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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内容简介 第 一 章 酒楼惊艳 第 二 章 樊衣割肌 第 三 章 老奸巨猾 第 四 章 总管府邸暂寄身 第 五 章 忍心奈负美人情 第 六 章 铁胆豪情 第 七 章 获救朱仙镇 第 八 章 疗伤遇敌人 第 九 章 儿女之情 第 十 章 真 相 第十一章 巧 相 逢 第十二章 大 漠 行 第十三章 难为英豪 第十四章 柳暗花明 第十五章 玄奥莫测 第十六章 怡红何人 第十七章 多情歌伎 第十八章 五陵公子 第十九章 寒窑囚二娇 第二十章 长生殿遭劫 第二十一章 龙争虎斗 第二十二章 异旅重逢 第二十三章 大 恶 王 第二十四章 鹰愁涧之行 第二十五章 天 竺 僧 第二十六章 神龙忽现 第二十七章 结伴同行
内容简介 元朝初年,朝廷鹰犬“粉秀士”白玉堂仰仗他天下无敌的“残掌”为非作歹,鱼肉百姓,为害武林。为了制服残掌,替义父报仇雪恨,“剑掌双绝”韦慕岚历经千难万险,深入龙潭虎穴,四处寻找流失在外的天竺国波罗宫镇宫至宝一—双片紫贝叶,紫贝叶上载有一种绝世武学,为残掌之唯一魁星。官方、武林、中原、塞外、天竺,各方高手纷纷出动,势在必得,由此展开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殊死厮杀……
第 一 章 酒楼惊艳 这是元世祖忽必烈灭宋承接正统的第五个年头。
地点是在开封。开封,在大宋年间,是京师所在。
后来宋高宗把京师南迁,称南宋。不久,金宣宗又把国都由燕京迁往汴梁,所以开封有一度也是金的都城。
而后,元灭金,灭宋,国都定于燕京。
虽然都城一再变移,金宣宗总曾在开封坐过几年皇帝宝座,同时,他也为我中华后世种下了这么一颗种子——这天晌午,正是最热的时候,开封城南门,缓缓驰进了一匹瘦马。马,是匹毛色纯白的马,但如今看那纯白的毛色却已经发黄了,还带着尘土带着泥沙。
它显然地是长途跋涉至此,你不见,它低着头,没精打采,象有点不胜负荷吗?鞍上,高坐着一个黑衣人,他头戴一顶宽沿大帽,遮掩了炙热的太阳,也遮住了他那张脸,看不见他的面貌,不过由那光光的下巴看,这个人年纪不会大。
他有一副颀长的身材,腰杆儿挺得笔直,不象他胯下的坐骑那么没精神。
腿旁,鞍边,有一个长长的行囊,看样子,那象一口刀,别的,他没有带什么,别的,也难再看见什么。
瘦马刚进南门,突然——“喂,你站住了。”
斜刺里传来——声粗暴的沉喝。
黑衣人勒缰控马停了下来,他脖子没有动,也没有往喝声传来处看,生似他明白是怎么回事。
马刚停稳,由那喝声传来处,大踏步地走过来一个人,那是个巨目黄须大汉,肩宽肉厚,腰圆而粗,瞧模样,活象个大狗熊,看打扮,任何人都知道,那是元兵里的一名小小武官,马靴吱吱的,腰刀叮当乱晃,近前,伸出那带着黄毛的大手,一把扣住了辔头:“嗯,这匹马不错,是我们蒙古种嘛……”
铜铃般巨目——抬,瞅着鞍上黑衣人道:“你是汉人?”
黑衣人腰杆儿仍是挺得那么直,连头也没点一下,淡然地吐出了两个字:“是的!”
“混帐。”巨目黄须大汉瞪着眼突然怒喝:“谁让你们汉人骑蒙古种的马的,滚下来!”
黑衣人一句话没说,翻身下了坐骑,手一伸,把缰绳递了过去,生似他不在乎。
巨目黄须大汉劈手一把夺过缰绳,那毛茸茸的左手——伸,抓向了鞍旁那长长的行囊。
他用力一扯,硬把那行囊扯了下来,扯得那匹瘦马为之一晃,然后,他冷然把行囊递向了黑衣人:“这是你的,拿去!”
黑衣人没说话,伸手刚要去接。
倏地,巨目黄须大汉又沉腕把行囊收了回去,掂了掂,摇了摇,转眼凝注黑衣人道;“这是什么?”
黑衣人淡然说道:“刀,—口刀!”
“刀?刀?”巨目黄须大汉“哦”地一声咧开大嘴笑道:“原来你是你们汉人嘴里常说的江湖人,对吗?”
黑衣人道:“是的。”
巨目黄须大汉道:“你从哪儿来?”
黑衣人又只两个字:“江南。”
巨目黄须大汉道:“好地方,当年打宋朝的时候我去过,你由江南跑这么远的路,到‘开封’来干什么?”
黑衣人道:“来玩玩儿,顺便看个朋友,江湖人总是到处走的!”
巨目黄须大汉咧嘴笑道:“游行各处,行侠仗义,是么?”
黑衣人道:“只路见不平,便拔刀相助!”
巨目黄须大汉道:“可惜我们大元朝新添了这么一个规定,百姓不准带凶器进入城镇,你没办法拔刀子!”
说着,哈哈地一阵大笑。
黑衣人道;“还有事吗?”
巨目黄须大汉带笑一摆手,道:“你们江湖人比普通汉人高一等,没有事了,你走吧!”
黑衣人没再多说一句,转身往城里行去。
这一趟开封来得倒霉.坐骑没有了,刀也被没收了。
可是黑衣人他一点也不在乎,连头都没回一下。
大有“刀马”身外物,不值计较之慨。
黑衣人走没多远,他突然伸手拦住了一个路人:“对不起,我是外地来的,请问一声,大槐树怎么个走法?”
那人抬眼说道:“你这位要找大槐树?”
黑衣人微一点头,道:“是的,我初来汗封,人生地不熟……”
那人抬手往东一指,道:“大槐树在东城,由这儿往东走,到了东城再一问,没有人不知道大槐树。”
黑衣人谢了—声,放步往东走去。
片刻之后,他到了东城,停身在一座大宅院之前,大宅院门前,有一株枝叶茂密,浓荫蔽天的合围大隗树。
东城,在开封来说,是较为僻静的一方,住的人很少,也远离闹区,除了这座大宅院外,没一户象样的人家。
黑衣人站在大槐树的浓荫下,静静地打量着这座大宅院,看样子,他似乎有点激动,只可惜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
这座大宅院里,很静,门前的石狮子只剩了一只,另一只不知弄到何方去了。
两扇朱漆大门紧闭着,油漆剥落了,门环生锈了,石阶的缝隙里都长出了草,看上去那么凄凉萧条。
越过高高的围墙往大宅院里看,能看见的,只是深绿色的树海枝叶丛,还有三五成群,飞进飞出的鸟雀,别的什么也看不见。
显然,这座大宅院当年不是达官贵人府邸,便是有钱绅贾,大户人家的宅第,叹只叹如今……
黑衣人就这么站着,静静地,一动不动。
良久,良久,蓦地一声吱呀门响,隔壁一户没有院墙,屋子既破又矮的人家门开了,由门里探出了一颗头发蓬散的中年妇人头,接着,“哗”地一盆水泼在了门前。
泼完了水,那中年妇人提着空盆刚要缩回屋里去,却一眼瞥见了站在大宅院门前,大槐树底下的黑衣人。
她一怔,停在了那儿,但转眼间她又飞快地把头缩了回去,掩上了门,没多久,门又开了,由门里走出个身穿褂裤,瘦瘦的中年汉子,他一脸的忠厚老实像,身后是那中年妇人的头,她向着黑衣人指点了一下。
中年汉子回头低低说道:“说是他?”中年妇人瞪着眼,闭着嘴,点了点头。
中年汉子迟疑了一下,迈步向黑衣人走了过来。
这一连串的开门,关门,探头,泼水,似乎没有惊动全神贯注在大宅院门上的黑衣人,直到那中年汉子走近,他仍然没有動静,站在那儿象个泥塑木雕的人像。
中年汉子到了黑衣人身边,迟疑地干咳一声,在脸上挤出些笑容,怯怯地说道:“这位,你是……”
黑衣人从大宅院门上缓缓收回目光,投注在中年汉子脸上,然后淡淡说道;“有劳动问,我是来找人的!”
那中年汉子道:“找人?你找的是……”
黑衣人抬手一指大宅院,道:“就是这谢家!”
中年汉子呆了一呆,道:“你,你找谢家?”
黑衣人微一点头,道:“是的,我找谢家!”
中年汉子迟疑着道:“你是谢家的……”
黑衣人道;“朋友,也算亲戚!”
这是怎么个说法?中年汉子没理会那么多,道:“你跟谢家是不是有很多年没有来往过了?”
黑衣人道;“是的,你说对了,很多年,是有很多年了,算算总有十八年了吧!”
中年汉子长长地吁了一口大气,道:“我说呢,那怪不得你不知道,谢家早就没人了……”
抬手一指,接道:“你不见?现在这是:什么样子,石狮子缺了一只,那还是前几年遭雷劈的,如今连块石头桩也没有了,门上的漆,多年风吹雨打太阳晒,掉了,门环锈了,门口都长了草,当年的谢家哪是这个样子?要是还有人……”
摇摇头,闭上了嘴,不再说下去。
静静听完了人家的话,黑衣人他来了这么一句:“我知道!”
中年汉子为之一怔,难怪,换了谁谁也会一怔:“怎么说?你知道?”
黑衣人点了点头,道:“是的,我知道,二十年前,谢姑娘被金人选去和好蒙古人,自那时候起,不到十年,谢家就没人了!”
“对啊。”中年汉子道:“你既然知道,怎么还跑到这儿来找……”
黑衣人道:“我只是听说,那时候我年纪很小,只有两岁,近几年长一辈的把这件事告诉了我,要我到这儿来问个清楚。”
中年汉子道:“问个清楚?”
黑衣人道:“我的意思是,向街坊邻居打听打听。”
中年汉子道:“你要打听什么?”
黑衣人道:“打听有关谢姑娘被选进宫的事?”
中年汉子道:“噢,原来你要打听……这有什么打听的,被选进宫了,就是被选进宫了,再说,当年的街坊邻居,遭受连年的兵灾,死的死,搬的搬,你向谁打听去?”
黑衣人下巴动了一下,似乎笑了,道:“你是本地人吗?”
“是啊。”那中年汉子道,“我当然是本地人啊!”
黑衣人道:“你一直住在这儿么?”
中年汉子道:“当然啦,我这几间破屋是祖宗留下来的一点产业,我家好几代都住在这儿,在这儿生在这儿长……”
黑衣人道:“你今年怕快四十丁吧?”
中年汉子—点头,道:“不错,我今年三十六了,再过四年就四十了!”
他似乎蛮不糊涂。
黑衣人微微——笑,道:“那么,我还愁没人打听吗?”
中年汉子一怔,回手指着自己鼻尖,瞪大了眼道:“你是说我?”
黑衣人笑了笑,道:“不错,你生在这儿,长在这儿,今年三十六了,二十年前你十六岁,那时候的事你该知道!”
中年汉子沉默了一下,—点头,道:“你没说错,我还真知道一点,当年谢家姑娘被宫里来的人接走的时候,我还躲在门缝里偷看呢,我记得那时候谢家姑娘一声没哭,一滴眼泪也没有掉…… ”
黑衣人点了点头,道:“她是个很刚强的人,一个少有的奇女子……”
顿了顿,接问道:“你知道当年是谁把谢姑娘选进宫里去的吗?”
中年汉子道:“这还用问吗?当然是金朝的皇帝!”
黑衣人道:“这个我知道,我是问,金朝的那位皇帝,他怎么知道这儿有位美貌无双的谢姑娘呢?”
中年汉子呆了一呆,道,“那,那谁知道,听说宫里要选民女的时候,不是派人四处打听,就是由地保,把那当地长得好,会唱曲,会写诗的姑娘往上报,大概他就是这样知道的!”
黑衣人道:“在谢姑娘被选人宫之前,你见过谢姑娘吗?”
中年汉子一瞪眼道:“怎么没见过?那时候我常往谢家送花,有一回我在后院里碰见谢姑娘,天哪,你可不知道,谢姑娘长得可真好,要多标致有多标致,以我看,就是王母娘娘身边的仙女也比不上她,嘿,那次谢姑娘还赏了我一锭银子呢,还跟我说话,问我姓什么,叫什么,住在哪儿,人哪,和气着呢,不象别家有钱的姑娘摆架子……”
黑衣人道:“谢姑娘会唱曲儿,会作诗吗?”
中年汉子摇头说道:“谢家姑娘会不会唱曲儿我不知道,不过我听说谢家姑娘是位才女,当时开封城里的姑娘,就连饱读诗书,有学问的人都算上,没一个比得上她,还有,谢家姑娘绣的花我见过,手工可是真了不起,我娘见了象见到宝贝,说她活了这么大年纪,就从没看过这么好的手工,当时,多少达官贵人,有钱的大老爷上门求亲,谢家姑娘都没答应,后来谢家姑娘被选进宫去,街坊邻居都说她天生的富贵命,福气好,怪不得她不答应那些亲事,谁知道后来那瞎了眼的金朝皇帝却又把她送去讨好蒙……”
脸色一变,摇摇头,住口不言。
黑衣人静静听毕,微微点头,道:“你没有说错,据我所知,谢姑娘却是这么一位奇女子,不但人长得好,而且才学也好……”
话锋一顿,接问道:“当年这儿的地保,如今还在吗?”
中年汉子摇头说道:“不在了,早就死了,如今怕连骨头都没有了!”
黑衣人沉吟了一下,道:“当年谢姑娘被宫里派来的人接走的时候,你看见了?”
“当然。”中年汉子一点头,道:“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我说那是宫里派来的人,后来却又听说那些人并不是宫里派来的,说是什么,什么……”
窘迫地咧嘴一笑,道:“那时候叫什么我忘了,如今朝代换了,好多年没提了,不过那个官儿就象现在总督府的总管差不多。”
黑衣人“哦”地一声道:“那个官儿,是金人还是汉人?”
中年汉子道:“听说是汉人,不过谁也没见过……”
黑衣人点头说道:“那是官大嘛!”
中年汉子“哼”了一声道:“官大?那年头他神气,权力大得可以乱杀人,他要谁死谁就不能活,他要谁家的姑娘,就得乖乖给地送去,可是好景有几年,如今这—朝灭了那一朝,他娘的他的官儿早没了,乌纱帽也早掉了,还不是象个龟孙子!”
黑衣人道:“你这么恨他吗?”
“怎么不恨!”中年汉子道:“那时候街坊邻居谁不恨?都恨他把谢家姑娘接走了,可是在那年头他的官大,动不动就要杀人,谁敢放个屁!”
黑衣人淡然一笑,道:“这年头不也—样吗?蒙古人,色目人,咱们汉人沦为了第几等?
谁又敢说什么?哼一声?”
9中年汉子一点头道:“说得是啊,老天爷就这么不睁眼,当年大宋朝……”
忽地白了脸,惊慌地四下看了看,低低接道:“这,这话可不能轻易乱说啊,让人听去是要杀头的,再那个一点就会诛灭九族……”
黑衣人笑了笑,道:“别害怕,我不说就是!”
中年汉子定了定神,强笑说道:“说了半天,我还没问你贵姓……”
到底是粗人,连个请教都不会说,不过,已经很难得,他能说个贵姓!黑衣人道:“我姓韦,你贵姓?”
中年汉子搓着手,赔笑说道:“我姓赵,街坊邻居都叫我赵大。”
黑衣人“哦”地一声,道,“原来是赵大哥,多谢赵大哥指点,你请忙吧,我走了。”
中年汉子赵大忙道:“怎么,走了?不到我屋里坐—会儿?”
黑衣人道:“谢谢,不打扰了,我还有别的事。”
说完微一拱手,径自转身行去。
赵大一声:“那你走好,我不送了。”
愣愣地站在大槐树下,直到黑衣人拐了弯,看不见了,他才转身往回走。
那中年妇人就站在门口,探头探脑地还在向黑衣人拐弯处瞧,赵大走近,她忙问道:
“是谁呀?”
赵大道:“不认识,一个姓魏的。”
这差到哪儿去了?他把韦听成了“魏”。
中年妇人凝目说道;“魏?你听真了?别是姓韦吧?”
赵大摆手说道:“管他姓什么呢?姓魏也好,姓韦也好,姓是人家的,跟咱们扯不上边儿,快进去做饭去吧,吃了饭我还得出门呢尸中年妇人道:“跟咱们扯不上边儿?死人,你就知道吃,吃饱了好往外跑,不到三更半夜你不回来,你忘了,当初莫大爷是怎么交待的?”
赵大撩眼道:“莫大爷怎么交待的?”
中年妇人埋怨地道:“死鬼,你真忘了,莫大爷说要咱们留意,要是有人来打听谢家的事,就赶快去给他报个信儿……”
赵大不耐烦地道:“我没有忘,莫大爷说那个姓韦的有二十多岁,这是什么时候的话了?
前后二十年那姓韦的怕不早成了老头子了?你没看见这个有多年轻,让开,别站在门口碍事挡路!”
伸手推开了中年妇人.一头钻进了矮屋里。
中年妇人在背后咒骂道:“死鬼,就只许你有儿子吗?吃饭,吃饭,一天到晚就知道吃饭,你不去我去,看你吃个屁!”
说着,抬手掠了掠蓬散的头发,—仰脸,气咻咻地下阶往北行去,脚底下好快。
入夜开封城远近都上了灯,看上去,开封城还是挺热闹的,究竟是几个朝代的京师所在。
城南一家客栈里,由后门背着手走出来一个青衫客。
他二十多岁年纪,长眉斜飞,凤目重瞳,很俊美,也很英挺,更难得一派洒脱、飘逸之气。
跟客栈里进出的其他人一比,云泥立判,令人有鹤立鸡群之感,本来是开封城还没有见过这么俊逸的人物。
一名伙计脸上堆着笑迎了上来,哈个腰道:“怎么?客官,您要出去?”
青衫客含笑点了点头,道:“听说开封城夜间特别繁华热闹,想出去逛逛。”
伙计点头笑道:“那倒是,别错过机会,象鼓楼、大相国寺,都是看热闹的好去处,那儿吃喝玩乐,应有尽有。”
青衫客道:“谢谢你,小二哥。” 说着,他迈步向外走去。
伙计殷勤地又在背后说了一句:“客官,您可早些回来,开封城有宵禁!”
青衫客人已在客栈门外,他仍然应了一声。
这时候,柜台对面的一条长板凳上,站起两个人,那是两个穿黑衣的中年汉子,一名往后面行去,一名走出了客栈。
青衫客背着手,顺着大街往前走,在这华灯初上的街上,他不住左顾右盼,显得很惬意,也很自在。走着,走着,他突然停了步,他被一阵歌声吸引住了,歌声曼妙,甜美,唱的是:
花明月黯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
锦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
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
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竟是李后主的“菩萨蛮”。
这地方有人能唱后生的词,足见唱歌人儿不俗。
事实不差,便是遍历檀板的人,他也未必听过这么好的歌喉。
余音萦绕,轰雷般一阵掌声,还夹带着怪叫:“好啊,教君恣意怜,小娘子,让我恣意怜你一番如何呢?”
怪叫落后,哄然一阵大笑。
这何止轻薄,简直冒渎?青衫客皱了皱眉,仰头望去,只见身左街旁有一座酒楼,歌声,掌声,笑声,就是由楼头传下来的。
隔着一道竹帘,灯光外透,人影不住晃动,猜拳行令之声,不绝于耳,看来这些人丝毫不以朝代更换,异族人主为忧,也有点商女不知亡国恨,隔岸犹唱后庭花之讥!青衫客迟疑了一下,转身往酒楼行去。他上了楼,歌声适时又起,他怔在了楼梯口。
是眼见楼头满座热闹?是耳听叫嚣,喧嚷?不,他惊于唱歌人儿的美艳。
这座酒楼上,桌椅的摆设,跟别处的酒楼略有不同,这座酒楼的桌椅排置成半圆形,缺口正对着楼后一处垂着帘珠的小门。
成半圆形排列的桌椅正中央,是张八仙桌,八仙桌上铺着雪白的桌布,银杯,牙箸,异常之气派。
围着这张八仙桌,坐着四个人,其中有三个并肩坐在上首,这:个,都是碧眼黄须的彪形大汉,穿的是官服,而且是武官服,个个神态凶恶狂傲,旁若无人。
瞧,黄汤下了肚,官服的扣子解开了,毛茸茸的胸脯外露,黄黄的胡须上,沾着酒渍,也沾着菜汤,俱皆咧着大嘴直乐,六只銅铃般碧目,直愣愣地望着桌前,一眨不眨,全是色迷迷的噁心像。
陪坐在下首的,是个身穿白衣,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長得也挺俊,白净净的脸,挺直的鼻子,只可惜眼睛太小了,嘴唇太薄了,看神气,他——副轻薄狂傲外,对那三位,犹有点下流的谄媚。
他身后,站着个瘦高中年汉子,鹞眼鷹鼻,眉宇间隐透阴鸷,眼神居然十足,分明练家子一流好手。
八仙桌的左右,就是那几十桌的一般酒客了。
那位。唱歌的人儿,就站在八仙桌前不远处,她,穿着—身雪白的衣裙,看年纪不过十八九,弯弯的两道黛眉下,是一双鳳目, 那对眸子清澈、深邃,还带着深蓝色的色彩,挺直的瑤鼻,鲜紅一抹的樱唇,玲珑婀娜的娇躯,肌肤自得象雪,又象晶瑩的玉,也象凝脂。
青衫客自问,他没有见过这么美的女子,尤其是这位唱歌人儿冰肌玉骨,美得清奇,艳得象团火。世上不乏美得迷人的女子,但这位唱歌人儿之美醉人,看她 一眼,能令人终生难忘,她看人一眼,更能令人如醉如痴,心撼神 摇,甚至于六魄飞扬,骨蚀魂销,美目流波只一转,所有的魂ㄦ都能被她勾去。而令人诧异的是,这位唱歌人儿其他地方完全是地地道道的汉人,可是她那双流波美目跟那象雪如玉,似凝脂一般的肌肤,却又不象汉人,撇开肌肤不谈,那双美目,竟有着八仙桌上那三位碧目中所闪光芒同样的色彩。
汉人之中,没有这么美的姑娘。蒙古人里,也没有这么美的女子。
那么她是?还有一点更令青衫客震动、诧异的是……
这时候,一名伙计走了过来,哈腰赔笑说道:“这位,喝酒,听歌,您请这边坐!”
青衫客目光不离唱歌人儿,口中应道,“等一下。”
伙计答应着退向一旁。
适于此际,青衫客忽听身旁一副座头上,有两个江湖豪客打扮的酒客开口说了话,左边白净脸那个用手肘一碰同伴,低低说道:“娘的,就是她,—点不错,就是她,我要是说瞎胡吹嘘,管叫我他娘的遭天打雷劈,五马分尸……”
好重的赌咒!他那位同伴心不在焉地道:“吵什么,听歌呀,什么就是她,就是她的?”
白净脸汉子道:“你他娘的,忘了?那一夜,在长安,她对我抛媚眼,那浪劲儿,百般挑逗,我他娘的又不是柳下惠,木头人,自然跟她走了,到了城外,荒地上有座帐篷,黑黝黝地又没点灯,她进去了,临进去时又冲我抛个媚眼送个笑,还招了招手,害得我象失了魂一般扑了进去,嘿嘿,乖乖,别提了,那一夜简直他娘的銷魂,你就不知道她的肉有多么嫩,娘的,再有二回,让我死我都愿意。”
照他这么说,敢情这位唱歌人儿是……
谁相信?她看来那么清奇,那么圣洁。
青衫客皱了皱眉。
只听白净脸汉子那同伴道:“别他娘的瞎吹胡擂了,我看你是黄汤灌足,迷了眼,要不就是想女人想疯了,你他娘的也不拉泡尿照照,也不睁眼瞧瞧人家,你配吗?连给人家打洗脚水人家都嫌……”
白净脸汉子眼一瞪,道:“你他娘的不信?”
“算了吧。”他那同伴道:“安静地喝你的酒吧,想嘛,只有用眼,别的,哼哼,这辈子多做好事多烧香,等下辈子吧!”
白净脸汉子急了,眼里现了红丝,头上暴起青筋,道:“他娘的,我赌了这么重的咒……
你他娘的还不信,好,我他娘的当面问给你看去。”
说着,他一按桌子就要站起。
瞧模样,象真有那么回事!他那同伴手快,一把按住他,朝八仙桌上努了嘴,冷冷说道:
“你他娘的眼瞎了,还是被屎蒙住了,没瞧见吗?那三个全是碧眼黄胡子里一等一的好手,别的不说,一手蒙古摔角,能把你摔个半死,连腰子都摔出来,再瞧瞧站着的那个,你就更对付不了,算了吧,大爷,别让我一块儿遭殃,我信了,行了吗?”
白净脸汉子没再动,可是他仍是说个没完,说的全是他那夜的经历,秽言秽语,简直不堪入耳。
青衫客眉锋皱得更深,适时,一曲终了,歌声歇止。唱歌人儿娇躯半矮,盈盈一礼,凌波燕子一般退回了那垂着帘子的小门里,临去,还向着八仙桌上送个一瞥勾魂的秋波。
掌声如雷,怪叫震耳,只听那白衣年轻人谄笑说道:“看见了,三位,风情万种,只在秋波一转,唱歌的小娘子,对三位大大地有了意思呢!”
那三位,眼前瞪,如痴如呆,模样儿好不可笑可恶。
闻言一起灵魂儿归窍醒了过来,只见那居中碧目黄须大汉窘笑说道:“小莫,别胡说八道!你们汉人常说哥儿爱美,姐儿爱俏,姑娘们都喜欢年轻的小白脸,象我三个,满脸黄须一身毛,还带着刺鼻的腥膻味儿,那唱歌的娘子怕不害怕恶心,哪里还有胃口?”
叫小莫的白衣年轻人一摇头,嘿嘿笑道:“话不是这么说,固然,小白脸是讨人喜欢,可是一旦玩真的,十之八九都是银样蠟枪头,那及得三位天生异禀,那股子勇猛劲儿受用?”
此言一出,那三个哈哈狂笑,声震四座,只听居中那碧眼黄须大汉又道:“真的吗?小莫?”
叫小莫的白衣年轻人谄笑说道:“我还会欺骗三位?也得敢呀!”
“那好。”居中那一位一点头,兴致勃勃地道:“等酒足饭饱席散后,咱们想办法把她带回去……”
青衫客没再听下去,转望那等在一旁的伙计道:“还有空座头吗?”
那伙计忙答道:“有,有,您请跟我来!”
领着青衫客,绕向那成半圆形的后端座头。
绕到左面墙边,那儿犹空着一副座头,只是这儿是个角落,唱歌人儿不会往这儿看,坐在这儿也看不真那唱歌的人儿,所以它至今空着。
伙计不安地搓手笑道:“客官,对不起就这一个座了,不知道……”
青衫客——点头,道:“正好,这儿清静,我要的正是这种座头。”人家都往前面凑,他却宁愿坐在这唱歌人儿永远不会留意到的角落里,看来这位青衫客怪得很。伙计连忙谢过,问清了青衫客要吃喝什么后走了。青衫客落了座,抬眼略一打量,只有他孤伶伶的一个人坐在 这角落里,其他的酒客,离他最近的也在数尺以外。他没有在意,坐定没有好久,酒菜上来了,酒菜上了之后沒好久,那小门里丝竹乍起,垂帘儿掀动,唱歌人儿又自袅袅行了出来。
她一出现,整个酒楼里立即鸦雀无声,真是掉根针都能听見“叮”地那么一声。
突然,那叫小莫的白衣年轻人带笑叫道:“小娘子,快唱,快唱,我这三位朋友等了老半天了,看不见你,他三位只觉酒菜无味,坐立难安……”
唱歌人儿美目轻瞟,风情万种,送过蚀骨消魂的娇媚—瞥,盈盈一福,低低说道:“奴家遵命,公子爷多捧场。”
竟然是——口流利的京片子。叫小莫的白衣年轻人神色一荡,哈哈直笑,道:“好,好,唱,唱,唱完了这一曲,本公子有赏。”唱歌人儿低低的应了一声,樱桃绽破,香唇启处,—缕曼妙歌声冲口而出,唱的是:卖花担上,买得一枝春欲放。泪染轻匀,犹带彤霞晓露浪。
怕郎猜透,奴面不如花面好。
支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
如雷掌声之中,叫小莫的白衣年轻人轻薄怪叫:“好,好,依本公子我看,我看,奴面不如花面好,誰说的,以本公子爷我看,小娘子的吹弹欲破嫩娇靥,比那花面胜过千万分……”
转注上首那三位,道:“三位说,是也不是?”
中间那碧眼黄须大汉大笑点头:“对,对,对,对极了,对极了,小莫,你天生一根巧舌,真是会说话,可不是吗?这位小娘子…… ”
叫小莫的白衣年轻人—抬手,笑道:“别说了,说有什么用,说过的要算数,赏呀!”
中间那碧眼黄须大汉点头笑道:“赏,赏,赏,当然有赏,一定得赏……”
说着,那毛茸茸的大手探入怀里,抓出了一物,“叭”的地一声,放在了桌上,招手叫道;“小娘子,这是赏给你的,过来拿吧!”
酒客中,响起几声惊叹与惊呼。
八仙桌上,那居中碧眼黄须大汉面前,摆着一串珠子,那一颗颗的珠子,个个有小拇指般大小。
叫小莫的白衣年轻人叫道:“乖乖,这赏赐可不轻,对,赏金赏银都显得俗气,唯有这串珠子才配得上小娘子,小娘子,你这一曲简直可值万金哪,快过来领赏吧。”
唱歌人儿怪得很,她不象一般卖唱女子,眼见这么重的赏赐,并没见她多么喜悦,更看不见那惯见于一般卖歌女子美目中的贪婪光芒,他仅仅淡淡地笑了笑,盈盈一福:“奴家多谢官爷重赏厚赐。”
迈动莲步,扭动腰肢,步步仪态万千地袅袅行了过去。
到了八仙桌前,她伸出那欺雪赛霜,如玉似脂,令人心跳血沸的皓腕,便要去拿那串珠子。
突然,叫小莫的白衣年轻人,疾探那轻薄禄山之爪,一把抓住了唱歌人儿的皓腕,笑道:
“小娘子,慢来慢来,珠子是这位赏的,该让这位替小娘子你戴在香颈上才对。”
“对啊。”居中碧眼黄须大汉一拍桌子,叫道:“小莫,有你的,今后我也要好好赏赏你,小娘子,过来,过来,让我替你把珠子戴上。”
伸出那毛茸茸的大手,抓上唱歌八儿的柔荑,硬把她拖了过去,口中还嘿嘿地直笑:
“乖乖龙的冬,小娘子,你这手可是真细真嫩啊,象是没有骨头嘛,我什么女人都见过,只没见过象你这样……”
又一阵邪笑,接道:“珠子慢点戴不要紧,反正它已是你的,别人抢也抢不去,来,先让我香一个。”
另一只毛茸茸的大手一圈,搂住了那一掐掐的纤腰,那满是黄毛的大脸,带着扑鼻的酒气,往唱歌人儿娇靥上便凑,唱歌人儿弱不禁风,那经得起这一搂,娇躯—晃,便往碧眼黄须大汉怀里倒去。
青衫客陡然扬了眉,手一动,手中那玉骨折扇前指,刚遥遥,指向碧眼黄须大汉的左肋。
适时,唱歌人儿轻轻一声惊呼,娇躯猛地一挣,纤腰如蛇,竟被她滑出了巨掌。
青衫客为之一怔。
旋见她水葱般玉指伸出一根,飞快地点上那居中大汉的额角,同时另一只柔荑抄起桌上珠子,玉靥泛红,螓首半俛,带着娇羞,娇躯转处,一阵风般奔进了那垂着帘子的小门里。
青衫客松了一口气,神色中浮现起一种难以言喻的东西,缓缓地放下折扇。
那边,那三位仰天狂笑。
叫小莫的白衣年轻人乘机谄笑道:“怎么样?我说她独垂青眼,对三位大有意思吧?”
狂笑声忽地敛住,居中碧眼黄须大汉道:“小莫,那为什么不让我香……”
叫小莫的白衣年轻人摇头说道:“您真是,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有多少人?小娘子她再有意思,到底脸皮儿还是嫩得紧呀!”
居中那位一怔,旋即点头咧嘴笑道:“对,对,对,到底小莫行,还是小莫行,她神女有意,我这襄王也有梦,好吧就等待会儿……”
叫小莫的白衣年轻人道:“待会儿不错,不过以我看,她还是株嫩蕊儿,经不起狂蜂浪蝶,待会儿您可懂得点怜香惜玉,如想销魂真个,只宜轻怜密爱,可不能……”
居中那位点头笑道:“这我懂,这我懂,你放心就是,这么一位娇嫩的小娘子,我会忍心吗?”
叫小莫的白衣年轻人嘿嘿一笑,道,“不管怎么说,别忘了分我一杯羹。”
居中那位大笑说道:“那当然,那当然,有好处还能忘了你, 既然你喜欢这调调儿,明天你到我那儿去,燕瘦环肥,任你挑!”
叫小莫的白衣年轻人眉飞色舞,忙道:“谢谢达鲁花赤,谢谢达鲁花赤!”这“达鲁花赤”,是元朝的官名。元朝在县之上,有府有州。元朝的府,分为总管府(路)与散府两种,总管府的汉人长官称总管,散府的汉人长官称为知府,在总管与知府之上,均有蒙古人或色目人充任“达鲁花赤”。论起来,元朝的总管是正三品,知府是正四品,而达鲁花赤犹在总管与知府之上,可见达鲁花赤的官爵与权势有多么大了。
也难怪叫小莫的白衣年轻人一再巴结谄媚了。入耳这声“达鲁花赤”,青衫客呆了一呆,他仔细地向着八仙桌那边打量了几眼,然后他皱眉沉思起来。沉思了片刻,他摇摇头,突然探怀摸出一物,那是一块折叠着的白绢,他把白绢摊开来平铺在桌上,那赫然是一幅人的半身像。
白绢上画的,是个女子,她的美貌,堪称世上之最,而她简直就是适才那位唱歌的人儿。
这意思是说,假如那位唱歌人儿眸子不是带有深蓝色彩,瑤鼻不是略高了些的话,那她就是画中人。这是怎么回事?
只听青衫客低声喃喃自语:“不会,不会,前后差了二十年,她怎么会是她?再说,眼前这位唱歌的姑娘望之也不似中原,汉人……”
接着,他摇头一声叹息,折上了白绢,重又把它放回怀里,然后他举起了酒杯。
举起了酒杯,抬眼再望那人去余香的八仙桌前,霎时间他的脸上有一种怅然之色。
适时,一声轻叹传入耳中:“娘的,这妞儿真迷人……”
随又听另一个话声说道:“妞儿?你还当她是黄花大闺女呀?告诉你,她不知是梅开几度几水货了,别的我不知道,就拿我来说吧,我就他娘的做过她两回人幕之宾,乖乖,你就不知道她有多……”
青衫客眉锋一皱,转头循声望去,只见距自己最近的一副座头上,坐着另外两个武林人物打扮的中年汉子。
一个白白净净,挺俊,另—个既矮又胖,活象个大冬瓜,那白净俊汉子犹在眉飞色舞。
只听那矮胖汉子笑道:“你他娘的吹什么……”
“吹?”白净俊脸汉子瞪眼说道:“我几时跟你吹过,我要是吹,我他娘的是龟孙子,那一夜,在许州……”
接下去,他的艳遇跟青衫客适才听到的一模一样。
现在,是第二个人在说她了,对她,同样的是梦魂萦绕,终生难忘,而且,有这种艳遇的,也只限于白皙、俊秀一点的汉子,当然,人好好色,象这种事,永远轮不到那脸象锅底,既丑又怕人的人。
一个人说,或有可能是吹,是吃不到嘴有意中伤。
两个人说那就有点……
无如,青衫客不相信,他绝不相信象这么一位绝美而圣洁,只该是神不该是人的姑娘,会是个人尽可入幕的无耻淫娃。
可是,看唱歌人儿适才的举动与神态,的确有点轻佻,浪荡,不正经。
然而,青衫客看得清楚,她的目光永:远是那么圣洁,跟她的举止、神态,极不相配。
他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虽然他对这地方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留恋,可是他不想再待下去了,正打算丢下酒钱离去,突然——楼梯口探头探脑地上来一个人,这,令得青衫客双眉微微一扬,坐在那儿没有动。
那探头探脑,象做贼的那个人,是个黑衣汉子,正是半个时辰前,跟在青衫客之后,离开客栈的那个人。
他在楼梯口探头探脑,一双贼眼在滿楼酒客里搜索,忽地,他看见了坐在角落里的青衫客,脑袋一缩便要退去。
可巧这时候那叫小莫的白衣年轻人、一眼看见了他,立即喝道:“秦风,在那儿探头探脑的干什么?过来!”
黑衣汉子秦风一惊,迟疑了一下,举步上楼,一边往八仙桌走,一边用眼睛溜着青衫客,到了八仙桌前,他不安地赔笑躬身叫了声:“少爷” 青衫客目中异彩一闪。 叫小莫的白衣年轻人冷然说道:“到酒楼来干什么,探头探脑的象个贼,也不怕三位大人笑话,是不是找我?”黑衣汉子秦风忙道:“不,不,不是,少爷,是……”溜了青衫客一眼,弯下腰去,低低说了几句。只听叫小莫的白衣年轻人“哦”了一声,满脸诧异地将目光向坐在角落里的青衫客投来。
青衫客没回避,也正望着他。叫小莫的白衣年轻人随即收回目光摆了手,道:“你回去吧,交给我好了。”
黑衣汉子秦风忙道,“少爷,老爷说……”
叫小莫的白衣年轻人一摆手,道:“三位大人在这儿,少哕嗦,有话回去再说。”
黑衣汉子秦风没敢再说,应了一声往后退去,临下楼时,他又向青衫客看了一眼。
那里黑衣汉子秦风下楼走了,这里叫小莫的白衣年轻人向身后招了招手,身后那瘦高汉子立即凑上前来,两人的话声虽然很低,但青衫客仍听得一清二楚。
只听那瘦高汉子说道:“什么事,少爷?”
叫小莫的白衣年轻人道:“你去跟她商量商量,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商量的,告诉她,达鲁花赤看上了她,这是她的福气,她的造化,少不了又是一笔重赏厚赐,带她先到府里等着,我跟三位大人马上回去。”
瘦高汉子嘿嘿笑道:“少爷,对这种人,您得先给她一点现的。”
叫小莫的白衣年轻人道;“刚才那串珠子还不够吗?”
瘦高汉子笑道:“少爷,这玩艺儿,谁会嫌多?”
叫小莫的白衣年轻人一点头,道:“你身上带得有吗?”
瘦高汉子道:“有,少爷,一共是……”叫小莫的白衣年轻人一摆手,道:“別报数了,先随便先赏她一些,告诉她,重赏厚赐在后头,叫她往府里去拿。”瘦高汉子应了—声,带着满脸邪笑,向垂着珠帘的那小门行去,掀帘进去了。
青衫客想走,他想追那黑衣汉子秦风去,可是他没有动,因为他还想听听结果如何,看看她究竟是不是那种人,这,在如今,他竟觉得比追那黑衣汉子秦风来得重要。 过没多久,垂帘掀动,瘦高汉子快步:行了出来,他脸上的神色,脸上的笑,令得青衫客一颗心往下一沉。
到了八仙桌前,叫小莫的白衣年轻人急不可待地问道:“怎么样,成了吗?她答应不?”
瘦高汉子微微一笑,哈下了腰,道:‘少爷,您猜成了没有?她答应了没有?”叫小莫的白衣年轻人道:“少废话,我没心情猜谜,快说。”“是,少爷。”瘦高汉子嘿嘿一笑,道:
“您绝想不到,我也有点觉得象做梦,我进去的时候,她正在梳妆,我刚—开口,她就猜出了我的‘来意,———”叫小莫的白衣年轻人“哦”地一声,道:“然后呢?她怎么说?”
瘦高汉子嘿嘿笑道:“少爷,您是难得糊涂,她既然猜出了我的来意,那还成问题吗?”
青衫客心又往下一沉,脸色变了一变,叫小莫的白衣年轻人面色一喜,忙道:“这么说,她答应了?”
“是的,少爷。”瘦高汉子道:“她答应是答应了,不过这里头还有点小波折,小问题。”叫小莫的白衣年轻人一怔道,“什么小波折、小问题?”
瘦高汉子忽然把话声压得更低,道:“她起先以为是您,所以很爽快的答应了,及至后来听我说不是您是三位大人,她便有点犹豫,她身边有个中年妇人,不知是她的什么人,她问了问那中年妇人,那中年妇人点了头,她这才答应……”
叫小莫的白衣年轻人“哦”地一声道:“有这回事儿,那中年妇人想必是她的娘……”
瘦高汉子摇头说道:“我看不是,那中年妇人奇丑无比,这么破的一个窑,哪能烧得出这么好的细白瓷货?”
叫小莫的白衣年轻人笑了,道:“这就是你所说的小波折?”
瘦高汉子点了点头,道:“是的,少爷。”
叫小莫的白衣年轻人道:“那小问题又是什么?”
瘦高汉子道:“说它是小问题,不如说是她提出来的一个条件,她说这种事她不愿让太多的人知道,所以她不愿到府里去……”
叫小莫的白衣年轻人一怔说道:“她不愿到府里去?难不成就在这里……”
“不,少爷。”瘦高汉子摇头说道:“人家在这儿唱歌,原只是临时客串的,说不定明天就会离开开封,人家在‘禹王台’有座大帐篷,帐篷里既舒适又没有人,人家请三位大人屈驾移玉,今晚三更到那儿去。”
叫小莫的白衣年轻人讶然说道,“到那儿去?她这,这是什么意思?她为什么不住客栈住帐篷,而且帐篷扎在‘禹王台’,别是有什么……”
瘦高汉子笑道:“少爷,您真是难得糊涂,客栈里方便么?帐篷扎在荒郊旷野,半夜里就是进出十个八个,也神不知,鬼不觉呀,别说不会有什么,就是有什么,凭三位人人的身手,还怕她能吃人不成?再说,还有您跟我呀,五个大男人会对付不了一个年轻女人跟个半老老太婆?”
叫小莫的白衣年轻人一点头,笑道:“说得是,说得是,我糊涂,我糊涂……”
瘦高汉子道:“別什么糊涂,少爷,人家等着回话呢?”
叫小莫的白衣年轻人道:“好,我问问三位大人……”
随即转向那三位低低说了一阵。
只听居中那位点头大笑,道:“好,好,去,去,一定去,就是龙潭虎穴,刀山油锅,我也要去闯上一闯,叫你的管事快跟她说去。”
叫小莫的白衣年轻人遂向瘦高汉子摆了摆手。
瘦高汉子答应一声又走进了小门。
再看青衫客,他的脸色有点白,神色也有点怕人。
他没有再坐下去,丢下一些碎银,抄起桌上的折扇迈步就走,他走的时候,叫小莫的白衣年轻人,跟那三位谈笑正欢,没留意。
青衫客的心,象被人剐了一刀,带着那不流血但比流血还要痛楚的创伤,他下了楼,走出了大门。
他不明白他为什么痛楚,为什么气,为什么伤心,为什么难受,为什么失望。
吹皱一池春水,干他何事?也许,因为那位唱歌人儿象极了他怀中的画中人吧?出了酒楼,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象是要把胸中的郁闷借着吁气吐出来,吐得一干二净。
事实上,于事有没有补,只有他自己明白。
然后,他寒着脸迈步向前走去。走没多远,他忽然扬了眉,没别的,他发现身后又有人跟上了,他一肚子气正没处发泄,这人是自找倒霉。
走着,走着,他拐进了一条黝黑的胡同里一晃不见了。
由他后面飞步赶过来一个人,是那黑衣汉子秦风,敢情他没有真的走,只不知道他没有走对了,还是错了。
他到了胡同口,又象在酒楼楼梯口一样,掩在胡同口,做贼似的探头探脑往胡同里瞧。
难为他了,胡同里那么黑,他能瞧见什么?迟疑了一下,他侧身溜进了胡同。
刚进胡同,一只握着折扇的手,由旁边伸了过来,挡在他眼前,拦住他去路,随听一个冰冷话声在耳边响起:“你,站住!”
黑衣汉子秦风猛然一惊,闪身而退,抡臂便要出掌。
拿折扇的那只手比他快,手腕一沉,那折扇正敲在他右腕脉上,他痛彻心脾,张口要叫,可是一声痛呼还没有出口,那柄折扇又抵上了他心窝,同时冰冷话声又起。
“你敢叫一声,或动一动,我要你的命!”
秦风机伶一颤,硬把一声痛呼吞了回去,竭尽目力再一看,他大惊失色,身边站着的正是那青衫客。
这回他没能忍住,脱口叫道:“是你……”
青衫客冷然说道:“不错,是我,告诉我,是谁让你跟踪我 的?”秦风壮了壮胆,道,“这才是笑话,条条大路任人走……”青衫客冷然截口说道:“别跟我来这一套,从客栈到酒楼,从 酒楼又到这儿,我清楚得很,想要命你就说实话。”
秦风道:“你要我说什么,我根本没有跟你……”青衫客冷冷—笑,折扇往下一沉,一下顶在秦风的小肚子 上,秦风痛得闷哼一声,两只手抱着肚子要弯腰。青衫客折扇往起一扬,扇子头顶上秦风的下巴,硬把他顶了 起来,直了腰道:“要是再跟我耍花腔,难受的还在后头。”
秦风咬牙说道:“有种你杀了我好了,我没什么好说的!”青衫客“哦”地一声,扬眉说道:“好硬,我倒要看看你是铁打 的金刚,还是铜浇的罗汉。”右腕一用力,折扇继续往上顶。秦风的头被顶得往后仰,脚跟也跟着立了起来。
而青衫客手中折扇仍在往上顶。突然,秦风由牙关里送出一句:“姓韦的,老子跟你拼了。”双掌猛地一翻,往青衫客两肋劈至。青衫客一怔,道:“你知道我姓韦……”折扇一沉,两臂一分,格开了秦风的两掌,然后一抬腿,膝盖 又顶上了秦风的小肚子。这下秦风吃足了苦头,“哎呀”一声,捂着肚子弯下了腰,青 衫客同时扬掌,掌沿劈在秦风脖子后,秦风一下子趴在地上,摔了个狗吃泥,不动了。青衫客冷冷一笑,道:“别装死,给我站起来。”
秦风仍不动。
青衫客道;“你最好别再等我出手。”
秦风怕的就是这一句,连忙支撑着爬了起来,可怜他一身是泥,满嘴是血。
青衫客冷冷一笑,道;“如果不想再来二回,就乖乖答我问话。”
秦风吐了一口血,道:“好吧,姓韦的,算你狠,想知道什么,你问吧。”
青衫客道:“先答我第一问,你怎么知道我姓韦?”
秦风道;“赵大的老婆说的……”
青衫客一怔,道:“赵大的老婆?”
秦风道:“你不是向赵大打听过谢家的事吗?他老婆把这件事报告了我家老爷。”
青衫客“哦”地一声道:“她为什么把这件事报与了你家老爷?”
秦风道;“十多年前我家老爷吩咐过,只要有人打听谢家的事,尤其是姓韦的人,要立刻报与我家老爷知道。”
青衫客沉吟说道;“尤其是姓韦的,尤其是……”
忽地抬眼接道:“你家老爷是谁?”
秦风道:“我家老爷姓莫,叫莫沧江。”
青衫客道:“莫沧江?他是干什么的?”
秦风道:“我家老爷是开封的首富。”
青衫客道:“二十年前他当过这儿的知府?”
“不。”秦风摇头说道:“我家老爷沒有做过官,他本是武 ……”
倏地住口不言。
青衫客替他接了下去:“他本是武林中人,可对?”既然说漏了嘴,秦风他只有点了点头,道:“是的,不错,我家 老爷本是武林中人,不但成名甚早,是武林中响当当的人物,而 且交游极广,朋友极多,跺跺脚能使开封城晃动,我看你最好还 是别难为我。”
青衫客倏然一笑,道:“别拿他吓我,更有名的武林人物我也见过,现在你告诉我,他为什么这么留意姓韦的。”
秦风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十多年前我家老爷是这么吩咐赵大夫妻的,而赵大夫妻也……”青衫客截口说道:“你家老爷莫沧江,当年他认识谢家么?” 秦风摇头说道:
“不认识,跟谢家没有来往。”
青衫客道:“那就怪了,他为什么这么关顾谢家、留意姓韦的……”一抬眼,接道:
“这么说来,是莫沧江池命你跟踪我的?”秦风点了点头,道:“是的,是我家老爷命我……”青衫客截口说道:“他命你跟踪我的用意何在?”秦风道:“赵大的老婆说她丈夫说你姓魏,她却认为丈夫没听真,恐怕你是姓韦,所以我家老爷命我弄清楚你到底姓什么,来开封干什么的?”
青衫客淡然一笑,道:“他该派个能干一点的,刚才在酒楼上那个叫小莫的是莫沧江的的什么人?”秦风道:“那是我家少爷!”
青衫客道:“莫沧江有个好儿子,由子观父,做父亲的怕也不怎么样,那三个碧眼黄须的又是谁?”
秦风道:“你刚才也在洒楼上,该已……”
青衫客道:“如今我问你,要你说。”
秦风没奈何,只得说道:“坐在中间的那一位,是达鲁花赤,另两位是达鲁花赤的两位结拜弟兄,都是元军的一流好手。”
青衫客道:“他三个跟莫家是什么关系?”
秦风道:“三位大人是我家老爷的好朋友,他三位常到莫府走动,今天我家老爷人不舒服,所以由少爷陪着……”
青衫客道:“莫沧江本是武林人,如今又是开封城首富,他怎么会跟官家的人攀上交情,而且是这位达鲁花赤?”
秦风摇头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要想知道,你最好问我家老爷去。”
青衫客淡然一笑,道:“你以为我不敢去吗?告诉你,迟早我会登门找上他莫沧江的,如今你告诉我当年谢家姑娘是怎么被选进金廷的?”
秦风又摇了头,道:“这我也不知道,据我所知,我家老爷根本不认识谢家,也从没跟谢家来往过。”
青衫客道:“那他为什么留意打听谢家事情的人,尤其姓韦的。”
秦风呆了一呆,道:“我说过我不知道。”
青衫客道:“真的么?”秦风道:“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你就是杀了我,我还是不知道。”
青衫客道:“那么,你告诉我,你家那位少爷,他知道不?”
秦风道:“我家少爷也许知道,你找他去好了。”
青衫客双眉微扬,冷冷一笑道:“我当然要找他,本来我就要找他。”
话锋微顿,又道:“你在这儿歇歇,天亮前后你就能站起来走路了。”
右腕一翻,折扇点上秦风的左胸,秦风身影一晃,砰然倒在地上,静静地,没再动一动。
青衫客一抬腿,把秦风踢到胡同一边的墙根下,然后迈步向胡同外行去,很快地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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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 章 樊衣割肌 禹王台,在开封城东约摸三里处,台高两丈多,周围一百二十步,上面祭祀着治水的大禹王。
禹王台又叫古吹台,原是师旷吹箫的所在,后来汉梁孝王又加增建,才改名叫禹王台。
禹王台地处城外荒郊旷野,附近本就很难看到人迹,到了夜晚,那就更不会有人了。
空荡荡地,静悄悄地,只有劲风呼啸,夜枭悲啼。
今夜,没有月,大地上黑黝黝的—片。
在“禹王台”后面有一大树林,树林里有着黑忽忽一大堆的东西,看不清那是什么,说它象茅屋,它却是圆的,说它是座巨冢,它的顶端却又是尖的。
在树林外面的一株树干半腰上,挂着一盏灯,那是一盏马灯,蒙古人用的马灯,蒙古人用来挂在帐篷外,风吹不灭的那种灯。
除了看见那盏灯在夜风里摇晃,偶尔碰着树干发出“卡”、“卡”的声响外,别的再也难看见什么,再也难听见什么。
这儿就是这么一副有静也有动的景象。
蓦地,五条人影划破寂静夜色由远处驰来,转眼间一起射落在树林前的那盏灯下。
微弱的灯光下,仍可看得清楚,是那叫小莫的白衣年轻人,那瘦高汉子,还有那三个碧眼黄须大汉。
落地后略一打量,只听那位达鲁花亦道:“怎么搞的,没有人,小莫,难不成咱们来早了。”
叫小莫的白衣年轻人还没有答话,一个甜美,娇媚,令人听来魂魄飘飘,心跳血腾的嗲声嗲气话声,由树林里传了出来:“谁说的,我已经候驾多时,有点不耐烦了。”
五个人忙抬眼望去,树林里一亮,挑出了一盏小灯,小灯照耀下,可以看出那黑忽忽的一堆,原来是—一座大帐篷,帐篷里没点灯,帐篷口上,却站着那位唱歌的人儿。
她换过了装束,如今披在娇躯上的,是一袭透明轻纱的晚装,灯光下,那成熟,不胖不瘦,恰到好处的玲珑娇躯,隐约可见。
而今,这五个人恨得牙痒痒的,是灯光太微弱,她在那透明的轻纱晚装里,还穿了一件亵衣。
饶是如此,该也很够暴露了。
香肩,粉臂,修长的玉腿,全在轻纱后隐现,那轻纱挡不住她散发的惑人热力。
这时候看,益显玉骨冰肌,肌肤娇嫩,说得那个一点,她简直就象用玉或象牙雕成的。
尤其令那五个难以按捺的,是她那微微蓬松的一头乌云,那酡红的娇靥,那勾魂的眸子,那要人命,小嘴角挑着的一丝媚笑。
象这般地布施色相,前无古人,在那年头,的确令人咋舌。
可不是吗?瞧那五个舌硬喉干,手心冒汗,瞪着眼,张着嘴的恶心馋像。
也难怪,在这时候,她不啻是个杀人:不见血的尤物。
她笑了,笑得令人难以形容,难以意会:“先进来一个,其他的在外面候着。”
那位达鲁花赤闪身就要扑过去。
叫小莫的白衣年轻人伸手拉住了他,被他那高大身躯,憋足了的猛劲,带得一踉跄:
“慢点儿,达鲁花赤……”
“怎么?”那位达鲁花赤回头瞪了眼:“小莫”,难不成你想先进去?”
叫小莫的白衣年轻人连忙道:“不是,达鲁花赤,那有我先进去的道理?我是说,达鲁花赤贵为,贵为……应该小心点。”
那位达鲁花赤头一仰,哈哈笑道:“小莫,谢谢你,你们汉人有句话,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能跟这位小娘子缠绵一度,销魂真个,虽死何憾,别耽误我的大好时光,放手吧。”
一甩手腕,放步奔了过去。
適時,唱歌人儿扭转螓首,呼地—声,吹灭了帐篷口那盏小燈,什么也看不见了,只听见她——声荡笑道:“进都进来了,急什么!”
随即,一切归于寂静。
焦急的,是树林外那四个。
半晌之后,那位达鲁花赤春风满面,衣衫不整地出来了,边走边笑,手里提着两只马靴。
那四个神情一松,忙迎了上去,齐声问道:“怎么样?”
“别问我。”那位达鲁花赤摇头笑道:“你们进去以后就知道了,哈,妙,妙,妙哇,妙透了,到今日我才知道汉家女子……哈,妙,妙……”
一矮身,坐在了树根下,霎时象只斗败了的公鸡。
那四个想再问,结果没一个开口,因为树林里又传出来那娇慵无力,令人心跳血沸的喚人声。
进去的时候象疯狂的虎,出来的时候固然也一脸的心满意足,回味无穷神色,但一坐下,便都象泄了气的皮球。
个个都摇头叹息,“看不出”此女如此“厉害”。
轮到瘦高汉子的时候,树林里传出了话,瘦高汉子他被擋了駕,沒做成入幕之賓。
五个人乘兴而来,唯有他败兴而去。
那位达鲁花赤留下了一笔重重的赏赐,然后,与另两个黄须大汉互相搀扶着走了,一摇一晃的,象喝醉了酒。
叫小莫的白衣年轻人跟瘦高汉子走作一路,瘦高汉子搀扶着他,一路直嘀咕,恨得牙痒痒的。
叫小莫的白衣年轻人摇头说道:“算了吧,你,别唠叨个没完了,怪谁?那要怪你自己福气不够,造化不夠,这样吧,回城后,你自己寻乐子去,花用多少,算少爷我的!”
瘦高汉子不关这个,却忍不住问道:“少爷,那帐篷里什么样儿。”
叫小莫的白衣年轻人一摇头,有气无力地道:“谁知道,黑漆漆的,伸手难见五指,谁看得见?”
瘦高汉子吞了一口唾沫,道:“这么说,您也没看见她……”
叫小莫的白衣年轻人哈哈一笑,道:“你简直是,看个什么劲ㄦ,有……”
突然眼一直,停了步,喝问道:“谁,你是谁?”
瘦高汉子正在全神贯注地听,闻言忙抬头向前望去,只见丈余外的路中央负手站着个人,是那位青衫客,正寒着一张脸,一动不动。
瘦高汉子—怔,道:“喂,你是……”
青衫客突然开了口,话声冰冷慑人:“问你家少爷,他在酒楼上见过我。”
叫小莫的白衣年轻人一定神,一凝目,神情为之一震,脱口呼道:“是你……”
“不错,是我。”青衫客冷然点头,道:“难得你还记得我。”
瘦高汉子叱道:“什么你呀我的,叫少……”叫小莫的白衣年轻人挣离了瘦高汉子的扶持,一抬手。拦住瘦高汉子话头,望着青衫客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大半夜地跑到这儿来拦路?”
青衫客冷冷一笑,道:“你那奴才秦风,不是把我交给你了吗,如今我自动跟了过来,难道你还不乐意?”
叫小莫的白衣年轻人脸色微微一变,道,“你听见了?”
青衫客冷然点头,道:“不错,我字字悉入耳中。”
叫小莫的白衣年轻人道:“你是姓韦,还是姓魏?”
青衫客道;“我姓韦,韦陀的韦!”
叫小莫的白衣年轻人道:“你叫……”
青衫客道:“韦慕岚,仰慕的慕,山岚的岚。”
叫小莫的白衣年轻人道:“卟韦慕岚,不是韦……”
话锋忽顿,接道:“你打听谢家干什么?”
青衫客韦慕岚道:“我可以告诉你,我听以打听谢家事,旨在找人……”
叫小莫的白衣年轻人道:“找谁?找谢家的人。”
“不错。”韦慕岚微一点头,道:“我是要找谢家的人,另外,我还要找当年陷害谢姑娘,把谢姑娘送人金廷的人。”
叫小莫的白衣年轻人脸色为之一变,旋即笑道:“谁不知道谢姑娘早被送往异域和番去了,如今谢家已没了人,那又怎么能说陷害……” 韦慕岚截口说道:“据我所知,当年的金人皇帝,一见谢姑娘后,惊为天人,并没有把谢姑娘送往异域去和好蒙古人,至于是不是陷害、拆散人情侣,硬把那么一位身家清白的淑女献与异族,你说这该叫什么?”
叫小莫的白衣年轻人呆了一呆,道:“就算是吧,但跟我有何干,你拦我路干什么?”
韦慕岚冷然一笑,道:“好话,我要知道一下,你莫家为什么派人留意打听谢家事的人,为什么对姓韦的人特别感兴趣。”
叫小莫的白衣年轻人大吃一惊,道:“这是谁说的……”
韦慕岚道:“你莫家的好奴才,秦风。”
叫小莫的白衣年轻人忙道:“你听他胡说八道……”
韦慕岚截口说道:“我却要找你问个清楚。”
叫小莫的白衣年轻人道:“秦风那狗奴才,他无中生有……”
韦慕岚道:“我自会让你承认他说的是实话。”
叫小莫的白衣年轻人脸色一变,目光忽转阴毒,道:“你真要问?”
韦慕岚道:“你多此一问,不想问我也不来了。”
叫小莫的白衣年轻人阴阴一笑,道:“那么,你先告诉我,你跟玉书生韦志远有什么渊源?”
韦慕岚目中异采一闪,道:“你知道他老人家,那是最好不过,他老人家是我的义父,我是他老人家的义子,兼衣钵传人。”
叫小莫的白衣年轻人阴笑说道:“好极了,那就不会有错了,你那义父,他还在吗?”
韦慕岚道:“他老人家健在……”
叫小莫的白衣年轻人嘿嘿一笑,道:“这倒好,他可真是圣人,没想到二十年后的今天,他仍未能忘情于谢兰馨,姓韦的,要找她到关外去,只是,即使能找到她,她还活着,正如你所说,伊人已为人妇,而且是终生伴食腥膻,衣兽皮的异族,若之奈何,只有泪眼相望,徒呼负负了……先把这小子毙了。”
瘦高汉子应声窜起,电一般地扑向了韦慕岚。
韦慕岚双眉微扬,道:“你这是让他找死。”
话未说完,瘦高汉子已然扑到,双掌一翻,当胸便劈,一上手便是狠毒辣招,要命的杀手。 韦慕岚手中折扇电出,猛力一下敲在瘦高汉子的腋脉上,瘦高汉子一声大叫还没有出口,韦慕岚挺身而进,折扇再递,一下子又点在瘦高汉子的喉结上,瘦高汉子哼都没能哼一声,两眼上翻,砰然倒地。
瘦高汉子是名好手,可是他未能在韦慕岚折扇下走完一招,叫小莫的白衣年轻人神情猛震,脸色大变道:“没想到韦志远当年仗以纵横宇内的武学,今天重现在你的身上,姓韦的,你试试少爷我的!”
闪身扑向了韦慕岚,他的身手本比瘦高汉子高,但如今看来,却不如瘦高汉子适才那一扑快捷利落。
韦慕岚冷冷一笑,道:“色是伤身剑,欲更是武家的大忌,你……”
叫小莫的白衣年轻人已然扑到,左掌一翻,抓向韦慕岚胸前将台要穴。
出左掌,也许他惯用左手。
韦慕岚不闪不躲,折扇竖立,硬向他那左掌迎去。
叫小莫的白衣年轻人嘿嘿一笑,道:“姓韦的,你小子上当了。”
右掌猛地一抖,一蓬黑忽忽的东西,兜头向韦慕岚罩下。
韦慕岚心中一惊,怒火倏起,匆忙间跨步闪身,折扇“刷”地—声展开,向那蓬黑忽忽的东西封去。
一阵沙沙连响,那蓬黑忽忽的东西被折扇一封,全落在了地上,那是一把铁砂,然而,其中却有—粒自折扇缝隙中穿过,“卜”
地一声,正中韦慕岚左肩头。
韦慕岚只觉左肩上痛了一下,但很轻微,而且很快就不痛了,所以他并没有在意。
而叫小莫的白衣年轻人这时却阴笑说道:“小子,你倒霉了,等着挺尸吧,我这把铁砂淬过剧毒,一旦毒素进了血脉,就是大罗金仙……”
嘿嘿一笑,闪身又扑了过来。
韦慕岚一听有毒,这种事宁可信其真,绝不能信其假,抬右掌闭了左肩穴道,然后用一只手迎敌,虚空劈向叫小莫的白衣年轻人,口中叱道:“既能害谢姑娘,我原该知道你莫家的人是卑鄙的。”
叫小莫的白衣年轻人机灵,他没有硬接韦慕岚击出的这一掌,晃身躲避,绕向左面,一掌攻向韦慕岚左肩。
韦慕岚冷冷一笑,跨步闪身,折扇递出,一下正划在了叫小莫的白衣年轻人腕脉上,叫小莫的白衣年轻人“哎哟”一声疾退三步,韦慕岚跟着欺进,掌中折扇再递,抵上了叫小莫的白衣年轻人的心窝,道:“别动,否则我要你的命!”叫小莫的白衣年轻人大惊失色,闪身要退,韦慕岚跨步跟进,折扇始终不离他的心窝,道:“人家凡事不经过三,我生平更厌恶事有第二次,你要自信能逃得一命,不妨冒险试试!”
叫小莫的白衣年轻人神色惨变,没再敢动,却道:“姓韦的,你杀了我好了!”
韦慕岚冷然说道:“我本打算杀你,但是我还有用你之处,如今,你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叫小莫的白衣年轻人道:“少爷我叫莫振华。”
韦慕岚冷笑一声道:“你在谁面前充少爷?”
手中折扇往前一送,莫振华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韦慕岚接着说道:“现在,你再告诉我,你可是莫沧江的独子?”
莫振华真不敢再充少爷了,微一点头,道:“不错,我爹就我这么一个儿子。”
韦慕岚冷然一笑,道:“所以他宠坏了你,你是莫沧江的独子最好,别让我一时小不忍叫他绝了后,你最好老老实实地答我问话,二十年前陷害谢姑娘人金廷的,可是你:父莫沧江。”
莫振华摇头说道:“不是,那跟我爹没有关系。”
韦慕岚道:“跟莫沧江没有关系?”
莫振华道:“信不信由你,我爹是个武林人,从来没有做过官,也不屑于做官,他又怎么能陷害谢姑娘……”
韦慕岚道:“莫沧江他虽然没做过官,可是以我看,他定然跟官府的人有来往,而且来往甚密。”
莫振华道:“谁说的,我爹从来没有跟官府中人打过交道……”
韦慕岚道:“如今那位达鲁花赤怎么说?”
莫振华呆了一呆,道:“那……这是元朝又不是金朝,何况达鲁花赤只是我的朋友。”
韦慕岚道:“既能跟元朝官府中人打交道,就能跟金朝官府中人有来往,至于后者,你爹的朋友,跟你的朋友有什么两样?”
莫振华道:“当然不同,我爹是我爹,我是我……”
韦慕岚截口说道:“我没工夫,也没心情跟你噜苏,答我该答的话。”
莫振华道:“不论怎么说,那跟我莫家沒有关系。”
韦慕岚道:“那么,跟谁家才有关系?”
莫振华道:“我不知道,总之,那跟我莫家没有关系。”
韦慕岚道:“莫沧江呢,他知道不知道。”莫振华迟疑了一下,目光忽转,道:“这你最好问我爹去。”
韦慕岚淡然一笑,道:“你以为我不敢去吗?我原就是想让你带我去见莫沧江,如今正好,走吧。”
话落,折扇翻起,分别制住莫振华的两臂穴道。
莫振华脸色一变,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怕我再……”
韦慕岚截口说道:“我并不怕谁,所以制住你的两只胳膊的穴道,那是为了省麻烦,如今废话少说,带路。”
莫振华猛一点头,道:“好吧,姓韦的,你跟我来吧。”
说罢,迈步前行。
韦慕岚没看地上瘦高汉子一眼,跟着迈步,而,突然,他身形一晃,脚下一个踉跄,脸色也跟着微微一变。
莫振华看在眼内,笑在脸上,道:“姓韦的,毒已侵入血脉,你闭穴闭得稍迟了些。”
忽然放步向前疾奔。
韦慕岚冷然一笑,道:“你错了,我—时半刻还倒不了。”
闪身追了上去。
莫振华身法不慢,韦慕岚身影更快,转眼间他便追到莫振华背后,折扇一递,敲了出去。
他敲的是莫振华后颈,不知怎地,眼看着就要敲上莫振华后颈的时候,折扇突然一沉,敲偏了,只在莫振华的脊梁上划了一下,“嘶”地一声,莫振华那袭白衣由后颈到背后被划破了一道长口。
莫振华心胆欲裂,吓出一身冷汗,猛然向前一窜,就在此际,他听见背后传来一声闷哼。
他刹住身形,霍然旋身投注,嘴一咧,嘿嘿地笑了起来,韦慕岚那张俊美绝伦的脸,颜色苍白,嘴,紧咬着下唇,浑身乱抖,摇搖欲倒。
莫振华笑道:“怎么样?姓韦的,哈哈,要不要我把衣裳脱下来……”
韦慕岚双目猛睁,寒芒暴射,手腕一振,折扇脱手打出。
虎伤威犹在,莫振华心中为之一怔,适时,折扇已如一道白光,当头打到,匆忙间他一偏头,折扇夹带劲风,擦着耳轮打过,好险,莫振华又是一身冷汗。
这边,韦慕岚强提的一口真气用尽,再也支持不住,眼前一黑,砰然倒地,人事不省。
莫振华定了定神,嘿嘿一笑,道:“姓韦的,活该你倒霉,你暂时不杀我,我却是不能多留你一刻,千错万错,错在事隔二十年,你那干爹不该再派你来这一趟,姓韦的,你再隔二十年后再来吧。”
跨步进前,他手不能动,刚飞起一脚踢向韦慕岚裆间,蓦地里,一个苍劲话声划空传到:
“谁敢在此伤人,不要命了。”
莫振华本是惊弓之鸟,闻声只当是韦慕岚的义父韦志远到了,吓得没敢看一眼,也不顾地上躺着的瘦高汉子,翻身便跑,转眼间没了影儿。
就在莫振华身影不见的同时,“嘻”地一声轻笑,人影横空,划破寂静夜色,韦慕岚身边射落了两个人,这两个人,一个是那位千娇百媚,美绝艳绝的唱歌人儿,一位则是位体态丰腴,身着一袭窄身黑衣,把胴体裹紧得玲珑活现的中年妇人。
唱歌人儿身披一袭风氅,娇靥上已看:不见那股子媚气荡意,有的只是庄重,圣洁与—
—丝袭人的冰冷。
那中年妇人乌云蓬松,衣襟半解,露出一大块酥胸跟猩红的肚兜,凝脂般的雪白肌肤,跟猩红刺眼的肚兜交映,煞是好看。
看身段,看体态,看那股子成熟的风韵,她十分的醉人迷人,只是,再往上看,却象是被兜头浇了盆水般,立即令人心灰意冷,绮念全消。 那张脸,很黑,跟她那身雪白的肌肤太不相称,那容貌,说不出有多丑陋,多吓人,更可怕的是她脸上有一道刀痕,由脸颊上直贯眉心。
这么一副体态,配上这么一副容貌,造物者岂非太以弄人。
目光投注远方,中年丑妇人娇笑说道:“哟!你就这么大胆吗?”收回目光,两眼之中,闪耀出异样的光采,喷,喷,啧地好几声,然后摇头说道:“哎呀,我活了这么大,还是头一遭看见这么俊的男人,你瞧,他的脸蛋儿怕不比女人家还细嫩,真教人忍不住想咬他——
口,嗳,我说娃娜,你怎么了?我说的话你听见了没有?发的哪门子愣呀。”
说着,用手推了推那位唱歌人儿。
敢情,那位唱歌人儿美目直愣愣地望着地上昏迷中的韦慕岚的那张脸,正在发怔、出神。
如今被中年丑妇人这—推,她瞿然惊醒,娇靥一红,忙微颔螓首,含混应道:“大婶,我听见了。”
中年丑妇人眼一横,居然媚态十足,娇声道:“你听见了,我说了些什么?”
唱歌人儿娇靥又是—红,道:“大婶说,大婶说……”
“算了吧,姑娘。”中年丑妇人道:“别说呀说的了,我说的话,看来你是一个字儿也没听入耳,也难怪,象这么俊的男人我也是有生头一遭看见,就别说了,那心儿,那魂儿,还不全被他勾了去了……”
唱歌人儿的脸更红了,微微垂下螓首低低说道:“大婶,我没有,也永远不会。”
“那是最好不过。”中年丑妇人道:“男人呀,我见的多了,俗话说得好,小白脸儿多半黑心眼儿,千万别以外表取人,象大婶我当年,那个该千刀万剐的死鬼,起初还刁;是整天地迷恋着我,说什么恩爱夫妻好到头,多少柔情,多少蜜意,谁知全是假的,那一年遇见个长得妖媚的骚狐狸,就被她迷昏了头,迷了心窍,狠起心来不但把我一脚踢开,忘得一干二净.还辣手地在我脸上划了一刀,想起来我就恨,还好那一对不要脸的狗男女,全被我剐了,心里头的气恨,也就消了些,如今我是个无拘无束的寡妇,哼!寡妇,多好,杀了自己的丈夫守了寡……”
唱歌人儿抬起螓首,微皱眉锋,低低叫了一声:“大婶。”
“好,好,好!”中年丑妇人忙道:“不说,不说,我不说了,行了吗?我知道,你不爱听这些,其实呀,娃娜,那是因为你还没有……”
唱歌人儿娇靥通红,双眉一扬,道:“大婶!”
“好!”中年丑妇人道:“为了我,我不愿得罪你,为了你,你也最好别招我不高兴,说吧,这个俊男人怎么办?”
唱歌人儿迟疑了一下,微垂螓首,道:“我打算把他带回去。”
中年丑妇人目中异采一闪,道:“带回去?娃娜,别忘了,他是个汉人。”
唱歌人儿点了点头,道:“我知道,可是我不能见死不救,我娘在世的时候,一直教我……”
“好了,好了。”中年丑妇人摆手说道:“别说那么多了,我听过不知道有多少遍了,你娘教你做人教你汉学,教你……总之一句话,你哪一样都是她教的……”吁了一口气,接道:“既然你有把他带回去救治的心意,大婶我当然深表赞同,不过,你得先答应我,到时候……”
唱歌人儿猛抬螓首,道:“大婶,这个人不行。”
中年丑妇人一怔,道:“这个人不行,为什么?”
唱歌人儿微一摇头,道:“不为什么,这个人不行!我绝不答应……”
中年丑妇人“哦”地一声娇笑说道:“我明白了,人好好色,毕竟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你对他动了心,动了情,喜欢上他了,对不?唉,这也难怪,谁叫他长得这么俊,这么英挺,这么不凡呀……”
唱歌人儿娇靥又是一红,随即脸色一正,冷冷说道:“大婶,这,你言之过早,也不可能,要知道,我千里迢迢由关外到中原来,并不是来找个汉家夫婿的……”
中年丑妇人道:“我知道,你是来找……那是你的事,我不管,只是,既然你不是喜欢他,那为什么不……”
唱歌人儿一摇头,道:“不行就是不行,没有理由。”
中年丑妇人脸色一变,道:“哟,瞧不出你还挺硬的,这由得了你吗,姑娘?”
唱歌人儿道:“我知道是由不了我,不过我话说在前头,你要是不答应我这一次,就别想以后我再替你做事。”
中年丑妇人又“哟”地一声吃吃笑道;“敢情你是想用这个来要挟我,姑娘,别忘了,这中原武林,没有我帮你,你难走一步路。”
唱歌人儿道:“我没有忘,只是,没有我帮你,你也永远别想再……”
脸一红,住口不言。
“再什么呀!说呀,姑娘。”中年丑妇人诡笑道:“姑娘,我是什么人,你到武林中打听打听,什么大风浪我都经历过,什么人我都见识过,跟我来这一套,你还嫩着呢,我仍是那句话,由不得你,大不了你我拆伙,多少我自己还有点办去。你呢,恐怕只有寸步难行了。”
唱歌人儿脸色惨变,道:“大婶,我求你……”
“哟,姑娘。”中年丑妇人道:“刚才还那么硬,怎么一转眼又求起我来了,姑娘,你再想想清楚,咱们条件牛互惠,有言在先,我若是天生一副软心肠,这辈子就别过了,也不会在武林中落个魔名了,姑娘你碰上了我,我遇见了你,咱两个总算有缘,如今这缘份还没有到头,我看你还是为自己多想想吧。”
唱歌人儿猛扬双眉,道:“假如这样的话.我宁愿放弃不再找……”
“噢!”中年丑妇人道:“他是你的什么人,值得你这样护着他呀?难不成这就叫——
见钟情,姑娘,别傻气了,世上的俊男人多的是,以后我再替你找一个就是,怎能为他就忘了你娘的遗言?”
唱歌人儿一震,低下了头,沉默了。
中年丑妇人脸上浮现一丝笑意,笑得得意,笑得淫邪。
“姑娘,别站在这儿发愣了。”
唱歌人儿猛抬螓首,神色有点怕人,道:“说什么你得等他伤好之后……”
“那当然,”中年丑妇人吃吃笑道:“带着伤怎么行呀,那既费事又累人,更煞风景扫兴了,我会等他恢复他那生龙活虎般的活力的。”
唱歌人儿象没有听见,转望躺在一旁的黑衣汉子道:“这个人怎么办?”
中年丑妇人吃吃—‘笑,道:“就这么办。”
虚空一掌拍了下去,“噗”地…—声,地上瘦高汉子一颗头颅应掌进裂,红白之物流了一地。
唱歌人儿眉锋一皱,忙把脸转了开去。
中年丑妇人她象个没事人儿一般,探怀取出一个小白瓷瓶,用中指挑了些淡红色的粉末,弹在了瘦高汉子身上,然后收起瓷瓶,笑道;“不到一个时辰,他就会变成—滩黄水,不但毛发无存,便连骨头也不会再有了,走吧。”
说着,抄起地上韦慕岚,一提唱歌人儿粉臂,纵跃如飞而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象是十年,一百年……
韦慕岚从昏迷中醒转,他觉得眼前有光亮,猛然睁开了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颜色黄黑,而且在蠕动的屋顶,这是什么房子。
他没有细看,也没有多想。
继之,他发现自己是睡在地上,铺着兽交、毛毡的地上,很柔软,也很暖和,这地方是……
他仍没有细看,也没有多想,因为他眸子转动的时候,他突然看见个人,那个人躺在离他不远处的另—一块兽皮毛毡上,那只是个背影,一个无限美好的女人背影。
离那女人头端不远处,摆着一盏灯,一盏油灯。
一时间,他只看见了这些。
他没有动,也没有出声,他只觉得左臂有点麻木,偏下头看看,左肩上裹着布,突然,他发觉自己上身赤裸着,这是谁替他脱的衣裳,替他裹的伤?当然,该是那位背对着他的人儿。
这位人儿是……
他猛然心里一跳,他明白了,他明白自己是睡在帐篷里,帐篷,帐篷,这……这……
他忍不住叫道:“喂,喂……”
那位人儿似乎并未睡熟,韦慕岚刚唤了第三声,她便倏地转过了身,只一眼,立又翻身坐起。
韦慕岚只觉得眼前一黑,一种说不出什么滋味的异样感受直往上冲,他连忙闭上了眼。
适时,耳边传来唱歌人儿的轻柔话声:“你醒了……”
韦慕岚没有答理,想想这个人,想想这个地方,再想想他置身其上的兽皮与毛毡,他自己觉得象受了莫大的委屈,翻身坐了起来,忽觉上身一凉,他忙伸手拉起盖在身上的毡子,抬眼四下搜寻。
只听唱歌人儿道:“你找什么?”
韦慕岚仍不想答理,可是事实上不答理不行,因为他没看见自己的衣裳,当即便冷然说道:“我的衣裳……”
衣裳两宇出口,他猛又想起一件事,神情一紧,倏地住口不言,但,旋即,他神情—松,道:“请你还给我。”
唱歌人儿美目深注,道:“你现在要衣裳干什么?”
韦慕岚道:“不干什么,我要走。”
唱歌人儿—怔,道:“你要走,那怎么行,你的伤还没有好……”
一听说“伤”字,韦幕岚顿觉浑身发软,一点力气都没有,身形一晃,差点没坐稳。
唱歌人儿一惊,忙跪着挨了过来,道:“快躺下,你身子还虚弱得很。”
说着,她就要伸手来扶韦慕岚。
韦慕岚双眉一扬,陡地冷然说道:“别碰我,请把你的手收回去。”
唱歌人儿又一怔,满面讶异地收回了手,旋即展颜一笑,直如百花怒放,道:“你们汉人真怪,讲究那么多。”
那超凡约俗的笑靥,这时候竟然使韦慕岚看得呆了一呆,他忙定心神,心里好不舒服,她有这么一副绝世容华,却是这么一个女人,当下他冷然说道:“汉人也许不及你那么开通,为人讲究一点总是好的,请把衣裳还我,我要走。”
唱歌人儿道,“你怎么还要……你的伤还没有好,身子还没有复原……”
韦慕岚冷然截口说道:“谢谢你的关注,这点伤我还死不了。”
唱歌人儿急了,黛眉一皱,道:“你这个人怎么……难道你们汉人都这么不知好歹吗?
我把你带了回来,给你吮去肉里的毒,裹好肩上的伤,结果却落得你这么冷言冷语,你走好了,衣裳就在你身后,我没有多余的枕头,只有拿你的衣裳给你当……”
韦慕岚霍然转头,可不是吗!他那袭青衫被卷成一卷,当了枕头,正在他身后,怪不得找了半天没看见。
翻身不方便,他打算往后挪移去拿衣裳,可是刚—动,唱歌人儿突又开了口,她道:
“我给你拿,穿上赶快走,越快越好。”
她站起身便要走过来。
韦慕岚倏然喝道:“别动我的衣裳,我的手没废,自己会拿。”
唱歌人儿—时被惊得呆住了。
而韦慕岚自己往后挪了一挪,抓过了那袭青衫,先用手摸了摸,还好,口袋里那块白绢犹在,然后他把青衫抖开披上了身。
他这里穿衣裳,那里唱歌人儿定过了神,冷冷说道:“你们汉人就那么干净,我们关外人就那么肮脏吗?”
韦慕岚没有答理。
唱歌人儿冷然又道:“刚才是我给你脱的衣裳,我已经摸过了,怎么办?”
韦慕岚的话气人,他说:“我回去后就把它烧了。”
唱歌人儿娇躯一抖,道:“你肩上的伤也是我裹的,怎么办?”
韦慕岚道:“我回去后,也会把这块布烧掉。”
唱歌人儿脸色有点白,道:“你肉里的毒,是我用嘴吮出来的,那又怎么办?”
韦慕岚毫不怜惜,毫不留情,道:“我回去后,会把你嘴碰过的地方,用刀子挖掉。”
唱歌人儿脸色煞白,娇躯剧抖,颤声说道:“你既然有这个意思,为什么要等到回去之后?”
韦慕岚双眉一挑,停了穿衣,伸出了手。
唱歌人儿道:“你要什么?”
韦慕岚道:“借把刀用用。”
唱歌人儿道;“刀我有,也正合用。”
一抛香袖,“噗”地一声,一柄森寒四射的解腕尖刀落在韦慕岚身旁,韦慕岚毫不犹豫伸手便去拿。
唱歌人儿突然说道:“刀是我的,我这关外人摸过,用过,你不怕脏了你的手吗?”
韦慕岚迟疑了一下,手顿了一顿,旋即说道:那不要紧,用完了我再洗手。”
抓过解腕尖刀,只一挑,裹在肩上的白布应刀断落,肩上的伤痕,殷红一片,他一咬牙,挺刀便要去挖。
蓦地,唱歌人儿嘶声大喝:“住手,你敢。”
韦慕岚冷然抬眼,道:“姑娘,肉是我的,长在我身上,有什么敢不敢的?”
唱歌人儿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韦慕岚哑然一笑,道:“你也读过孝经,也懂孝道,也知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简直是辱没……固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伤,但被玷辱了的应该例外,为维护赐自父母的躯体清白,也应该把它挖掉。”
唱歌人儿哑声说道:“我们关外人真就那么脏吗?”
韦慕岚道:“不是那回事。”
唱歌人儿道:“你们汉人就那么仇恨关外人吗?”
韦慕岚道:“这也跟仇恨无关。”
唱歌人儿道:“那是为了什么?”
韦慕岚没说话。
“说啊!”唱歌人儿道:“堂堂一个大男人,你不敢说吗?”
韦慕岚道:“我没有什么不敢的,你自己该明白。”
唱歌人儿几近嘶叫地道:“我不明白,我问你。”
韦慕岚冷然说道:“我懒得说,也羞于启齿,说了会脏了我的嘴。”唱歌人儿一怔,旋即张目道:“你是指……”
韦慕岚没理会。
唱歌人儿忙道:“你是指什么?”
韦慕岚仍然没说话。
唱歌人儿喝道:“你是聋了还是哑了。”
韦慕岚道:“我不聋不哑,但我但愿既聋又瞎。”
唱歌人儿吁了一口气,缓缓地坐了下来,抬眼凝注,那双深蓝色的目光里包含了很多,道:“我明白了,你听见了什么?看见了什么?说吧。”
韦慕岚冷冷说道:“我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
唱歌人儿道:“你不必这样,我知道……”
韦慕岚道:“你既然知道,又何必问我。”
唱歌人儿道:“你是不是听说,我常招些人……”
“是的。”韦慕岚道:“只是别再说下去了,否则我不但要挖去肉,而且还要找些干净的泉水洗耳朵了。”
唱歌人儿轩了轩黛眉,道:“那么,你又看见了什么?”
韦慕岚道:“你一定要我说?”
唱歌人儿道:“是的,你最好说个明白。”
韦慕岚道:“这是什么地方?”
唱歌人儿道:“在铁塔附近。”
韦慕岚呆了一呆,道:“在铁塔附近?不是在禹王台后?”
唱歌人儿道:“一个更次之前是在那儿,如今不是了。”
韦慕岚冷笑说道:“这倒好,搬得可真快,你是在什么地方发现我的?”
唱歌人儿道:“一个更次之前,在禹王台附近一条小路上。”
韦慕岚道:“这就是了,那你就该明白,我看见了什么。”
唱歌人儿忽地展颜一笑,道:“世上最丑恶的事,是不?”
韦慕岚冷笑说道:“你也知道那是最丑恶的事。”
唱歌人儿含笑点头,道:“当然知道,我为什么不知道?别把关外人都当成没有开化的人,他们也人人懂得什么叫羞,什么叫耻,人人懂得什么是是,什么是非,尤其是我……”
韦慕岚冷冷说道:“是吗?”
“是的,”唱歌人儿道:“关外人,尤其是我那一族,跟你们汉人几乎没有什么两样,我读的书,受的闺训,并不比任何一个汉家姑娘为少。”
韦慕岚道:“那对某些人无益,并不能改变某些人的本性,一个人书读得多,并不能表示他就是个正人君子,反之,目不识丁而能耿介一世,守身如玉的却比比皆是。”
唱歌人儿道,“我承认你说的话有道理,只是我……”
忽地一笑,接道:“你也看见了我向人布施色相的那种丑形恶状,对你这双眼睛,你将怎么办?”
韦慕岚冷冷说道:“我自会找洁净的清泉洗上一洗。”
唱歌人儿含笑说道:“为什么不也挖掉。”
韦慕岚呆了一呆,旋即说道:“还不至于那么严重,这双眼睛,我还有用它之处。”
唱歌人儿嫣然一笑,好迷人,看得韦慕岚连忙将目光避开,她的笑意更浓了,更美了,更甜了:“你似乎对这类丑恶事很嫉恨。”
韦慕岚没有看她,一点头道:“当然,凡是有羞耻之心的人……”
唱歌人儿截口说道:“你完全相信吗?”
韦慕岚道:“我本不相信,可是……”
唱歌人儿道:“为什么本不相信?”
韦慕岚口齿启动了几下,最后说道:“不为什么,我只是觉得人性都该是善良的。”
唱歌人儿美目凝注,道:“你似乎在逃避什么?”
韦慕岚脸上一热,道:“我逃避什么?笑话,有什么值得我逃避的。”
唱歌人儿道:“你为什么脸红?”
韦慕岚脸更红了,还有点窘迫不安,道:“我为什么脸红?我哪里脸红了?”
唱歌人儿微微——笑,道:“要不要我拿面镜子来,你自己照照。”
韦慕岚恼羞成怒,怒声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忙又把目光移开去。
唱歌人儿道:“你怕我看,又是什么意思?我脸上有刺,会扎了你,我长得很丑,会吓了你……”
“笑话!”韦慕岚霍地转过头来,目光逼视,道:“我为什么怕看你,你有什么……”
不行,他还是不敢看那张铁石人儿也会动心的娇靥,当即又把脸转向一旁,摇头接道:
“不,我承认怕看你,我怕看你这美丽的外表,丑恶的心,那会脏了我这双眼。”
唱歌人儿毫不在意,迟疑了一下,道:“你……是不是很喜欢我?”
我的天,这句话会出自一个女儿家之口。
韦慕岚一震,也—怔,旋即摇头说道:“我不该惊异,不该引以为怪,因为你原是这么个人……”
突然一声冷笑道:“我喜欢你?姑娘,我不配。”
唱歌人儿笑了笑,道:“那很奇怪,你既然不喜欢我,为什么这么气恨我……”
韦慕岚道:“你错了,这不是气恨,而是不齿……”
唱歌人儿道:“真的吗?是心里头的话吗?”
韦慕岚道:“当然是真的,当然是心里头的话。”
唱歌人儿两排长长的睫毛一阵眨动,道:“那么,你又为什么不齿,你又不是我的什么人,你管得着吗,又何必管。”
韦慕岚双眉一扬,道:“我管不着,但我厌恶,我不齿总该可以,真要说起来,我忝为侠义……”
唱歌人儿嫣然一笑,道:“你这个人似乎很正派。”
韦慕岚道:“不敢说正派,至少你对付别人的那一套,对我没有效,也诱惑不了我。”
唱歌人儿道:“你有这个自信?”
韦慕岚脱口说道:“当然,不信你……”
倏地住口不言。
唱歌人儿笑了笑,道:“我是不信,我是要试试。”
说着,她抬起皓腕,轻展玉指,就要去解衣衫。
韦慕岚还真有点紧张,忙道:“你要干什么?”
唱歌人儿笑道:“干什么,这话问得好,我要试试呀,试试看你是不是个正人君子,试试看你是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韦慕岚双眉陡挑,倏又敛去威态,一点头,道:“好吧,由你了。”
两眼一闭,不再说话。
他耳边,传来一阵息息索索的脱衣声,只听唱歌人儿说道:“你姓韦,叫韦慕岚,对吗?”
韦慕岚想说话,但他终于没说。
只听那唱歌人儿又道:“你这个名字:很好,很雅,很美,也很动听,比我这带着关外人气味的温娃娜三个字好多了。”
韦慕岚知道了她叫温娃娜,但仍没石开口。
息息索索的脱衣声中,唱歌人儿又道:“你为什么跟那个叫莫振华的人打架,能告诉我吗?”
韦慕岚冷然道:“你为他抱屈?”
“不!”唱歌人儿道:“我根本不认识他,在禹王台,我躲在树林子里,听见了你跟他的谈话,我看得出,他不是个正人君子,也不象武林侠义,十足的纨绔子弟。”
韦慕岚没有说话。
唱歌人儿温娃娜又道;“他人不但丑恶,而且有一颗阴狠的心,他那一粒铁砂子好毒啊,我在你伤处吮了半天才把毒吮净……”
韦慕岚冷然说道,“谢谢你。”
“别客气。”温娃娜道:“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哇,你倒下之后,他……他要杀你,是……
我吓跑了他,把你带了回来,唉,我娘说的没错,汉人中殊多朋恶之流,尤其是武林人……”
韦慕岚道:“你娘?”
“是的,我娘,她说的。”温娃娜道:“我娘对你们汉人很了解,不过她认为汉人也有汉人的长处,所以她要我们那一族的人学汉人习俗,穿汉人衣服,教他们汉语……”
韦慕岚“哦”地一声道:“你娘会说汉语?”
“当然尸温娃娜道:“不然我怎么会说汉语,我娘的汉语好着呢,她不但人长得世人挑不出第二个,便是所学也不是任何一个汉家女子所能企及的。”
韦慕岚道:“这倒很出我意料之外。”
温娃娜道:“刚才我不是说过了吗,我娘对我管教很严,但她也最慈祥,还有我读的书也很多,天文地理,三教九流,诸子百家,经史小家,我没有不通、不精的。”
韦慕岚又“哦”地一声道:“是吗?”
温娃娜道:“我无意向你夸耀,我只是让你知道……”
韦慕岚道:“我知道了,可惜!”
温娃娜道:“可惜什么?”
韦慕岚道:“你自己明白,何必多问?”
温娃娜笑了笑,道:“就算可惜吧,这是在你们中原,汉人的地盘里,要是在关外,谁敢对我这样说话,他就非被马拖死不可。”
韦慕岚道:“如此我对你多了解了一层。”
温娃娜道:“你多了解一层什么?”
韦慕岚道:“你的心肠狠而且毒。”
温娃娜道:“你错了,我的心肠最软,既称不得狠,也称不得毒,这是我们的族规,我没有办法。”
韦慕岚道:“这是你们的族规?”
“是的。”温娃娜道:“正象你们汉人—样,国有国法,家有家法。”
韦慕岚道:“听你的口气,在你那一旅里,你好象高高在上,很了不起。”
温娃娜道:“我不愿对人谈我自己,但对你,可以例外,我的身分很高,在我们那——
族里,除了我的爹娘外,就是我!”
韦慕岚道:“你……是位公主?”
“是的。”温娃娜道:“你说对了,我是个公主。”
韦慕岚道:“那更可惜了。”
温娃娜道:“你如今知道我的身分了,还不能了解我?”
韦慕岚道:“对你,我了解得还不够吗?”
温娃娜道:“如今我不愿多说,够不够,以后你自会明白的。”
韦慕岚冷冷一笑,道:“何必以后,我现在了解的已经够多了,我不想再进一步的了解你了,哪怕是——点点。”
温娃娜道:“那由你了,只是……唉,我也不想多说,多说也没有用。”
韦慕岚道:“你很有自知之明,无沦谁说的话,总不及自己眼见的真实。”
温娃娜道:“你认为是这样吗?你认为你看见了……”
韦慕岚道:“是的,任何人的话,都不及自己眼见的真实,这是无可辩驳的道理,任何人都不能不承认。”
温娃娜道:“你要认为是这样,那也只好由你了。”
韦慕岚没有说话,但他忽又说道:“你贵为公主,一个人跑到中原来干什么?”
温娃娜道:“我来……唉,你们汉人的衣裳真麻烦,这种扣子真难解,还是我们关外人的衣裳好,你愿意帮帮我吗?”
她似乎也有意躲避什么。
韦慕岚没有留意,道:“你不是说你娘要你的族入学汉人习俗,穿汉人衣服,这么多年了,难道你还不习惯?”
温娃娜道:“别的我都习惯了,而且已跟汉人没有两样,唯有这要命的扣子,我总是要费上大半天工夫,每次我都急得想掉泪,”
韦慕岚道:“你还是自己慢慢解吧,我无法效劳。”
温娃娜道:“我明白,偏是你们汉人顾忌多,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啦,什么……嘿,解开了,好不容易啊……”
一顿,接道:“韦慕岚,要我熄灯吗?”
韦慕岚道:“用不着。”
温娃娜道:“那好,我糊涂,熄了灯你怎么看得见……现在你可以睁开眼睛了。”
韦慕岚神情一震,他没有说话,也没敢睁眼。
温娃娜轻“咦”一声,道:“你怎么了,睁眼呀。”
韦慕岚好不紧张,闭着眼,仍没吭声。
温娃娜娇笑一声,道:“害怕了?堂堂七尺昂藏躯,难道睁眼看看的勇气都没有,亏得你还自视须眉大丈夫呢,连我这女儿家都不如,嘴里说得好,我这一套对你没有用,诱惑不了你,我还当你是个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呢,还没有坐到你怀里去你就怕,要是一旦坐到你怀里去,那还得了……”
韦慕岚被激得陡扬双眉,道:“你少说一句,我就睁开眼让你看看。”
咬牙横心,猛然睁开了眼,眼睛睁开,他怔住了。
眼前,不是什么赤裸裸一丝不挂的玲珑娇躯,也没有那勾魂摄魄的阵仗,温娃娜她使刁,仍然是衣衫整齐地含笑坐在那儿。
定过神来,一阵被戏弄的羞怒往上冲,韦慕岚大声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温娃娜微一摇头,道:“没有什么意思,为你我都好,我觉得还是不试的好。”
韦慕岚冷笑说道:“你以为你有多大的魔力,你以为我会把持不住……”
温娃娜截口说道:“不,我相信你是个正人君子。”
韦慕岚道:“那你为什么……”
温娃娜道:“你答我一句,你是真喜欢看我衣衫尽褫,赤裸裸地躺在眼前,或者是极尽放浪诱惑之能事?”
“不。”韦慕岚忙道:“我不想看。”
温娃娜道:“对了,那不是正好吗!你发的什么脾气?”
韦慕岚呆了一呆,哑口无言。
温娃娜美目深注,柔婉一笑,又道:“好了,别生气了,你是我自到中原以来,唯一能不被我惑,不被我动,唯一跟一般武林人不同的人,真的,我不是讨你高兴,我说的是真话,心里头的话……”
韦慕岚冷然说道:“谢谢你的夸奖,只是我并不喜欢听这种话,也没工夫听,今天你救了我,这笔人情债,日后我会偿还的。”
掩上了青衫前襟,就要往起站。
温娃娜急道:“你要干什么?”韦慕岚道:“不干什么,我要走。”
温娃娜倏然一笑,道:“怎么,刀不用了?”
韦慕岚双眉一扬,道:“你当我不敢挖去那块脏肉。”
伸手便去拿那把刀,温娃娜手快,抢先伸出那欺雪赛霜手、根根手指如玉的柔荑,按住了那柄尖刀。
适时,韦慕岚手也伸到,恰巧按在了人家的玉手上,他象触了电,一惊忙把手缩了回来。
温娃娜微微一笑,拿起了那把刀。
韦慕岚怒声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温娃娜嫣然一笑:道:“没什么意思,你割了肉,我的心会疼。”
韦慕岚脸上一热,扬眉说道:“你可别言语轻佻……”
温娃娜道:“我说的是真的,你为什么那么不相信人。”
韦慕岚口齿启动,欲言又止,终于他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温娃娜笑了笑,旋即敛去娇靥上的笑容,道:“我不再跟你开玩笑了,我要跟你说几句正经的话……”
韦慕岚冷冷说道:“你还有正经话吗?”
“为什么没有?”温娃娜道:“一个再坏的人,也有他善良的一面,一个再放浪的女人,她也该有个正经的时候,你说对不?”
韦慕岚没有说话。
温娃娜接着又道:“你不说话,就该是赞同我的说法,我要告诉你,不管你把我看成怎么样的女人,对你,我没有恶意,至少我不会用对付那些人的方法对付你……”
韦慕岚冷然说道:“是吗?”
“是的。”温娃娜道:“那是因为你跟—般人不同,是个正人君子,是我自进中原以来,所见唯一不平凡的人,是个铁铮铮的少年英豪,我很喜欢你,打心眼里喜欢你……”
韦慕岚双眉一扬,刚要张口。
温娃娜微一摇头,又接道:“我知道你把我看成一个淫荡的坏女人,事实上你也听见了什么,看见了什么,我不作解释,也不作辩护,我只告诉你,你卑视我,轻贱我,厌恶我,可以,可是你不能阻拦我喜欢你,也别怪我这个女儿家大胆,没有羞耻之心,你要有这种想法的话,你就错了,喜欢一个人不是罪,为什么不行,为什么怕人知道?我们关外的女儿家,心里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绝不虚伪做作,也不会忸怩作态,人,本来就贵在一个真字,你说是不?”
韦慕岚这回又不说话了,他能说什么?温娃娜道:“你要走,我不拦你,而且还会催促你走,绝不多留你片刻,但是那要在你的伤势全好,身子复原之后,现在我绝不放你走。”
韦慕岚道:“你的意思是说,假如我现在走,你会拦阻我?”
温娃娜收敛螓首道:“是的,我看过你跟那莫振华交手的情形,我知道你的身手很高,也许我拦不住你,可是……”
倏地住口不言。
韦慕岚道:“可是什么?”
温娃娜迟疑了一下,道:“以你现在的体力,你没办法走出十步之外,不信你试试看。”
韦慕岚眉梢儿一挑,道:“我不信。”
他支撑着站了起来,温娃娜只美目凝注地望着他,并没有阻止他,也没有说话。
刚一站起,韦慕岚就觉得头重脚轻,耳鸣心跳,眼前发花,可是他仍强提一口气站稳了,然后缓缓地迈了步。
一步,两步,三步……他由温娃娜身边走过。
六步,七步,八步……头更重,脚更轻,耳鸣如雷,心跳得更厉害,眼前是一片黑,他再也支持不住了,身形—晃,砰然倒下。
温娃娜没说错,他没能走出十步去。
温娃娜忙站起走了过去,衣裙长长的拖在地上,这时候的她,看起来更美,她柔声说道:
“你这个人真会给人找麻烦,得扶你回去,还得再把你的伤处裹上。”
蹲下了身,就要去扶。
韦慕岚一睁眼,有气无力地道:“別碰我,没人让你扶我,也没人让你给我裹伤!”
温娃娜嗔道:“你这个人真是,到了这时候你还这么倔强?难道你准备就躺这既凉又硬更潮湿的地上让伤势恶化,废了手臂?”
韦慕岚眼一闭,没说话。
温娃娜道:“別这样了,让我扶你回去吧。”
她把韦慕岚扶了起来,韦慕岚这回不但未再执拗,而且半个身子还靠在人家的娇躯上。
温娃娜扶着韦慕岚走回原处躺下,把自己的枕头拿给他,并为他理好毡子,是那么温柔,那么体贴。
韦慕岚虽然紧闭着眼不看,可是他的心里感觉得出,也有感受,这感受,甚是明显,强烈。
接着,温娃娜又替他裹好了伤。
一切妥当后,她坐在他身边柔声问道:“好了些吗?饿不饿?”
韦慕岚沉吟半晌,才道:“谢谢你,我不饿。”
温娃娜道:“你是想睡一会儿,还是要我陪你聊聊?”
韦慕岚道:“随你的高兴。”
温娃娜道:“我想陪你聊聊。”
韦慕岚没说话,但他突又说道:“谢谢你,不必了,我想清静一会儿。”
温娃娜道:“那……也好!你睡吧,我就在这边上躺着,要是渴了或者饿了,你叫我……”
韦慕岚道:“谢谢你,我不会渴,也不会饿。”
温娃娜道:“怕什么,我这既不是盗泉之水,也不是嗟来之食。”
韦慕岚没再答理。
温娃娜口齿启动了一下,象是想再说些什么,可是她终于没说,美目凝视着韦慕岚,好一会儿,把身子往后挪了挪,缓缓躺下。
由往后挪到躺下,她那双美目,始终没离开过韦慕岚,直到躺下了,也还是—眨不眨地望着韦慕岚那俊美、英挺的脸庞侧面。
过了没多久,一阵轻捷步履响动,紧接着帐门掀处,一个身穿褂裤的丑陋的中年妇人走了进来。
温娃娜翻身坐起道:“你回来了。”
丑陋中年妇人点了点头,目光投向韦慕岚,道:“他睡着了?”
温娃娜回望了韦慕岚一眼,道:“大概睡着了,你怎么回来了?”
丑陋中年妇人笑了笑,道:“我不放心,回来看看他好了没有,他身手很高,颇得玉书生真传,以我看他的所学在现下武林中,该列一二人间,怕你对付不了他。”
温娃娜道:“我又不跟他打架,你怕什么?”
丑陋中年妇人笑道:“我怕他一旦伤势好了之后跑掉呀。”
温娃娜眉锋微微一皱,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他走的。”
丑陋中年妇人笑道:“那就好,别忘了你我的互惠约定,他醒过没有?”
温娃娜道:“刚才醒过一次。”
丑陋中年妇人道:“他说过什么没有?”
温娃娜摇了摇头,道:“没说什么,这个人很怪,我问他,他只是不答理。”
丑陋中年妇人笑道:“玉书生称奇半生,没想到他这俊徒弟在性情方面也承受了他衣钵,你要小心点,想必他自以为知道你,对你十分厌恶。”
温娃娜淡淡说道:“由他了,只要能达成我来中原的目的,我不在乎任何人拿什么目光看我,也不在乎吐情之毁誉议论。”
丑陋中年妇人笑道:“你倒挺豁达的,你怎么不睡,瞧你,衣不解带,连枕头都让给了他,简直象个温柔体贴的娇妻,只可惜他对你……”
一笑接道:“好了,我不说了,你躺着休息吧,我天亮前后就会回来的。”
说完了话,旋即转了出帐而去。
温娃娜望了韦慕岚一眼,垂下了螓首,呆站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坐了下去,躺了下去。
突然,韦慕岚冷冷开了口:“请问,什么时候了?”
温娃娜一震坐起,手抚胸口,道:“瞧你,吓了人一跳,什么时候醒的?”
韦慕岚冷冷说道;“我根本就没睡。”
温娃娜呆了一呆,道:“你根本就没睡……”
韦慕岚道:“是的,我根本就没睡,她是谁?”
温娃娜——震,道:“她……她是照顾我的……”
韦慕岚道:“老佣人。”
温娃娜道:“可以这么说。”
韦慕岚道:“她是你的族人,是你由关外带来的?”
温娃娜道:“不,我到中原后才碰见了她……”
韦慕岚道:“你在什么地方碰见她的?”
温娃娜道:“是在……你问这个干什么?”
韦慕岚道:“我想知道一下,你说不说?”
温娃娜道:“我没有说不说,在大散关。”
韦慕岚道;“好地方,铁马秋风大散关,你是怎么认识她的?”
温娃娜迟疑了一下,道:“我在大散关看见她在酒楼弹弦,觉得她可以帮助我在中原鬻歌,而我初来中原,人生地不熟,也正需要有个伴儿,所以我就把她带在了身边。”
韦慕岚道:“你说她在酒楼弹弦?”
温娃娜道:“是的,那是一家很大的酒楼,我忘了叫什么。”
韦慕岚冷然一笑,道:“据我看,她是个不折不扣的武林高手。”
温娃娜道:“是的,她会武艺。这也是我要找她做伴的原因之一。”
韦慕岚冷笑说道:“你还怕有邪恶的人欺负你吗?”
温娃娜口齿启动了一下,但没有说话。
韦慕岚又道:“她怎么知道我是玉书生的传人。”
温娃娜道:“我不是说过吗,我躲在禹王台前的树林里,听见了你跟那个叫莫振华的人谈话,当时她也在。”
韦慕岚道:“我不记得当时我曾说过玉书生这三个字。”
温娃娜道:“你是没有说,可是莫振华说出了你义父的名字,你也承认那位老人家是你的义父,她怎会不知道。”
韦慕岚道:“听她的口气,她对我义父玉书生知之颇详。”
温娃娜道:“你自己说的,她是个武林高手,既是这样,她当然对你义父知道得不少。”
韦慕岚冷笑说道:“你倒很会替她辩护。”
温娃娜道:“我说的是实话,你想想看是不是。”
韦慕岚未置是否,道:“她刚才听说互惠约定何指?”
温娃娜一惊,忙道:“她照顾我,我养活地,供她吃穿,这不是互惠吗?”
韦慕岚道:“那么,你说只要能达成来中原的目的,这句话又……”
温娃娜略一迟疑道:“你知道,我贵为公主,要是没有目的,我犯不着一个人跑到人生地不熟的中原来冒险,吃苦。”
韦慕岚道:“这我明白,所以我才问你有什么目的。”
温娃娜微一摇头,道:“除了我自己之外,我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
韦慕岚道:“不可告人?”
温娃娜说:“说话别那么难听,我只是不愿让人知道而已。”
韦慕岚道:“有什么怕人知道的?”
温娃娜道:“没什么怕人知道的,只是不愿说而已。”
韦慕岚道:“为什么不愿说?”
温娃娜道:“不愿说就是不愿说,还要什么理由吗?”
韦慕岚沉默了一下,注目道:“你不是说……对我也不愿说吗?”
温娃娜道:“对你!”她迟疑了,迟疑了好一阵,才道:“是的,我说过我很喜欢你,可是我不知道将来会有什么样的结果,所以我不能完全告诉你,只能告诉你一点点。”
韦慕岚吁了一口气,道:“既然这样,我也只打算听你一点点,你说吧。”
温娃娜神情一黯,道:“你只打算听一点点?”
韦慕岚道:“是的,这话你该懂。”
温娃娜娇靥上又掠过一丝幽怨神色,点了点头,道:“我懂你的意思……你是说……”
韦慕岚截口说道:“说你那一点点吧。”
温娃娜目光中满射幽怨地道:“我所以不辞冒险、吃苦,一个人到中原来,是为了找寻一个人。”
韦慕岚“哦”地一声道:“你也是……你找谁?”
温娃娜道:“你不是说只打算听一点点吗,这就是一点点,我要再说下去,就不只一点点了。”
韦慕岚淡淡说道:“是的,那就算了。”
温娃娜美目凝注,道:“你真不想听了。”
韦慕岚道:“是你不肯说,不是我不想听……”
温娃娜美目中异采一闪,道:“这么说,你并不是只打算听一点点了?”
韦慕岚呆了一呆,道:“我觉得听多听少跟什么结果是两回事,毫无关连。”
“不。”温娃娜摇头说道:“我的想法跟你不一样,我认为这件事只能让我的亲人知道……”
韦慕岚道:“那你还是不要说的好,我不是你的亲人。”
温娃娜迟疑了一下,微微垂下螓首,道:“我的意思是说,只要将来有一天……”
韦慕岚道:“不用解释,我懂,我明白。”
温娃娜抬眼说道:“那么你看……”
韦慕岚道:“除非你能把这两件事分开:,否则,你就别多说,就是你愿意多说,我也不敢听,只好堵住两耳。”
温娃娜脸色微微一变,道:“真的吗?”
韦慕岚道;“我这个人从来不说假话。”
温娃娜微颤地缓缓垂下螓首,道:“那么,我只好不说了。”
霎时间这帐篷里陷入了一片沉重的静默中……
而未几,韦慕岚打破沉寂开了口:“大黑夜里,她出去干什么去了?”
温娃娜低着头,没答腔。
韦慕岚道:“我在问你话……”
温娃娜突然抬起了头,冷冷说道:“你在跟谁说话?”
韦慕岚道:“跟你,这帐篷里没有第三个人。”
温娃娜道:“你要明白,我贵为公主。”
韦慕岚哑然笑道:“公主,那没有什么,只是得福泽于你的上—代,你要明白,我跟你说话,已经算是很……”
“住口。”温娃娜突然圆瞪美目,大声叱道:“你敢再说下去。”
韦慕岚一怔,旋即淡然而笑,道:“我不认为有什么不敢的……”
温娃娜霍地翻腕掣出了那柄解腕尖刀,厉声说道:“你敢再对我不逊,我就杀了你,别以为你所学不俗,身手很高,在这时候我要杀你,你连个还手之力都没有。”
韦慕岚睁开了眼,转望温娃娜道:“你要杀我?”
温娃娜冷然点头,道:“嗯,你敢再胡说,我就杀你。”
韦慕岚倏然而笑,两眼一闭,道:“那你就杀吧,话,我仍是要说的……”
温娃娜已忍无可忍,一咬牙,手握着尖刀,神色怕人地迈步逼了过来。
韦慕岚仍毫不在意地接着说道:“不要以为你是个公主有什么了不起,那只是食腥膻,衣兽皮,根本未开化的……”
温娃娜颤声说道:“我要看看你的心是什么做的。”
手起刀落,直刺韦慕岚的心窝。
但当那尖锐犀利的刀尖眼看就要沾衣的刹那间,温娃娜却突然顿腕收回尖刀,尖刀坠在毛毡上,她脸色白得怕人,霍然转开,捂着脸狂奔了出去,“嘶”地一声,那拖在地上的衣裙,被帐篷口的钉子扯下了一幅。
人,不见了,那雪白的一幅衣裙,仍在那里飘动。
韦慕岚翻身坐起,呆呆地望着那幅飘动着的衣裙好一会儿,他又缓缓地躺了下去。
温娃娜心碎肠断地走了之后,没再见回来,这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天快亮的时候,韦慕岚从帐篷里走了出来,步履仍有点不隐,脸上的气色倒是好了不少。
他望了望黎明前的夜空,不错,这儿是在铁塔附近,那黝黑一堆的铁塔,就矗立在几十丈外。
帐篷,则搭在一片人高的野草里。
这儿,远望,近瞧,空荡而寂静,看不见温娃娜的倩影,显然,昨夜那一走,她走得很远。
韦慕岚脸上的神色难以言喻,他从黝黑的夜色里收回目光,暖缓俯手拾起那雪白的一幅衣裙,看了看然后把它塞进怀里,回头向帐篷里投下最后一瞥,便叹一声,步履不稳地走了。
等他背影被黎明前的夜色吞没的时候,帐篷前出现了一个无限美好的雪白人影,两串晶莹之物坠处,夜空里飘起一个喃喃活声:“相见何如不见,更何况是这么个见法,这样分手最好,这样分手最好……”话声越来越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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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三 章 老奸巨猾 天亮了,日头冉冉升起。
韦慕岚由客栈里走了出来,步履之稳健、洒脱,已一如往昔,他换了一件黑衣,衬托得他那没有笑容的脸上更阴沉。
他由客栈里出来后,顺着大街走向了北城。
他的步履很快,赶过了路上—个个的行人,但丝毫未见勉强,看上去很自然,令人有行云流水之感。
这时候,在他前面走着两个人,那是一高一矮两个紫衣汉子,他两个边走边比手划脚,不知在说些什么。
渐渐地,韦慕岚走近了,话声也就可以听见了。
只听那高汉子说道;“老吴,你的运气怎么样?”
矮汉子摇头说道:“别提了,他娘的,昨天晚上在城外找了大半夜,连个鬼影子也没瞧见,八成儿是那些家伙扯蛋。”
“不,老吴!”高汉子道:“是真的,昨天有人看见她,看见她在酒楼卖唱,还是那股子骚浪劲儿,奶奶的,听他们说……”
矮个子截口说道:“当然了,你他娘的忘了,那夜在灵宝,我一进去就被她搂住,乖乖她一丝不挂,那身肉……喷,喷,别提了,再说下去我他娘的就忍不住了。”
高汉子笑道:“本来嘛,要不是为了她那身肉,那股子浪劲儿,你他娘的会老远从灵宝跑来这儿。”
“没错。”矮胖子猛然一掌,道:“我他娘的打定了主意,要是找不到她我就不走,要是不能再来上一二回,我死都不瞑目。” 高汉子笑道:“怎么,能有二回你还想三回?”
“怎么不想?”矮汉子道:“我他娘的玩过的女人不少,就从没见过象她这种……不提了,—句话,有一回就想二回,有:二回准他娘的想三回,谁要不想,谁他娘的就不是人。”
高汉子笑了。
韦慕岚的脸色更见阴沉了,他由怀里摸出那幅雪白的衣裙就扯,但是手刚要用力,他又忍住了,旋又把它塞进了怀里。
他本是要往北城去的,可是前面两个紫衣汉子折向东方,他竟也跟向了东。
拐过了街角,矮汉子又开了口:“老高你呢?”
“我?”高汉子摇头说道:“也他娘的;别提了,半夜牌九推下来,差点把裤子都脱了,不过,还算值得,今天一大早散局的时候,我听说了件稀罕事儿。”
矮汉子“哦”地一声道:“什么稀罕事儿?”
高汉子“哈”地一声道:“这件事他奶奶的的确稀罕着呢,老吴,你听说过江湖上有采花贼,专糟蹋人家的小鸠妇、大闺女,你听见过江湖上什么时候出了专找大男人的女淫贼吗?” 矮汉子道:“我当是什么稀罕事儿呢,你他娘的大惊小怪,引么没有,当年那个‘花寡妇’柳眉不就是……”
“哎!”高汉子摆手说道:“别他奶奶的不服气,你再听听,叫湖上偶有女淫贼,也都专找俊美的小白脸儿,几曾有专找跟个牛,似的彪形大汉的?”
矮汉子似乎一怔,道:“这……老高,你是说……”
高汉子道:“别他奶奶的这个那个的了,听我的稀罕事儿吧……”
顿了顿,接道:“昨天晚上,这儿衙门里那位碧眼儿正在搂着被服美梦,被人一巴掌拍醒了,他睁眼要问,却被黑暗里伸来的一只软绵绵的手堵了嘴,他吓了一跳,伸手一摸,你猜怎么着,他又他奶奶的吓了一大跳,床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人……”
矮汉子忙道:“女的?”
“废话!”高汉子道:“不是女的还会是个男的不成,男人的手会是软绵绵的?”
矮汉子伸了伸脖子,象是咽了口口水,没说话。
高汉子接着说道:“那女的周身没挂一丝,脱得精光,那碧眼儿要点灯看个究竟,那女的没让他点,那碧眼儿横了心,心想天外飞来的艳福,管他奶奶的是谁。”
矮汉子道;“这倒好,瞎子吃馄饨,看不见,可是心里明白吃的是香肉馅儿。”
高汉子道:“你说这稀罕不稀罕。”
矮汉子一点头,道:“是他娘的够稀罕。”
高汉子嘿嘿一笑,道:“更稀罕的还在后头呢,一直到天快亮的时候,那女的才走,你猜怎么着,那碧眼儿尽管壮实象牛,爬在那儿动不了了,到现在还没起床呢。”
矮汉子“哦”地—声道:“这么厉害,简直跟我碰上的那个差不多嘛。”
“不错。”高汉子道:“我记得你他娘的那夜就是爬回来的。”
矮汉子干咳一声,窘笑说道:“说不定就是她呢,老高,这么看那些家伙没扯蛋,她确实到这地方来了。”
高汉子道:“本来,既有人看见过她,那还错得了?”
“好吧。”矮汉子磨拳擦掌,咬着牙狠狠地道:“我他娘的找到底了,就是翻开每一寸地皮,我也非找到她不可。”
高汉子摇头说道:“唉,这女人可真好胃口,竟然不怕碧眼儿身上那股子腥膻骚味儿?
娘的,想想就恶心,呸!”
侧转头就是一大口唾沫。
适时他—怔,悄悄用手肘碰了碰矮汉子,矮汉子机灵,没动声色,可是也没再说话,两个人突然加快了步履往前走。
他两个步履这一加快,韦慕岚脚下自然也就快了些。
走着,走着,到了一处僻静地方,他两个忽然分开,向前窜出两步,然后霍地转过了身。
韦慕岚毫无惊慌意外的,跟着停了步。
六日相接,那高汉子阴沉着一张马脸,冷然说道:“朋友,跟到这儿该够了!”
韦慕岚淡然问道:“这话什么意思?”
高汉子阴阴一笑道:“朋友倒是挺会装佯的,你不是在缀着我两个吗?”
韦慕岚微一点头,道:“不错,怎么样,”
高汉子呆了一呆,道:“怎么朋友又变得爽快了?”
矮汉子冷冷说道:“既然装不成了,自然只有大方点。”
“朋友!”高汉子哈哈一笑,道:“光根眼里揉不进砂子,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是哪条路上的,缀着我两个是什么意思,爽快的说吧,只要我两个能办得到,咱们就交个朋友也无妨。”
韦慕岚道:“我是江湖路上的,跟着你两个到这儿来,只为告诉你两个几句话。”
高汉子“哦”地一声道:“原来只为说几句话,什么话,朋友你请说吧。”
韦慕岚抬眼一扫,缓缓说道:“第一,你两个即刻出城离开开封,第二,你两个刚才在路上说的,今后不许再提,如让我听见再有二次……”
高汉子笑哈哈地道:“怎么样?”
韦慕岚冷然说道:“别怪我下手绝情,要了你两个的舌头。”
矮汉子脸色一变,刚要开口。
高汉子一抬手拦住了他,目注韦慕岚道:“朋友,你说完了吗?”
韦慕岚道:“说完了。”
高汉子转向矮汉子道:“老吴,人家说完了怎么着办?”
说着突然仰天大笑,矮汉子一见他笑,也跟着笑了起来。
韦慕岚冷着一张俊面,任他两个笑。
半晌过后,高汉子停住了笑,望着韦慕岚道:“朋友有意思,真有意思,你这朋友我两个是交定了,非交不可,只是,朋友,你连下两道命令总得说个理由……”
韦慕岚冷然说道:“没有理由,只问你两个听不听。”
高汉子眉锋一皱,沉吟说道:“关于这个问题……我嘛,这儿值得留恋,暂时我还不打算离开开封,至于后者……”望向矮汉子,道:“老吴,你以后还说不说了。”
矮汉子笑了笑道:“我以后不说了,不过,现在我却想再说个痛快。”
高汉子一抬手,笑道:“那么,就说一段给这位朋友听听。”
矮汉子咧嘴一笑,道:“我先说段帐篷里的……”
“缺德!”高汉子笑道:“老吴,别缺德,也许那娘儿正是这位朋友的老婆,别让人脸上太难堪,拣段淡一点的吧。”
矮汉子笑道:“你懂什么,火辣一点的才够味儿,绿头巾他戴的多了,还有什么难堪不难堪的,朋友你留神听着……”
他顿了顿,才要开嘴接话,韦慕岚一个跨步,已然到了他面前,两眼森冷暴射,逼视着他。
矮汉子一怔,一惊,旋即笑道:“怪不得你这么嚣张,原来你真有两下子,对,站得近些听得清楚,那一夜,在灵宝……”
韦慕岚出掌如电,一下扣上他的喉结,矮汉子立即咧了嘴,一抬右掌,他要反击。
韦慕岚五指一紧,道:“你动一下试试!”
矮汉子憋了气,脸涨得发紫,手乱挥,两只脚乱踢,只是叫不出一声。
高汉子定过神来,大喝一声,跨步欺到,翻腕一柄尖刀,飞快地递向韦慕岚后心。
韦慕岚背上象长了眼睛,提着矮汉子猛然—个转身,把矮汉子直向刀尖上送去。
高汉子大惊失色,要收势已经来不及了,硬生生的一偏腕,“叱”地—声,—刀扎进子矮汉子的胳膊上,疼得矮汉子身形一抖。
高汉子忙道:“老吴,我不是……”
韦慕岚飞起一腿,脚尖在他小腹上点了一下,他大叫一声捂着肚子蹲了下去,刀还在矮汉子胳膊上。
韦慕岚五指又一松,矮汉子双手揉脖子,爬在地上好半天才喘过气来,胳膊上的疼也顾不了了。
韦慕岚冷然说道;“你两个,给我站起来。”
那两个还真听话,缓缓地站了起来,矮汉子脸上有了血色,高汉子额头汗珠子直流。
韦慕岚道:“我的话,你两个听见了吗?”
高汉子勉强地点了点头。
韦慕岚转注矮汉子,道:“你呢?”
矮汉子忙道:“听见了,听见了。”
韦慕岚道;“听见了就好,下回没这么便宜,再让我在开封碰上,或者再让我听见二回,你两个小心自己的两条腿跟一根舌头。”
高汉子咧了咧嘴道;“技不如人,我两个没话说,也只有任宰任割,只是,朋友,你留个万儿,日后好……”
韦慕岚双眉一扬,道:“好怎么办?找我好了,我随时随地恭候,听着,我叫韦慕岚……”
高汉子神情猛震,后退一步,急道:“号称剑掌双绝的韦……”
“不错!”韦慕岚道:“那就是我!”
高汉子肚子不疼了,汗流得更多,一拉矮汉子转身狂奔而去,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好不狼狈。
望着那一高一矮两个背影,韦慕岚笑了。
但旋即笑容敛去,脸上再度浮上阴霾,那种神色,较适才刚出客栈时更阴沉,更冷,突然掉头往北而去。
这地方,刹那间又归于寂静,空荡……
片刻之后,他来到北城一座大宅院前,这座大宅院很宏伟,也很深沉。
这座大宅院跟开封城别处的大宅院有点不一样。
这座大宅院跟开封城别处的大宅院的差别,是在这座大宅院门前有一条小河,水色清澈,小河上,还;橫跨着一座朱栏小桥,真是居于城镇,兼具乡居情趣。
这时候,这座大宅院的两扇朱漆大门,正紧紧地关闭着,静静地,听不见一点声息。
韦慕岚站在河边桥头向大宅院打量了一阵之后,迈步走上小桥,过了小桥,直抵门前,他停了步,提氣扬声发话:“门里可有人在?”
只有他劲力十足的话声划破寂静,萦绕长空,听不见有人答应,大宅院里也没有任何动静。
韦慕岚双眉微挑,提气又问了一声。
这回话声方落,两扇朱漆大门豁然大开,一名长眉细目,圆胖脸的白衣汉子当门而立,目光森冷地扣量韦慕岚一眼,发话说道:“尊驾可是剑掌双绝韦慕岚少侠?”
韦慕岚微微一愕,毅然点头,道:“不借,正是韦慕岚,阁下是……”
长眉细目圆胖脸白衣汉子道:“有劳韦少侠动问,我姓邢,忝为莫府总管,敝上已恭候韦少侠尊驾多時,韦少侠请!”
言罢,跨出门槛,侧身摆手,敢情人家早知道他韦慕岚会来了!韦慕岚呆了一呆,道:
“怎么?贵上知道我会登门拜访!”
姓邢的长眉细目圆胖脸汉子微一点头,道:“是的,韦少侠!”
大概是莫振华回来了,韦慕岚想了想,也未再多问,多问了也惹人笑话,当即迈步登上石阶。 进了大门,姓邢的长眉细目圆胖脸汉子随手拴上两扇朱漆大门,摆手说道:“韦少侠跟我来!”
当先向里面行了进去。
转过了影壁墙,韦慕岚目光所及,不由微微一震,这莫家的气魄好大,前院两边各一列好几间房子,中间一条石板路直通大厅,石板路两边,隔几尺便蹲着一只大狗,算算总共有十二只之多,韦慕岚一眼便看出那是犬中最勇猛凶恶的西藏獒犬!莫沧江从哪儿弄来这么多獒犬,干什么用的,护院吗?要真为护院,加上他莫府的高手,这大宅院真可以说是龙潭虎穴,铜墙铁壁,固若金汤了,等闲的人休想越雷池一步。
这些獒犬见有生人进来,或许因为有姓邢的总管陪着,不吠不动,只将两眼虎视眈眈地望着。
韦慕岚月了意,为防万一,他两腿及双臂都略凝了功力!只听姓邢的总管笑道:“韦少侠不要怕,这些狗温驯得很!”
分明这是讥讽,韦慕岚淡然一笑,道:“多谢邢总管,几只畜生我还不会放在心上!”
“那是!”姓邢的总管笑道:“我忘了,韦少侠号称剑掌双绝,为眼下武林第一好手,不过,韦少侠仍请留意,别小看了这些畜生,它们每一只足抵四五个寻常高手!”
“的确!”韦慕岚笑了笑道:“獒犬之凶恶,残忍,为犬中之最,再加上贵府的豢养,调教,的确是防卫外敌的绝佳法宝!”
说话间已登上大厅石阶,姓邢的总管侧身摆手。
“韦少侠请进!”
韦慕岚没有客气,昂然行了进去。
大厅里,摆设豪华考究,壁上分悬出自名家手笔的字画,琳琅满目,美不胜收,看来莫沧江不但是位高手,而且还算得高人。
入座坐定,献上了香茗,姓邢的总管欠身说道:“韦少侠请稍侯,我这就去请敝上。”
韦慕岚欠身抬手,道:“邢总管请便!”
姓邢的总管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姓邢的总管去后,韦慕岚抬眼四下打量,发现壁上悬挂着的,除了名家的字画外,还有当今河南的几位权势显赫的大官大老爷的亲笔题字,论官衔,最小的是知府。
莫沧江真有办法,他能跟官府衙门打上这么样的交道。
正观赏间,厅外步履响动,姓邢的总管陪着一名秃了顶的矮胖老人走进大厅。
秃顶胖老人穿一袭古铜色的长衫,一进门便含笑说道:“是韦少侠当面?”
韦慕岚站了起来,道:“正是韦慕岚,老先生是……”
姓邢的总管道:“韦少侠,这位就是敝上。”
韦慕岚含笑点头,道:“原来就是莫老先生,我久仰……”
胖老人道:“不敢,老朽正是莫沧江,少侠请坐。”
宾主坐定,姓邢的总管又为莫沧江送上一杯香茗,喝了两口茶后,莫沧江干咳一声道:
“少侠莅临,蓬壁生辉,老朽本人也增添了不少光辉!老朽有失远迎,当面恕罪。”
韦慕岚道:“好说,是我鲁莽。”
莫沧江道:“少侠忒谦了,少侠屈驾枉顾是……”
韦慕岚道:“我的来意。令郎想必已对莫先生作过详禀。”
莫沧江捋着胡子笑道:“少侠提起了犬子,老朽脸上无光,甚感羞愧,又要向少侠致歉赔罪了,听犬子言及酒楼事,以及在城外荒郊用歹毒暗器伤了少侠事,老朽气怒无似,当即将他痛责一顿,并囚禁后面柴房中要他闭门思过,如今老朽敢再向少侠致歉赔罪,少侠的伤势倘尚未痊愈,老朽愿负——切责任。”
韦慕岚笑了笑道:“莫老这么—说,倒叫我不好意思了,我也有得罪令郎之处。”
莫沧江连连摇手地道:“误会,误会,纯属误会,他是学艺不精,自讨苦吃,怨不得少侠,少侠莫再提。”
韦慕岚淡然——笑道:“我遵命,我的来意莫老既已尽知,那么,可否请莫老赐知当年谢姑娘……”
莫沧江微—摇头,轻叹说道:“老朽所以恭候少侠侠驾莅临,一方面固然是为了要向少侠致歉赔罪,另—方面,也是要借这机会向少侠说个清楚,以免日后再有牵连,使得老朽这退隐之人难以安宁……”
韦慕岚“哦”地—声道:“那么莫老请说,我洗耳恭听。”
“好说。”莫沧江谦逊了一句,想了想之后,抬眼说道:“关于谢家姑娘,人人都知道她在二十年前被金主送往关外和好蒙古人去了,唯独老朽知道她并没有被送往关外。”
韦慕岚插口说道:“是的,莫老,所以二十年后的今天,我仍到开封来寻找谢姑娘的下落。”
莫沧江点了点头,道:“少侠没有找错地方,若是听信传言,跑到关外蒙旗去,那就要徒劳往返,白跑—趟了,少侠是怎么知道谢姑娘未被……”
韦慕岚道:“是家义父根据许多迹象推测的。”
莫沧江“哦”地一声道:“但不知韦大侠是根据哪些迹象,推测谢姑娘未被送往关外的?”
