗大能力,把六阳罡和九明煞,这两种至阳至刚和至阴至柔的神功,提撷某一境界之精华,用在眼、耳、鼻、舌、身、意这六根识上。 而在外表上,别人只能看见他眼睛的阖殊现象。 别的根识,外观上就很难发现了。 正是由于极端黑暗,故此小关反把秦森的的黑衣看得更清楚。 另一方面,秦森全身其它不是黑色的部分,例如他面孔、双手、兵器以及胸口的心形血印,也被小关炽红的左眼,瞧得一清二楚。 秦森显然已经用过一些办法,都弄不开库门。 所以他停下来,寻想计策。 库门叮地低响一声,秦森伸指一弹,指甲弹中铁门时,居然有如用力剑砍上去,发出一金铁交鸣声。 小关猜也猜得出秦森跟里面被困的人一定已通过话。 至少他己把自己身分告诉了对方;因此,里面传出的声响,只是想知道秦森还在不在而已。 秦森既已答复,里面的人见他还在,当然十分放心地静下来等候。 这儿被困的鬼刀哨一共还有四人,乃是当世著名的十个小型犯罪组织之一,合称为十恶组。 这些个小集团,每一个都十分可怕。 因为全都武功高强,行踪飘忽,而且手段凶毒狠辣无比,惹上了他们的话,简直是没完没了的大祸患。 故此黑白两道,对他们都持以敬鬼神而远之的悻度。 他们可万万想不到马家家里会有这么一个陷阱,亦绝对无法料到会有云涛妙手竺忍这等超级高手坐镇。 所以他们被锁在库房,开始时真是既惊又怒,到后来,渐渐变成只有惊而没有怒。 那是因为他们恃为后援的辛海客,竟然无消无息,无影无踪,这便是他们怒不起来的主要原因。 现在秦森一到,以传声把身分告诉他们。这些恶徒们马上便又抖起来,样子气派都神气得多。 他们久走江湖,无恶不作,自是深知这座库房极之难破。故此,秦森需要相当时间,他们一点儿也不在意。 秦森传声问:“里面有没有灯火?” “有,一共三灯四烛!” 回答的传声很细弱,绝对不像小关那样可以震聋人家耳朵。不过,小关竟也能收摄入耳,可见得小关视听神功,已达顶尖高手境界。 “愚蠢!”秦森怒声责骂:“留一支就够。”他可不敢耗损真元,长篇大论地解释太多灯烛的话,可能使他们窒息或昏迷。 秦森忽下决心,又说:“你们可能还要等上几天,要忍耐!” 为什么要等几天? 秦森没有解释,所以里面的人完全没有法子明白。 小关限见秦森转向离开,当即料想到这个恶魔的下文不外两途。 若不是一、离开此地去搬援兵,就是二、再潜入内宅,想法子抓些重要人质,以便换回鬼刀哨这些部属。 小关自是毫不迟疑便盯住秦森去向,可是心中却暗暗叫苦。因为秦森竟是一直要离开马府的姿态,连头也不回一下。 这家伙若是以这种决绝态度,绝不回顾地连夜直奔霍山,那怎么办? 谁去通知竺忍? 竺忍还不要紧,谁去通知李百灵那个小家伙? 秦森在马府大门口忽然停步,他站在阴影中,真是跟夜色一样,完全看不见形迹。 小关一想起李百灵,忽然间什么都忘记了,包括害怕在内。 这小家伙现在心力不足,若是有事烦心,她很可能会翘辫子。即使不翘,只怕也会憔悴,这如何使得? 小关这一决定豁出去真干,心气一定,平日的奸谋诡计、古怪手段等等,立刻都回来了。 秦森本来正如小关所料,打算暂时舍下鬼刀哨这些人,先奔霍山,一来完成墓主血尸交下的任务。 二来邀崔如烟、韩玉池二人助阵,方可万无一失。 他的决定很高明恰当! 以他们三妖合力出手,可以肯定竺忍和不败头陀问题极为严重,后果必是被三妖逐个击破而惨败身亡。 不过秦森的算盘中,没有把李百灵和小关打进去,他自己才真正的问题严重之至。 在时间次序来说,秦森自己的是问题先出现,所以他所要制造的对付别人的问题便自然消失了。 秦森在马府大门口停步和隐起身形之故,是因为马府由内到外都太静了。 别的人不说,单是护院武师一十名和一百多壮健家丁,就算有一半因负伤等原因而躺着,但其余的呢? 为什么他们都不四下巡逻? 为什么大门口连一个人影都不见? 偌大一座可容千人居住的府第,秦森统共只见过三个人,那就是竺忍、小关和阿菊? 这种情形很不正常很不合理,秦森动念,一停步就已施展出搜音大法,话听四方八面的一切声音。 这宗绝技非同小可,威力可达三里方圆。在这范围之内的声响,他都可以搜到而收摄入耳。 这门功夫本身不但是武学极上乘绝艺,同时又得加上邪术祭炼,方可臻此惊人境界: 若以血尸老妖的功力施展这搜音大法,威力所及的范围亦差不多是这样大小。只比功力稍浅者如秦森等,在清晰度方面有分别而已。 此是由于邪法和武功,部属于宇宙时空内的不同形式的力量。由于这些存在都必须有条件,有条件即有限制,亦即是有相对力量之存在因此,武功也好,邪法也好,在理论上都不可能没有极限的。 闲话表过,且说秦森收摄入耳的声音,其中有鼾声、有磨牙声、有悄悄地起身便溺声,有扇子扇蚊声,有身体转侧身,有极力忍住的低咳声等等(除了人类活动声响,其它的已被过滤排除)。 马府内听不到人类的走动声,但马府外却有,大约是两百步左右,有三个很轻很均匀的脚步声。 他们走得不快。显然是没有要他们匆忙的事情。 其中有一个年轻的男性口音,元气旺盛之极,正在计算数目:“八百、八百零一、八百零二、八百零三……” 这家伙正在数什么秦森不知道,只知道他那元气充盈旺盛的声音,刺激得他秦森的两只獠牙马上伸长了至少一寸。 在小关眼中,秦森不止是獠牙暴长,还有他那对鬼眼的绿光也亮了很多! 这种可怕的样子,别人看见大概只会魂飞魄散骇个半死,但小关却知道这妖人想害人,想吸人血。 所以现在绝对不能跟他客气,也更不可怠慢拖延了。 这妖人究竟想吸谁的血呢? 小关边想边发动扰敌攻势:“喂,秦森,你站在那儿干吗?” 这话以传声发出去的。 为了达到扰敌的目的,所以声音绝不可太细小,更不可以对不准他的耳朵孔。小关本乎这个原则,故此用足全力,使劲对准秦森的耳朵孔锥进去。 秦森听是听清楚了,并且一字都不漏。 但声音之响亮有劲,简直想一下子震破他耳膜似的。这时秦森好像触到强烈电流一样,整个身子弹起了两尺有多。 秦森耳膜虽是幸而未破,但嗡嗡之声不绝。 故此他已不能继续施展搜音大法。 另一方面,照秦森他所知,世上绝没有任何家派高手,会修成这么糟糕的浪费真元的传声之法。 要知秦森已经是当世一流高手,当然立即分辨得出小关的传声,虽然响得离谱,却也极之坚凝。 因而刺疼了耳膜,但又不是专门摧毁听觉的功夫。 天下会有哪家派的高手,竟会把如此上乘的功夫,练得这么糟糕和无聊的呢?无论多么困难危险,我也一定得把这家伙揪出来瞧瞧才行。秦森痛下决心暗想。 “是什么人?”秦森问。 他一面提聚功力集中于任脉,特别凝定于廉泉天突,以及左右气舍,这几个穴道上。以便随时可以施展血海天功之中的黑风部分。 这血海黑风乃是以声音摇神摄心,摧毁敌人斗志。同时亦从瘫痪对方的自我意识的途径,使对方身体软弱精力消失。 这门功夫,真正武功方面只占三成,邪法却占了六成之多。 正因邪法多于武功,故此施展者,自己首先必须具有强大的精神力量,并且要锻炼到意志能极度集中的地步。 “我是小关,你听过我的名字没有?” 小关的声音当然还是那么强劲响亮,好象那宝贵无比的真元内力是别人的而不是他的,所以他可以全不吝借随便浪费。 小关浪费真元与否,秦森绝不会为他担心肉痛。但问题是他的声音这么强劲响亮,竟然使得他很不容易使意志专注集中。 这一点很严重地影响他所有邪法部分的威力,并非只限于血海黑风。 此外,小关这个名字的确也把他骇一大跳,心神更为之分散,那个小关不是在霍山么? 他没有碰上崔如烟、韩玉池? 要真是这个小子,我最好还是赶紧逃走为妙。 因为天铸剑在他手中,连墓主他言下亦大有忌惮之意,我当然更不可以硬拼蛮干…… 小关这时已经出现,走路姿势摇摇摆摆,步伐的尺寸忽长忽短,凌乱一如常人。 这家伙会是击败杨炎等好些高手的小关?若不是他,那么方才传声震耳的是不是另有其人隐伺一旁? “刚才是你在我耳边讲话?真的是你?你真的是小关?” 秦森边问边盯视小关手中的长刀。他敢打赌此刀绝对是很普通的刀而不是剑,当然更无可能是对头克星天铸剑了。 那么这个人是不是小关呢? 小关却真心地苦笑道:“在你耳边讲话的人就是我,我就是小关,我希望我不是小关,但可惜我竟然真是小关。所以你老哥有了麻烦,我也头痛!” 秦森实在不怎样听得懂小关话中之意。 可是小关的口音,已经再三证实了。晤,这小子真的是小关无疑,至少一定是传声那家伙。 “你既然是小关,为什么手里拿着的是刀而不是天铸剑?” 小关心里想起英俊的阿庭,没好气应道:“有个小子拿去啦,他拿去冒充我到处招摇撞骗,迟早会大吃苦头!” 他直觉感到阿庭有可能变成情敌,为此妒念难消,所以一提起阿庭之时,自自然然语气就不怎么友善了。 “原来如此。”秦森竟然还不动手,还沉吟一下,才又道:“小关,咱们以前并不相识,对不对?” “你他妈的对极了!” 小关拿手本领中,有一项是粗言秽语。他有本事破口大骂或者喃喃诅咒,可以在长达一百二十句之中,都没有一句相同的。 此所以他对秦森既是无需忌讳,既是可以口不择言,那就不必客气了。 “秦森,你这下三滥狗养的孤鬼游魂,害得老子跑来跑去……”底下一连串开骂,至少有三十种不同的形容词。 秦森简直忽然变成天下间最下贱最无耻,又蠢笨又无用的人。 老实说,这时秦森听得呆住,根本忘了愤怒,也忘了出手。 小关这种骂人的精深功力,加上流畅清晰而又精彩百出的用词和造句,使得被骂之人想听不见或听不清楚都不行。 小关感到胸中一口气已消,所以才骂了三十多句,便就此打住。 那秦森楞住的样子,小关并不觉得奇怪。 因为在以往经验里,凡是他这样流畅连珠地一开骂。任何人不幸突如其来碰上了,莫不膛目结舌只有发楞的份儿。 小关认为秦森只不过所练的功夫厉害可怕而己,其它的反应和他的脑子方面,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所以此人只会发楞而不会发怒,实是不足为奇? “老子从前当然不认识你这龟儿子,你为什么问得这么愚蠢?你脑壳子里面装的是脑浆还是泥巴?” 小关提醒秦森,让他好记起来把话题接下去。 秦森果然一下子记起自己想问的问题,同时亦在相当程度的昏头昏脑状态下,忘了被辱骂是应有愤怒反应的? 他问:“对,我们既是从不相识,为什么我觉得你很眼熟?” 他居然真心诚意向小关探问。 这也是被骂得昏了头的后遗症之一。 小关的声音反而带着生气意味:“瞧,说你是傻瓜是笨蛋可没错吧?咱们虽不认识,但并不是不能见过面呀!咱们若是见过面,你瞧着老子我很眼熟,又有什么不对了?” 这话也是,的确没有什么不对的。秦森赶紧在脑子里找寻何时何地见过这小子的印象。 但奇怪,似乎找不出一丝印象。 秦森他这类妖邪人物,平日根本不与任何人接触,所以他见过面的人实在很有限,应该想得起来才对。 这妖人这么一左想右想,又忘了小关那些傻瓜笨蛋等侮辱性字眼了。 要在平时,那还了得?小关必定早就人头落地。弄不好连血都被秦森吸得一干二净才收得住。 小关决定必须继续施展扰乱敌人心神的计策。 当然他这样做是大有原因的,原来他一现身之后,行向秦森之时,一走到两丈之远,便好象有一条界线。 这道无形界线绝对是秦森所设的,这一点谁也毋须怀疑。 在现场情况所显示,当时他小关进一步,秦森身子便自动飘退一步。小关一共只进了三步,突然警觉而停止前进。 他脑筋一转,立刻开骂,在某一霎那,他居然连进了五步之多而秦森都没有动过。 小关老早对这鬼魅也似的妖人,抱着十二万分警戒之心。哈,我并没有大惊小怪瞎担心,这妖人真有他一套。 而假如我永远迫近他不得的话,我又怎能杀得死他? 这家伙若不是在心神很散乱之时,身体仍然会自动飘退,这是我后来又试出来的。现在,计将安出? “我们见过两次,你都忘了?” 小关认为还是用言语袭扰乱他心神最好? 这时小关身子稍稍挪前大半尺,看看清况如何? 那秦森惊讶付想中,身子也相应地退了大半尺:“见过两次?怎么我都想不起来?”看来他身子的飘退,似乎已修到近乎本能地步。所以他除非惊讶迷乱得超过某一程度,这种反应依然会存在。 小关心知开骂之法现在一定不济事,所以不作此图,而只希望用有内容的话,看看能不能扰乱对方心神? 若是可以,便趁这机会挤近去,挤近一步算一步。总要到了可以出手的距离才出手,这才万无一失。 “秦森,你记忆力太坏了,刚才我还差点儿被你咬了一口,假如我不是赶上了,只怕那位姑娘的血已被你吸光啦……” 这么一提,秦森当然恍然记起来了:“吓?你就是搂抱那女孩子的家伙?对,不错,我只看到你背影和侧面,所以一时想不起来。” 双方说话之时,小关已作过两度试探。 不行,他进一寸,秦森便自动退一步。 小关还不死心,继续施展扰乱心神之计:“咱们见面何止这一次,我看你的眼睛和脑子都跟猪一样!” 秦森已不介意他辱骂了,反正更难听的都骂过了。 但另外还曾经见过这一节,若是真实不假,则后果可大可小。例如现在面对面的奇异情势,很可能就是其中一种后果了。 “我们什么时候又曾见过面?胡说八道……” 秦森边问之时,小关又试探着欺前半尺。 但不行,秦森还是会退。 当然如果他这样一直向后飘退,迟早会碰上墙壁而退无可退。小关的脑筋七弯八转之下,却认为那样的形势并不理想。 因为假使秦森是块木头,被踢一脚退一步,那么到最后碰到墙壁时,当然是停止不动。 然而秦森不但不是木头,相反的他有如没有实质的影子,就算他身子不能透过墙壁,却一定可改向上空或其它方向飘走。 跟着又可以肯定的,那就是秦森一旦有了警觉之时,他逃走消失的速度,谁也难以预料。 小关提高声音说话,一面改用新手法:“我几时胡说八道,你去找辛海客之前,你在暗中不止看见竺老兄,还见到我撒尿……” 秦森给他这样一提,想记不起来都不行。不过当时双方相距尚远,故此五官面目无法清晰辨认就是。 小关老早已经是用尽力气火眼金睛地盯住秦森面孔,一看他眼皮连眨,面色也好象大变之时,立刻以新手法出手。 至于秦森他是否联想到别的问题,例如小关怎会知道辛海客的名字?他曾作跟踪之举那是毫无疑问的。 只不知小关有没有趁辛海客伤弱无力时杀死了他? 对秦森来说,这些应该想而又不一定会去想的问题,小关不再研究。 他的新手法是利用地形,那是秦森背后不到一丈的屋墙。 再加上他的临时灵感的独创武功,在刀鞘上贯注阿修罗大能力,抛向空中,做出丢掉刀鞘以便利落迎敌姿态。 而刀鞘高高飞起,连普通人也知道一定会从头上很高之处飞过,绝不是直袭己身。秦森自己是更加知道而不予理会。 可是秦森恰好弄错了,古怪正是出在这把刀鞘上。那刀鞘的确高高越过秦森头顶,落下时却碰在他身后的墙壁。 此时变故陡生,刀鞘上的内家真力忽然发威,突然改变了方向,还挟着凌厉风声,向秦森后背疾撞,速度极快。 小关亦在这一霎那跨步欺前。 秦森果然顾此失彼,护身邪功乍一发动,把来势汹汹的刀鞘远在三尺外就震落地上,可是小关已经侵入到他前面五六尺之处。 双方相距这么近,小关心花怒放,因为秦森就算现在以鬼魅身法逃走,最少也要封挡招架过他三刀才行。 这三刀能不能诛杀这妖邪,当然不敢肯定。可是迫他非得出手应战不可的可能性,却乐观之极。 小关扔刀鞘反撞敌人,此一新手法的灵感,来自雷天眼真人的门房侄子阿雷。 那厮青口唇白,他内伤原因,就是敲勒银子太过分,被许多武林高手各以独门内力遥遥暗伤。 小关亲眼见过一张轻飘飘的银票,飞落阿雷手中,也可以震得他退几步。并且受到暗伤。 同样的道理、小关心想我的刀鞘,当然也可以从墙壁反震回来袭击秦森。 秦森蓦然间已完全明白了悟小关的真正用意;这么短促的一霎那,他居然泛起了滑稽和啼笑皆非之感。 那是因为当世之间,任何强敌,若是碰上头,决计不会怕他秦森或其它的血尸门下会逃走而千方百计地欺近。 以事论事,对方极可能很希望他们会赶快逃走? 但这个小关…… 此外,秦森亦强烈地感到很倒霉。 正如辛海客一样,发觉这一趟任务极之不顺利。 这实在也怪不得秦森会有此感觉,他前则遇上竺忍和小关合谋,把他骇得望风而逃。现在则被小关拦截住,连逃走也好象有点儿困难。 这种情况,自是用倒霉才堪以形容。 这小关莫看他外表上喜笑怒骂,什么事都好象很粗心大意,其实并不尽然。 当他碰上有银子可捞,或者跟自己性命安危有关之时,总是会变得心细如发,又会猛出怪招的。 现在又到了必须要手段出八宝的时候,因为秦森这个对象,兼有上述银子和性命交关两大特点。 假如我没有倒下,贱躯仍然很健康的话,这意思便是一定要活下去不可。 小关以他自己的逻辑付想:“但任何人要生活下去,又必须有银子才行,所以机会万万不可放过。 “若是浪费糟蹋了机会,将来求老天爷时,老天爷也绝不肯理睬我的。” “秦老弟,咱们远日有怨,近日有仇,所以今儿晚上这一场非干上不可,对吧?”小关声音态度都很严肃,显然不是讲笑。 但为何有怨有仇,他没有解释,而目下杀机弥漫的现场气氛。这一点似乎已不必多讲了。 “所以我有几句话先交代好,要不然,等我翘了辫子或者你老兄人头落地,那时就来不及啦!” 话虽有理,但双方之间有什么话要交代的? 这是秦森第一个反应。 不过,这小子好象真的有话要说,听一听大概无妨。 小关见他不反对,立即开腔:“秦老兄,你是当今之世,任何高手见到了都一定很头痛的人物,所以你一定不会害怕我这种初出江湖不知死活之辈,对吧?” 秦森默然,虽不会承认,亦等于不否认。 小关又道:“至于我小关,既然有本事迫近了你,要跟你拼命,显然现在也不会向你投降,对吧?” 这话很合情理,但拼命就拼命,还罗嗦什么? “你的话没有意义。”秦森冷冷说:“你是不是想拖延时间,等人援手?但老实说,在我感觉中,你似乎又不是有此用心!你到底想说什么?” “好家伙,你真是一流高手。”小关此话出自衷心,故此声音语气都十分真诚,很能令人相信。 “暖,老秦,讲正事之前,我私下问你一件事行不行?”他的商量口吻居然使秦森难以拒绝。秦森点点头。 小关道:“你们大别山古墓血尸一派,邪功妖法之厉害,那是老早天下皆知,不必多说,可是,我想知道,你老兄如果没有人血,便会怎样?会不会慢慢衰弱甚至死掉?” “我不回答你这个问题!” 小关连忙道:“行,行,我绝不怪你。” 他的口气和表情,还好象很体贴很够意思的样子。 怪我?你小子有什么资格怪我? 这世上谁肯轻易把自己性命交关小小秘密告诉别人? 秦森冷冷盯住小关,一方面觉得小关愚蠢可笑,另一方面又觉得他的脑筋又似乎有点儿问题。 小关肚子里却暗笑两声:“哼,这妖人马不知脸长,以为我真的要问他呢! “我又不是发神经,这种小小问题我不会去问李百灵那小家伙?说不定妖人你自己还不知道正确答案,但小家伙她却一定知道。” “咱们讲正经事。”小关尽力装出极之慎重:“我们那儿有一条老规矩,很好也很有意思。那就是凡是碰到两个人要决生死的话,那么二话不说,一齐掏空口袋,把所有的银子所有值钱东西都扔在脚边。这样,不管谁赢了或者有人逃掉了,总之都没有白干。你秦老兄有没有意见?” 说真的这规矩倒是不大容易反对拒绝,不然一上来就背上怕死啦小气啦等等罪名,可实在很划不来。 况且,此法也很公平,谁也没占谁的便宜。 至于这条规矩出自何典? 在什么地方很流行? 小关没说,别的人的确很难知道。 而秦森罕得跟江湖人物打交道,他当然更不知道了。 秦森仍然冷冷盯住小关,但一双手已有动作,在黑袍底下掏出一些东西,都丢在脚边。 这便是他的答复。 小关运足眼力赶快计算:“嘘,你老兄满有钱的。虽然那卷银票数目多少还不知道,也不晓得能不能兑现?可是单是黄澄澄白花花的金银,连我这土包子也瞧得出至少值一二百两。但你老兄身上还有没有金链呀玉坠玉佩呀等值钱东西呢?如果有的话,为什么你藏起来不敢拿出来呢?” 秦森顿时被他这种不通情理的话气得两眼冒火:“这小关简直混账之至,你既不是赢定,我更不输定,我为什么要藏着不敢拿出来?” 不过问题却又不是没有。 那就是他的确有一条很粗的金链,吊着一个镶满宝石的牌形链坠。另外还有一枚极品翡翠的戒指。 这些都没有拿出来,若是根据小关的规矩,当然算是犯规。 秦森一面摘下颈链戒指等物,一面考虑等会儿怎样收拾这小子,用什么特别方法吸这小子的鲜血…… “哈!好极了,我真想不到你秦老兄这么值钱!”小关声音表情都一派兴高采烈:“来吧,咱们动手!” “动手?”秦森讶道。 他迫前一步,声音显示十分愤怒:“你的东西呢?我可没有瞧见你掏过口袋一下!你口袋里就算没有银子,但难道连一张破纸一块破手帕都没有?” “生气,秦老兄,别生气。”小关赶快答辩解释:“你要知道,我面对着要拼命的人,乃是血尸老妖门下,几位大高手之一。而我最佩服也最害怕的,便是你们不择手段的手段… …” 秦森还没来得及高兴或愤怒之时,小关已有行动,他一脚踏落东南封位上,手中之刀如神龙摆尾,拦腰砍劈。 小关这一刀招式使完没有,谁也不得而知。 因为他另一只脚已踏向正东震卦方位,因而身形稍稍偏退尺许,与此同时小关左手变成青色,轻飘飘连发五掌。 在夜色中,纵然像秦森这种视夜如昼的人物,却也无法辨别小关左手颜色的奇异古怪处。 况且小关右手长刀不但没有闲着,反而忽显奇威,一劈一捌之瞬息间,竟是斜二直三,一共发了五刀之多。 那刀光宛如烈火飞扬,又像是霹雷横击。 秦森的血海黑风邪功刚起,那一阵阵可以瓦解敌人斗志,可以迷乱敌人心神的声波,则刚发出,忽然噎住! 好象被人在喉咙塞了一块石头入去,声波顿时中途天折。 显然那秦森的邪功,碰上了小关以六阳罡为底子的刀法,刚巧发生既泄且克的情况。 秦森血海黑风虽是修练多年,害人无数,这时却有如石投大海,又像是肉包子打狗,所有声音都有去无回。 四周假如有人旁观的话,定必很奇怪这会儿为何连一点儿声音都听不见。 但秦森的问题并非到此为止,那是因为背后忽然感到有无数剑尖刀锋一齐刺到,这一来他非独不能往后退,反而非得向前挪移以避不可。 这种情况对秦森来说就很严重了。 在他正面对着的是烈火雷霆似的刀光。 在他后面,则是不知如何抵挡才对的刀剑尖锋。 只见秦森那支细长绿杆,刷一声横扫出去。 杆子上已贯足内力。 这种内力是血海幽风,是真正上乘第一流的武功绝艺。 由于练功时,自身精气神三者的转化运行,必须吸取人血以增强及刺激自己的体力,才容易精进,所以被视为邪异功夫,不属正道。 其实这血海幽风亦屑于无上真气的一种,在功利主义角度来看,吸取人血蹬吃猪肉并无分别,只要能达到目的即可。 本来幽风的阴寒劲道,可以在刀招中侵入对方七窍,亦可以化为细细的一股力量,堪堪抵住小关的刀势,小关以眼睛和感觉瞧得清清楚楚。他看见秦森被他左手施展的九阴煞神功迫得不退而进。 又同时看见对方的细杆子虽是封得住自己的刀势,但招式继续变化时,前一招和后一招相接之处,出现了因速度不够快的裂痕。 但最可惜却是对方这道裂痕(即破绽)不够大;使小关来不及挥刀拥入。 这机会白白糟踏了实在十分可惜,小关使出他的无赖本领,连想都不必想,呸一声,一口唾沫吐了出去。 那口唾沫从裂痕穿过,到秦森面门时,相距两三寸左右,被他护体气功挡一下,顿时四散飞开。 秦森面孔上被几点口水沾上,这几点口水自是伤不了他,但心里引起的感觉,例如嫌恶、恶心、憎恨、耻辱等等情绪,却霎时形成大风暴。 小关左手的九阴煞神功本来就一波一波追击秦森,并未间断。 此时秦森护体神功忽有波动而有了弱点破绽,小关哪有客气之理,五指如琵琶连珠迅勾,几股阴柔真力已经无形无声侵入。 另外他右手长刀一招“追奔逐北”,幻化为眩目精虹电扫出去。刀上的六阳罡神功炽热得连钢铁也可以立刻烧红。 黑沉沉的黑夜中,只见足以瞬间照亮山河大地的闪电,一掣间,没有其它杂声,秦森的脑袋已经飞出十七八尺,而他的身躯也离开原地,飞坠在墙边一条沟渠上。 小关的呼吸仍然很均匀平稳,但内心中却连连喘息。 他到底不是杀惯人那种穷凶极恶之辈,所以虽然秦森这种妖人该死之至,但他的头颅身体忽然分了家,对小关来说总不免有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地上的金银锭以及金链玉器等,着实帮了小关的忙,使他抛开心里不舒服的感觉。 过去捡将起来,那些坠手的金块银锭,确实有可爱的感觉。 至于那卷银票,究竞是多少钱以及能否兑现,因一时不必忙着弄清楚,所以一股脑儿捧在手中,回转身躯,便要走入马府去找竺忍。
第二十二章 护花郎 十余丈外传来不败头陀的声音:“喂,小关,别忙着走。你站着别动,我非得计算出正确数目不可……” 什么正确数目?小关下意识瞧瞧手中的银票:呵哈,敢情自称四大皆空的和尚,竟也十分关心起秦森的财产了。 “好,你想数就让你数,你想分一份也可以。却只不知你这个和尚这么一来,还当得不当得下去?” 很快的黑暗中出现三条人影,他们一步步走来,并非一跃两三丈,看来好象是极力要表现得很不贪财,很沉得住气的样子。 那三道人影是不败头陀、李百灵和阿敢。 小关起初撇着嘴冷笑,但稍后一看连李百灵也一步步地走,便隐隐感觉到自己猜想可能有错。 因为至少李百灵不必装出沉稳和不贪财的样子啊! 他们不久来到小关面前,小关首先看见李百灵面色表情冷冷的,没有一点儿友善之意。 小关的心沉一下,知道事情不妥了。 这小家伙比猴子还精,一下子已记起阿菊,一定没错,他搂抱住阿菊,这一点刚才由秦森讲出来。 这本是事实,所以小关没有否认。 李百灵很可能已听见,此事在男人看来没有一丁点儿问题。 但钻入了女人的脑子,便一定会起化学变化,而且往往严重得可以把一个生龙活虎的男人活活整死为止。 小关装出很愉快的声音:“阴!小家伙,你也来啦……” “早知道我就不来了!”李百灵一副郁郁闷闷的声气:“我不来就不必费力气走路,耳根也可以清静些……” 唉,没错,她果然听到秦森的话而生气。 小关边想边在肚子里狠狠连骂秦森七八句之多。不过目前光骂那死人没有用,还得赶紧想个法子,使李百灵消除误会才最要紧。 他嬉皮笑脸地黏过去,手中所有的金银玉饰银票等等,一股脑塞向李百灵怀中:“小家伙,你来算算,这儿只有你算得最快!” 李百灵大惊小怪地尖叫一声:“哎呀,你干吗?咱们男女授受不亲,你干什么碰我?你常常这样欺负人,尤其是女人,有没有呢?你说……” “糟糕透顶,李百灵她果然在这男女事情上修理我了,他妈的,阿敢你这小子瞪什么眼睛?你懂得一个什么屁? “要是你小子知道这小妖女比我们几个男人加起来还厉害的百倍,你不赶紧跪下来向我认错才怪哩!” 阿敢在黑暗中向小关瞪眼睛吹胡子的样子,摆明就是认为小关欺负了李百灵,所以心里很气忿。 幸而阿敢尚有自知之明,晓得一定打不过小关,才没有鲁莽挥拳。 小关的满面笑容变得很苦涩,好象大口扒饭吃得正过瘾时,忽然嚼到老鼠屎,弄得满嘴都是怪味的样子。 现在唯一可以帮忙的人,只有不败头陀了。 但这个其实也是相当古怪莫测的和尚,究竟计算什么?计算秦森的家当?看来似乎又不是。 秦森的家当除了银票还留在小关手上之外,其余的都在李百灵怀中,她虽然呱呱的叫,好象被小关占了很大便宜,其实天知道小关连她的手都没碰到。 而更奇怪的是那些金银财宝居然连半块也没有掉在地上。照说李百灵这么一叫一躲,那些东西应该撤跌一地才是。 李百灵仍然追问:“你刚才有没有欺负女人?” 小关忙道:“没有,当时是因为……” 他发现居然有机会解释,连忙回答。 可惜李百灵不让他讲下去,用问话截断小关的解释:“那么是不是那个女的很喜欢给你抱住欺负呢?” “当然不是那样,但当时……” “人家如果不是很愿意,我用欺负的字眼就没有用错字了。”李百灵眼中闪过狡猾的笑意。 不过在黑夜中,这种细微和表情眼色变化,谁也难以察觉。 李百灵全无让小关分辩之意,她用冷笑声再窒小关一下:“嘿,嘿。人家一直替你担心得要命,哪知你阁下竟是空闲得跑来欺负女人,早知道我们就多吃点儿东西,多喝点儿酒,何必半夜三更跑来跑去呢?” 她这番话小关真有大把道理可以反驳的。但有什么用?小关并非要驳倒她,而只是要消除误会而已! 故此小关目前仍然只能够苦笑叹气而已! “果真是一千步,看见死亡,也是财喜。”不败头陀喃喃开口:“这一种奇门遁甲,显然跟江湖上流传的大大不一样了。” “的确是不一样。”李百灵清柔的声音中,似乎在瞬息间已经完全忘掉了对小关的不快。 李百灵继续解释:“江湖上现存的这一套,其实并非真正的奇门遁甲,而只是旁门术数,假借奇门遁甲之名而已。在术方面,也就是遁甲部分,他们要设坛,要有七星剑、枣木印,还要种种祭品,才可以驱役那些孤魂野鬼。当他们作法时,香烛的火光真的会变颜色,祭献的肉类会忽然腐败而发出臭味。常人见了这种情形,你们说谁敢不信呢?” 小关硬着头皮插嘴:“当然谁也不敢不信,只不知作法之后有效没有?” 李百灵这回倒也仁慈宽大得很,只白他一眼,仍然在回答:“不一定,有时真行。但有时因为那些游魂野鬼本身力量很有限,便全然不灵验了。” 阿敢却也坦白拍拍胸口:“如果真有鬼魂,那真的很可怕!” 李百灵微笑:“鬼魂也好,神仙也好,那只不过是不同时空、不同层次的力量和境界而已。害怕倒是不必,想法子去了解却是正确态度。我们实在不必为被什么怪力乱神这顶大帽子压死,连研究一下都不敢。” 李百灵当然不是想在这黑沉沉而又这个座位都没有的地方开学术讲座。 她也深知这些个问题将之孤立起来时,解释不算太困难,可是每个问题都会不断地衍生其它问题,这一来就难弄得很了。 正如她刚才提到的奇门遁甲,她只提及遁中部分,亦即是术这一方面。 若是奇门的数理方面,明代刘伯温已发展到一千零八十局,每局都相当繁复、除了要立山盘向盘之外、还有山向盘这一招。 另外,每一局有八门,这八门又自成一局。出于时间及空间之继续变动,又可再深入衍化下去。 小关胆气一恢复,脑筋马上灵活起来,目前当务之急,除了解释阿菊这宗误会之外,什么都是假的。 他想到就做。伸手揪住李百灵:“小家伙,来,你看看那妖人的牙齿……” 与此同时,不败头陀也伸手揪住丁阿敢。因为这小伙子一看小关动手,立即微一蹲身,像头豹子般要扑去。 当然,阿敢想攻击小关行动变成了梦幻泡影,因为不败头陀五指还未碰触到他肌肉,已经使他全身麻痹。到不败头陀指尖碰到他手臂时,阿敢根本变成了木头石块。 李百灵稍为挣扎一下:“哎,等一下。”她又用肩膀略略顶开小关,接着把那些金锭银锭统统移交给不败头陀。 李百灵并不是一块块点算移交,而是一下子都倾弹出去? 不败头陀这时只有一只手是空闲着的,但他虚虚一抱,居然兜住那几十块有大有小的金子银子,看来比用箩筐还稳妥。 这时小关这边情势又变化,那是李百灵反过来一手揪住他一只耳朵:“瞧,小关,你已经看见一宗神功绝艺了!” 小关装出耳朵很痛的样子,口中连声:“行,我知道啦,这功夫我比谁都懂!” 李百灵那么伶俐聪慧的人,可也被他唬得一楞,忘了放开扯住他耳朵的手:“什么,你很懂?你听谁讲过?” 现在小关的耳朵大概真有点儿疼了,连忙摊手求饶:“轻点、轻点,小家伙,你手下留情好不好?这门功夫叫做河东狮吼功。普天之下,只要是男人,迟早都会懂的!” 李百灵又好气又好笑:“这家伙真会歪缠瞎闹。哼,竟敢占我便宜,说什么是河东狮吼功,把我当作是会呷醋的老婆了!” “嘿,嘿,”李百灵冷笑两声:“小关,但可惜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我让你见识见识好不好?” “不好,不好之至!”小关连忙哀叫。 只因李百灵目前并不是在正常状态下,否则自是大家讲几句笑话而己,不必担心被她真的把耳朵血淋淋地撕下来。 但现在却不然,李百灵一怒之下,连他的鼻子都割下也不稀奇。 小关继续举手哀叫:“喂,李百灵,咱们老交情啦,开个玩笑总可以吧?何必这么认真?” 李百灵冷哼的声音,使小关的心吊上半天高。 “唉,女人到了蛮不讲理的时候,恐怕天王老子驾临也是不济事的。看来我这可怜的耳朵,今夜是分家的时候啦……” 不败头陀可也真怕李百灵在妒恼心悻中,一把撕下小关一只耳朵,连忙排解:“李仙子,这撕耳朵功目下使不得,要使也要等到小关耳朵没有用处的时候才行。” 李百灵笑吟吟道:“头陀你有所不知,小关他本事很大,一只耳朵就比两只耳朵齐全的人强胜百倍。所以……” “别所以啦,”不败头陀说:“你饶了他吧!两只耳朵总比一只好。小关,我说得对不对?” “对极了!你老人家是活佛,讲什么话都对!”小关连忙拍马屁。 “好,那么我老人家以后讲的话,你听不听呢?” “听,当然听,不听的是王八蛋龟孙子……” “那么假如我老人家不准你跟别的女孩子动手动脚,搂搂抱抱的,你听不听?” 李百灵陆地笑出声,连忙放手。 但芳心中却不能大大的感慨和张悯!唉,老天爷,因眼前这一老一少,都是当代一流顶尖高手。 他们都那么风趣,都那么地有人情味。 可是,与命运抗争的历程中,老的少的,都无不是伤痕累累的,心灵上与肉体上,莫不如是! 由于容智地不断地观察,李百灵认为自己对命运之为物,总算初步有点儿认识与了解。 命运只是一个模糊的、综合的、概括的、变幻的抽象名词而已。李百灵深深体会到这最重要的一点。 在宇宙中,所有自觉的以及不自觉的力量,互相影响,并且产生出变化,这便就是命运。 但更麻烦的,却是宇宙内的时空并不是一成不变。 换言之,仅仅我们这个宇宙内,就有许多不同的、互相含摄及互为排斥的时空层次。 因此,渺小的人类,被自己及外在的力量影响时,在同一时空层次内,已经复杂得连最新一代的计算机也计算不出,何况尚有其它时空层次? 也因此,命运是何物?如何说得清楚? 幸而李百灵也不打算跟他们讨论命运的问题。 在她芳心中,那些遥远的、无限和古老的苍凉和惆怅,只能形容为雨后彩虹、天际白云,既有还无…… 李百灵真的跟着小关,找到那支出老远,看来十分恶心可怕的人头,还蹲下来瞧看。 在生前,秦森的样子已不能算好看了。 而现在呲牙咧嘴,更不好看不在话下。 李百灵如果是平常女子,此时不吓得又要昏倒又要呕吐那才奇怪。 小关要她看的,是每个人都有两颗犬牙。 秦森的这两颗、看来比平常人好象稍稍长了少许而已。老实说,就这样子看,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不是吓你。”小关手指尖碰碰秦森的犬牙:“这两只会忽然伸长一寸有多,你猜那时会怎样?” 李百灵眨动可爱的眼眼,摇摇头:“我猜不到,你告诉我!” “讲出来很少人会相信,这家伙两只牙一伸长,就是心中动了杀机,想吸人血!” “哎!这么可怕!”李百灵靠偎向小关身体:“你当时看见了怎么办?”小关稍侧脸,嘴唇忽已碰到她光滑鲜嫩的面颊。 他的心急跳了好几下,但外表还是装出没有什么似的:“我哪有得选择的?这家伙要吸人血,我只好救人,那个人就是阿菊。” “哦,谢天谢地、我总算明白了。”李百灵说,可是下面的话显然就不是谅解的明白。 “原来你救人性命,一定要搂抱住才行。这门功夫,只怕比不败头陀刚才的少林神功绝艺无量怀抱还要厉害高明得多了!” 李百灵的话虽然连讽刺带开玩笑,但老实说,她一时之间也真想不出为何那秦森想吸阿菊的血之时,小关竟能够用搂抱方法,就可以救厄解围? “我是讲真的,这妖人秦森当时看见阿菊,獠牙马上伸长。我赶快从黑暗中走出来,因为那时我又听见竺老兄行来的步声。” “你讲得很乱七八糟,跟你的人一样,我听不懂。”李百灵趁现在的有利时机,尽可能不放过骂骂小关的机会。 “是,我也觉得有点儿乱七八糟!”小关坦白而苦笑地承认。 可是李百灵还穷追猛打:“什么有……点儿?你的乱七八糟简直到了极点!对不对?” “对,对之至!”小关面上虽是苦笑,心里的帐却清清楚楚的,连一个铜钱也绝不会错的。 因为在嘴巴上讲讲的情况下,承认一点儿跟承认很多,其实无何区别。 “我知道竺老兄一到,就能把这妖人吓跑,而那时我又不想让妖人看见我的面目,所以假装是阿菊的好朋友,一直用后背对着妖人,事实上我是把阿菊和妖人隔开。后来竺老兄展声果然把妖人赶走,后来……” 李百灵泛起微笑,一面把小关拉到一边,以便远离秦森的人头。 她其实从开始至今,都没有真的生气过。她深信小关之所以搂抱住阿菊,当时必有非这样做不可的原因。 她既已趁此借口和机会,修理了小关一下,又顺便再度证实小关对自己的心意(这一点以后仍会不断出现的,因为这是女姓最喜欢做的重要事情),现在似乎已到了煞科时候。 李百灵的和颜悦色,以及亲密的悻度,使小关一下子就恢复了正常,心里也充满了喜悦。 因为小关知道李百灵这个千伶百俐的漂亮女孩,不但已不在阿菊事件上追究,并且还一定了解很多复杂情况,甚至连他小关敢于挺身拔刀诛杀妖人秦森,这种勇气决心的来源,她都会知道的! 那边不败头陀用手肘顶阿敢一下:“你看见没有?小伙子,人家现在已经手拉手好得要命。我老人家刚才不让你多事插手,看来很有点儿道理吧?” 阿敢修习过多年内功,眼力强胜过常人甚多。 故此四下虽是黑黑暗暗,但小关、李百灵的身形仍瞧得见。而他们的细语声和偶尔的笑声,更增添不少亲密的气氛。 阿敢无精打采道:“有道理,你说得很对。但她是我的仙子师父,我……” 不败头陀笑着摇头,这些世俗间男女情爱的闷葫芦,现下还不忙着帮阿敢打破。人生中的一切,终究要自己历练、自己体认才行。 “别多讲啦,先帮我把这些东西装在包袱里。”他口中提到的东西,便是妖人秦森的金银财物。 那李百灵在出发来此之前,特别交代阿敢带走他自己的包袱,敢情真有用处。虽说目前这一点儿金银大可以揣在怀里,但谁知道情况再发展下去会变成怎样呢? 他们一齐走入马府,一路穿堂过廊,都没有遇见任何人。 竺忍独自端坐在总帐房那座大堂内,灯火通明。他那严肃的面上,直到看见小关等人走入来,才透出欣慰的笑容。 阿敢过去叫声“竺爷爷”,竺忍认出他之后,很惊讶地打量他:“阿敢,看来你的内功根基很深厚扎实,是不是钱爷爷传你的?” “是,是钱爷爷传的,但不是这一个钱爷爷。” 竺忍听了,正感莫名其妙之际,不败头陀插口解释,道出自己真正身份,以及把各事的前因后果约略说出。 那边小关和李百灵则站在库房铁门前,他们很有兴趣地研究着那道铁门。 这种研究兴趣是由小关引起的,因为小关从辛海客口中,得知目下被锁禁于库房内的鬼刀哨四个凶星坏蛋,其中的两名头领十分富有,单是辛海客交托的黄金便有一千两之多。 此外,据辛海客透露,这鬼刀哨的老大和老二,本身亦有三四千两黄金。 小关只要想一下那么一大堆黄金,口水就快要流出来。所以他揪住李百灵帮忙出主意,因而对那扇铁门发生兴趣。 “我们人多。”李百灵说:“叫竺老打开门,放他们出来。我们一个服侍一个,统统生擒活捉……” “不行,你绝对不要出手。”小关反对的只是这一点,并非开门的主意。 “好,我跟阿敢躲开,我们光瞧热闹。” “这样才对。”小关欣然道:“我去叫竺老兄开门。” 李百灵摇摇头。 “还有困难。”她说:“就算你们出手顺利,把他们统统抓住,但请问你,人家肯不肯签押给你提取黄金?如果你收了黄金,还要取他们性命,于理似乎不合,但取金而放人的话,竺老和马家的人答应么?” 小关搔搔头皮,随即嘻嘻而笑:“这不是大问题,你等着瞧。” 李百灵对小关已颇有信心,便不再费精神动脑筋,跟他一齐走到竺忍那边。 阿敢已奉命去看看阿菊,并且着她来此,以便有人可供差遣。 小关一听说阿菊马上会到,顿时为之头大如斗。 他旁的全不怕,只怕阿菊一见到他,便飞奔扑入他怀中。固然她丰满的肉体抱一抱很不错,可是李百灵在场的话,问题就大了。 小关立刻忧形于色,连五千两黄金都给忘记了。 反而李百灵提醒他:“小关,你为什么不跟竺老讲呢?” 小关苦笑:“竺老,你把那库房铁门打开好不好?” “为什么呢?”竺忍甚是讶异而问:“先把他们四个坏蛋饿上十天八天,才开门抓出来宰掉,岂不更省力气?” “我们没有这么多时间。”小关现在只好暂时不想阿菊的问题:“我打算在他们身上榨些油水出来。” 不败头陀居然帮小关的腔:“好极了,这些不义之财不妨榨出来使用。小关对这门学问很有造诣,不怕榨不出来。” “那么一定要活捉才可以啦!”竺忍说。 他道:“但这样做法,一来赶狗人穷巷,二来拿了人家的钱,还能要他们的狗命么?若是放了他们,又如何向马家交代?” 不败头陀抢先笑嘻嘻回答:“别烦心,放不放人的问题,交给小关处理,他老兄点子可多啦!” 竺忍立刻颔首答应,因为有不败头陀这句话,他为什么还要多操心呢! 阿敢和阿菊步声传来,接着这一对少年男女在门口出现。 阿菊首先看见小关,立刻欢呼一声“小关大哥”,看样子真的要冲过来扑入小关的怀中。 李百灵轻轻冷笑一声,小关的心脏即刻收缩,几乎停止跳动。 但小关忽然又发觉自己命大福大得很,因为一切问题,似乎都变成船到桥头自然直地解决了。 那是阿敢一把抓住阿菊,并且在她耳边低声警告:“别乱蹦,小关师公身边那个人是女的,她会呷醋的!” 一提到呷醋,阿菊虽是少女,却已本能地马上了然于胸。她也不必再问,也不必思考,立刻晓得自己应该怎样做。 而这时知道底细的不败头陀,他老人家虽是和尚,却又几乎想掩上眼睛。那是对小关的可怕处境,泛起不忍卒睹之同情。 幸而一切风平浪静,阿菊和阿敢只奔到竺忍身边,阿菊除了偷偷地瞧着李百灵之外,便没有其它会引起麻烦的动作了。 小关长长透一口大气。 真是谢天谢地,阿敢这小子想不到这么机灵,居然帮了我一个大忙,以后要好好地谢谢他才行。 小关脑子马上恢复灵活,全身功夫也回来了,因此,他特别灵敏的耳朵,听见远远传来的声浪。 “好象有人来啦!人数不少,会是什么人呢?”他问竺忍。 “我也不知道,本府上上下下两百多人,都躲在各自房间里。”竺忍回答:“现在又这么晚了,还会有什么人来呢?” 不败头陀不用嘴巴而用行动,只见灰影一闪,人已无踪。 眨眼工夫,不败头陀又已出现在堂屋内:“是一群公人,有些挑着灯笼火把,在大门口验看秦森尸首,另有几个已经进来。” 竺忍白眉一皱,立刻吩咐阿菊:“快把马平找来,还有李宇、陈治他们。” 阿菊匆匆奔去之后,竺忍才作解释:“马平是总帐房,李宇、陈治他们则是马家武师头子。对付公门中人,非他们不可。” 竺忍的话没说错,不久五名公人持刀握尺冲入来。为首的一个声音洪亮,振吭吆喝道: “我是本城总捕头郑勇,你们统统不准动。” 此人目光在不败头陀和竺忍身上转两转,又气势汹汹喝道:“老花子,你干嘛跑到这儿来?” 不败头陀目下扮成老乞丐模样,半夜出现在发生命案的马府总帐房堂屋内,的确是碍眼,极之惹人疑惑。 不败头陀指住竺忍:“是他叫我来的,你们为什么不问他?” 那总捕快郑勇目光再转,已看见小关李百灵阿敢等人。他一下子看中小关,紧紧盯住他:“喂,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关。” “我没有见过你,你是哪儿来的?” “从京城来的。”小关忽然想起张天牧那块金牌,假如现下还在手中,倒是好好修理对方一下的大机会。 郑勇态度马上缓和有礼:“哦,是京师来的远客,是不是马府的客人?”他当然知道马府常常会有些惹不起的人物,而且都是从京师来的。 “你问他。”小关也学了不败头陀这一招,指指竺忍。 郑勇吃公门饭多年,当然有他的一套。 他一只手在背后,打个手势。 马上有一名捕快厉声喝道:“他妈的,干嘛都吞吞吐吐的?你们到底是不是马府客人? 那位老先生呢?你贵姓大名?” 竺忍眼神如电,冷冷瞪那捕快一眼:“我姓竺,在这儿已住了三十多年。唔,那时候你小哥子还未出世,你叫什么叫?” 那捕快一愣,果然不敢再叫。 好在这时步声纷杳奔来,于是大家都在等着瞧瞧来人是谁。 六七个人急急奔入来,其中一个便是总帐房先生马平。此人在马府大权在握,全城之人自是无有不识。 马平声音很不客气,近乎叱喝:“老郑,你怎么搅的:这位是竺老爹,快快见过!” 他这么一喝,那些捕快们全都软了。接着下来,竺忍已不必劳神伤气应付他们,而且连客气应酬的话都可以省掉。 小关深知这些公门捕快们,可恶的居多,所以绝对不想放过任何可以整整他们的机会。 “竺老,咱们这一下可轻松啦!”小关那副眉开眼笑的开心样子,会使人误会他刚刚得到个大元宝。 不败头陀插口帮腔:“轻松?太早了吧?年轻人,我告诉你:任何人倘若还未走完这人生路途,那是一定轻松不起来的。” “您老人家别把话岔到旁的地方,我只讲抓贼这一宗。”小关的笑容,已露出恶作剧味道。 “竺老大,我负责放贼出来,每次只放一个。等到这几位大人把那贼抓住锁好,我才放第二个。这叫做逐个击破之计。” 李百灵接口道:“好计,有这么多人服侍一个贼,还不是瓮中捉鳖那么容易?” 小关指住她和阿敢、阿菊三人:“你们都躲到那边的角落去。马府的人尽可能守住两边窗户。竺老在场中打接应,以防意外。老叫花占据正门出口,那小毛贼若是想开溜,你堵住他,用拳用脚都行,就是千万不可袖手旁观。” 他这么一分派任务,竺忍和不败头陀全都赞成以及十分放心。 竺忍指挥马家之人,守住两边窗户。 其它的人亦各就各位,余下的本府捕快们可也不能不掏家伙列阵准备。他们由郑勇率领,五个人排出一字阵,声势浩大。 要是小关没有乱讲,每次只放出一名贼人,那当然没有什么好担心的。这是郑勇等五人的想法。 何况府门口还有援兵,他们验看过尸体,一定会赶快进来,说不定马上就会赶到,这时人手更多,其中又另有高手助阵,更是稳妥之极。 所以那总捕头郑勇不但站得稳如泰山,气派很大。而其它的捕快,亦无不轩昂挺胸,人人如狼似虎。 小关用钥匙开门,故意弄出声响,引起里面的人注意。这样,里面的人为了要看清敌友,必定不至于淬然涌扑出来。 小关果然没有料错,库房铁门一打开,里面四个人八只眼睛,全都睁得大大望出来,但仅限于望出来而已。 并没有其它行动。 小关露牙一笑,向那暴庚残忍的老二招招手:“老二,快出来。” 老二早已看见堂屋当中一字排列着的公门捕快,他虽是不把这些捕快放在心上,但又由于不认识小关,所以不免心生疑虑:“你是谁?外面那些家伙是干嘛的?” 小关故意不悦道:“唏,老二你是怎么搅的?你不出来难道要我把门关起来?秦森和辛海客的名字你听过没有?” 里面鬼刀哨的人一听秦辛二人姓名,顿时都消除了惊疑。这是因为他们深知这几个血尸门下高手,外面绝对无人得知之故。 老二等于是奉命出来,这种安排连老大都不敢有异议。等到库门忽又关上,老大想抗议已来不及了。 老二却可以反对:“这是什么意思?”他问,“辛大先生和秦二先生呢?他们现在哪里?” 这时他已瞧见屋角的李百灵、阿敢、阿菊等三人,也跟着瞧见另一边角落中坐得直直的竺忍。 李百灵等三人,老二一点儿也不放在心上,但竺忍却使他大吃一惊,左肩上的飞刀伤势立刻疼痛起来。 这是因为他左肩的伤势,乃是竺忍所赐。 小关大声道:“老二,你是鬼刀哨第二号人物,平生作恶多端,杀人无数,现下那几位公差大哥要逮捕你归案,你怎么说?” 这等事情还有什么说的? 老二凶眼一转,不但已有决定,并且亦已付诸行动。 他咆哮之声才发出,人已冲到郑勇等面前。 莫看他左肩负伤,整条左臂动弹不得,普通人要是负了此伤,大概躺在床上,还会哼哼唧唧呻吟叫痛。 可是老二仍然勇悍如虎,一刀劈去,硬砍对方三件兵器。 金铁交鸣的震耳响声中,只见两名捕快不但兵器脱手,人也向后震飞,叭达连声摔跌地上。 至于其中郑勇的一把长刀,居然没有脱手,人也只退了三步。可见得这个总捕头的确有点儿真材实料。 那老二一冲开人墙缺口,便已急如风火冲出了正门。 这家伙打的算盘是,只要今晚逃出此地,则报仇寻恨,十年未晚。所以目下虽然来不及杀死任何人泄忿,却也不必计较。 在老二来说,这种决定已经是最宽大仁慈,同时又是最狼狈窝囊的了。假使不是竺忍坐在一角,老二不把任何挡路之人杀清杀光,那才是怪事。 这时只有阿菊担心会被老二逃跑,至于那些公人们,目下人仰马翻的自顾不暇,哪里还顾得到老二是否会逃走? 老二像一阵风出了屋门,院子里倒也很光亮,可以很容易就看见一个老乞丐……不败头陀。 不败头陀两手空空,连一根赶狗的棒子也没有,却拦在去路当中,面对着手提钩镰刀凶神恶煞的老二,还咧嘴而笑。 虽然老叫化面上那道疤痕,使得他尊范极不堪领教。 但笑和哭总是瞧得出来的,那么他为什么那么乐呢?难道他脑子有毛病,很喜欢看见拿刀子的人? 老二在这不到十分之一秒之内,无端端地闪过小关的面孔。 那小子也是满面笑容,好象捡到了黄金似的:“他奶奶的,这些家伙个个都是莫名其妙之至。” 好在老二平生擅长动手而不动口,故此他倒也不怎么烦恼,刀光乍闪,锋利刀刃劈向不败头陀脖子。 老二时常这样子一刀就砍掉对方脑袋,所以对他来说,讲话实在没有必要。而他的凶戾天性,也只有这样子才得到发泄。 不败头陀一拳直出,宛如电闪雷轰。 拳头和刀锋碰个正着,砰地一响,他的拳头居然没有被锋快刀劈裂,反而老二连退两步,还要打个转才消卸得这一记掌力。 这等敌手天下罕见,老二当然从未遇过。 但未见过并非等如不识货,老二急急又退两步,横刀待敌。 “我的妈呀!这老小子使的分明是少林寺无敌神拳!少林寺几时出过这样子的一个老叫花?” 不败头陀心恨对方残暴,也不打话,马步一跨,又是一拳迎面击去。 这一拳毫无招式花巧可言,不过那重逾山岳的拳力,却绰绰有余迫得老二不敢向两边闪蹿,只能后退,以免被不败头陀趁他斜蹿之际,再加那么一拳,十步之内,绝难当得。 老二这一退七八尺,人已到回到堂屋之内。 不败头陀没有追入屋,因此老二心中叫声侥幸,一回身眼光四下一转,只见那五名公门捕快,只有郑勇横刀作势,还像个样子。 其它的已骇得四下蹿逃。 郑勇一定是面子挂不住,明知干不过老二,可也不能闭上嘴巴呆立不动,当下提气大喝:“哼,好大胆的贼人,竟敢逞凶拒捕……”喝声中跨步向老二迫去,动作却不敢疏忽急猛。 老二凶悍之气不减,虽然门外的老叫化,以及屋内的竺忍,都实在惹不起。 可是这个捕快居然也大呼小叫的,老二一口气就冲上来,凶性勃发,什么人都不管了。 现在只要能杀死这屋内三几个人垫底,便不亏老本啦。 今儿晚上碰上这么多高手,时运很背,老二自己也知道。但他本身却也是时下高手,一霎时之间,已决定了攻击的对象和步骤。 那郑勇武功不俗,决计不是三招两式之内就可以杀死的。所以左方近墙的一名公人,才是第一对象。 那厮的脑袋一刀砍掉之后,紧接就着反扑后面屋角那几个小伙子(李百灵、阿菊、阿敢他们),能杀死几个算几个,好歹也捞回一点本钱。 他钩镰刀凶猛如恶豹,斜劈郑勇。 外表上看起来,好象非得干掉郑勇才甘心。 这一刀幻化出三道刀光,电疾劈出。 老二果然没有料错,郑勇真有顽抗一阵子的能力,只见郑勇马步一沉,横刀对准当中的一道刀光,严密封御。当的一响,郑勇扎得那么坚实的马步,却也稍稍变形,禁不住连退两步。 老二忽然如鹰隼般掠扑左方,刀光如虹如电,直取一名捕快。 那捕快挥动铁尺招架时,但觉顾得面门,顾不得胸膛。 总之自己也鲜明地感觉到破绽百出,实在封架不住敌刀,这一瞬间,全身打个冷震,整个人骇得瘫软倒地。 他能够瘫倒于地,而没有身首分离,当然不是老二刀术不精,更不是老二忽发慈悲,而是一把小小飞刀电掣射到,锵一声震歪了老二手中之刀。 这时老二按照原计划发动,舍下那公人,回身一跃,落在李百灵等人面前。 李百灵等三人本是挤在角落里看热闹,现下被老二迎面堵住,自是无路可逃。 老二一刀劈出时,小关可比鬼魅还快好几倍,无声无息已到了老二身后;而且,一只手已堪堪碰到老二后颈。 但由于老二的刀忽然煞住去势,小关瞧得很清楚,所以手掌也陡然停住。小关并不是心软或其它企图而停手,纯粹是一种感应。 他为了李百灵,的确什么杀人放火之事都敢做的,何况对方是罪大恶极的鬼刀哨的头子,他岂有手软之理! 老二居然没有发觉小关已经迫近背后,而由于小关的掌力随念生灭,亦没有惊动老二。 他横刀向李百灵推近一点儿,狞笑道:“好漂亮的小伙子,只不知你的命值不值钱?” 李百灵装出骇然神色:“值钱,很值钱。你想怎么样?” “值钱就好办。”老二的刀闪闪生光,再向李百灵喉咙迫近一些:“叫一个人打开铁门,然后,我们兄弟走的时候,那两个家伙乖乖待在屋里!” 小关有时也会觉得自己操心得过了分,因为别人可能还不知道,但他小关却清清楚楚,李百灵的武功,大概就算不超过他,至少也不比他差。 李百灵连连点头:“好,好,我会很听话。你先把刀子拿开一点儿行不行?” “别罗嗦,快叫人打开铁门。” “是,喂,小关,你听见没有,快把铁门打开好不好?” 小关先冷笑两声,声音甚是刺耳。 “一点儿也不好,门一打开,这儿大概只有两位老人家活得成。如果只有老二一个人,我们收拾他还办得到,所以绝对不可以故他的帮手出来。” “对,对,照理说他的帮手绝对不可以放出来。”李百灵说:“可是我怎么办?他的刀对准的是我而不是你。” 老二面孔更为狞恶暴戾,厉声喝道:“快点,快点。小关,你是不是要等到老子砍下这家伙一条手臂,才肯听话?” 小关这时心中一下子已涌起十句以上的骂人脏话,第一句根本也已到了舌尖。 可是这儿有李百灵,还有阿菊,都是女孩子,这些精彩的脏话实在不好让她们听见,更不可让她们学会。 故此小关硬是忍住没骂,这一来反而把自己的肚子憋得鼓鼓的。 饶是如此,小关却又不能不开腔:“好吧,开门就开门。” 他边说边把那串钥匙弄出声响:“不过我先告诉你,老二,第一点是门打开了之后,你的老大他们现下不一定出得来。第二点,你刚才砍断过别人的脖子,又砍断了许多人的胳臂大腿,弄得一屋子都是血,所以我可没有忘记你的刀很锋利,也没敢忘记你很心狠手辣。” “没忘记就好,还罗嗦什么?”他老二声音凶戾中,稍稍透出得意:“快开门。” “好,我去开。”他真的走向库门,插匙于钥:“第三点我还未讲完,不过先看看第一点也好……” 库门一打开,里面立刻传出老大声音:“老二,外面怎样了?” 老二眼角余光看得见库门已经开,也看得见小关当门而立,当下厉声道:“快点儿出来啊!” “但这小子挡住门口,他是谁?”老大的话声有点儿奇怪,好象跳来跳去地说话。 老大为什么不好好地站着说话?为什么要在库房里面跳来跳去?老二忍不住地转眼查看一下。 但看来小关并没有奇怪动作,他只不过站在门口,还向库房内的招手而已。 老二要是看得见库房内的情形,便完全不必疑惑猜测了。 因为老大手持五尺长的沉重锐利钢枪,忽而扑向门口,忽而迅疾跃退,故此话声来去不定。 老大这会儿自是绝无玩耍的兴趣,他当然极想以第一个冲出库房外。可是小关当门一站,只用招招手的动作,便使得老大冲不近去。 一则小关手臂和掌指摆拂之际,已经完全封死老大钢枪任何拥刺的招数。弄不好钢枪一吐,便会被他抓住夺去。 更有甚者,则是小关的奇异内力,有时迎面压来,重逾山岳,好像一下子可以把任何人压成面粉。 有时则变成吸力,使人泛起陷入死亡阱网的可怕感觉。 老大当然万分不愿被压得粉身碎骨,亦不愿自投于死亡之阱,所以他本能地躲避这些危险,于是出现上述那种忽冲忽退的现象。 可是这么奇怪而又可怕情况,任何人都不可能常常遇到,换言之,谁也不会有丰富经验。 老大如是,老二亦如是,故此老大根本无法一下子形容出来,就算勉强形容吧,老二也甚难迅即明白。 此所以老大没有提及,而老二亦只好继续他的莫名其妙了。 “这小子叫小关。”老二回答了一个老大已经知道的问题。 “快点儿出来,外面还有两个老小子很厉害!” 小关咯咯而笑,声音很像母鸡生蛋。 这种笑声,通常是含有奸险无赖的意味。 他接着说道:“老二,你看对不对?库门打开了,老大他们也不一定出得来,你想不想知道他们为什么出不来?” 小关一边说一边不停伸长右手,作出各种招召手势。 有时手掌向下,这是最正常最常见的一种招手姿势,我们在日常生活中,每逢要召唤一个人过来,必定是用这种手势。 至于手掌向上的手势,则稍稍接近命令。例如警察叫一个犯人过来,或者客人叫侍者结帐等等,都常常用这种手势。 当然,有些男人要女人走近一点儿,亦会使用这个手势,而这时便会含有浪漫的泗逗的意味了。 还有一种横扫式的手势,命令意味更为强烈,例如叫鸡鸭离开它们的栏笼等便是。 小关则是什么手势都用,变来变去。 每一下变化,都能把老大迫得斜蹿或急退。 正门外的不败头陀,屋内一角的竺忍,他们却都能够瞧得清清楚楚。 因此他们不会像老二那般借懂迷惑。 相反的,这两位第一流的前辈高手,心中之惊叹和震撼,简直有如山崩海啸,有如掀天浪涛! 世上真的会出现这等人物? 如此年轻,如此洒脱!重情尚义而又风趣胡闹,人生经验稚嫩,但武功才智却深不可测!难道长江的后浪,真已超越前浪? “老大,你们为什么还不出来?”老二气得须发皆竖,声震屋瓦。 “这小子挡住我,你看不见?”老大也失去平日的阴险冷静,忿然大叫。 小关接口说话,却岔到别处去了。 “老二,你的刀很锋利没错,可是你怎能砍断一只无形的手?”他虽是把话题扯到别个地方,但内容却极有吸引力,使老二不得不聆听,亦不得不用脑子探究。 “这就是刚才我要告诉你的第二点了。”小关又说:“第一点是你的老大他们可能出不了这道库门。而第二点,便是你的刀,恐怕砍不断那擦亮小伙子的无形手臂。如果你不相信就砍砍看!” 老二这时总算听明白小关的话,暴民性子方自勃然发作时,那小关忽然关门上锁的响声,使他更如火上添油。 刀光蓦地闪掣,那森森白刃已砍向李百灵手臂。 这一刀淬然劈落,其急其快那是不在话下,更惊人的是劲道十足,大概连大木柱也可以砍断,细细的人臂当然更难幸免。 李百灵没有让小关失望,她的手臂忽然已不在原处,故此老二的刀只砍中空气。老二直到现在这一瞬间,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误。 这错误就是此地除了两个老家伙之外,敢情还有些年轻家伙也是惹不起的。 老二手臂一麻,同时身子也被一股力道推得连退六七步,才煞得住脚。他明知此时已陷入极不利的包围网中?但还是先得抽空瞧一眼手背,才作其它打算。 这一眼望去,顿时倒抽一口冷气,敢情那筋粗骨大的右手背钉着一枚紫蓝色小针。而只在这一眨眼间,紫针针尖所钉之处,已出现一块比铜钱还大少许的黑印。 这种情形莫说是在江湖打滚肆虐了多年的老二,即使是初出茅庐之辈,也一望而知乃是中毒现象。 老二为人虽然残忍暴戾,动不动便砍下别人的手脚甚至脑袋,但对自己,可没有这么大方了,刀光一闪,老二左手手背连皮带肉削下来薄薄的一小块。 说实在话,老二本也不至于小气得不肯多损失一点皮肉,但无奈的是那毒针所钉的位置是手掌背面,这处部位,就算是很肥的人,也不会长很多肉,老二这一刀,其实已经是尽量贴着骨削的。 这之后,老二极迅快地衔刀于口,腾出手点住腕间穴道,使血液停止运行。 小关发出吃吃笑声:“老二,你是小器鬼,连一只手都不舍得,迟早连老命都保不住。 ” 老二一听,深感小关之言十分有理。 但目前还不忙这一宗,先想法子逃出此地最重要。 他这凶人自有恶计、猛可疾扑一名捕快。 这是因为堂屋内原先还在的几个马府家入武师等,已奉竺忍之命全都打开窗户逃了出去。 剩下来端坐如山的竺忍,老二是决计不肯去惹他的。 至于小关和李百灵,也是不惹为妙。 故此老二可以逞凶的对象,便只有那五个公门捕快。而在这五人之中,那捕快头子也要剔除。 老二深信只要能抓住任何一个捕快,用利刀架在他脖子上,定可胁迫得众人不敢出手,非得让路由得他扬长而去不可。 不过一个捕快的份量有限,所以老大他们的问题,便只好不管了。 老二迅悍如豹,一下子已扑到靠近大门边那捕快身前,钩镰刀挥处,那捕快手中的单刀锵一声脱手飞掉。 那捕快亡魂皆冒,本能地赶紧藏头弯腰躲避人家第二刀。这种躲法拙劣无比,老二根本可以一刀就砍掉捕快的脑袋,要不然一脚把他踹翻对付之法亦不可行,因为他的左手,己不能使劲发力把对方揪起来。 所以老二只好等那捕快站直,才能够用刀顶住他要害,或者把利刀架在他脖子上。 那捕快偏生作怪,一声跌倒。 还不止这样,居然又唰一声擦地滑开寻丈。这时老二当然就更加无法实行他胁持人质的计划了。 不过老二的表情,只有愤怒而没有疑惑。这是因为他已看见那捕快,是被一条长达八尺的锁链,系住足。 故此那捕快的摔倒和滑走,都不是他自己愿意的,亦不是他自己办得到的。 老二凶睛盯住刚进来拿着锁链的人,心里好想一刀把这家伙斩成两截。但老二没有付诸行动,这是因为他知道这一刀必定不能奏功。 他认得人家手中的兵刃,乃是专出名捕的正义门的独家兵刃封神链。 假如正义门出身的捕快,有这么容易被人一刀斩成两截,老早就会在江湖中除名了。