韦慕岚微一摇头,道:“家义父只告诉:戊,他当时许多迹象推测谢姑娘未被送往关外,至于是根据哪些迹象,他老人家并没有说。”
莫沧江颇感失望地又“哦”了一声,点了点头,道:“原来韦大侠没有明告……”
一顿,接问道:“韦大侠近年来安好?”
韦慕岚神情一黯,道:“不瞒莫老,家义父已然去世多年了。”
莫沧江细目中飞闪异采,忙道:“少侠原谅,老朽不知……”
韦慕岚微一摇头,截口说道:“莫老,生老病死,人人在所难免,这也没有什么。”
莫沧江叹了口气,不胜感慨地道:“韦大侠当年武林称尊,玉书生威震宇内,想不到曾几何时竟已作古,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翘楚如何?奇绝又如何?看来老朽这急流勇退,乐享几年清福的做法是对了……”
韦慕岚没有接话。
话锋微顿之后,莫沧江接着说道:“日前听犬子言及少侠找寻谢姑娘事,老朽犹以为事隔二十年,韦大侠尚未能忘情于谢姑娘,谁知道……”
韦慕岚道:“事实上他老人家临终时,犹念念不忘谢姑娘。”
莫沧江叹道:“韦大侠真是古今第一情种,事隔二十年,昔日青丝早巳变成白发……”
目光一凝,忽然接问道:“对了,少侠,韦大侠既已作古,少侠还千里迢迢地来到开封找寻谢姑娘干什么?”
韦慕岚迟疑了一下,道:“家义父临终前有几句遗言,嘱我务必找到谢姑娘转告于她,所以我才来到开封……”
莫沧江“哦”地一声,道:“原来是奉了遗命,少侠,老朽听说……”
韦慕岚截口说道:“莫老原谅,我急于知道谢姑娘的下落。”
莫沧江呆了一呆,倏然失笑,道:“是老朽糊涂,失礼,老朽这就说,这就说……”
顿了顿,接道:“少侠,当年谢姑娘本是要被送往关外的,那是因为金主还没有见到谢姑娘的面,及至后来金主一见着谢姑娘,惊为天人,说什么也不肯把谢姑娘送往关外去了,听说金主当时曾表示,他宁愿亡国也不愿把谢姑娘送到关外去……”
韦慕岚道:“于是谢姑娘就被留在金廷了?”
莫沧江微一点头道;“谢姑娘留是被留下了,可是谢姑娘福薄,不,该说是那位金主福气不够才对,谢姑娘被留在金廷的第三天晚上,就……就……就……”
韦慕岚神情一紧,急道:“莫老,就怎么了?”
莫沧江一叹说道:“少侠,事情,迟早总是要说的,少侠也早晚总会知道的,谢姑娘在被留在金廷的第三天晚上就去世了。”
韦慕岚一震,变色而起,急道:“莫老,这,这是谁说的?”
莫沧江满脸悲色地摇头说道:“少侠,知道这件事的,连老朽在内,只有三、五个人,谢姑娘的那块墓地,还是老朽找的。”
韦慕岚颤声说道,“莫老,这么说来,是真的了。”
莫沧江道:“事关重大,老朽焉敢欺蒙少侠,人死不能复生,尚望少侠节哀镇定,这是红颜多薄命,谢姑娘这—‘代奇女子……”摇头—叹,住口不言。
韦慕岚人象脱了力,颓然坐了下去,他神色怕人,良久,良久,才渐趋平静,缓缓说道:
“莫老,请告诉我,当年献谢姑娘于金廷的是谁?”
莫沧江一叹道:“少侠,谢姑娘已然……”
“不!”韦慕岚一摇头,道:“莫老,我一定要知道!”
莫沧江沉默了一下,猛然点头道;“好吧,为洗刷老朽自己……”
韦慕岚突然说道:“莫老,洗刷自己这四个字何解?”
莫沧江道:“由酒楼到城外所发生的几件事,难道少侠对老朽一点怀疑都没有吗?”
韦慕岚道:“我不讳言,确曾怀疑莫老,至今犹然。”
莫沧江道:“所以老朽势非洗刷自己不可,要不然老朽今后就没有安宁日子过了。”
韦慕岚道:“那么莫老请说。”
莫沧江道:“老朽遵命,少侠,当年陷害谢姑娘的人,老朽知道,但只可惜少侠你来晚了三年……”
韦慕岚扬眉激声道;“莫老,这话怎么说?难不成那人已……”
莫沧江道:“少侠,这个人并不是避仇跑掉了,而是他已经死了。”
韦慕岚一震忙道:“怎么说莫老,他已经死了?”
莫沧江道:“是的,少侠,他已经死了,死于毒疮。”
韦慕岚沉默了,要找的人死了,已经是一个打击,当年害人的人也死了,这当然又是一个打击。
默然许久,他抬抬眼说道;“莫老,死了就算了,算他幸运,但我仍要知道一下他是谁。”
莫沧江细目中异采又闪,点头说道:“老朽当然要告知少侠,少侠,此人是汉人,在金时,曾任开封知府……”
赵大也提到过,韦慕岚双眉一扬,道:“果真是他……”
莫沧江微愕说道:“怎么,少侠知道此人?”
“不!”韦慕岚摇头说道:“我听赵大说过,赵大说,当年接走谢姑娘的就是他。”
“不错!”莫沧江点头说道:“赵大说对了,当年以香车接走谢姑娘的,正是他!”
韦慕岚道:“莫老,他姓什么,叫什么?”
莫沧江道:“他姓金,叫金太极。”
韦慕岚眉锋微皱,道:“金太极!莫老,他是什么地方人?”
莫沧江道:“少侠,老朽明白你的意思,金太极不是武林人,他原只是先朝开封府的一名小小推官,金人人侵时,他变节移志降金,一跃而为开封知府,他没有成家,没有妻子,所以三年前因毒疮不治时,连个披麻带孝的人都没有。”
这倒干净。
韦慕岚又沉默了,但即又问道:“莫老认识此人。”
莫沧江道:“老朽何止认识他,不瞒少陕说,当年他任开封知府的时候,老朽是他府里的护院教习。”
韦慕岚“哦”地一声道:“原来如此……”
莫沧江苦笑说道:“所以老朽才命赵大夫妻就近留意打听谢家事的人,尤其要留意姓韦的,那是因为老朽怕韦大侠误会,也把老朽牵连在内,不得不出此下策,假如老朽当年也有份的话,闻及少侠找来,老朽早跑了,断不会在家恭候少侠侠驾。”
韦慕岚沉吟了一下,道:“莫老可知道姓金的为什么要害谢姑娘吗?”
莫沧江摇头说道:“这个老朽就不知道了,不过以金太极时常提及玉书生韦大侠看,他害谢姑娘,多半是为了对付韦大侠。”
韦慕岚道:“家义父跟他何仇何恨。”
莫沧江道:“这老朽就不知道了,难道少侠也不知道吗?”
韦慕岚摇头说道:“跟在他老人家身边十多年,我从没有听他老人家提到过金太极三个字。” 莫沧江呆了一呆,道:“那,那就令人难懂了。”
韦慕岚站了起来,道:“多谢莫老相告,我要告辞了,请莫老告诉我,谢姑娘的坟墓在什么地方?”
莫沧江忙跟着站起,道:“少侠是要……”
韦慕岚道:“身为晚辈,我应该到她坟前去看看,也应该到那儿去行个礼去。”
莫沧江微一点头,道:“少侠说得是,只是少侠该在老朽这儿吃过饭……”
韦慕岚摇头说道:“不,多谢莫老好意,近期内我如果不走,自会再来拜望的。”
莫沧江道:“既如此,老朽不敢强留,容老朽换件衣裳,再陪……”
韦慕岚忙道:“不敢劳动大驾,莫老只须告诉我墓地所在就行了。”
莫沧江勉强一笑道;“恭敬不如从命,那么老朽就不陪少侠了,谢姑娘的坟墓就在她自宅内……”
韦慕岚一怔,道:“怎么?谢姑娘的坟墓就在谢家?”
莫沧江点头说道;“是的,少侠,这还是老朽的主意,落叶归根,谢姑娘死得苦,不应再孤伶无依。”
韦慕岚微一点头道;“说得是,多谢莫老,我告辞了。”
微一拱手,大步出厅而去。
莫沧江急步跟了上去,道:“少侠,对老朽……”
韦慕岚转回了身,淡然笑道:“莫老,冤有头,债有主,韦慕岚不是不分黑白,不论是非的人,莫老尽请放心乐享天年。”莫沧江身形倏颤,扑簌簌挂落老泪两行,激动地道:
“多谢少侠,多谢少侠,老朽这里……”
韦慕岚一抬手,道:“莫老,我忘了问了,莫老也忘了告诉我,谢姑娘是怎么死的?”
莫沧江一时未答,沉吟了一会始道:“这个老朽敢说当时谢姑娘是不甘以汉家女儿清白身屈事金主,故而吞金自尽的。”
韦慕岚神情一黯,道:“多谢莫老。”
突然长身而起,破空飞射而去。
莫沧江没想到韦慕岚会这么走,立时怔住。
但是他霎时间就定过了神,眼望韦慕岚身影逝去处,身躯抖动,脸上的神色难以言喻,也令人难以意会万一,不知道他心里有什么感受,在想些什么。
又是晌午的时候,韦慕岚到了谢家废宅前,他没有惊动赵大夫妻,他绕到了谢家后门。
谢家的后院门,紧紧地关闭着,韦慕岚试着用手一推,门没有开,却砰地一声倒了,敢情那扇门已经腐朽得不能用了,门一倒,惊起了后院里的狐鼠,长可及膝的野草里,一阵沙沙连响。
韦慕岚抬眼内望,后院里的亭、台、楼、榭,都半隐在野草丛里,触目荒芜凄凉,令人心酸。韦慕岚暗暗一阵感叹之后,举步走了进去。
一进后院门,他很快地看到了一座孤单独立的青冢,那座青冢,座落在后院西角,面对一座飞檐狼牙朱栏碧瓦的小楼,冢前还竖有一块小小墓碑。 韦慕岚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激动,迈步走了过去。
到了青冢前再仔细一看,没错,果然没错,这就是那位绝代红粉,人称不世奇女谢姑娘的埋骨处,芳魂傍依所在。
那块小小的墓碑上写着:
“金惠妃谢兰馨之墓”。
韦慕岚双眉一扬,俯身出掌,硬把墓碑上的字迹用掌力抹掉,然后运指疾书,重又写上了一行字迹,写的是,“韦夫人谢氏兰馨之墓”。
写毕,他肃立墓前,喃喃说道:“谢姨,二十年前慕岚没有见过您,二十年后的今天,慕岚来了,可是他只见到您矗立着墓碑长满了草的坟,这感受,泉下的您应该明白,能不可怜慕岚?”
“慕岚奉义父遗命前来找您,二十年前他老人家迟了一步,:十年后的今天身为晚辈的慕岚也迟了一步,难道这是天意?”
“谢姨,您的当年,以及您跟他老人家的情变,慕岚听他老人家常说起,您跟他老人家邂逅于偶然,分离于不得已,谁知一别成永诀,难道这是天嫉佳偶良缘?不,谢姨,这完全出自奸人的一手陷害,您请安息,他老人家已先您而去,望您能前往相觅为伴,永不再分离,慕岚不惜一切,也要找出那奸人贼子手刃之,一俟事了,慕岚再来移您的遗骸于他老人家左右。”
“生未如愿,死后当结连理,慕岚斗胆为您二位尽点心意,从此您是慕岚的义母,容慕岚叩拜。”
话落,他略整衣衫,大礼拜下,默跪良久才站了起来,站起来后,他双目微湿,又道:
“义母,慕岚虽没见过您,但他自听说到您的那一天起,一直思慕您到如今,尤其如今,他更悲痛,对一个从未谋面的人,本不会这样的,也许这就是缘,您说是不?”
“义父命慕岚来找您,一方面是要慕岚来向您请安,另一方面是要慕岚把‘紫贝叶’带来,使两份‘紫贝叶’合璧,以便按两片‘紫贝叶’上所载,找寻那册秘芨,如今……”
抬头悲吁,接道:“慕岚已不愿多求了,这片‘紫贝叶’当初是您送给他老人家的,如今慕岚把它留还给您了。”
说着,探怀摸出了一个白绫小包,打开白绫小包,里面是一片色呈紫红的贝形树叶,那大概就是“紫贝叶”了。
(印度贝多罗树之叶,简称贝叶,因印度人多以之写经,故亦称经曰“贝叶”。)韦慕岚看了那片“紫贝叶”一眼,旋即蹲下,去在墓碑后挖了一个洞,把那片“紫贝叶”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然后掩上了土站了起来,默立了片刻,他道:“义母,慕岚走了,等手刃奸人贼子后,慕岚会带着鲜花,带着香烛再来,把您遗骸移葬于他老人家左右。”
说完,他又默立了一会儿,这才转身走开,临别谢家后门时,他犹回身向那座青冢望了几眼。
他走了,这谢家废宅又归于寂静、空荡。
一只野鼠由墙根下的洞穴里探出了头,但很快地它又缩了回去,不为别的,只为那座青冢前仍站着个人。
这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是谁,不过,看背影,他绝不是韦慕岚去而复返。
突然,他弯下了腰,扒开了墓碑后面的坟土,取出了那片“紫贝叶”,又掩好了土,而后带着一阵得意狞笑腾身而起,射向谢家废宅的前院不见了。
来去就这么一刹那工夫,没有留下丝毫痕迹,就象根本没发生过任何事一样。
这回,这谢家废宅是真的空荡,真的寂静了,那只野鼠放心大胆地从洞里钻了出来,一窜没人了草丛里。
跟着,别的洞穴里也有了动静。
没多久,这谢家废宅后院里又“热闹”了起来……
韦慕岚落寞地往前走着,他打算回客栈去,然后离开开封,回到他的来处去。
这一趟开封,他可以说毫无收获,有的只是一连串失望的打击,这,很够他受的了。
刚踏上客栈所在的那条街,他一眼瞥见由客栈里鱼贯走出了十个人,十个打扮利落的人。
那十个,有五个是中原武林人,另五个则是武士装束的碧眼黄须彪形大汉。
韦慕岚不知道这十个是干什么的,不过他直觉地感到情形有点不大对劲儿,当即闪避到街旁廊檐下。
转眼间那十个走近了,顺着大街走了过去,这时候,韦慕岚听见他们的谈话,只听一个尖细的话声说道:“娘的,那小子跑到哪儿去了,准是闻风溜掉了。”
说话的,是个尖嘴猴腮的瘦削黑衣老者,瞧模样活象一只穿了衣裳的大马猴。
一名碧眼黄须大汉冷哼说道:“谁说的,是哪个狗娘养的给他透的风,再不然就是你们瞎了一双眼,弄错了。”
那尖嘴猴腮瘦削老者摇头说道:“大班头,绝错不了,你没听那伙计说,那小子确是住在这家客栈里的吗?他只是出去了……”
“放你的屁。”那碧眼黄须大汉瞪眼说道:“咱们等了大半天,为什么不见他回来。”
说着话,那十个走远了,话声虽仍听得见,但假如再走远几,那就不可能再听得见了。
韦慕岚迟疑了一下,沿着廊檐跟了下去。
这一跟,当然话声仍清晰可闻,只听那瘦削黑衣老者道:“大头,没等着他有什么关系,大概是那小子有什么事耽误了,别心,他不回客栈便罢,只一回来,我敢担保,他就是长了翅膀也不走了。”
碧眼黄须大汉冷哼说道:“听你的口气,好象挺有把握似的,好,要是拿不着那小子,我就拿你抵罪。”
瘦削黑衣老者忙道:“大班头,我是说只要他回客栈……”
碧眼黄须大汉道:“我知道,你当我不讲理吗,难道他不回客,我也会要你硬变个他出来吗?”
瘦削黑衣老者忙又赔笑说道:“说得是,说得是,大班头对下来严明得很,怎会是个不讲理的人,不过,:欠班头,有一点我却不懂……”
碧眼黄须大汉道:“你不懂什么?”
瘦削黑衣老者道:“那小子一没做案,又不犯法,为什么非拿他不可?”
碧眼黄须大汉哼了一声道:“这你别问,就连我也不知道,反正是上面交待下来的,要拿他就是要拿他,拿到了自有你们的好處,拿不到也必有你们的祸事,记住这个就行了。”
瘦削黑衣老者忙点头说道:“是,是,是,大班头,我几个记住了,我几个记住了,只是,大班头,听说那小子身手很高很扎手呢。”
碧眼黄须大汉冷冷说道:“是的,你怕吗?”
瘦削黑衣老者窘笑说道:“怕倒未必,只是,只是……”
碧眼黄须大汉道:“只是什么,你们中原人就这么胆小,在我们蒙古人眼里,那小子不过是土鸡瓦狗难堪一击,只要一伸手,定然是手到擒来,你信不信?”
瘦削黑衣老者哪敢说不信,不信也得说信,忙将头连点,一连说了好几声信。
碧眼黄须大汉笑了,笑得很狂傲,很得意。
直到此时,他们始终没说明那小子是谁,可是韦慕岚心里有几分怀疑,他怀疑他们找的是他。
可是,正如那瘦削黑衣老者所说,他一没做案,二没犯法,凭什么找他,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些人拿一个人,或者是杀一个人,又需要什么理由呢?他这里心念电转,那边那瘦削黑衣老者又说了话道:“大班头,那个妞儿有消息吗?”
入耳一声妞儿,韦慕岚心里一动。
随听那碧眼黄须大汉说道:“不知道,还没听说。”
“这就怪了。”那瘦削黑衣老者道:“那小子好好住在客栈里,等咱们找上门来,他却出去了,且一出去就是这么久,那妞儿也一直在禹王台附近,但不到一夜工夫也没了影儿,难道是巧合?真透着邪?”
“禹王台”三字又听得韦慕岚心头一震,他明白了,这批人除了找他之外,也在找温娃娜,可是,他也不明白这批人找温娃娜又为了什么?碧眼黄须大汉冷哼一声说道:“放屁州‘么巧合,分明是有人通了风,报了信。”
瘦削黑衣老者摇头说道:“我想不出有什么人会给他们通风报信。”
碧眼黄须大汉道:“那么你说咱们为什么找不到他俩?”
瘦削黑衣老者道:“这,这我就不知道了。”
顿了顿,他接问道:“大班头,上面交待咱们找那妞儿,又为了什么?”
碧眼黄须大汉冷冷说道:“你只知道这也是上面交待的就行了。”
瘦削老者没再问,他们这一行,也未再说话,看看路,这地方离客栈又不近了,韦慕岚停步想了想,转身折了回来。
他明白,这批人必留有人手在客栈等他,与其对付这一批,不如回客栈去对付留守的人。
回到了客栈,一个伙计正站在门口,一见他回来,立即神色惊慌地迎了出来,紧张万分地低低说道:“客官,刚才有官里……”
韦慕岚截口说道:“小二哥,我知道,我看见了。”
那伙计一怔,旋又说道:“客官,你快走:吧,他们有人留守,正声里边等着你呢。”
韦慕岚微一点头,道:“谢谢你,小二哥,这我也知道,我听见他们说了,他们留了几个在这儿?”
那伙计抬手一比,道:“六个!”
韦慕岚道:“是汉人还是……”
那伙计道:“都是汉人,他娘的,皇帝让人家做了,地方也让人家占了,他娘的一个种的还不帮一个种的……”
韦慕岚微微一笑道:“难得你深明大义,只是,小二哥,这种话以后最好还是少说,别为自己招祸,论起罪来可不轻呢。”
伙计吓白了脸,但旋即他咬牙说道:“我他娘的怕个鸟……”
韦慕岚笑了,他没再多说,迈步往里走去。
伙计忙伸手一拦,叫道:“客官,你怎么还往里去,这不是自己往网里钻吗?”
韦慕岚道:“我不进去怎么行,我还有东西。”
伙计截口说道:“你在这儿等着,我去给你拿。”
说着转身就走。
韦慕岚手快,一把将他拉了回来,道:“小二哥,他们会让你拿吗?你这一拿,不正等于告诉他们我回来了,更表示你跟我有串通吗?”
伙计傻了眼,愣了半晌始道:“客官,东西没有命重要,东西丢了可以再买,要是命丢了,就得等下辈子,我看你还是……”
韦慕岚微一摇头,含笑说道:“谢谢你,小二哥,进去我是一定要进去的,你做你的生意吧,别的你就别管了。”
他松开了伙计,举步又往里走去。
伙计一抓没抓住,却又不敢往里跟,急得直叫:“客官,客官!”
韦慕岚没答理,人已走去了老远。
伙计急得猛一跺脚,道:“天底下哪有这么傻的人,明知道……”
却忽听身后响起了冰冷话声:“明知道什么?他傻还是你傻?”
伙计一惊转过了身,眼前并肩站着两个中年汉子,他眼明,-眼就看出这两个就是那一伙的,登时吓得魂飞魄散,面无人色,逼出胆战心惊勉强的笑:“二位爷是……”
右边一个中年汉子冷叱一声:“娘的,你找死。”
抖手就是一巴掌,伙计满脸开花,嘴里,鼻子里皆冒血,“哎旷一声,捂脸往后跌退。
右边那中年汉子抬腿要踢,却被左边那汉子抬手拦住。
“那小子进去了,没那么多闲工夫,待会ㄦ再来收拾他。”
说着一抵右边中年汉子,并肩行了进去。
原来在柜台前谈笑的几个客人,定过神来一窝蜂地往外溜,转眼间跑个精光,伙计没动,他吓瘫了。
韦慕岚进了后院,直奔他所住的那间上房,那间上房的门虚掩着,他伸手一推就推开了,他没犹豫一下走了进去。
门后,闪出了两个黑衣汉子,悄无声息地探手便抓。
韦慕岚身后象长了眼睛,突然说道:“二位,别这么鲁莽,先请坐下,咱们聊聊。”
那两个黑衣汉子一惊,硬生生沉腕收势,刹住身形。
韦慕岚缓缓转过了身,面含微笑地一抬手,又道:“四海之内皆朋友,二位,别在意,坐呀!”
那两个黑衣汉子对觑一眼,然后转注韦慕岚,左边那中等身材的残眉汉子冷冷说道:
“你就是姓韦的小子?”
韦慕岚笑道:“不错,姓这个韦字害了我,我要是不姓韦,二位就不会留在这儿等我了,更不会招呼不打就出手拿人了。”
残眉汉子冷然说道:“你错了,留在这儿的,不只我们两个……”
韦慕岚点了点头,道:“我知道,窗户外面有两个,屋上也埋伏了两个,连二位在内,共是六个,对不对?”
残眉汉子神色一变,冷然点头,道:“不错,是六个,你的耳目够灵的,怎么样?”
“怎么样!”韦慕岚笑了,“不怎么样,我敢怎么样,几位都是吃粮拿俸的官差,难道我敢冒拒捕之罪,跟六位拼斗一番不成,自然是乖乖地束手就缚了,不过,在我未束手就缚之前,可否请他们四位一起到房里来坐坐聊聊。”
残眉汉子冷然说道:“我看没有这个必要,我们几个没有太多的工夫……”
韦慕岚道:“只当我回来晚了点不就行了吗?”
残眉汉子道:“你回来得已经够晚了。”
韦慕岚眉锋微皱,道:“这么说来,二位是根本不打算坐坐了?”
残眉汉子冷然点头,道:“不错,好朋友,跟我们走吧。”
说着,又要欺步上前。
韦慕岚微微一笑,眼望着院子里,道:“又来两位,看来你们不止六个。”
可不是!院子里急步走进了那两个中年汉子。
残眉汉子转头向外,看了看,旋即收回目光,道:“不错,这两个也是,这就是告诉你,别不识相不知进退,轻举妄动,明白吗,朋友,爽快跟我们……”
韦慕岚道:“我却偏要二位在这儿陪我聊聊,二位,请先答我—句话,我一未犯法,二未做案,为什么要拿我?”
残眉汉子道:“这你别问我,我们是奉命行事,上面交代我们取谁,我们就拿谁,想知道你跟我们去问一问。”
韦慕岚道:“奉命?诸位是奉碧眼儿之命,上面又在何处?”
他这句话暗含讥讽,可是残眉汉子没听出来,倒是一句“碧眼儿”听得他脸上变了色,他冷叱说道:“你,好大胆,竟敢对官家不敬……”
只听门外一名汉子接口道:“他是大胆,刚才店里的伙计告诉了他,他还敢往里闯,真是胆大得包了天,不要命了。”
韦慕岚双眉一挑,森冷目光直逼过去,道:“你把那伙计怎么样了。”
门外那汉子诡笑说道:“我把他怎么样了,这还用问?私通叛逆,论罪当斩,你说我把他怎么样了。”
韦慕岚目中寒芒暴射,一点头,道:“好,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待会儿我找你。”
门外那汉子仰天一个哈哈,道:“杀人偿命,象他那种,鸡狗不如,别说杀一个,就是杀个十个百个又怎么样?”
韦慕岚寒脸说道:“谁不是人生父母养的,你身为汉族世胄,先朝遗民,竟而卖身投靠,残害同类,你还有天良吗,对得起祖宗吗?”
门外那汉子勃然色变,戟指喝道:“你,你,你竟敢骂……好大胆的叛逆,别跟他哕嗦了,拿人吧。”
随着话声,他当先扑进了门,单掌一探,向韦慕岚当胸便抓,招式居然颇见快捷凌厉。
韦慕岚冷然一笑,道:“叛逆,这莫须有的罪名我担当不起,我倒要看看你的心是什么做的……”
身形一闪,出掌如电,一下搭上那汉子腕脉,猛然往里一带,那汉子整个离地飞起,砰然一声一头撞在炕边上,没见再爬起来。
另三个大为惊怒,叱喝声中,各以手探腰,寒光闪处,三柄长剑已分别掣在手中一起闪身扑了过来。
韦慕岚一探腰际,铮然一声,一柄其薄如纸,宽不到两指的软剑寒芒吞吐,灵蛇一般地卷了过去。
只听一声惊呼划空而起:“好大胆的叛逆,竟敢私藏利器……”
不错,韦慕岚进城的时候,刀马都交给了守城的元兵,但是他腰里还藏着一柄软剑没人知道。
剑锋至处,那三个惊叫而退,再看时,那三个每人胸前多了一道剑痕,衣裂肉现,只未见血,分寸捏得好准,不愧剑掌双绝。
虽然没伤肌肤,夷然无伤,但那三个却三魂落了两魂,吓出了一身冷汗,个个白了脸,僵在当地。
只听韦慕岚冷然说道:“我不愿为己太甚,也不愿在客栈里伤人,趁我还能控制自己之前,回去思过痛改,要是下次……”
猛听砰然一声,后窗粉碎,断木纸片飞扬激射中,两条人影先后掠进,掌中寒芒吞吐,直指韦慕岚后心要害。
韦慕岚冷冷一笑,道:“背后伤人的无耻东西。”
软剑抖起,往后一抛,两声惨呼起处,血光崩现,两个黑衣汉子抱着手臂满炕乱滚,炕边上,有两只血淋淋、握着软剑的断手,韦慕岚没回头看一眼,目中寒芒逼视眼前三个,道:
“这还算便宜的,再有不知天高地厚的,断的将不止是一只手了,言尽于此,是走是拼,任你们。”
那三个互觑一眼后,残眉汉子战战兢兢地道:“可容我们把受伤的带走?”
韦慕岚微一点头,道:“可以,但得把地上的那个留下,我还有用他之处。”
残眉汉子面有难色,迟疑着道:“这……你叫我们回去……”
韦慕岚道:“我管不了那么多,我让你三个全身而退,而且带走两个受伤的,已经是天大的便宜,你要知足。”
残眉汉子犹豫了一下,猛一点头,道:“好吧。”
没再多说,偕同一名同伴上前,扶起了炕上那两个断了手的,匆忙地退出上房,狼狈而去。
自然,屋上的那两个连面也没敢露就也跟着走了。
人走干净了,韦慕岚所住的这间上房里还留着两柄软剑,两只血淋淋的断手,还有那打了伙计一巴掌的汉子。
韦慕岚把软剑往茶几上一投,一脚把地上那汉子踢翻了过来,然后抄起茶壶一壶凉茶泼了下去。
那汉子只是被碰昏了,经凉茶一泼,立即醒了过来,摇了摇头,定了定神,再张目一看,连忙翻身跃起。
韦慕岚适时喝道:“坐在那儿,别动!”
那汉子还真听话,当真地没敢往起站。
韦慕岚又道:“你转过头去往身后看看。”
那汉子瞪眼惊恐地道:“看……看什么?”
韦慕岚道:“你转过头去看看就知道了。”
那汉子迟疑地缓缓转过头去,当然,他看见的是那两只血淋淋、犹自握着软剑的断手。
他吓的机伶一颤,脱口惊呼,猛然跃起,转过头来望着韦慕岚、骇声说道:“是,是你砍落的……”
韦慕岚微一点头,道:“不错,是我,你是不是也要试……”
那汉子忙道:“韦,韦,韦少侠,我并没有杀那伙计……”
韦慕岚“哦”地一声道:“怎么!你没有杀那伙计。”
那汉子头摇得象货郎鼓,急道:“没有,没有,我没有杀他,你要是不信,可到前面看看去。”
韦慕岚微一摇头,道:“用不着看了,我信,那么,你把他怎么样了?”
那汉子忙道:“我,我只打了他一巴掌。”
韦慕岚道;“会武的人一指头也能要人的命,何况是一巴掌,你那一巴掌打在了他什么地方?”
那汉子道:“打,打在了他脸上。”
韦慕岚道,“恐怕不轻,他怎么样了。”
那汉子道:“他,他,他只流了点血。”
韦慕岚淡然一笑,道:“只流了点血,你说得倒轻松,我试问,你愿意轻易流血吗。”
那汉子没说话,说不愿意不好,说愿意更糟。
韦慕岚道:“我想你大概不会愿意,别说是你,就是任何人也不愿平白无故轻易流血,你说对吗?”
那汉子微微地点了点头,道:“是的,韦少侠。”
韦慕岚淡然一笑,道:“那好办,既然你不愿意流血,咱们就谈个条件,我不让你流血,更让你全身而退,你看怎么样?”
那汉子点了点头,道:“韦少侠,那当然好,换了谁谁也会愿意。”
“说得是。”韦慕岚笑了笑,道:“你据实答我几个问题,然后我放你走,但是我话说在前头,可要据实,要不然的话,你不但要流血,而且要把打人的那只手留下,跟这两只断手做个伴儿。”
那汉子机伶一颤,忙道:“你放心,你放心,我一定据实回答,一定“……”
“那好。”韦慕岚截口说道:“如今你先答我头一问,你是哪个衙门里的?”
那汉子没敢迟疑,立即应道:“我,我是知府衙门的。”
韦慕岚点了点头,道:“嗯,知府衙门。这衙门不小,那几个碧眼儿也是知府衙门里的吗?”
“不!”那汉子摇头说道:“那五位不是:知府衙门的,是总管府的。”
韦慕岚“哦”地一声道:“原来那五个不是知府衙门的,而是总管府的,这我就不懂了,据我所知,总管府的总管,都是由汉人充任的,那些碧眼儿,他们会听命于汉人吗?”
那汉子点头说道:“是的,是的,韦少侠,总管府的总管,按官制是都由汉人充任的,他,他们也向来不会听汉人的,可是这位总管不同于别的汉人总管,也唯有他这个总管府里有蒙古人供他指挥。”
韦慕岚又“哦”地一声道:“他这个总管跟别的总管有什么不同,难道他比别人了不起,有什么过人之处,别人难及的才能?”
那汉子摇头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他跟别的总管不同,蒙古人愿意听他的。”
韦慕岚点了点头,沉吟了一下,道:“这么说,你们是奉那几个碧眼儿之命行事,他们却是奉那位汉人总管之命拿人了,可对?”
那汉子连连点头说道:“是的,是的,韦少侠,是这样的!”
韦慕岚道:“你知道那位汉人总管,为什么把我指为叛逆,派人拿我么吗”
那汉子摇头说道:“我不知道,他们没说,我们也不敢问,他们命我们拿人,我们就拿人,反正我们吃粮拿俸,干的就是这种事。”
韦慕岚又沉吟半晌之后,突然抬眼说道:“那位总管府的总管,他姓什么,叫什么?”
那汉子道:“韦少侠,我只知道他姓秋,别的就不知道了。”
韦慕岚眉锋微皱,沉吟说道:“他姓秋?”
那汉子点头说道:“是的,韦少侠,他姓秋。”
韦慕岚一点头,道:“我知道了,他姓秋……听说,你们同时还要找一个女子。”
那汉子道:“是的,韦少侠,这也是他们交待的。”
韦慕岚道:“你可知道,他们找那女子干什么?”
那汉子迟疑了一下,脸上挤出一丝强笑,道:“这我听说了一些,听说达鲁花赤见过她,认为她长得人间少有,世上无双,想把她收到府里去。”
韦慕岚心里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不舒服,双目微挑,道:“你是听谁说的?”
那汉子道:“他们,听他们说的,他们有一次酒后闲谈,我听见了,听他们说,那女的不是什么正经人……”
“够了。”韦慕岚扬眉截口说道:“谁说那女的不是正经人……”
那汉子会错了意,忙道:“人家都这么说,说那女的是个卖唱的,很有名,她每到一个地方,总要找几个俊男人……”
韦慕岚陡然喝道:“别说了……”
那汉子一怔,韦慕岚吁了一口气,冷冷说道:“那是传说,是流言,是恶意中伤,事实上那女的……总而言之,那是传说,不确实。”
那汉子怯怯地说:“是,是……韦少侠认识她?”
韦慕岚点了点头,道:“嗯,我……不,我见过她,我只是见过她。”
一摆手,接道:“没事了,你可以走了,最后一句话,别再丧心病狂,为异族卖命了,否则下次就别让我再碰上……”
那汉子如逢大赦,哪敢说一个不字?一边唯唯连声地答应着,一边连连躬身地向外退去。
韦慕岚一抬手,道:“还有,告诉那些人云亦云的人,别再胡说八道,事关一个女子的清白,非同小可,今后再有恶意造谣,不管是谁,我要他的舌头,听明白了吗?”
那汉子忙道:“听明白了,听明白了,韦少侠,我听明白了。”
韦慕岚没再说话,那汉子一溜烟般,转身奔了出去。
韦慕岚默默地站在那儿,只觉心里好闷,闷得令他难耐,半晌,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把它吁了出来,然后,他抄起几上软剑,藏回腰里,向那两只断手看了最后一眼,闪身掠出门去,再一闪,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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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四 章 总管府邸暂寄身 日头偏西了,这时候已没有正午那么炙热了,阵阵的晚风,吹得人浑身凉爽舒服。
韦慕岚背着手出现在龙廷附近。
龙廷,在开封东北角午朝门之地,是“宋”时的故宫大内,这时候却已改为了河南总管。
既是宋时的故宫大内,其规模之大,外观之宏伟,深沉,那是可想而知,站在远处就可以看见,那一大圈,约摸有好几百丈的围墙之内,楼阁高耸,殿宇连绵,飞檐狼牙,一色的琉璃碧瓦,仍然保存着皇宫气息。
往日的皇宫大内,如今因朝代更换,异族入主,竟沦为一个小小的总管府,怎不令人感慨。
韦慕岚站在那儿,脸上就有着无限的感慨之色。
看他站的地方,是在一大片树林前,这片树林,正对着总管府的后门,距离差不多将近六七十丈。
树林与总管府后门之间,是一大片平地,周围野草丛生,只有中间这一大片空地看不见一根草。
看样子,这块空地上经常有人走动,是干什么用的?没多久,总管府的后门,突然开了,随着一阵犬吠声,由总管府里闯出十几只大狗,天,那竟然都是硕大无朋,凶恶为犬中之最的西藏獒犬。
莫沧江家里豢养着这种凶物,如今这总管府里也有这玩意儿,难不成开封的大宅院里都有这种恶犬。
韦慕岚脸上浮现了一丝诧异神色,可是他站在树林前没动,要命了,他该躲一躲的。
看,那十几只獒犬在空地上略一停顿,锐利的目光立即投向了几十丈外的一位生人,带着一阵咆哮,忽地纷纷窜起,飞快地向韦慕岚站立处扑了过来。
韦慕岚扬了扬眉,双臂凝聚了真力。
适时,一声叱喝划空传到,那十几只獒犬真听话,立即掉头奔了回去,韦慕岚双臂一松,远远抬眼望去,只见总管府后门里走出来一个人,手里提着一根短鞭。
虽然隔着六七十丈,凭韦慕岚的目力,仍然可以看得很清楚,那个人,是个瘦瘦高高的中年汉子,一身黑衣,穿着很气派,也很讲究,那袭黑衣硬是绸的。
长长的眉,细细的眼,高耸的鼻子,薄薄的嘴唇,看样子,这个人很富心智,是个难斗的人物。
那瘦高中年人出得后门,约束住了十几只獒犬之后,随即抬眼向韦慕岚站立处望了过来,突然,他扬起了短鞭,大声叫道:“喂,那个人,你过来。”
自然,他是叫韦慕岚。
听话声,这瘦高中年人中气平常,分明不谙武学。
韦慕岚迟疑了一下,迈步走了过去。
六七十丈距离,没多久就到了近前,“呜”地一声,那十几只獒犬平窜而起,扑了过来。
那瘦高中年人及时大喝,十几只獒犬立又低头摇尾,折了回去,蹲在了他的四周。
近前,韦慕岚打量了瘦高中年人一眼,含笑拱手道:“尊驾是唤我吗?”
瘦高中年人两眼直盯着韦慕岚,道:“不错,我是叫你,你是干什么的?”
韦慕岚道:“我是过路的。”
“过路的?”瘦高中年人道:“那你为什么站在那儿不动?”
韦慕岚淡笑说道:“我哪里是不动。我是舍不得动。”
那瘦高中年人一怔,道:“舍不得动?这话怎么说?”
韦慕岚一指那虎视眈眈的十几只獒犬,笑道:“我从那边路过,正好看见这边十几只狗从门里跑了出来,所以我舍不得走了。”
那瘦高中年人诧异地道:“你这话我仍听不懂,见了狗就舍不得走?别人看见这种狗,躲都来不及,你怎么舍不得走?”
韦慕岚笑道:“一句话,我生平无他好,唯爱狗这种畜生。”
瘦高中年人一怔说道:“怎么?你喜欢狗?”
韦慕岚笑道:“我何止是喜欢,为狗,我不知跑了多少路,花了多少钱,为狗,我至今仍是孤家寡人一个,因为我满院子都是狗,没人愿意嫁给我。”
瘦高中年人忍不住笑了,道:“你这个人很……跑多少路何解?”
韦慕岚道:“天南地北,遍求名种啊。”
瘦高中年人道:“那么,花多少钱……”
韦慕岚截口笑道:“发现了名种,我总不能去偷去抢,那么就得花钱去买,既是名种身价当然昂贵,这就得花不少的钱,还有,狗一多,照料饲养,又得钱,而且花费大得惊人……”
瘦高中年人点头笑道:“原来如此,这么说来,你定然养了不少的狗了?”
韦慕岚点头说道:“是不少,无一不是名种;算算总有两百多只。”
“两百多只?”瘦高中年人一伸舌头,半晌缩不回去,道:“大的、小的都有吗?”
“不。”韦慕岚一摇头,道:“我不喜欢那些小的,而喜欢养那些大而凶恶的,象尊驾身边这些,要在我那儿,该算是最柔顺的。”
瘦高中年人吃了一惊,道:“这种狗还算是最柔顺的?”
韦慕岚笑道:“尊驾该看见了,见了这种狗,我一点怯意都没有,因为我早已司空见惯,再凶恶的狗碰见我它也会驯服得象猫,”
瘦高中年人点头说道:“的确,的确,我没看见你有怯意,我没看见你有怯意,这么说来,你很擅于驯狗了?”
韦慕岚笑了笑,点头说道:“由于养狗多年,对于驯狗一道,我颇有心得,其实,我非但懂得驯狗,同时还懂得相狗,只一眼我就能看出一只狗是什么狗,产在哪儿,品种优劣如何。”
瘦高中年人“哦”地一声道:“我只听说有相马的人,却还没听说过有会相狗的人……”
韦慕岚微一摇头,道:“无他,经验而已。”
瘦高中年人迟疑了一下,道:“那么,你看看这十几条狗如何?”
韦慕岚向那十几只獒犬望了一眼,道:“这十几只狗,是尊驾养的?”
“不。”瘦高中年人摇头说道:“狗是主人的,我只管养,只管……”
韦慕岚截口说道:“尊驾那位主人是……”
瘦高中年人道:“你大概是初到开封来吧?”
韦慕岚道:“不错,是首次来到贵地,”
瘦高中年人笑道:“那难怪你不知道这儿是河南总管的府邸。”
韦慕岚“哦”地一声道:“原来是……我说嘛,谁能住在这宋时的禁宫大内里?唉,糊涂,糊涂……”
目光一凝,问道:“那么尊驾是……”
瘦高中年人面有得色地道:“我是总管府的总管。”
韦慕岚又“哦”地一声说道:“原来是总管大人府的总管当面,失敬,失敬。”
瘦高中年人微微一笑,道:“别客气,你且看看我们大人养的这十几只狗。”
韦慕岚微一摇头,道:“总管原谅,我不敢说。”
瘦高中年人一怔说道:“怎么?为什么不敢说?”
韦慕岚笑了笑,道:“总管该明白,狗是总管大人府里的,我这小小的百姓怎敢随便批评,我更不敢颠倒好坏欺瞒人。”
瘦高中年人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那没关系,好在这儿只有你我两个人……”
韦慕岚摇头说道:“总管,这年头百姓的命比狗还贱……”
瘦高中年人没听懂忙道:“放心,无论好坏,我绝不说出去就是。”
韦慕岚迟疑了一下,道:“既如此,我只有斗胆说说了……”
话锋微顿,又扫了那十几只獒犬一眼,道:“这种狗,叫獒,产自西藏,但它们的祖先却不是出于西藏而是在别的国度里,总管该知道天竺……”
瘦高中年人忙点头说道:“我知道,我知道。”
韦慕岚道:“天竺有一种极其凶恶的狗,这种狗叫血猛犬,比这种獒犬还大,而且敏锐,机警尤甚,有一年有位天竺高僧到西藏去,带了这么一只血猛犬,与当地的狗交配,乃生出了这种混种的獒犬……”
不知是真是假,反正瘦高中年人听得入神直点头。
韦慕岚一指面前十几只獒犬,接着说道:“而这十几只獒犬,品种并不纯,论其天赋的凶恶,机警,远不如西藏当地的獒犬,也就是说,这十几只獒犬是由西藏纯种獒犬与别处的狗交配所生……”
瘦高中年人“哦”地一声道:“有这种事?这十几只狗,都是达鲁花赤由西藏要来送给我们大人的,怎会……”
韦慕岚截口笑道:“总管,有一种狗叫北京狗,可是由北京带出来的北京狗,并不一定就是纯种的北京狗,这跟由西藏要来的狗并不一定就是纯獒犬的道理一样。”
瘦高中年人似乎明白了,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可是我看这些狗很是厉害,府里的护院武师,三四个也不敢碰它们一只,就连在衙门里当差的蒙古勇士也不例外。”
韦慕岚道:“那当然,这十几只狗品种虽不够纯,但它们仍具有纯种獒犬的禀赋,比起一般的狗来,兰然是要凶恶得多……”
一顿忽然接问道:“刚才总管说,总管衙门里有蒙古勇土?”
瘦高中年人道:“是啊!怎么?”
韦慕岚摇头说道:“没什么,我只是覺得奇怪,蒙古人怎会听汉人的。”
“那有什么奇怪的?”瘦高中年人得意地笑道:“我们大人可跟别的汉人总管不同啊。”
韦慕岚“哦”地一声道:“这位总管大人跟别的汉人总管不同……我明白了,想必这位总管大人功在朝廷,勋业彪柄……”
“当然!”瘦高中年人点头说道:“原因虽不全在这儿,但多少总有点关系,我们大人在当朝大军驱退金人的时候,拿住了金人的一位公主献于当朝,还大开开封四门迎接大军进城,这当然是功,不过,最主要的还是因为我们大人有一身高绝的武艺。”
韦慕岚道:“该是,身为总管大人,理应有一身万人难敌的武艺。”
“不。”瘦高中年人摇头说道:“我说的不是马上武艺,而是……而是象武林人那种武艺。”
韦慕岚“哦”地一声道:“总管大人会武林人那种武艺?”
“可不是吗?”瘦高中年人道:“不是我替我们大人吹,我们大人的武艺,普天之下还找不到几个对手,可是他平常很少显露,就拿我们姑娘来说吧,她能高来高去,几个护院武师根本不在她眼内,有—回大人请两位蒙古勇士吃饭,他两位当席要跟我们姑娘较量,按说,他两位高手是特选勇士,又是那么大个子,还能打不过一个姑娘家?谁知道一上手不到几个照面,他两位就全躺在地上了,你说这要没真功夫,真本领行吗?”
韦慕岚道:“那是不行,你们姑娘这身好武艺,该是大人亲自教的吧?”
“那当然!”瘦高中年人道:“若非我们大人,换个人谁能教出这么好的武艺?”
韦慕岚点了点头,道:“将门虎女,这就叫家学渊源,也正是名师出高徒,强将手下无弱兵……”
沉吟了一下,抬眼说道:“听总管的话意,好象你们大人在宋时也做过官?”
瘦高中年人摇头说道:“大人在宋时有没做过官我不知道,不过我知道大人在金时做过汴梁的知府。”
韦慕岚神情一怔,又一震,道:“大人他,他在金时做过汴梁知府?”
“是啊尸瘦高中年人道:“要不然怎么能拿住金人公主献于本朝,并且大开四门迎接本朝大军进城呀。”
韦慕岚强定心神,点头说道:“说得是,说得是,总管,我听说大人姓秋。”
“是啊!”瘦高中年人道:“大人是姓秋,秋天的秋,戏里面不是有出秋胡戏妻吗?就是秋胡的那个秋字。”
韦慕岚勉强笑了笑,道:“总管,我怎么听说金时汴梁的知府姓金?”
瘦高中年人点头道:“是,是,是,我知道,我也听人这么说过,那也许是前一任,也许是前一任。”
韦慕岚“嗯”了一声点头说道:“想必是这样,要不然怎会一位知府两个姓?”
他的来意,本在弄清楚这位总管跟别的总管的不同处,并顺便弄明白为什么在他头上加上叛逆两手‘,派人拿他。
不料,歪打正着,收获之多,出乎意料。
可是,他又很奇怪,为什么莫沧江议:当年那位知府姓金叫金太极,而这位总管却说姓秋?一个人断不会有两个姓。
刚才这位总管说,那姓金的也许是前一任,可是就他所知,金人人主期间,汴梁前前后后不过一任知府,金主在开封建都没多久就被蒙古人赶走了。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一个人真有两个姓?这,在民间,在武林,或许有化名的可能,在朝做官的怎么可能?那论起来是欺君大罪,不得了!再说,朝廷里还会不知道金时的汴梁知府姓什么,叫什么?这就怪了,简直太怪了。
只听瘦高中年人道:“嗳,你在想什么?”
韦慕岚“哦”地一声,忙定心神,笑道:“我在想世间事往往出人意料,譬如说吧,大人他当初不过是位知府,谁知如今一跃而贵为总管,谁又知道他将来会做到多么大的官呢!”
瘦高中年人点头说道:“说得是,说.得是,富贵本天定,咱们凡俗人是无法知道的,除非是半仙之体能知过去未来……”
忽地一笑,说道:“瞧我多糊涂,说了半天还不知道你姓什么,叫什么?”
他不是不懂“请教”两个字,有道是:“宰相门奴七品官”。象他这么一个总管府的奴才头儿,能跟一个百姓这么说话,已经是天大的客气,够难得的了。
韦慕岚脑中电旋,道:“总管,我姓蓝,红黄蓝白黑的蓝。”
瘦高中年人道:“原来是蓝……蓝老弟……”
称兄道弟,姓蓝的好荣幸,好造化。
一顿,接问道:“蓝老弟从哪儿来?”
韦慕岚道:“我从河北来。”
瘦高中年人道:“蓝老弟这趟由河北远来开封是……”
韦慕岚笑道:“总管,我不会为别的事出门的。”
瘦高中年人道:“这么说,蓝老弟是为求名种狗而来了?”
韦慕岚微一点头,笑道:“不错,让总管说着了。”
瘦高中年人凝目说道:“蓝老弟,难道这一带也出了什么名种吗?”
韦慕岚笑道:“总管,天下各处都有名种,可以说是俯拾皆是,问题只在你识不识,懂不懂。”
瘦高中年人轻击一掌,道:“我明白了,不识,不懂,哪儿都没有名种。”
“不错。”韦慕岚笑道:“不识货的人,他会把金子当成黄铜,玉石当成顽石。”
瘦高中年人道:“那么,蓝老弟,开封什么地方有名种?”
韦慕岚摇了摇头,道:“我只听说开封某人家中养着一种狼犬,但我还不知这个是谁,住在哪里。”
瘦高中年人道:“只听说就这么老远地跑来……”
韦慕岚笑道:“那有什么办法,爱狗成癖嘛,为狗,我能不惜一切,每次有所听说,我也总是宁信其有,不疑其无。”
瘦高中年人失笑说道:“蓝老弟真是……”
忽听身旁十几只獒犬呜呜低叫。
他抬眼一看,一怔,继而失笑,道:“哎呀,天都黑了,怪不得它们叫闹,该喂了,蓝老弟……”
韦慕岚忙道:“总管只管请便,我也该走了。”
说着,他拱起了双手。
瘦高中年人抬手忙道:“嗳,嗳,蓝老弟,你找到了那种狼犬,可别忘了告诉我一声,让我开开眼界啊!”
韦慕岚含笑说道:“总管放心,只要能找到那种狼犬,我会立刻前来告知的,只是贵府侯门深似海,我一介草民又不能叩门求见……”
瘦高中年人笑道:“这个我有办法,你放心就是,我自会交待他们,到时候你只须告诉他们你姓蓝,包管他们不敢有丝毫待慢。”
韦慕岚笑道:“那就行了,总管,我告辞了。”
言罢一摆手,刚要转身,忽听一个娇滴滴的甜美话声自总管府后门内传了过来,好悦耳,好动听:“龚彤,你在跟谁说话呀?”
瘦高中年人神情一紧,急道:“哟,我们姑娘出来了。”
转过身哈下了腰,扬声说道:“回姑娘,是我的一个朋友。”
韦慕岚抬眼望去,只觉眼前一亮,心头为之一跳。
后门口,多了个人儿,那是位红衣少女,那无限美好、玲珑婀娜的娇躯上,是袭大红色的劲装,除了那头乌油油的秀发外,连蛮靴都是红的。
她,弯弯的眉,大大的眼,挺直的小瑶鼻,鲜红一点樱唇,美艳夺人,几几乎跟令人迷惑的温娃娜不相上下。
唯一的不同处,该是温娃娜美得清奇,这位红衣人儿则有点雍容而尊贵的气息。
她那欺雪赛霜,晶莹如玉的玉手里,也拿着一把短鞭,鞭梢儿绕在另一只手的指头上,模样儿娇美之中,还带着三分俏,说不出有多么动人。
十几只獒犬忽地窜了过去,围在她身边直跳,红衣人儿眉锋微皱,指动着短鞭,娇叱说道:“哎呀,讨厌死人了,滚开,滚开,都滚开。”
说着话,她腰肢儿微扭,走了过来,那十几只獒犬争亲芳泽,跟随在身后不住地嗅舔。
瘦高中年人忙迎上去哈腰赔笑,道:“姑娘,您怎么出来了。”
红衣人儿道:“整天待在府里,把人都给闷死了,我见后院门没关,又听见你在跟人说话,出来瞧瞧,顺便透透气散散心。”
美目瞟向韦慕岚,她有着一刹那的错愕,而且美目中闪起异采,眼望着韦慕岚,檀口却问了瘦高中年人:“龚彤,他就是你的朋友?”
瘦高中年人龚彤忙应道:“是的,姑娘……”
转望韦慕岚道:“蓝老弟,见见,这是我家姑娘。”
韦慕岚潇洒地微欠身形,道:“在下见;过姑娘。”
红衣人儿一抬皓腕,道:“免了……龚彤,你什么时候交了这么一位朋友。”
龚彤忙道:“回姑娘,就是刚刚。”
红衣人儿微愕说道:“噢,刚刚?怎么回事儿。”
龚彤遂把适才的经过说了一遍,言语之间难免有夸大渲染之处,在他嘴里,韦慕岚更神得不得了了。
静静听毕,红衣人儿美目凝注,道:“看你象个读书人,没想到你有这么一手好本事。”
韦慕岚含笑说道:“姑娘夸奖,那没有什么,经验而已,只要日子久,人人都能做得到。”
红衣人儿道:“你这个人很谦虚,你……姓蓝?”
韦慕岚道:“是的,姑娘,我姓蓝。”
红衣人儿道:“名字呢,叫什么?”
韦慕岚道:“姑娘,草字慕天。”
红衣人儿微颔螓首,道:“好名字,你读过书?”
韦慕岚道,“读过几年,所知不多。”
红衣人儿道:“客气,你是什么地方人?”
韦慕岚道:“河北,宛平。”
红衣人儿微笑说道:“怪不得你说得一口京片子,你说你能驯狗?”
韦慕岚道:“姑娘,我说过,那是经验,只要能摸透它们的性情,软硬兼施,恩威并用,任何凶恶的狗都会驯服的。”
红衣人儿美目凝注,道:“你说你不怕我的这些獒犬?”
韦慕岚微微一笑,道:“那也没什么,见惯了而已……”
话声未落,红衣人儿突然用短鞭在身边一只獒犬头上敲了一下,那只獒犬刷地窜起,直扑韦慕岚。
韦慕岚一怔,道:“姑娘这是……”
獒犬来势快捷,已然扑到,不得已他身形微侧,让过狗爪,同时飞快出掌,一把抓住那只獒犬的项圈,把它提了起来,那只獒犬四脚离地踢弹,直叫,却再也发不了威。
这么一来,其他的獒犬顿时喉间低吼着,作势欲扑。
红衣人儿一声娇喝,十几只獒犬立即爬伏了下去,然后她抬眼凝注,娇靥上满是惊讶:
“好高的身手!你会武?”
韦慕岚放下那只獒犬,在它屁股上拍了一掌,那只獒犬一夹尾巴走回红衣人儿身边,他拍了拍手,微微一笑道:“我是读书不成,学剑又不成,结果一无所成。”
红衣人儿道:“你客气,就连府里的护院武师,也躲不过獒犬的一扑。”
韦慕岚微一摇头,道:“事实上,那是他们诸位不及我懂狗……”
红衣人儿摇头说道:“你深藏不露,却让我无意中试出来了,告诉你,你瞒不过我这双眼睛的。”
韦慕岚双肩微耸,摊手笑道:“姑娘这么说,我也没有办法,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有多少。”
红衣人儿道:“我知道,看你刚才那高绝快捷的一抓,身手足列武林一流。”
韦慕岚笑了,道:“那是姑娘高估,而且估计错了。”
红衣人儿嫣然一笑,道:“这,你明白,我也明白。”
韦慕岚道:“是的,姑娘。”
红衣人儿目光一凝,道:“你为什么不承认?”
韦慕岚装了糊涂,愕然说道:“姑娘要我承认什么?”
红衣人儿道:“承认你会武啊,我听说每个会武的人不但不会隐藏自己的武技,有时候还巴不得炫露一番呢。”
韦慕岚淡然一笑,道:“姑娘,我不否认我会武,可是我不敢承认姑娘对我的高估。”
红衣人儿道:“你很会说话,可是刚才我试过了,你不但能躲过我这獒犬的一扑,而且能制住它,要不是有一流身手的人……”
韦慕岚道:“我不是说过了吗,那一半是得助于我懂狗。”
红衣人儿微微一笑,摇头说道:“好吧,我不跟你辩,我说你有一流身手,你不承认任何人也拿你没办法,反正我知道就行了……”
一顿,接问道:“你说你姓什么,叫什么?”
韦慕岚道:“姑娘,我姓蓝,叫蓝慕天。”
红衣人儿道:“什么地方人?”
韦慕岚道:“河北宛平。”
红衣人儿道:“你从宛平跑这么远的路到开封来,是……”
韦慕岚道:“龚总管刚才对姑娘说过了,我这趟来开封是来找狗,我这一辈子注定为狗忙碌。”
红衣人儿道:“你什么时候回去?”
韦慕岚道:“不一定,也许十天,也许半月。”
红衣人儿道:“为什么也许十天,也许半月?”
韦慕岚笑了笑,道:“姑娘,那要看我是否能顺利找到我所要找的狗。”
紅衣人儿道:“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如果能早一天找到你所要找的狗,就早一天回去,如果晚一天找到它,你就晚一天回去,是不是?”
韦慕岚失笑说道:“是的,姑娘,我正是这个意思。”
紅衣人儿沉默了一下,抬眼说道:“我有这么一个意思,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韦慕岚道:“姑娘有什么意思?”
紅衣人儿道:“我自然会告诉你,不过我要你先答应。”
韦慕岚失笑说道:“我还不知道姑娘是什么意思,我怎能先答应?”
紅衣人儿眉梢儿一扬,嗔声说道:“你这个人真是,又不是让你去干坏事……”
韦慕岚道:“这个我知道,姑娘也绝不会,只是,姑娘,世上没有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而先答应的这个理。”
紅衣人儿道:“你要知道,我要人做事,向来只有吩咐一声,从有人敢违抗,今天对你,先征得你的同意,这是我从没有过的,也是你的荣宠。”
这是实情,不过唯一不对的是那要看对谁。
韦慕岚淡然一笑,道:“姑娘贵为总管千金,那是必然的,我自己也知道荣宠,我所以要先听听姑娘的意思,用意是在先弄清楚对我是否有利,然后再决定答应与否,假如姑娘的意思对我不利,我没弄清楚冒然答应,那岂不是吃亏上当,蒙受莫大的损失吗?”
红衣人儿眉锋一皱,忽地笑了:“偏你有这么多心眼儿,而且是小心眼儿,你既然相信我不会要你去干坏事,那我的意思怎么会对你不利呢——”
韦慕岚道:“姑娘,我的意思是对我无利的事我不干。”
姑娘皱着眉锋笑道:“瞧你人品绝世,脱拔飘逸,倜傥不群,怎么也动辄言利这么俗,你要是那么重利,那你尽可以放心,这件事对你不但有利,而且那利还十分优厚。”
韦慕岚“哦’’地一声道:“姑娘且说说看是什么事。”
红衣人儿道:“你不能先答应吗?”
韦慕岚摇头说道:“除非我先知道姑娘的意思是什么,否则我绝不会冒然先点头。”
龚彤暗暗心惊着急,忙道:“蓝老弟,我看你还是……”
红衣人儿有点着恼地摆手说道:“龚彤你别多嘴,这个人固执得可恶,我今天非要他先说话不可!”
韦慕岚含笑截口说道:“假如姑娘执意要我先说话,我这身为草民的人不敢不遵,我宁可舍弃优厚的利益,我不答……”
红衣人儿娇喝说道:“你敢!”
韦慕岚微笑不语,龚彤含着埋怨地直向他递眼色,可是他装作看不见。
僵持了半晌,红衣人儿突然跺了蛮靴,恨声说道:“告诉你,我要你别再回去,留在开封替我驯练这些些獒犬,够了么。”
韦慕岚“哦”地一声道:“原来是这……姑娘,够是够了,只是我不能答应。”
红衣人儿一怔,尖声叫道:“你不答应,为什么,你要知道……”
韦慕岚截口说道:“姑娘,我知道这是别人求也求不到的无上荣宠……”
红衣人儿道:“那你为什么……” 韦慕岚道:“我不能答应的原因是我有我的家,我也离不开我那些狗。”
红衣人儿道:“你的家,你的狗,你要知道,我要是说句话,有些人连自己的命都顾不了。”
韦慕岚道:“我刚才说过,姑娘贵为总管千金,那是必然的。”
红衣人儿道:“你知道就好,那你就别顾那么多。”
韦慕岚淡淡一笑,道:“姑娘,事实上我是非顾不可,说句话姑娘也许不相信,谁要是要我舍弃我的家,我的狗,我可以连命一起舍弃。”
红衣人儿道:“你是说,为你的家、为你的狗你能死?”
韦慕岚点头说道:“是的,姑娘,有些人为花,有些人为鸟,这都是嗜好,我跟他们一样,且有过之无不及。”
红衣人儿狠狠说道:“那好,我今天就要你为你的家、你的狗舍弃性命。”
皓腕一抬,短鞭飞指韦慕岚心口。
韦慕岚含笑卓立,一动不动。
龚彤吓白了脸,忙叫道:“姑娘,姑娘,您请……”
他叫得的太晚了,红衣人儿掌中短鞭已碰上了韦慕岚的衣衫,龚彤一哆嗦,连忙闭上了眼。
而就在这刹那间,红衣人儿突然沉腕收鞭,怒声叫道:“你这个人简直可恶到了极点,这样行不行?我马上派人到宛平去,把你的家、你的狗统统搬来。”
韦慕岚淡然一笑道:“姑娘一再宽容……”
红衣人儿怒声说道:“你也知道我对你一再宽……我没有对你一再宽容,我为什么要宽容你,我对别人从来没有宽容。”
韦慕岚没理她,接着说道:“姑娘,我的家没有什么,搬起来毫不费事,只是,谁敢进我的家,谁又敢去动我那些狗。”
红衣人儿呆了一呆,道:“你那些狗很凶吗?”
韦慕岚笑了笑道:“姑娘这些獒犬要跟我那些狗一比,姑娘这些獒犬简直温驯得象小猫。”
红衣人儿瞪大了美目,道;“真的,你没骗人。”
韦慕岚道:“姑娘如果不信,可以问问龚总管。”
其实,龚彤又何曾见过他那无中生有的狗,人嘛就是这样,在这时候只要有人点个头,尤其是自己人,他一定会相信。
红衣人儿没问龚彤,却皱着眉沉吟说道:“这可怎么办……”
龚彤突然赔笑说道:“姑娘,我倒有个主意……”
红衣人儿“哦”地一声道:“你有什么主意,你说。”
龚彤道:“何不让这位蓝老弟自己去搬?”
红衣人儿眉锋一展,点头说道:“对,嗳?我怎么就想不起……”
一怔,忙摇头说道:“不,不行,这怎么行,万一他来个一去不来……”
龚彤笑道;“姑娘,搬个家不是容易小事,何况这位蓝老弟还有那么多狗,您总是要派人跟去帮个忙的,是不?”
红衣人儿冰雪聪明一点即透,展颜笑道:“龚彤,还是你心眼儿多,会出主意,待会儿我有赏。”
龚彤忙道:“谢姑娘,谢姑娘。”
红衣人儿美目转注韦慕岚,道:“这办法你,认为怎么样?”
韦慕岚道:“行,自然是行得通,只是我有个不必劳师动众的更好办法,假如姑娘愿意,那就好办多了。”
红衣人儿“哦”地一声道:“你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为什么不早说?”
韦慕岚微微一笑,道:“听姑娘的意思,好象要留我一个长时期。”
红衣人儿点了点头,道:“嗯!也许三载五载,也许十年八年。”
韦慕岚道:“姑娘,训练几只獒犬,用不了那么久,尤其姑娘这些獒犬,已有良好的基础,训练起来更能事半功倍。”
红衣人儿道:“你认为要多久时间?’’韦慕岚道:“多则半月,少则十天,已经是足够足够的了。”
红衣人儿道:“你的意思是只能在总管府待这么久?”
韦慕岚道:“是的,姑娘,不过万一到时候还没有训练好,我当然可以多待些日子,总而言之——句话,我直到你这些獒犬训练好后再走就是。”
红衣人儿摇头说道:“不行,你在这儿待的时间太短了。”
韦慕岚道:“姑娘,这时间对训练几只獒犬来说,已经是绰绰有余了。”
红衣人儿娇靥上突然掠过一片酡红、摇头说道:“不管怎么说,我总认为你在这儿待的时间太短了。”
韦慕岚道:“那么,姑娘,恕我斗胆,请姑娘另请高明。”
红衣人儿脸色一变,道:“怎么?我要是不答应,你就不干?”
韦慕岚道:“事实如此,我不愿否认。”
红衣人儿脸色又一变,大声说道:“你这个人好不识抬举,你要知道,我从来没对人这么宽容……”
韦慕岚道,“我知道,姑娘。”
“我不管。”红衣人儿发了宦门千金的任性脾气,道:“我让你待多久,你就得待多久,你可别再惹我生气,要不然我连你回去搬家都不准。”
韦慕岚要说话,他这一说话非僵不可,因为他绝不会退步,绝不会低头,绝不会说一句软话。
龚彤忙跨前一步,向着红衣人儿一递眼色,赔笑说道:“姑娘,十天半月就十天半月吧,您不是一向能体恤人吗,我看您就答应了吧。”
红衣人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突然说道:“你带他进来,给他安置一切。”
话落,没看韦慕岚一眼,扭腰转身而去,气嘟嘟的。
那些獒犬窜起跟了过去。
望着那美好、刚健、婀娜的背影,韦慕岚摇头失笑。
龚彤眨了眨眼,低低说道:“蓝老弟,你笑什么?”
韦慕岚收回目光,淡淡说道:“恕我大胆直说一句,究竟是官门千金脾气大,这位姑娘太任性。”
“任性?”龚彤轻“哈”地一声道:“她任性的时候你蓝老弟还没见过呢,她要是想要天上的月亮,只说一句,就非得给她摘下来不可,蓝老弟,我说句话你可别不爱听,你要知足啊。”
韦慕岚凝目说道:“这是我生平首见,难道还不够吗?”
“够!”龚彤道:“以我看哪,那还差得远呢,蓝老弟,说句话你也许不信,我跟大人多年,见过的多了,今天是姑娘脾气最好的一天,她对人可从来没有让过步,低过头,你蓝老弟可是第一个让她让步低头的人。”
韦慕岚道:“所以说我该知足?”
龚彤道:“对你蓝老弟,这话也许不合适,今天要换换我是你,那就象叫化子拾黄金,我是太知足,太知足了。”
韦慕岚道:“总管是总管府的总管,我则是个市井小民,总管都知足,我还敢不知足,我也知足了。”
龚彤笑了,道:“蓝老弟风趣,老弟台,咱们相识偶然,总算有缘,我先给你打个招呼,只要你往后多顺她的心,包管你有说不尽的好处,说不定你老弟还可以……”
摇头一笑,道:“不说了,你往后自己看吧,请,蓝老弟。”
一侧身,摆了手。
韦慕岚道:“总管当面,我怎敢僭越?”
龚彤道:“别客气,蓝老弟,说不定日后还得你多照顾。”
韦慕岚诧异地望了龚彤一眼。
龚彤忙道:“进去吧,蓝老弟,要是耽误过久,倒霉挨骂的不是你而是我。”
韦慕岚笑了,他没有多问,也没把龚彤的话放在心上,迈步往总管府的后门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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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五 章 忍心奈负美人情 进了总管府后门,眼前是—片大花园,亭、台、楼、榭,一应俱全,碧水淙淙长流,朱栏小桥卧波,天上神仙府,人间官宦家,本难怪,这儿原是宋时大内的御花园。
偌大一片花园里,空荡、寂静、不闻人声、不见人影,韦慕岚看了又看之后,诧异地问道:“总管,怎么没人?”
龚彤笑道:“蓝老弟不知道,这儿是后花园,大人、夫人跟姑娘都住在中院也就是前朝的大内寝宫,除了我跟一些侍婢外,下人们都不许擅进中院,中院都不许进,这后花园又哪儿来的人?”
韦慕岚失笑说道:“原来如此,嗯,到底是贵为总管,官正三晶,大人是个汉人,能做到正三品的总管已是很不容易了。”
龚彤笑道:“当然,当然,我不说过吗?我们大人跟别的汉人官儿不同。”
韦慕岚点头说道;“是的,是的,总管对我说的很详尽……”
微一摇头,接道:“总管府邸如此,那由蒙古人或者色目人充任的达鲁花赤的住处,就可想而知是多么气派,多么……”
龚彤道:“当然当然,这是必然的,达鲁花赤论官不但在总管之上,而且是由蒙古人或色目人充任,朝廷对他们自然比对汉人来得优厚。”
韦慕岚摇了摇头,道:“这似乎有点不公平。”
龚彤一惊忙道:“老弟,这话可不能随便说,这能要命……”
韦慕岚淡然一笑,道:“多谢总管提醒?我下次不说就是?”
说话间已穿过花园走进纵横的画廊,只听一阵轻盈步履声由远而近,龚彤与韦慕岚抬眼望去,只见一条画廊上快步走来一个侍婢打扮的十八九姑娘。
龚彤当即问道:“有什么事?”
那侍婢已到近前,浅浅一礼,抬眼望问韦慕岚,道:“这位爷可是姓蓝?”
龚彤点头说道:“是的!干什么?”
那侍婢转注龚彤,道:“姑娘叫我转知总管,蓝爷的住处已经收拾好.了……”
龚彤“哦”地一声道:“怎么?蓝老弟的住处已经收拾好了?”
那侍婢点头说道:“是的,已经收拾好了。”
龚彤诧异地道:“姑娘刚才还交待我安置……”
那侍婢截口说道:“姑娘本来是让总爷安置的,可是后来姑娘说总管的安置也许不合她的意,所以就亲自带着我几个先收拾了。”
龚彤没再多说,问道:“那么,姑娘把蓝老弟的住处安置在哪儿了?”
那侍婢道:“姑娘把自己的书房腾了出来。”
龚彤“哦”了一声道:“原来姑娘把自己的……”
一怔,凝目急道:“你说姑娘把自己的什么腾了出来?”
那侍婢道:“姑娘自己的书房。”
龚彤尖叫说道:“姑娘自己的书房?”
那侍婢点了点头,道:“是的。”
龚彤没说话,半晌始摆手说道:“我知道了,你去吧,禀报姑娘一声,我这就带蓝爷进去。”
那侍婢应了一声,浅浅一怔,转身而去。
这里,龚彤望着韦慕岚摇了头道:“哎呀,老弟,我说你该知足,看来如今我得把刚才的话改一改,你简直是荣宠无上了。”
韦慕岚淡淡笑道:“姑娘她过于垂爱了。”
龚彤道:“这话可一点也不假,说句话你蓝老弟也许不信,姑娘的书房一直被列为禁地,就是大人跟夫人无意进去一次,姑娘她都会生气,一气就是三天不出房门不吃饭,大人跟夫人疼爱她,以后再也不敢进她的书房了,就别再提我们这些下人了。如今她竟把大人跟夫人都不许进去的书房腾出来给你住,蓝老弟,你自己想吧。”
韦慕岚心里有种异样的感受,可是目前他还不知道这种异样的感受该不该让它持续下去,所以当它刚自心底升起的时候,他忙又把它压了下去,淡然笑道:“对姑娘这种厚爱,我十分感激。”
龚彤眨了眨眼,带着神秘的笑,凝目摇头,道:“蓝老弟,以我看光感激是不够的,嗯,我说姑娘今天脾气怎么这么好,敢情她……嘿嘿……”
嘿嘿一笑,倏转话锋,道:“蓝老弟,你的造化来了,福气来了,俗话说眼见造化来临,福气当头不抓牢它,那是古往今来天下第一等傻瓜,蓝老弟,你可要好好把握啊。”
韦慕岚那异样感受又自心底升起,却又被他连忙压制了下去,他淡然一笑,道;“总管,你想到哪儿去了,贵介公子多的是,我蓝慕天只是个卑贱的市井小民,一介如草莽……”
龚彤道:“按说的确是不可能,也许是我会错意了,不过也很准说,世间事违常理的十有八九……”
敢情他的阶级观念也很强烈,很浓厚。
不过也难怪,象这种事,在那年头是绝不可能,也是绝不被允许的,谁能怪他这么想,这么说?微微一顿,他转了话锋,道:“不管怎么说,只要有这么一天,你老弟可别忘了多照顾,多提拔。”
韦慕岚笑了笑,道:“总管,这话我无以回答,也不敢回答。”
龚彤摇摇头,没再说话。
这时,两个人过月形门进人中院,不差,这儿确是当年大内寝宫所在,金碧辉煌,美仑美奂,说不出有多么宏伟,多么气派。
当年的大内禁苑,因为南宋的不争气,招致异族入主,如今竟沦为总管的府邸,想想,韦慕岚不免又是一阵悲愤与感慨。
眼前的建筑,有的显然已经变了样,象那小楼,那暖阁,那……这都是元时改建增添的。
只听龚彤说道:“这就是下人们不得擅进的中院了,蓝老弟,姑娘的书房在这边儿,咱们往这边儿走吧。”
他抬手往小楼西角指了指,带着韦慕嵐往那儿行去。
韦慕岚游目四下,只见一间精舍前爬伏着两只獒犬,另外还有两个跨刀汉子,他当即问道:“龚总管那边是……”
龚彤循他所望望去,只一眼,立即说道:“那是大人的书房,也是大人批阅公文,处理机要的所在,连夫人都不得轻易擅进,姑娘却能一天闯上好几回。”
韦慕岚摇头笑道:“大人对姑娘之钟爱可见一斑。”
龚彤道:“对外,大人是一‘路’之长,权威最高,可是在这个府里,姑娘就等于大人的顶头上司。”
韦慕岚不禁失笑,道:“这么说,姑娘该是府里的王了。”
话声方落,小楼西角传来一个甜美而略显冰冷的话声:“你说谁是府里的王?”
龚彤一惊忙低低说道:“糟,姑娘听见了,老弟,你可别说我……”
韦慕岚微微一笑,低低说道:“放心,我不是那种人。”
只见小楼西角转出那位红衣人儿,她眉梢儿微挑,娇靥上笼罩着一层薄薄寒霜。
龚彤提心吊胆地忙急步趋前施下礼去:“姑娘,蓝爷到了。”
红衣人儿冷然说道:“我不聋不瞎,听得见也看得见。”
龚彤陪上心惊胆战的笑,一连应了三声是。
适时,韦慕岚跟着走到近前,微微一揖,含笑说道:“见过姑娘。”
红衣人儿冷然说道:“不敢当,刚才见过了,不必那么多礼。”
韦慕岚笑了笑,没有说话。
红衣人儿却紧接着又是一句:“答我问话。”
韦慕岚道:“姑娘刚才听见的那句话,是我说的。”
红衣人儿道:“我知道是你说的,我是问是谁告诉你的。”
龚彤一惊低下头去,眼角偷瞥韦慕岚。
韦慕岚淡然一笑,道:“姑娘,我初次进府,对一切都很陌生,但是我见过姑娘了,对姑娘的一切,我颇有所了解,何须任何人告诉我。”
龚彤低着头,脸上的神色微微一松。
只听红衣人儿冷哼一声道:“你很会说话,别把我当成三岁孩童,你当我不知道吗,想也想得出来,一定是龚彤饶舌。”
龚彤一哆嗦,忙抬眼说道:“姑娘恕罪,我……”
红衣人儿冷然说道:“龚彤,我真那么可怕?”
龚彤忙道:“姑娘,我不敢。”
韦慕岚笑道:“姑娘错怪龚总管了,他只是说明大人跟夫人对姑娘的疼爱,那个王字则是我说的。”
红衣人儿道:“我知道是你说的,你说的我就拿你没办法吗?”
韦慕岚摇头说道:“那倒不是,姑娘贵为总管千金,我则是一介市井小民,姑娘怎好说拿我没办法,只是……”
红衣人儿冷哼说道:“你明白就好。”
韦慕岚笑了笑道:“只是,恐怕姑娘误解了王字的含意。”
红衣人儿道:“我书读得不算多,但这个字我还懂。”
韦慕岚道:“那么,我请教,王有什么不好?”
红衣人儿道:“王又有什么好?”
韦慕岚淡然一笑道:“虎为兽中之王,风为鸟中之王,承天命而有大贤德,大智慧者为人中之王,我请教,这些王哪个不好?”
红衣人儿呆了一呆,美目深注,道:“你的确很会说话,书也读得不少,这么说,我还该感谢你喽?”
韦慕岚道:“那倒不必,我也不敢存此奢望,只要姑娘不加误会、怪罪,我已经很知足了。”
红衣人儿眉梢陡然一扬,道:“你别卖弄口才,我姑饶这次,假如以后谁再敢在我背后饶舌胡说,我拔了他的舌头。跟我去看你的住处去。”
转身向小楼旁行去,望着那扭动的腰肢,韦慕岚又笑了。
龚彤也笑了,只是那是苦笑,还余悸犹存的挥冷汗。
离小楼不远处,有间精舍,它,由一条画廊跟小楼连接着,也就是说精舍在画廊的这一头,小楼则在画廊的那一头,而这条画廊长不过数丈。
这间精舍外观小巧玲珑,四周的环境清幽宁静,想见得里面的摆设也该十分雅致。
进了精舍,红衣人儿冷然抬手,道:“你看看,中意不中意,不中意就说话。”
在龚彤的眼里,这间书房跟往日大不相同了,如今这间书房被一块丝幔由中隔为两小间,丝幔拉开着靠里的一半是卧室,一张枣红色的木床,床上棉被绣褥,纱帐玉钩外加一对绣花枕,都是全新的,床脚放着一个不算大的木柜,那该是用来放衣服跟东西的。
床头上有只漆几,几上放着一只小巧玲珑,铜座,琉璃罩的八角宫灯。
当然,其他的也应有尽有,布置得既合适考究,又干净雅致。
外面这一间,仍被保留做书房用,一张书桌对窗,桌上一列书册,文房四宝,还有一叠素笺。
桌子角上也有盏灯,灯的形式跟床头漆几上那一盏同,只是比那一盏略大一点。
屋角木架上有一只金猊,正在袅袅冒昔轻烟,幽香袭人,任何人一闻便知,那是檩香末。
看了这些,韦慕岚那升自心底的异样感受又向上一涌,同时,他胸中还有一点激动,表面上,他淡然而笑:“姑娘,一介市井小民,生平布茅蔬淡,到了这儿,我有突然进入宫闱之感,还有什么不中意的。”
红衣人儿冷冷说道:“那可不一定,有些人自命高雅,一切淡泊,就看不惯这些,住不惯这种地方。”
韦慕岚还能听不出那话中之话,含笑说道;“姑娘,我很感荣宠,并深表感激。”
红衣人儿道:“我也不敢奢望那么多,只要你中意,不嫌俗气就行了。”
话锋微顿,向着侍立身后的龚彤摆手说道:“你去让厨房做点吃的送来,记住,说我要的。”
她要的就绝错不了,包管比任何人吃的都好。
龚彤应了一声,施礼而去。
龚彤一走,红衣人儿脸色稍缓,也许书房里比外面暖和些,她娇靥上那层薄薄寒霜消溶了不少。
她望了韦慕岚一眼,道:“过来。”
她自己当先向书桌行了过去。
韦慕岚举步跟了过去,到了书桌前,紅衣人儿一指那只上置大红椅垫的漆椅,道:“坐下。”
韦慕岚微愕说道:“姑娘这是……”
红衣人儿道:“不许问,我要你坐下你就坐下。”
韦慕岚暗暗一皱眉锋,转身坐子下去。
他刚坐定,红衣人儿又道:“抬眼往窗外高处看。”
韦慕岚如言抬眼,一眼投射出去,他怔了一怔。
坐在书桌前,透过窗户往高处看,小楼近在眼前,巧的是这书房的窗户,正对着小楼的一扇纱窗。
分明,这不是巧合而是有意的安排。
韦慕岚心念刚动,只听耳边响起红衣人儿话声:“你看见了什么?”
韦慕岚装了糊涂,道:“庭院。”
红衣人儿银牙微微一咬,道:“你装……你只看见了庭院吗?”
韦慕岚道:“是的,姑娘。”
红衣人ㄦ道:“你还敢……你没看见小楼吗?”
韦慕岚道:“看见了,姑娘,它本在庭院里。”
红衣人儿嗔道:“废话,它不在庭院里,难道还能在院墙外那潘、杨二湖里不成?你还看见了什么?”
韦慕岚道:“姑娘的意思是说……”
红衣人儿道:“我问你。”
韦慕岚摇头说道:“没有了,姑娘。”
“你……我就知道你顶可恶,”红衣人儿咬了咬牙,恨声说道:“你没有看见小楼上那扇窗户么?”
韦慕岚道;“我看见了,姑娘。”
红衣人儿道:“那你为什么不说?”
韦慕岚道:“我刚才问过姑娘的意思,可是姑娘……”
红衣人儿截口说道:“好了,别再跟我装糊涂了,我可以告诉你,这是我有意的安排,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安排吗?”
韦慕岚摇头说道:“姑娘,我不知道。”
红衣人儿嗔声说道:“你又来了……”
韦慕岚道:“姑娘,这回真是不知道。”
红衣人儿沉默了一下,道:“我相信你一次,就只这一次,我告诉你,这样我不用到书房来,就可以知道你的一举一动……”
韦慕岚心头一震,猛然摇头,眼前近不到两尺,是红衣人儿那张美艳的娇靥,吹弹欲破,娇艳欲滴,这已令人心跳,更要命的是一股幽香人鼻中。
霎时,韦慕岚怔住了。
韦慕岚不是好色之徒,但人好好色恶恶臭,是必然的道理,何况他是个人,一个有血有肉,有灵性,有感情的人。
红衣人ㄦ一惊旋即也一怔,她那双清澈深邃的美目中泛起令人心弦颤抖的异采,这异采,也能熔钢化铁。
而,刹时,她娇靥一红,忙仰起娇靥,把脸别向一旁。
不过,在这寂静的书房里,可以听见:地那颗心,象小鹿儿乱撞般砰砰地跳。
韦慕岚突然之间也有所感觉,忙低下头把目光投向窗外,极力压制一切,定了定神,道:
“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没听红衣人儿答话,只是她那娇靥上的寒霜已溶消尽净,本来是,这四目交投的一刹那,虽然是一刹那,但已经是很够了,也永远是微妙的,那种感受,不是局外人所能体会万一的。
半响,才听她低低说道:“你问我这是:什么意思?”
韦慕岚道:“是的,姑娘。”
红衣人儿道:“我也不知道……不,应该说没什么意思,这样只是方便些,譬如说我要跟你说什么话也不必下楼了。”
韦慕岚没再说话,但总不能这么枯坐着,枯坐多不是味道?也会令人不安,他没事找事,随手拉开了一只抽屉,空的,他又拉开了第二只,也是空的。
当他拉开了第四只抽屉时,他一怔凝目,抽屉里,有一张素笺,素笺上,有一阕词儿,字迹娟秀还带着几分劲道,不用说,这是出自女子手笔。
这书房原是红衣人儿的,那么这填词女子就该是——突然一声惊羞娇叱道:“闭眼,不许看。”
天地良心,韦慕岚还真没来得及细看,随着话声一只欺雪赛霜,晶莹滑腻,柔若无骨的玉手飞一般地探下,飞一般地抓起那张素笺缩了回去。
韦慕岚跟着抬眼,她,娇靥通红,娇羞欲滴,益显动人:她,两只玉手拼命地揉着那张素笺,恨不得马上把它揉成粉碎,还狠狠地瞪了韦慕岚一眼,嗔道:“讨厌,谁要你偷看人家的……”
住口不言。
韦慕岚道:“姑娘,我不知道,我原以为抽屉都是空的。”
红衣人儿道:“本来就都是空的,一定是她们粗心大意没收拾干净,待会儿非痛骂她们一顿不可。”
韦慕岚没有说话。
红衣人儿却又道:“你由头到尾,一字没漏?”
韦慕岚道:“说来姑娘也许不信,我只看见三个字蝶恋花。”
红衣人儿道:“骗人,我不信。”
韦慕岚道:“我说的是实话,姑娘不信我莫可奈何。”
红衣人儿道:“你真没看见别的?”
韦慕岚摇头说道:“真的,姑娘,我真没看见别的。”
红衣人儿咬了咬香唇,道:“你没有看见那两字海若?”
韦慕岚又摇了头,道:“海若,没有,姑娘,我没有看见,那是……”
红衣人儿飞快说道,“那是我的名字。”
这种把名字告诉人的办法不错。
韦慕岚“哦”地一声,道:“原来姑娘叫海……”
倏地住口不言。
红衣人儿道:“怎么不说下去?”
韦慕岚道:“我是一介草民,把姑娘的闺名叫出来,虽属无意,也该是大不敬。”
红衣人儿未语娇靥儿染三分酡,贝齿咬了咬香唇,迟疑了一下,道:“没人把你当草民看待。”
韦慕岚道:“实际上我一袭布衣,是个十足的市井小民。”
红衣人儿眉梢一扬,嗔道:“你这个人怎么点不……”
透字未出,她倏转话锋,道:“你为什么老装糊涂?”
韦慕岚心头微微一震,道:“姑娘这话令我无从回答。”
红衣人儿道:“现在就是,你这不就是在跟我装糊涂吗?”
韦慕岚道:“姑娘这话……”
红衣人儿狠声说道:“我特准你叫,你懂么。”
韦慕岚心头又是一震,一点头,道:“姑娘,我懂了,但是我不敢。”
红衣人儿道:“你不敢,你怕什么,又怕谁?”
韦慕岚道:“姑娘,我不怕什么,也不怕谁,阶级之分是永远变不了的。”
红衣人儿道:“我不说过么,没人把你当什么草民看待。”
韦慕岚道:“那是姑娘看重,实际上,那并改变不了我的身分,我永远是一介草民,姑娘永远是官门千金。”
红衣人儿眉锋一皱,道:“看你的人,我不相信你会这么俗。”
韦慕岚道:“姑娘,这跟雅俗无关。”
红衣人儿道:“怎么跟雅俗无关,象你这么个人,我不相信你会把什么高官显爵放在眼里。”
韦慕岚微一摇头,道:“姑娘请别这么说,我不敢,那是要杀头的。”
红衣人儿道:“你也怕杀头,你要怕杀头的话,从在府外开始一直到刚才,你就不敢气我了,对吗?”
韦慕岚道:“实际上我并未敢气姑娘。”
红衣人儿道:“你还说未敢,刚才那些难道还不够?你还想怎么气我。”
韦慕岚道:“姑娘若执意这么说,我不敢多辩,听凭姑娘降罪就是。”
红衣人儿道:“降罪,你说得倒容易,我要是能降你罪,早就没事了,我还会生气吗?”
韦慕岚道:“姑娘,我不敢多说。”
红衣人儿道:“那就别再多说,记住,在人后我特准你叫……”
韦慕岚心弦一抖,道:“姑娘,无论在人前人后,阶级之分是永远存在的。”
红衣人儿脸色一变,道:“你不是说你是个草民吗,既然这样,你为什么敢不听我的?”
韦慕岚道:“我不是斗胆敢不听姑娘的,而是我没有天胆敢触犯这一朝廷的皇律。”
红衣人儿道:“你没听见吗,我特许。”
韦慕岚道:“我听见了,姑娘,但却永远为皇律所难容。”
红衣人儿道:“在人后,只有我知道。”
韦慕岚道:“姑娘,我说过,无论人前或人后,阶级之分是永远存在的。”
红衣人儿脸色又—变,大声说道:“难道你非要皇上下旨特许不可?”
韦慕岚道:“姑娘,那似乎有点小题大作。”
红衣人儿厉声叱道:“你……”眼圈儿—红,跺了蛮靴:“我知道你有一身傲骨,可是你要知道,我从来沒有对人低过头,就连我的父母也一样,你就知道你有—身傲骨,没把我这个宦门女子放在眼里,你就不知道你多伤人的心。”
韦慕岚暗暗一叹道:“姑娘,阶级之分永远存在,有些事根本不可能,所以有的时候姑娘也该为市井小民想想。”
红衣人儿美目一睁,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可是我不认为那有什么不可能。”
韦慕岚道:“姑娘的心意我也很感激,事实上那的确根本不可能,姑娘何妨多想想。”
红衣人儿道:“我不愿意想,我这个人从来就是这样,我想怎么样,就是它不可能,我也要让它变成可能。”
韦慕岚道:“姑娘面对现实,有些事不是某一个人所能改变的。”
红衣人儿扬眉说道:“我不管,我就要把它改变给你看看。”
韦慕岚暗暗一叹道:“姑娘,你这是何苦。”
红衣人儿神色倏转悲惨,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也许这是……”
这是什么,她没有往下说。
韦慕岚道:“为姑娘好,我希望姑娘及早收心。”
红衣人儿道:“为我好?”
韦慕岚点头说道:“是的,姑娘,为姑娘好。”
红衣人儿道:“我不认为你这是为我好。”
韦慕岚道:“此事不比他事,一个不慎是铸无穷遗恨,姑娘如不及早收心,将来会更痛苦。”
红衣人儿道:“为什么你一定要我及早收心,为什么你要说这是为我好?”
韦慕岚略一咬牙道:“因为有些事姑娘还不知道,我也还……”
红衣人儿道:“我什么不知道,你嫌我,嫌我长得不够好?”
“不,姑娘!”韦慕岚摇头说道:“姑娘国色天香,风华绝代,能获姑娘青睐,那是我的荣幸,也是我几生修来的福分,再说这种事也只在心而不在外貌,不过……”
红衣人儿道:“那你就别多说,我这个人只决定了一件事,至死也不会改变,除非你嫌我。”
韦慕岚心里猛地一颤,冲口说道:“姑娘,我……”
倏又摇头一叹,道:“姑娘,我还是那句话,为姑娘好,我再请姑娘及早收心……”
红衣人儿脸色一变,颤声说道:“我已经表明了心意,而且也够明白的了,你还要这么说,难道你就只会说这句话吗?”
韦慕岚叹道:“姑娘,不是我只会说这句话,而是我只能说这句话。”
红衣人儿悲声说道:“为什么?”
韦慕岚摇头说道:“我说清楚,就是说了,姑娘也未必能明白,还是等以后吧,以后不用我说,姑娘自己就会明白的。”
红衣人儿道:“我现在就想听,现在就想知道。”
韦慕岚摇头说道:“姑娘,我刚说过……”
红衣人儿道:“我听见了,为什么现在不能说。”
韦慕岚道:“何如让姑娘以后自己明白?”
红衣人儿道:“不,我现在就想知道。”
韦慕岚略一沉默,道:“姑娘真一定要现在知道?”
红衣人儿点头说道:“是的,我就是这么个急性子的人。”
韦慕岚一点头,道;“好,我就现在说给姑娘听,不过,我在说给姑娘听之前,我想请姑娘据实答我几问。”
红衣人儿道:“怎么,你要先问我?”
韦慕岚道:“是的,姑娘,否则我现在不能说。”
红衣人儿道:“这跟你问我有关系吗?”
韦慕岚道:“当然有,而且有很大的关系。”
红衣人儿诧异地望·厂他一眼,点头说道:“好吧,既然这样,你就问吧。”
韦慕岚道:“请问姑娘,令尊在金时是否做过开封知府?”
红衣人儿呆了一呆,道:“你怎么突然问起这……”
韦慕岚道:“请姑娘答我问话?”
红衣人儿没再问,满脸疑惑地点头说道:“是的,怎么样?”
韦慕岚道:“据我所知,金人入主没有多久,金人委派的开封知府,只不过一任,姑娘以为对吗?”
红衣人儿点头说道:“是这样。”
韦慕岚目中异采一闪,道:“姑娘,那就不对了,令尊姓秋,当年的开封知府姓金。”
红衣人儿凝目说道:“你为什么问这……”
韦慕岚道:“姑娘先别问所以,请先为我释疑。”
红衣人儿道:“你不能不问这吗?”
韦慕岚摇头说道:“不能!姑娘,在我要把原因说给姑娘听之前,我一定要先把这件事弄清楚。”
红衣人儿道:“这件事跟你我有什么关系?”
韦慕岚道:“姑娘,目前我只能说有很大的关系。”
红衣人儿沉默了一下,突然点头说道:“好吧!我告诉你,当年的金知府,就是如今的秋总管。”
韦慕岚目中异采暴闪,道:“姑娘,一个人怎么有两个姓,难道是令尊后来改了姓。”
“不!”红衣人儿道:“那个金姓是金主赐的。”
韦慕岚脸色一变,道:“原来如此……”
住口不言。
红衣人儿也没有说话,她等了半天没听韦慕岚说话,才忍不住问道:“你问完了吗?”
韦慕岚一点头道:“可以说问完了。”
红衣人儿道:“那么你该把要我及早收心的原因告诉我了吧。”
韦慕岚吸了一口气,道:“是的,姑娘,现在是时候了……”
把吸进去的气吁了出去,接着说道:“就因为令尊是当年的金知府,所以我劝姑娘及早收心。”
红衣人儿微愕说道:“这跟我爹是当年的金知府有什么关系?”
韦慕岚道:“姑娘,有很大的关系。”
红衣人儿着急地道:“有什么关系,你倒是说呀?”
韦慕岚口齿启动,刚要说话。
红衣人儿突然“哦”地一声,点头说道:“我明白了,你是认为我爹不该先擒金公主然后大开四门迎元兵入城,这等于屈膝乞命,卖国投降,你看不起他,对不对?”
韦慕岚将错就错,一点头,道:“可以这么说。”
红衣人儿脸色一变,随即恢复正常,道:“你误会了。”
韦慕岚道:“我误会了?”
红衣人儿点头说道:“是的,你误会了,”
韦慕岚道:“姑娘,我愿闻其详。”
红衣人儿道:“我爹是南宋末年的人,眼前金人人侵,朝廷不但不思振作驱敌,反把杭州当汴州,偏安江南,不用忠贞爱国之士,专倚弄权奸佞之臣,因而先有风波亭岳武穆归天,后有柴市口文文山尽节,终于招致亡国,我爹有感于此,抑一腔悲愤投于金,及元兵至,乃借元兵尽逐金人,大快公仇私恨,匹夫之力也仅止于此,谁能怪他,谁又忍怪他。”
这就是她说人误会的理由。
韦慕岚淡然一笑道:“姑娘,我不以为匹夫之力仅止于此,引虎驱狼,大仇虽可谓报,大恨却接踵而来,生民出于水又陷于火,被歧视,被压迫,被蹂躏之苦益甚于当年……”
红衣人儿脸色大变,忙低叱说道:“住口,这话你怎么能说?”
韦慕岚淡然笑道:“姑娘,何怕之有,人人都有一死。”
红衣人儿定了定神道:“不管怎么说,你不能看不起我爹,更不能责怪他。”
韦慕岚道:“姑娘,社稷易主,山河变色,岂是一人之误,责怪谁也来不及了,又于事何补何益?”
红衣人儿道:“这么说你……”
韦慕岚微一摇头道:“市井小民只有将一腔悲愤压制于心中,这是任何人、任何力量也难以消除的。”
红衣人儿脸色大变,道:“这么说,你还是……”
韦慕岚道:“姑娘,我刚说过,这不是任何人、任何力量所能改变、所能消除的。”
红衣人儿娇躯暴颤,玉手外指,含泪大声叱道:“好,好,你卑视好了,你责怪好了,我永远不再见你,你走,你给我走,马上韦慕岚含笑站起,道:“姑娘,令尊既是当年的金知府,我不会在这儿多作一刻停留的,只是辜负了姑娘这番好意,我很不安……”
红衣人儿珠泪泉涌,嘶声叫道:“我不要听,你也不必耿耿于怀,都怪我,怪我不该……
你走了之后这间书房我马上点火烧掉,走,你给我走。”
韦慕岚举手微拱,道:“那么,姑娘我告辞了。”
转身行了出去。
红衣人儿泪眼观望、身颤、心颤,突然双手捂脸低下了头当韦慕岚刚跨出门槛的时候。
“站住。”
这两个字同时从外面庭院中跟书房里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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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六 章 铁胆豪情 韦慕岚没有回头,却抬眼前望,庭院里,站着四个人,最前面一个,是个身材颀长,身穿华服的中年人,年纪有四十多,白面无须,长眉风目,极其俊朗,隐隐有慑人之威,唯一令人皱眉的是他有点阴险。
他身后,是两名手拉獒犬的黑衣壮汉。
总管龚彤很不安地侍立在一旁。
韦慕岚只这么一眼,立即就明白了此人是谁。
果然,身后一阵香风,红衣人儿疯狂一般地奔了出来,嘶声叫道:“爹,您回书房去,我的事不要任何人管。”
华服中年人脸色一转和缓,那堪人之威与眉宇间的阴鸷神色立刻消敛于无形,柔声说道:
“海若,爹不是要管,爹只是听来好吵闹,出来问问是什么事。”
红衣人儿秋海若嘶声叫道:“没有事,我自己的事。”
华服中年人忙道:“好,好,好,爹不管,爹不管,只是,海若,你也别这样,气坏了身子怎么办,回楼歇会去,好不?”
秋海若一摇头,道:“您别管,您回您的书房去,到该回楼的时候我自己会回楼。”
华服中年人忙又点头说道:“好,好,爹这就回书房,爹这就回书房去。”
他没看韦慕岚一眼,当真转身就要回书房。
突然,韦慕岚开口:“阁下请留一步。”
华服中年人霍然转回了身,目中威棱暴射,逼视韦慕岚,似乎不相信自己耳朵地诧声问道:“你叫我什么?”
韦慕岚泰然无惧,平静而淡然地道:“阁下。”
华服中年人勃然色变,但目中威棱一触及他那女儿秋海若,马上敛去威态转趋祥和,点头说道:“好,好,阁下就阁下吧,年轻人,你叫我留一步?”
韦慕岚一点头,道:“不错,我请阁下留一步。”
华服中年人深深看了韦慕岚一眼,道:“怪不得你敢惹我女儿生气,你的胆子的确很大,年轻人,你有什么事,有什么话说?”
韦慕岚道:“我先请教,阁下是不是当年的金太极金知府,如今的总管府秋总管。”
华服中年人脸色一变,道:“这……”
秋海若似乎已经平静了,这时木然说道:“爹,我告诉他的。”
华服中年人立即转趋平静,“哦”地一声点头说道:“不错,年轻人,如何?”
韦慕岚点头说道:“那就好……”
长长地吸了一口气,道:“有些事不知令嫒知道不知道。”
华服中年人凝目说道:“什么事,年轻人?”
韦慕岚道:“我给阁下一个暗示,我姓韦。”
华服中年人大吃一惊,脸色陡变,微退半步失声说道:“怎么,你姓韦?”
韦慕岚一点头,道:“不错,我姓韦,韦陀的韦。”
华服中年人瞪大了一双风目道:“原来你就是韦……你好大的胆子,真有办法,竟敢,竟能混进我这私人宅第里来……”
韦慕岚道:“我想跟阁下作片刻之谈,假如有些事令嫒不知道,你最好请她回楼歇息去。”
华服中年人迟疑了一下,尚未开口。
秋海若突然冰冷说道:“你很会骗人,原来你姓韦不姓蓝,你是我的什么人?你凭什么让我回楼歇息去,我偏不去,而且我要你马上离开。”
“海若!”华服中年人忽然抬眼说道:“他说得对,你是该回楼歇息去了。”
秋海若诧异地凝目说道:“怎么您听他的?我现在不想回楼,我要看着他离……”
华服中年人截口说道:“海若,你没听见我说的,他暂时不会走的,他要求跟我作片刻晤谈,你不必在旁边,你还是……”
秋海若微一摇头,道:“我不管,我要他马上走。”
华服中年人微一皱眉,道:“海若……”
秋海若大声说道:“我的事不要别人管,我就要他马上走。”
华服中年人双眉一扬,忙道:“海若,如今他是爹的客人……”
“我不管。”秋海若大声道:“他就是达鲁花赤我也要赶他走。”
华服中年人勃然色变,厉声叱道:“你被宠惯得越来越不象话了,往日我对你百依百顺,今天你得听我的,回楼去。”
秋海若没动,也没说话,她圆睁着美目,呆呆地怔在了那儿,本难怪,往日都是她发脾气,何曾受过这个。
华服中年人似乎大感心痛不忍,威态一敛,近乎哀求地柔声说道:“海若,听爹的,回楼去。”
话还没说完,秋海若娇躯倏颤,“哇”;咆一声,双手捂脸,转身飞一般地奔回了小楼。
华服中年人身形倏颤,一直望着秋海若扑进小楼里,他方始向着侍立一旁的龚彤无力抬手,道:“去告诉夫人一声,劝劝姑娘去。”
龚彤连忙答应,飞快地望了韦慕岚一眼,转身急步而去。
龚彤走了,华服中年人腰一直,胸一挺,立即恢复了刚才的气度威仪,深深看了韦慕岚一眼,道:“年轻人,你跟我到书房里来。”
转身带着两名黑衣壮汉,及两只獒犬当先向座落在小桥那一边,紧挨着一条画廊的书房行去。
韦慕岚明知眼前是龙潭虎穴,但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毅然迈步跟了过去。
到了书房前,华服中年人没跟韦慕嵐客气,他先行了进去,当然,那不必,官民有分,他贵为总管,年纪也比韦慕岚为大。
进了他那考究而不失雅致的宽敞书房里,他一摆手道:“年轻人,你请坐。”
韦慕岚微一摇头,道:“谢谢阁下,不必了。”
华服中年人目光一凝,道:“怎么,你还叫我阁下,你要知道,刚才我是怕招我女儿生气,所以才对你极力容忍。”
韦慕岚道:“那么你要我怎么称呼你?”
华服中年人道;“称我一声总管或者是大人……”
韦慕岚微一摇头,淡然笑道:“在我眼里,你跟我一样,也是个汉人。”
华服中年人眼一瞪,道:“你……你的确够大胆的,你知道我会把你怎么样?”
韦慕岚道:“我既然要跟你晤谈,并且跟你进了你的书房;我就没有考虑后果。”
华服中年人目闪阴鸷,拇指一挑,道:“好,年轻人,你的胆识算得上我生平首见,就是连一些统军作战的虎将都不及你,我竟有点喜欢你了。”
韦慕岚淡然一笑,道:“我很感荣幸。”
华服中年人道:“你不坐?”
韦慕岚道:“谢谢,不必了。”
华服中年人微一点头,道:“好,我就站着陪你谈,年轻人,你知道,从没有人能使我对我的女儿发脾气,你是第一个!”
韦慕岚道:“我是为阁下着想。”
华服中年人道:“让我对我女儿发脾气,你是为我着想?”
韦慕岚道;“是与不是,你自己想想看。”
华服中年人沉默了一下,点头说道:“好,就算是吧,年轻人你要跟我谈些什么?”
韦慕岚道:“我先请教,我并没有犯法,为什么你要派人拿我?”
华服中年人道:“谁说的,谁说我派人拿你?”
韦慕岚道:“自然有人告诉我,否则我不会找到你这儿来。”
华服中年人淡然一笑,道;“年轻人,你还敢跑到我这府邸里来问我?你年纪轻轻不学好,为什么仗着武技随便打人?”
韦慕岚道:“我打了谁?”
华服中年人道:“你装什么糊涂?你扪了谁你自己不知道,开封城里的巨绅莫沧江的儿子莫振华。”
韦慕岚目光一凝,道:“怎么?莫沧江告状了。”
华服中年人摇头说道:“他倒没有,他是个肯息事宁人的老好人,只怕你烧了他的房子他都会闷声不响,那是他爱出风头,爱闹事的宝贝儿子派人递了状子……”
韦慕岚淡然一笑道:“状子递到了总管府,未免……”
“不!”华服中年人摇头说道:“他怎敢越级递状子,是下面自感无力对付你这个有武技的人,所以才把状子往上呈到了总管府。”
韦慕岚道:“原来如此,你也知道莫沧江的儿子爱闹事。”
华服中年人道:“知道,当然知道,开封城里谁不知道莫沧江有这么一个好儿子?”
韦慕岚道:“那你就不该单拿我。”
华服中年人点头说道:“我知道,俗话说得好,一个巴掌拍不响,年轻人气盛,斗殴滋事这是免不了的,也没有什么了不起,莫沧扛教子无方,只这么一个儿子,平日不免纵惯过甚,可是他是原告,你伤了人也总是不对,状子递到我这儿来了,我总不能不管。”
完全是一派正理,换个人还真没话说。
无如韦慕岚他有,他凝目说道:“你是派人拿人还是杀人。”
华服中年人道:“当然是拿人,不过假如被拿的人逞凶拒捕,或者仗武技伤人,可以格杀勿论,这是国法。”
韦慕岚道:“为什么你派的人声言死活不拘,只要拿住人就行?”
华服中年人一怔忙道:“谁说的?这是哪个混帐东西说的,我告诉他们……他们竟敢阳奉阴违胡来,简直草菅人命,你告诉我是谁说的,我马上交下去办他。”
象个好官。
韦慕岚淡淡说道:“不必了,我不认得他是谁。”
华服中年人道:“那么我把他们调到你面前来,让你一个一个地认……”
韦慕岚道:“阁下,使不得,那是天大的笑话。”
华服中年人说这话也许是过于情急,如今听韦慕岚这么一说,他呆了一呆,点头说道;“不错,我不能这么做,我会慢慢地查,我会……”
韦慕岚道:“我奉劝阁下也不必查了,那人是个蒙古人。”
华服中年人一怔,道:“怎么?他,他是个蒙古人……”
一顿,沉声接道:“蒙古人怎么样,蒙古人犯了错,我照样办他。”
韦慕岚微一摇头,道:“阁下,你我别在这件事上转了,我并不在乎你把我怎么样,我所以到这儿来找你,是为了另一件事。”
华服中年人愕然说道:“为了另一件事?”
“是的。”韦慕岚点头说道:“是为了另一件事,一件比我自己的事还要重要的事。”
华服中年人讶然说道:“什么事比你自己的事还来得重要?”
韦慕岚道:“这件事要远溯到你任金人知府的当年。”
华服中年人目光一凝,道:“年轻人,是……”
韦慕岚道:“从那个时候起,谢家大院一直荒废到如今。”
华服中年人喃喃说道:“谢家大院,谢家大院,年轻人,年数太久,我不知道你……”
脸色陡然一变,抬眼急道:“年轻人,你是指谢家姑娘谢兰馨被……”
韦慕岚眉梢儿高扬,猛一点头,道:“不错,我今天来就是要问你,谢家跟你何仇何怨,你竟把谢家姑娘献与金人。”
华服中年人道:“年轻人,你是……”
韦慕岚道:“谢家的朋友,也算得上谢家的亲戚之后。”
华服中年人身形一晃,他连忙扶住了桌角,苦笑说道:“来了,来了,躲了多年的终于来了,看来我是没躲掉,本来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我岂能躲得过天理……”
韦慕岚道:“你也明白这道理吗?”
“年轻人!”华服中年人摇头说道:“我躲了这么多年,也可以说我等了这么多年,所以说我等了这么多年,那是因为我要等着有人找上门来,我要向他解释我的苦衷,可是我心里又怕,所以也说我躲了许多年……”
韦慕岚道:“你还有苦衷?”
华服中年人点头说道:“是的,年轻人,我有苦衷,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韦慕岚道:“你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华服中年人道:“我当然会告诉你,我等了这多年就要为告诉那找我的人,如今你来了,我自会告诉的,年轻人,你听我解释,你若能谅解,我为我的妻女替自己乞命,要不然……”
苦笑一声接道:“那就由你了。”
韦慕岚道:“说你那不得已的苦衷。”
华服中年人点头叹道:“年轻人,你是知道的,我在金时做过汴梁的知府,你也该知道,知府在那时候的汴梁,只是个起码的小官儿,上面交待下来的事,我能不办?我敢不办……”
韦慕岚道:“上面交待下来的?”
华服中年人点了点头道:“宫里把征选民女和好蒙古人的差事,交给了我这地方官。”
韦慕岚道:“我听说是你把谢姑娘献与金廷,用以……”
“谁说的?”华服中年人忙道:“年轻人,那是天大的冤枉,我既敢承认这件事是我办的,也在等报应上门,还有什么别的不敢承认?”
韦慕岚沉默了一下,道:“你说下去。”
华服中年人道:“我接到这差事后,自然就得按规矩造册,画像,把辖境内的民女逐一上报,请宫里征选……”
韦慕岚道:“这么说是金主自己挑中了谢姑娘。”
“不!”华服中年人摇头说道:“不是金主自己,而是宫里的内侍。”
韦慕岚道:“这么说,谢姑娘的遭遇,跟你丝毫无关。”
华服中年人摇头说道:“年轻人,那要看怎么说了,论公我做的没有错,可是在道义上我难辞其咎,我不杀伯仁,伯仁却由我而死,要不然我躲什么,怕什么,又怎说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韦慕岚道:“这就是你那不得已的苦衷?”
华服中年人点头说道:“是的,年轻人,为公为私,我恨透了金人,因之后来我擒了他的公主,并大开四门迎元兵入城……”
微一摇头,道:“年轻人,我说完了,任你怎么办吧。”
韦慕岚道:“听说你有一身高深的武技。”
华服中年人微愕说道:“谁说的,我女儿?”
韦慕岚道:“你别管谁说的,只答我有没有这回事。”
华服中年人一点头,道:“有,也不错,年轻人,但那算不得……”
韦慕岚抬手一指粉壁上悬挂着的一口长剑,道:“你取剑,我给你个公平拼斗机会。”
华服中年人瞪目惊声说道:“年轻人,你仍要……”
“是的。”韦慕岚一点头道:“谢姑娘含冤负屈,长恨于九泉之下,此仇不能不报,此恨不能不雪。”
华服中年人道:“难道你对我那不得已的苦衷,丝毫不能谅解。”
韦慕岚道:“我可以谅解,但含恨九泉的谢姑娘恐怕不能谅解?”
华服中年人道:“年轻人……”
韦慕岚冷然说道:“取剑。”
华服中年人悲苦一笑,道:“我已经受了多少年的良心谴责,痛苦熬煎,料不到过了这么多年之后仍然准以……唉……”
他颓然一叹,退两步坐在了身后椅上。
韦慕岚道:“我叫你取剑。”
华服中年人摇头说道;“年轻人,我听见了,但我不能取剑。”
韦慕岚道:“为什么,你不是有一身高绝的武技吗?”
华服中年人点头说道:“是的,年轻人,正因为我有一身不俗的所学,所以我不能取剑。”
韦慕岚道:“我要你说得明白点。”
华服中年人苦笑说道:“年轻人,你何必……唉,好吧,我告诉你,你不是我的对手,一旦我取下剑后,你绝难幸免。”
韦慕岚双目一扬,倏又淡淡说道:“那不是更好吗,你杀了我之后,可以永绝后患,高枕无忧了。”
“不!”华服中年人摇头说道:“我有一身不俗的武技,可是我从没有杀过人,在今天这种情形下,我更不愿杀你,因为我不能一错再错。”
韦慕岚道:“你要明白一点,谢姑娘的仇,我是非报不可。”
华服中年人道:“年轻人,你的意思是说,就是我放弃公平拼斗机会,不取剑,不还手,你仍是要杀我?”
韦慕岚微一点头,道:“是的,你明白就好,取剑吧。”
华服中年人微一摇头,道:“不,年轻人,我仍不取剑,不还手,我就坐在此地,你要杀请只管动手好了。”
韦慕岚凝目说道:“怎么,你打算这样死?”
华服中年人点头说道:“是的,年轻人,我宁可死也不愿一错再错。”
韦慕岚冷笑说道:“你看准了我不杀不还手之人,要是这样的话,那你就错了,我这是报仇,不会顾虑这么多的。”
华服中年人微微摇头说道:“年轻人,你误会了,我没有这个意思。”
韦慕岚道:“那么你就取剑。”
华服中年人倏然一笑,道:“年轻人,你有必置我于死地之决心,又不会顾虑那么多,何必非让我取剑不可呢?”
韦慕岚道:“你真不取剑?”
华服中年人两眼一闭,没有说话。
韦慕岚陡扬双眉,道:“阁下,你错了。”
缓缓抬起右掌,中指直伸,径运指指向华服中年人心窝。
也许是因为没再听见动静,华服中年人忍不住睁开了眼,目光凝注处,他呆了一呆,讶然说道:“年轻人,你为什么不用剑?”
韦慕岚冷然说道:“我打算留你个全尸。”
华服中年人唇边泛起了一丝笑意,道:“年轻人,你有一颗仁善侠心,谢谢你。”
说完了话,他又闭上了眼。
看情形,他是真不预备动手拼斗,更没有还手的意思。
可是韦慕岚够机警,他深恐有诈,他—方面右掌力聚指端,另一方面左臂也暗暗凝足了真力。
本来是,好死不如赖活,蝼蚁尚且偷生,人岂有不惜命的,然而,理虽如此,事却不然,韦慕岚看得清楚,华服中年人丝毫没有凝力猝起发难的迹象。
他心中稍松右掌猛然一提,一指点了出去。
华服中年人双眉轩动了一下,但他人仍丝毫未动。
眼看着韦慕岚那力可洞金穿石的一指就要……
蓦地,他指风一偏,“笃”地—声,华服中年人那面前书桌上现出了一个指头大小的洞,桌子透了。
华服中年人两眼一睁,望了望桌上的洞,再抬眼望向韦慕岚,讶然说道:“年轻人,你……”
韦慕岚冷然道:“也许是谢姑娘自己命薄,同时我也想起了你的妻女,阁下,这笔债从此一笔勾消,告辞了。”
-转身行了出去了。
就在他转向门口,背朝里的刹那间,书桌后华服中年人突然站了起来,扬起一掌劈向韦慕岚后心。
这不知是什么掌,丝毫未见劲气,也未见罡风。
然而,韦慕岚毕竟不凡,这一掌虽然未带劲气,未带罡风,他已有所惊觉,看情形躲避已是不及,他咬牙横心,猛提一口气护住穴门。
而就在这时候,掌力上身,砰然一声,他踉跄前冲数步,“哇”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华服中年人笑了,他乐了。
韦慕岚霍然旋身,脸色煞白,神态怕人,他唇角犹挂着一丝鲜血,惊怒说道:“你……”
华服中年人大笑道:“我如何?年轻人,兵不厌诈,不这样我能一击奏效吗,由背偷袭比从前面攻击要容易得多,所以我用了后者,年轻人,看来今天该死的是你而不是我。”
韦慕岚一句话没说,转身冲了出去。
只听华服中年人喝道:“不许阻拦,让他走。”
韦慕岚奔出了书房,果然,那两名黑衣壮汉跟那两只獒犬,根本没有阻拦他。
韦慕岚身负内伤,又是在这种情形下?他只觉心口疼痛得厉害,到了庭院里强提真气拔起,凭着这一口强提的真气向总管府外掠去。
“喂,你站住,”一声娇喝划空响起:“你站住,我叫你站住。”
一条纤小红影自小楼中射出,要追。
适时,华服中年人话声自书房中传出:“乖儿,他没能把爹怎么样,让他去吧。”
此言一出,红影一刹捷势,飞泻落地,她,只一顿,随即快步往书房行去。
书房门口那两名壮汉一起施下礼去:“姑娘。”
秋海若脸色木然,美目红肿,象没听见,迈步进了书房,书房里,华服中年人赔上了笑脸:“乖儿,还生爹的气不?”
秋海若脸上没有表情,木然说道:“他没有把您怎么样?”
华服中年人笑道:“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他能把爹怎么样,爹是什么人?爹当年纵横武林的时候只怕他还没有……”
秋海若道:“那么您把他怎么样了?”
华服中年人道:“没有啊!乖儿,你看见了,爹让他走了,甚至还不让你拦他,要不然他能出我这书房。”
秋海若道:“我不相信,他要跟您晤谈,我不信会有这种结果。”
华服中年人笑道:“乖儿,你真是,爹还会骗你不成,你纵不相信爹也该相信自己的眼睛啊!乖儿,没什么事,你回楼歇息去吧。”
说着,他走了过来。
秋海若微一摇头,道:“不,爹,我忍了很久了,今天我要弄清楚。”
华服中年人—愕停步,道:“乖儿,你要弄清楚什么?”
秋海若道:“我要弄清楚,为什么咱们姓白却要先改姓金,后改姓秋……”
华服中年人道:“乖儿,这你不知道,爹的本姓本名威震宇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要是不改个姓名,当年怎么能……”
秋海若道:“这我知道,可是我现在不相信了。”
华服中年人讶然说道:“为什么你现在不相信了,是什么使你……”
秋海若道:“今天,就是今天,他说他姓韦而不姓蓝,要跟您谈谈,您听了之后象有什么事怕我知道似的把我支开了,这又为什么,我要知道原因,要知道您跟他之间有什么连自己女儿也瞒着的事。”
华服中年人皱眉笑道:“乖儿,你真是,难道你不知道,他就是我下令缉拿,行凶伤人的那个姓韦的武林人。”
秋海若微一点头道:“我知道,这是光明正大的公事,没有瞒人的必要。”
华服中年人呆了一呆,道:“乖儿,你……”
秋海若道:“您要是不原原本本的告诉我,我马上就走,永远不再回来,到时候您可别怪自己的女儿不孝。”
华服中年人忙道:“别,别,海若,你千万不能这样……”
秋海若道:“那您就告诉我。”
华服中年人苦着脸道:“海若,你为什么非要过问爹的事不可……”
秋海若道:“正因为您是我的父亲,我是您的女儿,要换是别人,我还懒得过问呢,您该为我想想,您连自己的女儿都瞒,我这个做女儿的留在您身边还有什么意思。”
华服中年人强笑说道:“海若,别孩子气了……”
“爹!”海若道;“我的脾气您知道,我说得出做得到,一经有所决定,不是任何人所能改变得了的。”
华服中年人眉锋一皱,默然不语,半晌他方始抬眼强笑说道:“从当年至今,武林中的高手我见过不少,宦海里顽官我见过更多,可是从没有一个能象你这样让我头痛,让我一点办法也没有,好吧,你坐下来,听我告诉你。……”
秋海若没说话,走过去坐在茶几旁的椅子上。
她坐定后,华服中年人想了想,接着说道:“海若,爹叫白玉堂,号粉秀士,这是你知道的……”
秋海若点头说道:“这我知道,我原叫白秋霞,也不叫秋海若。”
“是的,乖儿,”华服中年人粉秀士白玉堂点了点头道:“当年的武林中有两个绝顶高手,这两个是近百年来的奇才,文武所学为近百年来所罕见,人品之俊朗也是一时之瑜亮,所以在当年,他两个一直并称于世,为武林所共尊,所不同的是这两个一个会虚情假意地拉拢人心,一个则耿直不阿,好恶随心,所以,这两个一个人敬,一个人怕……”
白秋霞道:“爹,这两个是……”
白玉堂道:“一个是玉书生韦志远,另一个则是你爹粉秀士白玉堂。”
白秋霞道:“玉书生韦志远?”
白玉堂点头说道:“是的,乖儿,玉书生韦志远。”
白秋霞道:“今天这个人也姓韦,是不是跟玉书生韦志远……”
白玉堂道:“别急,乖儿,待会儿我自会告诉你。”
白秋霞沉默了一下,道:“您说玉书生韦志远是个虚情假意,会拉拢人心的人。”
白玉堂一点头道:“是的,乖儿,他是这么个人。”
白秋霞道:“您请说下去。”
白玉堂点了点头,道:“爹跟韦志远起先由于惺惺相惜,两个人很不错,可是爹后来发现他是这么一个人后,爹就毅然跟他断绝了来往,也就是说跟他划地绝交了,从那时起爹就没再见过他,几年之后,爹投身宦海,被金人派任汴梁知府,有一年金主为了讨好蒙古人,下旨征选民女,然后把她们送到关外去,爹承办此事,当即选了十多个民女送往金廷,其中有一个姓谢的民女,无论容貌才学,都是这十多个民女中最好的,她被金主看中,留在了宫里,谁知道这个姓谢的民女没出三天就自杀了……”
白秋霞道:“这位姓谢的姑娘该是位奇女,烈女,令人同情,敬佩,象这种事,硬拆散人家骨肉,也是最残酷、最悲惨的事,当然,有的人家则以为荣,有的女子贪图荣华富贵,那又当别论,只是您对我说这些干什么?”
白玉堂苦笑一声道:“直到如今我才知道那位姓谢的民女,原来是韦志远的红粉知己,相恋情人。”
白秋霞一怔,失声说道:“原来这位姓谢的姑娘竟是……有这么巧的事……”
白玉堂苦笑说道:“谁说不是呢,乖儿,我绝没想到,当时她也没说,否则我就是拼着得罪金主,也不会把她送进宫去的……”
白秋霞道:“当时她知道您是韦志远的朋友吗?”
白玉堂道:“坏就坏在她不知道,而我也不认识她,乖儿,你知道,虽然我不齿韦志远的为人,但那仅是对韦志远,所以我知道了这件事后心里很是愧疚不安。”
白秋霞道:“您为什么迟到如今才知道,如何您又是怎么知道的?”
白玉堂道:“乖儿,姓韦的年轻人不是找上门来了吗。”
白秋霞忙道:“爹,他是……”
白玉堂道:“他叫韦慕岚,是韦志远的义子?”
白秋霞道:“不是韦志远的儿子?”
“不!”白玉堂摇头说道:“听说韦志远—直没有娶妻。”
白秋霞道:“是因为谢姑娘……”
白玉堂道:“谁知道,大概是吧。不过。也许有别的原因,据我所知,韦志远不是这么专情的人,当初他对这位谢姑娘就不—定是真心。”
白秋霞道:“他要是为了谢姑娘的话,那么他这个人该算待人难得的有良心专情的人……”
抬眼接道:“爹!既然这样,为什么韦志远自己不来,却让他的义子来找您?”
白玉堂道:“也许韦志远已经不在人世了,要不然他不会让他的义子来查访这件事!”
白秋霞点头说道:“该是这样……”
目光忽地一凝,道:“爹,既然这样,那韦慕岚就不该这样离去!”
白玉堂淡然一笑道:“乖儿,你料对了,他要杀我,我不得已只有出手自卫,岂料我掌力多用一分竟震伤了他。”
白秋霞一震急道:“怎么,他,他受了伤!”
白玉堂摇头说道:“他内功不弱,颇得韦志远真传,我的掌力也仅仅是多用了一分,并不碍事!”
白秋霞神情稍松,道:“那么,他要杀您,您还放他走?”
白玉堂摇头说道:“乖儿,就因为我对韦志远跟谢家姑娘的这点愧疚!”尸白秋霞敬佩地望了乃父一眼,道:“爹,这件事并不怪您,您为什么怕我知道?”
白玉堂道:“乖儿是不怪我,可是在道义上我说不过去,我不能不为行为愧疚!”
白秋霞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下,道:“爹,他知道您是谁了吗?”
白玉堂摇头说道:“他只知道当年送谢姑娘人金宫的是金知府,如今的总管府秋总管!”
白秋霞道:“您为什么不向他说明,向他解释?”
白玉堂苦笑道:“乖儿,错已铸成,解释岂非多余,爹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又在乎他怎么想,今后随他了!”
白秋霞道:“怪不得他对我……”
白玉堂目光一凝,道:“乖儿,他对你怎么样?”
白秋霞煞白的娇靥上泛起一丝酡红,摇头说道:“没什么,爹!”
白玉堂道:“乖儿,你不喜欢爹有事瞒你,你有事又怎好瞒爹?”
白秋霞迟疑了一下,涨红着娇靥低低说道:“爹,他让我倾心,我也曾向他表……”
白玉堂脸色一变,急道:“乖儿,不行,这绝对不行!”
白秋霞抬起了头,通红的娇靥上带着几分讶异,道:“您怎么了,爹?”
白玉堂神情一震,随即强笑说道:“没什么,乖儿,爹只是说,这是不可能的事!”
白秋霞神情一黯道:“是的,爹,这是不可能的,永远不可能,除非……”
白玉堂道:“除非什么,乖儿!”
白秋霞道:“除非误会冰释,他对您有了了解!”
白玉堂忙道:“乖儿,那也不行……”
白秋霞目光一凝,道:“那也不行?为什么,爹?”
白玉堂神情微震,强笑摇头,道:“乖儿,误会冰释,要他谅解,谈何容易,除非我能还他一个活生生的谢姑娘!”
白秋霞神情又一黯,没说话,缓缓低下头去……
忽地,她猛抬螓首,凝目说道:“爹,您说您是在韦慕岚来了之后,才知道谢姑娘是……”
白玉堂道:“是啊,乖儿!”
白秋霞道:“为什么他只说姓韦您就——”
白玉堂一怔,随即截口笑道:“乖儿,他说他姓韦,这还不够吗?”
白秋霞摇摇头说道:“不够,爹,您当然以前不知道谢姑娘是韦志远的红粉知己,相恋情人,您当然不会想到他是为谢姑娘的事来找您的,对吗?”
白玉堂迟疑了一下,勉强地点了点头,道:“对的,乖儿!”
白秋霞道:“您既然没想到他是为这件事来找您的,那您为什么支开我,不让我听听是怎么回事?”
白玉堂脸色微变,强笑说道:“问得好,问得好,乖儿,你这一问问得真好……”
嘴里说着话,一对眸子却在连连转动,突然,他凝目笑道:“乖儿,他是我下令缉拿的人,对不?”
白秋霞道:“是的,爹!”
白玉堂道:“我下令缉拿的人姓韦,那么姓韦的突然出现在我眼前,我能让你站在左近,给他个随时可以袭击的机会吗?”
白秋霞道:“这么说,您这是怕我受到伤害!”
白玉堂道:“不是为这还为什么?”
白秋霞道:“您知道,我—身学得您真传,并不下于任何一个蒙古高手!”
白玉堂道:“这是实情,可是我总是你的爹,虽然明知这并不见得能伤害你,却也不能完全放心呀!”
不错,是这理,天下父母心,也俱都如此。
白秋霞没再多说,沉默了一下后,抬眼说道:“爹,这次您放了他,以后还拿他不拿他了?”
白玉堂道:“拿,乖儿,我们要缉拿他归案,公是公,私是私,一个做官的人要公私分明,否则的话他就不配做官!”
白秋霞道:“事实上您已经因私误公了!”
白玉堂赧然一笑道:“乖儿,当时我心中只有愧疚,并没有考虑那么多,一经冷静下来,我就不会再因私误公了!”
白秋霞道:“您不能撤回缉拿令吗?”
白玉堂道:“你要爹撤回缉拿令?”
白秋霞道:“您知道,那不能全怪他;”
白玉堂道:“这个我知道,爹这个官:不是糊涂官,可是他伤了人!””
白秋霞道:“爹,好在……”
白玉堂断然摇头说道:“别说了,乖儿,私事,我可以对你百依百顺,可是这是公事,我不能依你,绝不能撤回辑拿令!”
白秋霞没说话,缓缓低下了头。
白玉堂走了过来,手抚白秋霞香肩,并且轻轻地拍了拍,目光慈祥地柔声说道:“乖儿,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是我是个做官的,不能因私误公,国有国法,不法之徒理应受国法制裁,这是必然的道理,还有,不可能的事今后别再去想它,那么你就会很快地把它忘掉的,明白吗?” 白秋霞低着头,仍没说话。
白玉堂又拍了拍她,柔声说道;“回楼歇息去吧,嗯!”
白秋霞默然地站了起来,默然地行了出去。
望着爱女的背影,白玉堂一双眉锋霎时皱了起来,而且皱得很深,爱女的背影望不见了,他开始在书房里来回地踱步,背着手,有点烦躁,又象在想什么。
半晌,他突然停步展眉而笑。
“我这是多虑,不可能的事就是不可能,多少年来,没有人能在我掌下活过三天,他又岂能独免?” 夜深沉,这广大、深沉的总管府邸里的灯火,一点一点地熄灭了。夜已深,人已静,万籁俱寂。
就在这当儿……
蓦地,几声犬吠起自后院,但是,只那么一两声,转眼间狗不叫了,—一切又归于寂静!
一条人影划破寂静夜色射落后院,射落在后院两只獒犬之旁,两只獒犬摇头摆尾迎了过去。
那是个黑衣壮汉,那双犀利的目光往四下搜索个不停。
接着,又是一条颀长的白色人影射落,两只蹲在黑衣壮汉腿旁的獒犬又窜向白影,那是白玉堂。
黑衣壮汉恭敬躬身:“见过大人!”
白玉堂一摆手,道:“有什么动静?”
黑衣壮汉道:“回大人,没有什么动静,这两只畜生只叫了两声,想必是墙后有什么狐兔之类惊动了它们!”
白玉堂点了点头,没说话,他那双目光越过树梢落在了中院那座高过树梢的小楼上。
突然,他目光异采,长身而起,扑向中院。
黑衣壮汉怔了一怔,带着两只獒犬飞步跟了过去。
等他到了后院,恰好白玉堂由小楼中扑出,就在这转眼间,白玉堂象变了一个人,脸色铁青,神态怕人,冷喝说道:“传令下去,倾府中高手之力,即刻搜索全城,见著姑娘无论是劝是架,一定要把她弄回来,去!”
黑衣壮汉又一怔,随即应声飞步而去。
白玉堂这里咬着牙喃喃说道:“太任性了,太任性了,你还能找得到他?即使你能找到他又如何?贱丫头,我要你死了这条心,闪身扑向暗隅中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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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七 章 获救朱仙镇 在开封城南五十里处,是朱仙镇。
朱仙镇是中国历史上的四大名镇之一,当年鄂王岳飞曾在这儿大破过金人,曾杀得金人尸横遍地,血流漂杵,丢盔丢甲,望风鼠窜。
是战役,使得朱仙镇上的居民引以为荣,津津乐道。
可是,这战役也为朱仙镇的居民每一夜带来恐怖。
因为在这片战场上,每逢夜晚,尤其是月黑风高之夜,常见鬼影幢幢,常听鬼声啾啾!
所谓见,听,那只是朱仙镇上的人这么说,实际上,假如有人问谁听见了,谁看见了,大伙儿都会摇头的!尽管没人亲眼看见,没人亲耳听见,但是说者仍说,听者仍怕,直到今夜,才算是有人亲眼看见,亲耳听见。
大黑夜里,镇道那小路上摇摇晃晃着走,一边打酒嗝,一边还含混不清地连哼连唱:
“正月十五桃花灯,妹在房中……房中懒慵慵!若有人问她哪儿不合适,她说腰既疼来头也疼……娘的,这是哪条路呀,怎么到处是土呀……却是他娘的麻子,要我喝,喝,如今可好,半夜三更他搂老婆上炕了,要我一个人走着回去……嘿,他他娘的以为我胆小害怕,他……
他也不打听打听,我他娘的走黑道走惯’了,怕什么,我怕什么……哎呀,这年头呀,有老婆是好事,麻子准正在……正在……谁?”
突然他眼一直停了步,酒醒了—分,他两眼直愣愣地望着道旁草丛,草丛里传出一声声呻吟,还有一团微微动弹的黑影。
“谁?你是谁!”
瘦汉子又喝问了一声,草丛里那团:黑影仍在微微动弹,低低呻吟。
“他娘的,你聋了,我问你你听见没……噢,嘿嘿,我明白了,准是你麻子躲在这儿吓人,我说麻子你他娘的三更半夜地不陪老婆睡觉,却跑到这儿来吓人哪,你他娘的以为我胆小,怕,喝多了看不清,去你娘的,老子我生就一颗虎胆,也还能再喝个三五斤的,你别跟我来这一套,哎,哎,我说麻子,麻子,你他娘的爬起来吧,别他娘的屁股朝天装狗熊了……”
黑影仍在动,仍在呻吟。
瘦汉子又开了口,这回有点沉不住气了。
“我说麻子,你听人说过没有,鬼吓不死人,人才能吓死人,你要再不爬起来,我可要骂了,我连你祖宗八代都骂了,要不我拿石头把你砸在这儿,折回去陪你老婆……”
那黑影猛然抬起了头,瘦汉子看贝:了,他看见—张没血色,半张脸都带着血的脸,他毛骨悚然,一絲寒意倏遍全身,机伶一颤,叫道:“哟,不,不,不是麻子……”
回身撒腿就跑,是既不摇了也不晃了,只恨爹娘少生两条腿,跑得比谁都快!他一口气跑回镇里,到了一家民宅门前,两手握掌猛然擂了起来,边擂边叫。
“麻子,开,开,开门,麻子,快,快……”
“谁呀,半夜三更地……”
门里有人喝问了!瘦汉子忙道:“祖宗,是我,你行行好,快开门吧,快……”
门豁然而开,一个中年麻脸汉子正在穿衣裳,骂道:“你他娘的见了鬼了……”
瘦汉子回身—指,道:“可不是见了鬼了,就在那……”
一声尖叫直了眼:“看,看,快看,那不是吗,天,他跟来了!”
可不是吗?那条小路上一个黑影正摇晃着往镇里走来,比刚才喝多了的瘦汉子摇晃得还厉害!麻脸汉子抬眼—看,他怔住了。
瘦汉子象屁股着了火,一头钻进了门边,霎时屋里响起了—声女人尖叫:“哎呀,死鬼,你怎么跑到我屋里来……”
麻脸汉子总算定过了神,砰然一声关上了门。
这一来,当然惊动了左邻右舍,惊动是惊动了,可没有人敢开门,不,有,有人敢开门!
那是靠东边的—家,门开处,走出来个身穿粗布衣裤的老者,老者像貌清癯,看上去有五十多岁,长髯五绺,根根见肉,不象是个乡下人。
他长眉细目,脸色红润,那双眼,光芒闪射,直望着小路上的黑影,看着看着那黑影再也走不动了,—晃砰然倒在了小路上。
老者目中光芒飞闪,当即扬声说道:“大伙儿别怕,是人,不是鬼,恐怕他受了伤,哪位跟我去帮个忙!”
没人答应,没动静!老者又问了一声,两边一家有了动静,但是刚有动静,一个女人便低低说了话。
“死鬼,人家都不露头,你干什么,逞能呀?谁还能赏你几个,给我回炕上去!”
于是,那一家又没了动静。
老者长眉一扬,道:“男人家都不肯露头,我只有求助于女人家了,凤姑,走,跟我过去看看!”
说完了话,他健步如飞地向小路上行去。
他刚才走出来的那个门里,快步出来个十八九的大姑娘,一身布衣裤,刚健婀娜,腰后还拖着条大辫子,由于她快得象阵风,让人看不清她长得什么样。
转眼间,这一老一少抬着个人回了家,砰然一声门关上了,这时候附近民家才有人开窗户开门探出了头。
“凤姑,把灯点上。”
火光一闪,灯亮了,灯下看,这是一间小小堂屋,布置得很干净,也很雅致,左右还有两间垂着帘的门。想必那是两间睡房,这一家该是一明两暗。
那人被放在一张椅子上,头仰着,靠在椅背上,是韦慕岚,他一身是泥是土,脸色苍白,鼻子以下都是血。
他身前,站着那清癯老者,跟那位叫凤姑的大姑娘。
灯下看,大姑娘穿一身月白色褂裤,那身褂裤全身跟地裹在她那婀娜刚健的娇躯上,那条大辫子如今就垂在她那酥胸前。
往上看,大姑娘好白嫩的肌肤,弯弯的两道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挺直的瑶鼻,鲜红的香唇樱桃嘴儿。
娇靥上一点脂粉未施,美,那是自然的美。
她,一只玉手握着辫梢,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正一眨不眨地望着韦慕岚那张俊美绝伦的脸。
只听清癯老者叹道:“好俊朗的人品,这么年轻轻的后生怎么会……”
一顿,轻喝说道:“凤姑,先打盆水来!”
姑娘两眼不离韦慕岚,应了一声走向了后头,转眼间她端着一盆水走了出来。
清癯老者掳胳膊卷袖,拧了把手巾把韦慕岚脸上的血污擦了个干净,然后把手巾往盆里一丢,道:“凤姑,你看,他身上可有外伤?”
姑娘摇了摇头,道:“没有,爹!”
清癯老者道:“那么依你看……”
姑娘道:“他受了内伤,恐怕还不轻!”
清癯老者一点头,道:“不错,他受了内伤,恐怕五脏六腑都已经移了位,不过还好,还有救,再迟半个时辰……”
摇摇头,住口不言。
姑娘微皱眉锋,道:“爹,是谁以这么重的手法……”
清癯老者摇头说道:“那谁知道,只记住,等他醒来之后,除非他自己说出来,你可千万不许问,记住我平日教你的……”
姑娘点头说道:“我知道,爹!”
清癯老者望着韦慕岚那张脸,摇头说道:“我看这后生有一身精湛深厚的内功,要不然他不能保住心脉不断,年轻轻的能有这高造诣,放眼武林还真不多见!”
姑娘哼了一声道;“那有什么用,还好他碰见了咱们,要是换换咱们这些好邻居,好街坊……”
清癯老者摇头截口说道:“凤姑,只做自己该做的,永远别怪别人,老实乡下人,他们哪见过这个,早就被这一带的传说吓倒了,不比咱们,救人要紧,来,帮爹把他扶到房里去!”
姑娘迟疑了一下,道:“您打算让他睡您的床?”
清癯老者道:“那有什么办法?咱们家又没有别的地儿!”
姑娘道:“依我看不如弄块门板……”
清癯老者叱道:“胡说,怎么能这样!”
姑娘小嘴儿一嘟,道:“咱们又不知道他是个怎么样的人,您曾经说过,今后绝不再跟武林人打交道了……”
清癯老者道:“那你说怎么办?咱们能见死不救,既然把他抬进来了,还能再把他抬出去,丫头,学医是干什么的,就是济世救人,这不是打交道,是救人,明白吗!快点帮我把他抬进去吧!”
说着,他先动了手,姑娘也只好伸了玉手。
父女俩把韦慕岚抬进了左边一间,把韦慕岚放在了床上,点上了灯后,清癯老者摆了手:
“凤姑,你出去一下,等我叫你你再进来!”
姑娘明白,应了一声出去了。
姑娘出去后,清癯老者动手脱去了韦慕岚的外衣,想必是老经验了,他把韦慕岚扳转过来先看韦慕岚的背心。
只一眼,他脸色陡然一变,惊声说道:“好歹毒的掌力,这不是……”
倏地住口不言,让韦慕岚躺好,替他盖上被子,然后才转头向外说道:“凤姑,再打盆干净水来,要热的,快!”
姑娘在外面应了一声,须臾,她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进来,把水放下后,她又退了出去。
清癯老者转身从桌下提出一只木箱,金针、玉刀竟然一应俱全。
他开始忙了,把韦慕岚扳转过来,让韦慕岚爬伏向下,先用热手巾在韦慕岚的背上擦了擦,然后从木箱里拿起了玉刀。
他只在韦慕岚背上那乌黑的掌痕上轻轻—划,一股发紫而腥臭的血立即流了出来。
淤积的血污与滞毒流了出来,清癯老者放下玉刀,两手按在那掌痕四周试着往中间挤。
—股血污,又一股……终于鲜红的血流了出来,清癯老者吁了一口大气,接着,擦净,上药,包扎,他足足忙了顿饭工夫才算一切妥当完毕。
夜凉似水,他头上却见了汗迹,他站了一下,然后抬掌出指,运指如飞,连点韦慕岚身后四处大穴,认穴之准,分寸捏的是恰到好处,令人击节!末了,他为韦慕岚拉上了被子,然后转向外面唤道:“凤姑,进来吧!”
姑娘凤姑应声走了进来,大眼睛眨动着,望了望床上一直没有动静的韦慕岚,她低低说道:“爹,完事了?”
清癯老者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凤姑又问了一句:“他……没醒吗?”
清癯老者摇了摇头,轻轻地吐出两个字:“没有。”
凤姑娘一抬眼,凝注清癯老者,道:“您看……他有救吗?”
清癯老者摇了摇头,吁了一口气,道:“难说,我没想到他是中了这种歹毒霸道的掌力,只要他在天亮之前有动静便不碍事,要不然的话……”
摇摇头,住口不言。
凤姑两道柳眉微微一皱,道:“爹,他中的是什么掌?”
清癯老者迟疑了一下,说了两个字:“‘残掌’!”
凤姑脸色陡然一变,脱口惊呼,她连忙抬手捂住了檀口,圆瞪着美目,失声说道:“残!
残掌,爹,这不是……”
清癯老者神色难以言喻地点头说道:“是的,凤姑,我找它找了十五年了,不想今夜……
凤姑,好心有好报,你能说这不是天意……”
接着他喃喃说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谅苍天怜我父女可怜,十五年,十五年了,她不知怎么样了,十五年了,该老了,该变了,不,她早就变了……”
凤姑高扬柳眉道:“爹,别提她了,行吗?”
清癯老者摇头说道:“不是她,凤姑,该说你娘……”
“不,爹。”凤姑猛一摇头,近乎嘶叫地道:“她不是我娘,她不配,她心里没有您,更没有我这个女儿,要不然她当初不会狠心撇下您跟我……她是个……”
清癯老者目射寒芒,沉声喝道:“住口,凤姑,再怎么说,她也是你的生身之母!”
凤姑一惊闭上了檀口,但旋即她娇靥煞白地道:“爹,您可以骂我,可以打我,甚至于可以杀了我,可是我绝不认她这个娘,这十五年来您辛辛苦苦抚养我成人,又带着我东奔西跑,一身兼严父慈母,受的苦够多了,自懂事以来我就是个没娘的孩子,也从没见过我的娘,连她长的什么样都不知道……”
清癯老者神情木然地颤声说道:“凤姑,爹求你!”
凤姑忙住了口,旋即一声:“爹,我无意惹您生气、伤心……”
很快地垂下螓首。
清癯老者抬起颤抖的手,抚上爱女秀肩,轻轻地拍了拍,摇头说道:“凤姑,何家世代积善,你爹凭一身医术济世救人,活命无数,半辈子也没做过缺德事,想不到到头来……”
长叹一声,接道:“家门不幸,出此丑事,天心何其薄我……”
凤姑猛然抬头,娇靥上挂着珠泪两行,道:“爹,这无关天心!”
清癯老者道:“那就是人自己使然,也难怪,我行医救人,长年在外奔走,待在家里的时候太少,她年轻轻的怎……”
凤姑道:“爹,话不能这么说,一个女人家就得懂三从四德,假如说一个男人家或为生活,或为抱负长年在外,少返家门,他的妻室就该跟人……”
清癯老者摇头截口说道:“凤姑,别说了,过去的已成过去,没有她咱们爷儿俩十五年也过了,不照样结结实实,活得挺惬意的,咱爷儿俩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了,要是突然插进个人来,我还会不习惯呢。”
摇了摇头,接道:“说来我也该感谢她,她走了,可是她把你留给了我,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你说是不是!”
凤姑微一摇头,带着泪道:“爹,您别这么说,我知道这十五年来您心里的感受!”。
清癯老者强笑摆手,道:“别尽顾着谈咱们自己的事,忘了咱们这位客人,那是失礼,要是让他醒来听去了,那更不好,不说了,凤姑,你去煎药去,等他醒了好让他喝!”
凤姑道:“爹,您不是说他不一定……”
清癯老者道:“凤姑,凡事都要往好处想,尤其这种事!”
凤姑缓缓将目光移注床上韦慕岚道:“对,爹,他不能死,他要是死了,咱们就没办法……”
清癯老者叱道:“丫头,什么死呀死的,不许胡说,济世救人是医者的天职,是咱们的本分,人家并没有义务告诉咱们……”
凤姑道:“谁说的,咱们救了他,他该知恩图报!”
清癯老者摇头说道:“凤姑,你错了,施人以恩,千万别望人报,这种想法要不得,爹平素是怎么教你的,爹凭这祖传医术行医十年,从来不受人分文,也从来没有想到让人报答,何家祖上传下来的这句话你永远别忘记,也是一代代的往下传,永不可断绝,那就是医者济世救人,是天职也是本分!”
凤姑羞愧地低下了头,但旋即她又抬头望向韦慕岚。
“爹,他怎么会中了这种掌?”
清癯老者摇头说道:“那谁知道,只有等他醒来试着问他,咱们别强求!”
凤姑道:“希望他在天亮之前能有动静,也希望他会说……”
清癯老者摇头说道:“这位后生不简单,一身修为怕不在当今武林二三人间,年纪轻轻的,难得,难得,人品还这么俊,跟个大姑娘似的,只不知是谁家儿郎……”
凤姑道:“等他醒过来后不就知道了吗?”
“说得是。”清癯老者点头说道:“只是,仍是那句话,人人都有隐衷,尤其是他,恐怕他的隐衷更大,咱们别强求,你去煎药去吧!”
“不,爹!”凤姑突然一摇头,道:“您去吧,我看着他,煎上药后,您也可以歇一会儿,他一有动静我就叫您!”
清癯老者摇头说道:“别,凤姑,这儿不比别处,这儿的男人没骨头,女人舌头长,村夫乡妇世俗人不比咱们武林儿女,别让他们乱嚼舌头说闲话。”
“他们敢?”凤姑一扬眉,道:“谁敢有半句不干净,我打烂她的嘴!”
清癯老者道:“你想干什么?上衙门打官司去,跟她们一般见识?好心情,瞧你这凶模样,将来谁家敢要。”
凤姑脸一红嗔道:“爹,您又来了,没人敢要最好,稀罕,反正我这辈子没打算嫁人,您不知道,对她们就得凶一点,要不然……”
清癯老者摇头说道:“好了,好了,丫头,不嫁就不嫁,陪着你这位已人土半截的老爹过一辈子,行了吧,煎药去吧!”
凤姑一摇头道:“爹,我说过您去,我不去!”
清癯老者道:“别孩子气了,要让她们看见……”
“您也真是!”凤姑翻了翻美目,道:“大黑夜里,又关着窗户,谁看得见,谁要是敢爬在窗户缝上往里偷看,我拿她当贼,一颗珠子打瞎她的眼!”
清癯老者道:“说够了吗?快……”
凤姑一扭娇躯,道:“您是怎么啦?说过让您去,您还可以歇息一会儿!”
清癯老者眉锋一皱,道:“又任性了,好,好,好,我去,我去,唉,真是年头不同,事也颠倒了,我这个爹反而事事得听你的!”
嘟哝着往外行去。
凤姑低低一声:“您别听嘛!”
清癯老者已到了门口,回身说道:“我也得敢哪!”
掀帘出门而去。
凤姑笑了,笑得好美,好甜,她顺手拉过了一把椅子坐在了床前,这种事很无聊,她得找点事做做,什么事?东看看,西看看,最后,她那双目光牢牢地凝注在韦慕岚那张侧放在枕上的俊脸上,一眨不眨,一眨不眨……
良久,良久,凤姑一惊而醒,不用摸,她自己知道,脸上烫烫的,心头怦怦然乱跳。
为什么惊醒,那是因为床上的韦慕岚有了动静,先是那两排睫毛一阵眨动,继而又一声低低呻吟。
有动静了,有动静了,这说明床上的他有救了。
凤姑这一喜非同小可,过分的惊喜使她忘了叫了,忘了叫她那位慈祥的风趣的爹了。
突然,凤姑心里又是一跳,不为别的,只因为韦慕岚他动弹了,他动弹着身子要翻身。
凤姑一惊,一急,一抬手,脱口唤道:“嗳,你!你这个人,别动!”
也许韦慕岚听见了那甜美悦耳的话声,他没再动,却猛然睁开了眼,突然,他一怔,支撑着又要往起爬:“这!这是什么地方?”
凤姑慌了手脚,忙站起叫道:“嗳,嗳,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讨厌,叫你别动,你偏要……
真是,你身上带着伤,刚扎好,不能动!”
韦慕岚一听这话,低头看了看胸前,不错,是扎着布,霎时间他象脱了力,又爬在了床上,可是,他这一动牵动了伤口,疼得他忍不住呻吟了一声,也招得凤姑一跺脚。 他诧异地望着眼前这位刚健、婀娜的美姑娘,迟疑着又问:“姑娘,请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
凤姑懒得看他,本来嘛,刚醒过来就招人生气,美目一翻,冷冷开了口,没好气地道:
“我家,你放心,这儿不是强盗窟,也不是猛虎关。”
韦慕岚呆了一呆,他聪明绝顶,立刻就明白了,勉强笑了笑,有气无力地赔上了不是,道:“姑娘,别生气,我不知道我不能动……”
好话,真是绝妙好辞。
凤姑忍不住差点笑出来,但她毕竟还是忍住了,紧紧地绷着娇靥,道:“你这人说话怎么……自己身上带着多重的伤自己还不知道?”
“不是,姑娘。”韦慕岚忙道:“我是说,我是说……我不知道自己是躺在这ㄦ……”
凤姑道:“那你以为自己躺在哪儿,野地里!”
韦慕岚微一点头,道:“正是,姑娘!”
凤姑想说话,但她只口齿启了一下,对这么个人,一个带着重伤、刚健而又这么纯真的人,她怎么好再生气?她没说话,韦慕岚却开了口,迟疑着道:“姑娘贵姓?”
这倒好,还没问他,他倒先问起人来了!凤姑柳眉一扬,道:“你问这……何,人可何,你呢?”
韦慕岚道:“我……我姓蓝,蔚蓝的蓝,我是姑娘……是姑娘救进来的?”
他既不好说抱,也不能说背,只好说救了!凤姑微一摇头道:“我哪有那么大的劲儿,是我爹跟……就是我爹!”
韦慕岚“哦”地一声道:“原来是令尊把我抱进来,老人家如今在……”
凤姑道:“他年纪大了,不能熬夜,歇着去了!”
韦慕岚轻“哦”一声道:“我背上的伤是姑娘……”
凤姑道:“我哪有这么大的本事,也是我爹,他老人家是……
他老人家懂医术!”
她说话也留了心眼儿。
韦慕岚沉默了一下,道:“蒙令尊搭救,也累得姑娘不能歇息,我感激之余很觉不安!”
凤姑心想:这个人不错,还挺懂礼貌的……
心里这么想,檀口里却淡淡说道:“那沒什么,我们总不能见死不救呀!”
韦慕岚道:“话虽如此,但对我来说……”
凤姑目光一凝,道:“你真的感激?”
韦慕岚呆了一呆,道:“当然,难道姑娘不信……”
凤姑摇头说道:“那倒不是,只是……你既然感激,你就据实答我一问,你这背上的掌伤,是怎么来的?”
她不听话!韦慕岚心头微微一震,道:“姑娘,是别人打伤的!”
“废话!”凤姑嗔声说道:“不是别人打的,难道还会是你自己印上去的不成?”
韦慕岚脸上一热,一时未能答上话来。
凤姑望了望他道:“我是问,是谁打了你,在什么地方?”
韦慕岚迟疑着道:“姑娘问这个干什么?”
凤姑道:“怎么!不能问哪?有什么怕人知道的吗?”
韦慕岚忙道:“那倒不是,只是这种永远脱离不了恩怨、厮杀的江湖事,姑娘最好还是少知道一点的好!”
凤姑扬了扬眉,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寻常人家,最好别知道江湖事?”
韦慕岚道:“是的,姑娘!”
凤姑冷笑一声道:“江湖事还能吓了谁?假如我们不是寻常人家,而跟你一样,也是江湖人呢?”
韦慕岚道:“怎么,贤父女也是江湖人?”
凤姑微一点头,得意的“嗯”了一声,很有点看你怎么办的意味!韦慕岚心中盘算,沉默了一下,道:“我没想到贤父女也是江湖人……”
凤姑紧迫地道:“如今我告诉你了,你看我能听不能听?”
韦慕岚迟疑着道:“听自然是能听,不过……”
凤姑小嘴儿一撇,道:“不过什么?不说就算了,没人稀罕!”
韦慕岚忙道:“姑娘,请别误会,我没说不说……”
凤姑笑’了,但笑得很轻微,道:“那么,你说呀!”
韦慕岚心中盘算了一下,然后说道:“姑娘,我这伤是被—个江湖人打的……”
凤姑道:“这还用你说,你的身手不低,寻常人也打不了你呀!”
韦慕岚眨动了一下眼睛,道:“姑娘,你说我的身手不低?”
凤姑微一摇头,道:“不是我,是我爹说的!”
韦慕岚道:“令尊,他……他说的,他怎么……”
凤姑道:“不刚告诉你吗?我们也是江湖人!”
韦慕岚“哦”地一声道:“令尊,他……他怎么说的?”
凤姑微微一笑,笑得好甜,好美,道:“我爹呀,他说的可多了,你想听吗?”
韦慕岚道:“我是想听听,不过要是姑娘不肯说……”
凤姑微皱眉锋,道:“你这个人怎么老是不过、不过的,你要想听听我爹是怎么说的,可以,可是你得先告诉我,是谁打伤了你?”
韦慕岚道:“刚才我不是说了吗?—个江湖人!”
凤姑道:“江湖人他没名没姓吗?”
韦慕岚道:“有,人人都有名有姓,只是我不知道他姓什么,叫什么。”
凤姑诧声说道:“你不知道他姓什么,叫什么?”
韦慕岚点·了点头,道:“是的,姑娘!”
凤姑道:“你的意思是说,根本就不认识他?”
韦慕岚道:“可以这么说!”
凤姑道:“可以这么说!哼,你可别在我面前玩虚假、耍花腔,根本不认识他,他为什么打你呀?”
韦慕岚道:“姑娘既是个江湖人,就该知道江湖事十之八九是丝毫没有理由、没有原因的,一言不合能杀人,多看一眼就会惹得拔刀动剑流血闹人命!”
凤姑道:“这么说,你是跟他一言不合呢?还是多看了他一眼呀?”
韦慕岚想了想道:“姑娘,该说是一言不合。”
凤姑凝目说道:“真的,没骗人?”
韦慕岚好生不安,避开了那双逼视他的目光,道:“真的,我没骗姑娘!”
凤姑道:“那就好,要不然那可算不得感恩图报呀,我们救了你,相信你也不会没良心地说瞎话骗人吧!”
韦慕岚不觉一阵羞愧泛上心头,脸上好烫好烫,可是为了自己的大计,他只有咬了牙,道:“姑娘说的是,我要是骗姑娘,就算不得感恩图报,贤父女救了我,我也不能说瞎话骗姑娘!”
凤姑究竟嫩些,也由于韦慕岚太给人好感,她信了,望了望韦慕岚,道:“那么,你跟那个人是在什么地方打的架呀?”
韦慕岚松了一口气,道:“就在开封城里!”
凤姑道:“开封城里?什么时候?”
韦慕岚道:“今天,今天白天!”
凤姑沉吟说道:“今天白天,开封城里……”
目光一凝,接道:“那个人走了没有?”
韦慕岚摇头说道:“姑娘,我不知道他走了没有!”
凤姑点了点头,没说话。
韦慕岚左等右等等不着下文,他忍不住问道:“姑娘好象很关心……”
凤姑象刚定过了神,心不在焉地抬眼说道:“关心谁,关心你!”
韦慕岚一怔,脸上微感一热,忙摇头说:道:“不,不,我是说姑娘好象很关心这件事……”
到这时候,凤姑才猛悟自己刚才那句话是多么地不妥,娇靥上哄然一热,她着恼地盯了韦慕岚一眼,嗔:道:“都是你!”
这一句,更是牛头不对马嘴,韦慕岚又是一怔,讶然说道:“都是我……姑娘,我……”
凤姑没好气地道:“你什么?不是你是准,害得我臊死……”
一正脸色改了口,道:“我有什么好关心这件事的,只不过随便问问罢了,人谁不好奇,看人打了架能不问问是怎么回事?”
她掩饰得颇为妥当,韦慕岚也没多问。当即说道:“姑娘,令尊是怎么说的?”
凤姑道:“你可真好记性,我早都忘了,告诉了人家几句不关痛痒的就想赶快讨回去,小气!亏你还是个大男人家……”
韦慕岚被她训得刚一怔,她接着又道:“告诉你好了,我爹说,你有一身很好的修为,在当世该列二三人间,要不然你身负这么歹毒霸道的掌伤,绝不能撑到如今;捧你呢,高兴了吧,爱听!”
韦慕岚没在意她那后一句,因为那前几句听得他心头连连跳动,容得凤姑把话说完,他忙道:“令尊他知道这是什么掌力吗?”
凤姑得意地道:“知道,当然知道,我爹一眼便看出这是什么掌力了!”
韦慕岚心里又一跳,忙道:“那么,姑娘,这是什么掌力?”
凤姑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有这必要吗?”
韦慕岚明知她施刁,还想再问,但转念一想,她若知道这是什么掌力,刚才她岂会问他打伤他的是什么人?这分明矛盾,想到这儿,他暗暗失笑,当即淡然说道:“姑娘既不肯说,那就算了,江湖虽大,无处不可碰头,日后我总会碰见他的!”
凤姑目光一凝,道:“你想干什么,想报仇?”
韦慕岚道:“一掌之赐,要不是贤父女搭救,险些要了我的命,这一掌岂能白挨,这仇自是要报!”
凤姑一摇头,道:“不行,你不能杀他……”
韦慕岚诧异地道:“我不能杀他,姑娘,为什么?”
凤姑猛悟又失言了,神情一震,忙道:“为什么?这还用问,你打得过他吗?你要能打得过他,就不会被他一掌印在后心上去,你知道,那是要害,那是命门重穴所在!”
韦慕岚释然了,当即说道:“多谢姑娘关怀……”
凤姑娇靥一红,“呸”地—声道:“谁关怀你,你可别胡说八道!”
韦慕岚自问是言出无心,也是很寻常、很自然的客套,却没想到姑娘她听者有意,招来她这么一句,微一怔,脸上一热,暗暗苦笑没说话。
凤姑,她也沉默着。
一时,这间小屋里陷入了—片令人不安的沉寂中。
韦慕岚很是不安,也有点沉不住气,但是更不安,更沉不住气,而且头—个开口说话的是凤姑,她说道:“嗳,你怎么不说话呀!”
韦慕岚道:“我!噢,我说,我说……”
说是说他说,可是他好半天才想出下文,在这时候能想出下文,令得韦慕岚心头—松,有如获至宝之感。
他忙道:“姑娘是本地人?”
凤姑微一摇头,道:“不,我们原是河北人,这几年一直寄居生外面,我从懂事就跟着我爹出来了,至今还没回过家,家里什么样我差不多都忘了,你呢?”
韦慕岚道:“我!该算是江南吧!”
凤姑道:“该算是江南?你这个人怎么……连自己是哪儿的人都没个肯定……”
韦慕岚忙道:“姑娘别误会,实在说,我究竟是什么地方的人,连我自己也不清楚,并不是说话没个肯定!”
凤姑呆了一呆,诧声说道:“怎么?你连自己是哪儿的人都不知道?”
韦慕岚悲凄强笑,道:“我不象姑娘,我是个孤儿,从小就没爹没娘,甚至于连自己的生身父母长得什么样也没有一点印象,我是由我的义父抚养长大的,他老人家养我、育我直到长成……”
凤姑美目深注,包含了很多的同情,轻:“哦”了一声道:“原来你是……那你剛才说江南是……”
韦慕岚道,“我的义父是江南人!”
凤姑道:“那你这个姓……”
韦慕岚道:“也是随我义父的姓!”
凤姑点了点头,突然她—声冷笑:“你是个没爹没娘的孤儿,我比你也强不到哪儿去,我只有爹没有娘,也不知道她长得什么样儿,也是我爹自小把我带大的……”
韦慕岚道:“想必是令堂去世太早……”
凤姑冷冷一笑,笑得很轻微,道:“也许是吧!”
也许是吧,这话……
韦慕岚呆了一呆,想问,可是凤姑又开了口,接着说道:“按说,我有个慈祥的老父,该比你强,可是要按都是没娘的孩子来说,你该比我强!”
韦慕岚更糊涂、更诧异了,当然,凤姑的这句话他不懂,他诧异地望了望凤姑,又想问。
蓦地,清癯老者话声从门外响起:“凤姑,你在跟谁说话呀,莫非他……”
凤姑忙站了起来,喜孜孜地叫道:“爹,您快来,他醒了!”
门外一声轻“哦”,门帘掀动,清癯老者满脸惊喜地快步走了进来,望着韦慕岚头一句话便道:“年轻人,你醒了?”
韦慕岚自然知道眼前是谁,一边点头答应,一边支撑着就要起来,凤姑眼尖,忙叫道:
“嗳,你这个人怎么又……”
清癯老者抢前一步按住了韦慕岚,道:“别动,别动,年轻人,你暂时还动不得!”
韦慕岚不安地道:“只是老人家当面,我怎好……”
凤姑抢着说道:“你又不是个好好的人,还跟谁客气嘛?哪来那么多礼,我爹才不会计较这些呢!”
清癯老者笑道:“年轻人,我想说的话,小女已经代我说了!”
韦慕岚道:“蒙老人家跟姑娘搭救,这活命之恩同重生再造……”
凤姑柳眉一皱,但她没说话。
清癯老者摇头说道:“年轻人,不知小女对你说了没有,我通吱黄,擅医术,世代行医,济世救人是我的本分,也是我的天职……”
韦慕岚微一点头道:“这个刚才何姑娘对我说过了,我早就想拜见,只是何姑娘说老人家歇息了,所以我未敢惊动……”
清癯老者含笑说道:“别客气,年轻人?我不能见危不拯,见死不救,换换你是我,我是你,你也是一样会伸个手,在我来说,举手之劳,算不得什么,其实,救你的该是你自己,是你自己那身精湛而深厚的内功,年纪轻轻的,很是难得!”
韦慕岚赧笑说道:“老人家夸奖也忒过了,浅薄所学,倒让老人家见笑了,重生再造大恩,我不敢轻易言谢……”
凤姑眉锋又是一皱,道:“这个人真是,怎么又来了!”
清癯老者笑道:“说得是,年轻人人品、所学,当世罕见,奈何俗了些!”
韦慕岚窘迫而笑,没说话。
凤姑妩媚笑道:“爹这个俗字用得好!”
清癯老者横了她一眼,然后转望韦慕岚道:“年轻人,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快醒过来,我不瞒你,你危险得很,要是天亮之前醒不过来,那就没救了!”
韦慕岚双眉微扬,点头说道:“刚才听何姑娘说,我中的这掌力太以歹毒霸道,全仗老人家绝高精湛的医术,保住了我这条性命!”
清癯老者双眉一耸,转望凤姑。
凤姑忙道:“爹,我只告诉他这掌力过于……”
清癯老者双眉又一耸,摆手拦住了凤姑话头,道:“去把药端来,让他趁热喝了。”
凤姑应了一声,低着头行了出去。
清癯老者在凤姑刚才坐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抬眼说道:“年轻人,你现在可感觉有什么不适吗?”
韦慕岚摇了摇头,道:“背上伤处稍微有点痛,浑身也有点酸软无力,别的倒不觉有什么难受!”
清癯老者吁了一口气,点头说道:“那就不碍事了,年轻人,我包你三天之后下床!”
韦慕岚眉锋微微一皱,道:“多谢老人家,只是三天……”
住口不言。
清癯老者含笑说道:“怎么,年轻人,三天你嫌太长!”
韦慕岚忙道:“不,老人家,我的意思是说还要在府上打扰三天……”
,清癯老者哈哈笑道:“年轻人,那有什么办法,为疗创养伤,就是十天半月你也得住,不过你放心,为免你多在我这儿打扰,我尽快地让你下床就是!”
此老果然风趣,韦慕岚忍不住笑了。
适时,凤姑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走了进来。
清癯老者起身接过了药,走近床边,道:“年轻人,你是够打扰的,还得我喂你!”
韦慕岚白知勉强不得,当即说道:“有劳老人家了!”
在清癯老者的扶持下,他—口气把—碗苦药喝了下去,喝得他直皱眉头,清癯老者站直身子笑道:“年轻人,良药苦口利于病,别皱眉,象这么大碗的苦药,今后两天内你还要喝上个三五次!”
随手把碗递给了凤姑,坐了下去。
凤姑接过碗,但是她没走。
韦慕岚摇头说道:“老人家跟姑娘这份恩……”
“年轻人!”清癯老者截口说道:“刚才是俗,如今是俗不可耐,别让我小看了你,其实我还好,你要是让我这个女儿小看了你,今后有你受了!”
凤姑娇靥一红,道:“爹,您这是……”
韦慕岚倏然一笑,没说话,心里头却想:刚才我已经领教过了。
哈哈一阵笑声过后,清癯老者道:“年轻人,我姓何,人可何!”
韦慕岚道:“老人家,我知道,刚才何姑娘已对我说了……”
清癯老者一怔,道:“对,何姑娘,这倒好,敢情你们已通过姓名了!”
凤姑娇靥又一红。
韦慕岚赧然一笑,道:“老人家,我……姓蓝,叫慕天!”
清癯老者道:“好名字,年轻人,你不是本地人……”
凤姑忙道:“爹,他是江南人,他是个孤儿……”
接着就把韦慕岚的身世说了—遍。
清癯老者似乎怪她多事,望了她——眼,回头道:“年轻人,原来你有这么—段身世,幼失依怙固然是人生之大不幸,但自小受些折磨与磨练总是好的,这也无碍男儿雄心壮志,象你,年纪轻轻就能有这高成就,前途是未可限量……”
韦慕岚道:“多谢老人家慰勉,我自当奋发图强以报!”
清癯老者面泛赞许之色,含笑说道:“年轻人,我行医多年,阅人不在少数,在我所见过的年轻人之中,我许你是第一人!”
韦慕岚道:“多谢老人家夸赞,其实,我各方面都肤浅得很,老人家是江湖前辈,武林名宿,以后还望不吝,多赐教益!”
准又是好女儿多嘴,清癯老者一怔,横了爱女一眼。
凤姑头一低,道:“爹,我对他说了!”
清癯老者摇头笑道:“你可没把心掏给人家!”
凤姑脸好红,一颗乌云螓首垂得更低。
清癯老者这才恍悟自己那句话有语病,当下窘迫而又尴尬地一笑转望韦慕岚把事岔开了:
“年轻人,我并不是特意瞒谁,实在是早已从江湖上退隐,如今只是一介村夫,不愿多让人知道我的过去,你是江湖人,该明白江湖事!”
韦慕岚点头说道:“是的,老人家,我更明白老人家对我有大恩!”
这话中话,弦外音,清癯老者当然懂,他含笑点头道:“我先谢谢你,年轻人!”
韦慕岚道:“老人家这是折我!”
清癯老者道:“年轻人,我说的是心里的话!”
韦慕岚微微地笑了笑,没说话。
凤姑却突然说道:“爹,我没听您话,我问过他了。
清癯老者一怔,扬眉说道:“丫头,你……”
摇摇头,住口不言。
凤姑两手玩弄着辫梢,道:“他说开;认识那个人,而且说……”
接着,她把韦慕岚刚才说的说了一遍。
静听之余,清癯老者连连皱眉,凤姑把话说完,他立即转望韦慕岚,赔上一脸不安的笑,道:“年轻人,我身为江湖人,推己及人,所以我交待她不许多问,谁知道她心直口快……
年轻人,你可别见怪!”
韦慕岚大感不安,忙道:“老人家千万别这么说,别说我没有不可对人言的事!纵然有,老人家对我有大恩……”
倏地住口不言,那是因为他自问羞愧,实际上他瞒人。
清癯老者只当他怕再落个俗字,也未在意,当即笑了笑道:“既然她嘴快问过了,我也要问上一问,年轻人,打伤你的那个人有多大年纪,长像如何?”
这一问问住了韦慕岚,他迟疑了一下,趁着这一刹那的迟疑,他脑中电旋,他不能把那位总管说出去,当即他道:“老人家,那个人约摸有二十多岁,长得……”
清癯老者一怔,道:“年轻人,怎么说,他只有二十多岁?”
韦慕岚道:“是的,老人家,有什么不对吗?”
清癯老者深深一眼,摇头说道:“不,年轻人,没什么不对,我只是觉得此人只二十多岁,便有如此深厚而歹毒霸道的掌力,若假以时日,那还得了!”
韦慕岚心中微微一松,道:“此人长得中等身材,长眉,还有……还有……”
清癯老者微微一笑,道;“年轻人,记不得就算了!”
韦慕岚脸上一热,没再往下说,其实他是编不出来了,乐得趁此机会下台收场。
只听清癯老者问道:“年轻人,听小女说,你准备报这一掌之仇?”
韦慕岚点头说道:“是的,老人家,彼此一无远怨,二无近仇,仅一言不合,他便用这种歹毒霸道掌力伤人,想置人于死地,要不是幸遇老人家跟姑娘搭救,只怕我这条命……”
清癯老者点头说道:“年轻人,此人心肠之狠、之毒可想而知,仇固然不可不报,但是我要告诉你,你这,一掌之仇短时间内恐怕报不了,也说不定你这一辈子没希望报这一掌之仇!”
韦慕岚诧异地道:“老人家这话……请明示!”
“别客气,年轻人!”清癯老者道:“我先问你,你可知道这是什么掌力?”
韦慕岚尚未答话,清癯老者接着又是一句:“务请据实答我此问?”
韦慕岚心头一震,脸上一热,摇头说道:“老人家,我不知道。”
清癯老者道:“那么让我告诉你,这种掌力名唤残掌,顾名思义,其歹毒霸道可想而知,实际上这种掌力之歹毒霸道,放眼天下武林,近百年来也确实无出其右者,中了这种掌的人,绝难活过三天……”
韦慕岚凝目说道:“老人家对这种掌力似乎颇为熟悉!”
清癯老者神情有点异样,点了点头,道:“当然,这种掌当年我见过一次,其实我对它早巳久仰,所以我至今忘不了它……”
凤姑轩了轩柳眉,但她没说话。
韦慕岚迟疑着试探问道:“老人家既然对这种掌颇为熟悉,当也知道擅施这种残掌的是什么人……”
清癯老者微微一笑,点头说道:“当然,年轻人,可是刚才你所说的跟我所知道的不合!”
韦慕岚只觉哄然一声,脸上好烫,他窘迫万分地刚要说话,清癯老者已然接着说道:
“年轻人,当擅施残掌这人睥睨武林,纵横宇内,挟残掌之歹毒霸道威力横扫天下的时候,恐怕还没有你……”
一顿,接问道:“年轻人,你今年多大了?”
韦慕岚道:“老人家,二十刚出头。”
清癯老者点头说道:“我说错了,那时候已有了你,只是你犹在襁褓之中!”
韦慕岚忍不住问道:“老人家,此人是……”
清癯老者微一摇头,道:“年轻人,别急,慢慢来,我既然说了,自然就会告诉你!”
韦慕岚脸一热,忙道:“是,老人家!”
清癯老者微一摇头,道:“我很奇怪,论年纪,他跟你差了一大截,该谈不上什么仇怨,论身分,他傲视寰宇,仅次于一人,而你则是个初出道的后生晚辈,怎么说他都不该对你下这毒手,可是毕竟他伤了你,这真令人……”
凤姑突然冷冷说道:“爹,论他的心术,这是有可能的!”
清癯老者点了点头,似在沉吟,旋即,他抬跟望向韦慕岚,道:“年轻人,你有一身高绝的所学,你那位义父该也是位非常人,不知道他告诉过你没有,十几二十年前武林中有两大奇人,论所学、论人品、论声望,都是近百年来任何人所难企及的,那就是南玉、北粉……”
韦慕岚一阵激动,道:“我听义父说过,那是玉书生与粉秀士。”
清癯老者——点头,道:“不错,年轻人,就是这两位!”
韦慕岚道:“老人家跟我提这两位……”
清癯老者道;“年轻人,伤你的该是粉秀土白玉堂!”
韦慕岚一怔脱口惊呼:“怎么说,老人家,他是粉秀士白玉堂?”
清癯老者点头说道:“是的,年轻人,我敢这么说!”
韦慕岚怔住了,旋即他摇头说道:“不,不,老人家,不对,不对……”
清癯老者道:“年轻人,怎么不对?”
韦慕岚道:“伤我的这个人姓秋……”
脸猛然一红,不安地窘笑说道:“老人家,请原谅,我有不得已的苦衷,刚才瞒了您!”
清癯老者摆手说道:“年轻人,姜是老的辣,我早就知道你是瞒人,不提了,你说下去,你说下去,只别再有二回了!”
韦慕岚感激地望了他一眼,道:“老人家,此人姓秋不姓白!”
清癯老者道:“他姓秋?你认识他?”
韦慕岚道:“何止我认识他,恐怕河南一带没有不知道他的!”
清癯老者“哦”地—声,道:“年轻人,他是……”
韦慕岚道:“老人家,他是总管府的总管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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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八 章 疗伤遇敌人 清癯老者一怔,道:“年轻人,你说他是谁?”
韦慕岚道:“老人家,我说他是总管府的总管大人!”
凤姑诧声说道:“他怎么会是总管府的总管……”
清癯老者满脸诧异地道:“不错,总管府的总管大人是姓秋,只是,年轻人,你看清楚了,没错,是总管大人伤了你么?”
韦慕岚摇头说道:“老人家,绝不会错的,我是在他的府邸里被他打伤的,怎会有错,他确是总管大人,不会错!”
清癯老者凝目说道:“年轻人,你的意思是说,不是粉秀士白玉堂伤了你,而是总管府的这位总管大人伤了你!”
韦慕岚点头说道:“老人家,事实如此!”
清癯老者道:“年轻人,我原不敢相信伤你的会是粉秀士白玉堂,可是这残掌是最好的明证,而且近百年来只有他会施残掌,也就是说残掌是他的独门武学!”
韦慕岚道:“老人家,事实上您也知道,他姓秋不姓白!”
清癯老者皱眉不语。
韦慕岚迟疑着道:“老人家,会不会这是一种跟残掌近似的掌力……”
清癯老者倏然一笑,道:“年轻人,你何不直截了当地问,会不会是我看错了!”
韦慕岚脸上一热,赧笑说道:“老人家原谅,我正是这个意思。”
清癯老者道:“年轻人,难怪你会这么想,假如不是我见过残掌,对残掌的印象太以深刻,经你这么—说,我也会怀疑自己是看错了!”
韦慕岚道:“那么,老人家的意思是没有看错?”
清癯老者猛一点头,道:“年轻人,我敢以这条老命担保,绝不会有错!”
韦慕岚眉锋—皱,诧声说道:“那他怎么会姓秋……”
清癯老者道:“这也是我思而不解之处,年轻人,你对这位秋总管大人了解多少,说出来让我听听。”
韦慕岚摇头说道:“老人家,我对他所知不多,我只知道他原是先朝开封府的一名推官,金人人侵,他变节移志降金,一跃而为开封知府,到了这一朝,他因开城迎元兵及掳金人公主献于元有功,官至三品做到了总管府的总管!”
清癯老者沉吟说道:“他可算得三‘朝’元老,乍听起来,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不,老人家!”韦慕岚道:“我漏说了—点,此人任金人知府时姓金名金太极,可是如今他当了元朝的总管府总管却姓了秋……”
只听凤姑说道:“他既然可以先姓金,后姓秋,那么他也可以姓白!”
清癯老者双目暴闪异采,点头说道:“对,凤姑说得对,年轻人……”
韦慕岚道:“老人家,据他说,他在金时姓的那个金,是金主赐的姓!”
清癯老者眉锋—皱,道:“赐姓金,这也有可能,据我所知,当时确有不少的官儿被金主赐了个金姓还自感荣耀得不得了呢!”
凤姑冷哼一声道:“听他胡说,以我看这姓秋的总管分明就是……”
清癯老者一摆手,道:“丫头,凡事都要慎重,尤其是这件事,更不可凭一时的意气,—时的冲动,要知道,他是个正三品的官……”
凤姑撇了撇嘴,道:“正三品,就是个一品官儿又有什么了不起,稀罕!”
清癯老者没理她,沉吟着说道:“这件事玄得很,如果不是他,他怎么擅施这种残掌?
如果是他,他怎么姓秋而不姓白……”
韦慕岚道:“老人家,这姓秋的会不会是粉秀士的传人?”
清癯老者微一摇头,道:“不可能,据我所知粉秀士当年没有收过传人,曾几何时,他突然从武林中离奇的失踪了……”
韦慕岚道:“也许在这个时候他收了传人!”
清癯老者一点头,道:“也不无可能,年轻人,这姓秋的多大年纪?”
韦慕岚想了想道:“三十多近四十!”
清癯老者双眉微微—耸,道:“他要是白玉堂的话,正是这年纪……”
微顿,接问道:“年轻人,他的长像如何?”
韦慕岚道:“老人家,他应是世上罕见的美男子,有一副颀长的身材,长眉凤眼,极其俊朗洒脱,唯一美中不足的,该是他眉宇间显露着些微阴鸷!”
清癯老者静听之余,目中异采连连飞闪,及至韦慕岚把话说完,他却闷声不响,一句话没说!韦慕岚跟凤姑几几乎同时问道:“爹,对吗?”
“老人家,是不是?”
清癯老者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猛一点头,道:“一点没错,‘粉秀士’白玉堂就是这么个长像!”
凤姑柳眉倒竖,美目圆睁,咬牙一句:“好贼子!”
娇躯一扭,翻身往外便走。
清癯老者一怔,陡然喝道:“丫头,回来!”
凤姑娇躯一颤,停了步。
清癯老者道:“你干什么去?”
凤姑没回头,娇躯有点颤抖,道:“我找他去!”
清癯老者道:“你找他干什么?”
凤姑道:“我找他要……”
“要什么?”清癯老者冷然说道:“你有多大能耐敢强出头?嗯?回来!”
凤姑悲声叫道:“爹,您……”
清癯老者道:“我叫你回来!”
凤姑霍然旋身,一张娇靥煞白,叫道:“爹,您苦了十五年为了什么?十五年来您带着我东奔西跑,吃苦受累、明查暗访又为了什么?……”
清癯老者须发暴张,大喝说道:“回来!”
凤姑娇躯暴颤,头一低,走了回来,她悲痛,她有着极度的悲痛,这,任何人都可看得出。
但是,她没掉泪,就没见她掉泪!看来,这位姑娘是够刚强的!一时间,这屋里陷入沉寂,沉寂得隐隐有令人窒息之感!韦慕岚既诧异又不安,可是他没有说话,他不便开口,在这情形下,他能问?又能说些什么!半晌之后,清癯老者渐趋平静,抬眼望向凤姑:“丫头,我有我的打算,我向你保证我的打算绝不会让你受丝毫委屈,可是我,绝不许你扰乱了我的打算!”
凤姑低着头,没说话。
清癯老者将一双目光缓缓移注韦慕岚,唤道:“年轻人!”
韦慕岚忙道:“老人家!”
清癯老者缓缓说道:“我刚说过,我不愿让人家知道我的过去,我也不愿向任何人提我的过去,可是事实,我如今隐瞒不了了……”
韦慕岚忙道:“老人家,人人都有隐衷,我不敢……”
清癯老者微一摇头,道:“也许你我有缘,我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从心里喜欢你,我总觉得你是个很不平凡、很难得的年轻人……”
韦慕岚忙道:“谢谢老人家的夸赞!”
清癯老者道:“我这个人向来如此,能瞒我就全瞒,不能瞒我就干脆不瞒,所以,如今与其让你一肚子诧异纳闷,不如我索性把过去全告诉你,丝毫不再隐瞒,可是这也只是对你……”
韦慕岚道:“老人家……”
清癯老者微…摇头,道:“年轻人,我心意已决,你不必多说了!”
韦慕岚没再说话!清癯老者一指身旁爱女,道:“你可以看得见,这间屋子里,只有我父女两个,凤姑她只有爹而没有娘,在十五年前不是这个样子……”
吸了一口气,接道:“十五年前,那时候凤姑只有三岁,我有妻有女,一家三口过得挺好,凤姑的娘不是江湖人,而是个出身大家的闺秀,她长得很好,跟现在的凤姑一样……”
凤姑突然抬头说道:“爹,别拿我比她?”
她那娇靥,煞白得怕人!清癯老者没理她,接着说道:“可是好景不长,我说过,你也知道了,我秉承祖传医术,继承先人的遗志,长年在外行医救人,很少在家,在一次三个月外出返家的时候.我发现凤姑的娘不见了,幼小的凤姑一个人睡在床上,脸上有泪,虚弱得仅剩奄奄一息,她是太饿,太累了……”
说到这儿,他有—阵出奇的激动,微微一顿,平静了自己一下之后,他缓缓接道:“还好,这孩子命大,她没饿死,在床上,有凤姑的娘留给我的一封信,信上说,她厌倦了这种孤寂的生活,跟一个懂得爱懂得生活情趣的人走了,为怕我过分伤心,也为我们家一点骨血,她把孩子留了给我,希望我善抚凤姑,别再找她,甚至于把她忘掉,全当我没有她这个妻室……”
顿了顿,接着说道:“等我竭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之后,我又在床头墙上发现了—只掌痕,入墙三分。整齐如刀削……”
韦慕岚脱口说道:“老人家,是残掌?”
清癯老者点了点头,道:“是的,年轻人,我的见闻不算太差,只我一眼便认出那是粉秀士白玉堂独步宇内、威震武林的残掌……”
韦慕岚道:“这么说,是白玉堂他……”
清癯老者淡然强笑,道:“年轻人,你想还有谁?”
韦慕岚双眉高扬,道:“老人家,他这是什么意思?”
清癯老者道:“不外是想借他这威震宇内的残掌掌痕恐吓我,叫我从此死心,别再四处找寻,自招杀身之祸……”
淡然一笑,摇头说道:“谢谢他给了我这一条线索.我并没有被他吓倒,十五年来我带着凤姑穷搜四海,遍觅八荒地找他,天涯海角我都走遍了,其间,我也听说他失踪了,可是我并不死心,如今……年轻人,我算是终于找到了他……”
韦慕岚道:“老人家,皇天不负苦心人!”
清癯老者点头说道:“是的,年轻人,皇天不负苦心人,我不怕苦,只见着我的女儿日益长成,心里虽苦也甜……”
凤姑香肩一阵耸动,这时候她哭了……
清癯老者道:“凤姑,忘了,我说过,何家人永远不许流泪!”
凤姑微微点了点头,哽咽着道:“爹,我知道,我不哭了!”
果然,她的香肩停止了耸动。
清癯老者微一摇头,道:“其实,年轻人,我的心里并没有恨,我只是气,她可以离开我,但她撇下自己的亲生不顾,尤其她才三岁,究竟是太以狠心,太以绝情,人间悲剧莫过于此,世间之忍人也莫过于此,我真没想到,一个出身大家闺秀的她,竟会是这么经不起……
唉,在结婚之当初,我就曾考虑过,她娇生惯养,享惯了荣华富贵,我是不是适合她……”
凤姑道:“爹,没有这一说!”
“不,凤姑。”清癯老者摇头说道:“你还年轻,你不懂,过一辈子的夫妻!”
凤姑道:“我永远不赞成您这说法,我只道女人该懂三从四德!”
清癯老者微一摇头,叹道:“好吧!由你了,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转眼望向韦慕岚,道:“年轻人,你知道,我刚才也说过,我心里没有恨,自己的妻室移情别恋,抛弃家跟孩子跟人私奔,我不能全怪人家,所以我并不打算把白玉堂怎么样,事实上我也奈何他不得,至于凤姑的娘……破镜难圆,覆水难收,一个变了心的人,纵然她再回到你的身边来,往后的感情难免有一份难以弥补的裂痕,何况她如今贵为总管夫人,不一定会回来跟着我吃苦受累,我只是让她看看,没有她我跟凤姑爷儿俩也能过得很好……”
凤姑冷哼一声道:“就是她回来我也不认她!”
清癯老者双眉一耸,道:“凤姑,我再三告诉你,不许你这么说、这么想,无论怎么说,她都是你生身的娘!”
凤姑道:“她不配,她除了生我之外,别的……”
清癯老者道:“生育之恩该够了,何况她抚养了你三年!”
凤姑道:“可是她却抛弃了您跟我十五年!”
清癯老者勃然色变,但旋即他又颓然摇头道:“我能怪你吗,我实在不忍心怪你,她可以不愿跟我在一起过,但是孩子何辜,她竟也狠心地……”
忽然顿住转望韦慕岚道:“年轻人,我的过去说完了!”
韦慕岚道:“老人家,我不知道怎么安慰您跟何姑娘!”
“不用,不用,年轻人!”清癯老者摇头说道:“我是一副既硬又臭的脾气,凤姑这孩子跟我一样,我们爷儿俩十五年来早就惯了,只是提起来难免有点难受而已,过一会儿也就好了,用不着什么安慰……”
抬眼接道:“年轻人,最后我要告诉你,我叫何九如,有个号……”
韦慕岚一怔,凝目急道:“老人家,您就是有‘圣手华佗’之称的何……何前辈?”
清癯老者何九如点头说道:“是的,年轻人,你也知道我这个俗号?”
韦慕岚忙点头说道:“晚辈何止知道,是早就久仰了……”
何九如摇头笑道:“年轻人,你捧得我有飘飘然之感!”
韦慕岚道:“听说老人家的医术称当世之最,是近百年来武林一大奇人,生平拯危救难,活人无数。”
何九如笑道:“救人倒是有的,不然我学医干什么,只是活人无数,什么一大奇人,医术称当世之最,我可不敢当!”
韦慕岚还想再说,何九如已然摇手说道:“年轻人,别尽说我了,谈谈你吧……”
韦慕岚心里一跳,道:“老人家,谈晚辈?”
何九如点·了点头,道:“我要指给你一条明路,如果你想雪报 这一掌之仇,非得走这条路不可,否则你这辈子绝奈何不了白玉堂……”
韦慕岚道:“谢谢老人家,只是那位总管大人是不是粉秀土……”
何九如道:“年轻人,残掌是铁证,再加上你为我描述他的长像、身材,及那枭雄独有的阴鸷之气,我敢说他十之九九是白玉堂……”
韦慕岚心神大为震动,心想他会是粉秀士白玉堂?他为什么要害谢姨、对付义父?义父说过,日后在江湖上碰到白玉堂少接近他,却没说这个人怎么坏啊……
心中念转,口中却道:“那么,请老人家多指点!”
何九如道:“年轻人,你如果想雪报这一掌之仇,非得另求名师、去找一个人不可,只是这个人是否还健在,他会不会收你,那就全看你的造化了,这个人是……”
何九如道:“年轻人,南玉、北粉虽然并称于世,但是论所学,论声威,‘南玉’犹在北粉之上!”
韦慕岚呆了—呆,道:“老人家的意思,是让晚辈去找南玉韦……”
何九如点头说道:“是的,年轻人,放眼当世,能克制北粉残掌的,唯有南玉武学,北粉生平怕的也只有南玉,因为南玉除了所学凌驾于他之上外,还有一种令邪魔低头生畏的凛然正气!”
韦慕岚心头猛然一念弹动,道:“老人家,南玉武学能克制北粉的残掌?”
何九如摇了摇头,道:“年轻人,若要说起来,只能说南玉有一种旷古绝今的武学,是北粉残掌的唯一克星。”
韦慕岚忙道:“老人家,那是南玉的哪一种武学?”
何九如道:“说起来那并不是中原武学而是来自天竺的佛门神功,它传到中原来,较诸达摩一叶渡江时招来的易筋、洗髓二經犹早上百年,年轻人,天竺数百年前有位神而奇的佛门僧人,上一字摩,下一字腾,听说过没有?”
韦慕岚一点头,道:“听说过,他成道较诸达摩还要早!”
“不错!何九如点头说道:“年轻人,你的见闻不差,你可知道天竺也有一种贝叶?”
韦慕岚点头说道:“晚辈也略知一二,天竺贝多罗树之叶称贝叶,天竺人多用以写经文,《慈恩传》上有这么一句话:‘经三月安居中集三藏讫,书之贝叶,方编流通’。所以世称佛经为贝叶。”
何九如动容说道:“年轻人,你的胸罗更见渊博,由这儿看,你那位义父必是位奇人无疑,年轻人,你没有说错,但是我现在说的是贝多罗树之叶而不是佛经,摩腾神僧圆寂之前,将他一种集毕生心血的神功,写在两片贝叶树的树叶上,流传后世,赠与有缘,可巧这两片贝叶被‘南玉’当年无意中获得……”
韦慕岚忍不住脱口说道:“老人家说的可是‘紫贝叶’?”
何九如一怔,讶然点头道:“不错,正是‘紫贝叶’,年轻人,你知道……”
韦慕岚迟疑良久,他才横心咬牙,抬眼说道:“老人家,晚辈姓韦不姓蓝……”
何九如又复一怔,忙道:“年轻人,怎么……你姓韦不姓蓝……”
“好哇!”凤姑突然冷笑说道:“我爹跟我不避蜚短流长,不辞一夜不合眼地救了你,到现在你才有个真姓,你,你好没良心……”
韦慕岚涨红了脸,窘迫而歉疚地笑道:“姑娘,我……”
“年轻人!”何九如圆睁老眼,急急说道:“别听她打岔,你姓韦,你说,你是不是跟南玉有什么亲戚……”
韦慕岚道:“老人家,他老人家就是晚辈的义父!”
何九如震住了,也怔住了。
只听凤姑娘惊喜叫道:“什么,你!你是韦叔的义子……”
韦慕岚只留意那两字韦叔,点头说道:“是的,姑娘。”
凤姑惊喜欲绝地转注乃父,摇着乃父叫道:“爹,您听见了没有,他是……他是韦叔的……”
何九如倏然而醒,喃喃说道:“我说嘛,我说嘛,除非是他,谁有这么好的义子,也除非是你,谁能有这么好的义父,难怪你所学这么高,胸罗这么渊博,人品这么好……”
突然仰天哈哈大笑,震撼屋宇,四壁为之晃动,这下非惊动那些村夫村妇不可了!笑声中,只连连摇头说道:“真是大水冲倒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还好机缘巧遇我救了你,要不然我……”
笑声忽地敛住,凝目说道:“好侄儿,你叫韦慕天?”
“不,老人家。”韦慕岚连忙摇头说道:“韦慕岚!”
何九如又复一怔,道:“你就是武林年轻一辈之最的剑掌双绝?”
凤姑又一声惊喜娇呼:“啊,你是剑掌双绝!”
韦慕岚窘笑说道:“那是武林中好事的人……”
何九如哈哈笑道:“原来你就是剑掌双绝,我是久仰了,我是久仰了,我早就想看看你这位年轻一辈中的奇才,不想……哈,真是巧事天天有,今天偏成双,这也是喜事;好侄儿,你当之无愧,当之无愧!其实,你又何止剑掌称绝!哈……”
凤姑美目凝注,娇靥上的神色难以言喻,道:“听见了没有,你好神气啊,爹是难得夸人的……”
韦慕岚窘然一笑,道:“那是我沾了义父的光,也是老人家夸奖!”
“老人家?”凤姑道:“恐怕从现在起,你得叫爹一声何伯!”
韦慕岚含笑点头,道:“是,姑娘。”
“姑娘也不行。”何九如笑道:“她叫云凤,你得叫她一声凤妹!”
韦慕岚一怔,大为作难,道:“这个……”
何九如道:“什么这个那个的,睢你二十多的大男人家,怎么脸皮儿嫩得还象个大姑娘,恐怕你还不知道,我福大造化大,当年蒙你义父折节下交,两个人称兄道弟,交称莫逆……
对了,你义父对你说过没有呢?”
韦慕岚点了点头,道:“他老人家常说……”
“常说。”何九如道:“这么说你是知道你有这么一位何伯了!”
韦慕岚不安地点了点头。
何九如道:“既然知道,当时你为什么不认?”
韦慕岚涨红了脸,好不窘迫,口齿启动,欲言又止。
凤姑道:“说呀,是怕谁坑了你?”
韦慕岚摇摇头说道:“不,是我,是我……”
凤姑道:“是你怎么样,不愿认?”
姑娘安的是什么心,何逼人太甚?韦慕岚忙道:“不,不,是,是……”
“士让炮打了,好侄儿,出车吧!”何九如一旁笑道:“好了,反正你现在已经认了,我不追究,凤姑也就饶你岚哥这一次,再有二次,我就不管了……”
一声“岚哥”红了两张脸,凤姑在羞红娇靥螓首齐心那一刹那,她还偷偷地飞快溜了人家一眼。
沉默了—下之后,何九如道:“慕岚,我那位志远兄弟近来可好?”
韦慕岚神情微微一黯,点头说道;“谢谢您,他老人家安好,只是自当年受过打击后,他老人家已万念俱灰,如今已不过问世事了!”
何九如呆了一呆道:“打击,什么打击,什么打击能使他这么—个奇才……”
韦慕岚道:“您不知道,他老人家当年……”
接着,他把谢兰馨被害的事说了一遍。
听毕,凤姑首先发了火,柳眉倒竖,美目圆睁,煞威怕人。
“这贼子好不该死,他怎么专……”
何九如突然叹道:“原来如此,慕岚。你义父是性情中人,在这个情字上更属……唉,想不到一个情字误了他,竟使他这么一个顶天立地,气吞日月的盖世英豪一蹶不振,颓废若此,可见情之魔力之大!”
凤姑柳眉轩动一下,微微地低下了头。
何九如接着说道:“这么说,你到开封去,就是为这件事了?”
韦慕岚点头说道:“是的,事隔十几年,他老人家未敢再存希望,但是他老人家命我来查明谢姑娘被害经过,同时向谢姨索取当年相赠的那片‘紫贝叶’,以便我研习两片‘紫贝叶’上所载的绝世武学,谁知道谢姨却……”
神情黯然地住口不言。
凤姑猛然抬头说道;“都是白玉堂那贼……”
韦慕岚摇头说道:“先前我绝没想到是白玉堂,义父把他当成朋友……”
“朋友?”凤姑冷笑说道:“他算得上是好朋友?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韦叔有过人的智慧,过人的眼光,怎么会把他当朋友!”
韦慕岚道:“也许是他的—切仅次于义父,名列当世之二吧!”
凤姑不屑地道:“名列当世之二,他也配!”
何九如适时说道:“慕岚说对了,就因为白玉堂的,一切仅次于我那志远兄弟,同时白玉堂的表现一直也颇正派,所以……”
摇头一叹,接道:“如今谢姑娘已然去世多年,那片‘紫贝叶’也不知流落何方,除非你义父亲自出来,要不然……”
韦慕岚道:“何伯,他老人家当年已经发过誓,今生绝不再进人武林半步,您知道他老人家的性情及脾气……”
何九如点头说道:“无论什么事,他向来是说一句算一句,这么看来,只有任白玉堂他逍遥自在了,谢姑娘的仇……”
凤姑突然说道:“爹,谢姨那片‘紫贝叶’会不会跟她合葬在……”
何九如目闪异采,一点头,道:“对,这倒有可能,真是一语惊醒了梦中人……”
眉锋忽地一皱,道:“只是,真要那样,怎么个去取法?难不成去挖墓……”
韦慕岚道:“何伯,这倒没什么,我迟早总要把谢姨的遗骸带回去的!”
何九如一点头拍了大腿,道:“那就好办了……”
“不对,爹。”凤姑神色有异地急急说:道:“谢姨是白玉堂害的,白玉堂会不会早把那片……”
何九如神情一震,旋即淡然摇头,道:“你这孩子,吓我一跳,那倒不会,你韦叔把一片紫贝叶赠给你谢姨的事连我都不知道,那白玉堂又怎会知道?”
凤姑神情微微一松,何九如接着说道:“再说,你谢姨她宁死也不会泄露她有一片‘紫贝叶’的!”
凤姑沉默着,没再说话。
何九如却转望韦慕岚道:“慕岚,你何伯只听说你义父机缘巧获,得到了摩腾大师藏诸名山的两片紫贝叶,可从没见过紫贝叶究竟是什么样,快把你那片紫贝叶拿出来,让你何伯开开眼界,增长一些见识。”
韦慕岚摇头说道:“何伯,您原谅,那片紫贝叶已不在我身上了!”
何九如一怔忙道:“怎么,那片紫贝叶已不在……慕岚,你说它……”
韦慕岚道:“我把它埋在谢姨墓里了!”
何九如神情一松,轻“哦”一声,道:“原来你把它……那不要紧,等过些时候你迁移你谢姨的遗骸时再说吧,到那时再看也不迟!”
韦慕岚道:“我准备伤好了之后,就到开封去!”
何九如点头说道:“也好,早一天拿到两片紫贝叶,便能早一天对付白玉堂……对了,慕岚你是怎么进入他的府里去的?”
韦慕岚道:“我是混进去的!”
何九如道:“混进去的,怎么混进去的,可想而知,他那总管府邸禁卫之森严,该是闲人难近十丈以内!”
韦慕岚遂把混进总管府邸的经过说了一遍。
听毕,何九如抚掌连声称妙。
凤姑却眨动着一双美目,道:“怎么?他还有个女儿?”
韦慕岚点头说道:“是的,他只有这么一个女儿。”
凤姑道:“今年有多大了?”
韦慕岚道:“大概总有十八九了!”
何九如道:“十八九了,那不是她生的!”
凤姑似乎不关心这些,她凝视着韦慕岚道:“长得挺美挺标致吗?”
韦慕岚没在意,随口说道:“很美,除了过于娇生惯养,娇纵任性外,她不失为一个好姑娘,白玉堂不该有这女儿!”
“是吗?”凤姑扬了扬眉,道:“她把连爹娘都不许轻进的书房腾出来让你住,可见她对你挺好!”
韦慕岚道:“那也没什么……”
凤姑道:“她后来为什么跟你吵,嗯?能说吗?”
韦慕岚他糊涂得可以,道:“也没什么。那是因为她……”
“对!慕岚!”何九如他是个难得的好心人,知女莫若父,他女儿心里想着什么,岂能瞒得了他,他微皱眉锋,突然拦住韦慕岚话头说道:“你在白玉堂……”
“爹!”凤姑道:“您别打岔,让他把话说完!”
凤姑娘也不含糊!
何九如道:“凤姑,爹说的是正经事!”
凤姑道:“难道我说的不是正经事!”
何九如眉锋——皱,道:“凤姑……”
凤姑道:“爹,我要听他说,我偏要听他说完不可!”
何九如没奈何,只得点头说道:“好,好,好,姑娘,我听你的,让他说,让他说,行,不,唉,真是年头变了,什么事都颠倒了……”
转望韦慕岚,飞快地递过了眼色,道:“慕岚,说吧,你说吧,有其父必有其女,我不认为白玉堂那个女儿会是真心对你好,只怕她早就看穿你了!”
韦慕岚他令人可恼,正色摇头说道:…不,何伯,您这说法我不敢苟同,依我看……”
凤姑突然一声跺了脚,娇躯一扭,白着脸走了。
韦慕岚为之一怔,何九如哭笑不得,道:“依你看,依你看,这下还依你看不?慕岚,你简直象块木头,怎么点之不透,这下要命了,今后你别想她再理你,连我也得跟着受气,真是……”摇摇头,住口不言。
韦慕岚明白了,到了这节骨眼儿他才明白,这可不是火烧了眉毛太迟了么,他心神震动怔在了那儿。
好半天,他才涨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道:“何伯,我,我,我……”
何九如道:“别我了,就是老天爷也不行!”
韦慕岚道:“我,我真没想到……”
何九如道:“这么大小子了,这种事还不懂,这种事还要人点么?其实……我又何曾想到了,这么多年了,她从没有……也许你们俩有缘……”
摇头一笑,道;“我糊涂,怎么忘了,女儿快二十了!”
韦慕岚好窘,这让他说什么?又怎么说?除了心里有点异样的感受外,他简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沉默了半晌,何九如突然一摆手,道:“不提了,是缘终是缘,不是缘也勉强不得,你凤妹是天生的任性倔脾气,小心眼儿,别急了,急也没有用,如今她正在气头上,谁说一句那等于是往上浇油,任她去吧,慕岚,我问你……”
顿了顿,接道;“在白玉堂那儿,你见着他那位夫人了吗?”
韦慕岚定了定神,收了收心,道:“没有,何伯!”
何九如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摇头说道:“十五年没见了,不知道她怎么样了,变了样没有,老了没有,不,该没有,这是她自己选择的,生活在那个环境里,锦衣玉食,心里欢愉,她怎会老!倒是我……”
自嘲地一笑,接道:“鬓边华发成绺,是老多了,尤其是这颗心……”
韦慕岚迟疑了一下,道:“何伯,保不住她没有懊悔的时候。”
“不!”何九如摇头说道:“她不会懊悔的,绝不会,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其实即使她懊悔了,那又有什么用……”
顿了顿,接道:“慕岚,有句俗话说声与色晚景从良,一世之烟花无碍,节妇皓首失贞,半生之清苦俱非’,可见名节对一个女人来说是多么重要,别的不怕,慕岚,人,总没有十全十美的,我这个人也从不会计较那么多,可是一个女人让节移志失了贞,却是令人最不能原谅的……”
韦慕岚没有说话。
何九如接着又道:“慕岚,我说过,我心里没有恨,只有气,我也并不全怪她,只要她是真心悔悟,看在孩子的份上,我可以……可是,你看见了,也听见了,你凤妹恨她,也卑视她,根本就不认她是娘、是生身之母,你说,这我能怪你凤妹妹,我又怎么能……”
摇头一叹,道:“不提了,将来的结果如何,那要看将来了,万般皆天定,半点不由人,人是没办法预知,也是没办法改变一切的!”
韦慕岚道:“何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何九如摇头说道:“什么都别说,慕嵐,对这件事,你也无须说些什么,只是,对你凤妹……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了!”
韦慕岚没有说话,可是他明白何九如的意思。
沉默了一下,何九如干咳一声道:“慕岚,我就你凤妹妹这么一个女儿,十五年来的身受,造成了她今天倔而硬的脾气,由于我的娇宠纵惯,也养成了她任性、娇……除了这,我敢说她是个好姑娘,这世上难找到几个好的姑娘……”
韦慕岚低低说道:“我知道,何伯!”
何九如道:“那就好,只要你两个真有缘,你愿意,别的不谈,冲着我跟你义父这层关系,我绝没话说……”
韦慕岚心跳得厉害,脸也烫得很,道:“谢谢您,何伯!”
何九如道:“可是只问你对白玉堂的女儿,白玉堂的女儿对你……”
韦慕岚忙道:“何伯,那绝不可能.白玉堂他是我……”
“不,慕岚!”何九如正色摇头,道:“父是父,女是女,绝不能混为—谈,我这个人生平就不赞成把上一代的恩怨扯到下一代中间去,你不是说白玉堂的女儿是个难得的好姑娘吗?只要她真是个好姑娘,你可以……那要问你是不是也……”
韦慕岚摇头说道:“不,何伯,不可能!”
何九如凝目说道:“慕岚,你千万慎重,对谁都—样,情之一事能生人也能死人,由你义父的如今,你该能看到一斑……”
韦慕岚神情一震,默然未语。
何九如双眉微轩.道:“慕岚,别怪我逼你,因为我跟你义父有这层不寻常的关系,而如今你凤妹她又……”
住口不言。
韦慕岚沉默了半晌,突然一咬牙,道;“何伯,如果她不是白玉堂的女儿……”
何九如道:“慕岚,别把白玉堂三字扯进去!”
韦慕岚张口欲言,却欲言又止,缓缓低下了头。
何九如目闪异采,双眉轩动,久久始一叹说道:“慕岚,没想到你的情孽也这么重……”
韦慕岚很窘也很不安地低下了头。
适时,一声嘹亮鸡啼划破寂静,由屋后响起。
韦慕岚瞿然抬头望向窗外,窗棂上,已然微透曙色了。
何九如站了起来,他淡然强笑:“这敢情好,谈了—夜,好人不要紧,你这带着伤的人可支持不了,慕岚,你歇会儿吧,我不陪你了!”
韦慕岚忙收回目光,道:“何伯,让您—夜受累,您也请歇会ㄦ吧!”
何九如含笑点头,转身走了。
他走了,韦慕岚一个人爬在枕头上在想,想,先是温娃娜,继而是那位秋海若,最后是这位凤姑。
这三位,给他的感受各有不同。
但无可否认的,在这不同的感受中,却有着相同的一丝丝,那是情,但这情表现的方法也各有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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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九 章 儿女之情 这一天,韦慕岚算是没见着凤姑的面。
其实,他由清早一觉睡到晌午,过了晌午还是何九如叫醒了他,何九如端着菜饭。
醒来后,他很不安,那一半是对何九如,另一半是对凤姑吃过了饭,喝过了药,检视过伤势,何九如陪他谈了一会儿,但只是一会儿,在谈话中,何九如绝口不提凤姑,韦慕岚有几次想问,但他终于没问。
晚上,何九如有事出去了,韦慕岚一个人躺在灯下,他第一次尝到了孤寂的滋味。他清晰地感受到,这滋味不好受,于是那三个不同的倩影又浮上眼前!何九如回来得很晚,回来后,他进房看了看韦慕岚,也没有多坐,他说他去买药去了。
这一夜,也许是体力恢复了,没那么虚了,韦慕岚没有睡好,睡了一会儿,他直做梦。
第三天,何九如被屋后的鸡叫声吵醒,那不是鸡啼,而象是有人在抓鸡,他披衣到了后面,一看,他怔了一怔,凤姑卷着衣裤,露出嫩藕般两股粉臂,两只玉手提着一只挣扎啼叫的母鸡,身边地上放着一把菜刀。
他定了定神,问道:“丫头,你这是干什么,今天过节?”
凤姑转过螓首一笑,好美好甜,这是自她那夜跺脚而去后何吃如第一次见她笑,笑得他心里直诧异。
“爹,您醒了。今天不过节,韦大哥身子恐怕还有点虚,我炖只鸡给他补补,不是挺好吗?”
何九如着实地一怔,圆睁着睡眼,道:“ㄚ头,你,你今天是怎么回事儿?”
凤姑含笑说道:“炖只鸡给韦大哥补补不好吗?”
何九如道:“好,当然好,怎么不好,只是,你不生气了?”
凤姑笑了,笑得很轻淡,道:“有什么气好生的,我想了一晚上,想通了,有些事是不能勉强的,我跟韦大哥刚见面,人家有人家的过去,我有我的未来,我凭什么生人家的气,管得着吗?”
这不是好话,何九如焉得不懂,他眉锋—皱,道:“凤姑,你这是……”
凤姑截口说道:“爹,水给您打好了,您快去洗把脸吧,我要杀鸡了,待会儿还得好忙一阵子,韦大哥今天不是要走吗?他来去匆匆,前后不过三天,我也算给他饯个行!”
何九如的眉锋皱得更紧,心也在往—块儿揪,道:“丫头……”
凤姑道:“爹,水给您打好了,您快去洗脸吧,我忙着呢,不跟您说话了。”说完了话,她扭过头去忙她的了。
何九如站在她背后好一会儿,终于他没说二话地皱着眉转身走了,一颗心沉甸甸的。
他匆匆忙忙地洗了把脸,然后到了韦慕岚躺着的房里,房丑,韦慕岚睁着一双眼在出神。
何九如一看就明白了八分,他唤了声:“慕岚,你也醒了!”
韦慕岚含笑点头,笑得有点勉强:“何伯,您早,您请坐!”
何九如默默地拉过椅子坐在床前,坐定,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迟疑着抬眼望向韦慕岚:
“慕岚,你什么时候醒的?”
韦慕岚道:“何伯,我刚醒,今天觉得好多了,正如您所说的,我今天就可以走了,全仗你高绝的医术!”
何九如道:“觉得好多了就好,只是,慕岚,你真打算今天走?”
韦慕岚双眉跳动一下,道:“是的,何伯,您跟凤妹平静惯了,多我一个不方便,也太打扰……”
何九如道:“慕岚,你这是见外!”
韦慕岚淡然一笑,道:“何伯,我知道您跟凤妹都没拿我当外人,只是我说的是实情也是实话,我早一天走,您这儿就会早一天平静了!”
何九如的那颗心,猛又往下沉,他想说话,但他没开口。
韦慕岚接着说道:“再说,谢姨的遗骸,我也希望能早一天带回去,还有那两片紫贝叶,早一天拿到它总是好的。”
何九如道:“我一直忘了问你,你义父现在……”
韦慕岚道:“雁荡大龙湫,希望您南行时能去住些日子,他老人家这多年来一直想着您,念着您!”
何九如点头说道:“雁荡大龙湫,那儿永远是个好地方,也只有你义父才配住在那儿,我……将来再说吧,许多年来,我一直没有他的讯息,所以一直也没能去看他,将来……唉,将来的事谁能预料,要能去我会去的,慕岚!”
韦慕岚应了一声。
何九如凝目问道:“你真是刚醒么?”
韦慕岚脸上有点红,但是他微扬眉梢点了头:“是的,何伯!”
何九如道:“你……你没听见什么?”
韦慕岚脸又一红,道:“何伯,您是指……”
何九如指了指后墙,道:“刚才我跟你凤妹在后面说话……”
韦慕岚摇头说道:“没有,何伯,我没有听见。”
何九如道:“慕岚,你仔细看看,边后墙薄得很,也不是砖砌向。”
是不错,后墙很薄,是薄薄的一层土墙,后面有点动静,屋里該听得一清二楚,同样地,屋里有人说话,若不是把话声压得很氐,在后面也清晰可闻。
可是,这时候屋后就没有动静,想必凤姑不在。
韦慕岚的脸霎时涨得好红,他没有说话。
何九如暗暗叹了口气,道:“慕岚,你该能了解何伯的心,你有什么打算?”
韦慕岚迟疑了一下,道:“何伯,您是说……”
何九如道:“慕岚,你要是跟何伯装糊涂,那是你不该!”
韦慕岚闭了一下眼,道:“何伯,如果您一定要我说,我只有这么说,别的打算我没有,我只想赶快研习紫贝叶上的武学,然后拼着这条命跟白玉堂斗一斗……”
屋后“叭”地一声,不知是什么摔了。
何九如两道眉猛然一皱,道:“慕岚,斗白玉堂是在所难免,但拚命却大可不必!”
韦慕岚道:“不,何伯,他害了谢姨,等于害了我义父一辈子,毁了他老人家一生,且不谈他老人家对我的养育之恩,就冲着这份情,这种感天地、泣鬼神的真情,我也该豁出这条命去。”
何九如目中异采一闪,道:“慕岚,你也是个性情中人!”
韦慕岚道:“何伯,只有您知道,其实只有您知道也够了!”
何九如的心为之一跳,道:“慕岚,你想让多少人知道?”
“想?”韦慕岚淡然笑道:“何伯,这种事是不能强求的!”
何九如笑了,那是浮自心底、深溢于唇角的一丝爽朗笑意,他说了一句,这一句只有他自己听得见:“小儿女辈的心,可真辣乎……”
他轻咳一声道:“其实,那也不必强求,慕岚,你歇着吧,我还得给你煎药去,我认为你还是多喝两副……”
韦慕岚道:“一直让您受累,其实,我自己觉得出来,我现在完全跟常人一样,背上一点也不疼了。”
何九如眉锋微微一皱,旋即微笑说道:那……那就再喝这一次吧!”
说着,他行了出去。
韦慕岚闭上了眼,再睁开时,这两眼有点湿。
何九如走了之后,就没再进来。
快晌午的时候,门帘掀动,韦慕岚的心一阵跳动,进来的是凤姑,她两手端着一碗鸡肉,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她脸上挂着轻淡的笑,很自然,进门便道:“韦大哥,你趁热吃了吧,我爹让我给你炖的!”
韦慕岚欠身坐了起来,他仍感到有点虚,头也有点昏,但他到底坐了起来,含笑说道:
“谢谢,让你受累了!”
伸双手把一大碗鸡肉接了过来。
凤姑道:“烫!”
韦慕岚道:“不要紧,刚炖好的,总是会烫的!”
凤姑道:“那么你就趁热吃了吧,我爹说不许剩!”
韦慕岚点了点头,道:“你不吃点?”
凤姑摇了摇头,道;“不,这是专为你杀的!”
韦慕岚道:“在何伯这儿打扰了好几天,累得何伯跟你吃不得吃,睡不得睡,我心里很不安?”
凤姑淡淡一笑,道:“没关系,也算不了什么,好在也就那么几天!”
韦慕岚刚喝了口鸡汤,听了这句话,他差点没能把鸡汤咽下去,他也淡淡地笑了笑,道:
“所以我希望伤势能赶快好,吃完了这碗鸡,体力定然大为充沛,应该是马上就可以走了!”
凤姑又笑了笑,但有点勉强,道:“希望这碗鸡能有这种神效,你请慢慢吃吧,吃完了叫我一声,我来收碗!”
说完话,她扭身走了。
韦慕岚端着那碗鸡坐在那儿,他这时候才觉得它烫手,而且有难以下咽之感。
但是不吃怎么好,他何以对何伯?吃了,终于吃了,他咬着牙把一碗鸡吃得点滴不剩。
吃完了之后,他探身把碗放在桌上,然后,他试着要下床,终于,他慢慢地下来了,可是他想掉泪。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难受,身上除了有点乏力,头也有点昏外,别的已经没什么了,可是他就是心里难受!他试着活动活动,刚动的时候,头猛然一昏,他连忙扶住了桌子,他一身傲骨支持着他继续试。
没一会儿,他已经能来回走动了,头也不那么昏,身子也不那么乏力了,就在这时候,门外响起了步履声。
跟着,门帘一掀,何九如走了进来,他一见韦慕岚已经下了床,不由一怔,连忙说道:
“怎么,慕岚你……”
韦慕岚含笑说道:“何伯,不要紧,我已经走了半天了!”
何九如看了看桌上那只空碗,碗底还在冒着一丝丝的热气,他眉锋微微一皱,道:“慕岚,我希望你能在床上多躺一会儿!”
韦慕岚道:“何伯,谢谢您,我怕越躺越糟,能走动还是早一点走动、走动,您看我现在不是跟常人一样吗?”
何九如目光一凝,道:“慕岚,你还是打算今天走?”
韦慕岚眉梢儿微微一扬,道:“是的,何伯!”
何九如沉默了,须臾,一点头,道:“好吧,慕岚,既然你的去意那么坚决,我也就不再留你了,只是你要记住,近期内如果能避免,要尽量避免跟人动手,要是伤口一裂,可就麻烦了!”
韦慕岚道:“谢谢您,何伯,我知道,我会记住的!”
何九如道:“那么,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韦慕岚道:“何伯,我打算现在就走!”
何九如一怔,旋即点头说道:“好吧,你凤姑在她房里,你只管进去,关系不同,不必避什么嫌,都是武林儿女,也不必拘世俗这一套!”
突然之间,韦慕岚的两眼有点湿,他脸上挂着颤抖的笑意,凝注着何九如那张清癯慈祥的脸,道:“何伯,慕岚这条命是您赐的,这些日子以来,也一直让您受累,而且让您烦心,您请受慕岚—禮!”
身形一矮,突然拜下。
何九如要拦,没来得及,他忙把韦慕岚拉了起来,老脸上的表情难以言喻,他道:“慕岚,你并不是你义父的亲生,可是你跟你义父的当年没两样,无论人品、心性,都是活脱脱的玉书生,我喜欢你,打心眼里喜欢你,只是……你凤妹的脾气,唉……”
叹了口气,住口不言,旋即他强笑抬手,拍了拍韦慕岚肩头,又道:“慕岚,我不送你了,在武林中不比在家里,经验历练你该有,用不着我多说,但是我不能不嘱咐你小心,保重!”
韦慕岚两眼湿湿地道:“谢谢您,何伯我会记住的!”
何九如又拍了拍他,然后转身行了出去。
望着那颀长的背影,韦慕岚的眼泪往外一涌,他随即举袖把它擦了去,而且擦了又擦,然后,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迈步行了出去!由这间屋到凤姑所住的那间屋,不过是一举步间。
他到了凤姑的屋门前,轻咳了一声道:“凤妹在么?”
只听凤姑在房里应道:“韦大哥么?请进来吧!”
韦慕岚有点一刹那的迟疑,旋即掀帘走了进去。
这间屋跟那间屋的摆设差不多,所不同的是这间屋里有一股淡淡的幽香,而且能让人一眼便看出这是闺房!凤姑,她坐在床边正在叠衣服,一见韦慕岚进来,她丢下衣裳,含笑站了起来,没人留意,她眼角还挂着一颗晶莹之物,她道:“怎么,那么快就吃完了?”
韦慕岚道:“是的,吃几口后就不那么烫了!”
凤姑道:“怎么不叫我去收碗?”
韦慕岚道:“几天来一直看着你忙,在我临走之前,我不愿意看你再忙这最后—次!”
凤姑笑了,道:“临走,怎么,要走了?”
韦慕岚道;“是的,完全是那碗鸡汤神效!”
凤姑脸色微微一变,含笑说道:“是韦大哥内功精湛深厚,体力恢复得快,我可不敢居我的功。”这意思够明显的。
韦慕岚淡然一笑,道:“就算是我的内功精湛深厚吧,凤妹妹,我来辞行!”
凤姑道:“不敢当,三天来没能好好招待你……”
韦慕岚道:“凤妹妹这话令我更不安,我这条命是何伯跟凤妹……”
凤姑道:“那是我爹,跟我没关系!”
韦慕岚道:“但是煎药作饭……”
凤姑道:“女儿家嘛,那又算得了什么,不该吗?”
韦慕岚道:“那要看怎么说了!”
凤姑凝目说道:“什么怎么说!”
韦慕岚道:“至少,对我,凤妹妹没这个义务!”
凤姑展颜笑道;“自己人嘛,说什么义务不义务,我爹和韦叔……”
韦慕岚道:“那是何伯跟义父,在凤妹妹跟我之前,得仅止于初会!”
凤姑道:“但是上一代的交情……”
韦慕岚道:“并不见得非拉到下一代不可!”
凤姑淡淡一笑,道:“你会说话,我说不过你!”
一抬皓腕,道:“瞧我多失礼,让韦大哥站着,你请坐!”
韦慕岚摇头说道:“谢谢凤妹妹,我不坐了,这就走……”
凤姑道:“这么急呀,那我不送你了!”
韦慕岚道:“别客气!总是要走的,送什么!”
凤姑没说话。
可是韦慕岚没让屋里静默,他随即又道:“在临走之前,借着告辞,我想跟凤妹妹说几句话……”
凤姑道:“韦大哥请说,我听着呢!”
韦慕岚吸了一口气,道:“凤妹妹,我不是糊涂人,也不是个……”
凤姑微微低了低头,嫣然一笑道:“谁说韦大哥糊涂了,没人说啊!”
韦慕岚有点激动,道:“凤妹妹,你不必这样,何伯跟你对我向,我分得清,也能清楚地体会到,我从心里感激!”
凤姑道:“韦大哥说这话就见外了,没人要你感激。”
韦慕岚道:“我知道,凤妹妹,我说这活显得见外,可是我这个人不擅隐瞒心里的话,我不能不把它说出来……”
凤姑望了一旁,道:“韦大哥真不擅隐瞒心里的话吗?”
韦慕岚道:“真的,凤妹妹,一百个,一千个实在!”
凤姑道:“但愿如此……”
迟疑了一下,接着说道:“那么,韦大哥还有什么心里的话要说?”
“有,凤妹妹!”韦慕岚道:“千言万语,但是我不知道该从哪儿说起,我知道,一时也说不完,所以我只打算说几句……”凤姑道:“韦大哥请说吧,我听着呢!”
韦慕岚道:“凤妹妹,你知道,我从小是个孤儿,在外面流浪惯了,也尝尽了人间的辛酸艰苦,直到我碰上义父之后,我才有个自己的家,也才知道什么是家,什么是天伦之乐!”
凤姑微微点了点头,道:“我知道,真要比起来,我比韦大哥幸运得多!”
韦慕岚道:“在我义父的抚养调教下,过了十几年幸福而美好的生活,直到今年,我才又一个人来到武林中,这是义父的意思,他老人家认为男子汉大丈夫,志在四方,不应该困守一隅,永不见天日,应该有个机会去闯练,去磨练自己,在混浊纷乱、人心险恶诡诈的武林中吸取经验,唯有这样,将来才能独当一面,肩负重任,要不然,两个肩头永远是软的,永远担不起东西……”
凤姑道:“韦叔的想法是对的,他是个永远让人敬佩的人,我虽然没见过他,可是我觉得跟他很熟,仿佛我常见到他……”
韦慕岚道:“凤妹妹也该知道,闯练,是不可能不跟人家接触的,在这武林中,你有机会碰见品流极杂的人、千奇百怪的事……”
凤姑道:“当然,韦大哥,闯练哪能不跟人接触,就象我跟我爹搬到这儿来,整天价躺在家里,也认识了许多街坊邻居!”
韦慕岚吸了一口气,道:“所以,有些人,有些事,在我没遇见凤妹妹之前就碰见了,就认识了,凤妹妹该知道,这是……”
凤姑道:“我知道,这是在所难免的。”
韦慕岚道:“而在这些人当中,由于当时的环境,你很可能跟他成为朋友,也有可能成为仇敌,也有可能……”
凤姑道:“韦大哥,这种事不但在武林里是这样,人与人之间,也本就是这么回事儿,人嘛……”
韦慕岚道:“所以,凤妹妹明知这种情形,对我就不该有所怪罪。”
凤姑微一摇头,道:“不,韦大哥,你错了,没人怪你,我也不敢,我只怪你我碰见得太晚,这是天意,—旦想开了,心里也就不会再有什么了,其实,什么事都是这样!”
韦慕岚道:“凤妹妹,你认为我们碰见太晚了吗?”
凤姑道:“是的,难道不是?”
韦慕岚道:“难说,凤妹妹,世事是很难预料的!”
凤姑道:“什么事很难预料?”
韦慕岚道:“象我刚才说过的,那些朋友,我是这么个心,也许别人是那么个心,将来究竟是友是敌还很难说!”
凤姑道:“你对人是这么个心吗?”
韦慕岚道:“我不否认,我对这些人,是一颗真挚的心,可是也许别人对我是一套虚假,纵然也跟我—样真挚,奈何由于环境与立场,永远也无法连在一处!”
凤姑柳眉微微轩动了一下,道:“你见一个就对一个有真心吗?”
韦慕岚道:“凤妹妹,人总是人,人家对我好,我不能不被感动……”
凤姑道:“这么说,你的心肠未免太软了些!”
韦慕岚摇头说道:“不然,凤妹妹,那要看对准,也要看天意!”
凤姑迟疑了一下,道:“你对什么人会心软,对什么人不会心软?”
韦慕岚道:“凤妹妹,我说不上来,这在于心!”
凤姑道:“打个譬喻来说,你对……你对白玉堂的那个女儿……”
倏地住口不言。
韦慕岚双眉—扬,毅然说道:“凤妹妹,我不否认她使我心软,可是她是白玉堂的女儿。”
凤姑脸色微微一变,道:“她为什么能让你心软,因为她长得很美,很……”
韦慕岚道:“凤妹妹,这跟美丑无关!”
凤姑道:“这么说,美不一定就能使你心软!”
韦慕岚道:“是的,凤妹妹,只要到了该心软的时候,我认为我就该心软,哪怕丑得象无盐嫫母,我也是……”
凤姑道:“我明白了,你别说了,只告诉我,还有谁让你心软?”
韦慕岚沉默了—下,道:“在白玉堂的女儿之前,还有一个……”
凤姑美目一凝急道:“怎么,在白玉堂的女儿之前,还有一个?”
韦慕岚点头说道:“是的,凤妹妹,可是那不可能,甚至比白玉堂的女儿还不可能,因为她是个……她是个……”
凤姑道:“她是个什么?怎么样的人?”
韦慕岚的表情有点异样,皱了眉,把她描述了一遍。
凤姑听毕,红着娇靥,吃惊地道:“她!她怎么会是这么—个人?”
韦慕岚淡淡说道:“那谁知道,这要问她,也许她是天生的……”
凤姑道:“天生的,没有这个说法!”
韦慕岚道:“那我就不知道了!”
凤姑道:“这样的人也会让你心软吗?”
韦慕岚唇角抖动,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甚至于卑视她,气她,恨她,可是一方面我又……我简直不敢相信……”
凤姑道:“可是你毕竟亲自听见过,也看见过!”
韦慕岚点了点头,道:“是的,凤妹妹!”
凤姑道:“那么,你有什么打算?”
韦慕岚道:“如果她不是那种人,她不是白玉堂的女儿……”
凤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除了她两个之外,还有淮让你心软?”
韦慕岚道:“如果凤妹妹真要问,我只好直说,她,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凤姑娇靥通红,脸忙转向了—旁:“你,你敢,不许胡说!”
韦慕岚道:“是凤妹妹—定要问,我说的也是心里头的话!”
凤姑道:“你知道,我爹跟韦叔的关系,你我只是兄妹!”
韦慕岚道:“这是凤妹的看法?”
凤姑微一点头,道:“是的!”
韦慕岚双眉陡然一扬,道:“那么,是我错了,刚才我说错了话,我收回,凤妹妹你请保重,我但得不死,凤妹妹这份恩情我会报答的!”
说完了话,他转身要走。
“站住尸凤姑突然一声颤喝,道:“你敢就这么走,今后一辈子就别再见我!”
韦慕岚站在那儿,没说话。
凤姑道:“你跟人说话的时候,都拿背朝人吗?”
韦慕岚缓缓转过了身,他眼中含着泪,他看得清楚,凤姑的一双美目之中,也闪漾泪光……
凤姑泪眼望着他,声音却发了颤:“眼看着就要走了,你就该让我伤心?”
韦慕岚心里不忍,可是他气不过凤姑倔强,当即说道:“凤妹妹,别人心里也不好受,我认为凤妹妹自己招别人伤你的心,以己度人,也该别伤人的心。”
凤姑道:“到了这时候你还倔,还不愿低个头?”
韦慕岚道:“凤妹妹,不该的是你,不该说什么只是兄妹!”
凤姑道:“难道不是?”
韦慕岚眉梢儿扬了一扬,道:“假如凤妹妹认为是,那么我也……”
“你敢再说!”凤姑吐了一句。
韦慕岚闭上了嘴,没再说话,他表现得够倔的。
凤姑沉默了一下,她低下了头,可是旋即她又抬起了头,拿眼瞅着韦慕岚,怯怯地开了口,声音低得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得见:“你知道,我不小了,这些年来跟着爹爹东奔西跑,南闯北荡,见过的人不在少数……”
韦慕岚淡淡说道,“我知道,没一个不比我强!”
“你……”凤姑气得脸一白,颤声说道:“你还要这么说?你怎么能这么说,难道非让人把血淋淋的心掏给你不可吗?求求你听我说完行吗?”
韦慕岚沉默了,他实在倔不了,硬不到底,而对着柔婉多情的凤姑,就是铁石人儿他又何忍?凤姑接着说道:“我见过的人多,实际上他们也都不坏……”
韦慕岚扬了扬眉没说话。凤姑道:“别心里不舒服,我只是说他们不坏,只是不坏,可跟我的心没关系,难道这也不能说吗?大男人家,干什么小心眼呀,你放下一百二十个心,我凤姑不是那种人,只要你永不嫌我,我愿意一辈子,生生世世都……”
脸一红,她改了口:“可是我对他们都没动过心,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儿,我甚至于连看都懒得看他们一眼,而且从见着你,第一眼我就……我就……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心,你要知道,我可经不起……也受不了……”
韦慕岚双眉一扬,道:“凤妹妹,韦慕岚不是人间贱丈夫,我这颗心唯天可表!”
凤姑猛然抬头:“真的?”
韦慕岚道:“此时此地,当着凤妹妹我是这么说,假如有一天我做得不够,或者是我口心不一,神人共……”
“不许说!”凤姑吐了一句,突然低下又哭了,她哭着说,“有你这句话也就够了,我就是死……”
韦慕岚截口说道:“凤妹妹.你不爱听的最好也别说给我听!”
凤姑没再说下去,擦了擦泪,转身从床头枕头下摸出一个小包袱,包得紧紧的,走过来往前一递道:“拿去,带在身边好有个替换。”
韦慕岚接在手里微愕说道:“凤妹妹,这是……”
“鞋!”凤姑低着头说:“我给你做的,两天—夜赶出来的,原先我不知道它送得出去送不出去,要是送不出去我就拿剪子剪得它碎碎的,算我的苦白忙了……不,算我没做……”
“为谁辛苦为谁忙。”韦慕岚热泪往上一涌,道:“凤妹妹,如今,它被送出去了,不能那样,你知道,真要那样,你剪的不是这双鞋!”
凤姑道:“是什么?”
韦慕岚道:“是我的心!”
“你的心?”凤姑美目一红,道:“你稀罕?是我的心!”
韦慕岚道:“凤妹妹,那有什么两样?”
凤姑道:“先前可难说!”
韦慕岚道:“求求你,别生我的气,好吗?”
凤姑道:“我也得敢哪,瞧你倔得那个样儿?人家还没说一句话你转身就要走,怪谁?
都怪我自己死皮赖脸的,好象除了你我这辈子就没人好嫁,嫁不出去了……”
韦慕岚低声下气地哀求了,伊人情万斛,心痴感人.他要再招人生气,惹人伤心,他就是天下第—等无情无义人,他道:“凤妹妹,能放手时便放手,得饶人处且饶人,难道……
你要我双膝落地下跪……”
凤姑道:“男儿膝下有金,跪不得!”
韦慕岚一横心,一咬牙:“凤妹妹,我不惜那膝下金,但求得凤妹妹你心平气和,展颜一笑,好妹妹我这里跪……”
凤姑突然跺了脚:“你敢,给我站好,你两腿敢弯一弯,瞧我这辈子还理你!”
韦慕岚没动,该是没敢动,他望了望手中鞋,不,该说是凤姑那颗赤红赤红的痴心,道,“凤妹妹,谢谢你!”
“稀罕。”凤姑道:“谁要你谢来着,只要你别嫌我就行了!”
“不,凤妹妹!”韦慕岚道:“我只有感激,我这辈子穿它到底,我往哪儿它跟着哪儿,我在哪儿它也在哪儿……”
凤姑娇羞而喜悦地白了他一眼,道:“傻子,不是铁鞋,穿破了呢?”
韦慕岚道:“我宁愿露出脚指头!”
凤姑“噗哧”一声笑了:“贫嘴!”
嗔归嗔,脸上是甜的,心里也是甜的。
韦慕岚松一口气,略以沉默,道:“说真的,凤妹妹,你怎么知道我穿多大的……”
凤姑道:“说你傻你就傻,难道你养伤的时候,是穿着鞋躺在床上的吗,人家不会趁那时候换一双鞋底?”
韦慕岚一阵激动,情不自禁腾出一只手握上了姑娘的那欺雪赛霜、柔若无骨的一只玉手:
“凤妹妹,我打心里头感激,我想凤妹妹眼红,她没动,没有挣扎抽手的意思,一丝儿也没有,她只微微地垂下那颗乌云螓首:“难道你的感激有的是从心里头的,有的不是?”
韦慕岚道:“凤妹妹,我——”
“别说了,我知道!”
凤姑说了这么一句,韦慕岚闭上了嘴,她也没再说话,凤姑慧心,韦慕岚也不傻,且让无言胜有言,一切溶在温柔甜蜜中——那两只手儿。
好半天,才听凤姑轻轻说道:“松开我,坐下,我还有话问你。”
韦慕岚很听话地照做了。
他坐定,凤姑迟疑了一下,开了口:“我希望听你几句话,只几句,要你心里头的……”
韦慕岚道:“凤妹妹,只要是对你,我每一句话都是心里的!”
就在这一刹那间,凤姑的神情变得有点凝重,脸上没有笑容,严肃地开口说道:“我提两个人……”
韦慕岚一怔,道:“提两个人,谁?”
凤姑道:“白玉堂的女儿跟那个不知羞的……”
韦慕岚呆了一呆,道:“何伯告诉你了?”
凤姑点了点头,道:“这种事爹当然要告诉我,不该吗?”
韦慕岚道:“我没说不该,只是这时候凤妹妹你提这两个……”
凤姑道:“我以为我不说你也该明白。”
韦慕岚正色说道:“凤妹妹,我糊涂!”
凤姑道:“真不明白?”
韦慕岚道:“我以为在这时候凤妹妹不该提这两个。”
凤姑道:“那么你以为什么时候才是该提的时候?”
韦慕岚道:“凤妹妹,根本就没有该提的时候!”
凤姑微一摇头道;“你别误会我的意思……”
韦幕岚道:“我没有误会……”
凤姑道:“听我把话说完!”
韦慕岚眉锋一皱,道:“凤妹妹,你不……好吧,你说吧!”
凤姑道:“不管怎么说,你认识她两个在先,何家不是世俗人家,我也不算是个世俗女儿家,只要人能容我,我就能容人,我所以在这时候问问你,是希望你给我几句话,好让我心里有个准备,别等到了时候……”
韦慕岚道:“凤妹妹,我认为我到了该说话的时候了……”
凤姑道:“那么,你说吧。”
韦幕岚双眉微扬,道:“我只有一句话,凤妹妹你顾虑太多,想得太多。”
凤姑道:“我已经说明白了我的意思,我并不是要勉强你选择,而只是要你事先告诉我一声,别瞒着我……”
韦幕岚道:“我知道,凤妹妹,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我要告诉你,那一个是荡女淫娃,一个是仇人之女,绝不可能!”
凤姑道:“你把最后一句再说一遍。”
韦慕岚毅然说道:“绝不可能!”
凤姑一点头,道:“好了,够了,你记住,你心里只有我一个。”
韦慕岚道:“凤妹妹,永远只有你一个,假如再有第二个我……”
凤姑微一摇头,道:“别说了,我相信你!”
韦慕岚没再说下去,凤姑也没说话,这屋里突然陷入了一片沉寂静默中,在这当儿,能令人隐隐感到那销魂的离情别绪……
倏地,凤姑开了口,她的头仍低着:“你这一走,预备往哪儿去?”
韦慕岚神色为之—黯,道:“自然是先取回紫贝叶去。”
凤姑点了点头,道:“这是重要的事,不先取回紫贝叶,无法练紫贝叶上的武学,不会紫贝叶上的武学,就没法子奈白玉堂那贼,可是你只有一片,那另一片……”
韦慕岚道:“也许谢姨把它藏在身边。”
凤姑道:“但愿如此,可是万一谢姨没把它藏在身边……”
韦慕岚道:“那只好慢慢地找了。”
凤姑道:“也只有这样了,拿到了那片紫贝叶之后呢?”
韦慕岚道:“凤妹妹,只要能拿到两片紫贝叶,我马上会回来,可是万一那另一片一时找不到,我只有……”
凤姑点头说道:“我明白,事不宜迟,越快越好,我不耽误你了,你走吧!”
说着,她先站了起来。她都站了起来,韦慕岚怎么好再坐着,也只好怀着满腔的离情别愁跟着站了起来。
他站了起来,凤姑说了话:“你走吧,我不送你了,我得收拾东西……”
转身走向了床头,那儿有一堆乱衣裳,她背着身开始一件件地叠,一件件地收拾。
她是在收东西,叠衣裳?她在心颤,手颤,珠泪扑簌簌,成串儿地往下淌。
韦慕岚不是糊涂人,他没往跟前去,站在那儿颤声说了一句:“凤妹妹,我走了!”
凤姑没回头,只听她含泪说了一句:“嗯,你走吧,自己保重,别让人担心。”
韦慕岚没再多说,咬牙横心,扭头出门而去。
房里的凤姑,手停了,突然,她捂上了脸,好半天,好半天之后,一只温暖的手拍上她的香肩:“傻孩子,别这样,别为现在,但为将来,知道吗?眼前小别是短暂的,将来相聚是长远的,你们两个能这样我很高兴,我很高兴……“他走远了,我看得清楚,但眼里也噙着泪,难怪,他本是个难得的奇才,将来的成就怕要青出于蓝犹在你韦叔之上,只是你的韦叔……不说了,把泪擦擦,做饭去,难道你打算让你的老爹饿肚子不成,快去,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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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十 章 真 相 韦慕岚他一口气走出了半里多,再回头时,他想看见的已经被一片树林挡住了,就是没那片树林,他泪眼模糊怕也看不真切。
他呆呆地站在那儿半天,突然坐了下来,换上凤姑亲手在两天一夜之间赶做的,代表着无限深情的那双鞋,然后站起来走了,直奔开封。
天黑的时候,他来到了开封城外,他本来是要进城的,可是有件事使他站在道旁犹豫了。
那是因为刚有两个武林人打扮的汉子,步履匆匆地由他身边而过,他听见其中一个带着激动淫笑地说道:“不能快点么,老陈,你他娘的真该怪你爹娘没给你多生两条腿,你要知道,这种福一辈子也难轮上一回,迟了那既嫩又美的小娘子就要闭帐关门了。”
这不是指的温娃娜吗?她还在开封附近?什么事使她一直在这儿逗留不去?为什么她还干这种无耻勾当?难道她真是天生的荡妇淫娃?韦慕岚又升起气恨,他不想跟去看,本来嘛,关他什么事,再说他也跟凤姑说过,那绝不可能。
可是,在他心里的另一种意念很强烈。
于是,他犹豫再三,终于转了身……
韦慕岚远远地跟在那两个汉子身后。
他两个白跟韦慕岚擦身而过后,就离开了正对城门的官道折向了东,往东去,到底是往陈留。还是庄开封去?不,他两个既不是往陈留,也不是往开封走,只知道他两个东拐西弯,越走天越黑,越走地越荒凉。走着,走着,前面旷野中现出—点灯光。
灯光那儿,黑黝黝的—堆,似乎是农宅民房,可是韦慕岚眼;力超人,他看得清楚,那是他所熟悉而且还进去过,甚至于在里面躺过的帐篷。
看见了这座帐篷,他心里的怒火突然往上一冲,象是被谁耻辱了一般,就在这时候,前面两个汉子象—下打足了气,突然拔腿狂奔,一个跑得比一个快,生似怕落后人—步。
韦慕岚忘记了何九如交待他的话,近期内最好别妄动真气,他冷哼一声提气腾身电一般地扑了过去。
他看见了,他看见温娃娜穿着那使得玲珑胴体若隐若现的蝉羽般轻纱衣裳,极尽挑逗勾引之能事地把两个汉子拉进了帐篷。同时,那点灯光倏然熄灭了。
这时候,韦慕岚已然扑到,陡然沉喝道:“你既然喜欢,让我也来试试!”
他疯狂一般地冲了进去,进了帐篷,他出手点倒了那两个已然疯狂了的汉子,然后颤声说道:“让我先看看你,也让你看看我!”
他探怀取出火折子打亮了火,火光一闪,他看见了,但他也怔住了,眼前,地上,那厚厚的毛毡上,赤裸裸地躺着一个女子,那两个汉子就静静地爬在她身边!可是,她不是温娃娜,她有—身诱人的肌肤,有—副诱人的身材,却有着一张奇丑无比的脸,她,他见过,正是跟温娃娜在一起的那位……
“哎呀,是你呀,小冤家,我还当是谁呢,吓死我了,正好,我正愁找不着你呢,看见你呀,他们就都臭了,来吧,小冤家,把火熄了!”
她腾身跃起,扑向了韦慕岚。
就在这时候,一声颤抖娇叱自帐外响起:“你……你撕碎了我的心,我瞎了眼了……”
“嘶”地一声,一柄利剑破帐而入,直刺韦慕岚。
韦慕岚一惊躲闪,火熄了,眼前一片黑暗,陡听一声惊叫,他连忙扑出帐外,他又一怔,天,温娃娜正站在帐外月色下,身上还是那一袭轻纱,只是娇靥上的神色木然,媚荡之色已尽扫,她真象位女神。
就在他这一怔神间,身后空刃破风,一柄利剑又自递到,他旋身出手,一把夺过那柄剑,凝神—看,他脱口呼道:“是你……”
眼前,站着一位白衣少女,她的衣衫白,她的脸更白,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她高挑着柳眉,圆睁着美日,模样儿怕人,她,竟然会是那位总管千金秋海若!显然,她是被韦慕岚劈手夺剑那一手惊住了,而这时她又被韦慕岚那脱口而出的一声轻呼惊醒了,她咬牙说道:
“不错,是我,你很感意外,是不?”
韦慕岚道:“事实如此,姑娘怎会到这儿……”
“你能来我就不能来吗?”秋海若厉声说道:“我出来是为找你,是怕你伤重死在路上,半途听说这儿有……所以我跟来看看,不想你不但活得好好的,竟还跑到这儿来跟这不要脸的荡妇淫贱女人鬼混,早知道这样我就让你死,说什么也不会出来找你,我瞎了眼,我该怪那一掌没打重些…”韦慕岚想要解释,但转念一想我何必解释,没那个必要,她是白玉堂的女儿,凭什么要向她解释,再说她那番话也勾起了他的仇恨怒火,当即脸一沉,冷冷说道:
“这是我的事,你似乎无权干涉……”
“好啊,你……”秋海若娇躯暴颤,道:“到了这时候你还说这种话,你有良心没有?
你还算人吗?你,你,你,我杀了你!”
她银牙一挫,疯狂一般地扑了过去,韦慕岚一挥长剑,扬声大喝:“站住,你爹伤了我,将来有一天我会找你爹要回来,别让我现在从你身上索取,你再敢进一步,我虽不忍,这掌中利剑可没有眼!”
秋海若被韦慕岚这一声大喝震得呆了一呆,旋即她道:“你……你还敢……”韦慕岚冷然说道:“我怕什么,有朝一日我会找你爹索还这一掌之债,姑娘,你看错了人,用错了情,现在回头还不算迟,跟我们这些肮脏草民站在一处那会辱及你总管千金、宦门闺阁的身分,你快快请吧。”
秋海若娇躯一晃,险些晕倒,但是她极力支撑着,没让自己倒下去。她柔肠寸断,心碎片片,娇躯一阵暴颤,带着一声能撕裂人心的悲呼,转身狂奔而去。
韦慕岚垂下了掌中长剑,在这一刹那,他有些失神,也有些黯然,更有点愧疚不安,他呆呆地望着秋海若那惹人怜爱的纤小人影消失在旷野另—端的茫茫夜色里,然后,他缓缓转过了身,他,呆了一呆。
眼前哪里还有温娃娜的人影?敢情就在这片刻工夫中温娃娜已悄无声息地走了。
不,他要找她问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引入进帐的是她,真正赤裸献身的却是另—人,这是为什么,是怎么回事,他一定要弄清楚。
他纵目四下寻搜,可是,夜色茫茫,别说温娃娜,就是那面目奇丑的女子和那两个汉子也不见了人影。
他失望地收回目光,低头看了看那柄剑,一时间意念齐涌,五味俱陈,呆立了半晌他突然长身而起,飞射而去。
如今,他对温娃娜有了另一种看法,也就因为有了这另一种看法,使他对温娃娜产生了歉意,尽管他目前还没办法肯定他这另一种看法对不对,是否正确。
天快亮时,他到了开封,到了谢家废宅。
站在那荒凉的废宅里,面对着周围野草丛生的青坟,他对长眠在青坟下的谢兰馨暗暗一阵默悼。
随即,他蹲下身在他当日埋那片紫贝叶的地方动手挖掘,土陵扒开了,可是土里有碎石有草根,就是没有那片他明明埋在这儿的紫贝叶。
它哪里去了?他的心猛然—阵跳动,手加快了,他不相信它會不翼而飞,绝不相信,—
直往里挖。
然而,毕竟冷酷的事实摆在眼前,没有,就是没有那片紫贝叶,它当真地不翼而飞了,看,他都挖到墓的中间了。
想起了挖到墓的中间,韦慕岚的心猛然又是一跳,他目光一凝,怪了,墓里怎么没有棺木?要说事隔多年,棺木已经腐朽了,它也该有一两块朽木啊,如今别说朽木了,就连木头丝儿也没有。
人是莫沧江埋的,这是莫沧江自己说的,就算他当时穷困,买不起棺木,弄块草席草草人土了事,那也该有块烂席角啊。
就算连草席也买不起,人的尸骨总该埋下了,可是怎么连块骨头也没有呢?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韦慕岚呆呆地蹲在墓前,脑海里飞快地在想,他在想这是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如今可好,不但连谢兰馨那片紫贝叶没找到,便连他埋在这儿的那一片也不翼而飞了。
这不箅小事,怎么这会是座空墓呢:这可就是大事了。
人是莫沧江埋的,这是他亲口说的,那么,该找他问问去,对,该找他,是该找他!有此一念,使他暂时把紫贝叶不翼而飞的事置诸脑后,腾身而起,掠出了谢家废宅。
出了谢家之后,他没马上往莫家去,先找到了那看墓的赵大家,敲了半天门没有人答应,由屋上进去一看,赵大家空空的,哪里有人?赵大家空了,是搬走了还是……
韦慕岚没多想,腾身再起,扑向了莫家。
莫家他去过很好找,不到片刻工夫,他已停身在莫家前门十丈以外,为什么停在那儿,因为他看见挂在莫家那雄伟气派大门上的两盏大灯没亮,门前黑忽忽的,不象以往那样亮着,光同白昼把大门前照耀得纤细毕现。
如今,那高高的石阶一对石狮子,都浸沉在黎明前寂静凄清的黑暗里,这,让他觉得有点不对。
他停了—停,长身再起,只一个起落又射进了莫家那广大的前院里,有—件事使他诧异,那嗅觉灵敏机警凶猛的獒犬没动静。
不对,他闪身扑了进去,直往后闯。
他由前院而后院,走小径,过画廊,最后停身在莫家内眷所住的后院里,一路行来到现在,空荡、寂静,没有动静,不见人影,敢情,这莫家已成了一座空宅。
莫沧江哪儿去了?也搬了?天下有这么巧的事吗?住在这儿好好的,偌大一座庭院,亭、台、楼、榭一应俱全,不下王侯之家,过得舒服,他为什么搬呢?由那堂屋开着的两扇门,堂屋里家具、摆设一样不少,这能叫搬吗?这又是怎么回事?韦慕岚智慧高绝,他马上想到莫沧江花言巧语让他上了一次大当,莫沧江涉有重嫌,埋葬谢兰馨—事不确,他知道韦慕岚迟早会发现,会拆穿他,因为韦慕岚到时候会迁移谢兰馨的骨骸的。
可是那片紫贝叶又是谁……
他心里—跳,又想到了莫沧江,莫沧江既然骗了他,让他上了—次大当,就有可能在他当日离开莫家之后暗中跟上了他,既然这样,莫沧江不会不知道他去了谢家废院,也不会没看见他把那片紫贝叶埋在了谢兰馨的墓边上。
那么,准是莫沧江在他离去之后,下手偷去了那片紫贝叶,因为明知迟早东窗事必发,所以莫沧江来个三十六着,走为上策,先跑了。
莫沧江要那片紫贝叶干什么,他是否知道紫贝叶的功用?以他的这一连串作为看,他可能知道。
他既然知道紫贝叶的功用,就该知道非得到两片紫贝叶不可,缺—片就等于没有。
那么,莫沧江的去处就很明显,他该是带着这一片紫贝叶,到那谢兰馨处去找那一片了。
谢兰馨的那一片在哪里只有莫沧江一人知道?莫沧江又在何处?人海茫茫难找寻!思忖至此,韦慕岚一双眉锋皱起来了,皱得很紧很紧。
突然,他双眉一展,目闪寒芒,往下—蹲身,两柄利刃由他头顶交插刺过,好险!他应变快,出手更快,左边飞射后擊,右边一掌横挥,两声大叫,身后蹲下了一对。
他站了起来,缓缓转过了身,眼前,—左一右两名黑衣汉子一手拖剑,一手捂着肚子蹲在那儿。
左边黑衣汉子要动,他飞起一脚踢上那汉子下巴,那汉子大叫一声往后便倒,剑丢出老远,躺在那儿没再动。
右边那个要往起站,韦慕岚及时冷喝说道:“你敢动—动,我要你跟他一样!”
那黑衣汉子身子—抖,硬没敢动,韦慕岚跟着又是一句:“把剑放下!”
那黑衣汉子很听话.“当”地—声把剑丢下了。
韦慕岚道:“站起来!”那黑衣汉子手靠着小腿站了起来,刚站—半,他贴着小腿的那只手翻腕递出,手里多了柄明晃晃的匕首,闪电—般刺向韦慕岚小腹。
这一手既快又狠,更出人意料,要是换个人非遭殃不可。
韦慕岚双眉—耸冷笑道:“就这手你还得再学几年!”
—侧身讓过那柄犀利的匕首,扬掌砍了下去,那黑衣汉子大叫—声丢刀垂腕。韦慕岚手往上一挥,一巴掌把他打得头破血出,仰躺在地上。
他抱着右腕满地滚,韦慕岚却冷然说道:“是汉子就别怕,站起来!”
右腕虽然痛彻心脾,但是那黑衣汉子不敢不听,哼哼着慢慢爬了起来,韦慕岚冷笑说道:
“你靴筒里藏有几柄匕首,再来—柄!”
那黑衣汉子低着头没说话!“答我问话!”韦慕岚道:“我跟你两个无怨无仇,为什么你两个要偷袭我,而且一上就是兵刃?”
那黑衣汉子猛然抬头,望着韦慕岚道:“你不是莫家的人?”
韦慕岚道:“谁告诉你我是莫家的人?”
那黑衣汉子呆了一呆,道:“那……那是我两个弄错了……”
韦慕岚冷笑说道:“你弄错了不要紧,—个人却要于白无故地丢一条命!”
那黑衣汉子嗫嚅说道:“我,我把你阁下当成了莫家的人……”
韦慕岚道:“莫家的人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
那黑衣汉子道:“你阁下误会了,我俩出手只在制人而不在杀人!”
韦慕岚道:“你两个制莫家的人干什么?”
那黑衣汉子迟疑了一下,摇头说道:…这……我不能说!”
韦慕岚动了疑,道:“你最好说给我听听!”
那黑衣汉子苦着脸道:“你阁下既不是莫家的人,何必……
对了,你阁下三更半夜跑到莫家来,是来干什么的?”
韦慕岚冷然说道:“是你问我,还是我问你?”
黑衣汉子想起了他刚才那高绝身手,微微一惊,忙道:“你阁下已经打伤了我两个,何不高抬贵……”
“可以!”韦慕岚截口说道:“想让我放手不难,你就别等我再出手!”
那黑衣汉子沉默了,旋即一点头,道:“好吧,我说,我两个是官家人,是总管府的。”
韦慕岚心头一跳,道:“那我失敬,你两个是奉总管大人之命来此,还是私自……”
那黑衣汉子理直气壮地道:“自然是奉命行事!”
韦慕岚道:“总管大人要莫家的人干什么?”
那黑衣汉子道:“总管大人想找个莫家的人问问莫沧江哪儿去了!”
韦慕岚道:“这么说,总管大人是在找莫沧江?”
那黑衣汉子点了点头,道:“正是,总管大人正是要找莫沧江!”
韦慕岚道,“总管大人要找莫沧江干什么?”
那黑衣汉子道:“莫沧江本是总管大人的心腹亲信,可是在这两天他偷了总管大人的一样东西,而且背叛了总管大人,所以总管大人要找他!”
韦慕岚道:“莫沧江他偷了总管大人的什么东西?”
那黑衣汉子摇头说道:“这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奉命捉拿莫沧江,别的事我不问,也不敢问!”
韦慕岚道:“这看来你们那位总管大人很凶?”
那黑衣汉子道;“何止是凶,一个不好是要脑袋的!”
韦慕岚“哦”地一声道:“有这等严重吗?”
那黑衣汉子道:“怎么没有,你阁下可以到处打听,到处问问。”
韦慕岚道:“莫沧江拿走的那东西必然十分贵重。”
那黑衣汉子道,“那是当然,不然总管大人怎会派这么多人搜寻他的下落!”
韦慕岚道:“是什么东西这般贵重?”
那黑衣汉子摇头说道:“不知道,总管大人只派我们缉拿莫沧江,并说那莫沧江偷了总管府的—样珍贵物品!”
韦慕岚道:“他派你两个到这儿来是……”
那黑衣汉子道:“总管大人派我两个埋伏在这莫老儿住处等候着莫家任何一人回来,以便把他拿来逼问莫沧江的去处。”
韦慕岚道:“这么说来,到目前为止,你俩还没有等着任何一个莫家的人折回来?”
那黑衣汉子点了点头,道:“是的。”
是这样韦慕岚没说话,他抬眼望天在想……
原来莫沧江跟白玉堂是一路人,是白玉堂的亲信,心腹,那么他当日对自己说的话,就没—句可信的了……
莫沧江又怎会偷了白玉堂的东西,背叛了白玉堂?他分明是偷了自己的那片紫贝叶啊?
莫非莫沧江偷了自己的那片紫贝叶后想据为已有,没让白玉堂知道就逃走了。结果还是被白玉堂知道了,才派人追缉他抢夺那片紫贝叶不成……
想到了这儿,他突然收回目光,望着眼前黑衣汉子道:“你真不知道莫沧江偷了总管大人的什么东西吗?”
那黑衣汉子见韦慕岚不说话,两眼望天。神色不住变化,只当是韦慕岚要在他身上打什么主意,正吓得心惊胆战,皮麻肉跳,闻言—抖索,忙道:“啊,啊,我……我真不知道!”
想必是真不知道了,假如莫沧江是因为带走了那片紫贝叶而被白玉堂派人搜寻追杀,他摆了手,道:“那就……”
“算了”,两字还没有出口,他突然目闪寒芒,飞起—指闭了眼前黑衣汉子穴道,然后右手抓住他,左手抄起地上黑衣汉子,脚一抬,地上匕首飞出老远,闪身腾射没入了黑黝黝的厢房中。
他刚隐人厢房中,院子里如飞射落一人,那又是个穿黑衣的汉子,腰里佩着一柄长剑,抬眼四下观望,嘴里低低叫道:“老吴,老许,出来,出来,我传话来了。”
还好他没看见丢弃在花丛中的那柄长剑,韦慕岚只顾着两个人跟那柄匕首,匆忙间忘记了还有一柄长剑。
只听黑黝黝的厢房里传出适才黑衣汉子话声:“老蔡吗?我跟老许在这儿,什么事呀!”
那姓蔡的黑衣汉子“哦”地—声回身说道:“原来你俩……真好,他奶奶的真好,大伙儿在四下里跑断了腿,你两个却躲在这儿享福,快来吧,别他奶奶的缩着了,人家早他娘的到了千里之外了!”
“噢,出了千里之外了,哪儿呀?”
姓蔡黑衣汉子可没留意那两个为什么不马上出来,当即说道:“千里之外就是千里之外,谁知道是哪儿,反正他腾不了空,入不了地,天涯海角都要找上他的,要不然倒霉的是咱们,莫沧江这老龟孙真他娘的害人……咦,你两个干什么缩着呀,这儿走了,回去交差吧!”
“出来了。”听那姓吴的黑衣汉子在厢房里答应一声,随着这声答应,一条黑影疾掠而出。
姓蔡的黑衣汉子一怔,旋即破口骂道:“怎么,谁还不知道谁有多少,还跟我来这一手,你……”
余话还没有出口,他已看清了来人既不是老吴,也不是老许,而是个俊美英挺的陌生人,他明白了,—惊刚要抬手,可是他太慢了,只觉喉结上挨了—下,气—闭,眼一黑,乖乖地躺下了,这一睡不知道要睡多久。
天亮之后,韦慕岚坐在城门口——家酒肆里,他拿着酒杯眼往外看,蹄声盈耳,只见十几拨夹杂着碧眼黄须大汉的官家好手,人人跨坐在蒙古种高头健马上飞也似地驰出了城,百姓们畏缩着躲得远远的。
倒霉的是两旁民家,—阵阵被铁蹄激起的尘埃直往门里卷,哪一个胆大不要命的敢哼一声。
在这十几拨健骑过去不久,韦慕岚站起身来会过酒帐出了酒肆,他也要跟出城去。
而就在这时候,他看见对街一家客栈门里,有个白色的人影一闪,那白色人影无限美好,分明是……
韦慕岚心里一跳,暂时把跟踪那十几拨健骑的打算置诸脑后,三脚并成两步地赶到了对街。
进了这家客栈,柜台里只有一个伙计在拧着布擦柜台,一见有人进门,把布往水桶里一丢,一边把湿淋的双手往身上抹,一边满脸堆笑地迎了过来:“客人早啊,要住店小号有干净上房……”
韦慕岚截口道:“小二哥,刚才进去一位姑娘……”
伙计明白了:“噢”了两声,眯着眼摇头笑道:“公子爷,你可看错人了,人家是小号的客人,由外地来的,娘儿俩住在一起,可是好人家的姑娘……”
敢情他会错了意,韦慕岚眼一瞪道:“你胡说什么,她是我……我的亲戚!”
伙计一愣,忙赔笑打拱作揖:“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弄错了,是我瞎了眼!公子爷,大人不计小人过,宰相肚里能行船,我当是……嘿嘿,公子爷千万包涵,千万……”
韦慕岚板着脸道:“下次看清楚人,说话也留神些,错非是我,换个人非打你的嘴不可,说.她住在哪—间?”
伙计—边称谢,—边往后指:“就在后院正对面头一间上房里,公子爷只要进了后院,一眼就可以看见……”
韦慕岚没再听下去:迈步走了过去。
伙计望着他的背影直伸舌头:“乖乖……”
果如伙计所说,韦慕岚一进后院就看见了,他看见正对面头一间上房的两扇门敞开着,屋里坐着个身材美好的白衣女子在低头想心事,他没看见她的脸,可是他一眼就认出她正是温娃娜,因为对他来说,温娃娜的倩影是熟得不能再熟了。
不知怎地,突然之间,他的心跳得很厉害,他几乎失去了走过去的勇气,但是另一个意念在驱使他迈步,驱使他往前走,他终于被一个意念克服了。
他不安地走了过去,往门口—站,他更不安了,她仍低着头在想心事,根本没发觉房门口站着个人,他没勇气叫她,好半天才鼓足了勇气轻轻喊了一声:“姑娘!”
白衣女子闻声抬头,正是温娃娜,她先是一惊,继而娇靥上浮起一片复杂的异样神色,脱口说道:“是你……”
韦慕岚强笑点头,道:“是的,姑娘,是我,还记得吗?”