第二十三章 买命金 那人便是安庆府总捕头宫道,他虽是曾被海南毒府的高手符云三击败和莫落,但符云三的恶毒剑术,以及他个人造诣,高过老二不少。 而当时连符云三也不能在五七招之内击败宫道,以此推论,老二更加办不到。那符云三办不到不要紧,但老二却是大大要紧之至。 老二现在除了一两招之内,能够胁持一名人质在手,才可以逃命之外,大概已没有其它的路可行。 宫道眼如毒蛇,紧紧盯住老二,但所说的话却是向小关而发。他大声说:“小关爷,恕宫道无暇行礼!” 小关悠悠应道:“不客气,先办公事才对。”言下之意,显然宫道要向他行礼,乃是十分应该的事。 竺忍和一干公门捕快们,听了无不为之目瞪口呆。 小关又道:“老宫,你的对手是鬼刀哨的老二,外号小气鬼。他的人虽然小气,但刀法凶得很,你得小心点。” 宫道讶道:“我没听过他有这个外号,小关爷你有没搅错?” 小关又笑得像母鸡生蛋,咯咯连声。 这笑声老二听得极不顺耳。 小关道:“这外号是我送给他的。他左手中了毒针,居然舍不得砍下那只手。但他砍别人手脚,却好象割稻割麦一样。” 宫道顿首:“好极了,只不知那是什么毒?要多久才发作?” 这种对话,内容不论真假,最感兴趣的人当然是老二。故此他明知道有上当可能,也还是要听一听的。 小关又发出令人厌恶(老二而已)的咯咯笑声:“快啦,快发作啦。老二的左手现在已经麻木,你叫他动动看。” 老二哪须宫道再讲,立刻已动动左臂。 宫道皱起眉头:“不对,小关爷,他左臂还会动……” 小关一看不能信口开河下去,只好转向李百灵:“小家伙,你的毒针是不是失灵了?这是怎么回事?” 老二当然要听下去,所以压刀不动。 李百灵回答道:“那是你自己记错了地方,我这千妙刺妙用无穷,老二现在摸摸左脚踩,一定发觉又麻又痒,这证明毒力已刚刚过了手腕。等到膝盖摸上去会麻痒,那便是毒力过了手肘……” 老二赶紧衔刀腾手摸摸左脚脚踩,手指一碰到那部分,顿时全身既像触电,又痒养攻心。 那种滋味真是不知如何形容才好。总之,老二怪叫一声弹起几尺,口中衔着的那把刀掉坠地上,他也不管了。 宫道看见小关的手势,所以没有趁机出手。 老二咬牙忍住那种可怕的奇痒,赶紧抢拾钩镰刀在手。 小关好象很好心地提醒他:“老二,别急,等一下再看看膝盖怎样,就知道那什么千妙刺灵是不灵啦!” 只不过在老二立场来说,怎么可以拿自己来作试验品?故此他心中狠狠咒骂小关时,又一咬牙挥刀砍向左手手时之处。 叭达一声,一只左手齐肘连血掉落地上。而这时老二又以口衔刀,腾出手疾点断臂伤口四周穴道,以制止流血。 这时也没有人趁机动手。 反而小关挥手作势,把几个捕快全赶出屋去。 那些捕快们一瞧鼎鼎有名的宫道也乖乖听命,谁敢不听?于是宽大明亮的忝屋内,便剩下寥寥几个人。 小关摇摇摆摆走近老二,等到老二以汗巾扎住伤口之后才开口:“老二,你刚才砍断了很多人的手脚,还有一个人的脑袋。现在你虽是也丢了一只手,但这笔帐,好象还算不过来。” 老二提气聚力,横刀狞锐小关,看来仍然凶悍得很。 小关摇摇头:“没用,老二,对我再凶也没有用。我这个人天不怕地不怕,只怕黄金白银。第一步是辛海客的那一千两黄金。辛海客亲口告诉我,是一千两黄金,存放在永利银庄。他还说,你或者老大任何一个,都可以签名画押提出来……” 老二已经变得目瞪口呆。 这家伙不但讲得出数目,还指得出银庄字号,已经足以证明真是辛海客的无疑。何况连什么人可以提取黄金,都全无差错,当然更不必疑惑了。 但为什么辛海客会把黄金给他?如果双方有关系的话,小关这家伙为何帮别人对付我们呢? 总之,老二的思路已被小关完全搅乱,任何一件事都不知道该怎么去想才对。 小关再走近老二,已经进入五尺之内。 这是正身肉搏的圈子,通常武林高手对这种距离都极之敏感,必定会立刻崩紧所有神经,发动全身细胞,以应付任何情况。 但老二仍然有点儿发楞样子。 小关伸手摊开手掌:“快快签写银票,辛海客的一千两黄金,那是他的买命钱。” 老二身子一震,瞠目反问:“买命钱?” “对,要不然,他哪还有命赶去新郑见墓主?”小关故意又多透露一点。 那血尸席荒在新郑的消息,秘密无比。老二连属下也不让知道,可是小关不但知道,还好象不算怎样一回事的样子。 这一下老二真的傻了眼,丢下利刀,掏出几张银票。 李百灵真是乖巧玲珑之极,这时居然变魔术似地丢了一支水笔过来。 小关接住递给老二,只摇了摇头,却拒绝去思索探究那李百灵几时准备好这支水笔的。 老二在银票上写上黄金一千两,又签好名画了押,大大方方交给小关。 小关细细瞧过,手指弹一下银票,道:“行,我保证辛海客活着见到血尸席荒。咱们出来混的,讲究的是一言九鼎,绝对不能失信。” 老二脑子仍然有点儿迷迷糊糊,不过有关他自身的安危,却又不会忘记。 “小关爷。”他学宫道对小关的称呼:“我呢?我怎么办?” 小关真的想一下,才道:“你,还有老大他们,一共四条人命。如果你献上你们那三四千两黄金积蓄的话,或者还有得商量!” “吓!要那么多?”老二面色都变黄了。 “不多,一点儿也不多。”小关笑吟吟地,声音却很诚恳:“你想,留得青山在,哪怕没柴烧?对不对?” “对是对,但你真能保证?” “当然可以。” 小关声音表情都变得十分严肃:“老二,你是老江湖了,你想想看,他们存放在永利的黄金,官家若是知道,你猜有没有办法没收充公呢?” 老二一听很对,只好点头。 小关道:“所以,你不如拿出来买几个月的命。至少三个月,我保证。过了三个月,你们活得成活不成,不关我事。” 这话也对,谁能担保别人一定活到七老八十? 有三个月时间,情况自是大大不同。 老二四瞥一眼,只见那竺忍好象戴了面具,全无表情,在老江湖眼中,一望而知他乃是表示没有听见,亦不干涉之意。 老二咬咬牙,忍住伤痛,赶紧又签了一张黄金三千两的银票,交给小关。 小关仍然很老土地瞧看一阵,才弹一下那银票,再揣入怀中。 他的笑容忽然变得狡猾而又含有恶意,望住老二:“你听着,这些黄金,我会想法子补偿给那些你害过的人的家属,我小关一两也不要,这是第一点。” 屋角的竺忍嘴角两边冷峻的纹忽然消失。 门外的不败头陀也欣然微笑一下。 小关又道:“第二点,我只保证你活三个月,但我绝不保证你能自由自在地活着。” 他声音越来越凶冷,显然开始冒火:“像你们鬼刀哨这种无恶不作之徒,死他妈的二十次还嫌少,我小关怎会放过你们?” 老二既骇又怒:“什么?你不放过我们?你拿了我的钱……” “去你娘的蛋。”小关仍有节制,不敢骂得太脏:“这些钱是你们正正当当赚的?你们可以杀人抢劫,我为什么不能冤你们一下?不过,你听着,三个月的寿命,我还是守这信用的。不然的话,我跟你们这些混球又有什么分别?” 老二怒叱之声挟着刀光,疾砍小关双脚。 这一招“盘根错节”本来并不适合出手第一次进攻之用,但老二乃是先在地上捡起刀才可以攻敌,所以用这么一招反而水到渠成,威力倍增。 小关的微笑,冷酷得不像是人类。 对别的凶徒会不会这样冷酷他不知道,但对老二,小关亲眼看见那些冷血暴行,所以绝无怜悯…… 小关看见他划劈而来的宛如匹练的刀光,其中竞有两点十分软弱无力,于是他稍稍跃起,一脚踏落。 那快逾闪电的刀光,竟然快不过小关的脚,被他一踏,顿时光消芒散! 老二的钩镰刀像破菜刀般黯然无光,呛啷啷掉落地上。 这只是刀的命运而已。 至于老二这个人,另有问题发生。 他握刀之手不但虎口进裂见血,拇指和食指骨头也断折了。这一点问题很大,因为他从现在起已不能拿刀杀人。 从另一角度来说,亦即是他不能抵抗仇人追杀。 小关提高声音:“老宫,进来拿人。” 宫道应声大踏步入来,先向小关道谢一声,才转眼冷冷盯住老二:“你束手就缚呢,抑是还要比划一场?” 小关接口道:“老宫,他最少还有三个月性命,这一点你可得替我保持信用!” “行,至少三个月。”宫道答应得全不迟疑。 这一点其实小关刚才已算过,由入狱审讯直至处决,非有三五个月之久不可。这便是他肯答应这个条件的原因。 老二怒声咒骂!小关很有一套。 他厉声喝道:“闭上你的狗嘴,否则我叫人拿粪便塞住你嘴巴!” 天下大概没有人不怕吃粪的,老二马上闭嘴。 宫道点了他的穴道,着人拖了出去。 然后,小关去打开库门。 这次他不再拦阻老大冲出来。 角落里坐着的竺忍挺身行出,迎面堵住老大。 竺忍话声很坚决:“小关,这个交给我。马府十几个人又死又伤,我不出点儿气一定睡不着。” 小关反手一掌,把一个想跟出来的鬼刀哨分子迫回库房内,一面应道:“竺老请便,我没有意见。” 老大手提五尺钢枪,神情阴森,先转眼查看四下情况,地上的一只断手和血渍,立刻使他脸色大变。 他一直未领教过竺忍的绝学,故此还向竺忍瞪眼:“是你这老鬼干的?我那兄弟的人呢?” 竺忍并不开口,表情深峻,横持折扇,绕向左方。 这一来,便封死了这边窗户逃路。至于对面的窗户,有李百灵在近处,当可无虞敌人脱逃。 于是。在表面上,老大从大门夺逃乃是最佳途径: 老大当然不知道大门的黑暗中,竟隐藏着一位前辈一流高手不败头陀。这时一见有机可乘,立即有如流星弹丸,疾射大门。 谁知那道敞开空荡的门口,有一股无形无声的巨大力量封得死死的。 老大一撞上去,竟被震退六七步。老大这一下知道情况极之不妙,但仍不死心,急急提一口真气,再度冲去。 这回他手中钢枪先行戳出,一招“惊鸟投林”,以坚锐之势去破那堵无形墙壁。 老大的反应机变,的确属于高手级境界。 因为任何再强大的内力所布成无形墙壁,一定挡不住这集中于一点的锋锐攻击。就算老大的身形受阻,他的钢枪却一定可以刺出门外。 门外黑暗中的不败头陀自是洞烛老大用心,微晒间食指中指交叠隔空点去,一股内力由指尖射出,就像劲箭离弦,却是有声而无形。 老大但觉枪尖刺中另一支极锋锐的枪尖或剑尖,不但刺不过去,还被针锋相对地反震得两腕酸麻,□□□又连退六七步。 竺忍折扇虚点一下,扇风锐如刀剑直取敌颈。 老大骇然缩身斜闪,眼前一花,竺忍己站在他面前四尺之处;竺忍面色很冷,眼光所表达的愤恨连白痴也会晓得。 老大迅即摆出门户,枪尖对准竺忍。 “你是谁?门外那人又是谁?”老大问:“你们最好先问清楚咱们的后台是什么人,免得弄得不可收拾!” 竺忍不喜欢讲话,所以仍然冷冷瞪住对方。 小关却不甘寂寞,哈哈大笑,道:“竺老,这小子八成儿吃错了药,胡涂得以为古墓血尸可以唬住你老人家……” 他一边说,一边施展出阿修罗大能力无上奇功,指戳掌拍,迫得库房内那两名鬼刀哨属下几乎连气也透不过来,更别提要冲出来了。 老大打个寒噤,因为从对方的反应中,他已可以肯定情势比他所想象中的更糟糕百倍。 然而老大深心里却又当真很不服气以及不相信。他不服气不相信的是:这屋子里的人,难道个个都有本事赢得我? 在这屋子里,现在可以看得见的一共有五人,一是竺忍,二是小关,三是李百灵,四和五是阿敢、阿菊。 老大没有完全猜错,此屋中显然那阿敢和阿菊定不是敌手。可是老大却在小关和李百灵这两人身上犯了大错。 他不但没能瞧出小关、李百灵赢得他,当然更瞧不出连竺忍都比不上这两个年轻人那么可怕。 老大另一个错误,就是选择李百灵、阿敢、阿菊为对象。 这一点错得跟老二一样可悲。 小关的位置角度,恰能瞧见老大的表情变化。 那老大眼珠子一转,加上吸气沉马的动作,小关已幻想出老大的手背甚至嘴巴上钉着一枚毒针的景象。 小关立刻大喝:“老大,别妄动。” 这是由于竺忍讲过要亲手斩下老大的手,算是替马府出一口气。所以老大这家伙想抽冷子攻击李百灵,这事自是不可任之发生。 “老大,你想用铁枪硬顶竺老一记,趁机转身扑角落那边的三个小家伙,你这个算盘,简直他妈的愚蠢得要命……” 小关一喝一说,老大为之骇然凝身不动。 第一点是小关呵斥声,震得他真气稍散,心魂欲飞。第二点是那些话的内容,已显示出小关的眼力,可以洞烛他想攻击的对象。 “你竟然笨得不会想一下,老二难道不会使用这种手法?既然他已失败,那么你凭什么会成功?” 小关继续指责:“你想想看,假如那几个人不能自保,我们会让他们留在这里?你睁大眼睛瞧瞧,连公门捕快都躲出去了,为什么他们还在?是不够时间逃出去?抑是都走不动? 你瞧,你是不是蠢材?” 老大完全没有法子驳斥小关道理。 他只能以干涩声音问:“你为什么告诉我?” “好,我告诉你。”小关说。 他像很够义气似的:“因为这位老人家想亲手修理你,所以你何必往别处送死?再说,假如你逃得过竺老兄手底的话,我保证我不向你动手。” 老大总算有七八分了解目前的局势了。 他二话不说,马步再沉下两寸,膝盖尖所向方位稍稍移动了一点儿。内力也聚集于枪尖,变为全力针对竺忍。 “这样才对。”小关大声评论:“老大你除了击败竺老兄之外,别无生路。” 老大发出震耳一声大吼:“杀……”五尺许的短钢枪,以千军万马冲杀之威势刺出。那枪头上的强厉劲道,当之者若是平常人,早在枪尖及体以前,便已七窍流血死亡,而人也至少飞出丈许才坠地。 竺忍折扇凝神点出,神功由扇尖激射,其细如线。 这一线极细极纯的惬清神功,射入对方千军万马排山倒海而来的力道内,竞不是石沉大海,而是立竿见影。 顿时由战云弥漫,一下子变为天高气爽。 厅堂内霎时寂寂荡荡,好象从没有发生过什么事似的。 门外不败头陀喝彩道:“好,好,太清神功名不虚传,肃冷杀伐之意,也消融于天地无边的盎然生机之中。” 竺忍左手似动非动,光华闪击一下。 老大立刻痛哼一声,接着钢枪坠地,发出一片震耳声响。但见老大一只右手,已连同钢枪以及大片鲜血,落在砖地上。 小关大声招呼:“老宫,还不进来拿人,更待何时?” 宫道人随身现,一跃落在老大面前。 老大面色如土,一言不发,背转身子。 宫道出手点了他穴道,迅即带了出去。 午餐既丰盛而又精美。 而且由于只有小关、李百灵、不败头陀和宫道一共四个人,所以小关看来看去很畅快,不觉多吃了不少,以致肚子感到发胀。 小关拿开酒盅,不让宫道添酒,另一只手拍拍肚子:“老宫,已经酒足饭饱,这是老实话,一点儿也不能假装!” 不败头陀领首同意:“小关说得有理,任何人都可以有两条心,但肚子却只有一个,饱了就是饱了,多一些也是盛不下去的!” 李百灵皱皱鼻子:“哼,两条心也可以。你们男人就是喜欢有两条心。这是什么话?简直不公平之至!” 不败头陀笑嘻嘻瞧她:“你也可以有两条三条心呀!” 小关赶紧抗议:“不对,女孩子说什么也不可以有两条心,肚子倒不妨多上一两个!” 说到肚子,小关忽然幻想那李百灵挺着一个大肚子的样子(当然这个大肚子是属于他的),当下不觉咯咯而笑。 李百灵瞪眼向他:“笑什么?” 以李百灵的智能聪明,实在有可能晓得小关的幻想。 小关吃一惊,心知惹怒她不得,连忙陪笑脸:“我笑一笑总可以吧?你别那么凶好不好?” 小关立刻使出转移目标手法,伸手拍拍宫道肩膊:“老宫,你好像有什么秘密要告诉我们,否则你不会不让竺老兄和阿敢参加。老实说,这么多的好菜好酒,再来五个人也吃不完。所以,你还是赶紧从实招来。” 小关这一招果然灵验非凡。 李百灵立刻放过他,转向宫道:“小关讲得对,你这几天打听到什么秘密消息?是不是打算找我们帮忙?” 宫道定定神,表情肃然,才缓缓开口:“是有一个很可怕的秘密消息。但是不是跟你们有关,或者是否也都牵涉到我,还不知道。” 他稍稍停歇一下,又道:“那个把玉屏风交给小荷花的人,我已经查出来。他当时自称姓龙,事实虽然不是,但这个龙字却大有关系。 “原来他就是霜龙公子,这个名字……唔,看来除了不败大师之外,小关爷你们都不知道。” 不败头陀是听到霜龙公子名字时,双眉微耸一下,所以宫道猜出他晓得此人来历。 小关疑道:“这家伙很厉害么?但就算他很厉害,与咱们何干?只有你老哥抓不到凶手才伤脑筋呀!” 宫道摇摇道:“不,他要的是奈何丹,而听说奈何丹这宗物事,跟西藏的喇嘛有关。我记得那天我见过一个名叫龙智的人,据说来自西藏。这么一来,事情好象很复杂,也好象牵扯上了。” 小关道:“我还是不大明白。奈何丹这个名称你可以听小荷花说过,但龙智活佛,谁知道他来自西藏?” “你忘了那些要搜身的公人?其中有些是假货,为什么会有假货呢?”宫道反话。 小关没得话说,宫道却还有话:“小关爷,还有那个被你一把掌打倒的符云三,他是海南府高手。 “据我调查所知,他一方面为了想伺机找回万寿匣,另一方面,他也是霜龙公子的帮凶。 “小荷花的弟弟所中的毒,便是他下的手。 “再另一方面,万寿匣之所以会出现,我问过张天牧大人,敢情作用也跟那玉屏风一样,想以此宝换取奈何丹消息。幕后人便是当今权倾一时的马贵妃!” 事情忽然这么多以及这么复杂,小关一时只会眨眼睛。 李百灵笑一声,使气氛缓和不少。她问:“告诉我,第一,霜龙公子是谁?第二,你如何获得这许多内幕消息?” 宫道立刻回答:“先讲第二点,我向师门求援,李仙子你可能还不知道,敝门在查访消息方面,以及传递快讯方面,真有那么一点儿本事。在查访消息方面,有两组人马负责,代号一是眼报神小组,一是耳报神小组。他们的确有两把刷子。” 不败头陀颔首同意:“这话没错,连敝寺也时常跟他们正义门交换消息,别的家派帮会更不敢不买帐了。” “关于第一点。”宫道接下去说:“那霜龙公子乃是近五年来才崛起的高手,此人冷酷狡诈,武功极高,时时做出奇异之事使人觉得他不是人而是魔鬼。所以由去年开始,他已经被列为当今天下三大恶人之一。” 不败头陀补充道:“对,前年只有双恶,去年加上这厮,变为天下三恶。据我所知,他们并不比昔年的血尸席荒有所逊色。我本来颇有疑惑,疑的是何以血尸等凶人未除,近年又出现这样可怕的恶魔?直到现在,我看见小关和李百灵,这才恍然心安,敢情道长固然会魔高;但反过来说,魔高了道也会长的。” 小关赶快摇手摇头:“不,别把我算进去,我小关算是哪一棵葱?” 他瞧李百灵一眼,又郑重道:“你,小家伙,你也不算葱不算蒜。总之,你身体未养好之前,什么都不算!” “我算是人总可以吧?”李百灵向他婿然一笑:“说真个的,假如那个可怕的霜龙公子找上我们,那怎么办?” 小关向她咬牙发狠:“别挤兑我,你要是躲起来,天下那么大,谁找得到我们?” 小关的狠相满可怕的,不过不大可靠。 这一点李百灵当然十分清楚,所以她并不担心小关不肯见义勇为,反而担心他闲事管得太多,不免危险丛生。 为了这点,李百灵发自衷心地深深叹息一声。天下很多事情往往会是表面和内容相反。 例如外表正直的人,内心却掐曲卑鄙;而外表横蛮或懦弱的人,却多的是为正义挺身而起之士…… 宫道心情沉郁,不停地转动手中酒盅,叹道:“虽然安庆府血案是霜龙公子派别人下手,虽然我可以抓到那些凶手定罪,但幕后元凶却逍遥法外……” 宫道心中所想及的幕后元凶,便是那霜龙公子。宫道之所以有这番感叹,原因是在法律上,他很难证明霜龙公于是幕后唆使的人。 故此纵然抓到那一帮出手杀人抢劫的凶徒而加以定罪,可是,霜龙公子本人仍未受到应得的惩罚制裁。 宫道心中的不平和忿恨,在凛烈眼神中表现出来。 李百灵一眼望见,芳心不禁为之一震。因为她不但看得出宫道内心那股正义的愤怒,还看出他不惜牺牲的壮烈精神。 男人的壮烈,意味着勇敢和死亡。 这本是悲剧,可是却又最容易挑触起女人天性中的温柔,使她们深深同情,甚至倾倒。 连李百灵竟然也不能例外。 她轻轻唱叹一声:“那么可恶的人,又是主谋重犯,”她向宫道说,“你当然不肯放过他,我们……” 小关话声在间不容发之际插入来:“我来说,我知道小家伙心里有点难过,因为我们都帮不上忙!” 宫道苦笑举杯敬酒,大大喝了一口。 他道:“这是我们那些吃公门饭伙计们的责任,小关、李仙子诸位确实不必趟这等浑水,老实说,你们就算想拔刀相助,我也不一定答应。” 小关忽感不满,立刻反唇相讥:“为什么?莫非你还想来公平决斗那一套?这种锄奸去恶的事,人越多越好才对,不败头陀你说对不对?” 不败头陀感到李百灵的目光,极似锋利之剑,又似是春蚕之丝,这使他那张平凡的脸孔,稍稍起了变化。 不败头陀现在看起来好象忽然轩昂很多,透出含有傲然的神采。 李百灵知道不败头陀是被她的目光引起这种变化的。 李百灵当然更加知道,使不败头陀雄心陡奋,使他侠气忽发的,并非当真是她自己的目光。 而是多少年前,有过那么一对相似的眼睛和相似的目光,蓦然重见,勾起烈士暮年的壮志…… 李百灵替不败头陀添满了酒,自己也斟满酒杯,双手捧杯相敬:“为了永不消磨的英气,为了至今犹存的雄风!” 不败头陀一口喝干,神采更见飞扬。 小关紧紧闭住嘴巴,因为他发现这个头陀和这个美女,竟是存在着一种甚深难言的默契了解。 这种感情,已非复是一般世俗之情怀。 小关既不敢亦不愿打扰他们。所以现在就算有人拿刀子搁在他喉咙上,也休想使他讲出一句无理歪缠的话。 李百灵再斟满不败头陀的酒杯:“这一杯为了珍贵美丽的人,为了逝去不返的往事!” 不败头陀一仰而尽,眼中光彩,微有凄凉之意。 李百灵又为他斟满一杯,含笑盈盈:“这一杯,我陪你。” 不败头陀问:“这一杯为了什么?” 李百灵毫不迟疑而言:“为了世间一切可歌可泣的事,为了所有悲哀与想念!也为了强大无伦莫与争锋的命运力量!” 小关举杯相陪! 宫道不觉也这样做。 这是因为这一杯酒所涉及的内容,范围包含有古今中外,任何人都不能幸免。故此他们两人自动参加,竞无丝毫杆格。 每个人深心中的感动,由灿烂顶点,慢慢恢复平淡。 大家的神色,便也回复正常。 于是,人世间的正常问题,于焉浮现以及展开。 “老宫,我问你,”小关盯住宫道:“为什么缉捕那霜龙公子的事,你甚至不肯让我们插一腿?” 小关既然还抓住这个问题不放,可见得他十分关心。这一点跟他表面上的聪明作风大相矛盾。 宫道感激地瞧他一眼:“我跟你们不一样,这里面还有些罗嗦理由,你难道真想知道? ” 小关左手拿起酒杯,左手一拍胸口:“说,别婆婆妈妈的!”
第二十四章 驮香鱼 李百灵声音如黄鹂初转,极是悦耳:“宫道兄,你何妨说出来大家听听?” 宫道颔首,面色变得十分严肃:“我,身为公门捕快,对于违法的人,全力缉拿归案,当然不会迟疑,亦没有疑问。但你们却不同了。” 小关摇头反对:“没有这个道理,难道我们就可以爱护犯法的人?” “不是这么说,只是说你们有权自己判断,而我却不必判断。”宫道泛起一个苦涩笑容:“我只要证明事实,只要证明有没有违反法律就对了。” 宫道沉默时,没有人开腔。连小关也因为知道宫道的道理非同小可,所以除了轻叹一声之外,没有胡乱插口。 宫道又道:“霜龙公子若是幕后元凶,我抓他绳之于法,当然是很应该的。但是,你们的看法角度又不同了。假使霜龙公子本心并不想杀人害命,只吩咐手下去抢那平安老押店的几件宝贝,以便换取奈何丹的消息,而更进一步假设,那奈何丹乃是霜龙公子非得到不可之物,否则他本人或者其它很多人会发生极大不幸。这一来,他的决心和做法,对或者不对,便很难说了!” 小关一方面讶然得突出眼珠,一方面深沉地叹口气:“真想不到,老宫,你是不是时常为别人想这么多呢?” 宫道苦笑:“有时候是的。” 小关转向不败头陀:“头陀大师,瞧。公门中真有这种呆瓜,咱们拿他怎么办?” 不败头陀缓缓点头,又缓缓泛起微笑:“小关,别发牢骚,像他这种人,各行各业都有的。而宫道也实在讲得很对,像霜龙公子和血尸席荒,确实不大一样。至少在目前来说,血尸的凶残肆虐,吸血练功,乃是天下人人得而诛之的恶魔,但霜龙公子,起码他暂时对大众没有构成威胁,在法理上,亦必须证明。所以,我们不妨稍迟一步……” 小关心念一转,马上露出雪白牙齿而笑,但这微笑却好象有点儿不怀好意:“头陀大师,这个问题是你的,不是我的,因为我记得你答应过。如果是伸张正义之事,你肯帮忙的。 ” 不败头陀摊摊双手,道:“好,好,你不讲我大概也不会袖手旁观!” 李百灵叹气道:“瞧,你们这些男人,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会等着瞧你们什么时候才可以安静下来?” 还有一个更次,便是晨鸡韧唱的拂晓时光。 前面大约两三里,便是一个市镇,目下还是黑沉沉一片。未灭的残灯,一定不会超过二十盏。 在一般人来说,决计不可能发现前面这个市镇,但血尸门下高手辛海客可就不一样了。 事实上辛海客在黑夜中,根本更胜于白天许多倍,无论哪一方面都是。 辛海客停步在路旁树木阴影中。 他的身体跟黑夜全无分别,莫说人类的眼睛看不见他,即使是嗅觉十分灵敏的犬只,亦休想嗅到他的气味。 此是古墓血尸一派,在黑夜中另一种可怕绝技。 但居然有人跟踪了他数十里之遥,此所以辛海客震惊之下,不得不停步查个明白。 左边一条分岔小路,传来响亮推枝踏叶声,脚步甚是凌乱,这也是使辛海客感到奇怪而停步的原因之一。 至于那个跟踪者,当然不可能弄出这么大的声响。 辛海客首先看见一条人影,疾如飘风闪过。 这一刹那,对辛海客已经足够。但见这个跟踪的人,瘦如枯竹,面庞狭长,身上名贵的丝绸衣裳摩擦时微微发出悦耳声音。 此人大概三十余岁,手握一条马鞭,鞭杆长约两尺来,鞭身盘在掌中,长度不得而知。 在这等时辰,又是荒凉旷野中,怎会有人摸黑急奔? 那跟踪辛海客的瘦个子听见声响,立时生疑,猛地煞住脚步。 转眼间,枝叶声响处,一条人影奔出大路。 辛海客和那瘦个子都不禁一怔,因为这个摸黑奔走的人,竟是个十八九岁的大姑娘。 辛海客他们却又因为是老江湖,才会极之迷惑惊诧。试问在这等所在,这等时间,一个年纪轻轻的大姑娘,怎会出现? 那瘦个子凝神四下查听一下,没有其它异响。辛海客那种独门的飘忽微响,已完全听不见,这厮很可能已经走远。 但不要紧,他们古墓血尸这一派,虽是诡秘无比,可是他们大白天多半不喜欢现身,总要施展埋魂藏尸大法,躲在地底泥土里。 明儿多费点劲把他找出来就是了,那瘦个子心里这样决定,接着一晃身便有如风中飞絮般落在那少女面前。 那少女差一点点就冲入他怀中,而当她发觉面前有个黑色人影拦住去路时,顿时骇得尖声大叫。 瘦个子一伸手在她面颊上模一下,黑夜顿时恢复无边寂静。那少女虽然竭力尖叫,却没有一点儿声音。 她很快就发觉这样作无声的尖叫根本无济于事,而且,那黑黑的人影好象对她并没有怎样。 那么她叫什么呢? 何况刚才叫了几声之后,情绪发泄后已经平复很多,并没有一开始时那么惊慌了。那么她叫什么呢? 那少女在黑暗中尽力睁大眼睛瞧看对方,可惜还是看不清楚。 不过,那个瘦个子以及远在三丈外的辛海客,却可以把她的样子甚至眉毛都瞧得一清二楚。 她脸庞略呈瓜子型,眉毛细而长,嘴唇鲜红而薄,眼睛不小,末端尖尖长长的,整个模样说来不美也不丑,但是那对眼睛,却是世俗一般所谓的阋花眼。 瘦个子等到她抚胸喘息而又停止叫喊之时,才又忽然伸手摸她脸颊一下。这时,那少女才发出声音。 她喘着气问:“你……你是谁?” “我是墨鱼,你呢?” “墨鱼,那是什么东西?我是林玲,人家都叫我阿玲。墨鱼是什么东西?” 她的声音很好听,虽然在这种奇异情况之下,居然还有些撒娇的味道。 辛海客暗自摇遥头,他想象得出一定有不少男性被她的声音和态度所迷惑,以致发生一些可笑的事情……自作多情。 这种女人世上多的是,她们并非对你有意思,可是她天生的姿态和声音,总会使你误会。 当然,结果大多数总是可怜的男人被椰榆被取笑,而最可悲的是,自己还要承认做错! “墨鱼就是墨鱼,你不必再问。”墨鱼声音尽力显得很冷淡,可是连远处的辛海客都知道不是那么回事。 他又道:“你半夜三更乱跑乱闯,为什么?” 林玲低低惊叫一声:“糟糕,我要赶到镇上,我要请胡大夫到我家……” “请大夫?为什么?是谁生病?” “是我的小侄子,好可怜,他才七个月……” 墨鱼的笑声相当刺耳,因为笑声中连一点儿笑意成分都没有:“我的看法却不是这样。 你有了婆家没有?” “婆家?”林玲被这骤然的,而又跟目前之事全然牵不上关系的问话,弄得楞住:“没有,我还没有订亲,你为什么问?” “我不喜欢被骗,你家里真的有个小侄子生病?” “真的呀,我干嘛骗你?” “那个小婴儿当真是你的侄子?”墨鱼又发出刺耳的、毫无笑意的笑声:“会不会是你自己的小孩子呢?” 林玲现在总算有点明白对方问她有没有婆家这个古怪问题。 但其实又并不是十分明白,因为她就算有婆家,那个生病的小孩子,仍然可以是她的侄子啊? 墨鱼不徐不疾地伸出手去,林玲当然看得见他的动作,但尽管她极力尽快地侧闪,结果却一点儿用处都没有。 墨鱼的手还是毫不匆急搭落于她左肩上。而墨鱼的手好象有魔法似的,一被它碰上,林玲全身就没有半丝力气。 因此她只好用力尖叫,但才叫了半声,喉咙忽然有什么东西堵住,不但叫不出声,连呼吸也开始困难起来。 “你若是答应不乱叫,我才让你发得出声音,不然的话,我让你活活闷死!” 林玲一口气堵住不上不上,那种窒息得快要死亡的恐惧,使她极度慌乱和震惊。她拼命想点头,但可惜头部以至全身都不听指挥。 在这最可怕的一刹那,忽然呼吸恢复通畅。 林玲第一件事便是赶快大大吸一口气,这时才发现原来空气是这么宝贵可爱,而且平生又以这一口气最清新鲜甜。 墨鱼的手仍然搭在她肩上:“小骚蹄子,你听着,我是有经验的男人。” 林玲一时既不能发声回答,而事实上她也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所以只点头表示她在听着。 “假如你有婆家,这种半夜三更请大夫的事,应该由别人去做。假如是你的侄子,那么你哥哥嫂嫂或者别的家人做这件事才对。但为什么是你自己呢?我猜猜看好不好?” 林玲现在哪敢说不? 事实墨鱼也并非当真要得到她的同意。 墨鱼径自说下去:“若果真有一个七个月大的婴儿生病,那么这个小东西,一定是你自己的。说得不好听一点儿,他是个小野种!” 墨鱼的推论,连辛海客也觉得很对。 因为以林玲那种骚浪的声音和样子,大凡男人,都不免会觉得她已经不是那种自守,未懂人事的少女了。 所以辛海客根本不理会林玲之事,他只专心研究一个问题。 那就是这个墨鱼既然已跟踪他大半夜,远驰二百余里,他为何忽然放弃了跟踪,而对这个少女问七问八? 墨鱼真的对这个少女有兴趣? 他的兴趣真的大到可以放弃跟踪的任务? 上述那些想法其实还不够深入,辛海客根本已经怀疑另一个对他本身极不利的问题。 辛海客假设自己是墨鱼,奉命跟踪一个可怕的重要人物。那么我怎敢在中途,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女子,讲些不相干的话而放弃任务? 如果我敢这样做,当然必定另有所恃。 那么我有什么可恃的呢? 莫非另外还有别人跟踪,所以我暂时放弃也不要紧? 这一点当然很可能,跟踪本来就是极需要高度技巧,以及极之困难的事情。所以很多时候都用双线三线或者交叉跟踪的手法,以防万一。 但假如我有特殊方法,可以找得到对方,绝对不怕丢失。若是如此,当然途中可以随时停下来休息或者干别的事了。 辛海客想到这里,不禁全身毛发倒竖。 对,一定是这样,否则墨鱼怎敢如此大意轻忽? 况且,这大半夜下来,他的确已表现了特殊跟踪技巧,我的快慢和改变方向,都没有丢下他。当然辛海客并没有蓄意全力摆脱墨鱼,因为他还想多知道一点儿对方的秘密。 因此,这个家伙必定有特殊办法,才敢如此有恃无恐。 此一结论自是对辛海客发生震撼作用。 不过辛海客仍然小心翼翼四下观察,看看那墨鱼还有没有帮手作交替跟踪。 这一点辛海客也不敢很肯定,因为这大半夜下来,在他心灵上隐隐约约有些异样之感。 故此那墨鱼究竟有没有其它援手,目前尚在存疑阶段。 “你有没有小心听我讲话?”墨鱼问。 “有,有!”林玲已可以发声说话。 “我听着。墨鱼大哥,你想怎样我呢?”林玲声音在惊魂未定之下,依然很好听,并且很有取悦男人的味道。 “男人对女人会怎样呢?”墨鱼反问。 “我……我不管。但我要赶快请胡大夫,你帮帮我忙行不行?” 林玲的声音表情,的确真有桃花的魅力。 墨鱼楞一下,问:“我帮忙?你要我帮忙?” “我求求你。”林玲的手抬起,搭在墨鱼手臂上,看来她现在根本不当他是什么恶人劫匪等等,只拿他当是男人:“墨鱼大哥,你帮个忙,让我快点儿请到大夫。我哥哥半身不遂,我嫂子生小子便挺不住去了!唉,唉,我其实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墨鱼这会儿忽然感到自己掉在一个大浆糊缸里,四方上下部黏糊糊的,使他走不动爬不得。 为什么世上有这么奇怪情况和遭遇?假如这林玲没有胡扯谈,那么这一切都呈现得很合理。 她的嫂嫂难产身亡,她哥哥瘫痪床上。她显然父母双亡,而又没有别的兄弟,她肯定是贫苦人家,所以没有婢仆。、因此,她半夜往镇上飞奔,实是很合理之解释,只因她一家除了她还可以走动之外,再无人可供役使。 那婴儿只有七个月,谁能期望那小婴儿可以做这些事?何况根本就是那婴儿有病,他本身还能做什么? 墨鱼怒力挣扎一下是指内心而不是肉体,才露出暖昧笑容,道:“走,回家去,我会治病,我先看看再说。” “可是还要抓药呀!”林玲说:“这一去一来,会不会太久了一点儿?” “不会。”墨鱼放开她:“你前头领路,不必管我。” 林玲的家在山坡边,坡下有些田地。 在夜里一时还瞧不出田地的肥瘦,但在北方靠着丘陵的泔地,却已可以断定不会是很好的泔地。 她的家是木砖混合的一幢屋子,倒也不算狭窄破陋,前面还有庭园,可见得她家昔年一定有过热闹富裕的日子。 林玲反身伸手扯住墨鱼手臂,指住有灯光的房间,说:“小囡就在里面,我哥哥也是。 我们快进去。” 墨鱼在黑暗中微笑,那是冷酷的、不怀好意的表情:“你的房间呢?是不是在另一边? ” “是的,我住在这一边房间。” “好,我们先到你房间。”墨鱼那种可怕的笑容更盛了,假如林玲有夜眼而瞧得清楚的话,她一定明白这个男人有什么企图打算。 但林玲没有夜眼,她一下子想到这个男人可能先要配好一些随身药物之类的事情,所以毫不犹豫,拉着墨鱼先到自己房间。 灯火剔亮之后,墨鱼的样子就瞧得极之清楚了,这个瘦瘦的男人,面孔很瘦而又黎黑,鼻子很尖,两眼微突。 “你的容貌,不算好也不算坏。”墨鱼一面说,一面堂而皇之地伸手捏摸林玲的手臂,进一步落在她挺突胸脯上。 接着,这只怪手移到林玲腰部,然后是臀部。 林玲全身连移动一下也不能,故此当然无法躲避或推拒,而林玲又已经有过不能动不能叫的经验,所以知道这是对方魔手的力量。 她也记得窒息得快要死去的恐惧痛苦,这会儿哪敢做声? “你的身体都很不错,结实和丰满。奇怪,好象没有什么男人碰过,就算有,次数亦一定很少。” 墨鱼说话时,并没有停止淫亵性的捏模动作。 接着忽然把她抱起,送上床铺。 林玲僵直的身躯,内行人一望而知她穴道受制。 故此谁也不能责怪她全不挣扎抵抗。 不过林玲忽然发现自己还可以出声讲话,所以当她上半身衣服被扯开,露出雪白高挺的乳房时,她哀声求恳道:“墨鱼大哥,求求你,先救那小囡儿……” 墨鱼眼光和双手,都在林玲白皙滑腻的胸脯上眷恋徘徊。但他呲牙而笑的表情,却很无情丑恶:“看着我,林玲,瞧清楚我的样子没有?” “我……我瞧清楚啦……” “我的样子,你绝对不会喜欢。所以我的一生,一直躲在墨汁里。” “墨汁?那是什么?” 墨汁自然是乌漆马黑的意思,这个女人什么都不懂,咳……墨鱼作此想时,心中的确相当泄气。 为什么女人时常这么愚蠢?例如连墨汁意思都不懂? 但她们又为何有这么大力量?能够把几十岁的男人,当作男孩子般诱惑耍弄? 距离墨鱼和林玲只有七八尺的窗户外,有一对碧荧荧的眼睛。 在如此挨近的距离内,而又能够不被墨鱼发觉,以血尸门下高手辛海客来说,却也是合理之事。 辛海客眼睁睁看着林玲,她的下裳在墨鱼黝黝的手下忽然完全解开。然后,墨鱼也扯开自己的裤子。 辛海客不但全身纹风不动,连呼吸也没丝毫声音。 那林玲的遭遇,他并不怎样放在心上,反正这个看来很风骚的女郎,这种男女之间的事情,大概已曾经历。 而就算退一万步来说,算她这是第一次吧?但谁没有第一次呢? 这是辛海客对这件事情的看法,但却不是说他全然无动于衷。辛海客本也看不惯墨鱼这样子欺负一个女郎他自己却可以例外。 辛海客本想出手,可是这墨鱼显然不是凡庸之辈。假如一击不中,辛海客自己仍负伤在身,必须苦战一番的话,只怕那个小孩子,就是林玲急着要抢救的那个小孩子已经没命了。 故此辛海客飘然离开窗户,耳中虽然听见林玲忽然发出的尖叫,却也不放在心上,径自去瞧另一边房间里的那个小孩。 这是关于辛海客部分,还有另一部分,却是远在十几丈外的小关。 小关本来一路跟踪辛海客,他一则跟踪血尸方面的人已有经验,二则远有李百灵的天香锁,绝对不怕辛海客跑掉。 所以当他发现还有一个墨鱼跟踪辛海客时,惊讶之余,便改为远远跟着墨鱼。 林玲被墨鱼拦住那一幕,小关在稍远处,虽不能见,却听得清。 当时他认为墨鱼真会治病,至于他想怎样对付林玲,相信必定在治过小婴儿的急病才会展开。 但那林玲一声声由声而低的尖叫,传到丈外的小关耳朵内,这时,小关才狠狠地敲了自己脑袋,骂自己一声混蛋,转眼间他已落在房间的窗外。 这儿正是辛海客刚才站过的所在。 林玲的声音只是低下来,并没有停顿。 小关心中火发,但却又仍然记得墨鱼乃是高手,故此一点也不敢鲁莽,先向房间内查看清楚再说。 房内有灯,而以小关的眼力,即使没有灯光也毫不妨碍。 小关并非没有见过世面的人,所以一望而知这一男一妇正在干什么事情,也知道那男人为何活动得那么剧烈。 小关现在要知道的是那个女的情况究是如何?因为他从那林玲呻吟声中,直觉地感到她现在似乎并不痛苦。 小关退开几步,自个儿摇摇头,算是发泄了心中对林玲的不满,接着他跃到另一边房间的窗下。 房内一灯荧荧,两张床铺。 其一有个头发蓬松满面胡子的男人,半躺半坐,另一张床上,那装束诡异头发披垂的辛海客,坐在床沿。 辛海客一只手捧着一个赤裸的小婴儿,另一只手按在这婴儿的肚脐上。 婴儿身上的肤色白中逞青,四肢拳缩,眼嘴紧闭,乍看好象已经魂归天国。此是辛海客第一眼的印象。 但辛海客可不是平常人,他并不作此肤浅的判断。 辛海客他身为当今宇内邪魔外道之中的高手,当然绝不是那种装神骗鬼不学无术之徒可比。 正因为他是邪魔外道中的高手,他肚子里的学问和玩艺儿才高明精妙。若是只会欺负人只会杀人,那肯定不会脐身高手之林。 辛海客指尖才碰到婴儿身体,他极之灵敏的感觉,已测定这婴儿尚有暖气,心脏亦未停止,只是很慢就是了。 通常这类小儿惊风痉挛的急症,若是没有适当救急药物,就算是大国手名医也只好干瞪眼,谁也不能予以责怪的。 辛海客却毫不紧张,捧起婴儿,一手按落婴儿肚脐上,内力从掌心传出,一转眼工夫,婴儿四肢伸展放松,呼吸加强。 再一转眼工夫,那婴儿全身肤色已由青白转为正常。 不过这时问题又发生了,那婴儿一恢复正常,忽然哇哇大哭大叫,手足乱挣。 辛海客拍他哄他都不成,心中不耐,气得真想施展魔功伸出那对獠牙,把婴儿的血吸干算了。 但是人就是这么奇怪,他辛海客虽然吸过许多人血,可是这个婴儿却似乎有点儿不同,大概是因为这婴儿这条小命是他救回之故吧? 总之。他不但没有伸出獠牙,反而极之难得地笑了笑,摸出一颗丹药,塞入婴儿嘴里。 另一张床的男人有气无力地开口:“多谢你,恩公,小儿想是饿了!” 辛海客被这一声恩公,叫得浑身不自在。想他这一辈子几曾做过好事?怎可能有人叫他恩公? 不过,那婴儿的父亲自身也病得快死,倒也不便掐死或者怎样他! 辛海客丢开心中懊恼,眼光一转,看见床头木几上有碗米糊之类的东西,料是婴儿的食物。 当下一手拿起,掌心内劲透出,片刻工夫,碗中米糊已经变得暖热。 辛海客感到不满意而又有点儿担心,因为若在往常,这小小一碗米糊,应该是弹指即热。但现在伤势未痊,功力方面所受的影响,于此可见。 这类属于三昧真火的极上乘内功,有明阳之分。 辛海客本是属于阴、冷、柔、诡这些路数,但这并不是说他就完全不必顾及阳刚境界的三昧真火。 若是完全只有阴冷而没有一点儿阳暖,他老早就变成冰冷的僵尸。 辛海客的指甲比常人长得多,故此不必费事找筷子汤匙等东西帮助。 他一面以内力帮助婴儿全身机能更为活泼旺盛,一面喂食。那婴儿果然以惊人速度咽下了那碗米糊。 辛海客如释重负地透口大气,把婴儿放回被窝内。现在总算是大功告成,可是在感觉中,竞比杀十个人还辛苦得多。 辛海客的手不同凡响,一拍两拍,那婴儿己恬然闭眼睡着了。 他那红扑扑的脸蛋儿,柔软细小的嘴巴,白嫩嫩的皮肤,以及安详满足的神态,构成一幅极美的图画。 辛海客竞也禁不住摸摸婴儿的面颊,才站起身。 另一张床上那男人眼中充满感激,但他本是村野之人,不擅言词,只会喃喃连声道谢。 辛海客看看那男人,又看一眼那婴儿,忽然掏出一个玉瓶,拔开瓶塞倒出一粒血红色的丹药。 整个房间马上弥漫一种奇异的香气,是那血红色的血精丹发出的。 此丹乃是以不少人畜血液,再以古墓血尸独门秘功提炼这些血液精华当然还加上不少珍异药材制成,费时甚久,可说极为珍贵。 虽然这血精丹不能立刻治愈辛海客本身的内伤因为那是少林不败头陀苦练数十年的几种神功绝艺之一,称为无间锋,是一种近乎先天真气的秘密神功,专破各类诡邪的护身气功。 但是对于一般人的五痨七伤、血气偏枯、肌肉萎缩、血脉闭塞等等伤病,却有效得有如仙丹。 当日辛海客负伤卧榻时,秦森一见面就喂了他三粒。 由于此药他们都极为珍惜,有时练功而没有新鲜血液可用的话,这血精丹可以派上用场。 所以辛海客自己虽然也有此药在身,当时亦已服食过得以延续性命,但秦森的好意,他仍然十分感激地接受了。 正因此故,辛海客向秦森讲出黄金等秘密,却想不到白白便宜了小关。 且说这时那婴儿的父亲,亦即是林玲的哥哥,丹药入口,但觉异香满颊,不必喝水送服,那丹已完全溶化入腹。 片刻间一团热气由丹田升起,霎时已散人全身四肢百骸,但觉每一根血管都通畅热气。 本来有半边身子几个月都没有丝毫感觉的,现在却忽然有了。 这男人一下子坐起身,滚下床纳头便拜。猛抬头时,前面以及整个房间内,哪里还有那个诡异如鬼魅散发黑衣人的影子? 屋子另一边房间内,林玲疲倦不堪地穿上衣服,那是墨鱼的命令。凭良心说,墨鱼那窄长丑陋的面孔,以及冷酷的神色,林玲可真不敢不听话。 “墨鱼大哥,请你无论如何救救我那小侄儿……” 墨鱼摇遥头,坐向窗边唯一的一张椅子上。 林玲下床瞒珊地走近他,一手扶住木桌,叹气道:“唉!你心肠好硬,帮我一个忙都不肯……” “不是我不帮忙。”墨鱼边说边竖起耳朵倾听外面声音,那样子有点儿像猫:“而是你的小侄儿已经会哭会叫,我刚才已听见。那个房间内还有什么人?是不是你哥哥?” “吓?小囡已经会哭会叫?啊,是的,房间里还有我哥哥!” 墨鱼释然地舒口气,望向林玲,神情冷漠:“你很好,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好。” 他并没有进一步解释这个好字的意义,所以究竟是指林玲的肉体好?抑是指她为人很好,谁都不知道。 “我要走了!” 林玲并没有挽留他,只是本能地看看窗外:“天还未亮,你真的去?” 墨鱼冷冷领首:“当然真的走。”他右手已提聚功力,这一点出去,林玲自然要变成一具尸体无疑。 但是墨鱼的右手没有点戳出去,因为这个女孩子既然有一个七个月的小侄儿,以及一个半身不遂的哥哥要照顾,她大概不会乱说什么话。 自顾不暇的人,通常都是很缄默的。 “你还能活下去,应该感谢那个婴儿。”墨鱼边想边站起身:“你有那个小孩子,好吧,我走啦……” 林玲大吃一惊:“什么?你说什么?我有了小孩?” 这真是不知夹缠到哪儿去的问题,就算是天下最强壮的男人,也不敢保证春风一度,就已经蓝田种玉。 墨鱼摇摇头,懒得回答。 但才一迈步,忽然煞住,像一根木头似的动都不动。 这小姐儿虽然有所误会,但一言惊醒梦中人:“她当真很可能会有孩子,那怎么办?而那个孩子,却是我墨鱼的骨肉! “哎!我从来没想到这一点,那是因为事后她们没有一个活着;又或者是风尘中的妓女,所以不必多想。 “然而这个小妞儿,万一她真的怀了我的孩子……” 林玲惊慌地双手交叉抱住自己:“墨鱼大哥,你姓什么?是哪儿人氏?” 墨鱼表面上仍然很冷漠:“你为什么问?” “那么……那么孩子要姓什么呢?” 墨然不禁有点儿气结,照她这种口气,简直好象孩子已经生了出来似的。 可是墨鱼却又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使他情不自禁回答:“我叫潘良,是徐州府人氏,你可别跟任何人讲!” “我不会,一定不会。”林玲的声音和态度,男人大概都会相信,只是女人却不一定了。 墨鱼在怀中掏模一下,拿出一锭黄金,至少有五两之多,另外一块是心形的翡翠胸坠,他放在桌上:“你收着,将来我或者会来看看你生了孩子没有!” 他忽然间已经不见了,林玲不禁为之目瞪口呆了好一阵子。 然后,肉体上残留的感觉,以及桌上的金锭和翡翠,使她知道那是真实的事情,并非一场梦幻! 彭香君看来了无生气。 假如她不是仍在血尸席荒的肋下,任何人都会以为她已经死掉。 但由于血尸仍然带着她,而血尸席荒自是不会闲着无聊,带着一具尸首走来走去,故此可以推论出彭香君一定还未死亡。 几乎两个时辰之久,血尸席荒都听不到屋内有讲话声,故此无从在话语中判断任何情况。 不过,他以近乎通天彻地的视听功夫,却知道屋内还有三个活人。 以吸呼的声息来判断,有一个呼吸声音重浊,此人一定是中了鬼指断肠的彭一行,现下想是被朱虚谷以奇特手法点穴服药,所以还未断肠而死。 另两个活人,其一很正常,内功不错,此人大概是朱虚谷。 剩下来的一个,呼吸很微弱,又时粗时细,显然是被人点了穴,气脉血脉都滞阻不通,才会这样,这一个无疑是门下五大高手之一的董秀姑。 血尸席荒的判断错得相当严重,一是董秀姑才是正常呼吸声息的人,二是朱虚谷显示他惊世骇俗的才智武功,竞能一面以传声跟董秀姑交谈,又同时使呼吸声响,弄到好象被点了穴之人一样。 天空已微现曙光,血尸席荒暗自皱皱眉头,因为光明对他很不利。假如他得到奈何丹或者九骷髅魔音宝叉的话,当然就完全不一样了。 可是这两宗宝物,目前血尸席荒一件也未得到手,所以他对于天亮后的光明世界,确实还存有戒惧心理。 就古墓血尸这一派的武功而言,由于黑暗是他们的依附主体,故此他们都习惯了黑暗,极讨厌光明。 不过,话说回来,莫说是血尸席荒本人,即使是他门下高手,在大白天仍然一样的厉害可怕。 只是他们仍然很不喜欢光明,包括血尸席荒在内,这一点除了是习惯之外,只怕与所修习的武功邪法,都有莫大关系。 血尸席荒决定等下去。 既然那朱虚谷一声不哼,死守屋内,显然是拖延时间。而此举不外两种想法,一是想利用大白天的明亮光线,二是等候朱伯驹驰援。 “这小子才智很不错,但他万万想不到的是我血尸席荒并非一定要利用黑夜,而且时间对我有利无害,相持越久,我人手越来得多 彭香君忽然在他肋下动弹一下,血尸席荒为之皱皱眉头。 这个少女一回醒,不免会有叫声响动,但若是再点她穴道,只怕她不再能承受本门的重手法。 “罢,罢,我且退远一些,以免她乱嚎乱叫惊动屋中的朱虚谷。” 彭香君睁开眼睛,这时才完全记起经过,猛然一惊,转眼四望,这时曙色已临,周围景物已可以看得清楚。 她四面都是些树丛,却不见有人。 但明明那时是被一个穿黑衣服却看不见面貌的人点住穴道,那时还在屋子里,现在何以身处野外? 为什么看不见人? 她试着挪动一下,全身居然可以动弹,又试着哼唧一声,也有声音发出。 这就奇了,我为什么一点儿事情都没有呢?难道是我喝醉了,以致记忆中的一切都是幻觉? 彭香君跳起身,用力甩两下头,希望自己更加清醒些。 答案马上出现,一个身材颀长的黑衣人,忽然站在他前面。此人长发披垂,有几几缕住面孔,所以使人对他的相貌,生出了朦胧之感。 不过彭香君并不十分惊恐,因为这个神秘黑衣人,一望而知是男性,而且显然是很有头脑很有才智的男人。 通常在女性直觉中,这一种男人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四肢发达性情暴戾的男人。 彭香君居然还挤得出一个笑容,一面以双掌抚摩面孔:“我一定很难看,对不对?” 血尸席荒反而一楞:“很难看?谁说的?我有这种表示?” “没有,是我自己害怕很难看。”彭香君微笑把头发找到脑后,现出整个青春美丽的面庞:“你的衣服装扮很怪,所以我猜猜你是谁如何?” 血尸席荒颔首:“好,你猜。” 这倒是很新鲜的经验,何妨一试? “你一定是从大别山古墓来的,你是谁我不知道,但你不是谁我却知道!” “哦?你知道我不是谁?那你说说看,我不是谁?” “你一定不是血尸席荒,你大概是他的门下高手,对不对?” 血尸席荒的确激起了好奇心:“为什么我不能是血尸席荒?你敢是见过他?” “别胡说,谁见过他?”彭香君真心地驳斥。 “我不明白。”血尸席荒问:“你如果没有见过他,怎知我不是他?” 彭香君摇摇头,意思显然是很怜悯这个男人的愚笨:“唉,你可听过有人见了血尸席荒还能活着的没有?” “但血尸席荒从来没有在江湖上出现过呀?你这是什么理由?” “那不管,反正江湖上都是这么说的。总之,你不是血尸席荒就行了!” “好吧,那么我是谁呢?” “你?我怎么知道?血尸席荒手下有什么人,我可从没听说过。” 血尸席荒在她面前摄着来回镀了几趟,才又停步在她面前:“好吧,就算我不是血尸席荒,但你可曾考虑过你自己现下的处境?” 彭香君追想一下,大惊失色:“我……我记得你暗算了我哥哥!他死了没有?” 血尸席荒摇手,这动作及时阻止了彭香君的尖叫(女人恐惧时最常见的反应):“他还活着……” 彭香君连透几口大气:“谢天谢地,啊,当然也谢谢你手下留情。” “别谢我,你哥哥活不长久,除非他得到我的灵符和解药。” “吓!什么灵符解药?” 血尸席荒拿出一道黄纸符录,再加上一粒丹药:“瞧,这就是了。你哥哥现在虽然幸有朱虔谷点了穴,或者加上一点药物,暂时不死,但我告诉你,你哥哥一定活不了。” 彭香君的眼泪说来就来,一下子沾满了香腮:“你……你,我求求你。老天爷,我哥哥跟你有什么仇恨?他碍着你什么事?我求求你,饶了他行不行?” “谁叫你们帮着朱伯驹?” “唉,老天爷,请你作证,我们到现在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血尸席荒蓦然一震,凝眸寻思。 好个朱伯驹,显然是利用本派爱吸人血的弱点,特别是资质佳又有内功的年轻男女的鲜血,布置了一些陷阱。 哼,一点儿不错,我此来对付朱虚谷,理由当然是剪除朱伯驹得力门下,但何尝不是被朱虚谷的鲜血所诱惑? 彭氏兄妹等人,无疑也是朱伯驹的饵。 朱伯驹这家伙阴险卑鄙,什么事他做不出来? 天色渐渐更为明亮,但血尸席荒似乎真的不受影响。 他伸手抓住彭香君臂膀,声音柔和慈祥:“这符和药拿去,先救活你哥哥再说。” 彭香君的眼泪沾染在血尸席荒黑色衣袖上,那是因为她把面庞挨贴于血尸席荒臂膀之故。 她用这动作表示感激,那是谁也会了解的。 “你可知道。”彭香君抬起头望着血尸席荒:“所有的传说都说你们血尸这一系的人,个个穷凶恶极,任何人碰上你们,都非得被吸干了血而死不可!”她说到这里,禁不住打个寒噤,但迅即再绽出笑容:“江湖上的传说,很多都不可以相信,至少我亲眼见到你认识你,而你却并不冷酷残忍。相反的,你比许多人还有人情味些。” “不对,我向来很残忍无情,直到现在还是一样。”血尸席荒不喜欢自己心头软软的那种感觉,所以马上声明:“只不过你和你哥哥,都是朱伯驹布下的饵,并不是对你特别有人情味。” 彭香君微笑一下,没有驳他。男人总是这样,他喜欢使女人莫测高深,所以何必跟他争论下去呢? “那么我现在送符药给我哥哥,好不好?” “行,但送完了之后,你必须回到这儿来,这是命令,也可以说是条件。” 把一句话解释为命令,味道跟解释为条件大不相同,简直有天壤之别。 彭香君颔首:“既然是条件,那我只好接受。” 她一直凝视对方:“喂,你好象很有学问,又很有气度。但你却是血尸门下那种可怕的人,我真弄不懂……” “去,别罗嗦。”血尸席荒几十年来,第一次有着啼笑皆非之感。 嘿,这无知少女她以为自己是谁?居然问三讲四地扯个没完。等到她知道我是谁,她不骇死才怪? 但其实血尸席荒本人可真有点怀疑自己的结论。 他肯定知道自己的声名可以骇死无数武林高手,可是,看这情形,这彭香君会不会害怕,却是未知之数。 房子里的朱虚谷可真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因为他竟然听见彭香君的声音在叫着“朱大哥”。 但彭香君明明已被血尸席荒掳走,她有什么本事可以从血尸手中逃脱? “你可是彭姑娘?”朱虚谷隔着铁门询问。 “我是呀,快开门,我送药给我哥哥。” 朱虚谷更觉得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送药?什么药?谁给你的?” “是那个黑衣人,除了药之外,还有一道符,要赶紧烧灰和水给他吞服。哥哥现在怎样了?快开门呀?” “对不起,这道门屋里开不了,彭兄情况还稳定,你先别急!” 朱虚谷一下子已想到此是血尸席荒赚门之计,而事实上他的确开不了此门,所以回答得很快。 当然,他也不可以透露彭一行已经获救的真情。 “我不进来也可以。”彭香君已经急得想尖声大叫了:“随便哪儿有个洞,我把药符塞进来就行……” “我真是万分抱歉,彭姑娘,这屋子门窗一闭,连耗子也钻不进来。但你别急,彭兄的伤势我会想法子稳住。啊,你等等,让我定心想一想……” 彭吞君马上噤若寒蝉! 这是连小孩子也懂得的道理,要是她还继续说话叫嚷,你叫人家怎么能定下心来想事情呢? “在西边窗子右侧,有个比拳头大一点儿的孔洞,用砖头塞住,但外面墙壁的颜色不同,所以你很容易找到。我会捣穿这个洞,这样你就可以把药和符塞入来了。” 转眼工夫,他们已经利用这个墙洞通话,朱虚谷还可以看见彭香君美丽的面貌和身材。 “彭姑娘,你何以能自由行动,而且还拿到了解药?” “那个黑衣人给我的,但条件是我仍然要回到他那边去!” “回到他那边去?这话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要你投降他?听从他的命令?” “他倒没有这样说,我猜这个人心肠比较好。不过他本人却剧烈反对我的看法,我实在弄不清楚。” 朱虚谷也听得有点儿没头没脑,再看看她塞入来的符和药,跟董秀姑给的一模一样,那药丸的气味更可证明这一点。 这就奇了,血尸席荒怎能使彭香君觉得他好心肠? 而他本人又为何激烈否认? “朱大哥,你快点儿救我哥哥。”彭香君声音传入来:“请快点儿,我拜托你。” 朱虚谷很不服气,眉头一皱,已有计较:“好,我马上办。但彭姑娘你小心听着,假如此药以及符水一下去,你哥哥反而出了问题,怎么是好?你敢不敢负这责任?” 彭香君顿时楞住! 对呀,假如发生这种不幸后果,那怎么办? “朱大哥,你等一下,我问问他去!” 彭香君转身放步飞奔,片刻间已在那片有不少树丛的荒地中,找到瞑目盘膝而坐的血尸席荒。 “喂,这位大哥,我是彭香君。” “我知道。”血尸席荒连眼睛都不睁开:“朱虚谷对我给你的符和药有怀疑是不是:” “是,是,正是这样。” “答案其实很简单。”血尸席荒徐徐说,声音慈祥得令人无法相信他竟是天下震惊的字内三凶之一:“彭香君,你自己必须决定。相信我,就叫你哥哥服下;不相信我,那就算了。” 彭香君声音有点儿哽塞:“你……你这种答案,叫我怎样决定好呢?” “唉,你真笨……” “不,我平时一点儿不笨。但现在我真的变得很笨。我的脑子空空洞洞……” “唉,你想想看,彭一行的性命,对我并不重要。他死也好活也好,也跟朱伯驹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我为什么要骗你要借你之手弄死他?” “对,对极了,谢谢你!” 彭香君又回到那墙洞外:“朱大哥,你在哪儿?” “我就在洞旁,怎么样,那道符和药丸靠得住靠不住?” 彭香君深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靠得住,你快给我哥哥服下。” 顷刻,朱虚谷声音传出来:“彭姑娘,我已遵命办妥,看来好象没有什么问题。” “那好极了。”彭香君透一口大气:“我……我得回到那边去啦,这是交换条件。” 朱虚谷忍不住提高声音:“彭姑娘,你究竟知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我不知道呀,我一直没空问他。” 朱虚谷一听可火啦,哪有这么胡涂的姑娘,闹了半天连人家是谁都不知道?假如彭香君是亲妹子,非得给她一个耳光不可。 但彭香君既然不是他亲妹子,他只好吸口气压住火气:“你觉得那人怎样?会不会欺负你?” 彭香君讶道:“欺负我?当然会啦!他跟我无亲无故,为什么要对我好呢?” “可是你仍然须得回到他那儿去,对不对?” “对,这是条件,要不然人家怎肯给我符药?我得守信用……”彭香君口气相当坚决。 在她的想法,既然已救活了哥哥一命,那么即使自己不免掺遭那黑衣人毒手,也已经没有遗憾。 何况她直觉中,感到那黑衣人大概不会怎样她。 朱虚谷最怕就是她提起守信用这句话,而她果然提了。因而这刻朱虚谷不但还在冒火,另外又加上头大。 他的手好几次要拍向窗框下面的墙砖,却都忍住不拍出。 “朱大哥,我要走啦。”彭香君声音传入来:“我哥哥一定没事吧?” “一定没事,看来他快要回醒了。”朱虚谷没好气地回答:“你不等他醒转,跟他讲几句话?” “我……我不等啦。他一定不准我回到那边去的。” “如果他不准,你听不听他的话?” 朱虚谷内家真力又运集掌上,准备拍向窗下的墙砖。只要彭香君回答听话,他立刻冒险展开行动。 “那……那不行吧?他怎可以迫我不守信用?” 朱虚谷叹口气,心念:“上天明鉴,我绝不是任得她羊入虎口,我的行动一开始,必须如电光石火地瞬息间完成,即使她全力配合,亦未必能够成功。 “何况她一定不配合,一定会扭捏几下,其时机会已逝,连我自己也恐怕活不成,更甚者是父亲嘱我拖延时间的任务亦失败了……” 彭香君自是不知朱虚谷这许多想法,却感觉得出他的担心和悲哀:“朱大哥,我回到那边之后,我便会设法逃走,你别担心!” “话可说得容易,轻轻易易一句‘你别担心’,就好象可以安慰了。其实你有什么资格叫人不担心? “根本人家用一个小指头,就可以掐死你!然而你马不知脸长,却在这儿大言不惭叫人不必担心!” 朱虚谷真是没话可说,也懒得多说。 彭香君再看见血尸席荒时,他仍在原处瞑目盘膝而坐。彭香君没有惊扰他,却禁不住静悄悄用心打量这个男人。 从稍微有些灰白头发看来,年纪一定超过四十五岁,面庞不宽阔,下巴有点儿尖,看来是长于机诈权谋,而又相当冷酷的人。 可惜眼睛闭着看不清楚,所以无从知道他内心以及性格的深度。 她乖乖坐在一边,地上枯枝石头梗得她屁股有点儿疼。她挪动一下,使自己坐得舒服些,然后也学血尸席荒那样限目打坐。 但血尸席荒并没有让她安静地坐下去,他的声音打破静寂:“朱虚谷问得很对,你究竟知不知道我是谁?” 彭香君睁大眼睛,讶道:“你听见我们的对话?” “唉,我又不是离开得很远,我又没有把耳朵塞住,为什么我会听不见呢?” 这话当然有点儿不妥,因为他们这刻离屋子虽不远亦不近,至少超过百步之多。这种距离,常人大声叫喊,也未必听得清楚,何况是低声交谈? “你到底是谁?” “你很快猜得出来。但目前最重要的,只怕还是我会把你怎么样的问题!” “对,你……你会怎样?”彭香君声音怯怯,流露出恐惧,刚才她一心一意为哥哥性命着想,反而镇定多了。 “但你有没有想到,我为什么要回答你这个问题?让你一直不知道我的身分,对我岂不是更有利些?” 彭香君想想也对,却又忽然感到好象坠人了五里雾中,根本找不到方向了。她问,怯怯地:“那……那我应该怎样问呢?” “你不必问。”血尸席荒声调带着怜悯之意:“既然你不能想什么,也不能做什么,那你问问题又有何用?” 换言之,既然你是傻瓜,则天下任何名言至理,对你都没有用。此理其实甚明,只不过血尸席荒没有如此无情地讲出来而已。 彭香君茫然道:“那么你要让我像木头一样坐在这里?” 石不能言最可人,古人这句话说得不错。石头跟木头一样不会说话,所以才不会使人烦厌。 美丽的女人,亦应如此才是! 血尸席荒虽然这样想,却没有讲出来,话题也忽然岔开! “我要去问朱虚谷几句话,你不要跑开。但我准你竖起耳朵听,要是听不见,也可以走近一点儿。你答不答应不跑开?” “我答应!”彭香君赶快恳切表示。 朱虚谷隐隐约约听见他们的对话,但有时很模糊,显然对方什么古怪功夫,可以把声音节断或加以干扰。 现在他听见一个声音传入,既威严而又慈祥:“朱虚谷,若是你听见我讲话,你回答我一声。” “我听见。”朱虚谷不禁感到紧张。 这个天下震惊畏惧的老妖,他有什么花样呢? “我仔细看过这座屋子,加上你刚才对彭香君情况,我有些见解,说给你听听好不好? ” “当然好,我会很小心地听着。” “这间屋子,机关一经发动,门窗关闭之后,武功再高明之人,的确是出不来也进不去的。不过这只是指外人而言,如果是你,既攻得进去,亦可以逃出来。” “恕我不回答这个问题。” “不必回答。以我想来,攻入屋去办法较多,否则你若是以此陷阱,困住了某些敌人,要是一定要等到对方饿死渴死的话,在时机上显然会发生问题。这是攻入去方面的推理。现在讲的是你出得来出不来,依我看法,至少有两条路可以出来!” 朱虚谷面色大变,幸而有壁隔住,所以对方看不见。他极力冷静下来,还笑了两声:“请你指教!” “你显然可以利用外面的彭香君,得以打开窗户,这种古老方法很有效,利用她的体重,站在某一位置上,你在里面就可以扳动机括,这时窗户就可以打开。如果外面没有人帮忙,你在里面永远弄不动机括。” 朱虚谷感到额上有冷汗沁出。无怪父亲千叮万嘱,言下对这血尸老妖忌惮万分,果然这老妖真的厉害高明无比。 朱虚谷没有回答,冷汗仍然沁出来。 唉,跟这种老魔头为敌,实在可怕得像噩梦。他怎能了了分明测知一切?连心理过程,亦了如指掌? “朱虚谷,你不敢冒险打开窗户,这一点很聪明,做得不错。可是却更对你的生命增加危险。因为像这种人才,我怎肯让朱伯驹继续训练下去?”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朱虚谷答得很冷静:“假如您老人家没有攻破此屋,以及杀死我的把握,您当然不会告诉我这些话。但在您出手之前,请赐告我,您除了破屋杀人之外,有没有第二条路可行?”