霎时间,温娃娜转趋平静,娇靥上的神色中带着些冷漠,微一摇头,淡淡说道:“忘了,我接触过的男人很多,不记得你是哪一个了!”
韦慕岚懂这话,好不窘迫,他道:“姑娘,我是来道歉的,以前是我错了!”
温娃娜眨动了一下美目,长长的睫毛一阵翕动:“道歉,道什么歉?错了?你又有什么错,不,你不必道歉,也没有错,我是个天生的荡女淫娃,凡是正经的男人没有一个不卑视我,没有一个不厌恶……”
韦慕岚忙道:“不,姑娘,你不是……”
“谁说的?”温娃娜道:“你骂得还不够吗?嫌我脏,嫌我下贱,我的东西你不碰,我碰过你的身子你要用刀把那块肉割下来……”
韦慕岚好不难受,道:“姑娘,以前是我有眼无珠,审人不明,如今我明白了,诚心诚意来向姑娘道歉,只向姑娘祈求宽恕!”
温娃娜道:“为什么要道歉,为什么要我宽恕你?”
韦慕岚道:“不这样我一辈子良心不安!”
温娃娜道:“你言重了,你我萍水相逢,缘仅不过数面,一不成朋,二不算友,你有什么好不安的,我认为没这个必要,别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也别把我放在心上不就行了吗?”
韦慕岚摇头说道:“姑娘,我做不到。”
温娃娜目光一凝,道:“你做不到什么,哪一点?”
韦慕岚道:“没有姑娘的原谅,我这辈子无法心安!”
温娃娜似乎有点失望,“哦”地一声道:“我还当你不能不把我放在心里呢,原来不是……”
韦慕岚心头一震,道:“姑娘,我……”
倏地住口不言。
温娃娜美目一睁,道:“你什么?”
韦慕岚脸上一热,道:“没什么!我是说,只求得姑娘两字宽恕,我马上就走!”
温娃娜道:“马上就走?你要上哪儿去?”
韦慕岚不愿意告诉她实情,道:“我要去办点事。”
温娃娜眨动了一下美目,道:“不是去跟踪那些骑马出城的人?”
韦慕岚心中一震,脱口说道:“姑娘知道……”
温娃娜道:“我在这家客栈的门里,看了你老半天了,我发觉你一直注意着那些人,等那些人出城后你就出了那家酒肆,不是想跟踪那些人是想干什么?不过,我没想到你会看见我,更没想到你会舍弃了他们找到这儿来。”
韦慕岚沉默了一下,道:“我认为没有任何—件事,能比我先求得姑娘的宽恕来得重要。”
温娃娜道:“你把这件事看得这么重吗?”
韦慕岚道:“是的,姑娘,否则我不会……”
温娃娜道:“是不是也把我看得同样重要?”
这,这赤裸裸的大胆一问,要韦慕岚如何回答?他心神震动,大感为难,—时没有说话。
温娃娜淡然一笑,摇头说道:“我就知道不是,让你为难我很抱歉,也很不安,本来嘛,萍水相逢,缘生不过数面,而我给人的印象是那么恶劣那么坏,你怎么会……好了,我不耽搁你了,你走吧。”
韦慕岚恨不得分辩几句,但是他知道他不能说,因为他告诉过凤姑绝不可能的,他暗暗心中激动道:“这么说,姑娘是宽恕我了。”
温娃娜道:“难道非得到我的宽恕,你才能安心地走吗?”
韦慕岚微一点头,道:“是的,姑娘。”
温娃娜摇头说道:“那么,你别走了,我不会说的,绝不会。”
韦慕岚呆了一呆,道:“这是为什么,姑琅?”
温娃娜道:“因为我一说你就要走了,我不希望你走。”
这够了,这已经很够很够了。
韦慕岚一阵激动,他想起了与凤姑临别的许诺,他怎能……
韦慕岚道:“姑娘,慕岚何幸?恐有负深情。”
温娃娜道:“为什么,难道你已经有了……”
韦慕岚勉强地点了点头!温娃娜美目凝注,微微摇头说道:“没想到你年纪这么轻就已经娶了亲……”
“不,姑娘!”韦慕岚忙道:“我是说我已经有了未婚妻了!”
温娃娜突然笑了,笑得好甜好美,“哦”地一声道:“我还当你已经娶了亲了呢,原来是有了未婚妻呀,我说嘛,年纪轻轻的,一事无成,干什么娶那么早的亲呀……”
简直有点老气横秋,韦慕岚没说话。
她美目凝注,一眨不眨,接着说道:“嗯。由你测她,你的未婚妻一定很美,对吗?”
韦慕岚脸一红,道:“她算得红粉翘楚,女中英豪,世间奇女子,但若论美,她应该稍逊于姑娘。”
这是实话,温娃娜美得出奇,美得跟人不一样,中原人是一種美,关外人又是一种美,她却一身集中原。人跟关外人的美中之美,这是中原人跟关外人都无法比拟无法企及的,她该是神,是仙,而不该是人。
温娃娜笑了,的确动人,她的一颦一笑都动人,就是铁石人儿看见了也会心头怦然,韦慕岚不敢直视,忙垂下目光,只听温娃娜那甜美话声说道:“你很会捧人,在你眼里,我真那么美吗?”
韦慕岚毅然点了头,道:“是的,姑娘,但我并不是以姑娘的美取……”
倏地住口不言。
温娃娜“哦”了一声道:“那是为什么?”
韦慕岚摇头说道:“我说不上来。”
这也是千真万确的实话,他的确说不上来。
温娃娜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以貌取人是大不智,你很对,很正确,我很高兴听你这么说,只是,下回别再说我比她美了,免得她听见会大发娇嗔不高兴。你可知道,世上最狭窄的是女儿家的心。”
韦慕岚摇头说道:“不,姑娘,她跟人不同,我刚说过,她是位……”
“呀!”温娃娜凝目娇笑说道:“这时候就这么护她呀,真羡煞人了……”
韦慕岚红着脸道:“姑娘,我说的是实话。”
“真的?”温娃娜俏生生地问道。
“真的!”韦慕岚毅然点头。
“那么……”温娃娜道:“你何来相见恨晚之一说呀。”
她好娇蛮,好聪慧狡黠,绕了—个圈圈儿在这儿等着他哪。
韦慕岚为之一怔,结结巴巴地道:“她她,我……我是说,我……我已经有了她……”
“那有什么要紧呀!”温娃娜毫无羞涩之色地道:“他们中原人不常说吗?大丈夫三妻四妾,男人家既可以三妻四妾,你娶两房妻室有什么不行?”
韦慕岚绝没料到温娃娜会有这种大肌赤裸的表示,他呆呆地凝视着温娃娜,一时没有说出话来。
温娃娜瞅了他—眼,道:“你听了没有,倒是说话呀?”
韦慕岚倏然惊醒,难言感受地道:“姑娘,你的好意我十分感激……”
温娃娜道:“只有感激吗?”
韦慕岚道:“是的,姑娘,事实上我只能有感激,也只能这么说。”
温娃娜娇靥上微现讶异之色,道:“为什么?你不愿意做个拥有三妻四妾的大丈夫?”
韦慕岚摇头说道:“那倒不是……不,这跟我只能有感激,只能说感激无关,我的意思是说,我向我的未婚妻保证过……”
温娃娜道:“你向她保证过什么?”
韦慕岚道:“我向她保证过今生今世心中不再有第二人……”
温娃娜截口说道:“你的意思是说,你向她保证过,今生今世绝不跟第二个女孩子结情缘,不再对第二八女孩子动情,对吗?”
韦慕岚—点头,道:“对,姑娘。”
温娃娜微微摇头,道:“难得呀,没想到你是这么一个专情的人,嗯,她真令人羡煞妒煞,我听我娘说过,世上最难得的是真挚的爱,专一的情,假如那个女孩子能碰见这么一个男人,那么这个男人就是毫无瑕疵的最理想伴侣,看看眼前的你,我深信我娘的话没有说错……”
韦慕岚口齿启动了一下,想说些什么,可是他终于没有说出口。
温娃娜深深一眼,接着说道:“可是你已经毁了你自己所作的诺言了。”
韦慕岚呆了一呆,道:“怎么,我已经毁了我自己所作的诺言了?”
温娃娜点了点头,道:“难道你自己不知道吗?”
韦慕岚摇头说道:“我不明白姑娘何指?”
温娃娜笑了笑.道:“我不但说你已毁了自己所作的诺言,而且还说你前后不只—次的毁了自己所作的诺言。”
韦慕岚讶然说道:“前后还不只—次……没有啊.我并没有……”
温娃娜微微笑道:“你向你的未婚妻保证过什么?今生今世有了她,绝不再跟第二个女孩子结情缘,绝不对第二个女孩子动情,可是?”
韦慕岚点头说道:“是的,姑娘,正是这样!”
温娃娜香唇边上含着—丝笑意,道:“那么我问你,你可要说心里头的话,凭良心,不得自欺欺人,不许有半点虚假,你对我动了情没有?”
韦慕岚—怔,旋即红了脸,他嗫嚅不知该如何作答。
温娃娜道:“说话呀。”
韦慕岚长长吸了—口气,红着脸毅然点头,道:“姑娘,我不否认……”
温娃娜美目中飞闪喜悦异采,接着说道:“这是不是第—次毁了你自己所作的诺言?”
韦慕岚呆了一呆,无语以对。
“还有!”温娃娜道:“昨晚上那位既美又凶的姑娘是谁?我虽然不认识她,可是我觉得她很惹人怜爱,我也看得出你跟她好过……”
“不,姑娘!”韦慕岚忙道:“不能这么说,是她……”
温娃娜截口说道:“是她对你一见倾心,一往情深,一厢情愿,作茧自缚,是不是?你能这么说吗。”
韦慕岚只说了一声:“这……”便闭口不言,他自己告诉自己,他不能这么说,因为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这就是喽。”温娃娜微笑说道:“她对你有情,你对她也有意,其实这不能怪你,因为象她这么—位美艳绝伦,风华绝代,国色天香的女孩子,我见犹怜,男人家见了她谁又会不动心?”
韦慕岚憋了半天才憋出—句:“姑娘,我说过我不是以貌取人。”
温娃娜道:“不管你以什么取她,你总不能不承认你对她有意,对她动过情,是不是?”
韦慕岚口齿启动了一下,没有说话。
温娃娜道:“现在你看,这不是你第二汉毁了诺言,对自己的未婚妻不够专情,不够忠实吗?”
韦慕岚摇头说道:“不,姑娘,那不能算我毁了自己的诺言,因为我结识姑娘跟昨天晚上那位姑娘在她之前。”
温娃娜“哦”地—声道:“是这样吗?”
韦慕岚道:“是的,姑娘,我这个人不善虚言。”
温娃娜道:“那么果是真的了,你这个人哪,要不得,怎么到处留情见一个爱一个?你也真要命,怎么每一个女孩子见着你后都会对你倾心动情呢,其实,唉,也难怪,你的确是个值得人……
我自己就有这种感受,要不然我不会……”
微一摇头,接道:“我不说了,你打算怎么办?挥慧剑,斩断另两根情丝?”
韦慕岚横心咬牙,毅然点头,道:“是的,姑娘。”
温娃娜道:“忍心吗?”
韦慕岚道:“姑娘,这是不得已的。”
温娃娜道:“昨夜你那么样对她,就是挥慧剑吗?”
韦慕岚道:“是的,姑娘。”
温娃娜道:“那么你打算怎么对我?嗯?”
韦慕岚道:“姑娘,我也只有忍痛……”
“好一个忍痛!”温娃娜嫣然笑道:“我问你,你们中原人不是很重礼教,男女之间有很多避嫌吗?象什么男女授受不清哪,孤男寡女不能单独相处呀,什么……甚至于不能随便看一个女孩子,对吗?”
韦慕岚道:“对的,姑娘,这是古来……”
温娃娜道:“那么,你睡过找睡过的地上,我也为你包过伤,碰到过你的身子,甚至于用嘴吮过你的伤处,这怎么办?你把我怎么办?”
韦慕岚呆了—呆,大感难以作答,温娃娜说得不错,这些事确曾有过,他该怎么办?半天他才扬眉说道:“姑娘,这既是中原人所注重的……”
“怎么?”温娃娜道:“你这是什么话呀?把我们关外人当成了不懂礼数,没有开化的野人?我们关外人;虽然随便—点,可绝不至于随便得连个礼都不拘不懂呀,我们男女间的界限也划分得很严,也有很多避嫌,我们关外女孩子的身子也一样的冰清玉洁,不能让男人家随便碰的,再说,我不是说过吗?由于我娘书读得多,通汉文汉语,熟中原习俗,所以我们那一族举凡饮食起居,往来相对,都跟你们中原汉人没有差别,你可别把我看成一个随便的女孩子。”
韦慕岚暗暗叫苦,怔丁半天始道:“姑娘,那我不敢,可是我……”
温娃娜道:“你怎么样,你打算怎么样?能不要我吗?”
韦慕岚道:“姑娘,你既然通汉文,也应该知道嫂溺援之以手,那是从叔,所以我认为姑娘不必……”
“谁说的?”温娃娜摇头说道:“那是你的想法,你的看法,我不这么想,这么看,我以为我已经是你的人了,你要是不要我,我只有跟你们中原女孩子一样,来个羞愧寻死……”
韦慕岚一惊一急,忙道:“姑娘,你不能……”
温娃娜道:“我不能?那你说我该怎么辦?我还有别的选择、第二条路好走吗?也真是,我碰着了你的身子,也等于你碰着了我的身子,我现在愿意把自己的终身托付给你,你却薄情寡义,铁石心肠,忍心绝情地—口回绝,拒我于千里之外,真是羞死我,我还有什么脸活下去……”
韦慕岚作难了,大大地作难了……
凭心而论,温娃娜是第一个闯进他心里的女儿家,他为她不克自持,不能自拔,他为她梦魂萦绕,寝食难安。
自从一邂逅,温娃娜的绝世风姿,美好倩影整个儿地占据了他的心他的脑海,挥之不去,驱之不散,剪之不断,理之还乱。
他绝不忍拒绝她,更不忍让她去死,一旦温娃娜当真香消玉殒,那等于是他出手杀了她,这份愧,这份疚,该是这辈子,甚至于生生世世所难消除的。
可是他能怎么办?对凤姑作过的许诺。
固然,凤姑并不是心胸狭窄的世俗女儿家,她当初问他的用意,也不是要他专属于她。
可是谁知道温娃娜根本就是个既正派,更圣洁的姑娘呢,他之所以毅然许诺,也就是因为当时他不知道这一点。
如今,已作千金诺,真相却也明白了,岂不是太迟了。
这,只有委诸天意,恨造物弄人了!天意也好,造物弄人也好,眼前他怎么办?答应吧,愧对凤姑,不答应吧,却又害了温娃娜。
他怎么办?怎么办?想着想着,他脸上变了色,头上现了汗,他难他急,他没有办法选择,也不敢轻易决定。
突然,温娃娜笑了,笑得好美好甜好爽朗!“你是个君子,的确很难得的君子,由这些,使我更不克自拔,深深倾心,你该是我娘所说的女孩子最理想的终生伴侣,可是我能怎么办?
我不忍再让你为难,我的心太软了,也许你说得对,太晚了,太迟厂,我只有委诸天意,恨造物弄人,我只有叹自己命薄,怨自己福浅,好了,你松口气吧,我会为我娘再找一个女婿,为我自己再找一个伴侣的……”
韦慕岚着实地松了一口气,可是入耳那后两句,他一阵激动,心如刀割,无如他只有强自把它压下去,悲苦—笑,抬眼说道:“谢谢姑娘,我愿跟姑娘互期来生。”
温娃娜笑目异采暴闪,道:“你愿意跟我互期来生,你真这么爱我?”
韦慕岚毅然点头,道:“是的,姑娘!”
温娃娜道:“不是为还债?”
韦慕岚道:“姑娘,这并不是你一厢情愿的。”
温娃娜娇躯泛起了轻颤,美目中涌起了泪光,但是她娇靥上仍堆着甜美的笑意,她缓缓说道:“有你这句话,我就知足了,好,我答应你,不但答应跟你互期来生,而且更愿跟你互期生生世世……”
韦慕岚再也难抑激动,道:“姑娘,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温娃娜道:“什么都别说,只记住你所作的许诺就行了,我们关外人深信,只要这辈子作了许诺而心坚铁石,不移不变,那么下辈子,甚至生生世世都会如愿以偿的。”
韦慕岚道:“我会记住的,姑娘,我会忘了我自己,但绝不会忘了我所作的许诺,我希望姑娘也别忘记。”
温娃娜微微摇头说道:“我不会的。你还不了解我,我这个人一经决定了—件事,就是无沦如何也不会改变的,相信吗?”
韦慕岚点头说道:“姑娘,我相信。”
温娃娜微微—笑道:“那就好了,这辈子你我都是别人的,可是下辈子,以至生生世世就是你是我的我是你的了。”
韦慕岚难言心中感受,他低下头,旋即,他又抬起了头,神色有点怕人,拱手说道:
“姑娘,我该告辞了,你请保重。”
温娃娜道:“这一别等于成了永诀,再相逢时你我都已属他人,甚至还有可能都有儿女,那么,趁这你我都还没真正他属之前,多聚一会儿不好吗?”
韦慕岚心中一阵悲痛,他压下了涌起的热泪道:“姑娘,我何尝愿意轻易分离,只是我不得不……”
温娃娜道:“难道你不想弄清楚昨夜是怎么回事,不想多知道—些我的身世吗?”
这本是韦慕岚想知道的,他迟疑了一下,举步跨进门去。
温娃娜没起坐,轻抬皓腕让他坐。
他坐定,温娃娜开了口:“为了不多耽搁你,我不打算多作赘言,我是关外一个族的公主,这你已经知道了……”
韦慕岚点头说道:“是的,姑娘。”
温娃娜道:“我的那个族,是蒙古的一个旗,但是它很小,不及一般的蒙旗那么大,可是我们那—族里,人近千人骁勇善战,无论武术、马术都可以说是蒙旗中之最,所以它虽然小,一些大旗始终不敢冒犯它,那功在我的爹娘,我爹教族人骑射,我娘却教他们读书,教他们兵韬战略,攻守之道,除了畜牧之外并教他们耕织,所以我们那一族既富又强,不同于任何一个蒙族……”
韦慕岚没有插嘴,温娃娜接着说道:“实际上我们那一族已都近于汉化,因为我娘教的全是汉人的东西……”
韦慕岚道:“令堂是……”
温娃娜道:“我娘原不是我们那一族的人……”
韦慕岚轻“哦”了一声道:“那么令堂;是……”
温娃娜摇摇头说道:“我不知道我娘究竟是哪一族的人,我爹从来不许人问,族人也从来不提,因为他们跟我爹一样地尊敬我娘,把我娘当成了神,实际上我娘对我们那一族的恩是太大了,没有我娘,我们那一族绝不会那么富强,你知道有勇无谋是不够的,人人骁勇善战,若不通兵韬战略,那也只是乌合之众是不堪一击的,再说,只有畜牧,没有耕织,生活便没有改进,永远脱不了腥膻,只通武而不习文,那也永远是不开化的野蛮人……”
韦慕岚点头说道:“姑娘说得不错,令堂是位……”
温娃娜道:“以我看,我娘的像貌,肤包,甚至于初来时的一举一动,生活习惯,比较近于你们中原汉人……”
韦慕岚“哦”地一声道:“那么姑娘的意思是……”
温娃娜道:“我只是说比较象,事实上找不知道我娘是哪一族的人,也没办法肯定。”
韦慕岚道:“难道姑娘没有问过吗?”
温娃娜道:“我不刚说过吗,我爹从不许人问。”
韦慕岚强笑“哦”了一声,不便说话。
温娃娜却娇靥倏地—红,道:“我不瞒你,其实我背着我爹私下问过我娘了……”
韦慕岚想笑,但是他没能笑出来,道:“令堂怎么说?”
温娃娜道:“我不只问过—次,我娘总是笑着道:傻孩子,我是人,既然都是人,是哪—族的都一样,为什么要分那么清楚?娘认为无论哪一族,它的祖先都是—个人,既然这样,那么族与族之间就象兄弟姐妹—样,是不应该分彼此的,唯—的不同该是不住在—个地方,跟风俗习惯也有所不同……”
韦慕岚点了点头,由衷地道:“令堂确是一位令人敬佩,见解超人……”
温娃娜道:“当然喽,要不然我爹跟族人怎么敬她如神明呢,我娘呀,什么都懂,什么都会,真象个神。”
韦慕岚道:“我也这么想。”
“真的?”温娃娜合着手,美目上望—副娇美态,道:“如果可能,我真希望你能见见我娘,也让我娘看看你!”
韦慕岚道:“有机会我会到关外去一趟的,我也很希望见见令堂。”
温娃娜霍地把目光移下,惊喜地道:“真的?”
韦慕岚道:“姑娘,我这个人从来不……”
“别说了!”温娃娜突然摇头说道:“我本来想等我办完事后带你去的,可是你知道,这辈子不行,这辈子是没有机会了。”
韦慕岚明白她何指,心往下一沉,没有说话。
温娃娜似乎不象他那样难受,微微一笑,道:“你还是听我说吧……由于我娘每次都那么说,所以我以后就没再问,所以至今我仍不知道我娘究竟是哪一族的人。”
韦慕岚仍没有说话。
“其实……”温娃娜接着说道:“我不会计较这些的,我爹跟我的族人都不计较,我更不会,因我娘对我们那一族有大恩,没有我娘我们那一族不会有今天,我们族里能有我娘,这是我们那一族的福,也可以说是上天派我娘降世来救我们那—族的,别的还求什么,就象我娘说的,无论哪一族祖先都是一个人,族与族之间就象兄弟姐妹一般。既然这样,还有什么好再问的,所以,尽管蒙古人卑视汉人,汉人仍仇视蒙古人,而我却看谁都一样,正如我娘所说,都是黄帝子孙嘛……”
韦慕岚忙一怔,道:“姑娘,你说都是谁的子孙?”
温娃娜道:“黄帝啊,轩辕黄帝,上古时战蚩尤,五帝中的头一位,轩辕黄帝,难道你不知道吗?”
韦慕岚道:“我怎会不知道,我只是奇怪,令堂怎么会……这分明是汉家儿女的口吻嘛?”
温娃娜道:“所以我说我娘比较近于汉人嘛,不过也许是因为我娘书读得多,因之她知道别人所不知道的事,也能人所不能。”
韦慕岚点了点头,沉吟着没说话。
温娃娜接着说道:“也就因为这所以当年蒙古人人关争夺宋朝的天下时,我们那一族就置身事外,根本没发—兵一卒。”
韦慕岚仍没有说话。
温娃娜忽地展颜一笑,如百花怒放!温娃娜道:“提起我娘,我想起我娘初到我们那一族的时候,这还是我们族里老一辈的人告诉我的,怪好玩的,真要说起来,该是这世上的—
·段佳话,你要不要听?”
韦慕岚抬眼开了口,道:“只要姑娘肯说,我自愿意听。”
温娃娜白了他一眼,娇态毕露地嗔道:“废话,你这人真是,不愿说我还会问你吗?”
韦慕岚赧然一笑道:“那么姑娘请说,我洗耳恭听。”
温娃娜道:“又要洗耳,这回不用找洁净泉水了吧。”
韦慕岚想起了那夜带着伤躺在温娃娜那帐篷里的情景,心中不免一阵歉疚,窘迫一笑,没说话。
温娃娜倏然一笑,灿烂夺人,能令人为之目凝神提,可不是么,韦慕岚就为之呆了一呆。
她又习惯地合上了她那一双白皙、晶莹、柔若无骨的玉手,螓首微扬,美目面上望着道:
“我听族里老一辈的人说,我娘初来族里的时候,一天到晚冷若冰霜,凛然不可侵犯,不吃不喝,谁跟她说话她都不理……”
韦慕岚“哦”地—声道:“那么令堂是怎么到贵族去的?” 。
温娃娜道:“你放心,反正不是我爹抢来的,我听说我娘在路上遇见大风沙迷了路,跟家人失散了,后来被—个好心的过路人就近送到了我们族里……”
韦慕岚“哦”地—声道:“原来如此,那么令尊何不派人把令堂送……”
温娃娜道:“送到哪儿去呀,我娘根本不跟任何人说话,谁问她,她也不理,谁又知道她住在什么地方呀。”
韦慕岚倏然一笑道:“说得是,可是日后令堂总是说了话“说是说了。”温娃娜道:
“你这人真是,假如她老不说话,怎么嫁了我爹呀,又怎么教我们那一族的人耕织、读书呀。”
韦慕岚赧然一笑道:“那就该能知道令堂是住在……”
温娃娜摇头说道:“听老一辈的人说,我娘是上天派来的,因为我娘自始至终,从没有提过她的家,也没有说过要回家,甚至于也没有亲人去找过她……”
韦慕岚“哦”地一声,诧异说道:“这倒是奇事……”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温娃娜白了他—眼,含笑说道:“老一辈的人说的嘛,我娘是天上来的!”
韦慕岚道:“可是姑娘该知道,这种说话纯属……”
温娃娜道:“我知道,这叫迷信,我娘也不许族人迷信,她说信仰宗教是对的,但是绝不该迷信,象有了病就要求治,绝不该求神问卜……”
韦慕岚叹道:“令堂却是一位罕世奇女子!”
温娃娜螓首一偏,道:“当然喽,我以有这么一位生身之母而深感骄傲……”
韦慕岚由衷地道:“姑娘是该骄傲,值得骄傲的!”
温娃娜笑了,益见甜美,她道:“老一辈的人虽然这么说,可是以我,我娘是舍不得离开我爹……”
韦慕岚“哦”地一声,道:“姑娘这话……”
温娃娜白了他一眼道:“这你还不懂吗,我娘虽然是位奇女子,可是我爹也是关外蒙旗当中的一位勇士,是位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大豪杰,论武,关外蒙旗中没人能及得上他,我爹的骑射以及一手摔交术,可以说是放眼蒙旗无敌手……”
韦慕岚轻轻“哦”了一声,“怎么!”温娃娜清目一凝,道:“你不服气吗?”
韦慕岚忙道:“姑娘,我没说不服,我只有敬佩!”
温娃娜道:“我知道,年轻人都好胜,其实,我可以告诉你,你的武学虽然很高绝,我爹或许不是你的敌手,可是若论骑射跟蒙古摔交,你绝比不上我爹!” 韦慕岚道:“姑娘,这我承认!”
温娃娜笑了,笑了笑之后,她接着说道:“要按我娘初来族里那时候的情形看,他二位是根本不可能结合的,我娘不理人,整天价冷若冰霜,凛然不可侵犯,我爹对她也很客气,很敬重,我刚才说过,我爹是位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他绝不会随便的……”
韦慕岚忙点头说道:“是的,姑娘,我知道,所以我说对令尊只有敬佩!”
温娃娜横了他一眼,道:“知道你会说话……可是后来日子一久,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娘对我爹的态度转变了,起先是三言两语,慢慢的有说有笑,最后她终于嫁给了我爹,而且帮助我爹治理全族,那一夜,就是我娘嫁给我爹的那一夜,听老一辈的人说,族里好热闹啊,而且一直热闹了好几天……”
韦慕岚道:“姑娘,中原关外都一样,这是喜事!”
温娃娜道:“真是我们族里的大喜事,从此我们那一族就一步步地富强康乐,一直到如今,越来越盛,喂……”
一顿接道:“你知道吗为什么后来我娘对我爹改变了态度,等我懂事后我明白了,中原人不有句‘美人爱英雄’吗就是这样,也就跟我……我爱你一样……”
说完了这句话,她的娇靥好红好红,很快地低下了头。
韦慕岚本来是想说几句的,可是一听这话,一见这情状,他的心往下一沉,什么也没说。
过了一会儿之后,还是温娃娜抬起了头,她的娇靥上还留着一丝淡淡的红晕,可是没有笑容,看上去倒有点黯然之色,她开了口,话声也很低:“我娘嫁给我爹的第二年就生了我,从那时候起,我爹更高兴了,族里也更富强了,那—段日子该是我们那一族的鼎盛时期,可是好景不长,在我五岁那一年,我爹害了一场大病,虽然我娘亲手诊治,但终因药石罔效而与世长辞,我娘很悲痛,但她并没有哭,族里的人更消沉,多亏我娘振作领导,才没有使我们那一族步向衰弱,到现在有十多年了,我娘跟我哥哥……”
韦慕岚道:“姑娘还有位哥哥?”
温娃娜“哦”地一声道:“我忘了告诉你了,他跟我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比我大了很多,是由我娘抚养长大的,我娘视他如己出,他也把我娘当成了生身之母,今年快三十了,在我爹娘合力的调教下,他完全象我爹,称雄于关外诸蒙旗之中,他不但继承我爹领导全族,而且青出于蓝,因为他有我娘那么一位慈母兼良师,我爹没有……”
韦慕岚点了点头道:“我可以想象得出,令兄必是一位智勇兼备,文武双绝的关外蒙旗中英豪!”
温娃娜道:“何止是关外蒙旗中的英豪翘楚,即使放之天下武林,只怕也不稍逊你们之中的任何一个!”
韦慕岚道:“是的,姑娘,我深信!”
温娃娜脸上又有了笑意。
韦慕岚接着说道:“可是姑娘贵为一族之公主,一个人千里迢迢,不避风霜,不避艰险地跑到中原来是……”
温娃娜道:“我记得那一夜你带着伤躺在我的帐篷里的时候,我对你说过,我到中原来是找一个人!”
韦慕岚道:“是的,姑娘是这么说过,姑娘找的是……”
温娃娜道:“一个中原人!”
韦慕岚诧声说道:“一个中原人,姑娘为什么找一个中原人……”
温娃娜道:“你的意思是说,我是个蒙旗公主,怎么会找一个中原人?”
韦慕岚点头说道:“是的,姑娘!”
温娃娜微一摇头道:“我没见过这个人,也不认识这个人,是我娘叫我到中原来找这个人的……”
韦慕岚道:“令堂?”
温娃娜点了点头,道:“嗯,我娘以前认识他!”
韦慕岚道:“这个人是个怎么样的人?”
温娃娜道:“听我娘说,他该算是个读书人!”
韦慕岚“哦”地一声道:“这么说来,这个人是个男的?”
温娃娜道:“不错,是个男的,我也没告诉你他是个女的呀,怎么?不行吗?女的就不能有男的朋友吗,就象我跟你,撇开了那个情字,不就是朋友,不就是知交吗?”
韦慕岚忙道:“姑娘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温娃娜道:“我以为象你这样的人,也不该有这种意思!”
韦慕岚道:“姑娘,令堂让你到中原来找这么—个人是……”
温娃娜道:“我娘要我把一样东西交给他!”
韦慕岚道:“姑娘,那是什么东西?”
温娃娜微一摇头,道:“你别介意,我不能告诉你,临来时我娘一再叮嘱过我,除非见着那个人,绝不可以把那东西轻易示人,也不能让那个人以外的人知道那是什么。”
韦慕岚道:“令堂既有这种交待,我不便再问,那么,那个人姓什么,叫什么?”
温娃娜摇头说道:“这我也不能说,我娘说那个人是个很好的人,他把别人都当成好人,因之交了很多看上去很好、其实坏透了的朋友,假如我轻易说出了他的姓名,让他那些坏朋友知道了,我就会有危险的!”
韦慕岚眉锋微微一皱道:“姑娘以为象姑娘这么一个只身女子到中原来,又在这险恶的江湖中行走,就是不说出那人的姓名就会安全吗?”
温娃娜微笑说道:“我不怕,我娘疼我疼得不得了,你以为她老人家要没把握让我绝对安全,会让我一个人到中原来吗?”
韦慕岚失笑说道:“我明白了,令尊、令兄都是称雄关外的人,物,姑娘一定也会武,而且一定还很高绝!”
温娃娜微微一笑,摇头说道:“你错了,我不会武,一个点儿也不会,我是个十足的弱女子,任何人都能一巴掌打倒我……”
韦慕岚“哦”地一声,凝望着她没说话。
温娃娜笑问道:“你不相信,是吗?”
韦慕岚道:“姑娘,事实如此,我不愿否认!”
温娃娜道:“你何不想想看,我要是也有一身高绝的武学,为什么还借重别人,跟着别人到处跑去干那无耻的勾当!”
韦慕岚瞿然说道;“姑娘是说,你是借重她的武学来保护你,她则是利用你的美貌来为她勾引……”
倏地住口不言。
温娃娜道:“那一夜在我的帐篷里,我不就告诉了你吗?那时候我没有深说,就是说了你也不会相信的,对吗?”
韦慕岚未置是否,问道:“姑娘,她是谁?”
温娃娜摇头说道:“我不知道她是谁,我只知道她是个武林人,而且不是个正经人,毁在她手里的人不知道有多少,说来这也是我的罪孽,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凡是被她毁了的人,都是不正经的好色之徒,这是我唯一可以自慰的,要不然我不会跟着她到处跑,为她做这种丧德败行的无耻勾当的!”
韦慕岚道:“姑娘说得是,周瑜打黄盖,怨不得谁,那么,姑娘,她如今哪里去了?”
温娃娜笑了笑道:“套句中原人的俗话,拆伙了,就是为昨夜被你……我认为不该让你再误会下去,我自己也不该再这么做下去,所以今早我跟她见了最后—面,之后她走了,今后她是她,我是我,永不相干!”
韦慕岚眉锋—皱,道:“姑娘,今后恐怕你不会有安宁了!”
温娃娜眨动了一下美目,道,“怎么?”
韦慕岚道:“姑娘,人们只知有你而不知有她,倘若今后有人碰见了你,他们会放过你吗?我很为姑娘的安全担心!”
温娃娜微微一笑,道:“谢谢你,你别为我担心,我敢说,便连你也算在内,任何人都伤害不了我,我不会武,但是我有另一种自卫的方法,凭这种方法天下我到处去得,也不怕任何人!”
韦慕岚“哦”地一声诧异地道:“姑娘,那是一种什么方法?”
温娃娜微微一笑,摇头说道:“再请你别介意,我不能说!”
韦慕岚呆了一呆,没说话。
温娃娜含笑问道:“你不信吗?”
韦慕岚道:“姑娘,事实如此,我仍不愿否认!”
温娃娜笑了笑道:“我不能勉强你,我也莫可奈何,总之,你往后看好了,我怎么到中原来,怎么回关外去,身上不会让人碰一指头,除非我自己愿意,象对你……”
韦慕岚心里一跳,道:“姑娘,事关重大,姑娘千万不可……”
温娃娜道:“我知道人心险恶,在江湖上尤甚,我娘更知道,但是她毕竟放心让我一人来了,你要是还不放心,那么你跟着我,寸步不离地保护我好了!”
韦慕岚慨然说道:“姑娘,我要不是有要事待办,我真……”
“别了,开玩笑的!”温娃娜笑道:“你的好意我很感激,只是你尽管放心去办你的事,不管什么时候,下次你再见着我时,只我有一点异样,我愿意自绝在你面前,放心,知道吗?” 韦慕岚还待再说。
温娃娜已然娇笑一声又道:“别再说了,你们中原人不是最看重这些吗?孤男寡女走在一处还象话?长久在一起,我怕你会做出对不起你未婚妻的事来,再说,跟我走在一起,让人瞧见那可会有损你的名声啊!”
韦慕岚双眉一扬,道:“姑娘,只要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我不在乎世情之毁誉褒贬……”
温娃娜道:“可是你有要事待办,也不能跟着我到处乱跑呀!”
韦慕岚道:“我想请姑娘暂住一处,等我办妥事后再陪姑娘……”
温娃娜摇头说道:“谢谢你的好意,我找人的这件事也不能耽误,需要很快地找到他把东西交给他,然后很快地回到我娘身边去,我很想我娘,我不能在中原多待。”
韦慕岚道:“事实上人海茫茫,要想很快地找到一个人,怕没有那么容易,再说姑娘在中原人生地不熟……”
“你错了!”温娃娜道:“事实上我对中原的地理及风土人情的熟悉,恐怕不下于任何一个中原人,甚至于不下于你!”
韦慕岚扬头说道:“姑娘,别……”
“你忘了?”温娃娜含笑说道:“我有一个被人视为神的母亲!”
韦慕岚呆了一呆,道:“难道令堂也确对姑娘……”
温娃娜道:“我娘教我上自天文,下至地理,三流九教,诸子百家,诸技百艺,是无所不涉及的!”
韦慕岚道:“看来姑娘是样样精通了!”
温娃娜道:“那我还真当之无愧,你要不要试试,我敢说这么一句大话,你不会的我会,你不懂的我懂!”
韦慕岚一时好奇,还真试了两试。
哪知不试还好,一试之下,温娃娜檀口滔滔不绝,他所知那罕为人所知的两样,她竟能如数家珍!”
韦慕岚惊愕了,也叹服了,由是,对温娃娜的那位母亲,这位尚不知为谁,他认为除了他谢姨外绝不该再有第二位的奇女子,又敬佩了一分。
他这里说不出话来,温娃娜却在那里笑问:“怎么样,阁下,当差强人意吗!”
韦慕岚道:“姑娘,你让我自叹不如,五体投地!”
温娃娜娇笑说道:“不行啊,男儿膝下有金!”
韦慕岚苦笑说道:“姑娘,我说的是实话!”
温娃娜道:“我相信你就是,时候不早了,你要跟踪的那些人,怕也走出老远了,我不再耽搁你了,你快走吧,最好买—匹健骑代步,这样既快又省得你跑路!”
韦慕岚心里也明白,自己已经耽误了不少时候,也的确不能多待下去了,当即站了起来,微一拱手,心里与脸上的神色中充满了离情别绪,道:“那么姑娘请保重,我告辞了!”
温娃娜缓缓站了起来,道:“别老惦念我,自己也保重,唉,这一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相见了,你心比金石坚,纵然再相见又……”
微一抬头,接道:“我不说了,你走吧,一路顺风,我不送了!”
韦慕岚神情一黠,道:“多谢姑娘!”
转身行了出去。
他走了,温娃娜手扶门框,站在房门口呆呆地望着他,一直到他身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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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巧 相 逢 温娃娜目送韦慕岚离去后,玉手缓缓探怀取出一物,目光又呆呆地凝注在那东西上,那东西,赫然是一片紫贝叶。
她何来此物?可惜韦慕岚不知道,而匆匆地赶往那遥远的一方。
突然,温娃娜象想起了件什么事,把那片紫贝叶谨慎地藏回囊里,然后迈步袅袅行了出去。
片刻工夫之后,她停身在昔日宋宫大内,如今的总管府邸之道的杨家湖边上,她站在一株垂柳下,面对着微风拂过,涟漪阵阵的碧波出神。
这时候,潘杨二湖间的路上,并肩走来了一男一女,男的五十多岁,是个清癯老者,一袭青衫,五绺长髯,洒脱飘逸,有出尘之概。
女的是位十八九岁大姑娘,穿着合身的袄楼,腰后拖着一条大辫子,美艳之中带着逼人的英气。
那赫然竟是何九如跟何凤姑父女俩。
何九如的神色很平静,但在平静之后却隐藏着一丝激动与难以言喻的感受。
凤姑,她娇靥上的神色很难看,脸白得有点怕人。
父女俩走没多远就双双折人潘家湖畔的一株垂柳之下,眼望着数十丈外的宏伟深沉总管府邸,何九如一叹说道:“侯门深似海,她就在这儿了,她就在这儿了,要没有这些房子挡住,咱们就能看得见她,她也能看得见咱们……”
凤姑一双美目凝望着那座总管府邸,流露自一双美目的,是仇恨、是悲愤,她没有说话。
何九如口齿启动了几下,终于忍不住转过头来慈祥地轻唤了一声:“丫头……”
“爹,我听见了。”凤姑冷冷地吐出了这四个字。
何九如叹了口气,道:“丫头,我明白,你不愿意来,更不愿见她,其实,我又何尝……
丫头,她总是你的娘啊……”
“爹。”凤姑道:“我说过多少遍,我只有爹没有娘,我至死不认她这个娘,您打我也好,骂我也好,我就是不……”
何九如老脸上闪过一丝抽搐,道:“随你了,丫头,我不勉强你,可是无论如何你得听我这一回,见她一面,这最后的一面。”
凤姑道:“爹,我不是跟您来了吗?”
何九如点了点头,道:“那就好,丫头,只不知你韦大哥……”
倏地住口不言。
凤姑美目中射出寒光,道:“咱们怎没见着他?”
何九如老脸上浮现一丝轻微笑意,道:“傻丫头,开封城也不是只有一个点儿大,咱们走的是这条路这道街,慕岚他可不一定也走这条路这条街啊!”
凤姑煞白的娇靥上掠起一丝红晕。道:“只不知他拿到那……”
目光突然前凝,住口不言。
何九如一见她那神色,忙道:“丫头,你在……”
凤姑道:“爹,您看前面杨家湖畔那个女的!”
她指的是温娃娜,何九如忙抬眼循她所指望去,只一眼,他立即神情震动脱口说道:
“好美的姑娘!好奇的姑娘!丫头,她应不是尘世中人,冰肌玉骨,神清气朗,更难得不带人间一点烟火气……”
凤姑冷笑说道:“爹,您看见的只是外貌。”
何九如一怔,讶然说道:“怎么了?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凤姑道:“您忘了他说的,您仔细想想看,他所说的那个女的,是不是眼前的她?”
何九如又复一怔,旋即摇头,道:“丫头,别瞎说,她绝不会是你韦大哥所说的那个,你不见,眼前的这位姑娘圣洁得就象……”
凤姑道:“爹,论外貌,白玉堂也是罕世美男子。”
何九如摇头说道:“她不同,丫头,爹看得出,你也应该看得出,眼前这位还是个姑娘。”
凤姑一怔,半晌始道:“是的,爹,她还是位姑娘,这么说来她不是……”
何九如道:“爹原就说不是,这么高贵圣洁,一若天仙化人的姑娘,怎会是……丫头,此女集天地灵气于一身,称绝代,称罕世,爹没想到这么一位姑娘竟会降生在关外……”
凤姑道:“真的,爹,面对她会令人自惭渺小,自惭形秽,爹,她一个人站在这儿干什么?”
何九如摇头说道:“谁知道,大半是来游湖的……”
“咦,爹!”凤姑道:“你瞧,她也在看咱们。”
不错,温娃娜也发现丁他父女俩,此际也正以一双美目凝视着他父女俩,何九如道:
“丫头,她早就看见咱们了。”
凤姑道:“她怎么—瞬不转地看着咱们?”
何九如道:“丫头,你不也是在一瞬不转地看着人家吗?”
凤姑一怔忙收回目光,道:“爹,她有点怪……”
何九如道:“怎么,丫头,她怎么,你这活……”
凤姑道:“我发觉她不能多看,看多了就象要中魔似的。”
何九如叹道:“你说着了,丫头,我刚才不就说她奇吗,那是因为她太美了,美得奇异,而且圣洁,她确着关外人那种豪放的美,竟也有着汉家女儿家那种柔婉的美,很可能她具有汉人跟蒙古人两种血统,象这么一位姑娘,是足以倾人国,倾人城的,更足以震动整个江湖。”
凤姑道:“象她这么一个弱女子,要是被江湖败类碰见,那后果定然是不堪设想的。”
何九如道:“是的,丫头,没想到世间竟有这么—位姑娘,古往今来,隔一个时期就会出一位美人,象褒姒、妲己、西施、王嫱、杨妃,眼前这位该当之这一代的美人而无愧了,只不知她是谁家女ㄦ……”
凤姑突然之间有一阵激动,道:“爹,要不要我去问问她。”
何九如忙道:“不行,丫头,那太冒昧,也太唐突,万一她是白玉堂这府里的什么人……”
凤姑冷哼说道:“白玉堂身边怎么会有这么一位,那会折了他。”
何九如摇头说道:“丫头,别净看人家了,咱们的正事要紧,想想吧,咱们怎么进去见她去?”
凤姑娇靥上刹时又是一片寒霜,道:“您说呢,爹。”
何九如摇头说道:“只不知道白玉堂在不在,但愿他不在……”
凤姑冷哼说道:“我倒愿意看看他……”
何九如沉声叱道:“丫头,你是想赔上咱爷儿俩的命,你韦叔已不复出,白玉堂的功力就成了当世之最,就是再有—十个咱们爷儿俩也不是他的对手,何况他那歹毒霸道的残掌,所向披靡,威震武林……”
凤姑道:“那您就不该来。”
何九如神情—黯,道:“丫头,不来行吗?说什么我也要再见她一面……”
凤姑道:“那咱们就不该怕!”
“怕?”何九如苦笑一声道:“爹怕什么?可是爹有你,咱们只好守候在他这府邸附近等机会了。”
凤姑道:“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丫头!”何九如道:“这么多年都等了,难道连再等几天的耐性都没有吗?”
凤姑道:“我不是没有耐性,我只是觉得委屈,错的是他,邪恶的是他,咱们却要避他,躲他……”
何九如苦笑说道:“丫头,世间事往往是这样的,为了自己,只有委屈自己,有时候,有些事,是不得不忍耐的。”
凤姑没有再说话。
何九如拉了她一下,道:“丫头,别老站在这儿,站久了让人家瞧见是会动疑的,走,跟爹绕到他这府邸的后头瞧瞧去。”
拉着凤姑向垂柳下转出向前行去。
走着走着走近了温娃娜的立身处,温娃娜一双美目始终跟着他父女俩,没离开过,也没眨动过。 当他父女俩由温娃娜面前走过的时候,凤姑忍不住低低说道:“爹,她怎么老瞧着咱们?”
何九如道:“所以我说咱们该走动一下,在一处站久了,是会招人起疑,你不见,这儿近总管府邸,根本没有人在这儿游湖嘛?”
说话间他父女俩已然离开了温娃娜身处好远,他父女俩也没再回头看。
顺着杨家湖边绕到了总管府邸的左侧之后,这儿绿草如茵,树林片片,站在这儿,透过树海,可以看见总管府邸里的飞檐狼牙,几角小楼,也可以看见韦慕岚当日跟龚彤说话的那片跑狗空地。
何九如站在那儿,直望树海中的飞檐狼牙,叹道:“一墙之隔,深沉似海,她不知道咱们就在墙外,咱们也不知道她住在哪一座小楼里……”
凤姑突然“咦”地一声,美目望着来路,低低说道:“爹,您快瞧。”
何九如闻言忙循她所望望去,只一眼,他怔了一怔:“她……
她怎么也过来了。”
可不是吗,温娃娜一袭白衣,衣袂随风飘舞,一如凌波飞仙般地正袅袅向这边走来。
这地方,景美如画,幽静而雅,要不是何九如父女俩早先在潘杨二湖间见过温娃娜,真会怀疑是遇见了仙。
凤姑道:“爹,她别是有意跟咱们的吧。”
何九如道:“不无可能,丫头,今天算白来了,咱们……”
凤姑道:“爹,您瞧,她还望着咱们。”
何九如道:“她要是个弱女子的话,她的胆子就未免太大了。”
凤姑道:“也许她看你身边也有位姑……”
“娘”字未出,那几丈高的总管府围墙内,突然传出一阵类似咆哮犬吠,何九如脸色一变,急道:“不好,丫头,这是獒犬,它已发现墙外有人,快走,再迟就走不掉了。”
凤姑小嘴儿一噘,道:“您也真是,几只狗也用得着……”
“ㄚ头!”何九如轻叱说道:“好个不知天高地厚,你哪里知道这獒狗的厉害,它勇猛凶恶,一两个江湖高手也斗不过它一个,决走。”
话落,拉起凤姑的手就要走。
然而,太迟了,就在这时候,由总管府邸后门方面绕过来几只高大的獒犬带着咆哮,箭一般地窜扑过来。
凤姑脱口一声惊呼:“哟,这狗这么大!”
何九如脸色大变,一咬牙,便要提气腾身,忽听一个甜美悦耳的话声传了过来:“二位别跑,请快到我身后来。”
何九如转头一看,只见温娃娜正向着他父女招手,匆忙间他无暇多想,也不敢犹豫,拉着凤姑掠了过去。
这时,几只勇猛凶恶獒犬已经扑到,这些畜生的确快,行动起来象阵风,由这儿到总管府邸的后门,至少在二十丈外,它们却转眼间就到了跟前。
几只獒犬一扑到,忽地一声一齐人立而起,张口咆哮,利齿外露,凶像怕人,那些前爪飞快地向温娃娜身上抓去。
何九如大惊,一声;“姑娘小心!”他便要挺身而出,拼全力挡上一挡。
而就在这时候,怪事倏生,没见温娃娜有动静,那几只獒犬突然前爪落地,瞪着凶睛望着温娃娜,竟然没再动一动,便连叫也不叫了。
这是怎么回事,何九如怔住了,凤姑也手掩檀口,圆瞪着美目作声不得。
要说这眼前女子是总管府邸里的人,那么獒犬认识她,刚才断不会有那当真的一扑。
要说眼前女子不是总管府邸里的人,那么獒犬不认识她,那它们更不可能放过她。不再扑抓不再叫。
这是怎么回事?突然,温娃娜抬起了玉手,缓缓伸出皓腕,象抚弄自己爱犬一般,毫无胆怯之态地抚上了最前头一只獒犬的头。
怪事又生,她轻轻拍了一拍,那只獒犬竟然一摇尾巴坐了下左,它这一坐,其他的獒犬也都跟着坐下了。
何九如忍不住了,跨前一步,道:“多谢姑娘,姑娘是总管府里的人……”温娃娜半转螓首,含笑摇头,道:“老人家误会了,我跟二位一样,跟这总管府邸毫无关系,”
何九如讶然说道:“那么这些凶恶的獒:欠怎会对姑娘……”
温娃娜浅浅一笑,道:“也许狗也通灵,对我这弱女子不忍伤害吧。”
这倒有可能,她的确太美了,太圣洁了,美得、圣洁得连狗都不忍、不敢伤害她。
自然,何九如是不会相信这说法的,他道:“老朽明白了,姑娘是懂得驯狗之术……”
温娃娜微笑说道:“老人家以为是这样吗?”
何九如摇头说道:“除了这老朽想不出还有别的……”
温娃娜微微一笑,截口说道:“那就算是吧,二位是来……”
何九如忙定了神,“哦”地一声道:“老朽父女是来这儿游玩的。”
温娃娜回过身子望着凤姑道:“这位姐姐就是老人家的……”
何九如忙道:“正是小女。”
温娃娜眨动了一下美目,道:“这位姐姐好美,更难得的有一种逼人的英气,便是愧煞须眉的绝代红粉,巾帼奇女子。”
何九如心头一震,凤姑已然说道:“我俗脂庸粉,难及姑娘万—。”
温娃娜摇头说道:“不然,那是姐姐过谦,我固不愿妄自菲薄,可是我自己知道我这种美绝比不上姐姐那种汉家女儿的美。”
好谈吐,她不但汉语说得流利,而且分明胸蕴颇高,不是任何一个关外人所能企及的,就是连一些汉家女儿也自叹不如。
何九如老眼凝注,尽射惊讶诧异,凤姑也一样,他父女俩还没有开口,温娃娜已接着说道:“老人家贵姓?”
何九如本来想瞒,但他转念一想,又自觉没有这个必要,尤其他竟觉得不忍瞒她,当即说道:“不敢!老朽姓何,人可何。”
温娃娜道:“原来是何老人家……”
美目一转,接问道:“这位姐姐的芳名是……”
凤姑道:“云凤,俗得很。”
“谁说的。”温娃娜道:“好美的名字,姐姐真象只云中之凤。”
凤姑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竟觉得对眼前这位小嘴儿挺甜美的姑娘大有好感,简直很想跟她亲近。
本来嘛,人好好色,恶恶臭,谁不爱美,况且她美得那么奇异,不象尘世中人,尤其她小嘴儿挺甜,更带着点神秘,凤姑她有心要问人家,可是温娃娜自己开了口:“我是关外人,姓温,叫娃娜,到中原来玩的……”
巧就巧在韦慕岚向凤姑提过她,可是并没说她姓什么,叫什么,凤姑一听之后当即说道:
“娃娜,这名字很美……”
温娃娜含笑说道:“姐姐是捧我还是损我。”
凤姑道:“不是捧,也不是损,我说的是心里头的话,我这个人向来不懂虚言假话,日子久了你就知道了。”
温娃娜浅浅一笑道:“不知怎地,我相信姐姐所说的每一句话,因为我自觉跟姐姐投缘,很想跟姐姐亲近,我简直巴不得你就是我姐姐,日子久后,姐姐真愿交我这个朋友,要我这个妹妹吗?”
凤姑突然一阵激动,伸手抓住了温娃娜的一双玉手,她只觉人家的玉手比她的还嫩,还滑还腻:“你说的也正是我心里要说的话……”
温娃娜笑道:“正应了那句有缘千里来相会了,姐姐,看来你我有缘份,早在前辈子就有默契了。”
凤姑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她刚要再说。
“喂,你们三个是干什么?竟敢大模大样地站在总管府外,好大的胆子,不要命了吗?”
蓦地总管府那后门方向传过来这么一声沉喝。
何九如闻声一惊,急忙抬眼望去,只见总管府邸那后门方向快步走过来一个衣着气派讲究的瘦高中年汉子,他心里当即暗想:“这下糟了,狗,是躲过了,也瞒过了,这人如何去躲,如何去瞒,说不得必要时只有……
他这里心念转动,却听温娃娜低低说道:“何伯,别担心,您请跟姐姐站在我身边别说话,让我来应付他。”
何九如方待再说,那瘦高中年汉子已然走近,他只好把要说的话忍了下去,那瘦高中年汉子没再往近处走,约摸在一丈远近之处停了身,住了步,陡然扬眉沉声喝叱道:“喂,你们这三个,大胆的百姓,说话呀!”
温娃娜缓缓转过娇躯,浅浅一笑,道:“你把谁当做百姓,是在跟谁大声嚷叫呀!”
瘦高中年汉子人目温娃娜的绝世容颜,他马上怔住了,脸上的神色充满了讶异,再一看温娃娜跟中原人不尽同的容貌,他不敢造次,定过神忙小心翼翼地道:“姑娘是……”
温娃娜道:“我姓温,是由蒙古来的。”
在这年头,蒙古人硬是高人一等。
瘦高中年汉子脸上马上赔了笑道:“原来姑娘是……姑娘是……”
是什么,他一时却也说不上来。
温娃娜含笑问道:“你是谁呀,是总管府里的什么人?”
瘦高中年汉子忙道:“姑娘,我姓龚,叫龚彤,是大人府里的总管。”
温娃娜“哦”地一声道:“原来你是总管府邸里的总管呀,怪不得你见面就把人当百姓,这么大声嚷嚷。”
龚彤不安地强笑道:“我不知道姑娘是……请姑娘原谅……”
温娃娜道:“我是来找你们姑娘的,可是在这儿碰见这几只獒犬,我就跟它们玩了起来也忘了敲门了,你们姑娘在不在呀?”
龚彤听得呆了一下,心想:老天爷,这位姑娘真中着邪门,她竟说跟这几只獒犬玩儿,可也真怪了,这几只獒犬怎么这么乖呀他心里这么想,嘴里却忙应道:“在,在,姑娘正在家,只是,只是……”
温娃娜道:“只是什么,干什么这么吞吞吐吐地,有话只管说。”
龚彤忙应了一声道:“姑娘这两天心情不大好,整天把自己关在小楼里,连大人跟夫人都不见,也不敢去打扰……”
温娃娜“哦”地一声笑道:“我当是为什么呢,原来是为这呀,不要紧,我知道她为什么心情不好,我所以跑来看她,也就是为了我有办法让她的心情马上好转。”
龚彤微愕说道:“噢,姑娘知道,姑娘有办法……”
温娃娜道:“我问你,你家姑娘是不是昨晚上哭着回来的?”
龚彤一怔道:“对啊,姑娘怎么知道……”
温娃娜道:“所以我说我知道她心情为什么不好嘛,我既然知道她心情不好的原因,当然知道要用什么法子可以使她的心情马上好转。”
龚彤忙道:“是,是,是,假如姑娘能让姑娘心情好转,大人跟夫人一定会很高兴,不知道会怎么感谢姑娘哪。”
温娃娜微一摇头道:“高兴在所必然,感谢那倒不必?我是她的朋友嘛……”
美目一转,接问道:“总管大人在府里吗?”
龚彤迟疑了一下,道:“不在,大人有事出门去了。”
何九如心头为之一跳。
温娃娜哦地一声,道:“有事出门去了,上哪儿去了?”
龚彤强笑说道:“这个我不知道,大人的行踪向来是机密的。”
温娃娜道:“那么,他什么时候回来?”
龚彤道:“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恐怕一两天内回不来。”
温娃娜道:“这么说,是出了远门。”
龚彤略一迟疑,点头说道:“是的,怎么,姑娘莫非也要见大人?”
温娃娜摇头说道:“不,不必,夫人在是不是?”
龚彤道:“是的,夫人总是在的。”
温娃娜道:“那就行了,至少我该把你家姑娘碰见的事,向你家大人跟夫人中的任何一位说一声,麻烦你带个路吧。”
龚彤应了一声,目光望向何九如父女,道:“姑娘,这两位是……”
温娃娜道:“是我的朋友,跟我一起由蒙古来的。”
龚彤“哦”了一声,迟疑着转过了身……
龚彤在前面带了路,温娃娜却回过身来向着何九如低低笑道:“何伯,他不在,您跟姐姐可以放心地进去了。”
何九如猛地心神一震,道:“姑娘知道……”
温娃娜微微一笑道:“我的耳目都很敏锐,刚才您和姐姐在湖畔柳荫下的谈话我都听见了,只是我不明白您为什么叫他白玉堂,他不是姓秋吗?”
何九如心神连震,听完了温娃娜的话,他略为沉默了一下,抬眼说道:“姑娘,他本叫白玉堂,那个秋字是他的假姓,他是当今武林中的第二位高手。”
温娃娜“哦”地一声道:“原来是这样的,何伯伯,谁是头一位高手呀?”
何九如道:“看来姑娘对中原武林事知道得不多,当年武林中分南玉、北粉,北粉就是这位粉秀士白玉堂,南玉是玉书生韦志远,韦志远就是头一位高手。”
温娃娜猛然一喜,忙道:“韦!韦志远书伯伯,您认识他吗?”
何九如道:“何止认识,我跟他交称莫逆,情如手足。”
温娃娜美目中大放异采,道:“那……何伯伯,您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吗?”
何九如道:“这……我不知道,怎么,姑娘问这……”
温娃娜霎时间收敛得平平静静,含笑说道:“谁不想见见武林中头一位高手呀,他是位天下人莫不仰慕的人物,不是吗?”
何九如根本没发现她那异样神情,因为她转变得太快了,当即他微微一笑,道:“是的,姑娘他的确是位天下人莫不仰慕、莫不崇敬的人物,侠骨柔肠,剑胆琴心,顶天立地的盖世奇豪。”
温娃娜道:“所以呀,我想见见他……”
何九如摇头说道:“可惜十几年前他就失踪了,从那时起,武林中没人再见过他,便是我这个好朋友也不例外。”
温娃娜娇靥上自然地流露着一丝失望神色,道:“那就算了,希望他会突然地再出现在人们眼前……”
何九如道:“是的,姑娘,这是天下人共同的希望。”
温娃娜没再说话,沉默了,又走了两步,她忽然转过身来,含笑问道:“何伯伯,这么说,您也是武林中人。”
何九如点头说道:“是的,姑娘,我是个武林人。”
温娃娜望了凤姑一眼,笑道:“怪不得姐姐有一股逼人的英气,愧煞须眉的绝代红粉、巾帼奇女子,我没有看错何伯伯……”
她口齿启动了一下,欲言又止,终于摇头笑道:“没什么,我知道我不该问。”
何九如何等老于世故,察言观色,立即明白温娃娜何指,当即他双眉一扬,毅然说道:
“姑娘你可是想知道我为什么找白玉堂的那位夫人吗?”
温娃娜歉然一笑,不安地道:“您原谅!何伯伯,我并不一定非知道不可。”
何九如摇头说道:“姑娘不必如此,要没有姑娘帮忙,我父女万难进这总管府邸而了却此一心愿,这事也不是什么不可告人之事,白玉堂他在十几年前拐走了我的妻室,也就是说他如今这位夫人原是……”
温娃娜“哦”地一声道:“何伯伯,我明白了,怪不得您说她是姐姐的……”
倏地住口不言。 凤姑淡然一笑道:“妹妹,你说吧,不要紧。”
温娃娜微一摇头,道:“何伯母,她好狠的心啊……”
目光一凝,接道:“何伯伯,您这趟来找她是……。
何九如微微一笑,道;“姑娘放心,我这趟来,既不是要为难她,也不是要伤害她,更不是要她离开白玉堂,回到我身边来,我只是让她看看,没有她,我父女仍然活到如今,而且活得挺好。”
温娃娜动容说道:“何伯伯,您胸襟超人,令我敬佩……”
话说到这里,人已进入了总管府邸的后门,置身在那美景如画,亭、台、楼、榭,一应俱全的大花园里。
何九如淡然一笑,道:“住在这种地方,的确是够舒服的。”
凤姑冷哼一声道;“这是大宋朝的禁宫大内,他们蒙古人……”
何九如忙扯了她一下,她立即明白眼前有个温娃娜连忙闭口不言。
温娃娜回转螓首微微笑道:“不要紧,姐姐,你尽管说,我这个蒙古人跟一般蒙古人不同,我也为大宋朝不平,当年我们那一旗也没有人参与抢天下的事。”
凤姑微微一怔,刚要说话,只听龚彤说道:“三位请等一等,容我进去通报。”
温娃娜闻言忙抬手说道:“你慢点。”
龚彤已经转过身去要往中院走,听得温娃娜呼唤,他又忙转了回来,老远地赔笑问道:
“姑娘还有什么事?”
温娃娜道:“你先告诉你家姑娘一声,就说有为她医治心病的人来了,然后再禀报你家夫人,就说我有办法让你家姑娘心情好转,你要不说清楚,她是不会见我的。”
龚彤答应着走了,按说起来,龚彤做事是有点糊涂,怎么能随便把这个不明来历的陌生人引进府邸里来。
可是那年头蒙古人高于一切,再说府邸里有的是护卫,他还怕一个老头两个年轻女娃儿作怪?尤其,温娃娜说是姑娘的朋友,能治好姑娘的心病,同时她说得没错,姑娘昨晚是哭着回来的,就差一点要抹脖子自杀,放火烧房子,假如她真能治好姑娘的心病,这对他龚彤来说,岂不是大功一件?还有,难说话的总管大人又是不在家,就是他做错了什么事,一向待人温和的夫人也不会过于责备他的。
是故,他认为值得一试。所以,他看来象是糊涂地把这三位带了进来。
经过这一打岔,凤姑本来想问什么的,如今也没有再问了,好在不到转眼工夫,龚彤匆匆地走了出来,老远地便欠身赔笑说道:“姑娘,夫人跟我家姑娘大厅候驾,请跟我来吧。”
说完了话,他转身又折了回去。
温娃娜三人跟在他身后,凤姑的神色很冰冷,何九如的神色却是让人一眼便能看穿,他极力地装作很平静。
片刻之后,到了那美仑美奂的待客大厅之前,龚彤上了石阶,在门外高声报了一句:
“禀夫人,客人到。”
只听厅里传出了轻柔话声:“有请。”
何九如脸上一变,喃喃说道:“这么,多年了,她的声音还没变。”
他有点颤,有点抖,也有点犹豫。
而凤姑却是一下子把柳眉扬得老高,道:“爹,是她吗?”
何九如点了点头,声音微带颤抖地道:“是,丫头,是你……。
凤姑跟在温娃娜身后,忽地一声进去了。
厅里,高坐着一位雍容华贵的中年美妇人,真的,她跟凤姑长得很相象,唯一的不同在年纪,那无情的岁月在她眼角留下了那么几条轻痕。
在她身侧,是姑娘秋海若,她的脸色苍白,美目赤红,而且都肿了起来,望之能令人心酸。
龚彤带着客人进厅,刚一躬身,秋海若霍地站起,惊叱说道:“怎么,是……是你……”
温娃娜面含微笑,美目凝注,柔声说道:“不错,姑娘,是我!我特意来看看你。”
不知道为了什么,秋海若本来是很惊怒的,可是等温娃娜说完了这句话后,她却呆呆地站在了那儿,也没动,也没有说话。
再看中年美妇人,她两手紧抓椅柄,望着站在厅中央的何九如父女,目瞪口呆。
凤姑的神色很冷。
何九如的神色难以言喻。
突然,中年美妇人摆了手,香唇抖动了好几下才说出话来:“龚彤,给人家沏茶去。”
龚彤答应一声,躬身退了出去。
这时候,中年美妇人才缓缓离座站了起来,颤声说道:“九如,是你,真是你……”
何九如淡然一揖,道:“乡野草民何九如,见过夫人。”
中年美妇人身子为之一颤,转望凤姑道:“九如,她……她是凤姑?”
何九如点了点头,凤姑却冷然说道:“民女何云凤,凤姑两个字是我爹叫的。”
中年美妇人身子又一抖,道:“九如,你父女俩怎么……怎么会找到这ㄦ来……”
何九如道:“我父女俩找了十几年了,这十几年来几几乎已跑遍天下,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让我找到了……”
中年美妇人道:“九如,你何必……我不是说了吗,不要再找我……”
何九如道:“是的,你说过,我父女找你没别的意思,只是让你看看,我活得很好,凤姑也已长大成人。”
中年美妇人缓缓点头说道:“那就好,那就好,九如,你父女可愿意跟我换个地方谈谈?”
何九如微一摇头,道:“不必了,我已说明了我的来意,同时凤姑也看见了你长得什么样,我父女马上就要走了。”
中年美妇人身子又为之一抖,温娃娜适时开了口道:“何伯伯,可否容我说句话。”
怪的是秋海若就象是被人制了穴,神色木木然,对眼前的一切,她象没看见,也没听见!
何九如道:“姑娘请说。”
温娃娜道:“苦苦寻觅十多年,何伯伯的用意当不会只为见这一面,那么,夫人既有此要求,何伯伯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何九如悲苦摇头,道:“姑娘,何九如此心已如古井水……”
温娃娜道:“倘有石子投下,也会扬些微波。”
何九如摇头说道:“不可能了,姑娘。”
温娃娜道:“既如此,谈谈何妨?”
何九如默然不语,旋即一点头,道:“好吧,我听姑娘的。”
中年美妇人道:“谢谢你,九如,也谢谢这位姑娘。”
转身行向了厅后。何九如拉着凤姑跟了过去。
霎那间,这么大一座大厅里,就剩下了温娃娜跟秋海若两个人,温娃娜走过去拉住了秋海若的手,含笑说道:“来,姑娘,咱们坐下谈。”
秋海若象个木雕的美人,一任温娃娜拉着坐下,那么失神,那么呆滞,但她的神色很平静。
温娃娜挪挪椅子坐在她对面,道:“姑娘,昨天晚上你也看见了真相,我跟你一样,至今犹是冰清玉洁的清白女儿身,你信吗?”
秋海若木然点了点头,吐出了两个字:“我信。”
温娃娜道:“那么就请记住,待会儿不许大惊小怪,不许发作,更不许骂人,只能平心静气跟我好好谈,知道吗?”
秋海若又点了点头,道:“我知道。”
温娃娜笑了,她拉了拉秋海若的手,道:“那么,醒醒吧。”
秋海若就象从睡梦中被人唤醒一般,娇靥一震而醒,醒了之后她双眉一扬便要发作,而当她人目温娃娜那圣洁、甜美、纯真的笑意时,她却又象突然想起了什么,威态一敛,道:
“你不是昨天晚上那个……”
温娃娜点了点头,道:“是的,姑娘,我叫温娃娜。”
秋海若道:“你还敢来见我?”
温娃娜反问道:“姑娘,你说,我为什么不敢?”
秋海若道:“你不象是不正经的女人,为什么你要……”
温娃娜微笑说道:“你忘了刚刚我说的话?”
秋海若道:“我没有忘,可是……”
温娃娜道:“你不信?”
秋海若摇头说道:“原先我不信,现在我信了,我也不明白我为什么会相信你。”
温娃娜道:“那是因为我不是那种人。”
秋海若道:“你来找我干什么?”
温娃娜微微一笑,道:“只问你为什么心情不好,为什么把自己关在小楼上哭,什么人都不见,你自己看看,脸色那么坏,眼哭得又红又肿,让我好心疼。”
秋海若美目中泪光一涌,道:“你为什么要心疼?”
温娃娜道:“不该吗?我把你当成朋友当成姐妹。”
秋海若讶然说道:“你把我当成朋友,当成姐妹?”
温娃娜点了点头,道:“还有一点,同病相怜。”
秋海若一怔轻呼说道:“原来你也是他……”
温娃娜道:“要不你说他看见我那样,为什么那么生气,为什么那么伤心地闯进帐篷去想羞辱我?”
秋海若道:“他是生气?他是想羞辱你?”
温娃娜道:“你是以为他也跟那些下流人一样,你就这么不能相信你自己的眼光吗?”
秋海若道:“我本来对自己的眼光是很有自信的,可是我不知道他跟你也有……”
温娃娜道:“别多说,现在相信了吗?”
秋海若迟疑了一下,道:“你没有骗我?”
温娃娜道:“这你不该问我,该自问对自己的眼光有没有自信。”
秋海若道:“你今天到这儿来是向我解释……”
温娃娜道:“是的,姑娘,另外还附带一张治心病的偏方。”
秋海若扬了扬眉,道:“他自己为什么不来?”
温娃娜道;“姑娘,他如今已经不在开封了。”
秋海若“哦”地一声道:“他上哪儿去了?”
-温娃娜摇头说道:“我不清楚,可是我确知他已不在开封了。”
秋海若道:“那他昨晚上为什么不向我当面解释,反而让我伤心,你知道我有多伤心,多悲痛……”
说着,说着她又要哭。
温娃娜紧了紧握住在她手上的那只手,柔声说道:“别难受,我知道每一个女儿家都该知道,因为那是最大最重的打击,可是我要告诉你,他是故意那么做的。”
“故意?”秋海若尖叫说道:“他喜欢看人心碎肠断?他疯了?他有病……”
温娃娜摇头说道:“姑娘,他心里的难受怕不下于你,他没疯,也没病,但是他却有不得已的苦衷,听清楚了吗?不得已的苦衷!”
海秋若道:“他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就因为……”
温娃娜道:“这就是我今天要来告诉你的,也就是那张治你心病的偏方,别急,听我慢慢告诉你。”
秋海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温娃娜笑了笑道:“忘了?同病应该相怜呀。”
秋海若微愕说道:“他也这样对过你吗?”
温娃娜摇头说道:“不,他倒没有这样对过我,不过那也没什么两样,他狠心地拒绝了我……”
秋海若摇头说道:“他这个可恨的人,他或许可以拒绝我,但绝不该拒绝你。”
温娃娜轻“哦”一声道:“为什么,有理由吗?”
秋海若道:“因为你长得这么美……”
温娃娜笑道:“瞧不出你还会……你也不差呀,国色天香,风华绝代,姑娘,他不是以貌取人的人,更不是好色之徒,要不然的话,他也不会值得咱们这么倾心了,你说是不?”
秋海若道:“看来你比我了解他!”
温娃娜道:“什么意思?心里别不舒服,姑娘,因为这无关感情,而是每个人观察的深浅各有不同,再说,咱两个因同病而相怜,就该携手站在一起,你说对吗?”
秋海若红着娇靥点了点头,道:“那他为什么拒绝你?”
温娃娜道:“不是说过了吗?他有不得已的苦衷呀。”
秋海若道:“他有什么苦衷,这辈子不打算娶妻?”
温娃娜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一定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谁又敢不娶妻?
姑娘,不是这么回事。”
秋海若娇靥忽地一红,道:“那是……他不能娶妻?”
温娃娜美目微横,道:“哎呀,瞧你想到哪儿去了,大姑娘家也不怕羞,不害臊,不是的,姑娘,是他已经有了……”
秋海若轻呼一声道:“他已经有了人?”
温娃娜道:“这回你算是说对了,只是他那位未婚妻是在你我之后结识的,你说气人不气人?”
秋海若道:“在你我之后?你怎么知道……”
温娃娜道:“是他亲口告诉我的。”
秋海若扬起了眉梢,道:“那就不会错了,这……这不公平。”
温娃娜道:“所以我说气人嘛。”
秋海若道:“只听说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因为结识某一个在先而拒绝第二个的,可没听说过结识第二个就拒绝了头一个的,他这是……他这是薄情寡义,喜新厌旧,薄幸负心,天下第一绝情人。”
“姑娘!”温娃娜似笑非笑地道:“你哪来这么多碎儿呀,你我都知道,也该都相信自己的眼光,他不是那种人,绝不是。”
秋海若道:“那……那是为什么呀?”
温娃娜道:“那就要问你我了,凭良心说,都在你我而不在他。”
秋海若讶然说道:“在你我而不在他?”
温娃娜道:“可不是吗?谁愿意委屈自己?先说我吧,你也看见过我做的那种事,就因为这他误会了我,你想,姑娘,换换你是他,你会要一个人尽可夫的荡女淫娃吗?”
秋海若道:“我绝不要……”
温娃娜道:“这就是喽,这不就是在我而不在他吗?”
秋海若道:“可是你不是……”
温娃娜道:“我知道我不是,可是那没有用,要他知道才有用,后来他知道了,无如那是在他跟他那未婚妻订情之后。”
秋海若道:“订情之后有什么要紧呀,男人家谁不娶个三妻四妾的,他就不能多……”
温娃娜道:“你不脸红吗?”
秋海若脸一红,嗔道:“我说的是实话,也是帮你说话。”
温娃娜笑道:“可也是帮你自己说话。”
秋海若脸更红了,嗔道:“不识好人心。”
不知怎地,她如今跟温娃娜就象姐妹俩,无话不谈,融洽得很,这也许是因为同病相怜,都在一条阵线上吧。
温娃娜笑了笑,道:“姑娘,你可不知道,他这个人专情得令人恼恨也令人喜爱,他曾经向那未婚妻作过许诺,今生今世,不再有第二人想,所以他只有忍痛舍弃咱们两个了。”
秋海若啐咬贝齿道:“他可恶,可恨。”
温娃娜道:“实际上你我仍认为他可取、可爱,可以托付终身,就因为他这固执的专情,他要是个朝秦暮楚的人……”
秋海若截口说道:“你说得对,我不该怪他,反之应该觉得他更可取,只是那没有用,我今生今世已经没有希望跟他……”
温娃娜道:“那为什么?你还气他?”
“不!”秋海若道:“我不气了,一点儿气也没有了,你知道,这气跟恨都因爱而生,尽管怎么气恨他,心里仍是……仍是……这大概就是咱们女儿家的弱点……”
温娃娜道:“那为什么你说今生今世已没希望……”
秋海若神情一黯,道;“只因为他恨我爹,跟我爹有仇。”
温娃娜道:“昨晚上我听说他要向令尊讨取什么,可是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详情如何,你能告诉我吗?” 秋海若道:“这件事我是不该说的,也不应该告诉任何一个外人的,可是对你不同,你现在在我眼里不算是外人,我发觉你是我的姐妹,我的知己,跟你好得不得了……”
温娃娜道:“谢谢你,姑娘,我的这种想法,比你还强烈。”
秋海若道:“我可以告诉你,也愿意告诉你,前几天他到我家来,被我爹用歹毒霸道的独门掌力打伤了,我以为他必死不可,所以我很伤心地跟出去找他,当时我想我要跟他去,他死我也死,谁知道他没有死,他竟能在我爹那夕毒霸道的独门掌力下侥幸不死……”
温娃娜道:“那或许因为他有一身很高绝的所学。”
“不。”秋海若摇头说道:“论所学,他绝高不过我爹,无论有多高功力的人,只要中了我爹那种歹毒霸道的独门掌力,便绝难活过三天……”
温娃娜惊呼一声道:“天,这么厉害呀……可是他毕竟仍活得好好的。”
秋海若道:“那可能他碰见了什么高人救了他……”
温娃娜道:“这就是他仇视令尊的原因吗?”
秋海若道:“不错,不过这只能说是近因……”
“近因?”温娃娜微愕说道:“难道还有远因?”
秋海若点了点头,道:“是还有远因,那该回溯到十几年前,这还是我逼问我爹好久才知道的,十几年前,我爹把一位称奇称美的姑娘送进了金廷,本来金主是要用她去和好蒙古人的,可是后来金主一见她那绝世风华,惊为天人,就舍不得送给蒙古人,打算把她留在身边做他的妃子,谁知那位姑娘是位烈女,没几天就自绝了……”
温娃娜“哦”地一声道:“可惜,可怜,可是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呀。”
秋海若道:“你知道这位姑娘是谁?就是他义父的情侣……”
温娃娜惊呼一声道:“我明白了,令尊等于杀了他义父的情侣,使得他义父抱恨终生,所以他仇恨令尊……”
秋海若点了点头,道:“正是这样。”
温娃娜道:“令尊当时知道这位姑娘是……”
秋海若道:“我爹跟他义父当年也是朋友,我爹说他不知道那位姑娘是他义父的情侣,可是我看我爹当时知道……”
温娃娜道:“何以见得?”
秋海若道:“我是他的女儿,我还会不知道他心性为人吗?他心胸狭窄而善妒,分明他是嫉妒朋友有那么一位国色天香、风华绝代的红粉知己,所以才狠心拆散人家情侣……”
温娃娜眨动了一下美目,诧异说道:“你怎么能这么说?”
秋海若道:“我知道我不该这么说,无如这是实情。”
温娃娜道:“真要这样的话,那令尊就太不该了。”
秋海若道:“所以说我不能怪他仇视我爹。”
温娃娜道:“你是不该怪他仇视令尊,尤其令尊又在十多年后的如今用歹毒霸道的独门掌力打了他一掌,可是事是令尊做的,不是你,跟你何辜,他绝不该迁怒于你。”
秋海若悲笑说道:“怎么说我总是我爹的女儿,自古到今,上一代结下的仇也往往由下一代来承担,他要因此仇视我爹,我也没有办法,我能怨谁,只能怪自己命乖命苦!”
温娃娜摇头说道:“别这么说……”
秋海若道:“你要我怎么说?我还能怎么说?”
温娃娜道:“你无辜,上一代结下的仇、犯下的错,绝不该由下一代来承当,他也绝不该怪你。”
秋海若道:“纵然他能不怪我,他怎么能要一个仇人的女儿?”
温娃娜道:“你似乎不必……”
秋海若悲笑说道:“我不必什么?这个仇他总是要报的,他不置我爹于死地绝不甘心,我又怎么能嫁给一个杀了自己父亲的人?”
温娃娜呆了一呆,道:“我没想到你这方面这么难……”
秋海若道:“所以我说任何人都没办法治好我的心病,我跟 他不是情是孽,便是大罗金仙也束手无策了。”
温娃娜道:“只有一个办法他能放过令尊……”
秋海若苦笑问道:“你以为那可能吗?”
温娃娜道:“我也认为不可能,可是我不相信丝毫没有希望。”
秋海若道:“我试问,希望从何而来?”
温娃娜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上天既然造了有情儿女,让人懂得情,知道爱她该爱的,就不会那么残酷……”
秋海若悲笑说道:“事实上,上天够残酷的,从古到今,多少有情儿女其结果是悲惨的,提起来每每令人一掬同情之泪,有多少有情儿女心碎肠断,留给后世—片片的血泪……”
温娃娜道:“只要他肯放过……”
秋海若摇头说道:“那不可能,你我都知道那绝不可能。”
温娃娜道:“他这个人不同于一般……”
秋海若道:“可是我爹拆散人情侣,让他义父孤苦悲痛,抱恨终生,这都是令任何人所难忍受的。”
温娃娜道:“话是不错,可是他也该考虑。”
秋海若道:“他该考虑什么?”
温娃娜道:“他若不肯放过令尊,也等于亲手拆散了一对有情儿女。”
秋海若道:“你是指……”
温娃娜道:“他自己跟你。”
秋海若摇头说道:“他不会那么想的,连我都不会,我以为拆散我跟他,使有情儿女无法成双的是我爹而不是任何人。”
温娃娜微微摇头说道:“冤冤相报何时了?冤仇宜解不宜结,我希望他能那么想,把过去的一切委诸天意。”
秋海若道:“你要是他就好了……”
温娃娜摇头说道:“别这么说,姑娘,我会尽自己的所能来化解这段冤仇,促成这段姻缘。”
秋海若悲笑说道:“谢谢你的好意,只怕你会徒劳枉费,因为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除非他那位义父的情侣犹在,这样仇恨多少可以减少一些,然而她已经……”
温娃娜美目一凝,道:“谁告诉你那位姑娘已经死了?”
秋海若道:“我刚才不是说过吗,我爹!”
温娃娜道:“你认为可以相信吗?”
秋海若道:“我认为可以相信,因为那对他没有好处,只有坏处。”
温娃娜点头沉吟,道,“不错,那位姑娘要是没有死,该对令尊有好处,令尊何乐而不说?死了那位姑琅,不但对他没好处.而且对你的害处更大……嗯,不……”
抬眼接道:“令尊能打伤他,那该表示他不是令尊的对手。”
秋海若道:“是的,他不是我爹的对手。”
温娃娜道:“那么他还谈什么报仇?”
秋海若道:“是很难,恐怕连一点希望也没有。”
温娃娜道:“令尊也明白这一点?”
秋海若道:“我爹当然明白。”
“姑娘!”温娃娜倏然—笑,道:“那么令尊所说那位姑娘已经死了的话,就有可能是假的了。”
秋海若呆了一呆,讶然说道:“这话怎么说?何以见得?”
温娃娜浅浅一笑.道:“我先请教,据你所知,令尊是不是生平不惯虚言,从没骗过人,更没有对你说过一句不实的话?”
秋海若迟疑了一下,摇头说道:“这话我不敢说,我听我娘说过,我爹经常说话不实在,据我自己的观察也是这样。”
温娃娜道;“那就跟我的推测更接近了,姑娘,令尊明知他报不了仇,当然不会有什么好处坏处的顾忌,此其一,令尊嫉妒他的义父有位国色天香、风华绝代的红粉知己,狠心地害了朋友,也当然不会让自己女儿去爱他这位朋友的义子,所以他说那位姑娘已经死了,让事情毫无一点希望,一点转机,此其二,令尊既然当初拆人情侣,害了朋友,如今当然不会再让朋友情侣重逢团圆,此其三,综合以上这三点,我大胆推测,令尊所说那位姑娘已经死了的话,很有可能是假非真虚而不实……”
秋海若默然未语,半晌始道:“是假非真,虚而不实又如何?”
温娃娜道:“那位姑娘如果没有死,仇恨就可以减少些,仇恨既能减少些,事情就大有希望,大有转机。”
秋海若悲笑不语。
温娃娜道:“姑娘,我只问你的心如何?”
秋海若道:“这还用问吗?自然是非他……”
温娃娜道:“不因任何事而有所改变?”
秋海若毅然摇头,道:“不会,绝不会。”
温娃娜紧了紧握在她手上的那只手,倏然笑道:“姑娘,这样才对,你让我敬佩,那么你还有什么犹豫的?”
秋海若道:“你的意思是……你说我该怎么做?”
温娃娜道:“问令尊,务必要问个水落石出,并且一定要他告诉你那位姑娘现在何处。”
秋海若道:“可是他如今不在……”
温娃娜道:“那不要紧,他总是要回来的。”
秋海若道:“他要是不肯说呢?”
温娃娜道:“由那个叫龚彤的总管的话里,我知道令尊视你就如掌上明珠,爱逾性命,娇宠纵惯得不得了,既然这样,何愁没办法让他说出真相,先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试试,不行嘛,就把自己深锁楼头不吃不喝,再不就来个横剑自绝,我敢说到了最后一着他就会……”
秋海若皱眉强笑道:“万一他要是……”
温娃娜道:“姑娘,绝不会有万一的。”
秋海若点了点头,道:“好吧,我听你的,问了之后呢?”
温娃娜道:“你把问来的话,告诉了你,以后的就是我的事了,你只管待在你那楼头闺阁里静待佳音就是。”
秋海若道:“你要帮我的忙?”
温娃娜点了点头,道:“不该吗?”
秋海若道:“我的事怎好意思让……”
温娃娜道:“别忘了,你我是同病相怜呀,你我同进共退,携手站在一条线上,心都是一颗,还分什么彼此?”
秋海若道:“你……你有把握吗?”
温娃娜笑问道:“依你看呢?”
秋海若困惑地摇头说道:“也不知怎地,我竟然觉得你很可以信赖,似乎你有一种神力,能人所不能的……”
温娃娜笑道:“这就是了,只是子不语怪力乱神,别把我看成会施魔法的妖怪。”
秋海若忍不住笑了,她道:“不,我说的是真的,我是说你象具有神力,而不是魔法。”
温娃娜道:“不管怎么说,总之你相信我就行了。”
秋海若毫不迟疑地点了头,道:“我相信,可是你自己……”
温娃娜摇头微笑道:“别为我操心,我的那部分比你这部分单纯得多。”
秋海若点了点头.沉默了—下,摇头说道:“你见过他那位未婚妻吗?”
温娃娜摇头说道:“还没有,姑娘,我根本不知道她是谁。”
秋海若道:“她定然长得很美……”
温娃娜道:“她是个好姑娘,可不一定长得很美,因为他不是以貌取人的人。”
秋海若点了点头,突然象想起了什么,抬眼回顾,诧异地道:“咦,我娘呢?刚才那两个人是……”
温娃娜失笑说道:“姑娘,你现在才想起来呀……”
秋海若道:“我娘,上哪儿去了?”
温娃娜道:“姑娘,你有你的客人,令堂有令堂的客人……”
秋海若讶然说道:“我娘怎会认识……我怎么没听我娘说起过?”
温娃娜道:“我以为令堂待会儿自会对姑娘有所说明的。”
秋海若凝目不语,突然,她站了起来,就在这时候,厅后走进了中年美妇人跟何九如父女。
中年美妇人一双美目红红的,凤姑的美目也微有红意,而且依偎在中年美妇人身边。
温娃娜含笑站起,道:“恭喜夫人!”
中年美妇人目射感激,还带着点羞愧,道:“多谢姑娘,要不是姑娘,恐怕我这辈子永远没办法见着我的……丈夫……”
秋海若美目一凝,道:“娘,您说什么,谁是您的……”
中年美妇人抬手微指,道:“霞儿,过来,见见你何伯伯跟姐姐,然后再让娘慢慢告诉你……”
秋海若迟疑了一下,走过来分别见了一礼,中年美妇人指着秋海若,望着何九如道:
“九如,她是我替白玉堂生的,她不叫秋海若,该叫白秋霞。”
何九如微微点了点头,没说话。
凤姑却用一双美目紧紧地望着眼前这位总管千金,她心里只有一种感觉,这位总管千金的确是惹人爱怜。
中年美妇人这时候以一双企求的目光望着何九如道:“九如,你父女不再坐一会儿了吗?”
何九如淡然摇头,道:“不了,夫人,心愿已了,我父女该走了!”
中年美妇人道:“可是你们这一走……”
何九如道:“到了该散的时候总该散的。”
中年美妇人神情一黯,道:“好吧,我不再留你们了,其实远在十几年前就已散了,如今又何必留恋呢?还有再见面的时候吗?”
何九如道:“那就难说了……”
中年美妇人道:“我没有别的希求,我只希望能常常看看凤姑。”
何九如没说话,凤姑却低下了头道:“假如可能,以后我会常常来看您的!”
“可能?”中年美妇人悲笑说道:“怕很难了,他不会让我……
我不说了,也不送了,你们父女俩走吧!”
何九如举手一揖,道:“那么,夫人,我父女告辞了。”
转身行了出去,凤姑迟疑了一下,低头跟了出去。
中年美妇人泪眼相望,口齿启动,欲言又止。
何九如走了两步,突然转过身来,向着温娃娜道:“姑娘,我父女先走一步了,姑娘这份情,我父女会永远记住的。”
温娃娜道:“何伯伯说这话就见外了,我跟姐姐一见如故,进而惺惺相惜,论这份感情,不就跟您的女儿一样吗,我一个人从关外到中原来,人生地疏,举目无亲,本想跟姐姐在一起的,可是我有我的事,只有忍痛在这儿跟姐姐分别了,您跟姐姐都请保重,有缘将来总会再见的。”
何九如道:“那么姑娘也请保重。”
凤姑走过去拉了拉温娃娜的手,她没有一句话,然后依依不舍地跟着乃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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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大 漠 行 何九如父女俩走了,中年美妇人突然低下了头,人象脱了力,微微一晃,坐在了椅子上。
白秋霞既惊又急,忙拉着这中年美妇人的手叫道:“娘,娘,你是怎么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中年美妇人微一摇头,脸上掠过一丝苦笑说道:“霞儿,不要紧,娘只觉得有点累了……”
白秋霞道:“那么娘回楼歇歇去吧……”
中年美妇人摇头说道:“不,霞儿,娘该说的还没有说呢,娘把它深埋心中十几年,今天瞒不住了,娘认为该让你知道一下,你跟这位姑娘都坐下,对了,这位姑娘是……”
白秋霞道:“娘,她叫温娃娜,是我的朋友。”
中年美妇人微愕说道:“怎么会是你的朋友,这位姑娘不是跟……”
温娃娜截了口,道:“夫人,我跟何伯伯是在府外才认识的。”
中年美妇人道:“是的,九如也是这么说,可是姑娘跟秋霞是……”
温娃娜道:“我跟霞姑娘咋晚在城外邂逅,就这么成了朋友。”
中年美妇人没有多问,点了点头,一边抬手让坐,一边说道:“我听九如说,姑娘已经知道了我的过去。”
温娃娜道:“是的,夫人,我听见了何伯伯跟凤姑姐姐的谈话。”
中年美妇人苦笑了一下,道:“我是够羞愧的,象我这么一个女人……一个女人犯了这种错,是最可耻,最不能原谅的,年轻我糊涂,十多年来我虽然锦衣玉食,可是心里总是不安的,其实我又得到了什么呢?怪谁?只有怪自己了……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真是一点也不错,我又有什么脸回头?九如他原谅了我,凤姑也认了我,可是我配吗……”
白秋霞忍不住叫了声:“娘……”
“听我说,霞儿!”中年美妇人抬手拦住了她,接着就把她的往事说了一遍。
听毕,白秋霞白了脸,道:“娘,我不管您的过去,可是我对爹又认识了一层。”
中年美妇人道:“霞儿,千不是,万不是,可是他总是你的爹。”
白秋霞道:“我并不以有这么一个爹而感到骄傲。”
中年美妇人脸色一变,旋即悲笑说道:“你有一个不能让你感到骄傲的爹,你那同母异父的姐姐却有一个让她引为耻辱的娘,这能怪谁,能怪孩子吗?该只有怪自己了。”
白秋霞道:“娘,不管您有着怎么样的一段过去,那只是过去,而如今你是我的娘,在我的心目里,您丝毫没有改变……”
中年美妇人身躯倏颤,道:“娘谢谢你,霞儿,对你爹……”
白秋霞扬眉说道:“我只敢批评他个不该,别的我不敢说什中年美妇人道,“霞儿,娘不忍怪你,可是他总是……唉,不提他了,真要说起来,也是他害了我一辈子,霞儿,娘的过去你已经知道了,十多年埋藏在心里的,今天终于吐了出来,娘觉得很舒服,可是还有一件事娘不能放心,这件事你爹告诉过我,你何伯伯刚才也跟我说了,那就是关于你跟那个姓韦的年轻人……”
白秋霞娇靥一红,道,“娘,您别说了……”
“不,霞儿!”中年美妇人道:“娘不能不说,也不能看着你这么自苦下去,霞儿,听娘说,让娘把话说完,你知道他是谁么?”
白秋霞点了点头,道:“娘,我知道,爹告诉过我了。”
中年美妇人微愕说道;“怎么,你爹告诉过你了?”
白秋霞点了点头。
中年美妇人道:“那就好,既然这样,你就该知道这件事绝不可能,霞儿,你要及早收心,要是不听娘的话再这样自苦下去,那后果……悲惨的是你自己,说来这又怪你爹了,他早年作的孽,如今却要儿女辈来承担……”
白秋霞摇头说道:“娘,您别再说了,娃娜姐姐今天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她说她有办法化解这段怨仇的,促成……”
娇靥一红,倏地住口不言。
中年美妇人一怔,讶然说道:“怎么,姑娘今天来就是……”
温娃娜忙把刚才跟白秋霞所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中年美妇人脸上流露着诧异的神色,凝望着温娃娜久久方道:“姑娘高智,这的确是个好办法,也是唯一可消除仇怨的办法,只是姑娘为什么要帮助秋霞……”
温娃娜娇靥微酡,又把原因说了一遍。
听毕,中年美妇人叹道:“姓韦的年轻人好大的福份,原来如此……”
目光—凝,道:“姑娘,这种事恐怕得先征得他那位未婚妻的首肯。”
温娃娜点头说道:“是的,夫人,我也这么想。”
中年美妇人道:“姑娘见过那位姑娘吗?”
温娃娜摇头说道:“没有,夫人。”
中年美妇人道:“知道她是谁吗?”
温娃娜道:“也不知道。”
中年美妇人想了想,道:“姑娘,你对我那个女儿的印象如何?”
温娃娜道:“我跟云凤姐姐一见如故,进而惺惺相惜……”
中年美妇人点了点头,转望爱女问道:“霞儿,你呢?”
白秋霞道:“我也一样。”
中年美妇人道:“依我看,她对你两个也很有好感,是不是?”
温娃娜跟白秋霞都点了头。
中年美妇人香唇边浮起了一丝笑意,道:“那你两个已经得到那位姑娘的一半首肯了。”
温娃娜一怔,美目中陡现异采,她急道:“夫人,难道说……”
白秋霞也急道:“娘,您是说姐姐就是……”
中年美妇人点头说道:“是的,她就是那姓韦的年轻人的未婚妻。”
温娃娜娇靥上的神色异样,她象在想些什么,没说话。
白秋霞怔住了,半晌才跺脚说道:“娘,您怎么不早说呀……”
中年美妇人含笑说道:“傻孩子,现在说迟了吗?”
白秋霞道:“怎么不迟,姐姐已经走了。”
中年美妇人道:“不走又怎么样,你能当面求她?霞儿,别那么不害臊,也别这么急,这种事是要慢慢地来的,不能操之过急。”
白秋霞羞红了娇靥,没再说话。
中年美妇人却转望温娃娜道:“姑娘。”
温娃娜道:“夫人。”
中年美妇人道:“姑娘推测的没有错?据我所知,霞儿的爹是骗了霞儿,也骗了那姓韦年轻人,在当时那位姑娘并没有死……”
白秋霞忍不住一声喜呼。
温娃娜娇靥上也有了惊喜色。
中年美妇人接着说道:“可是后来以及事隔这多年后的今天,她是否犹健在,我可就不敢说了。”
温娃娜道;“夫人,只能知道她当时没死也就够了。”
白秋霞道:“娘,她……她在什么地方?”
中年美妇人摇了摇头,道:“我仍是那句话,我只知道当年她被送往了那地方,可是以后以及事隔多年后的今天她是否仍在那儿,我也不敢说。”
白秋霞道:“我知道,娘,她是否还活着,是不是能找到她,那全靠天意了,您说吧,她被送到哪儿去了?”中年美妇人道:“关外。”
温娃娜跟白秋霞都一怔,齐道:“关外?”
中年美妇人道:“所谓她死了,那是瞒骗金主的,事实上她仍被送往关外去和好蒙古人去了。”
白秋霞道:“娘怎么知道,是爹告……”
中年美妇人道:“这种事他怎会告诉我?那还是有一次他和莫沧江在书房谈这件事的时候,无意中被我听见的。”
白秋霞道:“那就不会错了……”
温娃娜道:“夫人,关外那么大,可知道那位姑娘被送往哪一个蒙族……”
中年美妇人摇头说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温娃娜道:“那也不要紧,既知道她被送往了关外,只要到关外去打听、打听,谅必不难找到她,夫人可知道那位姑娘姓什么?叫什么吗?”
中年美妇人道:“我只知道她姓谢,至于叫什么……”
温娃娜目光一凝,道:“夫人,她姓谢?”
中年美妇人道:“是的,姑娘,莫非姑娘知道……”
温娃娜微一摇头,道:“不,夫人,我只是没听清楚,所以问了一声。”
中年美妇人释然地“哦”了一声。
温娃娜随又问道:“夫人可知道那姓韦的年轻人的义父是……”
中年美妇人道:“是近百年武林之最,南玉、北粉中的南玉、玉书生韦志远。”
温娃娜脸色陡然一变,道:“原来他就是玉书生韦志远的义子,这……这……”
中年美妇人道:“怎么了,姑娘,有什么不对吗?”
温娃娜娇靥上倏现笑容,微微摇头说道:“没有,夫人,我是说难怪他处处过人……”
中年美妇人道:“也难怪他让人倾心。”
温娃娜娇靥微微一红,站了起来,道:“夫人,我要告辞了。”
中年美妇人道:“怎么,姑娘要走?”
白秋霞忙跟着站起,道:“你,你要上哪儿去?”
温娃娜道:“如今我已经知道了那位姑娘姓什么,当年被送往了何处,我是个关外人,让我到关外蒙旗中去找寻她,该比任何人都容易,所以我预备这就回关外去……”
白秋霞道:“那……我跟你一起去。”
温娃娜微一摇头道:“霞姑娘,那不太好,一则姑娘娇生惯养,吃不了风霜之苦,过不惯关外生活,二:则令堂一人在家缺人陪伴……”
中年美妇人道“我倒不要紧……”
温娃娜美目一转,道:“夫人何忍,我以为霞姑娘该跟夫人在一起。”
中年美妇人一惊道:“姑娘,你知道……”倏地住口不言。
温娃娜道:“夫人,我是以常情常理推测,我认为夫人只有这条路好走,可是,夫人,霞姑娘总是你的亲生,假如要她选择的话,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您。”
中年美妇人默然不语。
白秋霞讶然说道:“娘,您跟她在说什么啊?”
中年美妇人没有说话。
温娃娜道:“我认为夫人该让霞姑娘知道一下。”
中年美妇人点头叹道:“姑娘天人,我听姑娘的……”
抬眼望向白秋霞,接道:“霞儿,你已经知道了娘的过去,破镜难圆,覆水难收,即使是你何伯伯原谅了我,我也没有脸再回到他身边去了,如今,我更觉得不该在这儿再待下去,所以我打算离开这儿,一个人找一个远离尘世的地方……”
“娘。”白秋霞扬起眉道:“您别说了,我明白了,您该这么做,也只有这么做,我跟您走,咱们马上离开这儿……”
“孩子!”中年美妇人道:“他总是你的爹……”
白秋霞道:“可是您是我的娘,一旦要我在爹娘之间选择,我只有选择您。”
中年美妇人道:“孩子,你让我一个人走,他也许不会再找我……”
白秋霞道:“我要跟着您,我不能让您—个人受苦受难,担惊受怕,让他去找好了,我看看谁敢把您怎么样。”
中年美妇人道:“孩子,话不是这么说……”
“娘,”白秋霞道:“您就忍心甩下霞儿一个人走?”
中年美妇人身躯倏颤,久久方道:“虽然情形不同,可是我不能.再一次地狠起心肠了……”
温娃娜道:“夫人,霞姑娘唯有跟着您,她才有幸福可言。”
中年美妇人摇头说道:“姑娘不知道他的为人,我怕他迁怒霞儿……”
温娃娜道:“夫人,虎毒不食子,霞姑娘总是他的亲骨肉。”
中年美妇人口齿启动一下,终于她只叹了口气,没有说什么。
温娃娜道:“假如夫人打算走,最好快走,否则等他回来……”
中年美妇人摇头说道:“姑娘,这倒可以放心,他短期间内回不来的,除非他能顺利地找到莫沧江,从莫沧江手中夺回那片紫贝叶……”
温娃娜目光一凝,道:“夫人,紫贝叶?”
“是的,姑娘。”中年美妇人遂把紫贝叶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听毕,温娃娜明白了,韦慕岚也是去追回那片紫贝叶的,当即说道:“这府里总还有很多高手……”
中年美妇人摇头说道:“这倒不要紧,他们总不会想到我跟霞儿会走的,到要走的时候,我随便说个去处,谅他们也不敢阻拦。”
温娃娜道:“既然这样,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中年美妇人道:“姑娘请吧,我不敢多留……”
白秋霞忙道:“娃娜姐,咱们何时再见面?”
温娃娜想了想,望着中年美妇人道:“夫人预备往哪里去?”
中年美妇人摇头说道:“姑娘,连我自己也不知道,目前我还没办法决定。”
温娃娜道:“那就这样吧,我这趟回关外去找寻谢姑娘,加上在路上走的天数,有半年工夫该够了,那么明年正月十五咱们在洛阳白马寺前见面,到时候请姑娘抽空去一趟洛阳,我自有佳音相报。”
白秋霞道:“就这么说定了,明年正月十五,洛阳白马寺前,咱们不见不散,娃娜姐,你可别让我空等啊。”
温娃娜道:“不会的,姑娘,我绝不会爽约的。”
白秋霞没再多说,温娃娜说完了这句话后,向着中年美妇人微一裣衽,转身袅袅行了出去。白秋霞美目中突现泪光,道:“娃娜姐,你要保重。”
温娃娜回眸微笑,道:“谢谢姑娘,夫人跟姑娘也请保重。”
她走了,中年美妇人呆坐良久始道:“霞儿,我还没有见过这么美、这么聪明的姑娘,她到底是……”
白秋霞摇头说道:“我也只知道她是关外人,别的就不知道了。”
中年美妇人叹了口气,道:“但愿她这一趟能顺利找到谢姑娘,霞儿,走,跟娘到后面去收拾收拾去吧。”
拉着白秋霞行向了厅后……
※ ※ ※
这里是陕西米脂。
米脂是个县城,紧挨着无定河,“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中的无定河,指的就是这条无定河。
无定河一带,是古战场,地近万里长城,所以在古时这一带一直是交锋战斗的所在。
当年血流成渠,尸横遍地,原野中弥漫着血腥的悲惨,而曾几何时,血干骨枯,古战场成了陈迹。
在米脂县一条大街上,有爿三间店面的房子,一进这房子你就可以听见阵阵的马嘶,门口随时停放著两辆马车,车上全是草料跟一包包的黄豆。
门前另有两排拴马桩,每一排拴马桩上都拴着二三十匹蒙古健骑。
这两排拴马桩上拴着的马匹,任何人一眼就可看出不同,左边那排拴马桩上的马匹,看上去很疲累,鞍斜带松,马身上也都是风尘。
右边那排拴马桩上拴着的马匹,就绝然不同了,鞍正正的,肚带勒得紧紧的,马身上很光很亮,可以说是匹匹神骏,匹匹精神。
再看这三间店面的门口上方,悬挂着一块大招牌,上面写着三个大字:“米脂驿”,旁边的一盏大灯上面也写着这么三个字,敢情这儿是官家的驿站,是往来远近歇息换马的地方,事不急嘛,停下来歇歇,然后骑马上路,继续传达号令,递送公文去,事急嘛,这边下了马,那边走两步再拉过一匹早就准备好的健骑,翻身上鞍,挥鞭就走,至于吃喝,那就只有在鞍上办了。
这时候,那三间房打通来用的当街店面里,坐满了人,有的是黑衣壮汉,有的是穿着黄衣的碧眼黄须大汉,一个个满身风尘,腰里都带着兵刃。
虽然大碗喝酒,大块肉的在吃着,可没一人说话,看样子象为了急着赶路,埋头于吃喝中,没工夫说话。
在这驿站对面,另有一家酒肆,那是百姓的去处,邀三五知己朋友,闲来聚聚喝上两杯,所费不多,但却是人生一大快事。
进出酒肆的人,以及街上来往的行人,无不对那三间店面里的人跟那些马匹投过诧异还带着点仇恨的—瞥。
然而你看你的,他们却是吃喝他们的,连眼皮也不抬一下,本来嘛!急着赶路,哪会有工夫管别的。
突然,—名黄须大汉站起来摆了手,大声说:“够了,别吃喝太多,吃喝多了会懒得不想动,大伙儿上路吧,天黑以前赶出长城去。”
他这里说了话,众汉子有的举杯喝了最后—口酒,有的拿筷子吃下最后—块肉,抹抹嘴,站起来一拥而出。
在右边拴马桩上各拣了—匹神骏精神的健骑,呼叫一声翻身便要上马,蓦地一—一一阵急促蹄声由远而近,一匹健马上驮着一名黑衣汉子飞驰而至,近前跃下马来,抢近一名黄须大汉身边低低说了两句。
黄须大汉脸色一变,道:“大人知道了吗?”
那黑衣汉子道:“大人现在正在那儿,大人派我来通知一声,今天不走了,都住在驿站里,看看情形明天再说。”
听了这句话,众汉子莫不雀跃,一拥又进了那三间店面内,猜拳行令地又吃喝了起来。
那报信传话汉子说完话,又翻身上马驰回了来路。
这里,那黄须大汉站在那儿发了愣,半晌突向身边几名黄须大汉挥了手,沉声说道:
“妈的个巴子,这才是怪事,咱们好不容易追到了这儿,那老东西怎会……走,咱几个瞧瞧去。”
一拍坐骑率先绝尘驰去。
这时候有个人摇了头,这个人是个瘦削老头儿,穿着一身破号衣,站在那两排拴马桩前。
也就在这时候,酒肆里走出了个人,他,身材颀长,着黑衣,头戴一顶宽沿大帽,遮住了大半张脸,臼那露在外面的一小半看,此人很俊美,也很英挺,的确,任何人看他一眼就会觉得他超拔不凡,可不是吗,他跟来往的行人一比,如鹤立鸡群,自有一种慑人深度。
这黑衣客出了酒肆后没往别处走,直奔对街驿站前那两排拴马桩行去,到了拴马桩前,他往那儿一站,手往后一背,站在那儿打量上了那些蒙古种健骑,着实地评头论足起来,只见他摇了头,只听他开了口:“好马呀好马……”
他这一说话,那穿号衣的瘦老头留意,转过头去一望,立即迈步走了过去,老眼打量着,道:“年轻人,你是干什么的?”
黑衣客移目转注,笑道:“老人家,我刚才在对街那家酒肆里,因为看见这拴马桩上拴着一匹好马,故而情不自禁走过来看看。”
瘦老头儿“哦”地一声道:“年轻人,你也懂吗?”
黑衣客道:“略知一二,不瞒老人家说,我是个马贩子,见过的马多了,说不定这驿站上的马有不少是从我手里转过来的。”
瘦老头儿一声“哦”拖得长长的,道:“原来你老弟是……那怪不得,做这行生意吃这碗饭的人当然懂马,不然非赔不可……”
黑衣客笑道:“老人家说得不错,不经一事,不长一智,马贩子不能不懂马,要不然就别想做这门生意吃这碗饭,看马要凭眼光,靠经验,这二者缺一不可……”
瘦老头儿道:“说得是,说得是,你老弟刚才是说哪一匹……”
黑衣客抬手一指眼前一匹毛色发灰的高头健骑,道:“我说的就是这一匹。”
瘦老头侧首打量一眼道:“你老弟看它好在哪儿?”
黑衣客道:“这匹马的骨架好,该是匹战马,您瞧它的腰多挺多直,身上不肥不瘦,四蹄浑圆有力,别几撮毛更长得出奇,这种马善走,快捷而平稳,耐力大……”
瘦老头叹道:“老弟好眼光,这匹马确是匹战马,它能跑,跑个千儿八百里的连一点汗都不出,可是就……”
微微一顿,接道:“可是这匹马懂马的人谁都不愿骑它,因为它有一宗坏处,也可说是一宗恶相!”
黑衣客笑道:“老人家敢情是位伯乐。”
瘦老头颇为得意地笑道:“伯乐我可不敢当,倒是我见过的多,骑过的也不少,多少有点经验,勉强算得上内行。”
黑衣客笑道:“老人家过谦了,老人家刚才那恶相两个字,可是指这匹马眼有泪痕,有妨主之相?”
瘦老头“叭”地拍了一巴掌,道:“不错,你老弟说着了,它就跟三国刘玄德骑着跳过檀溪的那匹一样,是匹妨主的马。”
黑衣客道:“三国时那一匹救了刘备。”
瘦老头道:“而这一匹却折过不少骑它上阵的大将。”
黑衣客摇头说道:“同是一种马,何有幸与不幸……”
瘦老头道:“你老弟经常在哪条路上……”
黑衣客道:“我经常来往张家口,这条路还是头一遭儿来。”
瘦老头道:“那怪不得,我说嘛,你老弟面生得很,我以前没瞧见过,不瞒你老弟说,经常来往这一带的马贩子,我没有不认识的,都有可以过命的交情,我这个人生平无大志,就喜欢交朋友……”
黑衣客捧了他一句:“那是老人家随和,豪迈。”
瘦老头乐了,咧着嘴直笑,道:“豪迈我可称不上,要比起老跑江湖道的马贩朋友,我可差得多了,要说随和……倒有那么一点儿,我这个人有一宗好处,跟什么人都谈得来。”
说着他又乐了一阵。
笑声中,黑衣客忽道:“我还没请教,老人家是……”
瘦老头道:“我姓赵,三国里那位救阿斗的常山将军赵子龙的赵,年轻时候也闯过—阵,如今年纪大了,胳膊腿儿硬了,不中用了,只有在官家这驿站里吃粮拿俸混混饭,这儿的马全归我管,不是我姓赵的翘着胡子吹,瞪着眼议瞎话,这米脂驿的马匹,比天下各处驿站的马匹都照顾得好,没别的,我懂马!”
“那是!”黑衣客顺水人情又捧了他—句:“瞧这些马,任何人一眼都能看得出,能有老人家在这儿这是这些马匹之福,也是那些官差之福。”
瘦老头更乐了,简直合不拢嘴,道:“福不敢说,倒是这米脂驿的马能跑,也从来没误过事……”
黑衣客道:“那只因为米脂驿有老人家在……老人家,你这差事挺忙吧,每天总有十几趟官差……”
“忙啊!”瘦老头道:“忙得不得了,有时候连吃口饭,打个盹的工夫都没有,不过还好,日子…久也就习惯了,吃的是干饭嘛,再怎么委屈自己,也不能耽误公事,你老弟知道,有些事是万不能耽误的,象边关向京里告急,那要是耽搁了那还得了,不但地方被占了,便连人也不知道要死多少。”
黑衣客连连点头说道:“确是,确是,平常已经够忙的了,只怕这两天老人家更要忙些吧。”
瘦老头微愕说道:“怎么?”
黑衣客向他身后努了努嘴。
瘦老头明白了,“哦”地-—声道:“这—伙不是,是由开封来这儿办案的,他们在这儿待不了多久,本来吃喝歇息过后就要走的,不料临时发生了事故,他们只好在这儿待—晚上了。”
黑衣客道:“原来是来办案的,老人家,发生了什么事故?”
瘦老头目光四下一扪,凑近了些,压低了话声道:“听说河南总管府的总管大人家里遭了贼,他们是来追贼的,原说贼出长城了,他们要追出去,谁知道那贼死在了无定河边,被人宰了,依我看八成是黑吃黑,贼遇上了盗了。”
黑衣客身形为之一震,道:“原来如此,那怪不得刚才……老人家是怎么知道的?”
瘦老头道:“刚才有人来报告,我站在旁边听见了。”
黑衣客点了点头,道:“嗯,那就不会错了,老人家可知道那位总管大人丢了什么吗?”
瘦老头道:“没听说,不过想想也知道……定然是值钱的金银珠宝,总管府里还能没有值钱的稀奇玩艺儿?这一下便宜那黑吃黑的家伙了,干了这—票足够吃喝大半辈子了。”
黑衣客点头说道:“说得是……说得是……”
只听蹄声响动,远远有几匹马驰了过来。
黑衣客忙道:“老人家,又有事上门了,我不打扰了,你忙吧。”
微一抱拳,悄悄行了开去。
片刻之后,黑衣客到了城外无定河边。
无定河是黄河的一个支流,由“延水关”分岔,一直延伸到长城边上,水流很急,浊浪滚滚,在这大旷野里显得雄浑、凄,而悲怆,站在这“无定河”边,很容易让人想起这古战场当年的情况。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是多悲痛的句子!
黑衣客站在这“无定河”边,举目四下搜索眺望,四下里静寂空荡,毫无人烟,可是他很容易地在近河边处看见了一滩已凝固了的血,跟一具仰面向上的弃尸。
他快步走了过去,没错,是莫沧江。尸身上不见刀痕,只有前心处有个拇指般大小的血洞。
血洞已经不再流血了,地上的血也已色呈褐紫凝固了。
由这一点判断,莫沧江遭毒手遇害的时候,距现在很有一段工夫了。
看情形莫沧江是被搜过身了,因为他的衣衫都敞开着,便连鞋袜绑腿都没放过。
他明白,搜莫沧江的人,也许是杀莫沧江的人,也有可能是那一帮的人,不管是谁,总之莫沧江身—亡的东西是被搜去了,没有留下一丁点儿。
那么,那片紫贝叶落在了谁手?
杀莫沧江的人?还是那一帮?
这,一时他无法确定。
那么,杀莫沧江的人又是谁?该绝不会是白玉堂那一帮,因为白玉堂那帮人是在要追出长城的时候才发现莫沧江死在这儿的。
那人杀害莫沧江的动机又是什么?是谋财,是害命,还是为那片“紫贝叶”?后者似乎不可能,因为知道莫沧江身怀一片“紫贝叶”的人只有他跟白玉堂,那么该是前二者。
谋财,莫沧江身上另有引人觊觎的东西。
害命,除了仇杀外,别的没理由。
最重要的一点是莫沧江为什么带着那片“紫贝叶”往关外跑,是不是谢兰馨的墓在关外,或者是谢兰馨根本没死,现在在关外?这些事困扰了这位黑衣客。
他没在“无定河”县城,七八匹健骑由城里象一阵风般卷向城外,黑衣客看得清楚,为首那匹马上正是总管大人白玉堂,他身边是清一色的蒙古高手。
黑衣客头一低,那七八匹健骑擦身而过,驰上城外官道往西绝尘而去。紧接着,蹄声大动,二三十匹健骑跟着出了城门追了上去。
那是歇在驿站里的那一帮人。
这些人不是歇息一夜的吗?怎么又走了?难道说白玉堂已经拿到了那片“紫贝叶”?不对啊,要是他拿到了那片“紫贝叶”,他该回头,而不该再往西去,不,也许他也要去找谢兰馨的墓,或者是谢兰馨本人,再不然就是他已经知道杀莫沧江的人是谁了,如此是带人去找那人的。
不管什么原因,他总该跟下去看看。
于是,他没再往里走,转头跟出了米脂县城。
他跟着高起的尘头往西疾行。
白玉堂那些人是沿着无定河往西去的,黑衣客再经过莫沧江尸处时,莫沧江的尸身已经不见了。
那有可能是被白玉堂一伙带走了。
这段路不短不近,日头快偏西的时候,白玉堂那些人停在无定河边的一座石堡前。
这石堡很雄伟,很大,再往远处看,长城就在眼前,这座堡座落在这儿,就等于在长城下。
黑衣客看得清楚,白玉堂指派四骑驰进了堡门,进去得很容易,因为堡门大开着,堡前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算算共有十六具尸体。
转眼间,那四骑又从堡里驰了出来,近前向白玉堂低低禀报了一阵,只听白玉堂震怒地大声说道:“好,我倒要看看这是谁,谁这么大胆敢插手我的事,先让他在中原逍遥—阵子好了,那没有用的,除非他也知道……走,跟我出长城去。”
一挥手,带着几十匹健骑折向西驰去。
很显然地,白玉堂没得着那—片紫贝叶,那一片紫贝叶原落在这座石堡里,等白玉堂闻讯赶来时,这座石堡已遭了劫,紫贝叶又不知落进谁手里了。
那么,他还要出长城干什么?该是去找谢兰馨的墓,或谢兰馨本人去了。
衡量轻重,黑衣客他还该跟下去。
于是,他又折向了西。
他跟在白玉堂那帮人之后,由榆林出了长城。
一城之隔,城里城外景象大不相同。
城外触目旷野风沙大,黄黄的—一片,令人顿有置身胡地之感。
几天之后,他听见了驼铃。
几天之后,他听见了胡笳。
几天之后,他听见了……
最后,风更大,他看见了那一望无垠,遍地黄沙的大漠。
他明白,这儿不是大戈壁,而是居延海的边区。
他眼看着白玉堂那些人拉着马,步行到一个山坳里去,又眼见他们片刻之后从那山坳里走出来远去。
随即,他也进了那处山坳。
甫人山坳,他一怔,眼前满目青翠,美景一片,有水、有草,是一个很大的谷地,跟外面那遍地黄沙绝然不同。
白玉堂带着人进这儿一趟干什么?饮水?让马吃点草?不对,看蹄痕,那些马根本没踏进草地。
那么他们进这儿一趟来干什么?看着,看着,他看出了端倪。
那谷地两旁的山壁上,有很多黝黑的痕迹。看样子那是火烤烟熏留下来的。
再看山壁下,更有不少人工凿成的洞穴,洞穴里,白骨成堆,那是马骨,牛羊骨。
这够了,他明白了,这谷地,以前有人住过,曾几何时在这儿住的那些人它迁了。
于是,他推测白玉堂知道这个地方,他来这儿是为找那些人,可是那些人已经它迁了,迁到一个連他也不知道的所在地方去了。
这是否表示白玉堂原知道谢兰馨在这儿,所以直接找到了这儿来?是了,该是。
黑衣客心里一阵跳动,接着他想,真要是这样的话,那谢兰馨当年就仍是被送到了关外。
白玉堂只找人而不找墓,那也该表示他知道谢兰馨还活着。
想到了这儿,他跳了起来,闪身出了山坳。
白玉堂走了,他也走了,可是,那山堡下最中间的一个洞穴里,却突然探出了个脑袋,钻出了个人来。
这个人既瘦又小,穿的是皮袄裤,头上还带着风帽,满脸的黄胡子,看上去象只猴子。
他钻出洞来,朝谷口望了望之后,转身往谷底奔去,脚下奇快,转眼间没了影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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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难为英豪 天,黑了,夜幕低垂,群星闪烁。
关外夜里冷,风也显得更大,一张嘴就是一嘴沙,刮得人甚至连眼都不敢睁。
阵阵的胡笳随风飘送进耳朵里,令人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就难怪当日置身关外的人有很多悲叹感伤的句子了。
黑衣客韦慕岚置身的这个地方,该算是一个小城镇,因为这一带有水草,有定居的人。
他站在这个场子上,场子上正进行着夜市,有拉骆驼的,有拉马的,有以兽皮换布以布换兽皮的,各种交易都有,看在眼里,也颇觉新鲜。
他看人新鲜,殊不知人家也看他新鲜,不同的模样,不同的装束,没到过中原的人,是难免引以为怪的。
他背着手到处游,突然耳边传来了汉语:“喂,这位,带点东西回去吧!”
黑衣客韦慕岚转头一看,只见一个地摊上蹲着一个年老的蒙古人,正向着他招手,摊儿上摆的是各式各样的刀。
韦慕岚一怔走了过去,道:“你……你是叫我?”
那年老蒙古人咧嘴一笑道:“是啊,这儿没有第二个中原人,你总是要回中原的,不想带点东西回去吗?”
韦慕岚道:“你的汉语说得很好!”
年老蒙古人笑了笑,道:“年轻时去过中原,在中原待了二十年,如今年纪大了,不中用了,落叶归根,所以又回来了!”
韦慕岚目光落在摊儿上,道:“你是要我买柄刀?”
“是啊!”年老蒙古人道:“刀是刀,可是都不是凡铁,也都大有来头,象这一柄!”
他随手拿起了一柄带鞘的匕首,那刀鞘是皮的,刀柄上镶着不少珠子宝石,他道:“这一柄匕首是宋朝大内之物,单这刀柄上的珠子宝石,就价值连城,再看这一柄……”
他一连拿起了五、六柄,经过他的嘴一说,每一柄都大有来路,每一柄都价值连城。
韦慕岚是大行家,他看得出,刀,虽然不及年老蒙古人所说那样名贵,可确也都是不凡的好刀,无论质地,打造,都算得上上乘,当即他拣了那柄匕首,抽出来看了看道:“这柄匕首你要多少银子?”
年老蒙古人伸出五根指头,道:“你是中原人,到这儿来算客,我便宜你,五十两。”
五十两还算便宜?韦慕岚眉锋一皱,摇头说道:“好刀千两价,只要是好刀,我舍得,可是这一柄……”
年老蒙古人忙道:“我刚说过,这是宋朝大内之物,有人不惜高价求都求不到,我只要你五十两该很公道了。”
韦慕岚仍嫌贵,几经要价还钱,最后以三十两成了交。
韦慕岚这儿买刀,他可没留意不远处正有一双眼睛在凝注着他,那是一个中年壮汉抱着胳膊靠在一处墙角上,看上去粗犷,豪壮,孔武有力,隐隐慑人。
付了银子拿了刀,韦慕岚蹲了下去,道:“你回关外有多久了?”
“很久了!”年老蒙古人一边把银子往怀里塞,一边说道:“算算快十年了!”
韦慕岚道:“那的确很久了,我想向你打听件事……”
“什么事广年老蒙古人道:“只要是蒙古的事,无论大小,我没有不知道。”
韦慕岚道:“那最好不过,我问的就是蒙古事……”
抬手往东一指,接问道:“你知道由这儿往东半里外,有一处山谷?”
年老蒙古人一点头,道:“我知道,那是长青谷!”
韦慕岚道:“好名字,那地方的确是满目青翠,那么好一块水草地,怎么没有人住?”
老蒙古人道:“怎么没有人住?有,以前有,大概半年多前吧,半年多以前还有人住呢!”
韦慕岚道:“这么说原住在长青谷的人搬走了?”
老蒙古人道:“不错,他们真怪,这么好的长青谷不住,长年不缺水草,既避风又挡沙,多好啊!”
韦慕岚道:“说得是,也许他们搬去的地方比长青谷更好呢?”
老蒙古人哼了—声道:“好?以我看哪,他们搬去的那地方比长青谷差远了,水草不及长青谷丰足,地方也不及……”
韦慕岚急不可待地道:“那是什么地方?”
老蒙古人道:“那是……”
他目光往韦慕岚身后一凝,脸色忽然一变,住口不言。
韦慕岚心知有异,他没有立即回头看,淡然一笑道:“我不过随便问问,你不方便说那就算了!”
缓缓站起,转身要走。
背后,突然响起一个低沉话声:“你,请站住!”
韦慕岚停步转身望去,只见眼前站着个中年蒙古人,个头儿很壮,一脸粗犷豪迈神色,加上那绕着半张脸的络腮胡,看上去威猛慑人。
他当即问道:“你是叫我?”
那蒙古壮汉目光炯炯,点了点头。
韦慕岚道:“你叫住我,有什么事吗?”
那蒙古壮汉道:“你要找原住在长青谷里的那一族?”
韦慕岚道:“怎么样?”
那蒙古壮汉道:“我问你是不是在找他们。”
韦慕岚道:“我只不过是随便问问……”
那蒙古壮汉诧异地望了他一眼,道:“那就算了。”
说完了话,他转身要走。
韦慕岚微微一笑,抬手说道:“慢点:阁下!”
那蒙古壮汉回过身来道:“你要干什么?”
韦慕岚道:“我沉得住气,沒想到你阁下也很沉得住气,结果沉不住气的仍是我,我是在找他们,怎么样?”
蒙古壮汉道:“你们中原人说话就是这样,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干什么非留着心眼儿不说实话?”
韦慕岚笑道:“阁下很会教训人,行了,你怎么说吧!”
那蒙古壮汉道:“我知道他们搬到哪儿去了,我可以带你去!”
韦慕岚“哦”地一声凝目说道:“你我素昧平生,阁下为什么……”
那蒙古壮汉道:“你到关外来是客,有客自远方来找人、问路,我这身为地主的人,岂能那么不近人情,袖手旁观,不闻不問?”
韦慕岚目光深注,道:“那么,我谢谢了……”
那蒙古壮汉一摇头道:“你谢得太早,我还有个条件。”
韦慕岚道:“这很出我意料,阁下有什么条件?”
那蒙古壮汉一指韦慕岚手中匕首,道,“这是你刚买的匕首?”
韦慕岚道:“不错。”
那蒙古壮汉道:“你付他多少银子?”
韦慕岚道:“三十两。”
那蒙古壮汉微一摇头,道:“虽然少了些,但对客人不好不客气,把它给我!”
韦慕岚一怔扬起匕首,道:“把它给你?”
那蒙古壮汉道:“我不希望你口头上致谢,我要你把这柄匕首当做我替你带路的酬劳。”
韦慕岚笑笑说道:“敢情阁下是希望要实在的,这柄匕首我剛买来……”
那蒙古壮汉道:“你们中原人真小气,连一柄匕首都舍不得!”
韦慕岚摇头笑道:“阁下,你看错人了,别让人说中原人小气!”
手一伸,把匕首递了出去。
那蒙古壮汉伸手接了过去,往里一揣,道:“我不说谢了,因为这是我应得的酬劳。”
韦慕岚道:“阁下,没人让你致谢,中原人也不计较这些!”
那蒙古壮汉浓眉轩动了一下,深深地看了韦慕岚—眼,道:“跟我来!”
转身大步行去。
韦慕岚艺高人胆大,微微一笑,迈步跟了上去。
那蒙古壮汉带着韦慕岚出了这场子,刚进入空旷,迎面一阵夜风带着沙子刮了过来。
韦慕岚抬手一挡脸道:“好大的风!”
那蒙古壮汉道:“冷吗?”
韦慕岚道:“还好,还能支撑,早知道关外夜里这么冷,说什么也该多带两件厚衣裳来。”
那蒙古壮汉道:“你是头一次到关外来?”
韦慕岚道:“不错,是头一次,要是以前来过,这一次就不会穿那么少了,至少会多带两件厚一点的衣服。”
蒙古壮汉道:“关外就是这样,尤其是近大漠一带,白天热得能出油,到了夜晚就不觉有什么……”
话锋微顿,他接问道:“你到关外来干什么的?”
韦慕岚道:“找一个人,一个朋友。”
蒙古壮汉道;“就为找人,没别的目的?”
韦慕岚道;“嗯,就为找人,没有别的目的。”
蒙古壮汉道:“就是找原住在长青谷里的人?”
韦慕岚道:“也许是吧,不知道对不对。”
蒙古壮汉愕然转注,道:“这话怎么说?”
韦慕岚道:“在我之前有一帮人也为找某个人而到了长青谷,所以我猜想我要找的人可能原住在长青谷!”
那蒙古壮汉道:“你是指那些骑马佩刀的人?”
韦慕岚点头说道;“嗯,你也知道?”
蒙古壮汉道;“这—带的人都知道了!”
韦慕岚道:“看来他们是毫无忌惮……”
蒙古壮汉道:“你知道吗?他们是干什么的?”
韦慕岚道:“我知道,那为首的,是一名总管府的总管,他带向人都是官家好手!”
蒙古壮汉脸色一变,道:“总管府的总管,那是个官啊,他到这ㄦ来是……”
韦慕岚道;“找人,找一个人,跟我找的是同一个人!”
蒙古壮汉道;“你们要找那个人干什么?”
韦慕岚道:“我找那个人的目的跟那帮人找那个人的目的不—样,我是那个人的朋友,而他们找我这位朋友则是要杀害他,也就是说他们是我这位朋友的仇人!”
蒙古壮汉脸色又一变,道:“朋友的仇人,也该是你的仇人!”
韦慕岚道:“是的,可以这么说!”
蒙古壮汉道:“你找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韦慕岚道:“她姓谢,叫谢兰馨!”
蒙古壮汉讶然说道:“谢兰馨?这不象我们蒙古人……”
韦慕岚道:“她是个汉人!”
蒙古壮汉突然停了步,道:“那你可能找错了……”
韦慕岚忙道:“怎么错了?”
蒙古壮汉道:“原住在长青谷里的人里没有汉人,都是蒙古人!”
韦慕岚道:“你怎么知道……”
蒙古壮汉道:“因为我就是原住在长青谷的人!”
韦慕岚“哦”地一声道:“原来你就是……阁下,真是吗?”
蒙古壮汉道:“我既然愿意带你去,为什么要骗你?”
韦慕岚沉吟说道:“那可能我弄错了,难道白玉堂也弄错了……”
忽地抬眼凝注,道:“你去过中原吗?”
蒙古壮汉摇头说道:“没有,我没有去过中原!”
韦慕岚道:“那么,你这一口流利的汉语是哪儿学来的?”
蒙古壮汉道:“这是我们酋长夫人教的。”
韦慕岚道:“你的酋长夫人,她,她是汉人?”
蒙古壮汉摇头说道:“不,她不是汉人。”
韦慕岚道:“那她怎么通汉语?”
·蒙古壮汉道:“我们酋长夫人何止通汉语,凡是中原人会的她都会,中原人不会的她也会,她能人所不能,通人所不通,我们族里每一个人都通汉语,也都读过书,这都是……”
韦慕岚截口说道:“都是你们酋长夫人教的?”
蒙古壮汉点头说道:“不错,都是我们酋长夫人教的。”
韦慕岚道:“她不是汉人?”