第二十五章 跟踪术 血尸席荒有点儿意外地寻思一下,咳,真想不到朱伯驹这个门人,才智武功都如此了得。他也问得很好,除了破屋杀人之外,还有没有别的解决方法? 答案是没有,绝对无第二条路可行。但这年轻小伙子的话似乎有点儿问题,待我想一想那是什么? 哎,对了,他一定还有某种我料想不到的杀手锏,大概是属于同归于尽的厉害埋伏,因而到了他坚信自己免不了一起死的话,便会利用这种机关埋伏了! “有,还有第二条路!” “哦,还有吗?是不是叫我投降?” “那只算第三条路。”血尸席荒的声音仍然慈祥悦耳:“我并不忙于杀你,只须等到朱伯驹出现,我跟他的前仇旧恨了却,然后就看你的造化了!” 朱虚谷轻轻叹口气。 想那血尸席荒这个名字,给予世人何等血淋淋可怕、何等惨酷无情的印象?可是事实上他是不是呢? 他吸人血练邪功虽是事实,可是他却又并不是完全像世俗传说,那种毫无人情味的魔鬼…… “你为什么叹气?”血尸席荒问。 他的耳朵真是灵敏得有如魔鬼:“莫非你不同意我这种做法?你敢是不同意上一代的怨仇,由上一代自己解决?” “我不是不同意,但请你原谅我多嘴,我请问你,我那位逝世多年的师母,难道还值得你这样做?” “叼,你也知道这个秘事,我奇怪朱伯驹为何会告诉你?但这些都不要紧,要紧的是取朱伯驹的性命!” “席前辈。”朱虚谷忽然礼貌起来,口气相当尊敬:“请问您,您和家师当年那段仇怨,既然家师母已经亡故多年,你们能不能忘记了这件事?或者您有什么条件,容晚辈代为转告家师如何?” 血尸席荒心里冷笑一声,但话声仍然很和气:“我明白你的心意,可是这种事要是发生在你身上,你会怎样做?” “我不知道,我的确不知道。”朱虚谷心中茫然,从实招供:“而且最使我奇怪的是,是您这个人,您一点儿不似我想象中的那个……那个……” “你想说血尸老妖对不对?你尽管这样称呼,反正我不会介意。” “看您的言行,的确与传闻不符。您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我很少分析我自己,你是不是认为我没有弄死彭家兄妹,所以觉得奇怪?” “那当然亦是原因之一,但主要还是您个人,您很冷静,很通情达理,而且显然很有学问,您应该是大侠而不是……不是……” 血尸席荒微磋一声。 这种学问,跟这个年轻人有什么好讨论的?世人都以为凡是魔头,必定暴戾躁急没有学问。 其实恰好相反,要是具备上述这些条件,那么可肯定的是,这个魔头一定高明不到哪里去。 而且,深人一点分析,侠与魔以何种定义和界限来区分呢? 他只提出这一点:“朱虚谷,你师父目下侠名倾天下,多年来做事做人,都很正派,对吧?可是他当年做错事之时,他那时算不算邪恶妖魔?” 朱虚谷感到可怕压力,额上又沁出冷汗,讷讷以应:“他……他那时……是的……。” “他多年来已改过自新,所以博得侠名,这一点我不反对。”血尸席荒似乎很大方,评论也很中肯。 朱虚谷忙道:“是,是,这正是难能可贵之处。席前辈,人孰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这话您认为对不对呢?” “别拿古圣贤的话来压我。”血尸席荒声音转冷:“我没有活在他改过的日子里,从前的我,在他犯错之时已经死了!现在,他要偿付的仍是当年的犯错时的债!” 朱虚谷发出呻吟般的憔气声:“席前辈,您讲得我头昏眼花,我可不可以想想看?” “当然可以,在朱伯驹出现之前,你都可以想。不过,你最好别忘记,彭香君在我手中,她的生死,你要负很大责任!” 他们的对话到此为止,其后再也听不见血尸席荒的声音了。 埋葬敌人尸首并不算稀奇,尤其是想隐蔽自己行迹,又使敌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可是其后,史大江和乔玉弄了两枝小竹,费了一些时间竖于泥土上面,好象是做下记号一样。 这一点可就使阿庭和飞凤都觉得大惑不解。 天色完全黑齐之后,山风渐渐转冷! 这儿离古墓不算远,是一片平坦斜坡,坡上有两株古柏,并排高高矗立,两柏之间有块大青石。 那些血尸门下都在石后的泥土里。 这两株古柏和那块巨岩,远远便可辨认出来。 那么史乔二人为何又用小竹做下记号?阿庭和飞凤跟踪得知史乔两人落脚之处,之后,他们死心不息,在夜色中来到埋尸之所。 他们好奇地瞧瞧那两根竹子,除了上面有个洞孔之外,别无其他。而世上任何竹子劈断了都会有洞孔,根本不值一提。 阿庭搔搔头:“李仙子,小家伙,这是怎么回事?” 他一直扮演小关,不知不觉也习染了小关那种乱七八糟的惫懒样子,现下他这样称呼飞凤,宛然便是小关化身了。 飞风拿掉草帽,露出娇俏面庞。 夜色可影响不了阿庭视线。 飞风细长双眉皱起:“我的确想不通,你看该怎么办?” 阿庭微微而笑:“我只想好好亲你一下,这两根竹子之事,就算有古怪,那也只是与血尸席荒有关。” “我也不知道。”阿庭终于回答。 他一面又想起这十几天,跟她同处一室,不但朝夕相对,而且半夜练功时,背靠背地吐纳运气,这般亲昵情景,连真正夫妻恐怕也比不上。 “要不要把竹子拔起来瞧瞧?” “阿庭摇头:“不好,但为了满足我们的好奇心,倒是不妨顺着竹子挖下去。” 他年纪虽轻,但才略武功,处处高人一等:“这样,假如是对付血尸席荒人马的一个陷阱,我们便不至于破坏大事。再者假如此竹有毒或者底下连接处有古怪,亦不会牵连到我们身上。” 飞风喜笑道:“偏你就有这么多想头。不过,却又很有道理。”她自幼至今,向来都冷冷的,脾性也刚烈执拗。 但如今却几乎整天都可看见笑容。 片刻间,竹子底下大约三尺的泥土,已被挖出。所挖的圆洞只有径尺,却已足以看见小郑面孔。 “奇怪,这竹子插在他嘴巴里。” 火折亮了一下! 阿庭点点头:“没错,是插在他嘴里,让他不至于闷死。照我看这家伙已使出他们血尸门的欺神藏形功夫。他全身机能以及脑子都活动比平时慢很多很多。如果我们不挖出来,他至少还可以活上三四十天。” “既然如此,把泥土再拔回去好了。” 小郑早已恢复视听功能,这时一听人家要走,可就顾不得面上残留的一些泥沙会不会落入眼睛里,赶紧睁眼。 并且还张嘴啊啊呀地出声说话。 他运气还不错,泥沙没有掉进眼睛里,只有些范于嘴巴里而已。虽然也是难受的事,却又仍然可以忍受。 “他说什么?”飞凤问阿庭:“咦,他眼睛绿光闪动,是不是想破土出来抓我们?” “好象有这种打算。我看我刚才挖得太深了一些,所以他耳朵可以听见声音,同时肩膊也有了一点儿空位可以稍微移动。这一来缚在背后的双手,就可以挣断绳索。而只要束缚一去,他双手就能慢慢移到前面,然后破土而出。” “那么现在赶快填住这个洞,还来不来得及不让他逃出来?” “恐怕来不及了。”阿庭很有耐心地解释:“这厮被埋之时,想是已被人点了穴道,所以当时所有残余力量,都用了施展欺神藏形功夫,他那时已没有办法分出力量,使全身胀大些,以便留下一些空间可供利用。” “晤,看他双眼的绿光,显然埋在地底这一段时间内,他已自解被封穴道。” “对,他得到地底阴寒之气的助力,所以打通脉穴比别人快几倍,这是血尸老妖这一门的武功特色。” 小郑骇得沁出冷汗,这一男一女口音听来都很年轻,可是他们的眼力、见闻和头脑,真是高明得匪夷所思。 他们是谁? 莫非是最近突然崛起光芒四射而又来路神秘莫测的雪羽仙子李百灵和小关? 年轻男女的对话证实了小郑的推测。 飞凤问:“小关,血尸门下没有一个不是双手染满血腥,罪孽如山,我看早点儿送他人地狱为妙。” 阿庭沉吟一下:“仙子你说得对,待我用天铸剑在他面上开个窟隆。” 小郑骇得起紧舌头一顶,吐掉口里细竹。 先前他不敢这样做,是怕人家再推落泥土时,不一定会把竹子插回嘴巴,因而早先含住竹子讲话,啊啊呀呀讲不清楚。 “李仙子,小关大侠,请高抬贵手。”现在小郑每个字可咬得十分清楚:“在下小郑,多年来难得离开本府一步,所以两手并不血腥,也没有做过什么罪孽。” 阿庭肚子里有数,冷笑一声:“你们这一派练功时要用鲜血,最爱用人的血,而且孩子少年的最好,对不对?” “对,对,可是我常用牲畜家禽的血。” “晤,你意思说你只偶然用人血,并不是常常用。” “是,是,我用人血的机会并不多。” “那很好,你害死的人,只有几个,还不算多。在你们同门中,勉强可称为好人。” “对,对,我算是好人,求求小关大侠饶我一命。” 阿庭不知道小关会怎样做,但他却有自己一套办法:“好,我就高抬贵手一次。”小郑喜色乍现时,阿庭说出他的办法:“我本该一剑由他面孔刺入,由后脑透出。但既然你罪孽还不算太大,那么这一剑就刺轻些,总之不透过后脑便是。” 任何人在面门这样刺上一剑,透不透出后脑已没有分别了,小郑这才知道对方真意,刚一张口,已见剑尖刺人,锋刃寒气逼人。 小郑魂飞魄散,心中叫一声我命休矣,两眼一闭,却感嘴唇有点问题,原来是他嘴唇开合时碰到剑尖,因而上下都割开了。 涌出来的鲜血流回嘴巴里,总算没有浪费。 阿庭声音很冷:“古墓的出入道路、机关埋伏和人数,一一从实说出来。但你活得成活不成,还得看你的运气。” 阿庭已收回天铸剑! 小郑便又可以开口讲话:“我一定从实供出,但我的运气是什么?” “假如我们进去了出不来,那就是你运气不佳。我们还可以向血尸投降活得性命、但你却肯定永远埋在这儿。” 这话合情合理。又要是脑筋正常之人,必定信服。 阿庭又道:“我们绘制墓园图之后。我先废你双臂,你纵使能活命,亦永不能害人,你听明白了没有?” 双臂被废的日子固然不好过,但能活着自是第一等大事,至于世人为何愿意在千辛万苦中苟延残喘,却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客栈附设的食堂,天方破晓便已十分热闹。 那是因为投宿的客人无一不是趁早赶路的。绝不像现在大都市的酒店到了午饭时候。居然还有人叫早餐吃。 小关也是众食客之一。 他只叫了一大碗牛肉汤,埋着头唏哩呼呼噜吃得相当痛快过瘾。 他本来并没有什么胃口不好的理由,但吃了一大半碗之时,忽然想起墨鱼。就是强奸了山村女阿玲的那个瘦子。 当时之所以会看见这么一宗事情,起因是辛海客,小关本是跟踪辛海客,以便找出血尸席荒下落。 但忽然发现墨鱼也在跟踪辛海客,墨鱼的轻功和跟踪之法之高明巧妙,使小关大大开了眼界。 小关这会想起了墨鱼。胃口忽滞。 “唉,那墨鱼神出电没,行事邪恶,这种人一定很有钱。 “我那些黄金庄票已付托宫道兑现,还托他尽快查明被鬼哨所害的人,予以补偿,所以四千两黄金等于已丢落大海中。 “而我现在身边银两带银票,一共不超过三百两,穷得必须省吃俭用才行。那么像墨鱼这种有钱的坏蛋,为什么不想法子敲他一笔呢?” 机会一旦失去,自然是不容易再碰上,这便是小关忽然胃口不佳的原因。当时小关他为了吊住辛海客事大,所以放弃了墨鱼,一直跟踪辛海客。 不过,放弃墨鱼而跟踪辛海客之举,其中却又有一段古怪有趣兼而有之的事情。 小关本来以为辛海客定是尽快赶路,到天亮时才休息,谁知辛海客兜个圈子,又回到阿玲的家。 阿玲的房间还有灯光,辛海客举步入房,那道已闩上的房门自动打开,就像有鬼魂人屋那样子。 阿玲已躺在床上,但不论她发现与否,辛海客已在瞬息间点住她穴道,使她陷入昏迷中。 小关迫近窥瞧,只见辛海客正在动手把阿玲裤子扒下。 小关为之一怔,这家伙想干什么?莫非他被阿玲刚才的淫浪叫声,刺激得按奈不住,所以也学墨鱼来上这么一下? 那辛海客俯首在阿玲胯间细看一阵,然后伸手在她隐私部位摸了几下: 小关暗自摇头、心想这辛海客虽是血尸门下五大高手之一,算得是邪魔道中有数人物之一,谁知这么没出息,连墨鱼刚刚玩过的女人也有这么大的兴趣。 辛海客这等形径,是不是心理有问题呢? 小关的天视地听神功非同小可,故此他能够看见辛海客手上有七八根体毛,接着又见辛海客用一个小袋装起那些体毛,慎重收好。 小关心下大疑:“这家伙拔人家体毛干什么用?” 幸而小关生性旷达乐观,想不通的事随地可以暂且放开。 换言之,他直到现在呼哩呼噜吃过汤面时,那辛海客拿了体毛就解穴离开,一直到这固始县才投店歇宿,为什么辛海客这样做:小关迄无概念。 他停筷只为了墨鱼,而这时心头忽然有所感应,抬头一望,只见一个穿着丝绸长衫的瘦子跨入食堂, 哈,这家伙手中还拿着一根皮鞭,面狭嘴尖,不是墨鱼是谁? 食堂内客人甚多,几乎没有空位,偏偏小关右边就有个空位,因此墨鱼自然而然就坐在他右方。 墨色的衣饰虽然名贵,但相貌怎样看也属于丑陋之列,气派也不大,只有那对眼睛黑白清澈,总算是一个优点。 他年纪大概三十多岁,除一个小包袱外,没有别的兵器。 他把皮鞭和小包袱搁在腿上,目光像电光般扫过这张方桌其余三个食客。这三个食客之中,包括小关在内。 墨鱼打量过所有的同桌食客之后,似乎相当满意,便叫了二十个饺子和一碗牛肉汤: 小关的食欲忽然大开,吩咐堂倌切一盘肉,来一壶半斤高梁。 他向墨鱼笑笑,还眨两下眼睛:“有人叫我在这儿等他。他一定得替我会帐,所以我为什么不喝上两杯呢?” 墨鱼不置可否地喂一声。 他见小关年纪轻轻,又是家人装束,身上没有任何兵器,所以虽然觉得他神采非凡,却也不大在意。 而且,以他的脾性来说,能够白吃白喝一顿,那是属于本事的一种,所以还微笑一下。 “这个人来头大得很,你一定也听过。”小关声音中有沾沾自喜的意味。 墨鱼为之皱皱眉头,这个地方虽说是县城,其实不过等如江南一个较大的乡镇而已。来头再大,也骇不了人。 他吩咐再拿一个杯子来,斟满了两杯,一杯给墨鱼:“咱们虽然从未相识,但这会碰得巧遇得好,我敬你一杯。” 墨鱼摇摇头:“免啦,我从不喝酒。” “啊,对极了,我真胡涂。”小关自己可一点儿不客气,仰脖子干了一杯。然后,他拿着本要给墨鱼的那一杯:“这一杯你不敢喝,大有道理,倒不是你平日喝不喝酒的问题。” 墨鱼一听反而迷糊不明:“什么道理?为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 “因为这杯酒至少值五百两银子。”小关本想说一千两,忽然考虑到对方或许没有这么多钱在身,才临时改口为五百两。 墨鱼皱起双眉而斥:“这一杯值五百两?我看你小子已经喝醉啦!” “我绝对没醉。”小关笑笑,把手中之酒一仰而尽。 接着倒酒,又是倒满两杯:“因为这杯酒代表某一个人的下落,这个人的下落,应该值五百两银子。” 墨鱼当下为之莫名其妙而又不敢掀桌子翻脸。他走入这间食堂。本是临时起意,因此,这个家伙不可能预先在这儿等他。 可是,何以这厮断提到某一个人的下落这回事?而正好他追丢了某一个人(辛海客),难道这会是巧合? 假如这家伙能提供辛海客的下落,莫说五百两银子,即使是一千两也值得?但这家伙会知道辛海客的下落? 辛海客是何等身份的人?江湖上怎可能有人认识? “这某一个人是谁?”墨鱼显出小心翼翼样子。 “哈,五百两银子大概跑不掉了。”小关高兴地干了一杯:“这个人叫辛海客,你听过这名字没有?” 墨鱼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真的是辛海客? “这家伙怎么识得辛海客? “这厮竟会知道我的姓名来历么? “他怎生知道的呢?” 几十个问题一下子涌上来,墨鱼为之头昏眼花了一阵子:“你贵姓?” “我姓关。你叫我小关好了。” “我是谁你知不知道?” “你?我当然知道。”小关口气有责怪对方意思:“你不是墨鱼吗?” 墨色差点儿昏倒,所以讲话也失去了分寸:“喂,小关。我这绰号世上知道的人不多,你有什么理由知道?而且我们从未见过面。哎,老天爷,这是怎么回事?”他最后干脆问老天爷而不问小关了: 小关耸耸双肩:“你以为呢?鼎鼎大名的墨鱼,追踪之术天下无双,谁不知道?” 小关亲眼看见过他追踪辛海客的种种方法和身法,的确打从心中佩服,所以信口捧他一下。 他心知捧错了也绝对无碍。自古以来,恶贬爱捧,人人皆然,墨鱼焉能例外。 墨鱼用力眨眨眼睛,使自己尽快恢复正常:“小关,这儿是五百两。”他光棍得很,立刻掏出一叠银票,抽了一张递给小关。 “辛海客在哪儿?” “唔,先钱后货的规矩你倒是懂得。” 小关边说边验明那张银票:“辛海客住在这条街上另一间客栈,住哪一个房间我不晓得,他……” 小关显然还有话说,却忽然煞车。 “他怎么样?”墨鱼认为有关辛海客之事都很重要,所以忍不住追问:“银子我这里还有的是,只要你讲得够详细。” “你口袋里的银票,看来迟早非鲍到我口袋里不可。”小关这么想,却没有讲出口。 他只说:“好,我告诉你,值多少银子你看着办;辛海客有一个小锦袋,你猜那里面装着什么?” 墨鱼一口气猜了七种,小关都摇头否决。墨鱼忽然生气,粗话出笼:“妈的巴子,你狗入的快讲出来,老子不猜啦!” 小关刹那间在肚子里已回骂了十七八句脏话,以小关赃话的造诣,墨鱼自然远远不是敌手。 不过小关却也知道墨鱼实在已憋不住气。才会有这种反应。而墨鱼之所以憋个半死,来源则是他小关老兄。所以他根本并不生气,肚子里的脏话,亦只不过属于水来土掩、兵来将挡的习惯而已: “是几根毛,但不晓得是男人或者是女人那个地方的毛。”小关笑嘻嘻说。 他故意泄露这个秘密,事实上是为了自己。因为他实在想不通那辛海客弄那些体毛来干什么? 假如墨鱼答得出,小关可真愿意反过来贴钱给他: “听说辛海客今儿早上睡觉之前,拿出那几根毛,左看右看,嘴巴里喃喃自言自语。” 小关胡乱加点儿科,以便活灵活现一点儿。 墨鱼反应之强烈使小关吃一惊! 因为墨鱼突然两眼翻白,脸色如土: “你怎么啦?墨鱼,不是不舒服吧?” 墨鱼摇摇头! 小关马上利用机会骂他,以报刚才被骂之仇:“唔,墨鱼你一定是见过鬼,撞上了邪,你这条小命恐怕要出问题。” 那墨鱼本来苍白的脸色,听了这话突然变得更苍白得不象话。小关向他摊掌作个要钱手势。 墨鱼掏出银票,那双手竞有点儿发抖。他捡出一张给小关:“二百两,还有别的消息没有?” 他的声音亦略略走样! 小关眉开眼笑,一副小人贪婪姿态。 这次他不验看银票,一径揣入口袋:“消息还有一些,例如辛海客小锦袋的毛是打什么地方弄来之类,这种消息你买不买?” “买,我当然买。”墨鱼立刻又掏出银票:“一百两,拿去。” 小关接票在手,忽然笑容变成哭丧脸,把银票放回墨鱼面前:“不行,你得先告诉我,那些毛有什么古怪,难道辛海客拿着那么几根乱七八糟的脏毛,就可以弄死你不成?” “对,他会这一套。拿到谁的毛发爪甲、贴身的内衣裤,或者生辰八字,都可以作法害死这个人。” 小关嗤之以鼻,表示不信。 但他心中其实绝对相信,因为那次李百灵在梅庄跟那风水先生斗过法,因而从李百灵口中,懂得不少关于这方面的学问。 同时又由于李百灵对他说过,大凡是第一流高手,不论正邪,肚子里都必定有料,对很多种学问会有精妙独到见解,才可以脐身于第一流的阶层,并不是单单躲在深山古洞苦练几十年就行。 “你老哥可不是当真相信有这种事吧?”小关侧着头问:“那种咒得死人的邪法,我看只是骗钱的玩意儿,当不得真的。” “当不得真?那你拿你的毛发爪甲给辛海客试试看。一般算是功力很好的法师,他符咒之力也很难超过九里。但辛海客一定可以远达九十里。” “哗,他这么厉害?那他光是坐在家中持咒作法,仇人对头一个个倒毙,这倒是省钱省力的好办法。” “那也不一定。”墨鱼解释:“这世上的一切,有正就有反。物质上例如有硬就有软,有冷就有热,有粗疏就有细致等等。在精神上亦是如此,例如辛海客可以作法害死你,但宇宙本来已有另一种方法力量可以阻止他的法力,问题只在你懂不懂而已。如果你得不到那种相反的力量,你当然必死无疑。” 他以小关性命举例,好象有意诅咒! 小关肚子里连呸他十几次才开口:“你懂得这么多,那你一定顶得住老辛的邪法啦,你跟谁学的?我是问你的师父是谁?你是什么家派?” 墨鱼直到这时才被小关的问话,兜起自己的疑问。 他一直都没有机会问,现在却已刻不容缓:“你究竟是谁?为何能知道辛海客这么多的事情?” 小关作个要钱的手势! 墨鱼立刻把面前那张银票推还给他。 小关收入口袋:“我是安徽太平县关府的家人,奉命到开封有公干。你先告诉我,你的师父家派,我便告诉你我为什么讲得出这些话。” 墨鱼很想在这家伙鼻子上打一拳,接着又一只只手指硬给拗断,看他敢不敢不说?不过目下时机不对,亦非虐待取乐的合适环境。 “好,我告诉你。”墨鱼很大方地回答。 他当然不妨很大方,因为他己决定再多知道一些消息之后,立刻以含笑指指力点小关要穴。 在七七四十九天之内,小关面上永远笑嘻嘻的,其实四肢百骸以及五脏六腑,奇疼此起彼伏,永不停息。 到四十九天、便忽然暴毙。 另外当然也要封死小关哑穴。使他无法向任何人胡言乱语。 “小关、你听着,武林近八十年来。已把两个人跟昔年的宇内三凶并列。合称为三凶两恶,不过他妈的十来年前,又出了个霜龙公子。变成三凶三恶,那霜龙公子这个王八蛋,我迟早要找他晦气。” 小关听他忽然岔到别处,虽然也想知道一些有关霜龙公子的事。但目前还是以这个墨鱼为重心,连忙拉回话题:“那你究竟是二凶呢,抑是三恶?” “是三恶,不过以前是我师父,现在才是我和小曼。” 何以武林三恶之一现在是他墨鱼和小曼? 他们的师父是谁? 这些小关都认为不重要,日后问一问不败头陀。保险知道得一清二楚。 “哦,你是墨鱼,另一个是条小鳗鱼,你们两个合起来就是武林三恶的其中一恶,对不对?” “大概算是这样。不过、小曼不是鳗鱼,她的功夫和那条腰却有点儿像,她长得蛮好看,不像鳗鱼那样头纫嘴尖的!” “哈,原来是个女的,我有没有猜错?” 眼见墨鱼颌首,小关侧耳诈作聆听状,才又开口:“喂,讲了半天。你师父是谁还没有提到,这怎么可以呢?” 墨鱼眼中寒光连闪:“你已听见了含笑指之名,还不知道我师父是谁?”言下大有小关竟然不识的话,必是胡讹乱混之辈,非当场翻脸不可! 小关瞪他一眼:“别吵,我听听看。” 此言没头没脑、墨鱼一时发作不出。 小关作聆听状,只那么一下,开始发动他乱七八糟胡搞乱整的本领:“我听不到啦,那家伙大概跑掉了。” “谁跑掉?你他妈的胡说八道什么?” “我也不知道是谁:总之,他在我耳边讲什么,我就照说什么:不过他后来还留下一句,他说还会找我,让我多嫌些银子。” “在你耳边讲?刚才他讲话没有?” “唉!当然有啦!要不我怎知道什么辛海客,什么小锦囊,什么脏毛那些事情?我又怎知道你老哥是墨鱼呢?”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照小关所形容,显然一切对话,都是另有一个人传声指点,根本与小关不相干。 这时小关的一着棋马上发生妙用,那便是墨鱼改变了向他出手的决定,虽然小关一点儿都不怕。 墨鱼是考虑到既然小关还有传声的功能,则现下对付他自是不智之举。 “小关,你还没有回答我,辛海客那些毛从何处得来的?” 小关笑嘻嘻作个要钱手势,但立刻摇手打消此意:“我听他说,是昨夜在荒野一个村女身上那个部位拔的,那个村女好象是叫阿玲。” 墨鱼一下子面色由青变白,由白变青。 他自是知道凡是男女交欢后,都会在对方那个部位留下自己的体毛。那辛海客在阿玲那一处部位取得的体毛,显然是属于墨鱼的多,阿玲的少。 以大别山古墓血尸的妖法邪术,可以肯定必是真材实料。辛海客是血尸门下五大高手之一,当然也差不到哪里去。 墨鱼额上已禁不住沁出冷汗。 但幸而老天爷帮忙,虽然耗了不少时间口舌,又花了不少银子,却能得到以及证实了这个致命秘密,那总比糊里胡涂受制于辛海客好得太多了。 墨鱼定定神,然后寻思。 小关笑嘻嘻倒酒自饮,大块吃肉,心里着实高兴。 他当然高兴得起来,反正墨鱼和辛海客的性命都是他们自己的,谁去了都与他不相干。 而且两恶俱伤之余,他小关还有银子可捞。 这等好事情,最好每天都发生一两宗。 墨鱼寻思已毕,开口说话:“小关,你已赚了我不少银两。你老实告诉我,你知不知道在你耳边讲话的是谁?” “我不知道。但他再有声音时,我可以为你问问他。” “那不行,他岂肯告诉你?” “他不肯说就拉倒,他总不至于揍我一顿吧?” “你听那声音是男的抑是女的?年纪大概有多少?” “是个男的。”小关一口咬定:“听嗓子他年纪跟你差不多,有点儿皖北口音,跟我太平那边腔调稍稍有点儿不同。假如我有机会跟他碰面讲话,我一听就知道绝不出错。这是我自小就有的本事,任何人的声音腔调我听一次,永远认得也不会弄错。” 世上的确有这种人而且还真不少,所以墨鱼完全接受,也因此增加了他现下绝对不可杀死小关的理由。 “小关,你想不想发大财?” “想,我不但想,还日日夜夜的想。” “一万两白银算不算是发大财?” “一万两?我的妈,当然是算发大财啦。” “你若想发这笔大财,那么你帮我办点儿事,干不干?” “干,干得很。你要我办什么事?” “我死不了,你才拿得到银子。所以你帮我别死在辛海客的符咒法力之下。” “这个……这个……”小关面现难色。 这一点他倒不是装出来,而是他的的确确不晓得怎么办?也不晓得对自己的性命有没有妨碍? 假如李百灵那小家伙在这儿就好了,她一定可以找出答案。但现下只好自己作决定了: “我不懂这些东西,我怎能帮得上忙?” “你可以!”墨鱼讲得很肯定:“我会教你怎么做。而且,你若是离开了我,那个人跟你说话。我如何知道?那岂不你永远告诉不了我,他的姓名来历?” “这话也是,但只不知危不危险?” “讲到危险,跟着我比跟谁都危险。”墨鱼肚子里冷笑一声。但这一点他当然不会向小关坦白奉告。 “危不危险很难说。”墨鱼说:“但照道理推想,辛海客对付的是我而不是你,你大概不会有事。” 小关想了一下:“这话说得是,况且就算多少有点儿危险性,我也没有话说,谁教我想赚大钱发大财呢!” 小关又摊掌要钱! 这个手势以及他那种诣媚惆婪的笑容表情,使墨鱼泛起看见一条极大的吸血水蛭的可憎丑恶样子。 不过墨鱼却又比较放心些。 墨鱼认为若是高明得有本事跟踪他和辛海客的人物,肯定是当世第一流高手甚至是宗师级的身份。 而眼前这个年轻人小关,简直找不出一点儿风度,有的只是贪鄙。换言之,小关百分之百不折不扣是个市井小人而己。 这等人即使放在身边,亦自是不足为患,这便是他感到放心之故。 墨鱼又掏出银票,自己只留下一张,其余的统统推到小关面前:“这儿最少有二千两,先预付两成,其余的等我死不了你才可以拿得到。” 小关检视之下,发现那些银票有的是五十两,有的是一百两,最大面额是二百两。 他拾头面有怀疑之色:“你连一张五百两的都没有?”说时眼光望住墨鱼仅余的那张银票。 墨鱼稍现忿色:“怎么哦,两成订金还不够?” “不够,真的不够。墨鱼大爷你想想看,这么危险的事情,任何人不先收十成,也至少要先收七成才划得来,我就算对你优待一些,五成是绝对少不了的!” 按照常理而论,小关的确没讲错。而且他斤斤计较的反应,反而令墨鱼更认定此人必定是普通市井小人。 “好,这块玉牌就算是三千两。”墨鱼脱下一块挂在胸前的翠绿玉牌。 他说:“据我所知,这块翠玉牌大概值五千两。不过,现在没有办法请人鉴定估价,那就算三千两好了。” 小关表示怀疑:“墨鱼大爷,为什么你忽然这么大方?你会不会等到事情过去了,便动手抢回去呢?” 墨鱼叹口气:“我对你说绝对不抢回去,你仍然不会相信的:我们讲这种话有什么用处?” 小关眼珠转动几下:“行,我有办法。我先把银票和翠玉牌埋在一个地方。这样你就算杀了我,也得不回这些东西。这叫做一拍两散,但你手中那张银票,给我瞧瞧行不行?” 墨鱼实在顶不住这种人,闷声不响,干脆把银票递给小关。小关可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天公地道地接过来一看,原来只是一张七十两银子的。 小关看了点点头:“唔,要投店食饭,留下七十两还算公道。”他把银票很大方慷慨地还给墨鱼:“我出去一下,有没有什么事情要我顺便办?” “没有。”墨鱼敬谢不敏之意甚为坚决:“你办你的事,我可能会找个房间歇息。以你的本事,找我大概不是困难的事。” 小关摇头表示不相信:“真的没有事情要我做?例如买点儿香烛纸钱、三牲水果之类? 说不定还要买些朱砂、毛笔、桃木剑和画符的黄纸等等?你不等用那些东西?” 墨鱼眼睛一瞪,凶光暴射。 但他忽又软化恢复常态:“唔,也有点儿道理。你讲的那些东西都不用,只要替我准备三只公鸡,三把未用过的短刀,要够锋快的,用黑布包住。” 小关点头:“行,我马上去办。不过三只公鸡都要用黑布包起,只怕它们鬼叫乱挣,惹人思疑。” “公鸡放在大竹笼里,外面盖一块黑布就行。那三把刀却要逐一分开句好。”墨鱼已有点儿满意小关的精明小心。 他想一下,又道:“另外还要买三块黑布,每块一丈长,宽度要可以连头带脚包里起一个人。假如一块黑布宽度不够,那就用两块缝接起来。” “我听明白啦。却不知这些黑布要来干什么用?你看叫人缝成三个大的阕子行不行?” 小关的主意向来很有点儿出人意外的高明处。 墨鱼一听大喜:“对,就这么办,到时咱们一人一个,往身上一套就行啦。我告诉你,辛海客的邪法很不简单。你除非永远离他九十里以外。否则有那么一天刚巧碰上在九十里范围之内,立刻会有感应。但我们若是躲在黑袋里,他就找不到我们了。” “我们?连我也算在内?”小关惊讶询问:“而且为什么要三个黑布袋?我们加直来也只有两个人而已!” “不,到时可能有三个人。我意思说小曼很可能及时赶到与我会合。而你们既然跟我在一起,当然会波及受到影响。” 小关大见颓丧:“我们每天都要躲在黑布袋内,那多麻烦气闷?” 墨鱼忽然感受到促狭的乐趣! 哼!这小关流里流气而又十分贪得无厌,这种人不修理一番,怎么对得住他的列祖列宗呢? 要修理小关亦非易事,因为他有很多用处,所以暂时不能使用暴力。 墨鱼想一下,哈,有了,这家伙既然那么害怕和厌烦那黑布袋,那就让他每天由黄昏开始直到天亮,都闷在黑布袋里。 保证两三天之后,他一定大叫吃不消,一定整日价愁眉苦脸。 “小关,一万两银子不算少了,就算麻烦气闷一点儿,有什么关系?况且这样可以保你平安大吉,这笔帐无论如何都上算的。” 小关叹口气:“你说得是,尤其是有了银子而没有命享受的话,银子就变成废物了,对不对?” “对之至。你赶快去办备一切应用对象:那三只公鸡,越壮越好,别弄来那些太老或太嫩的充数。”
第二十六章 星月鉴 墨鱼所要的东西,在小关来说简直比吃豆腐还容易。 不消多久工夫,在他们包下来的跨院,多出五个鸡笼。 每个笼子内不但有一只趾高气扬冠色鲜明的强壮雄鸡,而且各有一个黑色布套,可以连笼罩住。 另外又有五把全新闪亮的短刀,每把亦以黑布一方包裹住。 再就是一些香烛纸钱及桃木剑等物,当然那三个可以套住整个人体的大黑布袋,小关没有遗漏,全部弄妥。 墨鱼已趁机稍为打个磕睡,此时精神奕奕,道:“小关,你干得很好,但为什么要五只鸡五把刀?我说过三鸡三刀就够啦!” “唉,鸡和刀都不是值钱的东西,我多买两份,总是保险些。这额外的钱我小关出,你别心疼哩……” 墨鱼又好气又好笑,这家伙拿人的银子充阔,也不想想别人既然付得出那么多银子,又怎会吝惜区区几钱白银? 不过他多弄两份却又真是很不错的主意。尤其是每一鸡一刀都弄在一起,施法行事之地,既方便而又没有匮乏之虞。 他叫小关将其中两笼公鸡,移到一问偏房内藏起,其余仍然放在院子里。至于香烛纸钱之类的东西,也收藏在房间内。 “小关,我老实告诉你。”一切弄妥之后,墨鱼来到小关房间,坐在床边,对躺着的小关说:“你收了我银子和翠玉牌,这一来就和我发生密切关系,至少辛海客的符咒法力,对你会起感应,你若不相信,后果你自己负责。别赖在我头上,这话我先讲清楚。” 小关心中叫声放屁,人却坐起来,大惊道:“那我该怎么办?” “你暂时跟着我,在我视线之内,便没有问题。但如果你暂时休息之时,你必须钻入黑布袋里,连头也不可以露出来。不论白天或晚上都要这样。而以晚上酉时以后到天亮寅时这一段时间最重要,你听清楚了没有?” 小关哭丧着脸:“听清楚啦,我到八十岁也忘不了你每句话每个字。” 墨鱼点点头,但心想你这家伙还想活到八十岁?那真是天大笑话。哼,只怕你连今年也过不了呢…… 小关果然赶快打开大黑布袋,钻了入去。 这三个黑布袋都缝制得十分宽阔,五个人钻人去也不成问题。所以第一关小关并不至于太难受。 小关的头露出袋外:“墨鱼大爷,要不要我去打探一下那辛海客的情形?” “不必。”墨鱼的回答使小关大感意外。 “小曼已经跟我取得联络。”墨鱼道出原委:“她现在已去查探辛海客的动静。你现在去的话,可算打草惊蛇反而不妙!” 小关兴趣涌上心头,可是表面上却丝毫不露形色。 听墨鱼说小曼是个女人,这一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不知她有没有银子?又有没有机会榨取到手? 他点子极多,信手拈来,根本本必思索。 只见小关两眼凝定,连连点头。 外人看来一定觉得他很可笑,以为他是发神经或什么的。只有墨色却深信他必定是听见那神秘人的声音,当即出房溜了一圈回来。 别人溜这一圈至少要半炷香时间,墨鱼则只费了弹指工夫: 外面并不是完全没有人,只不过值得研究一下的,却连一个都没有。这方面墨鱼可算是专家中的专家,他认为没有可疑之人,那就肯定没有。 “他跟你说了什么话,”墨鱼间。 “那位大爷原来姓李。”小关立刻回答。 其实他本来想说那个神秘人物也姓关。不过其后一想,他小关在江湖上很可能已有点儿声名,所以用李百灵的姓氏为佳。 虽然不能使墨鱼叫几声关大爷,但让他叫叫李大爷也是好的;“李大爷说,辛海客做了一些很奇怪的事情,他要我问问你,那是什么意思。” “哦?李大爷想知道什么?”墨鱼果然中计,叫了一声“李大爷”。 “李大爷说,他看见那满身鬼气,鬼头鬼脑的辛海客,用一个大碗,装了八分清水,然后放了只细绣花针在水面。” “咦,他要核对方向?他又不是看风水,核对方向有何用意?”。 小关当然不会回答,因为他根本就是胡说八道。 而由于当日李百灵于风水之战时,曾用过此法,所以他拿来诓哄墨鱼,看来竟也头头是道。 “李大爷就是不明白,才问你呀!” “让我想想看。”墨鱼看来当真凝神寻思起来。 由于邪法中外古今都有,门派种类极多,其中又往往有些特别法门不易测度,所以墨鱼虽然见多识广,本来也还是要仔细想想的。 但这只是指正常情况之下才必须如此。 假如墨鱼不是在追踪搜形方面的道行极之精深,他也许想不出任何道理。这是因为小关根本是自己凭空编造这么一段情节之故。 然而墨鱼当时一听已经骇一跳,只不过表面上诈作对此没有什么概念,所以要仔细研究寻思。 “小关,你对李大爷说,辛海客可能是施展搜魂大法。他利用那些毛,施法时可以生出感应,知道对方在什么方向,高明的连距离远近都可以查出。” 小关颔首:“好,我告诉他。”但如何可以告诉那根本不存在的李大爷?小关自己也不知道。 小关家伙自己有他的一套,他只诈作侧耳倾听,过了一阵:“李大爷叫我这样说,墨鱼,你的法力大概也很不错,辛海客这王八蛋应该斗不过你。但是血尸老妖那老乌龟就不同了。墨鱼你这小龟蛋可得小心些。那条鳗鱼精也一样要十分小心。” 小关当面唇骂墨鱼是小龟蛋等等! 墨鱼根本发作不出,还十分恭敬听完才开口:“可不可以请李大爷他老人家露出指点一下?” 小关侧耳听一下:“不行,李大爷说,你小龟蛋和鳗鱼精都是花样百出的邪魔鬼怪。 不过,你们比起某些有名望而其实盗名欺世的英雄大侠,却又好得多了。所以他老人家会暗中帮忙你们的,但见面却是一万个不必了。” 墨鱼从心底喝彩出来:“说得好,好极了,我们的确比那些戴着假面具的仁人侠士好一千倍。” 小关侧耳听了一会儿,面有颓丧之色:“你虽然这么说,但李大爷又告诉我,你们仍然是坏蛋,是妖邪之辈。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墨鱼苦笑连连:“在他老人家眼中,大概有些事情我们做得不对。老实说,小关,我们的确也不是好人。这意思是说,在目下世人眼中,我们所作所为,很多都是不对的,所以我们不是好人。” 小关大讶反问:“难道你现在所做那些不是好人的事,将来就会变为好人之事不成?” “有时会的。”墨鱼回答时,那对深邃明澈的眼神,可真很有哲学家意味:“我们以女人为例吧。现在的女人讲究要三步不出闺门,不可与陌生男人说话讲笑才是好女子。 但说不定将来的看法,认为女人要活泼些,不可以死躲在家里,对男人也要轻松讲笑,才算是得体大方。”小关眉开眼笑:“那样的话,我小关第一个不反对。” “还有,现在女人讲究夫死不嫁,才算是守贞节的好女人。可是,说不定将来人人认为不对,认为应该赶紧择人而嫁,才值得鼓励,才替她高兴。”墨鱼大有滔滔不绝之势:“你看,同是一个女人,生在早些时候跟生在晚后的时间内,同样—件事,评价就会大大不同。不对的可以变成对的。” “对,对,虽然我并不怎样明白,”小关鼓掌喝彩:“总之,我觉得你很有道理就对了。” 墨鱼为之欣然而露出难得的笑容:“你大概是很抗拒任何拘束的人,所以你敢赞成我的意见。” “只不知李大爷赞不赞成?”小关指指耳朵,表示听不见什么声音:“他如果赞成,那就会真心帮你们……” 话声未歇,一个女人好像是变魔术一样出现在房内。 小关却瞧得一清二楚,知道她用一件光晕流动却说不上是什么颜色的薄薄外衣,使人眼睛受到障蔽,所以在极快速度移动时,简直难以察觉有东西移动。 以小关经常混吃骗喝的经验,这个女人用的不是邪术,而是极精良的道具,加上极佳技术,至少速度是第一流的,而得到的惊心动魄效果。 这女人显然必是鳗鱼精,既然她表演了这一手,小关可不能不配合一下,捧捧她的场。这是江湖规矩,不应违背。 于是小关诈作大惊失色,又连连揉眼睛。 他一定表演得极之精彩,所以那女人严冷的脸色大见松驰! 她大概不到三十岁,除了颧骨稍高,双肩凌突,以致令人觉得气势太凶,大概喜欢发号施令欺负人。 其余眼鼻嘴和皮肤身材,配合起来,竟是个娇滴滴的美女。: 小关对于美女,向来比较宽容得多,他心知这刻表现得越怕越好,所以一下子就缩到床角,全身发抖。 那美丽女子冷哼一声:“怎么啦,小关,你以为看见了女鬼是不是?” 小关睛眼稍稍睁大,以及表现出惊慌之情大减的神色:“啊,你……你……你不是女鬼,你是狐仙。” 那时候的狐仙,虽然时时牵涉到淫亵情节.不过有一点却可以一万个肯定的,那便是狐仙都必定极之妖冶,美丽得世不一见。 小关又知道那美女鲤鱼精并不在乎淫亵方面的问题,所以便称她为狐仙,一则称赞她漂亮美丽无比。 二则在深心中把她跟李百灵完全分开。李百灵是真正的天上仙子,这鳗鱼精则是人间的狐仙,此中大有分别。 小关心中的鳗鱼精,正是墨鱼提及过的小曼。她眼光移向墨鱼:“辛海客果然有古怪,我看你情况有点儿不妙。” 墨鱼镇定得很,他认为已知道辛海客的一切,都是小关说的:“我不妙?哈,辛海客那王八蛋才真的不妙呢!” “哦!看你这么有把握,是不是小关有秘密消息给你?” 小曼真不简单,一口就猜中了。 他们走开在桌边落座。 墨鱼向她点头:“李大爷利用小关嘴巴,告诉了我一些事情。” 墨鱼本已把认识小关的经过约略告诉过小曼,现在则详尽细说。 小关一边听墨鱼说,一连暗骂墨鱼下贱不懂礼数。 因为关于他本人奸淫村女阿玲,以及体毛等事,怎么可以这样赤裸裸叙说呢?而且听他们两人口气,根本不是夫妻,这等事面对面地宣之于口,那怎么好意思呢? 小曼却似乎全不介意,神情很庄肃:“辛海客的确识得搜魂大法。我听他叫人买办各种物事,又看见在一个房间内摆下的秘坛就知道了。所以我说这一回你有点儿不妙。” “我的准备也七七八八,你再帮帮我,相信不至于栽于那王八蛋手里。” “哼,你以后别这么大意,假如我不能及时赶到,你一个人怎么办?” 墨鱼微笑低头,不予反驳。 小关正要暗自研究一下他们将会用什么方法对付辛海客。 忽见小曼一手抓住墨鱼耳朵,怒容满面:“好,现在正事讲完,我们来讲私事,你这个小……小……那李大爷怎样叫你的?” 小关看她那么凶.柳眉倒竖.满面严霜.而墨鱼则驯如羊羔,惊讶中脱口代答: “李大爷叫他小龟蛋。” “对,我问你,小龟蛋,你害老娘跑来路去,有时简直连练功的时间都没有,你简直是存心害老银是不是?” 墨鱼的耳朵至少被扯至五寸之长。 他雪雪呼痛,连连摇手,却大有不敢开口之意。 小曼又骂:“龟蛋,叫你跟踪辛海客那王八蛋,你乖乖跟着他便是,为什么看见女人就起淫念?你这样子还怎能长进?将来别说碰上血尸或彭冀那些老邪,我看就算碰上霜龙公子,你已经变成灰孙子小龟蛋了……” 她骂声不绝之中,小关听来听去,都摸不透他们两人什么关系?好奇心一动,忍不住跳下床。 只见墨鱼的耳朵变得又薄又长,现在大概已长达六寸有多。任何人的耳朵被扯成这么长,当然奇疼非常,绝不会反而变成舒服的。 但这个理论加诸墨鱼身上,灵是不灵,却又不大能够肯定了。这是小关自己变出来的意见。 因为他看见墨鱼耳朵虽然被扯得那么长,竟没有快要皮破血流的征兆,反而显示出那只耳朵极之透明,越来越像是玻璃。 人类的血肉之躯,不管是哪一个部位,哪一个器官,任你如何拉拉捣砸,也绝无变为透明之理。 此所以小关一望之下,便大有意见了。 小关自是不便凑过去细加观察,至于墨鱼耳朵变为透明的这种奇异现象,日后见到李百灵时,一问便知。 目前不妨暂且当作这只透明耳朵,是练过某种奇异功夫的结果。 小关连眼珠都不必转,便知自己应该怎样表演.才可以既掩饰自己身份,又顺便解墨鱼之围。 正在扯人耳朵的小曼眼睛一瞄,但见小关双手捂住两耳,面有骇色,一步—步地向房门挨去。 小曼放开手,墨鱼的耳朵由六寸多长,慢慢恢复原状。 小关本已快要挨到房门,忽见小曼指向他,赶紧停顿连连打躬,但双手却看得出极力揪住耳朵。 小曼噗嗤一笑,笑容倒也相当之迷人。 她坐在椅上,举杯饮荼,一面招手要小关过来。小关看看墨鱼,又回头看看房门,大似举棋不定的惊兔。 小曼再用手势表示要小关过来坐在桌边另一张椅子,又表示不扯他耳朵。这等手势甚为简单明白,人人一看便懂。 小关依命行事,走回来落座,也放开揪耳朵的手。 他两眼望住小曼,却用手肘顶撞墨鱼一下:“喂,你刚才为什么不溜?扯掉了耳朵可不是好玩的事。” 墨鱼臂膀被碰撞之后,那丝质袖管纹丝不动。 可见得他真气已运布衣上,这一点显示他功力精湛之极,而同时又看得出他为人极之小心谨慎。 “我哪敢溜?”墨鱼回答:“假如我的耳朵扯掉了还会再长出来,那就不妨试试能不能在她手底溜走。” 小关伸伸舌头:“我的妈!这么严重的问题,我看你还是别试的好。” “小关,李大爷刚才有没有跟你讲话?”墨鱼边问边揉耳朵,仿佛余痛犹存。 “没有。”小关回答得很快,恍悟得也一样快,敢情刚才扯耳朵那一幕,竟是他们合力运功查听四下一切声音而已。 他们想查听的对象,自然是那李大爷无疑。“李大爷说过晚上见这句话,会不会是等到晚上才找我呢?” “大概是这样吧!”小曼转望墨鱼:“现在还不能躺下休息,我们先布置好,免得被辛海客乘虚而人。” 当下命小关做这做那,先在露天院子里,把三只公鸡连笼摆成一个三角形,尖端对正辛海客住处。 笼上黑布拿掉,刀子则仍以黑布包裹,每笼上面放置一把: 接着在墨鱼房间的角落,摆上一个小型香案,摆上七碗白米,七碗清水,小曼拿出七面小幡,比拇指只大一点儿,每面颜色都不相同,分插在七碗白米上。 这个小型的法坛上,除了有香炉插上了香之外,还有一盏油灯,灯蕊大概是泡过什么药物,点燃之后,可不像一般灯那样黯黯无神的子。 本来所缺的碗炉白米等物,小关一下子都张罗回来,十分妥当。小曼主持布坛时,大有得心应手之概,所以对小关的印象大是不同。 跨院的门全都牢牢栓上,伙计也都得到嘱咐不得进来。 而且自从点了香和点了灯之后,小关发现天色应该更亮而不亮,却反而渐渐黯淡,整座院落好像被愁云惨雾笼罩似的。 而这些带有愁惨意味的云雾,亦慢慢地暗暗地加浓加厚。 在房间里,小曼身披黑色法衣,前后都有一个巴掌大黄金色的八封图案。她长发散开披垂下来,一手拿着桃本剑,一手捏住法诀,屹立坛前,宛如泥雕木塑的人像。 小关当然绝不会放过斗法这种大开眼界的好机会,若是一般的道士巫师作法,他可见过不少,无啥稀奇。 但目下这小曼和墨鱼,以及对方的辛海客,都是当今天下超级妖邪人物,他们本身的武功,已经高明到不得了。 以他们的身份和武功造诣都解决不了的事情,而必须施用神秘的法术力量,肯定必然大有可观。 这一点小关可真的敢用自己人头保证。 这时,他也站在一旁,满怀好奇地仔细察看。也幸亏他很有耐性,足足听那小曼喃喃持咒达半个时辰之久,才开始看见怪事。 首先炉中的七支香,只剩三寸左右。 忽然烟气加浓,七股白烟升上三尺左右,便结成一大团,眨眼间变成一顶云盖,罩在法坛上空。 随着烟气增加,云盖扩展到房中三人头上。 紧随着七香烟气的变异,那盏油灯亦缓缓变成绿色,虽然是在白天,所以灯光无论是什么颜色,都不至于使周围整个环境变化得太剧烈。 可是在小关眼中,那盏油灯的确很邪异很古怪: 因为他心中有数,油灯的一切,由盏台以至灯油,都是他包办弄来的。除了灯蕊是小曼自备之外,小关深知本来都正常得很。 假如小曼在灯蕊弄手脚而使灯光变色,她所为何来?为了吓他小关么?这是决计讲不通的。 另外那七支香的烟云宝盖,亦颇令人惊异。看它在绿色灯光中,渐渐扩展时,大有将此地所有人和物都笼盖住的意味。 小曼咒声一停,墨鱼立刻送上长条形的黄纸和朱笔。小曼口衔桃木剑,腾出一手,运笔如飞,片刻间已写好五道符。 她将其中之一用桃木剑尖挑着,送到油灯绿焰上点燃,但见雾时全室都大亮一下,有如闪光灯一般。 小曼又念了好一会儿咒语,把余下四道符交给小关。 小关战战兢兢捧着那四道符,可当真恐怕这些符会忽然发出闪光,那时大概不只烫手,只怕连眼睛头发都保不住。 但见小曼手提桃木剑,在坛前行步作法,一缕头发咬在嘴里。小关忽然发现她的脸蛋很白净,相信这是在黑衣黑发衫托下,令人泛生此感。 小曼在坛前绕来绕去,口中念念有词,忽然仰首向天,左手捏决,右手桃木剑向东南西北四角指去。 她每指一下,头顶上的白烟就有一团飞去,到了屋角便看不见了。 她这样左指右指,本来凝聚在众人头顶上的朔云宝盖,忽然已散尽无踪。“小关,听着。”小曼声音似乎比平时娇脆悦耳得多:“一道符贴在对面院墙上,余下三道,分别在三个鸡笼底下。”“小关飞奔出去,一下子办妥。这时他老兄的确犹疑了一下,为的是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回到房内?” 假如是武功方面,那是不拘拳脚兵刃,小关都敢奉陪,但这等阴他气的邪法.可就没了辙儿啦: 烟会聚结成盖,又会随桃木剑一指就分出一团飞去。 灯光会变绿,天色会暗淡…… 还有,焚烧那符时,竟会像闪电那样骤亮。 唉,小曼—定是鲤鱼精,她的道行邪法一定高过墨鱼,要不墨鱼怎会这么乖乖听话? 小关终于回到屋子里,冷眼瞅住小曼。对于这个女人,不论她怎么漂亮法,小关却决计起不了一丝一毫的色心了。 小曼仍在步踏斗念咒,幸而一会儿就完事。 她脱下黑色法衣,挽起头发时,墨鱼已经再点燃七支长香,并且用一块黑布当作布帘悬起,遮挡住法坛。 他们三人来到另—个房间内,小关恭恭敬敬斟茶递水给小曼,然后侍立在旁边,尽量表示不敢跟她平起平坐。 小曼对他的态度很满意,尤其小关一下子就送来两条鲜洁烫热的面巾。小曼向墨鱼点头:“这个小家伙很伶俐,我认为挺不错的。” 墨鱼的表情使小关大感意外! 原来他竟是苦笑,苦得几乎可以滴出汁来:“他……他的确还不错。但是……但是有点儿来路不明……” “那不要紧,一切等查明再说。”小曼含笑盈盈,美则美矣,但小关却暗暗订个冷颤,隐约觉得有点儿不妙。 “小关,你出去,最好爬上院墙,在墙顶躺着休息。”小曼又分派他办事。 “我……我爬墙并不很在行。”小关软弱地抗议:“为什么不躺在地上?免得万一不小心摔下来。说不定会出人命……” “我又不是叫你睡觉,只叫你休息而已。你躺着也行,坐着也行,反正眼睛往东边的天上看,不许大意。” “哦,是要我办事情,那当然不同了。”小关兴趣升起,很想多知道些:“你叫我眼睛瞧着东边天空,我要瞧见什么东西才向你报告?” “瞧,这家伙多伶俐?”此言是小曼向墨鱼说的。 她目光回到小关面上:“辛海客在东边,如果他施展搜魂大法的话。就会有百儿八十道云雾。向我们这边飞过来当然他不可能找到我们,不过到时候你大声告诉我们.我或者可以趁机叫他吃点儿亏。” “知道了”小关开步就走。 他一点儿也不留恋,假如他逗留在房间内.乃是想多听一点儿秘密的话,然而他有天视地听奇功,何须留在房间内? 他在数丈外的院墙上,根本跟站在身边毫无分别:“我看见—定会叫,你们可得赶快出来” “我不会出来,我要作法!”小曼说:“而且你记作。别叫我们的名字,以免生出感应,后患无穷。” 小关瞠目问:“那我叫什么名字?哈,有了。” 他忽然眉开眼笑:“用李大爷的叫法好不好:小龟蛋就是墨鱼大爷,鳗鱼精就是你小曼姑娘;” 小曼皱起弯弯长长的眉毛,样子颇也好看:“这样叫法不大好听,不过暂时就这样吧……” 小关欣然奔出去,爬上院墙顶! 忽然四下大亮,敢情太阳已快爬到天顶,阳光耀眼,明亮之极,哪里像院子里那样灰灰淡淡的? 那条鲤鱼精当真有些妖法道行; 小关边躺下边想:“她能使院子里昏沉很多,那些烟和火也都怪怪的,真不知是什么道理?” 小关一面又施展出天视地听奇功、因而天空—切景象固然逃不过他的视线,同时房间内一切的响动说话,亦如在耳边; 天上一时并无异状,房间里倒是传来墨鱼极轻微的踏步声。小关的天视地听神功非同小可,加以心思灵敏: 他将所有细微声音,综合起来。立刻可以勾划出房内情景,有如用眼睛看一般清晰。 例如墨鱼小声虽是轻如猫,但一来他来来回回地镀着,二来步伐间偶然会凌乱—下。 因而小关眼前浮现出墨鱼苦着脸孔负手绕室,傍捏无计的景象。 至于鳗鱼精小曼则吸呼深细修长,没有移动: 不过她气息均勾方面,亦偶然有稍轻重不同的情况出现,可见得她虽然是坐着不动,却又不是调息运功,而是在想她的心事。 那墨鱼的表情果然很苦涩,他忽然停止步。在方案边落座,注视苔对面的小曼: “辛海客快要动手了吧?” “大概差不多了。你不必为他烦心,不过我猜你并不是因为他而烦心。”她的声音已远不如刚才设坛行法那么娇脆动人,想是心情不同之故。 “的确不是。有你赶到出手,我哪还把那王八蛋放在心上?” “对付辛海客万万不可大意。”小曼摇头反对墨鱼论调:“至于血尸老妖更不在话下,不过这些事既然我自己来办,那又不必担心你粗心大意送了性命。” “你真的选中了小关?”墨鱼终于开始转入正题:“这小子有什么好?我瞧他除了练过几年内功,所以眼神稍足之外,论到武功,他脚步歪斜,重心不稳,速度时快时慢,只怕连一套拳脚功夫都不会。” “这都不算什么。”小曼一口否定。 “还有。这小子有时喃喃自话,有时望天望地,简直是条呆瓜鱼……” “这也没有关系。我告诉你,他年轻力壮,眼神不正,有点儿邪里邪气,胆子也够大,嘴巴够油,这些才是好处。” 小关听到这里,头都大了。 老天,原来我是这么一副德性的呆瓜鱼!更离谱的是听那鳗鱼精的口气,她简直极之欣赏才会选中我。 这还不打紧,问题是鳗鱼精选我的目的何在?为什么年轻力壮、邪里邪气、胆子够大都变成中选条件? 不行,我不能真的变成糊里糊涂的呆瓜色,我非把这些问题弄个清楚明白不可。 小关痛下决心,把拍拍屁股走为上的念头撒开,反正天下许多稀奇古怪的事,我小关都碰上了,多这一些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其次墨鱼小龟蛋只说给我勒榨了两成订金,竟不提及那块翠玉牌。墨鱼为什么要隐瞒这件事? 是不是那块翠玉牌另有古怪? 上述这些看似小枝小节的事,小关心知非同小可,极可能是自己生死悠关的关键: 那鳗鱼精该不该死,还未知道: 但墨鱼这个瘦瘦黑黑的坏蛋,却无疑于该死之列。 小关反击之心一起,立即付诸行动。他一翻身滚下,双脚碰到地面时,声音沉重而又参差不齐。 他走入房间,只见黑色布幔已拉开,小曼、墨鱼都肃立坛前,面色疑重:“是不是天上发现了红色的云雾?”墨鱼问。 “没有。”小关搔搔头:“就是因为等了这么久都没有、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我才进来问问。” 小关望住小曼:“狐仙,啊,不,鳗鱼精,你到底要我等多久?” “嘘,他们反应好快,一听到我掉落地上的声音,眨眼间已开了坛,那鳗鱼精连头发都已披散。” “你真是不折不扣的活王八呆瓜鱼。”墨鱼眼中怒火闪动:“你擅离职守,万一那百儿八十道红云现在恰恰飞过,那怎么办?” “哪有这么巧?”小关嬉皮笑脸回答:“我小关绝不信这个邪。” “别吵,”小曼插嘴:“听我说,小关,你以后办事时要有耐性一点儿,有些事不是开玩笑的。” “但那李大爷跟我说……” “他说什么?”小曼、墨鱼一齐追问。 “李大爷说,辛海客好像不见了,所以他去找找看。他又说,小关,再见啦,祝你发大财走大运,我以后或者还会找你。李大爷他老人家就讲了这么几句,所以我进来问问。” 小曼、墨鱼定睛想了一会儿,小曼忽然从身上掏出一面镜子,直径三寸左右,镜边金框镶了不少宝石,还有精细花纹。 小关虽然不知道这面小圆镜的来历,但一望之下,已经判断此镜必定比墨鱼那块翠玉牌值钱得多。 墨色摇头不以为然:“你想查看辛海客的踪逊?此举太耗元气了,何必呢?” 小曼付思一下,把宝镜放在法坛上:“小关,你去瞧瞧,若然辛海客真的不见踪影,速速回报。” 小关立即摇手反对:“何必麻烦呢?如果那面破镜子可以瞧得出来,我……我还是别去的好!” “破镜子?你呆瓜鱼胡说八道什么?”墨鱼怒斥:“这面宝镜叫做星月鉴,在神兵谱上排名第九。除了可以察形鉴物于百里之内,还可以射出星魄神光取敌性命,易如反掌。” 小关忽然记起飞风俏丽的面容,当然他并不是有什么不轨的想法: 只是记起她乃是拜月教的月女,所以假如这面星月鉴送给她,应该是很理想的礼物。 “真的那么神?”小关的表情似信不信。 他这种表情具有一神奇怪的魅力,使人很想要他俯首贴耳地信服。但如果要他信服,当然非得讲出道理,甚至当场示范不可。 “当然是真的。”开口的是小曼:“现在任何人踏入我法坛二十步之内,我要他死,他绝对活不了,你不妨试试看。” 小关连忙摇手:“别拿我来试,我相信就是了。” 小曼摇头:“不,非试不可:要不然你一定以为我讲大话。” 用自己性命试星月鉴的威力,小关心里一万个不肯:“不,不,我招信,不必试了!” 墨鱼见他骇色满面,心中大感快意:“哼,小曼活出如山,怎能不试?走,到院子里站着,她会试给你看。” 小关心中念头急转如轮,这试镜之事非同小可,我要突然出手攻击他们呢?抑是用最快身法逃之天天? “又或者真的听话,到院子里看看有什么情况发生?” 小曼的话声及时使小关不必遂作决定。 她说:“别伯,小关,我不是对付你,只是叫你去看看左边那只公鸡。顺便另找一只换上,去吧!” 小关用赌博的心情如言出院,才踏出房间,闪头一瞥,恰好看见小曼一摇头被头散发,左手捏法诀向星月鉴稍扬 那面小圆镜幻化出蓝湛湛一片光华。在蓝光中一点细小光芒电射出房,乍闪即隐。 小关走过去扯开蒙住竹笼的黑布看时、只见那只雄鸡已经横卧不动,一望而知显然已经没命; 那是因为天下间任何的鸡都不会这样横躺着睡觉的。 雄鸡换过之后,小关尽快奔回房间内,他可不得不承认那鳗鱼精真有一手,所以急着瞧他还有什么奇怪法术。 小曼正在坛前念咒,雪白的脸庞,在乌发黑衣衫托下。闪烁着一种诡异妖邪之美: 她忽然把桃木剑横衔口中,墨鱼立即送上黄纸条和朱笔。 小曼单画三道符录,丢掉朱笔,三道符都穿挂剑上。坛案上的油灯火焰突然胃高了六七寸之多,颜色白白绿绿的。 小曼第一道符燃着时,发出闪光和巨鼓似的咚—声,可真把小关又吓了一跳? 小曼左手法决一扬,口中喝声“疾”,忽然回眸,望向墨鱼。墨鱼打个寒噤,顿时两腿发直,僵立如木。 小曼再烧第二道符和第三道符,又扬诀喝—声疾。 这次她没有回头,但小关在一边却看得清楚。只见墨鱼身上应声震动—下,使又恢复如常,不像刚才一截木头一样。 “墨鱼,在我施法查看辛海客之前.我有几句话告诉你、”小曼的声音忽然又娇脆悦耳无比。 似乎每当她运功施法之后,声音就会特别好听。这是小关的感觉以及结论: “是的,请说!”墨鱼恭谨回答:他的态度忽然变为仆人和主人说话一般,而不是早先那种同等身份的味道。 “你去把玉娘子引开,至少要绊住她七天之久,待得那九天仙枣乏人护持坠地,仙枣肉汁人士化为晶脂,便大功告成。记住,非到最后关头,不可施展丹血舌剑,以免惊动血尸老妖手下。” 墨鱼躬身而应,全是奉命唯谨的样子,面上也看不见苦瓜的表情。 墨鱼这王八蛋一定有问题。 小关暗自忖度:“他本来好像很怕负起这个任务,但现在却二话不说,态度比灰孙子还灰。” “这是什么缘故呢?” “哎,莫非是那三道符咒的关系?” “但难道鳗鱼精竟会对自己人施法控制?” “她所提及的玉娘子是谁呢?” “丹血舌剑又是什么邪法?” 小曼扬起桃木剑,往坛案上一拍。 墨鱼身子震动一下,有点儿像在梦中惊醒的样子。他眼睛转处,看见小关,当即皱起眉头:“这小王八蛋在这儿干吗?” “我要让他见识本门手段,好教他以后死心塌地效忠p自们。”小曼娇娇柔柔地解释。“我不想再等十年那么久。十年之后,我已经是老太婆了,纵然可以驻颜,但有什么用?以师父为例,她虽然永远是四十多岁的样子,到仙逝之时还没有变。但如果她二十几岁时已练成天狐通无上大法,既驻颜又功力倍增,那多么好!” 天狐通这种功夫,原来是可以永不衰老的驻颜妙法,又加上本身功力可以倍增,可怪不得这个美貌的鳗鱼精极之热衷了。 小关付想时泛起莫大同情心:“假如我是美貌女子,为了驻颜之故,我也一定不惜一切,但求达到理想的。” “只不知我在这件事里面有什么作用?” “墨鱼呢?他又有什么问题?” “好吧,我这就动身。”墨鱼颔首:“辛海客那边你应付,别让他找上我缠住我。” “没有问题,我现在拼着耗些元气,找出他下落之后,定有应付之法。” “你不能走。”小关突然开口,而且竟是强烈反对口气,墨鱼立即面露杀机,连小曼也有不悦之意。 但小关当然有他的办法:“墨鱼,你这一走,咱们可说不定什么时候才碰头。这本来没有关系,但谁叫你欠我那么多钱?所以你不能撒腿一走了之。要不然我跟你走,你说对不对?” 这话言之有理。 虽然墨鱼大可以付款后硬抢回来,还不妨加上小关的性命为利息,但因小关追讨债务却是天公地道之事。 墨鱼尽管做得出杀人放火、强奸等恶事,可是当面赖债却做不出来。 墨鱼耸耸肩:“钱我一定给,你放心。” “那么你什么时候给我?”小关立刻笑容满面,笑得很贪婪。 墨鱼搔搔头:“等我回去拿,不会太久。” “好,我在这里等你,不见不散。你还欠我五千两,但我希望你带八千两来,因为我还没有这么阔气,用三千两买一块玉牌。” 小关这一招乃是故意当着小曼,爆出翠玉牌内幕。 小曼果然有反应,惊讶地望住墨鱼:“什么翠玉牌?就是你用来搞鬼的那一块?” 墨鱼不敢抵赖,只好点头。 小曼立刻表示十分不满:“看你多粗心大意?那翠玉牌虽然可以整人,但若是落在辛海客手中,他也可以用来整你。你明知辛海客这等人物就在附近,怎可如此疏忽?你已经有一些脏毛落在人家手中,窿道还赚麻烦不够大?” 小关一听歪心便动,好家伙,原来那块翠玉牌可以反过来对付墨鱼,现在他肯多出一万两买回去,我也不卖了。 我非得好好敲他一笔不可,就算敲不到十万八万,至少也要有个三两万进账才行。 他赶紧插口:“鳗鱼精别生气,这事是我不对,因为那时候我迫着墨鱼付订金,他付不出来的话,我就不帮他对付辛海客。也不把李大爷的话传给他。” “原来如此。”小曼不悦之色消失:“你把玉牌还给他,钱我付。” “行,我马上去拿回来” 小关接着解释。内容却是一半儿真—半儿假。真的是前—段:“我巳把玉牌埋在那边鸡鸭栏后面空地里。” 假的是:“那二千两银票也放在—起。” 小关又再解释:“我怕墨鱼事后抢回去,所以埋起来。最多一拍两散,总不能白白便宜他。” “快去拿回来,时间宝贵。我趁机休息一下.等你回来我再作法,以后墨鱼不在,你已有经验,便可在旁帮忙。” 小关立即拔脚奔出去! 他早有了算计,不久便回来,却是—副苦脸:“不得了,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那翠玉牌呢?”小曼在床上跳落地,衣服齐整,却有一种刚睡醒的美人惺松美态。 “不见了。地上有个坑洞,旁边有只大黑狗,听人说大黑狗邪得要命,它嘴里衔着一只乌,在那儿直打转,然后扒开泥土。看的人还以为这大黑狗想挖个洞埋葬那只鸟,谁知那只乌忽然会动,展翅飞走,大黑狗跟着便倒在洞边死掉。” 小关喘了一口气:“鸟飞狗死都不要紧,但我埋在那儿的翠玉牌和银票,统统都不见了,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都不见J,?” 他的灵感来自当日李百灵看风水时,用奇门术数,叫他出梅庄察看。那次看见一只狗衔鸭飞奔。 小关稍微变化一下,便变成十分诡奇的情节。 如此—来,任何人即使不信,亦不敢不想一下: 墨鱼也已奔入来以及听见一切,大惊失色:“糟糕,莫非是辛海客施法差遣禽畜,弄去了我的元命玉牌?” “很有可能。”小曼面色也很沉重:“咱们先看看辛海客在什么地方?” 在法坛前,小曼简直变成美丽的女巫。她念了一回咒,烧了三道符,再向那面贵重圆镜连喷七口真气。 镜子忽然射出光华,光线短而强烈,聚而不散。一转眼间变成一片尺半直径的大镜,镜光呈浅蓝色,倒是没有恐怖之感。 镜面上忽然烟云变幻,转动了一会,小曼左手法诀一扬,口中喝一声疾,镜上立刻出现清晰画面。 辛海客那副古怪样子任何人都一望而知。 接着这幅人像消失,镜外光焰明灭几次,然后见那辛海客背着一个小包袱,在一棵古树荫底坐着。 “那是什么地方?小曼娇声询问。 “大概是距此城西北方五十里处。”墨鱼的答话也很奇怪,他凭什么知道?莫非他到过那地方?” 莫非他也在那儿歇过? 小曼的话使小关得到资料推测。 小曼说:“你算清楚才好,镜光变化太快,只要少算一次,或者颜色弄不准,便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你放心,我自从出过那回错之后,绝计不敢大意。” 听起来小曼每次施法,无疑都是由墨鱼在旁查看计算方向和距离。 除了这种法术之外,相信一定还有好些功夫绝技,乃是须得两人联手施展才可克竞全功的。 “这就怪不得小曼非得跟墨鱼在一起不可,而目下我小关扮演的角色,是不是将要接替墨鱼的位置呢?” 镜光中的辛海客盘膝而坐,取出一个巴掌大的扁身皮囊,拨开囊塞,猛—呼吸,囊内射出一道幼细红线,直投辛海客嘴巴内。 小关一望而知那道红线乃是血液,但是人血抑是禽畜之血,便不得而知了。
第二十七章 鬼画符 镜光忽然隐去,恢复三寸直径的小圆镜的原状。这时此镜除了看来很名贵值钱之外,它有魔力这一点,外表上半点也瞧不出。 小曼元气必是损耗了不少,所以面色有点儿儿苍白。 墨鱼大有跃跃欲动之意:“小曼,趁他吸了血,正在运功之际,不如赶去施以暗算,一举剪除了这厮,以免后患。” 小曼却持不同意见:“别鲁莽,你的元命玉牌若在他手中,只怕你一走入九里之内,他已发觉。晤,奇怪,那翠玉牌若是埋在泥土里,又是在鸡鸭栏后面那等污秽腥臭之地,辛海客怎能驱遣得动飞鬼,到那种地方取得玉牌呢?” 这疑问自是无人能够回答,小关更加不能。 根本上,他说李大爷告诉他辛海客不见了踪影之事,乃是信口胡扯,却不料辛海客真的悄然离城赶路。 这回误打误撞又弄对了。 “别管那个,给鱼精,我瞧你还是一直瞧着那怪模怪样的老辛为妙。”小关插嘴出主意:“要不然他忽然又跑掉,那可才是真正的麻烦。他奶奶的,只不知道那些银票在不在他身上?” “哼,这宝镜中的景象,你知不知道我得花多大力气才看得见东西?”小曼不悦责语:“那可以像看画儿一样看个不停?回头我会教你怎样计算方向距离的方法,也教教你在我开坛施法时,你应该怎样做!” “算啦,这些什么法我可不想沾上边。”小关意兴阑珊:“我好不容易挣一笔银子,指望将来买田地娶妻生子,现在都被老辛那王八蛋弄走,我还有什么劲儿?” 他这种死要钱的思想和作风,连小曼也有点儿顶他不住:“好吧,我先给你五千两放在腰包里,行不行?” 小关马上精神抖擞,眉开眼笑。 他变化得那么快的贪婪样子,连平常人也会觉得不屑齿冷,可以连摔他二十个大嘴巴而不会手软。 至于墨鱼,则简直可以捅小关一百刀才消得气。 小关伸手摊掌:“我这辈子还未见过五千两那么多的银子,鳗鱼姑娘你可没有寻我开心吧?” 现在鳗鱼精的称呼改变为鳗鱼姑娘,显然大大升了级。 小曼拿出一叠银票,抽了五张给小关。小关一瞧全是一千两面额的,顿时欢喜打两个转,喜笑声中又赶紧的揣入怀中。 看他这副德性,连墨鱼也忽然不生气了。 “墨鱼,我有银子脑子就会动了。”小关口气很真诚:“你为何不施法搞鬼,瞧瞧老辛有什么反应?说不定有些什么好处,谁知道呢?” 墨鱼眼睛一亮:“好主意,看来以后我要多给你银子才行。” 小曼沉吟—下:“本来是好主意,但施法查看太耗我真元。晤,好吧,这就试一下。” 这鳗鱼精真元损耗得越多,对小关多半只有利而无害。小关自是一力再加窜掇: “鳗鱼姑娘,听你说那块玉牌在老辛手中的话,对墨鱼大为不利,所以咱们要是早一步查看明白底细实情,这叫做事半功倍,一定大大划得来。” 这家伙倒是真会算帐,精明得很。 小曼瞄小关一眼,心中颇为满意。 当然她想用的人,绝对不可以是真的呆瓜鱼。所以假使小关真的是个傻子,大概老早就被小曼一脚踢出十万八千里外了。 墨鱼把床褥铺在坛前地上,自个儿盘膝而坐,一望而知他老哥竟是专心一意打起坐来。至于小曼,则屹立坛前,限目调息。 小曼只调息了一阵,脸色已经好转。 小关虽是外行,可是一见这等情状,也能推知小曼功力的确十分深厚,所以纵然尚未完全恢复元气,却也所差不远了。 “唉,只不知若是那道家至宝紫府保心锁在我身上的话,他们这些邪法还使不使得出来? “又或者佛家密宗的九骷髅秘音魔叉若在身边,能不能破去他们的邪法?” 除了这两件佛道至宝之外,小关又并非全无依恃。 至少他知道,目下小曼和辛海客双方,都使用武功以外的神秘力量。 倘若这些妖魔们的邪法有灵,则那密宗活佛龙智大师所传的金刚菩萨秘咒,亦一定有莫大力量才对。 那龙智活佛所传的秘咒、手印及气功,小关虽非勤练,却也于每天起床时修它一阵。 当日龙智活佛声明过,咒语必须十万遍以上才发生不畏邪侵之力。 小关自问持咒数量距十万尚远,所以这位金刚手忿怒本尊的力量,会不会加持到他身上,却又殊为难说之至。 不过,纵然如此,我既然有咒语、有手印密法,总是比完全没有好得多,这是小关的想法。 墨鱼忽然全身颤抖,气息粗重,过好一会儿才恢复常状,却仍然瞑目打坐。 小曼画三道符,念动咒语,法诀扬处,那盏油灯火苗暴射尺许,色作惨绿。待得桃木剑上三道符录在火中轮流闪出强光之后,小曼向圆镜上连喷七口真气。 但见那面圆镜忽然又像上一回那样,光芒涌现,变为一面半大的蓝色镜面。镜面上浪涛与火焰纷纷奔腾,一时看不出有什么东西。 等了一阵,墨鱼忽然跳起身,双手都捏法诀,双目半瞑,面色青渗渗的甚是可怕。 这时小曼喝声疾,镜面上立即化为一片湛蓝明澈,只见那装束古怪面孔丑陋的辛海客,仍然在树荫下打坐。 墨鱼哑哑喝了一声疾,镜中的辛海客忽然全身一震,睁眼四瞧。但他那对三角眼中,却大有迷茫之色。 显然他虽然被什么情况惊动,但又不知道是什么问题。 墨鱼又哑叱声,那辛海客在湛明镜面上再次全身一震。 但见辛海客立即限目,双手提控法诀,嘴皮敲动念念有词。接着他拿起膝边那个扁形皮囊,一抖手囊塞弹坠一旁,囊口立刻喷出一道.红光。 辛海客仰天作出叱一声姿势,声音在这儿可听不见,那道红光候然化为缕缕红线,刺空飞起。 小关心中大叫一声:“那话儿真的来了。”那话儿就是早先小曼要他在墙头查看的丝状红云。 小关这回总算看见了。 但往下面的情况又如何呢? 小关这时一点儿想象力都没有,只觉得那辛海客的妖法邪术的确不同凡响,而他小关本人又不知为何忽然替小曼着急起来。 假如那百十缕红丝飞到,莫说玉石俱焚,大伙儿都死精光极是不妙,即使只把鳗鱼精弄死,那也断断乎不可。 小关实在也没有什么办法,一急之下,只好凝神专注瞪住天空中那百十缕红丝,心中默诵金刚手菩萨的密咒和根本咒。 他这个人聪明那是有的,所以这两个密咒念得流畅非凡,一呼吸间已念诵了好多遍,比起常人至少快上三四倍有余。 奇事立刻发生,那湛明镜光里本是只照见天空中的丝状红云,辛海客早已不在镜内,但烟光明灭一下,那些红丝红缕都不见了。 只看见辛海客又在镜中出现。 辛海客满面惊讶之色,仰天遥望。 他到底望些什么不得而知,但只看他忽然连连喘气的样子,便可知道这家伙情势有点儿不妙。 镜光忽然消失,小曼亦连连喘气,面色比纸还白。至于墨鱼,则一下子盘坐床褥上,瞑目调息,不言不语。 小关张头探脑看那圆镜,没有看出什么道理。 虽然他心中感到这一下双方的突然变化、好像与他念咒有关系,但这终究是直觉而已,哪能当真? 小曼喘息已定,慢慢走到窗边椅子落座。 小关表面上仍然好奇地凑近瞧看那面圆镜。但其实已运神功,收摄一切声音。 这一招果然大有收获,小关心中冷笑:“哼,你墨鱼小龟蛋使诡弄诈的道行。比关爷爷还差得远呢!” 墨鱼乃是向小曼以传声之法说话:“奇怪,辛海客忽然受挫,真元固然不免受损。 但我们也受到打击,比他只稍为好一些。小曼,你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还不知道。”小曼也用传声之法,显然不想让小关听见:“除了佛道两家最上乘的降魔大法之外,怎么有这等情形发生?” “那为什么你还有疑问?”墨鱼传声:“也许刚好有佛道高人在附近。”.“不对,不论是佛门或道家的降魔大法,刚才破去我们双方法力时的反击感应,决计没有这么便宜收科,辛海客他至少呕血昏迷,而我们也非得仆地呻吟不可。” 小曼只停一下,小关又继续摄听到她的传声:“这件事非查清楚不可,看看这儿附近出了什么神僧高人?你要知道,佛道的降魔大法,乃是根据对方的恶孽深浅而生出反击感应,换言之,我们恶孽超重,受创便越深。除非是有特别因缘巧合,才会例外。但墨鱼你和我,会有什么奇缘帮助?我们何以只是真元稍稍受损而已呢?” 根据小曼的这番话,任何人也可以推知她和墨鱼必然会作恶无数,所以她才会惊讶报应得太轻。 用传声之法交谈,自是十分费力。小曼改用平常说话声音:“你的元命玉符怎样了? 你认为在不在辛海客手中?” “不在他手中。”墨鱼回答:“刚才只是我有毛发在他那儿,所以他生出感应。” “那么东西在什么地方?你可有征兆?” “暂时没有。不过只要辛海客没有把玉牌带在身边,我就放心了。” 小关已走回桌边,落座,听到这里,摇头插嘴:“不,还是赶快把玉牌找回来才好。 你说过那是要命的东西,为什么不赶紧找回来呢?” 照小关的讲法,好像墨鱼很粗心大意,竞不赶紧取回玉牌。 墨鱼气结地翻翻白眼:“谁不知道取回玉牌要紧?但刚才我连施三种感应神通,都查不出那玉片去向下落。你叫我到哪儿去找它回来?” 小关的表情,用冷笑窒刺墨鱼,另外又加上言语:“晤,你的功夫一定大大退步了,要不然你的法术为什么不灵?你看鲤鱼精的镜子多么好看?还有辛海客也很厉害,他会放出红色的云丝。墨鱼,你一定吃肉喝酒太多了,我听说法术这门玩艺,须得沐浴斋戎才行。” “别胡说。”小曼瞪小关一眼,但心中亦颇有所疑,为什么墨鱼连自己的元命玉牌都查不出下落? 小关指指自己鼻子:“我胡说?不,一点儿也不!要是那块玉牌被什么和尚道土捡到,把它放在佛祖或者太上老君屁股下,天天对它念经念咒,我瞧墨鱼你一定有得受的。” 墨鱼大吃一惊,定睛思量,连嘴巴张大了也不知道。 小曼面色也显得沉重:“若是如此,墨鱼你的确很麻烦。晤,刚才的情形,有点儿像小关所说。你这儿一施法,人家那也有了感应有了动静,便也自然而然生出降魔之力。” 她停口想了一下,脸上神色转好,还泛起笑容:“但这种情形,到底比落在辛海客手中好十倍不止。” 小关讶问;“有什么好呢?辫子在人家手里,我觉得一点都不好。” “人家是得道的高僧或仙人,绝不会胡乱使出诛法的。” “但那什么仙人一瞧这玉牌很邪,说不走就会摆一个坛或什么的。”小关抗辩争论: “那时墨鱼岂不是糟糕得很?” “你干吗这么紧张?”小曼问:“你跟他非亲非故,他的生死与你何干?” “我可不想他出事。”小关的笑容有些尴尬:“因为他欠我的钱,我不能不替他多想想。” 墨鱼听了虽是生气,却又觉得此人言之成理,怒气转为苦笑:“小曼,别跟这家伙胡缠,你现在要我怎么办?” “照原定计划行事。”小曼声音很坚决:“那九天仙枣近日便会成熟,我说过我不想再等十年。” “好,我去。”墨鱼起身:“辛海客和血尸那边的事,只好让你独自应付了。” 小关这回不再出花样留难墨鱼,因为根据听他们对话所知,墨鱼的任务是去一个地方,引开一个很厉害的角色玉娘子,以便那九天仙枣熟透坠地,果汁入地化为晶脂,便告成功。 小曼要的只是九天仙枣晶脂,这件物事显然是跟她想修炼的驻颜妙术天狐通有关。 墨鱼此去一定有大大的苦头吃,此所以他早先未被小曼施法制驭心灵之前,很想推搪赖掉这个任务。 既然墨鱼有大苦头吃,这种坏蛋恶人自是应该多多遭报。 所以等墨鱼走了之后,小关才发表意见:“其实十年算得什么?鳗鱼精你这么年轻,再等两个十年也没有关系。” 他主要是引她开口,以便旁敲侧击多知道些资料。 小曼瞪他一眼:“你们男人当然没有关系,况且玉娘子会搬地方,她神通不小,一搬走之后,我找十年也不一定找得到她。” “那你为什么不亲自出马?”小关大感惊讶:“两个总比一个人妥当呀。” “不行,十年前那次行动失败,白白送了黑狼沉孝一条小命,便是因我不怎么相信玉娘子的神通,能看破我隐伏在旁边,事后我才知道根本只要有一个像墨鱼这种人才,便一定可以成功。” 她说得轻描淡写,但小关却隐隐感到不妥,当即使出套话本事,故意也松口大气: “那太好啦,我还有银子未收,我一定会在这儿等他回来,不见不散。” “不必啦,我们还有事办。”小曼摇头:“快去雇两辆马车,多少银子没关系,只要够快,车厢够宽敞便行。” “行,我这就去。”小关这样应着。 但却脚下迟疑,面现思索神色:“唔,为什么不必等墨鱼呢?莫非他会像那黑狼沉孝的下场,有去无回?” 小曼顿首:“你很聪明,墨鱼活得成活不成,要看他自己造化。” 她回答得这么坦白,亦同时表现出对墨鱼的冷绝无情。她难道不知道这样会影响小关的忠心? 小曼拿一张黄纸,提笔微笑,笑容颇为媚丽动人:“我替墨鱼算过他的八字,你懂不懂这一套?” 小关立即惕然于心,因为他记得李百灵提过,八字给任何人知道都不要紧,但落在法或者术极高明的人手中,可就随时随地会被他们要了性命。 但他外表不动声色:“我当然懂,我们家的街角就有一个知机子活神仙,我常常听他讲解,什么是飞天录马格、什么是青龙伏形格、勾陈得势格,我全懂。”言下略有沾沾自喜神色。 小曼微笑依然:“那不行,这些只是江湖术士唬人的,什么魁罡格、拱贵格、四位金金、三奇真贵等等,数之不尽。你别信,那多半是骗银子的。” 小关当真第一次听到这种理论,不禁楞住。 但不知如何,他心里竟是一百个相信。 “墨鱼的命造是建禄格,元神辛金,地支会金局,元神强极,所以取七煞为用神,喜财神而忌伤食神。现下运行动财金地,你猜他会怎样?” 小关推辞了一下,摇摇头:“好像不大妥当吧?劫刃帮身,那个七煞火星岂不是更加暗晦无力?” “对,事实上更糟糕的是命局中一点暗藏财星,已给劫神克夺,因此他的七煞丁神更弱而无依。 而煞神之性凶戾横暴,到了山穷水尽之时,反而会做出例行逆施的事,假使流年岁君再来一起克伐,必遭横死凶亡。” “那么他今年的流年怎样?”小关连忙追问,“他是我的财神爷,可千万别出事。” “还好,今年岁君是甲木财星,他死不了。但也有点儿不妙,因为子水是伤宫,对他的煞神仍有一定程度的坏影响。” “你的时辰八字告诉我。”小曼果然提出小关最怕的要求:“我得先看看你的命局运程,才好作一些决定。” 小关怕是怕,但这家伙脑筋极快,尤其是关于他本身有生死关系的话,更比平常要快上几倍。 “好,好极了。”小关立即颔首赞成:“如果你讲得准,如果我有好运,这一趟雇马车的银子我出,算是送给你的礼金。” 小曼婿然一笑:“假如你八字不好,运程坎坷,那怎么办?” 小关慨然拍拍胸口:“没关系,反正若是活不长久,银子不花要来干啥?” “好,把八字告诉我。” “告诉你才怪,你奶奶的死不要脸贱货狐狸精,想骗我小关爷爷岂那么容易?”小关心中咒骂几句之后:“我是牛年出生,四月丙子日,酉时呱呱坠地。” 他的出生月份日子和时辰,虽然全是顺口杜撰,但生年却不可离谱,所以他说自己是丑年肖牛。 丑年下距子年一共有三,一是三岁,一是十三岁,一是二十三岁。看他样貌身材,绝不会是三岁和十三岁,亦不至于老到二十三岁。 小曼掐指玉掌中算了下,写下辛丑、癸、丙子、丁酉的四杭。 小关大讶:“你这么样就能把八字弄清楚?可别弄错才好!” 小曼挥挥手:“去雇马车,少罗嗦。” 连小关也有点儿嫌自己罗嗦,当下转身奔出去。 回得客店,只见小曼站在坛前,一身黑衣以及披垂的黑发,大有诡异之美。 小关连忙报告:“车雇好了,每辆都用两匹长程健马,车厢宽大得可以在里面打架。” “你的八字似乎有问题。” 小关看看她木剑上穿着三道符,油灯也闪动着绿火,心中狠狠连骂十几句,才开口应道:“不会有问题,是我娘告诉我的。” “没有可能。”小曼冷冷驳他:“要是你有这么一副八字,你碰上另一个大运生辰水土之乡,加上你的流年辛亥,天干地支抢着克合和相冲,你猜会怎样?” “我猜不出来。”小关摊开双手,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你告诉我行不行?” “哼,你的元神连于带根一齐拔掉,你根本十几岁便已天亡,现下弥的尸骨都已找不到了,哪还能活生生跳站在我眼前?” 小关知道自己这一回恐怕弄砸了,为什么杜撰一个生辰八字,竟会那么巧是一条十岁就天折的命呢? 不过他连眼睛都不眨,还强词夺理:“你不远,好多有名的神仙,都直夸我相貌好,八字好,又说我早年就白手成家,妻贤于荣。唔,我瞧你这一门学问实在马马虎虎。以后咱们别提这个。” “哼,我不行谁行?这条命的人,我连他几月几日哪个时辰去见闻王都算得出,你懂什么?” “你才不借,我问过多少神仙高人,花了多少银子似知不知道?人人都说好,偏偏你反过来说。哈,哈,弥瞧我现在可不是生龙活虎的一个人?我刚又赚了五千两白花花银子入袋。我的命不好,还有谁好?” 小曼转眼瞪视他,却又无可奈何,只好摇摇头:“好,算你厉害,我不跟你争。现在我要施法保佑我们上路大吉。你看着那盏油灯,心里别胡思乱想。” 小关心里又一口气连骂十几句脏话。 他知道假如自己集中注意力瞧那油灯的话,则不论那个生辰八字是真是假,也一定会被小曼这妖精的邪法所制。 不过若是不听她话而东张西望的话,她一定会生气发火。而且往深一层想,她可能根本不管他专不专心,只要一念咒一烧符就行了。所以东张西望其实只是闹闹别扭而已,肯定不会是好办法。 小关眼睛瞪住油灯,心里很想默诵金刚手菩萨的密咒。 可是这个密咒和手印似乎很灵验很有威力,刚才一试,那辛海客的邪法马上破掉。 假如现在对小曼来上这么一下,她会发生什么事情? 是油灯熄灭?符烧不着? 或是她忽然发疯狂乱?抑是马上死掉? 此所以小关不敢暗打手印持诵密咒。 好在这个人办法既多,胆子又大。 他一想既然咒印对邪法会有攻击性力量,那么心里净想那金刚手菩萨的形象,大概就既不受邪法侵袭,亦不至于反击。 在小曼喃喃咒声下,油灯火焰渐渐冒高,颜色也变成青绿色。 小曼忽然一摇头,满头乌黑长发旋起来,她同时左手法决连扬,右手木剑上的符也送到绿焰上。 三道符一齐化为一阵眩目强光而消失不见。 当亮光一闪之时,小关敢发誓,五官和全身都被寒气扑拂正着,几乎要打个寒噤。 幸而此时体内的六阳罡神力自然发动,堪堪顶住那阵寒气。 小关甚至好像看见心中那位金刚手菩萨三只眼睛都向他眨一下,似乎告诉他,那妖女小曼的邪法不济事不管用。 小关听龙智活佛讲究过,现在他所观想的形象,在密宗称为忿怒身,是以青面獠牙三只眼睛。 小关认为这么狞恶威猛的菩萨,一定可以压制那些妖神邪魔,故此他真的有相当大的信心。 小曼回头瞧时,小关双眼直楞楞压住油灯,连眨都不眨。 小曼皱起眉头,满面狐疑。 但却已放下桃木剑,挽起头发,一边脱掉法袍,一边叫小关帮忙收拾所有东西,搬上马车。 车厢相当宽敞干净。小关和小曼问坐一车,另一辆那么漂亮的马车,则只装着三笼雄鸡,笼底各压一符,在前头开路。 小曼相当沉默。 小关可也不敢撩拨她。团为他怕小曼耍教他练功。 据他窥听所知,这种功夫练时双方都得脱得精光。 小关一点也不介意可以看见小曼的裸体,甚至摸—摸更好。只不过小曼却又不是普通的美女,这一看一摸,必定要付出极大代价。 小关左盘右算都认为划不来。 因此小关不但不撩拨她,还使点儿手段,故意半咧着嘴巴打磕睡、口涎直淌。另外碰踢小曼,使她注意到自己这副样子。 他的诡谋手段大概很有效,果然一路无事。 小曼连话都不跟他多讲一句,到了第三天上路,小关甚至被贬到跟那三只鸡同坐一车,大有沦落之感。 那三只雄鸡每天吃得多拉得多,看来趾高气扬怪神气的,就是有一宗与众不同,从来没有声音,早上亦不长啼报晓。 因此那赶车的竟不知道车内的搭客,除了小关之外,居然还有三只精壮大雄鸡。 小关也认为这一点很邪,那鲤鱼精凭什么画张符,就可以使雄鸡不叫不啼呢? 这日中午在一个繁华城镇,停车打尖。小关照例依照小曼吩咐,先瞧瞧那三只肥壮雄鸡。 这一看之下,不觉愕然。 原来三只雄鸡都横躺不动,看来已经死掉。 小关立刻拨开车帘,看看小曼下了车没有,哪知小曼的倩影没瞧见,却看见一张熟悉面孔恰在车边走过。 小关可绝不会认错,这人正是房谦。 可是何以他独自一个人在这儿出现? 他又何以没有跟彭家兄妹彭一行彭香君在一起? 莫非他们已经拆了伙? 但根据少林不败头陀的秘密消息,则他们三人已被留在开封玄剑庄才对。他们三人虽然受到很好款待,但其实都是等如软禁,不准离开开封府。 这儿只属新郑地面,不是开封府,相距虽不算远,可是总是已离开了开封府。这是怎么回事呢? 小关心念一动,立刻施展他专门震得别人耳朵生疼的传声功夫:“房谦,我是小关,不要回顾张望。” 房谦几乎跳起,幸而他向来为人深沉,终于只停步而没有其他怪异动作。 我跟一个女人在一起,但她不是李百灵,是个大大的女妖魔。你别跟我讲话,免得她看上了你,又是大大的麻烦。” 这小关内力之深厚强固,天下已罕有伦比。所以他用传声讲话,简直不当一回事,可以婆婆妈妈地唠叨一大堆。 “我们马上要吃饭,不过因为突然发生了怪事,我也不知道那女妖魔鳗鱼精会有什么反应,但我又想知道你们的近况,更想知道你何以独自离开玄剑庄……” 这一句把房谦骇一跳,不过房谦忽然想及李百灵,于是心中顿时释然。 “我非得跟你谈谈不可。”小关宣称,一面转眼瞧着四周环境。他脑子快点子多,这一点连李百灵也表示佩服的。“房谦,你向左边瞧,那儿空地树荫下,有十几辆大车,我看一定都是过路的车马。” 房谦如言望去,虽然看见有车有马,又另有一些人集中树荫下,但若要他猜想小关提到这些景象有何用意,房谦自问敲破了脑袋也一定想不出来。而且那些车马是过路的或是本地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到那边去,找个阴凉地方一坐,我有办法来跟你讲话。” 接着下来就是小曼和小关,坐在饭馆二楼靠窗座位。 小关其精无比,明知一提三只大雄鸡忽然死掉之事,定然有问题发生。他虽然不怕有什么问题,但这一顿酒饭定然吃得不舒服。 所以他只字不提,直到肚子已饱,酒也喝了五六两,才开始办正事。 “鳗鱼姑娘,假如三只鸡之中,有一只好像有问题,那是什么意思?” 小曼停筷:“有问题?那一定是死掉,对不对?那是表示我们跟辛海客相距不超三里。” 小关摇头:“不是死掉一只。”他故意含混讹诌:“假如死了两只,或者三只都死掉,那怎么办?” “那就是血尸席荒这老妖在附近了。”小曼并没有十分惊讶之情:“我想知道的就是这些,到底发生了没有?” “有,三只都忽然死掉。”小关搔搔头皮:“你好像一点儿都不担心,是不是你一定赢得了那什么血尸老妖?” “唉,当今天下,谁敢夸这种海口?血尸席荒据说已练成不死之身,就算是过甚其词,然而他刀枪不入,法术不侵,却一定办得到。否则他不会如誓复出世间的。” 小关听得目瞪口呆,连这个美丽的女魔头也一样说,显然血尸当真厉害无比,跟这个老妖魔作对,是不是极之愚蠢自找麻烦的决定呢? “别害怕,你不必跟他碰面,我也希望不必跟他正面相对。” “但你千辛万苦跟踪辛海客,为的就是找到血尸老妖呀?”小关真的大为讶惑不解,“现在差不多找到了,你又说不想见到他。你究竟为了什么?” 小曼微笑一下:“我只想拿到他亲自制炼的血魄丹药来和药。血尸这次出世,而又远离墓宫,正是我唯一机会。虽然这机会其实也不大,但总是远胜于无,对不对?” 小关颔首,面色却不是一面倒地赞成:“对是对,但万一你们斗他不过,反而怎么的话,那可很有点儿儿划不来。” “我宁可把自己挤到不成功便成仁的地步上。”小曼说:“能活下去固然重要,可是以我们女人来说,青春美丽比活下去更重要,所以我能活下去的话,就一定要保持青春美丽,否则,宁肯早点儿离开这人世。” 小曼的观点和做法,不能说她不对,而且她有选择之权。不过,她这观点的狭窄和偏激,却又十分显然易见的。 小关可不想就这问题讨论下去,赶快改变方向:“那老家伙既然在这儿,咱们想必不用再赶路了吧?要是这样,我得跟那两个车把式讲一声,打发他们回去,顺便把车上的东西拿回来,还是找个地方落脚。” 小曼点头:“你很聪明能干,一切都想得很周到。”当下另嘱咐数语。 小曼凭宙下望,只见小关走到那边空地。 树荫下有七八个汉于蹲着围成一圈,一望而知都是车夫之类的身份,正在掷段子赌上几手。 小关挤进去,掏出几两银子作为赌注。 他瞧也不瞧坐在对面树根的房谦一眼,传声道:“房谦,到我旁边来说话,但别露形迹,有人在远处盯着我的后脑袋。” 房谦如言挤到小关旁边,也掏出一点儿银子下注。这么—来他们交头接耳讲话便全无可疑了。 小关说:“那女魔头鳗鱼精是字内三凶二恶之一,虽然当年是她师父挣来的名头,但以我看她也很厉害,一定可以使血尸老妖觉得头痛。” 他话声轻快而清楚:“我利用她才会找到这儿来,据她说老妖就在附近,你们在玄剑庄可曾发生什么事没有?” “我真不明白你怎会知道我们在玄剑庄,又怎会提起血尸。不过那都不是要紧的事。 暂时不提。”房谦回答。 他边讲边下赌注:“彭香君姑娘已落在血尸手中,出事地点是开封城外一座农庄,那时他们兄妹跟朱虚谷在一起。朱虚谷才是朱伯驹的亲生儿子……” 他要言不烦地把朱虚谷那一夜遭遇血尸老妖之事说了,接着谈到自己:“玄剑庄上下已严密戒备了好几天,但血尸老妖不知何故没有来扰。朱虚谷、彭一行和董秀姑仍在农庄铁屋里,虽然敌人攻不进去,但他们也出不来。我只好独自出来胡乱访寻。” 房谦停口时,已经连输六口,手中赌注完全输光。当即伸手掏银,但那只手伸入口袋却抽不出来,显然是没有银子了。 小关揪住他胳臂,起身离开人堆,走到另一棵大树树荫下,房谦大为惊讶:“你不怕那鳗鱼精看穿?” 小关先掏出一小锭黄金,又加上几两碎银:“你先收起来,一则免得荷包空空,二则给鳗鱼精看见,便测不透我的把戏了。” 房谦本来不好意思收下,但小关后一个理由,却又使他好意思了:“好,这些钱过几天,我会还你。对了,朱庄主这几天都不在庄里,所以大家特别紧张。” 小关抓耳搔头,想不出什么计较。 他本来聪明过人,主意甚多。 但这次对付血尸老妖的行动,根本上是李百灵决定的。所以他对于整个形势,并没有深刻及广泛的研究。 但他深深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房谦的坠泪七刀虽然是宇内第一流的刀法,但碰上血尸席荒本人,固然不是老妖敌手。 便碰上了辛海客,能搏个同归于尽,也已经很不错了。换言之,目下第一件事是别让房谦单独碰到血尸或者辛海客那等高手。 可是,这房谦肯不肯听话呢? 这真是一大难题。 人家喜欢的女人被掳走,你却要叫他别采取任何行动,岂不荒谬? 唉,要是李百灵在这儿就好了,她一定找得出莫名其妙,却是两全其美的办法。 小关脑子虽在忙着,却没有妨碍他灵敏得近乎神话的感觉。他的感觉忽然察知有人侵入他背后三丈之内。 本来在繁闹城市里,前后左右人来人往,并不稀奇。可是那只是一些普通的人,没有任何特异之处会使他警觉或戒惕。 但那些身负绝技之士就不同了。由于有过精神上肉体上的严格修练,得到成就之后,便自然产生奇异的气势力量。 但这当然不是普通的人平时所能发觉的。 小关同时看见房谦神色稍稍有异,当即使出传声之法:“这条鳗鱼精长得还漂亮吧? 哈,哈,不必着急,我其实一点也不怕她,房老兄,你听着我的暗示去做,大概可以很快查出彭姑娘下落。” 末后这句话简直是无可反驳抗拒的理由,但房谦却无法说出赞成的话,因为那相当美丽的小曼,己袅袅娜娜走到一丈以内。 “小房,就这样讲定,你收了我的订金,可不许反悔背诺。”小关声音比平时高了一些,还得意地笑一声。 “什么事这么高兴?”小曼声音从后面飘来:“这个人是谁?” 小关立刻回身走到小曼旁边,压低声音:“他叫房谦,这个人来头可大得不得了,所以我忍痛花钱在他身上。” 小曼受他感染,不知不觉也放低声音:“他有什么来头?” 小关装出神秘兮兮样子:“他的师父是冯长寿,你可曾听过这名字?” 小曼讶然:“我听过不稀奇,你呢?你怎会知道的?” 小关笑笑:“是前几天李大爷说的。他说可惜天下第三杀手冯长寿已经死了,不然的话,他一定雇冯长寿去杀掉血尸。” “不是第三杀手,是三大杀手。” “不管是第几,反正一定十分厉害。我看见小房手中的长形包袱,便知道一定是刀剑之类的东西,所以我问他师父是谁。他一提我马上记了起来,所以立刻雇他做点事情。” 这个解释虽然有点儿荒诞不经,但以小曼的立场,却不妨接受;不远处忽然有人叫一声“小关”! 小关大声以应,还转头望去。 目光到处只见三个穿灰衣的大汉,每一个年纪都在三十岁左右的盛年,腰间佩着一式长刀。 这一瞬间,小关瞥见那些赌钱的车夫们纷纷逃散。 小关的江湖门槛算得上相当精,心中顿时知道那些灰衣佩刀大汉来头不小,所以日日都在道上讨生活的车夫们,一见便知,立刻作鸟兽散。 由于车夫们表现出的是恐惧而又是识相避开,可见得这些灰衣大汉拥有的是很可怕的凶名。 小关同时也看见还有一个灰衣人,在十余丈外一棵大树下,远远看着这边动静。 那三名灰衣大汉都拔刀出鞘,炽亮太阳下,闪映出令人心寒胆战的光芒。 当中的一个灰衣大汉双眉特别浓黑,样子异常凶悍,声音也十分粗暴:“你果然是小关,那个女的是不是李百灵?” “我是小关没错,但这位姑娘芳名小曼,不叫李百灵。”小关边答边躲向小曼身后: “你们是谁?为什么认得我小关?” “大爷是辽东虎……” “不对,不对。”小关插口打岔:“你不是打辽东来的丁虎,你一定是冒牌货。” 丁虎一怔:“我是冒牌货?谁说的?” “那些赶车的哥们说的,他们不是用嘴巴讲,是用两条腿告诉我。”小关眼看对方狐疑之色更浓,不禁得意起来:“你老哥要真是辽东那么远来的大虫,他们怎会认识你? 怎会个个撒腿就跑?” 丁虎这才明白,暴笑一声:“你讲得有理,但假如我这几天,在这关路道上已杀了几十个人,其中十来个是他们同行,你看他们会不会认识我?” 这回轮到小关瞠目结舌! 丁虎则得意洋洋:“小关,听说你剑法通神,先有过天星李催命那一帮人马被你挫辱,接着还有一阳会鬼哭西门朋、清风堡的林潜,当然最惊人的是横波哀鸿杨炎死于你剑下这件事。还有,最近你帮断金堂歼灭了一帮人马,那是在霍山附近,想不到你一下子就跑到这儿来了。” “我是什么时候在霍山那边的?”小关问。 “大约是四五天前。” 小曼冷笑一声,因为那时小关跟她都在固始,显然此一小关非被一小关了。 她袅娜行去,迫入一丈内才停步:“我不是李百灵,这个小关也不是你们想找的小关,但这些不要紧,问题是你们大呼小叫,得罪了我。” 辽东丁虎暴笑中跨前两步,把小曼瞧得更清楚:“啧,啧,样子长得还不错,可惜泼辣了一点。” 他举刀摇晃一下,陡然大喝“看刀”,声如虎吼。 那刀光宛如电闪霞击向小曼攻去,刀势之凶猛恶毒,显然若是得手的话,小曼身子除了分为两截之外,别无他途。 小曼冷笑声中,娇躯乍旋,竟然像一阵清风般透人刀光,擦着丁虎身侧掠过,田然到了另一个灰衣大汉面前。 她左袖一拂,搭住对方刚刚扬起的长刀,身形一旋,便已失去了踪迹。 小曼的失踪,只不过是这个灰衣大汉认为如此,事实上她已到了另一个灰衣大汉面前,冷笑声中,双袖一齐拂出。 她的笑声固然冷得刺耳,但这一双衣袖又更可怕些。 对方本是横刀待敌之势,小曼的衣袖迎面拍拂向长刀上,那灰衣大汉自然不肯相让,运足全力大吼推刀出去。 袖刀一触,那灰衣大汉犹自吐气发力时,手中之刀竟完全不听指挥反弹回来,噗一声脆响,刀背嵌入自己面门深达三四寸,鲜血直喷。 小曼宛似风中飞絮,忽然间又已在丁虎面前出现。 这时丁虎正因为另一个灰衣大汉向自己挥刀迅猛冲劈而赶紧封架住。 他知道此是小曼以衣袖拽动那党羽身形,又辅以奇异内力使党羽的刀势无法变化,形成这种情况。 丁虎心里全无丝毫恼怒党羽之意,这并不是丁虎通倩达理,而是他心中除了震惊之外,已没有其他情绪可容了。 小曼突然在眼前出现时,丁虎猛可马步一沉,长刀斜斜外指。这一招“一夫当关”,使得严密精妙,气势雄固无比。 小曼目光扫过,知道绝难力取,轻哼一声,娇躯一旋,忽然到了旁边那灰衣大汉面前,双袖拂出。 灰衣大汉横刀力拒,把小曼双袖完全挡住。但可惜这家伙还没有空闲观察同伙的死去,所以重蹈覆辙。 他吐气开声已运足了全力,哪知小曼双袖虽然收了回去,但那柄长刀却忽然闪电反弹,噗地一响,刀背深深嵌入面门。 与丁虎同来的两名灰衣大汉,面门上都嵌着一把长刀,当然马上毙命。这只是指顾问事,小曼忽然又在丁虎面前出现。 她苍白面庞上,那一抹笑容,既邪异又艳丽:“告诉我,丁虎,雇用你们这批杀手的人是谁?是不是大别山血尸老妖?” 这种先行列出假设答案的问话方式,有一宗好处,那就是对方只要点头或者摇头就可以了。 丁虎楞一下,才摇摇头。 但小曼已经认为够了:“我的确不是李百灵,在目前情势之下,我似乎不必骗你,对不对?” 她为什么不动手而动口?
第二十八章 百步赌 丁虎心下大感迷惑,尽可能转眼一看,陡然又心头一震。 原来他看见自己安排在稍远处的那名党羽,已被一个年轻男子截住,双方都是使刀,正作势相持,互未发动攻势。 “你看见就好,”小曼声音很悦耳:“截住你手下的那个小伙子,是冯长寿的徒弟。 你身为杀手圈中的高手,不可能未听过冯长寿的声名吧?你认为你的手下逃走的机会有多少?” 丁虎耸然动容:“你讲这么多话有何用意?” “有三个用意。”小曼这么一答,连小关也惊讶得为之耳朵竖起:“第一,告诉我血尸躲在什么地方。第二,你赔五千两银子给小关,这家伙最是见钱眼开,又擅长追债,所以我要你替我还债。” 小关一听差点儿想笑出声,想不到天下间乱七八糟的人,除了自己之外,还有这么一个女魔头。 “第三,你得宰一只胳臂,左手右手随便你。”小曼说得好像蛮仁慈慷慨的。 丁虎虽然暴戾残忍,视人命如草芥,但这并不是说他乃是鲁莽的、没有头脑的人。 他心中迅一算计,这个漂亮的女魔头实是他平生所遇过最可怕的敌手。 可怕的感觉是从她杀人不眨眼的凶毒手段产生的。 其次,她的武功简直高明得离奇,特别是那像鬼魅似的速度身法,竟能在刀光中透出透入。 这一点亦杜绝了逃生的可能性。 既然如此,一条性命跟一只胳臂比较起来,当然宁可不要胳臂了。 不过这只是理论上的答案,事实上任何人想起要砍掉一只手臂,定必难舍难分,感到极之痛苦。 那边厢的房谦跟灰衣大汉持刀对峙的形势,已僵持了好一会儿。 这时房谦耳中忽然听见小关声音:“小房,杀!”房谦应声好像豹子般跃扑,长刀迎风披斩,凶毒之极。 但他本身看来似乎也避不过对方利刃的砍劈。 丁虎转眼恰好看见,心中大叫一声“不好”。 只见房谦的刀光似乎忽然加长了尺许,早了一线劈翻敌手,因此他自己恰恰避过敌刀反击。 丁虎心头大震之余,陡在身上一麻,四肢乏力,连长刀都捏不住了,当啷啷掉在地上。 坠泪七刀敢情真是第一流的杀手刀法,丁虎一时大有茫然之感。连自己被小曼趁隙制住这一点,亦泛生起忿意之感。 唉,碰上这些敌手,除了送上银子、情报,甚至性命之外,还有什么办法? 初更时分,城里绝大部分地方都变得寂静和黑暗。 客栈里亦几乎都乌灯黑火,只有西跨院一间上房内,灯火通明。 小关走入房内,满面轻松愉快笑容。 他见床上限目端坐的小曼没有表示,便揭开角落的黑布幔,检查过法坛所有东西,还特别看看那七支小旗和圆镜,见一切都完备妥当,便又轻吹口哨,到另一边墙角,检查那根小绳索。 “你好像很快乐。”小曼睁开眼睛:“除了你之外,一切都正常吧?” “正常,最要紧是这根通风报信的小绳子。我花了不少银子雇人盯着那些雄鸡,可要被什么虫蚁老鼠咬断,那时那些雄鸡死了也是白死!” “但你本人好像有点儿不正常,你还未回答我。” “我为什么不应该快乐?”小关拍拍口袋:“一个人有银子,有酒喝,有前途,还想怎样?晤,我告诉你真话,今儿下午我弄好法坛之后,和房谦一齐到处逛,居然碰到几个熟人,所以晚上很热闹很开心。” 小关又压低声音:“还有,房谦听说血尸今晚一定会找到这儿来,忍不住告诉我,他晚上会趁机偷入古墓,救他女朋友。” “胡闹,血尸是什么人物,他抓去的人,怎能轻易救得出?”小曼摇头斥责:“你们简直把人都看扁了,真真荒唐!” “别扭心,房谦说找得到人帮忙。晤,我猜那神神秘秘的李大爷也有份。当时我一想他们此举对你有益无害,所以还极力窜掇!” 小关做了一件使小曼也想不透之事,他用一根绳子绑在门闩,另一端拉到角落他藏身之处。 “鳗鱼姑娘,我一有银子脑筋就会动。你不是说过血尸一定不敢出手推开这道房门? 但那时你也站在坛边全神贯注。那么若是双方都想打开房门怎么办呢?这条绳子就是办法,只要你给我一个暗号,我一拉就开了门而谁也不吃亏。” 小曼可不得不承认这家伙真会设想,看来银子花在他身上,比花在任何地方都好。 房中又归于沉寂。 小曼闭目运功调息。 小关可睁大眼睛瞧着屋角一面小旗,如果此旗一动,那就表示雄鸡全都死了,意思就是说血尸老妖大驾业已光临。 小关并不十分担心忧虑,所以大有余暇回味午后以至晚上这段欢乐时光。 欢乐的来源是李百灵那个古灵精怪的小家伙,在不败头陀和竺忍的簇拥下,忽然来到此地。 李百灵面色不太好,过于苍白。 不过她见到小关,神情很愉快,看来焕发振作很多。 李百灵已决定和不败头陀、竺忍等人,晚上到王氏古墓瞧瞧,顺便或可救出彭香君,然后才正式跟血尸硬碰硬决战。 这个下午,跟李百灵在一起,详谈别后各情,真是其乐融融。 对于她晚上要去王氏古墓,趁血尸老妖一定会来找小曼的机会(这是小曼透露的,在邪法感应上,这消息的可靠率极高),进入古墓瞧瞧,这个决定,小关一点儿都不担心。因为李百灵除了有玄门至宝紫府保心锁之外,还有不败头陀竺忍两大高手护驾。 而其实以李百灵本身的武功造诣,以及她锦囊妙计百出的手段,只怕有时她还得反过来帮忙不败头陀他们! 另外还有个消息,亦是小关所乐意听到的,那就是阿庭和飞风他们,利用丐帮通讯网,以飞鸽传书方式传来消息,说是与血尸门下五大高手之中的崔如烟、韩玉池拼了一场,双方都负伤受创。 崔、韩两魔去向未明。 阿庭和飞风则必须觅地静养疗伤,暂时由拜月教长老们护法。那天铸剑和小白另差人送来,以便应用。 小关高兴的是阿庭那小白脸不能来。 他仍然认为美女跟小白脸老泡在一起,总是十分不妥的事;即使是智慧如李百灵这种美女,仍然是万万不可的。 啪地轻响,一个小纸包落在他面前。 “捡起来,里面有两枚耳塞,还有一颗红色药丸。” 小关打开纸包:“这是干嘛用的?” “耳塞是我精心苦制的宝物,可以阻隔任何以法力做成的奇音异响。但以上乘武功凝练的声音,这对天龙塞效力就比较差了。 “所以那颗药丸你得准备好,血尸老妖的血海黑风邪功,所发出的声音非同小可,其中武功部份有可能更强于邪法。你觉得忍受不住时,立刻吞服药丸,人便昏迷过去,听觉功能马上停止。” 对于她的话,耳塞部分,小关完全接受。 药丸这部分,却不敢信了。怕只怕服药固然可以即时躲过血尸这一劫,但以后有什么后患,却是全然无法预测了。 房中又归于沉寂。 过了大半个更次,小关心中叫声“来了”,因为空隙门缝间,忽然透入阵阵森冷的阴风。 而四下本来偶然会听见的犬吠,亦全然没有。 小关已施展出天视地听神功,但这一回所能查听出物体移动的声响,几乎等如没有。 他心中暗叫:“厉害!这老妖的确厉害。” 一方面他又真想找个缝隙窥看,瞧瞧这个名踞宇内三凶首位,天下高手都闻名丧胆的老妖,长得是怎样一副可怕样子? 法坛上的油灯绿焰连连闪动,小曼踏罡举剑,左手法诀扬了三下。 坛上那面小圆镜,光华忽盛,蓝湛湛的一团,跟那绿色灯焰相映之下,组成一片诡异景象。 外面院落蓦地升起一种怪异声音,传入房中时,听起来好像是茫茫无边的大海中,那种永恒的荒凉无情的浪涛声。 而其中夹有那种低鸣暗咽的回响,竞变成了黑夜沉沉的景象。 小关看小曼那么全神贯注,所以连装模作样诈作使用的天聋塞也省掉了。 那阵阵奇异声音,一时似是从天上飞坠,一时似是从地下透出。 小关细聆之下,觉得既古怪而又有趣,因为这种邪功由血尸老妖施出来,比之当日辛诲客施展又大不相同。 辛海客当时所发的声音,极是幽森凄厉,使人心生惊怖之外,耳朵亦胀痛不已。在这种情况下,加上辛海客候忽鬼魅般出手攻击,实是厉害难当。 小关全身内力自然而然东遮西挡,抵住那些变化攻击的声波,另外又封住眼耳口鼻等七窍,不让阴森鬼气侵入。 他这一运起阿修罗大能力无上神功,心中自然湛明安泰,情绪上不起一丝波动。 话虽如此,小关仍然知道问题相当严重。 因为他已运足了神功,尚且感到有些吃力。 假如是别人碰上血尸,岂能在抵挡他高手出招段的声波攻击之余,还可以抵拒那吸魂摄魄令人迷乱的阴寒鬼气? 所以他深信小曼一定不会像他那样觉得有趣! 他转眼看时,只见小曼全身法衣鼓动起伏,头发也忽而飞起忽而散垂,脚下踏着罡在数尺方圆之内缓行。 当她面向小关时,就可看见她苍白面孔上,神情极之凝重严肃。 小曼果然连望小关一眼的空都抽不出来,她的心灵已与坛上的宝镜合一,手中挽着法诀,纤指翘起,倒也好看。 桃木剑上的灵符一直飘动,好像想飞到绿灯焰上似的。 片刻之后,异声消敛,于是内外一时俱陷极度寂静。 又过了片刻,门下传来一个中年男人语声,相当斯文和蔼:“你就是小曼姑娘?我是谁大概不必自我介绍吧?” 小曼薄薄的相当好看的嘴唇紧闭住,却是侧对着房门,所以小关看得到她表情。 外面语声又飘入来:“好吧,你尽管开口,我答应一定等你准备好才出手。” 虽然血尸席尸行事不择手段,但当面允诺之言,却又绝对可以相信。 小曼面色立刻松驰,螓首轻扬,头发完全飞拢头上,露出整个白净娇媚的面庞: “我知道你是血尸席荒,是当世无敌的老前辈。我很想看见你真面目,你想不想看看我?” 小曼根本把血尸席荒当作男人,而她则是女人。所以讲起话来,便少了不知多少重拘束,有时亦不必讲什么逻辑了。 “你把门打开,不就看得见我了?” 小关凭他混的经验,深知假如小曼一出口要血尸老妖自己开门,情况马上就严重恶化。 因为显然血荒大有忌惮,才不敢开门。你偏要他亲口承认这一点,要他丢面子,他焉能不马上翻脸? 所以小关一扯绳子,房门咿呀一声打开了。 房内房外都不光亮,不过他们这几个人却可以像在白天视物一样,全无妨碍。 血尸席荒一身黑色长衫,适体华贵,配上颀长身量,相当好看。 他面孔虽然有两三缮头发遮住小部分,未能得窥全貌,但仍可看出他很清秀,年纪大概是四五旬之间。 他微微颔首:“晤,称长得很秀丽。你的功夫本领显然尽得真传,比起你师父,那位美丽的狐仙李桃花,恐怕更青出于蓝。但即使是这样,你似乎也没有找我麻烦的理由,对不对?你跟金翅膀彭老邪不一样,我们有过不去的地方么?” 血尸席荒口中提及的金翅膀彭翼,亦是天下闻名色变的宇内三凶之一。彭翼的武功邪功路数,与古墓血尸这一派有如水火不相容,所以向来互相敌对仇视。 我们怎会有过不去的地方呢?”小曼声音特别温柔悦耳:“其实我想跟你要好都来不及,可是你一到就是制住我的元神,我才不得已挣扎一下。” 既然不是有过不去的地方,误会已释,血尸席荒若是接受了,便可能一转身像阵阴风忽然失去踪影。 小曼当然恐怕有这种情形,所以话声不敢中断:“席荒,我打开天宙说亮话好不好?” “好,当然好。” “你今夜不来找我,我也会去找你的。因为我实是有求于你,所以非见你不可。” “我知道,本来我可以等你来找我的。不过我那地方似乎对你危险些,而且你的法坛也不方便搬来搬去。再者,我也忍不住瞧瞧李桃花的传人是怎么样子。” 他边说边掏出一个扁身玉瓶,倒出三粒血红色丹药。空气中顿时弥漫着一股说不出是芳香或是腥的气味。 “这儿是三颗我亲自制炼的血魄丹,天下任何家派的人,都绝对不想看见这种东西,偏偏你例外,千方百计也要得到不可。你瞧,人生就是这么奇怪,全无定准可言。” 小曼不能置信地眨几下眼睛:“你肯给我血魄丹?你要什么代价?” “昔年李桃花也问过我这一句话,我很干脆告诉她,我们各凭真正武功,三十招之内,她是要不伤不败不死,又或者能击败我甚至杀死我,血魄丹就是她的。你的条件也一样。”席荒回答。 小曼一时目瞪口呆,拼命动脑筋也无法明白血尸为什么提这种古怪条件。 “我把丹药放下、如果我落败狼狈而逃,你就不必为了要追上我而伤脑筋。我相倍这样子很恰当,你大概不会反对。让我瞧瞧丹药放在哪儿比较好……” 席荒方自转眼时,忽然一件他确实想不到的事发生。 原来是小关的杰作。 小关并没有捣什么鬼,他只不过从屋角钻出,大步走向门口,伸出右手摊开手掌: “交给我保管最好。席荒,我虽是小缀鱼精这边的人,但我赌品最好,她要是输了,我绝对不拖不欠不赖。” 现在双方已经达五六尺范围之内,在小关来说,他认为自己已经赢了第一招。 那是因为他以前对付秦森时有过这种苦恼经验,你进一尺,对方自自然然会飘退一尺,而血尸本人当然又比秦森厉害高明,这样岂不是永远没有机会迫近对方出手拼搏? 现在突然不意迫人了出手可及的范围,且不管结果输赢如何,小关还是极之高兴的。 席荒眉头微皱:“你是谁?你好像很高兴,为什么?” “这家伙叫小关,但不是那个小关。”小曼插嘴回答:“他今天的确有点儿奇怪,整天兴高采烈,好像捡到很多黄金似的。这家伙最是见钱眼开,弄银子既是最大本事,也是最大乐事。” 血尸席荒虽是年老成精机智绝世的人物,但小曼的解释他可不能不相信:“好,小关,你今天是不是嫌了很多银子?” “是的。”小关仍然伸摊着手掌:“我卖了你今夜可能会到这儿来的消息给一个人,哈,值一千两,真是做梦也没有想到。” “那人是谁?他要这消息干吗?” 小关笑笑:“我看不见银子,脑子就不大好,很多事都想不起来。” 小曼斥道:“别胡闹,要钱也得看是什么人。他问你什么赶紧回答。” “不要紧。”席荒倒是蛮大方大量,掏出一卷银票。 他古墓这一系人马,身边一定带很多钱,才好办事。例如要人秘密地为他们弄来各种牲畜和血液。 又例如他们的古怪装束样貌以及诡异举止,要人守秘,实在都得花大把钞票。 小关一瞧手中拿到的是二千两面额的银票,当真喜心翻倒,称呼也立刻改为恭敬: “席爷,那个人性房名谦,他背后好像还有别人支持。他们想趁你不在之时,去救一个女人。” 血尸席荒满意地颔首,同时亦不把这个贪婪却能干的小人放在心上。 他把丹药交给小关,挥手叫他走开:“小曼,三十招,我还有事要办。”说时,人也退到院落中。 小曼抖开一个小小包袱,里面是一只黑色手套,指尖是五只长达寸八的银爪,套身甚是长,可达上臂。 她一戴上手套,整条手臂都裹住,前端都是五只尖利银爪。 她走出院落,泛起苦笑:“你为什么非迫我献丑不可?我这大欲爪二十年来都末动用过。当然你一定知道,我一动此爪,后果是真元亏损。你何必为难我呢?”血尸席荒没有回答,默然屹立。小曼收敛起苦容,换上娇媚勾魂笑容。 她身子一摇,黑色法衣蜕落地上,里面是紧身浅碧衫裤,丝质的衣料甚是贴身,使她曲线毕露,丰满惹火。 血尸席荒的身形忽然变淡,转眼间已溶入黑暗中,除了小关这等功力绝世之士,别人休想看见他的存在,更休想看得见他的表情等等。 小曼竟是首先发难,咧然欺上,大欲爪洒飞出千百点银芒,抓戳对方四肢主筋关节。 她手法虽是凶毒绝伦,但口中却忽然曼声吟唱,声调极是柔靡冶荡。 她突然吟唱有她的道理,敢情这时暗沉的天空和地底,都隐隐有异啸传来。 小关可没有那么多的见识学问评论双方的诡异武功,但他却自然而然知道,那小曼的武功根源,竟然比阴气迫人的血尸席荒还要阴柔些。 小曼好像附骨之蛆那样黏向对方,一连五招二十五式。银芒激空漫地,笼罩住血尸,一望而知每一点银芒都想侵人敌圈,想黏附在对方身上。 血尸席荒没有兵器,只以两手忽拳忽拍。身形有如无质之物,在院落中飘来浮去,教人生出无从着力之感。 小曼吟唱之声不绝,又抖爪连攻七招。她一招接一招,大欲爪化出无数银芒,如水银泻地般缠逐不舍。 但尽管千百点银芒闪耀的光线,已把院落照亮了不少。 可是那血尸席荒的身形仍然如烟似雾若有还无,而且飘浮移动之际,也好像没有什么阻滞。 小曼突然声调清越高扬,招式也大见变化。那千百点银芒汇聚为一束,电射虚无飘渺中的可怕对手。 小关一时看得目瞪口呆,张大嘴巴,简直真的变成了呆瓜鱼。因为他一招一式跟着小曼身法手法变下去,可真有点儿像进入了激流急湍的巨大的漩涡中。 但陡然间忽地变成了振衣千仍岗的坚凝气势,顿时大为震惊! 并且在这一刹那间,深深了悟,敢情这些绝世凶邪,每一个都有惊世骇俗、无法测度的绝艺。 而更可怕是他们心机深、手段辣,大大出入意料之外。 血尸席荒不知如何已闪开七八尺,与此同时一连七阵阴风迎面卷拂小曼,奇寒彻骨中已有隐隐腥味。 小曼爪掌齐施,连退七步才站得住脚。“我并不着急,因为我还有十二招。”血尸席荒声音温和如长者:“何况你招式虽然不错,可是内力有点儿问题,为什么?” 小曼喘口气:“是施法追查辛海客,不但耗损真元,还因为有一他汕中高人作梗,使我又损真元。席荒,你给我血魄丹好不好?我若是心愿得偿,以后我一定帮你。” “唉,傻丫头,你的天狐通魔功练成之后,你怎肯听我的话?” 原来如此,小关总算恍然大梧,以席荒的立场,自是不想世上多出一个不听话而又力足抗的对手。 何况天下任何家派的人,都畏惧血魄丹,偏偏小曼却相反,所以亦不能利用此丹制她。 所以席荒何必帮助小曼而跟自己过不去? 小曼跺跺脚:“好,我会尽力熬过这十二招。昔年我师父做到了,所以她得到血魄丹,练成神功,但愿我也像她一样过得你这一关。” “你和令师大大不同。”血尸席荒语气淡然,似乎并不把有人夜探他大本营之事放在心上。 “当年你师父很信任我,把九天仙枣晶脂交我保管,直到我亲眼见她生下一女,我才把晶脂和血魄丹还给她。” 小曼心中叹口气,唉,好可怕的血尸老妖! 他迫师父生孩子,则师父当然永远到达不了天狐通的最高境界成就,所以师父再怎样努力修练,亦超越不过他血尸老妖。 