蒙古壮汉摇头说道:“不是,绝不是。”
韦慕岚讶然说道:“这就怪了,既不是汉人怎会……”
蒙古壮汉道:“难道蒙古就没有能人吗?”
韦慕岚道:“不,每个地方都有能人,只是……”
忽地灵机一动,探怀取出了谢兰馨的那幅半身像,道:“你借着星光看看,可见过这么一位汉家姑娘吗?”
蒙古壮汉打开那幅半身像一看,神情猛地一震,脸色陡然大变,脱口惊呼道:“这不是……”
神态马上又转趋正常,摇了摇头,把像递还韦慕岚道:“没有见过。”
韦慕岚把他那变化很快的异样神情悉入眼中,他一边折叠画像,一边微微笑道:“那就算了,仍麻烦你带我到贵族去一下吧!”
蒙古壮汉道:“怎么,你还要去?”
韦慕岚道:“我想见见贵族那位酋长夫人。”
蒙古壮汉迟疑了一下,猛—点头,道:“好吧,你跟我走!”
迈步向前行去。
走了几步之后,他突然转过脸来问道:“这幅人像,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韦慕岚道:“自然是画的。”
蒙古壮汉道:“我知道是画的,我是问……”
韦慕岚道:“这幅人像是我的家人交给我的,让我照这人像到关外来找人,你满意了吗?”
蒙古壮汉道:“你怎么知道这位汉家姑娘在关外?”
韦慕岚道:“听人说的,人家说她早在十几年前就到关外来了。”
蒙古壮汉道;“早在十几年前?那也许以后又回去了!”
韦慕岚淡淡说道:“很有可能!”
蒙古壮汉望了他一眼道:“你真是这位汉家姑娘的朋友吗?”
韦慕岚道:“我骗你干什么,有这必要吗?”
蒙古壮汉点了点头,道:“那就好……”
他没再说话。
风沙仍是那么大,夜空群星闪烁,但那光线太微弱了,因之大地上显得很黑暗,眼前黑黝黝的一片,稍微远—点便难看见什么了。
片刻之后,韦慕岚忍不住问道,“我请问,贵族究竟搬到了什么地方……”
蒙古壮汉道:“你别问,只跟着我走就是。”
韦慕岚道:“还要走多久?”
蒙古壮汉道;“快到了,顶多再走半盏茶工夫!”
看来他们搬的地方不远,由刚才买刀处往长青谷去,不过半里之遥,有半盏茶工夫也就够了。
而如离开那买刀处后,又走了有两盏茶工夫,却要再走半盏茶工夫,可见这地方要比长青谷为远。
走了几步之后,韦慕岚又问道:“贵族在长青谷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迁移,据我所知,长青谷水草不缺……”
蒙古壮汉道:“这是我们族的规矩,每隔一个时期总要迁移一次的!”
韦慕岚道:“难道说……这儿是……”
眼前黑忽忽的两堆,象两座山。
蒙古壮汉道:“到了!我们现在就住在两山之间的谷地里。”
韦慕岚道:“怎么又是谷地里?”
蒙古壮汉道:“谷地里才不缺水草。”
这话不错,韦慕岚跟着那蒙古壮汉走进了那狭谷的谷口,谷口虽狭窄,谷里却是大得象片平原,跟长青谷大小差不多,本来嘛地方小哪住得下一个族?眼前黑黝黝的一片,不见有一点灯光,韦慕岚心中动疑刚要问,只听蒙古壮汉高声叫道:“中原贵客到,点灯!”
话声方落,眼前大亮,再看时,十几只马灯高高挑着,眼前十几丈外草地上站着二三十个蒙古壮汉。
灯光下看,个个粗犷,豪壮,雄赳赳,成半弧状排列,每人腰里都佩着一柄刀。
在这半弧状排列的前面正中央,站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肤色黝黑,浓眉大眼,极其英挺威武,看上去十分慑人,他抱着胳膊,两腿分开着昂然卓立,看那气度,象一座山。
借着灯光再—细看,韦慕岚心头顿时—跳,这不是长青谷吗?日间进谷的谷口就在那些人的背后,敢情他是上了当,绕了一大圈路,最后由另—端仍进了长青谷。
这时候,带路的蒙古壮汉急步趋前,到了那年轻人跟前恭谨地施了一礼,然后低低地说了好一阵子。
韦慕岚看得清楚,那年轻人一边在听,一边目中精芒闪射,不住地上下打量着他。
突然,他摆了手,带路蒙古壮汉施礼退向一旁,他则深深打量韦慕岚一眼,淡淡地开了口:“我没想到,中原汉家竟有这般气宇轩昂,人品不凡的人物。”
韦慕岚淡然一笑道:“中原汉家象我这样的人比比皆是,算不了什么!”
年轻人道:“那是我少见多怪了。”
韦慕岚微微一笑,没说话。
年轻人道:“你的胆子很大!”
韦慕岚道:“何以见得?”
年轻人道:“见了我,你不但不怕,反而谈笑自若!”
韦慕岚笑说道:“说句话阁下也许不爱听,就是面对再大的阵仗,置身于龙潭虎穴之中,我也照样地谈笑自若。”
年轻人道:“你的胆识很让我心折。”
韦慕岚道:“谢谢你,阁下的威仪也颇让我倾慕。”
年轻人唇边泛起了一丝笑意,道:“你是谁,到关外来干什么?”
韦慕岚道:“我是中原武林中人,到关外来找个人……”
年轻人道:“中原武林人物也该有个姓名。”
韦慕岚道:“我先请教,阁下是……”
年轻人道:“我是你要找的住在长青谷的这一族的酋长!”
韦慕岚“哦”地一声道:“看来是酋长阁下当面,失敬了,听说酋长夫人是……”
年轻人截口说道:“你错了,那是我的母亲。”
韦慕岚一怔说道:“原来是令堂老夫人,我听说……”
年轻人截口说道:“该你报姓名了!”
韦慕岚道:“我姓韦,叫慕岚!”
年轻人道:“我刚听族人说,你身上有幅人像……”
韦慕岚道:“是的,我是凭这幅人像到关外来找人的!”
年轻人道:“可不可以让我看看?”
韦慕岚道:“自无不可!”
探怀取出了那幅谢兰馨的半身像摊了开来。
年轻人双目之中陡现异采,凝视那幅像良久始道:“你找的就是画中人?”
韦慕岚道:“是的。”
年轻人道:“你找她有什么事?”
韦慕岚道:“我要见她一面,并且向她要一样东西。”
年轻人道:“你要向她要什么东西?”
韦慕岚摇头说道:“阁下原谅,这是我的私事!”
年轻人道:“你不愿说?”
韦慕岚道:“事实如此,我不愿否认;”
年轻人微一点头,道:“好吧,我不勉强,你告诉我,你跟画中人是什么关系?”
韦慕岚道:“她当年还没到关外来之前,是我义父的朋友……”
年轻人“哦”地一声道:“她为什么要到关外来?”
韦慕岚道:“并不是她自己要来的,她是被人所害,在金人入主中原时,送到了关外和好蒙古人的,对一个汉家女子来说,永别高堂,离乡背井,这遭遇是悲惨的。”
年轻人道:“蒙古人有什么不好?”
韦慕岚摇头说道:“我没有说蒙古人有什么不好,我只是说她的遭遇很悲惨很可怜,阁下象个英雄,我以为……”
年轻人一摆手,道:“我颇有同感,可是嫁到蒙古来也是她的最好归宿!”
“也许。”韦慕岚道:“但拆散人骨肉,拆散人……”
“那你应该怪当初害她的人。”
韦慕岚道:“我并没有怪人,当然,她的仇恨我会为她雪报的。”
年轻人道:“可惜金人已经……”
韦慕岚道;“金人虽已他去,可是当年害她的人仍在!”
年轻人道:“那是谁?”
韦慕岚道:“此人是个总管府的总管,他已早我一步地带着人到了关外,而且他也是来找她的。”
年轻人双眉一轩道:“你是指那个带着二三十个骑士,也曾到长青谷探视的人?”
韦慕岚道:“是的,就是他。”
年轻人道:“他到关外来找她,又为什么?”
韦慕岚道:“据我所知,他是来夺我要向她要的那件东西的,还很有可能要杀她。”
年轻人目中精芒一闪,道:“我要看看他……”
韦慕岚道:“阁下,我无意长他志气,灭你威风,此人是武学为当今之最的粉秀士,绝非你阁下所能敌……”
年轻人道:“你看见过我的身手吗?”
韦慕岚摇头说道:“还没有瞻仰过,不过我要告诉阁下,此人擅一种歹毒霸道的掌力,无人能敌,威震武林,中者无救,所向尸横,只有画中人所怀有的那件东西,才是他这种掌力的唯一克星!”
年轻人道:“那是什么东西。”
韦慕岚道:“我可以告诉你,那是一片紫贝叶,紫贝叶上载有绝世武学,只要能学到那上面的武学就不怕他了!”
年轻人道:“所以你也要那片紫贝叶!”
韦慕岚道:“是的,要不然我无以报仇雪恨!”
年轻人倏然一笑道:“那你不如我,我就是不要那片紫贝叶,也不怕他,也能替人报仇雪恨的。”
韦慕岚淡然一笑,道:“也许,但匹夫血气之勇……”
年轻人目中奇光一闪,道:“阁下,你说谁逞匹夫血气之勇?”
韦慕岚道;“我指那自不量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
年轻人扬起了双眉,倏然笑道:“你很懂骂人的技巧,胆子也大得吓人,你说我自不量力,徒逞匹夫血气之勇,那么你一定很有两下!”
韦慕岚微一摇头,道:“我不敢这么说,至少在我未获得紫贝叶之前,我绝不敢轻易言武,绝不会逞那匹夫血气之勇……”
年轻人哑然笑道:“这时候,你的胆却忒又小了些!”
韦慕岚道:“也许是吧!”
年轻人脸色忽地一沉,道:“话说得够多了,我想跟你比试比试,你可愿意。”
韦慕岚道:“原在我意料中,只不知阁下用意何在?”
年轻人道:“很简单,我要看看你凭什么教训人!”
韦慕岚摇头说道:“阁下错了。”
年轻人道:“我错了?”
韦慕岚道:“是的,阁下错了,那不是教训,而是善言相劝!”
年轻人道:“我不认为那叫善言相劝!”
韦慕岚淡然一笑,道:“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阁下贵为一族之尊,倘若把逆耳之忠言当做教训,我很为贵族担心!”
年轻人道:“又来了,这不是教训是什么?”
韦慕岚道;“阁下象位明智英豪,看起来也颇有雄才大略,怎么说起话来象个糊涂人?
随阁下怎么想吧!”
年轻人高扬着双眉道:“你又骂了我,我要跟你比试,你接受不接受?”
韦慕岚道:“阁下,你会给我选择的余地吗?”
年轻人倏然笑道:“你是个明白人,跟你,我不愿意动兵刃,咱们在拳脚上见个高下,看看是你那中原武学行,还是我这蒙古技击高,你站好了,我要进来了!”
韦慕岚一动未动,道:“阁下随时可以进来!”
年轻人松开了抱着的双臂,垂下了手,两眼凝注着韦慕岚,十分沉稳,一派大家气度。
这,看得韦慕岚暗暗点头。
突然,年轻人迈了步,但他刚迈出一步就停住了,神情一松,摇头说道:“阁下!我改变了主意!”
韦慕岚微愕说道:“阁下改变了什么主意?”
年轻人摇头说道:“我不想跟你比试了!”
韦慕岚讶然说道:“不想跟我比试了?为什么?”
年轻人道:“不为什么!”
韦慕岚道:“不为什么?”
年轻人道:“是的,不为什么,我不想跟你比试,就是不想跟你比试,难道非要有什么理由不成吗?”
韦慕岚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道:“那倒不必,不比试也好,只是,关于我的来意……”
年轻人道:“你想干什么?”
韦慕岚道:“见见令堂老夫人!”
年轻人道:“你不是要找画中人吗?”
韦慕岚道:“是的!”
年轻人道:“家母不是你要找的画中人!”
韦慕岚道:“听说老夫人才高学富,胸罗渊博,我很敬仰……”
年轻人道:“谢谢你,她老人家年纪已大,早在几年前就把族中事务交给我掌管,她不过问任何事,也不见任何外客!”
韦慕岚道:“是这样吗?”
年轻人道:“是这样!”
韦慕岚摇头说道:“我有件事很觉诧异!”
年轻人道:“哪件事让你诧异?”
韦慕岚道:“刚才贵族中带我到这儿来的那位,见了这幅画像时,面露惊喜,并且脱口说了声:‘这不是……’虽然他很机警地住了口,可是已嫌稍迟……”
年轻人道:“就这件事让你诧异?”
韦慕岚道:“是的!”
年轻人道:“那么你认为是……”
韦慕岚道:“或许画中人就在贵族,要不然至少他见过画中人……”
年轻人突然沉声唤道:“乌干巴!”
那名蒙古壮汉应声走了过来,施了—礼。
年轻人抬手一指蒙古壮汉,望着韦慕岚道:“刚才带你来的,是他吗?”
韦慕岚点头说道:“没错,就是这位!”
年轻人垂下了手,道:“如今他站在你眼前,你可以再问问他!”
韦慕岚道:“阁下要我再问问他什么?”
年轻人道:“问他画中人是不是在我族,是不是见过画中人!”
韦慕岚笑了!
年轻人道:“阁下,你笑什么?”
韦慕岚道:“阁下是把我当成了三岁孩童!”
年轻人双目一睁,道:“阁下,你这话什么意思?”
韦慕岚道:“我以为阁下不会不明白!”
年轻人威态一敛,柔声说道:“阁下,我再说一遍,家母不是画中人,也早在几年前就不问任何事,不见外客了,本族爱好和平,不希望有人打扰,也不习惯接纳一个外客……”
韦慕岚道:“阁下何妨直截了当地说。”
年轻人道:“我请阁下就此回中原去,我愿意派人送你一程!”
韦慕岚道:“谢谢阁下的好意……”
年轻人道:“阁下是答应了……”
韦慕岚微一摇头,道:“酋长阁下,我没有这么说!”
年轻人双眉一扬,道:“那么你的意思是……”
韦慕岚道:“我在出关之前曾经发了宏愿,立过重誓!”
年轻人道:“什么宏愿,什么重誓?”
韦慕岚道:“这趟出关,我一天找不到画中人,就一天不回中原去!”
年轻人脸色一变,道:“阁下!本族爱好和平,但有人打扰本族安宁,万不得已的情形下,本族也不惜破戒!”
韦慕岚道:“阁下,我无意跟任何人动武,也不愿意跟关外的任何一族发生冲突,不希望在极和谐的情形下……”
年轻人道:“阁下,如果愿意和谐,只有一条路,那就是马上回中原去,我视阁下如本族上宾,恭送阁下离去!”
韦慕岚道:“阁下,我找画中人并没有恶意,而且我跟画中人颇有渊源,关系很深……”
年轻人道:“那么还有一个办法,阁下到别处找去,不要打扰本族的安宁……”
韦慕岚道:“阁下,打扰贵族安宁,意欲危害贵族的不是我,而是来自中原的另——批人!”
年轻人道:“他是,但设若你要在本族中找人,你也是!”
韦慕岚摇头说道,“阁下奈何如此……”
“如何?”年轻人道:“遍数关外各旗各族,我敢说没有一个象本族对人这么客气,这么容忍,你该知足了!”
韦慕岚沉默了,但旋即他扬了眉,道:“酋长阁下,你真不愿我在贵族中找人!”
年轻人毅然点头,道:“当然是真的!”
韦慕岚道:“那好,我之爱好和平并不下于贵族,可是在万不得已的情形下我也只好……
酋长阁下,刚才是你要跟我比试,如今我却反过来要约你比试比试!”
年轻人一怔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韦慕岚道:“我不瞒你,我认为只有制住你这位酋长,才能顺利地在贵族找寻我所要找的画中人!”
年轻人脸色一变,道:“你的意思是逼我带你去见……”
倏地住口不语。
韦慕岚目光逼视,道:“酋长阁下,见谁,为什么不说下去!”
年轻人仰天哈哈一笑,道:“阁下不必问那么多,我愿意在比试之前跟你谈个条件打个赌,你胜了,你可以逼我带你到我族里去,你输了,你得听我的,马上回转中原去,如何?”
韦慕岚一点头,道:“使得,你我一言为定!”
年轻人豪笑说道:“丈夫轻死重一諾,在我们蒙古,言而无信,背约食言的人,是最让人看不起的,人人可以打他,用唾沫吐他,甚至于可以用石头扔他,把他赶出蒙古去!”
韦慕岚道:“那就好……”
年轻人双臂一垂,道:“这一次是你向我挑战,你先进来!”
韦慕岚微一摇头,道:“不忙!我还有件事要先弄了清楚!”
年轻人道:“什么事,你说吧!”
韦慕岚道:“我还没请教,酋长阁下贵姓,大名是……”
年轻人道:“也许待会儿你就要回中原去,关山万里,以后很少有再见面的机会,我认为没有通名报姓的必要!”
韦慕岚道:“酋长阁下既然不愿说,那就算了……”
年轻人道:“你进来吧!”
韦慕岚道:“酋长阁下为何如此沉不住气,我还有件事……”
年轻人道:“阁下昂藏须眉七尺躯,怎也婆婆妈妈,唠叨个没完,难道你们中原人都这么不干脆,不果断吗?”
韦慕岚淡然一笑,道:“酋长阁下,我们中原人人人都懂两字沉着,凡事不急不躁,这不能叫婆婆妈妈唠叨,也不是……”
年轻人皱眉说道:“够了,阁下,你说吧!”
韦慕岚微微一笑,道:“酋长阁下今后要在忍字上多下功夫……”
年轻人双目刚扬,韦慕岚又接着说道:“酋长阁下,我在中原邂逅了一位姑娘,她是由关外去的,她是风华绝代,国色天香……”
年轻人道:“你跟我说这……”
韦慕岚道:“她姓温,叫温娃娜……”
年轻入神情一震,道:“怎么样?”
韦慕岚道:“承蒙她不弃,跟我订了知己之交……”
年轻人脸色一变,道:“又怎么样?”
韦慕岚道:“她已把族里的情形告斥了我,她说她是公主,她有一位允称当世奇女的母亲,还有—位关外英豪的哥哥……”
年轻人道:“怎么样?”
韦慕岚道:“如今我想想,她那—族的情形,竟然跟贵族的情形十分相同……”
年轻人截口说道:“你认为相同处在哪里?”
韦慕岚道:“她母亲才高学富,胸罗渊博,教族人读书识字,纺织耕作,且更教族人学习汉人文化,使得她那一族人人文武兼备,全族富强康乐,在关外诸族之中称最……”
顿了顿,接道:“而贵族的这位老夫人也是才高学富,胸蕴极丰,教贵族人学习汉人的文化,男耕女织……”
年轻人截口说道:“你认为……”
韦慕岚道:“我正要就教于酋长!”
年轻人微一摇头,道:“我可以告诉你,本族跟那一族毫无关系,我也没有这么一位风华绝代,国色:天香的姐妹!”
韦慕岚道:“真的?”
年轻人道:“自然是真的!”
韦慕岚道:“那么这两位老人家……”
年轻人道:“你太小看关外人了!”
韦慕岚一怔说道:“酋长阁下,这话……”
年轻人道:“难道关外就只能出一个能人吗?”
韦慕岚呆了—呆,道:“我不敢这么想,也不敢这么说!”
年轻人道:“那么现在就是你动手;进击的时候了!”
韦慕岚迟疑了—下,微一点头,道:“酋长阁下请准备,我要进击了!”
举步逼了过去,丈余距离,他跨步而至,右掌一探,轻描淡写地向着年轻人左肩井抓了过去。
自然,这是真正轻描淡写的—招。
年轻人哂然一笑,道:“中原武学不过如此!”
左肩一沉,左掌电翻而上,疾扣韦慕岚腕脉。
韦慕岚笑道:“酋长阁下,恕我直说一句,你这是管中窥豹,请试试这不过如此的中原武学第二招。”
他没躲,手腕一偏,食指突出,向着年轻人掌心点了过去。
年轻人着实地—惊,身形后闪,同时手掌—偏,飞快地避开这—指,拍向了韦慕岚胸腹!
韦慕岚微笑说道:“酋长阁下,中原武学是一招比一招厉害,—招比一招高绝,请留神,我要出左掌了!”
果然,他出了左掌。
“砰”地—声轻响,韦慕岚没动,年轻人却被震得身形微微一晃,韦慕岚动容说道:
“酋长阁下好深厚的内力,放眼中原武林,在我这一掌下,还找不出一个不退山三步以外的!”
年轻人脸上变了色,那是羞怒的红热,他冷冷说道:“毕竟我不是中原武林人!”
闪身欺了过来,这一回,他不再是—招一式的打法,而是上来就—阵猛攻急打,在转眼工夫间,他攻出了六掌三腿,算算一共是九招。
韦慕岚挡了九招,也还了九招,秋色平分,难见上下,而毕竟,关外武学远不及这位玉书生的传人,在第十招上韦慕岚躲过了年轻人凌厉一击,闪电出手,一掌正印在年轻人的前胸,不过那只是沾衣即收,毫无劲力可言。
饶是如此,年轻人的感受却跟着被韦慕岚一掌震断心脉没什么两样,他怔怔当地,灯光照射之下,他的脸色一片煞白,看上去怕人。
韦慕岚有点不安,微一拱手,道:“酋长阁下,我承让……”
“呛”然几声,年轻人带来的蒙古壮汉腰刀出鞘,尤其那带路的乌干巴,他手里握着韦慕岚买来的那柄匕首,咬牙瞪眼,跃跃欲试。
年轻人突然摇了手,道:“别替本族丢人,你们谁敢动我先以族规惩治谁!”
那些蒙古壮汉立即躬下身去。
年轻人无力地垂下手去,望着韦慕岚道:“阁下,我输了!”
韦慕岚道:“我说一句话,酋长阁下别不爱听,能接我师门绝学十招的人,酋长阁下是自我出道以来的第一个!”
年轻人道:“那是你的看法,在我看来我这是莫大的侮辱,因为我从来没有败过,也从来没有人能接下我三击……”
韦慕岚要说话,年轻人接着又道:“不:过你凭的是真才实学,一点都没有取巧,倒能使我输得口服心服……”
韦慕岚道:“谢谢酋长阁下!”
年轻人吸了一口气,道:“阁下,如今你可以下手逼迫我了!”
韦慕岚一怔,道:“酋长阁下,这是什么意思?”
年轻人道;“你我有言在先,我输了,你可以逼迫我带你到本族去找你要找的人!”
韦慕岚双眉微扬,道:“酋长阁下,你这算不算言而无信,背盟食言!”
年轻人勃然变色,道:“我可杀而不可辱,你敢侮辱我……”
威态一敛,摇头说道:“阁下,不算,你想想看,刚才我是怎么说的尸韦慕岚想了想,的确,刚才年轻人说万一他输了,韦慕岚可以逼迫他带着韦慕岚到他族里去找人,并不是说他输了就立即带韦慕岚到他族里——也就是说,得韦慕岚下手逼迫,他才会去,只要他撑得住韦慕岚的逼迫,他可以不去。
韦慕岚摇头,淡然而笑,道:“不错,酋长阁下并没有食言,是我一时不察,吃了大亏……”
年轻人道:“我并无意占这个便宜,因为当初我没有想到在这场比试中,胜方是你,我们关外人是不善……”
韦慕岚道:“酋长阁下不必多作解释了,事已成定局,我只有下手逼迫酋长阁下这条路可走,只要酋长阁下……”
年轻人接口说道:“只要我受得了,忍得住,仍可以不带你到本族去!”
韦慕岚微一点头,道:“我明白,好吧!请酋长阁下站稳!”
手一探腰,“铮”然龙吟,他手里多了柄森寒四射的软剑,振腕一抖,软剑垂直,那犀利的剑尖直指年轻人的咽喉。
众蒙古壮汉惊喝四起,抡刀欲扑。
年轻人抬眼环顾,谷里立即鸦雀无声,众蒙古壮汉个个低下头去,同时也把刀垂了下去。
这,看得韦慕岚暗暗心折,道:“酋长阁下的确是位令人佩服的奇英豪!”
年轻人道:“你的为人,所学,气度,胆识,也很让我心折!”
韦慕岚转目轻喝:“乌干巴!”
乌干巴一震说道:“你要干什么?”
韦慕岚道:“你看见了,我掌中剑指在贵族酋长的咽喉要害上!”
乌干巴道:“我看见了,你敢伤我们酋长……”
韦慕岚道:“只要我往前递一递剑身,或者抖一下腕,贵族这位酋长就会血溅长青谷,断喉而亡。”
乌干巴神态吓人,嗔目惊喝:“你敢……”
韦慕岚淡然说道:“我拿贵族酋长一条命,换你一句话!”
乌干巴忙道:“什么话。”
韦慕岚道:“贵族的所在!”
乌干巴脸色一变,默然未语。
年轻人突然说道;“乌干巴,你是本族的勇士……”
乌干巴道:“可是酋长……”
年轻人道:“不管怎么说,我不许,你要是不听我的……”
乌干巴道:“乌干巴不敢!”
年轻人微笑说道:“那就好,别忘了本族的传统,别忘了老酋长的遗训,每一个本族人,都要顶天立地!”
乌干巴道:“乌干巴没有忘!”
年轻人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韦慕岚道:“乌干巴!”
乌干巴双目赤红,大声说道:“我不说!”
韦慕岚道:“你不要你酋长的命了!”
乌干巴道:“你敢伤我们酋长,我会跟你拚命!”
韦慕岚道:“乌干巴,你不是我的对手!”
乌:于巴道:“我不怕死!”
韦慕岚道:“可是报不了你们酋长的仇!”
乌干巴呆了一呆,道:“本族的人不只我一个,他们会拼到最后一人,非杀死你不可!”
韦慕岚道:“那也不能算替你们酋长报了仇,我一条命换这么多条命,怎么说都划得来!”
乌干巴没有说话。
韦慕岚道:“乌干巴,贵族酋长的命只系在你一句话上……”
乌干巴刚要说话,年轻人嗔目大喝:“乌干巴。”
乌干巴道:“酋长放心,乌干巴不会说的!”
年轻人威态—敛,笑了!“乌干巴,是我错怪你了。”
乌干巴转望韦慕岚道:“你一定要我说吗?”
韦慕岚道:“说与不说,那全在你!”
乌干巴突然咧嘴一笑,道:“你别找我了,从现在起,我不会说一句话了。”反手将那犀利的匕首刺向自己心窝。
年轻人大惊,一声呼喊尚未出口,韦慕岚已然变色说道:“我不愿彼此之间让人流一滴血,你这是给我添麻烦!”
飞起一指点了出去,然后跟着闪身扑了过去。
乌干巴手肘被指风点中,闷哼一声手刚垂下,韦慕岚已然扑到,他道:“看来这柄匕首还是还给我好了!”
劈手夺过了那柄匕首,然后翘指再点,乌干巴推金山,倒玉柱,砰然一声倒在了地上。
年轻人吁了一口大气,道:“阁下,谢谢你!”
韦慕岚道:“那倒不必……”
年轻人道:“可是我仍不能带你到本族去!”
韦慕岚道:“我知道,没有关系,跟前贵族的人不只乌干巴一个!”
年轻人摇头说道:“阁下,那没有用,他们人人都跟乌干巴一样,可以死,但绝不会说,除非你下手逼得我点了头,开了口!”
韦慕岚道:“我知道,那不易!”
年轻人笑道:“你颇知我,其实你该说那绝不可能!”
韦慕岚道:“你身为酋长,该爱护族人!”
年轻人道:“这话怎么说?”
韦慕岚道:“再有一个象乌干巴,我绝不会出手救他!”
年轻人道:“那不要紧,他们认为这样死得壮烈,死得光采,人人可以死,个个愿意死,再说我不认为你会让彼此之间的任何一人流血!”
的确,这句话击中了韦慕岚的要害,他真不能伤这些人,万一谢兰馨在他们这一族,他怎么见谢兰馨呢?他只有下手逼迫年轻人这条路可走,他知道,只要他真下了手,或许能收到一点功效。
可是,偏偏他对眼前这位年轻的一族之长暗生倾慕,大为心折,他不忍,下不了手。
本来是,他身为玉书生的传人,怎么能对一位真英雄,真豪杰下手?他知道不该,也狠不起那颗倾慕的心。
韦慕岚作难了,大大地作了难,他皱了眉。
年轻人笑道:“你要放弃这条唯一可行的路,就只有马上离开这儿,回到中原去!”
韦慕岚一摇头,道:“不,我在未找到画中人之前绝不回中原去,我也不愿下手逼迫你,酋长阁下,带着你的人走吧!”
年轻人一怔,旋即扬眉说道:“你有超人的胸襟,使我十分感佩,你不愿回中原去可以的,可是你要答应我,绝不到本族去找你要找的人。”
韦慕岚一摇头,断然说道:“不行,这我不能答应!”
年轻人道:“那么我要再跟你作生死一搏!”
韦慕岚陡扬双眉,旋又敛去威态,道:“酋长阁下,你为什么那么……”
年轻人道:“因为我是本族之长,有责任维护本族的安全!”
韦慕岚道:“真正威胁贵族安全的不是我!”
年轻人一摇头道:“我不管,只要有人想到我的族里去,我就……”
韦慕岚道:“难道贵族紧闭门户,永远不跟外人来往!”
年轻人点头说道:“是的!”
韦慕岚道:“这就是你这位酋长贤明之处!”
年轻人道:“我身为一族之长,知道该怎么做!”
韦慕岚道:“贵族学习汉人文化,汉人文化并没有教人……”
年轻人道:“本族并不完全接受汉人文化!”
韦慕岚道:“酋长阁下,我毫无恶意……”
年轻人道:“我不管那么多,只要有人找上本族,我就认为他是不怀好意!”
韦慕岚双眉一扬,道:“酋长阁下,别让人忍无可忍……”
年轻人道:“那么你就跟我作殊死—搏!”
韦慕岚道:“你要知道,一搏之后倒下的是你而不是我!”
年轻人道:“那很难说,也许会落个两败俱伤,同归于尽!”
韦慕岚目光一凝,道:“酋长阁下,为什么你拼死也要拦我到贵族去?”
年轻人道:“我有我的理由……”
话锋微顿之后,他接着又道:“因为我是一族之长!”
韦慕岚双眉轩动,迟疑再三,正感难下决定,忽听谷深处步履响动,急促异常地奔了过来。
年轻人双眉一扬,转望黝黑的谷深处喝问道:“什么人!”
只听黑暗中有人应道:“我,忽阿烈!”
话落人到,那是一名蒙古壮汉,他跑得鼻息咻咻,有上气不接下气之概!年轻人道:
“什么事这般匆忙!”
那壮汉平静了一下,躬身说道:“禀酋长,老夫人有命,着酋长带中原来人到族里去!”
只听年轻人诧声说道:“老夫人有令……”
那壮汉道:“是的,老夫人不愿本族与中原客人之间酿成流血事件!”
年轻人越发诧异了,道:“老夫人怎么知道……”
那壮汉回手一指,道;“老夫人暗中跟酋长出来,在山顶看了多时了。”
韦慕岚一怔,下意识忙向壮汉手指处望去,当然,夜色茫茫,他什么也看不见。
年轻人道:“那么,如今老夫人……”
那壮汉道:“已经回去了。”
年轻人没再说话,半晌始道:“你先回去禀知老夫人一声,说我跟中原客人随后就到!”
那壮汉应声施礼,转身飞奔而去。
年轻人缓缓转了过来,脸上没有一点表情道:“算你运气好,我身为一族之长,可以不听任何人的,但我却不能不听家母的,现在我带你去见她老人家……”
韦慕岚道,“谢谢酋长阁下!”
年轻人道:“不必谢我,你该谢谢家母,要按我自己的意思,就是拼个全族俱亡,也不让你进我族一步!”
韦慕岚皱了皱眉,没说话。
年轻人接着又道:“话说在前头,到了本族之后,你要是有一点异图……”
韦慕岚道:“酋长阁下可以大放宽心,我绝没有一点恶意!”
年轻人道;“那最好不过,要不然我率同全族,誓死相拼……”
一摆手,轻喝说道:“熄灯,带路!”
那些壮汉应了一声,立即熄去了灯火,长青谷中霎时一片黝黑,举目难以视物,随又听年轻人道:“阁下,走吧!”
步履响动,直向谷口行去,自有人扛起了乌干巴。
韦慕岚赶上一步,道:“酋长阁下,为什么要熄灯……”
身旁响起年轻人冷漠话声:“为防找寻本族所在的那一批人!”
韦慕岚明白了,道:“酋长高明……”
年轻人冷冷说道:“夸奖了!”
韦慕岚没再说话。
年轻人却又开了口:“你说那画中人跟你是什么关系?”
韦慕岚道:“她是我义父的红粉知己,怎么?”
年轻人道:“没什么,这条路不近,相对默然过于枯寂,也不是待客之道,总该找些话聊聊……”
接问道:“红粉知己何解?”
韦慕岚道:“我不认为阁下不懂……”
“我懂!”年轻人道:“我要知道得清楚些!”
韦慕岚道:“那么我告诉阁下,她跟我义父是一对情侣!”
年轻人道:“你是说在她没到关外来之前?”
韦慕岚道:“是的!”
年轻人道:“这是多少年前的事?”
韦慕岚道:“算算该有十几年了!”
年轻人道:“她既然是你义父的爱侣,为什么又到关外来了?”
韦慕岚道:“你读过诗?”
年轻人傲然说道:“当然读过,我读过的书并不比任何一个汉人少!”
韦慕岚道:“那么你该知道那首:‘汉家青史上,计拙于和亲’……”
年轻人接口吟道:“‘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妇人’,这是唐戎昱的诗,这首诗对于汉朝动辄以女和亲一事,讥讽备至……”
韦慕岚暗感心折,道:“阁下的确读过不少书,那么阁下就该知道……”
年轻人截口说道:“我明白了,她是被送到关外来和亲的!”
韦慕岚道:“是的,所不同的是她被金主送到关外来……”
年轻人道:“这我就不明白了!”
韦慕岚道:“阁下不明白什么?”
年轻人道:“由你这身高绝所学看,你义父必也是中原武林的高手!”
韦慕岚道:“当然,中原武林近百年来有两大奇人并称于世,一是南玉,一是北粉,南玉指的是玉书生,我义父就是玉书生,我这身所学就是他老人家传授的!”
年轻人冷笑说道:“那我就更不懂了!”
韦慕岚道:“什么又使阁下更不懂了?”
年轻人道:“你义父既然是中原武林称最的人物,怎么连自己的爱侣也保护不了?在我们关外,一个男人家为保护自己的爱侣,他可以跟人拚命,可以不惜—切!”
韦慕岚道:“酋长阁下,你错了……”
“我错了?”年轻人冷笑说道:“当年不保护人家,如今到了有求于人家的时候,却又来关外找寻人家,怎么好意思啊!”
韦慕岚扬了扬眉,道:“酋长阁下,你错了,当年这位画中人在开封,我义父则远在江南,及至他老人家闻讯赶往开封时,已迟了一步,画中人芳踪飘渺,遍寻不见,我义父曾入金边,出关外,寻觅数载,未能找到……”
年轻人道:“所以事隔十几年后的今天,他又派你来找寻……”
韦慕岚道:“是的!”
年轻人道:“你确知她在关外吗?”
韦慕岚道:“我并不知道她在关外,当初有种传说说她在被选人金廷后不久就自绝殉情了,等到我到达开封,找到当年害她的好人时,那奸人告诉我她确实是在当年就亡故了,而且我在她家的后院里,也看见了她的坟墓……”
年轻人道:“那你还到关外来……”
韦慕岚道:“不久之后我发觉那奸人骗了我,那座冢也是座空冢!”
年轻人道:“那你又怎知她一定在关外……”
韦慕岚道:“你记得我所说的紫贝叶?”
年轻人道:“记得。”
韦慕岚道:“我义父跟她各怀有一片,那是他二位的订情之物,在我发现荒冢以为她确已亡故之后,我把义父的那片紫贝叶埋在了她的坟里,后来我发现那奸人偷走了那片紫贝叶往关外来了!”
年轻人道:“怎么样?”
韦慕岚道:“两片紫贝叶上合载着绝世武学,但只有得全两片紫贝叶才能窥及这种武学的全貌,当年害她的奸人,自然知道她在什么地方,根据这两点,我判断她必在关外!”
年轻人道:“我不明白!”
韦慕岚道:“那奸人怀着我义父的那片紫贝叶来了关外,必然是想索取她那另一片,以便学习两片紫贝叶上所载的绝世武学!”
年轻人沉哼说道,“原来如此……”
接道:“事隔十多年,你又怎能确定她仍在人世?”
韦慕岚道:“先我还不敢确定,现在我敢确定了!”
年轻人道:“这话怎么说?”
韦慕岚道:“这得助于贵属乌干巴,他见画像而震惊……”
年轻人道:“那也许是他以前见过她!”
韦慕岚淡淡说道:“也许!”
年轻人话锋忽转,道:“你到关外来的目的,也是想向她要那片紫贝叶?”
韦慕岚道:“是的!”
年轻人冷笑一声道:“你跟你口中的奸人没什么两样!”
韦慕岚道:“阁下,那大不相同,我要紫贝叶,是要学习紫贝叶上所载的绝世武学为她报仇,为我义父雪恨,而假如紫贝叶落在了奸人手中,这仇恨不但雪报不了,甚至于我跟她都有性命之危……”
年轻人冷冷说道:“在关外这么多年,她也该有子女了,她的仇自有她的子女代她雪报,似乎用不着别人插手!”
韦慕岚道:“酋长阁下,在她心目中,我不是外人!”
年轻人道:“你跟她的关系,会比她的子女跟她的关系还要亲密吗?”
韦慕岚道:“在她心目中,我跟她的子女该没有什么两样!”
年轻人冷哼说道:“我以为你还是往自己脸上擦粉!”
韦慕岚道:“酋长阁下,何如等我找到她后你自己看!”
年轻人道:“我会看的,你说那害她的奸人是……”
韦慕岚道:“那帮凶已遭到报应,尸陈瓦定河边,那罪魁已来到关外,就是那位总管府的总管大人。”
年轻人“哦”地—声道:“就是他……”
韦慕岚道:“他就是南玉、北粉中的北粉,粉秀士白玉堂!”
年轻人讶然说道:“他也是跟你义父齐名的称最人物?”
韦慕岚道:“是的!”
年轻人道:“他既然是这么一位人物,为什么要害一个弱女子?”
韦慕岚道:“只因为她是我义父的爱侣!”
年轻人“哦”地一声道:“我明白了—点,想必那位总管大人跟你义父有仇!”
韦慕岚道:“在当年,他跟我义父是好朋友!”
年轻人诧声说道:“是好朋友?那怎么会……”
韦慕岚道:“朋友也有好几种,有的是真心相交,福祸与共,有的是虚情假意,无时不在计算你!”
年轻人道:“恐怕这里面少不了两字嫉妒!”
韦慕岚道:“你说对了!”
年轻人冷笑一声道:“这就是你们中原人的心,这种事在我们关外听也没听说过,我们关外人友就是友敌就是敌,一切光明磊落,向来不耍阴险奸诈这—套的!”
韦慕岚淡淡说道:“是吗,你阁下命乌干巴把我诱到长青谷去,这叫什么?”
年轻人哼了—声,没说话。他没说话,韦慕岚也没有再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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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柳暗花明 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经过了哪些地方,反正韦慕岚只觉得先是在沙上走了一大段,然后沙尽,脚下踩的是碎石头,且崎岖坎坷,颇为难走!蓦地,夜色中传过来一声沉喝:
“什么人?”
只听前行壮汉高声应道:“挑灯,酋长回来了。”
韦慕岚闻声抬眼,刚觉眼前黑忽忽的一堆,随即眼前一亮,前面数十丈外亮起了两盏灯!
他看清楚了,亮灯处,是一个黑黝、深邃的山口!他心里一动,道:“这又是长青谷?”
年轻人冷冷说道:“你错了,这儿离长青谷很远很远!”
韦慕岚道:“我没觉得走多少路……”
年轻人道:“这条路是唯有本族人才知道的近路!”
说话间已近山口,挑灯的是两名跨刀壮汉,一见年轻人走到,立即躬下身去,齐声说道:
“酋长回来了?”
敢情他们无时无地不说汉语。
年轻人微一点头,道:“嗯!老夫人呢?”
一名壮汉答道:“在帐里等着酋长呢!”
年轻人回顾韦慕岚道,“你跟我进来!”
当先行进了山口。
进了山口,韦慕岚抬眼打量,只见这又是一处谷地,而这片谷地远比长青谷为大、为深。
黝黑的夜色里,百十座巨大帐篷分散在谷里各处(蒙古包),但是静悄悄地,不闻人声,也不见任何灯光。
不,只有居中一座巨大帐篷里微透着一线灯光。
由于夜色过暗,各处又没有灯火,所以除了这百十座巨大帐篷外,他难再看见别的。
年轻人突然回过身来说道:“你先在这儿等一等,我去禀知家母一声!”
随又转望左右,道:“你们在这儿陪陪这位中原贵客。”
说完了话,在众壮汉答应声中,他径自向居中那座透着灯光的巨大帐篷行去。
自然,韦慕岚明白,说好听那叫陪,说不好听那是监视,可不是吗,几十道目光紧紧地盯着他。
他没在意,背着手站在那儿又打量了起来。
年轻人到了帐篷前,神色一转恭谨,说了声:“娘,孩儿,回来了!”
只听帐篷里传出一个甜美,轻柔,慈祥的话声:“奇儿,进来吧!”
年轻人应了一声,于是低头行了进去!灯光外泻只那么一闪,很快地又被垂下的篷帘遮住了,人是看不见了,但却仍清晰听见里面的话声。
当然,韦慕岚站得太远,他听不见。
帐篷里,年轻人叫了一声:“娘!”
那柔美慈祥话声道:“刚回来!”
年轻人道:“是的,娘!我没想到娘会跟去……”
那柔美慈祥话声道:“我见你带着人出去,不放心,所以跟去看看……”
微顿之后,接问道:“客人来了吗?”
年轻人道:“来了,我遵您的吩咐,把他带来了!”
那柔美慈祥话声道:“他在哪儿?”
年轻人道:“在外面场子上!”
那柔美慈祥话声道:“为什么不请人家一起进来?这不显得咱们失礼吗?”
年轻人道:“我知道,娘!可是我认为该先进来禀告您—声!”
那柔美慈祥话声道:“嗯!你,现在……”
年轻人截口说道:“娘!我有件事要求您老人家答应!”
那柔美慈祥话声道:“什么事,奇儿,你说吧,对你,娘还有什么不答应的?”
年轻人道:“您知道,族里不能没有您……”
那柔美慈祥话声讶然道:“奇儿,你这话……”
年轻人道:“孩儿代表全族,恳求您无论在什么情形下,都别离开奇儿跟族人!”
那柔美慈祥话声越发诧异了,道:“奇儿,你这是……那怎么会,娘什么时候说要离开了,不会的,奇儿,永远不会,娘自嫁了你爹之后,就成了这—族的人,怎么说也不会离开自己的族人的……”
年轻人道:“孩儿跟族人谢谢您!更感激您!”
那柔美慈祥话声道:“自家母子说这些干什么,奇儿,这位中原客人是……”
年轻人道:“孩儿请您自己见他,当面问他!”
那柔美慈祥话声沉默了一下,随即说道:“好,你请他进来吧!”
年轻人应了一声。篷帘掀动,他大步走了出来,到了韦慕岚近前,他神色木然地说道:
“家母请你进去,记住我的话!”
韦慕岚道:“谢谢酋长阁下,我会记住的!”
年轻人道:“你进去吧!”
韦慕岚道:“阁下不……”
年轻人微一摇头,道:“我不进去了,你自己去吧!”
韦慕岚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道:“酋长阁下,这是为什么?”
年轻人道:“不为什么。”
韦慕岚没再问下去,迟疑了一下,迈步走了过去。
他知书达礼,到了那座帐篷前,他停了步,恭谨一声:“老人家,晚辈告进!”
只听那柔美慈祥话声道:“化外女子不敢当中原贵客这等称呼,我恭候多时,少侠请进来吧!”
进了帐篷,眼前猛地一亮,他看见了,这座帐篷里的摆设很豪华,但不失一个雅字。
地上铺着厚厚的一层毡,漆几上是汉家的八宝琉璃灯,还有那檀香袅袅上冒的金猊……
除了这座帐篷本身外,所看见的,全是中原摆设,绝不会令人有置身异域胡地之感。
帐篷中央,垂着一副比轻纱稍厚,略略透明的帘幕,帘幕后也有灯,一张锦榻上,坐着一个人,那是个只能看见轮廓,而难看仔细的女子。
她,一身汉家装束,隔着帘幕象隐约于云雾之中,令人第一眼便有一种美感。
韦慕岚人目这情景,他呆了一呆,但旋即他躬下了身。
“晚辈见过老人家!”
“不敢当,我,孀居多年,不见外客,除了我的子女外,连见我的族人也是这样,尚请少侠不要以失礼见责!”
韦慕岚忙道:“晚辈不敢!”
她道:“少侠身后有锦凳,请坐!”
韦慕岚谢了一声,坐了下去。
他坐定,她开了口:“听说少侠要见我!”
韦慕岚道:“是的。”
她道:“少侠有什么见教?”
韦慕岚道:“不敢,晚辈敬慕老人家的才学及作为……”
她“哦”地一声笑道:“那没有什么,我白幼喜读汉家书籍,也仅仅比关外人略强一点,至于我的作为,我是取汉家之长,补本族之短,那也谈不上什么作为!”
韦慕岚道:“老人家过谦了,据晚辈所知,老人家才高学富,胸罗渊博,允称当世奇女……”
她笑道:“少侠这等夸赞,我简直汗颜无地自容!”
韦慕岚道:“老人家……”
她截口问道:“少侠是中原武林中人?”
韦慕岚道:“是的,老人家,晚辈是中原武林末学后进!”
她道:“少侠过谦了,少侠一身所学适才在长青谷我已瞻仰过,称得上高绝二字,必然是经过名家传授……”
韦慕岚道:“晚辈艺承家义父!”
她轻“哦”一声道:“原来是……由少侠文才武学观之,少侠的义父必然是中原武林名家,也是当世一位奇人。”
韦慕岚道:“谢谢老人家夸奖……”
她道:“少侠由中原何处来?”
韦慕岚道;“晚辈是江南人,从开封来。”
她道:“开封?”
韦慕岚道:“是的,老人家!”
她道:“开封……如今不知道是什么样子了……”
韦慕岚微愕说道:“老人家莫非……”
她轻哦一声,道:“我年轻的时候随家人去过一趟,开封的景物至今依稀还记得,事隔多年,不知道变了没有……”
韦慕岚道:“老人家,沧海桑田,世间事多有变迁的。”
她点了头道:“是的,少侠说得很对,恐怕开封已不似当年了……”
话锋一转,接问道:“少侠这趟到关外来是……”
韦慕岚道:“晚辈为找一个人!”
她道:“找一个人,谁?”
韦慕岚道:“家义父当年的一位红粉知己。”
她道:“这么说,少侠要找的是个女子。”
韦慕岚道:“是的,老人家!”
她道:“她也该是中原人?”
韦慕岚道:“是的,老人家,她的家在开封!”
她道;“噢,她是什么时候到关外来的?”
韦慕岚道:“老人家,算算有十几年了。”
她道:“一个女儿家,跑到关外来干什么,?”
韦慕岚道:“不瞒老人家说,她是被奸人陷害,被金主送到关外来和亲的。”
她“哦”地一声道:“原来是……这种事我亲眼见过,不管她的后来结果如何,和亲这件事总是残酷的,自汉唐以来,多少女儿家遭到这种悲惨的命运,身托异域,老死他乡,一辈子难归故上,难见家人,想想就令人一掬同情之泪……”
顿了顿后,问道:“少侠找到了她没有?”
韦慕岚道:“老人家,还没有,据晚辈所知,她当年被送到关外来是为了和亲异族,这也是晚辈要见老人家……”
她道:“少侠,是本族?”
韦慕岚道:“是的,老人家。”
她道:“少侠没有弄错了?”
韦慕岚道:“老人家,应该不会错。”
她道:“那么少侠要见我,也是为……”
韦慕岚道:“晚辈想请老人家赐教……”
她道:“只要少侠确认她在本族,我帮少侠找她,该是义不容辛的,但不知她姓什么,叫什么……”
韦慕岚道:“老人家,她姓谢,闺名兰馨……”
她突然叫道:“谢兰馨……”
韦慕岚心里一跳,忙道:“是的,老人家,老人家可知道……”
她平静地问道:“我还没有请教少侠贵姓大名。”
“不敢。”韦慕岚道:“晚辈姓韦,草字慕岚!”
她道:“姓什么,姓魏?”
韦慕岚道:“老人家知道,唐时有位诗人韦苏州韦应物……”
她道:“原来是这个‘韦’字……少侠是江南何处人氏?”
韦慕岚道:“老人家,晚辈只知道自己是江南人……”
她诧声说道:“少侠这话……”
韦慕岚道:“晚辈是个孤儿,从小就没有了父母,对于自己的身世茫无所知,便连自己姓什么也不知道……”
她道:“那么少侠姓的这个韦字……”
韦慕岚道:“是从义父姓。”
她道:“原来是少侠的义父姓韦,他的大号是……”
韦慕岚道:“老人家,他老人家叫志远。”
她突然沉默了,良久,良久没听她说话。
韦慕岚忍不住诧异地叫了一声:“老人家。”
只听她颤声说了一句:“少侠!”
韦慕岚忙道:“老人家怎么·了……”
她道:“我心里很难过。”
韦慕岚讶然说道:“老人家这话……”
她道:“我不瞒少侠,在十多年前,本族确曾有个来自中原的女子叫谢兰馨!”
韦慕岚心里猛然一阵跳动,急急道,“老人家,谢姨她如今……”
她道:“少侠,你来迟了!”
韦慕岚一怔,忙道:“老人家,我来迟了?”
她道:“是的,少侠,你来迟了几年!”韦慕岚心里往下一沉,道:“老人家是说……”
她道:“少侠,谢姑娘在五年前病故了!”
韦慕岚怔住了,霎时间他只觉手脚冰冷,象是被人打了一拳,又象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这时候,他想起了为什么那年轻人不让他来,要他打消找人之意,马上回转中原去,为什么乌干巴见像惊呼。
只听她道:“少侠,我很不安,你冒风霜之苦,千里迢迢跑来关外找寻谢姑娘,我不该让你失望,也不该让你伤心,可是事实上我又不能不告诉你……”
韦慕岚定了定神,颤声说道:“老人家,我谢姨是什么病……”
她叹了口气,道:“大概是长期乡愁难解,还有心中忧郁悲愤难消所致吧,少侠该知道,关外的医术究竟不及中原,她辗转病榻近十年,老酋长也曾为她遍求关外名医,但终于……”
至此住口不言。
韦慕岚愣愣地望着她道:“老人家,这是真的?”
她道:“事关重大,我岂敢欺瞒少侠?”
韦慕岚道:“老人家,晚辈的谢姨葬在……”
她道:“少侠,中原、关外风俗习惯不同,按本族的风俗与规定,人死之后是不营墓造坟的。”
韦慕岚道:“那么晚辈谢姨的遗骸……”
她道:“由此往西十里,有一潭水,叫黑龙潭,那就是本族人死后的埋骨处,尸骨均沉于潭底……”
韦慕岚道:“老人家,这么说,晚辈欲寻谢姨的遗骸也不可能了?”
她道:“是的,少侠,其实,在平时,黑龙潭是禁止随便前去的,只有在本族中有人亡故时,由酋长率领才能去……”
韦慕岚悲痛的道:“晚辈跑这一趟倒不要,紧,只是这仇这恨却永远……”
猛地一阵激动,住口不言。
她道:“少侠,什么仇,什么恨?”
韦慕岚道:“晚辈谢姨的仇,晚辈义父的恨!”
她道:“少侠能明说吗?”
韦慕岚道:“晚辈谢姨是被奸人陷害,谢姨悲惨,义父铸恨,晚辈虽明知奸人是谁……
但却无力除之……”
她道:“难道说少侠找到谢姑娘就能除去奸人了吗?”
韦慕岚道:“老人家有所不知,晚辈谢姨有一片紫贝叶,家义父也有一片,那是当年他二位的订情之物,两片紫贝叶上合载着一种绝世武学,晚辈只有习了这种武学,才能除去那奸人……”
她道:“以少侠现在的所学还不够除奸吗?”
韦慕岚道:“老人家有所不知,那奸人精擅一种独门歹毒霸道掌力,这种掌力无人能御,只有紫贝叶上所载武学才是这种掌力的唯一魁星……”
她道:“我明白了,谢姑娘这一死,少侠就无法得到那片紫贝叶了!”
韦慕岚道:“正是这样,老人家。”
她道:“所以少侠由中原到关外来找寻谢姑娘,就专为向她索取那片紫贝叶了?”
韦慕岚道:“不,老人家,这是晚辈经家义父一位好友的指点,才知道紫贝叶武学是那种掌力的唯一剋星,原先晚辈奉命找寻谢姨,一方面是想接谢姨到江南去,另—方面是查访陷害她的好人……”
她道:“接她到江南去?少侠的意思是……”
韦慕岚道:“家义父希望能跟谢姨团聚。”
她道,“事隔十几年,当初又是被人陷害,她早已是他人妇……”
韦慕岚道:“老人家该知道,真情是永远存在的。”
她道:“他的真情令人感动,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直到十几年后的今天,他才派少侠找她……”
韦慕岚道:“不,老人家,家义父这十多年来找寻谢姨可以说是没一天间断,然而,到今天他老人家年事渐高,精力日衰,不敢再临伤心旧地,遂派晚辈出来……”
她道:“原来如此,这么说是我想错了……”
一顿,接道:“少侠既然从开封来,一定到谢姑娘家去过了?”
韦慕岚道:“是的,老人家,家破人亡,谢家已成空宅很多年……”
她道:“难道谢姑娘的亲人……”
韦慕岚道:“听说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她“哦”地一声道:“为人女,远在异域,父母故世不能在侧送终,怪不得谢姑娘临终时那么悲痛,如今想想实在令人心酸难忍热泪……”
顿了顿之后,她接着又道:“少侠,那陷害谢姑娘的奸人是……”
韦慕岚道:“此人在中原武林与家义父齐名,他叫粉秀土白玉堂……”
她惊呼说道:“是他……”
韦慕岚道:“是的,老人家,晚辈在查知是他之后,曾找到了他家里,结果险些丧生在他那歹毒霸道的独门掌力下……”
一怔凝目,道:“老人家知道白玉堂此人?”
她道:“不,我不知道,我是关外人,怎会知道中原武林……”
韦慕岚诧异地道:“那么老人家适才惊呼是他……”
她道:“少侠,这该是必然的反应。”
这解释颇为牵强,韦慕岚目光凝注,心中狐疑,道:“老人家……”
她截口说道:“有件事我要告诉少侠。”
韦慕岚只好暂忍心中疑念,道:“什么事?老人家请说。”
她道:“这件事对少侠的报仇雪恨或许有所帮助……”
韦慕岚心头一跳,忙道:“老人家请说。”
她道:“谢姑娘身后遗有一个女儿,谢姑娘临终前曾把一样东西交给了她那女儿,要她女儿到中原去找一个人……”
韦慕岚忙道:“老人家,真的?”
她道:“自然是真的,但是谢姑娘交给她女儿的是不是那片紫贝叶,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她让她女儿去中原找一个人,这个人该是少侠的义父是不会有错的……”
韦慕岚道:“老人家,她,她走了没有……”
她道:“早去了,在谢姑娘去世后不久,她就动身往中原去了。”
韦慕岚道:“老人家,她叫什么名字?”
她道:“她叫谢小馨,另有个名字叫温娃娜……”
韦慕岚猛然一怔,道:“温娃娜……”
她道:“是的,少侠。”
韦慕岚象没听见,神情激动地喃喃说道:“娃娜,是她,是她,她竟会是……怪不得她长得那么象谢姨,怪不得,这真是……”
她讶然说道:“少侠,你,你在说什么?”
韦慕岚突然笑了,道:“晚辈谢谢老人家。”
她忙道:“不必客气,少侠只要回到中原去,找到她……”
韦慕岚道:“晚辈所以谢老人家,不是为这个!”
她愕然说道:“那是为什么?”
韦慕岚道:“让晚辈告诉老人家一件事,晚辈在没到关外来之前,在中原邂逅了一位去自关外某族的公主……”
她“哦”了一声。
韦慕岚道:“她告诉晚辈她叫温娃娜,她并且把她族里的情形详细地告诉了晚辈,她说她有一位称奇的母亲,她的母亲怎么样教导她的族人学习汉人文化,最后她说以后有机会要带晚辈 到关外来见见她的母亲……”
她惊声说道:“少侠,你,你见过娃娜了……”
韦慕岚含笑说道:“是的,老人家,晚辈知道老人家绝没想到,否则老人家不会要晚辈回中原去找她而无意中拆穿了自己的谎言!”
她失声道:“少侠,你……”
韦慕岚突然离座跪了下去,热泪夺眶,悲声说道:“谢姨,您何忍让义父伤心,慕岚悲痛,可怜义父跟慕岚找寻了您十多年……”
她失声叫道:“少侠,你这是……”
韦慕岚流泪说道:“谢姨,天可怜我义父跟慕岚,让您自己拆穿了自己的谎言,难道您就不能可怜可怜义父跟慕岚吗?”
她沉默了,沉默了,久久方颤声说道:“这难道是天意,这难道是……这既是天意,当初就不该……慕岚,好孩子,你起来,你起来让谢姨认你就是……”
韦慕岚再也难忍心中悲痛,突然,他低下了头。
她,下了榻,从帘幕后走了出来,她,风华绝代,国色天香,跟温娃娜长得一样,所不同的是她已届中年,而且比一般中年妇人为老,她满脸是泪渍,她是早在流着泪了,她走过来以颤抖的手扶起了韦慕岚道:“慕岚,别哭,这么大了,怎么象个姑娘似的,听见没有,不再哭,找到了谢姨,该高兴,该笑,是不,来,抬起头来,让谢姨看看你,当年谢姨没见过你……”
韦慕岚强忍悲凄抬起了头,她,谢兰馨,替他擦去了泪渍,眼中含着泪,强笑说道:
“好俊,跟你义父一样,好孩子,这么远跑到关外来找谢姨,也真难为了你……”
韦慕岚道:“更让人伤心的是您竟忍心当面不认,让慕岚把假消息带回去给义父。”
谢兰馨笑了,道:“好会说话,到头来谢姨不仍是……”
韦慕岚道:“那是因为慕岚见过娃娜!”
谢兰馨叹了口气,道:“我绝没想到你已见着了娃娜,绝没想到,看来这真是天意,慕岚,你是怎么见着娃娜的,说给谢姨听听?”
韦慕岚把经过说了—遍,当然,他隐瞒了该隐瞒的。
听毕,谢兰馨笑了,道:“看来你两个有缘……”
韦慕岚心虚,下意识地脸一红,道:“谢姨,您,您……”
谢兰馨一怔,那一双清澈、深邃的美目凝注,道:“怎么,谢姨说错了话了吗?”
韦慕岚慌忙避开了那双目光,道,“不,不是,谢姨,是,是……”
谢兰馨道:“是什么,嗯?”
韦慕岚脸好红,忙道:“谢姨,没什么!没什么!”
谢兰馨美目紧紧凝注,道:“慕岚,小馨美不美?”
韦慕岚红热透耳根,道:“谢姨,您……”
谢兰馨道:“说啊,对谢姨说,怕什么?”
韦慕岚只得点头说道:“美,跟您一样美。”
谢兰馨笑了,道:“好会说话,慕岚,老实告诉谢姨,你是不是很喜欢她?”韦慕岚大惊忙道,“谢姨,您……”
谢兰馨道:“要不是当年,谢姨如今该是你的义母了,你还把谢姨当外人?”
韦慕岚忙道;“不是的,谢姨,慕岚怎会……”
谢兰馨道;“那就老实告诉谢姨,说心里的话。”
韦慕岚只好硬起头皮点了头,道:“是的,谢姨!”
谢兰馨脸上浮起了异样神情,道:“小馨对你呢?”
韦慕岚嗫嚅说道:“谢姨,这,这慕岚不知道。”
谢兰馨道:“是真不知道还是不对谢姨说实话?”
韦慕岚道:“当时慕岚不敢……不敢多想……”
谢兰馨微笑道:“好个不敢多想,傻孩子,她为你吮毒,为你裹寒,她对你的一切,还用得着你多想吗……”
脸上那异样神情更浓,她道:“当年你义父跟我,事隔十几年后的今天,你又跟小馨……
这叫什么,难道这也是天意……”
韦慕岚没说话。
她又道:“来,慕岚,坐下,跟谢姨好好谈谈。”
拉着韦慕岚坐了下去。
坐定,韦慕岚探怀取出那幅画像,看了看画像,再看了看她,他忍不住说道:“真象!”
谢兰馨讶然说道:“我……慕岚,这是谁画的?”
韦慕岚道:“义父!”
谢兰馨唇边闪过一丝抽搐,强笑说道;“亏他还记得我的像貌……”
韦慕岚道:“您可别这么说,他老人家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您,因为当年迟到开封一步,他老人家至今引以为咎……”
谢兰馨微一摇头,道:“别提了,慕岚,这是命,你谢姨的命如此,夫复何言,好在老酋长是位难得的英豪,他对我一直很好,这是唯一可以安慰自己的一点……”
接问道:“慕岚,你义父,他还没娶?”
韦慕岚摇头说道:“没有,谢姨,他老人家说过,今生今世不打算娶!”
谢兰馨道:“这么说来,该羞该愧的是我……”
韦慕岚道:“您也别这么说,造物弄人,您是个弱女子,离乡背井,远托异域,只身处在这……”
“谢谢你,慕岚。”谢兰馨道:“你不用安慰我了,我明白自己……”
展颜淡然一笑,道:“我忘了问了,你义父他可好,老多了吧!”
韦慕岚道:“他老人家尚称安好,只是这多年来……您知道,一个情字折磨人,在慕岚看,他老人家老多了。”
谢兰馨幽幽一叹,道:“是我误了他……”
韦慕岚道:“谢姨,您别这么说……”
谢兰馨微微一笑,道:“好,谢姨不说了,慕岚,我听说除了你之外,还有一批人来到了关外,说是什么总管府的总管……”
韦慕岚双眉一扬,道:“谢姨,他就是白玉堂。”
谢兰馨脸色一变,道:“怎么,他就是白玉堂?白玉堂他,他什么时候……”
韦慕岚道:“谢姨,在金时,他是开封的知府金知府,到了这一朝,他因为一身所学傲视武林,也因为开城迎元兵,献金人公主有功,一跃而为河南总管府的总管。”
谢兰馨失声说道:“原来他就是金知府……他的官不小啊!”
韦慕岚冷笑说道:“是不小!”
谢兰馨道:“我记得还有个莫沧江……”
“死了。”韦慕岚道:“尸陈无定河边……”
接着,他把从进开封到如今的经过,颇为详细地说了一遍。
听毕,谢兰馨叹道:“看来人是作恶不得,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莫沧江他绝不会想到自己会死在无定河边,而且是这么个死法……”
韦慕岚道:“他应该是这么个死法,这还算便宜,他要是落在我手……”
谢兰馨叹道:“慕岚,这是天意,怨不得人,事已成过去,当初他们也只是一念之误……”
韦慕岚道:“他们这一念之误不要紧,却害得您跟义父……”
谢兰馨道:“这是天意,慕岚,也许我跟你义父注定无缘,你义父爱我,他该也会为我有很好的归宿而高兴的。”
韦慕岚微一摇头,道:“谢姨,您原谅,慕岚不这么想,白玉堂有过一念误,但是他不知道悔悟,拿他这趟出关来说,为的是那片紫贝叶,假如他找到了您,我不以为他仅仅是向您索取那片紫贝叶。”
谢兰馨点头叹道:“你说得固然不错,但是我不跟他计较,同时他也不会找到我的,这个地方极为隐密,不是本族的人,絕找不到这个所在……慕岚,不管怎么说,我劝你,冤仇宜解不宜结,能放手时便放手,得饶人处便饶人!”
韦慕岚道:“谢姨,您不恨他?”
谢兰馨摇头说道:“我不恨他,这是天意,这是命。”
韦慕岚肃然起敬,道:“谢姨,只要他肯放手……”
谢兰馨道:“谢谢你,慕岚,到了该放手的时候,他会放手的。”
韦慕岚讶然说道:“谢姨您这话……”
谢兰馨道:“慕岚,你等着自己看吧。”
韦慕岚诧异地望着谢兰馨,没有说话。
谢兰馨又道:“慕岚,你说你义父有位朋友救了你,他是……”
韦慕岚道:“不知道您认识不认识,圣手华佗何九如何前辈。”
谢兰馨轻“哦”一声道:“是何大哥,我没见过,可是我听你义父提起过,他是你义父的莫逆交。”
韦慕岚道:“是的,谢姨,要不是何伯认出白玉堂的残掌,慕岚还不知道害您的是白玉堂呢。”
谢兰馨道;“何大哥的见闻极广,胸蕴之丰不下你义父,而且侠骨柔肠,义薄云天,是你义父生平唯一最敬佩的人……”
接问道:“你说他跟白玉堂也有仇?”
韦慕岚遂又把何九如跟白玉堂结仇的原因说了一遍。
谢兰馨听完惊声说道;“原来是这样……白玉堂他这份罪孽可不轻……”
韦慕岚道:“听何伯的口气,似乎不愿计较……”
谢兰馨道:“你何伯胸襟超人,他什么事情都看得开,而且这种事也不能全怪白玉堂一人,要是你何婶……”
叹了口气,接道:“身为一个女人,要是意志不坚,那……”
摇摇头,住口不言。韦慕岚也没有说活。
沉默了片刻之后,谢兰馨忽地抬眼说道:“慕岚,你何伯有个女儿?”
韦慕岚倏感不安,点头说道:“是的,谢姨。”
谢兰馨道:“今年多大了?”
韦慕岚道:“比慕岚小一两岁。”
谢兰馨道:“长得怎么样?”
韦慕岚脸一红,迟疑了一下,道:“略逊小馨!”
谢兰馨道:“真的?”
韦慕岚点了点头,道:“真的,谢姨。”
谢兰馨美目中异采闪烁,突然—叹说道:“慕岚,谢姨为你担心……”
韦慕岚心头—跳,道:“谢姨,您这话……”
谢兰馨道:“慕岚,别跟谢姨装糊涂,你多大,谢姨多大?谢姨是个女人,看得出来……”
韦慕岚简直心惊肉跳,涨红着脸,嗫嚅说道:“谢姨,我,我……”
谢兰馨道:“可愿对谢姨实话实说?”
韦慕岚点了点头。
谢兰馨道:“那么,说给谢姨听听!”
韦慕岚只好硬着头皮把跟凤姑的事情说了一遍。
听毕,谢兰馨皱了眉,道:“慕岚,在你们年轻人来说,这是一种很自然的现象,凤姑,她跟你有缘份,小馨她跟你也有缘,而糟就糟在你自己把话说定了,你知道,只要是好姑娘,她对这件事就很认真,尤其死心眼儿……”
韦慕岚道:“谢姨,您是指……”
谢兰馨道:“你不是当面对凤姑作过许诺吗?”
韦慕岚道:“那是因为慕岚先前误会了小馨……”
谢兰馨埋怨地道:“这孩子也真是,怎么能这么做,为求个保护也不能这样啊,她虽是不谙武学,可是她会摄魂大法……”
韦慕岚一怔,忙道:“谢姨,怎么,小馨她,她会摄魂大法?”
谢兰馨道:“是的,慕岚,要不然我怎么放心让她一个人到中原去。”
韦慕岚震撼地道:“那怪不得,怪不得她说没人能伤害她……”
谢兰馨道:“这是实话,会摄魂大法的人能控制一个人的意志,所以没人能伤害小馨,除非她碰见象你义父那样定力特强的人!”
韦慕岚道:“您的意思是说,假如她碰见定力特强的人,她就无法控制那人的意志……”
谢兰馨道:“是的,慕岚,不过你仍可以放心,象这样定力特强的人,放眼当世找不到几个,这跟先天的禀赋,后天的所学以及心性有关,据我所知,象这样的人,近百年来只有你义父一个。”
韦慕岚心中着实地松了一松,道:“谢姨,您也会……”
谢兰馨一点头,道:“小馨的摄魂大法是我传授的。”
韦慕岚惊异地道:“您什么时候学了这……”
谢兰馨微笑说道:“那也是机缘巧遇,还是老酋长在世的时候,有一次我跟他到阴山打猎,在一个山洞里无意中拾获了一本摄魂大法秘芨,于是我就学会了这失传近百年的奇学,后来我才知道那山洞是来自天竺的一位异人修真之所,那本秘芨就是他遗留下来的,之后我要让小馨一个人到中原去找你义父,你知道,一个弱女子没有防身之技让她一个人出远门是不行的,学武既非一蹴可成,而所学也不一定能够防身,所以我又花了三个月的工夫把摄魂大法传授给了她。”
韦慕岚道:“原来是这样的,那白玉堂就是找着您也不怕了……”
谢兰馨道:“他找不到我的。”
韦慕岚心中忽地一动,道:“谢姨,您能制住白玉堂吗?”
谢兰馨淡然一笑,道:“难说,你知道,这是不能随便尝试的。”
韦慕岚还想再说,谢兰馨已然接着说道:“慕岚,你现在该应付的,是你自己的事。”
韦慕岚脸一红,没有说话。
谢兰馨道:“怪只怪小馨她不该这么做,将来她是要经些波折,受点折磨的。”
韦慕岚心头一震,道:“谢姨,您这话……”
谢兰馨微微一笑道:“慕岚,凡事有因必有果,这是人力无可挽救,不能改变的,一个小馨,一个凤姑似乎该还有一个……”
韦慕岚大惊,他刚要说话,谢兰馨又接着说了下去:“只记住谢姨一句话,凡事要逆来顺受,要忍,也要委曲求全,要不然情天难补,恨海难填,你会误人误己,痛苦一辈子的,知道吗?”
韦慕岚道:“慕岚不大明白,可是慕岚会听您的话。”
谢兰馨笑了笑,道:“就够了,你已经找着谢姨了,回去不怕无以复命了,为找寻那一片紫贝叶,也别让小馨一个人在中原茫茫人海中到处瞎撞,今晚在这儿住一宿,明天一早你就动身回中原去吧。”
韦慕岚双目——睁,道:“谢姨,您……”
谢兰馨含笑说道:“我怎么?”
韦慕岚道:“您不跟慕岚一起回去?”
谢兰馨含笑说道:“谁说我要跟你回去了?”
韦慕岚道:“谢姨,您不是故意逗慕岚吧?”
谢兰馨微一摇头,道:“不,慕岚,谢姨说的是真话。”
韦慕岚叫道:“谢姨,那,那为什么……”
谢兰馨微笑道:“慕岚,你要明白一件事,这就象一株树,由甲地移植到乙地,起先它不习惯,思念故土,可是一旦它在乙地生了根,它照样能生长,茁壮……”
韦慕岚道:“谢姨,义父……”
谢兰馨道:“慕岚,我感激他,也愧对他,可是事隔多年,物是人非,谢姨已是人妇……”
韦慕岚道:“您知道,他老人家不会……”
谢兰馨道:“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三从四德,这是古来女子的明训,是必须恪守的,慕岚,你替我想想,我怎么能再回到你义父身边去。”
韦慕岚道:“难道说您不打算再回中原……”
谢兰馨微一摇头,道:“树已在这儿生了根,谢姨准备老死此乡了。”
韦慕岚道:“谢姨,您说的是真的……”“谢姨说过,”谢兰馨道:“谢姨所说的每—
向话都是真的,慕岚,我不否认,起先我悲痛我伤心,我恨不得死,恨不得插翅飞回去,我也很想念你义父,盼望他很快地到关外来找到我,可是一日复一日,一年复一年,岁月已逝,年华不再,随着这,我这种心念渐渐地淡了,也失望了,而且,我发现关外没什么不好。本族上自老酋长,下至每一个族人,他们都对我很好,渐渐地,我跟他们合为一体,终至牢不可分……”
韦慕岚道:“可是无论如何您总是中原汉……”
“不,慕岚,”谢兰馨摇头说道:“无论汉、蒙,都是黄帝子孙,等于一母同胞手足亲兄弟,所以有汉蒙之分,那只因居处不同,习俗各异而已,若真要说起来,我如今已是蒙人,本族每一个人也都成了汉人……”
韦慕岚道:“谢姨……”
谢兰馨道:“慕岚,我离不开他们,他们也离不开我,我需要他们,他们也需要我,当初我救了这个族,如今我不能因一念自私毁了这个族……”
韦慕岚道:“谢姨,当初您是外来的,如今走了怎么能说毁……”
谢兰馨摇头说道:“慕岚,你绝想不到,假如我一旦离开了他们,这一族立即就会—蹶不振,那就等于我毁了这个族,亲手杀害了他们,我不能因为自己而忍心……”
韦慕岚道:“谢姨,慕岚千里迢迢来到关外,不避风霜,不辞劳苦,好不容易才找到您,难道您就忍心……”
“慕岚。”谢兰馨道:“对你,谢姨固然不忍,但谢姨只有强忍悲痛,狠起心肠说声抱歉……”
韦慕岚道:“可是义父……”
“慕岚。”谢兰馨道:“谢姨刚才说过,我已是他人妇,谢兰馨也已不是旧日的谢兰馨了,事已成定局,是无可挽回的,你义父爱我,他该为我有这种归宿而高兴,你义父知我,他该认为我作这种选择、这种决定是对的!”
韦慕岚道:“谢姨……”
谢兰馨微一摇头,道:“慕岚,对你义父的真挚深情,我感激,你替我带句话,我愿跟他互期来生,甚至于生生世世。慕岚,也告诉你义父,中原旧情绝,关外日月长,倘彼此有缘,天上自会相见,来生定为眷属,莫为情苦,也莫以谢兰馨为念,你义父非常人,他会看得开看得破的。”
韦慕岚道:“谢姨,你的心意真这么坚决?”
谢兰馨道:“是的,慕岚,谢姨心比铁石,无法再动分毫。”
韦慕岚口齿启动,欲言又止,终于两眼泪涌,低下了头。
谢兰馨美目中轻射不忍柔光,抬手抚上了韦慕岚的肩头,她柔声说道:“慕岚,至于你,谢姨自会有所报偿的……”
韦慕岚猛然抬头,道:“谢姨,慕岚不要您报偿,只要您跟慕岚……”
谢兰馨微微摇头,道:“那是不可能的,慕岚!”
韦慕岚又低下了头,但他旋又抬起了头,道:“谢姨,慕岚想这就走。”
谢兰馨一怔,讶然说道:“怎么,生谢姨的气了?”
韦慕岚摇头说道:“不是,谢姨,慕岚;不敢,多住一宿也是一个人走,倒不如早点回去禀知义父,找寻小馨……”
谢兰馨迟疑了一下,道:“也好,谢姨不强留你……”
韦慕岚突地站了起来,道:“那么,谢姨,慕岚走了!”
谢兰馨跟着站了起来,道:“说走就走?”
韦慕岚道:“是的,谢姨!”
谢兰馨微一点头,道:“好吧,谢姨送你……”
韦慕岚道:“不敢,谢姨,慕岚不敢当,慕岚拜别。”
身形一矮跪了下去,一拜而起,转身就走。
谢兰馨突然说道:“慕岚等一等!”
韦慕岚连忙转身,道:“谢姨,您是改变了主意……”
谢兰馨微一摇头,道:“慕岚,原谅谢姨让你失望,不是的……”
韦慕岚神情一黯,道:“那么您有什么事,请吩咐。”
谢兰馨道:“记住谢姨的话……”
韦慕岚道:“您是指……”
谢兰馨道:“逆来顺受,委曲求全,忍……”
韦慕岚道:“谢谢您,谢姨,慕岚知道,会牢记心中的。”
谢兰馨道:“跨出这帐篷一步就要开始忍!”
韦慕岚没留意那么多,他也没心情去玩味这句话,应了一声:“是,谢姨,您还有事吗?”
谢兰馨道:“没事了,你走吧!”
韦慕岚道:“谢姨,慕岚走了,将来慕岚会再来看您的。”
一躬身,转身行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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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玄奥莫测 谢兰馨呆呆地站在帐篷里,突然流下了泪,她喃喃说道:“好孩子,你我以前虽没见过,但我只觉得跟你那么投缘,保重,慕岚,他年你会再来的,谢姨答应你,到时候一定让你带个谢兰馨回去……”
可惜,韦慕岚他没听见,他到了场子里,碰见了一直守在那儿的年轻人,年轻人一见他走近,立即问道:“见过家母了?”
韦慕岚点头说道:“是的,我不知阁下就是娃娜的……”
年轻人冷然截口说道:“我正要告诉你,家母不会再回中原去,我妹妹也不会嫁给你们汉人,她是关外人,关外有的是俊彦英豪,希望你以后别再跟她来往,要不然那是你自找麻烦,言尽于此,你请吧!”
韦慕岚怔住了,他绝没想到这温娃娜的哥哥会说这种话;而且来得这么突然,令他难以招架,定了神,他道:“阁下……”
年轻人冷然说道:“刚才家母要见你,你是本族的客人,如今 你既然见过家母,也已经从帐篷出来,那彼此就成了路人,你快走吧,别等我下逐客令。”
韦慕岚正—肚子憋气,一听这话他立即火冒三丈,他想痛痛快快地教训年轻人一顿,但就在这刹那他想起了谢姨,想起了谢姨再三叮咛他记住的话,他强忍了下去,—句话也没说掉头而去。
背后,却传来年轻人一声冷笑:“好度量,这种人配得上本族的公主?哼!”
韦慕岚听见了,可是他全当没听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停也未停一下地大步向谷口行去。
背后,又是几声冷笑。
紧接着,是一阵轰然大笑。
但是韦慕岚很快地就听不见这种粗犷的笑声了,因为他已经远离了谷口,远离了这片谷地……
蓦地,帐篷里传出了一声轻喝:“奇儿!”
笑声立住,年轻人忙高声应道:“娘,孩儿在。”
帐篷里,谢兰馨道:“吩咐给我备马。”
年轻人一怔,迈步就要往帐篷走。
这时,谢兰馨又道:“听见没有,吩咐给我备马。”
年轻人忙答应了一声,挥手轻喝:“备马。”
一名壮汉应声飞步奔去。
只听谢兰馨又道:“还有你的小白龙!”
转眼间,那壮汉拉着两匹健骑从谷后走了过来。
那两匹健骑神骏异常,一匹雪白,一匹枣红!年轻人道:“娘,马备好了。”
帐篷垂帘动,谢兰馨披着一袭风氅走了出来。
众壮汉立即躬身下去,齐声唤道:“老夫人。”
谢兰馨含笑抬了抬手,转望年轻人,道:“奇儿,你跟我出去一趟。”
年轻人讶然说道;“娘,夜这么深了,您要……”
谢兰馨道:“我想到长青谷走一趟。”
年轻人越发地诧异了,道:“娘,您还要到长青谷去,干什么 ……”
谢兰馨点了点头,道:“别问,跟我走就是!”
年轻人道:“娘,您知道,中原还有一批人正在找咱们……”
谢兰馨道:“我知道,你怕他们吗?”
年轻人双眉一扬,道:“孩儿不怕,只是您……”
谢兰馨道:“那么就跟我去。”
伸手接过了那匹枣红健骑,登镫跨了上去。
年轻人还在迟疑。
谢兰馨轻唤道:“奇儿!”
年轻人应声翻身上马。
谢兰馨向一名提灯壮汉一招手,道;“阿达,把灯给我。”
那壮汉忙答应一声,双手把灯递了过去。
谢兰馨接过灯一口吹灭了灯火,道:“奇儿,咱们走吧!”
策动坐骑驰了出去。
年轻人两腿一夹马,赶了上去,道:“娘,不带人么?”
谢兰馨道:“又不是去打仗,有你跟着我也就够了。”
两匹健骑一前一后驰出了谷口,半晌之后,两匹马到了长青谷,谢兰馨策马直上山顶,到了山顶,她—下了马,把灯交给了年轻人,道:“奇儿,把灯点着。”
年轻人诧异地接过那盏马灯,道:“娘,您这是……”
谢兰馨道:“把灯点着。”
年轻人道:“娘,大黑夜里一盏灯数里外都能看得见……”
谢兰馨道:“我知道,我就是要让人看见。”
年轻人诧异说道:“您就是要让人看见?”
谢兰馨道:“嗯,快把灯点上吧。”
年轻人道:“娘,您是怎么了?”
谢兰馨道:“奇儿,你怕什么?”
年轻人扬眉说道:“娘跟爹教我,凡事要谨慎,但不必怕。”
谢兰馨道:“那就听我的,把灯点着。”
年轻人苦着脸道:“娘,孩儿不懂……”
谢兰馨道:“奇儿,你以为娘比你不知道谨慎?”
年轻人道:“奇儿不敢!”
他只好点着了那盏马灯,马灯一亮,眼前通明,只见这是山顶的一块平地,满地是细小的砂石。
谢兰馨抬手往左一指,道:“奇儿,看见了吗?那儿有块大石头!”
年轻人道:“孩儿知道,小时候常爬上去玩。”
谢兰馨的手指处,是有块高有数丈,广有近丈的平坦大石头,谢兰馨道:“去把灯放在那块大石头上。”
年轻人道:“娘您到底是要……”
谢兰馨道:“娘叫你把灯放在那块石头上。”
年轻人迟疑了一下,只好提着灯走了过去。
放妥了灯,他走了回来,谢兰馨没等他开口,又道:“奇儿,你回去吧,快天亮时再来接我。”
年轻人一怔,惊声说道:“娘,您叫孩儿回去?”
谢兰馨点头说道:“是的,娘叫你回去。”
年轻人万分诧异地道:“娘,您这究竟是干什么?”
谢兰馨道:“别问,奇儿,只照着娘的话做就是。”
年轻人道:“娘,您知道,灯亮着,几里外都能看得见,中原来人又在到处找咱们,而您却要一个人在这儿……”
谢兰馨道:“这些娘都知道。”
年轻人道:“可是您……”
谢兰馨道:“奇儿,娘什么时候做错过事?”
年轻人道:“孩儿知道您没做错过事,可是这太危险……”
谢兰馨道:“你爹平日跟娘是怎么教你的?只要胆大心细,何惧危险?”
年轻人道:“孩儿没敢忘,也都做到了,可是孩儿不能让您一人在这儿!”
谢兰馨脸色一沉道:“奇儿,这是你第一次不听娘的话。”
年轻人头一低,忙道:“奇儿不敢,可是娘……”
谢兰馨道:“你长大了,现在是一族之长,你爹也过世了,你就不把我这个来自中原的娘放在眼里了吗?”
年轻人忙道:“娘,您别生气,孩儿怎么会,又怎么敢,孩儿这就回去。”
谢兰馨脸色一缓,柔声说道:“这才是,奇儿,你放心,娘不会有任何危险的,快天亮你来时,娘就在这儿等你。”
年轻人道:“娘,您知道,孩儿实在不放心,要不是怕惹您生气,孩儿绝不回去,情愿领受您的……”
谢兰馨道:“娘知道你孝顺,可是要知道听娘的话也是孝顺。”
年轻人道:“孩儿知道……”
迟疑了一下,接道:“娘,您不会是要……要走吧?”
谢兰馨笑了,道:“傻孩子,娘不会走,这辈子永远跟你兄妹还有族人在一起,假如娘要走刚才就走了,何必费这么大事?”
年轻人低下了头,道:“谢谢娘,您要走了,孩儿跟全族的人会……”
谢兰馨道:“奇儿,不会的,娘当年答应过你爹,如今又答应过你,你该知道,娘不是那种言而无信的人!”
年轻人抬起了头,道:“孩儿知道,可是您这究竟是要干什么,能告诉孩儿吗?”
谢兰馨点头说道:“能,但不是现在,等你来接娘的时候,娘会把娘在中原的当年事跟眼前这件事一并告诉你。”
年轻人道:“谢谢娘!”
谢兰馨道:“你回去吧,别让族人知道我在这儿,免得他们一个个的都担心不听话往这儿跑……”
年轻人道:“孩儿这就走,假如他们问起来……”
谢兰馨道:“你就说娘到城镇办事去了,天亮之前就回来!”
年轻人没再多说,应了一声道:“那么,孩儿走了。”
翻身跨上了他那匹白马。
谢兰馨及时说道:“奇儿,把马带回去,记住,不许早来,也不许躲在这儿,要不然娘会一气回中原去,知道吗?”
年轻人忙道:“娘,孩儿知道,您放心,孩儿会听话的。”
提着那匹枣红马驰了下去。
年轻人走了,望着年轻人那魁伟英武的身影消失在山下的夜色里,谢兰馨唇边浮起了一丝慈祥笑意,然后,她转身缓步走向那块大石。
到了大石上,她盘膝坐了下来,象在等什么,静静地,她一动不动,好静,好静……
良久,良久,突然一阵异响划破了这山顶宁静,那是一阵蹄声,声音不大,但很杂乱。
谢兰馨向山下夜色中看了一眼。
就在这时候,蹄声止住,转眼间两条人影鹰隼一般地划破夜色翻上山顶,那是两个黑衣汉子。
他两个一起射落山顶,人目眼前情景,两张脸上充满了惊异,一起怔在了那儿,而旋即左边黑衣汉子开了口:“喂,你这女子三更半夜里跑到这儿来,又点着一盏灯,究竟是……”
谢兰馨含笑说道:“二位可是中原来的?”
那黑衣汉子一点头道:“不错,你怎么知道?你是……”
谢兰馨道:“二位可是跟秋总管秋大人到关外来的?”
那黑衣汉子一怔,道:“不错,我二人正是……你究竟是……”
谢兰馨道:“秋大人来了么?”
那黑衣汉子道:“我们大人现在山下……”
谢兰馨道:“烦劳二位去请秋大人上来一下,就说我姓谢,在这儿恭候他的大驾,我相信他会很快地上来的!”
那黑衣汉子脸色一变,道:“你姓谢,莫非你就是……”
谢兰馨道:“我就是秋大人千里迢迢,远来关外找寻的谢兰馨。”
两名黑衣汉子脸色—变,翻身就走,那左边一名及时说道:“老刘,你留在这儿看着她。”
他飞一般地掠了下去。那右边一名则留在原地。
谢兰馨笑了笑道:“这位也真是,我假如会走,又何必跑到这山顶来点着灯等他,让他望见灯光寻此来。”
话声刚落,十几条人影电射而上,一起射落在大石上,白玉堂威风凛凛地站在前头,身后是他带来的汉蒙高手。
他落地一怔,然后变色失声叫道:“果然是你……”
谢兰馨含笑说道:“白大侠别来无恙?”
白玉堂脸色又复一变,惊声说道:“你知道我是……”
谢兰馨道:“是的,我知道大人就是韦志远的好朋友,跟他并称宇内的粉秀士白玉堂白大侠!”
白玉堂失声道:“你,你怎么知道……”
谢兰馨微微一笑,道:“白大侠惠我良多,我怎能不查个究竟?”
白玉堂阴鸷目光—闪,霎时恢复平静,道:“好吧,你知道了也好,事实上,你也有权知道……”
顿了顿,接问道:“只是,你这是什么意思?”
谢兰馨道:“白大侠是指我大黑夜里点着灯,在这长青谷山顶独坐?”
白玉堂道:“是的!”
谢兰馨道:“白大侠千里迢迢,远来关外,不就为的是找我吗?”
白玉堂道:“不错。”
谢兰馨道:“那么我这样做,白大侠又怎么感到诧异不解?”
白玉堂一怔,道:“你是说!你是有意引我来此?”
谢兰馨道:“该说我不敢让白大侠久寻无着,更不敢让白大侠满怀失望地回中原去。”
白玉堂机警地抬眼搜索四处。
谢兰馨笑了:“白大侠,我只有一个人,不比白大侠是带着众高手在此,再说,就是我有所埋伏,凭白大侠一身称奇的所学,还怕受到什么伤害吗?”
白玉堂脸一红,道:“你不该让我久寻,如今我循灯光寻来了!”
谢兰馨道:“我这就跟白大侠谈正经,请白大侠下个令,让身后诸位到山下歇息去。”
白玉堂没说话!谢兰馨道:“我是一人在此,想跟白大侠单独谈谈!”
白玉堂没说话!谢兰馨微微一笑道:“我敢只身面对白大侠等,白大侠威震宇内,称雄武林,怎么还不及我这个弱女子,白大侠要是不放心,尽请派人在四周察看一下……”
白玉堂阴鸷目光闪动,一挥手,喝道:“你们都下去。”
众高手答应一声,施礼腾身退了下去。
白玉堂道:“他们都走了,谢姑娘,你我可以谈了。”
谢兰馨道:“先请白大侠原谅,我没有准备椅子……”
白玉堂道:“不必客气,我这样站着跟你谈。”
谢兰馨道:“我先请教,白大侠惠我于前,事隔多年后的今天,突然带着人到关外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白玉堂道:“我不愿瞒你,也瞒不了你,我想向你要件东西。”
谢兰馨道:“我这苦命人有什么东西值得白大侠千里迢迢由中原跑到关外来索取的?”
白玉堂冷然一笑,道:“谢姑娘,你何必跟我装糊涂?”
谢兰馨淡淡说道:“白大侠,我这个人不擅装作。”
白玉堂道:“那么我告诉你,我要你那片紫贝叶。”
谢兰馨讶然说道:“紫贝叶?”
白玉堂点头说道:“不错,紫贝叶!”
谢兰馨道:“白大侠听谁说我有一片紫贝叶?”
白玉堂道:“何用听谁说,我确知你有一片紫贝叶。”
谢兰馨一点头,道:“好吧,我承认我有一片紫贝叶……”
白玉堂目中异采一闪,道:“这就对了!”
谢兰馨道:“我请教,白大侠要它何用?”
白玉堂道:“你这是明知故问。”
谢兰馨微微摇头说道:“我知道两片紫贝叶上载有一种至高无上的武学,可是我不明白,以白大侠这身称最宇内的所学,为什么……”
白玉堂道:“学无止境,我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谢兰馨倏然一笑,道:“恐怕不是吧!”
白玉堂道:“那么,你以为是……”
谢兰馨道:“我以为白大侠这是釜底抽薪!”
白玉堂道:“这四字何解?”
谢兰馨道:“白大侠独擅残掌,当世无敌,而唯有紫贝叶上所载武学为白大侠‘残掌’的唯一克星,倘若白大侠早别人一步把紫贝叶拿到手,这辈子举世无敌,也不愁有人能奈何白大侠了,是吗?”
白玉堂脸色一变,道:“别人二字何指?”
谢兰馨道;“我认为白大侠明白!”
白玉堂目射阴鸷,道:“韦志远那个干儿子来过了?”
谢兰馨笑道:“一语中的,白大侠毕竟高明。”
白玉堂厉声说道:“谢兰馨,他在何处?”
谢兰馨淡然说道:“走了,回中原去了!”
白玉堂倏转平静,冷笑说道:“我没想到,他竟快我一步……”
谢兰馨道:“快白大侠一步并没有用,他满怀希望而来,却满怀失望而去……”
白玉堂一怔,道:“这话怎么说?”
谢兰馨道:“这话高明如白大侠者,难道还不明白吗?”
白玉堂道:“你的意思是说,他并没有如愿以偿,得到那片紫贝叶?”
谢兰馨道:“是的,白大侠!”
白玉堂倏然冷笑,道:“谢兰馨,你把白玉堂当做了三岁儿童。”
谢兰馨微微一笑,道:“白大侠,那我不敢。”
白玉堂冷然说道:“韦志远是你的旧日情人,他是韦志远的干儿子,所以要那片紫贝叶,又是为了对付我,凭这两种原因,你会不把紫贝叶交给他?”
谢兰馨道:“白大侠没有说错,就凭这两点,假如紫贝叶仍在我身边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把它交给他。”
白玉堂目光一凝,道:“谢兰馨,你的意思是……”
谢兰馨道:“那片紫贝叶早就不在我身边了!”
白玉堂道:“早就不在你身边了?哪里去了?”
谢兰馨道:“就这要问白大侠了!”
白玉堂微微一怔,道:“问我?何解?”
谢兰馨道:“憶当年,金知府恩我惠我,将我征送入金宫,临行时我连父母都没来得及拜别,哪里还有工夫回房去取那片紫贝叶?”
白玉堂瞪目说道:“谢兰馨,你的意思是说……”
谢兰馨道:“白大侠高明人,还用得着我多说吗?”
白玉堂震声说道:“你的意思是说,你没有把那片紫贝叶带在身边,它,它被留在了开封谢家庭院里了?”
谢兰馨道:“白大侠,你说对了。”
白玉堂道:“谢兰馨,我不信。”
谢兰馨道:“信不信任凭白大侠,白大侠请试想当日情景,那片紫贝叶被留在开封谢家的庭院里是否有可能。”
白玉堂道:“我不否认是有可能……”
谢兰馨道:“那就行了,白大侠如果想要那片……”
白玉堂道:“谢兰馨,那仅是有可能。”
谢兰馨道:“倘白大侠认为还不够,那我就无可奈何了!”
白玉堂目光凝注,默然未语。
谢兰馨视若无睹,道;“假如白大侠想要那片紫贝叶,必须赶回中原,到开封谢家废院里去找,运气好的话,该能找到它。”
白玉堂突然冷冷说道:“谢兰馨,你对韦志远那干儿子也是这么说的?”
谢兰馨道:“是的,白大侠。”
白玉堂道:“真的吗?”
谢兰馨道:“同样的情形,我为什么要说两种不同的话?”
白玉堂微微一点头,道:“好,谢兰馨,我相信你!”
谢兰馨道:“我谢谢白大侠。”
白玉堂阴鸷目光闪烁,冷笑说道:“那倒不必,你可知道,韦志远那干儿子已经早我一步地赶回中原去了?”
谢兰馨道;“是的,白大侠,我知道。”
白玉堂道:“他既然早我一步赶回了中原,那就当然有可能早我一步回到中原去。”
谢兰馨道:“白大侠,这是当然的道理。”
白玉堂道:“他既早我一步抵达开封,那就会早我一步抵达谢家废院。”
谢兰馨道:“是的,白大侠,这也是……”
白玉堂道:“他既早我一步抵达谢家废院,那就也—定早我一步找到那片当年你遗留在那儿的紫贝叶了。”
谢兰馨微一摇头,道:“白大侠,那不一定!”
白玉堂微愕说道:“那不一定,怎么说?”
谢兰馨道:“这是去找而不是去拿,要他早一步赶抵,拿他是一定比白大侠早拿到,而找可就很难说了,那完全要靠运气,这就跟路上有两样东西,有人经过看不见,有人却看见了把它拾了去的道理一样。这,白大侠该懂。”
白玉堂大笑说道:“说得是,说得是,谢谢你的分析,使我心中颇安,只是,我有个更能心安的好办法!”
谢兰馨轻“哦”一声道:“白大侠还有什么别的高明办法?”
白玉堂阴阴一笑,道:“你是个奇女子,应该知道每个人的运气都不同,论武学,韦志远那干儿子绝不是我的敌手,论年纪,他没有我大,论经验,论历练,他都一定不如我,可是运气这东西就不一定了,有可能我比他的运气好,也有可能我的运气不如他,对吗?”
谢兰馨道:“不止对,简直对极了,白大侠不愧是位称奇的高人。”
白玉堂道:“而偏偏我又从不做没把握的事。”
谢兰馨道:“白大侠做事,向来喜欢十拿十稳。”
“对了。”白玉堂笑道:“所以我不愿意跟韦志远那干儿子去睹运气,实际上在动身先后这一点上,我已落后了他许多。”
谢兰馨冷笑说道:“那么白大侠打算……”
白玉堂道:“我要来个十拿十稳,纵然他的运气比我好,动身也比我早了许多,到头来那片紫贝叶仍然落在我手里。”
谢兰馨抚掌笑道:“白大侠这办法高,谢兰馨愿闻其详。”
白玉堂阴阴一笑,道:“谢姑娘真的没想通,当真不明白吗?”
谢兰馨道:“我这个人向来不喜欢明知故问。”
白玉堂道:“那我告诉谢姑娘……”
谢兰馨飞快说道:“谢兰馨洗耳恭听。”
白玉堂阴阴一笑道:“好说,我只要掌握住一个人,就不愁那片紫贝叶到头来不落人我手中,我敢说这绝对是十拿十稳。”
谢兰馨轻“哦”一声,道:“谁?白大侠掌握住谁就能使那片紫贝叶到头来一定落人白大侠手中,谁有这么大的能耐?”
白玉堂目光凝注,阴笑不语。
谢兰馨道:“白大侠怎么不说话呀!”
白玉堂道:“谢姑娘难道还没想到吗?”
谢兰馨道:“想我是想到了,只不知道对不对。”
白玉堂道:“何妨说说看?”
谢兰馨淡淡一笑,道:“我,对吗?”
白玉堂仰天大笑,声震夜空,裂石穿云,听来怕人:“高,高,高,这才是一语中的,谢姑娘的意思竟然跟我白玉堂完全相同,真不愧是位奇女……”
谢兰馨含笑说道:“这么说,我是料到了。”
白玉堂笑声倏住,点头说道:“是的,谢姑娘,你料对了!”
谢兰馨道:“真不容易啊,我竟能料中白大侠的心意!”
白玉堂目光一凝,道:“谢姑娘,你不在乎吗?”
谢兰馨反问道:“在乎?我在乎什么?”
白玉堂道;“我的意思是说,谢姑娘怕不怕?”
“怕?”谢兰馨笑了,道:“白大侠,你知道我并不是个糊涂的女人,我早就想到白大侠会有此一着的,假如我怕的话,我又何必半夜在这长青谷点着灯,把你白大侠引来此地……”
白玉堂脸色一变,道:“这么说,你是有所恃?”
谢兰馨微一点头,道:“可以这么说。”
白玉堂道:“你仗恃着什么?”
、 谢兰馨道:“白大侠知道,我不谙武学,也没有埋伏……”
白玉堂道:“所以我问你仗恃着什么。”
谢兰馨道:“别的我无可仗恃,我仗恃的只是凛然不可侵犯的浩然正气。”
白玉堂哈哈大笑,道:“看来谢姑娘受孟子及文文山的影响颇巨……”
笑声—落,目射阴鸷,道:“谢姑娘,我这个人从来别扭,今夜我倒要试试谢姑娘这凛然正气是不是可以侵犯。”
嘴角噙着一丝冷酷阴笑,举步逼了过去。
谢兰馨很平静,美目一凝,道:“文文山在《正气歌》序中说:‘余囚北庭,坐一土室,屋广八尺,深可四寻。单扉低小,白間短窄,污下而幽暗,当此夏日,诸气萃然,两潦四集,浮动局几,时则为水气,涂泥半朝,蒸涯历澜,时则为土气。乍晴暴热,風逼四塞,时则为日气,檐阴薪爨,助长炎虐,时则为火气,仓腐害頓,阵阵逼人,时则为米气,骈肩杂沓,腥臊污垢,时则为人气,或清,或毁尸,或腐鼠,恶气杂立,时则为秽气,叠是数气,当之者鲜不为厉,而予以孱弱,俯仰其间,于兹二年矣,幸而无恙,是殆有养致然尔,然亦安知所养何哉?孟子曰:‘吾养吾浩然之气’,彼气有七,吾气有一,以一敌七,吾何患焉,况浩然者,乃天地之正气也,曰: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日浩然,沛乎塞苍冥,曰:是气所磅礴,凛烈万古存,当其貫日月,生死安足论,地维赖以立,天柱赖以尊,三纲实系命,道义为之根。’你当世称最,功力再高,不过一凡夫俗子,焉能贼我……”
她话说到了这儿,白玉堂已然逼近大石,他嘴角那丝冷酷阴鸷笑意更浓,缓缓抬起了右掌。
谢兰馨象没看见,美目望着白玉堂的两眼,一眨不眨,香唇边上含着一丝圣洁而安详的笑意。
白玉堂手抬了起来,但当他要曲着五指抓出去的时候,怪事倏生,他的手突然停在了那儿。
谢兰馨笑道:“怎么,白玉堂,下不了手了,是吗?”
白玉堂脸色木然,愣愣地点了点头:“是的!”
谢兰馨道:“浩然正气,凛然不可侵犯,你信了吗?”
白玉堂点头说道:“我信了!”
谢兰馨道:“那就好……”
脸上突然一沉,娇靥上霎时罩上一片寒霜,她一字一句地缓缓说了话,冰冷凛人,能令人毛发悚然:“白玉堂,你一念嫉妒,害得我情侣分散,家破人亡,韦志远铸恨一世,谢兰馨痛苦终生,要老死异域,永难返回故土,事隔十多年,你不思悔悟,反又率众出关,找我夺取紫贝叶,是可忍,孰不可忍?但我不为己甚,委诸天意,我忍了,如今你竟又图掳我为质,胁逼韦志远的衣钵传人,使我忍无可忍……”
翻腕自袖底抽出一柄解腕尖刀,皓腕微送,尖刀递出,直刺白玉堂心窝,只一挑,“嘶”
地一声,白玉堂胸前衣衫破裂见肉,她却沉腕收回了刀,道;“白玉堂,你听着,按你的作为,你死有余辜,我杀了你也毫不为过,但念在上代仇怨不该由儿女辈承担,我不愿儿女辈他日为难,更不愿再造成下一代悲惨,我饶了你,可是你要记住我一句话,欠人家的债,无论如何你要还,这是赖不掉的,你也吝啬不得,我言尽于此,后退!”
白玉堂还真听话,乖乖地退了回去。
他还到了原地,谢兰馨冷然轻喝:“白玉堂!”
白玉堂神情一震,身形机伶一颤,脸上突然掠上一片惊骇神色,眼睁得大大的,良久始失声说道:“谢兰馨,你你会摄魂大法……”
谢兰馨淡然说道:“白玉堂,浩然正气凛然不可侵犯!”
白玉堂陡扬双眉,道:“我一时不察,误中你妖术,你再试试。”
他闪身欲动。
谢兰馨及时冷喝:“白玉堂,你且低头看看胸前!”
白玉堂一怔低头,只一眼,他身形猛震,脸色大变,猛然抬头,惊怒说道:“谢兰馨,你……”
谢兰馨道:“我若取你性命,那该是易如反掌,举手之劳,刚才我刀再进寸余,你如今已横尸当地,还能逞凶吗?白玉堂,想想我的话,你该醒悟了!”
白玉堂脸色铁青,没有说话。
谢兰馨道:“白玉堂,儿女辈无罪!”
白玉堂仍没有说话。
谢兰馨倏然冷喝:“白玉堂,你真要陷自己于万劫不复?”
白玉堂神情一震,腾身飞射,向山下疾掠而去……
谢兰馨呆了一呆,目射白玉堂逝去处,脸上浮起了一片复杂神色,令人难以言喻,难以意会……
那盏马灯的光亮渐渐微弱,那倒不是灯油即将燃尽,而是天边微泛鱼白,曙光压盖了它的光亮。
蹄声响动,一人二骑,如飞驰上山顶,那是年轻人来接她了,年轻人望见她还在,神色一喜,腾身离鞍,直落大石之上,道:“娘,孩儿来了。”
谢兰馨慈祥地含笑点头,道:“好,奇儿!”
年轻人道:“孩儿来晚了,还是来早了?”
谢兰馨道:“不早不晚,恰好!”
在年轻人的搀扶下,她下了大石。
下了大石后,她深深一眼,然后笑道:“奇儿,一夜没睡?”
年轻人点了点头,道:“是的,娘,睡不着!”
谢兰馨道:“担心娘,是不?”
年轻人道:“您说,孩儿怎么能不担心?”
谢兰馨慈祥地笑了笑,道:“苦了你了,走吧,咱们回去吧!”
她接过了那匹枣红健马。
年轻人忙道:“娘,您不是说……”
谢兰馨笑道:“把娘当年在中原的事,跟昨夜事告诉你,是吗?”
年轻人道:“您自己说的……”
谢兰馨笑道:“娘也没说不说啊,娘在路上告诉你不行吗?”
年轻人红着脸窘笑说道:“那怎么不行?您请上马吧!”
他扶着谢兰馨上了马,然后自己翻身跨上雕鞍,与谢兰馨并骑驰下山去。
曙光微透马蹄声,在路上,谢兰馨把自己的当年跟昨夜事,丝毫未加隐瞒地告诉了年轻人。
听毕,年轻人道:“娘,孩儿以前不知道您有这么一段身世……”
谢兰馨道:“不怪娘瞒着你们?”
年轻人道:“不,娘,那怎么会?孩儿只有更敬重您,更孝顺您!”
谢兰馨轻叹说道:“谢谢你,奇儿,你虽不是娘的亲生,但这多年来的相处……”
年轻人道:“娘待我比待妹妹还好。”
谢兰馨道:“你不也把我当生身母,很孝顺吗?”
年轻人道:“那是应该的,您是本族的恩人。”
谢兰馨微一摇头,道:“谈不上,奇儿,娘只是做了该做的。”
年轻人沉默了一下,道:“娘,孩儿不知道那个总管就是害您的人……”
谢兰馨道:“娘不敢让你知道,要让你知道了,你会找他……”
年轻人截口说道:“不,娘,您错了!”
谢兰馨微愕说道:“娘错了?娘怎么错了?”
年轻人道:“孩儿并不仇视他,相反地,孩儿却感激他,要不是他,爹不会有您这么一位妻子,我不会有您这么一位娘,本族也不会有您这么一位救星。”
谢兰馨道:“奇ㄦ……”
年轻人道:“娘,您平素不是教孩儿诚实吗?”
谢兰馨默然未语。
年轻人忙道:“娘,您生气了?”
谢兰馨摇头说道:“不,奇儿,没有,娘没有生气,娘知道你说的是实话。”
年轻人迟疑了一下,道:“您要是没有生气,孩儿就再求您件事……”
谢兰馨道:“什么事?”
年轻人道:“这件事,孩儿想了一夜,孩儿认为该这么做……”
谢兰馨道:“奇儿,别忙说,让娘猜猜看……”
顿了顿,接道:“你想到中原去,对吗?”
年轻人一怔,惊声说道:“娘,您,您怎么知道……”
谢兰馨微微一笑,道:“奇儿,知子莫若母……”
年轻人道:“您知道孩儿要到中原去干什么……”
谢兰馨道:“娘既知其一,怎有不知其二的道理?”
年轻人惊愕地望着她道:“那……您说说看?”
谢兰馨淡淡一笑,道:“找你妹妹,把她带回来,对吗?”
年轻人骇然说道:“娘,真的,您,您是怎么知道的……”
谢兰馨含笑说道:“娘不说过吗?知子莫若母!”
年轻人迟疑着道:“您知道……孩儿为什么要把妹妹带回来吗?”
谢兰馨道:“娘既知其一,又知其二,当然也知道其三!”
年轻人道:“娘,您说,是……是为什么?”
谢兰馨道:“为了你妹妹跟韦慕岚认识,你不愿意她再跟他来往……”
年轻人大惊失色,道:“娘,您是神……”
“不,孩子。”谢兰馨道:“娘是人,娘听见了你对韦慕岚说的话,所以娘知道,事实上除了这外,你没有理由到中原去。”
年轻人沉默了,旋即双眉一扬,道:“您知道了那更好,那么,那么……”
鼓足了勇气接问道:“您让孩儿去吗?”
谢兰馨道:“以你看呢?”
年轻人道:“以孩儿看,娘不会准……”
谢兰馨微一摇头,道:“你错了,奇儿,娘以为你自小在关外长大,虽然从娘这儿学了不少汉家的东西,但那总不及亲身的体验,再说一个男孩子家也该到外面去闯练闯练,见识见识……”
年轻人讶然叫道:“娘,您,您准奇儿去?”
谢兰馨道:“为什么不准,娘没有理由不准!”
年轻人诧异地道:“这么说,您也不反对孩儿把妹妹带回来?”
谢兰馨道:“不反对,娘为什么反对?你妹妹只身在外,远隔千里,我原也放心不下,是该有个人照顾,再说,一个女孩子家老在外面跑也不行,她是该回来了。”
年轻人惊异地道:“娘,孩儿是不让她跟韦慕岚来往。”
谢兰馨道:“娘知道。”
年轻人道:“这……这您也不反对?”
谢兰馨淡淡说道:“我为什么要反对?这是族规,咱们关外人本来就不准和中原人通婚的,难道说咱们关外没有俊彦英豪?”
年轻人道:“娘,孩儿就是这么想,不是……您是说真的……”
谢兰馨道:“奇儿,难道你以为娘会骗你?”
年轻人忙道:“孩儿不是这意思,只是娘不反对就行了。”
谢兰馨道:“娘不反对,你预备什么时候动身?”
年轻人道:“越快越好,孩儿怕去迟了……”
谢兰馨道:“那你回去之后收拾收拾就动身吧!”
年轻人喜形于色,忙道:“是,娘。”
谢兰馨道:“你打算一个人去吗?”
年轻人道:“娘的意思是……”
谢兰馨道:“你一个人去娘不放心,带几个人去好了。”
“是,娘。”年轻人道:“您看带谁去好?”
谢兰馨道:“八护卫之中你随便挑四个吧,剩四个留在族里!”
年轻人想了想,道:“那么孩儿把阿达、阿夏、阿洪、阿铎带去。”
谢兰馨点头说道:“好,不过,奇儿,你得答应娘一件事。”
年轻人道:“您请吩咐,孩儿绝不敢违背。”
谢兰馨道:“中原武林有句话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山还有一山高。奇儿,这句话你懂吗?”
年轻人点头说道:“娘,孩儿懂!”
谢兰馨道:“那么,娘不许你轻易惹事,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许和中原武林人动手……”
年轻人忙道:“娘,孩儿记住了,可是假如他们欺负咱们……”
“忍!”谢兰馨道:“当然,娘不是叫你没限度的忍。”
年轻人—点头,道:“娘,孩儿做得到。”
谢兰馨道:“还有,无论在什么情形下,我绝不允许你卷人中原武林人的恩怨纠纷中,因为那不关咱们的事……”
年轻人忙道:“娘,孩儿知道。”
谢兰馨道:“这一点你要是做不到,你就别回关外来见我。”
年轻人道:“娘,您放心好了,孩儿一定听您的话。”
谢兰馨微—点头,道:“那就好,你不知道,中原武林的恩怨纠纷是沾不得的,—经沾上永远难以脱身,不但危及你自身,而是会危及远在关外的本族,那时你再懊悔就来不及了。”
年轻人道:“娘,孩儿知道。”
谢兰馨道:“还有,多学学你爹,也别忘了你爹和娘的教诲,你爹在乎日为人对事是怎么做的,处在关外诸大旗强部之间是怎么处的,你学他就绝不会错。”
年轻人道:“是,娘!”
谢兰馨道:“好了,娘的叮嘱完了!”
年轻人笑道:“也到家了!”
可不是吗?眼前就是出口,曙色中山口外站满了男女老幼,一见谢兰馨回来,立即欢声如雷。
谢兰馨一边挥手示意,一边说道:“奇儿,这是……”
年轻人道:“您不知道,听说您一个人出去了,他们都不放心……”
说话间,那些族人扶老携幼地涌了过来。
谢兰馨连忙下了马,在族人的前呼后拥之下进了山口。
年轻人则招呼四个壮汉来到身边低低说了几句。
那四个壮汉听毕,雀跃三尺,大呼小叫地奔进了山口。
日头高起的时候,五匹健马并排地站在谷内空地上。
马前是四个壮汉,他们都换了新行头,个个雄赳赳,气昂昂,都咧着大嘴笑个不停。
没一会儿,年轻人从帐篷里出来了,谢兰馨也跟了出来。
在马前,谢兰馨又一番叮嘱,年轻人和四壮汉连声唯唯,恭谨异常,最后,在谢兰馨的挥手下,他五人.翻身上马,一阵风般向谷口卷去。
望着年轻人那健壮英武的背影,谢兰馨的香唇边,浮起了一丝令人难以意会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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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怡红何人 这座堡,静静地峙立在一条大河边上。
这座堡,是一块块的大石砌成的,色呈黝黑,看上去宏伟,庄严,还带着几分慑人的神秘。
河水缓缓地流着,巨堡静静地峙立着,在这一带,除了那条大河里的河水外,找不到一点动的东西。
怪了,这么一座古巨堡怎么会没人?更怪的是这一带飘散着一股子异臭,闻之令人作呕。
这时候,站在堡前,原来一动不动的一个人动了,不是人动,长眉毛动,他皱了眉,越皱越深。
他,是个俊美英挺的黑衣客,满身的黄沙,满身的风尘,他象是长途跋涉,从漠地至此。
一点不错,他是韦慕岚。
韦慕岚从关外回来,他走了原来出关的路,那是因为根据他的判断,他那片被莫沧江窃走的紫贝叶,没落在白玉堂手里,必然落在了鱼河堡人手里。
但是,鱼河堡生变,堡中人被人杀戮殆尽,那片紫贝叶就不知道又落在哪儿了。
另一片紫贝叶在温娃娜手里,那不急,只要找到温娃娜,随时可拿到那片紫贝叶,温娃娜会摄魂大法也不虑发生变故。
急的是这一片的下落,所以,他先来了鱼河堡,查清楚当日鱼河堡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谁杀了鱼河堡的人,只要查清楚这些,那片紫贝叶的下落就不远了。
可是向谁查?从何查起?他打算碰碰运气,看是不是在这儿碰见一个人,一个跟鱼河堡有关的人。
然而,他失望了,要不然他不会皱眉,把一双眉越皱越深,他站这儿好半天了,没发现有一丝动静。
直到现在,他认为鱼河堡这个地方,是难找到一点蛛丝马迹了,他打算走,而就在这时候,身后突然有人轻“唉”了一声。
他霍然旋身,他看见了个人,那是个身穿粗布衣裤,身材瘦小的中年汉子,满脸惊恐色,转身要跑。
他连忙喝道:“你站住!”
他不叫还好,这一叫,那瘦小中年汉子拔腿飞奔,跑得更快,韦慕岚动了疑,闪身追了过去。
只一个起落,他就超越了那瘦小中年汉子,他转过了身,拦住了去路,那瘦小中年汉子—声惊呼,突然跪了下来:“饶命,饶命,大爷饶命,我下次说什么也不敢了。”
韦慕岚一怔,道:“你站起来!”
那瘦小中年汉子象没听见,叩头如捣蒜,一个劲儿地求饶。
韦慕岚提高了话声,道:“你站起来!”
瘦小中年汉子这才战战兢兢地爬了起来,白着脸道:“大爷,求你饶了我吧,我下次再也不敢来了,可怜我家里有八十岁的老娘……”
韦慕岚截口说道:“你不是鱼河堡里的人?”
瘦小中年汉子忙摇头说道:“不是,不是,我不是堡里的人,我是……”
倏地住口不言。
韦慕岚没放过他,道:“你是哪儿的人?”
瘦小中年汉子道:“大爷,求你饶了我吧,我下次……”
韦慕岚道:“我只是个过路的,不会伤害你的,你只告诉我你是哪儿的人?”
瘦小中年汉子—听韦慕岚是过路的,怔了一怔道:“大爷不是官府里的差爷……”
韦慕岚摇头说道:“不是的,我是个过路的,刚从关外来。”
瘦小中年汉子吁了一口大气,道:“吓死我了,我还当老兄是官府里的差爷呢……”
韦慕岚道:“你如今可以放心说了。”
瘦小中年汉子迟疑了一下,道:“不瞒老兄说,我是东庄的渔民……”
韦慕岚道:“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瘦小中年汉子道:“我也是刚从这儿路过,看见老兄你……”
韦慕岚道:“既然是路过,为什么一见我转身就跑?”
瘦小中年汉子道:“这个……这个,我怕老兄你把我错当是贼……”
, 韦慕岚道:“贼?鱼河堡闹过贼吗?”
瘦小中年汉子道:“怎么没闹过,前些日子就闹了一场,把堡里的人全杀光了,官府派人查到如今也没能拿住贼!”
韦慕岚道:“你知道当日是怎么个情形吗?”
瘦小中年汉子忙摇头说道:“不知道,不知道,我是听人说的,又没亲眼看见……”
韦慕岚道:“我话说在前头,你要不说实话,我照样可以把你揪到官里去,让他们拿你当贼办,到那时候……”
瘦小中年汉子显然经不起吓,脸一白,忙道:“老兄,你行行好,别难为我,我只是个打鱼的……”
韦慕岚道:“那么你就实话实说。”
瘦小中年汉子苦着脸道:“老兄,我是真不知道,你要想知道你去问……”
连忙闭上了嘴。
韦慕岚道:“问谁?”
瘦小中年汉子道:“你去问,去问……自然是问鱼河堡的人。”
韦慕岚道:“刚才你说的,鱼河堡的人全被贼杀光了。”
瘦小中年汉子一怔,道:“这个……这个……”
韦慕岚微微一笑,道:“好吧,你既然不肯实话实说,我不问你了,让官府里办案的人问你去,他们逼供的办法多得很!”
瘦小中年汉子大惊,一抖索,忙道:“老兄,你行行好,你是个过路的,何必跟我为难?”
韦慕岚道:“我只是想知道一下,说不说在你!”
瘦小中年汉子迟疑了一下,道:“好吧,我说,只是你老兄可别说是我说的!”
韦慕岚道:“那是当然,反正我也不认识你是谁。”
瘦小中年汉子道:“你老兄去问秦五爷吧,他知道!”
韦慕岚道:“秦五爷?谁是秦五爷?”
瘦小中年汉子道:“就是鱼河堡里的秦五爷啊!”
韦慕岚心里一跳,道:“你不是说鱼河堡里的人,全被贼……”
瘦小中年汉子道:“只有秦五爷没有死,他受了重伤……”
韦慕岚“哦”地一声道:“他受了重伤,没死?”
瘦小中年汉子道:“可不是吗,胳膊让人砍去了一条,眼也瞎了一只。”
韦慕岚道:“那位秦五爷,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瘦小中年汉子道:“他现在县城治伤!”
韦慕岚道:“哪个县城?”
瘦小中年汉子道:“米脂啊,这儿归米脂县管!”
韦慕岚道:“你怎么知道他重伤没死,现在米脂县城里治伤?”
瘦小中年汉子理直气壮地道:“我怎么不知道,还是我送他去的……”
这倒好。
韦慕岚道:“那就不会错了,他在米脂县城里的什么地方?”
瘦小中年汉子道:“这……这我就不知道了,那天我只送他们到城门口……”
韦慕岚淡然一笑,道:“身受那么重的伤,他自己还能走动,看来你仍想到官里去……”
.瘦小中年汉子忙道:“我说,东城有家药铺叫平安堂……”
韦慕岚道:“他就在那家药铺里?”
瘦小中年汉子点点头说道:“是的,他就在那家药铺里。”
韦慕岚道:“那家药铺跟鱼河堡是什么关系?”
瘦小中年汉子道:“这我就不知道,反正那家药铺的掌柜跟鱼河堡里的人都认识,平素也常来往。”
韦慕岚想了想,点头说道:“好吧……”
瘦小中年汉子迈步要走。
韦慕岚一伸手,道:“慢着,我还有话要问你。”
瘦小中年汉子苦着脸道:“你老兄还有什么话要问?该说的我都说了……”
韦慕岚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跑到这儿来干什么!”
瘦小中年汉子道:“我不是说了吗?我是经过……”
韦慕岚淡然一笑,道:“到了官里,你也这么说吗?”
瘦小中年汉子一惊,道:“我说,我说。我是到这儿来拿东西的……”
韦慕岚道:“拿东西?拿什么东西?”
瘦小中年汉子道:“堡里的东西,反正……反正没人要了……”
韦慕岚笑了,道:“敢情你这是趁火打劫,以前来过吗?”
瘦小中年汉子忙摇头道:“没有,没有,这是头一回……”
韦慕岚“嗯”了一声。
瘦小中年汉子忙道:“我……我来过……”
韦慕岚道:“这才是,来过几回了?”
瘦小中年汉子道:“一回,我只来过一回,这回我说的是实话……”
韦慕岚道:“我并没有说你说的是假话,告诉我,那是什么时候?”
瘦小中年汉子道:“就是第二天……”
韦慕岚道:“你的胆够大的,都拿了什么东西?”
瘦小中年汉子道:“不瞒你老兄说,那回什么也没拿着,我刚进去就听见有人骑着马来了,我吓跑了,差点没把我吓死!”
韦慕岚有点相信,可是他却说:“我不信,你又不说实话了!”
瘦小中年汉子忙道:“我……我只在地上捡到了一样东西,是真的,这回我要是没说实话,叫我淹死在无定河里……”
敢情他情急赌了咒。
韦慕岚笑了笑道:“那是样什么东西?”
瘦小中年汉子道:“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反正它是玉的!”
韦慕岚“哦”地一声道:“那可能很值几个钱,拿出来让我看看!”
瘦小中年汉子忙道:“我没带在身上!”
韦慕岚道:“放在家里了?”
瘦小中年汉子点了点头。
韦慕岚淡然—笑道:“那不要紧,我跟你到你家去看看!”
瘦小中年汉子一惊忙道:“不,不,你别去,我没放在家里。”
韦慕岚笑了,手往前一伸,道:“那就拿出来让我看看!”
瘦小中年汉子迟疑了一下,手探进了怀,摸了老半天才摸出一物怯怯地递了过去。
韦慕岚接在手里一看,立刻认出那是一颗玉印,只有小指大小,上面刻着两个篆字:
“怡红”!平常人用不着这个,它既小,刻的又是篆字,难怪瘦小中年汉子认不出它是什么东西。
韦慕岚看在眼里,心里就想上了“怡红”,象是个女人的名字,印上还带着点胭脂香,这是女人之物,大概是不会错了。
可是一个女人平常谁用这个?他这里想着,瘦小中年汉子会错了意,道:“你老兄要是喜欢,你尽管拿去,我只求你放我走!”
韦慕岚摇头笑道:“你别把我当成黑吃黑的一路,我很喜欢这颗玉印,但是我不愿意就这么白拿了你的,我拿银子跟你交换,你想要多少,说吧!”
瘦小中年汉子显然不敢相信,瞪大了眼,迟疑着道:“你……
你老兄是要买这颗……这颗东西?”
韦慕岚道:“不错,你愿意不愿意卖?”
瘦小中年汉子道:“愿意,愿意,当然愿意,不瞒你老兄说,我拿它就是想卖,可是这两天官府查得紧,我不敢卖,这东西既不能吃,又不能喝,不卖留着它有什么用?”
韦慕岚道:“说得是,我买了,你要多少银子?”
瘦小中年汉子勉强一笑,道:“你老兄真要买?”
韦慕岚道:“你放心,我不是黑吃黑一路。”
瘦小中年汉子迟疑着强笑说道:“那……你老兄给二十两吧!”
二十两胃口不大!韦慕岚微一摇头说道:“二十两太……”
瘦小中年汉子忙道:“老兄若是嫌贵,就给十两吧!”
韦慕岚摇头说道:“不,你会错了意了,二十两太少了,我给你五十两!”
探怀摸出一包银子递了过去。
瘦小中年汉子怔住了,结结巴巴的道:“五……五十两……”
韦慕岚道:“是的,五十两,你拿去吧!”
瘦小中年汉子迟疑了半天才敢伸手去接,他接过了那包银子,韦慕岚当即又道:“五十两银子换你这颗玉印,咱们两不吃亏,你可以走了。”
瘦小中年汉子如逢大赦,忙点头说道:“我这就走,我这就走,你老兄真是个好人,你老兄真是个好人。”
嘴说腿不闲,他步履匆忙地走了。
韦慕岚望着他那仓惶背影,忍不住笑了,但旋即,他微皱眉锋,把目光落在手里那玉印上。
他就这么沉思着,突然,他迈了步,飞快往东而去。
上灯的时候,他进了米脂县城,米脂县他来过,并不能说很熟,但至少他并不陌生。
很快地,他找到了东城那家招牌上写“平安堂”三字的药铺,他站在对街屋檐下细打量,这家药铺店面不大,可是进进出出的人很多,显得生意挺好。
柜台里两个中年伙计,—个瘦老头,忙着给客人抓药、配药,忙得团团转,有应接不暇之感。
瘦老头五十多岁了,清癯,一部微白的胡子,长长的一双眉,含威的凤目,一望就知道不是等闲人。
还有那两个中年伙计,个头儿都很壮,手脚也很利落,行家只消一眼,就能看出这两个伙计会武,而且都不俗。
本来嘛,跟鱼河堡有来往的人,怎会:是等闲人?”
韦慕岚站在对街屋檐下,想了又想之后,才迈步走了过去,进了药铺,他没进柜台去,站在一众买药的客人后面,他在等,等个空,等个机会。
可是那清癯老头儿看见了他,百忙中向他送过一脸微笑,道:“这位要抓什么药?”
韦慕岚道:“掌柜的,我等等,不要紧,”
那清癯老头儿歉然笑道:“那……对不起,后面有椅子,您请坐会儿,等老朽腾出手来马上就给您抓药。”
韦慕岚道:“谢谢掌柜的,我站会儿,不要紧。”
清癯老头儿一声:“那对不起了!”
随即又去忙他的了。
过了好一会儿,抓药的客人相继走了三、五个,清癯老头儿空了,忙自柜台后微探着身道:“对不起,让您久等了,您要抓……”
韦慕岚微一摇头,道:“掌柜的别客气,我不是来抓药的,我有点不合适,想请掌柜的给我看看。”
清癯老头儿“哦”地一声道:“原来您是……请这边坐,请这边坐!”
他抬手往柜台旁,靠里,近门处那儿让,那儿摆着两只滚椅,一张茶几,茶几上还放着一个垫腕用的布包。
他自己往外走,韦慕岚也走了过去。
到了椅子前,清癯老头儿抬手让座,坐定,清癯老头儿侧着身含笑问道:“客人贵姓?”
韦慕岚道:“不敢,我姓韦。”
清癯老头儿道:“原来是韦客人,老朽看韦客人,不象本地人!”
韦慕岚道:“掌柜好眼力,我是江南人!”
清癯老头儿打着哈哈,笑道:“好地方,好地方,江南是个好地方,老朽年轻的时候曾经去过几趟,那时候还是宋……”
倏地改口说道:“客人刚从关外来?”
韦慕岚微震说道:“掌柜的怎么知道?”
清癯老头儿指着韦慕岚身上,笑道:“客人请看自己身上这层黄尘,还有砂粒子,错非关外,别处也没这么大的风砂。”
韦慕岚由衷地佩服,道:“掌柜的好眼力,我是刚从关外来,请教?”
清癯老头儿含笑说道:“不敢,老朽姓沈。”
韦慕岚道:“原来是沈掌柜的……”
清癯老头儿道:“不敢当,客人是哪儿不合适?”
韦慕岚沉默了一下,道:“不瞒掌柜的说,不是我,是我一位朋友受了重伤……”
清癯老头儿“哦”地一声道:“原来是客人的朋友受了重伤,客人的那位朋友受了……”
韦慕岚道:“胳膊断了,眼也瞎了一只。”
清癯老头儿惊呼一声道:“这伤是够重的,是怎么……”
韦慕岚道:“不瞒掌柜的说,说来掌柜的也应该知道,前两天离此不远的鱼河堡遭了盗……”
清癯老头儿脸色一变,道:“客人是说鱼河堡?” 韦慕岚道:“是的,我这位朋友是鱼河堡的人,他侥幸保全了性命,人却受了重伤,所以我来请掌柜的……”
清癯老头儿已然恢复平静,老眼深注,道:“客人贵姓?”
韦慕岚道:“掌柜的健忘,我姓韦,护法韦陀的韦。”
清癯老头儿道:“客人这位朋友是鱼河堡里的哪一位?”
韦慕岚道:“说来掌柜的定然知道,鱼河堡的秦五爷。”
清癯老头儿目中寒芒电闪,哦地一声,道:“原来是鱼河堡的秦五爷,没想到客人是秦五爷的朋友,老朽失敬,秦五爷跟老朽有过数面之缘,彼此算是个朋友,既然是秦五爷受了伤,为他疗伤老朽是义不容辞,客人请等等,老朽招呼一声后面就跟客人去……”
随即转眼向外,就在这几句话的工夫中,抓药的客人都走了,柜台前空空的,他当即道:
“老大,上门,今天不做生意了。”
那年纪较长,浓眉大眼脸上绕着一圈络腮胡根儿的中年伙计闻言一怔,诧异地望着他道:
“老爷子,怎么了?”
清癯老头儿道:“这位客人是鱼河堡秦五爷的朋友,秦五爷受了伤害,这位客人特来找我给秦五爷治伤去,我一个人怕应付不了,你两个把门上了跟我去一趟。”
那浓眉大眼伙计脸色一变,道:“原来是五爷……那得快一点儿!”
向着那眉清目秀的净脸,年纪较轻的伙计飞快丢进—个眼色,道:“老二,你去上门去,我去给老爷子拿药箱。”
白净脸伙计应声钻出柜台,径自上门去了。
那浓眉大眼伙计则出了柜台行向了后头。
话,韦慕岚懂,他们这举动韦慕岚也明白,可是他装作不懂,不明白,坐着没动,反而歉然笑道:“为敝友的伤,累得掌柜的不能做生意,我很不安……”
清癯老头儿双眉一扬,道:“韦客人这是什么话,彼此平素是朋友,小号也常蒙秦五爷照顾,别说是耽误一晚上生意,就是药铺关门,甚至连命都赔进去也是应该的。”
这话,够豪迈,也显得胸襟洒脱,义薄云天。
说话间浓眉大眼伙计提着个小箱子,从后面走了出来,那白净脸伙计也关好了门走了过来。
浓眉大眼伙计近前说道:“老爷子,咱们走吧!”
清癯老头儿点了点头,站了起来。
韦慕岚跟着要往起站,清癯老头儿突然抬手一拦,道:“客人,您请再坐会儿。”
韦慕岚心知要来了,故作一怔,讶然说道:“掌柜的还有事吗?”
清癯老头儿淡然一笑,道:“老朽是有件事还要办一下……”
韦慕岚道:“那么掌柜的请便,只是请快一点……”
清癯老头儿道:“老朽绝不会耽误事,马上办妥就走……”
双眉微微一扬,接道:“客人,江湖上有句俗话:‘光棍眼里揉不进一颗砂子’,老朽活了五十岁了,虽不敢说眼睛雪亮,倒也敢自夸什么人都见过,客人是哪条路上的,请说吧!”
韦慕岚诧异说道:“掌柜的这是什么意思?我是秦五爷的朋友啊?”
清癯老头儿淡然笑道:“客人,到了这时候还装,那未免显得小气。”
韦慕岚瞪大了眼道:“掌柜的,我装……”
清癯老头儿道:“老朽敢承认,秦五爷在老朽这儿疗伤多日,客人你也是知道他在这儿所以找上了门的,对吗?”
韦慕岚倏然说道:“掌柜的,我不敢再让你说我小气了,不错,掌柜的说着了,我是为找秦五爷,而特意登门的。”
浓眉大眼伙计脸色一变,就要动。
清癯老头儿伸手一拦,点头说道:“这才是,须眉汉子大丈夫,明人又何必做暗事,老朽先请教,客人是听谁说秦五爷在老朽这平安堂的?”
韦慕岚道:“掌柜的,这个恕难奉告,我答应过那个告诉我秦五爷在这儿的人,无论在什么情形下,绝不说出他是谁。”
清癯老头儿道:“老朽不愿让客人为难,老朽再请教,客人你找秦五爷干什么?有什么事?”
韦慕岚道:“掌柜的,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向他打听一下,毁了鱼河堡的人是眼下武林中的哪一个?”
清癯老头儿“哦”地一声道:“客人打算干什么,替鱼河堡报仇,替鱼河堡雪恨?”
韦慕岚道:“也许,不过我要先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清癯老头儿仰头一声哈哈,道:“客人,老朽今年五十了,你却把老朽当成了三岁孩童。”
韦慕岚道:“掌柜的你莫非不信?”
清癯老头儿道:“事实如此,老朽不愿否认,老朽的确不信。”
韦慕岚微微一笑,道:“那么,以掌柜的高明法眼看,我找这位鱼河堡的秦五爷是干什么的,所为何来?”
清癯老头儿道:“彼此心照不宣,有些事一经点破味道就淡了……”
韦慕岚道:“掌柜的最好明说!”
清癯老头儿目光一凝,道:“客人真要老朽说?”
韦慕岚道:“掌柜的,绝假不了。”
清癯老头儿一点头,道:“好吧,咱们就挑明吧,客人,斩草除根,赶尽杀绝……”
韦慕岚倏然笑道:“敢情掌柜的把我当成毁鱼河堡人一路了……”
清癯老头儿双眉微扬,道:“鱼河堡上下近百,一场血劫下来,只有一个活口,而这个活口也身受重伤,奄奄一息,朝不保夕,贵伙连这么一个人也不放过,未免有亏武林道义,心肠太辣,手法过毒,令人忍无可忍……”
韦慕岚道:“掌柜的,我再说一句,你误会了!”
清癯老头儿悲愤一笑,还待再说。
那神色怕人的浓眉大眼伙计突然冰冷说道:“老爷子,您何必跟他多噜嗦,咱们把五爷跟咱们的命,一块儿交给他不就行了吗?”
清癯老头儿道:“四条命份量不轻,那要看他是否拿得走……”
韦慕岚道:“掌柜的,你还要我怎么说?”
清癯老头儿道:“老朽请客人说出贵伙都是当今武林中的哪几位?”
韦慕岚皱眉说道:“掌柜的……”
清癯老头儿道:“客人,自秦五爷带着重伤,到老朽这儿来了之后,老朽无时无刻不在打听你几位的下落,踏破铁鞋正愁无觅处,如今得来全不费工夫,天下没有比送上门来更便宜的事了,老朽岂肯当面错过?”
韦慕岚道:“掌柜的,我要是来斩草除根,赶尽杀绝的,我就不会从前门大摇大摆地进来了,更不会请掌柜的你去给秦五爷治伤,我会来个迅雷不及掩耳,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掌柜的以为然否?”
清癯老头儿道:“然,但是,客人,平安堂有老朽三个在,那并不容易。”
韦慕岚道:“即使如此,我也会一进门就动手,岂会跟掌柜的你坐在这儿寒喧客套一番?”
清癯老头儿道:“那是你想先探探虚实,不是老朽夸海口,平安堂里有老朽三个,你那一套该更难一点、”
韦慕岚道:“掌柜的,就算这样,我又岂会—个人来……”
清癯老头儿道:“或许当日毁鱼河堡的,就是客人你一个人!”
韦慕岚摇头说道:“掌柜的,你奈何……”
清癯老头儿道:“客人,你既敢承认其一,难道不敢承认其二?”
韦慕岚道:“事关重大,我的确不敢承认,掌柜的你说对了,我既敢承认其一,事情要是我做的,断没有不敢承认其二的道理,掌柜的你成名多年,阅人甚众,难道看不出……”
清癯老头儿道:“客人,老朽见过很多不类邪恶的人,然而他的所作所为,比看上去邪恶的人还要邪恶,这种人最为可怕!”
韦慕岚摇头说道:“掌柜的,你眼力算不得好,算不得高明……”
清癯老头儿道:“客人,象你这样怯懦的人……老朽索性告诉你好了,你来迟了,这一趟也白跑了。”
韦慕岚微愕说道:“掌柜的,这话……”
清癯老头儿道:“秦五爷伤势过重,已然不治,从此鱼河堡没有人了,客人你可以放心了!”
韦慕岚心头一震,道:“掌柜的,当真?”
清癯老头儿悲笑说道:“客人,这假不了,如今你该称心如意,鱼河堡跟客人你何仇何恨,你竟然心狠手辣,这般歹毒,半个不留……”
浓眉大眼伙计突然叫道:“老爷子,这要看看他的心。”
话落,探掌,电一般地抓向韦慕岚心口。
韦慕岚双眉一扬道:“阁下好毒的心肠,好辣的手法。”
浓眉大眼伙计冷然说道:“比起你来还差得多。”
说话间,他五指递到,已要沾衣。
韦慕岚突然一收胸腹,浓眉大眼伙计一抓立时落空,招式用老,他身形不由跟着往前一栽。
他大惊要沉腕收势,可是他没能快过韦慕岚,韦慕岚右掌电翻而上,—把攫住了他的腕脉。
清癯老头儿与白净脸伙计俱皆失色,双双便要出手。
韦慕岚及时轻喝:“二位不要他的命了?”
清癯老头儿与白净脸伙计一惊,硬不敢动,清癯老头儿震声说道:“阁下,你请……”
浓眉大眼伙计大喝说道:“老爷子,别让我弱了您的名头。”
右腕猛地一挣,左拳凝力捣出,电袭韦慕岚右肋。
韦慕岚微微一笑,道:“阁下,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振腕往右一带,别看浓眉大眼伙计个头儿壮,他硬是马步站不稳,身形一个踉跄,左拳同时落了空。
韦慕岚含笑站了起来,道:“掌柜的,我要证实一下秦五爷的死讯……”
清癯老头儿神色黯淡,道:“阁下,他确实已不治……”
韦慕岚道:“他停尸何处?”
清癯老头儿道:“后头。”
韦慕岚道:“麻烦掌柜的带我去看一下。”
清癯老头儿双眉陡扬,倏又摇头叹道:“枉闯半生江湖,我沈三白认栽就是……”
转身便要往里走。
韦慕岚一怔忙道:“掌柜的,请留一步!”
清癯老头儿回身说道:“阁下还有什么事?”
韦慕岚道:“掌柜的刚才说谁认栽……”
清癯老头儿道:“老朽我,难道阁下要听老朽再说一遍。”
韦慕岚道:“掌柜的,你是沈三白?”
清癯老头儿道:“老朽便是沈三白!”
韦慕岚道:“‘仁心扁鹊’?”
清癯老头儿点头说道:“不错!”
韦慕岚道:“我提个人掌柜的可知道。”
清癯老头儿道:“阁下提谁?”
韦慕岚道:“跟沈老并称于世的圣手华佗何九如……”
清癯老头儿道:“那是老朽的莫逆交,老兄弟……”
韦慕岚一松浓眉大眼伙计,道:“沈伯,您该早说!”
清癯老头儿一怔,讶然说道:“你阁下是……”
韦慕岚道:“我再提个人,玉书生韦……”
清癯老头儿“哦”地一声道:“韦大侠,当世之中,哪个不知,谁……”
脸色一变,凝目说道:“阁下,你……?”
韦慕岚点头说道:“是的,沈伯!”
清癯老头儿忙道:“敢莫你是……你跟韦大侠有何渊源?”
韦慕岚道:“沈伯,他老人家是我的义父!”
清癯老头儿脱口一声惊呼:“原来是韦大侠的……”
“哈”地一声展颜笑道:“这才叫大水冲倒了龙王庙,真是……真是……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了,少侠快快请坐,快快请坐……”
他惊喜异常地忙抬手让座。
韦慕岚忙道:“沈伯,我怎么敢当,您这是折我……”
沈三白听若无闻,硬把韦慕岚按在了椅子上,然后转望左右,轻喝说道:“站在这儿发什么愣,还不快倒茶去!”
他两位定过了神,应了一声,忙往里去了。
韦慕岚忙欠身说道:“沈伯,您这是让我不安……”
沈三白摇头说道:“我可不敢当少侠这称呼,我跟九如虽然交称莫逆,是当年的老兄弟了,可是我不比他。始终无缘一见韦大侠,当年我也曾几次要他替我引见,可是都因为福薄缘浅错过了,后来老兄弟俩分了手,他没了影儿,我定居在这米脂县,从那时候就没再见面,也就是没机缘了。今天能见着少侠—如见着韦大侠,也可安慰平生了……”
韦慕岚慌忙称谢谦逊,道:“我常听义父提起您,仁心扁鹊、圣手华佗全是他老人家最敬佩的奇人,他老人家虽跟何伯交厚。
但每每以没结识您而深感遗憾……”
“真的?”沈三白哈哈笑道:“那我真是太荣幸,太荣幸了……”
一顿,接问道:“少侠,韦大侠可安好?”
韦慕岚微一欠身,道:“谢谢沈伯,他老人家安好。”
沈三白道:“少侠,我说过,我当不起,少侠说……”
韦慕岚道:“不管您是否认识家义父,您都是他老人家生平最敬佩的奇人之一,尤其您跟何伯交称莫逆,我称何伯为何伯,自然也该称您一声沈伯……”
沈三白笑道:“我这是秃子跟着月亮走,沾了九如的光了……”
接问道:“少侠,韦大侠现在……”
韦慕岚道:“他老人家筑庐在雁荡大渊湫!”
沈三白“哦”地一声道:“雁荡名山,这才是相得益彰,也唯有雁荡这等名山,才配让韦大侠筑庐其上,将来我能往内地去时,必往拜谒,以了却今生这一大心愿……”
韦慕岚要想说话,后面已走来了拿壶端茶的那两位。
沈三白立即抬手叫道:“老大、老二,过来见见少侠,玉书生韦大侠的螟蛉,衣钵传人,你输得不屈而且应当引为光采……”
韦慕岚忙站了起来,欠身说道:“慕岚见过大哥、二哥。”
那两位连称不敢当,沈三白道:“少侠。这是我两个徒弟,老大叫佟青,老二叫黎玉,以后你要多指教……”
那两位趁势抱拳欠身,道:“佟青、黎玉见过……”
韦慕岚还礼说道:“大哥、二哥,你两位可别听沈伯的,咱们不外,说起来都是—家人,你两位要是不弃,就请叫我一声兄弟……”
佟青较为豪迈爽直,一点头,道:“你看得起,好吧,兄弟就兄弟……兄弟,刚才我不知道,鲁莽出事……”
韦慕岚道:“大哥,我正要道歉。”
“道歉。”佟青道:“没那—说,兄弟,既然是一家人,你就是摘了我这颗头我也没话说,师父说得好,我输得并不屈,而且还真该引为光彩,引为光荣。”
韦慕岚还待再说,沈三白已然说道:“好了,好了,别说,快请坐,请坐,咱们谈正事……”
韦慕岚答应一声坐了下去。
沈三白向着佟青、黎玉一摆手,又道:“少侠不是外人,你两个也坐下吧。”
那两位,欠身答应一声,也坐了下去。
坐定,沈三白转望韦慕岚道:“少侠怎么从关外来?”
韦慕岚道:“沈伯,说来话长……”
接着,他把所以去关外的原因以及关外行的经过,丝毫未加隐瞒地说了一遍。
听毕,沈三白动容地点头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还不知道韦大侠当年有这么一段伤心恨事呢……说来说去都怪白玉堂这贼……”
摇头一叹,接道:“九如的遭遇也够让人长叹的,其实这也不能全怪白玉堂,这件事我清楚,可是我没想到这多年了他还在找,这一回找着了,只希望他别轻举妄动……”
韦慕岚道:“沈伯,该不碍事,白玉堂去了关外。”
沈三白点头说道,“说得是……少侠,九如,他还好吗?”
韦慕岚道:“我看何伯精神挺好……”
“那就好,”沈三白点头说道:“幸亏他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当初虽然深受打击,但没多久他就想开了,只是……他还找她干什么?”
韦慕岚道:“何伯说要再见她一面,也让她看看凤姑,何伯要出出这口气,让她知道他跟凤姑也能过得很好,并且也把凤姑抚養大了。”
沈三白摇头说道:“九如他也真是,干什么非让她知道这些不可?听他的口气,他是不打算跟白玉堂计较,可是白玉堂这个人我清楚,人无伤虎意,虎有吃人心,只怕他不会放过他……”
韦慕岚道:“沈伯,何伯也知道白玉堂的残掌天下无敌,要没有绝对的把握,我认为他不会找到总管府去的,他不会不为凤姑的安危着想!”
沈三白点头说道:“说得是,他只有这么个女儿,怎不为女儿的安危着想……少侠,凤姑,她很高了吧?”
韦慕岚道:“如今是位大姑娘了。”
沈三白笑道:“也是,算算该有十八九了,十八九那还不是位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少侠,她……长得标致吗?”
韦慕岚下意识地脸上一热,笑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不妨等以后见面时您自己看。”
沈三白老眼深注,笑道:“说得是,说得是,听人怎么说,总不如自己亲眼看看,我如今就可断言,我这位侄女定然很标致,十足地—位美姑娘……”
韦慕岚笑了笑,没有说话。
沈三白笑意敛去,眉锋微微一皱,道:“关于眼前这件事……”
抬眼凝注,接道:“少侠真认为莫沧江是鱼河堡人杀的吗?”
韦慕岚道:“由白玉堂那天带人直闯鱼河堡看,我认为莫沧江该是死在鱼河堡人之手。”
沈三白道:“怎见得那片紫贝叶被鱼河堡人夺去了呢?”
韦慕岚道:“这我不敢肯定,不过莫沧江身上带着那片紫贝叶是不会错的,我也曾查过他的尸身,未见着那片紫贝叶……”
沈三白沉吟说道:“这么说,少侠是认为鱼河堡人杀了莫沧江,劫夺了那片紫贝叶,而后又有人从鱼河堡人手里把那片紫贝叶夺了去,鱼河堡人所以遭此惨祸,是因为那片紫贝吐……”
韦慕岚道:“是的,沈伯,这是我的推测,虽不敢说必中,但却不致差得太远。”
沈三白点着头,沉吟未语。
韦慕岚道:“沈伯何不问问那位秦五爷,看看是不是……”
沈三白微一摇头,道:“少侠,秦五爷他真的已经死了。”
韦慕岚一怔,道:“怎么,他真死了?”
沈三白道:“是的,少侠,就在他到这儿来的第二天晚上,我虽竭尽所能,但由于他伤势过重,失血太多,终于还是没能保住他的命!”
韦慕岚道:“难道您没问过他毁鱼河堡的是……”
沈三白摇头苦笑,道:“少侠你不知道,秦五爷到了我这儿的时候,人已昏迷不醒,直到他咽下最后一口气,他根本没清醒过。”
韦慕岚心往下一沉,他明白,眼看到手的一条线索,到此算是断了,假如当时秦五爷没有昏迷,或者是:沈三白能治他的伤,现在他就能知道毁鱼河堡的人是谁了。
沈三白见他没有说话,当即又道:“少侠不必失望,到现在那片紫贝叶是否被那人夺去,尚难肯定,也许紫贝叶至今犹在鱼河堡里,明天我陪少侠到鱼河堡跑一趟……”
韦慕岚摇头说道:“谢谢您的好意,我不以为鱼河堡会无缘无故遭此横祸。”
沈三白道:“那咱们就耐着心慢慢查访好了,好在有一片紫贝叶没有用,那另一片在谢姑娘身上,她不会轻易显露,别人也绝不会知道……”
韦慕岚突然问道:“沈伯,您跟鱼河堡很熟吗?”
沈三白道:“很熟,鱼河堡的上上下下,每个人我都认识……”
韦慕岚道:“那么,您可知道鱼河堡里;有没有一个叫‘怡红’的女子?”
沈三白呆了一呆,道:“怡红?叫怡红的女子?”
韦慕岚点了点头,道:“是的,沈伯!”
沈三白道:“少侠是听谁说……”
韦慕岚道:“请您告诉我,鱼河堡里有没有一个叫‘怡红’的女子。”
沈三白道:“少侠,鱼河堡里上上下下都是须眉男儿,根本没有女人。”
韦慕岚一怔,道:“怎么说,沈伯,鱼河堡里根本就没有女人?”
沈三白道:“是的,少侠,这是附近一带都知道的事实!”
韦慕岚没追究鱼河堡为什么根本就没有女人,他点头说道:“这么说来,她不是鱼河堡的人,证实鱼河堡当时确有外人在,我的推测更近了……”
沈三白讶然说道:“少侠莫非有所见……”
韦慕岚探怀摸出了那颗玉印,顺手递了过去,道:“沈伯请看看这个。”
沈三白接过那颗玉印,看了看之后,讶然说道:“少侠,这是……”
韦慕岚道:“这是我用五十两银子从一个渔民手里换来的,这颗玉印是他在鱼河堡里捡来的。”
沈三白道:“他说这是在鱼河堡里捡来的?”
韦慕岚点头说道,“是的,沈伯!”
沈三白道:“没有错吗?”
韦慕岚当即就把碰见那瘦小中年汉子的经过说了一遍。
听毕,沈三白点头说道:“原来是他,既然是这么个情形,那就不会错了……”
顿了顿,接道:“的确,这可以证明当时鱼河堡确有外人在,而且这颗玉印可能是在搏斗时掉在地上的,只是……”
凝目问道:“少侠怎知它是女人之物?”
韦慕岚道:“沈伯请看那两字怡红,还有印上的胭脂红及香味,我由此推测它是女子之物。”
沈三白一点头,道:“有理,有了这颗玉印,不愁查不出来,只是……武林中有哪一个女子叫怡红?”
韦慕岚道:“沈伯不知道吗?”
沈三白摇头说道:“我还没听说过武林中有个叫怡红的女子。”
韦慕岚眉锋一皱,道:“也许她不大出名……”
沈三白摇摇头说道:“能杀尽鱼河堡人的人,身手绝非等闲,这种人不会是不为人知的无名之辈,她应该很出名……”
微一摇头,接道:“这女子身手之高,心肠之狠毒,想想是太可怕了……”韦慕岚心中一动;道:“沈伯何不从所学高绝的武林女子中去……”
沈三白摇头苦笑道:“不瞒少侠说,在我的记忆里,武林中还没有这么一个所学高绝,能把鱼河堡人杀戮殆尽的女子。”
韦慕岚呆了一呆,道:“您的意思是说,根本就没有……”
沈三白点头说道:“是的,少侠,可以说根本就没有。”
韦慕岚皱了眉,沉吟未语。
佟青突然说道:“师父,从五爷的伤痕上,是不是能……”
韦慕岚忙道:“对了,沈伯,那位秦五爷的伤……”
沈三白道:“秦五爷他断了一条胳膊,瞎了一只眼。”
韦慕岚道:“他的胳膊是被……”
沈三白道:“不是利刃砍断的,是被钝器硬生生地打断的。”
韦慕岚道:“钝器?”
沈三白道:“也就是说不带锋刃的兵器。”
韦慕岚沉吟说道:“不带锋刃的兵器……”
沈三白道:“诸如棍棒镞拐……”
韦慕岚道:“沈伯,这些兵器都不适合女子使用。”
沈三白道:“事实上我也没听说过有哪个女子用这些兵器的。”
韦慕岚道:“那就怪了……”
目光一凝,接道:“沈伯,您看那位秦五爷的胳膊,会不会是被掌力砍断的。”
沈三白道;“我也曾这么想过,然而事实上秦五爷的那条胳膊不是被掌力砍断的,因为他那断臂边缘有钝器的痕迹。”
韦慕岚道:“由那钝器的痕迹,您看不出是什么钝器……”
沈三白摇头苦笑,道:“我要看得出来,不早就好了?”
韦慕岚又皱了眉。
黎玉突然说道:“师父,您知道常跟鱼河堡有来往的朋友们……”
韦慕岚忙抬眼说道:“对了,沈伯且想想……”
沈三白道:“这我倒可以举出几个来,跟鱼河堡来往最勤,交情最好,首推五陵公子龙—飞……”
韦慕岚道:“此人我听说过,但却一直没见过。”
沈三白道:“此人年纪跟少侠差不多,可能比少侠大一两岁,像貌俊美,所学高绝,风度翩翩,洒脱飘逸,俨然一浊世佳公子,可是知道他的都知道他的风流自赏,贪好女色,心胸狭窄,不能容物,这该是他唯一的瑕疵……”
韦慕岚道:“的确,我听说此人所到之处,武林女儿也好,名门闺秀也好,青楼勾栏也好,无不为之痴狂,因之失身于他的女子也多得不可胜数,唯—可以原谅的,是他从不用强,都是那些女子自愿献身。”
沈三白道:“少侠说得不错,他就是这么个人,他文才一途也甚可观,琴、棋、书、画无不精通,可惜他是个偏于邪道的人物,要不然还能替近百年武林放—异采哪。”
黎玉道:“师父,龙飞用的兵刃是……”
沈三白道:“那不在兵器门里,他手里那柄玉骨描金扇就是他的兵刃。”
韦慕岚道:“沈伯请说说其他的人!”
沈三白道:“其他的,以来往的密疏,有西南一剑、甘陕双龙……”
微一摇头,接道:“少侠,这些都不值一提!”
韦慕岚愕然说道:“怎么,沈伯?”
沈三白道:“这些人我知道甚深,没一个力能敌鱼河堡豪雄。”
韦慕岚道:“那就不会是这些人了……”
沈三白道:“应该不会,他们都是魚河堡的朋友!”
佟青冷哼—声道:“这年头儿,可就很难说子,尤其武林中,人心险恶诡诈,往往有些人直到死他还不知道是死在自己朋友手里!”
黎玉点头说道:“大哥说得不错,照情形看,莫沧江死在无定河边,除了鱼河堡的人自己,外人绝少可能知道是鱼河堡的人干的,既如此,他们劫夺了紫贝叶就更不会为外人知……”
佟青道:“事实上那人知道他不会下手!”
黎玉道:“不错,大哥,症结就在这儿,他是怎么知道的?这可能有二,一是他原在鱼河堡里事被他碰上了,二是鱼河堡人把事告诉了他,后者的可能性不大……”
佟青道:“当然,鱼河堡人不会把这件事轻易告人,不过要是好朋友可就难说了。”
黎玉道:“我就是这意思,前者可能性较大,可是他怎会原就在鱼河堡里呢?那该是因为他是鱼河堡的朋友……”
佟青道:“说来说去还脱不出朋友这两个字。”
黎玉道:“那就从鱼河堡的朋友身上着手就行了。”
韦慕岚道:“经过这一番分析,范围已缩小,情形已明朗,大哥、二哥都高明得令人佩服。”
佟青笑道:“兄弟往我两个脸上抹粉了!”
一句话说得大伙儿全笑了。
笑声中,韦慕岚望着沈三白道:“沈伯,您听见了,鱼河堡的朋友……”
沈三白摇头说道:“少侠,论功力只有一个五陵公子龙飞有可能!”
佟青道:“那就问他去!”
沈三白一翻老眼,道:“谁去?你去?龙飞是个女的吗?他叫怡红吗?”
佟青红了脸,也傻了脸。
韦慕岚点头说道:“不错,沈伯,论功力只有龙飞有可能,可是他不是个女的,也不叫怡红……”
黎玉突然说道:“师父,能不能容我说句话?”
沈三白道:“你说呀,没人堵住你的嘴。”
大伙儿又笑了,笑声中,黎玉道:“为什么咱们只在女人身上着眼?”
“好话。”沈三白一扬手中的玉印道:“你瞧瞧,这两字怡红,哪个大男人家取这么个腻人的名字?你再闻闻这留上的胭脂味儿……”
黎玉道:“师父,我认为这颗玉印确是女人之物。”
沈三白道:“这不就是了吗?”
黎玉微一摇头,道:“师父,能不能玉印是女人之物,它被一个男人带在身上呢?”
沈三白一怔,还没有说话,韦慕岚目射寒芒,佟青已点头说道:“对,老二,有可能,有可能!”
沈三白目光一凝,道:“老二,你的意思是说……”
黎玉道:“假如我有几位红粉知己,我身上带有她们的东西,这该是绝对有可能的!”
沈三白道:“我不否认,可是身上揣着这东西……”
黎玉道:“师父,这表示了一个‘昵’字!”
佟青笑道:“好字!”
黎玉脸一红,道:“大哥,我说的是实话!”
佟青道:“没人说你说的不是实话!”
沈三白道:“说正经的……老二,下步该怎么办?”
黎玉道:“那该是想想看鱼河堡的这多朋友中,有哪一个认识一个叫怡红的女子……”
韦慕岚道:“二哥,那何不想想看,鱼河堡这多朋友中,有哪一个男的身上可能带有女子之物。”
黎玉刚要点头,佟青已击掌说道:“龙飞!”
沈三白叱道:“别胡说。”
佟青道:“怎么不对?师父,兄弟刚才不是说,龙飞所到之处,武林女儿也好,名门闺阁也好,勾栏青楼……”
沈三白道:“话虽是这么说,可是咱们不能随便乱指人。”
韦慕岚道:“沈伯,龙飞生性风流,某一女子情痴,将自己的心爱物赠送给他,他把它带在身边,这是有可能的。”
沈三白道:“我知道……”
佟青道:“再加上他那一身所学,恐怕就差不多了。”
沈三白叱道:“什么叫差不多,事关重大,差一点都不行……”
佟青道:“这叫大胆假设,犹待细心求证嘛!”
沈三白两眼一翻,还待叱责。
韦慕岚已然说道:“沈伯,鱼河堡遭逢变故后,龙飞的行踪如何?”
沈三白目光一凝道:“少侠的意思是……”
韦慕岚道:“您说的,他是鱼河堡的好朋友。”
沈三白摇头说道:“我明白少侠的意思,据我所知,鱼河堡遭逢变故之后,别说龙飞,就是其他的朋友,也没见有一个前来探视。”
韦慕岚沉吟了一下,道:“那也许消息还没有传闻……”
顿了顿,接道:“沈伯,您可知道龙飞现在何处?”
沈三白摇头说道:“这我不清楚,不过我知道他经常在‘长安’—带……”
韦慕岚点头说道:“有个地方好找一点!”
沈三白道:“怎么,少侠打算找他……”
韦慕岚道:“是的,沈伯,我打算去找他,可是在没有得到确切证据之前,我绝不会轻举妄动。”
佟青道:“兄弟,找什么证据,问他就是。”
沈三白道:“除非是你,换个人绝不会这么冒失!”
佟青道:“不问他,上哪儿弄证据呀?”韦慕岚道:“大哥,我已成竹在胸,我知道该从哪儿着手。”
黎玉突然笑道:“兄弟,你可留神点,你比龙飞还俊!”
佟青瞪着眼道:“二弟,什么意思?你知道兄弟他……”
黎玉道:“我已料到九分,能不能说,那要问兄弟!”
佟青忙转望韦慕岚道:“兄弟……”
韦慕岚笑了笑道:“这又不是天机,有什么不能说的?我打算从女人身上着手,跟龙飞有过来往的女人身上!”
佟青抚掌笑道:“好啊,那敢情好,兄弟这一下子可以大亲芳泽了,老二说得对,你比龙飞还俊,可真要留神,那些女人见了龙飞都着迷,要见了。兄弟你,怕不把你给一口吞下去!”
韦慕岚红着脸笑了。
沈三白老脸一翻,道:“老大你说完了吗?”
佟青咧着嘴窘笑说道:“师父,我跟兄弟开玩笑的。”
沈三白哼’了一声道:“开玩笑,你跟少侠才认识多久……”
韦慕岚忙道:“沈伯,自己人,又都年轻,您何必……”
佟青忙道:“师父,您听见了吗?自己人,又都年轻,您何必……”
沈三白两眼猛地一睁,佟青一吐舌头,连忙闭上了嘴。
韦慕岚笑了,黎玉也笑了。
沈三白道:“三十多了,还那么没正经!”
韦慕岚道:“沈伯,您没听人说吗,没娶亲的人,永远是小孩子,再说,在您面前,大哥他敢说一个大字吗?”
佟青脱口说道:“对了,兄弟。”
沈三白皱眉而笑,道:“少侠,怎么你也帮他……”
摇摇头,住口不言。
蓦地里一阵梆锣响动。
沈三白“哦”地一声道:“天,都三更了。”
黎玉笑道:“这就叫全神贯注谈话里,顷刻不知更漏迟!”
佟青道:“还是老二行,出口成章嘛!”
黎玉道:“大哥,怎么你也损起我来了……”
沈三白一摆手,道:“老大,别嚼了,去给少侠安置住处去……”
韦慕岚忙道:“沈伯,我不打扰了……”
沈三白两眼一瞪,道:“怎么,既到了米脂,难道我还能让少侠去住客栈不成?”
韦慕岚道:“不,沈伯,我打算走……”
“走?”佟青道:“上哪儿去?长安?兄弟,干什么那么急呀,要去也得住一宿养养精神再去呀,真是……”
韦慕岚道:“大哥,我……”
佟青道:“别你呀我的了,说什么你得住在家里住一宿,不然我第一个不放你走,别怕,家里是既没臭虫,也没跳蚤,全让师父这药材味儿给熏跑了,走吧!”
一把拉起韦慕岚,往后便拖。
韦慕岚没奈何,只有任他拖向后头。
沈三白没成家,家里没有内眷,跟三个大男人相处,韦慕岚倒也随便。
这一夜,他跟佟青、黎玉睡在一起,天知道他睡了没有,三个人整整聊了一夜。
天刚亮,他三个就起来了,韦慕岚陪着他两个下厨弄早饭,别看这两位是大男人,烧起饭来可不比女人差。
韦慕岚站在旁边不住地道:“大哥、二哥真行,佩服,佩服!”
佟青回过头来咧嘴一笑,道:“兄弟,我两个除了不会生孩子,其他凡是女人家会的我两个全会,你还没看见老二那手针线活呢,连那巧手的人都自叹不如!”
韦慕岚“哦”地一声道:“真的,二哥?”
黎玉笑着说道:“别听他瞎说,我只是拿针乱扎,只能补补破绽,哪算得什么针线活儿,真要拿出去,只怕会让人笑掉大牙。”
说笑间,早饭已然弄好,沈三白也早起来了,四个大男人围在一张桌上吃过了早饭,韦慕岚要走。
沈三白从怀里拿出一封信,道:“少侠,这封信是我昨夜写的,少侠这一路到内地去,要是碰上九如他,请当面交给他!”
韦慕岚忙伸手接过,道:“您放心,我一定带到。”
佟青一旁插嘴说道:“兄弟,什么时候再来?”
韦慕岚道:“说不定,反正我只要空了,一定会来给沈伯请安的。”
佟青道:“兄弟,可别让人久等。”
黎玉道:“盼人的滋味不好受。”
韦慕岚道:“我知道,二位只管放心,我有空就来。”
沈三白道:“少侠,见着韦大侠也请代我问候!”
韦慕岚忙道:“谢谢老人家,有空时您请往雁荡一游。”
沈三白道:“我一定去,一定去,说什么也要去一趟的。”
又说了几句,韦慕岚告辞,沈三白率佟青、黎玉一直送到药铺门外方始互道珍重,各自的心中依依不舍。
韦慕岚离开米脂之后,直奔了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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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多情歌伎 长安,是个繁华热闹的地方,也是个古都。
有人拿长安跟金陵比,也颇恰当。
金陵有六朝种种金粉的遗迹,而且至今酒帘灯船,盛况不衰,象秦淮河、夫子庙,都是声色犬马的好去处。
长安也有逗人遐思的遗迹,象阿房宫、华清池……
长安的“开元寺”一带,情况跟金陵的秦淮河、夫子庙差不多。
长安城有座遐迩闻名,远近皆知的大酒楼,它叫“长安杜康楼”,听字号,瞧招牌,就知道它是座什么样的酒楼了。
这天晚上,华灯万点之中,杜康楼照例地来了个满座,楼上,珠帘之内,鬓影钗光,暗香浮动,歌声曼妙,舞影婆娑,香烟处处,满楼皆春。
掌声,喝彩声,猜拳行令声,歌声,丝竹声响彻云霄,震撼了整座长安城。
韦慕岚满身风尘,飘然登上了杜康楼。
虽然他满身风尘,但那如玉的丰神,超人的气度,洒脱的举止,俨然贵家公子,可没人敢瞧不起他,没人敢待慢他。
伙计殷勤地把他让到了靠里的一张桌子上坐定,他随意点了几个菜,伙计走了。
他意不在吃酒,只在这歌楼舞榭声色之中。
他明白,要查证那件事,就得硬着头皮往脂粉堆里钻。
没一会儿,伙计送上酒菜,他刚拿起酒杯,掌声如雷,彩声刺耳。
珠帘轻掀,钗影晃动,一位唱歌人儿从楼后袅袅而出,美目轻转,秋波微送,勾人魂,慑人魄,霎时满楼寂然,鸦雀无声。
她,年方十八九,丽质天生,娇媚无限,着—袭粉红色衣裙,香唇边挑着浅笑,香袖一挥,盈盈施下礼去。
然后,丝竹起,她樱桃绽破,香唇轻启,一缕曼妙歌声冲口而出,直绕屋梁。
她人美,体态美,歌美,然而,韦慕岚意不在此,借着满楼入神之际,抬眼打量众酒客。
酒客中,全是衣着华丽,服饰鲜明的有钱大老爷,也只有有钱大老爷喜欢这调调儿,玩得起,配上“第一楼”。
当然,里面少不·了当地的官,跟武林人物。
无论是谁,总是一副瞪眼张嘴,色迷迷的垂涎欲滴之像。
醉翁之意不在酒,听歌的人也意不在歌,哪人地方都一样,能不受迷的人少之又少。
其实,也难怪,谁叫这灯红酒绿之处醉人?谁叫这地方的人儿迷人?韦慕岚看了半天,没看见一个象龙飞的人。
这时候,歌声终了,酒客们魂魄还没有归窍,唱歌人儿盈盈再施礼,轻转娇躯就要还回珠帘后。
可是,突然,她一怔,美目乍睁,娇靥上尽是惊诧喜色,她那双勾魂美目凝注处,正是韦慕岚。
韦慕岚也正望向她,四日交接,她送过来娇媚甜笑,脸皮儿嫩的韦慕岚却忙低下了头。
她笑了,更美,更娇,也更媚,随即,她退回了珠帘后,临进去之前还送过深深一瞥。
直到这时候,彩声起,掌声方始雷动,蓦地,砰然一声,有人拍了桌子:“娘的,这小娇娘真个迷人……”
随听另一人道:“你才领略到呀,杜康楼数她为最红牌歌伎,这酒楼的东家象捧凤凰,简直把她当成了……”
“嗯,嗯!”拍桌子那人道:“要是能跟她……”
“闭上你的嘴。”另一人道:“撒泡尿照照镜子去,想的人何止你一个,长安城有多少腰缠万贯的,情愿以斗量珠,付万金缠头,可是没有人敢碰她一下,她也不屑一顾—一”
拍桌子那人道:“那是为什么?”
“为什么?”另一人道:“人家瞧不上……”
拍桌子那人道:“那没关系,咱们来个不花钱的……”
另一人道:“那你就连命也别想要了,”
拍桌子那人道:“怎么?难道她也会……
另一人道:“她倒不会,可是宁愿是她会。”
拍桌子那人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另一人随即低低说了一阵,最后说道:“明白了吗?你敢么?你有几条命?”拍桌子那人没说话,他脸白了,怔在那儿,半天才听他憋出一句,道:“真的,你怎么知道?”
另一人道:“假不了?也只有我知道,有一回有个黄胡子瞧上了她,硬派人把她拉进了府里去,可是当夜他就被人整了,她也不见了,可怜他没敢吭一声,这一辈子也算完了。”
拍桌子那人机伶一颤道:“那你怎么知道是那主儿?”
另一人道:“咱们是吃哪碗饭的?可巧那夜我想进城去捞一票,结果让我瞧见了那一幕,吓得我停都没停就溜了。”
拍桌子那人没再作声。
韦慕岚动了疑,他看得清楚,那两个是下五门的窃贼,可就没听见他们所说的那主儿是谁?难不成就是龙飞?他正在寻思,伙计过来了,躬身哈腰赔上了一脸笑:“这位公子,您还要点什么?”
韦慕岚收心定神,摇头说道:“不要什么了,要的时候我自会招呼你!”
伙计哈腰应道:“是!是……”
嘴里应着,手前一递,把一物放在了桌上,道:“您请多坐会儿,要什么也请尽管招呼,帐已经有人付过了。”
韦慕岚一怔,刚要问,伙计他转身走了。
韦慕岚抬手要叫,但他没叫出声,随即垂下了手,把目光落在了桌子上。桌子上,摆着一张宽不过两指的小纸条,纸条透着幽香,上面用眉笔写着一行字迹。
韦慕岚看后,皱了眉,但旋即他一扬双眉,把纸条拿在手里团了。
于是,他坐着冷笑,伙计过来添酒,他没要,过来添菜,他也没要,一直到夜深酒客散尽。
楼头空荡之中,那伙计又走了过来,一哈腰道:“公子爷,您请跟我来。”说完了话,他转身走了。
韦慕岚没说话,站起来跟了上去。
伙计带路,直入楼后,下了楼梯,过了一条昏暗的走道,眼前豁然开朗。
眼前,是个小花园,小花园座落着几间精舍,只有一束灯光透纱窗。
伙计他带着韦慕岚就直奔这一间,近前他轻叩房门:“姑娘,公子爷到子!”
门,轻轻地开了,当门而立的,是位十五六的小姑娘,身着青衣,居然也是美艳绝色。
她手一伸,把一物塞进了伙计的手里,伙计躬身哈腰,连声称谢之后走了,那小姑娘则向韦慕岚道:“公子爷,您请进来吧。”
她闪身让开了进门路。
韦慕岚一颗心忐忑,这种事他生平第—遭儿碰上,不知道该怎么样应付,可是他只有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进门处,是一间小客厅,布置华丽,摆设考究,俨然如富贵人家,小姑娘微一摇手道:
“公子爷,您请坐会儿。”
韦慕岚称谢坐在几旁。
小姑娘端过一杯香茗,道:“公子爷,您请喝茶!”
韦慕岚称谢接过,这回他开了口:“姑娘,我请教……”
“不敢。”小姑娘含笑说道:“您有什么话,请尽管说。”
韦慕岚道:“这儿是……”
小姑娘道:“我们姑娘的住处。”
韦慕岚道:“可是刚才唱歌的那位姑娘?”
小姑娘抿嘴一笑道:“我们这儿唱歌的姑娘有好几位,不知道您指的是哪位呀?”
韦慕岚道:“就是那位……那位穿粉红衣裙的……”
小姑娘一点头道:“您说对了,那就是我家姑娘!”
韦慕岚道:“那么,你家姑娘把我召到这儿来是……”
小姑娘微微一笑道:“咦,公子爷,您这是干什么呀?”
韦慕岚微愕说道:“怎么了?”
小姑娘道:“您怎么好这么问?”
韦慕岚愕然说道:“我问错了吗?”
小姑娘道:“那倒不是,我是说您何必明知故问哪。”
韦慕岚心头一跳,道:“姑娘,我是真不知道。”
“瞧您。”小姑娘美目微翻道:“人长得这么好,一副聪明像,怎么连这都不知道呀,您别问我,等我家姑娘出来后,您请当面问她……”
韦慕岚道:“你家姑娘现在……”
小姑娘道:“在更衣!”
韦慕岚脸上一热,轻“哦”了一声,没再说话,但旋即他又说道:“姑娘,你家姑娘她……”
话刚说到这儿,小姑娘截了口,道:“您要是想问什么,最好待会儿当面问我家姑娘。”
韦慕岚只好闭上了嘴。
静默中,他一眼瞥见这小客厅里挂了不少字画,他心里一动,忙凝目仔细看那字画的落款。
可是,他失望了,就没见有“怡红”两个字。
就在这时候,轻盈步履响动,人未到香风先送。
小姑娘低低说道,“公子爷,我家姑娘出来了。”
韦慕岚心里猛然跳动,忙站了起来。
他刚站起,屏风后转出了她,那位唱歌人儿一出现,满室灯光为之一黯,果然,她已然更了衣,穿的是—袭薄如蝉翼的晚装,玲珑娇躯,若隐若现,肌肤凝脂,欺霜赛雪,娇靥上红红的,似沐浴刚罢,娇弱无比。
她一进来就盯上了韦慕岚,仍是那要人命的娇媚美。
韦慕岚心神震动,忙垂下目光。
她轻抬皓腕,话声跟歌声一样甜美:“公子请坐!”
韦慕岚道:“谢谢姑娘!”
他硬是没敢抬眼。
他坐了下去,她笑了,也袅袅走过来隔几坐下。
小姑娘捧过来一碗银耳汤,她抬皓腕,挥了挥手,小姑娘又端走了,她望着韦慕岚开了口:“公子贵姓?”
韦慕岚道:“不敢,我姓……蓝。”
她道:“原来是蓝公子,公子不是长安人?”
韦慕岚道:“不是,我只是路过长安。”
她道:“公子从哪儿来,要往哪儿去?”
韦慕岚道:“我从关外来,要往内地去。”
她道:“我看公子象位读书人。”
韦慕岚道:“是的,我出外游学……”
她道;“那我没看错,公子仙乡是——”
韦慕岚道:“我是江南人氏。”
她道:“难怪,人人都说江南好,风光明媚,山川秀丽,也只有江南才配出公子这样的人品。”
韦慕岚找到了说话的机会,道:“姑娘夸奖了,姑娘去过江南吗?”
她微一摇头,道:“我是长安人,自小生长在长安,连长安都没出过,所以我一直引为憾事,公子别见笑。”
韦慕岚道:“好说,我请教……”
“不敢。”她道:“我姓杨,小字丽华!”
韦慕岚道:“原来是杨姑娘,姑娘见召是……”
她呆了一呆,旋即道:“以公子,不该作此一问。”
韦慕岚脸上一热,道:“姑娘,我是个读书人,见闻有限……”
杨丽华道:“公子过谦。”
韦慕岚道:“姑娘,这是实情。”
杨丽华道:“公子这是何必?”
韦慕岚道:“姑娘休怪唐突,我是真……”
杨丽华美目略一眨动,道:“公子真不知道我为什么敬邀……”
韦慕岚道:“姑娘,我真不知道。”
杨丽华娇靥上神色难以言喻,道:“也许我错了……”
韦慕岚微愕说道:“姑娘这话……”
杨丽华嫣然一笑道:“我见公子人品绝世,气度超人,私心甚是倾慕,所以强抑羞耻,不避私嫌,斗胆请公子来蜗居小坐……”
韦慕岚道:“谢谢姑娘,我感激,也汗颜。”
杨丽华道:“公子别客气,也请别以风尘见薄,别以厚颜见笑。”
韦慕岚道:“姑娘言重了,我只感荣宠。”
杨丽华道:“公子……”
韦慕岚道:“姑娘,我这是衷心之言,姑娘非尘世俗中人,倘能得姑娘这么一位红粉知己,我不虚此行,蒙姑娘不弃迂腐,不嫌庸俗,垂青下交,我也至感荣宠。”
杨丽华道:“公子这也是实话?”
韦慕岚道:“姑娘,读书人不敢谎言欺人,我也不擅谎言。”
杨丽华娇靥神色微变,道:“该汗颜愧羞的是我……”
抬手向后一招,道:“小青。”
小姑娘应声走了过来,她立即吩咐说道,“房内备酒,我要跟蓝公子把盏订交,剪烛窗下,作一夕之欢谈。”
小姑娘应声而去。
韦慕岚忙道:“姑娘,初次见面我怎好打扰……”
杨丽华道:“公子,相交贵在真诚,而不在见面之多寡。”
韦慕岚道:“多谢姑娘明教,只是夜已深,姑娘又是一个人住在这ㄦ……”
杨丽华道:“公子可是怕因孤男寡女惹人蜚短流长?”
。韦慕岚道:“姑娘冰清玉洁,假如我为姑娘招来了闲话,那我会愧疚难安……”
杨丽华淡然一笑道:“公子这冰清玉洁用得不妥。”
韦慕岚道:“姑娘……”
杨丽华微一摇头道:“我当之有愧,风尘女儿贱躯轻薄,有几个冰清玉洁的!”
韦慕岚道:“姑娘过于菲薄自己。”
杨丽华道:“我这是实话,公子如果怕被风尘玷污,则我不敢勉强,否则就请把我当做知己,伴我一宵。”
韦慕岚迟疑了一下,慨然说道:“心地光明,暗室中自有青天,我敬姑娘,爱姑娘,纵有蜚短流长,但得仰不愧,俯不怍,又何必计较……”
杨丽华娇躯倏颤,道:“公子果然非世俗中人,我感激……”
小姑娘从屏风后转了出来,近前裣衽道:“姑娘,酒已经备好了。”
杨丽华站了起来,含笑说道:“公子请!”
韦慕岚跟着站起,道:“姑娘请。”
杨丽华嫣然一笑,道:“敢请与公子并肩齐进。”
韦慕岚道:“姑娘既有所谕,自当遵命。”
于是,两个人并肩儿走向屏风后。
绕过了屏风,幽香意浓,一副珠帘垂于眼前,珠帘后灯光微透,那又是一扇门户。
小姑娘抢先一步掀起了帘子,进了门,韦慕岚不觉心头怦然,脸红耳热,敢情,这儿就是杨丽华的香阁!被翻波浪,牙床玉钩,简直就是大家闺阁的居处,床上枕儿成对,床下绣花鞋几双,说不尽的软玉温香,道不完的绮丽。
床前,摆着一张小圆桌,桌上杯箸成对,佳肴美味。
杨丽华含笑肃客,坐定,她向小姑娘摆了手:“小青,这儿没你的事了,你去睡吧!”
小姑娘应了一声,施礼而去。
这里,杨丽华亲自动手,满斟了两杯,然后她举杯邀客,先干为敬,三杯酒过,杨丽华娇靥上酡红益浓,灯光下看,越发地娇艳动人,韦慕岚非好色之徒,却也看得目光微直,心头怦然。
第三杯酒喝过,杨丽华放下了杯儿,末语先含娇羞:“我阅人无数,公子算得第一,此情此景,我也经过不少,可是我只觉今宵往夕大不同。
韦慕岚道:“那只怕皆因姑娘看重偏爱!”
杨丽华摇头说道:“不,公子不同于世俗,跟一般人绝不一样。”
韦慕岚淡然一笑,没说话。
杨丽华似有所感,神色微黯,轻叹一声;道:“恨只恨我跟公子相见太晚……”韦慕岚道:“姑娘……”
杨丽华摇头说道:“公子不知道,我这:是有感而发。”
韦慕岚道:“姑娘这话……”
杨丽华道:“公子可记得,我入耳冰清玉洁四字而羞愧汗颜……”
韦慕岚道:“那是姑娘过于菲薄自己。”
“不。”杨丽华道:“风尘之中未尝没有守身如玉、冰清玉洁女儿家,但是我……实告公子,既然真诚订交,我也不怕什么羞耻,我已经不是姑娘了……”
韦慕岚适才在酒楼上听得人说,并没有感到意外,但是他不便说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杨丽华接着说道:“不久之前,跟见公子同样的情形,我在第一楼看见了一位人品绝世,风流俊俏的公子,一见倾心,不克自拔,于是我不顾一切地把他邀来居处,我的本意只是想结识他,谁知酒后乱性,也经不起他甜言蜜语,百般温存,我就糊里糊涂地把身子交给了他……”
韦慕岚眉锋微皱,好不自在。
杨丽华美目一凝,道:“公子莫怪我交浅言深……”
韦慕岚忙道:“不敢,姑娘,那又怎么会?”
杨丽华道:“谢谢公子……”
轻叹一声,接道:“自此以后,他常来,我俩也确实过了一段只羡鸳鸯不羡仙、恩爱甜蜜的日子,俨然燕子,其乐不下于画眉,可是好景不长,没多久,他到这儿来的次数就少了,最近根本就不来了,我明白我所遇非人,被遗弃了。我悲痛之余性情大变,每当苦闷之际,我就召人来此慰我寂寞,于是,我放荡了,我贱视自己,我……”
韦慕岚脱口说道:“姑娘这是自暴自弃……”
杨丽华道:“不错,公子,这是实情,就是对公子,我的本意也是这样,可是不知怎地,在跟公子交谈几句之后,我竟觉得不忍毁了公子,也又有了羞耻之心,于是我改变了心意,只求跟公子作一夕长谈,不敢再存邪念……”
韦慕岚道:“姑娘不该这般折磨自己。”
杨丽华叹道:“心有天高,命比纸薄,只要获得如意郎,佳夫婿,从此可脱下歌衫,跳出风尘,还我本来,谁知……此情此爱南柯梦,山盟海誓已无存,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怪只怪我自己轻浮不正,妄动情心,如今纵然淘尽三江之水,也难洗我满面之羞,也难去掉满身污秽,命也,运也,夫复何言。”
她满面悲凄地低下头去。
韦慕岚也不禁恻然,好生难受怜惜,沉默了半晌道:“姑娘,此人是……”
杨丽华缓缓抬起了头,道:“起先我以为他是个读书人,后来我才知道他是个武林人,不过他也确是个难得的奇才,不但人长得俊俏风流,而且琴棋书画无所不通,无所不精……”
韦慕岚心中一动,道:“姑娘,他,他姓什么?”
杨丽华香唇边掠过一丝抽搐,摇头说:道:“说来可笑又可怜,我把身子都交给了他,也跟他过了一段夫妻恩爱生活,可是我始终不知道他姓什么,叫什么,他也没告诉我,我竟也没问……”
韦慕岚轻“哦”了一声。
杨丽华自嘲一笑道:“公子看我够糊涂吗?我是被情爱二字迷了心窍,被情爱二字冲昏了头……”
韦慕岚道:“姑娘,爱非罪,情也不是孽。”
杨丽华微一点头,道:“诚然,公子,它为世上造了多少令人羡慕的好夫妻,佳伴侣,但它却可诅咒地害了我一生……”
一摇头,接道:“不,我只该怪我自己,怪自己命薄,怪自己糊涂,怪自己不知守份,轻动情心,只是,人心未免也太坏了些。”
韦慕岚道:“诚然,姑娘,有道是: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人心是够险恶的,尤其在江湖上,武林中,所以貌不足以取人,外貌祥和,内藏奸诈者比比皆是。”
杨丽华道:“我该早遇见公子……”
韦慕岚道:“姑娘这又是以貌取人。”
“不。”杨丽华摇头说道:“从公子那故作镇定泰然,但却时而流露的局促不安的神情,我敢断言公子是位正人君子。”
韦慕岚道:“谢谢姑娘,但这可以假……”
“诚然。”杨丽华道;“然而那自然流露的正气却是假不得的……这一点他就不如公子,他轻佻,公子稳重,他近乎淫邪,而公子則……”
韦慕岚截口说道:“姑娘太过看重了!”
杨丽华正色说道:“公子,这是我由衷之言。”
韦慕岚没多说,沉默了一下话锋突转道:“我想向姑娘打听一个人……”
杨丽华道:“公子打听谁?”
韦慕岚道:“姑娘,长安城中可有个叫怡红的女子?”
杨丽华呆了一呆,道:“公子,叫什么?”
韦慕岚道:“叫怡红!”
杨丽华道:“公子打听这个人是……”
韦慕岚道:“是位朋友托我路过长安,顺便打听……”
杨丽华道:“这么说公子并不认识这个人?”
韦慕岚道:“是的,姑娘!”
杨丽华道:“也不是公子要找这个人?”
韦慕岚道:“是的,姑娘。”
杨丽华道:“公子可否告诉我,公子那位朋友是何等样人?”
韦慕岚微愕说道:“姑娘问这……”
杨丽华道:“我可以告诉公子,我知道这个叫怡红的人……”
韦慕岚一喜忙道:“姑娘,请快……”
杨丽华微一摇头,道:“清公子先告诉我,公子的这位朋友是何等样人?”
韦慕岚道:“姑娘,这是为什么?”
杨丽华道:“我稍待自当奉告。”
韦慕岚迟疑了一下,道,“跟我一样,也是个读书人。”
杨丽华呆了一呆,道:“跟公子一样,也是个读书人?”
韦慕岚道:“是的,姑娘。”
杨丽华道:“我还当公子这位朋友跟我一样,是个红粉女儿身呢!”
韦慕岚愕然说道:“姑娘这话……”
杨丽华道:“我告诉公子,据我所知,这一带有个叫怡红的人,但他是男的,而不是个女的……”
韦慕岚一怔道:“怎么,他是个男的,不是……”
杨丽华目射诧异,凝注韦慕岚道:“公子难道还不知道这个人是男是女?”
韦慕岚忙道:“我那位朋友只托我打听一个叫怡红的人,并没有说明这个人是男是女,我看这两个字:不象男人的名字,所以……”
杨丽华道:“原来如此,不错,这名字的确很容易让人误会……”
韦慕岚道:“姑娘,这个叫怡红的人现在……”
杨丽华道:“自当奉知……”
抬手指向韦慕岚身后,道:“公子请回头看。”
韦慕岚忙回身往后看去,只一眼,他心头猛地一跳。
刚才进来时他没留意,他没细看,那粉壁上,挂着一幅美人图,画中人儿坐于几旁,栩栩如生,敢情画的就是眼前人儿杨丽华,题字取《洛神赋》之一段,落款处一颗朱印,两字赫然正是怡红。
他回过头来忙道:“姑娘这像就是他画的?”
杨丽华神情有点异样,点头说道:“是的!”
韦慕岚道:“姑娘也认识他?”
杨丽华道:“我何止认识他,我曾倾心于他,失身于他,也曾跟他山盟海誓,跟他做过恩爱夫妻……”
韦慕岚道:“姑娘,难道他就是……”
杨丽华道:“正是那无情无义的负心人!”
韦慕岚呆住了,找来找去却找到了人家的情郎,这才叫歪打正着,半晌他定过神来,心中忽动,道:“姑娘说他俊俏风流?”
杨丽华道:“也可以当之无愧!”
韦慕岚道:“姑娘说他琴棋书画无所不精?”
杨丽华道:“这也是实情。”
韦慕岚道:“姑娘还说他是个武林人?”
杨丽华道:“是的,那还是有一次我被当地地方官强拉去,他……”
韦慕岚道:“请姑娘告诉我,他可有柄玉骨描金扇?”
杨丽华呆了一呆,道:“不错,公子怎么知道……”
韦慕岚心中狂跳,道:“是他了,原来怡红此人竟是龙飞……”
杨丽华忙道:“公子说谁是龙飞?”
韦慕岚忙一定神,道:“就是姑娘的……他姓龙,单名一个飞宇,美号五陵公子!”
杨丽华道:“原来他叫龙飞……”
自嘲一笑,摇头说道:“他叫什么,他没告诉我,公子却告诉了我……”
韦慕岚道:“请姑娘告诉我,他现在何处?”
杨丽华苦笑说道:“公子,我刚才说过了,他遗弃了我,最近根本……”
韦慕岚道:“这么说,连姑娘也不知道他现在何处了。”
杨丽华道:“我并不知道他现在何处,可是我知道有个地方……”
倏地住口不言。
韦慕岚道:“姑娘,有个地方怎么?”
杨丽华迟疑了一下,道:“请公子告诉我,找他干什么?”
韦慕岚道:“我说过,是我一位朋友……:”
杨丽华道:“我知道,我只问找他干什么?”
韦慕岚道:“他拿了我那位朋友一样东西……”
杨丽华忙道:“他拿了公子那位朋友的什么东西?”
韦慕岚道:“一方端砚!”
杨丽华道:“真的吗,公子?”
韦慕岚不安地避开了那双目光,道:“真的,姑娘!”
杨丽华一叹说道:“并非我不相信公子,实在是公子是位正人君子,不擅谎言欺人——”
韦慕岚一震忙道:“姑娘这话……”
杨丽华道:“公子那不安的神色已说明了一切。”
韦慕岚脸上猛地一热,半晌始道:“姑娘那正人君子,不擅谎言欺人之语令我羞愧……”
一顿,毅然说道:“实告姑娘,我不是个读书人,跟龙飞一样,也是个武林人!”
杨丽华呆了一呆,道:“怎么,公子也是……我怎没看出……”
韦慕岚道:“姑娘初不也没看出龙飞是个武林人吗?”
杨丽华微一点头,道:“不错,这么说,公子的那位朋友……”
“不,姑娘。”韦慕岚道:“是我自己要找他!”
杨丽华又一怔道:“原来是公子要……”
她倏然脸色一变,道:“当也不会是为了一方端砚。”
韦慕岚道:“不是的,姑娘,是一样比端砚贵重千万倍的东西。”
杨丽华“哦”了一声道:“那是什么?”
韦慕岚道:“姑娘胸蕴渊博,也许听说过天竺有一种贝叶……”
杨丽华道:“我知道,天竺人用以写经,故人称佛经为贝叶。”
韦慕岚道:“不错,姑娘,他可能拿了我一片贝叶。”
杨丽华诧声说道:“区区一片贝叶,公子怎说……”
韦慕岚道:“姑娘不知道,那贝叶上载有绝高武学,不但对我有大用,而且武林人人梦寐以求,不惜杀身。”
·杨丽华“哦”地一声道:“原来如此,公子适才怎说他可能拿了……”
韦慕岚探怀取出那颗玉印,道:“姑娘请看此物。”
杨丽华人目这颗玉印,有着一阵短暂的激动,很快地她恢复了平静,伸手接了过去,点头说道:“公子,这就是他那颗玉印,公于是从哪ㄦ……”
韦慕岚遂毫不隐瞒地把鱼河堡事说了一遍。
听毕,杨丽华花容失色,颤声说道:“公子他,他杀了人……”
韦慕岚道:“姑娘,江湖事动辄杀人,这是常事,在龙飞来说,尤属常事!”
杨丽华轻声说道:“天啊!他,他怎么会杀人,看他文质彬彬,弱不禁风……”
机伶一颤,改口说道:“公子,这颗印就是在鱼河堡内捡到的?”
韦慕岚道:“是的,姑娘!”
杨丽华道:“公子,单凭这,不能就指他杀人夺物……”
韦慕岚道:“姑娘,所以我说可能是他:”
杨丽华道:“这么说公子尚未能断定,而只是查证?”
韦慕岚道:“是的,姑娘!”
杨丽华道:“公子打算怎么做?”
韦慕岚道:“只有找他当面问问。”
杨丽华道:“要不是他呢?”
韦慕岚道:“我只有另找线索,再找他人。”
杨丽华道:“万一要是他呢?”
韦慕岚道:“自然是请他把那片贝叶还给我。”
杨丽华道:“仅止于此吗?”
韦慕岚道:“是的,姑娘,他杀人的事自有别人找他。”
杨丽华神情一紧,道:“谁,谁会找他?”
韦慕岚道:“武林中那些侠义之土。”
杨丽华惊声说道:“那他……他岂不要……”
韦慕岚道:“姑娘,冤冤相报,这是免不了的,武林中事本来也就是你杀我,我杀你的,永远是恩怨纠纷,永远是血风腥雨,姑娘不必担心,他武学高得很。”
杨丽华道:“但总有一天他会碰上一个本领比他高的人啊!”
韦慕岚双眉一耸,道:“你还为他担心吗?”
杨丽华凄婉一笑道:“公子,有道是:‘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以他的妻子自居,虽然他遗弃了我,可是我,我……”
悲笑摇头,道:“谁知道这叫什么,是情?是孽?也许我前世欠他的……”
韦慕岚胸中一阵激动,好为眼前这位薄命红颜不平。
当即,他道:“姑娘,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固然这是道理,可是假如他悔过能改,也许能躲过……”
杨丽华忙道:“真的,公子?”
韦慕岚道:“我只能这么说,姑娘!”
杨丽华悲笑说道:“那总是好的,只是谁知道他肯不肯……”
微一摇头,道:“不提了,他遗弃了我,我见不着他,也没有办法劝他……”
韦慕岚双眉一扬,道:“姑娘……”
杨丽华道:“公子,万一他不肯把贝叶还给你呢?”
韦慕岚沉默了一下,道:“我不讳言,姑娘,那我只有以武相向了。”
杨丽华忙道:“公子的武学比他……”
韦慕岚道:“姑娘,那难说。”
杨丽华脸色一变,没有说话。
韦慕岚道:“姑娘,请告诉我……”
杨丽华摇头说道:“公子原谅,我不能说。”
韦慕岚呆了一呆,道:“姑娘……”
杨丽华道:“公子,怎么说我跟他有过夫妻……”
娇靥微酡,神色幽怨,闭上了樱口,没再说下去。
韦慕岚心里明白,眼前这位美艳动人的唱歌人儿仍然深爱着龙飞,而且痴得可怜,他沉默了一下,说道:“我以为姑娘应是位风尘中的侠女,不同于世俗……”
杨丽华凄婉一笑,道:“多谢公子,只是人谁无私心……”
韦慕岚道;“我明白,姑娘,龙飞在姑娘的心目中,份量极重,然而姑娘应该为整个江湖着想,也应该为世上那些多情的姑娘们着想。”
杨丽华目光一凝,道;“公子的意思是……”
韦慕岚道:“姑娘高智,假如让他这样我行我素下去,江湖上不知还有多少人会丧命他手,世上不知道还有多少多情的姑娘要毁在他手里,姑娘何忍?”
杨丽华脸色微变,道:“公子以为他真会这样……”
韦.慕岚道:“他为一片贝叶便狠心杀人全堡,请想,日后他若碰见别的奇珍异宝,他会不动心吗?姑娘对他情深似海,他却弃姑娘于不顾,以他这种心性,我也不以为别个多情女子能幸免。”
杨丽华道:“假如夺贝叶、杀人全堡的不是他呢?”
韦慕岚道:“那自然另当别论,姑娘又何必怕我找他?”
杨丽华口齿启动了一下,似乎想要说什么,可是那片香唇随即就不动了,她也没说出什么话来。
韦慕岚又道:“姑娘要知道,假如杀人夺物的是他,贝叶引人觊觎,江湖侠义也不会坐视不管,那么找他的绝不是我一人,姑娘冰雪聪明,应该分辨得出利害。”
杨丽华脸色又变,道:“公子,我明白,可是我总不能亲口告诉公子……”
韦慕岚道:“姑娘,感姑娘意深情痴,除了索还贝叶之外,我愿意劝他回头,跟姑娘长相厮守,共偕白首……”
杨丽华美目一睁,道:“真的,公子?”
韦慕岚道:“姑娘,我这个人生平不惯作虚言,姑娘让我感动,我以为这是我辈侠义的份内事,何况挽救一段姻缘,也是一桩功德?”
杨丽华一阵激动,道:“可是假如他不肯还公子贝叶,也不听公子规劝?”
韦慕岚慨然说道:“看在姑娘份上,我不伤他就是。”
杨丽华颤声一句:“公子。”突然离座而起,盈盈拜下。
韦慕岚忙站起避向一旁,道:“姑娘,你这是……”
杨丽华含泪抬眼,道:“公子,我感恩,也愿代他谢过……”
韦慕岚叹道:“姑娘诚是第一等痴情女子,奈何偏碰薄幸郎,负心汉,姑娘放心,我一定尽心尽力就是。”
杨丽华道,“再谢谢公子,开元寺旁,万花楼上,有位名妓紫云,此女美艳无双,堪称人间尤物,我听说他跟她暗中来往,久有私情,公子到那儿去一趟,也许……”
韦慕岚一抱拳,道:“多谢姑娘,我这就告辞。”
杨丽华呆了一呆,道:“怎么,公子这么急?”
韦慕岚道:“姑娘,贝叶虽属区区一片,但它却能掀起血雨腥风,怠慢不得,姑娘隆情盛谊我感激,也为未能陪姑娘终宵而感歉疚,然事出无奈,容异日有暇再来拜望。请姑娘静坐香闺,等候佳音就是,告辞。”
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只听房里杨丽华道:“那……公子走好,恕我不能远送了。”
韦慕岚应了一声:“姑娘别客气!”人已出了精舍,长身飞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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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五陵公子 开元寺,在长安东大街西首,唐开元中所建。
史料载述,唐玄宗于开元二十八年,在延庆殿与圣光法师论佛恩德,于是发宏愿在天下各州府各建开元寺一座。
这么看,开元寺应是梵刹净地,然而到了元朝,开元寺却一如南京夫子庙,变为娼寮杂技之所,销金蚀骨之窖。
韦慕岚很容易地找到了开元寺,也很容易地找到了万花楼,实际上,万花楼就在开元寺旁。
这座万花楼,名为楼,实际上它只是一个有着一座小楼的大院落,长安城夜深人静了,然而这大院落却象个不夜城,灯光明亮,丝竹盈耳,歌声,笑语,震荡夜空。
韦慕岚站在开元寺前,眼望着门口大灯两盏,朱门敞开,石阶高筑,进出之人多得令他为万花楼皱了眉。
无他,破题儿头一遭,他有点踟蹰,感到难为情。
然而,事实上不容他不进去,犹豫了半天,牙一咬,心一横,头皮一硬,他就要走进去。
突然,背后有人叫了一声:“咳,咳,这位公子爷……”
韦慕岚连忙回身,只见从开元寺旁那黝黑的角落走来一个蓬头垢面,衣衫破烂的瘦削中年人,敢情是个要饭化子,他弯着腰,拱着背,几乎缩成了一团。
瞧那么寒酸肮脏像,头发乱得象稻草,两条腿有半截露在裤子外头,跟干柴棒一般,瘦得皮包骨。
脚底下拖着一双破鞋,走起路来乱响。
那张脸,瞧不出是怎么个长像,因为既黑又脏,满是油污,简直分不清哪是鼻子哪是眼。
他到了韦慕岚面前,手一伸,既黑又瘦,活象鬼爪:“公子爷,您行行好,赏几个吧,可怜要饭的有三天没吃饭了,如今是既冷又饿,您好歹多赏几个……”
韦慕岚探怀摸出几块碎银放在化子手中。
化子张牙咧嘴笑上了:“公子爷,您真是位好心人,要饭的要了这么多年饭还是头一回碰上,您……要进去找姑娘?”
韦慕岚脸一热,勉强点了一下头,“嗯”了一声。
化子他没完,又说上了:“公子爷,这万花楼的姑娘我熟,象什么翠花、凤仙、金枝、桂花姿色都不恶,嘴儿甜,又会唱曲儿,更会……嘿嘿,公子爷,我不说您也明白,只是这些个都比不上一个,这个叫紫云,啊呀,人长得别提有多标致了……无论哪一桩,她都是这万花楼里顶尖儿的,大红牌,红透了半边天,只可惜她的眼界高,寻常人她不屑瞧一眼,只是您公子爷长得这么俊俏,腰里有,出手又这么大方,她一定肯,嘿,嘿,她一定肯。”
韦慕岚道:“谢谢你。”
扭头他就要走。
化子跨上一步又说了话:“公子爷,我没见过您,大半您是初到这儿来?”
韦慕岚眉锋微皱,“嗯”了一声。
化子得意了,道:“是吧,我没瞧错,要饭的命不好,可是这双眼雪亮,公子爷,您可留神啊,紫云有主儿了。”
韦慕岚心里一动,道:“是吗?”
化子忙道:“怎么不是,她那主儿是个江湖人,人长得好,本事大,更腰缠万贯,所以紫云对他是死心塌地,有时候还倒贴呢,他来的时候整天待在楼上,根本不见别的客人……”
韦慕岚道:“如今她那,……那江湖人在吗?”
化子摇头道:“那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听说紫云今天没下楼来是真的,以我看哪,她那主儿大半是又来了。”
韦慕岚道:“谢谢你了。”
迈步就往万花楼走。
化子在背后忙道:“公子爷,要是她那主儿在,您可别指名要她,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把命赔在这儿不划算……”
韦慕岚没理他,直往万花楼走去。
他刚踏上石阶,站在门口的那软家伙迎了上来,躬身哈腰,满脸赔笑,热络得不得了:
“啊呀,公子爷,许久没来了,可把我们姑娘想死了,您这一阵子忙什么呀,今天又是什么风……”
韦慕岚不懂这一套,一怔道:“你认识我?”
软家伙说道:“认识您,嘿,嘿,您是怎么了,您是常客,老主顾了,我怎么不认识您,您不就是那位那位……”
韦慕岚没接口,软家伙一拍后脑门,窘笑说道:“公子爷,您海涵,海涵,我把您的姓名给忘了,您可别见怪,我们这儿进出的人多,我记不了——”
韦慕岚这才明白,没理他,迈步走了进去。
软家伙跟了上来,道:“里边儿请,里边儿请……”
扯着喉咙就是一声:“里边儿的,公子爷到了,接驾啦……”
嗓门拖得长长的,好不刺耳难听。
这一声还没落,从里面迎出个中年胖妇人,—身肥肉打抖索,穿得大红大绿,抹得象个花脸,头上插朵花,手里拿着块手绢儿,走路一扭三摆,居然风摆“杨柳”。
见面冲着韦慕岚就抖了手绢儿:“啊呀,公子爷,今晚是什么风呀,可把人给盼死了,快请吧,姑娘们早候着您了。”
这一套,韦慕岚刚才见过了,一回不懂,第二回也就明白了,他没在意淡然一笑,道:
“听说这儿有位姑娘叫紫云……”
中年胖妇人笑容一敛,脸上的红粉差点没掉下一层:“公子爷,您,您找紫云?”
韦慕岚一点头,道:“不错。”
中年胖妇人霎时又堆上笑容:“啊呀,公子爷,您可真是识货的大行家呀,一来就找紫云,这可也是她的福气,她的造化,只是……”
嘿嘿一笑道:“公子爷,您千万大度包涵,紫云人不舒服,有两天没下楼,我们这儿有的是好姑娘,来,我给您另找……”
她伸手就要拉,韦慕岚身形微闪,道:“不,我找紫云。”
中年胖妇人呆了一呆,道:“公子爷,我刚说过……”
韦慕岚道:“我听见了,你只管上去问问她,我不惜,不惜缠头!”
中年胖妇人道:“公子爷,干什么一来就提钱呢,您是熟人,这不是骂我吗?公子爷,真的,紫云这两天……”
韦慕岚道:“我看看她总行。”
中年胖妇人忙摇头赔笑,道:“公子爷,您是熟人,又不是不知道她的脾气……”
韦慕岚道:“你要不去我自己去。”
迈步便往里闯。
中年胖妇人一抓没抓着,急得她忙追了进去,一边追,一边抬手直叫,韦慕岚充耳不闻,也比她快得多,她追到了院子里,韦慕岚已到了那座小楼前。
他抬跟一看,楼上灯光透纱窗,笑语绵软动人,他知楼上有人而且定然是那龙飞,他毫不犹豫迈步登了楼。
那中年胖妇人扯着喉咙叫了起来:“公子爷,楼上去不得,楼上去……”
想必这一声惊动了楼上人,韦慕岚刚上楼,一个人神色冷漠,负着手挡在了身前。
他,身材颀长,穿一身白衣,长眉凤目,唇红齿白,人似玉树临风,潇洒风流,倜傥不群,俊是够俊的,也确是罕见的美男子,只可惜眉腾上煞,冷酷逼人。
韦慕岚停了步,抬眼刚一打量。
俊美白衣客冷然开了口:“你是干什么的?”
韦慕岚淡然说道:“我找紫云姑娘!”
俊美白衣客鄙夷冰冷一笑,道:“那也该分个先来后到,不妨告诉你,她是我的人,你最好在我没动手之前下去。”
韦慕岚笑了,道:“阁下怎么称呼?”
俊美白衣客道:“你不配问。”
韦慕岚道:“鱼河堡的人配不配问?”
俊美白衣客脸色一变,忽地笑了,冰冷,好不怕人:“噢,原来阁下是有为而来,怪不得……”
笑容一敛,道:“你是鱼河堡的人?”
韦慕岚道:“阁下,鱼河堡还有人吗?”
俊美白衣客道:“那么你是个管闲事的?”
韦慕岚道:“你错了,我是正主儿!”
俊美的白衣客呆了一呆道:“这话怎么说?”
韦慕岚道:“就在这儿说吗?”
俊美白衣客迟疑了一下,道:“你跟我来!”
转身往里走去。
韦慕岚艺高人胆大,迈步跟了上去。
俊美白衣客顺着楼上画廊走,转眼间他在一扇门前停下,抬手推开了门,一挥手,道,“你我进去谈谈!”
韦慕岚昂然行了进去,只见这是个布置雅致,摆设考究的小客厅,客厅四壁悬挂字画,内中赫然又是——幅美人图,画中人跟杨丽华难分轩轾,落款处又是一颗朱印“怡红”。
俊美白衣客顺手掩上了门,道:“你可以说了。”
韦慕岚转过身来面对着他道:“阁下就是那位五陵公子龙飞是无庸置疑的了?”
俊美白衣客冷然点头,道:“不错,我就是龙飞,你呢?”
够狂,够傲的,好不客气。
韦慕岚道:“那怡红两字也是阁下的……”
龙飞道:“也不错,‘五陵公子’是江湖朋友公送,我自号‘怡红公子’!”
韦慕岚微一点头,道:“不差,俊美,风流,洒脱,倜傥,的确象那脂粉气浓厚的怡红公子。”
龙飞脸色微变,道:“你别等我再问……”
韦慕岚道:“我姓韦,叫韦慕岚!”
龙飞神情一震,道:“剑掌双绝?”
韦慕岚道:“不敢,那是武林朋友的抬爱。”
龙飞笑了,道:“剑掌双绝韦少侠,我久仰,只恨一向无缘识荆,今夜不期而遇,就在眼前,龙飞何幸如之,足慰平生了……”
韦慕岚淡然一笑道:“我有同感!”
龙飞脸色微沉,道:“说你的来意。”
韦慕岚道:“我的来意有二,容我一个一个的说,我先问清楚,鱼河堡的人可是你阁下杀的?”
龙飞道:“不错,怎么样?”
韦慕岚道:“敢作敢当,不愧是位英雄人物……”
龙飞一抬手,道:“慢着,你怎么知道是我……”
韦慕岚道:“那要问阁下你自己了?”
龙飞道:“别跟我卖关于,你最好明说。”
韦慕岚道:“阁下画画落款的那颗玉印哪里去了?”
龙飞一震道:“丢了,莫非就是掉在鱼河堡了……”
韦慕岚道:“不错,正是掉在了鱼河堡。”
龙飞道:“你捡到了?”
韦慕岚道:“也不错,要不然我怎么知道是你?”
龙飞道:“说得是……”手一伸,接着:“拿来!”
韦慕岚道:“阁下要什么?”
龙飞道;“你这是明知故问,我那颗玉印。”
韦慕岚道:“不忙,少时自会还你,我要它没有用。”
龙飞道:“我没有那么好耐性。”
韦慕岚道:“阁下一定要耐着性子等一会,我此来不预备跟阁下动手,但必要时我也不惜放手一搏!”
龙飞双眉陡跳,但似乎他有所顾忌,旋即又敛去威态道:“说吧,我不怕你不还,说你的来意。”
韦慕岚道:“向阁下索还一样东西。”
龙飞道:“什么东西,鱼河堡血债?”
韦慕岚摇头说道:“不,事不关我,鱼河堡的血债我可以不管。”
龙飞脸色陡然一变,道:“那你要向我索还什么?”
韦慕岚淡然一笑,道:“阁下已经知道了。”
龙飞道:“我不知道,你最好明说。”
韦慕岚道;“你一定要让我说,那我就说吧,贝叶,那片紫贝叶!”
龙飞道:“我不懂你说什么?什么紫贝叶?”
韦慕岚淡然一笑道:“我刚说过,五陵公子是个敢作敢当的英雄人物。” 龙飞冷然一笑道;“你不用拿话扣我,也不必拿话激我,我承认,那片紫贝叶如今在我身上,可是那是无主之物,鱼河堡既能杀人夺之,我也能杀人夺之。”
韦慕岚道:“谁说那是无主之物?那原是我的东西,莫沧江窃而逃往关外,我在追赶他,可是我迟到了一步……”
龙飞道:“那我不管,再说你怎么证明这片紫贝叶就是你的?”
韦慕岚道:“贝叶上有字迹,我依稀记得几句……”
龙飞道:“那没有用,我既然得到了它,它就是我的。”
韦慕岚淡然一笑道:“没想到五陵公子是位不讲理的人物,好不令人失望!”
龙飞脸色刚变,韦慕岚已接着又道:“这么说,我要是从阁下手里把它再夺回来,它就是我的了!”
龙飞冷然点头,道:“不错,只要你有把握把它从我手里夺走,它就是你的。”
韦慕岚微一摇头,道:“我刚才说过,我此来本意不在跟阁下动手,虽然必要时我不惜放手一搏,但那要等到必要时,阁下,我婉言相求,只有一片紫贝叶你怀着没用……”
龙飞道:“你把我龙飞当成了三岁孩童?”
韦慕岚道:“我说的是实话,那片紫贝叶上所载武学阁下也许已经看过了,阁下是武林中一流人物,智慧也均属—流,那么阁下请自问,它是不是不够完整?”
龙飞迟疑了一下,道:“我承认,那么你告诉我,要几片贝叶才能……”
韦慕岚道:“两片,要两片紫贝叶合璧才有用。”
龙飞道:“那么那另一片紫贝叶现在何处?”
韦慕岚脑中电旋,道:“当然在我身上。”
龙飞目中异采电闪,道:“那么我这片紫贝叶就不愁没有用韦慕岚道:“阁下还想夺我这片紫贝叶。”
龙飞道:“这还用问吗?应该是必然的道理。”
韦慕岚摇头说道:“阁下,你未免过贪了些,贪不是件好……”
龙飞道:“不必多说,你要是还想回来处去,别等我动手,把你身上那片紫贝叶拿出来给我!”
韦慕岚淡然一笑道:“这倒好,我尚未索还你夺去的那一片紫贝叶,你反而又打算强抢掠夺我这一片了,这岂不是……”
龙飞道:“姓韦的,我劝你少说废话。”
韦慕岚道:“阁下……”
龙飞道:“你非等我动手不可?”
韦慕岚双眉微微一扬道:“你一定要这么做?”
龙飞道:“姓韦的,你多此一问!”
韦慕岚道:“到了不得已的时候,那好吧,我那片紫贝叶就在我胸前,阁下如果想要的话,就请自己动手吧!”
龙飞冷笑一声道:“你当我拿不了吗?”
身形没动,探掌抓了过来,直袭韦慕岚前胸,出手之快,疾若闪电,令人咋舌。
他快,韦慕岚却够慢的,一直等龙飞五指要沾上胸前之际,他才突然抬手,飞起一指点向龙飞掌心。
龙飞冷冷一笑道:“我早知道你会有此一着。”
手腕一偏一翻,躲过一指,电一般地拍向韦慕岚左肋。
韦慕岚微微一笑道:“彼此,彼此!”
这一回他不慢了,比龙飞还快,右腕跟着向左滑动,滑动中五指箕张,在龙飞掌力未吐出之前一下扣住了龙飞腕脉。
龙飞大惊失色,羞怒交集,冷哼一声便要挣。
而韦慕岚那钢勾般五指已然用了力,龙飞又哼出了一声,这回不是冷哼,而是闷哼,他没再动。
韦慕岚淡然一笑,道:“阁下,你失手,我侥幸。”
左手抬起,向龙飞胸前伸去。
龙飞明白他要干什么,凤目暴睁,大喝一声就要扬起左掌,然而,又一声闷哼,他身形歪了一歪,左掌没能扬起。
韦慕岚把手探进了他怀中,一阵摸索之后停手问道:“阁下,请告诉我那片紫贝叶藏在何处?”
龙飞没说话。
韦慕岚脸色微沉,道:“别逼我毁了你一身功力。”
龙飞机伶一颤,厉笑说道:“也罢,姓韦的,你就别放我,你要是一旦松了我,我就……
告诉你也无妨,我把它送了别人了。”
韦慕岚一怔,旋即冷笑说道:“龙飞,你才把我当成了三岁孩童。”
龙飞道:“话是我说的,信不信由你。”
韦慕岚道:“那紫贝叶上载绝世武学,武林人梦寐以求,不惜杀身,你好不容易得到了,岂会轻易送给别人?”
龙飞道:“事实上我已经把它送给别人了。”
韦慕岚双眉陡扬,喝道:“龙飞怎讲……”
龙飞大叫道:“在你看来那是罕世珍宝,在我眼中它难及美人一笑,我龙飞爱的是美人,并不稀罕什么绝世武学。”
韦慕岚呆了一呆,道:“你把它送给哪位美人了?”
龙飞怒声说道:“不认识!”
韦慕岚道:“她总该有个姓名?”
龙飞道:“有,当然有,人谁无姓名,可是我不知道。”
韦慕岚冷然说道:“龙飞,你……”
龙飞道:“龙飞平生不惯虚言,向来有一句说一句,杀鱼河堡全堡的事我都敢承认,夺了紫贝叶的事我也敢承认,这件事我为什么要骗你?”
韦慕岚相信了几分,当即说道:“是万花楼这位紫云吗?”
龙飞道:“不是她,是另有其人!”
韦慕岚道:“另有其人?你的新欢?”
龙飞道:“可以这么说。”
韦慕岚呆了一呆,道:“龙飞,你何其风流成性,简直就是……”
接着摇头道:“我不知道怎么说你好,她在什么地方?”
龙飞道:“前些日子我在骊山之下碰到了她……”
韦慕岚道:“碰到了她?她是……”
龙飞道:“她只是路过长安。”
韦慕岚心往下一沉,忙道:“那么,如今呢?”
龙飞道:“走了!”
韦慕岚道:“我知道她走了,我问你她上哪儿去了?”
龙飞道:“不知道!”
韦慕岚道:“龙飞,你这是欺人之谈,只跟她见了一面,纵使你风流成性,或会动心,或会生情,但你绝不会把那片紫贝叶送给一个只片刻相聚的……”
龙飞叫道:“你知道什么?谁说是片刻相聚?她跟我约……”
倏地住口不言。
韦慕岚心里一跳,道:“她跟你约了后会?”
龙飞没说话。
韦慕岚哑然一笑道:“敢情你还是有不敢承认的……”
龙飞怒笑说道:“姓韦的,你不必激我,我承认,怎么样?”
韦慕岚道:“不怎么样,你告诉我那后会之期是何时,又在何地?”
龙飞脸色大变,道:“韦慕岚,你要找她?”
韦慕岚道:“那是当然,我非把紫贝叶夺回来不可。”
龙飞道:“你答应我不伤害她……”
韦慕岚倏然笑道:“龙飞,你真个多情,我答应你就是。”
龙飞双目一睁,道;“韦慕岚,真的?”
韦慕岚道:“你把我韦慕岚当成了什么人?”
龙飞颓然低下了头,半晌方始摇头说道;“十天之后,仍在骊山之下。”
韦慕岚道:“骊山之下什么地方?”
龙飞道:“那地方有一块千人石,很容易找。”
韦慕岚道:“我希望你别骗我!”
龙飞双眉一扬,道:“你把龙飞又当成了什么人,那我无如不告诉你?”
韦慕岚一点头道:“好吧,我相信你,你跟她订了后会之期又如何?”
龙飞道:“我跟她说好了,见面之后我俩就要远离长安,双宿双飞,葛鲍双修,过那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甜美生活。”
韦慕岚道:“那位万花楼中人儿怎么办?”
龙飞道:“我龙飞向来如此,绝不跟一个女人长久厮混的。一旦找到了新欢,我就要离开她而去。”
韦慕岚道:“你何其薄幸?”
龙飞道:“两厢情愿,这怪不了我!”
韦慕岚道:“你忍心遗弃一个失身于你,钟情于你的人他去?”
龙飞道:“我的性情如此,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当初虽有些不忍,可是过了一段时日之后,也就会把她淡忘了。”
韦慕岚道:“看来你跟这位新欢也厮守不了多久,她要是知道你遗弃过不少多情女子……”
“不。”龙飞摇头说道:“她不同,她绝然不同于我以前那些女人,我对她也跟别人不同,我要跟她长相厮守,白首偕老……”
韦慕岚道:“这话只怕你对往日那些可怜的姑娘也说过,也不知道说过多少遍了!”
“不。”龙飞道:“你错了,这回是真的,我若是负了她,异日叫我……”
韦慕岚道:“不必赌咒起誓,你告诉我,为什么?”
龙飞道:“只因为她跟别人不同!”
韦慕岚道:“怎么个不同法?”
龙飞道:“我所学不差,可是我无法形容她的美,她美得出奇,不该是人,而该是天仙小谪,美得不带人间一点烟火气,你读过曹子建的《洛神赋》……”
韦慕岚点了点头,道:“她就象那位名曰宓妃的洛水之神?”
“不。”龙飞道:“我以为曹子建笔下的宓妃还不如她,怪的是她有一种奇特而令人无法形容,无法描述的气质,那气质能令人一见着迷,进而如醉如痴,我阅人良多,就从没见过这种女子,敢夸她是当世无二……” 韦慕岚淡然一笑道:“你的艳福不浅。”
龙飞似乎忘记了尚在人掌握之中,一点头,道:“当然,也只有我龙飞才有这种艳福!”
韦慕岚道:“你怎不说你风流成性?”
龙飞道:“美人我所欲也,名马我所欲也,两者不可得兼,我宁舍名马而取美人,你可知道两句名言吗……”
韦慕岚道:“哪两句?”
龙飞道:“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始风流!”
韦慕岚倏然而笑道:“好个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始风流!你风流不要紧,却不知害了多少姑娘家,不知毁了多少姑娘家的清白!”
龙飞道:“那都是她们自愿的……”
韦慕岚道:“也因为这个,要不然我早就废了你了……”
龙飞为之机伶一颤。
韦慕岚笑容一敛,接着说道:“龙飞,你可愿听我那第二个来意?”
龙飞道:“你说吧,只怕我想不听都不行。”
韦慕岚道:“你颇有自知之明,坐到几旁去。”
他松了五指。龙飞一怔,旋即扬眉欲动,再看韦慕岚,昂然卓立,目中神光湛湛,一脸正气,直逼龙飞。霎时间,龙飞敛去凶态,道:“韦慕岚,你是我生平所遇第一人……”他退后坐在了几旁。
韦慕岚跨前一步站在了他面前,道:“龙飞,这件事,我可以逼你就范,但我不愿意这么做,因为那没有用,我要的是你出自本心,发乎真情……”龙飞愕然抬眼,道:“韦慕岚,你说什么?”韦慕岚道:“你坐好,耐心地听我说下去,先据实答我一问,紫云是个怎么样的女子?”龙飞道:“我不否认,她是个风尘奇女,难得的好姑娘。”
韦慕岚眉锋微皱,旋即又展眉说道:“我可以告诉你,我刚从杜康楼那儿来……”龙飞一怔变色,道:“你,你是从丽华那儿……”旋又摇头笑道:“真的,我又离开了她,又念的什么酸,吃的什么醋?”
韦慕岚道:“你不必念酸,也无须吃醋,我跟杨姑娘是道义之交,毫无半点私情在内,也没涉及男女间事……”龙飞“哦”了一声,但没说话。韦慕岚接着说道:“你也许不信,但这是实情,杨姑娘也是位风尘奇女,难得的好姑娘,我当她为红粉知己,她视我为须眉好友……”龙飞冷然一笑道:“假如这样的话,你是怎么认识她的?”
韦慕岚丝毫未加隐瞒地把经过说了—遍,最后道:“你听明白了吗?”
龙飞道:“我字字悉入耳中,听得很明白,你的意思是……”
韦慕岚道:“要你收心改过,与杨姑娘、紫云—修三好,共偕白首,你—身拥有两位美艳娇妻,享尽齐人之福,也该知足了。”
龙飞笑道:“好主意,这是她让你……”
韦慕岚道:“不,是我不忍眼见她……”
龙飞道:“那无如你代我安慰她,接她……”
韦慕岚沉声说道:“龙飞,我视你如朋友,敬你为英雄。”
龙飞脸色一变,没再说话.但旋即他又说道:“韦慕岚,我只有一句话,迟了!”
韦慕岚道:“怎么迟了?”
龙飞道:“我离开她之后,她并不寂寞,夜夜春宵,跟不少男……”
韦慕岚沉声说道:“其咎在你,你若不遗弃她,她怎会如此,你不思自责反而责她,你忍心吗?再说你扪心自问,你如何,遗弃过多少女子,毁过多少姑娘的清白,你有什么资格责备她?”
龙飞道:“或许我没资格责备她,可是我不要她总可以!”
韦慕岚道:“龙飞,人非草木,也该有个良心,深夜扪心,我问你能安吗?她为了护你,不告诉我你的所在……”
龙飞道:“她毕竟还是告诉了你。”
韦慕岚道:“不错,可是那在我答应不伤你,承诺劝你回头,使你二人重修旧好,共偕白首之后,龙飞,你要想—想,你毁了她的清白,又遗弃了她,她不但不怪你,反而仍念恋着你,这为什么?你要是个有血肉、有良心、有血性的人,你就该悔悟,你就该惭愧,你就该毅然回头……”
龙飞道:“可是我,我……”
韦慕岚道:“你怎么?”
龙飞道:“你要我跟她两个一修三好?”
韦慕岚道:“不错,杨姑娘跟紫云你知道,这是别人求也求不到的事,你也应该知足了!”
龙飞低下了头,半晌他才抬头说道:“可是我那另一个怎么办?”
韦慕岚道:“你是说骊山之下那位?”
龙飞点头说道:“是的!”
韦慕岚“哼”地一笑道:“龙飞,你是聪明人,你以为十天之后她会如约而至吗?”
龙飞呆了一呆,道:“怎么,你以为……”
韦慕岚道:“我不敢断言,但十之八九她不会再来!”
龙飞忽地站了起来道:“为什么,那为什么?”
韦慕岚道:“龙飞,这时候你才是个三岁孩童,你生平不知玩弄过多少人,也总该有个人玩弄玩弄你……”
龙飞叫道:“你,你说她骗了我……”
韦慕岚摇头说道:“我不知道那是否该叫骗,总之她十之八九不会再来。”
龙飞失神地摇头说道:“不,不会,绝不会,我不信,我绝不信……”
韦慕岚道:“借用你一句话,话是我说的,信不信那在你,只是龙飞,你杀孽情孽两重,即使人不找你,他日你也必遭天谴,何况武林尽多卫道之土,龙飞,收心回头,此正其时,你别再犹豫了,否则你不但害了他人,也会误了自己。”
龙飞机伶一颤,默然未语。
韦慕岚道:“龙飞,你那颗玉印在杨姑娘处……”
龙飞突然说道:“你让我问问紫云……”
韦慕岚淡然一笑,转望那紧闭着的两扇门,道:“紫云姑娘,是时候了,请进来吧!”
龙飞脸色一变,道:“她,她在门外?”
韦慕岚微一摇头,道:“不,应该远些,你没留意,我留意了。”
单就听觉的敏锐,龙飞他就不如人,他默然未语。
适时,门外响起一个轻柔甜美话声:“韦少侠,紫云到了!”
韦慕岚望着龙飞道:“阁下,请给紫云姑娘开开门。”
龙飞走了过来,伸手拉开了门闩,门外,站着位姑娘,的确,她的美跟杨丽华难分轩轾,应是春兰秋菊。
紫云略嫌瘦一点,没杨丽华丰腴,但瘦不露骨,她也略为柔弱了些,令人有难以禁风之感。
她穿一袭深蓝的衣衫,深蓝色的八幅凤裙,裙脚下风头微露,也是双深蓝色的绣花鞋,看起来清丽、高雅、脱俗,她的美,美得含蓄,这一点也跟杨丽华不同。
龙飞第一句话便道:“紫云,你,你都听见了!”
紫云微颔螓首,没说话,袅袅走进来向韦慕岚盈盈裣衽,道:“紫云见过韦少侠,并谢韦少侠大恩!”
韦慕岚忙答一礼,道:“姑娘,我不敢当,听姑娘的口气,似乎是……”
紫云落落大方,毫无忸怩之态,道:“紫云愿意跟杨姑娘做伴……”
韦慕岚抬眼望向龙飞道:“阁下,你怎么说?”
龙飞凝注紫云,道:“紫云,你真愿意……”
紫云道:“我不怕你遗弃我,真是那样那是天意,也是我自作自受,我没有话说,可是我不能不为你着想,也不能不为别位姑娘着想,韦少侠把利害分析得很清楚,难道你要等到来不及的时候才收心回头吗?”
龙飞微微低下了头,没说话。
紫云接着说道:“我是个风尘女子青樓妓,名节本算不了什么,可是我知道事—而终,也明白大义,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你是个所学胸蕴均颇难得的武林奇才,难道你连我都不如吗?”
龙飞猛然抬起了头,脸上的神色有点激动,道:“别说了,紫云,只要你愿意跟我……”
紫云道:“以前的,你瞒着我,如今我知道了,可是并不追究,也不计较,只要你能做个顶天立地的奇男子,我愿意跟你—辈子,甚至于生生世世!”
龙飞更为激动,道:“紫云,我,我……谢谢你……”
霍地转望韦慕岚,道:“阁下,我不谢你了!”
韦慕岚淡然一笑道:“我要谢谢你,你助我完成了这桩功德……”
顿了顿,接道:“以后的事该怎么办,阁下自己应该明白,我不多说了,我没有工夫多留,就此告辞了,临走我要说一句,阁下这四字风流多情可害苦了我……”
龙飞忙道:“阁下,这话怎么说?”
韦慕岚道:“我又得大费一番事去找那位令人一见着迷、进而如醉如痴的姑娘去,不是吗?”
龙飞脸—红,道:“那你恐怕得往关外跑一趟去。”
韦慕岚道:“怎么?莫非那位姑娘是去了……”
龙飞点头说道:“是的,我看她去的方向似是关外。”
韦慕岚眉锋微皱,道:“我刚从关外回来,如今却又要……”
苦笑一声摇了头,旋即他改口接道:“阁下,别耽搁了,好歹你该先去见见杨姑娘,好让她安安心,异日再谋后会,告辞了。”
迈步便向外走。
紫云忙道:“少侠,您该多坐会儿,紫云蒙受您的大恩,还没有……”
韦慕岚截口说道,“姑娘,快别这么说,这位五陵公子算是我刚交的一位朋友,朋友之间用不着说这些,对吗,姑娘?”
紫云好不感激,道:“那么少侠什么时候从关外回来,请来这儿……”
龙飞一旁截口说道:“那时候请别到这儿来,龙飞从此退出武林,到时候请阁下到华山听松谷坐坐,我三人扫径恭候,丽华跟紫云都是天厨星、女易牙之流,我备上—坛好酒,几样小菜……”
韦慕岚笑道:“盛情美意可感,美酒佳肴更令人垂涎,从关外回来后,我一定到华山听松谷叨扰几杯。”
龙飞跟紫云都笑了。在笑声中,他俩送韦慕岚到了楼梯口。
互道珍重之后,韦慕岚下了楼,那中年胖妇人正在院子里发急,一见韦慕岚下来了,忙迎了上来。
可是韦慕岚没看她一眼,抖手丢过—锭银子,飘然往外行去,那中年胖妇人抱住银子站在了那儿。
韦慕岚出了万花楼,抬眼略一辨别方向,迈步就要走。
蓦地一个话声传入耳中:“公子爷,请等等!”
—个瘦瘦的人影从开元寺那边快步走了过来,是那要饭的瘦化子,韦慕岚眉锋不由一皱,站在那儿没动。
转眼间瘦化子到了跟前,两眼一盯韦慕岚,嘿嘿笑道:“公子爷,会过紫云了吗?”
韦慕岚微一点头,道:“还好,总算让我见着了!”
瘦化子眼珠骨碌碌一转,道:“怎么样,公子爷,是不是名不虚传,要饭的也没胡吹瞎捧吧!”
韦慕岚淡然点头,道:“名不虚传,你也没说错。”
“那……”瘦化子嘿嘿一笑,又伸出了鬼爪,道:“公子爷,要饭的有功该受禄,您再施舍一点吧?”
这简直是敲竹杠,韦慕岚没跟他计较,探怀又摸出一块碎银递了过去。
瘦化子把手一缩,摇了头,道:“公寸:爷,银子刚才您赏过了。”
韦慕岚呆了一呆,道:“那……你要什么?”
瘦化子嘿嘿一笑,抬手指了指万花楼内那座小楼道:“您刚才上楼了吗?”
韦慕岚道:“当然上楼了,不然怎么能见着紫云姑娘?”
瘦化子道:“说得是,您见着她那主儿了吗?”
韦慕岚道:“当然也见着了,他对人很客气,并不象……”
瘦化子道:“那您就代他施舍施舍吧。”
韦慕岚愕然说道:“代他施舍?”
“是啊!”瘦化子道:“我不说清楚,您也听不明白,是这样的,公子爷,要饭的我站在开元寺外挨饿受冷有两三天了,为的就是等那位公子爷出来施舍施舍,您知道,王八伙计狗眼看人低,只认得腰缠万贯的有钱大爷,寒伧一点的就得看脸色,他们又怎会让要饭的往里边去,所以要饭的只有在外头等了,如今您进去过了,也见着那位公子爷了,所以……”
韦慕岚道:“他施舍你不也是给银子吗?”
“不。”瘦化子摇头说道:“不瞒您说,要饭的并不稀罕银子。”
韦慕岚讶然说道:“那你要什么?”
瘦化子嘿嘿一笑道:“他给了您什么,我就向您要什么?”
韦慕岚立即明白了,心头一震,双眉微扬,道:“敢情阁下是位……”
瘦化子截口说道:“公子爷我是个要饭的!”
韦慕岚淡然一笑道:“我走眼了……”
瘦化子嘿嘿一笑,道:“您好说。”
韦慕岚道:“我说他什么也没给我,你信不信?”
瘦化子嘿嘿笑道:“那您这一趟岂不是白来了?”
韦慕岚道:“没有白来,他给了我别的。”
瘦化子愕然说道:“他给了您别的什么?”
韦慕岚道:“他扎了我一刀,你要不要?”
瘦化子嘿嘿笑道:“公子爷,您可真会说笑话,他要真是扎了您一刀,您还能上紫云的房?公子爷刚才您那么大方,如今……”
韦慕岚道:“如今我并不小气,东西在我身上,施舍不施舍在我。”
瘦化子笑道:“那是,公子爷,只是您要知道,要饭的最难打发,也最难缠,您要是让要饭的这双脏手沾污了您这身华服,那可不大好啊,也不划算,是不是?”
韦慕岚道:“先答我一句,阁下是……”
瘦化子道:“一个要饭的,哪当得起公子爷这阁下二字,公子爷我不是说过吗,一个天生穷贱苦命,不靠好心人施舍就难活命的要饭的!”
韦慕岚道:“你是不肯说。”
瘦化子道:“一个臭要饭的有什么好说的?”
韦慕岚微一点头道:“那好,东西在我身上,想要,请您阁下自己动手。”
瘦化子摇头说道:“公子爷真是死心眼儿,这种算盘不该打……”
一点头,接道:“好吧,我要饭的只有放肆了,公子爷恕罪。”
说罢,疾探鬼爪向韦慕岚当胸抓了过来。
韦慕岚淡然一笑道:“强求施舍,这种要饭的我还是头一次碰到,我倒要领教领教!”
扬手反向瘦化子腕脉抓了过去。
瘦化子手腕一沉,忽然缩了回去,嘿嘿笑道:“要饭的走眼了,公子爷的身手较那位公子爷更不知高多少,算了,别让人说要饭的强求施舍乱伸手……”
一顿接道:“公子爷,您请考虑考虑吧,您要是一旦改变了主意,愿意施舍要饭的,三天之后在这个时候,请到开元寺来。”
话落,他腾身飘退,纵跃如飞而去,很快地隐入了开元寺旁茫茫夜中。
韦慕岚只当他知难而退,他不想多耽搁、多生事,所以他也没追,淡然一笑,迈步就要走。
而,突然他又停了步,他想起了瘦化子临走说的那句话,改变主意,愿意施舍,为什么又要改变主意呢?他心头一跳,忙运气默察全身,好好儿的,没着人的道儿,瘦化子也没暗施手脚。
他放心了,只当瘦化子是自说大话,找个台阶开溜。
可是旋即他又想起,瘦化子怎么知道龙飞夺了那片紫贝叶,又怎么知道他是到这儿来找龙飞的。
这一疑念一动,他心头不由猛地一震,长身而起,行空天马般直向杜康楼杨丽华处扑去。
他身法快,转眼工夫就到了杜康楼后那小花园里,杨丽华所住的那间精舍里还亮着灯,可是,却关着门。
他闪身扑到门前,抬手轻轻敲门,道:“杨姑娘,杨姑娘……”
第二声杨姑娘的“娘”字还没出口,精舍的门倏然而开,敢情里面没拴,是虚掩着的。
韦慕岚只觉心往下一沉,闪身扑了进去。
进了精舍,再进杨丽华的香闺,掀开珠帘只一眼,他立即怔住了,房里剩酒残肴未收,杨丽华不在,那小姑娘却呆呆地站在桌旁。
韦慕岚定过神抬起手一掌拍上小姑娘后心,小姑娘一震而醒,“哦”地一声惊叫说道:
“公子您是怎么……”
韦慕岚截口说道:“姑娘,快说,杨姑娘呢?”
小姑娘茫然摇头,道:“我不知道,刚才姑娘叫我进来收拾,我刚进来只觉得一阵风吹上背脊,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韦慕岚双眉陡扬,刚要跺脚,忽地目中寒芒电闪,他沉喝说道:“哪一位?”
只听外面有人诧声说道:“是阁下吗?我,龙飞。”
韦慕岚忙道:“飞兄,请快进来,请快进来。”
人影闪动,灯光摇晃,龙飞已站在了旁门口,他道:“没想到阁下也……”
韦慕岚道:“飞兄,杨姑娘被人劫掳去了。”
龙飞脸色陡然一变,闪身扑进房,急道:“慕岚兄,是谁,怎么回事?”
韦慕岚当即就把万花楼前所遇说了—遍。
听毕,龙飞陡扬双眉,目中杀机暴射,道:“好东西,他竟敢……”
韦慕岚道:“飞兄莫非认识此人?”
龙飞道:“不认识,可是我知道他是谁!”……”
韦慕岚忙道:“飞兄,他是谁?”
龙飞道:“慕岚兄可听说过川陕一带有个‘狼心毒丐’郎文奇。”
韦慕岚心头一震,道:“是他!我久仰,此人身手高绝,所学怪异,尤其心狠手辣,横行川陕一带的白道侠义闻名色变。”
龙飞一点头,道:“不错,他就是这么个人。”
韦慕岚道:“他怎么知道飞兄得到了那片紫贝叶……”
龙飞道:“他跟鱼河堡交往颇密,有可能是根据这件事……”
韦慕岚道:“飞兄可知道什么地方可以找到他。”
龙飞摇头说道:“此人诡异神秘,行踪飘忽不定……”
韦慕岚脸色一变,摇头说道:“那就麻烦了。”
龙飞眉腾煞气,咬牙说道:“好在他跟慕岚兄约定三天之后……他要敢动丽华毫发,我若不把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誓……”
神情猛震脸色大变,道:“不好,他既掳丽华,也可能再……”
韦慕岚心神猛震,一声:“飞兄,我先走一步了。”
闪身冲了出去,直上夜空。
他尽展身法,转眼间回到万花楼,他没走大门,从半空中射进紫云所住的小楼内,他只一眼便已找到了紫云的香闺,扑进去推开房门一看,他立时又呆住了。
敢情,紫云也不见了。
半晌,只听背后有人说道:“慕岚兄,这个跟头不小。”
龙飞也赶到了。
韦慕岚转过了身,只见龙飞脸色煞白,双目赤红,他当即说道:“飞兄,此人狡猾多智,定然是刚才未远离……”
龙飞道:“正是这样。”
韦慕岚道:“一步之差,全盘俱墨,如今……”
龙飞道,“我一念贪婪引起这大祸根,让丽华、紫云跟着蒙难受惊,令人愧疚,慕岚兄,务请再等三天,我要利用这三天工夫踏遍长安附近,不惜翻开每—寸地皮也要找到他,我先走了。”
话落,倒射出楼而去。
他走得快,韦慕岚来不及说什么,也来不及阻拦,他呆了一呆,也跟着飞射出楼而去。
龙飞利用这三天工夫遍寻长安附近。
韦慕岚也没闲着,他也利用这三天工夫展开了搜寻:可是,他失望了,三天很快地过去了,他不但没能找到那狼心毒丐郎文奇,便连龙飞也没碰到。
第三天华灯初上之际,他怀着一颗沉重的心情走到了开元寺前,甫到开元寺前,他第一眼便看到了龙飞。
龙飞背着手,呆呆地站在开元寺前石阶上。
韦慕岚一喜,忙走了过去,还隔丈余便叫道:“飞兄……”
龙飞并没有惊喜,脸上甚至于没有表情,也叫了他一声:“慕岚兄。”
韦慕岚看得清楚,龙飞那袭穿在身上,直如临风玉树,益显英挺、洒脱、倜傥不群的白衣脏了,人消瘦了,神情也憔悴了。
前后不过三天工夫,竟把这位丰神如玉的五陵公子折磨得全走了样儿,这“情”字魔力何其之大。
韦慕岚心焦,也感慨万千,走近说道:“飞兄,没找到?”
龙飞苦笑摇头道:“慕岚兄,我几乎真翻开了每一寸地皮……”
韦慕岚道:“那咱们就在这儿等吧,反正他说的,三天之后……”
龙飞道:“慕岚兄,他哪里知道,那紫贝叶并不在你我身上……”
韦慕岚道:“最好别让他知道。”
龙飞一怔,旋即点头说道:“不错,慕岚兄,最好别让他知道……”
神情忽地一震,急道:“慕岚兄,紫云听见了你我的谈话,万一那郎文奇问起她来,她会不会说……”
韦慕岚心往下一沉,但他这么说:“紫云姑娘冰雪聪明,极具心智,应该不会。”
龙飞神情微松,摇头说道:“说来说去都是我……苍天保佑丽华跟紫云平安,我龙飞愿从此洗面革心重新做人,也愿……”
苦笑一声,摇头改口说道:“象龙飞这么个人,事到如今竟然求起了苍天来,想想岂不可笑,岂不可怜!” 韦慕岚也感慨地说道:“飞兄,吉人自有天相,杨姑娘跟紫云姑娘均是奇女子……”
龙飞截口叹道:“慕岚兄,但愿如此,万一她俩有甚差池,龙飞今生今世这愧,这疚,这罪孽可就大了……”
韦慕岚没说话,但旋即他又说道;“飞兄,郎文奇真没个一定的居处吗?”
龙飞摇头说道:“据我所知,他诡异、神秘、行踪飘忽,向来没有一定的居处。”
韦慕岚道:“他总要把杨姑娘跟紫云姑娘藏在某处。”
龙飞道:“不错,慕岚兄,可是这三天之内我马不停蹄,没歇息过也未进滴水粒米,却仍然没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韦慕岚微皱眉锋,道:“这就怪了,他会把她二位藏在什么地方呢?”
龙飞苦笑说道:“慕岚兄,咱们要是知道不就好了?”
韦慕岚沉默了,没说话。
龙飞却又说道:“慕岚兄,我吃点苦,受点累,不算什么,也是我份内事,可是把慕岚兄你也拖累了却令我好生不安。”
韦慕岚道:“飞兄,你我是朋友,杨姑娘更视我为须眉知己……”
龙飞道:“不管怎么说,总是耽搁了你的关外之行……”
韦慕岚道:“紫贝叶虽屑稀世至宝,可是跟人比起来,究竟要……”
目光忽地一凝,道:“飞兄,有人来了。”
龙飞精神一振,忙抬头望去,只见一个衣衫破烂,脏兮兮的半大孩子往二人立身处走了过来。
他当即说道:“慕岚兄以为这孩子是……”
韦慕岚道;“只怕是冲着你我来的。”
说话间那半大孩子已然走近,站在石阶下怯怯地向上看着开口问道:“两位公子哪位姓龙?”
龙飞双眉一扬,道:“我姓龙,怎么?”
那半大孩子抬手往后一指,道:“刚才有个人叫我送封信来……”
龙飞抬眼往半大孩子手指处望去。韦慕岚则跨下去一步,伸手接过了半大孩子递上来的一张纸条。
他接过纸条一看,眉锋为之一皱,立即抬眼道:“飞兄……”
龙飞道:“慕岚兄,他走了,我没看见……”
韦慕岚道:“他不会等在那儿让咱们找过去的,飞兄请看这个。”
随手把那纸条递了过去。
龙飞接过一看,只见纸条上用炭棒写着几行潦草的字迹,写的是:“我料二位必大发善心,施舍苦命人,果然不错。
欲娇娥无恙,将施舍物置于开元寺东侧一块红砖下,我当备油壁香车送二娇娥返来。
莫自作聪明,守候附近,否则我宁舍施舍物而取二娇娥,事关重大,望二位慎之,知名不具。”
龙飞脸上变了色,道:“慕岚兄,这东西太可恶了……”
韦慕岚递过一个眼色,向那半大孩子塞过一块碎银道:“小兄弟,我俩知道了,谢谢你跑这一趟,请告诉那人一声,我两个照办就是。”
那半大孩子接过碎银,欢天喜地地走了。
龙飞忙道:“慕岚兄,可要我跟……”
韦慕岚忙摇头说道:“飞兄,跟不得,郎文奇必在左近窥视,要让他看见了……”
龙飞道:“慕岚兄,那咱们怎么办?”
韦慕岚道:“飞兄没听见吗?照办!”
龙飞呆了一呆,道:“可是你我并没有……”
韦慕岚道:“不错,飞兄,只是你我知道,他并不知道。”
龙飞道:“慕岚兄的意思是……”
韦慕岚道:“把紫贝叶放在开元寺东侧那块红砖下去。”
龙飞讶然说道:“可是咱们上哪儿去弄一片紫贝叶啊?”
韦慕岚道:“飞兄请跟我来。”
他转身向开元寺东行去。
龙飞满怀诧异地跟了过去。
到了开元寺东,韦慕岚一眼便看见下那片草地上果然有块红砖头,他走过去探怀摸出—
物放在了红砖下。
龙飞目光异采…—闪,道:“慕岚兄……”
韦慕岚站直了身,道:“飞兄,你看见了,他看见了吗?”
龙飞呆了一呆,道:“慕岚兄,你看这样行吗?”
韦慕岚道:“飞兄该知道,为今之计,只好如此。”
龙飞道:“万一他来取贝叶时,见砖下无一物……”
韦慕岚道:“到那时他也跑不掉了。”
龙飞轻叹一声道:“慕岚兄说得是,为今之计,也只好如此了,你我何处藏身?”
韦慕岚道:“附近可资藏身之处多得很,咱们走吧。”
转身往寺前行去。
走了没几步,他忽然说道:“飞兄,那块红砖,你可看清楚了。”
龙飞道:“看清楚了,怎么?”
韦慕岚道;“它不该是这附近的东西。”
龙飞呆了一呆,道:“慕岚兄,何以见得?”
韦慕岚道:“不知道飞兄有没有留意,那块红砖特大特宽,我刚才看过了,这一带的房屋所用的红砖没这么大,也没这么厚。”
龙飞目中泛起异采道:“慕岚兄的意思是说……”
韦慕岚道:“我只是稍微留意了一下,其实,郎文奇应该不会从别处特地拿一块砖头到开元寺侧来。”
龙飞目中异采敛去,道:“那就不成其为线索了。”
说话间二人已回到开元寺前,这时候天色将近二更,开元寺前的热闹已逐渐在减退了,不少摆摊儿的已在忙着收摊儿,游人也一个接一个地散了。
龙飞满面忧愁焦虑,他一直没开口。
就在这时候,一个正在收摊的小贩,抬头站了起来,转个身往开元寺东侧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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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寒窑囚二娇 那小贩到了开元寺东侧停了步,隔儿丈地把目光投射在那块砖头上,然后他回头望了望,又迈了步,到了那块砖头前,他弯腰俯身,伸手掀起了那块砖头。
突然,他一怔,松手丢下砖头,站直了腰身走了回去。
到了他那还没有收拾好的摊儿前,仉一屁股坐在矮板凳上,两眼发直,人直发愣。
过了一会儿,有个人拍了他一下,道:“阿义,人家都走了,你还坐在这儿发的哪门子愣呀,怎么不回家,打算在开元寺过夜吗?”
那小贩如大梦初醒地“哦”了一声,失神地点着头道:“回去,回去,这就回去。”
慌慌张张地收好了地摊儿,把那大包袱往肩上一扛,步履匆匆地走了。
他离开了开元寺往东城走,越走越冷清,而且尽是小胡同、小巷子,韦慕岚跟龙飞远远地跟在他的后面,到了这儿,韦慕岚忍不住问道:“飞兄,这儿是……”
龙飞道:“这一带住的都是贫苦人家,假如郎文奇藏身在这儿,那是最恰当不过的了。”
韦慕岚道:“飞兄可认得此人?”
龙飞摇头说道:“不认得,依我看他不该是郎文奇一伙,据我所知,郎文奇向来独来独往,一无弟子二无手下,慕岚兄也应该看得出,这人丝毫不谙武学,不是我辈中人。”
韦慕岚点头说道:“我也认为他是个真正小贩寻常人,可是他怎么会替郎文奇做事,替郎文奇冒这个险。”
龙飞冷冷一笑道:“多半是郎文奇利用了老实人……”
韦慕岚点头说道:“咱们应该没有弄错……”
龙飞道:“不会的,否则他不会跑去掀掀那块砖头……”
韦慕岚道:“飞兄请看,他在干什么?”
龙飞忙抬眼向前望去,只见那小贩扛着大包袱在一户破落的矮民房前停了下来,伸手在那民房的墙壁上画了一画,然后掉头又走了。
龙飞讶然说道:“他象是写了什么字,只可惜咱们站在这地方看不见。”
韦慕岚道:“有可能这是郎文奇事先交待好的,他怕咱们跟着这小贩找到了他的藏身处,所以事先交待这小贩……”
龙飞冷笑一声道:“好狡猾诡诈的东西,韦兄,你看咱们该……
韦慕岚抬眼向那破落矮民房附近仔细一看,道:“咱们到那家对面屋面上看看去。”
话落双双长身而起,直上夜空。
二三十丈距离,凭他二人的修为,自然是一掠而至,俯下身,爬在那屋面上向对面一看,只见那户民房的墙壁上画着一个白色的“X”记号。
龙飞讶然说道:“韦兄,这是什么意思?”
韦慕岚眉锋微皱,道:“谁知道……”
只听一阵步履声传了过来。
韦慕岚忙道:“飞兄,有人来了。”
龙飞凝神一听道:“不错,走得好快。”
说话间,一个身穿粗布衣裤的年轻汉子,步履匆匆地从下面狭窄的街道上走过,往东而去。
龙飞吁了一口气道:“原来是个过路的……”
韦慕岚双眉忽扬,道:“飞兄,咱们跟他。”
闪身掠了出去。
龙飞急跟而至,道:“怎么,慕岚兄,你以为……”
韦慕岚道:“郎文奇的确狡猾,如果我没有料错,这个过路的该是郎文奇派来跟那小贩联络的,那墙上的‘X’便是联络记号。”
龙飞道:“慕岚兄的意思是说郎文奇怕咱位跟那小贩,所以才派另—人前来……”
韦慕岚目中寒芒一闪道:“飞兄,糟了,咱们应该跟那小贩。”
龙飞—怔忙道:“怎么,韦兄……”
韦慕岚道:“飞兄,先找到那小贩的踪影再说。”
腾身再起,掠向西面。
龙飞跟着腾身,两个人在半空中利用那一刹那的工夫抬眼四下搜寻,只见一个扛着包袱的人影,正在三四十丈外的另一条街上疾走。
是那小贩没错,可是他又折向了南。
韦慕岚心中一松,道:“走。”
双双追了过去,凭他两个,自是转眼间便追上了那小贩,龙飞这才问道:“书兄,为什么咱们跟他。”
韦慕岚道:“郎文奇的确是够狡猾的,他怕咱们跟着这小贩找到了他的藏身处,所以他预先交待这小贩在刚才那户民家墙上画一个‘X’记号,然后再派另—人从那儿经过,他料定咱们必见而起疑,会舍了这小贩在那地方守候,最后误跟了那另一人……”
龙飞双眉轩动,点头说道:“慕岚兄高明,经你这么一说,我也认为咱们确该跟踪这小贩,这回跟对了人,我倒要看看郎文奇他……”
轻“咦”一声,凝目前望道:“慕岚兄,他怎么出了城?”
韦慕岚看得清楚,不错,那小贩步履匆匆地出了南门。
他当即说道:“郎文奇大概躲在城外某处,不管怎么样,我不以为咱们跟错了人……”
龙飞倏然冷笑说道:“慕岚兄,我说句话你信不信,假如咱们真把紫贝叶藏在那块砖头下,这小贩就不会在那户民家墙上留记号了,而会停下来找一个角落处伸伸手,后来那人也必会在那角落摸一把……”
韦慕岚点头说道:“不错,这样咱们就更会以为这小贩把紫贝叶交给后来那人了,这么说那‘X’记号该是表示没拿着紫贝叶……”
龙飞一惊忙道:“慕岚兄,要糟。”
韦慕岚脸色也一变,道:“的确,飞兄,既然这小贩没拿着紫贝叶,他有可能就不会再去见郎文奇,而是由后来那人把这消息传给郎文奇……”
龙飞道:“我就是这意思,慕岚兄,这么说咱们还是跟错人了。”
韦慕岚—咬牙道:“事到如今,再回头去找那个人,已经太迟了,说不得只有先擒住这小贩问他个清楚了……”
龙飞道:“只怕郎文奇不会让他知道什么。”
韦慕岚道:“试一试总比不试强。”
闪身便要扑上前去,然而他身形刚动,他又连忙刹住了身形,同时伸手一把拉住龙飞,道:“飞兄,慢点。”
龙飞道:“怎么,慕岚兄?”
韦慕岚道:“郎文奇的狡猾诡诈,我已经领教过了,怕只怕转来转去他的藏处还在这小贩的身上。”
龙飞道:“慕岚兄,不错,只是总似是而非,令人捉摸不定。”
韦慕岚道:“这正是郎文奇的高明处,飞兄,咱们不妨拿自己的运气孤注一掷,跟他跟到底,你认为怎么样?”
龙飞一咬牙,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好吧,我认了。”
于是,他两个仍然保持着距离,在后面远远地跟着那扛着包袱疾走的小贩。
走着,走着,七、八里过去,只见前面灯光点点,一个高耸入云的黑影矗立在那点点灯光之中。
龙飞道:“慕岚兄,灯光处是李庄,那高耸入云的影子,就是闻名于世,座落在慈恩寺内的大雁塔。”
韦慕岚道;“此地原是汉乐游原故址,唐太平公主曾在原上置亭游赏,每年上巳,京都仕女咸来登临修饰,慈恩寺为隋时的无陀寺,高宗时改慈恩寺,且为其母文德皇后修大雁塔,时名僧玄奘在此译经。”
龙飞道:“慕岚兄之胸罗令人……”
…‘顿接道:“慕岚兄,他绕了小路折向了西南了。”
韦慕岚看得清楚,那小贩没进李庄。踏上李庄边上的一条小路,斜斜地折向了西南。
龙飞皱眉说道:“由此往西南,还有什么去处……”
韦慕岚日中寒芒飞闪,道:“飞兄,咱们走李庄,绕到他前头去。”
拉着龙飞展开了绝顶身法。
飞驰间,龙飞讶然说道:“韦兄,你这是……”
韦慕岚笑了笑道:“飞兄,你可知道由此往西南,还有什么去处?”
龙飞道:“我正在纳闷……”
韦慕岚道:“我试吟一联,飞兄听听这是何处:十八年古井无波,为从来烈妇贞媛,别开生面……”
龙飞双眉一扬,立即接吟道:“千余载寒窗白日,看此处曲江流水,想见冰心。”
韦慕岚道:“门额?”
龙飞道:“古寒窑。”
韦慕岚笑道:“王宝钏所居的寒窑,这不是一个好去处吗?”
龙飞道:“只是慕岚兄怎想起……”
韦慕岚道:“飞兄,开元寺东侧那块与众不同的砖头,它虽不会是郎文奇特意从寒窑拿到开元寺侧的,但很有可能郎文奇是看见了它才想起长安城外还有这么多好去处……”
龙飞目中进射异采,道:“不差,慕岚兄高智服人,只是万一……”
韦慕岚道:“万—错了也不要紧,咱们在前面等那小贩,等他过去了,咱们再在后头跟他不迟。”
龙飞笑了,道:“我明白了,慕岚兄所以要赶到这小贩前面,是打算给郎文奇来一个出其不意,攻其无备……”
韦慕岚笑道:“任他再狡猾多智,也绝不会想到咱们会赶到小贩前头找上当年王宝钏守节处的寒窑,”
说话间已出李庄,前面夜色中漆黑一团,微透灯光。
韦慕岚道:“到了,飞兄,咱们小心点,郎文奇机警异常,他不会不爬在门缝里向外看的,咱们绕到后面去。”
当即,两个人斜斜往—旁掠去,绕向寒窑后面。
二人刚到寒窑后,便见远处夜色中快步行来一条人影,肩上一大堆,正是那个小贩。
韦.慕岚传音说道:“飞兄,你也到了,看情形他似乎是往寒窑而来……”
话声未落,只听寒窑里传出一个冷峻话声:“老太婆,可以放心了,你儿子回来了。”
龙飞双目暴睁,道:“慕岚兄,是他……”
寒窑里响起—声惊喜轻叫。
随听那冷峻话声叱道:“他总是要进来的,你急什么?”
跟着,寒窑里又归于寂静。
韦慕岚传音道:“飞兄,地方是找到了,但投鼠忌器,她二位犹在他手里,不知是否也在这寒窑里,咱们也不可贸然行动。”
龙飞道:“依慕岚兄高见?”
韦慕岚道:“先弄清楚她二位是否也在这儿再说……”
只听寒窑里响起个老迈话声:“这……这位,要是阿义拿着了你要的东西,你是不是就放这两位姑娘呢……”
那冷峻话声截口说道:“老太婆,你就少管别人的闲事吧。”
韦慕岚眉锋—皱。
龙飞脱口说道:“慕岚兄,丽华跟紫云也在……”
韦慕岚—点头,传音说道:“飞兄,我听见了。”
龙飞道:“慕岚兄看咱们该怎么办?”
韦慕岚道:“飞兄可信得过我?”
龙飞道:“慕岚兄怎作此问?请吩咐就是。”
韦慕岚道:“我不以为郎文奇一次失望之后,便会杀她二位泄愤。”
龙飞道:“那么韦兄的意思是……”
韦慕岚道:“我也认为他不会在这儿久待。”
龙飞忙道:“慕岚兄的意思足等他出来再……”
韦慕岚一点头道:“正是。”
龙飞迟疑了—下,道:“我怕他对丽华跟紫云……”
迟疑着没说下去。
韦慕岚道:“我明白,万—那样,咱们再冲进去不迟。”
龙飞长长地吸了—口气,道:“我听慕岚兄的就是。”
说话间,那小贩已到了寒窑前,只听他怯怯地轻声唤道:“娘,我回来了,快开门。”
那冷峻话声说道:“老太婆,现在你可以去开门了。”
随听窑门依呀一声,那老迈话声问;道:“阿义,东西拿到了吗?”
冷峻话声道:“进来再说。”
没听那小贩说话,窑门依呀一声关上后,才听那冷峻话声问道:“拿来,把东西给我。”
那小贩嗫嚅说道:“东……东西没……没拿着!”
冷峻话声惊喝说道:“什么?东西没拿着?”
那小贩说道:“我看见那两个人往砖尖下塞了一件东西,可是等我去拿的时候却没看见有东西。”
冷峻话声惊怒说道:“好个龙飞,他竟然不要他这两个情人的命了,好吧,他不要我要,老太婆,带着你的儿子出去。”
那老太婆话声忙道:“你,你是要……”
那冷峻话声阴笑说道:“大爷要借你这住处乐上—乐,你两个在这儿碍事,就到外面找个地方委屈一宿吧。”
那老迈话声“哎呀”一声道:“阿弥陀佛,你不能……你要这样不如杀了人家姑娘……”
那冷峻话声道:“你怕我不杀吗?我现在还舍不得,等我乐够了,气消了再说,别罗嗦了,要不然我先毙了你两个。”
龙飞目眦欲裂,神态怕人,闪身要动。
韦慕岚一把拉住了他,说道:“飞兄,且作小忍,我保证不让他碰她二位一下。”
只听那冷峻话声说道:“慢着,你那兄弟呢?”
那小贩诧声道:“你不是让他往东去,明天再回来的吗?”
那冷峻话声冷哼一声道:“这地方不安全,我另找地方乐去,闪开。”
随见一人窜了出来,蓬头垢面,鸠衣百结,正是那狼心毒丐郎文奇,他胁下一边夹着一个人。
左边是杨丽华,右边是紫云,娇躯软绵绵的,显然都被人制了穴道,人事不省。
龙飞忍耐不住,闪身便要扑上去。
韦慕岚又一把拉住了他,传音说道:“飞兄,再作小忍,跟他。”
只见郎文奇纵跳如飞地往南而去。
他带着两个人,行动不但未见缓慢,反而快捷逾常,轻若无物,由此看来这狼心毒丐一身修为果不等闲。
容郎文奇出了三十丈,韦慕岚一声走,拉着龙飞双双追了下去。
如今可不比跟那小贩,郎文奇是一流好手,人机警,也耳目灵敏,所以他两个没敢靠得太近,也一路躲躲藏藏,尽量掩蔽着身形。
约摸走了一里多,夜色中一座破庙座落在—片树林之前,郎文奇加速身法,一头钻进了那破庙内。
韦慕岚忙道:“飞兄,事不容再迟了,你在庙前发话,我绕到庙后去候机下手,先救她二位出了险再说。”
猛提一口真气,闪电般绕向庙后不见。
龙飞如射飞落庙前,立即扬声发话说道:“郎文奇,龙飞到破庙门口人影一闪,郎文奇现身了,只听他嘿嘿笑道:“龙飞你来干什么,莫非想着我——”
龙飞一见他舍了杨丽华紫云现身庙门,心头一跳,立即截口说道:“我来送紫贝叶了。”
郎文奇怔了一怔,道:“为什么你要跑这一趟,早放在那砖头下不就行了吗。”
龙飞道:“我清楚你的为人,不得不慎重,所以我跟在那小贩之后找了来,要跟你一手交人,一手交货。”
郎文奇目光—转,狡猾地嘿嘿笑道:“只怕不是这回事吧,你打算来个人货两得,对吗?