这件事是几时发生的? 四十年前?三十年前? 当时的血尸老妖,是不是眼前这一个人呢? 往事既似梦如幻,又复盘根错节,几十年下来,谁也弄不清楚了。师父当年所生的女儿,现在年纪有多大? 她在什么地方? 她会不会就是我呢? “别为昔年之事而心乱,否则我一出手,你连半招也挡不住。”血尸席荒温蔼地劝诫她。 可惜他的声音虽是悦耳有倩,在现实中的行动却完全相反。 血尸席荒身形忽然更淡,像一阵阴风拂扑小曼。 天上地底异啸猝然齐起,声音锥入耳窍渗侵灵台,使小曼心旌摇摇。同时手拿也迎面拍到,阴寒劲道中挟着隐隐血腥之味。 小曼的大欲爪银光弹射,五枚爪尖以轮指手法抓脉扣穴。 席荒缩手之际,身子已绕到小曼背后,双手齐出,一拿后颈,一抓腰脊。 他身形之快,逾越鬼魅,可是这次出手的速度却跟身法不甚和谐,换言之,他双手出势竟是比身形迟慢得多。 小曼自是大可从容封架或闪避。 她采闪避策略,忽然向前一滑步,飘出五六尺。 小关对速度极之敏感,故此席荒出手一馒,他立刻感到不妥。 他目光闪处,已见席荒鼓腮怒唇,显然是要吹喷什么东西出来的祥于。这一刹那问也就明白席荒为何出手不必太快之故。 那小曼的下场如何,小关认为不须太过关心。但席荒这一招阴毒高绝,以后却须得小心防范,这是小关的想法。 至于小曼,只觉后脑风府穴稍稍刺痛了一下,猛一回身,见那血尸席荒远远屹立七八尺外,竟无追逐迫攻之意。 小曼心中叫声“不好了”,霎时全身忽然感到极之寒冷。 两军正当争锋拼搏性命交关之际,其中一方忽然负手闲立而不乘势追杀,那显然一定出问题,一定有古怪。 小曼不但从这个道理上推论出自己倩势不炒,事实上她全身一阵醋寒过后,行动马上感到有障碍。 血尸席荒这老妖位列宇内三凶之首,威震天下,超过一百年以上,看来当真是名不虚传: 小关不由得有点儿心惊胆战! 不过他的害怕却有大部分是为了李百灵而害怕的。因为他忽然考虑到,这老妖还不知有多少这—类脑后吹气便可制敌伤人的阴毒功夫? 那么李百灵他们碰上这老妖时,应付得了应付不了呢? 李百灵学问虽好,古怪虽多,但这等危险可怕的事情,还是大家碰头先商量过为妙。 因此小关相信目下自己唯一要做的,就是尽量绊住席荒,以免他太快回去。恰好碰上李百灵他们。 小关他一想起李百灵的安危,心头发热,顿时什么都不害怕,而脑袋瓜子亦为之特别灵敏: 席荒看见小关燃烛点灯。点灯前小关把三颗血魄丹放在桌上,点灯后他从耳朵控出两枚耳塞。亦一并放在桌上。 这对耳塞,解释了小关何以不怕魔声异啸侵袭。 小关奔出门,大声问:“你们赌完了没有?啊呀,看来好像小鳗鱼精手风不顺。” “她运气差一点儿。”席荒颔首。 小关拍一下胸膛:“我跟你也赌这一场,席爷。如果我赢了三粒什么噼里啪啦丹归鳗鱼精,我什么都不要。” 他那种很够义气的江湖姿态,席荒反而不生气,亦不纠正他把血魄丹改为僻里啪啦丹的错误。 “你赢了当然很好,但输了呢?” “我有钱有人,钱还你,人给你当三年差,包管服侍得你舒舒服眼,怎样?” “听来似乎还公平!你赌几招?” 小关连忙摇手:“一招都不赌,我只跟你睹脚底下的功夫!” 席荒一听他不是赌什么番摊之类,而是睹功夫,便大为放心:“你脚底下有什么功夫?我让你踢五十脚,只要有一脚碰到我的衣服,就算你赢:要是嫌太少,多加二三十脚也行。” “你很大方康慨,贱品一流。”小关竖竖大拇指表示钦佩:“不过,我这脚底功夫是溜,可不是踢人.我听鲤鱼精讲起过,她说你抓人追人的本领,认了第二的话,天下没有人敢认第一。所以我在这上面跟你赅上一赌。” 席荒既受用他的汉词,又以为自己听错:“你溜我抓?真的赌这一宗?” “真的,我撒腿一跑,你数一百下之后才可以动身。天亮以前我若是被你找到抓到,便算我小关学艺不精,输得心服口服。” 别人以为小关简直是出个办不到的难题,但在血尸席荒来说,却又变成手到擒来的稳赢局势。 席荒沉吟一下:“你动机何在,我一时还不能断定,但咱们赌啦。” 小关抬头望了天色:“现在离五更鸡啼还早着,让我占个便宜,跟小鳗鱼精讲几句话行不行?” “行,讲吧。”席荒走到墙角,风度甚佳。 小关走近小曼毫无忌讳揪住她臂膀,放低声音:“小鳗鱼精,他再厉害也有弱点,快告诉我。” “你输定啦!” 小曼回答时,忽然感到小关的手,传给她古怪奇异的热力,使她呼吸立即畅顺,内力亦为之纯粹流通。 不过,小关那种男人的魅力,却又使她不能精细辨别和分析这些变化。 “你除非在他数一百下这段时间,远走九十里之外,否则一切免谈。” “我试试看,你也知道我的得挺快的。”他向小曼眨眨眼睛,并且向他作个形容布袋的手势。 外人自是绝难猜出他手势意思,但相反的,小曼却一望而知。 她点点头:“现在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了,你试试看,我也想法子帮你掩护一下。” 她明知席荒有摄听这附近一切声音的本事,所以这话其实是先告诉席荒,如果他不反对,事后以他的身份,大概很难赖帐。 小关放开手:“如果我赢了,那三粒什么噼里啪啦丹在桌子上,你拿了就跑,去办你的事。咱们将来也许会再碰上,但那是以后的事了!小壕鱼精,再见啦!” “你是我平生所见。最平凡又最奇怪的人。”小曼轻轻叹口气:“再见,小关!” 小关回转身向血尸席荒打手势招呼:“我走啦。” 他一下子翻过院墙,身手矫捷。但在席荒限中,小关那看似很敏捷的动作,其实大是毛手毛脚。 席荒摇摇头:“小曼,你数一百下,我在这儿等。” 黑黝黝的长空,散布的山岗树林,夜风变得凉沁沁的。 血尸席荒对这种环境熟悉得无可再熟悉。 别人即使在大白天里,只怕一两个月也无法踏遍这么辽阔的山岗树林。 但席荒却只当是巴掌那么大的地方,尤其是在黑夜中,任何人兽、声响和移动,休想瞒过他耳目。 何况他还具有耳目以外的耳目,那就是他的魔功邪法。 通常跟他见过面讲过话的人,在他法术感应下,一定可以很快查明下落。 这个小关明明在这一带流动藏匿,但每一次作拔草寻蛇式的狙击时,都落了空。为什么会这样? 难道小关竟能在千钩一发电光石火间隐身飞遁? 他有这等本事? 小关正是以阿修罗大能力,每每在间不容发之际,破空遁走。 他两只眼睛一红一蓝,全身一时炙热得流金铄石却又轻虚如空气,一时寒得如两极玄冰而又重逾渊岳。 总之,他有时藏附在树身或山石隙穴间,有时却有如鹰隼,随着气流在空中盘旋。 小关虽然发觉自己闪避隐逅得很成功,但他同时又极之不明白,何以血尸席荒那对绿光闪烁的鬼限,不多久就能盯住自己? 不过无论如何这样总比躲在黑布袋里好一百倍不止。 躲在黑布袋的构想,来自墨鱼跟辛海客斗法的经验见闻。但当时只是拿来安慰小曼一下而已。 事实上,躺在黑布袋内是等血尸席荒找到之后发动攻击,那多吃亏和气闷?这种被动性和极之气闷之事,小关是断乎不肯做的。 天将破晓,小关在空气中飘掠时,突然屏除一切杂念,摄心凝神,把自己变成金刚手菩萨。 同时之间,全身八万四千气脉,一齐唱涌出金刚手的秘密根本咒。 小关当时可一点儿都不知道,那亘古以迄永远,从有限到无限的大慈大悲,原来已含摄在无可计量的忿怒和大力之境界中。 他这一刹那的力量,已足以突破任何魔障,在凡夫肉眼所不可窥视的三千大千世界中,放大光明,正在消灭以及化除一切邪祸魔难了。 小关冉冉向城里飞去,心中没有丝毫犹疑,也没有顾虑,身形起落间飘空拂宇,一泻千里。 气势畅顾,宛如天造地设不假人力。 溶化在黑夜中全然不见影踪的血尸席荒,忽然陷入迷茫中。有那么一段时间,似乎宇宙已经停止,时光亦不流动。 晓鸡一声初唱,不但啼破了黑夜,同时也使血尸席荒心灵震动,修然遥目凝视天边那一丝曙色。 房间里仍然要点上灯火,否则李百灵的娇颜就没有那么明媚显眼了。 不败头陀和竺忍两位老人腰肢笔直,稳坐有如两座石山,所以亦很抢镜头。 小关揉揉眼睛:“小房呢?可不要失陷在那什么五化古墓里面吧!” 李百灵嫣然一笑,气氛顿时轻松而又亲切:“小房没有事,我们这么紧张,只是为了你。” “对,你们应该替我多担点儿心。”小关本想伸手捏捏李百灵鼻子,但终于只拍拍她放在桌上的手掌:“我跟血尸老妖斗了一夜的法。” “哦,席老兄输了么?”李百灵也学他叫那血尸席荒为老兄。 而这时不但李百灵两只眼睛睁得又大又圆,旁边的不败头陀和竺忍亦莫不如此。 “你用什么功夫手法击败他?”李百灵又问。 小关微赫而笑:“不是用什么正正式式的功夫赢他,而是我跑他抓。到天亮时他还抓不着我,便算他输。” 李百灵似乎有点儿过分大掠小怪:“什么?你跟他比这种功夫?” 她把音阶提高到刺耳的地步:“你简直是找自己麻烦,我拜托你下次多用点儿脑筋行不行?” “行,行,下次我绝不跟他比这一宗。”小关连忙答应,以免李百灵声音提高到尖叫的程度:“不过当时我真是不得已……” 他把血尸席荒会脑后吹气伤人之事,以及他的忧虑,恐怕血尸回墓时会碰上李百灵等人说出。 “我衷心感激你的爱护,你那样做法,危险比我们更大,你有没有想到呢?”李百灵的表情,埋怨多于感激。 小关吐一下舌头:“你这个小家伙真难搅,请问你,我那时又怎来得及想到其他问题呢?” 在轻颦笑语中,两情,浓得有如永不腐坏的最佳蜜糖。 不败头陀皱皱眉摇头:“唉,看不惯,洒家想唾一大觉。只可惜血尸老妖还在人间,连觉也不容易睡。” 竺忍想起血尸席荒,也不禁叹气摇头。为什么这等厉害毒辣可怕人物,好像永远都死不了? 而像李百灵、小关这种可爱的年轻人,却分分秒秒都有杀身丧命之危险。 竺忍脸上忽然布满一层青潋潋的霞光:“趁现在已经天亮,我们忽然去找血尸老妖,诸位认为如何!” 找到血尸的话,会是一个怎样的场面,不问可知。尤其是竺忍作此动机时,太清神功忽然提聚,青气上脸,心中杀机之强,可以想见。 妖孽若是不除,与之正面相对的仁人侠士,自然应该寝食不安。这是因为双方都有这种资格,双方都能被对方视作敌人之故。 房间内一时陷入沉寂中,李百灵和不败头陀显然都在作慎重考虑。 李百灵思前想后之际,看见小关摇晃着二郎腿,神态好不悠闲。忍不住伸手拍拍小关面颊:“喂,你知不知道我们在干什么?” 小关指指脑袋:“想事情呀!难道不是!” “那么你呢?”李百灵质问:“你不是歪点子最多的人?为什么不帮忙想一想!” “我当然在想。”小关申辩。 不过看他样子以及听他口气,却又不怎么认真。 “别开玩笑。”李百灵连连摇头:“这是百数十年来的大事,一不小心,我们统统都有性命之忧。” 这话不败头陀和竺忍都额首赞同。 小关偏偏另有不同看法。 他说:“你这话应该是玄剑庄庄主朱伯驹说的,咱们不声不哼,血尸老妖再活一百年也找不到咱们头上,不过,既然咱们要去惹他,那又另当别论。” “那你到底想怎么样?咱们忽然撒手不管?”不败头陀讶问。 “不,我赞成先叫老朱伤伤脑筋,叫他多出点儿力气。他老哥接不住,才轮到咱们伤脑筋不迟。” “有道理。”竺忍颔首附和:“血尸老妖碰上朱伯驹,相信有一阵子好忙的。” 李百灵拿掉帽纱,露出清俏聪慧脸庞。她脸孔一板:“我代表朱伯驹,小关,你怎么说?” 小关并没有被她气势唬住,笑哈哈瞧住她:“行,你代表老朱,我就代表你跟着去拼命。至于我,有没有人肯代表我,大概没有什么关系。” 假如结局是古墓血尸老妖胜利,则小关这一方谁作谁的代表,全部没有关系了。 而以血尸老妖的凶名以及诡诈绝伦的才智,当世谁敢夸口定能胜他?谁对上这等可怕敌人,能不心头沉重? 所以小关的幽默,毫无效果可言。 距离王氏古墓不远的一片细草平坦坡地,李百灵稳坐在小白背上,胜雪的白衣则在山风中飘飞。 清晨的阳光洒在身上,仍有清凉之感。 李百灵并不感孤独,因为在她对面七八迟远处,有个身材颀长的黑衣人。 黑衣人的头发有几缮垂于颊侧,所以脸庞使人看得不十分清顺。不过他总比轻纱遮面的李百灵又清楚得多了。 李百灵并没有轻举妄动,她是第二天才出动,所以小白和天铸剑都齐全了。 “席前辈,但愿我没有让你失望。”这句话是由于席荒一直很用心凝视她而发。 “谈不上失不失望。”席荒的声音很温蔼,大有可亲长者的味道:“隐湖秘屋出来的女孩子,都是天上天仙,照例是不让凡俗的人看见全貌的。” “席前辈好说了。”李百灵拿掉帽子面纱。 那清俏脸庞在阳光下,白皙而又空灵秀美,她过一会儿才戴回帽子:“你不是凡夫俗子,所以我这祥向你表示敬意。”
第二十九章 秘音叉 “谢谢你。”席荒脸上的头发忽然也飞起,所以整张清秀的面孔也呈露出来:“我的确衷心致谢。可惜我们没有什么机会做朋友,否则我一定会以你这祥一个美丽聪慧的朋友为荣。” 李百灵微叹一声:“世人都以为宇内三凶,一定是青面獠牙,动辄杀人。谁会知道那种形象的恶人,最了不起也只是第三流而已。像你这种第一流人物,实在是不一样。” 纵然老练狡猾如血尸席荒,对于美女的谀词赞语,也一样十分开心受用。 席荒想一下:“李百灵,你隐湖秘屋虽是识尽天下武功秘艺,但你一定也知道,识得是一回事,用的时候又是另一回事。” “我明白。” “好,我怎样才可以使你不管我的事?” “彭香君年纪很轻,她有她的未来和前途,但她不肯离开你,除非你给回她自由。” “这是小事情,我回头就办好。” “许多家摄都在你控制之下,你虽然要有人奔走办事,但并不一定要这些人才行,对不对?” “话是说得不错,但难道我答应了这一桩,你就不管我的事了?” 听起来好像李百灵已把席荒治得死死的,所以讲价之时,变成这种情形。但其实当然不是。 “我个人可以答应你,并且让你有机会评估我的价值。” 席荒考虑一下:“在才智方面,我对你已经有了评价,我前些时派了两个得意门下去找你及小关。但他们竞是误狙副车。你一早就摆下疑阵陷阱,使我力量分散,你的智慧胆识,我算是已领教过了。” “那实在算不了什么。像你一口就道破我出身来历,这种眼力才使人折服。” “这只是我年纪够老,经验够多之故,隐湖秘屋的仙女虽是罕得出现于人间,但我却老得见过你的同门前辈。” 席荒所提的人和事,自然是几十年前的陈迹。 李百灵心中闪过疑念,他绝对不是感情丰富的人,为何提起这等陈年旧事之时,显然很感触很怀念的样子? 对,他只是放烟幕,他想给我一个很老的印象。 其实他是否是昔年的席荒? 曾否见过本门前辈? 他的真实年龄可能正如表面看来这么年轻,所以他必须制造一些令人陷于错误的印象。李百灵不开口,静静地望着对方。 席荒等了一会儿,颔首道:“你的才智的确深不可测。”他显然已觉察出一些什么: “不过论到武功方面,这都是要试过才知道的。” 席荒停口笑一下,但这一次的笑容却大有森然恐怖之感。 他仰首在灿烂阳光中嗅吸几下:“附近有三个男人,两个老的是谁我不知道,我猜其中大概有一个是云涛妙手竺忍吧?这是辛海客带回来的消息让我联想起的。第三个男人年纪很轻,一定是小关。我还记得他的气味,也没有忘记他惊世骇俗的逃遁功夫。” 他冷冷道来,内容之精确实足令人毛骨悚然。 “我还感到有一种压力。”席荒又说:“是不是那密宗红教至宝九骷髅秘音魔叉在你身上?” 这魔头实在很了不起,虽然她身上只是那紫府保心锁,但这件道家至宝,的确有祛邪荡魔的神奇力量。 李百灵含糊地嗯一声,不予置答。 “这样说来,我有些不属于武功范畴的法力,对你已不构成威胁。在另一方面,我看见你的眼神,我已知道你真元衰竭,你大概只剩三年寿命,你既然活不了多久,我又何必向你出手?” “我不一定会天亡。”李百灵当真相当佩服对方,所以话声很庄重真诚:“我有我的办法,这一点请你相信。至于武功方面,我亦不必亲自出手应付你。正如你刚才所说,我这一边还有三位高手隐伺在侧,所以我根本不必担心武功强弱的问题。” “那要看你能不能摆脱我的神功吸力了。”席荒声音温和而又斯文;可是却有一种奇异的震撼心弦的力量,令人心甘情愿地相信他的话:“三招之内,我把你吸到怀抱里,那时别人如何能够帮你。” 李百灵揭开面纱,绽出清丽动人的笑容:“别这么自信,我这边能克制你魔功的,还有天铸剑这件神兵利器。” 话声未歇,小关好像一阵清风般飘到小白前面一点之处,顿时变成席荒和李百灵之间的一重障碍。 小关手中的天铸剑没有出鞘,但以他这等高手来说,拔剑击敌或拒敌,也不过是指顾之事而已。 李百灵清俏的脸庞仍然看得见。 她含笑盈盈:“瞧,你不能不先打发小关,才轮到我。我承认我忍受不了你全力一击,所以赶快发出暗号叫小关来帮忙。” 她并没有任何动作,座下的小白却忽然退出了七八尺。 这只通灵神驴动作之快委实惊人,看来即使没有小关在前面挡住,席荒亦不一定能够即时扑到。 现在已变成小关和席荒面对面相螃之势。 小关可万万不敢怠慢,蓦然右手一伸手,天铸剑锵地龙吟出鞘,剑尖稳稳指住血尸席荒。 “你赌品很好,那三粒什么噼里啪啦丹,居然给鳗鱼精拿走也不反悔。”小关眼中当真有迷惑之色:“你这个当世第一的大魔头到底是怎样当上的?你居然让鳗鱼精跑掉,为什么呢?” “难道我应该反悔才对?”席荒反问。 “当然啦,否则你怎么配做天下第一的大魔头?” 小关理直气壮的样子,使席荒啼笑皆非:“胡说,人生中难保没有赌输的时候,若是输了就赖,那未免太没有风度了。” 他们现在也在豪赌,乃是以性命为赌注的豪赌。李百灵本想提醒小关一下,叫他切切不可松懈,但她终于忍住。 小关在赌桌上向来精得像猴子,而在战场上似乎更精狡小心几倍。他手中之剑稳如磐石,指住席荒,剑尖没有移动过分毫。 “昔年的天外飞星杨岩,也曾用这把剑,用这个招式指住我。你跟杨岩是什么关系? 但我又听说你杀死他的侄孙杨炎,莫非你跟杨岩根本没有什么关系?” 这当然是很值得追究的谜团,怪不得血尸席荒并不立刻出手。 小关眼珠才一转,席荒左手立刻掏出一叠七八张银票:“银子我这里有,你要多少才肯说?” 小关赶快装出烦恼委屈神情,其实他心中哪有丝毫恼意?不过作为一个大赌徒,心意让对方猜中总是不大理想。 “我已经赚了你不少银子,这回改一改彩头好不好?我只要你三粒噼里啪啦丹,还附赠解药就行了。” 小关要这些东西干什么,谁也不得而知。 但是席荒本人却知道那血魄丹和解药实在极之难以制炼,所以连他自己亦十分珍贵重视。 “好吧,这儿是三颗血魄丹和三份解药。” 席荒稍为考虑一下,终于让步。 小关几乎是在同时之间完成几个动作! 一是把天铸剑衔在口中,另一只手掏出一只锦囊,而腾出来的手则斜拂一下,把三粒电急射到血魄丹捞住,放入锦囊。 接着还有一小包解药冉冉浮空飞到面前。小关翻手接住,也塞入锦囊,顺便放回自己口袋里。 这连串动作顺利轻松得好像我们平常人喝一口茶一般,丝毫没有急促匆忙之意,甚至使人觉察不到他的动作是何等神速精确。 但小关仍然很突然地退了两步之多,才站得稳身形。 这是平静的大海表面下的可怕急流暗涌。那三粒血魄丹体积虽小,可是每一粒传送的力道,竟比大石头猛砸之力还要刚劲沉猛。 小关连接三粒,轻柔地放入锦囊,那只是外表予人形象而已,其实小关已全力施展出阿修罗大能力化卸。 跟着解药小纸包飞到,小关也好像容容易易就放入锦囊。但这个小纸包的力道暗劲乃是回旋往复的无上神功,方向有进有退。 小关经验嫩见识浅,虽是极力装出很稳定的样子,最后仍被绵绵不尽的余劲冲得连退两步。小关脸上仍然那副招牌式的笑嘻嘻神情,心中其实大骇,暗讨这血尸老妖果真是名不虚传,神功内力奇诡莫测,教人不知道该怎样化解抵拒才好。 另一方面,血尸席荒亦自震骇难言,背上沁出冷汗。像小关这样的一个流里流气的小伙子,居然朗接住这一击。若是世上再出现两三个小关,则排名天下第一的凶邪之首的他,也恐怕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了! 小关笑吟吟开口:“我因杨岩半点儿关系都没有,但跟李百灵却大有关系……” 他说的本是实话,可惜用词有欠斟酌,稍远处的李百灵呸一声:“别胡说八道,谁跟你有关系?” 小关哈哈一笑,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当然是响亮而不重:“对不起,我这张嘴太笨啦,该打,该打。” 连血尸席荒也微微而笑:“唉,小关外表上这副无赖胚子,偏偏才智武功都深不可测。平心而论,如果他配不上李百灵的话,则世上再也没有可堪匹配之人了。 “但既然小关澄清了他与杨岩没有关系,那么他的天铸剑以及六阳罡神功,是谁传授的?他怎能达到这等高妙境界,而居然能与我争一日之短长?” 左方十余文远处,树丛后转出一人,头发箍着,灰衣大袖,竟是一个行脚头陀。 这头陀三两步便已跨行了六七丈,站在席荒左方方位,单掌合十:“席施主,洒家是少林不败头陀。” 血尸席荒右方人影乍闪,出现一个清醒老者。他衣襟忽然敞开,露出贴身背心,背心前面左右斜插着两排小刀:“老朽竺忍,久仰席荒英名,今日得睹风采,幸何如之!” 席荒一一颔首还礼:“原来是两位当世名家,席某也不得不说声幸会。看来今日席某已陷身你们两老一少的重围之中了。” 不败头陀摇头:“洒家只讲老实话,我们三人现下联手,拒你之力可能尚有余裕,但重围则远远谈不上。” 血尸席荒面对当代两大高手竺忍和不败头陀,再加上武功诡秘莫测的小关,将自己围在墓前,依然不慌不忙,反而微微带笑。 但他笑得却像鬼域里吹来一阵阴风,道:“好!几十年来,席某总算遇上真正的劲敌了,你们要怎样打法?是单打独斗?还是联手台攻?” 不败头陀和竺忍互望一眼,面泛尴尬之色。 的确,以他们两人在武林中的声誉和地位,若联手对付一个人,总觉得有些说不过去,就算是侥幸得手,日后扬传开去,也不是一件光明体面之事。 因之,两人在互望一眼之后,却说不出什么来。 但是小关并不在乎这一套,他大声道:“像你这种大奸巨恶的坏胚子,人人得而诛之,我们三人联手也算不了什么!” 席荒依然带着阴晴不定的微笑:“你们是决定联手合攻了?席某再问一句,三位是以武功和我对拼,还是动用魔功法术?” 这一来,倒是把不败头陀和竺忍激起了无名火,因为他们两人,除了以真正武功对敌外,根本不会什么旁门左道的魔功邪术。 不败头陀狠狠地呸了一口道:“姓席的,洒家和竺施主一向光明正大,从不懂什么魔功妖法,只有像你这种武林败类,才会不守正道,专以魔功邪法害人。” 几句话骂得虽然不轻,席荒却依然毫不在意:“沈不败,这就是席某胜过你的地方,据我所知,这位小关老弟也懂一些法术,不知他是否也是武林败类?” 不败头陀楞了一下,刚要回话。 小关仍是一股流里流气笑嘻嘻的抢着道:“不错。我小关是会一些法术,但我的法术是专门对付坏人的,尤其你这种大奸巨恶。否则,只有坏人能施展法术,好人便要束缚,还有什么天理可言?” 席荒并不以小关之言为怒道:“好小子,你口口声声说席某是大奸巨恶,试问我奸在哪里?恶在哪里?” 小关道:“你专以妖法邪术害人,把武林中搅的天翻地覆,号称宇内三凶之首,不是大奸巨恶难道还是万家生佛的大好人?” “原来你只能说出这么一点毫不足道的理由。”席荒面色忽变严肃:“所谓宇内三凶之首,只是一些不开眼的混帐东西对席某的诬蔑,你小关也不过人云亦云的角色,席某隐居古墓多年,不问世事,这次离开大别山本府,也没做出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你们为什么偏要把大奸巨恶四字,加在我头上不可?” 小关肯定道:“还说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你命辛海客带着鬼刀哨的人马,夜袭马家的藏宝库,劫取宝物,这事有是没有?你面前的竺老,就是为了这件事,才离开马家找你算帐的!” 席荒响起一阵哈哈大笑。 显然,他对小关这番话,完全不表同意,而且脸上满是鄙夷之色:“小子,凭你这几句话,就该杀头三次。” 小关怔了一怔:“我说的有什么不对?” 席荒道:“你应当知道,马家一向坏事做尽,在地方上是不折不扣的恶霸劣绅,尤其马贵纪在皇帝老儿面前得庞,残害忠良,欺压无辜,连东厂太监都听命于她,席某派人劫取马家宝库的不义之财,也算是替天行道,有何不可呢?” 饶是小关能言善道,总嫌历练不足,猛听对方讲出这番话来,一时之间,竟是难以反驳。 席荒接着又说:“关老弟,在劫取马家藏宝库的那天晚上,听说你也在场,因而造成你跟踪辛海客的机会,而发现了一件不能为外人公开的事,不知是真是假?” 小关道:“你既然知道,不妨直说,何必问我?” “有一个叫林玲姑娘,她的哥哥染病在床,侄儿又得了急病,半夜外出求医,不想遇上一个叫墨鱼的混账东西,骗说能为他侄儿治病,到了林家后,竟把那位林玲的姑娘强暴,有没有这回事?”席荒问道。 “有,有,我亲眼见到!”小关答得十分干脆,声调也十分响亮。 正要再说下去,却见李百灵的脸色大是不对,不由急急顿住下面要说的话,暗道: “糟糕,这种事怎能让她知道了,她知道以后,不知将对我有何感想?席荒这老王八蛋,提这个干嘛?” 席荒又道:“你能看到那位姑娘被强暴的经过,必定也看到另外一件事,那就是我的属下辛海客,却又挺身救了林家那孩子一命,又送了林姑娘的哥哥一颖血精丹,等于救了两条性命,试问血尸门下的人,做的是善事还是恶事?” 不败头陀听到这里,转头望了小关一限道:“有这回事没有?你可曾看见?” 小关点点头道:“的确有这回事,而且我看得很清楚。”他偷瞧李百灵一下:“不过,他说的第一件事,我看得并不清楚。” 岂知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李百灵双颊更见红,啐了一口道:“你说你的,看我做什么?” 小关右手仍然以天铸剑指住席荒,左手摸了摸脑袋,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不败头陀性子急,不由大声吼道:“姓席的,依洒家看来,你是满嘴天宫赐福,骨子里却是男盗女娟。辛海客救人不假,也是小善难掩大恶。据说你在大别山古墓中,拘禁了不少大江南北的武林人物,连各大门派的掌门也被你一网打尽,这些人多半是行侠仗义之士,你这样做,不是大奸大恶是什么?” 席荒仰望着远处山边的天色,似有所感,脸色转为凝重,忽地叹口气道:“你这话说得很对,我的确不该那样做。所以我决定把这边的事办完以后,回到大别山古墓正府,就把监禁在奇冤狱里的一百多位武林朋友,除少数罪无可赦者外,统统放他们出来。” 不败头陀冷冷而笑:“你还想回去么?” 席荒退后两步,看不出半点和表情:“我看今天这一仗,还是免打的好,各位死在这里固然不值得,席某死在这里对武林大局也弊多利少。” 不败头陀实在所不懂像席荒这样的恶人,如果死了还有什么坏处,他问道:“此话怎讲?” 席荒是理由十足道:“因为一旦席某死在这里,那些监禁在大别山古墓里的武林朋友,就永远无法活着出墓了。” 不败头陀道:“你最好说得更明白一点。” “因为血尸门的人得知席某死讯,必定先杀尽监禁在奇冤狱里的百余人泄愤。你们今天如果杀了我,必定误了大事。何况,纵然你们三人联手合搏,能否胜我,还在未定之数。” 不败头陀心意既定,也不想再罗嗦了,身形突起,宛如苍鹰般直飞起两丈多高,猛然扑向席荒头顶,宽大的袍袖,抖得笔直,快如风驰电掣般扫向头顶,大有一举攫下人头之势。 一直没开口的竺忍,也随即右臂倏扬,四柄飞刀,分向席荒腹部鸠尾、中庭及双腿筑宝、悬钟四处大穴暴射而出。 竺忍和不败头陀两大高手,像是有某种默契,配合得恰到好处。 纵然席荒武功已达出神人化的境地,顷刻之间,全身上、中、下盘同时被袭,而且来势快逾闪电,也大感措手不及。 时间急迫,千钩一发,使得席荒来不及施展魔功邪术。 但见他双手交叉挥动,头摇脚摆,不知道用的什么功夫,竞把那些射来的四柄飞刀,全部击落地上。 不败头陀的凌空一击,也落了空。 竺忍眼见飞刀虽被对方击落,但席荒左臂衣袖,却已划破两道长痕。 不败头陀一击不中,双手一推,竟能借气流回冲之力,又飘落原地。 席荒冷冷笑道:“两位果然厉害,如果小关老弟刚才以天铸剑及时出手,也许席某真要当场溅血横尸了!” 不败头陀转过脸去道:“小关,你怎么不出手?” 谁知小关早把天铸剑插回剑鞘,双手捣着小腹,脸上满是痛苦之色,几乎站立不住。 不败头陀骇然失色,问道:“小关,你怎么了?” 李百灵忙说:“小关,你过来,让我看看。” 小关弯着腰,呲牙咧嘴的向李百灵走去。 竺忍的个性却很暴躁,忍不住道:“席荒,你可是对他动了什么手脚?” 席荒嘿嘿而笑:“席某一向做事光明正大,你如果认为是席某人动了手脚,那也只能怪他太过贪心不足。”。 竺忍楞了一楞道:“究竟怎么回事?你说!” 席荒哼了一声道:“席某人的血魄丹炼来不易,昨夜打赌输给三颗,被一个叫小曼的女人骗走了,今天他又骗走我三颗,这样下去,我的独门药物,反而变成你们的法宝了。” 竺忍道:“原来刚才你给他的那颗血魄丹是假的?你这样做怎能算是光明磊落? 席荒道:“血魄丹绝对不假。” 竺忍道:“那么小关怎会变成了虾米?” 一抹阴笑掠过席荒唇角,席荒道:“老实告诉你们,那血魄丹练成之后,必须由一层特制的油纸包住,毒性才不致外泄,等使用时才把油纸剥开。刚才;我丢那三颗血魄丹给他时,已经顺手剥去了油纸,所以他接住时已然沾上了剧毒。” 不败头陀心中一凛,转头看去,此时小关正在由李百灵检查伤势,看样子似乎毒已内侵,伤势不轻。 不败头陀再瞧向席荒道:“姓席的,他虽然已经中了毒,你也先别高兴,小关已经炼成了阿修罗大能力的神功,可以抵制一切毒性和外力内侵。” 席荒听了,笑得令人头皮发麻,道:“就算他练成了阿修罗大能力神功,但也必须先运功护住全身奇经八脉,才可以使毒性不侵,而他是在毫无戒备之下中毒,再施展功力已经迟了。” 不败头陀道:“没有关系,你刚才也给过他解药。” 席荒道:“不错,那的确是解药。不过,那解药已经失效,纵然还有一点儿效力,也解不了他已迫入体内的奇毒。” 不败头陀道:“既然解药已经失效,你为什么还要带在身上?” 席荒道:“我是希望它还能有用。本来解药是应当装在玉瓶里的,不知是荒某哪个属下把它放在纸包里,被我看到后捡起放在身上。刚才我给他的解药就是纸包装的,你们想必已看到了。” “好个阴险狡诈的老妖!”不败头陀大叫:“洒家问你,你让小关怎么办?” 席荒道:“他反正是离死不远了,不过,要给他办后事,也不必急在一时,本门的血魄丹服过之后,半月必死,他是外侵并非内服,说不定还能活上个把月。” 不败头陀几乎已近于气急败坏,无可奈何的道:“席荒,快把有效的解药拿出来,只要救了小关,酒家与竺老就不再为难你了。” 席荒摇摇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道:“实不相瞒,解药固然有,但都藏在大别山古墓的药室里,此处王氏古墓,不过是席某的临时居所,根本没有药物。” 不败头陀不死心地问:“你身上还有没有?” 席荒两手一摊道:“席某只想以血魄丹杀人,既然要杀人又何必救人,所以,此刻身上已经找不到半颗解药了。” 不败头陀道:“你既然以杀人为乐事,便是名符其实的大奸巨恶了!” 席荒道:“席某杀的人是坏人。” “小关不是坏人。” 席荒道:“他昨夜和那个淫邪妖女小曼独处一室,今天又骗取我的药物。连那个叫墨鱼的狗蛋强暴大姑娘,他也只在宙外伤看而不出手相救,世上可有这样的好人?” 这几句话,说来不疾不徐,有凭有据,使得不败头陀只能瞪着一双圆眼,半响无法接腔。 竺忍摸摸领下长须,缓缓说道:“席老……不管如何,现在救人要紧,这种解药,为血尸门独门研制,你总要想想办法才成。” 为了有求于人,竺忍对席荒的称呼也改变了,他本来是叫他席老妖的,临时把妖字吃了下去,改称为席老,倒变成尊称了。 席荒不住摇头道:“除非各位跟我到大别山古墓正府一趟,否则就没有办法。” 竺忍面有难色地道:“我想在这所王氏古墓内,必定仍有药物,只看席老有没有救人之心了。” 席荒抬手一摸嘴巴,冷冷笑道:“席某说过,只救好人,不救坏人,这姓关的小子头上长疮,脚底流脓,可说是坏透了顶,我杀他还来不及,若救了这种人,还有什么天理?” 不败头陀暴声道:“竺老何必跟他罗嗦,对付这种不可理喻的妖人,只有在武功上见个真章才成,等到他跪地求饶的时候,即便不向他要,他也会乖乖地招解药拿出来。” “大和尚说得好!”席荒赫然大笑:“席某这双膝盖,除了上跪天地父母师尊,从来不曾弯着沾过地面。两位的身手,刚才席某已经领教过了。” 不败头陀大声道:“你觉得怎么样?” 席荒道:“那要看对付谁了,在席某来说,还没有把两位放在心上。” 不败头陀道:“你想施展魔功邪术?” “笑话,”席荒把披肩长发甩了一甩,露出整个面孔:“席某今天绝不施展任何法术,只以真正武功对敌,若你们两人联手胜得了我,马上就有解药。” 不败头陀高大魁梧的身躯,像铁塔移动般一步步逼近席荒:“只解药的好,至少彼此免伤和气。” 席荒冷森森笑道:“彼此已经两度交手,还谈什么免伤和气,据席某最新得到的消息,我的门下五鬼,秦森已被你们杀死,辛海客也被你们打伤,不知这笔帐要怎样算法?” 竺忍摇摇头,起了一阵干咳道:“冤仇宜解不宜结,动手过招,难保免伤亡,那些事最好弄清楚了谁是谁非再作定论。” “怨仇是你们结的。我当然要弄清楚。”席荒皱眉头顿了一顿道:“好吧,解药我可以拿出来,不过,你们必须从此不再过问血尸门下之事。” “那要看你以后的表现如何了。”不败头陀接腔:“你若能从此改邪归正,洒家自然不再过问血尸门的事。” “说来说去不过如此。”席荒咧嘴笑着:“席某本来不邪,如何改邪?本来很正,又如何归正?” 人往往都认为自己是对的,谁又承认自己邪而不正呢?现世的伪君子、假道学,现代的智慧犯,又谁不是打着正字旗号的呢? “你的意思是今天非拼个你死我活才成,那么洒家就豁条老命,决定跟你拼了!” 不败头陀又步步逼近过去。 席荒望着不败头陀,像若无其事一般。 许久,他才皮笑肉不笑地道:“看来大和尚非要置席某于死地不可了?好在席某今天不想死,你们几位也用不着天折,我决定到墓里给你们取解药就是。” “你答应了?”不败间陀不再前进。 席荒道:“不过,席某进墓之后,要好好休息休息,不想再出来了,你们谁随我进去?” 不败头陀刚要跟进,却被竺忍一把拉住道:“沈兄不可莽撞,墓内机关重重,进去之后只怕就别想出来了。” 不败头陀被竺忍一语提醒,难免也犹豫起来。 席荒嘿嘿笑道:“席某做事一向光明正大,各位如有顾虑,不妨统统入墓,以四位的武功,其中又有人懂法术,连一座墓道都不敢进入,岂不成了笑话?俗语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们要想消灭血尸门,这正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不败头陀转头望向李百灵。他知道李百灵心思缜密,灵台洞明,很多疑难不决之事,都会有所取舍。 岂知李百灵仍在为小关检视伤势,对他们和席荒之间的对答,深似不闻不觉。 席荒等得有些不耐烦了,道:“你们最好早做决定,席某时间宝贵,不便久候。” 还是竺忍径自做了主张:“席老,这样吧,你入墓之后不再出来也无妨,墓中有你的不少手下,尽可把解药交给他们送出来。” 席荒鼻翅一掀,哼了一声道:“看你们畏首畏尾、胆小如鼠的样子,谅来也办不了大事。既然如此,席某就说声再见了!” 席荒说完话、转过身,无声无息的隐入墓中。 不败头陀和竺忍,直到这时才走近李百灵和小关面前。 “李姑娘,关老弟的伤势究竟如何?”竺忍关切无毕问。 李百灵幽幽叹一口气:“他的确中了血魄丹的奇毒,必须及早救治。” 竺忍再问小关道:“小关老弟,你此刻觉得怎样?” 小关的脸色,白中有点儿泛青,伸了个懒腰,似乎毫不在意地笑笑道:“是有点儿不舒服,但不要紧。” 他望了李百灵一眼道:“我本来是早已必死之人,这条命是她救的,这次如果死了也是命中注定,只是令我不甘心的,是今后再也看不到她了!” 李百灵娇届上泛起配红,双眸也现出莹莹泪光,道:“小关,你胡说些什么……” 这情景,使不败头陀触景生情,回忆起自己的幕幕往事,长长吁了口气道:“李姑娘、小关,这些天来的相处,洒家觉得你们的确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任谁都不应该把你们拆开。洒家虽然是出家人,但情关的劫魔,在你们年轻人面前,也算是过来人了,正因为洒家当年也曾为情所苦,所以才越发觉得你们的感情值得珍惜。” 小关呆了一呆,似乎已忘记体内中毒的痛苦,道:“您是出家人,出家人不是四大皆空吗?” 不败头陀道:“出家人也是人,岂能没有七情六欲,不过,当年洒家还是少林的俗家弟子时,和一位的姑娘发生一段情……直到失去这段情时,洒家才万念惧灰的正式削发出家,唉!算起来这已是三十年前的事了,真是往事不堪回首。” 小关听得十分入神,两眼也跟着不住眨动,问道:“您和那位姑娘的恋情,为什么得不到圆满收场,莫非是那姑娘红颜薄命离人世?” 不败头陀道:“她没有死,现在仍在世上。” 小关道:“您为什么不去找她?想是移情别恋,爱上别的男人走了?” 不败头陀道:“她不会变心,永远不会变心,就像我现在一样,耳朵里还有她的声音,眼睛前也有她的影子,我相信,她水远不会爱上别的男人,就像我永远不会爱上别的女人一样。” 小关道:“告诉我她在什么地方,我替您去找她。” 不败头陀道:“不成,她住的地方,任何男人都不准踏进一步,洒家不能破坏人家的规矩。” “世上还有这种地方吗?这倒是奇闻了!”小关楞楞的,声调也提高不少,两手又习惯的在掳袖子。 不败头陀目光掠过李百灵:“当然有,不信你可以问李姑娘。” 小关随即也望向李百灵:“小家伙,还是你聪明,你真的知道世上有这么一个不准男人接近的地方么?” 李百灵明如秋水的眸子眨了几下:“莫非大师说的是隐湖秘屋?” 不败头陀无限感慨地长长一叹,点了点头:“不错,正是隐湖秘屋。” 李百灵仰起脸来,像是从回忆中捉摸一件不可预知的物事:“我离开隐湖秘屋已经五六年了,我的师门人数不多,上上下下不超过二十人,大师的这位昔日红粉知已,只要说出名字来,我一定认识。” 不败头陀双颊霎时微见抽搐,神态趋于颓丧地道:“不必了,事情已经过了三十年,一切风平很静,何必再起波澜。” 小关却忍不住急急插嘴道:“大师要想得到隐湖秘屋的消息,您只有问她,机会不可错过。你还是快些说出那位女前辈的名字,至少,小家伙会告诉您一些女前辈这多年来的情形,您知道了也好放心。” 不败头陀脸上的肌肉又急剧地颧动了一下,似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不行,这与她的名节有关,洒家不能让她的形象,在任何人的心目中有一些瑕疵。” 小关猛摇其头,大大不以为然地道:“这对她的形象又有何损,您刚才说过,谁都难免有七情六欲。她当年和您发生感情,又有什么不该?李姑娘也是从隐湖秘屋出来的人,您可知道她还曾经嫁过人?” “洒家知道,她曾做过朱伯驹的媳妇,但李姑娘是离开隐湖秘屋不再回去的人,自然和她不能相提并论。” 小关还想再说下去,却被李百灵以眼色阻止。 不败头陀谁是一时之间,心情很难平静,他跟光瞥过身边的竺忍:“还是竺老沉得住气,他和洒家同样有着一段为情所苦的往事。” 竺忍连忙以眼色制止道:“大和尚,你今天是动了凡心了,不怕我佛如来,将你打入阿鼻地狱。” 但不败头陀却不肯打住,继续道:“竺老当年和丐帮高手通天玉郎钱逸并称武林两大美男子,风流韵事,在所难免,竺老独身一人,在马家隐居了三十年之久,他是为了什么,你们总能想出一点儿端倪来。” 李百灵和小关不由齐齐向竺忍望去。 竺忍索性转过身去,背起双手,不再理会。 不败头陀叹口气,又道:“也许是无巧不成书吧,竺老那位相恋的姑娘,也是隐湖秘屋的人。” 小关脸色一紧,大声道:“好家伙,那实在太巧了,还有,就是由两位老人家的情史看来,我想到两件事情。” “哪两件事情?”不败头陀问。 小关道:“第一、隐湖秘屋中的女孩子,都是清丽脱俗的,两位老人家的恋人不必提了。” 他偷偷瞧一眼李百灵:“我虽然没见过那位女前辈,但这一位就在眼前,小家伙我看来十分美,二位前辈评论呢?” 李百灵听听得红晕飞颊,耸起柳眉,娇叱道:“你是已经中了毒的人,还胡扯些什么?” 小关毫不在意地道:“中毒归中毒,讲话归讲话,只要我一天不死,谁能把我的嘴封上,何况,我讲的都是实话。” 不败头陀道:“你讲的确实不假,说句心里话,洒家自从见了李姑娘,又知道她是隐湖秘屋出来的人,便有一种说不出亲切感,几乎从她的身上,可以看到洒家那位的影子。小关,还有第二件事情是什么?” 小关道:“第二件事情。隐湖秘屋的规矩必须改一改。” “为什么?”不败头陀口中虽然在问、心中却有着同感: 小关又道:“因为一个人的七情六欲,是与生俱来的,不能过于压制,就以那两位女前辈来说,她们之所以和你们两位老人家不能有圆满的收场,大约不外是被门规所限,所以到头来必定痛苦一生。隐湖秘屋不是姑子庙、连姑子庙都可以有十方施主进出,隐湖秘屋的门规是否太不近情理了呢!” 不败头陀不置可否地苦笑了一下道:“世上各门各派都有自己的规矩和诫律,还是别妄加评论的好。” 小关哼了一声道:“小家伙,你是隐湖秘屋出来的,刚才我说的对不对?” 李百灵抬手撩下帽沿轻纱,使小关无法看出她的表情:“你问我,我又问谁?” 小关道:“回去问问你师父,看她怎么说?” 李百灵道:“我师父只管练功养性,不管这些。” 小关道:“小家伙,你好自私,只管自己自在,不管别人死活。” 李百灵道:“我有什么自在?” 小关道:“你出了秘屋,又嫁人,又交……” 李百灵道:“又交什么?你说!” 小关道:“交……交……交好运,对吧?” 席荒果然守诺,送过解药,如同鬼魅般离去了。小关将解药服下,自是健朗如初,正与李百灵说笑,不知何时竺忍离去了。 两人正自寻找,偶遇宫道,便一同住进这家客栈。 小关和李百灵昼长无聊,便来到宫道房中,希望能知道一些缉凶办案的进展情形,必要时也可以助上一臂之力。 正好小荷花也在宫道房中。 宫道亲切地招待小关和李百灵坐下,并为他们沏上两杯上好的茶。 “宫道兄远离安庆,始终在河南地界打转,只怕对贵宝地那件血案,不容易查出什么眉目来吧?”小关喝了口茶问。 “在下近月来所以和小荷花姑娘一直逗留在河南地界,是听说做案的元凶霜龙公子也来到这里,缉凶捕盗,自然要蹬随主凶的行踪行动。” “可有什么眉目?” 宫道向小荷花努嘴道:“皇天不负苦心人,总算有了着落,小荷花姑娘,你就告诉李仙子和小关兄吧!” 小荷花低下头,一边抚弄着衣角:“昨天深夜,有人从门缝塞进一张纸条,上面写着霜龙公子要我今天正午时分在城外山坡上的土地庙后见面。” 小关心中一动:“你去是不去?” “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怎可不去。” “你去了又怎么样?”小关紧迫一句。 小荷花转头望了望宫道:“我只能引他出来,至于要怎样缉拿他,那就是宫捕头的事了。” 小关再问宫道:“宫捕头,你自信能捉住霜龙公子么?” 宫道虽面有难色,却仍不得不挺起胸脯道:“在下只有尽力而为了,既然好不容易找到他,怎能白白失去机会。” 小关不由抽起鼻子,冷冷的笑了起来:“宫道兄,你别觉着不错了,听说那霜龙公于是出了名的三大恶人之一。五年前,江湖上只有三凶两恶,由于霜龙公子的崛起,才变成现在的三凶三恶,可见这人不是易与之辈,你虽然武功不错,比起人家来,只怕还差得太远,你若真个单人独马去缉捕他,只怕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宫道面孔涨得青紫,语气也变得结结巴巴的:“可是总不能失去这次机会。本来,在下想求关爷和李仙子帮忙,又不方便开口。” 小关哼了一声:“宫捕头,你真可称得上天下第一号的大傻蛋,咱们也算老朋友了,你既然知道我和李仙子住在这里,就该将这消息一大早就对我们讲,难道还怕我们抢了你的头功?” 宫道大喜过望,立刻起身抱拳称谢:“在下真不知要怎样感谢二位才好,有了二位大力相助,相信一定会把凶手手到擒来。” 小关再看看小荷花:“你弟弟的伤势,该已经好了吧?” 小荷花立时泪珠滚落双颊,幽幽叹了口气:“他又中了奇毒。只怕不行了,除非现在能得到仙丹灵药。” 小关楞了一楞:“查了是什么人下的毒没有?”
第三十章 金丝带 小荷花抬起袖子拭了拭泪水,但泪水却越发像断线珍珠般唰唰滚落:“关爷说得不错,为了弟弟的病,我几乎已把积蓄花尽。但每次治过之后,虽然当时稍见好转,过了几天之后,便又逐渐恶化,到现在越发奄奄一息了,我这些天来,冒着极大危险,跟随宫捕头东奔西走,除了希望协助官府缉凶归案,另外一个心愿,便是希望能早日找到解药。” 小关皱起眉头道:“你又怎能找到解药呢?” “我弟弟身上的毒,现在已查出是霜龙公子派的手下符云三下的,霜龙公子既然有这种毒药,必定也有解药。只要他肯拿出解药,我情愿把玉屏风还给他。” “那玉屏风还在你身边?” “为了向霜龙公子换取解药,我随时带着。” 小关眼珠一转:“我记得上次在雷天眼真人的道观里,曾在暗中伤看到你把那玉屏风拿了出来,希望换取一颗奈何丹救你弟弟,有这回事吧?” “可惜我并未换到。” 小关嘻嘻一笑:“你可知道,那奈何丹后来被我得到了?” 小荷花睁大着一对泪汪汪的眸子,急急问道:“关爷可还带在身上?求您发发慈悲,让我以玉屏风交换。” 小关两手一摊,摇摇头:“我已把它送给李仙子了,她真元衰竭,身子日虚,奈何丹对她来说,照样也是救命的仙丹灵药。” 小荷花颓然垂下头去:“也许我弟弟是命该如此,现在唯一的希望,只有见到霜龙公于再说了。” 一直不曾开口的李百灵,这时却望着小荷花说:“姑娘,那颗奈何丹我还不曾服用,为了救你弟弟,我愿意送给你。东西在我房中,等你离开客栈回庐州时,再来拿去。” 小关闻言大惊。一把拉住李百灵的手说:“这怎么可以,小家伙你也太慷慨了,救小荷花弟弟的性命固然重要,但你自己的命也不能不救,要知道那东西我是费了多大的力量才弄来的!” 李百灵淡淡一笑:“你也不过是订赌赢来的,打痞是碰运气,好像没费多大气力。” 小关面孔涨红,大声道:“可是我敢打赌,除西域密宗红教之外,中原武林绝对不会再找出第二颖奈何丹来!” 李百灵却又嫣然一笑:“你只知道打赌,我又何尝不敢打赌。” “你赌什么?” “我敢打赌即便不服奈何丹,也不可能就死。但荷花姑娘的弟弟,若没有这颖奈何丹,却难以活命。” “可是你要知道,若不服奈何丹,你最多只能再活三年。” 李百灵神态异样平静,缓缓说道:“一个人活在世上,不在年岁大小,如果能再活三年,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小关还要再辩说下去,小荷花早已朝着李百灵盈盈拜了下去:“李仙子,我小荷花永远不会忘记你的大恩大德,不过,若您自己也非服用那颖奈何丹不可时,我小荷花说什么也不能要的。” 李百灵摆摆手道:“姑娘用不着行大礼,快起来,我既然答应了,说话岂能不算数。” 小关莫可奈何地摇摇头:“好吧,你不想活了,别人也没办法。”他再望望小荷花: “可是你别忘了玉屏风要给我们!” 小荷花起身就要回自己房间:“我马上就去拿来。” 李百灵连忙制止:“不必拿,那东西我不要,那是血案中的赃物,将来落案时应当归还失主才对。” 小关却双手乱晃,叫道:“不行,非看不可,听说那上面有九幅名家手给的图画,上次在雷天眼真人的道观偷看时隔得太远,什么也没看见。将来东西归了案,再想看就太难了、小荷花,快些回房拿过来给我看看!” 小荷花躁得几乎耳根都热了:“我看关爷还是别看的好,那些画,宫捕头是办案的,自然可以看,您小关爷也马马虎虎看得,但李仙子却绝对看不得。” 小关还是一味穷吼:“我一定要看,开开眼界也是好的。” 却见李百灵忽地黛眉一耸,满面冰霜,两道清澈如水的眼神,威仪逼人。叱道: “小关,看你神经大有问题,心神不宁坐立不安,坐不住就给我滚出去!” 小关倒是乖乖的静了下来。 李百灵望着宫道和小荷花道:“此刻离正午,只怕不到一个时辰了,你们也该准备才行!” 小关走到窗前,探头向外面瞧瞧天色,却忽然失声尖叫了起来。 李百灵、宫道、小荷花三人,全被他弄得吃了一惊。 李百灵忙问:“小关,我看你真是得了急惊风、摇头风,又是什么事大惊小怪的?” 小关回过头来,一脸慌急神色:“我看到那个叫鳗鱼精的小曼了,这女人坏透了,上次还骗过我东西,我一直想找她就是找不到,这次绝不能让她跑掉。” 小关最后一个字尚未出口,人已夺门追了出去。 宫道担心他不能及时赶回援手,忙道:“若小关兄在中午之前回不来,缉捕霜龙公子之事,不知要怎么办?” 李百灵道:“我想他应该赶得回来,万一误了,我也可以随你们去一趟。” “劳动李仙子玉驾,在下实在于心不安,何况李仙子看来似乎玉体违和,万一有个什么差错,教在下如何担待得起。” “用不着顾虑那么多。”李百灵吩咐:“你们准备好了,不妨先行出发,我再等小关一下,万一他不来、我也一定独自赶去。有我坐骑,即便走在你们后面,也能及时赶到。” 小荷花打扮得珠绕玉围。花枝招展,她本来就生得标致,再加刻意修饰,越发显得干娇百媚,风姿绰约。 女为悦已者容,此刻的小荷花,也的确是希望能凭借诱人的姿色,取悦于霜龙公子,因为她必须尽量讨好对方,才能取得解药。 她不忍心接受李百灵的奈何丹。 宫道为恐引起霜龙公子的疑心,和小荷花一出客栈就保持了相当的距离,等小荷花来到土庙时,他早已隐身在数丈之外的一棵大树之后。 瞧着庙墙边的阴影一分一毫的移动,小荷花的一颗心也跟着一上一下的跳个不停。 霜龙公子这位曾是她—夕风流的恩客,如今在她心目中,却是个不折不扣的万恶魔星。 当庙墙边的阴影完全不见——日正当中时,果然,霜龙公子无声无息的出现在小荷花身前。 他看起来年在三十左右,浓眉大眼,唇红齿白,面容十分俊俏,只是两眼不时精芒闪烁。给人一种高深莫测的阴森感觉。 他身穿一件杏黄色闪闪发光的锦缎长抱,手持折扇,站在小荷花面前,有如玉树临风,也可算得一对可人儿。 小荷花定了定神,立刻风致婿然地抛过一个秋波,响起银铃般的笑声:“霜龙公子,好久不见,把人想都给想死啦,是不是有了新的,就又忘了旧的?” 霜龙公子噘唇一笑:“小宝贝,你看起来好像比以前更美,只要有你陪过了,我还会再想谁?” 霜龙公子原是风月场中的常客,见的胭脂阵仗多多;只是小荷花媚骨天生,再加上那天的曲意奉迎,自然的配合达到了欲仙欲死的境界,霜龙公子想小荷花倒是实话。 小荷花道:“别讲得那样好听,您不过当着我的面才这样说的,您若真的想我,为什么这么多天都不来找我,害得人家几乎要得相思病了。” 霜龙公子一把将小荷花搂进怀里,摸着她那雪白的粉嫩的小脸蛋,涎着脸说:“小宝贝,真有你的,说得本公子心火难熬……” 小荷花推开霜龙公子,噘起樱唇,带着撒娇的嗔道:“要来就不该隔这么久才来,而且还约会在土地庙后面,多没意思!” 霜龙公子再把小荷花拉进怀中,眯着眼嘿嘿笑了起来:“小宝贝,少灌迷汤,你肯就地开方便之门,那就不妨先到土地庙里叙叙旧情可好。”说着就动起手来,一手探胸,一手解小荷花的纽扣。 小荷花臊得脸蛋血红,捏起粉拳,在霜龙公子胸前轻捶着道:“大公子,大少爷,这样的急就章是没有什么味道的。” “用不着假正经,这里四下无人,何况机会不再,只怕以后我很不容易再看到你了。” 小荷花暗暗一惊,仰起脸来,凝视着对方的神色:“为什么?” 霜龙公子不经意地笑笑:“有人要我去吃牢饭关笼子。” 小荷花故作一楞,眨着那对乌溜溜的大眼睛:“您是有钱有势的大公子,既不作奸又不犯科,除了风流一点儿,那是什么大毛病,谁敢抓您?” 霜龙公子拾手摸摸嘴巴,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嘿嘿,那些,不知道自己吃几碗干饭的家伙,想缉拿我归案的王八蛋,我要把他们一个一个送上西天佛国去。” “龙公子,到底怎么回事?”小荷花简直是脱掉裤子坐板凳,装做得有板有眼。 “告诉你也无关痛痒,安庆府那平安老押店的血案是我干的,十一条人命是我杀的,店里的宝物是我拿的。”他说得干脆痛快。 小荷花手拍自己的心口,唱作俱佳地道:“不可能吧,您别开玩笑吓我,像您这样好人,怎会做出那种伤天害理的事?” “这根本算不得伤天害理,官府里那些做官的,上自六部督府,下至三班六役,能有几个不是贪赃枉法,官官相护。他们打着为黎民百姓谋福利的旗号,实际上却只想把大把的银子住自己荷包里装。就以安庆府那家平安老押店来说,店内所藏宝物,价值连城,一家押店,哪会有那么多的宝物。” “那些宝物又是怎样来的?” “据我所知,平安老押店是和官府勾结,那些宝物多数是贪官污吏寄存在里面待估求利的!” “如果那件血案真是您干的,至少不该杀死十一条人命。” “你懂什么?”霜龙公子哼了一声:“那十一个人,全是店里雇用的杀手,又有官府的人撑腰,一个个穷凶极恶,把客人当孙子待,这些狗娘养的碰到别人可以耀武扬威,碰到本公子算他们倒了血霉!” 小荷花眼看霜龙公子双目交射的凶焰,不由娇躯一抖:“龙公子,还是不谈这些吧,您约我到这里相会,究竟为了什么?” “说出来别见怪,除了想看看你,最重要的一件事,希望你把那副玉屏风还给我,不过我不是白拿,要多少代价,只管开口。” “您为什么东西给了人家又要拿回去?” “你用不着知道那许多,有些事情不知道可比知道的好。” 小荷花犹豫了一阵,终于鼓起勇气:“您既然想要间玉屏风,我自然不能不答应,至于代价么,我不要……” 霜龙公子耸眉嘿嘿而笑:“什么话,我怎能让你吃亏。纵然你对本公子无情无义,本公子也不能白吃白玩。我花钱找的就是乐子,钱花得多是本公子的身份。要多少,别客气,尽管开口.本公子什么都没有。就是有钱。” “除了钱,您还有别的,只是不知公子肯不肯给?” “给……”霜龙公子接着又说了几个给,又道:“除了这颗脑袋不准别人拿去,别的你只管说出来!” “我要的只是一粒能解毒的解药!” “要解毒药做什么?”霜龙公子故作吃惊:“谁中毒了?” “我弟弟。”说到弟弟,小荷花又滴下了珍贵的亲情眼泪。 “你弟弟中的什么毒,需要什么解药,说清楚些我才好对症下药!” “他所中的毒,我相信您的独门解药一定有效。”小荷花语近哀求。 “好吧,本公子杀人虽说算不了回事,但有时也发发菩萨心肠救人。”霜龙公子从怀里摸出一个只有指尖大小的紫色磁瓶,交给小荷花:“这解毒药,能解百毒,神效无比,不论你弟弟中毒多深,眼下之后,三天必能完全复原。” 小荷花敛江一礼,感激得几乎要流下眼沼:“龙公子,我到客栈去取玉屏风来给你,还是你跟我去拿?” 霜龙公子忽然冷冷一笑,不动声色:“你是想把我引进客栈,以便安庆府姓宫捕头抓我?” 小荷花听了脸色大变,猛打一个寒噤:“龙公子,您在说什么?” “小荷花不要伯;但是你心里有数。告诉你,我随时都可以杀姓宫的,只是不愿意在客栈里连累无辜。” “龙公子,姓宫的他……”小荷花几乎语不成声,一颗心几乎已跳到了腔口: “你想看他是不是?现在正是机会,他是自动送上门来的。怨不得我了!”霜龙公子抬臂拨开小荷花,折扇向数丈外的那颗大树一指:“安庆府的班头宫朋友,用不着藏藏躲躲,出来和本公子照个面吧!” 宫道自忖行动已够隐秘,居然被人一语点破藏身之处,只好硬着头皮从大树后转了出来。 霜龙公子耸眉傲然一笑:“宫朋友。你从离开安庆府,到目前这些天来的行踪,我完全清楚,本公子如果想杀你,尊驾岂能活到现在?” 他顿了顿,继续说:“本公子所以不杀你,并非手懒,而是听说你在安庆府的官衙里,还算半个好人,看在小荷花的情份上,你只管走开,本公子愿意交你这个朋友?” 宫道哪里忍得下这口气,虽然为了办案,有时部下难免和黑道挂钩,但是霜龙公子看在小荷花的份上放他一马,实在面子上挂不住! 