告诉你,没那么便宜,我姓郎的做事向来不吃亏,你那两个情人就在我身后,你稍有异动,我伸手就能拍碎她两个的乌云螓首,你要三思。”
龙飞道:“郎文奇,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郎文奇嘿嘿笑道:“我知道你风流自赏,把美人看得比命都重要,要换了别的东西,你或许不在乎,可是这是紫贝叶,这东西对武林人的诱惑太大,所以我不得不慎重……”
龙飞心里直纳闷,心想郎文奇既已现身庙门,韦慕岚该趁这难逢的机会下手了,怎么还不见动静?莫非真如郎文奇所说,她两个就在他身后,他伸手可及,使得韦慕岚有顾忌,不敢贸然行动……
心里这么想,口中却说:“我—片诚心……”
郎文奇道:“奈何姓郎的从不轻信别人!”
龙飞道:“那么以你之见?”
郎文奇道:“那片紫贝叶你可带来了:”
龙飞道:“你多此一问,我既然诚心来换人,怎么会不带来?”
郎文奇嘿嘿笑道:“说得是,说得是,就算我多此一问吧……”
目光—转,接道:“你真打算用紫贝叶换她两个回去?”
龙飞道:“在我眼里,这片紫贝叶的价值,远不及我那两个人。”
郎文奇笑道:“应该如此,应该如此,嗯,嗯,让我算算……”
抬手比划了—阵,然后说道:“这样吧,你把那片紫贝叶拿出来放在你立身处,然后退出五十丈外,我拿了紫贝叶就走,人就是你的了……”
龙飞眉锋一皱。
郎文奇接着说道:“可是有一样你要明白,你立身处跟庙门相距约摸有五丈远近,你退后五十丈后,加上这五丈就是五十五丈,而我到你立身处取物时,跟庙门也只有五丈,你如果自信能比我快,你尽管动手,只要你能抢在我前头就行……”
龙飞道:“你是说假如我有异动,你便可以在我之前折回庙里杀我那两个人?”
郎文奇道:“正是,正是,正是这意思!”
龙飞道:“那么你在取得紫贝叶之后,再折回破庙去,一样会比我快。”
郎文奇笑道:“你的意思我懂,你是怕我得了紫贝叶后再杀你两个情人?”
龙飞道:“不错,我正是这意思!”
郎文奇嘿嘿笑道:“你聪明一世,怎么糊涂一时,我得了紫贝叶后走路,你只会顾她俩,顾不得再追我,可以安然脱身,假如我再折回杀她俩,你就不会再顾她俩而追我了,我怎会这么傻给自己找麻烦?”
龙飞道:“看来你想得很周全。”
郎文奇笑道:“夸奖,夸奖,姓郎的做事向来如此,再说跟你这种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打交道,也必须加倍小心!”
龙飞道:“郎文奇,我只有—句话,我不惜紫贝叶,但你若敢伤她俩毫发,我誓必把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郎文奇道:“哎呀,此时此地,别说得那么怕人好吗?听来简直令人毛发悚然,不寒而栗,龙飞,别拖延了,放东西吧。”
龙飞道:“我为什么要拖延?”
郎文奇嘿嘿笑道:“还想瞒我吗?等帮手呀。”
龙飞道:“你错了,我那位帮手已经去了庙后。”
郎文奇大笑说道:“龙飞,别跟我姓郎的来这一套,我料准了,你跟一个,他跟一个,你跟着一个寒窑来了,他则跟了另一个往东去了,他也许会折回来,可是绝不会这么快。”
龙飞心头狂跳,道:“郎文奇,你……”
“我怎么?”郎文奇笑道:“我不比你傻,废话少说,你的两个情人衣衫单薄,难耐夜寒,别冻了她俩,你会心疼的,放东西吧!”
龙飞迟疑着探手人怀,摸索了半天才抽出来,一扬道:“郎文奇,你看清楚了。”
只要站在郎文奇的立身处,任何人都能看见,的确是一片叶子,话落,龙飞把它放在地上,然后向后跃去。
郎文奇目闪异采,一直等龙飞退出了五十丈,他方始带着一阵得意阴笑,放心地扑了出去。
五丈距离,一掠便至,郎文奇人在空中眼望龙飞,落地俯身拾取时,才把目光垂下,突然他一声惊呼道:“龙飞,你……”
龙飞在五十丈外明朗笑说道:“郎文奇,你也有上当的时候?”
郎文奇怒哼一声,转身扑了回去,忽地,他如遭电击,如遭蛇噬,机伶一颤,惊呼出声,硬生生地折身往旁边掠去。
庙门口站着韦慕岚,他没动,龙飞却似行空天马一般,飞身掠了过来,直扑没命狂奔的郎文奇。
龙飞身法快,郎文奇眼看难以逃脱,转身扬手,一蓬乌芒满天花雨般罩向龙飞。
龙飞冷笑说道:“郎文奇,死到临头你还敢动此毒物?”
—抬腕,玉骨描金扇出袖,刷地一声打了开来,一连三扇,乌芒倒射而回,郎文奇躲闪不及,那蓬乌芒全打在了他身上,他刚一声惨啸,龙飞已飞身而至,折扇一合电递,噗地一声,硬生生地插进了他的眉心。
郎文奇身子一抖,往后便倒,龙飞折扇一抽,红白之物随扇涌出,郎文奇跟着倒了地,惨不忍睹。
龙飞没看他一眼,转身掠向庙门。
韦慕岚含笑说道:“飞兄,好身法。”
龙飞赧然笑道:“我恨透了他,否则我不会毁他的脸,慕岚兄也明白,他是惊慌失措,畏惧怯敌,要不我至少也要在三十招后才能伤他……”
韦慕岚道:“刚才飞兄拿的那片紫贝叶是……”
龙飞苦笑一声掀开了衣衫,他那黑色的内衣上破了一个洞,一个叶子形的洞。
韦慕岚呆了一呆,叹道:“飞兄机智令人叹服……”
龙飞道:“慕岚兄别捧我了,要不是仰仗鼎力,我岂能如此轻易地便救回了丽华跟紫云,慕岚兄,她两个……”
韦慕岚道,“安然无恙,酣睡未醒,这解穴一事还是飞兄亲自出手吧。”
龙飞道:“慕岚兄,你我不凡之交,何拘……”
韦慕岚摇头说道:“不,飞兄,不只为这,以她二位如今的处境,见飞兄无妨,见我则不可,请飞兄等我离去后再行为她二位解穴,也请别让她二位知道我曾参与此事……”
龙飞道:“怎么,慕岚兄要走?”
韦慕岚笑·了笑道:“飞兄,以后的事用不着我了。”
龙飞玉面—红,道:“慕岚兄开玩笑,好歹容我三个谢过……”
韦慕岚道:“若提一个谢字,你我的交情就太庸俗了。”
龙飞道:“那么,慕岚兄要往何处去?”
韦慕岚道:“自然是继续找寻那片紫貝叶去。”
龙飞道:“这么说慕岚兄是打算去趟关外了?”
韦慕岚道:“必要时也只有去一趟了。” 龙飞讶然说道:“慕岚兄,必要时三字何解?”
韦慕岚道:“假如我能在关内找到那位姑娘,就不必再到关外去了。”
龙飞道:“难道慕岚兄认为她不是去了关外?”
韦慕岚道:“难说,也许她是真去了关外,也许她只是做给飞兄你看看的,这样飞兄在等她不着而急欲找她的情形下,就会远赴关外了。”
龙飞道:“我明白了,可是我—不知她姓什么,二不知她叫什么……”
韦慕岚道:“我但记取飞兄那八字美得迷人,美得醉人应该够了。”
龙飞玉面一红,道:“慕岚兄别骂我了,唉,说来说去我难辞其咎,总是我风流多情害人,从今后我发誓要改……”
倏地目中异采一闪,急急叫道:“慕岚兄,我想起来了,她,她有—个特征……”
韦慕岚忙道:“飞兄?那位姑娘有什么特征?”
龙飞忙道:“她一双眸子的颜色大异中原人,应该是关外人……”
韦慕岚心头猛地—震,道:“没错吗,飞兄?”
龙飞道:“没有错,绝错不了,可是……”
韦慕岚道:“可是什么?”
龙飞赧然—笑道:“可是我不以为关外人有这么美的……”
韦慕岚胸气翻腾,道:“飞兄,关外无此美人,中原也无此美人,她似乎不属于这个尘寰,应该是蓬莱宫中人,可是?”
龙飞点头说道:“是,是,是,对,对,我就是这意思,我就是这意思……”
韦慕岚摇头强笑,道:“这算什么,有这么巧的事么?”
龙飞愕然说道:“慕岚兄,你说什么?”
韦慕岚定了定神,倏然一笑,摇头说道:“没什么,无论怎么说,我得再跑一趟关外了,在此恭祝三位永为眷属,相偕白首,告辭了。”
一拱手,腾身破空射去。
龙飞呆了一呆,急忙扬手叫道:“慕岚兄,日后有暇,务请光临华山……”
只听夜空中传来韦慕岚清朗话声:“飞兄放心,异日定当前主叨扰三位一杯。”
龙飞垂下了手,人呆呆地……
天大亮后,韦慕岚出现在东通咸阳的大道上,他微皱着眉鋒,踏上了灞桥。
灞桥是座出名的古桥,也就是灞桥折柳的灞桥。
这座桥据推测是建于汉代,王莽篡汉更名为长存桥,两端各立有牌坊,分书:“西通关陇”、“东接肴函”。
汉高祖入关后,进兵咸阳,灭胡亥而后回兵灞上,即在此地,又汉元帝送别王昭君后,京中送客,均在此作东门之饯,折柳话别。
李白诗句,“春风知别苦,不遣柳条青”,和北方的长亭饯别一样,是当时一种特有的风俗。
韦慕岚之所以上灞桥,并不是送谁,电不是要跟谁折柳话别,他是想在灞桥下乘舟由灞水人渭水,然后渡渭河再到关外去一趟。
他怀疑,不,该说是有八分把握,龙飞是碰上了温娃娜,因为他不相信世上还有第二个这么美,介乎中原与关外之间,一身有两种血统的女子。
龙飞所说美得迷人,美得醉人,这,他也有此经验。
唯一使他迟疑的,是他不明白温娃娜为什么要到关外去,或许,那是假的,要是真的,那只有—个理由,她定然是找自己去了。
巧,世上没有比这更巧的事了。
他拦了一只小舟,下了灞桥,到了灞水之旁,抬起腿,刚要跨上小舟,一阵急促蹄声飞卷而至。
铁蹄,扬起了灰尘,重重地踏在桥上,飞驰而过。
他看见了那儿人几骑,那几人几骑却没有瞧见他,不过,他要是再慢一会儿下桥,那几人几骑一定会看见他的。
这又是一桩巧事。
韦慕岚怔了一怔,把跨出去的腿又收了回来,讶然自语道:“他带着人到中原来干什么,莫非……”
一顿,接道:“船家,我不坐船了。”
转身走了上来,上得桥头,他就要追上去,蓦地——“喂,小兄弟等一等。”
小兄弟,这是叫谁?声音好脆好俏。
韦慕岚不自觉地停了步,抬眼循声望去,只见桥头一家酒肆里走出来个人,风摆杨柳般走出来个人。
那是位黑衣大姑娘,不,她不象位姑娘,细腰丰臀,体态美好,散发出一种成熟的风韵,该说是位少妇。
她,长得不算美,长长的眉,细细的眼,可是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却有一种勾魂的魅力。
韦慕岚一看不认识,再一看她那双眼睛,眉锋一皱便要走。
“喂,喂,小兄弟,等等啊。”
韦慕岚一怔再看,这回他看清楚了,敢情她是向着他走了过来,莲步轻移,浑身都在动。
很快地她到’了跟前。媚眼儿一抛,双眉微蹙,那娇媚之态令人怦然心动,她娇声道:
“你是怎么了?叫你等等,看人—眼.又要走……”
韦慕岚愕然说道:“你这位……是叫我吗?”
黑衣少妇道:“哎呀,你是怎么了,不是叫你是叫谁呀。”
韦慕岚道:“你……姑娘认得我吗?”
黑衣少妇道:“瞧你……你也许不认得我,可是我认得你,你不是姓韦吗?”
韦慕岚道:“不错,我是姓韦,姑娘是……”
黑衣少妇道:“先别问我,我问你,你站在这儿干什么,是送人哪,还是自己要上哪儿去呀?”
韦慕岚道:“我预备到关外去。”
黑衣少妇瞪大了一双美目,道:“到关外去?到关外去干什么呀?”
韦慕岚忍不住又问道:“姑娘究竟是…””
黑衣少妇横了他一眼,包含了无限的娇媚,道:“瞧你这副急性子,别站在这儿,怪显眼的,来,咱们到酒肆里说去。”
伸出那欺雪赛霜,柔若无骨的玉手,就要拉韦慕岚的手。
韦慕岚一躲,道:“姑娘,你我素昧平生……”
黑衣少妇缩回了手,含嗔地道:“素昧平生?素昧平生我怎么知道你姓韦呀。”
韦慕岚道:“我跟姑娘在什么地方见过吗?”
黑衣少妇道:“站在这儿显眼,告诉你跟我到酒肆里说去,你偏不去。”
韦慕岚道:“姑娘,我还有事。”
黑衣少妇道:“什么事,有什么事比我要告诉你的事更重要?”
韦慕岚一怔道:“怎么?姑娘有事要告诉我?”
黑衣少妇道:“是呀,不然我叫你干什么呀?”
韦慕岚疑惑地望着她道:“姑娘有什么事要……”
黑衣少妇双眉一皱,媚眼儿微眯道:“要想知道就跟我到酒肆里坐坐去,去不去?”
韦慕岚皱眉说道:“姑娘,我……”
“你什么呀?”黑衣少妇道:“—个大男人家,还怕谁吃了你不成?再说酒肆里也不只是你跟我两个人,你还怕我会拿你怎么样?”
韦慕岚脸上一热,道:“那倒不是,只是我跟姑娘素昧平生……”
“又来了。”黑衣少妇道:“素昧平生我怎么知道你姓韦,你倒是说说看哪。”
韦慕岚迟疑了一下,抬眼说道:“那么姑娘请先走,我跟姑娘去就是。”
黑衣少妇娇媚—瞥,笑道:“敢情是怕我拉你的手呀。”
转身先走了。
韦慕岚脸上又一热,扬了眉,迈步跟了上来。
进了这家酒肆,黑衣少妇直向—张摆著酒菜杯箸的桌子行去,这酒肆座落在灞桥桥头这边,酒客们十之九是在这儿作东门餞別的,洋溢在酒肆内的,都是离情别绪,所以很难听到几声欢笑。
坐定,黑衣少妇招来了伙计,要伙计再添一副杯箸,韦慕岚想推辞,可是他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伙计打量了他一眼,走了。
这一眼,看得韦慕岚有点别扭。
另一副杯箸送来后,黑衣少妇出皓腕,执锡壶,亲自为韦慕嵐斟满了一杯,然后举杯媚笑:“来,兄弟,咱们先喝一杯。”
韦慕岚道:“我不善饮,浅饮奉陪。”
他就要举杯就唇,黑衣少妇却—伸手按住了他的手,那只手滑腻而柔软,韦慕岚心头一跳,脸上一热,忙把自己执杯的手移了开去。
“哎呀。”黑衣少妇收回手,媚眼儿一抛,娇笑说道:“你可真是小心眼儿啊,我年岁比你大,手上也没毒,碰你一下有什么要緊,怎么,怕人瞧见吗;我都不怕,你一个大男人家又怕什么呀?”
韦慕岚眉锋暗皱,刚要说话。
黑衣少妇却已然又接道:“不行,要喝就得喝个杯底儿朝天,头一杯怎好意思不喝干?
难道你一个大男人家还不如我一个女人家吗?”
韦慕岚道:“姑娘……”
黑衣少妇道:“先把你那一杯喝了再说,你要是不喝,你想知道的我也一句不说,到头来看咱们谁吃亏。”
韦慕岚迟疑了—下,道:“姑娘,我只能喝这—杯。”
黑衣少妇—点头,道:“行!”
韦慕岚二话没说,举杯就唇,一仰而干。
黑衣少妇—双含春含荡的水汪汪媚眼凝注,眼见韦慕岚喝了个点滴不剩,她目中闪滚异采,笑了:“这才是。兄弟,姐姐我总不会叫你吃亏的。”
这是—句双关语,奈何韦慕岚他心在正当中,根本没多想,放下了酒杯之后,他抬眼说道:“清赐告吧,姑娘究竟是谁?”
“哎呀,兄弟。”黑衣少妇皱眉说道:“我还没碰见过象你这么个急性子的人,刚喝过一杯酒,就要问……兄弟,你说的,咱们萍水相逢,素昧平生,酒肆片刻相聚,稍时各自西东,有没有机会再见面还未可知,只要我知道你是谁,你知道我是个嫁过人的女人,不就行了吗?”
韦慕岚沉默了一下,道:“既如此,我不敢再问,那么姑娘有什么话,请告诉我吧。”
黑衣少妇娇媚一笑,道:“敢情你还没忘记呀,其实,兄弟,我哪有什么事要告诉你呀,我是哄你玩儿的,根本就没有……”
韦慕岚双眉一扬,道:“既如此,我打扰了,告辞。”
他便要往起站。
“嗳,嗳,嗳,”黑衣少妇忙抬手叫道:“别走,别走,你要是就这么走了,你会懊悔的……”
韦慕岚道:“姑娘既然没什么事,我不敢再……”
“什么敢不敢呀。”黑衣少妇皱眉叫道:“瞧你人长得既俊,又—脸的聪明像,怎么象块木头,点不透啊,辽有这么—…副急性子,真要命……”
一顿,接道:“好吧,我说,兄弟,你,是不是要找个人?”
韦慕岚道:“我找谁?”
“问你呀。”黑衣少妇娇媚含笑,回手—指自己心口,道:“这ㄦ的人呀。”
韦慕岚呆了一呆,道:“我不知道姑娘何指。”
黑衣少妇道:“说你是块点不透的木头.你就是块点不透的木头,难道你连心里头的人这意思都不懂吗?”
韦慕岚心头一跳,忙道:“我不知道姑娘指的是谁?”
“不知道我指的是谁?”黑衣少妇轻呼说道:“你心里有几个人哪,是跟我装糊涂,还是……”
韦慕岚道:“我真不知道姑娘何指?”
黑衣少妇抛过一瞥媚眼,道:“别害臊,兄弟,—个大男人家,怎么脸皮儿嫩得象个大姑娘,兄弟.这种事ㄦ姐姐我可是过来人……”
韦慕岚道:“姑娘,请相信我……”
黑衣少妇道:“相信你什么?相信你不是装糊涂.还是相信你不会……”
韦慕岚道:“我不是装糊涂,没有这个必要。”
黑衣少妇道:“怎么没那个必要?分明你是怕我知道。”
韦慕岚道:“姑娘,我不怕任何人知道,书有未曾经我读,事巳不可对人言,我也没有怕人知道的事啊。”
黑衣少妇媚声说道:“你没有,那么谁才有啊?”
韦慕岚道:“那就不关我的事了,谁爱就谁有。”
“哎呀。”黑衣少妇道:“你倒真大方,大概你心里头的人太多了,一时想不起是哪一个,好吧,让我点你一点……”
——顿接道:“有位美似天仙的姑娘,据说她来自关外……”
韦慕岚心头一震,忙道:“姑娘,她怎么样了……”
黑衣少妇含嗔地白了他—眼,道:“急什么呀,先告诉我,你想起来了,是不是?”
韦慕岚道:“我知道姑娘何指了,但她并不是……”
黑衣少妇道:“她不是你心里头的人,对吗?”
韦慕岚道:“事实如此,姑娘,她跟我仅是朋友,我不敢多想。”
黑衣少妇道:“是不敢多想,还是不愿多想,嗯?”
韦慕岚脸上—热,道:“姑娘……”
黑衣少妇道:“先答我问话,再说别的。”
韦慕岚急于想知道温娃娜怎么了,他只有委屈自己,暗一咬牙,道:“我不敢多想,也不愿多想。”
“兄弟。”黑衣少妇道:“这不愿两字,你怎好轻易说出口啊,忍心吗?好狠的心肠啊,人家对你—往情深,为你茶不思饭不想,到夜晚辗转睡榻难合眼,泪珠儿湿了花枕头,人家朝想你,晚想你,你却说不愿多想,兄弟,落花有意情万斛,流水无情冷心肠,你呀,兄弟,瞧不出你是个薄情郎君负心汉哪!”
韦慕岚只听得心神连震,脸通红,嗫嚅说道:“请姑娘告诉我,她怎么了?”
黑衣少妇拿起子酒杯,淡淡地道:“你既不愿多想,我何必多这副热心肠,算了,不说了。”
韦慕岚忙道:“姑娘……”
黑衣少妇道:“想听我说,是吗?”
韦慕岚暗一咬牙,硬着头皮点了头。
黑衣少妇目光一凝,道:“那么告诉我,愿不愿多想?”
韦慕岚只好又点了头。
黑衣少妇笑了,好娇,好媚:“我就是说嘛,我年岁比你大,也是个过来人,在这方面你还能弄得过我?兄弟,你别在姐姐面前裝了,对姐姐要有诚心,要老实,可别再来虛情假意了,我受不了,人家姑娘就更受不了了,知道吗?”
韦慕岚没说话。
黑衣少妇丝毫不肯放松,道:“我在问你话呀,听见了吗?”
韦慕岚只得又点了点头。
“这才是!”黑衣少妇娇媚而满意地笑了,道:“告诉我,兄弟,她是不是姓温呀?”
韦慕岚心头猛地—跳,道,“是,姑娘。”
黑衣少妇道:“姑娘两个字得改改了,叫姐姐。”
韦慕岚迟疑着没说话。
黑衣少妇道:“叫呀。”
韦慕岚为了温娃娜,只得叫了声:“姐姐。”
黑衣少妇一阵激动,伸手抓住了韦慕岚的手,低低说道:“兄弟,你这一声叫我……连心都发颤了,要是换个没人的地儿,我可以让你摸摸看,如今不行,兄弟,你害死人了,谁叫你……只要你肯叫,我愿意……我都肯……”
韦慕岚心神震动皱了眉,只觉得脸上发烫,第一眼他就觉得这女人不是什么正经女人,如今再看,果然,可是为了温娃娜,他不得不委屈自己,暂作小忍。
他抽了抽手,奈何黑衣少妇死命抓着,没抽动,他不敢再抽,黑衣少妇的激动平静了,旋即她说道:“兄弟,她叫娃娜?”
韦慕岚忙又点了头。
黑衣少妇道:“她好美啊,美得迷人,美得醉人,她看人一眼,能让人为她死,谁要看她一眼,能连魂都被她勾了去,你们男人哪……唉,也难怪,连我瞧见她都动心,别说你们男人家了,兄弟怎么认识她的呀?”
韦慕岚道:“姑娘,请……”
黑衣少妇娇媚地“嗯”了一声。
韦慕岚忙改口道:“姐姐,请告诉我,她怎么了?”
黑衣少妇道:“还说不敢想,不愿想呢,瞧你急成这个样儿,你呀,你让天下男人家羡煞妒煞,她却让天下女人家直咬牙,兄弟,别一提起她就忘了别人,行吗?”
韦慕岚道:“对姐姐,我会感激……”
“傻子!”黑衣少妇道:“谁要你感激呀,稀罕,只别忘了有我这个热心肠为他人做嫁衣裳的姐姐,我也就知足了……”
韦慕岚没说话。
无如黑衣少妇不肯放松,紧了紧玉手,道:“告诉我,会忘吗?嗯?”
韦慕岚只得说道,“不会的,姐姐。”
黑衣少妇道:“别是口是心非吧。”
韦慕岚忙道:“那怎么会……”
“那怎么会?”黑衣少妇道:“你当我不知道?可别把姐姐我当傻子,我见过的人多了,你呀,你是最嫩的—个,现在你是有求于我,表面上不得不顺着我点儿,也一口一声姐姐叫,其实心里不知有多恨我呢,对吗?”
韦慕岚忙道:“那怎么会,我只有感激,真的……”
黑衣少妇淡淡一笑道:“真也好,假也好,我不在乎,心归心,表面上你如今得处处顺我,任我的摆布,这也就够了……”
顿了顿,接道:“兄弟,你急着找她,我把她在哪儿告诉你,让你们两个去卿卿我我,温存缠绵去,我心里可不好受,你总不能太冷落我,该谢谢我,对吗?”
韦慕岚道:“理应如此。”
黑衣少妇道:“那么,兄弟你何以谢我这个可怜的姐姐呢?”
韦慕岚道:“姐姐要什么……”
黑衣少妇道:“我要什么,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你肯给我?”
韦慕岚道:“我说的是实话。”
黑衣少妇道:“我说的也不是假话呀。”
韦慕岚默然不语。
黑衣少妇道:“我要你怎么样你都肯吗?”
韦慕岚迟疑了一下,毅然说道:“请原谅,我……”
黑衣少妇飞快笑道:“别为难了,我心疼,逼你玩儿的,我还,要你谢什么?真是,仍是那句话,只要你別忘了我,我也就知足了。”
韦慕岚松了—口气道:“不会的。”
黑衣少妇娇媚一笑道:“这我知道,这三个字可不—定是什么好意,只是我敢说,你绝不敢找我,因为那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你明白吗?”
韦慕岚没说话。
黑衣少妇吃吃—笑,又道:“想想你两个见了面,那股子卿卿我我的缠绵亲热劲儿,我就恨得牙痒痒地,真不想告诉你,可是偏偏我生就一副软心肠,愿有情人长相厮守,唉,我这是何苦啊……”
韦慕岚仍没说话。
黑衣少妇目光一凝,道:“兄弟,你怎么不说话呀?”
韦慕岚道:“我在等着听姐姐告诉我她的所在。”
黑衣少妇一探身,粉颊凑近韦慕岚,咬牙说道:“你心里只有她吗?”
韦慕岚微微仰身,躲了开去,道:“姐姐的好意我感激……”
“冤家。”黑衣少妇狠声低低叫了一句,道:“感激,感激,你就只会感激,你真要是感激,就—切听我的,你肯吗?嗯,说呀。”
韦慕岚道:“我会有所报答的。”
黑衣少妇道:“哎呀,我可不让你报答,因为你那种报答不是我想象的报答,要不然我是千肯万肯的……”
韦慕岚忍不住,将心一横,道:“假如你不愿意告诉我,那就……”
“哟!”黑衣少妇道:“怎么一下子变硬了,要是你的她现在危难中,迟找着她一刻,你就会含恨终生,你也硬下去吗?”
韦慕岚心神一震,忙道:“你说她现在危难中?”
黑衣少妇道:“你?怎么又‘你’了?看来你离我是越来越远了,唉,欲速则不达,谁叫我操之过急的呢,好吧,你就你吧。”
韦慕岚忙道;“请告诉我,她现在……”
黑衣少妇道:“别那么急,好吗?”
韦慕岚道:“姑娘,请别让我发急。”
黑衣少妇道:“我怎么敢哪,你要是真急了,不但我会落个空,说不定你还会以武相向,要了我的命呢,听着……”
一顿,接问道;“你知道,往临潼途巾有座名山,那是什么山?”
韦慕岚道:“该是骊山。”
黑衣少妇道:“对了,你说着了。”
韦慕岚忙道:“她现在在骊山?”
黑衣少妇道:“我话还没有说完呢,别急嘛,就算她在骊山吧,骊山大得很呢,你上哪儿去找,从何找起呀。”
韦慕岚道:“那……请说!”
黑衣少妇美目一转,道:“你当然知道秦始皇了?”
韦慕岚忙道:“她在秦始皇陵寝——”
黑衣少妇道;“谁说的,她在那儿干什么呀?”
韦慕岚道:“那么是在阿房宫……”
黑衣少妇道:“那早被楚霸王一把火烧光了,如今不过一堆废墟。”
韦慕岚道:“那……那她究竟是在……”
黑衣少妇美目一转,娇笑说道:“所以我要你慢慢听我说,别急……”
韦慕岚道:“姑娘请说。”
黑衣少妇道:“秦始皇当年除了建造了阿房宫之外,另外还建造了一种东西,它有个香艳而逗人遐思的名儿,叫神女汤泉。”
韦慕岚“哦”了一声。
黑衣少妇道:“怎么,又要打歪?”
韦慕岚连忙闭上了嘴。
黑衣少妇笑了笑,接着说道:“到了汉武帝时,更加修整,但都不如唐时的大加修整扩建,开元年间,李三郎把它扩建为温泉宫,天宝六年,李三郎又称它为翠青宫,没多久又改称华清宫。”
转身一笑,道:“华清官里最香艳、最美丽的地方,该是贵妃以芙蓉汤沐浴之处的华清池了,当时李三郎每年十月往幸,岁尽始返,其中有十八所汤池,俱尽华艳,李三郎坐在纱帐之内,饱餐横陈玉体,轻抚如脂……”
韦慕岚不敢再听下去,轻咳—声道:“这么说她在华清池?”
黑衣少妇“噗哧”一声,笑得花枝乱颤,娇媚横生:“她在华清池干什么呀,她既不是杨玉环,你也不是李三郎,真是,难道你也想……”
韦慕岚忙道:“那么她在……”
黑衣少妇轻轻曼吟道:“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白香山这一首《长恨歌》,逗得后世多少人流连华清池畔忘返,这一枝笔……唉,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娥眉马前死,花钿委地无人收,翠翘金雀玉搔头,君王掩面救不能,回看血泪相和流………多凄惨啊,李三郎好狠的心,好没用啊,想当初三千宠妾在一身,芙蓉帐暖度春宵,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花开并蒂,俪影成双,又是多么地恩爱,男人啊,你们男人啊……”
摇了摇头接道:“行宫见月伤心色,夜雨闻铃肠断声,鸳鸯正冷霜叶垂,翡翠衾寒准与共,他活该,对了,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杨玉环就住在那儿,你信吗?”
韦慕岚皱眉说道:“姑娘,请告诉我……”
黑衣少妇道:“说呀,你信不信?”
韦慕岚道:“我不信!”
“对。”黑衣少妇一点头道:“我也不信,怪力乱神,岂可轻言,搜魂掳魄之说,更属无稽,也只有那些愚夫愚妇才会听信……”
韦慕岚道:“姑娘可知道,白居易笔下的这一段,并非写怪力乱神,而是其寓意在……”
突然之间他觉得对她说明跟她辩,显得多余而无卿,立即住口不言。
黑衣少妇娇媚一笑,道:“你多知多懂,我不如你,那么你说说看,他寓意在什么,你倒是说啊,为什么不说了?”
韦慕岚微一摇头,道:“没什么。”
黑衣少妇道:“不说算了,稀罕……”
接着又曼吟道:“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韦慕岚忍不住说道:“姑娘,凡事要适可而止……”
黑衣少妇娇眼儿一瞟,道:“有些事却要纠缠到底,无止无休。”
韦慕岚陡扬双眉,道:“姑娘,你……”
黑衣少妇格格一笑,道:“你真是块木头,我不是告诉你了吗?”
韦慕岚呆了一呆,道:“姑娘什么时候……”双目一睁,忙道:“你的意思是说她在长生殿?”
黑衣少妇一点头,道:“对了,但是你这时候不能去。”
韦慕岚道:“为什么这时候不能去?”
黑衣少妇道:“你这时候去,就是把长生殿都拆了,也难找到她的芳踪。”
韦慕岚愕然说道:“这话怎么说?”
黑衣少妇道:“因为据我所知,这时候她不会到那儿去。”
韦慕岚道:“那她什么时候才会到长生殿去?”
黑衣少妇道:“我也告诉过你了。”
韦慕岚举一反三,立即说道:“夜半?”
黑衣少妇一点头,媚笑说道:“你比刚才聪明多了,夜半无人时才宜于温存缠绵,喁喁私语,那才有情趣,不是吗?”
韦慕岚道:“姑娘没有骗我?”
黑衣少妇道:“那怎么会,我又为什么要骗你,日后总会有机会碰面的,只要到时候你发现我骗了你,再碰面你可以任意处置我,行么?”
韦慕岚道:“姑娘又怎知道我要找她。”
黑衣少妇道:“很简单,谁不喜欢跟自己心爱的人儿在一起,象如今,我不是你心爱的人儿,你就厌恶得不得了,而你是我心爱的人儿,我却喜欢跟你在—起。”
韦慕岚好不厌恶,道:“姑娘又怎么知道她是我的……我的红粉知己。”
黑衣少妇娇媚一笑说道:“何不说心上人三字……你想知道吗,我偏不告诉你。”
韦慕岚冷然一笑道:“只怕姑娘这是垂饵布网吧。”
黑衣少妇“啊唷”一声道:“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多疑呀,好沒良心呀,我好心好意让你两个有机会厮守在一起,互慰相思之苦,你怎么……”
倏地一笑,接道:“怎么,你怕吗,不敢去吗?”
韦慕岚道:“我从来不懂什么叫怕。”
“那是。”黑衣少妇吃吃笑道:“情爱魔力之大无可伦比,为情为爱连命都可以不要,冒点险算什么呀,你既然一定要去,又管它是怎么个情形呢?”
韦慕岚道:“说得是,届时姑娘也在那儿吗。”
“怎么?”黑衣少妇美目微睁道:“你不能忘情于我了?嗯,不错,总算碰上个有良心,有情义的,只是,傻子,我怎么能在那儿呀,这种事也能凑热闹吗?到时候你会顾此失彼,照顾不过来的,要想左拥右抱,小心我跟她心里都不好受呀……”
韦慕岚道:“你会错了意了。”
“是吗?”黑衣少妇道:“说都说了,干什么还害臊呀,你既然舍不得我,这样吧,明天晚上夜半我在那儿等你,今天是她,明天:是我,你呀,你艳福不浅,简直美死!……”
韦慕岚扬起了双眉。
黑衣少妇突然抬手娇声唤道:“伙计!”
这一声,招来了伙计,也惹来了在座酒客的目光。
这一来也叫韦慕岚不好发作,不好动手了。
看来这黑衣少妇机警而具心智。
就算错过如今,他日何愁没再碰面的机会。
再说,她对他也只是在言辞上放荡了些,在动作上抓抓他的手,别的并没有怎么样。
她告诉了他温娃娜的所在,实际上他如今也急于想知道温娃娜的所在,不管其用心与最后目的何在,总算是帮了他一个忙,要真有什么恶意,不愁她不在长生殿左右,到时候再收拾她不迟。
心念及此,韦慕岚二话没说,站起就走。
这回,黑衣少妇既没拦他,也没叫他,任他走出了酒肆,只是,她那双媚眼中的光芒有了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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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长生殿遭劫 韦慕岚在去临潼的路上皱眉深思,他不明白黑衣少妇是何等样人,是谁,用心何在,目的何在?想来想去,他认为只有一种可能,这黑衣少妇跟郎文奇是—路,目的只在那片紫贝叶。
日落西斜,天渐渐的黑了。
韦慕岚站在骊山之麓那长生殿口,有点焦躁不安。
尽管他焦躁不安,天色并不因为他焦躁而黑得快一点,反之,韦慕岚却觉得时间过得太慢,太慢了。
眼前越来越黑,远处山脚下几个城镇的点点灯光在闪动著,夜风微寒,虫声唧唧,偶尔地还有一两声夜枭悲啼,这黝黑、空荡、寂静的长生殿,凄凉而怕人。
呼地一声,韦慕岚只觉脑后风生,—物飞射而至。
他霍然旋身扬掌,“叭”地一声,一宗黑忽忽之物摔在了长生殿深处,寂然不动。
他摇头苦笑,敢情那是—只蝙蝠。
月亮升上来了,不,应该说它早就悬挂在头上了。
那是一弯钩月,冷金钩,月光暗淡而凄清。
尽管它是暗淡而凄清,但却比没有月的夜晚强,凭着上好的目力,韦慕岚可以看清长生殿里的事物。
夜深了,越来越深,越来越深。
蓦地,—丝异响传入耳中.韦慕岚机警地回身望向长生殿里,那广大而黝黑的长生殿深处,不知何时多了—个人影,—个白色的人影。
一看就知道是个女的,她背向这边站着,—袭轻纱晚装,胴体玲珑,隐约可见.秀发披散在肩上,很美。
这时候长生殿里出现这么个人.不是下自广寒,便该是来自幽灵,韦慕岚呆了一呆,立即喝问道:“姑娘是什么人?”
那白衣女子仍然背向着他,开了口,话声冰冷而甜美:“我是此殿主人,你又是谁?”
韦慕岚讶然说道:“姑娘是此殿的主人。”
“不错!”那白衣女子道:“此殿为我而建,我在此居住已数百年。”
韦慕岚倏然而笑,道:“那么姑娘是……”
白衣女子道:“我,杨氏玉环,每天夜半在此会多情三郎,你这凡夫俗子竟敢跑来扰人,还不赶快离去。”
韦慕岚淡淡笑道:“姑娘,够了,不必装神扮鬼,我是来找……”
“找谁,找我吗?”
白衣女子霍然转过了身,首先映人韦慕岚眼帘的,是一双勾魂秋波与那抹娇媚的笑意,他呆住了。
敢情,她就是日间那放荡的黑衣少妇。
她笑了,道:“怎么?没看过么?待会儿,我自会让你看个饱……”
韦慕岚定了定神,道:“怎么是你?”
她娇笑说道:“不行吗?感君多情:特来相会,愿与君携手巫山,共赴阳台……”
韦慕岚脸上发烫,轻喝说道:“住口,温姑娘呢?”
她吃吃笑道:“你怎么老想她呀,瞧瞧吧,我可比她强得多呀,她年轻不解事,我可是……”
韦慕岚道:“你不知羞耻为何物!”
她道:“跟你不知道怕是什么一样。”
韦慕岚道:“你要再敢有半句难听话……”
她笑道:“谁说我说的话难听呀,可有半个脏字么?你呀,别那么假惺惺了,此时此地除了你我之外再无第三人……”
韦慕岚道:“你看错人了……”
“不。”她道:“据我所知,没有一个,人能见我不动心的,一个个都是穷凶极恶,你也是个男人,对吗?”
韦慕岚冷然说道:“答我一句,温姑娘呢?”
“她呀。”她娇笑说道:“你问我,我问谁呀,她又不是我的什么人,我怎知道她在哪儿呀,傻子!我要不说她在这儿,你肯来吗,不施香饵,你绝不会这么轻易上钩的,对不?”
韦慕岚闪身欲动,但旋即他又站住了,道:“别把我当三岁孩童……”
她吃吃笑道:“你要是三岁孩童,我就不会找上你了,我自荐枕带,自愿献身,你何忍拒人千里,来吧,你我就在这当日李三郎与杨玉环的定情处风流一宵,作那蚀骨消魂的一夕之欢。”
韦慕岚冷然说道:“我一忍再忍……”
她笑道:“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日间在酒肆里喝下那杯酒,那杯酒里我下了催情药物,它会在夜半发作……”
韦慕岚一惊忙道:“我不信……”脸色倏变,惊喝说道:“无耻妖妇,你敢……”
她笑道:“怎么,发作了,是吗?如今你信了吗?”
韦慕岚惊怒说道:“妖妇你究竟是……”
她笑道:“现在可以告诉你了,我叫柳湄,武林中人都叫我‘花寡妇’,也就是近来跟温娃娜在—起的那……”
韦慕岚心神大震,闪身欲扑,但突然他转身奔了出去。
柳湄没动,却吃吃笑道:“没有用,你自会回来的。”
她迈步缓缓走了出来。
果然,她刚近殿口,韦慕岚飞—般的奔了进来,疯狂一般地扑向了她,顿时,两个都倒在了地上。
只听柳湄吃吃笑道:“傻子,我想了你好久了,一旦找上了你,岂会容你逃出手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长生殿外突然传来个轻柔、甜美话声:“大婶,你在干什么呀?”
柳湄大惊跃起,乌云零乱,那袭轻纱晚装也都破得不象了样,她凝目一看,骇然暴退:
“娃娜是你!你怎么真在……
的确,长生殿口月光下卓立一白衣少女,丽质天生,美艳无双,正是温娃娜,她脸上挂着笑意,一直望着柳湄。
柳湄的话还没说完,韦慕岚又腾身跃起,扑了过去。
柳湄象呆住了,没动。
温娃娜皱眉说道:“啊唷,他怎么这样呀,羞死人了。”
眼看就要扑着柳湄的韦慕岚,身形忽地一震,立即象被钉住一般,不动了。
温娃娜道:“对了,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种人……大婶,是不是你用什么药物迷了他呀?”
柳湄失神地点了点头道:“是的,是的。”
温娃娜轻叹—声道:“你已经害过不少人了,为什么还不放过他呀,你怎么忘了,他是我的人哪,要不是我恰好在这儿.你岂不是毁了他吗,别人的事儿我可以不管,他的事我却不能不管,有解药吗,拿来给我?”
柳湄转身走向殿深处,在暗隅里摸了一把,转身走了过来,乖乖地把一个小瓷瓶递在了温娃娜手里。
温娃娜接过小瓷瓶,道:“我不愿杀人,我也不敢杀人,这样吧,你自己打自己十个嘴巴,就算我对你的惩罚吧。”
话声方落,柳湄已抬起了手,“叭”“叭”有声地左右开弓,連打了自己十个嘴巴,一物应手而落,那是张人皮面具,再看她那张脸,既黑又丑,简直怕人。
温娃娜嫣然一笑,道:“好了,你走吧,记住,以后别再作恶害人了,要不然你总有一天会死在别人手里的。”柳湄突然惊叫了一声,睁大了眼,骇然暴退,颤声一句“娃娜,你,你……”
转身往长生殿里狂奔,转眼间就不见了。
温娃娜迈步走向韦慕岚身侧,幽怨看了他一眼道:“你叫我千万小心,谁知道你自己却……唉,要不是碰巧我在这儿,你岂不是……来,把解药吃了吧,张嘴。”
说着,她拔开瓶塞,把小瓷瓶伸向了韦慕岚。
韦慕岚背向外,看不见他吃了没有,只见温娃娜收回了手,顺手丢了小瓷瓶,柔声说道:
“坐下来歇歇吧,我在这儿陪着你。”
韦慕岚当真坐了下去。
温娃娜也缓缓坐在了他身边。
有顷,忽听韦慕岚叫道:“娃娜是你,你怎么……”
温娃娜道:“不是我是谁,难道还是柳湄么?”
韦慕岚霍地跃起,道:“娃娜,那无耻的妖妇柳湄,她人呢?”
温娃娜道:“走了,早走了,我放她走了,坐下来吧,干什么站起来呀。”
韦慕岚低下了头,半晌才道:“娃娜,谢谢你……”
温娃娜道:“别谢我了,坐下来吧。”
韦慕岚又坐了下来,半天没说话。
温娃娜道:“怎么不说话呀?不高兴见我吗?”
韦慕岚苦笑说道:“娃娜,你怎么这么说,我只是惭愧,而且余悸犹存……”
温娃娜道:“过都过去了,还提它干什么,以后小心点也就是了……”
韦慕岚摇头说道:“你不知道,我在灞桥头碰见了她.当时并不知道是她,她告诉我你在这儿,要我夜半前来……”
温娃娜道:“真巧,我真的在这儿。”
韦慕岚道:“看来这是巧事。还好你真在这儿。要不然……”
一顿改口说道:“娃娜,你怎么会在这儿?”
温娃娜道:“我本来是要到关外找你去的,可是我在长安碰见了—件事,使我临时改变了主意,多在这儿待了几天……”
韦慕岚忙道:“娃娜,你可是预备在这儿等个人?”
温娃娜一怔,道:“是啊,你怎么知道。”
韦慕岚道:“这个人给了你一片紫贝叶,你跟他订了后会……”
温娃娜瞪大了美目,诧声叫道:“你,你怎么知道的?”
韦慕岚遂把结识龙飞的经过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温娃娜点头说道:“原来如此,那怪不得……”
韦慕岚目光一凝道:“娃娜,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跟他订……”
温娃娜嫣然一笑,道:“小心眼儿,你说呢?”
韦慕岚玉面一红,道:“我只是随口问问……”
温娃娜道:“可别冤枉好人,我奇怪他为什么会有一片紫贝叶,据我所知,那片紫贝叶应该在你身上的……”
韦慕岚一怔,道:“娃娜,你,怎么知道我有一片紫贝叶?”
温娃娜嫣然一笑道:“你不是玉书生韦前辈的传人么?”
韦慕岚惊声叫道:“娃娜,你,你知道了?”
温娃娜道:“我是听何伯跟凤姐姐说的。”
韦慕岚简直要跳起来,道:“娃娜,谁,你是听谁说的?”
温娃娜微笑说道:“何伯跟风姐姐啊。”
韦慕岚诧声叫道:“娃娜,你是怎么碰见……怎么认识他们的?”
温娃娜道:“别这么大惊小怪,听我说……”
她把结识何九如跟凤姑的事说了一遍。
听毕,韦慕岚呆了半晌,始道:“原来何伯跟风姐去找……巧,巧,怎么这么多巧事。”
一顿,接道:“娃娜,不,小馨,我该叫你小馨……”
“小馨?”温娃娜轻呼一声,急道:“你找着我娘了,对不?”
韦慕岚点头说道:“是的,小馨,我找着谢姨了,听我告诉你……”
他又把关外行的经过说了—遍。
静静听完之后,谢小馨摇了头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世上竟有这种事,我出来是为找韦前辈,你出来是为找我娘,结果咱们碰上了,也认识了,却一点儿也不知道彼此就是有渊源的人。”
韦慕岚道:“现在知道了,这该是天意。”
谢小馨目光—凝,道:“你说什么是天意,嗯?”
韦慕岚玉面一红,忙道:“没什么,我是说,我是说……”
谢小馨垂下了目光,轻轻说道:“别说了,我明白你的意思,本来这该是理所当然而且是很好的事,可是以我看恐怕不容易……”
韦慕岚忙道:“为什么,小馨?”
谢小馨道:“你见过我哥哥了?”
韦慕岚心往下一沉道:“我明白了,可是小馨,他拦不了我的。”
谢小馨道:“可是他能拦我,也有人拦得了你。”
韦慕岚凝目说道:“小馨,前者我懂,后者我……”
谢小馨道:“我是指风姐姐。”
韦慕岚心头一震,红了脸道:“这,这你也知道。”
谢小馨道:“我不是糊涂人,不用多听,听一两句也就够了。”
韦慕岚沉默了良久,始道:“是的,小馨,凤姐姐已经把她的终身交给了我,你知道,我这条命是她救的,而且她对我也……”
谢小馨微笑说道:“解释是多余,没人怪你。”
韦慕岚道:“别这么说,小馨,事实上你我相见原在我碰见凤姐姐之前,可是我真正了解你,却在我碰见风姐姐之后。”
谢小馨道:“那也只怪我跟柳湄这种女人为伍。”
“不,小馨。”韦慕岚道:“怪我看人不明,体事不清。”
谢小馨淡然—笑道:“只怕这又要委诸天意了。”
韦慕岚痛苦地低下了头去。
谢小馨道:“你告诉我,风姐姐真会阻拦你吗?”
韦慕岚抬眼说道:“小馨,你的意思是……”
谢小馨道:“我见过风姐姐,也跟她一见投缘,进而惺惺相惜,以我看,她是位不可多得的好姑娘、奇女子……”
韦慕岚道:“是的,小馨我不讳言,风姐姐确是位不可多得的好姑娘、奇女子,她并没阻拦我什么,而是我向她……向她……”
谢小馨,目光一凝,道:“是你向她保证,今生不再作第二人之想?”
韦慕岚避开了谢小馨的目光,道:“是的,小馨。”
谢小馨道:“你为什么要这样?难道你心里根本没有我吗?”
“不,小馨,”韦慕岚摇头说道:“当我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就难以自拔了,可是你……
怪来怪去只怪我看人不清,体事不明,迟到遇见凤姐姐之后才真正了解了你,你不知道,我气你,我恨你,假如不是我对你……我也就不会气你,恨你了。”
谢小馨道:“也怪我没早向你说明……”
微一摇头,接道:“事已经这样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只有委诸天意了,也只能说我跟你没有缘份,没有……”
韦慕岚忙道:“不,小馨……”
谢小馨道:“那你说怎么办?”
韦慕岚道:“难道你能了……”
谢小馨摇头说道:“我不能了,我哥哥的阻拦,也许终必有消失的一天,奈何你已经向凤姐姐作了保证,怎能自食诺言再反悔,我们关外人为情最专,讲究从—而终,我虽然不能嫁给你,长相厮守,过一辈子,可是我会把自己当成你的妻子,这辈子我不嫁人,等你下辈子……”
韦慕岚猛然一阵激动,探手抓上了谢小馨柔荑,叫道:“小馨……”
谢小馨轻轻地应了一声。
韦慕岚哑声说道:“谢谢你。”
谢小馨道:“下辈子你会要我吗?”
韦慕岚道:“小馨,我要,更愿生生世世……”
谢小馨道:“能有一辈子我也就知足了……”
淡然一笑,接道:“当年我娘跟韦前辈是—双美煞天上、妒煞人间的爱侣,结果却相隔千里,各自西东,硬生生地被人拆散,如今你我互爱良深,到头来却仍难结合,两代一样的情重,落个一样的悲惨,这不是天意吗?天意也未免太残酷了……”
韦慕岚心如刀割,悲声自语道:“小馨……”
谢小馨摇头道:“既有如今,无如当初根本就未相见,既然相见了似乎就不该再有悲惨痛苦的如今,无如事实……”
韦慕岚泪光涌现,道:“小馨……”
谢小馨淡然一笑,摇头说道:“不说了,无论如何,你总算找到了我娘,我也等于找到了韦前辈,这两片紫贝叶也总算没有落人外人之手,如今我把它交给你。你还是收心觅地,研习这两片紫贝叶上的武学吧。”
说着,她探怀摸出了两片紫贝叶递向韦慕岚。
韦慕岚陡扬双眉,劈手一把夺过,道:“我心灰意冷,要它何用。”
就要撕毁。
谢小馨疾伸玉手按住了他的手,道:“听我说句话,好吗?”
韦慕岚道:“你说吧。”
谢小馨道:“当初我所以倾心于你,并不是因为你风流秀绝,俊美无俦,而是因为你是个侠骨柔肠,剑胆琴心,绝然不同于一般的奇男子,如今你若只为涉及一个情字,便视上一代的仇恨于不顾,辜负上一辈的期望,这就不象一奇男子了。”
韦慕岚威态一敛,没有说话。
谢小馨道:“大丈夫要拿得起,放得下,怎好只为一个情字,为一个女子而颓废如此,再说,此情倘能久长,你心里有我,我心里有你,也不必非结合不可,更况且你我还有下辈子跟生生世世!”
韦慕岚颤声说道:“小馨,谢谢你,我惭愧……”
谢小馨淡然一笑,收回了按在他手上的玉手,道:“你只要能振作,能达成上一辈交付的使命,除巨奸大扬名,立功于天地之间,那就是爱我,我会引为骄傲的。”
韦慕岚再难忍两眶热泪,他的头跟着泪珠一起垂了下去。
谢小馨笑了,道:“瞧你,一个大男人家,怎么还不如我这个女人家,不许这样,也不害臊,来,让我给你擦擦。”
她伸手托起了韦慕岚的下巴,另一只手举袖为韦慕岚拭去了脸上的泪渍。
韦慕岚突然又一阵激动,道:“小馨,你能淡视之吗?”
谢小馨含笑说道:“怎么不能?”
韦慕岚道:“为什么你的手冰凉,而且颤抖得这么厉害?”
谢小馨收回了手,道:“夜晚寒意重,也许我衣衫过于单薄了些。”
韦慕岚道:“小馨,你可以瞒任何人,却瞒不了你自己。”
谢小馨笑道:“谈点别的,行吗?”
韦慕岚沉默了,但旋即他又开口说道:“小馨,你呢?”
谢小馨道:“我怎么?”
韦慕岚道:“我是说你今后预备……”
谢小馨道:“既然找着了你,娘交给我的使命也就算达成了,使命既已完成,中原也没有值得我留恋的,所以我预备回关外去。”
韦慕岚道:“什么时候?”
谢小馨道:“我打算明天就走。”
韦慕岚又沉默了,他低下了头,半晌他抬起了头,两眼微有红意,道:“小馨,你可知道你哥哥带着人到中原来了。”
谢小馨一怔忙道:“真的?”
韦慕岚道:“真的,我还会骗你吗?”
谢小馨道:“什么时候,你怎么知道?你看见了?”
韦慕岚道:“今天白天他带着人经过灞桥往北去了,我看见了他,他没看见我。”
谢小馨道:“今天白天,只怕他已经走得很远了,他怎么到中原来了?他带着人到中原来干什么?”
韦慕岚道:“只怕是为找你回去。”
谢小馨微一点头,道:“也许,恐怕另外他还想……”
韦慕岚道:“他是怕你跟我在一起。”
谢小馨没说话。
韦慕岚道:“你哥哥似乎对中原人偏见很大?”
谢小馨道:“你自小就对中原人没有好感。”
韦慕岚道:“那么谢姨呢?”
谢小馨道:“那是例外,他认为中原也只有一个这么样的奇女子,事实上也的确如此,他也根本没把我娘当作中原人。”
韦慕岚道:“他不该这样,蒙古人掠夺汉家山河,蹂躏汉人,欺压汉人,我们汉人并没有仇视每一个蒙古人。”
谢小馨道:“这个我知道,他在我娘多年来的熏陶下,已经好多了,可是如果说到两族通婚,要他妹妹嫁给一个中原汉人,那仍是行不通的,他绝不会答应。”
韦慕岚道:“小馨,他不是你的哥哥。”
谢小馨道:“长兄比父,再说他也是我们那—族之长。”
韦慕岚道:“我不以为谢姨会不说活,”
谢小馨道:“象这种事我娘不会管,也不便管,多少年来,举凡族里的大小事,—概由他作主,我娘从不过问。”
韦慕岚道:“看来他的权威无上。”
谢小馨道:“至少在我们族里是这样,国有国法,族有族规,一个家也有一个家的家法,是不容违抗的。”
韦慕岚没有说话,过了—会儿始道:“小馨,你不预备跟他一起回去吧。”
谢小馨道:“不,我自己走,我想娘,恨不得插翅飞回去,我不愿在中原多待一天,他找不着我,自然也会回去的。”
韦慕岚道:“我知道,小馨,中原是个令人心碎肠断的地方。”
谢小馨道:“我倒没这么想……”
韦慕岚道:“你这是欺骗你自己。”
谢小馨改了话题,道:“刚才我在告诉你我认识凤姐姐的经过时,忘记了告诉你另一件事……”
韦慕岚道:“小馨,什么事?”
谢小馨道:“那位凤姐姐的生身之母,秋总管夫人,已经带着她为白玉堂生的女儿白姑娘离开了总管府。”
韦慕岚—怔道:“真的,小馨。”
谢小馨道:“我还会骗你吗?”
韦慕岚道:“跟何伯走了?”
谢小馨道:“不,她不会再跟何伯的,依以我看她跟何伯今生已没有破镜重圆的希望了,她跟着白姑娘去了一处……”
韦慕岚道:“什么地方?”
谢小馨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我跟白姑娘订了后会之约。”
韦慕岚轻“哦”了—声。
谢小馨道:“说起这件事,我想到时候麻烦你一趟,我跟她约好了,明年正月十五日,两个人在洛阳白马寺前见面。”
韦慕岚道:“你让我代你去见她?”
谢小馨道:“我本来是预备自己去跟她见面的,可是事情变化出人意料,我就要回关外去了,不再到中原来了。”
韦慕岚道:“你跟她订后会之约的用意是……”
谢小馨淡然一笑道:“我认为上一代的怨仇,不该延续到下一代,也不该由下一代来承担,我预备帮她一个忙……”
韦慕岚心头一跳,道:“你答应帮她什么忙?”
谢小馨看了他一眼道:“你还不明白么?”
韦慕岚脸一红,道:“小馨,我跟你都……”
谢小馨道:“所以说我不打算再去见她了。”
韦慕岚道:“你要我把真象告诉她?”
谢小馨道:“不该吗?”
韦慕岚沉默了,旋即点头说道:“好吧,小馨,到时候我为你跑一趟就是。”
谢小馨道:“我先谢谢你。”
韦慕岚道:“不必跟我客气,小馨。”
谢小馨目光转动,投向殿外夜色中,道:“我也读过白居易的《长恨歌》,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看时,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韦慕岚悲苦笑道:“你我也在夜半无人时在这长生殿私语……”
谢小馨道:“且在这长生殿互期来生及生生世世。”
韦慕岚道:“今生却是此恨绵绵无绝期。”
谢小馨道:“有了一个凤姐姐终生为伴,你不该再有恨了。”
韦慕岚道:“小馨,你知道,我……”
谢小馨道:“从今你心里只该有—个风姐姐,而不该再作任何他想,请为凤姐姐着想,别委屈了她。”
韦慕岚低下了头,道:“谢谢你,小馨。”
谢小馨道:“往后有空时,我希望你跟凤姐姐能到关外去玩。”
韦慕岚摇头说道:“小馨,你知道,我不会去的。”
谢小馨道:“别这么耿耿难释,也别这么小气。”
韦慕岚道:“这无关小气,要说能释得了,那是自欺欺人。”
谢小馨默然不语,半晌始道:“你预备找个什么地方去研习紫贝叶上武学?”
韦慕岚摇头说道:“我现在还没有决定。”
谢小馨道:“最好快一点,白玉堂在返回开封,发现妻女俱已离去时,他会很震怒,也一定会大搜天下,你应该趁他分心之时,把握机会去研习紫贝叶上的武学。”
韦慕岚点头说道:“谢谢你,我会的……”
顿了顿,接道:“怕只怕白玉堂会误会何伯,迁怒于何伯。”
谢小馨道:“当然,这是免不了的,所以我要你赶快研习紫贝叶上武学,在他大搜天下有所获之前阻拦他。”
韦慕岚瞿然动容,道:“小馨,我再谢谢你……”
谢小馨道:“干什么跟我客气……”
在未碰见谢小馨之前,韦慕岚直恨这骊山上的时光过得太慢,但在遇见谢小馨之后的如今,他却觉得这骊山上的时光过得太快。
相对断肠,有说不尽的话,但有时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时间,就在这情景下悄悄地溜过。
蓦地,东方天边泛起了鱼肚色。
谢小馨娇靥上的神色难以言喻,望著东方天边,她轻轻说道:“天亮了,我该走了……”
韦慕岚身形一震,低下了头。
谢小馨自东方天边收回目光,轻柔地道:“抬起头来,看着我。”
韦慕岚缓缓地抬起了头,当他的目光接触到谢小馨一双美目时,霎时间他脸上毫无表情,—片痴呆,谢小馨缓缓说道:“中原恩爱绝,关外日月长,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长圆,人有悲欢离合,这在所难免,也自古皆然,别以我为念,倘此情长久,来生终会相見,但振作图强,铲奸除恶,我在关外静候佳音,为我保重,知道吗?”
韦慕岚点了点头。
谢小馨笑了,伸出玉手抚上韦慕岚削面颊,飞快地送上两片香唇,当两唇相接时,她娇躯—颤,头一低,转身出了长生殿……
半晌过后,韦慕岚倏然清醒,他抬手摸上面颊,然后由面颊移到了双唇之上。
垂下目光,地上微湿两滴。
他机伶一颤,急忙叫道:“小馨!”
长生殿深处起了回音,但眼前空空荡荡。
他眦目大叫—声:“小馨!”
闪身扑出了长生殿。
曙光已起,骊山山麓上露珠千颗,粒粒晶莹,五彩缤纷,却不见谢小馨的踪影。
他长身而起,直上骊山的最高处,极目四望,仍没看见镌刻在他心灵深处的熟悉倩影。
他颤呼小馨,潸然泪下……
他那孤寂凄凉的颀长身影,呆呆地站在骊山之巅,良久,良久,不知道他还要站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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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龙争虎斗 夜色降临,华灯初上。
大城镇里的夜,永远是热闹的,也永远是迷人的。
潼关,地处要冲,来往客商云集,它的热闹与繁华,自是不在话下。
在潼关东大街一家酒肆里紧靠角落的一副座头上,坐着一个脸色苍白,两眼微红,孤寂落寞,风神秀绝,俊美无俦的黑衣客,他,是韦慕岚。
韦慕岚自斟自饮,两眼失神,神色始终呆痴。
这家酒肆里,座上八成,在座的酒客品流极杂,形形色色,士农工商,各种人都有。
这么多酒客之中,最扎眼的只有四个,这四个共据一席,衣着同,服饰同,就连脸上那阴森冷漠的表情也一样。
这四个,是胖瘦高矮不等的四个黄衣汉子,年纪都在三十到四十之间,太阳穴鼓起,眼神犀利逼人,—望可知是武林中内外双修的一流好手。
人家都在喝酒谈笑,这四个黄衣汉寸:却在嘀咕着,正北那个长眉细目瘦小黄衣汉子,犀利森冷的目光不时地瞅着韦慕岚,这时候他微一摇头,冷笑说道:“我看这小子八成儿有什么心事,要不怎么老是这张脸。”
他身旁那白净脸黄衣汉子冷冷说道:“关你什么事,你出来是瞧人的吗?”
瘦小黄衣汉子一摇头道:“你不该看不出,这小子不是等闲人。”
白净脸黄衣汉子道:“我早就看出来了,是咱们这个圈儿面的,怎么样,你没见过吗?”
瘦小黄衣汉子道:“在咱们这个圈儿里,象这种人品,我可真是头一回见着,别嘴硬,以往你见过这么俊的人物吗?”
白净脸黄衣汉子冷笑说道:“俊又如何,绣花枕头多的是。”
瘦小黄衣汉子一摇头,道:“老三.你走眼了,这小子绝不是绣花枕头,我敢说他手下—定是既硬又扎……”
白净脸黄衣汉子双眉一扬,道:“要不要打个赌?”
瘦小黄衣汉子一点头,道:“行,要是走眼的是我,从此不跟你抬杠。”
白净脸黄衣汉子眼一眯,森冷阴鸷逼人,道:“你看看。”
他伸中指在酒杯里沾了—下,曲指刚要弹。
那坐在正东,有着一张惨白马脸的瘦高黄衣汉子突然说道:“把手放下来,要知道咱们不是出来惹事的。”
白净脸黄衣汉子垂下了手,道:“逼他玩玩有什么要紧。”
瘦高黄衣汉子冰冷说道:“是你听我的,还是我听你的?”
白净脸黄衣汉子忙道:“好,好,好,我听你的,我听你的。”
这时候,那坐在瘦高黄衣汉子身旁,有张圆胖脸,有副五短身材的一个黄衣汉子倏然冷笑,道:“不试的好,说不定扎手。”
白净脸黄衣汉子脸色一变,眉腾凶煞,但旋即又敛去凶态,半句话没说,抓起酒杯,一仰而干。
不知道韦慕岚听见了没有,他那张桌子距四个黄衣汉子那张桌子不远,中间只隔两张桌子,他该听得见,但是他没一点反应。
适时,酒肆门口走进个关外打扮,穿皮袄,戴皮帽,登皮靴的魁伟粗壮大汉,他进门便找位置,一眼看见了角落里的韦慕岚,怔了一怔,扭头就走。
这,把迎上来要招呼的伙计瞧愣了。
没多久,那粗壮大汉又出现在酒肆门口,第一眼便望向韦慕岚,神情一松,迈步走了进去。 伙计忙迎了上去,哈腰赔笑,刚要张嘴。
粗壮大汉一抬手,碰得他踉跄倒退好几步,因为这粗壮大汉长像跟中原人不同,所以他连吭都没敢吭—声。
粗壮大汉到了韦慕岚座头前,往那儿一站,道:“喂,我们少主请你出去一下。”
韦慕岚没听见。
粗壮大汉浓眉一耸,抬手要拍韦慕岚肩头,可是手伸出一半他又缩了回去,沉声说道:
“喂,你听见了吗?”
韦慕岚一震而醒,抬眼一看,不由—怔,道:“你是……”
粗壮大汉道:“见过,是吗?”
韦慕岚道:“是的,见过,没想到在这儿碰见阁下,幸会。”
粗壮大汉道:“别客气,走吧。”
韦慕岚讶然说道:“上哪儿去?”
粗壮大汉道:“出去你就知道了。”
韦慕岚道:“阁下是来……”
粗壮大汉道:“奉我们少主之命,特来相请。”
韦慕岚道:“你们少主在什么地方?”
粗壮大汉道:“跟我走就是了,在龙潭虎穴里,你敢去吗?”
韦慕岚双眉—扬,倏又敛去威态,抬手叫来了伙计,会过酒资,站起来说道:“阁下,请前行带路。”
粗壮大汉扭头就走。韦慕岚迈步跟了出去。
瘦小黄衣汉子适时阴阴一笑道:“有热闹看了,要跟去吗?”
白净脸黄衣汉子想说话,但一眼触及那瘦高黄衣汉子的冷漠神色,他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圆胖脸黄衣汉子轻咳一声道:“这种事我认为咱们该去看个究竟……”
瘦高黄衣汉子突然推杯站了起来。
韦慕岚跟在那粗壮大汉身后,出了酒肆往东走,越走越静,越走越偏僻,走着走着,韦慕岚看见前面街口夜色中站着三个人,一前二后,后面两个抱着胳膊,打扮跟粗壮大汉一样,是关外那一族里的。
前面那手握马鞭,英武逼人,正是那位少酋长,也就是谢小馨那同父异母的哥哥。
转眼间走近,粗壮大汉上前一礼,道:“少主,他到了。”
英武年轻人马鞭一摆,粗壮大汉立即退往一旁。
韦慕岚一抱拳,道:“酋长阁下,关外甫拜别,不想又在这儿碰见了阁下,幸会,阁下召我来有什么见教?”
英武年轻人淡然笑道:“别客气,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到中原来。”
韦慕岚道:“想必阁下动了游兴,来中原玩玩。”
英武年轻人道:“我没那么好的兴致,关外好玩的地方多的是。”
韦慕岚道:“那么阁下是来……”
英武年轻人道:“你少跟我装糊涂。”
韦慕岚道:“阁下这话……”
英武年轻人道:“你真不知道吗?”
韦慕岚道:“我怎么会知道阁下为什么到中原来?”
英武年轻人道:“那么我告诉你,我是来找我妹妹的。”
韦慕岚轻“哦”一声道:“原来阁下是……”
英武年轻人接着说道:“我怕她被阴险恶诈的中原人骗了,也怕她跟着奸猾虚伪的中原人学坏了,带回去一身恶习……”
韦慕岚双眉微扬,道:“阁下;令妹不是三岁孩童,哪个地方也都有好坏人之分。”
英武年轻人双目一睁,旋即淡淡说道:“我妹妹年岁不算小,但她涉世不深,也有着关外人的淳厚,再说她也是个姑娘家,中原不适合她,她也不适合中原,所以我来找她回去。”
韦慕岚道:“那么中原大得很,阁下只管去找就是。”
英武年轻人道:“我本来是要到处找的,可是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你,那就不必舍近求远,到处乱撞了。”
韦慕岚道:“阁下这话什么意思?”
英武年轻人道:“你不明白吗?”
韦慕岚道:“我的确不明白!”
英武年轻人道:“请你告诉我,我妹妹现在何处。”
韦慕岚道:“阁下,不该问我。”
英武年轻人道:“你不知道?”
韦慕岚道:“我跟令妹缘仅数面,再说我刚从关外回来……”
英武年轻人摇头说道:“我却以为你一定知道她在哪儿,难道你不打算找她吗?”
韦慕岚道:“我为什么要找令妹!”
英武年轻人道:“这一点你我都明白。”
韦慕岚道:“就是我要找她,那也得找。”
英武年轻人道:“我以为你知道她在哪儿,不必费事去找!”
韦慕岚道:“阁下错了,我不知道。”
英武年轻人道:“我这趟到中原来,临行家母再三交待,不得轻易跟人发生冲突,所以我不希望跟你有什么不愉快……”
韦慕岚道:“那么我再告诉阁下,我不知道。”
英武年轻人身后二壮汉跨步越前。
英武年轻人马鞭一拦,望着韦慕岚道:“你是怕我找到她,把她带回关外去?”
韦慕岚道:“我没有理由怕你找到她……”
英武年轻人道:“真的吗?”
韦慕岚脸上一热道:“自然是真的!”
英武年轻人道:“我可以告诉你,我绝不允许她跟一个中原人来往,这也是我族族规所难容,关外不缺英雄豪杰……”
韦慕岚好涵养,无奈他这时候心里既烦又躁,所以英武年轻人一句话很容易地勾起了他心头火,他当即冷笑说道:“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关外有的是英雄豪杰,你该告诉令妹,别让她到中原来。”
这一句话,也听火了英武年轻人,他双目一睁,仰天大笑道:“好,好,好,这么说来,是我那个妹妹不等气,不错,我只管住我的妹妹就行了……”
笑声一敛冷然说道:“阁下我要告诉你,连你我也要管……”
韦慕岚道:“只怕你管不着,管不了。”
英武年轻人道:“你试试看,你只敢再跟我妹妹来往,我……”
韦慕岚目中倏现逼人威棱,道:“你怎么样?”
英武年轻人道:“我看在彼此上一辈有不平凡的交往份上,本打算好好劝劝你,临来中原之前,家母也一再交待,不许我轻易招惹任何人,所以凡事我以—个忍字为先,可是你的态度让我忍无可忍,我告诉你,我只有这么一个妹妹,绝不许任何人轻易碰她,你要再跟我妹妹来往,我就杀了你……”
韦慕岚仰天大笑。
英武年轻人道:“你笑什么?”
韦慕岚笑声倏敛道:“我要告诉你两句话,第一,任何人都能杀我,唯有你,要想杀我至少得回关外埋首苦练二十年……”
英武年轻人脸色一变,还没有说话。
韦慕岚已接着说道:“第二,你要是好好跟我商量,或许有一两分商量余地,我姓韦的不怕威胁,如今你既拿一个杀字来威胁我,我告诉你除非你能杀了我,要不然你无法阻止我跟你妹妹来往。”
英武年轻人道:“你说完了吗?”
韦慕岚道:“我说完了。”
英武年轻人道:“你不听我的?”
韦慕岚道:“话我已经跟你说得够清楚了。”
英武年轻人道:“你也不肯告诉我,我妹妹现在何处?”
韦慕岚道:“她是你妹妹,你问不着我。”
英武年轻人猛吸一口气冷然点头说道:“好!亮你的兵刃。”
一名大汉突然说道:“少主,中原有句俗话:杀鸡焉用牛刀……”
英武年轻人一挥手道:“阿达,你四个往后站站,我要亲自对付他。”
叫阿达的大汉还待再说,英武年轻人两眼一睁,道:“不听我的吗?”
叫阿达的大汉忙低下头去,道:“阿达不敢。”
退着让向后去。
英武年轻人抬眼望向韦慕岚道:“韦慕岚,亮你的兵刃。”
韦慕岚微一摇头,道:“很抱歉,我的兵刃从不使用,那也看是跟什么人搏斗。”
英武年轻人两眼暴睁,大喝道:“韦慕岚,你敢轻视我……”
韦慕岚道:“事实上你还不配让我动兵刃。”
英武年轻人神色怕人,点头怒笑道:“好,韦慕岚,我看看你有多狂。”
抬手解下腰间佩刀运向阿达。
阿达忙伸手接过,英武年轻人跨前—步,昂然奉立道:“韦慕岚,我以一双空手,对你—双空拳,动手吧。”
韦慕岚站在那儿没动。
英武年轻人道:“韦慕岚我叫你动手。”
韦慕岚听若无闻,没反应。
英武年轻人怒声说道:“姓韦的,你聋了吗?”
韦慕岚突然说道:“我没有聋,对你我不愿先动手。”
英武年轻人道:“我叫你先动手。”
韦慕岚冷然摇头,道:“我跟人搏斗,向来不先动手,对你自不会破例,你也不配让我先动手,要想跟我搏斗你就先动手,要不然带着你的人走你的……”
英武年轻人脸煞白,道:“好,那么我听你的。”
闪身欺进,跨步而至,身法快捷异常,冶手一拳擂向韦慕岚陶口,拳风雄浑劲道,较之一流高手毫不逊色。
韦慕岚冷冷一笑道;“毕竟你动了手,关外的英雄豪杰也不过如此。”
他脚向后滑,一侧身,堪堪避过那威猛的一拳。
英武年轻人一拳落空,神色微惊,慌忙撤招。
韦慕岚冷笑说道;“别怕,三招之内我绝不会还手。”
英武年轻人方待变招,闻言立即收势说道:“姓韦的,你这是汁么意思?”
韦慕岚道:“很简单,我身在中原,也算是地主,应该让你三招。”
英武年轻人毕竟修为浅些,在关外他首屈一指,打遍关外无敵手,何曾受过这个辱又怎么经得起激,他怒喝一声:“韦慕岚,你……”
闪身扑了上来。
韦慕岚一边闪身避躲,一面说道:“这是第二招,还有第三……”
第三招的招字尚未出口,英武年轻人又一把抓住他胸口,听他冷笑说道:“你也不过如此!留神站稳了!”
身形往下一蹲,双臂凝力,打算要摔韦慕岚个结实。
韦慕岚未防有此,脚下一踉跄,他忙稳住。
嘶地一声,韦慕岚胸前的衣裳被英武年轻人抓破了一块,英武年轻人自己也被带得往后一退,他喝道:“姓韦的,你……”
韦慕岚道:“我什么,扯破了我的衣裳,我还没找你赔呢!三招已过,接下来我要动手了,小心!”
话落,翻掌而起,抬手向英武年轻人腕脉拿去。
英武年轻人微微一惊,连忙换式变招,攻向了韦慕岚。
但见人影交错,闪动翻飞,转眼间已过了九招。
拼斗中,韦慕岚道:“让你走完十招这已是天大的面子,如今……”
余话尚未出口,英武年轻人一声啊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韦慕岚跨步而前,直逼英武年轻人面前。
阿达等四壮汉大惊失色,大喝声中扑了过来。
韦慕岚冷然喝道:“谁敢近一步,我先毙了他。”
阿达等四个壮汉机伶寒颤,硬生生刹住身形,阿达叫道:“姓韦的,你敢……”
韦慕岚道:“我没有什么不敢的,你最好别说话。”
阿达当真不敢再说,他四个手抚刀柄极为紧张地叮着韦慕岚,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韦慕岚视若无睹,望着英武年轻人道:“酋长阁下,你还有什么话说?”
英武年轻人腾身跃起,一掌劈向韦慕岚胸口。
韦慕岚双眉一扬,道:“你还不服吗?”
挺掌迎了上去,砰然一声,他没动,英武年轻人被震得一屁股又坐了下去,而他一个翻身飞起一脚踢向韦慕岚小腹。
韦慕岚冷笑说道:“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闪电探掌,他号称剑掌双绝,在掌上自有独到的造诣,何况玉书生一身所学当世称最?
他一把抓住了英武年轻人的脚脖子冷然说道:“我可以废你—腿,只是我饶了你,去!”
一抖腕,英武年轻人一个跟头翻了过去,砰然一声摔个结实,他是够硬的,翻身还要起来。
韦慕岚跨步而至,抬脚踩在他胸膛上,英武年轻人一如置身泰山之下,他挣扎,但是没有用,他厉喝说道:“姓韦的,你要是英雄,就让我起来……”
“住口,”韦慕岚冷叱说道:“我是个英雄你未必是,我刚才有机会废你一腿,我饶了你,如今我要想杀你,也只消脚下微一加力,可是我看在谢姨跟小馨份上饶你一次!”
英武年轻人两眼赤红,颤声说道:“姓韦的,你……”
韦慕岚截口说道:“听我把话说清楚,小馨不是小孩子,她有她的打算,她有她的意思,她有权决定她自己的一切,你这个哥哥管不了她,尤其事关一个情字,话我说在前头,她的一生你最好让她自己去选择,你可以劝她,但不能对她加凶施暴,发你这做哥哥的威风,要不然别怪我找到关外去,言尽于此,带着你的人走吧。”
他收回了腿,英武年轻人翻身跃起,直扑阿达:“姓韦的,我长这么大还没受过如此污辱,我拼了你!”
—把抢过自己的佩刀,抽刀掷鞘,抡刀就砍。
韦慕岚双眉陡扬,道:“好一个关外英雄,你白费了谢姨多年心血!”
英武年轻人立即刀顿手停,喝问道:“姓韦的,你说什么?”
韦慕岚冷笑说道:“谢姨苦心教化,把自己的一生全埋葬在了关外……”
英武年轻人厉声喝道:“姓韦的,你住口!”
“怎么?”韦慕岚冷笑说道:“你怕听吗?谢姨告诉我,你文承谢姨,武承令尊,在关外,是个难得的英豪,当时我深信不疑,如今看来你只不过是个不明事理,不明大义的粗俗匹夫……”
英武年轻人嘶声喝道:“姓韦的,你敢……”
扬刀要砍。
韦慕岚昂然卓立,一动没动,道:“温奇,你砍吧!”
英武年轻人温奇大叫一声,猛然掷刀,铛地一声佩刀堕地,他则抬手准指韦慕岚,道:
“姓韦的,我放过你,可是我但有三寸气在,绝不会让我妹妹嫁给你,甚至连见一面都休想。”
话落,转身狂奔而去。
阿达等四壮汉呆了一呆,俯身拾起温奇的佩刀忙跟了上去,这一前四后五个人霎时没了影儿。
韦慕岚站在那儿没动,也没再说话。
他冰冷威态逐渐敛去,代之而起,是一片难以言喻的神色,随即,他缓缓转过了身,要走!蓦地—一一声冷喝传子过来:“阁下,慢走一步。”
韦慕岚霍然旋身,目中寒芒直逼发话处。
那只是街角一处暗隅,这时候从暗隅里并肩走出了四个人,望之阴冷逼人,正是那四个黄衣汉子。
韦慕岚微微一愕,道:“四位可是唤我?”
瘦小黄衣汉子嘿嘿笑道:“阁下,我四个瞧好戏瞧了半天了,如今戏终人散,这儿就剩下了阁下一个人,你说我四个是叫谁?”
韦慕岚道:“四位刚才可在那家酒肆里……”
瘦小黄衣汉子一点头,笑道:“不差,阁下好记性。”
韦慕岚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那么,四位喊住我有什么见教?”
瘦小黄衣汉子侧顾同伴,道:“我这个人向来脸皮儿嫩,你三个谁说说?”
瘦高黄衣汉子阴阴一笑,森冷逼人,道:“有时候有些事儿,脸皮儿不能太嫩了,太嫩了就办不了事情,让我来说吧……”
一顿凝目,森冷目光直逼韦慕岚,道:“让我先请教一声,弄弄清楚,尊驾可是姓韦?”
韦慕岚道:“不错,我是姓韦,四位是……”
瘦高黄衣汉子道:“待会儿我自会告诉尊驾,尊驾的大号可是叫慕岚?”
韦慕岚道:“也不错!”
瘦高黄衣汉子道:“慕是仰慕的慕,岚是山岚的岚?”
韦慕岚微一点头道:“是这两个字。”
瘦高黄衣汉子笑道:“那就没错了,正愁要踏破铁鞋,不料无意碰上,全然不费工夫……”
目光一扫圆胖脸黄衣汉子,道:“听你的听对了。”
圆胖脸黄衣汉子咧嘴笑道:“有耕耘总不会没收获的,走几步路碰碰运气,纵然没碰上也不会累断两条腿。”
瘦小黄衣汉子叫道:“别忘了我,我也没瞧空……”
白净脸黄衣汉子说道:“你只是瞧这位不等闲,可没看出人家就是韦少侠。”
瘦小黄衣汉子双手一摊,道:“那,他脸上又没有写字儿,我怎么知道?你行,还硬要跟我打赌呢,唉,我真懊悔没跟你赌……”
韦慕岚双眉一耸,突然说道:“四位喊我,究竟有什么见教?”
“听!”瘦小黄衣汉子道:“人家韦少侠不耐烦了,本来嘛,把人叫住了,而自己却在一边罗嗦个没完,这多失礼,简直是傲慢,换我我不但不耐烦,还会不高兴呢……”
目光一扫瘦高黄衣汉子,道:“老大快说吧!”
瘦高黄衣汉子道:“我早就要说了,都是你们几个打岔……”
转望韦慕岚,阴阴一笑道:“我四个叫住阁下没别的事,只是有点小事想跟阁下打个商量……”
韦慕岚道:“阁下请说。”
瘦高黄衣汉子道:“阁下会答应吗?”
韦慕岚道:“阁下还没有告诉我是什么事!”
“小事!”瘦高黄衣汉子道:“先问阁下答不答应。”
韦慕岚道:“抱歉,在我还不知道是什么事之前,恕我……”
瘦小黄衣汉子突然说道:“老大可真会办事,跟人打商量哪有这么个商量法的,至少你该先把事告斥人家,让人家考虑考虑才是!”
瘦高黄衣汉子道:“怎么,这点小事儿还用考虑吗?”
“当然,当然!”瘦小黄衣汉子道:“就是芝麻大点儿事,也得考虑。”
瘦高黄衣汉子道:“真是,哪有那么多婆婆妈妈罗嗦事,点个头摇个头不就行了吗……”
瘦小黄衣汉子道:“哈!你说的比唱的都容易,人家总得听听看这件事对自己是有利还是有害……”
瘦高黄衣汉子道:“当然是有利。”
瘦小黄衣汉子摇头说道:“你说有利不算数。”
瘦高黄衣汉子道:“那要谁说有利才算数?”
瘦小黄衣汉子道:“当然是人家自己……”
韦慕岚突然说道:“四位要是没什么见教,我有事在身……”
瘦小黄衣汉子忙摇手说道:“哎哟,韦少侠,你可别轻言一个走字,好不容易碰上了你,你要一走,今后我四个还上哪儿去找你呀,你可不知道,你这—走不要紧,能要了我四个的命……”
转望瘦高黄衣汉子,接道:“老大,要是人家不耐烦拂袖而去,或者是惹人生了气,人家本会答应来个没答应,咱们四个可是吃不完兜着走,你就快说吧!”
瘦高黄衣汉子摇头说道:“看来我自己的主意没一次对过,听你的吧。”
一顿,转望韦慕岚道:“我四个想跟尊驾伸个手,讨件东西,”
韦慕岚双眉一剔,旋即笑道:“原来四位是……我身上别无长物……”
瘦高黄衣汉子目中阴芒一闪,道:“尊驾真会骂人,我四个可不是拦路伸手,或躲在暗处打闷棍,吃稀饭的,我所要的也不是黄白物。”
韦慕岚“哦”地一声:“那么是我误会了,抱歉,四位想要什么?”
瘦高黄衣汉子道:“这件东西……”
瘦小黄衣汉子突然干咳一声道:“你说来也许词不达意,还是让我来说吧……”
又咳了一声,接道:“说起来这东西不值一文钱,满山遍野都是,就是丢在地上怕也没人捡,所以说韦少侠尽可放心……”
韦慕岚淡淡说道:“我很放心!”
“听见了吗?”瘦小黄衣汉子一偏头道:“人家韦少侠不在乎,还是我会说话吧。”
瘦高黄衣汉子道:“打铁要趁热,你说吧。”
瘦小黄衣汉子点头说道:“我这就说,我这就说,其实呀,我比你还急……”
干咳一声,嘿嘿一笑,道:“韦少侠,那是一片枯叶子。”
韦慕岚淡淡一笑,毫无惊奇之色,道:“原来是那片枯树叶,四位这是闲着无事寻找开心,找我开玩笑,枯树叶也值得四位伸手要吗?这位说得好,枯树叶满山遍野,俯拾皆是……”
白净脸黄衣汉子一笑说道:“行,咱们碰上对手了,咱们跟人家装疯,人家也跟咱们卖傻,咎由自取了,怪谁?看老四怎么应付了?”
瘦小黄衣汉子嘿嘿一笑道:好啊!瞧我的……”
目光——凝,接道:“韦少侠,这片枯树叶在你怀里!”
韦慕岚道:“我拾枯树叶往怀里藏干什么……”
瘦小黄衣汉子道:“这就要问你韦少侠了?韦少侠给不给?”
韦慕岚道:“四位要枯树叶?”
瘦小黄衣汉子道:“是啊。”
韦慕岚道:“请四位山野中拾去,四位要走不动,我愿代劳!”
“不必,不必!”瘦小黄衣汉子摇头说道:“我四个要的是韦少侠怀里那一片。”
韦慕岚道:“好厉害的眼光,阁下看见了吗?”
瘦小黄衣汉子道:“何用看见,知道也就够了。”
韦慕岚摇头说道:“四位不知道,我怀里这片枯树叶,绝对不同于一般,它是无价之宝,犹重于我的性命。”
瘦小黄衣汉子嘿嘿笑道:“那是自然,不然我四个岂会轻言一个要字?”
韦慕岚道:“这么说四位是要我割爱?”
瘦小黄衣汉子一点头道:“是这个意思。”
韦慕岚沉吟了一下道:“四位既是来跟我商量的,我这个人好商量,那么我请教,四位预备付出多少代价?”
瘦小黄衣汉子一怔道:“怎么,阁下开口索价?”
韦慕岚笑了笑道:“做生意也得有个价钱?”
瘦小黄衣汉子微一点头道:“说得是!卖方索价,买方还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也是不变不移的生意经,阁下要多少?”
韦慕岚道:“那要看四位愿付出多少。”
瘦小黄衣汉子一指同伴道:“我四个愿尽倾所有……”
韦慕岚笑道:“在别人看来也许不算少,但我却觉得四位过于小气过于吝啬,怕只怕尽倾所有也没有多少。”
圆胖脸黄衣汉子突然阴阴一笑,道:“尊驾是瞧不起我四个?”
韦慕岚道:“那倒不是,而事实上四位所有有限。”
瘦高黄衣汉子插了一嘴,道:“我听尊驾说那片枯树叶在尊驾眼里比命都重要?”
韦慕岚一点头道:“不错,事实如此。”
瘦高黄衣汉子道:“那么尊驾在命跟那片枯树叶二者之间,试选其一。”
韦慕岚道:“这就不能称之为商量了。”
瘦高黄衣汉子道:“臣叫尊驾过于难说话?”
韦慕岚淡然一笑道:“既然阁下说了爽快话,我也说句爽快话吧!命跟那片枯叶,这二者我都想要。”
瘦高黄衣汉子脸色一变阴笑说道:“恐怕由不了你。”
韦慕岚道:“试试看吧,是由我,还是由四位……”
瘦高黄衣汉子冷笑一声道:“这就叫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一抬手,另三个闪身散了开来,各站一方,把韦慕岚紧紧地围在了中间,虎视眈眈,跃跃欲动。
韦慕岚象没看见,目注瘦高黄衣汉子道:“阁下我没有心情,也不愿再看流血……”
赔笑说道:“那容易,放下那片紫贝叶,走人。”
韦慕岚道:“阁下,物各有主……”
瘦高黄衣汉子道:“它落在谁手里就算谁的,我承认它现在是你的,可是一旦落在我四个人手里,它就是我四个人的。”
韦慕岚道:“阁下,奇珍异宝十九都是不祥物……”
瘦小黄衣汉子突然笑道:“是呀!它能给人带来杀身之祸,你要紧紧地护着它,舍不得给人干什么?把它送出去不就平安了吗?”
韦慕岚道:“我为的是四位……”
白净脸黄衣汉子道:“好意心领!我四个不怕,一旦那紫贝叶到了我四个手里,你看看谁敢正眼看我四个一下。”
韦慕岚双眉微扬道:“这么说四位不愿听好言奉劝。”
瘦高黄衣汉子道:“一句话,你就是说破了嘴也没用。”
韦慕岚道;“四位,彼此素昧平生,一无远怨,二无近仇,若为一片紫贝叶而展开拼斗,发生流血惨剧……”
瘦高黄衣汉子道:“你要不愿意这样,那简单得很,交出紫贝叶,我四个是我四个,你是你,谁也不会碰准一下……”
韦慕岚脸色一寒道:“四位令人忍无可忍,先答我一句,四位怎知我有一片紫贝叶?”
瘦高黄衣汉子阴笑说道:“这件事已经传遍武林了,谁不知道整个武林已为之骚动了,我四个早他们一步地碰上了你,这是我四个的运气,运气来了谁会轻易放过?”
韦慕岚道:“你的意思是说,整个武林都在找我?”
瘦高黄衣汉子道:“说着了,你是个明白人,想想吧,尊驾,你有多大能耐能敌整个武林?把紫贝叶交给我四个,转移他们的目标,消弭自身的杀身之祸.何乐而不为……”
韦慕岚道:“四位有自信能敌整个武林吗?”
瘦高黄衣汉子阴笑说道:“至少有把握没。人敢动我四个。”
韦慕岚道:“请再答我—问。四位是……”
瘦高黄衣汉子道:“修罗法王座下黄衣四巡察……”
韦慕岚微微一愕,道:“修罗法王?”
瘦高黄衣汉子道:“没听说过吗?”
韦慕岚道:“的确没听说过。”
瘦高黄衣汉子道:“不只是你,就是天下武林也一般地既聋又瞎,法王神人,身具异禀,功力通玄,法力无边,当世之中绝找不出一个对手……”
韦慕岚道:“那他真是神了。”
瘦高黄衣汉子道:“—点也不为过,他心里只要有一个杀字,他想杀的人就会自己倒地不起,所以我劝你!”
韦慕岚道:“这么说四位是奉法王之命而来……”
瘦高黄衣汉子道:“不错,法王命我四个跟你好奸商量。”
白净脸黄衣汉子突然阴阴说道:“如果尊驾难说话,那另当别论。”
韦慕岚道:“我是不得不难说话……”
瘦高黄衣汉子两眼一睁,道:“阁下是要跟法王为敌?”
韦慕岚道:“是他要跟我为敌,不是我要跟他为敌。”
瘦高黄衣汉子道:“事关天下之安危祸福,那没有什么两样。”
韦慕岚道:“四位,我不愿多说了……”
瘦高黄衣汉子道:“你决定了吗?”
韦慕岚道:“是的,我决定了。”
瘦高黄衣汉子狞笑说道:“是你自己赔命还得把紫贝叶交出来,这怨不得法王。”
一挥手,道:“老四先让他见识见识。”
瘦小黄衣汉子昂笑了—声:“遵命。”
闪身扑向韦慕岚。
瘦小黄衣汉子站的方位是在韦慕岚身左,故而他这一动韦慕岚不用转头就能看得很清楚,只见他闪身扑了过来,却未见他抬手发招,有任何袭击的动作。
韦慕岚只当他是打算进身猝袭,干脆来个先下手为强,当即抬左手功凝五指,一抖道:
“你先见识见识我的!”
砰然一声,指角正指在瘦小黄衣汉子的胸前,瘦小黄衣汉子被震飘身一退,但却跟没事人儿一样。
韦慕岚见状刚一怔,只听瘦小黄衣汉子笑道:“阁下,先让你瞧瞧我四个这身天下武林无人能及的挨打本领你见过吗?这比金钟罩,铁布衫,十三太保横练,还有什么混元一气功,不知要高明多少……”
韦慕岚淡然一笑道:“原来四位里面穿着不怕打的衣物?”
瘦小黄衣汉子嘿嘿长笑,一点头道:“就算是吧,待会儿你就知道了,包你越打越惊奇,最后就是不吓死也会累死你,上了!”
他闪身又扑了过来。
这回韦慕岚没用掌,飞起一指点了过去,取的是瘦小黄衣汉子的脐下重穴。
瘦小黄衣汉子嘿嘿一笑道:“看清楚了。”
他竟然没躲,他没躲韦慕岚自然一指点个正着,而他的身形只微微顿了一顿,随即又扑了上来。
这,看得韦慕岚心头为之一震。
适时,脑后风生,白净脸黄衣汉子由身后扑了过来。
他双掌扬起,砰然两声震退了两个,但是这两个夷然无伤,略一退,加上那两个,四个一起扑了过来了。
韦慕岚何止震动,简直震惊,他收起了轻敌之念,立即凝功展开了有守有攻的搏斗。
五招、十招……
瘦小黄衣汉子没说错,韦慕岚是越打越震惊,越打越诧异,这种事闻所未闻,这种人见所未见。
这四个不怕打,简直就成了打不坏的金刚。
象这样,这四个一无顾忌,尽可以退了再上,不断的进袭,不必招架,得空便下杀手。
而韦慕岚就不同了,一边得攻,一边还得防四个,这似乎永远打不倒,象这样下去真非累死不可。
在第二十招上,裂帛之声倏起,韦慕岚抓破了瘦高黄衣汉子的那袭黄衣,逼得他四个的攻势为之顿了一顿。
他凝目看处,不由为之一怔。
瘦高黄衣汉子肌肤暴露,里面根本就没穿衣裳,哪里来的什么不怕打的衣物,这是怎么回事?是什么功夫?他这里发怔,瘦高黄衣汉子那里笑了,笑得很得意:“尊驾,见证过了吗?信吗?谁敢动我四个?谁又能奈何我四个?法王他是神,法力无边……”
韦慕岚定了定神道:“你四个这身功夫,就是那位法王传授的?”
“不。”瘦高黄衣汉子抬头说道:“那不毙叫传授,只能说我四个蒙法王慈悲,在我四个身上施了些神奇的法力。”
韦慕岚心神震动,道:“没想到宇内竟有这等奇人……”
瘦高黄衣汉子笑道:“信了吧,把紫贝叶交出来,现在还来得及。”
韦慕岚没说话,不交紫贝叶他就得拼斗,而拼斗他却毫无胜望,非累死不可,可是紫贝叶关系重大,他不能轻易拱手让人。
他接玉书生身法,得玉书生真传,除了粉秀士白玉堂的残掌跟谢兰馨得自异人的摄魂大法外,敢说别无对手。
如今这四个名不见经传的黄衣汉子,却使他穷于应付,束手无策,这不能不算是大事。
只听瘦高黄衣汉子说道:“尊驾,别再三心二意了,你自己明白有没有办法奈何我四个,能不能跟法王为敌……”
韦慕岚心里忽然一动,抬眼说道:“我只交出紫贝叶,四位便不会难为我,是吗?”
瘦高黄衣汉子忙点头说道:“不错,不错,只要你肯交出那片紫贝叶……”
韦慕岚截口说道:“这么说,四位只求紫贝叶,而不必取我性瘦高黄衣汉子道:“当然,当然,谁要你的性命干什么?既不能吃,又不能喝,杀个人血淋淋的,那不是好事。”
韦慕岚道:“真的吗?”
瘦高黄衣汉子忙道:“我岂会骗你,你明白,我四个不是不能要你的命……”
韦慕岚微一摇头道:“我不明白,我不明白.四位既能要我的命,为什么还会一忍再忍,甚至于象根本不愿动手只跟我商量。”
瘦高黄衣汉子道:“法王菩萨心肠,他一再交待……”
韦慕岚摇头说道:“他要有菩萨心肠,不会派四位来夺紫贝叶,四位也不象是那种能杀人而不杀人的人!”
瘦高黄衣汉子两眼一睁,道:“你这话……”
韦慕岚道:“我以为四位必有什么顾忌?”
瘦高黄衣汉子脸色微变道:“你以为我四个有什么顾忌?”
韦慕岚摇头说道:“这很难说,象四位这身神而奇的功夫,这是真而不假的,但也许它有个时限,而在这时限之内,四位是打不坏的金刚,可是一旦过了这时限,四位就跟常人一样……”
瘦高黄衣汉子唇边泛起了一丝森冷笑意,很轻微。
但目光始终未离他,韦慕岚已看个清楚,他话锋忽转:“再不然就是四位的这身功夫跟金钟罩一样,有罩门的存在,这地方最脆弱,便是常人触以一指……”
瘦高黄衣汉子脸色微变,道:“你以为那是……”
韦慕岚抬头说道:“难说,这也只有四位自己知道,也许在脚底,也许在身后,也许在头上,总之必有一处最脆弱的地方……”
突然抬手一指点了出去,道:“我试试阁下的眼。”
瘦高黄衣汉子猛然一惊,闪身就躲。
韦慕岚长笑道:“从此我可以专向四位的两眼下手了。”
闪身扑了过去。
瘦高黄衣汉子大惊失色,他叫道:“法王没说错,这小子厉害,走。”
一声走字,四个人象脱弩之矢,四散飞射而去。
韦慕岚没追,他松了一口气,凭心而论,他也只求自保,要在以一敌四的情形下单取人的两眼,那并不容易。
可惜那四个人被一语道破隐秘吓坏了,要不然只消多防防两眼再打下去,倒霉的仍是韦慕岚。
韦慕岚明白这道理,所以他没有追,不但没有追,反而很快地离开了这个街口。
那是因为他怕那四个明白过来之后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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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异旅重逢 韦慕岚走了,他不知道那四个是否再会回头,可是他知道自己的心情很沉重,一个情字刺伤了他,如今半空里掉下个修罗法王,又是这么个有神奇法力的人。
韦慕岚离开了潼关之后,他就直朝关里走了。
谢小馨已回了关外,带着一颗破碎的心、寸断的柔肠回到了关外,今生能不能再见,那还未卜可知。
他目前唯一的要务,就是要找个地方研习那两片紫贝叶上的武学,这样可以早日对付白玉堂,也不再怕有谁夺去紫贝叶了,找地方,不外山地,在这一带论隐秘,应该首推华山,华山的几处绝峰,几处险地,都是研习秘艺的好所在。
可是龙飞携二女隐于华山,他又不愿往那儿去。
那只有往里找了,往关里找了。
过了潼关,就算进了河南境了,这时候韦慕岚又担上了一份心,他担心会被白玉堂的人看见。
世间事就是这样,越怕碰见什么,就准会碰见什么。
刚过风陵渡没多远,身左百丈外一片大树林里传来一阵阵叱喝之声,显然是有人在那儿拼斗。
韦慕岚一时好奇,立即掉转方向扑了过去。
百丈距离在他来说那是近在咫尺,转眼间他到了树林外,叱喝声听得更清楚了,只听一个粗粗话声喝道:“老匹夫竟敢拒捕,好大的胆子。”
随听一个苍劲话声说道:“老朽并没有犯哪条王法,官府为什么找上老朽?”
韦慕岚没听下去,闪身扑了进去,只因为话声入耳,他便心跳激动,他听得很清楚,那是他何伯的话声。
进了树林再看,林中一片空地,七八个劲装大汉,有蒙古人也有汉人,正围着一老一少,白发红颜,那正是他的何伯伯跟他的凤妹妹。
他闪身扑了过去,那七八个劲装大汉颇也机警,立即发觉又有人进了树林扑到,只是他们还没来得及回身,就被韦慕岚摔倒了两个。
何九如一声:“慕岚!”
凤姑更是激动喜呼:“大哥!”
韦慕岚电一般地射落在何九如父女身侧,一躬身,“何伯!”
站直身形向着凤妹妹投过深深一瞥:“凤妹妹!”
凤姑说不出有多惊喜,只见她神情激动,只见她美目弹泪,只听她又低低叫了韦慕岚一声。
而,跟着是一声霹雳大喝:“好小子,竟敢伤差爷。”
脑后风生,如飞袭至。
凤姑一声惊呼:“大哥,留神。”
何九如跨步要上。
韦慕岚立即说道:“我到了就用不着您出手了。”
回身出掌,砰然一声震退了一个碧眼黄胡大汉。
另—个碧眼黄胡大汉“咦”地一声道:“怪不得大胆,原来这小子果然有两下子。”
一挥手,他就要率众扑上。
韦慕岚倏然冷喝道:“站住,说清楚了再动手不迟。”
那碧眼黄胡大汉停了手,道:“小子,还有什么好说的?”
韦慕岚道:“这位老人家犯了哪条王法…”
那碧眼黄胡大汉道:“犯了哪条王法你问他呀,他明白。”
韦慕岚冷然说道:“我要你说。”
何九如突然说道:“慕岚,白玉堂指我拐走了他的妻女。”
韦慕岚立即明白了,他凝注了那蒙古大汉道:“是这样吗?”
那蒙古大汉—点头道:“不错。”
韦慕岚道:“你看见了,你那总管的妻女在哪里,他的妻女又不是三岁孩童,会轻易被人拐了去么?分明是无中生有,逼害善良百姓。”
“善良百姓?”那蒙古大汉道:“他们这些江湖人要是什么善良百姓,朝廷就不会不许你们带刀进城了,我们是奉命拿人,别的不管那么多。”
韦慕岚道:“他们不管我管,我愧为侠义,绝不容你们仗官势欺压善良百姓。”
那蒙古大汉道:“小子,事不关你,可别强出头惹上官司……”
韦慕岚道:“你错了,这两位是我的亲人。”
那蒙古大汉一怔,旋即叫道:“怪不得,原来是一伙,正好,全拿了,小子,你报个……”
韦慕岚冷然说道:“韦慕岚,白玉堂他认识我。”
那蒙古大汉又一怔,道:“小子,你就是韦慕岚?”
韦慕岚一点头,道:“不错,我就是韦慕岚。”
那蒙古大汉变色叫道:“好啊,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下可得大功一桩,小子,总管正愁找不到你……”
韦慕岚道:“他找我干什么?”
那蒙古大汉道:“你自己明白。”
韦慕岚道:“我明白,我更明白他不必找我,一旦到了时候,我自会找上门去……”
那蒙古大汉叫道:“小子,总管等不及,你三个现在就跟我走吧……”
一挥手,沉声喝道:“大伙儿上,拿下了!”
他让人上,他自己却站着不动。
另两名蒙古大汉跟三个汉人汉子应声出兵刃,闪身扑了过去,两个扑向了韦慕岚,另三个则扑向何九如父女。
韦慕岚抬手拦住了何九如,道:“何伯,你跟凤妹妹往后退退,都交给我了。”
一探腰,铮然一声抽出一柄光芒森寒的奇窄软剑。
那只动口不动手的蒙古大汉立即叫道:“小子,这小子带着凶器。”
他这里话声方落,那五个已然扑到书慕岚跟前,掌中刀齐抡,狂风暴雨般向韦慕岚砍去。
韦慕岚号剑掌双绝,在剑掌的造诣上自是高人一等,鲜有敌手,只见他振腕抖剑,软剑笔直,剑花朵朵,直向那五个迎去。
韦慕岚以一敌五,他但求速战速决,所以—上来便是师门绝学,刷,刷,刷三剑,逼得那五个连连后退。
可是那五个不知厉害,只退了一退,立即又扑了上去。
韦慕岚心头火起,软剑挥处,三名汉人汉子中,一名伤腕丢刀,一名伤腿倒地,另一名五根手指硬被韦慕岚削去了四根,鲜血如注,痛得他满地乱滚。
这一来,立即阻住了对方的攻势,那两名蒙古大汉骇然而退,一步一步地,紧张惊恐已极。
韦慕岚淡然一笑道:“哪位愿意再试试?”
那位只动口不动手的蒙古大汉,定过神来惊喝说道:“好个姓韦的小子,你竟敢伤差爷……”
韦慕岚剑尖一指,冷然说道:“你要再敢有半句不干净,我留下你的舌头。”
那位只动口不动手的蒙古大汉机伶—颤,道:“姓韦的,你是英雄就站在这儿别走。”
韦慕岚道:“你打算干什么?”
那蒙古大汉道:“我叫人去,你怕么?”
韦慕岚道:“我姓韦的长这么大,从不知道什么叫怕。”
那蒙古大汉一点头,道:“好,你三个在这儿等着。”
带着几个手下,转身就要走。
韦慕岚适时轻喝说道:“站住。”
那蒙古大汉转过身来,白着脸道:“姓韦的,你想——”
韦慕岚道:“杀你们污我的手,听我—句,你要是有把握,最好带着人快来,你要是没把握,最好别再来,因为你如今这种便宜事,是绝不可能再有二回的,我言尽于此,请吧!”
那蒙古大汉凶狠一笑道:“姓韦的,你放心,我自然会再来,而且一定会再来。”
带着几个手下,狂奔出林而去。
望着那几个的背影,何九如突然轻叹一声:“慕岚,所幸你及时赶到,要不然我跟凤姑……”
韦慕岚道:“何伯,我是从这儿路过……”
何九如道:“路过,你预备上哪儿去?”
韦慕岚道:“我预备往里去找个隐秘处去。”
何九如忙道:“怎么?紫贝叶得全了?”
韦慕岚道:“是的,何伯。”
何九如讶然说道:“难道你这趟关外……”
韦慕岚道:“这趟关外碰到的奇事多了,您请地上坐坐,让我说给您跟凤妹妹听听……”
何九如微一摇头道:“别,慕岚,别在这儿耽误,咱们不能待在这儿等他们,天底下没那么傻的人,咱们先找隐秘处去,然后再……”
韦慕岚道:“何伯,附近可有隐秘处?”
何九如点了点头道:“我知道这附近有个隐密处,正是你练功的绝佳处所,有我跟你凤妹妹在,也正好替你守护守护。”
韦慕岚道:“何伯,您是说哪儿?”
何九如微笑说道:“先别问,跟我走就是。”
他可是说走就走,转身当先往林外行去。
凤姑望了韦慕岚一眼,低低说道:“走吧。”
韦慕岚微一点头,伴同凤姑跟在了后头。
这一路,韦慕岚跟凤姑跟在何九如身后一句话没说,可是四目交投的次数却互指难数,无言胜有言,那想说的一切尽在不言之中,这该很够了。
女儿家就是这样,平素矜持得不得了,—旦她把心给了人,把某个人当成了自己未来的夫婿,她表现的温柔与关怀,就绝然不同于往昔,这是可以清晰体会得出的。
韦慕岚有着异样的感受,可是当他见着凤姑的时候,他很快地想起了谢小馨,那,別有—番滋味在心头。
这段路不近,可是在韦慕岚跟凤姑的感觉上,只觉得没一会儿就到了,抬眼看,立身处是在一座小山之上,回头看,刚才那片树林已经瞧不见了。
何九如就站在山壁下的—个洞口之前,这时候他含笑回身。
“怎么样,慕岚,现成的住处。”
韦慕岚道:“您是说这洞里?”
何九如道:“是啊,不好么?”
韦慕岚道:“我不是这意思,我只问这是……”
何九如道:“早了,早在我年轻的时候,那时候还没有凤姑,我来过这儿,也在这洞里住过,这洞里石凳石床什么都有,干净得很,也不暗,只不知道当初是谁住的,进来瞧瞧吧。”
转身便要往洞里去。
韦慕岚跨前一步,忙道:“何伯,您慢点儿,多少年了,洞口又敞开着,难免有蛇虫一类盘踞在内,还是让我先进去吧。”
何九如笑道:“你是怎么搞的,你何伯哪怕蛇虫?你何伯一身药味儿,任何毒物也不敢稍近,跟我来吧、”
转身往洞里去了。
韦慕岚没再阻拦,回身向着凤姑道:“凤妹妹,你跟在我后头,”
凤姑道:“你小心。”
韦慕岚刚一点头,只听何九如在前头说道:“丫头偏心,怎么不招呼走在前头的?”
凤姑红了娇靥,娇羞不已。
这个洞没多深,从洞口到洞底,只不过十几丈深浅,可是洞底挺大,住十个人都不成问题。
何九如没说话,洞里干燥洁净,居然点尘不染,那石床跟石凳、石桌上,—点尘埃也没有。
天光一线,透自洞顶,光线虽不如外面,但在这洞里又可算是纤细毕现了。
韦慕岚诧异地道:“这洞不但干净,怎连只虫子也没有?”
何九如道:“八成儿是这洞太长太干燥了,坐,坐,暂时咱们把它当成自己的家了。”
说着,他先坐到了石床上去。
韦慕岚跟凤姑分坐在他对面的两张石凳上,凤姑抬眼直在洞里上下打量,檀口启问道:
“爹,您说当年您来过?”
“可不是?”何九如道:“一住就好几天,还舍不得走呢。”
凤姑道:“要比起混浊的人世,我宁愿在这儿长住。”
何九如笑道:“丫头想当隐士了,说说容易,真住在这儿可绝不简单,别说是吃喝穿,便连盏灯都没有……”
凤姑道:“那容易,只有手这就难不倒我,深山大泽里不比这儿更艰难,人家是怎么隐居的?”
何九如一点头,笑道:“不错,丫头,有你的,有你这么—个女儿,爹引以为傲,只你愿意在这儿长住,待会儿咱们就出去忙去,这儿是山上,喝的烧的都现成,其他的咱们慢慢再张罗……”
韦慕岚道:“何伯真打算在这儿长住?”
何九如道:“你听见了,不是我,是她,说这儿好。”
凤姑眨动了一下美目,道:“怎么,大哥不愿意?”
韦慕岚忙道:“不,我不是这意思……”
“本来嘛。”何九如笑道:“咱爷儿俩住这儿,关慕岚什么事?”
凤姑霎时红了娇靥。
韦慕岚也觉脸上发烫,可是他自觉心情很沉重,那是因为谢小馨,他忘不了谢小馨。
只听何九如道:“行了,咱们淡正经的,慕岚,说说你这一趟经过怎么样?”
韦慕岚定了定神,遂把经过从头至尾说了一遍,当然,他隐了该隐的。
听毕.何九如激动地道;“没想到你终于找到了谢姑娘,事隔这多年,她竟然……唉,谢姑娘是个奇女子,真是个奇女子,让人敬佩,让人……难怪你义父对她……唉,说来还是你义父福薄……”
“不,何伯。”韦慕岚道:“该是造物弄人。”
何九如点头道:“可以这么说,可以这么说,造物弄人,世上有多少悲惨事,不皆因造物弄人?你义父跟谢姑娘的这段情,让人垂泪,让世上有情儿女都一掬同情之泪……”
微一摇头,道:“也难怪她不肯再回来,她已经嫁了人,也已有了后,更跟关外那一族打成了一片,她怎么能回来,又怎么舍得,唉,怕只怕你义父知道了之后……”
韦慕岚道:“何伯,请谢姨回来,只是我的意思。”
何九如道:“你义父非世俗人,他应该不会作世俗态……”
凤姑忍不住插口说道:“爹,别说了,听得人心里怪难受的,您要再说我可就要掉泪了……”
何九如道:“你本也是性情中人,这是难免的……”
目光一凝,望着韦慕岚道:“慕岚,你说那个少酋长不是她生的?”
韦慕岚道:“是的,何伯,他虽非谢姨所生,但谢姨视他如己生,他也当谢姨是亲娘,母子间的亲情比亲生的还深厚。”
何九如轻叹说道:“难得啊,难得……”
顿了顿,接问道:“那么谢姑娘自己的是位……”
韦慕岚道:“谢姨替老酋长生了个女儿。”
凤姑忙道:“你见着了么?”
韦慕岚迟疑了一下,道:“谢姨派她到中原来找寻义父来了。”
何九如“哦”地一声道:“这可真巧,王书生的传人找她,她的女儿却远到中原来找玉书生,她是谁你碰见过了么?”
韦慕岚猛一咬牙,道:“就是那位温娃娜温姑娘。”
何九如一怔,叫道:“怎么说,就是……”
凤姑叫道:“哎呀,就是她呀,她怎么会是谢姨……这,真想不到,这真想不到……”
何九如道:“天爷,这究竟是怎回事,她竟会是……”
韦慕岚趁机替谢小馨洗刷了一番。
听毕,何九如连连点头,道:“这不用你说,慕岚,她既是谢姑娘的女儿,就绝不会是位不正经的姑娘,只是,这究竟是什么事,叫什么?你碰见了谢姑娘的女儿,还不只一次,却对面不相识……” 凤姑看了韦慕岚一眼,道:“真让人想不到,她突然成了自己人了……”
韦慕岚心头一震,转眼望向了她,口齿启动了一下,但是他没说出话来,这时候,当着何九如,他怎好说?”
只听何九如突然诧声说道:“慕岚,这就不对了……”
韦慕岚忙道:“何伯,什么不对了?”
何九如道:“你还没找到她,怎么会得全了紫贝叶……”
韦慕岚脸上一阵奇热,只得说道:“不,何伯,我已经找到了她,是她把两片紫贝叶都给了我……”
“我说嘛。”何九如道:“要不然你怎会得全了紫贝叶?世间事真是奇,玄奥得令人难懂,好象冥冥中注定了一般,是谁的东西,到头来总还是谁的,白玉堂白忙了—阵,莫沧江更可怜……”
凤姑对这不关心,她望着韦慕岚道:“她呢?我是说谢姑娘?”
韦慕岚心往下一沉,道:“回关外去了。”
凤姑轻轻地“哦”了—声,道:“回关外去了……”
“是的。”韦慕岚道:“谢姨交付给她的任务已了,没有必要再在中原逗留,所以她把两片紫贝叶交给我之后就回关外去了。”
凤姑冰雪聪明,一点即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韦慕岚那里刚也沉默,何九如突又问道:“慕岚,听你说她哥哥也到了中原来了?”
韦慕岚微一点头道:“是的,何伯。”
何九如道:“这位少酋长到中原来干什么?”
韦慕岚道:“找他妹妹,他不愿意让他妹妹在中原多停留。”
何九如难得糊涂,讶然说道:“那为什么?”
韦慕岚双眉微扬道:“那位少酋长认勾中原人心险恶,如此而已。”
凤姑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何九如点头说道:“不差,他说得对,中原人心是够险恶的,险恶得可怕……”
凤姑道:“爹,那可不能一概而论。”
韦慕岚脸一红,心一跳。
何九如点头说道:“那当然,不过十有八九都……”
倏地住口不言,两眼微睁,凝注着凤姑,想必,他那难得的一阵子糊涂已经过去了。
凤姑避开了乃父那双目光,淡然一笑,向韦慕岚问道:“碰见过他了么?我是说那位少酋长?”
韦慕岚微一点头,道:“碰见过了,就在潼关。”
凤姑道:“他该不会跟你打架吧?”
韦慕岚道:“凤妹妹该知道,有时候打架并不是坏事。”
凤姑嫣然一笑道:“我知道。” ’何九如道;“你没告诉他说,他妹妹已回关外去了么?”
韦慕岚道:“我说了,只怕他也已回关外去了。”
凤姑道:“这就跟爹刚才说的—样,从哪儿来的总会回哪儿去的。”
韦慕岚他也懂这话,但是他没有说话。
何九如却道:“话是不错,丫头,只是你谢姨怕要永远留在关外了。”
凤姑道:“就是谢姨愿意回来,那位少酋长跟谢姑娘都算是关外人,只怕他兄妹是不会离开关外的。”
何九如道:“也是,只是你谢姨是不愿意回来的。”
凤姑道:“那少酋长兄妹更不会到中原来了。”
何九如点头说道:“丫头说得是,你谢姨愿意回来,他二位就未必也会跟到中原来,何况你谢姨根本不愿回来?”
韦慕岚突然说道:“我碰见了一桩怪事,何伯见多识广,请为我解释一下。”
何九如道:“你碰上了什么怪事?”
韦慕岚遂把碰见修罗法王座下,黄衣四巡察的事说了一遍。
他刚说完话,便听何九如叫道:“有这种事……慕岚,你说是什么法王?”
韦慕岚道:“修罗法王,您听说过么?”
何九如道:“修罗法王?我怎么没听说过?”
韦慕岚道:“怎么?您没听说过?”
何九如道:“是呀,慕岚,你说那四个不怕打?”
韦慕岚道:“是的。何伯”
何九如叫道:“这叫什么功夫,竟然不怕打……”
一顿,接问道:“慕岚,你见过那位修罗法王么?”
韦慕岚摇头说道:“没有,何伯。”
何九如淡然笑道:“一个白玉堂已使人穷于应付,如今半途又出了一个什么修罗法王,下人如此,则那位修罗法王的一身所学就更可想而知……”
韦慕岚道:“那没什么,何伯,我主要对付的是白玉堂,只要研习了紫贝叶上武学把紫贝叶—毁,看谁还能夺它去?”
何九如微—点头道:“不差,慕岚,事不宜迟,怕只怕白玉堂已派人大搜天下,你最好在他没找到咱们之前,把紫贝叶上武学练好,要是让他在你没练成之前找到了你,那可就糟了。”
韦慕岚道;“您说得是,何伯。”
何九如突然皱眉说道:“可是,这位修罗法王究竟是何等样人?他这又是什么功夫?竟然能使人成为打不坏的金刚……”
韦慕岚道:“我正要向您请教。”
何九如苦笑说道:“慕岚,这我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你何伯这么大年纪了,就从没听说过中原有过这种神而奇的武学……”
韦慕岚道:“也许这不是武学。”
何九如诧声说道:“也许不是武学?那是什么?”
凤姑道:“我以为这可能是一种术。”
何九如道:“术?”
韦慕岚心里一动,忙道:“何伯,我听他座下那黄衣四巡察说他法力无边。”
凤姑道:“这就是了,所谓法力不是指术是指什么?”
何九如微皱眉锋,点头说道:“可能,只是武林中何时有这么一个人……”
微一摇头,神情凝重地接道:“不管他是什么人,也不管怎么说,这个人可怕是实,紫贝叶咱们可以预先毁去,不虑被他夺去,可是这个人一旦在武林中现了身,试问谁能是他的对手?”
韦慕岚道:“可虑的也就在这儿……”
凤姑道:“我不信武林中没人能克制他,俗话说得好:一物克一物,任何一种毒物必有他怕的克星,武学也应一样,总有一种武学是它的克星,要不然这天下早就成为某一个人的了。”
何九如击节叹道:“丫头,不管你是否说着了,你这番见解总是精辟而独到的,事实不错,某一种武学要是真的所向无敌,这天下真早就成为某个人的了……”
凤姑道:“就拿白玉堂的残掌来说吧,它是够歹毒霸道的,也是在当世称最的,可是紫贝叶上的武学就是它的克星,白玉堂怕的就是紫贝叶武学,要不然这天下早就是他的了。”
何九如猛一点头道:“对,丫头,对极了,只是……”
眉锋一皱,接道:“只是哪一种武学是这修罗法王的克星呢?”
凤姑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也许是一种最平庸的武学……”
何九如道:“不知道现在雁荡大龙湫的那位行不行?”
韦慕岚道:“恐怕不行,何伯……”
何九如道:“怎见得?你义父功称盖世,学究天人……”
韦慕岚道:“我接他老人家衣钵,他老人家若行,我还有什么可虑的?”
何九如呆了一呆,道:“不错,这么说来志远也不行……”
眉锋一皱,道:“这就要命了……”
凤姑道:“爹,我以为您不必忧,不必愁,现在修罗法王还没有现身,一旦等他现了身,也许那克制他的人就会跟着出现……”
何九如道:“丫头,你这是……”
苦笑一声,摇头说道:“不管你说的是否孩子话,但愿如此了……”
突然从石榻上站了起来,道:“你两个在这儿谈谈吧,我到外边弄点应用东西去……”
韦慕岚忙站起说道:“何伯,您歇着,我去……”
何九如道;“哪用得着你?你如今系重任于一身,当前要务只在练功,什么你都别管,早一刻练你的功就是。”
迈步行了出去。
凤姑冰雪聪明,感激地看了乃父一眼,道:“爹您小心。”
何九如话声传了过来:“放心,丫头,爹又不是小孩子,还用你交待?”
他走了,韦慕岚缓缓坐了下去,当凤姑把目光投向他的时候,霎时间他好生不安,窘迫一笑道:“凤妹妹,这段日子你可好?”
凤姑含情脉脉,轻轻问道:“你该看得出我瘦了多少,这非关病酒,不是悲愁,你该知道是为了什么为了谁!”
韦慕岚一阵激动,道:“凤妹妹,我知道,谢谢你……”
凤姑道:“没人让你谢,也没人稀罕,真要说—个谢字,这并不是一个谢字所能补偿得了的。”
韦慕岚道:“我知道,凤妹妹。”
凤姑道:“你知道爹为什么出去?”
韦慕岚道:“我知道……”
凤姑道:“那你还要抢着去?”
韦慕岚道:“你知道,凤妹妹,我身为晚辈……”
凤姑道:“这是礼?”
韦慕岚道:“是的,凤妹妹。”
凤姑道:“礼往往是虚情假意,爹对人实而厚,以后用不着多这种礼。”
韦慕岚赧然一笑道:“是,凤妹妹。”
凤姑沉默了一下,抬眼凝注,道:“我问你件事儿……”
韦慕岚道:“什么事?凤妹妹请说。”
凤姑道:“干什么这么客气?不觉显得生份,我就不会这样,我把你当成了我未来的丈夫,从那一刻起,无论何时何地,我心里都有你,可以说心里全是你,对你,就好象妻子对丈夫一样……”
韦慕岚既激动又不安,道:“凤妹妹,我知道。”
凤姑道:“你只会说这三个字?”
韦慕岚道,“我……我感激……”
凤姑道:“这跟那个谢字一样。”
韦慕岚好不窘迫着急,道:“凤妹妹,我,我……我……”
“你什么?”凤姑道:“我之所以敢毫不保留,是因为我认为你是我未来的丈夫,夫妻之间没什么好保留的,贵就贵在—个真字,而你就不同了,你没把我当成你未来的妻子,所以你才有那么多顾虑……”
韦慕岚大急,忙道:“凤妹妹,冤枉,我这颗心……”
凤姑道:“你那颗心怎么样?”
韦慕岚道:“我这颗心唯天可表。”
凤姑美目一凝,道:“真的?”
韦慕岚道:“难不成凤妹妹认为是假?”
“不。”凤姑摇头说道:“我这个人对人实而厚,我总以为人家对我也是实而厚的。”
韦慕岚道:“那么凤妹妹就不该有这一问。”
凤姑道:“为什么不该?你刚才什么都说了,为什么不说已经碰见了她,非等爹问了你才说?”
韦慕岚心头一震,红了脸,嗫嚅说道:“我怕会惹凤妹妹生气!”
“生气?”凤姑道:“我为什么要生气?你知道我并不是心胸狭窄的女人,你跟她既没什么,我为什么要生气,只有你故作神秘,东瞒我一点,西瞒我一点,我才会伤心……”
韦慕岚道:“我知道了,凤妹妹。”
凤姑道:“你告诉我,她回关外去了,这是什么意思?”
韦慕岚道:“我刚才不是说了?她任务已了……”
凤姑道:“又来了,任务已了不一定就得回关外去。”
韦慕岚道:“那…”那……凤妹妹以为是……”
凤姑道:“是我问你,不是你问我?”
韦慕岚道:“我……我……”
凤姑淡然说道:“你要不愿说,我不勉强。”
韦慕岚双眉一扬,道:“凤妹妹这是什么话?我并不怕凤妹妹知道,事实上我仰不愧,俯不怍,没有不可告人的事。”
凤姑微微—笑道:“心平气和,好么?”
韦慕岚心里难受,他心难平,气难和,道:“我可以告诉凤妹妹,有个武林中出了名的淫妇要害我。”
凤姑柳眉一竖,道:“谁?” 韦慕岚道:“也许凤妹妹知道,柳湄。”
凤姑脱口呼道:“花寡妇,她怎么样……”
韦慕岚道:“她要害我,是小馨及时救了我。”
凤姑道:“她能救你?”
韦慕岚道:“我不是说了么?谢姨会摄魂大法,她也会。”
凤姑道:“我想起来了,后来呢?”
韦慕岚道:“她告诉我她碰见了你跟何伯……”
凤姑一怔,诧声说道:“她碰见过爹跟我?在哪儿,什么时候?”
韦慕岚道:“就在白玉堂家里……”
凤姑叫道:“怎么,就是她,她就是谢姨的……哎呀,我原就怀疑她是你说的那个……
果然是她,没想到果然是她……”
韦慕岚没说话。
凤姑话锋忽转道:“这么说你也知道爹带着我去过……”
韦慕岚微—点头,道:“是的,凤妹妹,何伯冒了很大的险。”
凤姑道:“多少年了,这是爹唯—的心愿……”
美目—凝,道:“她知道我是你的……”
韦慕岚道:“我告诉她了。”
凤姑脸色一变,道:“所以她回了关外,可是?”
韦慕岚毅然点头,道:“是的,凤妹妹。”
凤姑道:“她很伤心,是么?”
韦慕岚道:“表面上看不出什么。”
凤姑道:“那她伤心得厉害……”
韦慕岚道:“也许。”
“也许?”凤姑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韦慕岚道:“我不知道她是不是伤心。”
凤姑道:“你真不知道?”
韦慕岚身形一阵轻颤,没有说话。
凤姑道:“我是一个女人,唯有女人最了解女人,当情断时,也是肠断时,这就跟你现在一样,表面上看不出什么……”
韦慕岚叫道:“凤妹妹,你怎可……”
“你错了。”凤姑正色说道:“我无意刺伤你,讥笑你,我不是个阴毒的女人,我只是明白她的悲痛了解她的伤心……”
韦慕岚没说话。
凤姑目光一凝,问道:“告诉我,你呢?”
韦慕岚道:“我怎么?”
凤姑道:“你伤心不伤心,难受不难受?”
韦慕岚陡然扬眉,道:“我不讳言,假如凤妹妹认为她很伤心的话,我伤心的程度并不亚于她,甚至于比她还甚。”
凤姑很平静,道:“这么说你跟她之间的情,已经很深了!”
韦慕岚道:“凤妹妹,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事实上我跟她没见过几次面,彼此间也从没说过什么。”
凤姑道:“但有情,何须多见面?情在于心,也不必说什么!”
韦慕岚没有说话。
凤姑道:“她为什么回到关外去?你只是告诉她你已经有了未婚的妻子,并不会使她伤心欲绝地回关外去。”
韦慕岚道:“我告诉她今生已不作他想……”
凤姑道:“是不愿作他想,还是不能作他想?”
韦慕岚道:“既不愿,也不能。”
凤姑道:“既不愿,也不能?这话……我不懂。”
韦慕岚道:“我亲口对凤妹妹作过许诺,我不愿食言,也不能背信。”
凤姑道:“这么说,她是自觉厮守无望,才带着一颗破碎的心回了关外?”
韦慕岚微一点头道:“是的,凤妹妹。”
凤姑道:“临走她跟你说了些什么?”
韦慕岚道:“没说什么,凤妹妹。”
凤姑道:“—句话都没说?”
韦慕岚道:“不,凤妹妹,她跟我互期来生,甚至生生世世。”
凤姑美目中泪光一涌道:“好一个多情痴心的姑娘,你怎么说?”
韦慕岚道:“凤妹妹,我跟她是互期。”
凤姑美目略一眨动,泪珠儿夺眶欲出,道:“你赶快练功,把紫贝叶上的武学练好之后,先去一趟关外……”
韦慕岚微愕凝目,道:“凤妹妹这是什么意思?”
凤姑道:“我是一个女人,也是一个多情痴心的女人,我知道当自己情断时有多么痛苦,以己度人,因之我该同情谢姑娘,我愿意成全你跟她的这段情……”
韦慕岚忙道:“凤妹妹,你……”
凤姑展颜一笑道:“是成全,但并不退让。”
韦慕岚道:“凤妹妹,你不该……”
凤姑微一摇头道:“我说的是真话,我不是说了么?我并不是个心胸狭窄,不能容人的女人,男人家有几房妻妾的并不鲜见……”
韦慕岚道;“凤妹妹,我有一颗不作他想的心……”
凤姑道:“我知道,可是我说的也是真话。”
“不!”韦慕岚毅然摇头,道:“凤妹妹,我不能这么做……”
凤姑道:“为什么?我都答应了……”
韦慕岚道:“可是我不能答应。”
凤姑道:“那为什么呀?”
韦慕岚道:“不为什么,凤妹妹,既然事已过,情已断,何必再把它拉回来连上,凤妹妹,就让它去吧!”
凤姑道:“你是怪我答应迟了?”
“不,凤妹妹。”韦慕岚道;“这不关迟早,事实上,凤妹妹你并不知道,原先她也曾问过我的意思,这只能说我跟她的缘份不够,假如说跟她订情在先,今天我也会拒绝凤妹妹你……”
凤姑道:“这么说你跟她是相见恨晚?”
韦慕岚道:“我跟她相见并不晚,事实上我跟她邂逅之时,要在碰见凤妹妹之前。”
凤姑道:“那是定情太迟?”
韦慕岚道,“可以这么说。”
凤姑道:“这是造物弄人……”
韦慕岚道:“我并不这么想,上天赐给我—个凤妹妹,对我来说,已经是太仁厚了。”
凤姑道:“好会说话。”
韦慕岚道:“这是实情,也是肺腑之言。”
凤姑眨动了一下美目道:“我再对你说一遍,功练成之后赶快到关外……”
韦慕岚截口说道:“不,凤妹妹。”
凤姑道:“你那么忍心?”
韦慕岚道:“凤妹妹,我跟你只有今生,但我跟她却有生生世世!”
凤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令人妒煞,也令人难受煞,看来你对我的情,还不如对她的深厚。”
韦慕岚道:“凤妹妹,你怎这么说!”
凤姑道:“你让我怎么说?又让我怎么想?”
韦慕岚道:“在我心里,凤妹妹跟她铢锱并称,难分轩轾。”
凤姑道:“好—个铢锱并称,难分轩轾……”
一顿,接问道:“你真不打算去找她?”
韦慕岚道:“自然是真的。” 凤姑道:“好吧,我不勉强,这种事也勉强不得,好在她跟你有生生世世,比起我来要幸福得多!”