他明知自个儿不一定是霜龙公子对手,也要拼一拼老命,何况职责所在,奉命缉捕凶手归案焉能落人话柄。 当下,大喝一声道:“姓龙的,别尽管癞蛤蟆打哈欠,今天你是太岁当头,遇到克星,宫某非把你缉拿归案不可!” 霜龙公子一摸嘴巴,哈哈大笑:“宫朋友,你虽然为人不借,总是官府里的狗腿子,本公子饶你不死,你反而不量力起来了,如果真活得不耐烦了,就手下见真章吧!” 宫道抖手掣出缠在腰间的封神链,沉起嗓门:“宫某今天若不能把你摆平,情愿不回安庆府。” 他这名为封神链的独门兵刃,长有八尺,是由三十六团铜环接连而成,每隔一尺,缀着一颗乌亮的钢珠,韧看起来,很像一条百链铜鞭,舞动时风声呼啸震耳,很能增添杀伐间的威势。 霜龙公子依然手中只是一把黑骨描金折扇,神态自若,笑嘻嘻地一步步向宫道走去。 直到两人相距不到一丈,霜龙公子才停住脚步。 没等宫道抡起封神链,霜龙公子先开了口:“宫朋友,若本公子正式出手,你绝对接不下三招。这样吧,本公子就在这方圆三尺之内。让你连攻五招,只要你的链碰触到本公子的衣服,本公子就算输了。” “你输了便怎么办?” “情愿随你到安庆府投案,也算帮你立件大功。” 宫道暗付这下姓龙的是输定了,他只能在三尺方内闪躲腾挪,而我这兵刃却长有八尺,只要拦腰一扫,纵然他身法不凡,也必定顾头不能顾尾,顾尾不能顾头。 他也就不再打话,甩舞起封神链,呼地一声,快如闪电般一记横扫,风声尖啸当中直向霜龙公子奔去。 谁知霜龙公子竞像能预先料知对方兵刃扫来的方向部位一般,不等封神链扫来,竟然肩不动脚不踩的全身平飞而起,就像一个人全身凌空躺在那里一般,宫道的封神链,刚好由他身下掠过。 宫道心头大惊之下,趁对方身子尚未落地,反手一抖,将封神链原地处振起,这一来正赶上霜龙公子下落之际,绝对脱不过拦腰被缠的命运。 他做梦也想不到,封神链竟在空气中划过,由于用力过猛,反而险些打到自己的肩头。 再看霜龙公子时,仍在纹风不动的站在当地,手摇折扇,一副悠闲自得的模样,就像从没移动过。 宫道一咬牙,这次是斜肩带背的扫了下去。 哪知霜龙公子干脆躲都不躲,只把折扇向链梢抖手一点,说出奇怪,那链梢竟然倒转方向,向外卷扫过去。 就这时候,宫道也顿感有股奇大的暗劲,震得他几乎无法握住兵刃,连身躯也踉跄得一侧,摔出两步。 三招落空,宫道用不着再进袭第四招第五招了,至少留下两招不用,在面子—上要好看一些。 霜龙公子冷冷地笑着,一边盯着宫道憋得宛如猪肝般的脸色:“宫朋友,还有两招没进攻,否则你就不会再有出手的机会了。” 宫道咽下一口唾沫:“不必了,宫某自知难是阁下对手,你要怎样处置在下,只管说出来。” “本公子今天就算交了你这位朋友,绝不难为尊驾,你可以请了。不过,从今后少管本公子的闲事,否则,尊驾的脑袋和颈脖子就会分家了。另外回去对安庆府的王知府讲,叫他晚上睡觉时,把八姨太的缠脚步,在颈脖子上多缠上几道,这样可牢靠些。” 就在霜龙公子说得口沫横飞,神情意得之时,一头小白驴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飞也似的来到跟前。 小白驴上坐着一位白衣女郎,她仍然头戴淡黄色丝绣宽边笠帽,帽沿下团团披垂着一道轻纱,这正是雪羽仙子李百灵的标准装束。 轻纱内飘过来的是冷幽幽、轻脆脆的声音:“霜龙公子,你未免欺人太甚了,自古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犯下杀人越货的大案,岂能迫遥法外。” 霜龙公子轻摇折扇,两眼精芒闪射,像要穿透李百灵的罩面轻纱:“这位姑娘是什么人?看样子必定大有来历,可否先赐告上姓芳名?” 李百灵的话声像粒粒冰珠子:“我是谁有必要告诉你么?你似乎把自己看得太高了!” 霜龙公子仰脸嘿嘿一笑:“看来姑娘是不甘寂寞,要插手管这档子闲事了,你要怎样管法,不妨划个道儿出来!” “那倒用不着,只要你还认为自己是个敢作敢为的男子汉,就该随宫捕头到安庆府投案。” “姑娘是安庆府的女捕快?还是拿了安庆府王知府那狗官的银子?” “住嘴!”李百灵厉声叱喝,说话间手中已多了一条八九尺长的银色丝带。 霜龙公子噘嘴一笑:“姑娘就是斗口输了,也用不着拿条带子急着上吊呀!” 哪知他最后一字尚未出口,那丝带已有如千百条银蛇,遮天盖地般,快如掣电般罩向他的全身。 霜龙公子大惊之下,急急跃退两步,左手一扬,三道蓝汪汪的寒芒,流星般奔向李百灵上身玄机、将台、紫宫三大要穴。 李百灵撩袖一拨,那三枚淬有剧毒的梅花梭全被击落地上。 霜龙公子二度左手一扬,这次是七支乌木透骨针,分做七个不同方位,袭击上盘和双腿。 李百灵趁丝带回收瞬间,绕身一抖,刚好把七枚暗器又纷纷震落。 霜龙公子两度施展暗器不能得手,心知要想以折扇精妙招数取胜对方,必须近身拼搏。 他心念转动间,人已欺身疾进,折扇一式孔雀开屏,斜斜的劈向李百灵。 别看他手中只是一柄玉骨锦面的折扇,但运注上内力之后,却有如铁面铜骨,带着嘶嘶风声,奔袭之势,令人掠心动魄。 李百灵人在驴上,双腿微一用力,娇躯已凌空而起,但她人在空中,并未闲着,右手丝带一阵绞抖,盘向霜龙公子头顶。 小白驴在李百灵双脚一域之下,也立即跃开两步,刚好躲过折扇的施袭。 霜龙公子出手落空,服见对方那丝带像巨蟒般当头盘旋而下,冷笑声中,折扇一翻,就势反戳上去。 丝带折扇一交,那丝带生生将折扇削去尺许长短的一段。 李百灵收回丝带,人已坐回小白驴,就像她根本不曾离驴背一样。 其实,自李百灵跃离驴背,以至丝带被削,到她再落回驴背,亦仅是一眨眼的工夫而已。 看霜龙公子,正左手紧握右手,不但咬牙咧嘴,而且面色铁青,尤其是右手,几乎连折扇都把握不住。 原来李百灵那丝带,在夹层中以相等距离,缀有十枚金环,所以施展起来,才能得心应手,挥洒自如。 方才霜龙公子虽削去一截丝带,但右手背却被金环击中,好在他早已运气护身,否则势必当场骨碎肉绽。 饶是如此,他那右手,短时内也难施展功力。 忽听宫道一声惊呼:“不好,李仙子快躲!” 果然,一道碧荧荧的寒芒,像天外飞星般,凌空而下,射向李百灵后背。 李百灵闻言,已经迟了一步,那道寒芒,早戳向她的后背命门大穴。 谁也料想不到,那施袭暗器的人,正隐身在李百灵身后的一棵大树的枝桠之中,位置隐蔽,所以一直无人发觉。 就在李百灵眼见被即将被那碧荧荧的淬毒暗器子午透骨钉近身的刹那,突然,一道白光,来势更快,疾如闪电惊鸿般,生生地把距离李百灵后背不及一寸的子午透骨钉砸了开去。 接着,不远处大树后转出一个年在二十三四,剑眉星目,气度恢宏,身材修伟的青年人来。 那青年人以一支铜镖救下李百灵一命,随即挺胸阔步来到李百灵身前,躬身深施一礼道:“嫂嫂受惊了,多日不见,小弟给嫂嫂请安!” 李百灵立刻认出来人是玄剑庄门人朱虚谷。 其实,她在玄剑庄将及五年,和朱虚谷也不过仅见过四五次面,更少有交谈。 朱虚谷平时住在庄外小山上,经年难得进庄一次。 虽然两人并不十分熟悉,但李百灵对这位年轻人,一直有着极佳印象,他的仪表、举止、谈吐、风度,处处都显得出类拔萃,与众不同。 她只知他是朱伯驹的弟子,却也难免奇怪他为何也姓朱?为何面貌和朱伯驹又十分酷似? 若朱伯驹能有这样一个亲生儿子,至少,她庆幸玄剑庄后继有人了。 朱虚谷见李百灵沉吟不语,不由神情羞怯的又道:“莫非嫂嫂不认得小弟了?” 李百灵终于带着无限感激的语气:“我怎会不认识你是虚谷兄弟,方才若不是你出手相救,只怕我就险道不测了!” 不知怎的,她对面前这位年轻人,也打内心深处,泛起一阵小儿女般的羞怯。 忽见朱虚谷右手望空一扬,一道白光起处,立刻树上发出一声惨嚎。一个身躯高大的汉子,由半空中像陨石般摔下地面,半晌动弹不得。 宫道急急奔了过去,抬脚将那汉子踏住。 这时小荷花也奔了过来,叫道:“宫捕快,别让他跑掉,他就是霜龙公子的手下符云三,给我弟弟暗中下毒就是他。” 宫道随即把符云三点了穴道。 朱虚谷翻腕拔出长剑,一指霜龙公子道:“刚才的一切经过,我都看过,尊驾想必就是霜龙公子,你若识得时务,就该老老实实的束手就缚。不然在下就要不客气了!” 霜龙公子料到这年轻人身手不凡,但他身为三大恶人之一的成名人物,岂能当场认栽,当下折扇一横,冷冷笑道:“好小子,本公子闯荡江湖这些年,从没听说有你这号人物,快些报上万儿来,免得死后做了无名之鬼!” “在下确实是个无名小卒,对付你这等江湖败类,又何必提名报姓!” 霜龙公子如何忍得下这口气,倏忽间暴进三尺,一招“丹风掠羽”,折扇猛向朱虚谷当胸戳去。 朱虚谷侧闪一步,右腕倏沉,施出朱伯驹亲传的玄剑法冥王七大式中的一式“小鬼扛鼎”,迎了上去。 这“小鬼扛鼎”式中可幻化出十三道神鬼莫测的剑招,就像十三柄长剑同时攻出一般,银芒闪耀,令人触目欲眩。 本来,以霜龙公子的武功造诣,来势虽然辛辣凶狠,仍可封架化解,却因他手右背伤势甚重,五指无法着力,双方一接之下,折扇顿时被震得脱手飞出,若非他情急闪身后掠,只怕非丧命剑下不可。 朱虚谷跨步跟进,又是一剑斩去,霜龙公子早已跃迟到三丈之外。 朱虚谷并不追袭,凝剑而立:“霜龙公子,有本事只管再来三二百回合。” 霜龙公于面色青白:“好小子,今天算你走运,本公子有事在身,下次再来索取你的狗命!” 话声未了,一连几个纵跃,人已失去踪影。 朱虚谷还剑入鞘再回到李百灵身前。 李百灵揭开罩面轻纱道:“没想到朱兄弟武功已高到这般境界,为什么不在玄剑庄,却来到了许昌?” 朱虚谷对李百灵似是执礼甚恭,又是深施一礼道:“爹爹去了大别山,兄弟放心不下,想前去相助一臂之力,没想到行经此处,得遇了嫂嫂。” 李百灵不由心坎一震:“兄弟的令尊是武林中哪位高人,我怎么一直没听说过?” 朱虚谷先是楞了一下,接着就会过意来了,淡谈一笑道:“难怪嫂嫂不知,兄弟一生下来就被爹爹送到庄外的小山上。多少年来,我和爹爹一直以师徒相称,连兄弟也被蒙在鼓里,直到最近,爹才说出兄弟的身世,原来我们是亲生父子。” 李百灵脸上看不出半点表情:“原来令尊就是朱庄主!” “不错。”朱虚谷觉出李百灵的语气不对,不由星目眨动了几下:“嫂嫂,咱们该是亲叔嫂了,你怎么管爹爹叫朱庄主,这样不是有点儿过于生分了么?” 李百灵重又放下垂面轻纱,幽幽一叹道:“兄弟,玄剑庄的事,也许你知道得并不多,此刻我也不方便对你细说,庄上还好吧?” “庄上现在由总管洪圭坐镇,另外有位远客彭一行兄协助,上次生擒一个血尸门下的董秀姑,监押在一处空屋里。” “听说彭一行的妹妹彭香君落在血尸席荒手里,彭一行为什么不去救援?” “彭一行本来要随兄弟一起到大别山,因为爹爹到大别山,也是为救彭姑娘,而且另一位客人房谦,为救彭姑娘至今未回,庄上必须留人照应,所以他才勉强留下来。” “兄弟这就要赶往大别山么?” “既然半路上遇见了嫂嫂,我希望能和嫂嫂一起去,只是不知嫂嫂还有别的事情没有,如果嫂嫂还有别的事情需要兄弟帮忙,兄弟也不妨先帮嫂嫂办完事再到大别山去。” 朱虚谷诚恳地说。 对于这位英气勃发而又生性敦厚的年轻人,李百灵并不反对和他同行,但却又不得不担心小关是否能和他和睦相处。 小关在这方面经常显得心胸狭窄,先前阿庭在她身边,小关就一直感觉不是滋味,甚至连阿敢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也心存芥蒂。 而朱虚谷不论在哪方面,都胜过阿庭和阿敢多多,小关又如仍能容得下…… 朱虚谷见李百灵久久不语,不经意地笑笑道:“莫非嫂嫂有什么不方便?” “我是怕兄弟你不方便,你为了陪我,难免会耽误到大别山的行程。” “我到大别山,爹事先并不知道,晚去几天,也没关系。” “兄弟若坚持随我行动,多个伴儿也好,顺便告诉你一个消息,前些天我在新郑曾遇见过朱庄主。” 朱虚谷脸色立刻泛起异外的惊喜:“爹和嫂嫂可说过什么话?” “说过,而且还说了很多。” “都说了些什么?” “他要我回玄剑庄去。” 朱虚谷显得无比关切:“嫂嫂就该回去才是,你离庄这些天,庄上的人,哪一个不希望你回去,就连兄弟也盼望着早日看到你。” 也许,这只是朱虚谷随便说说的几句话,但听在李百灵耳朵里,却难免晕飞双颊,芳心抨然:“你想见到我?那又是为什么呢?” 朱虚谷也感脸上一热,不假思索地说:“因为你是我的嫂嫂。” 他顿了一顿:“在往日,虽然我很少回庄,但每次回庄却都希望能看到你,哪怕只是匆忙的一瞥,也感到很高兴,连我自己也说不出这是怎么回事。” 李百灵越感心如鹿撞,别过头去道:“兄弟,我们不提这些了,现在必须先处理一下这个捉到的符云三。” 符云三已被宫道点了穴道,虽然已坐起身来,仍像瘫痪一般。 宫道望着朱虚谷、李百灵一拱手道:“李仙子、朱爷,我看这人就交给在下吧,据官某所知,那天在平安老押店作案时,是这姓符的带头参与行动,先把他押回安庆府,也可对案子有个交代。至于霜龙公子,只好日后再设法缉捕了。” “这样也好。”李百灵点点头:“不过我担心你一个人负责押解,万一路上出了差错怎么办?” “李仙子放心。”宫道语气肯定:“在路上给这小子戴上手拷脚镣上了囚,谅他插翅也飞不上天去。何况许昌城内的另一家客栈,在下还有两个弟兄等在那里,三个人押着他,还会出什么差错!” 李百灵仍不放心:“万一霜龙公子半路劫囚,又该怎么办?” “这……”宫道苦笑道:“哪会这么巧,真是如此.也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 李百灵再瞧向小荷花:“你呢?” 小荷花道:“我自然也要赶回庐州,早些把弟弟救活。” “那也好,待会儿回到客栈,就到我那里把奈何丹拿去。” 小荷花感动万分地道:“李仙子,不必了,刚才霜龙公子已经给了我解药。” “我知道,可是那解药是否有效?他又是否骗你?谁也不清楚。此去庐州,路程遥远,万一那解药无效,再回来找我只怕来不及了,何况我又居无定所,也不见得能找到我。” 小荷花情不自禁,含泪盈盈拜了下去:“仙子待我太好了,回到庐州,如果那解药有效,我一定会把奈何丹再送还仙子。” 四个人一路同行,把符云三押回客栈。 李百灵回到房间,当晚店里的伙计送来一张纸条。 那是小关托人带回的,上面除了写李仙子亲启之外,并没有只字片句,但是又像符号又是线条的圈圈点点把纸都写满了。 李百灵微微一笑,小关的鬼花样她是看得懂的。 宫道当晚就押着符云三离开了许昌。 小荷花也在向李百灵取得奈何丹后,匆匆启程赶回庐州。 此刻,只剽下李百灵和朱虚谷留在客栈。 小曼在前面急急奔行,小关在身后紧紧跟着。 这时,脚下已是离城数里外一处山坡。 小曼的轻身工夫特佳,奔行间姿态也十分曼妙。 其实,凭小关的轻功,随时都可以追上她,他为了不使她发觉,所以始终保持了一段八九丈远的距离。 转过山坡,便远远望见在林荫深处,有两间破落不堪的茅屋,茅屋外围着竹篱。 小曼进入竹篱,很快便隐没在茅屋之中。 小关放轻脚步,来到竹篱外,从缝隙向里面望去。那茅屋的柴门并未关闭,可以清楚地看到,过道上放着三个鸡笼,里面都有一只活蹦乱跳的大公鸡。 小关心里说:“原来鳗鱼精又要作法了,我倒要看看她有什么新花样。” 茅屋内人影一闪,小曼已出现在门前:“小关,不必躲躲藏藏,快些进来,我正等着你呢!” 小关蓦然一惊,原来人家早己发现了自己,只得挺身进入竹篱:“鳗鱼精,你怎么知道是我?” “你从城里那家客栈跟踪我,我怎么会连这点儿警觉都没有,反正我正想找你,你跟来最好不过。” 小关笑嘻嘻地说:“我也正想找你。” “你找我做什么?” “上次我赢席荒的三粒血魂丹被你拿跑,现在应该归原主才对。” “不行!”小曼娇叱一声:“我现在正需要它,没有它,一切都完了。” “你又要搞什么名堂?” “你现在就请进来看看好么?” 小关举步进入茅屋,地上鸡笼里的三只大公鸡正在呱呱叫个不停:“你还不是专会拿它们出气,大约这三只大公鸡今天晚上又要遭殃。” 小曼向屋角一指:“你再看看那里面是什么?” 屋角是一口瓷缸,缸口用黑布蒙着。 小关尚未走近,便听到缸内发出沙沙而又十分怪异的声音,刚要揭开黑布,身后小曼喝道:“小心,若被它们咬上,你就活不过一个时辰!” “什么东西,值得这样大惊小怪。”小关嘴里虽然漫不在乎,心里却已提高警觉,迅快地拉开黑布,原来缸口仍有纵横交错的细铁丝封着。 凝神往里一看,他顿时险些失声惊呼出来。 只见缸内盘旋搅动,全是些蛇蝎鲵蜍之类的极毒极恶之物在蠕蠕爬行翻腾。令人毛骨依然之外,又大感恶心。 小关皱起眉退了两步:“鳗鱼精,你弄来这些肮脏的东西做什么,看了让人三天吃不下饭去,倒足胃口。” 小曼却一本正经的说:“说的可倒轻松,这些东西,得来不易,费了半年的时间,才一样一样弄到手,你如果想开开眼界,不妨再仔细瞧瞧。” 也许是好奇心的驱使,小关果然耐着性子,再由缸口向里面望去。 敢情这些毒物,竟有几十种之多,仅是毒蛇,就有百步蛇、眼镜蛇、珊瑚蛇、鞭苔蛇、飞蛇、鼠蛇、赤练蛇、竹叶青等十几种之多。 另外便是蝎、蜈蚣、蚯蚓、鲵儿、铃蛀、蟾蜍、鳄晰、守宫、蜥蜴、飞龙等。 小关捂鼻子看了一阵道:“听说有蜈蚣的地方,就没有蝎子,你怎么两样都有?” “我从两个不同的地方捉来,当然两样都有,另外再用特殊的方法饲养,所以它们才能并存不死。” 小关摇摇头,吁了口气:“能搜集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的确不太容易。” “你再看看,有两只红色发亮的小蛇,那才是真正的得之不易。” 小关定睛仔细看,当真不看则已,这一看顿时令他目瞪口呆,那不是曾使大力神张天牧险些丧命的称做彩练的一对七彩毒蛇么?它们怎会落到小曼手中,小曼又是用什么方法能捉住它们?“鳗鱼精,你是怎样捉到这两条彩练的?” 小曼怔了一怔:“真不赖,你也知道这对毒蛇叫彩练,这是大别山区的特产异种,血尸就是用它来提炼血魂丹,听说大力神张天牧就差一点儿被它们咬死。” 小曼居然也知道大力神张天牧,可见得这妖女实在见多识广。 “你养这些东西,究竟做什么用?” “这些东西,已经活不过今晚了。” “为什么?” “今晚就要把它们统统杀死,然后把它们的精血装在特制的沙罐里,熬煮三天三夜,便算大功告成。” “那是在提炼丹药了,难道你也想像血尸席荒一样,以毒药害人?” 小曼笑道:“要害人何必费那么大的气力,这是留着自己用的,因为我要另外配药。” 小关想起那天小曼命墨鱼到一个叫玉娘子的那里盗取九天神枣晶脂的事,不由笑笑道:“你是想炼制那可以永驻青春的天狐通?你已经够美了,难道非要把天下所有的男人都迷倒不可么?” 小曼抬起纤纤玉手,在小关肩头拍了一下:“小关,几天不见,你也学得油腔滑调起来了。” 小关索性打蛇随竿上,故意抽了抽鼻子:“咱说的全是实话,我小关看过无数的女人,到现在还没有见过像你这样的女人中的女人,这些天不见,想得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觉。” “那好极了!”小曼眉开眼笑,并顺便斜睨星眸,抛过一个秋波:“正好,今天晚上需要你,就让你揩足油好了。” 小关内心一动:“今天晚上要我做什么?”他当然并不在乎小曼对他有什么需求。 小曼不在乎地道:“要你陪我练功。” “练功可以自己练,何必要人陪?” “我练功不同,不但要人陪,而且两人要赤裸相对,你不是想看我么?到那时么我的身子让你随便看。” 小关脸上一热,连连摆手道:“那样不好,再说看女人也顶好像雾中看花一样,半看半猜,才能进入到想入非非的境界,若光着身子少了神秘感、反而索然无味了。” 小曼冷然一笑,有些嗤之以鼻的意味:“别假正经了,反正我今晚非你陪我练功不可。” “我就是不陪,你这个鳗鱼精又能把我怎么样?” 小曼眸子里凶焰一闪:“那只怕由不得你了。” 小关虽不在乎小曼把他怎么样,但却不愿就此离去,因为他要看看对方究竟要搞什么花样,另外,也希望能在她身中,想对三大凶人之一的玉娘子多些了解。 想到这里,自然沉住了气:“好,我听你的,陪你练功也没关系,不过,我想知道一下墨鱼在外面怎么样了,你们是老搭挡,为什么不让他陪你练功?” “练功必须心正意不动。”小曼鼻孔里哼了一声:“墨鱼精那混帐东西,心不正意不诚,若和他一起赤裸相对,他哪里还会正正经经的练功,练眼功还差不多。” 原来不论正道魔道,尽管练功的方法不一,魔道的练功,有着奇奇怪怪的花样,光怪陆离,五彩十色,但在练功时心气合一,物我二忘,才有进境,否则走火入魔,轻则残废,重则丧命,后果不堪设想。 小关又问道:“他不是很怕你么?怎敢随便乱来?” 小曼正经地回答道:“到了那个时候,他就不怕我了。” “不管如何,最好还是等他回来陪你练功,若我陪你练了,他知道后难免会找我算帐,为此伤了和气实在是犯不着的。” 小曼似乎也觉出小关的话有理:“说的也是,只是今天晚上恐怕他不容易赶回来。” “他在什么地方,如果很近,让我去找他。” “他在玉娘子住的天香居附近,你去了也不一定能找到他,万一连你也回不来。今晚这见一个男人都没有,那不糟了。”小曼说完后,还是把天香居的地点告诉了小关。 “你和他这几天有联络没有?他知不知道你在这里?” “当然知道,他前天来过一次。” “为什么不事先联络好,让他今晚回来陪你练功?” “他可能会回来,为防万一,所以才希望你别走。” 小关笑道:“这样说我变成墨鱼替身了,这倒蛮有意思。” “你别紧张,让我看看此刻墨鱼在什么地方。” 小关听了一楞:“你怎么能看到他?” “我自然有办法,墙角边木凳上有个沙盆,帮我打盆水来。” 小关依言走过去拿起沙盆,从水缸里舀进大半盆水,端过来放在小曼面前。 小曼看了一限说:“不行,水要装满。” 小关又舀来一瓢水,把沙盆盛得满满的,差点儿就要溢出来。 “别跟我讲话,我要开始作法了。” 小曼说完话,从身旁一只布袋里,取出几张事先备好的符录,再点起两根白烛,一炷香,然后把符录焚化,接着口中念念有词。 她念念有词的声音原先很大,两眼也瞪得圆滚,模祥甚是吓人,渐渐,声音越来越低,两眼也越睁越小。 半盏热茶工夫过后,不但声音已低不可闻,眼睛也完全闭上,看来就像参禅入定一般。 小关怔怔地瞧着,看她究竟捣的是什么鬼。 忽见她双目暴睁,吐气开声响起一声大喝,把小关也吓了一跳。 不知什么时候,她额角上已是豆大的汗珠,她抬手一掠披肩长发,望着小关:“看看盆里有什么景象?” 小关俯下身来往盆里一瞧,不由立刻倒抽一口冷气,说也奇怪,水面上竟隐约漾起一幅图画,有如传说中的海市蜃楼。
第三十一章 天狐通 水中的画面,是一座云气飘渺的山峰,山下一条大河宛如银带,山腰中似有几间白墙红瓦的房舍,掩映在数株巨大的松柏之下,房舍之后,像辟有一片占地不大的花园,园内种植着不少排列整齐的果树,并有一座金顶红栏的八角凉亭。 小关看得一阵目瞪口呆:“这究竟怎么回事?” “那就是玉娘子隐居之处的景象,松柏之下白墙红瓦的房舍,便是天香居,屋后花园那些树,其中有两棵是九天神枣。” “你用什么方法能把几十里外的景象移到水盆中来?”小关越感茫然。 “我方才施展法术,你不是已经看到了么?可惜的是没能把玉娘子和墨鱼映出来。” 小关啊了一声:“连人也能映出来?” “当然,这次没能映出人来,必是玉娘子人在室内,墨鱼也可能被什么东西遮住。” 小曼边说边伸长脖子,向盆中仔细瞧去,忽然惊喜地叫了起来:“你看,墨鱼出来了!” 小关俯身看去,在花园之后的树下,正有一个小黑点在蠕蠕移动。 小曼指着那个小黑点说:“那就是墨鱼。” “他在那里做什么?想偷九天神枣?” 小曼没理会小关的话,却神色不安地摇遥头:“墨鱼这混帐到现在还守在天香居,只怕今晚是回不来了,看来你今晚非陪我练功不可,只要今晚把功练好,等墨鱼带回来九天神枣晶脂,我的青春永驻灵药天狐通就大功告成了。” 小关这时才想起连中饭还不曾用过,忙道:“我肚子饿得紧,先吃饱了再说。” 小曼指指自己墙角边:“那袋子里有食物,足够咱们两天食用,你饿了就先吃吧!” 那袋子正离装有各种毒物的瓷缸不远,只怕除了小曼,任谁也吞不下,小关强忍着打内腑升起来的恶心,抽起鼻子说:“那些食物留着你自己用,我还是到山下买些东西吃吃。” 小曼有些不放心:“可是你千万要回来!” “我自然会回来,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小关离开茅屋,往山下奔去。 其实,他真想一去不回,但又觉得不该失去这次机会,因为她既能把数十里外的景象施展法术移到水盆中来,足见她的确妖法邪术不同凡响,也必可炼成青春永驻的灵药天狐通,自己何不等他把天狐通炼成之后,再夺取过来送给李百灵。在他心目中,只有李百灵才真正应该青春永驻,真正应该长生不老,像小曼这等货色,最好让她马上变成秃发皱面的老太婆,也免得她再在各处兴风作浪。 来到山下,还好,找到一处供应饮食的小店铺,吃过了之后,又买一些烙饼、火烧和一包酱牛肉、两条薰鱼,一壶白干。 这是他准备晚间用的,陪着一个自己并不喜欢的女人,又要赤裸相对,真是兴趣缺缺,喝了酒也好提提神,解解无聊。 他怕李百灵等人在客栈里挂心,特地向店家讨来笔纸,匆匆的鬼画符一通,交代店家有人进城时送到客栈,这便是李百灵收到的那张纸条了。 小关再回到山腰茅舍,小曼也正在用餐,守着那一缸令人作呕的毒物,她吃得津津有味。 小关也趁她吃饭的当儿,留神这两间茅屋,虽然破落简陋,却也能遮风挡雨,而且附近无人烟,深夜练功,确是个无入打扰的难得处所。 打开门帘,里面的另一间屋子较小,里面有一张旧床,床上有被褥惧全。 床前有一张八仙桌,上面零零乱乱的放了不少东西。 这时小曼已用餐完毕,啧着嘴笑笑说:“有什么好看的,这种地方,哪里有住在客栈舒服!” “这些床桌被褥,都是你自己带来的?” “我也不是搬家,带着那些累赘做什么?这是花钱暂时租下来的,本来,这里原是两间废弃不用的空屋,因为我看着适合练功,所以才设法找到屋主,让他们搬几件日用家具和被褥来,当然,这些必须有了钱才好办事。” 天色渐渐暗下来,茅屋中点起了油灯。 小曼见小关直打呵欠,便说:“你先睡一会,过了二更,便要准备练功,到时我再叫醒你。” 小关摇摇头:“睡倒是想睡,可是叫我睡在哪里?” “里面屋子不是有现成的床,铺的盖的全不缺。” “那是你的床,我怎么能唾,万一被里鱼回来撞见,可吃不完兜着走。”小关做一副软骨头的样子。 小曼斜着眼睛:“他回来敢把你怎么样?有我。” 一副假老实的样子小关道:“可是我总不能占他的位置阿!” 小曼用指头在小关额头点了一下,带点娇嗔:“少乱说,他凭什么睡我的床,瞧他那副德性。” “他有时到这里来,睡哪里呢?” “还不是在地上打个干铺。” “我不信,上次你们两个在一起,很像一对夫妻。” “谁和他是夫妻?他也不撤尿照照,不过我常找他办事,搭挡久了,有时总要给他甜头尝尝,不然老抓他的冤大头,总有一天他会飞了。男人嘛就是这种德性,要是让他得到手后,他就把你看得半文不值了,可是不给他一些甜头尝尝,要他办起事来,就死样活气的不带劲了。” “原来你用的这套办法,让他死心塌地替你做事?很高明。” 小关的确有些困倦,也就不再忌讳,在小曼床上睡了下来。 初躺下时,被窝里发出那种气味,令人触鼻欲呕,当真既腥又骚,谁也不会相信,这竟是一个既骚且媚的女人的卧床。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人推醒,睁开眼来,小曼正站在床前,额上满是汗水。 “现在已经过了二更很久了,该准备了!” 小关伸个懒腰,披上外衣,来到外面茅屋,只见炉火熊熊,炉上放着一只大沙罐,沙罐里热气蒸腾,弥漫全室,空气中散发着一种说不出的怪异味道。 小关捂住鼻子,嚷道:“鳗鱼精,你弄出的这些味道,真称得上杀人不用刀了!” 小曼撇嘴,哼一声:“这种气味,千年也难闻一次,除了你,谁有这种福气?” “这究竟是什么气味?” “瓷缸里的那些东西,已经全被我宰了,沙罐里是它们的精血,要熬上三天三夜才可配药。” “那些宰过的毒物呢?” “埋在屋后,这些事都是趁你熟睡时做的,免得让你看到了又要恶心。” “你真能干,什么东西都敢杀,那些东西虽毒,还是不及你毒。”小关顺口说。 小曼并不介意,将外面茅屋的门关好,又把屋内略事整理:“现在你该准备了!” 小关内心开始不安起来:“赤裸练功,无非是不穿衣服,脱衣服还有什么好准备的?” 小曼不动声色地问:“你说明练好?还是暗练好?” 小关一皱眉头:“什么明练暗练的:我可弄不懂。” “明练就是点着灯练,暗练就是吹熄灯练,就这么简单还不懂。” 小关一想,就暗练吧!因为吹熄灯练,还马马虎虎可以应付,反正谁也看不见谁,忙道:“当然暗练最好。” “不过暗练的功效不如明练,如果换了墨鱼,他绝对要求明练,我希望还是明练的好,怕什么,男人女人身上都是天生的,谁也不会有两样。” 小关猛摇其头:“明练绝对不于,我不想讨你的便宜。”小关是怕自己不争气,抖起来让小曼嘲笑他。 小曼无可奈何叹口气:“那就只好依你了,麻烦你把灯吹熄了,就在外边屋子练。” “鲤鱼精,少来这一套,我不!” 小曼不由吃了一惊:“你要暗练,我就依你暗练,为什么又变卦了?” “外面屋子里,炉里的火比灯还要亮好几倍,那叫什么暗练?” 小曼微微一笑:“原来你为了这个,那就改在里面屋子练。” 两人进入里面茅屋,小关吹熄灯:“现在要怎么样?你说吧!” 小曼斯条斯理地说;“你和我不同,脱了衣服之后,仍可随便走动,我呢!只能面对墙壁,既不能动,也不能转头,否则就会受到严重内伤,你若存心不良,趁这时间杀我,或是把我怎样,我也只好自认倒霉了。” “我小关怎么会是那种坏人,难道你对我还不放心?” “我若不放心,怎会看上你,换了别人,就是送我一千两银子,我也不见得肯找他陪我练功。” “谢谢!承你看得起。” “你这个人既忠厚又老实,虽然有时也调皮一点儿,总是无伤大雅。” 小关这时已经定了下来,因为小曼练功时既然必须面对墙壁,又不能随意转头,他自己就是不脱衣。也必能瞒过她。 “鳗鱼精这次练功,要练多久?” “至少也要一个时辰。” 她说着走到墙壁边,一边脱衣一边再说:“我现在就开始脱了,你也脱吧!” 小关只把上衣脱下来再穿上,穿上再脱下,小曼再精,也被这声音瞒过。 小曼已经脱得一丝不挂,盘膝坐了下来,继续说:“我已经脱好了,你脱好了没有? 要和我背对着背,也盘膝坐下,引我进入无色无物无所觉的时候,你就可以小声在屋内走动。” 小关依言盘膝坐下来,问道:“要怎样练法,我一概不懂,在下只学过几手三脚猫把式,什么也不能跟你比。” “你只要坐在那里双手合十,嘴里默念着两首诗就好了。” “哪两首诗?” 一首是‘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接着又念道: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你把佛门六祖,参悟成正果的诗,用来参悟你的野狐禅?” 小曼不理他的问话,正经道:“从现在起,咱们不要再讲话,我要开始用功了?” “你要怎样用功?” 小曼低声开始念起诗来,念了几遍顿时觉得心境慢慢平息。 茅屋里静了下来,只听小曼鼻息,接着全身又发出震颤摇摆的声音,呼吸由急促而渐趋平静。 小关并末回身察看,不过,由小曼发出的声音,再想到她的裸露,原是怪怪的,可是小曼用佛门六祖得道的诗来引归他心灵清明。 他根本不曾默念那两首诗,只是自己也打坐导引内功而进入到忘我的境界,他想这个女人不也是在改邪归正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茅屋响起了敲门声。 小曼用功正用到紧要关头,自然无法开口询问。 小关也不便出去应门,因为屋内的情景若被来人撞见,纵然自己问心无愧,也必将落个跳到黄河洗不清的下场。 屋外的敲门声越来越紧。 小关灵机一动,何不从窗里穿出去看过究竟是哪来的不速之客: 窗户在外间茅屋,他蹑手蹑脚来到外间,轻轻推开窗,腾身掠了出去,很快就隐没在门外不远处,夜色中只见一条黑影站在门外,仍在不住敲门。 并非那人警觉不够,实在是小关的轻身功夫到家,所以小关从穿宙而出,到隐身在门外不远,那人始终不曾发觉。 夜色虽暗,小关在片刻之后,仍然已辨认出那人影是墨鱼。 墨鱼敲门久久无我回应,自言自语说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深更半夜她会跑到哪里去?若说人不在,为什么炉子里好像还烧着火?” 略一犹豫之后,墨鱼干脆绕到屋后,由窗子外爬了进去。 墨鱼一进外间茅屋.首先触入眼帘的是、便是那炉熊熊烈火,和炉上热气蒸腾的沙罐,不由嘟哝着说:“他奶奶的,这是什么味道。深更半夜的,还准备有宵夜,可不赖。” 进入里面房间?一片漆黑,几乎伸手不见五指,连点声息也不闻。 墨鱼先伸手往床上一摸去,褥子上面被子下面竟然空荡荡的并无一物。 “奶奶的,路到哪里去了?”他自言自语,却又觉出不是那回事:“不对,她如果出去了,为什么门是关着的。” 就在这时,他终于听到墙壁边发出鼻息之声。 墨鱼急急燃起灯火。顿时,他的眼睛一亮,连嘴巴也几乎合不拢来,那神情除了抽象派的画家可以捕捉到外,别人可无法形容出来。 只见小曼精赤条条,全身光光滑滑,曲线玲珑的面壁盘膝而坐,虽然肤色稍黑了一点,但却体态轻盈,尤其乳隆臀肥,衬上那纤纤细腰,看得墨鱼直咽唾液,恨不得一口把地吞下肚去。 他虽然和小曼有过肌肤之亲,但充其量只不过是个听用角色,只在暗中提心吊胆奉命行事,事后实在是嚼蜡无味,今天小曼任其上下其手,他认为是登堂入室的进阶,怎不使他乐得像发羊癫风一样,若这时有人问他令尊大人尊姓大名,他能回答上来才是怪事。 他深知小曼练功此刻正练在节骨眼上,紧要关头,无法分神他顾,若不趁这当日捞点儿油水,以后哪有这样好的机会。 于是,一时之间,他眼睛和手指都不闲着,不但手指走遍层峦耸翠,连眼睛也似乎扫尽曲径幽禁。这时的墨鱼,谁能不说他是个主宰这小天地的大人物。 小曼练功已练到紧要关头,对墨鱼的所作所为,似乎浑然不觉。 而墨鱼也颇能摸之不倦,视之不厌。 不知过了多久,小曼才呼地吐气开声,两眼也缓缓睁开了来。 墨鱼也停止了动作,静静地坐在木凳上,两眼望向内墙,一本正经大有非礼勿视的模样。 小曼站起身来,边穿衣边问:“墨鱼,你什么时候来的?” 墨鱼润了下嗓子:“刚到,你怎么一个人在练功?不是一定要有个男人陪着才成么?” 小曼不动声色:“难道你不是男人?刚才不是也在陪着我?” “可惜我刚到戏就唱完了,想帮你忙也帮不上,下次一定多多效劳。” “灯也是你点的?” 墨鱼发出一声干咳:“我从前好像听你说过,暗练不如明练,所以替你点上了灯,我是规规矩矩的,这有什么不对么?” 小曼半嗔半怒道:“你会规矩,规矩的人都死光了。” “真的,我这两天眼睛有毛病,我什么也看不准,什么也看不到。” 小曼眯着眼睛发出一阵笑声:“墨鱼,真难得,你居然这么老实起来。” 墨鱼一抽鼻子:“在下决心从今后改邪归正,做一个规规矩矩的人,尤其对女色,苦有半点儿不老实,就捅瞎我的眼,剁掉我的手!” 小曼又是格格一笑:“何必发那么大的重誓,只要心正意诚就好了。来,我看看你的眼睛有什么毛病?” 墨鱼尴尬一笑:“没什么、过两天就会好的。” “何必过两天.现在把它治好不是少受一些罪么?” “你会治眼?” “我连仙丹灵药都可以炼,治治眼睛这种小毛病算得了什么,你过来!” 墨鱼只得起身走了过去,一边故意把眼睛眨个不停。好像里面飞进了鸟去。 只见小曼纤手一扬。接着乒乒乓乓爆开了一阵脆响。 墨鱼只感两眼金星直冒,双颊火辣辣的像煨上了烙铁,鼻孔和嘴角鲜血直淌: 小曼依然手不停挥,一路直把墨鱼逼到墙角,才气咻咻地不再掌掴? 墨鱼七晕八素的捂着脸,身子也摇摇晃晃:“你这是做什么?” “给你治病!” “简直是要我的命!” “像你这种混帐东西,还要什么命,告诉你,刚才我除了不能开口不能动,心里一直清清楚楚,我本来可以把功练成,经你这么一打搅,弄得前功尽弃,一切都要从头再来,你自己说,该死不该死?”小曼声色俱厉。 “下次不敢,小曼,你就饶了我吧!”说着自动跪了下来。 “跪下也不能饶你,待会儿再处置你!” 墨鱼浮肿的双颊,又是一股的尴尬相。 小曼衣服早已穿好,一屁股坐上了床,寒着脸问道:“九天神枣的果汁晶脂取回没有?” 墨鱼边摸着面颊边道:“玉娘子那个浪女人太机警了,实在不容易下手。” “你为什么不施展法术制她?” “她的法术比我高明,咱们两个一起对付她还差不多。” “限你三天、一定要把九天神枣果汁品脂取来,否则,就提着脑袋来见我。”小曼语气冷峻。 “为什么那么急?” “我的百精丹已开始提炼,外面火炉上的沙罐你一定看到,炼成百精丹后,必须很快拿九天神枣果汁晶脂来配。” “我的姑奶奶!”墨鱼哭丧着脸不住订揖作躬:“三天的期限,实在没办法,除非你也一块儿去。” “我本来想去,但那沙罐,必须火不间断的一连熬上三天三夜,这里没有人守着怎么成。” “这样说三天实在没办法,你还不如现在就一刀宰了我。”墨鱼双手一摊。 “这样吧!”小曼也深知墨鱼说的不是假话,玉娘子岂是那么容易对付的:“我找一个人陪你去,他的武功虽然不高,但头脑有时比你还灵光些。” “他是什么人?” 小曼心知小关必定躲在屋外,方才小关无声无息的由窗里出去,她心里早已有数,小关之所以不肯与墨鱼正面相见,在她来说,也不难预料,因之,他决定把小关喊进屋来。 墨鱼对这方面,最是敏感不过,生伯有人割他的靴子分了些去。见小曼没回答,倒胆气十足地抢着再问:“你说的那人到底是谁?” “这人你认识的比我更早,就是那个叫小关的。” “那个小流氓呀!我以为他早到鬼门关去了,你怎能找到了他?” 小曼淡淡一笑:“他刚才还在这里,并且陪着我练功,就是因为你来了,才把人家吓跑了的。” “什么?”墨鱼惊叫失声:“刚才你不穿衣服光着身子,他也看到了?” 小曼却显得十分冷静:“他陪我练功,当然看到了。” 墨鱼一阵呲牙咧嘴,根得连牙根也痒痒的:“我他妈还活着什么意思,真不如一头撞死,多少年的老交情,竟赶不一个才见过两次面的毛头小子。” “你别吃干醋,人家小关可是个规规矩矩老老实实的年轻人,哪会像你这种见了女人就拉不动腿的猴急相。” “你说这话鬼才相信!” “我现在就把他叫进来,待会儿见了面,你若敢对他无礼,看我揪不揪得下你的狗头!” 墨鱼又苦怜巴巴地道:“我听你的就是,不过,你不能老是罚我跪着。” “在人前当然要给你留点面子,起来吧!”小曼说着提高声音:“小关,不必在外面躲躲藏藏的,快进来吧!” 外门未开,灯焰未闪,小关已由窗外进入屋内: 墨鱼对小关怒目而视,嘴里却不敢说什么。 “你怎么不早点儿进来,墨鱼也不是外人。”小曼埋怨地说。 小关装出一副怯生生的模样:“我担心墨鱼老大会跟我过不去,在这种节骨眼上,我再怎么解释,也是跳下黄河洗不清的,我实在有些怕他。” “有我在这里,他敢把你怎样。”小曼沉吟了一下:“也许刚才你在窗外已经听到了,我限墨鱼必须在三天之内取回九天神枣果汁晶脂,他说一个人有困难,所以我决定请你给他帮帮忙,不知你肯不肯答应?” “既然你看得起,我当然不能不答应,但我担心墨鱼在路上找麻烦。”小关有机会去会会三凶之一的玉娘子,他是愿意的。 小曼瞪眼看向墨鱼,话是对小关说的:“他若敢动你一根汗毛,回来只管跟我讲,看我宰不宰得了他!”接着又说:“现在你们先休息一下。” 小关和墨鱼在茅屋里胡乱睡了两个时辰,天还不亮就动身启程,一路急急奔行。 还不到午时,小关和墨鱼两人,便已接近了玉娘子的香巢天香居。 此时此地,墨鱼对小关是又妒又恨,因为有小曼告诫在先,也只好暂时隐忍不发: 他们先在山下进了点饮食,又带厂些食物,然后再向天香居进发。 这是一座景色秀丽的山峰,山虽不高,峰顶却云气飘渺,恍如仙境,山下碧溪蜿蜒,清泉棕棕,天香居白墙红瓦。掩映在松柏耸翠之间。 最令小关吃惊的是眼前景色,竟和昨日小曼在水盆里映出的形象不差分毫,足证那妖女的法术,的确是神奇莫测了。 小关身上仍配着天铸剑,但始终并未引起墨鱼的注意,由于剑鞘陈旧不起眼,减少沿途宵小,也少去了不少麻烦。 墨鱼指指山腰里那儿间白墙红瓦的房舍说:“那里就叫天香居,里面住了一个最最淫荡的女人玉娘子,多少年来。很少有人敢走近她的香窟一步;” “玉娘子是个怎样的角色,我怎么从前没听说过?”小关装佯来探口风。 墨鱼尴尬地笑笑:“你可知道江湖中有所谓宇内三凶么?血尸席荒是三凶之首,你是见过了的,另两个便是金扭翼和玉娘子,这女人在三十年前便已崛起江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死在她手下的武林人物,不计其数。直到五六年前,才在这里定居下来。” “那是说她已经改邪归正,不再过问江湖之事了?” “表面是这样,实际情形如何,谁也不清楚。” “我想她一定是改邪归正了,因为她是三十年前的知名人物,现在算起来应该是个老态龙钟的老太婆了,再想兴风作浪,恐怕也无能为力了。” 墨鱼咧着嘴嘿嘿笑了起来:“你真是个不开窍的傻小子,那玉娘子虽然论年纪至少已在五十开外,但看起来只像个二十左右的小姑娘,比小曼还要年轻。尤其她天生一副让人睡不着觉的身材和脸蛋,不知迷倒了多少自认为英雄不可一世的男人!” 小关听得半信半疑:“这样说来,那是个人妖了。” 墨鱼噘了噘嘴:“可不是么,就以小曼来说,她一心一意炼制天狐通,还不照样是想青春永驻、长生不老。” “那九天神枣的果汁晶脂究竟是什么东西?” “九天神枣这种树木,据说是玉娘子从昆仑山的擎天峰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移植来的,种在天香居的后花园,三年一开花,三年—结果,果实熟透以后。落在地上、慢慢的,化汁入土,日久便凝成晶脂,小曼想炼制的天狐通,必须加入这种晶脂提炼” 小关想了一想:“你们应当先调查清楚,那九天神枣是否已开过花,结过果,否则岂不白费了力气。” “当然早已调查清楚,三年前开过花,今年结了果?” “你好像已在天香居附近待了那样多天,难道一直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实在很难!”墨鱼皱眉摇头:“花园里养着两只大獒犬,一有动静,就叫个不停地向你直扑过来,玉娘子白天又经常在花园里赏花抚琴,更是近前不得。” 两人说话间已离天香居不足半里,墨鱼向路左不远处一指道:“我们要先到那边改扮一番才成。” 小关茫然一怔:“改扮什么?” 墨鱼微笑不答,引着小关来到一处用树枝架成的草棚。 这草棚在一处土坡之后,位置十分隐秘。里面放着两担干柴和几件破旧衣裤,另有几顶式样不同的凉笠。 小关立刻悟出是怎么回事:“原来就是这样打扮。” 墨鱼点点头:“不错,要想接近天香居,必须改扮成农人模样,为了不使她生疑,所以准备了几套农夫衣服,连担子也有两副,这草棚除了放东西,晚上也是我睡觉的地方。” 两人匆匆各自换好一套衣服,戴上凉笠,姚起担子,并把兵刃藏在干柴之中.缓缓往天香居而来: 天香居后院的花园,砌着一道高仅五尺的围墙,围墙用围上面另装有红色的栏杆。 外人虽然无法进入,但里面的景色.却能一览无遗。 刚好离围墙不远处有一条崎岖小径,墨鱼便和小关在小径最接近花园处放好担子.装做路过农人在休息的模样。 两个人坐地休息,小关更是大字朝天,懒腰哈嘻齐来;一缕琴音悠悠传进厂两人的耳朵,花园内的—座金顶八角亭里,正有一个年轻女子在抚琴低吟: 那女子看来只有二十左右,朱唇皓齿,眉目如画,穿着一袭雪白的曳地长裙,小关本来想拿这女子和小家伙作一个比较,但是觉得不能比,比了岂不是罪孽深重,于是拍拍额头大骂自己混蛋。 站在她左右的,是两个丫环打扮的少女,看来也都婷婷袅袅,也是十分妖艳。 墨鱼低声道:“看见没有,那弹琴的女人,就是玉娘子。” “果然驻颜有术,而且既弹琴又吟唱,似乎蛮风雅的。” 墨鱼再低声说:“九天神枣就是亭后,大约有两三棵,从这里仔细望去,枝叶里那些亮晶晶的金色椭圆形东西,就是果实。” 正在这时,一个丫环打扮的少女,从天香居里匆匆来到金顶八角亭里,向玉娘子深施一礼说道:“票娘娘,那位看风水的苏先生来了!” 玉娘子停下拨动琴弦的纤纤玉指,抬头问道:“他在哪里?” 那丫环再度躬身回票:“在香堂里待荼。” 玉娘子复又抚起琴来,边吩咐道:“请他到亭里来相见。” 那丫环应声而去。 不一会儿,使引着一个年约五十以上,面貌清秀,但却两眼精芒闪烁身穿玄湖色绸衫的人,来到了八角亭外。 那人望着玉娘子,作了一个长揖道:“晚生苏天祥拜见玉娘娘!”文绉绉的,不沾一点儿江湖气息。 玉娘子坐在那里纹风不动,只是微微颔首道:“苏先生请坐!” 苏天祥眼观鼻,鼻观心,随即在一旁的石墩上坐了下来: 小关对这位风水先生,一搭眼便觉得十分面熟,似曾在哪里见过。 终于,他想起了这人就是借着风水施展法术,害得梅庄主人易长贵全家惨遭大难的苏天样。 当时,他和李百灵也到过梅庄,由李百灵建议易长贵将梅庄门面改建,才算破了苏天祥的妖法,而小关也曾因此当面教训过他。 想不到这位风水汕竟然在天香居出现。 只听苏天样笑口盈盈地说:“玉娘娘相召晚生。不知有何咐吩!” 玉娘子幽幽吁一口气道:“你是有名的风水仙。自然是请你看风水的。我这天香居,建造已经六年了,当时完全是凭我自己的意思,并未看过风水,六年来也没出过事情,不过最近这些日子,暂时我会心神不宁,老是觉得似乎要发生什么事!” 苏天祥不动声色地点点头:“请恕晚生斗胆直言,方才晚生一进天香居,就感觉门面欠正。香堂的神案位置也必须稍做挪动,待会儿晓生仔细勘测过后,再详细禀报。” “依你看最近会不会有什么不意状况发生?” “等晚生卜个卦看看。” 苏天祥边说边放下肩上的布搭链,取出卜卦的各种道具,聚精会神的占卜了半晌,忽然脸色大变:“不好!就在这两天,天香居可能要发生事情!” 玉娘子不由微微一愣:“真有这种事么?” 苏天祥却又一皱眉头:“奇怪,发生的地点,好像不是在天香居之内,而是在户外,很可能在这花园里。” 他拍着额角又眨动着两眼沉吟了一阵:“晚生敢问玉娘娘,这花园里可有什么贵重之物?” “你问这个做什么?” “依晚生推断,这花园里可能会遭祸!” 玉娘子心坎怦然一震:“谁敢这样大胆?实对你说,天香居里面的东西可以丢。花园里却绝对不能遭祸!” 苏天样摇头晃脑地说:“这窃贼好像就在附近,而且已经等了好几天没找到机会下手……”他顿了一顿,“前几天窃贼只有一个,眼下好像又增加了。”又拈算一会儿道: “增加几个看不出来,玉娘娘要多加防范才是!” “你可有什么方法防范!” “想防范也不难!”苏天样脸上泛出极为阴森的笑意:“晚生可以在花园内布下迷阵图,若窃贼晚上前来,等于自投罗网,在玉娘娘来说,捉贼有如瓮中捉鳖,手到擒来。” “那就好了,何况花园里过养着两只獒犬,至于白天,谅他们也不敢闯越雷池一步。” “晚生暂且告辞,如果娘娘不急,迷阵图明天再来布设。”苏天祥起身道别。 玉娘子和苏天祥的对话,小关和墨鱼只怕清清楚楚。他们在苏天祥刚刚起身,便挑起担子走向山下。 这时的墨鱼,已是吓得屁滚尿流。若是三日之内盗不回九天神枣,小曼岂肯与他干休。 “小关。那姓苏的老小子实在太厉害了,连咱们多来了人,他都清楚,你看怎么办?” “你不是也会作法么?”小关反问。 “我这点儿道行,根本比不上他,何况,什么风水和迷阵图,咱是一窍不通。” “你那头脑,我看的确是不够灵光,为什么不半路截住他,使他无法到花园布阵,不就好办了。” 当真一语惊醒悟懂人,墨鱼猛拍了一下大腿:“还是你这傻小子行,就这么办,此处只有一条下山的路,咱们就在前面不远等他。” 两人又向前走了一段路,找了个僻静所在,便把担子放下,坐在路边等侯、果然、约莫在半盏热茶工夫之后,远远就望见苏天祥从山坡上施施然走了过来: 墨鱼等他走近,站起身来,干咳了一声道:“老先生请留步。” 苏天祥见是两个乡下人,脸上先就带点不屑。大刺刺地问道:“你干吗挡住老朽去路?” 墨鱼抱拳一礼,唇角挂着邪里邪气的笑意:“小的知道您是位风水先生,想找您看看风水。” “老朽有急事要办,现在没工夫!”苏天祥显得不大耐烦,一边迈步想继续前进。 墨鱼连忙伸开双臂,拦住去路,一边笑嘻嘻地说:“小的不是白请先生,你要多少银子,尽管开口。” 苏天祥越发透出鄙夷之色,看都不看墨鱼一眼:“老朽办事的价钱很高,只怕卖了你的所有家当也不够用。” 墨鱼依然表现得低声下气:“不管多少。您尽管开出价码,若是卖了房地不够,即使卖上这条命,也没有关系!” “想的倒不错,你那条命,能值多少?” “不管值多少,父母把小的养了这么大,总是破费了很多,至少小的可以一辈子给你作牛作马,把您服侍得舒舒服服……” 苏天祥摇摇头,发出一阵冷笑:“小子,有这个必要么?老朽看风水的对象,都是些显宦巨贾,武林大豪,他们的宅第坟墓,才值得花大把银子选择风水,趋吉避凶,像你这种乡下人,本来就是荷锄担柴的命,还有什么风水好看?” 墨鱼语气还是保持得十分平和:“您的话我有意见、将相本无种、好汉不怕出身低,说不定您给我看过风水,小的几年后就可以做大官,等我当了宰相,说不定也会提拔提拔您老!” “做你的白日梦,真是一派胡言!”苏天样越发不耐:“老朽凭堪舆之学。名满大江南北,队不和乡下人打交道。你知道我是谁!” “小的当然知道,您老姓苏,大名天样,对不对?” 苏天祥顿时脸色一变:“你怎会知道老夫的名讳?” “小的不但知道这个,而且知道您方才到过天香居,见过玉娘子,并且要给她在花园里摆下迷阵图,有这回事没有?” 这一来苏天祥更加吃惊。心想这小子莫非是真人不露相?是来找碴的,他的道行,不知如何,这倒要小心一二。 心里盘算着,语气不免也就稍稍软了下来:“小子。你要看什么风水,等老朽把玉娘子事办完以后,再到府上效劳。” “舍下的风水,可以暂缓一步,小的此刻只希望你老人家答应一个要求。” “你有什么要求?” “求你老人家别在玉娘娘的后花园里摆布迷阵图,并且最好摆一座另外的阵。” 苏天祥不动声色:“你的意见另外摆一座什么阵?” “摆一个有人进去之后使玉娘娘无法发觉的阵。” 突见苏天祥双目精芒交烁,阴森森一笑,大喝道:“好啊!差一点儿把老朽蒙住了,原来你就是那窃贼?”他说着视线又掠向小关:“你这小子大概也是窃贼?” 小关仍坐原地,微微一笑道:“苏天祥,还认识在下吗?” 苏天样砭着两眼呆了一呆:“老朽看你小子有些面熟。” 小关又是一笑:“上次没宰你老小子,保过了白虎闯过了青龙。” 苏天祥终于想起这人是小关,大惊之下,急急转身往天香居方向急奔: 墨鱼岂能容他溜掉,跟过去飞起一腿,当场踢了个狗吃屎。 苏天样刚翻身,早又被墨鱼一脚踏住,只好咬牙咧嘴的仰卧在地上不动。 墨鱼嘿嘿一笑,先俯下身去,左右开弓,甩了两记耳光,才沉着嗓门说:“苏天祥,我把你这狗娘养的老王八蛋,瞎了狗眼,你可知道老子是谁?” “我……我……”苏天祥“我”了半天。依然“我”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是你祖宗!”墨鱼倒是一“我”就“我”出所以然来。 苏天样脸色憋得有如猪肝:“你……你想做……做什么……” “老子想宰了你!”墨鱼把踏在对方前胸那只脚加重了力道: 苏天祥立时口吐白沫,连肚子里的胆汁也喷出来了:“青天……白……白日……朗朗……乾坤……你……你们……胆敢……杀……” 墨鱼抬起脚来,猛然又跺了下去。 这一下,苏天祥嘴里鲜血狂喷,两眼也直往上翻。 墨鱼一不作,二不休,索性拾腿又连跺数脚。 苏天祥两眼也跟着翻了几翻,终于脑袋一歪,不再动弹。 墨鱼抓起双腿,倒拖着把尸体拖到路旁数丈之外,正好该处有一坑洞,一脚踢进去之后,再从干柴里抽出一柄厚背鬼头刀,拔土将坑洞掩平,放回刀,拍拍手掌说:“小关,一件大事办完了,还要做什么?” 小关曼声应道:“先回草棚休息休息,再合计合计;” 两人回到草棚,先吃了些事先买来的食物,为了养精蓄锐,以便晚间再开始行动,便倒头大睡起来。 醒来天色己暗下来,草棚射进黯淡的月光。 两人刚要整装出发,突然墨鱼面孔抽搐,竟然捧着肚皮大叫起来。 小关看他面色发紫,额头青筋,像蚯蚓般暴凸起来,定然不是装的。 “墨鱼,你怎么了?” “我……我肚子里像刀绞一般……脑子……也像要……砸开。…”他说话时面容扭曲,那样子十分可怖。 “你以前有道这种毛病没有?” “我一直身强体壮,怎么会有这种毛病?” “是否吃东西吃出毛病来了?” “不可能。” “人吃五谷粮,谁也不能担保永远不生病,还是好好休息—阵再说,明天再到天香居花园也不迟!” 墨色忽然有所警悟:“我……我明……白……了,是……苏天样那……老小子…… 在……做怪……” 小关愣了一楞:“他人已经死了,还做的什么怪!” “他……明魂不散,死……死后还在作……作法害……我……报仇。” 小关笑道:“去你的,人死哪能还会作法?” 墨鱼立刻一皱眉头:“如果不是苏天祥,那就是……血……血尸门的……辛海客。” 小关摇摇头:“这与辛海客又有什么关系?” 墨鱼的痛楚.似乎稍为减轻:“你忘了,我的体毛,曾被他拿去几根,那辛海客只要拿到谁的毛发,就可作法害谁!” 这话倒是不假,而且小关还在无意中亲眼看到:那是墨鱼、强暴了那位深夜外面求医的少女林玲之后,辛海客趁林玲昏迷末醒之际,在她下体发现了几根墨鱼的体毛。顺手就带走了,墨鱼看到了,这几天来一直忐忑难安。 但小关却故意问道:“你的体毛,为什么会落在辛海客手中,莫非你们两个都有龙阳癖?” “胡说!墨鱼两眼鼓得像牛蛋:“我和他两人的德性、还会搞什么同性恋……” 小关还是不肯罢休:“既然不采后庭花,那种东西,怎会让别人拔去?” 墨鱼气急败坏的甩甩头:“说出来也无妨,那是我前些天和一位姑娘相好,事情过后,被辛海客从她身上取得了我的体毛;” 小关冷哼一声:“既然如此,那是你自己活该,像你这样随便糟踏女人禽兽不如的人,被辛海客作法受罪,也算报应。” 墨鱼气得牙根痒痒,想追打小关。又全身无力,只得跺脚大骂:“好小子,你敢教训我,等我好了以后,看要不要得了你的狗命。” “墨鱼,依我看你连辛海客都不如,你随便槽踏女人,辛海客却能好心救人,仅凭这件事,你就该得到报应!” 墨鱼越发怒不可遏:“妈的,你有狗胆现在只管窝囊我,回头老子非宰了你不可!” 他说到这里,忽然双手紧捣下体,痛得几乎像要阉去那活一般:“他妈的,一点儿不假,真是辛海客在作法整我!” 小关有—搭没一搭的问道:“怎么知道是他呢?” “刚才是肚子痛,现在痛在那个地方上,不是辛海客那王八蛋在作怪是谁?” “墨鱼,我劝你还是忍一忍。” “他妈的,没痛到你身上,这种痛苦,叫我怎么忍?” 如果能忍得住小痛,此时此地在小关面前墨鱼绝不会装熊,应该是充狗熊才是。 小关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劲:“忍不住干脆割掉,免得再在外面惹祸。” “你……你要找死!”墨鱼刚骂了一句,却又股摇胆依地嚷道:“小关,我已经感觉到,辛海客必定马上就来了!” 小关不由得提高警觉道:“你看到了?” “看是看不到,不过,我现在只觉得面前是一片血海.耳朵里也全是惊涛骇浪之声,这一定是辛海客在施展血尸门的血海黑风妖法,他若不在附近,妖法绝不会来得这样厉害。”墨鱼也是会邪术的人,自然会产生感应。 小关笑道:“如果他真来了,你打算怎么办?” 墨鱼大有骨软筋麻之概:“若那王八蛋真是现在来了,我就只有任他活宰,小关大哥要看你的了。” “你的本领不是很大么?”
第三十二章 墨鱼精 “大什么屁呀!现在已经被那王八蛋整得连孙子都不如,别说是他,即使来个三岁孩子,我也奈何他不得。” “你刚才不是还很凶来么!又要宰我,又要我的命。” 墨鱼气得黄板牙一跳:“少给我耍嘴皮子,我好了之后,当然饶不了你!” “好,我不讲总可以了吧?”小关一股无所谓的架势,逗得墨鱼更气了。 墨鱼正要开骂,猛地两眼发直,嘴巴张得像要吃进蛤蟆,望着草棚之外,竟然僵在那儿。 小关觉得有异,转身向草棚外望去。月光下,只见一个长发披散,掩住大半面孔,身穿黑衣,胸侧绣了心形血红标志的人,正站在数丈外的土坡上。 小关和墨鱼当然都见过辛海客。 这僵尸般的人物,正是如假包换的辛海客。 在茫茫夜色,月光膜肋的荒野间,这景象,怎不令人看得毛骨依然。 小关故做惊骇的低声道:“墨鱼,果然辛海客来了,咱们怎么办?” 墨鱼倒抽着冷气:“我的身子也不能动,两条腿都麻了,想跑也跑不动,不如我藏起来,你想办法抵挡一阵。” 小关一抽鼻子:“你说什么,你口口声声要宰我,要杀我,可见我这两手庄家把式,一点儿也不管用,要我对付辛海客,岂不等于白白送死。” 墨鱼形同哀求道:“小关,千万帮帮忙,也许辛海客不会杀你,但他见了我,却是非杀不可!” 小关猛摇其头:“少来这套,我不能拿着命开玩笑。” 就在这时,辛海客已移动脚步,朝着草棚无声无息地走了过来;正好草棚后面有条缝隙,小关立刻—一溜烟似的由缝隙中钻了出去。 夜色中的辛海客,并不见他脚步移动,但整个身躯,却显然在无声无息、的前进,就像脚下踩着两只自动的滑轮一般。 如果当时有人见过传闻中的湘西赶尸的景象,那么。此刻的辛海客,很可能就和那种景象十分相似。 至于墨鱼若在平时,至少有能力与辛海客周旋一阵,但现在他已被对方的妖法所禁制,失去了先机,现在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小关在这种节骨眼溜之乎也,墨鱼气是真气,恨是真恨,只是此时此地何能发作,更使他恨得牙根发痒。 等辛海客来到近前,墨鱼已人似筛糠般的一屁股摔在地上。 辛海客直挺挺的进入草棚,离墨鱼不及两尺,近得连辛海客口中吹出的冷气,也让墨鱼感觉得到。 墨鱼上下牙齿捉对儿撞击着,几乎连声音也变了:“辛……大仙,辛老大,不知大驾光临,未曾远迎,原谅原谅!” 辛海客皮笑肉不笑,声音冷得像冷碴子:“说了半天,你到底是谁,先报上万儿来?” 墨鱼这时连舌头也像绑住了:“小……小的叫潘良,徐……徐州人氏,世代务农,家世清白……大仙,您……您好?” 辛海客还是第一次听人称他大仙,由鬼升为大仙,心里自然十分舒服,于是,语气已不再那么冷峻:“原来你叫潘良,这两字耳生得很,不过看你这副德性,倒像江湖上有个叫墨鱼的,大概是你了?” 墨鱼连连点头:“不错,小的因为生得黑了一点儿,另有人说小的滑溜,所以就被取了个墨鱼的浑号,日子久了,本名反而没人提了。” 辛海客不动声色:“这名字很好,辛某一向除了喝血,也喜欢吃鱼,有你这样一条墨鱼下酒,可称得上口福不浅。” 墨鱼一听辛海客要拿他下酒,这一惊,刚稍稍稳下来的一颗心,又像七上八下的几根绳子吊在半空中了。 他明白,辛海客的话,并非故意吓唬人,血尸门对生吃活人,本来就视为家常便饭,甚至活人三吃,活人全餐也不足为奇。 他想到这里,不禁由坐变跪,吓得胆裂魂飞道:“大……大仙……求您……开思,我……墨鱼瘦得……全身不到……四两肉,吃起来……不够您塞牙缝,吃不出……半点儿味道……” 辛海客看都不看一眼:“没关系,我可以喝血,啃骨头。” 墨鱼磕头如捣蒜:“大……大仙,您……千万不能这样做,小的一点儿人味也没有,不值得当作人……就……当小的是个屁,把小的放……放了吧!” 辛海客伸手在墨鱼脑袋上轻拍了几下:“你不但不算人,就连个屁也赶不上,屁总有点儿臭味,你却连点儿狗屁味都没有。” “大……大仙……小的……以后乖乖做人!” “好人必须做好事,上次我亲眼看到你这小子对女人霸王硬上弓,世上可有这样的好人?” “小……小的虽然不太对,但是……没有要她的银子,又没有要她的命,是服务性的……” 墨鱼虽然没有讲出来,可是他心中在想:“有些小白脸型的,骗财骗色,最后还卖之猖馆,推人火坑,有些狠一点儿的劫财劫色,最后还杀人灭口,你鬼老兄为什么不去主持公道,今天算我倒运背时。” “我看你不拿银子的服务太辛苦,倒不如把那命根子趁早割下来为妙,免得它日后去惹祸事。”辛海客说着,探手入怀,像在摸索匕首尖刀之类东西。 对方尚未动手,墨鱼已杀猪般嚎叫起来:“大……大仙……您请积点儿……明功…… 至少……别……这样做……我墨鱼还没……讨老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至少……也请等我……有了儿子……等回去问问老妈妈……古人说,身什么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也……” 辛海客似乎也颇表同意地点了点头:“说的也有道理,割那东西,辛某实在还怕弄脏了手,不如把脑袋割下来还比较省事!” 看到辛海客颇表同意的脸色,墨鱼也跟着放了一半的心,可是最后一句话就像一声焦雷,骤响起在墨鱼耳边:“大……大仙……无论如何……也请您……高抬贵手……” 辛海客从怀里缩回手来,他手里已经多了——柄寒光闪闪的匕首墨鱼望着那柄匕首,两眼僵直,血液也像凝住:“大……大仙……开……开恩。” 辛海客阴森森地冷笑道:“现在杀你,也许嫌早了些,听说还有一个主儿是女的,等把你们两个捉来一起杀了,做——对同命鸳鸯。” 墨鱼tR获大赦,出了躯壳的魂魄,也像重又回到了家:“多……多谢大仙……不斩之思!” 辛海客依然紧握匕首,而且还在墨鱼头顶荡了两荡:“不过辛某总要带回一点儿下酒的东西。” 他说着匕首微一晃动,墨鱼的两只耳朵早巳落到地上。 辛海客捡起那两只耳朵边吮进切口的血,皱了皱眉头,墨鱼的血的确缺少鲜味,也就任意地构出一张油纸包好,一连放在怀里。 墨鱼恐辛海客会吸他身上的血,双手抱头,在地上惨嚎着打起滚来。 辛海客抬腿两脚,踢中墨鱼的两处穴道,仍然僵尸一般。转身而天。 突见草棚后人影一闪。小关已迅快无比的身子横拦在辛海客身前。 小关一直隐身在草棚之后,对辛海客和墨鱼的对话经过,既听得清清楚楚,也看得明明白白。 辛海客保然一震,立刻停下了脚步。 “辛海客,你想走到哪里去?”小关紧握着天铸剑,指着对方。 “你是谁?”辛海客两眼射出荧荧的碧绿光焰。 “我是老子关。” “原来你姓关?好说,挡在辛某面前,想做什么?” “想取你的狗命!” 辛海客豪气大发道:“小关兄,身在江湖命又能值几文,要人给人要命给命,你就来拿好了。” 小关真怀疑跟前不是辛海客,因为他说的话连一点儿鬼气也没有,于是将剑尖兜了一圈:“辛海客,别说你只是血尸门的—头小鬼,即便是血尸席荒,在下照样要他把人头留下!” 辛海客眼皮直翻地打量着小关:“小子,你是哪个道上的,先报出万儿来!” “在下是阳关大道上的,专宰血尸门的阴间鬼魂。” “很好!”辛海客嘿嘿一笑道:“好有胆,真有气魄!” 辛海客蓦地身形—旋,宽大的黑衣,带起秫秫风声,待他身子稳住,手中已多了一条长有七尺的白骨鞭。 月色朦朦下。白骨鞭放出森森磷芒,—股透骨寒气,迫得站在数尺之外的小关,不禁打了个冷颤。 “姓关的,看来你非逼辛某出手不可了。” 小关耸耸眉一笑,天铸剑幻化出点点精芒,直向辛海客前胸刺去。 辛海客觉出来势十分狠辣,白骨鞭抖手一挥,发出一阵吱吱格格的怪响,神奇莫测的迎了上来,鞭势未到,寒气已暗中捅来! 双方兵刃一接触,天铸剑的剑端立被鞭梢缠住。 辛海客猛力一带,小关顿感虎口微麻,天铸剑虽末脱手滑出,人却被摔出四五尺外。 小关吃惊之下,稳住脚步,天铸剑一招“金鹏展翅”,又回攻过来。 岂知他的剑招尚未递满,白骨鞭又早扫向下盘。 小关倏然跃起三尺,撤招再起,劈向对方上盘。 辛海客发出一阵桀桀怪笑,也突然人影升高三尺,鞭势带着嘶嘶劲风,有如一条银色飞蟒,盘向小关上盘。 小关急急运起是气,护住全身各大要穴,一咬牙,天铸剑硬是原势不动地迎了上去。 这次双方都使出八九成以上的力道,一声铁、骨交击的暴响之后,小关又向后摔出四五尺。 看辛海客时,虽仍落在原地,但手中的白骨鞭,却已只剩下不到半截,另大半截早已被削成点点节节,洒落一地。 小关一击得手,岂肯容对方喘息,天铸剑一举,跟过去又是一招斩下,动作快如电光石火。 辛海客还未来得及闪避,一条右臂,已生生被齐肩削掉。 那手臂落地之后,犹自在地上跳颤不已。 像狼嗥舶发出一声惨叫,辛海客己掠出数丈之外。 小关腾身急迫,夜色苍茫,对方竟像鬼魅般失去踪影。 小关心知迫也无益,还是先回草棚看看墨鱼再说。 墨鱼仍卧在草棚内,依然昏迷不醒,头下两侧,满是血迹。 小关出手解开他的穴道,将他扶坐起来,一面找出刀创药为他敷伤。 墨鱼呼了一口大气,悠悠醒转过来,他依然心有余悸,恢复知觉之后,立刻双手抓向耳根,打着冷颤问:“辛海客哪里去了?” 小关赶紧拨开他的双手:“别抓那地方,我刚替你敷过药。” 好在耳朵的连接处只是两层脆皮,割去耳朵,流血并不甚多。 墨鱼紧追着再问:“到底那鬼怪到哪里去了?” “当然是走了,不然我怎敢随便出来?” 墨鱼哼了一声:“刚才你为什么要跑掉,让我一个人倒霉。” 小关笑道:“如果我也跟着你倒霉,又谁来帮你敷药呢?再说你墨鱼老大都罩不住,我小关有个屁用?” 听小关说到屁字,墨鱼想到刚才为了艺命。在辛海客面前,自比为屁是没有面子的事,现在命已留下面子自然重要,不知道小关有没有听到刚才的对话:“刚才他跟我讲话,以及剖我耳朵,你都听见了?看见了?” “我早巳吓掉了魂,什么也不知道、直到他离开草棚,才算定下心来。” 墨鱼总算心中落下半块石头;“他住什么方向走了?”心中还有半块石头是怕辛海客尚逗留在近处: “他刚走出草棚,迎面就来厂一位高人。” 墨鱼像听到头条新闻,急着等结果问:“什么高人?” “这人是帮你的,也许是你的朋友,来到之后,立刻就和辛海客打了起来。” “他能打过辛海客?” “那人武功高得出奇?几下就斩下辛海客一条手臂,就在外面地上,不信你去看。” “我朋友留他一条胳膊就算客气,要他的命也不费吹灰之力。”墨鱼由一分的神气变成了三分。 墨鱼果然走出草棚,怔怔的凝视了一阵,半信半疑的想:“真是辛海客的手臂?不知我什么时候有这样高手的朋友。” 小关漠然一笑道:“你也不吃亏,双耳换一臂。” 墨鱼想了又想,还是猜不出这位高人朋友是谁,说:“你为什么不问问我的那位高人朋友是谁?”现在的墨鱼神气已经充得足足。 “我怎么敢问,反正他一定是你的朋友。” “他知不知道我被割掉耳朵,躺在草棚里?” “一定知道,因为他曾进草棚看了你一眼,然后拍拍屁股就走了。”小关又说: “你的朋友帮忙,一、不表功,二、不索代价,三、不留名通姓,四、不……,五、不……,六……最后是够朋友作结论。” 小关又想:“如果鬼精的李百灵,对朋友二字又怎样的看法?因为是你的朋友所以有通财之义,而他可以借了不还;因为是朋友他最了解你的秘密,所以设陷阱来坑你,就因为是你的朋友才会接近你的老婆,他可以登堂入室代为效劳,让你戴十七八顶绿帽子……” 墨鱼的长叹声打断了小关再想下去。 “唉!”墨鱼长长叹了一口气:“小曼限三天把事情办好,虽然宰了苏天祥,但我却丢了耳朵,使行动大受影响,叫我三天之内如何交差。”墨鱼责任心表现出对小曼的交待忠心耿耿。 小关道:“别急,先好好养伤两天,到第三天再采取行动也行。” 墨鱼一脸丧气:“一天的时间,怎能担保把东西弄到手?我在天香居守了那么多天,都没找到下手机会。” “你放心好了,一切有我。”小关拍胸担保。 “连我都不行,你有什么用?”墨鱼在门缝中看人。 “我是说若三天之内东西弄不到手,小曼那里,有我担保。” 墨鱼陡地双目射出凶光,咬了咬牙:“好啊!小关,怪不得你敢说大话,原来小曼和你已经有了一腿了。” 小关不正经地回答:“二腿、三腿、金华火腿,臭墨鱼你想歪下” 墨鱼两眼圆睁:“还敢跟我装糊涂,昨晚小曼脱光衣服,要你陪她练功,在那段时间里,你们什么做不出来?而我不过赶上机会多看几眼,她就差点儿要了我的好看。二个人干柴烈火,还要黄熟梅子假撇清,吓吓!要一腿把我蹬开,这次她派你随我行动,实际是监视我,你说对不对?” 小关以别人学不像的那种有些得意,又是神秘地道:“对又怎么样,不对又将如何?” “他妈的,你还敢拿话风凉我?”墨鱼双眼凶焰更炽:“其实也难怪,你是个小白脸,老于只是个墨驴蛋,女人哪有不爱俏,尤其像小曼那种浪货,不过,老子不是好惹的,老子会要你好看!” 小关一副松了劲的样子:“你想怎么样呢?” “老子只有宰了你才甘心,也才能永除后患!” 小关万未料到这家伙在刚被割去耳朵大痛未愈之际,竟还把昨晚之事念念不忘,不由摇摇头搭汕着说:“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我还是趁早离开的好。” 他说着转身往草棚外走去。 “别走!”墨鱼着急地大喊:“我不过和你开开玩笑。” 小关停步回身:“你这玩笑未免开得太过火了,我的脑袋只有一个。” 其实,墨鱼确是不能让小关走,他双耳被割,行动不便,多个人多个帮手,才能将事情办成。 而小关也只是随便说说,他要取得九天神枣果汁晶脂,等小曼炼成天狐通后,再设法弄到手交给李百灵。 两人都是各怀鬼胎。 墨鱼见小关已经回来,咧嘴一笑说:“小关,咱们是同甘共苦的好朋友,其实,我早看出来了……” “你看出什么?”墨鱼的转变态度,小关觉得莫明其妙了。 “看出你跟小曼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所以我决定事情办好之后,再给你们撮合撮合,自己也赚顿喜酒喝喝,这叫成人之美,对不对?” 小关漫应道:“多谢你有这种雅量,看不出你还懂得成人之美,真是个好人。” “可惜好人嫌了个恶名,你可知道,江湖上都把我和小曼,要合起来排名恶人榜上。” 小关虽只是短短一句话,声音由大转小:“真是冤枉了好人。”说着手捂嘴巴打了一个哈欠。 “别再把我小曼扯在一起,今后你和小曼称做‘我们’才对。”墨鱼装作再精彩,这句话只他自己听到。 小关不想再跟他胡扯,天色不过三更,也不管墨鱼再说什么,倒头睡了下去。 次日醒来,小关再为墨鱼验伤敷药,又到山下去买了些食物,打了壶酒,二个人分而食之。 一天时间,就这样在草棚中度过。 天色又晚了下来,墨鱼因为白天睡得太多,晚上反而来了精神,只顾没话找话的胡扯,小关就成为他最佳的听众。 看看到厂二更过后,忽听远处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而且似乎越越近,小关机警的推了墨鱼一把,低声道:“别讲话,有人来了!”小关就是不用地听术听力也比一般人强。 墨鱼自从割去耳朵,听觉已大大减弱,侧着头听厂半晌:“这时候哪会有人来?” “说不定是辛海客又来了。” 小关只是随便吓他一吓,岂知墨鱼顿时脸色惨变,果真不再敢讲话了。 那脚步声很快便停留在草棚左侧三五丈外。 墨鱼急急躲到草棚最里边,并捉起铺在地上的乱草掩住了身形。 小关自然听到来人功力不高,并故作姿势取出天铸剑,隐到草棚一侧,屏息以待。 草棚外传来的是娇滴滴、清脆而又婉转的女子声音:“娘娘要我们到山下找人,深更半夜的,哪里找去?” 接着是另一个女子声音:“娘娘说苏老先生就在这附近,不曾远去。” 先前那女子道:“这怎么可能,苏老先生昨天下午就走了,他回去带了必要的用具,准备再来的,怎会待在这种荒郊旷野的地方?” 另一女子道:“娘娘起先也在奇怪,后来掐指一算,才算出苏老先生并未回去,仍留在这附近。” 先前那女子似乎感到有些不妙:“是不是苏老先生已遭人暗算?” 另一女子道:“娘娘也这么想,所以才叫咱们仔细搜寻。” 小关听到这里,已知这两个女子都是玉娘子的使婢,他吃惊的是玉娘子居然能算出苏天样不曾回去,不管她用的是妖法邪术还是星卦占卜其灵验程度实在令人不可思议。 墨鱼这时也早悄悄爬到棚口侧头细听,他虽然听觉不大如前,但也听得清清楚楚,何况,娇滴滴的女子声音,最能引起他的注意。 先前那女子的声音又传了过来:“翠玉,你可听说血尸门有位辛鬼仙也要到天香居来见娘娘?” 那叫翠玉的丫环道:“怎么不知道,娘娘说他是奉席墓主之命来的,而且约定的时间是昨天夜里见面,等了一天多人还没来。” 先前那女子轻咳一声:“这些天好像很多事都怪怪的,你可听苏老先生说过,有窃贼正想到后花园盗取什么东西?” 翠玉道:“娘娘好像也有预感,她老人家怀疑是否有人要在九天神枣上打主意。” 先前那女子道:“不必想得太多,现在还是寻找苏老先生要紧。” 翠玉似乎大感为难:“青凤姐,这样大的一片山野,又在夜间,叫咱们如何找起?” 那叫青风的丫环道:“娘娘的令谕,谁敢不遵?只好慢慢的找了,等天亮再回去复命。” 翠玉忽然一指草棚道:“青风姐,这草棚是庄稼人看守田亩搭架的,可能有人睡在里面,何不进去问问,看他们有没有见过苏老先生。” “也好。” 青凤和翠玉边说边向草棚走来。 这一来墨鱼和小关都正中下怀,两人都藏起兵刃,装做乡下人模样,俏俏的复又躺下,假装正在酣睡。 青风和翠玉来到棚口,虽未看到人,都已听见打鼾声。 翠玉退后一步,轻拉一下青凤衣襟,低声说:“人家是大男人,咱们两个年轻女儿家,深更半夜,怎么好意思叫醒人家。” 青风也开始犹豫:“说的也是,可是若不喊醒他们,又怎能问活。” 翠玉踌躇了半晌:“我看这样吧!咱们先往各处寻找,若实在找不着。等天亮后再来问他们,他们庄稼人起来得很早!” 青风点点头:“也只有这样了。” 墨鱼是见了女人就拉不动腿的脚色,尤其是天香居的婢女,个个美如天仙,别说看看,即便听听声音,也会让他从脚底舒服到头顶,想到这里。立刻出声打了一个叼欠。 青风和翠玉刚要转身离去,听到有人醒来,青凤连忙问道:“草棚里面有人么?” 她话出口后,才觉得问得不妥,不由脸上一红,好在夜晚之时,无人得见。 墨鱼再打一个呵欠,—骨碌坐起身来,故意嘟嘟囔囔地说:“没有人难道咱会是鬼不成!” 青凤红着脸敛社—礼道:“请问这位大哥,可看到—个人?” 墨鱼存心想逗逗她,抽了一抽鼻子道:“一个没见到,二个倒有。” 青风顿了—顿:“我只问—个,这人不是乡下人,五十多岁,穿着湖绸大褂,是位风水先生。” 墨鱼摇了摇头:“我们这一带种田的,从来不看风水,风水先生怎会三更半夜跑到草棚来?” 青风又气又急,咽下一口唾液:“我是说你在白天有没有看到这样的一个人?” “白天我只看到地里的麦子、绿豆、高梁,哪里有什么风水先生,也不会跑到我田里来。” 站在旁边的翠玉,气得一跺脚,冷声道:“青凤姐,咱们走吧!这个人好像有毛病的。” 青风哼了一声:“他岂止有毛病,毛病还不轻呢!走!” 两人刚要离开,却见墨鱼已站在棚口,连连招手道:“两位姑娘别走,我看见了!” 青风一啧嘴道:“你看见什么?” 墨鱼边说边用手比划:“看见了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先生,身穿湖绸大褂,肩上还搭着一个搭链,” 青风惊喜:“一点儿不错,你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墨鱼描述得活龙活现:“这位先生很怪,只在附近直兜圈子,保白天遇见了鬼打墙。” 青风眨着眸子大感茫然:“有这种事?他是想摆迷图因别人的,怎么反而困住了自己?” “那我就不清楚了。” “他后来到哪里去了?” “我看他走得晕头转向,满身大汗,只好把他请到草棚休息。” “那该是昨天下午的事了,这一天多他又到了什么地方?” 墨鱼干咳了一声:“这位风水先生,一进草棚就倒头大睡,到现在睡了将近两天两夜,始终不曾醒来。” 青凤听得一喜之后,又是一惊。喜的是终于找到了人,惊的是怎么睡久还不醒来: “这样说来苏老先生还在草棚里?” 墨鱼连忙往里一指:“你看,那不是有个人在里面躺着。” 青风借着透人棚内的月光,往里一瞧,可不正有—个人躺在里面。 这时最难受的是小关,他不知道墨鱼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想起身又不是,不起来又不是,只好强忍着硬挺下去,憋了一身大汗。 “这位大哥,请你帮帮忙把苏老先生叫醒好不好?” 墨鱼两手一摊,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他躺了将近两天两夜、我若能叫醒他,还用姑娘吩咐?你们不信,就该自己进来看看。” 青凤顿了一顿:“他……他老人家是……是否还活着?” “当然活着,至少刚才还有气,不然,我怎敢陪着死人睡觉?” 小关虽然心里暗骂,却仍然不能做声。 青风语气有些喏喏:“还是请大哥再喊他一次吧!你们大男人睡的草棚,我们女孩儿不方便进去。” 墨鱼装老实地说:“我们都是规规矩矩的,有什么不方便,难道还怕我乡下人把你们怎么样。” 青凤仍在犹豫,只听翠玉道:“青风姐,咱们都是练过武功的,怕什么?” 墨鱼道:“原来两位姑娘都会武功,我可没惹你们,千万别找我麻烦。” 青风刚要进入草棚,立刻咳了一声:“你这人怎么两只耳朵全没有了?还上着药!” 墨鱼连忙双手捂住面颊:“说起来两位姑娘别害怕,那是刚才有位鬼仙给我割去的。” 青风回头向翠玉使了个眼色:“原来辛鬼仙到这里来过,他不先进天香居见娘娘,却在草棚里割人耳朵,不知是什么意思。” 翠玉想了一想道:“一定是这位大哥惹着他了。” 青凤再望向墨鱼:“你是不是有什么对他不礼貌的地方?” 墨鱼脑袋摇得像货郎鼓:“我为了保护苏老先生,才惹火了他,被割去了耳朵,你们进去看看,苏老先生的鼻子也被他割去了。” 青风向后一招手道:“翠玉,快进来看看!” 哪知两人一进去,墨鱼一把抱住了翠玉。另一个人,从被窝里而起,捉住了青风的玉腕。 青风和翠玉身为玉娘子使婢女,自然或多或少都学过一些武功,但在猝不及防情况下,而且对方又是高手中的墨鱼和小关,自然来不及反抗,就双双被擒。 “好啊!原来你们不是庄稼人!”青凤尖声叫喊。 墨鱼一边紧紧楼住翠玉,一边转过头来:“谁说我们不是庄稼人,不然怎会睡在草棚里!” 翠玉被墨鱼抱得娇喘吁吁,使劲的挣扎着:“你……你们要做什么!” 墨鱼涎着脸在翠玉颊上亲了一下:“小宝贝,别害怕,咱不想把你怎么样,只要你们乖乖的跟咱们合作,一切都好办。” “合作?”翠玉几乎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什么叫合作?合作什么呀!” 墨鱼趁势将翠玉点了穴道,一把推坐在草铺上:“这么大的一位姑娘,连什么叫合作都不知道,是否要我教你?” 墨鱼心想男人和女人合作,每一种合作男人都非让一点,女人呢就可沾一点,只有这种合作方式男人似乎是占些便宜了。 小关当然知道墨鱼口中合作之意,于是沉声喝道:“墨鱼,不可胡来!办正事要紧!” 一瓢冷水凉凉的,浇得墨鱼头脑终于有些清醒,他马上想到三天限期,只剩下最后一天,若盗不回所要之物,回去不但有的罪受,也必定永远难获小曼垂青,为了远处着想,也只有暂忍一时之“苦”了。 小关为了问话方便,也点了青风穴道,让她坐在对面草铺上。 青风和翠玉虽穴道受制,说话并不影响。 青风粉颊崩得血红,冷着声音叱问:“你们究竟要做什么?快说!” 小关的语调十分平和:“实不相瞒,在下希望姑娘能帮忙取得天香居后花园内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九天神枣落地后的果汁晶脂。” 青风立刻有所了悟:“原来那两个窃成就是你们?” 小关黯然一笑道:“就算我们是窃贼,但对你们天香居也算不得多大损害。” “你说得可倒轻松,九天神枣三年一开花,三年一结果,今年是移植后第一次结果,连娘娘都舍不得随便采食,至于那果汁晶脂,就更宝贵了,据说可以提炼青春永驻的灵药,你们偷了,怎说天香居没有损害?” 小关摇摇头,带点儿歉然的表情:“我们实在有迫切的需要,所以才必须得到那东西,既然被你们认为是窃贼,又怎能空手而回?” 小关在混混时就听过空字号人说过,空手而回是触霉头的,所以总需顺手带一些什么的。 青风默了半晌,道:“那些东西,都是娘娘的,我们姊妹怎能帮你们什么忙?” “听说天香居后花园戒备森严,又养了两只大猛犬,姑娘只要设法把巡守的人支开;再设法把两只大猛犬关在笼里不得吠叫,就算功德圆满了。” 青风冷叱道:“不行,我们不能做出对不住娘娘的事,何况娘娘的规律森严,若查出真情,我们必定难以活命。” “可是如果你们不肯这样做,只怕照样也难得活命。”小关庄稼人打扮又带几分邪气,看来十分滑稽。 青风的身子颤了一下:“这话什么意思?” 墨鱼立即抽出压在草铺下面的鬼头刀,抢着冷声道:“小意思,你们如果敢不照着说的做去,老子马上就宰了你们!” 小关也平静的接口道:“姑娘仔细想想,你们若不肯帮忙,只有死路一条,而且死在眼前,若答应了,纵然以后被玉娘子查出,当她知道两位是在被胁迫之下做出这种事,说不定会予以原谅。” 墨鱼把鬼头刀在翠玉脖颈上绕了一圈,跟着喝道:“肯不肯合作?快说!” 刀按在脖子上,哪有不怕的,何况又是两位年轻姑娘,青凤不由打了一个寒噤: “要怎样合作,你们必须说明白。” 小关道:“方才已经说过了,你们只要支开巡守花园的人和不使狗吠就成,其他都是我们自己的事。” 青风终于无奈地点了点头:“好吧,我们答应就是,现在就走么?” “当然现在就走。”小关看了墨鱼一眼:“为防生变,最好留个人质在这里,由你我之中一个人随一位姑娘去,另一人守在这里,等事情办好了,再故人质回去。” 墨鱼一想,这办法果然很好:“咱们两个谁到天香居后花园去呢?” “你是主角,我不过帮忙的,当然由你去。” 其实墨鱼早已打好主意,那就是指使小关去,自已留在草棚里押着人质: 他心里有数,纵然随同前去的姑娘听话。也不—定能支开巡守的人和禁住猛犬不吠,何况玉娘子岂是那么好相与的,万一当场穿了帮、只怕有一千小命也保不住,这种冒险的事,他如何不推给小关承当。 小关见墨鱼迟迟不答,再说:“就这样办。你去,我留在这里!” 墨鱼双手一推,做厂个坚决拒绝的姿势:“不成,还是你去!” 小关不以为意的笑笑:“你不去谁去,难道不怕我抢了你的头功?” 墨鱼大摇其头:“放心,我决定成全你,并且回去以后在小曼面前保你头功。” “我从来不想占别人的好处。” 墨鱼立刻指指自己耳根:“小关,你这人未免太不近情理,我的耳朵还没结痴,一行动就会流血,难道你想让我流血流死?” “你既然这样说话,我只有勉为其难的走一趟了。”小关望着青风:“青风姑娘,咱们走吧!” 青风蹙着黛眉一声苦笑:“我的穴道还没解呢!” 小关拍开青风穴道,再看了墨鱼一眼:“墨鱼,好好在这里守着翠玉姑娘,千万别打歪主意。” 墨鱼抱拳拱了拱手:“祝你一路顺风,马到成功!” 离开草棚上了路,青凤在前,小关在后。 由于翠玉已被押做人质,青风只有乖乖的听话,不敢有丝毫反抗。 同时她也觉察出对方身手不凡、闹翻了只有自己吃亏。 小关想起方才她们说过辛海客要到天香居见玉娘子的事,不由问道:“青凤姑娘,你和翠玉姑娘刚才提到的那位辛鬼仙是谁?” “问这些干吗?说起来你也不一定知道。” “不见得,我猜他一定是血尸门五鬼之——的辛海客。” 青凤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 “我和血尸门也有过来往,自然认识辛海客。” “那你为什么不见我们娘娘去,也许她会送你九天神枣晶脂.根本用不着偷的了,” “我明白,玉娘子和血尸门有来往。不过。我担心五娘子万一不给,岂不误了大事,所以才决定客串一次梁上君子。” 青凤觉出方才说溜了嘴,无意间让对方知道了天香居和血尸门之间的关系,忙道: “咱们不谈这些好不好?” “不过、为了免得玉娘子挂心,希望你转告她,辛海客不能来了。” 这几句话,使得青风不得不急急盘问:“莫非你知道他的落处?” “不错,他被人砍了一条手臂,痛得死去活来,根本不可能再主见你们娘娘。” 青风呆了一呆:“辛鬼仙武功高得出奇,又会法术,谁有那样大的本事,能砍掉他一条膀子?” “强中自有强中手,连血尸门的席墓主都有人敢和他碰—碰,何况一个辛海客。” “辛鬼仙现在哪里去了?” “当然是找地方养伤去了!” “要到哪里去找他?” “想找他必须到坟扩里、阴沟里、山涧里、狐穴鬼洞、兔子窝这些地方,” 青凤不禁掩住鼻子道:“那种地方脏死了,人会住那种地方!” “所以,血尸门根本不是人,回去劝劝玉娘子,最好别跟他们来往,以免弄得没有人味。” 青风听出对方是在转弯抹角的骂人,便不再多话,只顾在前引路。 小关又问道:“你们天香居究竟有多少人?” 青凤不得不答:“不多,只有十几个。” “十几个人服侍一个玉娘子,已经够多了。你们之中,有男的没有?” “青一色全是女人。”青风带点儿羞怯:“不过,听娘娘说,最近要来两个男的!” 小关打趣道:“要不要我替你们推荐一个。这人对服侍妇人最有一套” “他是谁?” “就是刚才在草棚里没有耳朵那一位。” “那种人来了还得了!”青凤几乎要尖叫起来:“他根本不是人,我真担心此刻翠玉会吃他的亏。” 说话间已接近后花园的围墙之外,青风低声道:“你藏在围墙外,千万别弄出声音,听我的招呼再进去。” 她说完话,人己跃过栏杆,飘落在围墙之内。 立刻就听到一位少女的声音喝问:“什么人?” 青风答道:“小莲,是我,还有一位是谁?” 那叫小莲的少女道:“是我和兰花在花园巡夜,青凤姐不是奉了娘娘令偷,和翠玉姐去找苏老先生的么?怎的到这里来了?” “我和翠玉找了半夜,就是找不着,刚才回来喝口水,又不敢睡,所以才到花园来坐坐。” 小莲打个呵欠,再伸伸懒腰:“不知怎的,今晚好困,现在才三更过后不久,熬到天亮,还有好长一段时间。” 这倒正中青凤下怀,忙道:“我看你就和兰花先回去睡一觉,这里有我负责守着。” 小莲有些过意不去:“那怎么好意思呢?” “有什么不好意思,我反正不敢睡,阴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 “青凤姐,那就谢谢你了!”小莲一面招呼兰花,一面再说:“我们很快就会来替换你。” “没关系,只管多睡一会儿。” 青凤再来到狗棚边,掏出两粒带有浓郁香味的黑色药丸、分别为两制大獒犬服下。 这是一种天香居独门炼制的迷药,既可迷人.又可迷犬。 不大一会儿,两只大獒犬就倒地昏昏睡去。 青凤又到围墙边,向小关招了招手。 小关腾身飘落园内,由青凤前导.很快就便来到九天神枣树下。
第三十三章 九天枣 借着朦胧月色,小关仍可看清那神枣一个个几乎大如鸡卵,黄澄澄的外皮发着闪亮的光泽.就像赤金铸成一般。 小关顺手摘下两只,揣在怀里,然后取出天铸剑,在树下掘挖。 青凤恐他在地上挖掘的痕迹太多。容易被人识破、便也主动帮着找寻,不大—阵子。 已控出三块果汁品脂,小关心知已差不多了。同时他不愿因过分贪心,而使青风受到牵累,便低声说:“青凤姑娘,就这样好了。非常谢谢你的帮忙。” 青风把小关送出围墙,还要再送。 不消说,她是希望回草棚亲自接回翠玉。 反而是小关过意不去:“青凤姑娘,不必送了,万一那两位姑娘出来找不到你.又见獒犬被入迷倒,纰漏可就大了,你还是回花园去。把枣树下面整理一下,再弄醒獒犬,这样玉娘子也许不会察觉。” “可是我必须亲自接回翠玉。” “放心,我到达草棚以后,翠玉姑娘马上就可回来,一切包在我身上。”小关挺了挺胸; “我自然信得过你,但你那位朋友……” 小关正起脸色道:“青风姑娘,清相信我,苦那没有耳朵的人敢把翠玉姑娘怎么样,我饶不了他,我会让他手和脚全没有。” “那就多谢你了!”青凤说完话,又望厂小关一眼,才转身进入花园。 小关踏着月色。步行如飞,一盏热茶工夫过后,已回到草棚。 来到棚口,顿时使他呆在当地? 只见墨鱼正像一头野兽般压在翠玉身上、不但身子乱晃,嘴里也在狂喘、发出阵阵怪异而又刺耳的声音。 对于小关的到来,竟然浑如不觉。 小关立刻提高嗓门,猛咳了一声。 谁知墨鱼抬头瞧见是小关,并未停止行动,反而狞笑着大声说:“小关,快来按住她,这娘儿们非常不老实。” 墨鱼为什么不点住她的穴道,因为他体念多多。怀中抱个木美人实在是兴致缺缺。 “放开她!”小关厉声大喝。 墨鱼从未见小关发这大脾气,愣了一下道:“何必那么急,等我办完事你再上来也不迟。” 墨鱼自认为自己是男人,小关也是男人、男人都愿意做的事情,小关当然不会拒绝。 “放你妈的狗屁,再不放开她,我就对你不客气!”小关两眼像要冒出火来。 墨鱼可能被吓退了兴头,一骨碌爬起身来,猛向小关前胸推出一把。 小关冷不防直被推出五六步远,才拿桩站住。 他极力抑遏着打心底升起的怒火,不动声色:“墨鱼,你想做什么?” 墨鱼由草棚中跟了出来:“他奶奶的,老子正在兴头上,你敢来捣蛋,活得不耐烦了么?” “我看活得不耐烦的该是你!” 墨鱼两眼瞪得有如牛卵,刚要再出手,却忽然嘿嘿笑着软了下来:“好吧,我就听你的话放开她,东西带回来了没有?” “东西不到手我会回来么?” 猛听此言,墨鱼乐得几乎要手舞足蹈:“真的?那太好了,快进草棚.拿出来看看。” 这时的翠玉来不及把衣衫整好就匆勿地趁机溜走。 草棚里只剩下小关和墨鱼两人? “小关,快拿出来瞧瞧,咱也好汗开眼界”墨鱼迫不及待。 小关从怀里模出一个纸包,就着射进来的月光,摊了开来。 纸包里立刻出现三块黄澄澄、晶莹光洁、璀璨耀眼像玛瑙宝玉般的扁状物事;在这刹那.墨鱼两眼也发出奇异的光芒,连连呕着嘴道:“难怪想这东西部快想疯了,原来真是一桩宝贝!” 小关再掏出九天神枣:“你看这是两个什么?” 这一次墨鱼已是两眼发直,嘴角也禁不住流下唾液,那模样真像西游记中猪八戒想吃人参果:“还有没有?” “就摘了两个。” “为什么只摘两个?” “我担心青凤姑娘受连累。” “两个就两个吧,小关,你先收起来!” 小关低下头,刚要收起九天神枣和包起三块晶脂,骤感一道寒芒,由头顶像电光石火般掠了下来。 小关万万料想不到对方竟然陡施辣子: 其实墨鱼方才要他把东西先收起来,正是要趁他无法分神他顾的当儿,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刀将他结果性命,以便独自带着九天神枣和果汁晶脂回去向小曼报功。 他本来早已下定决心除去小关,只是在大事未成之前不便下手而已,如今小关既已取回所要之物,岂能再留下这一肉中之刺,眼中之钉。 不知是小关本能的情急之下闻声闪避,还是墨鱼急切之间失去准头,那厚背鬼头刀在小关头顶一掠而过,只是削下一簇头发。 待墨鱼第二刀再旋风般抡下时,小关早已跃到草棚之外。 墨鱼飞身跟出来又是一刀。 小关并不拔剑,眼看刀锋近头顶,翻腕只轻轻向对方右臂一戳,墨鱼顿时半臂酥麻,刀也脱手飞出。 墨鱼一直把小关看做只会几手三脚猫的庄稼把式,到这时仍认为只是对方出手凑巧,照样未把面前这位看似忠厚又带几分流气的年轻人放在眼里。 小关并未跟进,仅是不动声色地望着对方:“墨鱼,你的手段,未免太狠了一点儿吧?” 墨鱼揉着右臂,发出阴森森的桀桀怪笑:“这是情势所迫,只有请你原谅了,难道我能把一个冤家对头,留着活在世上?小子,明年此刻,就是你的周年祭期了!” 小关抿起嘴唇,也微微一笑:“很好,在下的一条命就在这里,有本事你只管来拿!” 墨鱼显得蛮有把握的跃身欺进,左拳右爪,一动之间,两招齐下,端的狠辣绝伦。 只听一阵乒乓乒乓的脆响,墨鱼不但身躯反摔回去,脸上也挨了十几耳光,打得他七晕八素,半晌才清醒过来。 这一来,墨鱼才算知道小关是真人不露相,但他早已恼羞成怒,蒙蔽了理智,赂一调息,又挣扎着攻了上来。 小关连正眼也不看一下,直到对方临近身前,才猛然飞起一脚。 这一脚着着实实地踢中对方侧腰,一声闷嗥,墨鱼像天外飞石般直抛起一丈多高,然后向一处土坡上摔去。 又是一声闷嗥,墨鱼已瘫坐地上,再也动弹不得。 小关到这时才拔出天铸剑,跟了过去:“墨鱼,我本来一直不想把你怎样,总希望你改过向善,重新作人,岂知你本性难移,不但奸淫了翠玉姑娘,更想杀我把东西独吞,如今恶贯满盈,在下若仍留你活在世上,岂不等如助封为虐。” “小关爷爷,小关祖宗,我墨鱼从今以后就做好人,求你开恩!饶命!” “你说这话,不嫌晚么?”小关一步步的逼近过去。 墨鱼机伶伶地哆嗦着,显得惊荒失措:“小关爷,你……你是我……爷爷……只要你……高拾贵手……我再也不做坏人……连小曼……也让给你……” “到这种节骨眼上。你还想着鳗鱼精?” 墨鱼跪在地上,双手乱格:“我……我不想……留……留给你想……” 小关举起天铸剑,一挥而下。 墨鱼的一条手臂,齐肩被削了下来。 小关又是一剑,再砍下他的左臂。 墨鱼仰卧地上,早已昏跃过去: 小关迅快的又是两剑,砍下墨鱼双腿。 墨鱼的整个身子,片刻间已分做五块,那块最大的,像是一具推倒地上的半身塑像。 血迹染黑厂数尺方圆的整个地面:这倒不是说墨鱼的血是黑的,而夜色苍茫下,只能予人以这种景象: 小关还剑入鞘。 一条婀娜的人影奔了过来: 那是翠玉,原来她刚才只是躲在草棚后面,还未来得及离开。 “多谢大侠救命之恩,更感激关大侠为江湖中除了一害!”翠玉倒身盈盈拜了下去。 小关自出世以来,还是首次听人称自己为关大侠,在他来说。似乎颇有些担待不起,也突然感觉自己一下子多了侠的气势,连忙扶起翠玉道:“姑娘快起来,救命什么恩不恩的可不敢当,为江湖除害,倒是义不容辞。” “青凤姐姐的人呢!” “她本来要随我同来接你回去,我担心会被你们玉娘子发觉有异,所以留她在后花园里,姑娘回去之后.务必先到后花园和她会合。” 翠玉星眸中流露着无限感激之情:“关大侠,我可以走了么?” “姑娘快些回去。免得青凤姑娘牵挂。”翠玉又敛一礼,才转身寻路而去。 走了老远,还不住回头。 小关将墨鱼尸体稍做掩埋,踏着夜色,也奔向回程。 他要把盗来之物,交给小曼炼成天狐通后,再设法夺取转赠李百灵。 未及午时,他已回到许昌城外山腰里小曼寄居的那两间茅屋前。 茅屋的外门关着,他敲了敲门,久久不见回应。 茅屋里分明有人,不然怎会外门关着,莫非小曼又在里面做法……? 小关在门外呆了一会儿,果然已听到里面不时发出细碎的声音。 他忍不住再度敲门。 只听一个苍老而又低沉的声音道:“用不着怕,打开门看看是谁!” 接着,脚步声来到门边,柴门开处,小关顿时吃了一惊。 应门的是个十八九岁,面貌俊秀的少年。 那少年望着小关呆了一呆,失声叫道:“原来是大哥!” 小关看出是阿敢,也失声问道:“阿敢,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阿敢笑道:“岂止我来了,快进来看看,里面还有你认识的人呢?” 小关三步两步进入内室。一位坐在木椅上的老先生,不是云涛妙手竺忍是谁。 竺忍对面,站着一个十七八岁,看来十分乖巧伶俐又娇羞答答的小姑娘。 小关惊喜地问道:“你老人家怎会带着阿敢和这位姑娘到这种地方来?” 小关和竺忍、阿敢、珍珠等在许昌住了五天,这五天中小关真是度日如年,数着手指过日子,原因是有很多最近发生的问题,他需要小家伙灵光的头脑解答,好不容易等到阿敢伤势已无大碍,才开始南下,两三天后,便到达上蔡。 小关在客栈里住下之后,立刻就往城内各处客栈打听,希望能找到李百灵。 谁知整个一座城几乎走遍,始终毫无所获。 不过,他竟意外的有了一种收获,那便是在到处找人时,无意中邂逅了小曼。 他们是在街头相遇,小曼手中提着一个包裹,包裹里像包着一只瓷罐,不消说,又是作法要提炼丹药用的。 “鳗鱼精,我找你找得好苦!”小关一见面就赶紧拉开嗓门送上一贴清凉剂。 小曼立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别大吵大叫的,有话等离开城再慢慢谈。” 小关放低声音:“你不住在城里?” “我要提炼丹药,怎可住在客栈,必须在山野找处僻静所在,不受任何打扰才成。” “你好像已经变成野人。”小关笑了笑:“是不是又和上次一样,住在山腰的茅屋里?” “去到那里就知道了,咱们在路上尽量少讲话,免得惹人注目。” 两人不再言语,而且保持着一段距离。 直到出了城,才又会合在一起。 出城十几里外,便进入一处起伏连绵的山地。 转过山头,下面便是一道不大的沟涧,涧底已呈干涸,涧床上全是一些又青又黑的卵石。 沟涧的一边,是一大片高可五六丈的绝壁,正好在离地丈余高处有个洞口,若非身具上乘轻功的人,绝难进入,否则,只有攀搭梯具。 小曼向洞口望了一眼说:“我就住在里面,比上次那茅屋隐秘多了,也安全多了。 而且上面放着一块现成的大石板,只要把石板往洞口一盖,外面很难看出绝壁上有个洞口。” “你怎么找到这种地方?” “是我偶尔发现的,找是找了一整天,才找到这个好地方……” “我可不可以进去看看。” “你当然要进去,只是不知你有没有这样好的轻功。” 小关笑道:“我武功虽然不济,轻功还可以。你请夫吧!” 小曼携着瓷罐.单脚微一点地.腾身而起,轻轻飘落洞口。 小关却故意装做有些胆怯的模样。似乎犹豫了半晌,才双脚猛力一跺,还没到达洞口。便尖声大叫:“不好!鳗鱼精。快拉我一把!” 小曼及时探臂抓住他一只手,总算拉了上去。 进入洞口不到五尺。左边豁然开朗,竟是一间甚为宽敞的石室。 小关啊了一声:“这石室不知是什么人开凿的,当年一定花了不少工夫。”小关头脑转了好几圈,会不会是小曼师门留下的秘室。 小曼不经意地笑笑:“那就别管他了。” 石室内有现成的石桌石凳,靠里并行一张石床,床上铺着简单的被褥。 另一边用三块青石架成一个炉座,炭火依然未熄.上面是一个沙罐。 小关顺口问道:“又熬煮的什么东西?” “还是上次那些百毒精血,本来这些东西要煎炖二天二夜。上次在茅屋里时间未到就搬了家,所以不得不从头来过。” “为什么大功未成便要搬家,累得我到处找你?” 小曼气咻咻的吁了一口气:“在那样紧要关头,我怎会随便搬家:实不相瞒,我是被逼的。” “像你这样又有法术又有武功的人,谁有那么大的本领敢逼你?” “他们的武功比拔高,打不过人家,又有什么办法?” 小关大感惊愕:“是什么样的人?他们叫什么?叫什么?” “是一位年轻的姑娘,在你和墨鱼走后的第二天。经过那山腰的茅屋前,双方一言不合,就冲突起来,我起先利用法术制她,谁知法术竟然对她失效,最后只好以武功对拼……” 小关听得连呼吸有也些急促:“怎么样,你的武功也比不上她?” 小曼狠狠的摔一下头:“那姑娘并未亲自动手。却上来一个年轻小伙子和我拼斗。” “他的武功也很高么?” “那小伙子身手实在高得出奇。我和他交手不到十合,便难以招架。” “后来呢?” “那小伙子还算不错。见好就收,不过他限我马上离开那里,否则还要再来。” “既然打不过人家,就只好走了,所以才来到这里!”小曼又悲又恨。 小关想了一想.问道:“那年轻姑娘长得什么模样?” 小曼摇摇头:“其实她长得怎样,我也没看消楚。不过可以猜想到,一定很美。” “这就怪了,和人家斗法斗了半天,竟还没看到她长的什么样子?” “她骑着一头小白驴。头戴淡黄色的宽边笠帽。帽沿下垂着一圈轻纱,根本看不到面貌。” 小关本来早就料到可能是李百灵,听对方这么一说,此刻使他最感吃惊的,是那小伙子是谁?正所谓床榻之下,岂容他人酣睡,但他却依然极力装做出镇定模样,希望不让小曼看出可疑。 他借着一次深深呼吸,以便保持语气平和:“那男的长得如何,你必定看清了?” 现在临到小关喝醋了? “他出手和我对打,当然看清了。” 小关紧紧逼问;“是什么模样?” 小曼边回想着那天的情景边讲:“那小伙子模样好俊,眉清目秀,英气勃勃,看起来好个一表人才,如果他肯和我好。即使让我服侍他一辈子也值得。” 小关只听得脸色铁青,双拳紧握。咬牙切齿的心中暗想:“这会是谁:我非宰掉这小子不可!难道李百灵竟是个水性杨花,二天不见,就另找上了别的男人……” 小曼只道他是因为刚才把对方形容得太过分,才引起他的不满,只得斜抛过一个媚眼,笑眯眯地说:“你好像生气了?其实你照样也是个翩翩美男子,比起他来,也不算差,他虽然长得好看,总是咱们的敌人,喝的什么干醋?” 小关渐渐又想到,这人会不会是阿庭?但阿庭的身手,又怎能胜过小曼?阿庭虽然长得不错,总是个十八九岁的大孩子,而且论模样也绝对及不上小曼形容的那般超群出众…… 小关不动声色地再问:“那一对男女可是很亲密么?” 小曼不假思索地脱口道:“看起来他们亲密得不得了,既像一家人,又像一对爱侣。” 这一来小关几乎把牙根咬破,两眼也像要冒出火来。 小曼愣了一愣:“小关,我不过随便说说,你怎么气成这种样子?” 他猛地一拳,捣在石壁上,大声说:“我……我要替你报仇,杀死那小子,连那位姑娘也不轻饶!” 小曼冷冰冰地一笑:“连我都不是他们对手,你替我报的什么仇,还不是白白送死。” 她说到这里,瞥见小关方才出手一拳,竟把石壁捣得碎石乱飞,不觉咦了一声: “你的力气不小嘛!” 不过也随即又想到,人在气极之下,往往会有超乎寻常的表现。心念及此,方才的惊奇,也就随之消失了。 小关余怒未息:“鳗鱼精,你为什么不在那茅屋里再待一天,我从天香居回来,立刻就去找你,你却先一步走了,若你能等到我去,我一定能把那小子当场宰掉!” 小曼倒是心平气和:“事情已经过去了,暂时还是不谈这些吧,现在我一心一意只盼早日把灵药炼好,只要天狐通大功告成,以后什么事都好办!” “你到底炼得怎么样了?” “墨鱼不知死到哪里去了,你们不把九天神枣果汁晶脂拿来,当然设法炼成。”她顿了一顿:“看你这样子,我就猜得出你和墨鱼一定被玉娘子整得灰头土脸。” “如果拿到了怎么办?”小关现在不知道有没有想到,丹药炼成后是否还要送给李百灵。 “真的?”小曼惊喜得差一点儿跳起来:“快些拿出来嘛!” 小关却故意慢条斯理地说:“你也不想想,这次到天香居伤东西,主角是墨鱼,我不过是个跟班的,东西到手,自然放在他身上。” 小曼两眼直眨,迫不及待道:“东西在墨鱼身上,这个混帐东西,竟敢到哪里去鬼混了,耽误我的大事,回来后看我宰不宰得了他!” 小关故作吃惊:“你说什么?墨鱼东西还没给你,他没有回来?我还以为他早到了,所以刚才见面时才没有提起这件事。” “你们是什么时候动身的?” “东西到手之后,他立刻就赶回许昌老地方,我因为在路上稍有耽搁,所以不曾追上他。”小关歪着头想了一想:“其实也难怪,谁叫你自己先搬了家,我是无意间和你碰上,若不是碰得巧,只怕几个月也找不到你。” “你知道什么,我和墨鱼早有约定,万一老地方找不到,下一站就在这里见面,甚至再下站的相会地点,也都约定好了,我这两天经常在城里到处跑,就是在找他,想不到没找到他,却先找到你了。” 小关心下开始盘算,他想到辛海客既然要到天香居去,必是血尸门已和玉娘子暗中勾结,将来二凶一旦联手,岂不将造成武林更大浩劫,倒不如把墨鱼的不能回来推到玉娘子或辛海客身上,让小曼和对方展开火拼,至少,也可收到她不做血尸门和玉娘子的帮凶之效。 想到这里,不由于咳一声:“刚才我是怕你生气,所以对墨鱼的下落,才不便说出实话,其实他已经回不来了。” 小曼立刻楞在当地:“你是说他?……他死了?” 小关叹了口气:“死倒不曾死。” 小曼迫不及待:“小关,你还卖的什么关子?” “我姓关,当然要卖点儿关子。” “你干脆点儿好不好?” “好,我说,那天我们在天香居的后花园里,竟然遇上了血尸门五鬼之一的辛海客……” “辛海客怎会也在天香居?” “那我就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了,他们两个当场打了起来,墨鱼当然不是辛海客的对手,很快便被人家生擒活捉,押到天香居里,由玉娘子囚了起来。” “他们为什么不捉你?” “我是趁他们打斗的时候,混乱中偷偷溜掉的。” 小曼柳眉一耸,嗔目切齿的道:“好啊!我跟他们拼了!” 但她很快便又颓然软了下来,像自言自话般说:“可惜我实在拼不过他们,不要说血尸门鬼多势众,即使玉娘子,人家是有名的宇内三凶之一,也绝不会把我放在眼里。” “你和墨鱼,合起来不也是三恶之一么?” “谁说的!”小曼星眸中陡射凶光:“小关.连你也敢随便侮辱我,我做过什么坏事?恶在哪里?你给我说!” 小关笑道:“你别发脾气,我只是听别人说的,其实依我看你的确不恶,也许,还是个好人呢。” 小曼顿时转嗔为喜,抿嘴一笑道:“你倒很会说话的。” 小关干脆打蛇顺竿上:“我岂止会讲话,办起事来,更不含糊。” “九天神枣果汁晶脂盗不来,一切都是白费,你办的什么好事!” 小关不再言语,探手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纸包,丢到小曼面前。 小曼证了一怔,连忙将纸包打开,她眼睛蓦地一亮,过分的惊喜、竟使她张口结舌。 呆呆地僵在当场,半晌说不出话来。 小关笑了一笑:“怎么?难道你要的不是这东西?” 小曼忽然像疯狂般扑过来将小关紧紧拥住,在他面颊上不住亲吻。 温香在抱,软玉满怀,迫得小关几乎透不过气来,好不容易才算把她推开。 小曼的这种火一般的投怀送抱,并末引起小关的丝毫冲动,他心想:“如果刚才不是鳗鱼精,而换了李百灵,那该多好。”但他又何尝不知,李百灵永远不可能有这种举动,否则,那她就不是李百灵了; 这时,小曼早巳手捧九天神枣晶脂,两眼发直,许久许久,才喃喃地说:“我终于成功了,我将成为第二个玉娘子,小关,我真不知要怎样感激你才好!” “用不着谢我,这是墨鱼的功劳,你该想办法把他救出来才对!” “那是以后的事了先配药要紧。” 小曼说着,很快地打开沙罐,沙罐内热气蒸腾,在空气中百味杂陈。小关探头望去,罐内的百毒精血,几乎已凝成黑色膏状质。 小曼猛力向内吹了几口大气,然后把黄得发光透明的晶脂扔了进去,再拿起一根桃枝不住搅动,半晌,才盖上罐盖。 小关凝神地望着,问道:“这就功德圆满了么?” “还要作法才成。” 她站起身来,取过放在石桌上的一把桃木剑,并插起两条原先备好的柳枝,再把长发扯散,然后盘膝坐下:“现在就要开始了,你只能静静地在旁看着,千万别讲话。” “你开始吧,我替你护法。” 小曼双手捧着桃木剑,两眼紧闭,口中念念有词。小关隐隐听得出,其中仍夹杂着天灵地灵狐通灵,常春永春不老春那两句老词。 谁知。只过了尚不足一盏热茶工夫,小曼忽然全身像发虐疾般的抖动起来,脸色一片青白,那情状十分吓人。 小关心知她必定出了毛病,中了邪门中的克制与禁忌,但自己偏又不能出声询问: 陡然一声尖叫,她竟睁开眼来,脸色上充满惊怖之情。 小关也被这情景吓了一跳:“这次作法怎么这样快?” “槽了!”她全身打着寒颤:“有人来了,而且这人好保正冲着我来的!” “你怎么知道?” “我看到了,而且好像很面熟。” “那可能是墨鱼回来了。” “不,这人必是我的对头,他是存心扰乱我作法来的。” “我看你一定是撞到了邪了。” “绝对错不了。”她说着神色间越感慌骇无措:“不好,这人马上就到了,小关,快些看看洞外有什么动静没有?” 她说得活龙活现,不由小关不信,只得来到洞口,探头向外望去。 小曼她随即也挤过来,一面向外伤窥,一面还不住打着哆嗦。 洞外石壁下是干涸的山涧,山涧对面是杂树丛生的山岗,并无任何人踪。 “看到什么没有?”小曼颤着声音问。 “什么也没看到。”小关侧脸望了小曼一眼,小曼额角上满是冷汗:“鳗鱼精,你一向胆子不小,怎么会吓成这种样子?” “来人武功奇高,而且现在正是我提炼天狐通的最最紧要关头,万一被他坏了大事,我就前功尽弃,一切全完了。” “没关系,即便有什么人来,也全有我担待。” 忽听小曼尖叫了一声:“你看,那不是来了!” 小曼已经看到,就是上次在茅屋炼药时来扰局那一档。 小关心神一紧,凝目望去,在这刹那,竟使他不知是惊是喜,几乎呆在当场。 因为首先触入眼帘的,赫然是李百灵的那头小白驴。 这情势怎不使他尴尬为难,他自然不能帮着小曼和李百灵为敌,但自己若此时此地出去和李百灵见面,又势必引起一场无法解释的误会,误会只怕跳到黄河里也难以洗清。 世上事就有这么难以令人思解的。这些天来,他无时无刻不在盼望着能尽早找到李百灵,如今对方来了,反而逼得他不敢出面。 他不敢再看,以免被对方发现,便急急地躲进洞内。 小曼见小关一搭眼便吓得魂不守舍,哼了一声道:“没用的东西,我还以为你真的不怕了,一转眼就吓成那样子!” “鳗鱼精,快把洞口用石板封上,免得被她发现!” 小曼依言将洞口边的石板封住洞口,但仍留了一线缝隙,可以向外偷窥。 “她过来没有?”小关提心吊胆地问。 小曼从缝隙里边看边说:“这人本就冲着我来的,现在已经越来越近了。” “也许她不会发现石洞。” “万一发现了怎么办?” “你可以守在洞口,她从下面跃下来,刚踏上洞口时,必定无法施展功力,你尽可以把她打回去。” “不成,人家的武功比我高。” “她武功虽高,在无备之下,自然难以发挥,你是蓄势待发,正所谓四两可拨千斤。” 小关顿了一顿:“但你千万不可伤她,只把她推出去,让她进不来就成了,而且也别提到我。” 小曼柳眉一蹙:“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如果我能一击得手,让对方当场毙命,岂不除却一桩大害。” 小关心头大急,叫道:“千万不能那样做,你若打死她,小心我会跟你拼命!” 小曼怔了一怔:“奇怪,莫非这人是你兄弟?还是你的好友?” “她是个女的,怎么会是我兄弟?你说话颠三倒四,莫非已经吓昏了头?” 小曼越发证住:“我看你才真正吓昏了头,他明明是个男的,怎么说他是个女的?” 小关脑际闪电般打了几转:“原来她竟女扮男装起来,这倒新鲜。” 心里想着,不由再叫道:“你仔细瞧瞧,她绝对是个女的。” “我眼睛不瞎,难道连男女都分不出来?” “我敢打赌!” “你赔什么?” “她若不是女的,我情愿把脑袋赌上。” “只怕你有一百个脑袋,也要输进去,人家已经来到面前了,你还在睁着眼说胡话,小关,你好像疯了!” 小关倾耳细听,果然连驴蹄声也清晰可闻,敢莫已将到达绝壁之下的溪涧。 小曼放低了声音:“明明是个男的,不信你来看看!” 小关刚要凑近洞口,洞外已传来一个朗壮而又清越的喝声:“女妖,在下早巳料定你必是躲在石洞里,还是快快出来受死!” 分明是男子的声音,小关由石板缝中向外一看,果然,小白驴上竟是个年轻小伙子。 这人年约二十三四,剑眉星目,气度雍容.身材修伟,丰神俊逸,潇洒中又不失雄威稳重。 事实上这年轻人越是仪表出众,反而越激起小关的心头妒火,不消说,这人就是在许昌城外山腰的两间茅屋前,打败小曼的那个小伙子了。 这人正是玄剑庄主朱伯驹的爱子朱虚谷。 小曼低声道:“看到了没有?他的武功高得出奇,连我在他手下都走不过十招。” 小关强抑着内心的怒火,不动声色:“他要你下去受死,你想不想死?” “当然不想死。”“准备怎么办?” “只好照你说的话,守在洞口,等他上来时,打他个措手不及!” 小关摇摇头:“现在不必了。” “你又有什么好办法?” “我要亲自下去会会他。” 小曼确有一百二十个不相信、但耳朵听到的眼睛看到的都是事实.又怎能不认为小关是发了神经。 砰然一声,小关闪电般踢落石板。接者身形暴射而出。像只大乌般.早已轻飘飘的飞过溪涧对岸,落在朱虚谷身前。 瞬间变化,朱虚谷也不禁吃了一惊; 小关身形出洞时,早巳拔剑在手。落地之后,天铸剑直指朱虚谷前胸,沉声道: “尊驾是什么人?报上万儿来,免得不明不白的丢了你的狗命!” 朱虚谷先是眉锋—耸,继而却又缓下脸色,语气显得十分平和:“在下是什么人,有告诉阁下的必要么?” 小关怒火更炽:“这头小白驴的主人呢?你够什么资格骑它!” 朱虚谷微微一笑道:“收拾尊驾这种和妖女狼狈为奸的下三滥角色,何劳小白驴的主人亲自出马,有在下代劳.绰绰有余了!” 小关哪里忍得下这口气,猛一咬牙、人已腾空而起,直飞起丈余高下,却又半空折射快得像一抹闪电,淬然向来虚谷头顶掠去,天铸剑寒芒乍展,涌出朵朵光莲,剑尖在极下的幅度里.做着频繁刺戳与敲切,动作之快,令人不暇接。 岂知朱虚谷像早就料定对方有此一着,小关的身形和招式刚一发动,他已由驴背上冲天而起,待对方横掠袭过时,早已升至小关头顶。 小关一击落空,双脚凌空—翻一搅,竟然又倒飞回来,直向朱虚谷半天的人影再度袭去。 朱虚谷头下脚上,探身下击,右剑左掌,剑似长虹,掌风呼啸。 一阵震耳欲聋,又似带有节奏般的金铁交击声音过后,两人依然仍在凌空盘飞游走,各自凭着剑掌交击之力将身形乍降陡升,升起再落,两人在半空足足硬拼了二十几招,竟然谁都不曾摔落下来。 这种打法,当真罕见罕闻,隐身在石洞里的小曼。也算大大开了一次眼界,看得她全身冷汗淋漓,到这时才知道小关竟是个真人不露相的绝顶高手。 小关自知遇上了劲敌,他的天铸剑是神兵谱上排名第七的神器宝刀,一心想以天铸剑削断对方剑身,但朱虚谷偏偏能在每次双剑交接之前的刹那,先卸去一部分力道,然后再绕过锋刃反击。 因之,虽然双剑频频碰触,小关总是发挥不出应有的剑力。 这种打法,终竟不能支持过久,不大一会儿工夫,两人已落下地来。 小关飞落在一块大青石上,凝神而立;朱虚谷竟又回落驴背,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小关略一调息,再度喝问:“你究竟是谁?” 朱虚谷冷冷一笑:“在下只是个无名小卒,说出来尊驾也不见得知道。” “你再不报上名来,在下就真的不客气了!” “尊驾本来就不曾客气过,何必多说废话!” 小关被激得杀机又起,双臂一振,由青石上一掠数丈,连人带剑,直向朱虚谷撞去。 朱虚谷这次人不离鞍,身形一偏,一招“乘龙引风”,疾向对方侧腰刺去。 两道寒芒,一闪而过,由于各自攻拒身法奥妙难测,竟然谁都无法沾到对方。 不过小关却已不能再回到原来青石上,飘落在一棵虬松之下。 朱虚谷一勒缰,目标又对向了小关。 两人两度交手,身法、剑法、招术,各有千秋,似乎很难分出高下。 须知,当数月前李百灵在黄山初遇小关时,他那时连二三流的身手都谈不上,而且身染绝症,只待一死,由于李百灵给他服下一棵龙虎丹参,再加他奇迹般的进入长生洞府,有缘习得由六阳是和九阴煞合而为一的阿修罗大能力神功,竟使他的全般修为,得到一日千里的进境。 又加无意中从姜安世手中获得天铸剑,更使他如虎添翼,转眼间由默默无闻二三流的小角色变成顶尖高手! 但朱虚谷却又完全不同,他是在朱伯驹的专心教导下,自小潜心苦练,根基扎实,幼功深厚,又加他天资聪明、悟性过人,十几年的努力,已完全得到朱伯驹的真传,除了内力和对敌经验比乃父还稍差一筹,已不逊于当代任何武林高手了。 情势所迫,小关为急于取胜,不得不施出最后杀手钢阿修罗大能力和至高无上神功。 这次他并不腾身急袭,却四平八稳的一步一步直向朱虚谷身前走来,每下都留下一个半寸多深的脚印,脸色也一片沉凝,像罩着一层九月严霜。 就在临近朱虚谷身前五尺不到之处,突见他右臂一扬,霎时一团银线青芒,起初只是笼罩一尺方圆,但却越滚越大,越大越滚,到后来竟然有如遮天盖地,泼风打雨般奔向朱虚谷全身。 其实刚才的变化,只是眨一下眼睛的时间。 这正是阿修罗大能力的剑招变化,而且仅是其中名为天网罩魔的一式,连他自己也难以预料竟会发生如此惊人的威力,简直如长江决堤、黄河倒流,在他来说,出手毫不费力,但招既出,那力量却能源源不断,滔滔不绝,就像有种天意在暗中相助一般。 乍见小关施出这等见所未见的骇人招式,朱虚谷也大感愕然,好在他在对方一步步逼近时已心存戒备,此时他担心的倒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怕伤了嫂嫂的小白驴,回去无法交代。 情急之下,将驴缰一带,一咬牙,也施出玄剑庄的成名剑法,朱伯驹亲授的冥五七大式中的一招“小鬼扛鼎”,硬是迎了上去。 但闻一声金铁大震,漫天剑影,倏而消失,双方一合即分,各自震退了寻丈有余。 两人这一记狠拼,正是石板乌龟——硬碰硬,各自用上了全力。 看两人时,小关面色铁青,口角有鲜血流出,额角上也满是豆大的汗珠。 朱虚谷则两颊惨白如纸,呼吸急促,手中长剑,也被削去足有半尺: 这是可以想见的,朱虚谷手中只是一柄普通长剑,硬碰硬的碰上的对方的天铸剑,自然会被削断。 小关见对方兵刃已短小了半截,若不趁机再攻,更持何时,心念及此。迅快的再度攻了上来。 岂知朱虚谷干脆不用长剑,右臂一探、早由腰间解下一条八宝软鞭,挟着嘶嘶尖啸的锐风,展开猛烈反击。 双方转眼又缠斗了—三五十合,依然是个不胜不败之局: 小关弄不清对方的八宝软鞭究竟是什么打造的,只感它韧性奇大,数度与天铸剑相接,始终无法将它斩断,而且剑鞭相交时、竞连声音都不闻发出。 小关大感不耐之下,施出全力。一轮猛攻、终于把朱虚谷避退了两三丈远。 但朱虚谷却依然气定神闲,跨下的小白驴,也似和他灵犀相通,左跃右跳,一派轻松自然,虽然退出数丈,看来却毫无窘迫慌张之感。 他似乎也不耐久战,喇、喇、喇,一连三鞭,将小关稍稍逼退。大声道:“兄台,我看不必再打下去了,尊驾不论人才和武功,也算得是个出类拔萃的汉子,何苦和一个女妖在暗地鬼混,这样做不觉得有失身份么?” “胡说!”小关大喝:“谁是女妖,谁又和谁鬼混?” 朱虚谷道:“石洞里那女的不是女妖是什么?尊驾刚才从石洞里出来,不是跟她鬼混是什么!” “你怎的知道石洞里那女的是女妖?”
第三十四章 半世缘 “她乱施妖法邪术,沙罐里煮着百毒精血,在许昌城外山上茅屋时,就已被我发现,想不到在下来到上蔡,又碰上了她,难道这样的女人,会是好人么?” “她虽然懂得一点法术,但却并没有害到你身上。” 朱虚谷冷冷一笑:“你当时不在跟前,如何知道?上次在许昌郊外山上,在下和小白驴的主人路经她的茅屋前,她就作法要害我们,幸亏小白驴的主人也当场施法,才把她制住,在下当时也饶过了她,不想她来到上蔡,又要作法害人。” 小关听对方提起李百灵,更急于知道她的下落:“尊驾回答我一句话,这小白驴的主人在什么地方?” 朱虚谷耸眉一笑:“在下有告诉你的必要么?不过,我可以让你知道,那就是我在什么地方,小白驴的主人就在什么地方。” 几句话说来不疾不徐,但听在小关耳朵里,却是怒火加上炉火,一齐在他内腑焚烧起来。烧得他整个人几乎爆炸:“住口!一派胡言!” 朱虚谷双日眨动,微微一愕:“我说的可有什么不对?” 小关沉起嗓门道:“本来就是胡说八道,尊驾现在在这里,为什么小白驴的主人不在这里?” 朱虚谷笑道:“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那就不妨告诉你,待会儿在下山回去以后、小白驴的主人是在屋里等着我。” 小关呆了一呆,几乎气炸了肺“好小子,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朱虚谷道:“在下和她在同一屋檐下过活,本来是一家人,什么关系有干你底什事。” 小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仅仅几天的工夫你们就……” 朱虚谷反而一阵茫然:“我们早就是自己人了,尊驾少胡扯这些了。” 小关头脑暴涨如裂,猛地一跺脚,又狠狠往地上碎了一口:“好哇!表面装得像个不食烟火的神仙,原来骨子里竟是荤素不戒的……” 就是小关对李百灵最后的一点儿尊敬,让他把粗俗的话挡住了。 朱虚谷越发楞住:“你骂谁?” “我骂的是个女人,那个装模作样的女人……” “她不在石洞里么?尊驾尽量进洞骂去,在这里骂给谁听?” “你回去告诉那女人,就说有个人在骂她、咒她,也许将来还要杀她!” 朱虚谷这才听出他骂的居然是李百灵,他岂能让自己的嫂嫂受人辱骂,不由脸色一沉,喝道:“你敢骂她,可知道他是在下的什么人?” 小关咬牙切齿:“管你们是什么,日后我总会教你好看。” 朱虚谷惦记着李百灵,似乎不想再和对方计较,当下系好八宝软鞭,微一抱拳道: “尊驾日后若仍有兴赐教,在下定当奉陪,兄弟有事在身,再会了!” 说罢,一勒驴缰,小白驴立即四蹄如飞,放腿疾奔而去。 小关本想查知他住在何处,但追过山头,朱虚谷早已失去踪影。 他头脑昏昏的再回到石洞,岂知仅一会儿工夫,小曼竟不知去向,炉火上的沙罐,也随之失去所在。 事到如今,小关头脑是一团浆糊与一片空白,无精打采的回到客栈。 哪知更使他意想不到的,连和他由许昌道来的上蔡住在同一家客栈的虚忍、阿敢和珍珠三人,也搬离客栈,不辞而别。 朱虚谷骑着小白驴并未进城,却在山脚下的一所庄院停了下来。 这里是朱伯驹一位好友人称大干圣剑陈寓厚的宅第,是一所前后三进的庭院,白墙绿瓦,掩映在修竹翠柏之间,气势雄伟而又不失秀雅。 李百灵和朱虚谷来到上蔡后,因李百灵身体不适希望能找处清静所在静养,正好朱虚谷知道其父的好友大干圣剑陈寓厚正住在上蔡城外山下,所以才找到了这里。 他们前些天在许昌赶走小曼后,偏偏小曼出来到上蔡,因小曼每日进城办事必须路经陈家庭院门外的小径,所以才又被朱虚谷看到,经朱虚谷尾随跟踪,才得知她住在山壁的石洞里。 朱虚谷并趁小曼外出时进人石洞察看,他将经过情形回去告知李百灵,李百灵才要他骑着小白驴前去把小曼赶走,并要他把那只沙罐打破,其实那沙罐里炖煮的百毒精血,他也不知是炼制天狐通用的,只以为是在制造害人的毒药。 谁知半路杀出程咬金,石洞里竟窝藏着一个武功奇高的年轻人,使他无法达成李百灵交代的工作。 在陈家庭院里,他和李百灵合住在西跨院,两人各有一间布置得十分雅致的居室,中间是一个小型客厅。 这时,李百灵坐在客厅里,正凝神阅读着一册李清照的词集。 看见朱虚谷回来,她随手把书放在茶几上:“怎么样?事情办好了么?” 朱虚谷虽然多日来和李百灵朝夕相处,却丝毫不敢随便,始终不逾礼数,对嫂嫂执礼恭谨,进门先施一礼,才摇摇头道:“嫂嫂请恕兄弟无能,竟然空跑了一趟。” 李百灵微微一愕:“什么?是她又使妖法,还是你打她不过?上次她不是曾败在你的手下么?” 朱虚谷吁了口气:“那女妖不难应付,出人意料之外的是另有一个年轻人和她同伙,而且这人武功奇高,兄弟和他拼斗了几十回合,始终无法胜他、连那把剑都被他削断,若不是兄弟再下八宝软鞭迎敌,差点儿就败在他的手下。” 朱虚谷随即再把方才和小关拼战的经过,约略说了—遍。 李百灵仰起脸来,略作沉吟,喃喃说道:“这会是谁?你可曾问他姓名?” “兄弟不曾问过。” “他可曾问你是什么人?” “他手中那柄别是否很锋利?” “十分锋利,不然兄弟的剑不会被他削断!” “他看到那头小白驴,脸色可有什么异样?可曾追问小白驴的主人是谁?” 朱虚谷何等机智,经李百灵这样一句—句的追问,早巳猜出一些端倪:“莫非嫂嫂认识这年轻人?” 李百灵点点头:“这人叫关无畏。人家都叫他小关。” 朱虚谷眨着眼睛不解:“嫂嫂怎会认识这种人?” 李百灵淡淡一笑:“他有什么不好么?” 朱虚谷内心立时升起一股无名怒火:“他和那女妖在一起鬼混,还会是什么好人,而且兄弟临走时,他还说过几句对嫂嫂非常无礼的话。” 李百灵转了转清澈的星眸:“他说我什么?” 朱虚谷低下头,语气带着呢喃:“兄弟不方便讲,” 李百灵不动声色:“但讲无妨。” 朱虚谷顿了一顿,脸色也涨得绯红:“那人简直胡说八道,他是影射的骂法.他说以为是不食烟火的人间仙子,谁知是六荤不戒的……而且要把兄弟和嫂嫂一起杀死!” 谁知李百灵并未气恼,反而语气平和的再问一句:“他真的这样说么?” “兄弟怎敢在嫂嫂面前说假话,其实他的话比兄弟刚才说的还要难听十倍。” 李百灵不经意地笑笑:“那就让他说吧!” “嫂嫂放心,只要有兄弟在,他若敢动嫂嫂一根汗毛。兄弟第—个饶不了他!” “我想他只是随便说说。不至于弄出那种后果!” “听嫂嫂的语气,必定和姓关的认识很久,可否告诉兄弟—些事实真相?” 李百灵神色微感不安:“也许不久之后,你会再见到他,现在我已不想再提他了。” 李百灵口中不提,但是心中可想得多了,她想起离开朱庄以前的事,认识小关以后的事,还有…… 朱虚谷虽不便再问,却难免内心的纳闷。 李百灵当真守口如瓶,这些天来,在朱虚谷面前,对小关的事,竟然只字未提。 就在这时,大门外响起叫门的声音,接着又听到陈家的下人匆匆前去应门。 门外那人声音十分粗壮豪迈:“这里可是陈施主的府上么?” “大师父可是找我们主人?”陈家下人的声音。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终于被酒家找到了,陈施主可在家么?” “大师父请稍待,容小的到里面通报。” 叫门的那人,分明是不败头陀沈不败。李百灵和他多日相处,两人很谈得来,又因他当年的恋人,正是自己的师门前辈,更多了一份难言的感情,此刻听到是他,立时匆匆出了跨院,来到大门前。 不败头陀蓦见李百灵从里面出来,又惊又喜:“李姑娘也在这里.太巧了,洒家正要找你呢!” 李百灵向不败头陀敛一礼,一边向里肃客:“大师就请先到我那里坐一坐吧!” 不败头陀并不客气,在李百灵的陪随下,大步进入跨院。 朱虚谷见嫂嫂陪着一个身材魁梧、神态威猛的大和尚进来,也随即起身相迎。 不败头陀坐下后,朱虚谷连忙为他沏了盏茶,然后在一旁相陪。 不败头陀望了朱虚谷一眼,只觉这位年轻人器宇轩昂,英气勃勃,不由问道:“请恕洒家眼拙,这位小施主上姓高名?” 朱虚谷欠身答道:“晚辈朱虚谷。” 不败头陀两眼精光一闪:“府上……” “舍下玄剑庄,家父便是玄剑庄主。” 不败头陀脸色立刻一变,他一向对朱伯驹不具好感,尤其上次曾受过他的当面侮辱,至今愤恨难消。但他为人总算拿得住分寸,不便因其父而迁怒其子,只得强做不露形色,转头再问李百灵:“李姑娘怎么会来到这里?竺老他们几位呢?” 李百灵心神一紧,生恐不败头陀待会儿谈到小关,难免引起朱虚谷的误会,而又不便将朱虚谷支开,因之,神色间显得有些为难。 反而朱虚谷察颜观色,善解人意,当即起身告便,独个儿出了大门。 不败头陀直等朱虚谷走得不见,才茫然不解地问道:“李姑娘,这是怎么回事,据说朱伯驹只有两个儿子,长子朱麒,次子朱麟,怎会又出来一个?” 李百灵叹了口气:“连晚辈也是最近才知道,大师刚才提到的两位,都不是他的亲生儿子,只有这一位,才是真正的朱家后代。” 不败头陀哼了一声,大有对朱伯驹不齿之意:“洒家一向就知道朱伯驹为人权诈善变,这倒好,连儿子是真是假,也在骗人。骗了外人不打紧,你在他家做了四年多媳妇,竟然也是到现在才弄清真相,他这种作法,实在岂有此理!” 李百灵口气平淡地道:“晚辈现在已离开玄剑庄了,对这事不愿再去计较,不过,晚辈认为,虚谷是位难得的年轻人,不但天性纯厚,文才武功,以他这种年纪,也很少有人及得。朱庄主有这样一个儿子,玄剑庄总算后继有人了。” 不败头陀皱起浓眉:“怪不得刚才一见面洒家就看出他像年轻时的朱伯驹,他怎么和你走在一起?” “他是要到大别山去找他父亲,在许昌无意中和晚辈遇上,并且救了晚辈一命,如果那天不是他及时出手相助,大师也许不会再见到晚辈了。” 李百灵说着把上次的经过又告知了一退。 不败头陀默然一回道:“李姑娘现在也要到大别山去?” “既然虚谷要去,我也只有陪他去一趟了。” 不败头陀湛湛眼神,凝住在李百灵的脸上:“上次在新郑那处民家,听说朱伯驹曾一再劝说姑娘重回玄剑庄,姑娘也曾表示坚不回去,姑娘现在要和朱虚谷到大别山和朱伯驹会合,是否已经改变心意,准备将来仍回到玄剑庄去?” 李百灵万想不到不败头陀会敏感的问起这件事倩,不由幽幽叹口气道:“晚辈这次到大别山,并不打算和朱庄主见面。” “那又为什么要去大别山?”不败头陀紧接着再问。 “血尸门是武林中的公敌,现在席荒又在江湖上露了面,已引起空前的骚动,为拯救武林生灵,晚辈也希望能稍尽绵薄,同时在晚辈来说,另有一件大事,大师必定清楚?” “姑娘另有什么大事?” 李百灵霎时泪珠滚落双颊:“在晚辈于归朱家的前几天,家父不幸丧身在大别山区,大师可听说过?” “这是江湖上一件大事,洒家怎能不知。” “这些年来,晚辈无时无刻不在盼望着为父报仇,只因做了朱家媳妇,不便在外抛头露面,如今已离开玄剑庄,岂能不尽快了断这件大事,否则又如何对得住家父在天之灵!” 不败头陀面色凝重的顿首一叹:“难得姑娘有这份孝心。不过,令尊究竟死于何人之手,好像至今仍是一件悬案。” “晚辈自然要先设法查出元凶,然后才能手刃仇人。” “既然令尊丧命在大别山区,只怕血尸门脱不了干系。” “不瞒大师说,上次朱庄主和晚辈面时,也提到这个事,他也决定要为家父报仇!” 不败头陀摇头冷笑:“朱伯驹的话,如何信得:他不过当面讲些好听的,希望你回心转意,答应再回玄剑庄。李姑娘,听洒家的话,千万别上他的当。” “大师的话固然有理,但朱庄主的话也不能说不是出于真心。” 不败头陀一楞:“李姑娘、你好像当真已经受到他的骗了?” 李百灵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平静:“大师话不能这样说,朱庄主和家父总是多年知交,他这次找上席荒,为家父报仇,正是一举两得、而且正如大师方才所说,他为了达到使晚辈回庄的目的,这也是最好的办法了。” “李姑娘,洒家想问一句话,如果朱伯驹真能替令尊报了大仇,你是否肯再回玄剑庄?” “朱庄主上次也是这样问过。” 不败头陀迫不及待的问:“你怎样回答他?” “晚辈并没有答应,只告诉他可以考虑。不论如何,他如果真能完成这件大事,晚辈总是感激他的。” 不败头陀缄默了一阵,喝了口茶道:“李姑娘还没告诉洒家,竺老头子、关老弟、阿敢他们哪里去了?” “竺老前辈和阿敢在大师走后不久也回马家去了,至于小关,几天前在许昌去追赶一个女人,竟然一去不返,不过,据虚谷兄弟说他和那女人目前正在离这里不远的一处石洞里。” 不败头陀只听得张口结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小关和另外一个女人在一起鬼混?那女人是谁?”如果不败头陀再往下讲就会说“你又和这个年轻男人……” 李百灵淡淡一笑:“那女人不是一个正派的人,武功虽不怎样,但却会玩弄妖法邪术,小关和她在一起,倒不是什么说爱谈情,必定另有所为,不过,刚才虚谷却和他硬拼了一场,我正担心将来他们两人再见面时,互不相容,倒是一件麻烦的事。” “原来他们并不认识?” “就那么巧.他们两个就在同一天,一个前脚走的,一个后脚来的,所以当时并没碰面,而晚辈这些天来,也并未在虚谷面前提过小关!” 不败头陀摇了摇头,再喝口茶:“李姑娘,当然你有你的做法和看法。洒家只是想知道,他们两人的身手,总该分出个高下吧?小关现在是否仍和那女人在一起?” 李百灵长长叹一口气:“虽然晚辈已离开了玄剑庄,但不明真相的人,总还认为我是朱家的媳妇。小关是个年轻的男人,我们走在一起,难免会引起人言物议,这方面我何尝不明白?我又怎能把这些天来和小关的事告诉虚谷,至于他们两人的身手谁高谁下,实在很难说,小关是凭着机运际遇由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一下子蹿升起来的,就像天上的骤起的—颗星,虚谷是自幼经过潜心苦练,根基深厚扎实,又加他天资聪颖,悟性过人、假以时日,必可成为大器。他们两人方才交手,晚辈虽未亲眼得见,但预料中总是平分秋色的局面。” 不败头陀只听得大为惊叹:“想不到朱伯驹竟能植出这样—个好儿子,如果关老弟不仗着手中有把天铸剑,只怕就要当场落败了。” “虚谷的剑,被小关削去一半,但他有条八宝软鞭,天铸剑竟然对它无法造成伤损,正因如此,两人才战了个不胜不败之局。” 不败头陀不再言语,低下头去。像极力在回忆一件往事,由神色中不难看出他此时的心境,显得十分复杂而又沉重。 李百灵想起他方才进门时曾说过正要找她、不觉搭汕着问道:“大师说要找晚辈,不知有什么吩咐!” 不败头陀看了李百灵一眼,脸色愈见沉重,多时,才缓缓从怀中摸出—封书简,递了过来。 李百灵居然有书简到来,先就令她有满头雾水之感: 她恭恭敬敬的双手接过,信封上赫然写着“灵儿开拆”四个大字。 这笔迹是多么熟悉,几乎惊呼失声,她一搭眼就看出竟是师父紫霞荷女云翠仙的手笔; 她来不及拆开信封,便颤巍巍的叫道:“原来是家师的来信,大师是从谁手中接到的?” 不败头陀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李百灵:“姑娘先看过信再说。” 李百灵双手颤抖着,匆匆取出信笺。 信里只是简单的几句话,告诉她这些年来师父很想念她,希望她能抽暇到隐湖秘屋一趟,以叙离情,另外并有事交代。 李百灵回想与恩师违离五载,不禁顿时热泪盈眶:“大师,您还没说出这封信是怎样到手的?” 不败头陀长长吁一口气:“是令师亲手交给洒家的。” “您到过隐湖秘屋?” 不败头陀点点头:“不错,自从上次在新郑分手后,洒家就兼程赶往隐湖秘屋。” “您到隐湖秘屋有事么?”她怀疑隐湖秘屋会接待这样的客人。 不败头陀透着苦笑,似乎刹那间他已失去往日的豪迈之气:“不怕姑娘见笑,洒家这个出家人,真是丢人丢到了家,至今年已耳顺,居然仍忍受不住为情所困之苦,一心—意,只想在有生之年,能和她重见一面。” “大师可见着她了?” “隐湖秘屋,一向不准男人接近,洒家在屋外的树林里不饮不食苦候了三天三夜,终于老天不负苦心人,见到了三十年来梦中的她。” “晚辈真为大师高兴,更可以想见大师和这位前辈相见时的感人场面。” 不败头陀一阵黯然,摇摇头:“我们都不年轻了,虽然热情已近沸腾,也只能让它藏在内心深处,除了相对唏嘘,还能表达些什么?不过,仅只这短短的相聚,在洒家来说,也算不虚此行了。” “大师不觉得相聚的时间太短么?是否会越发增添别后的相思之苦呢?” “不,”不败头陀神色开始朗霁:“血尸门又已出墓骚乱江湖的事,隐湖秘屋也早有所闻,据说湖主已有意派她不日赶往大别山,会合武林各路英豪共同消灭血尸门。” 李百灵听得大为动容:“据晚辈所知,隐糊秘屋一向从不过问江湖中事,她们像生活在另一个天地,与外界几乎完全隔绝,如今竟要参与消灭血尸门的行动,倒是晚辈万万预料不到的。” 不败头陀道:“世上事没有一成不变的,隐湖秘屋一向闭关自守,本来就是不近情理,至于今师这次要到大别山对付血尸门,另外还有一个原因。” 李百灵心神一震:“还有什么原因呢?” 不败头陀再喝口茶,接着叹一口气:“人总是良萎不齐的,隐湖秘屋也不能例外,你一定知道,三十年前,隐湖秘屋曾有两位弟子,在江湖上失踪,不再回去?” “晚辈知道,那是晚辈的一位师伯和一位师叔,当晚辈进入隐湖秘屋时,她们早已失踪多年了。” 不败头陀哼了一声:“这就对了,据令师说,三十年前隐湖秘屋失踪的一位弟子,竟然改姓更名,在江湖上成为一代魔头,而且又和血尸门勾结,正准备再度造成武林浩劫,令师这次奉湖主之命为各路英豪助阵,为隐湖秘屋清理门户,也是原因之一。” 李百灵怔了一怔:“隐湖秘屋的这位前辈弟子是谁?大师可知道么?” “二十年前,江湖上崛起一位姿容绝世的女魔头,自称玉娘子,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武林高手,不知凡几,她都不屑一顾,只以杀人为乐,死在她手下的有名之士,至少也有几十个之多,直到六年前,她才在许昌境内的一处山上,建造了一所天香居,暂时归隐,不再过问江湖之事,谁知她最近竟又静极思动,勾结血尸门,准备再展开一场腥风血雨的浩劫。” 李百灵哦了一声:“原来玉娘子就是隐湖秘屋三十年前的一位失踪弟子?” 不败头陀颔首道:“玉娘子其人,洒家早就听说过,而且也见过面?但她竟是隐湖秘屋的弟子.江湖上却从无人知.连隐湖秘屋的人,也一直被她瞒过.直到前不久,才被隐湖秘屋察觉出来.据今师说,她的本名叫高玉秋,当年在隐湖秘屋习艺时。乖巧而又听话,非常讨人喜爱,谁知奉命出外三年,竟然疯狂爱上了一位武林人物,回到隐湖秘屋后性情大变,不到三月,便不告而别,从此失去踪影.直到最近才查出,原来曾在江湖上闹得天翻地覆的女魔头玉娘子就是她。” 李百灵把信笺装回信封,默了一默道:“大师去见隐湖秘屋的那位女前辈,怎会遇上家师?” 不败头陀霎时神色又见凝重.欲言又止了许久,才叹口气道:“事到如今,洒家只有实说了,洒家要见的人,就是令师。” 像一声晴天霹雷,震得李百灵半晌透不过气来。待她清醒过来,早身不由己地起身向不败头陀盈盈拜了下去。 不败头陀扶起李百灵,已是老泪纵横,但片刻间面容上却又满是安慰之色:“李姑娘,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洒家希望你千万不要因为这件事而损伤了你对令师心中的形象!否则,便是洒家的罪过!” “晚辈绝不会存这种想法,大师尽管放心!” “那就好。李姑娘别怪洒家多心。” “看样子大师也要到大别山去了?” “不错,洒家要到那边等候令师,说不定下次我们有较多时间相聚,李姑娘既然也要到大别山,正好也可和令师见面。” “大师到这里来找庄主陈寓厚大侠不知又为了什么事?” “陈大侠和洒家三十年前就认识,当年洒家和令师在—起时,曾陪她到陈府住过几天,所以令师和陈大侠也是认识的。不过,当时陈大侠是在洛阳,十八年前才搬到这里,所以我们别后三十年来,一直不曾再见过。” “大师这次来是和陈大侠叙旧?” 不败头陀无限感慨地再叹口气,顿了一顿,语声显得十分吃力:“既然洒家和今师的关系李姑娘已经知道,我也不必再有顾忌隐瞒,就怨洒家直说了。” 他仰起头来望向窗外,天上正浮动着朵朵白云:“若非令师这次提起,连洒家也不知道在和她分手后,她已怀有身孕,她当时不敢回隐湖秘屋,直到偷偷把孩子生下后,才再回去。” “那孩子哪里去了?是男的还是女的?”李百灵有点儿迫不及待。 “孩子是女的、她因当时无法找到洒家、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又到当时尚在洛阳的陈府,把孩子交与了陈大伙、希望陈大侠能设法转交洒家。这次酒家前来,正是要看看这个从未谋面的亲生女儿。” “她叫什么名字?汁算她的年纪已经不算小了?” 不败头陀摇摇头:“令师当时并未为她取名,只记得左手腕上,有颗豆大的红痣,右大腿上,也有一块青瘢,若论年岁,自然比你要大几岁,该是三十左右了。” “这样说大师今天可不容易见到她了。” “为什么?” “这位姐姐,已经三十左右了,—定早就出嫁,也许是绿叶成荫子满枝了。” “说的也是。”不败头陀说着一皱眉头:“陈大侠怎么还不出来,莫非不在庄上?” 他的话尚未说完,跨院内已传来出远而近的脚步声;—位鹤发童颜、气度雍容、神态清奇脱俗的老人早巳出现在客厅之外。 三十年不见,不败头陀仍然立刻认出这人正是四十年前誉满大江南北的大千圣剑陈寓厚,连忙起身迎了出去。 李百灵也随后相迎。 陈寓厚进入客厅。双目神光炯炯.视线很快在不败头陀全身掠一转,声若洪钟: “不败兄,什么风把你吹了来,看你这身打扮,莫非出家当和尚了?” 陈庄主的话.问得并不突冗,三十年前当不败头陀和李百灵的父紫霞荷女云翠汕住在洛阳陈府时。正是—位三十左右、豪气干云壮年人,虽非翩翩潇洒佳公子,却也英秀挺拔,器宇轩昂、根本尚未出家。 不败头陀叹了口气:“一言难尽。” 接着把别后境况以及此次来意约略说了一遍。 “提起那孩子,”陈寓厚带着无限歉意的摇摇头:“老夫在云姑娘把那孩子送来以后,无时无刻不在设法打听不败兄的下落,却因老夫当时已封剑归隐,和武林同道甚少往来,因之消息也就有欠灵通,后来虽听说江湖上有位称做不败头陀的出家人,也没想到就是你,就这样一拖再拖,始终未能完成云姑娘的付托。” 不败头陀道:“怪只怪三十年来,洒家未曾前来府上拜望,陈大侠代洒家把这孩子从小养到大,这番大恩大德,洒家真不知要如何答报。” 陈寓厚接道:“不败兄,如果说怪你,就不如说怪老夫了,当老夫在最初无法找到你时,心想你是个浪迹在外的武林人物,带着一个孩子在身边四处奔波,反而成了累赘,不如暂由老夫把她抚养成人再说,岂知一念之差,竟然铸成了大错。” 不败头陀觉出不对,不由脸色大变:“陈大侠,难道她……” 陈寓厚黯然一叹:“就在那孩子十三岁那年,有一天忽然离家出走,老夫派出家下人等四处找寻,却始终不见踪影,算起来那孩子至今已失踪十七年之久了,那时舍下搬来此处只有几个月,人生地不熟,这也是没能把她找回来的原因之一。” 不败头陀强忍着内心的伤痛,一场欢喜,化做了过眼云烟,回首前尘,有如一场恶梦,他有气无力地问道:“陈大侠,也许这孩子与洒家无缘,也许是洒家造孽太深,所以才空跑一趟,无法父女相会,洒家虽然无法再看到她,总想知道她长得什么样子,因为不管如何,她是洒家和灵翠仙的亲骨肉。” “她的模样很像灵姑娘,尤其那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小巧的鼻子,虽然仍不及云姑娘秀气,但却非常聪明伶俐,尤其善解人意,讨人喜欢。” 不败头陀默了一默:“她叫什么名字?” “老夫给她取了个名字,叫曼儿。” 李百灵听得内心抨然的有了感触,猛忆起小关曾说过那妖女名叫小曼,急急问道: “晚辈想问前辈一句话,曼儿姑娘可曾学过什么法术?” 陈寓厚楞了一楞:“李姑娘怎么忽然问起这个来了?” 他说着立时如有所梧:“不错,她虽然没学过什么法术,却常常想些奇奇怪怪的令人不解玄之又玄的事情,家里下人有时带她到庙会玩耍,她对一些巫师作法,经常看得津津有味,流连忘返。” 李百灵望着陈寓厚和不败头陀微微一笑道:“恭喜两位老人家,贺喜两位老人家,曼儿姑娘不难找到的,而且就在附近。” 沈不败很快悟出李百灵话中之意,顿了一顿:“莫非就是李姑娘刚才告诉洒家那个和关老弟在一起的年轻女子?” 李百灵点点头:“如果晚辈所料不差,一定是她,因为她的名字就叫小曼。” 陈寓厚不解两人所说的来龙去脉,楞了半响道:“不败兄和李姑娘在说些什么?” 李百灵连忙把小关和小曼在附近山上石洞的事,以及朱虚谷和小关因误会而交手的经过,匆匆地告诉了陈寓厚。 陈寓厚仍有些不能相信道:“若说那女子是曼儿,固然有些可能,但她既然来到上蔡,而且又在舍下附近,层该回庄看看老夫才对,当年老夫待他亲如己出,她对老夫也十分孝敬,绝不会生分到这种地步。” 此老想法算是没错,但是又怎知道小曼是如何的想法?世事如果都是常情测度、常规行事,岂不天下太平了。 “陈大侠说的也有道理。”不败头陀低头沉吟,刚来的一番惊喜,似乎又凉了半截: “我沈不败的女儿哪会这样没良心。” 李百灵又是微微一笑,像己智珠在握:“两位老人家用不着怀疑,她住的那石洞就在附近山涧边,大约最多三五里路,虚谷识得路径,何不由他陪两位老人家亲自去一趟。” 见前面山径上一个高大身影,酷似父亲朱伯驹。 他立即加快脚步,向前冲了过去。 那人影听到身后脚步声,蓦然回首。朱虚谷惊喜过望、那人竟然真是朱伯驹? 朱虑谷连忙翻身拜倒在地,激动的叫道:“孩儿拜见爹爹!” 朱伯驹乍见爱子,不免吃了—惊.愣了一愣道:“你怎么不在庄上.竟然也到了这里?” 朱虚谷站起身来,恭谨答道:“爹爹一人前来大别山,孩儿故心不下,所以才把庄上的事交代过后,连夜赶来!” 朱伯驹摇摇头,但又不忍深责:“这又何必?你和洪圭、彭一行等人,只要守住玄剑庄就好了对付血尸门救出彭姑娘的事,自有为父担当。” 朱虚谷头也不敢抬,毕恭毕敬地道:“孩儿自幼随爹爹习得兵法武艺,自觉随侍爹爹左右,对你老人家总是一个帮手。” 朱伯驹流露着无限亲情,也不过份的谴责,深深地望了爱子一眼:“此刻天色已晚,你要到哪里去?” “孩儿住在光州一家客栈,饭后无事,独自出来走走,不想遇见厂爹爹,爹爹住在哪里,现在又要到何处去?” “为父暂住商城,就在距大别山血尸古墓不远,今天要到光州访友。” “爹爹一人住在商城,又离血尸古墓不远,不是太危险了么?”朱虚谷有些担心。 朱伯驹笑道:“为父此刻己会合了武林同道,拜月教的益松山、温自耕、庞缺娘三位长老,以及金镖客李来,还有咱们的客人房谦等,此刻都和为父在一起。” 朱伯驹提到的这些人,朱虚谷只识得房谦一个,他望了望天色:“此去商城,路程一定很远,爹爹何必深夜长途奔波,不如再回光州,到孩儿那家客栈暂且住下,明天一早启行。” 朱伯驹略一犹豫:“你自离庄后,一路之上也是一个人么?” 朱虚谷这才想起尚未告知李百灵也同来之事,忙道:“孩儿在许昌遇见了嫂嫂?” 朱伯驹不由一怔:“哪个嫂嫂?难道麒儿的媳妇没回金陵?” “孩儿说的是离庄出走的嫂嫂李百灵。” “是她!”朱伯驹不知是惊是喜:“她现在什么地方?” “就和孩儿住在同一家客栈!” 朱虚谷当即把在许昌和李百灵邂逅以及多日相处不曾远离的经过说了一遍。 在朱伯驹来说,这真是一件万想不到的最值得安慰之事。这些天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思量着如何先使这一对年轻人在心灵上获得沟通,然后再撮合撮合,才可水到渠成。 在他预料中,第一步必将困难重重,不想他们竟然自行解开了这一难题,他们既然能多日来和睦相处,尤其李百灵居然肯和朱虚谷一起到大别山来,以她那种孤傲倔强的个性,至少,不难想象她对朱虚谷必定十分相投。 他想起当李百灵初离庄时,最先他曾派出总管洪圭前往黄山,希望把李百灵追回,等洪圭自讨没趣回来,他在盛怒之下,恶意顿生,暗中嘱托少林弟子贾天保和华山派高手薛端等人对李百灵实施追杀,结果也是无功而返。 现在回想起来,他深深追悔不该对她施出恶毒手段,设若当时暗杀李百灵得手,岂不拆散了这一对年轻人的大好姻缘,尤其将更愧悔对多年知交的金漂客李来。 朱虚谷见朱伯驹沉付不语,只道他不愿与李百灵相见,忙陪笑道:“爹是否不愿再见嫂嫂?这些天来,嫂嫂待孩儿很好,虽然她是离庄出走的人,对孩儿依然亲切有加,她身子有病,孩儿也随时在服侍她,照顾她,她对玄剑庄并无半句怨言,当然,她离庄出走不应该,还请爹爹能原谅她才是。” 这几句由朱虚谷嘴里说出的话,朱伯驹内心既安慰,又感动,一时之间,却又不禁百感交集,叹口气道:“她当初离庄出走,说来爹也有责任,怎能完全怪她?你们叔嫂和睦相处,更是应该的,她既然身子不好,以后你更要多照顾她,多服侍她。” 朱虚谷想不到朱伯驹对李百灵不但不予责怪,反而怜惜有加,自是大为兴奋:“既然如此,时间不早,爹就请进城好了!” 父子两人,进入光州城,来到客栈,朱伯驹先在自已订好的上房休息,朱虚谷立即赶到李百灵房间。 李百灵正坐在床前椅上看书,乍见朱虚谷匆匆忙忙的进来,笑道:“虚谷,什么事这样匆忙,是不是在街上发现了什么新奇事物?” “嫂嫂,真是万想不到,刚才兄弟在城外山边看到一个人,你猜是谁?”朱虚谷说话时眉飞色舞。 李百灵放下书,眨了眨星眸:“外面到处都是人,我怎知道你看见了谁?” “兄弟也不必卖关子了,我看见了爹!” 李百灵神色一变:“你遇见了庄主?” “不错,爹也住进这家客栈,正在上房休息,嫂嫂应该去见见他老人家才是。” 李百灵垂下头去,脸色开始凝重:“我现在已算不得玄剑庄的人了,没有必要再去见他。”李百灵对玄剑庄当年的追杀心有芥蒂。 朱虚谷心里一急,近乎哀求的低声说:“嫂嫂,不管如何,你总是玄剑庄出来的人,你既然承认我是你的兄弟,就该承认他老人家是你的长辈。” “我当然承认他是长辈,但却不一定要去见他!” 朱虚谷涨红着面孔:“他老人家就在上房等着嫂嫂相见,他刚才知道你在这里,高兴得不得了,还一再问到你的近况,就算兄弟恳求嫂嫂,也请嫂嫂赏个面子,否则兄弟在他老人家面前如何交代?” 李百灵摇摇头:“那是你的事,与我却没什么相干!” 朱虚谷一时大窘:“嫂嫂,兄弟自信这些天来并没有什么地方对不住你,你忍心让兄弟为难么?” 李百灵确是不忍看朱虚谷那副为难受窘的模样,终于幽幽叹一口气道:“好吧,我去见见他就是。” 朱虚谷喜不自胜,随即陪同李百灵来到朱伯驹所住的上房。 朱伯驹正在房内跟着方步,乍见李百灵,只觉她气色憔悴了许多。 李百灵进门后只淡谈瞥了朱伯驹一眼,并未说话。 朱伯驹坐下身来,指着身旁一张木椅道:“你也坐下!” 李百灵依然站在一旁,垂下头去。 朱伯驹带着一份怜惜之情,从怀里摸出一只紫色玉瓶,倒出一粒丸药道:“谷儿对我说,你近来身子不好,果然比上次见面憔悴了很多,我这里有一粒丹药,服下之后,对身体必定大有帮助。” 这粒丹药,正是血尸门最为珍贵的血精丹。 血尸门有两种药物,百年来闻名武林,一种是奇毒无比的血魂丹,另一种是具有起死回生之效的血精丹。 上次辛海客就是以此丹救了林玲的哥哥一命。 由于此丹最难提炼,血尸门一向视为至宝,武林中能得到此丹的,百年来寥寥可数,唯有朱伯驹幸运多福,在古墓中竟被他找到血尸门药室,让他几乎把里面储放的各种药物和解药摄取一空。 纵然如此,像血精丹这等灵药,他也不肯轻易舍施于人,除了上次回庄为救彭一行给他服下两粒外,便只有这次了。 但朱伯驹并未想到,一番好意,李百灵反而不肯接受,她退后两步,摇遥头道: “多谢庄主美意,我只是一点儿小病,过几天就会好的!”
第三十五章 再生天 朱伯驹带点儿尴尬,只得把血精丹重新放回玉瓶,转头望向朱虚谷道:“谷儿,你先出去,让我跟你嫂嫂单独谈谈。” 朱虚谷施了一礼,应声走出房门。 李百灵幽幽说道:“庄主有话请尽快说完,我还有事要回房去!” 朱伯驹脸色微微一变,很快又恢复平静:“记得上次在新郑民家时曾提到为令尊报仇之事,你曾说过,只要我为令尊报了大仇,便答应回庄,这话你还记得吗?” 李百灵道:“我只是答应可以考虑,如果庄主真能报了先父大仇,我纵然不能回庄,也必定感谢庄主的相助之情。” 朱伯驹不动声色:“那很好,令尊的仇,不必报了,不知你又该怎样感谢于我?” 李百灵一阵茫然:“请恕我听不出庄主这话是何用意?” 朱伯驹一字一句地道:“令尊根本没死,当年他只是在武林中失踪,死讯纯系误传。” 李百灵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一向心思玲珑剔透,灵府锐敏明澈,父亲居然未死,这是可能的么? 面前这位望重当代的武林巨擎,纵然权诈善变,也不可能以这种方式欺骗于她,但是,这话又明明是由他嘴里说出来的? 朱伯驹察颜观色,看出李百灵仍在半信半疑、紧跟着再问道:“我的话你莫非不信?” 李百灵道:“我相信庄主不在骗我。但道听途说之事、庄主又何能信以为真?” 朱伯驹拂髯一笑:“原来你以为我是道听途说?我可以明白的告诉你,令尊当年是被血尸席荒用计掳进古墓,在古墓做了将近五年守背尸苦役,这次由我亲自把他救了出来。” 李百灵清澈如水的星眸,开始闪耀着光亮:“庄主这次又进入了古墓?既然古墓这样容易进出,消灭血尸门,该不是一件难事了?” 她这几句话,也许只是询问语气,但听在朱伯驹耳朵里,却又完全不是那么回事,这无疑对他是一种不着痕迹的反驳,也是疑问。 朱伯驹依然毫不在意,长长叹一口气:“血尸门的古墓,机关重重,戒备森严,外人自然不是那么容易进出的,我同样也是中了圈套才陷身进去,若非苍天保佑,只怕不但救不了令尊,连我自己也必性命难保。” 李百灵娇颜上终于泛出感激之色,但她依然保持着相当的矜持:“家父的身体还好么?他现在又在什么地方?” “令尊进入古墓后就为席荒以药物所控制,我和他相见时他的身体十分虚弱,好在我已为他服下解药,经过这些天的调养,精神体力已完全恢复,他现在和我一同住在商城,那里还有拜月教的几位长老和一个叫飞风的女孩,另有一个孩子叫阿庭,他们都认识你,也很希望见到你,明天我就带你和谷儿尽快赶到商城和令尊见面,顺便也看看你在那边的一些熟悉人。” 此刻的朱伯驹,在李百灵的心目中,似乎已完全收敛起往日的机诈权变,很像一位诚信长者,语调中也充满着祥和恳挚,正因如此,一时之间,反而使她无法适应。不过,她对父亲是否真还活在世上,在未亲眼看到以前,总是不能全信。 朱伯驹何尝看不到她的心里去,他明白,此刻已不须多言,她是否肯于回庄,以及和朱虚谷是否能配成一对,还是等他们父女见了面再说吧。想到这里,不由轻咳一声道: “你既然身子不好,我也不再多交代,回房好好歇息一夜,天明一早还要赶路。” 李百灵回房不久,朱虚谷复又走了进来。 朱伯驹再从怀里掏出血精丹道:“你嫂嫂真元衰竭,此番大别山之行,除了长途跋涉,更要参与剿灭血尸门的行动,恐她难以支持得住。她此刻与为父仍有成见,必不肯接受这粒血精丹,你可放在茶内,暗中为她服下,明天必可立刻见效。” 朱虚谷躬身接了过来,道:“爹和嫂嫂可说过什么?” “她的父亲金镖客李来,五年前误传死在大别IlJ区,其实是被血尸门席荒所掳,为父这次也误中奸计被骗人古墓,总算天不绝人之路,是我设法和金镖客李来一起逃了出来,明天她一早就要赶到商城和她父亲相会。” 朱虚谷大喜道:“爹救了嫂嫂的父亲,嫂嫂一定会答应回庄了!” “希望如此,但我绝不勉强她,她的父亲金镖客李来是为父多年知交,我救他出险是为尽朋友之义,绝不会对她存有挟恩图报之心。” “爹准备明天一早就带嫂嫂和孩儿动身?” “为父有件要事,必须更早动身,无法和你们同行,明日还是你们自行前去好了。” 朱虚谷听得一楞,有些放心不下:“爹要到什么地方去?” “不必多问,反正你们赶到商城后,一定会见到我的。” “孩儿不知到什么地方去找爹爹?” 朱伯驹命朱虚谷到帐房借来文房四宝,匆匆画下地势图形,那地点不是商城城内,而在城南山麓一处民家。 他交给朱虚谷道:“为父奔波一天,想提前休息,你也该尽早安睡,那粒血精丹,千万记住要为你嫂嫂服下。” 朱虚谷次日起身甚早,他赶到上房时,朱伯驹早已离栈而去。 朱伯驹之所以不与他们同行,不外是多给两人一些单独相处的机会,以便培养他们更多的默契与感情。 朱虚谷再来到李百灵房间,一向较为晚起的李百灵,也起床多时,正在盟洗梳妆。 “嫂嫂,兄弟昨晚才听爹说,李老伯已被他老人家从血尸古墓中救出,此刻正在商城一处民家。咱们快些上路吧,不久你们父女相会,兄弟真想不出那该是一种如何感人的场面?”骨肉亲情,再见恍如隔世、诚悲喜交集了: “庄主起身了么?” “他老人家早已走了。” “什么?”李百灵带着意外:“他不是要和我们一起行动么?” 其实,李百灵巴不得朱伯驹不和他们一起行动,因为那对她总是一种尴尬局面。 朱虚谷眼看李百灵梳妆完毕,虽然脂粉不施,却显得容光焕发,娇颜上白里泛红,一反近几日来的憔悴神态,不觉笑道:“嫂嫂今天精神好保特别的好,这番长途跋涉。 兄弟也就用不着担心了。” “我也觉得奇怪,昨晚几乎—夜没睡好,今天早上起来,似乎什么病也没有了,莫非天助我们父女早日相见?”这小精怪也会着了人家的道。 两人出得城来,李百灵骑着小白驴,朱虚谷随在驴后。 李百灵想起往日和小关同行的情景,和现在又有什么分别?大大不同,是小关的位置,已换成朱虚谷厂。 小关此刻又在何处呢?难道仍在和小曼一起鬼混?这本来是她所不愿见的,但现在他却真希望会是如此,这样才容易使不败头陀找到从未见面的女儿。 出城不久,便进入山区,连数十里外东南方的光山。也隐隐可见: 由朱伯驹所绘的地势图形,朱虚谷知道光山的东南,便是商城,中间距离大约百里以内。 商城在豫省东南边境,有青苔、铜锣、隘门等几个关卡,通往鄂境。 商城之南,便是大别山山脉,血尸门古墓,正在商城县境。 李百灵一路浏览美景山色,越感精神焕发,生气蓬勃,往日病容,一扫而空: 朱虚谷边走边说:“嫂嫂,如果累了,尽早通知兄弟休息,保重身子要紧。” 李百灵笑道:“我有小白驴可骑,你却两条腿自己在地上走,累的应该是你。” “兄弟一向身体健壮,担心的只是嫂嫂的病尚未好,这样长途劳累,累的应该是你。” “说真的,今天一早醒来,我就有些奇怪,好像不但什么病都没有了,连全身奇经八脉,也似乎出奇的舒畅,究竟怎么回事,实在令人思解不透。” “这是爹给嫂嫂带来的好运。” 李百灵立刻有所警悟:“莫非……” 朱虚谷笑道:“不错、这是血精丹的效力。” “是你暗中为我服下的?” “昨晚爹给你,你不肯接受。他老人家看出嫂嫂身子过于虚弱,担心无法长途劳累,所以在你走后,才吩咐兄弟把丹药放在茶中为你服下。嫂嫂昨晚喝茶时,房内灯光已熄,所以才不曾觉察。” 李百灵吁了口气:“庄主若早能这样待我,何至弄成现在这种局面,可惜……” 朱虚谷心神一震,急急问道:“可惜什么?嫂嫂!” 李百灵摇摇头,神色骤现黯然与无奈:“虚谷,我们不谈这些吧,现在赶路要紧。” 就在这时,路旁数丈之外,闪过一条人影、直向远处掠去。 朱虚谷啊了一声,施展轻身工夫,闪电般向那人影追去: 当真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那人影竟是妖女小曼。 小曼的轻功虽然不错,比起朱虚谷总是差了一筹,半盏热茶的工夫之后,已被追上。 这时,李百灵也随后赶了上来。 小曼自知无法脱身,打起来又不是人家对手,索性站在原地不动。 “小曼姑娘!”朱虚谷已不再称她妖女:“用不着怕,在下不想把你怎样。” 小曼两眼充满敌意,狠狠说道:“本姑娘自信没惹过你们,你们却一再相逼,究竟为了什么?” 李百灵翻身下了小白驴,面前这位妖女,如果真是师父紫霞荷女云翠仙的亲生女儿,对她来说,该是亲如姊妹的一家人了。 因之,李百灵显出从未有过的亲切:“小曼姑娘,请相信,我们对你完全没有恶意,只希望你从实回答几句话。” 小曼怔了一怔:“你们想问什么?” 李百灵语音平和:“人都有名有性,你姓什么?小曼就是你的本名么?” 小曼冷冷哼了一声:“我没有性,我的名字就是叫小曼。” “你的父母是谁?” “我也没有父母。”小曼冷Dc:“你们问这个干嘛?莫非要查出我的生辰八字,作法害我?” 李百灵不由会心地一笑:“妖女终竞是妖女,张口闭口忘不了作法。” 小曼冷冷而笑:“你们既非作法害人,为什么要调查我的身世?” 李百灵谈淡一笑道:“如果我们要害你,此刻只要随便一出手,便可取你性命,又何必作法?” 小曼翻了翻眼珠,摇摇头:“我不信,用法术害人,总比有用剑杀人结果虽然一样,手法是不一样的。” 李百灵不再言语,视线缓缓转向朱虚谷。 朱虚谷会意,纵身一个箭步,迅快无比地抓住小曼左腕拨开衣袖,果然,左腕上有颗豆大的红痣。 小曼一面挣扎,一面尖声喝道:“男女授受不亲,你想做什么?”尽管小曼生活行动邪得有人点头,但仍保持女儿的矜持,装扮装扮门面。 朱虚谷知道她右大腿上,尚有一块青短,但女人身上那种地方,怎能贸然查看,只好松开手,又望向李百灵。 李百灵娇颜上也泛起红霞,摆摆手道:“那地方不必看了,还是由我来问她吧。” 她的视线又掠向小曼:“小曼姑娘,有位归隐多年的武林前辈人称大千圣剑陈大侠,你可认识?” 小曼顿时神色大变,像僵在当场:“你怎么知道他?又为什么提到他?” “陈大侠当年威震中原,侠名远播,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姑娘应当知道得比我更清楚才对。” 小曼两眼直眨:“这话什么意思?” “因为姑娘和陈大侠之间,关系大不寻常,所以我才提到他老人家。” 小曼终于低下了头,长长吁一口气:“你见过他老人家?” “我在上蔡,就住在他的庄上,你的那处石洞,离他庄上可说近在咫尺,为什么不回庄看看他老人家?陈大侠对你有十几年的养育之恩,难道你就丝毫不念旧倩?” 小曼头垂得更低,但却禁不住眼泪像断线珍珠般滚落双颊:“他老人家还好么?我对不住他。” “那你就更应该回去看看他才是。” 小曼拾袖轻拭着泪水:“我何尝不想回庄见他,但我做错了事,没有颜面再看到他。”她顿了一顿:“你究竟是谁?” “我叫李百灵。”李百灵再指指朱虚谷:“这位是玄剑庄的少庄主朱虚谷。” “原来你就是小关说过的李仙子?”她再望向朱虚谷:“朱少庄主年纪轻轻,就这样好的一身武功!” 李百灵道:“你现在既然明白了我们对你并无恶意,就该快些回上蔡看看陈大侠,而且此刻在陈府另有一人,更想见到你。” 小曼又是一怔:“是谁?” 李百灵不答反问:“你可知道自己的生身父母?” 小曼黯然摇头:“我自小没有父母,不过陈大侠曾说过,我的父亲姓沈。” “有位叫沈不败的出家人你可晓得?” 小曼脸上的肌肉几乎僵住:“你……你……你怎么知道?” 在小曼原是无法接受父亲是个和尚,因为大家脑筋中根深蒂固的认为和尚是出家人,无家哪儿来的儿女?事实上现社会中多少人厌世出世,半途出家有子女的岂只沈不败一人。 “你见了他的面,自然一切明白,而且,他也许会带你去见你的母亲。” “他在陈大侠家里?我母亲是谁?在哪里?” “我们动身前,正和令尊见过,此刻大约不会走,你最好连夜赶回上蔡,必能父女相会,详情又能一一明白,陈大侠的庄院在何处,你一定知道?” “我是在陈大侠搬到上蔡以后才离开他的,当然知道。” “我们不再打扰。你该走了。” “不知李姑娘和朱少庄主要到什么地方去?” “我们到大别山,也许不久之后,彼此会在大别山再度见面。” 小曼千恩万谢,拜辞而去。 但她走出几步,却又被李百灵喊住。 小曼止步回身:“李姑娘还有什么交代么?” “我想问问,那个和你在一起叫小关的,他在什么地方?” 小曼摇摇头:“那天他和朱少庄主交手,我就趁机离开了石洞,以后再也不曾见到他。” 李百灵转了转星眸:“我知道了,沈姑娘,你可以走了,谢谢你,预祝你们父女早日团聚。”不知小关的现踪,但小关的影子在脑子里回转不停。 朱伯驹等一行十亲人刚回到寄住的那处民家,尚未进门,远远就望见一顶蓝色小轿正迎面而来,轿后并有几个公人打扮的佩刀大汉: 小轿停下后,轿帘掀处,走出一个青衣小帽,文士打扮的中年人。 朱伯驹搭眼之下,便觉出此人十分面熟,但一时之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中年文士快走几步,望着朱伯驹躬身作了一个长揖道:“晚生拜见朱大侠,并感谢朱大侠相救之恩!” 朱伯驹终于想起这人就是当日在古墓奇冤狱中救出的伊川进士杨青云,连忙还礼道: “原来是杨先生,朱某到今天才听说阁下到达新地方后忽而不见,正在担心阁下的安全,不想能在此处相见,幸会幸会!” 杨青云面带辙然:“晚生当日不告而别,也是出于无奈,还请朱大侠多多谅解。” 朱伯驹望了望轿后的几个佩刀公人,再向杨青云一拱手道:“杨兄莫非已被朝廷任命官职?朱某倒要大大恭贺一番了!” 杨青云道:“晚生一年前本已蒙圣恩任命中牟县令,尚未到任,即被血尸门掳入古墓。这次蒙朱大侠救出,就近得放商城知县,已到任十几天了。” 朱伯驹再度抱拳拱手道:“杨兄脱险之后,即蒙朝廷发放官职,实在可喜可贺!” 杨青云叹口气道:“晚生得有今日,全拜朱大侠所赐,否则,只怕连性命也保不住,又何从谈到出任官职。” 朱伯驹略一沉吟道:“杨兄是路过此处?还是另有公干?” 杨青云道:“晚生听说朱大侠会合了不少武林英豪,暂住此处,准备消灭古墓妖孽,所以特地赶来,一来向你老人家拜候问安,二来想知道朱大侠有何所需,也好稍尽绵薄,共同为地方苍生除害。这大别山古墓—带,正是敝县所辖,不论人力物力,就近支援,略尽方寸,也是应该的。” 这在朱伯驹等人来说,倒是求之不得,当下便将杨青云请到屋内,分别为众人引见。 商量结果,杨青云决定将商城捕头刘忠留在这里,负责和县衙联络,另在附近,又调借一部分居房,供群豪居住之用。 杨青云返衙之后,当晚就派人用数辆骡车送来大批粮米蔬菜,以及数十头猪羊鸡鸭,另外又送来十几坛上好美酒,一切日常应用之物,应有尽有。 他们决定先攻下向阳村,然后再一举消灭血尸门。 时间选择在当日午后,参加行动的计有朱伯驹、李来、李百灵、竺忍、房谦、朱虚谷、茅焕、浦真,为了防止对方对留守的民家实施突袭,特地留下拜月教长老盖松山、温自耕、庞缺娘和洪圭在原处坐镇,另外便是飞风、阿庭和伤势未愈的阿敢。 到达向阳村外,村内看不见一个人影,连鸡鸣犬吠的声音,也毫无所闻,显然对方已早有戒备。 李来觉出不妙,叫道:“伯驹兄,对方有备,不可轻易进入!” 朱伯驹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兄弟先打头阵,诸位请随后进入。” 朱虚谷放心不下,早已跃到来伯驹前面道:“爹是主持大局之人,怎可轻易涉险,待孩儿先在前面试试!” 李百灵似是也来了豪气,飞身向前,和朱虚谷并肩而行。 朱伯驹和李来望着两人的背影,当真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心下虽大感安慰,但又担心他们有失。 朱虚谷和李百灵虽未到过向阳村地下建筑,但出发前已由朱伯驹和茅焕、蒲真等人单方面详细解说过,内心早已有了数儿。 刚要顺着阶梯进入,嗖、嗖、嗖一阵响声,竟然一口气射出七八支毒箭。 好在他们及时警觉,各出兵刃,将毒箭拨开。 这次李百灵手中也是握着一柄长剑,因为她料定进入地下丝带不易施展,所以临时借用了飞凤的剑。 拨开七八支毒箭后,地下的毒箭,依然不停向外发射,而且源源不断越来越密。 由通道顺着阶梯向下望去,一片漆黑,只听箭响,不见发驽之人身在何处,当然,发驽之人,想来至少在十个以上。 李百灵和朱虔谷无法进入地下,只好暂停行动。 方才茅焕扔下的一枚火磷弹,已炸得通道内尸体横七竖八。李百灵和朱虚谷仗剑前进,一路之上,少说又杀死了十几个。 突然走至一处,室内人头攒动,看样子聚集子五六十人之多,似乎正在待命出击。 朱虔谷掏出怀里的火磷弹,由窗外扔了进去。 轰然一声爆震,惨呼哀号之声连连。 两人又转过另一通道,且进且杀,人头滚落,有如剁瓜切菜,不久之后,已和朱伯驹、李来、房谦这一组会合。 朱伯驹等人正在一处囚室内,室内被囚的几人都披头散发,手脚全被铐住,他们正是杨道存、沈铁礁、吕东阳、张娇四人。 朱伯驹吩咐朱虚谷、房谦暂留此室,以便为他们四人打开铐镣,然后再行会合。 李百灵随同朱伯驹李来进入另一囚室,只见房老太、房二姑和另一姑娘余无双也都全身捆绑,蜷缩在壁角里。 朱伯驹先为房老太太解开绳索,然后再解开房二姑。 李百灵则解开余无双。 多日的囚居生活,一旦得救,而且救她的又是自己朝思暮想、梦魂牵绕的朱伯驹,房二姑激动惊喜之余,顾不得祖母和其他的人在旁,一下子就紧紧将朱伯驹抱住,她喜极而泣,泪水湿透朱伯驹胸前一片。 朱伯驹也不忍遂然将她推开,许久许久,房二姑娘才觉出不好意思,松开朱伯驹,忙着再来扶起房老太。 这时,竺忍、茅焕、蒲真等人也都到来,看样子留在地下建筑的部众,全已被斩尽杀死。 两日后,不败头陀也带着刚相认的亲生女儿沈小曼前来会合,而且不败头陀和朱伯驹都能捐弃前嫌,重新修好。 大敌当前,一致对外,向阳村内的二十余人,表现了空前的团结。 朱伯驹又请知县杨青云调拨一千官兵听用,商城县没有这多兵力,连夜请求光州府调派,知府因大别山古墓属于自己辖境,大别山附近经常失踪少年男女,早有古怪,如今既然有武林人物自动要为地方除害,自然乐于做个顺水人情,以便保住乌纱继续升官,很快便调齐千余官兵。 朱伯驹调动千余官兵,在实施行动之日的一大早,便将古墓附近数里的的范围内团团围住。 茅焕也在这些天制造了大批爆裂之用的火药,所需材料,全由县衙供应。 这些火药,分别埋置在古墓周近的各处主要通道口,派有专人操纵照料,只要发现有血尸门和金鹰帮的人马经过,立刻引爆火药。 不知血尸门是否已获知朱伯驹将大举进攻的消息,各墓道出入口,天不亮全部封闭。 这一来对朱伯驹来说,倒是正中下怀,因为墓道入口封闭,只要将硝烟弹大量由掘开之处投入,正好可将他们呛死薰死,若再打开水闸下水去,又可将他们淹死泡死。 他诸事分派已毕,随即交代茅焕施放硝烟弹,然后带着房二姑、飞凤、阿庭三人直奔古墓正府出人口,等候生擒血尸席荒。 硝烟弹爆炸之后,有如雷声隆隆,声震数里之外,历久不绝。 茅焕指挥着十余官兵,一口气扔下百余颗,才暂时停止下来。 朱伯驹率领房二姑等人来到古墓正府出人口时,群豪早巳等在那里,李来手中紧扣金镖,李百灵横剑站在一侧,其余拜月教三长老、不败头陀父女、房谦、朱虚谷等,也都各各亮出兵刃,两眼紧盯着墓道口。 谁知墓道口却依然紧紧封闭。 朱伯驹一沉付,立即吩咐阿庭通知蒲真开启水闸。 水闸一开,势如长江大河,洪水顺着壕沟流至茅焕等人施放硝烟之处,再由洞口灌下。 大约顿饭的工夫之后,古墓出入口的洞门终于打开,血尸门和金鹰帮的部众,蜂拥般向外冲出,他们一个个全都灰头土脸,呛得狂咳不已,腰部以下,衣屉尽湿,可以想见,墓道内洪水已淹到腰际。 这时朱虚谷、房谦、拜月教三长老、不败头陀父女,以及房二姑、阿庭、飞风等全迎了上去,他们以逸待劳,各仗兵刃,手不停挥,像削瓜切菜般,不大一会儿工夫,将百余冲出来的血尸、金鹰帮徒众,全部砍杀在洞口附近,并无一个漏网之鱼。 但墓内的血尸门金鹰帮徒众,依然像疯狂般拥挤着不断向外涌出。 此刻,他们的衣服湿至胸部。 又是一阵砍杀,涌出来的将近百人,照样一个不曾走脱。 朱伯驹事先料到有这一步,早命茅焕在墓口外准备了一批硝烟弹和磷火弹,随即吩咐众人向墓口扔弹。 一时间,墓口处爆声震耳,火光耀眼,继之涌上来的,全数伏尸洞口,渐渐尸体竞把洞口封死。 这种场面,已是惨烈已极,在场群豪,年长一些的,不乏半生厮杀身经百战之人,但他们几曾领赂过目前这种景象,也是心寒胆颤不巳。 李来叹了口气道:“伯驹兄,这样一来,因在墓内的人无法冲出,不出半个时辰,不是被烟呛死,必定为水淹死,一个也无法逃生,倒是省事多了。” 朱伯驹道:“兄弟奇怪的是席荒和彭翼等首脑人物,为何一个不曾出来?” 李来笑道:“他们自顾身份,情愿死在墓内,也不肯出来白白受死,还有什么好奇怪的。” 李百灵摇摇头道:“爹的想法,不一定完全有理,依女儿预料,席荒等首脑人物,必定另有秘密通路出墓。”李来哼一声道:“小孩子家,知道什么?”朱伯驹忙道: “亲家翁,令援的话也有几分道理,这种墓口已用不着顾虑,留下少数几人即可,咱们该到附近各处巡视一番才好。” 就在这时,商城捕头刘忠匆匆过来告知,前面不远处高岗上忽然从地下冒出来不少人,而且杀死好几个正在该处巡守的官兵。 朱伯驹立即率领群豪来到高岗下。 果然,高岗上站定了十几个人,席荒和彭翼比肩而立。席荒身后依次是崔如烟、辛海客,董秀姑、韩玉池和另外几个不知名的血尸门头目。 彭翼这边,是左鹰使陆长青和被彭冀称为前锋使者的蓝面人,其余几人,也都不知姓名。
第三十六章 血尸灭 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位站在席荒和彭翼身后正中的白衣女子。 这女子看来只有二十几岁,国色天香、姿容绝世,但却隐含着一股气质慑人的威仪。 这人正是出身隐湖秘屋,成名江湖号称字内三凶之一排名第三的玉娘子高玉秋。 宇内三凶,同时出现在高岗上,确是罕见罕闻之事,而且气势逼人。 不败头陀心头大急,到这时尚不见紫霞荷女云翠仙到来,偏偏自己又不便出面。 李百灵和沈小曼也是芳心迫不及待,一个是想早些得晤恩师,一个是盼望尽快母女相认。 朱伯驹当先朗声道:“席荒、彭翼,现在你们已成瓮中之鳖,本人好言相劝,不如解散帮众,自到官府投案!” 席荒两眼蓝焰暴射,咬牙切齿的大声道:“朱伯驹,好一个人面兽心的东西,当年席某一直把你待为知己,你却不念旧情,偷偷拐走了我的妻子,害得席某至今孤家寡人一个,你的天理何在?良心何在?” 席荒的说词如果属真,席荒现时的行为朱伯驹确该负着某一种良心上的谴责,当场听到的人,很自然的会把眼睛看向朱伯驹。 朱伯驹冷笑道:“那只能怨你丢下娇妻,自己过那半人半鬼的生活,使她无法忍受,她要跟着我走,朱某是不忍心弃绝于一个善良女子的心,唉!她己到天上去了,不提也罢。” 席荒大喝道:“好一派胡言乱语,夺妻之恨,不共戴天,席某没找你算帐,你今天居然又活活坑死我数百人属下,使席某多年来的基业,毁于一旦,席某恨不得食你之肉,喝你之血!” 朱伯驹笑道:“血尸门本来就是吃人肉喝人血的,你想喝朱某之血,食朱某之肉,早在朱某意料之中,有本事只管下来!” 席荒大袖一挥,喝道:“你们四个下去把他斩了!” 崔如烟、辛海客、董秀姑、韩玉池四鬼一声呼哨,立即跃下岗来。 不待朱伯驹出手,群豪中早奔出四人迎了上去。 李百灵抵住了崔如烟,朱虚谷对上了董秀姑,房谦迎战辛海客,不败头陀拦下韩玉池。 八个人各展功力,捉对儿斯杀,场内一片尘沙飞扬,金铁交击之声,此起被落,不绝于耳。几有天昏地暗之概,看得人眼花缭乱。 朱虚谷剑气如虹,逼得董秀姑连连后退,一面喝道:“董女鬼,上次不曾杀你,只希望你能改过向善,这次岂能让你活着跑掉!” 董秀姑嘿嘿冷笑道:“先别讲大话,还不知谁死在谁的手中呢!”董秀姑仍然缺乏女人味道,说话间血盆大口一张,一股黑姻,直向朱虚谷面门冲去。 朱虚谷突感面部寒如刺骨,两眼难睁,剑势也被迫缓了下来: 董秀姑桀桀怪笑,随即反攻回来,身形有如鬼魅般飘忽难测,竟把朱虚谷迫得落入下风。 朱虚谷猛提一口真气,二五招后,再度展开反击。 就在这时,耳旁响起一声惨叫,李百灵已一剑将崔如烟拦腰斩为两段。 董秀姑一时心惊,心神慌乱之下,也被朱虚谷齐肩放下一条手臂。 朱虚谷跟进一步,又是一剑,再砍下她另一只手臂。 董秀姑摔倒在地,刹猪般一阵惨嗥,接着就不再动弹。 不败头陀挥舞着一条七八十斤重的铁禅杖,威势更是惊人,韩玉席荒大喝道:“好一派胡言乱语,夺妻之根,不共戴天,席某没找你算帐,你今天居然又活活坑死我数百入属下,使席某多年来的基业,毁于一旦,席某恨不得食你之肉,喝你之血!” 朱伯驹笑道:“血尸门本来就是吃人肉喝人血的,你想喝朱某之血,食朱某之肉,早在朱某意料之中,有本事只管下来!” 席荒大袖一挥。喝道:“你们四个下去把他斩了!” 崔如烟、辛海客、董秀姑、韩玉池四鬼一声呼哨,立即跃下岗来。 不待朱伯驹出手,群豪中早奔出四人迎了上去。 李百灵抵住了崔如烟,朱虚谷对上了董秀姑,房谦迎战辛海客,不败头陀拦下韩玉池。 八个人各展功力,捉对儿斯杀,场内一片尘沙飞扬,金铁交击之声,此起被落,不绝于耳。几有天昏地暗之棍,看得人眼花缭乱。 朱虚谷剑气如虹,逼得董秀姑连连后退,一面喝道:“董女鬼,上次不曾杀你,只希望你能改过向善,这次岂能让你活着跑掉!” 董秀姑嘿嘿冷笑道:“先别讲大话,还不知谁死在谁的手中呢!”董秀姑仍然缺乏女人味道,说话间血盆大口一张,一股黑烟,直向朱虚谷面门冲去。 朱虚谷突感面部寒如刺骨,两眼难睁,剑势也被迫缓了下来: 董秀姑桀桀怪笑,随即反攻回来,身形有如鬼魅般飘忽难测,竞把朱虚谷迫得落入下风。 朱虚谷猛提一口真气,三五招后,再度展开反击。 就在这时,耳旁响起一声惨叫,李百灵已一剑将崔如烟拦腰斩为两段。 董秀姑一时心惊,心神慌乱之下,也被朱虚谷齐肩放下一条手臂c朱虚谷跟进一步,又是一剑,再砍下她另一只手臂。 董秀姑摔倒在地,刹猪般一阵惨啤,接着就不再动弹。 不败头陀挥舞着一条七八十斤重的铁禅杖,威势更是惊人,韩玉他在无法招架之下,正欲撤身回奔,被他一枚砸上脑袋,打得韩五池脑浆四溅,铁禅杖犹自余力急沉,生生把韩玉池劈为两半: 四鬼只剩下辛海客一个,他虽断去一臂,仍和房谦战了个平分秋色。 突见李来右手一扬,一道金光,电射般奔去,金镖正中辛梅客前胸,再向后腰穿出,一镖两个洞。 辛海客只叫了半声,便倒地死去。 片刻工夫,四鬼已全部就歼。 高岗上的席荒,既怒又悲,两眼凶焰暴射,正要跃身掠下,却听彭翼叫道:“席门主暂缓亲自出马,让彭某新收的前锋使者下去试试!” 蓝面人闻言之后,双肩一抖,立时像只巨鸟般由高岗飞下,轻飘飘落在场中。 拜月教三位长老盖松山、温自耕、庞缺娘为报日前兵刃被削之耻,齐齐涌了出来。 这次他们已顾不得武林规矩,决定三人联手,把蓝面人由三个不同的方向围住。 蓝面人面对拜月教三大长老,似是依然毫无惧色,手中的长剑斜横胸前,蓄势待敌。 只听盖松山道:“小子,两次相遇,还不知道你姓甚名谁,先报出万儿来,再送你归西!” 蓝面人咧开獠牙,淡淡一笑,并不作答。 拜月教三长老不愿多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齐发动,霎时如风雷骤起,分三个方向攻向蓝面人。 蓝面入不慌不忙,身形有如闪电,黑长剑招式怪异,飘忽莫测,任凭三长老如何施袭,始终伤不到他。 大约半盏热茶的工夫过去,双方至少已拆了七八十招,三长老还是无法逼退蓝面人半步: 群豪正在大感骇异之间,突闻一阵暴响,火星进射之下,蓝面入已跃身急退。 奇怪的是三位拜月教长老却并不追袭。 群豪定睛凝视,终于发现此时盖松山、温自耕、庞缺娘三人手中的兵刃,早又只剩下短短的不到半截。 李来扬腕一甩,一枚金镖向蓝面人射去。 蓝面人举剑拔掉金镖,人已跃回高岗。 另一人影由高岗飞掠而下,竟是彭翼的座前左鹰使陆长青。 房谦随即迎了上去,但战不到三五回合,已被对方杀得险象环生。 这时金镍客李来决定亲自出阵,他自逃出古墓后,仅是发过几次金镖,尚不曾面对面的与高手正式拼搏。 哪知李百灵动作比他更快,身形像电射般掠到陆长青身前,猛起一剑,将陆长青荡开三尺,一面叫道:“房壮士退下,让我来收拾他!” 房谦心知李百灵身手比自己高出甚多,迅即退回阵中。 陆长青成名江湖多年,岂把李百灵放在眼里,当即使出浑身解数,展开一轮猛攻。 李百灵自知内力不如对方,并不硬拼,剑走轻灵,采取游斗方式,身形有如飞蝶,忽左忽右,忽前忽后,忽上忽下,又恰似一只幽灵。 奇怪的是陆长青虽然用尽看家本领,却始终伤不到对方分毫,手中兵刃,竞连人家衣角都沾不着。 他盛怒之下,攻势更猛。 岂知这一来正中了对方计算,李百灵轻呼一声“看剑”,那柄剑随即扬腕掷出,正插进陆长青左肩锁骨下方,刺了个前后皆通。 陆长青剧痛之下,攻势一缓,李百灵右手早多了一条七八尺长的丝带。 丝带乍展,像一条银蛇般,已缠上陆长青的脖子,她抖手一搅一带,陆长青站身不住,随势倒了下去。 待李百灵收回丝带,丝带上沾满血迹。 再看地下,陆长青肩上竟然少了人头,那人头已滚出丈余之外。 彭翼大惊之下,正要掠身飞下高岗,却见远处一条紫色身影,飞也似的来到跟前。 群豪也为这快速的身法所惊,直到在跟前停下,才看清原来是一位全身紫衣,面目娇娇的中年女子。 李百灵失声叫了一声“师父”,急奔几步,向那女子盈盈拜了下去。 不败头陀也带着沈小曼奔了过去,激动无比的叫道:“翠仙,你在这里!这就是我们的孩子曼儿!” 沈小曼噗咚一声,跪倒在紫霞荷女云翠仙膝前,眼泪像断线珍珠般夺眶而出,半晌说不出话来。 紫霞荷女云翠仙也激动得身子有些发抖,眼眶里满含泪水,先扶起李百灵,再凝神端详着沈小曼,许久,才拭泪问道:“孩子,三十年来,你想得娘好苦,是娘对不住你,使你多少年来,一直无亲无依I” 沈小曼只顾伏在云翠仙身前哭泣。 云翠仙轻拂着沈小曼的长发:“孩子,别哭,待事情办完以后,咱们母女要好好聚上一聚,还有你父亲,三十年来苦行生活,他也够可怜的了!” 不败头陀满含热泪,伸手拉起沈小曼道:“别哭,你娘还有一件大事要办。” 云翠仙只得暂时把不败头陀和沈小曼撇下,缓缓来到高岗下,望着玉娘子高玉秋道: “师姐,将近四十年不见,想不到你还容颜未改,小妹先向你请安了!” 高玉秋娇颜抽搐了几下:“翠仙,你来做什么?” 云翠仙长长吁一口气:“在师姐面前,小妹不敢放肆,师姐离开隐湖秘屋将近四十年,总该回去看看才是。” 高玉秋冷笑道:“你说的可倒轻松,隐湖秘屋早已把我视为欺师灭祖的叛逆,我若回去,只有死路一条,师妹,我会傻到那种地步么?” 云翠仙摇摇头:“师姐,你错了,人总有做错事的时候,知过能改,善莫大焉,这次小妹来,是奉湖主之命,希望你能随小妹一同回去,湖主一向宽大为怀,定会不究既往,从轻发落。” 高玉秋冷冷一笑:“这话骗得了别人,但骗不了我,隐湖秘屋一向门规森严,我若回去,岂不等于自投罗网。” 云翠仙叹口气道:“小妹怎敢欺骗师姐,师姐又为什么不肯相信小妹,这些年来,湖主她老人家,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师姐,你若回去,她老人家定会宽恕你的,师姐你要三思……” 忽听身后一个沙哑而又激动的声音高叫道:“玉秋,三十多年不见,你好么?你看看我是谁?” 众人吃惊的回头看去,不知什么时候,竺忍也由奇冤狱墓口来到这里。 竺忍的声音虽不大,却震得高玉秋的身子有些站立不住,一时之间,脸色骤变,身不由己的从高岗上跃了下来,颤声道:“竺大哥!是你?三十多年来,我找得你好苦,想不到竞在这里又看见你了!” 竺忍长长吁一口气,苦笑道:“我又何尝想到,原来玉娘子就是你,若江湖中人早知你的姓名,我又何至隐姓埋名,呆在马家三十年!” 高玉秋呆了呆道:“原来你在马家呆了三十年,怪不得我到处找不到你,而且也一直打听不到你的消息。” 竺忍再叹口气:“玉秋,当年我们相爱时,你是多么温驯,多么善良,我怎能想到被此不幸分手后,你竞变成宇内三凶之一,纵然我打听出你玉娘子的真正姓名,也不可能相信是你。” 高玉秋惨然一笑:“过去的事,不提也罢,大哥,这也许是情势造成的,若我们当年能一直在一起,相信我会永远保持那份善良温驯的本性,就因为失去了你,我才恨尽天下男人,不知不觉被江湖冠上了字内三凶的名号,其实这又何尝是我的本意。” 竺忍凝视着高玉秋的脸色,带点儿自惭形秽地说:“茫茫苍天,悠悠岁月,三十多年的时光,竞不会在你脸上留下丝毫痕迹,依然朱颜未改,美艳如昔。”他摸了摸苍白的胡须:“而我,却已老态龙钟了!” 高玉秋伶借的偎依在竺忍身前,摇摇头道:“不,在我心目中,你和当年也丝毫不曾改变,大哥,不记得么,当年你和钱逸大侠,并称江湖两大美男子,你潇洒倜傥的丰姿和气质,三十年来,每一想起、依然历历如在目前。再说小妹颜面虽能留驻青春,但是心里上早已万念俱灰,又如何能不老呢……” 竺忍自我解嘲地耸了耸肩:“一切都过去了,还提它做什么。” 高玉秋深情款款地道:“小妹自信对得住大哥,三十多年来,我不曾对任何一个男子用情过。” 竺忍道:“刚才云女侠和你所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好好回隐湖秘屋向湖主请罪,相信湖主必可原谅于你,我也决定陪你一路同行。” 高玉秋沉吟了半晌,点点头道:“好,小妹决定回秘屋向湖主请罪,顺便也看看那些多年未见的姊妹,如果湖主能恕罪从轻发落,只求大哥千万别再离开我,让我们能追遥自在的在一起度过下半辈子。” 竺忍还要再说什么,却听席荒大喝道:“好哇!玉娘子,咱们三人好不容易凑在一起,如今你竞中途背叛盟誓,和他们这些不知死活的人缠在一起!” 高玉秋望了席荒一眼,也厉声道:“席荒,你现在已是穷途末路,识时务者为俊杰,乖乖地下来负荆请罪,也许还有活命可能,看在昔日一份交情,望你别再执迷不悟了!” 席荒梁莱一阵放声怪笑,双臂一抖,人已像苍鹰般掠下高岗,大声道:“哪一个不怕死的,只管上来试试I” 群豪略一迟疑,李来、不败头陀、朱虚谷、房谦四人立即冲了上去,各仗兵刃,展开联手合攻。 席荒手中并无兵刃,只凭一双肉掌和宽大的袍袖挥舞扫动,劲风呼呼,势道有如排山倒海。 李来、不败头陀等四人,一出手就感到大不对劲,每一靠近席荒,就觉得冷风袭人,寒气刺骨,似乎连血脉都要凝住。 好在不大一会儿,四人便已稍感适应,两柄长剑,一把长刀,一根铁禅杖,狂风暴雨般袭向席荒全身各处。 席荒却像故意露破绽,任凭刀剑刺向全身各大要穴,连不败头陀一杖击中他脑门,他都毫不在意,反而房谦被他击中一掌,当场摔出丈余开外。 朱伯驹料知席荒必已练成枪刀不入的神功,不败头陀等三人若再打下去,只怕非死即伤,而自己的玄精剑,是名列神兵谱的利器,对付席荒,或可有效,正想下场,席荒却已双臂一张,倒飞回高岗之上。 席荒的这一式轻身工夫,看得群豪莫不目瞪口呆。凭轻功跃上岗,在场高手,不少人都有些本领,但能倒飞上去,却是世所罕见,当真令人大开眼界。 席荒在高岗落下,哈哈大笑道:“你们这些无用的东西,想胜过席某,那是妄想! 席某这些年来,早巳练就钢筋铁骨,你们手中的那些废铁,纵然剁上席某千刀万刀,又岂奈我何!” 朱伯驹沉声道:“朱某不信世上就没有利器宰得了你!” 席荒指着鼻子又是一阵大笑:“当然有,可惜你们得不到,一件是藏在马家的九骷髅魔音叉,一件是百年前天外飞星杨岩所用过的天铸剑!” 不败头陀立时想起天铸剑在小关手中,若小关此刻在场那该多好。 只听竺忍朗声道:“席荒,也许你想不到吧,九骷髅魔音叉正在老朽手里。” 席荒不屑地哼了一声道:“席某不信!” 竺忍打开搭在肩上的长形布包,取出一个长可两尺有如佛如意形的东西,再解开外面包着的几层黄绢,立刻,那缀有九颗骷髅形状的金光闪闪的魔叉在阳光下耀眼生辉,而且发出阵阵的嗡嗡之声。 朱伯驹掏出一粒血精丹为他眼下,一面吩咐阿庭和飞凤来到近前,再找来两名官兵,由阿庭飞凤押送着先抬回向阳村疗伤。 群豪一举尽数歼灭了血尸门,朱伯驹再率众进入奇冤狱。 奇冤狱中虽仍有不少血尸门徒众,却不敢再作抵抗,朱伯驹也就网开一面,任由他们自行逃生。 被囚禁在奇冤狱中的各地武林高手,不下百人,很多失踪多年的有名人物,各大门派的掌门,都在此处出现。他们对朱伯驹等人的大力相救,都一叠连声的千思万谢。 当然,朱伯驹最关心的,还是彭一行和彭香君兄妹,好在他们两人都安然无恙,彭香君和房谦相见,难免又是一番激动感人场面。 朱伯驹把从奇冤狱中救出的武林同道,请拜月教三位长老暂时领到向阳村休息,另外不败头陀、小曼和紫霞荷女云翠仙,竺忍和玉娘子高玉秋,房谦和彭一行彭香君兄妹,也先行回了向阳村。 朱伯驹再招来商城捕头刘忠,交代他通知前来支援的千余官兵回衙缴令,并把古墓附近现场完成善后清理,然后才与李来、李百灵、房二姑、朱虚谷、茅焕、蒲真、阿庭、飞风等人赶回向阳村。 岂知就在离向阳村不远处,路边又响起金铁交击之声。 李百灵眼尖,看到其中之人是三恶之一的霜龙公子,朱伯驹也认出另一人是拜月教首席长老九面阎罗金同。 两人打得难解难分,一时之间,很难分出高下。 朱虚谷在许昌城外土地庙夯和霜龙公子曾交过手,知道此人作恶多端,自动上前助阵,终于,十余回合后,霜龙公子被朱虚谷一剑戳透前胸,倒地死去。 朱伯驹望着金同抱拳一礼道:“金长老,想不到在此处二度相遇,大驾不是要到新郑么?” 金同摇摇头道:“金某本来是要找小关的,走到半路,才想到小关必已离开新郑,心想还是回来看看益松山、温自耕、庞缺娘他们好些,不想在这里遇上了三恶之一的霜龙公子,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 朱伯驹笑道:“那很好,金兄不但可以看到贵教三位长老,更可以看到小关。” 金同大为惊喜:“小关也来了?” 朱伯驹叹口气道:“他伤得很重,这次若没有他事先假意投靠金翅膀彭翼,事情哪会如此顺利?所以,沦功行赏,他应该得到第一大功。” 金同急道:“走!快去看看他!” 朱伯驹正要带金同同行,大树后一个婀娜人影奔了出来,跪倒在李百灵身前,却是庐州名妓小荷花。 李百灵吃了一惊:“小荷花姑娘,你怎么又来了?” 小荷花幽幽一叹道:“我是被霜龙公子掳来的,还好,遇见了李仙子,那颗奈何丹,也该还您了!” 她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只玉瓶、恭恭敬敬的双手递上。 李百灵急切地问道:“你弟弟的病可好了么?” 小荷花娇颜绽开一丝笑意:“感谢老天、霜龙公子的那瓶解药,已经救活了我的弟弟。” 李百灵接过奈何丹,扶起小荷花道:“你也够辛苦了,走,先随我们到前面村里休息一下再说。” 当晚,朱伯驹在向阳村里设筵款待群豪及由奇冤狱中救出的武林同道。 光州王知府也和商城县令杨青云当晚带了—大批礼物前来慰问,使得位于荒郊僻野的小小向阳村,呈现出从未有过的欢乐与热闹。 三天后由奇冤狱被救出的各门各派武林人物,已陆续归去。 朱伯驹带自己的儿子朱虚谷,总管洪圭,先回玄剑庄去准备,接待群英回庄的事宜。 玉娘子高玉秋和紫霞荷女,在竺忍、不败头陀、沈小曼的陪同下,踏上返回隐湖秘屋的途程。 李百灵现在的情形很为难,他要随同师父回隐湖秘屋与昔日的师长姊妹们小聚。但却放心不下受伤的小关。 小关在金同等人的悉心照料下,伤势已大有起色,由于行动不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