韦慕岚道:“谢谢凤妹妹。”
凤姑道:“别谢我,该是我谢你。”
韦慕岚沉默了。凤姑一时也没再说话。
霎时这山洞里陷入了寂静之中,静得令人隐隐有窒息之感。
而转眼之后,凤姑娇靥微酡,倏然一笑打破了沉寂:“咱俩最好别不说话……”
的确,那很容易让人误会,虽不怕,但总是件臊人的事,韦慕岚不觉脸上—热,也忙道:
“是的,凤妹妹,我告诉凤妹妹件事……”
凤姑道:“什么事?”
韦慕岚道:“伯母已带着白玉堂的女儿离开了总管府。”
凤姑笑笑说道;“我知道了,要不他们怎会指爹诱拐白玉堂的妻女,其实爹跟我走时,她老人家还在为……”
韦慕岚道:“她老人家在何伯跟你走后才决定走的。”
凤姑神色微黯道:“只不知道她老人冢上哪儿走了,让人好担心……”
韦慕岚道:“凤妹妹愿意找她老人家?”
凤姑道:“当然愿意,我怎么会不愿意?我已经认了她老人家。”
韦慕岚道:“这我知道,只是何伯呢?”
凤姑眉锋微皱,摇了摇头,道:“这就难说了,你知道爹的脾气……”
韦慕岚道;“我认为他老人家应该愿意。”
凤姑眨动了一下美目,诧异地道:“应该愿意?这话什么意思?”
韦慕岚慨然说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何伯非世俗中人,胸中能容泰山.既如此,何忍让伯母一个人带着个女儿浪迹人海,无依无靠,怎么说伯母曾是何伯的妻子,曾是凤妹妹你的生身母。”
凤姑眼圈儿一红,两串晶莹珠泪夺眶而出,道:“你说得不错,可是爹外柔内刚,宁折难曲.怕只怕是……”
只听—声轻咳从洞外传了过来。
凤姑连忙抬手拭去泪水,低低说道:“爹回来了,你可别提……”
韦慕岚道:“我知道。”
步履响动,洞里很快地转进了何九如,他一边拍着身上一边向着二人笑道:“行了,不愁没柴烧了,我拣了不少枯枝回来……”
目光突然往凤姑娇靥上一凝,住口不言。凤姑微微一惊,忙把头转向一旁。 韦慕岚及时站起说道:“何伯,您累了,坐下歇歇吧。”
何九如从凤姑脸上收回目光,一笑说道:“累?拣几根枯枝就累那还行,慕岚,你何伯可是人老筋骨健,这身功夫从没一天丢下过,想当年日夜赶路,马不停蹄,几夜下来连眼都没合一下,何曾觉得有一点儿累?坐,你也坐。”
他抬了抬手,在石榻上坐了下来。
韦慕岚道:“何伯,我这趟出关曾经路过米脂……”
何九如一点头道:“那是个好地方,怎么样?”
韦慕岚道:“我在那儿碰见您一位至交……”
何九如目光一凝,忙道:“我的至交?谁?”
韦慕岚探怀摸出那封沈三白托他代交的信,站起来双手递了过去,道:“您请看看。”
何九如忙伸手接过那封信,只看信封一眼,他立即圆瞪老眼,惊喜叫道:“是三白,天爷,竟然会是他……”
激动地连忙拆开了信,抽出了信笺。
目光落在信笺上,起先他神情激动,老眼涌泪,渐渐地,那激动神色逐渐敛去,最后他竟有点黯然。
凤姑目射诧异,忍不住问道:“爹,是……”
何九如瘦削清癯,久经岁月折磨,历經风霜历练的老脸上,黯然神色霎时尽扫,抬眼一笑说道:“你沈伯,他还提着你,只怕你已经记不得了……”
转眼望向韦慕岚,笑道:“我可是有多少年没见着他了,算算该有十五年了,就是凤姑她娘从……从那时候起我就没跟朋友来往了,这位至交也不例外,便连他的音信都没有,没想到十五年后的今天,你竟会碰上他,唉,也许朋友们又该聚聚了,十五年了,十五年不是个短日子,这些朋友们……”
目光一凝,接道:“慕岚,他住在米脂?”
韦慕岚道:“沈伯在米脂开了一家药铺。”
“开药铺?”何九如笑道:“这可是老本行,无论怎么说都比我强……”
顿了顿,问道:“慕岚,他,……你沈伯,还是老样子?”
凤姑道:“瞧您,这话问得简直……人家以前又没见过沈伯……”
何九如倏然失笑道:“是我糊涂,慕岚,他,你沈伯,老了么?”
韦慕岚道:“当年稚儿,今已长成,老一辈的怎会不老?”
何九如点头说道:“不错,岁月无情催人老,朝犹青丝暮白头,人怎得不老,唉,十五年后再相逢,却有这么大的差别。”
凤姑插口说道:“爹,沈伯来信怎么说的?”
何九如叠起信笺,道:“小孩子最好别管大人的事。”
凤姑美目微翻,道:“在您眼里,人家就永远长不大。”
何九如笑道:“谁说你永远长不大,快二十的大姑娘了,简直亭亭玉立,要是长不大还能嫁人找婆家?”
凤姑红了娇靥,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韦慕岚却凝目说道:“何伯,有什么事儿么?”
何九如摇头说道:“倒不是有什么事儿,他劝了劝我俩。”
韦慕岚道:“沈伯劝您什么?”
何九如道:“能放手时便放手,得饶人处且饶人,说来说去一句话,他是希望我能把凤姑的娘接回来。”
韦慕岚忙道:“那您就听听沈伯的吧。”
“怎么?”何九如道:“你也想让她回来?”
韦慕岚道:“何伯,希望她老人家回来的,不只我一人!”
何九如看了凤姑一眼,道:“以后再说吧,人海茫茫,一时上哪儿去找……”
韦慕岚心里一跳,道:“您的意思是说,只要能找得到她老人家,您就愿意接她老人家回来?”
何九如没说话。
凤姑低低叫丁他一声:“爹。”
何九如迟疑了一下,道:“要找地谈何容易……”
韦慕岚道:“何伯,您可以把找她老人家的事交给我……”
何九如目光一凝,道:“你愿意找她?”
韦慕岚点头说道:“是的,何伯,您请给我半年工夫,在这半年内,如果能找到她老人家,就请您答应接她老人家回来……”
何九如道:“如果过了半年还找不到呢?”
韦慕岚道:“到那时一切由您做主。”
何九如微一摇头,道:“慕岚,你知道:并不是你何伯无情无义,而是……我这么说吧,假如她是跟我吵架,负气出走,我愿意找遍天涯海角,找她求她回来,而她却是……这么个情形,你叫我怎么再接她回来。”
韦慕岚道:“何伯,也许我见浅,我不认为有什么不能。”
何九如道:“你不认为有什么不能?”
韦慕岚道:“何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您非世俗中人,有容人之量,纵不为自己著想,也该为凤妹妹想想……”
何九如道:“慕岚,你不知道,我实在气不过……”
韦慕岚道:“我知道,何伯,但伯母已经悔悟了,人但有一念悔悟,便能尽赎前衍,再说凤妹妹都已经曲膝相认,您又为什么不能象沈伯所说放手、饶人?”
何九如老脸抽搐,没有说话。
凤姑在旁又颤声叫了一句:“爹。”
何九如突然说道:“慕岚,白玉堂狡猾诡诈,他所说妻女失踪一事不知是否可靠,怕只怕他又在弄花样……”
韦慕岚道:“何伯,这个我知道,绝对可靠,在您带着凤妹妹离开总管府不久,伯母便也带着白姑娘离开了……”
何九如讶然说道:“慕岚,你怎么知道?”
韦慕岚道:“温姑娘告诉我的。”
何九如一怔,道:“温姑娘?”
凤姑道:“爹,咱们碰见的那位姑娘,就是温姑娘。”
何九如又复一怔,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么说来她真离开了白玉堂……”
韦慕岚道:“从这一点您就可知道她老人家是悔悟了。”
何九如未置可否,目光一凝,道:“慕岚,你知道她上哪儿去了?”
韦慕岚道:“我不知道,何伯。”
何九如道:“那……人海茫茫,宇内辽阔,你上哪儿去找?”
韦慕岚道:“我说过,只请您给我半年工夫。”
何九如猛一点头道:“好,我给你半年工夫,假如你能在半年之内找到她,那就算她跟我还有未了之缘,要不然那就……”
摇摇头,住口不言。
韦慕岚心头一阵狂跳,道:“何伯,就这么说定了。”
何九如淡然强笑道:“慕岚,你还怕我反悔不成?何伯不是个糊涂人,对你这番心意,何伯我只有感激……”
韦慕岚忙道:“何伯,您怎好……”
脸色突然一变,目射逼人寒芒,霍地转望洞外。
凤姑柳眉一扬,就要往起站。韦慕岚一把按住了她,摇了摇头。
凤姑冰雪聪明,—点即透,坐着没动。
何九如镇定异常,低低说道:“慕岚,没用,我拣来的枯枝在外面……”
只听一个阴侧恻的话声透洞而人,“里面有活的么,出来一个。”
凤姑娇靥一变,道:“好贼,他竟敢骂……我教训他去。”
说着又要往起站。
何九如灰眉一耸,道:“丫头,你跟慕岚在这儿等着……”
韦慕岚忙道:“何伯,别,我先出去,您跟凤妹妹走在我后头,这是个死洞,既没出路又不透气,待不得!”
何九如呆了一呆,道:“慕岚,看来何伯这块老姜还不如你,对,别让人家整了咱们,走。”
他这里一声“走”,韦慕岚那里已闪身向外扑去。
何九如跟凤姑不敢怠慢,连忙跟了出去。
出了洞口一看,韦慕岚不由呆了一呆。洞外哪里是什么官家的高手?却是两个打扮、长像两称怪异的武林客。
那两个,并肩站在丈余外,一穿白衣,—穿黑衣,穿白衣的身材矮胖,四肢粗短,活象个肉球。
短眉、肿眼、脸既圆又大、塌鼻子、厚嘴唇,两腮的肉都垂了下来,象极了挂在肉铺里的肥脯。
穿黑衣的瘦高,象根竹竿,浑身皮包骨,肉没有四两重,干瘪得象个人干儿。
一张惨白阴森马脸,八字眉,吊客眼;鹰钩鼻子薄嘴唇,透着阴狠,活象僵尸无常鬼。
就这么两个人,就这么两副长像,连随后没出洞的何九如跟凤姑也看得呆了一呆。
瘦高黑衣客目中森寒光芒暴射,深深看了韦慕岚一眼,脸上没一点表情,阴恻侧地道:
“你可是姓韦?”
韦慕岚一点头道:“不错,二位是……”瘦高黑衣客道:“且慢问我两个,你那名儿可是叫韦慕岚?”
韦慕岚道:“不错,我正是韦慕岚。”
瘦高黑衣客道:“老白,找对了。”
矮胖白衣客咧嘴一笑,“要不是他跑出去拣柴,咱们还真不会撞到这儿来,老黑,你告诉他吧。”
瘦高黑衣客道:“我不会说话,还是你说吧。”
矮胖白衣客一点头,笑道:“好吧,我说就我说……”
目光—凝,望着韦慕岚含笑说道:“我二人,修罗法王座下黑白二使……”
何九如跟凤姑脸上变了色。
韦慕岚脱口说道:“原来是修罗法王座下……”
矮胖白衣客笑吟吟地道:“如今你对法王应该不陌生了,对么?”
韦慕岚道:“二位找到这儿来有什么见教?”
矮胖白衣客道:“当然是为了阁下身上那片紫贝叶。”
韦慕岚道:“这么说,二位是来夺紫贝叶的。”
“不。”矮胖白衣客摇头笑道:“夺字不妥,也太难听,这种事法王更不屑为,我二人是奉法王之命特来跟阁下作—桩交易……”
韦慕岚截口说道:“作交易?作什么交易?”
矮胖白衣客道:“法王要用—样阁下一定会要的东西,向阁下换取那片紫贝叶。”
韦慕岚道,“在我眼里,没有东西能比紫贝叶更……”
“不!”矮胖白衣客说道:“这样东西或许远不及紫贝叶珍贵,可是阁下一定会要它,也一定愿意为它而宁舍那片紫贝叶。”
韦慕岚轻“哦”一声道:“是么?”
矮胖白衣客道:“阁下何妨听听看?”
韦慕岚道:“那么阁下请说。”
矮胖白衣客咧嘴一笑道:“有个关外来的蒙古人,姓温名奇……”
韦慕岚心头一震,脱口说道:“温奇他怎么样了……”
矮胖白衣客微微一笑道:“法王果然料事如神,阁下刚一听到他的姓名就这么紧张,想不想要他就可患而知了。”
韦慕岚道:“莫非阁下说的就是……”
矮胖白衣客一笑点头道:“我把他说成了东西,不妥。”
韦慕岚脸色微变;这么说,温奇是落在了你们法王手里?”
矮胖白衣客道:“不错,不过不只他一个,连他一共是五个。”
韦慕岚自然明白另四个何指,他道:‘阁下以为我会轻易相信……”
矮胖白衣客“哈”地一笑道:“就怕阁下不信,所以法王命我二人携来一物以求见信于阁下,阁下请看看这个。”
一抖衣袖,一物破空射到,疾若闪电,劲道异常。
韦慕岚暗凝真力,伸手抓住来物,只听矮胖白衣客笑道:“不差,难怪四巡察斗不过阁下,阁下竟能接住我打出的东西,不但毫无损伤,便连身形也未晃一晃。”
韦慕岚没理他,摊手看来物,只见那是一个形式怪异,非金非铁的项佩,上面刻着蒙文,他认得,那是冲威两个字,他当即抬眼问道:“阁下,这是……”
,矮胖白衣客道:“我只知道这是一块项佩,是从温奇脖子上取下来的,阁下认识他,应该知道这是不是他的东西。”
韦慕岚道:“事实上我没有见过他有一块这种项佩。”
矮胖白衣客笑道:“那不要紧,信与不信,全在阁下,”
韦慕岚道:“我信如何,不信又如何?”
矮胖白衣客道:“阁下要信,就请拿紫贝叶去换温奇,不信自当别论。”
韦慕岚淡然一笑道:“我信,但我不会拿紫贝叶去换温奇。”
矮胖白衣客“哦”地一声,笑问道:“是么?阁下!”
韦慕岚道:“我跟温奇缘不过两面,而且他跟我还有怨嫌……”
矮胖白衣客笑了笑道:“据我所知,他有个妹妹跟你很要好……”
韦慕岚脸色一变,道:“谁说的?这是谁告诉你的,温奇?”
“不。”矮胖白衣客道:“四巡察那夜听见了你跟他的谈话。”
韦慕岚道:“那事已成过去……”
矮胖白衣客一笑说道:“嘴长在阁下身上,随便阁下怎么说,可是阁下自己心里明白,我二人是奉法王之命传话,愿不愿换那全在阁下,如果愿意,十日内请到中条鹰愁涧里以紫贝叶换取温奇,法王有耐心等阁下十天,但只是十天,过了十天,阁下也能在鹰愁涧找回温奇,可是那只是一具尸首,盲尽于此,告辞了。”
说罢含笑拱手,要走。
蓦地,一声霹雳大喝:“大胆贼寇,你还想走么?”
一个劲装大汉从山坡下翻了上来,飞扑而至,抡刀就砍,何九如脱口叫道:“白玉堂的人……”
砰地一声,劲装大汉一刀砍在矮胖白衣客的左肩上,也许是矮胖白衣客肉多皮厚,他竟然夷然无伤,连身形也没动一动。
凤姑惊呼说道:“他也会……”
劲装大汉更为之一怔,这一怔要了他的命,矮胖白衣客咧嘴一笑,左掌电出,在他胸口一抓一拉,惨呼吓人,鲜血进现,矮胖白衣客一只血淋淋的左手从他胸膛里抽了出来,劲装大汉胸口一个大血洞,一晃倒了地。
矮胖白衣客一笑说道;“怎么他这颗心是凉的?”
左手一抖,一颗拳头般大小血淋淋之物堕下山坡,山坡下响起几声惊叫,随之矮胖白衣客跟瘦高黑衣客腾身而起,向着山下飞射而去。
凤姑捂着了脸,不忍卒睹。
何九如惊叹说道:“好狠的手法。”
韦慕岚却呆呆地站在那儿,没说话。
只听何九如叫道:“慕岚。”
韦慕岚缓缓转过了身,道:“何伯。”
何九如道:“那白衣客功力不等闲,手法更狠毒。”
韦慕岚道:“您看见了,他也会那种神奇怪异的功夫。”
何九如点了点头,脸色凝重地道:“只怕这修罗法王的人都会,这位修罗法王究竟是何许人……”
韦慕岚道:“何伯,真要说起来,他是谁并无关紧要,紧要的是谁能克制他这种神奇怪异的功夫。”
何九如道:“不错,慕岚,紧要的还有眼前这件事……”
凤姑突然说道:“你打算怎么办?”
韦慕岚没有说话。
何九如迟疑了一下道;“慕岚,怪只怪我被他们……”
“不,何伯。”韦慕岚道;“温奇已落在他们手里,这总是不可避免的。”
何九如轻咳一声道:“慕岚,紫贝叶对你关系重大……”
韦慕岚道:“我知道,何伯。”
何九如道;“我自知不该说这种话,没有了紫贝叶,你便永远无法克制白玉堂,永远无法雪报……”
韦慕岚道:“何伯,这我也明白。”
何九如摇了摇头,叹道:“没想到他们会出此一着……”
韦慕岚道;“这一着很高明,足以制全盘。”
何九如目光一凝,道;“慕岚,你的意思是……”
韦慕岚道:“何伯,我不能见死不救,尤其是对温奇。”
凤姑面有异色,但她没说话。
何九如道:“我知道,慕岚,你是个顶天立地的奇男子,大丈夫,接的又是玉书生的衣钵,岂有见死不救,见危不拯的道理,只是,慕岚……”
韦慕岚道:“何伯,温奇虽非谢姨己出,但谢姨待他如己出,我不能让谢姨伤心悲痛,尤其温奇他是一族之长,也是个难得的铁铮奇英豪,在关外称翘楚,便放诸中原也算得罕见!”
何九如道:“这我也明白,无如……”
韦慕岚道:“何伯,奇珍异宝唯有德者方能居之,倘若我存此私心,见死不救,还称得什么德?如此我便不配保有紫贝叶,您说是不?”
何九如一点头道:“是的,慕岚,一点也不错。”
韦慕岚道;“假如紫贝叶该是我所有,那么别人便夺它不去,纵然暂时夺去,日后仍会返回我手,假如它不该是我所有,那用不着别人夺,它总会离我而去的,您说是么?”
何九如长叹一声道:“慕岚,你让何伯敬佩,也让何伯惭愧……”
凤姑突然说道:“你决定要用紫贝叶换取温奇了么?”
韦慕岚毅然点头,道:“是的,凤妹妹。”
凤姑道:“我不拦你,可是我要教你个对策,给他一片。”
韦慕岚道:“给他一片。”
凤姑道;“他不知道你有两片。”
何九如动容点头,道:“不错,他们并不知道你已保全了紫贝叶,必要时给他一片,他拿了一片紫贝叶又有什么用?”
凤姑道:“可是咱们自己留一片紫贝叶,也等于没有。”
何九如道:“那总比把两片都给人要好一点。”
韦慕岚突然说道:“何伯,您看十天工夫够不够。”
何九如道:“什么够不够。”
韦慕岚道:“我想利用这十天工夫,尽最大所能研习紫贝叶上武学,您看可能不可能?”
何九如呆了一呆,道:“对,这是个办法,只是我不敢说够不够,因为我对紫贝叶上武学一无所知,不过凭你的智慧与颖悟也许够。”
韦慕岚双眉一扬道:“希望能在约期未到之前,把这紫贝叶上武学参悟透彻,要不然又不知道要耽误到何年何月了。”
迈步便要往洞里走去。
凤姑抬玉手一拦,道,“慢点,大哥,这地方只怕不能待了。”
何九如道:“凤姑说得不错,慕岚这地方已被他们发现,在今后十天内你不能有一个分心,而我跟凤姑力并不足以护卫你练功,我以为还是换个地方……”
韦慕岚微一摇头,道:“不必,何伯,我以为他们不会再到这儿来了。”
凤姑道:“你是说他们以为咱们必会离开这儿。”
韦慕岚道:“是的,凤妹妹,刚才那班人被黑白二人的凶恶之威吓跑了,他们回去上报,白玉堂绝不会以为咱们还在这儿……”
何九如道:“兵不厌诈,只是太冒险了些!”
韦慕岚道,“事实上如今是寸金寸阴,短时间内也无法再觅得另外的隐秘处,只好冒一次险了。”
何九如沉吟了一下,点头说道:“好吧,无论如何绝不能让他们打扰你就是。”
韦慕岚口齿启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凤姑看了他一眼道:“别说什么,在这时候我跟爹绝不会离开你的,进去吧。”
转身往洞里行去。韦慕岚唇边一阵抖动,跟着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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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大 恶 王 韦慕岚开始了研习紫贝叶上武学。
何九如守在洞口,凤姑在洞里照顾。
渴了,喝山水!饿了,吃野果!晚上,何九如跟凤姑轮班守卫,一个前半夜,一个后半夜,韦慕岚则盘坐在石凳上钻研不休。
身边是何九如供以火把!一连三天,韦慕岚没有合一下眼,何九如心疼,凤姑更心疼!
到了第五天夜里,凤姑实在忍不住了,站在一旁柔声说道;“你不能歇会儿么?合一会儿眼也好!”
韦慕岚神情疲累而憔悴,摇头微笑道:“凤妹妹,谢谢你,我不敢有一刻耽误……”
凤姑道:“象你这样累下去,再过几天之后纵有所成,只怕也会被累倒,你还拿什么去对付人家?”
韦慕岚没有说话。
凤姑道:“听话,好么?”
韦慕岚道:“凤妹妹,我……”
凤姑道:“你闭一会儿眼,就全当陪我说话了,行么?”
韦慕岚一阵激动,微一点头,道:“好,凤妹妹,我听你的!”
随即闭上了眼。
凤姑没再说话,走到石凳前坐下,轻轻地。
没多久,韦慕岚睁开了眼,道:“凤妹妹,我睡不着。”
凤姑道:“那是因为你心不定?……”
韦慕岚道:“事实上我定不了!……”
凤姑道,“那怎么行,心不定怎能有所得,大哥,你应该知道定静安处得五字何解。”
韦慕岚悚然动容,道:“多谢凤妹妹指点,我这四天四夜白苦了……”
随又闭上了眼。这一回他闭了很久,差不多一个时辰之后才睁开了眼。
睁开眼后看,凤姑已经睡了,守着他的是何九如!何九如见是睁开了眼,立即含笑说道:
“怎么样,是不是精神好点儿?”
韦慕岚微一点头道:“谢谢您,好多了,这些天来心一直难定……”
何九如道:“心不定是难有所成的!”
韦慕岚道:“多亏凤妹妹及时指点,要不然就是再有十天工夫只怕我也难有所成!”
何九如微笑说道:“心能定就行,别说了,做你的吧!”
韦慕岚答应一声,随即把目光投注在面前两片紫贝叶上,良久,他忽然叫道:“何伯!”
何九如忙道:“怎么,慕岚?”
韦慕岚道:“这只是一篇内家心法,并没有招式!”
何九如呆了一呆道:“你看出来了?”
韦慕岚道:“是的,何伯,这两片紫贝叶上合起来也不过是八个字……”
何九如道:“哪八个字?”
韦慕岚道:“这八个字是用‘天竺’文写的,我懂它的意思,但是说不出来,也不知道怎么说才是恰当!”
何九如道:“你既然懂就行!”
韦慕岚道:“可是它只是一篇心法……”
何九如道:“慕岚,你可别小看两字心法,你义父功称盖世,学究天人,为一代武学大宗师,你接他衣钵,应该知道心法……”
韦慕岚道:“何伯,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既没有招式,怎么会是白玉堂残掌的唯一克星……”
何九如道:“也许这八个字心法,专克白玉堂的残掌。”
韦慕岚道,“那会是怎么个克法?”
何九如摇头说道:“那我就不知道了!”
韦慕岚迟疑了一下道:“何伯,您看会不会传闻有误?”
何九如道:“慕岚,这不能叫传闻,你义父既教你这么做,何伯我也知道紫贝叶武学为白玉堂残掌的唯一克星,你义父跟我总不会骗你!?韦慕岚道:“您误会了,我不是这意思……”
何九如道:“别说了,慕岚,你只管照着两片紫贝叶那八个宇,试着去练就是,我不以为会有错!”
韦慕岚没再多说,应了一声随又把目光投向两片紫贝叶,没多久,他缓缓闭上了眼,但,旋即,他惊呼一声睁开了眼。
何九如吓了一跳,忙站起问道:“怎么,慕岚?”
韦慕岚额上见汗,微一摇头,道:“何伯!好险,我差一点运错了气!”
何九如猛然一惊,道:“千万小心,慕岚,这不是闹着玩儿的,一个不好就会走火人魔!”
韦慕岚道:“谢谢您,何伯,我知道,也许我会错了这八个字的含意…”
何九如道:“你不是懂了么?”
韦慕岚道:“我懂是懂了,只是这八个字有多种解释,我无法确定哪一个是正确的!”
何九如道:“那你可千万小心,运气是不妨慢慢地试着来,这样一发现不对可以很快地收敛,要不然就……”
韦慕岚道:“我会小心。”
何九如微一摇头道:“偏偏你又说不出来那八个字是什么,要不然我多少可以帮你点忙!”
说着,他坐了回去。
韦慕岚没有说话,又闭上了眼。
但是转眼间他又忙睁开了眼。
如是者三数回,直到第八次,他良久良久没有睁眼。
何九如松了一口气,抬袖擦了擦头,敢情他紧张得也见了汗了!这一夜,很快地过去了,韦慕岚一直没再睁眼。
日光射进洞里,凤姑美目略一颤动,醒了。
醒后第一眼,她望向了韦慕岚?一见韦慕岚闭着眼盘坐着,她不禁呆了一呆,道:“爹,他还没有睡醒?”
何九如摇了摇头,道:“还没有,昨晚上一直到如今!”
凤姑爱怜地看了韦慕岚一眼,叹了口气道:“他太累了,我早该逼他睡会儿的……”
“不,丫头!”何九如道:“你弄错了,他这不是睡是练功,昨晚上你逼他合会儿眼,你睡没多久他就醒了……”
接着他把夜里经过说了一遍。
凤姑并没亲眼看见,可也听得她心惊胆战,何九如话还没说完,她便急于截口说道:
“爹,最后这一回没事ㄦ么?”
何九如微微一笑道:“放心,丫头,他是你的未来夫婿,可也是你爹的半个儿子,要有事儿你爹不会这么坐着!”
凤姑羞红了娇靥,嗔怪地看了乃父一眼站了起来。
突然,韦慕岚睁开了眼,两道奇光射了出来!何九如心头一震,急道;“慕岚,你……”
韦慕岚眼中奇光倏地敛去,道:“何伯,凤妹妹!”
凤姑道:“你醒了!还累么?”
韦慕岚道:“谢谢你昨晚上逼我合了一会儿眼,如今我不但不觉得累,反而觉得神清气朗,浑身舒泰异常!”
凤姑嗔道:“合一会儿眼有这么大功效么?我睡了半夜也没这样!”
韦慕岚道:“凤妹妹我说的是真的!”
何九如道:“那恐怕不是合那一会儿眼的功效!”
韦慕岚目光一凝道:“何伯,您是说……”
何九如道:“你自己不知道,刚才你眼里逼射奇光?”
韦慕岚一喜忙道:“真的,何伯?”
何九如道:“不信你再试试让你凤妹妹看看!”
韦慕岚两眼微睁,当真又现奇光!凤姑忙道:“真的,大哥!真有,我瞧见了!”
韦慕岚目中奇光倏然敛去,激动地道:“这么说终于找着门径了……”
何九如道:“只怕你已经跨进门槛了!”
凤姑“噗哧”一声,笑个花枝乱颤,那份儿娇美态,看傻了韦慕岚,凤姑脸一红,忙嗔道:“贼眼灼灼,看什么,没瞧见过么?”
韦慕岚猛觉失态,脸一红,连忙转眼收心定神。
“好厉害!”何九如叫道:“你不看慕岚,怎知道慕岚看你,没道理,要再这么厉害,看慕岚今后还敢看你不?”
凤姑羞红了娇靥,扭腰拧身,就要往洞外走。
何九如一声轻喝;“丫头,忘了,能随便往外跑么”
凤姑一惊停步,吐了香舌!韦慕岚忍不住笑了。
凤姑美目一瞪,道:“瞧人家挨骂,你乐了!”
何九如道:“丫头,别闹了,我要跟慕岚谈些正经的!”
凤姑道:“没人不让您谈?”
转身走开一边。
何九如转眼望向韦慕岚,道:“慕岚!”
韦慕岚忙收心定神,道:“何伯,您指教!”
何九如摇头说道:“你虽然是个后生晚辈,可是所学在当世一个人间,谈指教何伯可不敢当,不过有几句话我不得不说……”
韦慕岚道:“您请说,慕岚洗耳恭听!”
何九如道:“我不否认你已摸对了门径,但那仅只是摸对了门径而已,这话你懂么?”
韦慕岚点头说道:“何伯我懂!”
何九如道:“任何事都一样,当略窥门径之际,离一个成字尚远,否则就不会只略窥门径,咱们是希望有所成,而不是略窥门径。”
韦慕岚道:“何伯,我不会知足的!”
“对!”何九如微微一笑道:“别知足,至少在如今研习紫贝叶武学上不能知足,今天是第五天了,距离约期虽然还有五天,但咱们只能把它当做还剩三两天,也就是说你只有三两天时间了……”
韦慕岚道:“您的意思是说咱们还得扣除两天赶路。”
“当然!”何九如道:“你总不能到第十天头上才去,中条离这儿不算远,但至少得走上个一两天,再说咱们又不知道‘鹰愁涧’究竟在中条何处,还得找,这又得花工夫!”
韦慕岚微一点头道:“不错,何伯,咱们得留三天!”
何九如道:“那你就只剩三天三夜了,好好把握这最后一刻吧!”
韦慕岚忙应道:“是,何伯!”
凤姑突然问道:“大哥,饿么?要不要吃点东西?”
韦慕岚摇头说道:“谢谢你,凤妹妹,我不饿。”
凤姑道:“这紫贝叶上的武学真好,练了以后可以空着肚子不饿,简直可比仙家的解散丹,早知道我也练了,练成了可以省饭,多好!”
只听何九如道:“慕岚,又生气了,快说饿!”
凤姑红了脸,忍不住笑了道:“管别人饿不饿干什么?自己吃最省心!”
韦慕岚忙道:“凤妹妹不怕难以省心,我饿了!”
凤姑笑了!何九如笑得更爽朗。
所谓吃,也仅是几个野果,吃过了几个野果,何九如躺下歇息了会,凤姑静坐一旁陪了韦慕岚。
韦慕岚仍然盘腿石凳上,闭上了眼。
如是者三天——这是第七天夜里静静的夜。
今夜有月,而且月色很好,这儿的夜,也比别处的夜来得寂静,除了风声、水声、虫声外,什么也听不见!这么一个美好的月夜,假如俪影成双相依偎,那该是羡煞天上,羡煞人寰的,可是韦慕岚仍把握这最后—刻,练功不懈!何九如睡了,凤姑一个人静静地陪着他守着他。
人在洞里,由于一个静字,可以清晰地听见外面的风声、水声,以及虫声……
蓦地里,洞外,除了风声、水声、虫声外,又多了一个别的声音,那是一种异响,一时让人听不出是什么声音!凤姑美目倏睁,微一凝神,机警地从石凳上跳起来,先抬手熄去了那只仅有的火把。
火把一灭,洞里立即漆黑得伸手难见五指。
然后她扑到了何九如身旁,轻轻地摇醒了何九如。
何九如一睁开,眼前什么也看不见,他忙道:“丫头,怎么……”
凤姑忙低低说道:“爹,轻点儿,您听听外边是什么声音?”
黑暗中,何九如睡意全消,微一凝神,立即低声说道;“有夜行人,好快,身手不差……”
凤姑道:“您看会不会是他们?”
何九如道:“难说,咱们别出声,再听听,记住,没有我的话,不许出声,更不许轻举妄动!”
凤姑道:“我知道了!”
翻身在石凳上抄起了韦慕岚那柄软剑。
她刚抄起软剑,只听洞外一个粗粗话声说道:“爷们已经到了,姓韦的,别躲了,出来吧!”
凤姑道:“果然是他们……”
何九如道:“别出声,任他说去!”
洞外,那粗粗话声又起,带着冷笑:“姓韦的,别装了,爷们知道你躲在这儿,还那么小气地装个什么劲儿,是汉子你就出来!”
何九如跟凤姑只不说话。
忽听另一阴沉话声说道:“大领班,我有个好主意!”
那粗粗话声问道:“你有什么好主意?”
那阴沉话声说道:“大领班看见过逮兔子么,不怕它狡兔三窟,只要找着一处洞口往里灌水,或者是在洞口点起火来往里摄烟,那兔子准会被熏出来,那不是手到擒来!”
凤姑咬牙骂道:“好阴损的东西……”
只听那粗粗话声说道:“好主意,有你的,还是你们汉人心眼儿多,也坏得可以,只是灌水麻烦,怕也办不到,只有点火了,这儿有的是枯枝败叶……”
那阴沉话声道:“我正是这个意思,枯枝败叶极易点燃,万一熏不出兔子来,来个赶兔子也行,我不信谁能耐得住!”
那粗粗话声笑道:“可不是,谁受得了烟熏火燎呀,事交给你了1”
那阴沉话声道:“我这就动手,您请往后站站!”
那粗粗话声似在招呼谁,只听他道:“喂,过来两个帮帮忙!”
洞外忽地火光一闪!凤姑忙道:“爹,这办法阴损歹毒,这更难再待下去,我看咱们还是趁他们没点火之前冲出去!”
何九如一点头道:“丫头说得是,别让人拿咱们当了兔子!”
他翻身跃了起来。
凤姑忙道:“爹,大哥怎么办?撇他一人儿……”
何九如道:“咱们又不走,难道你还怕有什么凶物吃了他不成了,丫头你别说话,出去后听着爹的!”
当先闪身扑了出去。
凤姑紧跟在后头,甫近洞口,她一眼瞥见有个瘦高黑衣汉子,手里拿着火棒子弯腰正要点一堆枯枝。
现在不怕出声了,凤姑冷叱一声,连人带剑扑了出去,软剑一抖,向着那瘦高黑衣汉子当头就劈。
那瘦高黑衣汉子不等闲,大吃一惊,当即就地滚翻,一个“懒驴打滚”,躲开凤姑一剑。
只听一声冷喝:“好个贼丫头,竟敢伤官差,看是不要命了!”
一名黑衣汉子闪身欲扑,却被身旁一名蒙古大汉抬手拦住。
借着月光,可以看得很清楚,蒙古大汉,汉人,共有近廿之多,何九如双眉一扬道:
“诸位找这儿来可是……”
一名浓眉大眼蒙古大汉道:“大胆草寇,这还用问?赶快叫姓韦的出来!”
何九如目光一凝,道:“阁下是说韦慕岚?”
浓眉大眼蒙古大汉一点头道:“没错,就是他!”
何九如摇头说道:“阁下来迟了两天!”
那浓眉大眼蒙古大汉道:“你怎么说?”
何九如道:“两天前他就走了!”
“走了?”浓眉大眼蒙古大汉道:“他上哪儿去了?”
何九如摇头说道:“他没说我也没问。”
浓眉大眼蒙古大汉冷笑说道:“你以为我会信?”
何九如道:“信不信全凭阁下,事实上洞里没有人了!”
浓眉大眼蒙古大汉道:“那你闪闪路,让我进去看看去!”
何九如道;“我不认为有这个必要,诸位奉命拿的不就是我,那么把我父女拿去不也一样么?”
浓眉大眼蒙古大汉摇头说道:“原来是找你父女,可是如今不同了,如今能带上那姓韦的,他身怀至宝紫贝叶……”
何九如“哦”地一声道;“原来诸位是为那片紫贝叶而来,这可是麻烦了……”
浓眉大眼蒙古大汉道:“你道麻烦二字何指?”
何九如道:“韦少侠确有一片紫贝叶没错的,可是他只有一片,再过三两天就要给人了,如今这么一来却叫他如何取信,给谁好,这就是麻烦!”
“怎么?”浓眉大眼蒙古大汉道:“莫非另有人要?”
何九如道:“不错,阁下也许看见了,几天前有两个人找到了这儿,他两个开口就要紫贝叶,并约韦少侠十天之内交给紫贝叶,如今阁下也想要,却到底让他给谁呀?”
蒙古大汉道;“我知道那两个了,那紫贝叶自然得给我!”
何九如道:“阁下要?”
那浓眉大眼蒙古大汉道:“不是我,是我们总管!”
何九如哦地一声道:“原来是白玉堂!”
那浓眉大眼蒙古大汉道:“白玉堂是谁?”
何九如摇头说道:“说来话长,他很难解释,阁下以后会明白那浓眉大眼蒙古大汉一点头道:“你既不愿说,我也不愿再问,快快叫那姓韦的出来……”
何九如道:“阁下,他已经走了,两天前就走了!”
那浓眉大眼蒙古大汉冷笑说道:“他走了,你俩还会在这儿?我不怕他不出来,先拿下你两个再说,来人!”
答应声中,四名黑衣人扑了过来。
凤姑抖剑要迎,何九如抬手一拦,道:“丫头,别离开洞口,让他逼近!”
说话间四名黑衣汉子已扑到,以二扑一,分两对地分别扑向了何九如跟凤姑。
凤姑本就不知一个怕字,何况如今兵刃在手,软剑一抖挟雷霆之势掠了出去。
扑向她的两名黑衣汉子吃亏在两手空空,当即便被凤姑一剑逼退。
那里,何九如双掌击出,也震退了一对。
那浓眉大眼蒙古大汉冷哼一声道:“没用的东西,拿不下这两个,我要你们的脑袋!”
重赏之下出勇夫,重罚之下也出勇夫,那四个,身形站稳,各出佩刀,叱喝声中二次扑上!何九如灰眉一耸,道:“说不得我今夜只好开杀戒了……”
探腰一抖,金铁交鸣之声震耳……
再看时,他手里多了一根链子枪。
他这根枪通关乌黑,不知是何物打造,只见由把柄往前,一个环扣一个环,头上则是一个枣核形的枪夹。
这东西平常当腰带用,看上去无甚奇特之处,可是却是一门难用难施的兵刃,因为它不但可以当枪,而且可以当棍、当鞭,没有上好的内功,绝用不了它!他这里刚掣链子枪,两名黑衣汉子已然扑近。两柄佩刀夹着刀凤一由上而下,一拦腰横扫了过来。
何九如一声:“丫头,你自己小心!”
两手抬直链子枪往外一格,喝地一声,拦腰横扫的一柄刀砍在链子枪上,火光逼视,震得那黑衣汉子虎口生痛,踉跄而退。
紧接着,何九如身形微闪,躲过了由上而下的那一刀,链子枪一抖反手袭向那踉跄而退的黑衣汉子。
这一着大异武学常规,按说他应该取近的,任何人也都以为他会就近取敌,那踉跄而退的黑衣汉子作梦也没想到何九如面对那一个,枪尖却指向了自己!等发现时躲已来不及,砰地一声,何九如一个枪尖已没入了他胸膛里,他哼都没哼一声便倒下去了。
另一名黑衣汉子为之一怔一惊,何九如适时振腕抽枪,链子枪带着一缕鲜血向他拦腰扫到。
他连躲的念头都没来得及转,链子枪已缠上他的腰,枪尖带着余力正扎在他左肋上,他刚一声惨呼!“去!”何九如沉喝抖腕,他一个身形离地飞起,直向站在数丈外的那一伙撞去!别看那一伙人多,可没人接他,砰然一声摔个结实,落地滚翻了一下,他没再动!这里何九如转身毙了两个,那里凤姑的软剑也扎透了一名黑衣汉子的大腿,那黑衣汉子痛呼抽刀,抱着大腿-暴退,一屁股坐在地上。
另一名吓破了胆,抽身就退。
凤姑仗剑要追,何九如横腰拦了她,道:“丫头,你还怕没得厮杀?”
果然,那浓眉大眼蒙古大汉神色怕人,厉喝说道:“大胆狗民,竟敢杀官差,大伙儿都上!”
蓦地——“都给我站住!”
一声震人耳鼓,撼人心神的冷喝由山下传了上来。
众官家高手立即收势停身哈下腰去。
何九如脸色一变,急道:“丫头,后退!”
凤姑柳眉一扬,道:“是谁我都不怕……”
何九如劈手一把硬把她拉往自己身后。
适时,山坡下缓步走上一个身材颀长俊美、洒脱的中年青衣人,正是那贵为总管的粉秀土白玉堂!何九如脸色大变,道:“果然是他……”
白玉堂顾盼生威,冷撼逼人,背着手在官家高手让出的那条路上走过,直逼何九如面前一丈内。
何九如身不由主,微微退了一步。
白玉堂倏然停步,微微一笑,道:“小姑娘好一颗愧煞须眉的虎胆!”
凤姑闪身而出,扬着眉,冷然说道:“你就是白玉堂!”
白玉堂微一点头道:“不错,小姑娘我就是有粉秀士之称的白玉堂!”
凤姑道:“你以为人人都得怕你?”
白玉堂微一摇头,含笑说道:“不然,当世之中有几个例外,头一个是玉书生韦志远,第二个是他的衣钵传人韦慕岚,第三个是我的女儿白秋霞,第四个是小姑娘你……不,我漏说了一个, 这一位应该排在第二位,她就是韦志远的恋人谢兰馨!”
凤姑道:“不怕你的人不少!”
白玉堂道:“可不如怕我的人多!”
凤姑美目一睁,道:“白玉堂,你认得我父他?”
白玉堂微一点头,道:“认得,自然认得,当世之神医,圣手华佗何九如何大侠,姑娘是他的令嫒,虎父虎女,可是我不知道姑娘的名字是……”
凤姑截口说道:“你只认得我父女,就该知道我父女跟你有多大的仇!”
白玉堂微一摇头道:“小姑娘,这很难说,俗语说得好,一个巴掌拍不响,当年事并不能全怪我白玉堂一人……”
凤姑勃然色变,还待再说。
何九如突然一伸手,道:“丫头,后退。”
凤姑道:“爹,我要——”
何九如沉声说道:“别让人笑何九如没教出好女儿!”
他这句话包涵良多,凤姑只得忍了忍退向后去。
白玉堂微微一笑道:“唯父命是从,果然好女儿,比我那不把父亲放在眼里的女儿好多了,何老的家教令人敬佩!”
何九如淡淡说道:“夸奖了,她怎敢比大人的娇贵干金!”
白玉堂淡然一笑道:“何老这句话有失我辈本色!”
何九如道:“我说的是实话!”
白玉堂摇了摇头道:“何老刚直倔强的脾气不减当年……”
倏转话锋接道:“睽别多年,何老依然称雄武林,我则深沉于宦海之中,此时此地重逢再见,令人颇多感慨,前两天何老到我那里去,我因事外出,未能亲迎佳宾,一尽主人之谊,心中甚感不安,在此先向何老致个歉!”
话落,举手微微拱了一拱。
何九如答了一礼,道:“岂敢,大人这是愧煞江湖草民,是我这江湖草民斗胆私进大人府邸,还要请大人恕个罪!”
白玉堂一笑道:“彼此属多年故交,何罪之有?何老说这话就见外了!”
一顿,又转话锋道:“何老知我今夜来意?”
何九如道:“何九如还不算糊涂!”
白玉堂哈哈笑道:“何老为人精明,心智之高放眼当今没有几个能得,怎能算是糊涂,请何老告诉我韦志远的衣钵传人现在何处?”
何九如道:“就在我背后洞中。”
凤姑一惊忙道:“爹,您怎么……”
白玉堂一笑说道:“小姑娘,令尊高明,他明知白玉堂知道玉书生的衣钵传人现在这山洞之中,不承认那显得小气!”
何九如道:“你也不差!”
白玉堂笑了笑道:“岂敢,提起成名在前的何老我还差得多!”
一顿接道:“何老,请韦志远的衣钵传人出来—下如何?”
何九如摇头说道:“他不能出来!”
白玉堂微愕说道:“为什么?”
何九如道:“他在研习紫贝叶上武学……”
白玉堂脸色一变道:“怎么,他在研习紫贝叶上武学?”
何九如点头说道:“不错,如今是最后—刻,也是最紧要的关头1”
白玉堂脸色又一变道:“这么说,他已得全了两片紫贝叶?”
何九如点头说道:“当然,不然何以研习上面的武学?”
白玉堂道:“何老能告诉我?他是怎么得全两片紫贝叶的,”
何九如道:“这个你最好等他功成出来之后,当面问他!”
白玉堂道:“何老难道不怕我如今闯进去?”
何九如道:“怕当然是怕,不过你得先杀了我父女!”
白玉堂道;“这么说贤父女是职司守护!”
何九如微一点头,道:“不错!”
白玉堂微微一笑道:“我不急,我愿意等他功成出洞!”
何九如道:“那是最好不过,只是你要明白,紫贝叶上武学是你那残掌的唯一克星,一旦他功成出洞你可就……”
白玉堂,“那么以何老之见。”
何九如道:“你最好现在闯进去!”
白玉堂目射狐疑神色,只一转,突然展颜而笑:“不要紧,我愿意试试紫贝叶上武学有多大威力!”
何九如道:“那你就等吧,我不敢勉强,只是到时候你可别怪我没打招呼!”
白玉堂哈哈笑道:“何老工于心智,白玉堂自问也不差,怕只怕眼前这个山洞要比紫贝叶上武学还要厉害……”
何九如脸色—变,道:“大概你是料对了,也许你是自作聪明!”
这时候,凤姑才明白老父为什么直说一切,对老父的这份智,她真是自叹不如。
只听白玉堂说道:“何老,我不须再提韦志远的传人!”
何九如道:“你不怕他练就紫贝叶上武学……”
白玉堂一笑说道:“我焉得不急不怕,实告何老,据我所知,凭白玉堂的天赋,要研习紫贝叶上武学至少也得三个月工夫,我不信当世有任何一人,能在短短几天之中窥得门径,还有……”
顿了顿接道:“我听他们报告,有个什么修罗法王约他十天之内到中条鹰愁涧以紫贝叶换取一人,我也听说修罗法王的手下有神奇的功力,我想会会这位修罗法王,我相信在那儿也必会碰见韦志远的传人,到那时候能一举而得,我何必急于如今一时!”
这番话,听得何九如心中狂跳,但表面上他丝毫不动声色,当即淡淡一笑,道:“那好,你就请准时往鹰愁涧去吧!”
白玉堂道:“那是以后的事,眼前有桩事我要跟何老谈一谈!”
何九如道:“什么事?”
白玉堂道:“有关我妻女的事!”
何九如道:“有关你妻女的事,似乎没有必要跟我……”
白玉堂截口说道:“这是何老度量嫌得小气?”
何九如灰眉一扬道:“你说吧!”
“这才是我辈本色。”白玉堂一笑说道:“何老,请告诉我我妻女的去向?”
何九如道:“我无可奉告!”
白玉堂道:“何老……”
何九如道:“我这个人向来不擅谎言,信不信在你。”
白玉堂微一摇头道:“何老,当年事并不能全怪白玉堂一人,但在道义上我白玉堂不能不承认自己的过錯与罪孽……”
凤姑突然冷冷说道:“你也知道?”
白玉堂道:“小姑娘,你是该恨我,可是你该更恨你的母亲!”
凤姑道:“那是我的事!”
白玉堂道:“当然,小姑娘,我跟你实无关系,可以不必怜悯任何人地带走你母亲,但她是你的生身母,却不该不顾自己亲生骨肉地跟我走……”
凤姑厉叱说道:“白玉堂,你住口!”
白玉堂道:“小姑娘请自问,我说的是不是实情,对不对?”
何九如突然说道:“白玉堂,你已拆散了何九如的家,使夫无妻,女无母,何忍再在一对母女之间播下仇恨?”
凤姑美目暴睁!白玉堂脸色微变。
但刹那间,白玉堂又恢复平静,笑道:“何老冤枉我了,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
何九如道:“我不否认你说的是实情,但你要明白,罪魁祸首是你,要不是你何家便不会发生这种悲剧!”
白玉堂微一摇头道:“何老,你错了,一个女人既有外心,终准久长,任何人都能轻易地带走她!”
何九如道:“可是带走她的是你,不是任何一个别人!”
白玉堂摇了摇头,道:“一错铸成,再难回头,事实上确是我帶走了她,可是怎么说我跟她也夫妻多年,且生有一女,何老何忍……”
何九如道;“你责我何忍?”
白玉堂道:“何老,言责,我不敢,只请何老告知裴琼跟小女的去处!”
何九如道:“我说过,无可奉告!”
白玉堂双眉微扬,道:“何老,当初是我不对,如今便是你不对了。”
何九如道:“我不对?我怎么不对了?”
白玉堂道:“当初我只带走了你的妻子,而如今你却带走了我的妻女!”
何九如淡然笑道:“白玉堂,有这种说法?”
白玉堂道:“纵然你是接回你的妻子,但你不该多带一个我的女儿,我可以不要裴琼,但我不能不要我的女儿!”
凤姑突然冷冷说道:“你该知道你女儿为什么离开你?”
白玉堂脸色一变道:“姑娘说呢。”
凤姑道:“你自己明白!”
白玉堂道:“我想听听姑娘的说法!”
凤姑道:“你以为我不敢说么,她以有你这么一个父亲为耻!”
白玉堂道:“只怕姑娘错了,纵然我曾经做错,那只是我个人的事,而我这个做父亲的并没有对不起她,何况当年之错并不全在我?”
凤姑道!“那你应该找你的女儿解释去!”
白玉堂道:“自然,我会的,我一定要找她解释,我在等令尊告诉我她的去处!”
凤姑道:“我爹并没有带走谁,可以说我爹跟我根本就不知道我娘带着你的女儿离开了总管府!”
白玉堂道:“是么?”
凤姑道:“话是我说的,信不信在你!”
白玉堂道:“小姑娘,我自然不信!”
凤姑道:“不信就算了,没人勉强你信!”
白玉堂摇头说道:?小姑娘,我可以不要老的,但我不能不要小的,因为她是我的亲生女儿,所以不能算了!”
凤姑道:“不算了你打算怎么办?”
白玉堂道:“我要跟令尊继续谈谈!”
凤姑道:“没什么好谈的,我父女根本就不知道我娘带着你的女儿走了,纵然再谈三天三夜也不会有结果的!”
白玉堂微一摇头道:“未必,小姑娘!”
凤姑美目一睁,道:“你想怎么样,何家还没有找你,你就该知足了,如今你竟反过来找何家,白玉堂,你还算……”
何九如突然说道:“丫头,你说够了,让我跟他谈!”
白玉堂目注凤姑,淡然一笑道:“何老,你该让令嫒说下去!”
凤姑道:“说就说,我还怕你不成,你白玉堂不是……”
何九如沉声说道:“丫头,不听我的么。”
凤姑只得闭上了檀口。
白玉堂一笑说道:“真是虎父虎女,小姑娘好一颗铁胆!”
何九如道:“有话请找我说!”
白玉堂道:“我没有别的话说,只请你告诉我……”
何九如道:“我真的不知道,要不是你派人拿我父女,指我父女诱拐你的妻女,我父女根本不知道她带着你的女儿走了!”
白玉堂道:“何老,怎么你也这么说?”
何九如道:“这是实情,我实话实说,有一句说一句!”
白玉堂道:“何老,我自登上这山坡到现在,对贤父女一直是客客气气,好言相求!”
何九如道:“你纵然是恶言相加,声色俱厉,或者是以武相向,我也是这么说,因为这是千真万确的实情!”
白玉堂道:“何老,我已经退步相让,只要我的女儿!”
何九如淡然一笑道:“好一个退步相让,谢谢,奈何我真不知道……”
白玉堂道:“何老,一个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尤其是白玉堂,对人从没有作过这般忍耐,何老为什么不肯在和气的情形下告诉我小女的去处,为什么非等翻脸甚至于动武不可呢?”
何九如道:“我刚才说过,纵然你以武相向,我也是这么说!”
白玉堂目现厉芒,缓缓抬起右掌,道:“何老,你要知足。”
何九如道:“我这个人向来知足!”
白玉堂道:“何老知道这是什么?”
何九如颜色不变,道:“你威震天下,中者无救的残掌!”
白玉堂微微一笑道:“何老对残掌知之甚深,只是在何老面前,这无救二字要改一改,事实上韦志远的传人中过残掌他至今仍活得好好的,当然,那皆因华佗施圣手,何老既能救人,当能自救,既能自救,我这残掌只怕就会发而无功了!”
何九如道:“我能救人,但并不一定能自救,我所以能救人,也是因为我碰上的早,假如再迟一点,我照样束手!”
白玉堂笑了笑道:“何老太谦了!”
说话间右掌已抬至腰际,他脸色突然一寒道:“何老,人生不易,修为唯艰,博得数十年英名更难,我这一掌击出,一切就要断送了,何老三思!”
何九如颜色仍未变,道:“白玉堂,我仍是那句话……”
白玉堂冷然一笑道:“何老简直是威武不能屈!”
手指微动,掌力欲吐。
凤姑突然自老父身后闪出,挡在了老父面前,道:“白玉堂,我试试你的残掌!”
何九如大惊失色,一把把凤姑拉向身后,道:“丫头,你……”
凤姑叫道:“我不怕,他想伤您就必先伤我!”
她要挣扎,何九如沉声喝道,“丫头,不听父命,就是不孝,你……”
白玉堂突然一笑道:“贤父女亲情之深令人羡慕,令人敬佩,更令人嫉妒,这一来使我的心肠顿时一软如棉,再也狠不起来了!”
何九如呆了一呆道:“白玉堂,你会心软不忍?”
“怎么不会?”白玉堂道:“何老,人心都是肉做的,不是么?”
何九如道:“那么我谢谢你……”
“不必!不必!”白玉堂摇头笑道:“我不敢当,也受之有愧,我固然心软如棉,不忍再下手,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就此罢手!”
何九如微微一怔,道:“你不罢手?”
“当然!”白玉堂道:“女儿我不能不要,除非何老告诉我我女儿的去处,否则我绝不会罢手,假如有人带走了令嫒,我相信何若在未找回令嫒之前,也不会罢手对么?”
何九如道:“你还要怎么办?”
白玉堂道:“很简单,我跟何老作个交换!”
何九如道:“交换什么?”
白玉堂道:“女儿!”
何九如脸上变了色,微退一步,道,“白玉堂,你敢!”
白玉堂微笑说道:“何老该知道,我没有什么不敢的,你带走了我的女儿,我就带走你的女儿,这很公平,什么时候你把我的女儿还给我,什么时候我把你的女儿还给你,何老看看,这不是很公平么?”
何九如道:“白玉堂,我说过,我根本不知道。”
“何老。”白玉堂截口说道:“这句话我听了不止一回了!”
何九女口道:“你该相信……”
白玉堂道:“假如何老是我,何老会不会轻易相信人?”
何九如道:“白玉堂,何九如生平何曾欺过人……”
白玉堂道,“何老,奈何事关我的女儿?换件别的事,我会对何老深信不疑,唯独这件事,何老也是个有女儿的人,你要原谅!”
何九如道:“白玉堂,你可以对我下手……”
白玉堂摇头说道:“那就不公平了!”
何九如道:“我根本没有带走你的女儿,而你却要带走我的女儿,难道这就公平么?”
白玉堂道:“至少我认为何老带走了我的女儿!”
何九如悲怒笑道:“白玉堂,你夺我妻于前,我未加追究,如今又要来夺我的女儿,这世上还有天理么……”
白玉堂道:“何老已经索还很多了,请让令嫒走过来!”
何九如道:“白玉堂,你这是痴人说梦!”
白玉堂道:“何老,我自诩身分,也抬举你!”
何九如悲怒笑道:“你不必,要想带走我的女儿就得先杀了我。”
白玉堂道:“何老,我不想动手!”
何九如道:“白玉堂,你必须动手。”
白玉堂微微一笑道;“何老既然这般吩咐,我只好遵命了!”
迈步逼了过去。
何九如一紧手中链子枪,功凝双臂,气聚十成,道:“丫头,你往后站!”
凤姑叫道:“爹,我……”
何九如喝道:“往后站。”
凤姑道:“您让我跟他拼。”
何九如厉喝说道:“丫头,你听不听?”
凤姑娇靥煞白,美目涌泪,颤声说道:“爹,我听……”
一顿,目注白玉堂缓缓说道:“白玉堂,你只敢伤我爹,我何云凤就是变成厉鬼也要找你。”
饶是白玉堂当世称最,人目凤姑的两道目光,他心里也不由一懔,而随即,他淡然一笑道:“姑娘,只要你跟我走……”
凤姑叱道:“你作梦!”脚下往后退去。
适时,何九如大喝一声,抖起链子枪,猛力向白玉堂扫去,这一枪的威力尽生平修为,较诸跟几个黑衣汉子动手时的威力已不可同日而语。
白玉堂脚下微顿,笑道:“何老,我这是自卫,而且是赤手空拳!”
抬掌一格,链子枪砰然一声由中而断,前半截断枪飞出数丈外,当地一声射进了山石里,力道之强吓人。
后半截链子枪被白玉堂掌力震得疾荡而回,反向何九如胸前扫到,何九如大惊失色,悲怒交集,猛一挺腕,厉喝声中半截链子枪脱手飞出,直向白玉堂当胸射去。
白玉堂一笑说道:“何老真力雄浑,修为不凡,这两枪足能贯穿金石,奈何碰着了我‘粉秀士’。”
他一闪身,链子枪擦身而过,由中再断。
何九如心胆欲裂,悲笑一声道:“白玉堂,你再试试何九如的一双肉掌。”
闪身便要扑向白玉堂。
白玉堂双眉一扬,道:“何老忒不知好歹。”
扬右掌便要劈出。
蓦地——“白玉堂,我挡挡你的残掌,何伯请退!”
一声朗喝自洞里传出。
何九如为之一震,白玉堂为之一怔。
就在这刹那间,一条人影飞射出洞,挟雷霆之威扑向了白玉堂。
白玉堂匆忙间扬掌劈出。
只听砰然一声,白玉堂身形微晃,退了一步。
那人影倏地飘退数尺落了地,是韦慕岚,他高扬双眉,圆睁凤目,昂然卓立,威态吓人。
白玉堂叫道:“韦慕岚你果然在……”
何九如忙道:“慕岚,你不该出来,太不该……”
韦慕岚淡淡说道:“何伯,您看见了,我已经不怕他的残掌了!”
可不是么?何九如立即怔住。
白玉堂脸色大变,道:“韦慕岚,你当真练成了……”
韦慕岚冷然说道:“除非你发的不是残掌!”
白玉堂退了一步,失声说道:“你居然能在短短的几天工夫里……”
只听何九如激动地叫道,“白玉堂,玉书生的传人岂可以常人论之。”
白玉堂叹道:“苍天何独厚韦志远……”
目光一凝,道:“韦慕岚,那两片紫贝叶何在?”
韦慕岚道:“你管不着。”
白玉堂道:“我本不信你得全了紫贝叶……”
韦慕岚道:“事实上我现有两片!”
白玉堂道:“谢兰馨把她那一片给了你?”
韦慕岚道:“不错,怎么样?”
白玉堂道:“这么说来,莫沧江是你杀的?”
韦慕岚道:“你错了,他是死在别人之手,那片紫贝叶几经流转,最后又回到了我手里,这答复你满意么?”
白玉堂道,“我不满意也得满意,你知道我去过了关外?”
韦慕岚道:“我当然知道!”
白玉堂道,“你看见了,还是听人说的?”
韦慕岚道:“我看见了,也听人说过。”
白玉堂道:“你可知道我见着了谢兰馨?”
韦慕岚呆了呆,道:“这个我倒不知道,你真见着了我谢姨?”
白玉堂道:“自然是真的,就在长青谷顶,只是我不知道我见她是在你见她之前还是在你见她之后,不,应该是在你见她之后,她对我说了!”
韦慕岚道:“就在长青谷顶?”
白玉堂道:“不错,你不信么?”
韦慕岚道:“据我所知,谢姨那一族已经迁离了长青谷。”
白玉堂道:“这是实情,而事实上我也确是在长青谷顶见着了她。”
韦慕岚道:“你见着谢姨了,怎么样?”
白玉堂微微一笑道:“你可知道,谢兰馨现在何处?”
韦慕岚心头一震,道:“当然是在关外她那一族里!”
“错了。”白玉堂摇头笑道:“谢兰馨不但不在她那一族里,而且也不在关外了。”
韦慕岚心头为之一紧,道:“那么我谢姨现在何处?”
白玉堂缓缓伸出右掌,掌心向上,出左手在右掌心上指一指,含笑说道:“就在这儿,你明白么?”
韦慕岚脸色一变,道:“你是说谢姨现在你掌握之中?”
白玉堂笑道:“韦慕岚,你果然颖悟过人……”
韦慕岚惊声说道:“白玉堂,我不信。”
白玉堂收手一笑道:“你知道我不在家里享福,带着人历经风霜之苦,长途跋涉,出关外,人大漠是去干什么去了么?”
韦慕岚道:“自然为了追杀莫沧江。”
白玉堂道:“还有呢?”
韦慕岚道:“找谢姨,夺她那片紫贝叶。”
“是喽。”白玉堂笑了笑道:“我已经找到了谢兰馨,她不肯把她那片紫贝叶给我,你以为我会善罢甘休放过她么?”
韦慕岚心神振撼,厉叱道:“白玉堂,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害人害得还不够么,事隔多年后的今天,你还不放过她……”
白玉堂摇头说道:“不是我不放过她,是别人不放过我,假如不是你出现在我眼前,对我构成威胁,我绝不会去找她。”
的确,这是实情。
韦慕岚厉声说道:“白玉堂,你把我谢姨怎么样了?”
白玉堂道:“你放心,我待她如上宾。”
韦慕岚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白玉堂道:“很简单,预备用她来换取紫贝叶,那修罗法王掳去了她的儿子,我则掳得了她,这叫做巧事成双,无独有偶,她母子谁在你心目中份量较重,你试着衡量吧。”
韦慕岚道:“白玉堂,我已练成紫贝叶上武学……”
白玉堂道:“那有什么要紧,有谢兰馨在我手里一天,你便一天不敢动我,当初我所以要夺紫贝叶,是想让你无法去练那紫贝叶上武学,如今我仍要紫贝叶,是想在紫貝叶武学里找出对付你的办法,所以并不算迟。”
韦慕岚道:“这么说,你仍是要紫贝叶?”
“不错。”白玉堂道:“不过信不信全在你,我绝不勉强。”
韦慕岚黯然未语,半晌突然一声冷笑道:“白玉堂,你欺我……”
白玉堂讶然说道:“我欺你?这话怎么说?”
韦慕岚道:“我谢姨胸罗万有,学究天人……”
白玉堂道:“可惜她不会武。”
韦慕岚道:“何必会武?她习有摄魂大法,比会武还强,你白玉堂就应付不了,何况一般江湖高手,再说她那儿子温奇又入了关,我也已见过了他,假如谢姨被你掳去,她的儿子绝不会不对我说,据此以上两点,我认为你是施诈欺人。”
何九如喝道:“慕岚,好!”
凤姑冷笑说道:“一下就被人拆穿了,看那张脸往哪儿放?”
白玉堂脸色一变,旋即淡淡说道:“韦慕岚,信不信在你!”
韦慕岚此时心中已定,当即说道:“我当然不信。”
白玉堂道:“那你可以不必交出紫贝叶!”
韦慕岚道:“这用不着你说,我自然不会把紫贝叶给你。”
白玉堂微微一笑道:“好吧,书慕岚,你不必急着把紫贝叶交给我,我也不急着向你要紫贝叶,我跟那修罗法王一样,三天之内我带着谢兰馨在中条鹰愁涧等你……”
韦慕岚道;“你也要到中条鹰愁涧去?”
白玉堂道:“为什么不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身为朝廷重臣大吏,自然到处去得,一来我可以会会那位修罗法王,二来我可以用谢兰馨向你换取紫贝叶。”
韦慕岚道:“你会修罗法王那是你的事,只要届时你能偕得我谢姨回去,我立即把紫贝叶双手奉上。”
白玉堂一‘点头道;“韦慕岚,你我一言为定。”
韦慕岚道:“假如届时我看不见我谢姨呢?”
白玉堂道:“很简单,你不必把紫贝叶交给我。”
韦慕岚冷然一笑道:“没那么便宜,届时我若看不见我谢姨,中条鹰愁谷就是你白玉堂的葬身埋骨之地。”
白玉堂—笑说道:“使得,但那要你能胜得过我白玉堂才行……”
转望何九如,道:“何老,希望届时你我间事也作一了结,告辞了,三天之内,咱们中条鹰愁谷涧再见!”
微一拱手,转身行去。他—走,那些官家高手自然跟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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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鹰愁涧之行 望着白玉堂一行人行下山坡不见,何九如道:“慕岚,你不该放他走……”
韦慕岚—张口,突然喷出一口鲜血。
何九如大惊,忙道:“慕岚,你怎么了?”
凤姑更是吓白了娇靥,忙扶住韦慕岚道:“大哥,你,你这是……”
韦慕岚脸色微呈苍白,一摇头,苦笑说道:“不要紧,我忍了半天了,好难受,这时候把它吐出来就舒服多了……”
何九如忙道:“进洞去,让我给你看看!”
韦慕岚摇头说道:“谢谢您,何伯,我自己知道,不碍事,这口 血吐出来就好了,白玉堂的残掌好厉害……”
何九如神色一转凝重,道:“慕岚,这么说你仍不能克制他的残掌……”
“不,何伯。”韦慕岚摇头说道:“至少我如今不象头一次中残掌时那样了,仅仅是吐了一口血,别的毫无不适,这该表示他那残掌已无法奈何我了。”
何九如皱眉说道:“怎么紫贝叶上武學仍不能完全……”
韦慕岚道:“何伯,非紫贝叶上武学无功,而是我还没有完全练成,如今的收获也只不过七八成。”
何九如埋怨地道:“慕岚,这是什么事,你为什么不……”
韦慕岚道:“何伯,在刚才那种情形下,我能在洞里待下去 么?”
何九如摇了摇头,苦笑不语。
凤姑这时候温柔地道:“大哥,你进去歇歇吧。”
韦慕岚微一摇头道:“不碍事,凤妹妹,真的!”
何九如突然满面悸色地道:“还好你忍到刚才才把这口血吐出来,没让白玉堂知道,要不然咱爷儿三个今夜就糟子……”
凤姑道:“就因为他不知道,他才故示大方地来个三日之约,以我看他分明是怕了大哥……”
“不错,丫头。”何九如点了点头道:“你说着了,只是如果他也到鹰愁涧去……”
目光一凝,望着韦慕岚道:“慕岚,你有把握谢姑娘仍好好地在关外?”
韦慕岚一点头道:“何伯,我有把握。”
何九如叹了口气道:“他既然不能以谢姑娘胁迫咱们就范,就必有更绝的毒招,慕岚,咱们可不能不小心!”
韦慕岚道:“您以为他真会到鹰愁涧去?”
“怎么不去?”何九如道:“鹬蚌相争,坐收渔人之利,要是我也会去,他不但想斗那位修罗法王,而且想伺机除去这位修罗法王,不管修罗法王如今的态度是友是敌,世上有这么一个人存在总让他不安,当然,对咱们他更不会客气。”
韦慕岚道:“这么说届时咱们不但要对付修罗法王,还要对付一个粉秀士白玉堂?”
何九如道:“这是必然的,慕岚。”
韦慕岚沉默了一下,道:“何伯……”
何九如道:“怎么,慕岚?”
韦慕岚微一摇头道:“没什么,天色不早,咱们进去歇歇,天一亮就好走了。”
何九如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道:“说得是,你也该把握这最后一刻再练练功。”
话落,他当先往洞里行去。
凤姑扶着韦慕岚走在后头。
进了洞,点上了火把,韦慕岚照旧登上石榻,盘坐练功,何九如则让凤姑睡会儿,他守护。
凤姑却道:“爹,我不累,您歇会儿吧!”
何九如道:“让你睡你就睡,刚才你守护,如今轮到爹了,离天亮没多久了,快睡吧!”
凤姑没再多说,答应了一声躺下了。
约摸盏茶工夫,凤姑应该已经睡着了,韦慕岚突然睁开了眼,低低唤道:“何伯!”
何九如忙道:“怎么,慕岚?”
韦慕岚道:“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商量。”
何九如道:“我就知道你有当着你凤味妹不便说的事,所以我让她睡了,我也正等着机会问你,你说吧。”
韦慕岚道:“何伯,明天让我—个人到中条去!”
何九如微一愕,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慕岚?”
韦慕岚道:“我有把握不怕白玉堂的残掌,却没办法对付修罗法王的神奇功力,此行之凶险可知。”
何九如道:“宴无好宴,会无好会,当然凶险。”
韦慕岚道:“所以我请您带着凤妹妹往别处去。”
何九如道:“慕岚,论咱们的关系,你不该说这种话,我这准泰山绝无让你一人单刀赴会的道理。”
韦慕岚道:“我知道,何伯,假如只有您一个人的话,我绝不拦您,您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凤妹妹着想!”
何。九如道:“慕岚,何伯我要说句那个一点的话,我的女儿我知道,万—你有三长两短,她不会独留世上一刻的。”
韦慕岚一阵激动,道:“我知道,何伯,可是站在我的立场上,我不能……”
何九如截口说道:“慕岚,撇开你何伯我不谈,你以为你凤妹妹会听我的,肯跟我到别处去,让你一人去鹰愁涧?”
韦慕岚道:“何伯,必要的时候,你可以……”
何九如道:“我可以什么,别乱出主意,那是害了她,再说我还真怕她一气之下不要我这个爹呢!”
韦慕岚道:“何伯……”
何九如一摆手道:“别说了,说得再多也没有用,我要是早知道你说这个,我就睡了,赶快把握这最后—刻练功吧,你要真想再说,那别对我说,叫醒你凤妹妹对她说好了。”
两眼一闭,不再说话。
韦慕岚叫了一声:“何伯。”
何九如没理他,他没再叫,过了一会儿,他闭上了眼。
夜尽天明,一线曙光透射人洞。
何九如从石凳上站了起来。紧接着,凤姑也坐了起来。
何九如转眼投注,道:“醒了?”
凤姑抬手理着云发,点了点头。
这时候,石榻上的韦慕岚也睁开了眼,他叫道:“何伯,凤妹何九如转过脸来道:“怎么你也醒了?如何?”
韦慕岚道:“应该已有十成收获。”
凤姑道:“要不是昨晚上两度耽误,收获应该还要大些。”
何九如道:“两度耽误?”
凤姑道:“进了洞,该练功的时候说话,这不是二度么?”
何九如一怔,道:“丫头,你没睡着?”
凤姑道:“不敢睡,我怕有人制我的穴道。”
韦慕岚红了脸,道:“凤妹妹……”
凤姑冷冷看了他一眼,道:“怎么,打算跟我商量?告诉你,别枉费口舌,我教你个办法,干脆制了爹跟我的穴道走你的,这样我跟爹就不能跟你去了!”
何九如笑道:“那怎么行,咱爷儿俩不能动弹,万一来个人,咱爷儿俩不就得任人宰割了么?”
韦慕岚红着脸道:“凤妹妹,我实在是……”
凤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站在你的立场上,不好连累我跟爹,那也行,只要你说句话,我跟爹马上就走!”
韦慕岚道:“凤妹妹要我说什么?”
凤姑道:“说何凤姑跟她爹是外人!”
韦慕岚眉锋刚一皱,何九如那里已然笑道:“好了,好了,你们小两口儿别一大早就斗气好不,瞧得我心里好不别扭,慕岚下地,丫头起来,都跟我走吧。”
韦慕岚忙应了一声下了地。
凤姑霍地站起,道:“爹,您说,咱们上哪儿去?”
何九如忙道:“自然是上中条去啊。”
凤姑道:“这还差不多,走吧!”
拧身往外走去。
何九如冲韦慕岚挤了挤眼,道:“准姑爷,别再惹她了,她是先锋我殿后,这样你想跑都跑不掉了,准姑爷,你请吧!”
韦慕岚摇头苦笑,迈步往外走去。
今天是个大晴天,晨曦清柔.晨风清凉,洒在身上,吹在脸上好不舒服,何九如伸了个懒腰,道:“这是个出门的天,难得,走吧!”
于是,三个人下了这座不知名的山。
中条山从函谷关一直往北延伸,跟太行山成平行之势,蜿蜒数百里一直到山西北边,气势甚是雄壮。
中条山不算高,可是它的山区很大,占地之广在诸山脉中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
韦慕岚、何九如跟凤姑三人,从函谷关过黄河,没一天工夫就到了中条山下。
中条山是到了,可是鹰愁涧究竟在中条山的哪一方,还得费工夫去找,当然,中条山山区百里,要找鹰愁涧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快黄昏的时候,三人进了中条山下的一个小镇。
这小镇总共不过百来户人家,地处偏僻,热闹不起来,看情形这一带居民的日子也颇难过。
有道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小镇上的居民,有一半是以打柴为主,山上砍来的柴挑到附近城镇去卖,换得几文度日,怎么不艰苦?另一半是种庄稼的,庄稼人朴实,早出晚归,也够辛苦的,本来嘛,靠双手,凭劳力的事都不甜。
另外几家,是打猎的猎户,中条山就在眼前,山高壑深,林木茂密,不愁没有飞禽走兽。
这虽然用之不完,取之不竭,可是奔驰于山林之间,追逐飞禽走兽,难免有时候也会碰上凶险。
总之一句话,吃饭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小镇上只有一家酒肆,酒肆狭小,只有几张桌子,几条板凳,听说是个猎户开的,下酒的全是野味。
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只有往酒肆里去。
这时候正是种田的荷锄回家,卖柴舵扛着扁担往回走,打猎的枪尖上挑着猎物下山的时候。
所以,韦慕岚三人是在居民们诧异的目光下进了酒肆的,看样子这地方很少有过外地人。
进酒肆随便找了张桌子坐下,点过酒莱后,韦慕岚拦住那掌柜兼伙计的中年胖汉子问道:
“我请教—声,鹰愁涧怎么个走法?”
中年胖汉子似乎没听清楚,瞪着眼道:“啥,你说啥?”
韦慕岚道:“我问去鹰愁涧怎么个走法?”
中年汉子深深看了韦慕岚一眼道:“你问鹰愁涧做啥?”
韦慕岚道:“我想到那儿走走去!”
“想到那儿走走?”中年胖汉子为之一怔,道:“老乡你可别……你这是跟俺说笑话,鹰愁涧走走,鹰愁涧要是能走,它就不叫鹰愁涧了。”
韦慕岚道:“怎么?”
“怎么?”中年胖汉子往外一指道:“老乡到外头去打听打听,看看俺们这儿的猎户,谁敢上鹰愁涧去,别说去了,连边儿都不敢近,那是闹着玩儿的?我打猎打了几十年了,一回也没敢走进鹰愁涧百丈以内。”
韦慕岚道:“这么说鹰愁涧很凶险?”
“凶险?”那中年胖汉子直着眼道:“简直凶险到了家,听说它深不见底,一年到头涧里都是云云雾雾,迷迷蒙蒙,啥也看不见……”
韦慕岚道:“掌柜的是听说?”
“可不是听说么。”中年胖汉子道:“你老乡当俺去过?妈呀,俺可没有那么大的胆,别说是俺,俺们这地方恐也没人去过……”
韦慕岚道:“那么掌柜的是听谁说的?”
中年胖汉子道:“俺爹呀,俺爹是听俺爷说的,在俺爷那一辈时有人去过,那是三个打猎的人迷了路摸进去的,好不容易又摸了出来,回来就都没人样了,一病就好几个月,听俺爷说是吓病了,你老乡说那地方凶险不凶险?”
韦慕岚道:“鹰愁涧的凶险应该不假……”
“不假?”中年胖汉子瞪着眼道:“你老乡当俺是哄你诓你的,你到外头打听打听,一提起鹰愁涧,那比他娘的鬼都吓人,包管人人打哆嗦摇头,脸上没人色。”
何九如插口说道:“掌柜的,你说当年有人去过鹰愁涧?”
中年胖汉子道:“是啊。”
何九如道:“顾名思义,鹰愁涧涧高水深,飞鸟难渡,人既然进去了,还能不淹死么。”
中年胖汉子道:“谁说鹰愁涧里有水?”
何九如道:“怎么鹰愁涧里没有水?”
中年胖汉子道:“原先是有水,可是有一年山里出了旱魃,一连三年连个两滴水都积不起来,从那时候起,鹰愁涧就干了,成了个干涧,跟一般山谷一样……”
何九如道,“掌柜的,这又是谁说的?”
中年胖汉子道:“俺爷啊,俺爷说是三个人回来说的,鹰愁涧里没有水,一定是那一年干的,可是鹰愁涧里一年到头云雾迷蒙,里面住着不少毒物凶物,遍地都是……”
何九如眉扬微微—皱道:“这么说来,鹰愁涧的确相当凶险,只是……”
顿了顿,接道:“我三个有点事要到鹰愁涧去一趟……”
中年胖汉子道:“老,乡,去不得,千万别去。”
何九如道:“掌柜的你看,他两个年轻,我则是上了年纪的人,如果能不去,谁愿意往这么一个凶险地跑……”
中年胖汉子道:“老乡三个究竟有啥事,非到鹰愁涧去不可啊?”
何九如道:“不瞒掌柜的说,我三个都是江湖上的人,各有一身好本事,有人约我三个到鹰愁涧里拼命云……”
中年胖汉子一怔道:“怎么老乡三个都是江湖上的人?”
何九如点头说道:“不错。”
中年胖汉子转眼望向凤姑,道:“这位姑娘也是?”
何九如道:“不错,她也是。”
中年胖汉子望向何九如道:“老乡刚才说有人约你三个到鹰愁涧拼命去?”
何九如道:“掌柜的该知道,江湖上到处是厮杀……”
中年胖汉子道:“这我知道,当年俺爷也走过江湖,俺小时候听俺爷说了不少,不是这个杀那个,就是那个杀这个,谁的本事大谁就能多活几年,只是,老乡,你可别上了人的当,被人诓进鹰愁涧去,进去就难再出来了……”
何九如道:“不是有人进去过又出来了么?”
中年胖汉子道:“那是那三个上辈子烧了好香,要不然就是会飞也出不来,老乡,以我看还是别去的好……”
何九如道:“要是不去,今后就别在江湖上走了。”
中年胖汉子道:“俺知道,人家会耻笑,可是那总比没有命……”
何九如道:“谢谢掌柜的好意,我三个不是请掌柜的你带路……”
“带路?”中年胖汉子道:“杀了我我也不敢去。”
何九如道:“我三个只是请掌柜的告诉个走法……”
中年胖汉子摇头说道:“不行,老乡,那是俺指点你三个往绝路上走,也就象俺把你三个往死地推,让你三个去送命,这种缺德事俺不干……”
何九如道:“掌柜的……”
中年胖汉子道:“别找我,你三个要打听找别人打听去。”
说完了话,他扭头转身走了。何九如皱着眉望向韦慕岚。韦慕岚苦笑不语。
凤姑道:“真不行咱们只有自己进山里找了。”
“丫头,”何九如道:“中条山山区好几百里,你上哪儿找去?要知道咱们没有多少工夫了。”
凤姑道:“那您说怎么办?”
何九如沉默了一下道:“让我再试试……”
转脸叫道:“掌柜的,请过来一下。”
中年胖汉子走了过来,道:“老乡,什么事,可别再问俺……”
何九如道:“我不再向掌柜的打听,我只是想请掌柜的帮个忙……”
中年胖汉子道:“帮什么忙,老乡说吧,只要俺能帮上忙,那是一句话。”
何九如道:“请掌柜的帮我到各处问问,谁愿意告诉我鹰愁涧的走法,我愿意以五十两银子酬谢。”
中年胖汉子有点不高兴,道:“老乡,没有人敢要这种银子……”
何九如道:“只请掌柜的帮我问问看。”
中年胖汉子道:“老乡,不是俺说你,你三个,为什么偏要把命往鹰愁涧里送不可……”
何九如道:“我要说,只怕你掌柜的不肯信,我有朋友被人绑了票,人家指定我到鹰愁涧里去赎人,掌柜的,你说,我能不去?”
中年胖汉子道:“你刚才不是说有人约你三个去拼命的?怎么一下子又变成要去赎人了?”
何九如道:“我三个一旦赎回了人,拼他一场是难免的。”
中年胖汉子道:“怕只怕你三个这一去.是多赔上三条命。”
何九如道:“我总不能不救朋友,再说那些绑人的贼既能去,我三个为什么不能去?”
中年胖汉子道:“俺怎么没听说鹰愁涧里有贼。”
何九如道;“江湖人行事向来神秘,要让人知道了还行?”
中年胖汉子抬头说道:“俺不信鹰愁涧里会有人……”
何九如道:“信不信全凭掌柜的了,只诮帮我问问看……”
只听门外有人接口说道:“何老要他帮你问什么?”
何九如闻声知人,脸色一变,凤姑就要站起来,何九如忙递眼色拦住了她,转脸向外道:
“没想到你真来了。”
白玉堂洒脱异常地背着手走了进来,門外站着十几廿个佩着刀蒙汉两族官家好手。
白玉堂笑道:“我约了人家,自己怎好不来,再说我也渴望一会修罗法王,怎会轻易放弃这机会。”
说话间他已走近,韦慕岚站了起来。
白玉堂一抬手,道:“阁下,别紧张,咱们之间的事要等进了鹰愁涧后才开始,再说到时候咱们是敌是友还未可知……”
凤姑冷冷说道:“只怕永不可能成为朋友。”
白玉堂微微一笑道:“小姑娘,那可很难说,修罗法王高深莫.测,到时候也许我用得着帮手,也许三位也用得着帮手……”
凤姑道:“我三个宁死也不会跟你联手……”
白玉堂笑道:“小姑娘,到时候看吧……”
转眼望向何九如道:“天快黑·了,三位莫非要在这儿过一宿,明天一早再进山里去?”
何九如道:“告诉你也无妨,我三个不知道鹰愁涧的走法。”
白玉堂呆了一呆道:“怎么,修罗法王的手下没告诉三位么?”
何九如道:“没有。”
白玉堂眉锋微皱道:“那麻烦了,我紧赶慢赶为的是赶上三位,跟在三位之后进鹰愁涧去,却不料三位也不知道鹰愁涧的走法,我迟去早去不要紧,三位要是不能如期进鹰愁涧去,那就救不了人了……”
一顿接道;“对了,何老何不在此地打听打听……”
何九如道:“我打听过了,人家不肯说。”
“不肯说?”白玉堂讶然说道,“为什么?”
何九如道:“人家说鹰愁涧太以凶险,怕我三个送了命。”
白玉堂倏然一笑道;“这倒也是,足见此地的人心地善良……”
凤姑道:“是比别处的人心地好得多。”
白玉堂笑道:“姑娘好厉害的一张嘴……”
顿了顿,接道:“也许我能帮上一点忙,嗯,在这时候我要能帮三位这个忙,既可略尽心意,又可传为一段佳话……”
转眼望向中年胖汉子,道:“你是这酒肆的掌柜?”
中年胖汉子道:“是的,怎么?”
白玉堂道;“麻烦你去叫你们的地保到这儿来一趟。”
中年胖汉子道:“你找我们的地保干啥?”
白玉堂道;“你就说总管大人到了,要见他。”
中年胖汉子一怔,道:“你是——”
只听门外有人喝道:“大胆,大人叫你去,你还不快去。”
中年胖汉子吓了一跳,再看看门外那十几廿个有蒙古人,也有汉人,他立即明白过来,脸色一白,忙道:“是,是,是,俺这就去,这就去。”
匆匆忙忙地奔了出去。
凤姑冷冷一笑道:“一个官家的确占很大的便宜!”
白玉堂道;“姑娘不能否认,有时候是方便些。”
凤姑道:“百姓畏官如虎,也的确不错。”
白玉堂道:“百姓要是不怕官人的话,天下就要大乱了。”
凤姑道:“秦始皇的暴政更怕人,结果如何?”
白玉堂脸色一变,笑道:“好譬喻,姑娘也想揭竿而起么?”
凤姑道:“那可难说,大汉民族有的是人,不一定非我不可。”
白玉堂纵声长笑,震得酒肆四壁直晃:“何老,有女若此,你可以……”
忽见那中年胖汉子带着一个瘦老头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随听门外有人说道:“禀大人,地保到。”
白玉堂倏地住口敛笑,转脸向外。
中年胖汉子当先奔了进来,往外一指喘着道:“大,大人,地,地保来了……”
瘦老头跟着进了门,进门便跪了下来,爬在地上道:“小人叩见大人。”
中年胖汉子忙也跪了下去。
白玉堂微一抬手,道:“起来说话,都起来。”
瘦老头一声:“谢大人。”
颤巍巍地爬了起来,哈着腰不敢抬头。中年胖汉子也谢了一声,爬了起来。
白玉堂道:“你就是此地的地保?”
瘦老头忙道:“回大人,小人正是。”
白玉堂微一点头道:“好,我找你来帮个忙……”
瘦老头忙道:“请大人吩咐。”
白玉堂道:“这儿有人知道去鹰愁涧的走法?”
瘦老头倏然抬头道:“大人问这个是……”
白玉堂道:“告诉我有没有人知道。”
瘦老头忙道:“回大人,有,知道鹰愁涧走法的人很多,本地向每个打猎的都知道。”
白玉堂微一点头道:“那好,你给我找个人带路……”
瘦老头一惊忙道:“大人要到鹰愁涧去?”
白玉堂道:“是的,我预备到鹰愁涧去—趟。”
瘦老头忙道:“大人,小人斗胆,这鹰愁涧万万去不得……”
白玉堂截口说道:“顾名思义,我知道鹰愁涧很是凶险,可是我要到鹰愁涧去肃清—班匪类,你找个人给我带路就是,他不必进鹰愁涧去,到了地方他就可以回来了。”
瘦老头迟疑了一下,道:“禀大人,小人愿意给大人带路。”
白玉堂一摆手道:“你是个上了年纪的人,给我找个年轻力壮的去。”
瘦老头道:“那么小人叫小人的儿子去……”
白玉堂道:“你的儿子知道鹰愁涧的走法?”
瘦老头道:“回大人,他也是个打猎的。”
白玉堂道:“为什么你不肯找别人去?”
瘦老头嗫嚅说道:“回大人,本地的人都怕近鹰愁涧,没人敢去……”
白玉堂道:“你的儿子敢么”
瘦老头道:“回大人,他也不敢,可是那总是小人自己的儿子!”
白玉堂微微动容,一点头道:“难得,我有赏,也担保你的儿子平安回来。”
瘦老头忙道:“谢大人,大人预备几时启程?”
白玉堂转脸问何九如道:“何老打算什么时候进山里去?”
何九如想了想,问那瘦老头道:“请问,从这儿到鹰愁涧要走多久?”
瘦老头只当何九如也是个官儿,忙道:“回大人,要以普通人的脚程算,大约要走上半日工夫,打猎的走惯了山路,两三个时辰就够了。”
何九如抬眼望着白玉堂道:“要是这时候去,到了鹰愁涧恰好是深夜……”
白玉堂笑了笑道;“夜里山路不好走,敌暗我明也是兵家大忌,对么?”
何九如微一点头道:“不错。”
白玉堂微微一笑,转问瘦老头道:“我明天一早动身,本地可有客栈?”
瘦老头道:“回大人,本地在中条山下,地处偏僻,民生艰苦,很少有外人来,所以没有客栈。”
白玉堂眉锋微微一皱,道:“能不能替我们这些人安排个住处,别惊动太多的人,只要有个地方将就一夜就行了。”
瘦老头忙道:“回大人,大人若不嫌脏陋,请到小人家里去……”
白玉堂道:“那不是太打扰了?”
瘦老头道:“回大人,那是小人的无上荣宠,足以光耀门楣。”
白玉堂道:“那我就打扰了!”
瘦老头忙道:“谢大人恩典。”
白玉堂道:“你读过书么?”
瘦老头道:“回大人,小人读过几年。”
白玉堂道:“我还不知道你姓什么,叫什么?”
瘦老头道:“回大人,小人姓张,草字行健。”
白玉堂道:“张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好名字!”
瘦老头道:“谢大人夸奖。”
白玉堂微一摇头道:“看来这地保一职太以委屈了你,我会替你留意的,一有空缺,我会尽早地提拔你,”
瘦老头道:“谢大人,小人生性懒散,无意功名仕途,情愿有生之年但为乡梓贡献一己之力,求大人开恩,少征本地些赋税,小人便感同身受,本地百姓也感恩颂德…”
何九如三人跟白玉堂俱皆动容,白玉堂叹道:“淡泊高人,更难得爱护乡梓,我免本地赋税十年。”
瘦老头砰然一声跪倒在地道:“谢大。人恩典,谢大人恩典……”
韦慕岚道:“白玉堂,对你,我当刮目相看。”
凤姑道:“我也是。”
白玉堂微微一笑道:“谢谢二位……”当即转望瘦老头张行健道:“带我们到府上去吧。”
张行健道:“大人可否稍等片刻?”
白玉堂道:“怎么?你还有事?”
张行健道:“容小人先回去收拾收拾……”
白玉堂道:“要这么打扰,我就不到府上去了,对我,你最好跟待一般的客人一样……”
张行健道:“小人不敢。”
白玉堂一摆手,道:“别客气,带路吧。”
张行健只好答应一声,爬起来一躬身道:“容小人带路。”
转身行了出去。
白玉堂转望何九如道:“何老,愿意一起将就—夜?”
何九如毫不迟疑地站了起来,道:“能跟总管大人共宿—处,该是何九如的荣幸。”
白玉堂笑了笑道:“我认为何老这是损我,请。”
他洒脱地摆了手。
何九如没有谦让,留下了酒钱,偕同韦慕岚跟凤姑当先行了出去。
瘦老头张行健在前带路,行行等等,没一会儿已来到小镇东边一座大院落前,这座大院落从外面看很是广大深沉,墙里还种着树,浓荫蔽天。
大门两旁贴着一副褪了色的春联,写的是:“瑞日芝兰光世泽。
春风棠棣振家声。”
词佳,笔力铁划银钩,更雄浑有力。
看得白玉堂不住点头,连声赞好。
张行健连忙谦逊不迭,说完了话,他转身敲开了门。
开门的是个健壮中年汉子,一身利落打扮,一看就知道是个长年跟野兽搏斗的猎人。
张行健忙道:“总管大人到,快上前见过。”
健壮中年汉子也不问谁是总管大人,上前便施下大礼,张行健在一旁恭谨说道:“禀大人,这就是犬子张继承。”
白玉堂含笑点点头道:“带我们进山的就是他?”
张行健连忙点头应是,张继承爬起来想问,张行健却已然摆手说道:“去,快去告诉你娘,叫她出来迎接总管大人。”
张继承应了一声,飞步奔了进去。
白玉堂道:“你夫妇都是上了年纪的人,怎好……”
张行健躬身截口道:“应该的,大人请里面坐。”
张行健把白玉堂、何九如等让进了前厅,张家这院子实在大,还分了前后院,单这前院的庭院就够瞧了。
白玉堂一边登阶人厅,—边点头说道:“你这个家挺不错嘛。”
张行健忙道:“回大人,这是小人的祖产,传了十几代了。”
进厅刚坐定,张继承跟一位年轻大姑娘搀着一位瘦削、衣着朴实的老妇人急急忙忙地行了进来。
白玉堂忙站了起来,道:“老人家,不必多礼。”
老妇人忙道:“民妇携子女,叩见大人。”
一老二少一起跪了下去。
白玉堂转望张行健,道:“张老人家,快快替我搀扶。”
张行健应了一声,脚下微动,老妇人娘儿三个,已然爬了起长,张行健指着那位年轻大姑娘道:“禀大人,这是小女。”
白玉堂“哦”地一声,道:“张老好福气,姑娘多大了?”
年轻大姑娘落落大方,道:“有劳大人动问,民女今年廿二了。”
白玉堂微一点头,道:“果然书香门第,张老,我也有个女儿,比令嫒略小一些。”
张行健道:“村隅民女,庸脂钗裙,怎敢上比大人的……”
白玉堂微一摇头道:“张老这说法我不敢苟同,民间女子,布良钗裙自有官家儿女难及之处,那种淡雅是官宦门中人所没有的。”
张行健忙道:“谢大人夸奖。”
当即转望妻女道:“快去给大人预备吃喝……”
白玉堂—一抬手,道:“张老,到府上来打扰我已经很感不安,我不许再多事张罗。为我忙碌,否则我宁可露宿野外。”
张行健道:“禀大人,粗陋饮食不敢说款待孝敬,但饭总是要吃的。”
白玉堂道:“我们来时吃过了,不必再为我们费事,只须明早为我们预备些吃喝就行了,来人。”
只听外面一声答应,一名蒙占大汉飞步进厅,近前躬下身去:“大人请吩咐。”
白玉堂道:“传话下去,今夜咱们就在这张府大厅将就—宿,明天一早动身人山,任何人不许到处乱走.违今者斩。”
好重的罚。那蒙古大汉应声施礼而去。
张行健忙道:“难道人人也……”
白玉堂道:“我跟他们—样,也在这大厅里将就一夜。”
张行健忙道:“大人万金之躯怎好……”
“张老。”白玉堂道:“我也是人,再说为上者应该以身作则,跟部属甘苦与共,这样才能带人,张老以为然否?”
张行健连声唯唯,并且投过感佩目光,又谈了几句,他告退退着出厅而去,如今,这—
座大厅里,就剩了何九如三个,还有白玉堂,跟他所带的人。
何九如这时候望了白玉堂一眼,道:“总管大人不但会做官,而且会做人!”
白玉堂毫不在意微微一笑道:“多谢何老夸奖,做人嘛,还不就是这回事,表面上总不能让人厌恶,何老以为然否?”
凤姑冷哼说道:“可惜这位老人家不是武林人!”
白玉堂目光一扫凤姑道:“姑娘的意思,是说他不了解我的为人?”
凤姑道:“不错!”
白玉堂笑道:“姑娘可以告诉他去,把我的当年一直到如今,可以和盘托给他,夸大一点也无所谓,我不在乎!”
凤姑道:“那当然,你贵为总管,他就是知道又能把你怎么樣?”
白玉堂笑了,道:“这不就是了么?”
凤姑气得跺了脚,戟指骂道:“白玉堂,你不是人!”
闪身就要冲过去,何九如忙喝道:“丫头,站住,这是什么地方,总管大人都不愿扰人,你想扰人,总管大人都能等进了鹰愁澗后再言武,难道你不能,也不怕人家笑话?往后站!”
凤姑头一低,迅向后走。
这时候白玉堂带的人拥过来好几个,个个手搭刀柄,虎视眈耽,白玉堂冷冷扫了他们—
眼,道:“你们想干什么,打架?我叫你门了!”
那几个忙一躬身退了回去。
白玉堂抬眼望向何九如,笑道:“何老好家教!”
何九如道:“你这是捧我还是损我?”
白玉堂耸肩一笑说道:“何老奈何这般不能信人,话不投机半句多,也罢,我要睡了,养养精神明天还有一段路走,进了鹰愁澗之后,还有一番好拼呢!”
拉过一张椅子坐了下去,刚坐定,他忽又说道:“对了,我忘了还有一位了……”
向着韦慕岚目光一凝,笑哈哈地问道:“韦慕岚,你可愿跟我淡谈!”
韦慕岚冷冷说道:“你我之间有什么好谈的?”
白玉堂道:“年纪轻轻的,怎么学得这般小气,你看我,年纪比你大,我都能跟你谈谈,你为什么不能?年轻人,现在咱们同居一处,来日也要同仇敌忾,至少算得上是朋友,别这么小气,胸襟开阔些,否则不象个大英雄,真豪杰!”
这番话听得韦慕岚脸上发烫,他双眉一扬,当即说道:“谢谢指教,要谈什么,你说吧!”
白玉堂摇头道:“好勉强,年轻人,你自己看看,这哪象聊天!”
韦慕岚道:“要怎么样才象聊天!”
白玉堂抬手一指,道:“椅子多得很,搬一张过来坐下,别站着!”
韦慕岚伸手就要去拉椅子,凤姑突然说道:“大哥,你怎么跟他……”
何九如一摇头,道:“丫头,你少管!总管大人说得对,为人别那么小气,尤其是象韦慕岚这么一个男人家,胸襟更应该开阔些!”
白玉堂道:“谢谢何老捧场,如果有兴趣的话,何妨一起坐下来聊聊,在咱们,这是很难得的事,以后有没有这机会,还很难说,也许明天我就要躺在鹰愁涧里也说不定呢!”
凤姑道:“那最好!”
白玉堂一笑说道:“姑娘似乎是恨定了我!”
凤姑道:“那当然,冤枉?”
“不!”白玉堂摇头说道:“我没这么说,姑娘恨我,理所应凤姑还想再说,何九如已拿眼色止住了她,随手拉过一把椅子坐下,然后向韦慕岚招手说道:“慕岚,你也坐!”
韦慕岚答应了一声,拉过椅子坐了下去。
容得韦慕岚坐定,白玉堂才开口说道:“年轻人,容我先问—声,我那韦大哥安好?”
韦慕岚道:“谢谢你,家义父已经过世了!”
白玉堂微一摇头道:“年轻人,这要是我那韦大哥交待的还好,要是你自作主张,那可是大逆不道的啊!”
韦慕岚心头震动,双眉一扬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白玉堂道:“年轻人,你知道,我也明白,我那韦兄犹健在。”
何九如一旁插嘴说道:“这么说,你是不相信玉书生……”
白玉堂笑道:“何老,玉书生的福缘远较粉秀土深厚,如今白玉堂活得好好的,玉书生他怎会先我而去!”
何九如摇头说道:“白玉堂,你错了……”
白玉堂微微一笑道:“何老身为前辈,怎也教唆后辈骗人?”
何九如老脸一红,—时无言以对。
韦慕岚接过话头说道:“有时候,对某些人是不能说实话的!”
白玉堂道:“譬如对我,可对?”
韦慕岚一点头道:“不错!”
白玉堂笑道:“年轻人,毕竟你承认说的不是真话了!”
韦慕岚道:“那是因为我不想再瞒人了;”
白玉堂道:“那么请告诉我,我那韦兄安好?”
韦慕岚道:“谢谢你,他老人家安好!”
白玉堂道:“我那韦兄想必也老了吧!”
韦慕岚道:“岁月何曾饶过人,家义父不是神仙!”白玉堂叹道:“一晃这多年了.故人如何,无时不在念中,如今玉书生粉秀士虽仍并称宇内,但却已不象当年那般……唉,时过境迁,当年事不提也罢!”
何九如道:“你是怕提。”
白玉堂微微点头说道:“不瞒何老说,还真有点!”
何九如哈哈笑道:“这才是奇事奇闻,你白玉堂居然也会……”
白玉堂截口说道:“何老,岁月不饶人,咱们都老了,人一上了年纪,那想法,那意念,就跟年轻时候截然不同了!”
何九如道:“你怕什么?”
白玉堂道:“怕提当年事!”
何九如道:“你良心有愧?”
白玉堂一脸愁苦,点头叹道:“我的确愧对知友!”
何九如道:“是真的?”
凤姑冷笑接口道:“天知道!”
白玉堂双眉一耸,倏又敛去威态,道:“是真是假,只有我自己知道,诸位看不见,是不会相信的。”
凤姑冷冷说道:“这才是实话,你颇有自知之明!”
何九如瞪了她一眼,回目说道:“我有点相信,无他,年纪使然!”
白玉堂吁了—口气,道:“谢谢何老,何老说的一点也不差,人一上了年纪,想法就跟年轻人完全不同了!……”
转眼望向韦慕岚,道:“年轻人,假如我要问韦兄的居处,你一定不肯说,对么?”
韦慕岚道:“你没有说错!”
白玉堂道:“那就算了,有缘的话,以后总会跟他再见一面的,要是无缘,也强求不得,任何事都一样!”
韦慕岚道:“你要见家义父干什么?”
白玉堂道:“求他原谅,给我一个心安理得!”
韦慕岚道:“那你大可不必见他老人家,他老人家根本就未说恨谁,他只恨自己福薄缘浅……”
白玉堂“哦”地一声凝目说道:“真的么,年轻人。”
韦慕岚道:“我没有欺骗你的必要!”
白玉堂点了点头道:“真要这样的话,我就……”
凤姑突然冷冷插了一句:“你应该羞愧欲绝!”
白玉堂脸色一变,旋即摇头笑道:“女孩子家的心胸,确实比男人家要狭窄些!”
凤姑美目一瞪,叱道:“白玉堂,你敢……”
何九如轻喝说道:“丫头,你不能不说话?”
凤姑吭声说道:“我为什么要不说话?”
何九如灰眉一耸,道:“丫头,别让人笑我没有家教!”
这句话有用,凤姑立即闭上了檀口。
白玉堂微微一笑道:“何老,别这样,令嫒一腔仇恨,找机会發泄是难免的,她对我这样也是我自己找的!”
凤姑以异样的眼光看了他一眼。
白玉堂笑着说:“姑娘,我说的是实话!”
凤姑一下子把娇靥转向一旁。
白玉堂并未在意,收回目光缓缓说道:“何老,关于你我间事,在这儿,我也求恕罪!”
何九如微一摇头道:“我跟玉书生一样,只怪自己跟她缘份不够!”
白玉堂道:“何老要这么说,我就……”
何九如正色说道:“我说的是实话!”
白玉堂道:“那么我谢谢何老,其实,当初我所以带她走,完全是垂涎她的美貌,而这多年来,我却发现我不能没有她……”
凤姑道:“你要知道她并不是你的!”
白玉堂点头说道:“我知道,姑娘,所以我始终难以心安理得,对我自己的女儿我都有不能说的话,这是为人者的最大痛苦……”
凤姑道:“你不配做一个父亲!”
白玉堂道:“姑娘,你说得不错,我也有这种感觉,可是至少我没有对不起我的女儿,也没有对不起令堂!……”
凤姑道:“可是你拆散了—个家,使丈夫的失去了妻子,女儿没有了母亲,要不是我父女命大,早就不在人世了!”
白玉堂道:“姑娘,我明白,我愿意补偿……”
凤姑道:“你拿什么补偿?”
白玉堂道:“姑娘要什么我给什么,只要我能做得到……”
凤姑道:“我要你的命,你也给么?”
白玉堂淡然一笑道:“姑娘如果认为我的命能补偿姑娘自小失去母爱的损失的话,等我事了之后,我会把它交给姑娘的!”
凤姑冷然一声道:“我不稀罕你的命,老实说,我的损失在这世上还找不出任何东西可资补偿!”
白玉堂一叹点头道:“姑娘说得不错,母爱无物可以比拟,那么姑娘……”
何九如突然一抬手,道:“白玉堂,够了,她已经离开了你,你的女儿也跟她走了,这对你来说,已经是很大的惩罚了!”
白玉堂脸色微变,苦笑说道:“何老说得不错,我已经得到了应得的惩罚,只是我的女儿她……”微一摇头,道:“我不能怪她,谁叫我是这么个人,三位之中有谁知道她母女的下落?”
韦慕岚道:“你问她二位的下落干什么?”
白玉堂道:“我要见我女儿一面,试着求她回来!”
韦慕岚道:“你认为她还会认你?”
白玉堂悲笑说道:“年轻人,无论怎么说,她总是我的亲骨肉!”
韦慕岚道,“只要你有这个心,我认为你不必去求她!”
白玉堂讶然说道:“年轻人,你这话……”
韦慕岚道:“你是个明白人,应该懂我这话!”
白玉堂想了一想,目中忽现寒芒,道:“年轻人,谢谢你的指教,从今后我要做一个仰不愧,俯不怍的人,到那时我的女儿自然会认我,要不然强求也无补于事……”
目光一凝,接道:“年轻人,我想问你句活!”
韦慕岚道:“你问吧!”
白玉堂道:“你说我那韦兄根本不曾记恨我……”
韦慕岚道:“不错,是我说的,这也是实情!”
白玉堂道:“那么你为什么跟我作对?”
韦慕岚道:“我是我,我义父是我义父,我恨你,恨你害得他老人家孤独痛苦一生!”
白玉堂道:“原来如此,年轻人,你对我的恨,能解?”
韦慕岚道:“你有办法补情天、填恨海?”
白玉堂脸色一变,道:“年轻人,这么说你是不肯放过我了?”
韦慕岚没有说话。
白玉堂略一沉默,道:“年轻人,对韦兄,我难补情天,难填恨海,但对他的传人我能有所补偿,不知道你可愿意?”
韦慕岚道:“你对我有什么补偿?”
白玉堂道:“我愿意把……”
倏地摇头接道:“现在言之过早,还是等到时候再说吧,年轻人,明天就要进鹰愁涧了,修罗法王不知为何许人,他高深莫测,胜负之数尚难预卜,在未进鹰愁涧的前夕,我对你有个要求,你可能点头?”
韦慕岚道:“你对我有什么要求?”
白玉堂道:“我这是作最坏的打算,万一我躺在鹰愁涧里,请你把我带回开封,然后找寻我的女儿,让她到我灵前见我一面,你肯帮这个忙?”
韦慕岚道:“你不会死在修罗法王手下的!”
白玉堂道:“死在你手下也是一样!”
韦慕岚呆了一呆,毅然点头,道:“好!我答应帮你这个忙就是!”
白玉堂目中泛起异采,笑了:“谢谢你,年轻人,你是真英雄真豪杰,日后的成就必在玉书生跟粉秀士之上,在此我先贺了!”
韦慕岚道:“我也谢谢你!”
白玉堂忽然一眼瞥见他带来的那些汉蒙两族高手,个个肃静地站在—起,不但还没有歇息,便连坐也没坐下。
他当即摆手说道:“别因为我没睡累了你们,你们睡吧,一个人找个地方将就—夜,明天—早还要赶路,别等我了!”
有了他这一句,那些个汉蒙高手才纷纷席地坐下,各人找处啬根儿往那儿一靠,都睡了!
白玉堂转过脸来跟何九如三人又谈了片刻,看看夜已深,人己静,这才结束了谈话歇息了。
所谓歇息,也只是每人地靠在一张椅子:上闭了眼!韦慕岚没敢真睡,同样的,何九如跟凤姑也只是闭上了眼,因为他三个认为白玉堂在侧,那就跟一只恶兽在身旁一样,随时有伤人的可能!说来也难怪,白玉堂是有点转变了,可是这突然之转变,令乙不敢相信,甚至以为他怀有什么鬼胎!静默了没有一会儿,韦慕岚耳边突然傳来何九如的话声:慕岚,你跟你凤妹妹先睡,我看着他!”
韦慕岚忙传音答道:“不!何伯!您跟凤妹妹先睡,我看着也!”
何九如道:“反正咱们得轮班,谁先睡都一样!”
韦慕岚道:“那么请您守后半夜,我守前半夜好了!”
何九如道:“好吧,我先睡了,留神他!”
韦慕岚道:“您放心,我习了紫贝叶上口诀,到现在还没有试过究竟,他若一有异动,我立刻用紫贝叶上所学对付他!”
何九如道:“不管怎么说,多小心总是好的!”
韦慕岚应了一声,没再说话。
何九如靠在椅背上,也未再开口。
静,整座大厅里象没人!韦慕岚微睁两眼偷看白玉堂,只见他闭着眼靠在椅背上,十分安详,只不知道他睡着了没有。
很快地,上半夜过去了,何九如传音韦慕岚,让韦慕岚睡,由他接班监视白玉堂。
其实,何九如只是闭上眼,他根本也没睡着。
后半夜过去,曙光透窗,天已经亮了。
白玉堂首先直了身子,他伸了个懒腰,转眼扫视四周,何九如闭着眼突然问了一句:
“睡醒了?” 白玉堂“哟!”地一声道:“吓了我一跳,敢情何老早醒了!”
何九如微一摇头道:“老毛病,换个地方睡不着!”
白玉堂笑道:“我倒睡得十分香甜!”
何九如道:“那我难得,象你贵为总管大人,平日睡的是牙床软榻,竟能在椅子上睡了一夜……”
白玉堂笑道:“这就叫随遇而安,我这个人顶能将就凑合,其实,我辈武林人什么地方不能待?如今我虽然身在宦门是个官,可没一刻忘却以前的苦日子……”
他俩这一说话,白玉堂带来的人纷纷睡醒站了起来。
这时候韦慕岚跟凤姑也坐直了,白玉堂转眼望向韦慕岚,笑问道:“年轻人,晚上睡得可好?”
韦慕岚点了点头道:“还好!”
一夜相处,彼此间的敌意似乎减了不少!白玉堂站了起来,笑着说道:“行了,有精神了,咱们可以好好拼一场了!”
说话间,外面有人轻叩厅门:“大人醒了?”
白玉堂立即转过去说道:“是张老,早醒了,请进来吧!”
张行健推门走了进来,近前一躬身赔笑说道:“大人早!”
白玉堂含笑点头,“张老早!”
张行健忙道:“小人不敢当,昨晚上委屈大人了,真是罪过, 大人几位睡得可好!”
白玉堂笑着点头说道:“好,好,平日想这么睡还办不到呢!”
张行健赔着一笑道:“禀大人,早饭跟干粮都预备好了,请大人随便吃点儿,趁日头还没上来早点赶路吧!”
白玉堂道:“麻烦张老了!”
他带着众人出厅而去,吃过了早饭,带上了成筐的干粮,张行健叫来了乃子张继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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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天 竺 僧 张继承一身利落打扮,扎着腰,绑着裤腿,肩上背着弓箭,腰里还带了柄厚背腰刀。
由张继承带路,大伙儿离开了张家,临走,白玉堂道:“张老放心,只要能看见了鹰愁涧,我就会让令郎回来!”
张行健忙道:“不急,不急,他能为大人效劳,这是张家的无上荣宠,足以光宗耀祖,哪还会有什么不放心的!”
白玉堂没再多说,探怀摸出一物递了过去,道:“些微俗物算不得酬谢,这么多人在府上打扰,我很不安,略表心意而已,张老请笑纳!”
那是一颗明珠,拇指般大小的明珠,价值连城,够一个普通人家吃喝半辈子的,张行健双手连摇,忙道:“大人,这小人万万不敢收受……”
白玉堂再让,张行健说好说歹就是不敢收!最后,白玉堂脸色微沉,道:“张老,这是我的赏赐,你收不收!”
总管大人的赏赐,谁敢不收,张行健只好接了过来,嘴里不住千思万谢,一直送出老远。
在张继承的前导下,这一行人进了山区,走没多远,白玉堂突然赶前—步问张继承道:
“张兄弟,到鹰愁涧要走多久?”
张继承忙道:“回大人,要以渚位的脚程算,天黑以前便能看见鹰愁涧了!”
白玉堂道:“你知道,不能以我们的脚程算!”
张继承谦恭地笑了笑道:“禀大人,在山里,小人的脚程慢不了诸位多少!”
白玉堂“哦”地一声道:“你练过武?”
张继承道:“回大人,小人没练过武,不过寒家以打猎为生,小人长年在山里跑惯了,自然也就把一双腿练快了!”
“那是!”白玉堂点头说道:“一天到晚得跟飞禽走兽追逐,不快怎么行……”
顿了顿,接问道:“张兄弟,鹰愁涧当真那么凶险?”
张继承道:“小人没见过,不过老一辈的人都说鹰愁涧很凶险,应该不假!”
白玉堂道:“你可知道鹰愁涧里什么地方可以住人?”
张继承道:“回大人,小人不知道,不过以小人看,鹰愁涧里是没法住人的,能进去就不容易了,进去了再想出来更难,更何况涧里毒蛇猛兽颇多,人根本没法待。”
白玉堂皱了眉,转过脸问道:“何老,那修罗法王是约诸位在鹰愁涧里碰面?”
何九如道:“不错,他是这么说的!”
白玉堂道:“听张兄弟讲,鹰愁涧里根本没办法……”
何九如道:“张兄弟说的是常人,象修罗法王那种人应该例外!”
白玉堂微一点头道:“不错,不过他总会利用鹰愁涧天然的险恶,预布狠毒阴谋的!”
伺九如道:“那是必然,不想可知!”
白玉堂道:“咱们吃亏在不明鹰愁涧地形,也吃亏在敌暗我明,更吃亏在以劳赴逸,好歹咱们得想个法子才好!”
何九如道:“好在鹰愁涧还远,到时候再想办法也不迟!”
白玉堂点头说道:“何老说得是,等到了地头再说吧!”
随即转过脸去。
凤姑见他转过了身,靠近何九如低低说道:“爹,您看他是真的?”
何九如道:“丫头,什么真的假的?”
凤姑道:“昨晚上他说的话呀!”
何九如道:“但愿那都是真的,不过咱们只有把它当成假的,随时随地提高警觉,一点都不能大意。”
凤姑道:“他要敢……”
何九如道:“丫头,他没什么敢不敢的,你看着好了,说不定到时候他会来个一石两鸟,再不然就坐看鹬蚌相争,他收渔人之利!”
凤姑双眉一扬道:“他敢,那他是自找……”
只听前面传来一声沉喝,三人忙抬眼望去,只见张继承腰刀翻起,往外飞刺,随听“噗”
地一声,路上一条手臂般粗细的大蛇应刀被断成两段,血染了刀头。
随听白玉堂赞喝道:“好手法,比我还快!”
张继承赧然一笑道:“大人夸奖了,小人怎敢跟大人比!”
他插回腰刀又向前走去。
女儿家没有一个不怕蛇的,凤姑到了那儿,连忙绕路避过,娇靥上都变了色。
日头偏西,天快黑的时候,张继承突然抬手前指:“诸位请看,那就是鹰愁涧了。”
何九如闻言抬头望去,只见远处有两座山夹成的一个谷地,谷深不见底,谷地顶上却一片平坦,林木也颇多。
何九如道:“那谷顶倒适合住人!”
白玉堂道:“不错,要是我,我就会选上那儿!”
转过脸道:“张兄弟,鹰愁涧已然在望,你可以回去了!”
张继承道:“谢谢大人的好意,无如家父说要小人……”
白玉堂道:“令尊是令尊,我是我,我叫你回去!”
张继承还待再说,白玉堂已然又道:“快回去吧,等天一黑就不好走了!”
张继承道:“那没关系,小人闭着眼也能在这—带四处闲荡,这一带有些什么地方,小人也都摸得清清楚楚。”
白玉堂道:“无论怎样,我仍要你回去,我已经答应了令尊,不能失信于令尊,张兄弟,你走吧!”
张继承没奈何,这才应声走上了来路,张继承走后,白玉堂带头,又往前行去。
鹰愁涧看似近在眼前,谁知他们一直走到日头下山才到了鹰愁涧外。
天黑了,夜色迷潆,山里总较平地黑得快—点,也较平地暗得多,白玉堂抬眼—打量,立即皱了眉:“这叫咱们怎么进去!”
原来,眼前一堵奇陡山壁,山壁下方有—个半人高的洞口,洞势笔直,可以看见它直通谷里。
何九如也皱了眉,道:“难道就没别的进出口?”
白玉堂道:“谁知道,这时候又上哪儿去找!”
的确,来的这条路细如羊肠,两边都是半人高的野草,其实这条羊肠小路与其说是路,不如说是被人把草踩平了,踩出来的,眼前是奇陡奇高的山壁,两旁紧接着几座山峰,根本没有路,上哪儿再找进出口去!”
凤姑突然说道:“爹!您看脚下!”
何九如忙低下头,看了看之后,他惑然抬眼问道:“脚下怎么了,丫头!”
凤姑道:“这能算是路?”
何九如道:“这根本不是路,这—带人迹罕至,也没人敢到这儿来,哪里来的路?”
凤姑道:“那么,这是谁踩出来的?”
何九如—怔,脱口叫道:“好丫头!”
白玉堂也点头说道:“姑娘心细如发,何老以为是……”
“除了他们还有谁?”
白玉堂笑笑说道:“英雄所见略同,只是他们到了这儿,眼前又有一个洞口,这似乎是表示……”
何九如道:“他们也是从这儿进去的!”
白玉堂笑道:“不差,那咱们还犹豫什么?”
何九如道:“走,咱们也从这儿进去!”
他是说走就走,腰一弯,头—低,就要往那洞口钻。
白玉堂抬手—拦,道:“慢点,何老,让我先问问弟兄们!”
转过脸来向那些蒙汉高手问道:“实说,累么?”
一名黑衣汉子赧然说道:“回大人,有点!”
白玉堂一点头,道:“好,你们就在这儿坐下歇歇,歇够了再进去……”
转回脸来向着何九如道:“何老,敌暗我明,已犯兵家大忌,更何况他们又占便宜在以逸待劳,咱们也坐下来调息一番再说!”
何九如一点头道:“说得是,还是你顾虑周全!”
当即,大伙儿就全坐在了草地上。
霎时间一切归于寂静,兽走、虫鸣之声不绝于耳,可就单听不见鹰愁涧里有一点动静。
片刻之后,白玉堂首先开口说了话:“何老,今天晚上有月么?”
何九如想了想道:“有,但要迟些!”
白玉堂道:“那就等月亮升起来的时候再进去!”
韦慕岚突然说道:“要那样的话,咱们就得等到月上中天!”
白玉堂微愣说道:“为什么?”
韦慕岚道:“这是个深谷,四周山壁奇高,假如不等月上中天,月光仍无法照射进去,那不是无补于事?”
白玉堂呆了一呆,道:“说得是,看来我是越活越回去了!”
何九如意味深长地道:“这就叫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如今武林是年轻一辈的天下,咱们也该让让了!”
白玉堂笑道:“只等这次事了,只要能安然走出鹰愁涧,白玉堂就要第一个拱手让贤,抽身隐退了。”
何九如笑了笑,没说话。
凤姑道:“爹,咱们到底什么时候进去呀?”
何九如道:“丫头,你急什么,冒里冒失地进去那是去送……”
凤姑道:“没人急着进去,我只是问问!”
何九如道;“那么你等着好了,该进去的时候你跟着进去就是!”
凤姑头一低,没再说话。
白玉堂道:“咱们听韦少侠的,且等月上中天吧,正好利用这段工夫多歇息歇息!”
就这么说定了,大伙儿等上了!可是白玉堂刚说完话不到转眼工夫,那笔直通往谷里的半人高洞口里,突然传出了冰冷话声:“什么人在谷外大呼小叫!”
大伙儿全都一惊,汉蒙高手一下跳起了好几个。
白玉堂忙一抬手一拦,目注洞口应声说道:“阁下何人?”
那冰冷话声说道:“你还没有答我问话!”
白玉堂道:“韦慕岚应约而来……”
那冰冷话声“哦”地一声道:“原来是韦慕岚到了,你就是韦慕岚?”
白玉堂道:“不!我是韦慕岚的朋友!”
那冰冷话声道:“原来他还邀约了帮手!”
白玉堂笑道:“他邀约的帮手还不只一个!”
那冰冷话声道:“一共多少?”
白玉堂道:“现在何必问,等我们进了谷,阁下不就知道了?”
那冰冷话声道:“说得是,你闭上嘴一边歇歇,我找韦慕岚说话,韦慕岚呢?”
韦慕岚立即震声说道:“韦慕岚在此!”
那冰冷话声道:“你真是韦慕岚?”
韦慕岚道:“修罗法王座下的黑白二侠跟黄衣四巡察见过我,随便叫他们出来一个认认我是不是!”
那冰冷话声道:“你既然这么说,足证你确是韦慕岚不假顿了顿,接问道:“紫贝叶带来了?” 韦慕岚道:“带来了,我的朋友可在鹰愁涧里?”
那冰冷话声道:“当然在,修罗法王岂会失信于人,耍奸弄诈!”
韦慕岚道:“但愿他不会,我的朋友现在怎么样?”
那冰冷话声道:“他很好,法王待他如上宾!”
韦慕岚道:“真的?”
那冰冷话声道:“你进谷来看看就知道了,他若有毫发之伤,法王愿负一切责任,你那片紫贝叶呢?”
韦慕岚道:“自然也完好无缺!”
那冰冷话声道:“你们还等什么,既然到了,为什么还不进谷里来?”
韦慕岚刚要答话,白玉堂一使眼色,突然说道:“找不着谷口,找不着进谷之路!”
那冰冷话声道:“眼前这不就是?”
白玉堂道:“怎么,这洞口就是进谷之路?”
那冰冷话声道:“不错,我等就是从这儿进入鹰愁涧的!”
白玉堂道:“这洞那么低,那么小,怎么走法,还有别的路么……”
那冰冷话声道:“我等能走,你等就也该能走,诸位全是中原武林的好手,在这洞里行动应该不是难事?”
白玉堂道:“可是我们不愿……”
那冰冷话声道:“还有—条进出鹰愁涧的路,只怕诸位更不愿走!”
白玉堂忙道:“哪一条?”
那冰冷话声说道:“从涧顶攀绳爬过来,诸位愿意?”
白玉堂脸色一变道:“这么说这洞是鹰愁涧唯一的进出口?”
那冰冷话声道:“本来就是!”
白玉堂道:“那就要命了,万一我们进去之后你们封死了这唯—的入口,我们岂不活活困死在鹰愁涧里?”
那冰冷话声道:“我们法王也在鹰愁涧里,你们又怕什么?”
白玉堂道:“我怎么知道修罗法王他确在鹰愁涧里!”
那冰冷话声道:“你没听见我在涧里说话?”
白玉堂道:“听见了,难不成你就是修罗法王?”
那冰冷话声道:“我哪有那么大造化……”
白玉堂道:“这就是喽,我怎么知道修罗法王他不是牺牲你阁下做饵,先把我们诱进了这鹰愁涧里,然后再……”
“住口!”那冰冷话声暴喝说道:“你把修罗法王当成了什么人,休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只有—句话,出人口就只这么一处,进不进来在你们,法王绝不勉强……”
白玉堂笑道:“你明知我们非进去不可。”
那冰冷话声道:“那你就少说废话!”
汉蒙高手脸上全变了色,有几个发出了叱喝。
白玉堂却毫不在意,一招手,笑道:“别这样,官场那一套在这儿行不通,人家也不吃这一套,在这儿,咱们只宜把自己当成一般武林人!”
那冰冷话声道:“谁是官?你是?”
白玉堂道:“别见笑,我是!”
那冰冷话声道:“失敬,看样子你的官位还不小,几品?”
白玉堂道:“正三品。”
那冰冷话声“哦”地一声道:“正三品,的确不小,你是……”
白玉堂道:“我是个总管!”
那冰冷话声惊声说道:“原来是总管大人……”
“好说尸白玉堂道:“阁下别见笑,这小小的总管官衔,不会在法王眼里!”
那冰冷话声没理会他这句话,诧异地道:“这我就不懂了,总管大人为什么也到这儿来……”
白玉堂道:“我不是说过,我是韦慕岚的朋友,在这儿我也只把自己当成个一般的武林人!”
那冰冷话声道:“没想到韦慕岚有这么一位总管朋友?”
白玉堂道:“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我原是武林人!”
那冰冷话声忽然冷笑一声道:“我明白了,韦慕岚他报了官,想借官家……”
韦慕岚截口说道:“你错了,韦慕岚不是那种人,他是他,我是我,我是来接朋友的,他则是来会修罗法王,毫不相干!”
那冰冷话声道:“那他怎么说是你的朋友?”
韦慕岚道:“很简单,只因为我跟他认识!”
那冰冷话声道:“无论怎么说,你们总是一路的,想联起手来时付法王?”
韦慕岚道:“你又错了,真要说起来,我跟他是敌非友!”
那冰冷话声又诧异地道:“你跟他是敌非友,这话怎么说?”
韦慕岚道:“我跟他有仇,你明白了?”
那冰冷话声道:“你跟他有仇,你跟他有什么仇?”
韦慕岚道:“阁下,这是我跟他的事!”
那冰冷话声道:“可是我得弄清楚,不然我就以为你是带来了官家帮手!”
韦慕岚道:“我不愿进一步说明,信不信在你了!”
那冰冷话声冷笑说道:“韦慕岚,你要明白,如果我认为你是带来了官家帮手,我就会禀报法王,杀了你的朋友,然后离开此地……”
韦慕岚心头一震,尚未说话。
白玉堂突然一笑说道:“阁下,修罗法王他便别想离开此地了!”
那冰冷话声道:“这话怎么说?”
白玉堂道:“这鹰愁涧四周已被我带来的汉蒙两族高手团团困住,飞鸟难渡,水泄难通……”
那冰冷话声怒声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白玉堂道:“很简单,我身为地方官,不能不灭除异邪……”
那冰冷话声道:“你说谁是异邪?”
白玉堂道:“修罗法王,他以异术统邪魔,为害武林……”
“住口!”那冰冷话声叱道:“你不要韦慕岚朋友的命了!……”
白玉堂道:“那是他的朋友,跟我无关!”
韦慕岚脸色一变,插口道:“阁下可愿听我一言!”
那冰冷话声道:“韦慕岚,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韦慕岚道:“我可以告诉阁下,他那包围鹰愁涧之语是虚,由他刚才所说的话,阁下也可知道,他跟我确实是敌非……”
那冰冷话声突然一阵冰冷长笑,道:“你以为你们的一举一动能瞒得了法王?你以为法王会相信你们?不管敌也好友也好,法王全不在乎,废话少说,快进来吧!”
韦慕岚呆了一呆,旋即说道:“既然来了,自然是要进去的!”
那冰冷话声寂然无声。
白玉堂突然抬头说道:“他走了,韦慕岚,你做差了事!”
韦慕岚道:“我做差了什么事?”
白玉堂道:“你不是说跟我是敌非友?我帮你让他相信,你怎么反过来对付我?我所以有包围鹰愁涧之说,是想让他们先怯敌,而不敢轻易施展阴谋伎俩,进而咱们可以轻易击破之,你怎么一下子给我拆穿了?”
韦慕岚红了脸,无辞以对。
凤姑却冷冷说道:“那怪谁?谁知道你心里打什么主意,你的话很可能使得修罗法王杀害他的朋友,要是我我也会这么做!”
白玉堂苦笑说道:“我一番好用心,却不料……唉,不说了,咱们已落人家手里,从现在起,人家会随时注意咱们的一举一动,不必再等月上中天了,进去吧!”
话落,他站了起来。
何九如冷冷看了他一眼,道:“白玉堂。谁先进去?”
白玉堂淡然—声:“我。”向着汉蒙两族高手—招手道:“跟我来,各人小心自己!”
当先弯腰低头,向那洞口钻了进去。
那些汉蒙高手各向何九如等投过轻蔑一瞥,一个接一个地跟着钻进了洞里。
何九如呆了一呆,道:“白玉堂他让人莫测高深,咱们也进去吧!”
于是,韦慕岚当先,凤姑居中,何九如殿后,也钻进了那个半人高、黑黝黝的洞口。
很快地,三个人在里端出了洞,抬眼看去,白玉堂正站在洞口不远处打量眼前的形势,只听他道:“我该留几个人在外面才对!”
话落,他便要吩咐几个人出去,就在这时候,那洞中,也就是洞的外端,传来了—声异响!白玉堂脸色一变,道:“来不及了,一步之差,全盘俱墨,咱们已被困在这鹰愁涧里了,再想出去可就难比登天了。”
何九如跟韦慕岚心头也同时—震,心知白玉堂所说不假,凤姑还不信,回身低头—看,立即叫道:“洞被他们封死了!”
白玉堂道:“本来就是,咱们已经进来了,他们还等什么?姑娘以为他们会对咱们客气,我原该留几个人在外面的……”
凤姑道:“我不信这个鹰愁涧能困住咱们。”
白玉堂抬手一指,苦笑说道:“姑娘请仔细打量眼前!”
凤姑不服地抬起了美目,只一打量,她立即花容失色,闭口不言,她服了,她也心寒了。
眼前这鹰愁涧就象一个圆桶,四周全是笔直矗立的峭壁,青苔遍布,滑不留手,别说是人了,就是猿猱也难以爬上去。
四周的峭壁高低不下百丈,抬眼上看,只能见到一块夜空,除了这块天,别的什么也看不见!再看眼前涧底,到处是嵯峨怪石,一块块,黑黝黝的,有棱有角,看上去锋利无比,能割裂人!那些石头缝里,一块块,一根根,白森森的,是骨头,只不知是兽骨还是人骨?
偶尔,还可见几条蛇在石头缝里蠕动穿行,在这夜静的深涧里,沙沙作响,听来怕人!凤姑是不再说话了,何九如却开了口:“怎瞧不见一个人影!”
白玉堂哼地一声笑道:“何老以为他们在涧里?”
何九如道:“纵然修罗法王不在,刚才耶人应该在,出入口只有一处,难道他会插翅飞了出去不成?”
白玉堂道;“想必他躲在哪块石头后面!”
一名黑衣汉子一躬身道:“让属下等去搜搜看!”
白玉堂微一摇头道:“不必,等叫不出人来再搜不迟!”
当即转望韦慕岚,道:“韦慕岚,你是正主儿该由你发话!”
韦慕岚双眉一扬,震声发话说道:“韦慕岚已应约而至,修罗法王何在?”
涧里回声阵阵,只不见有动静。
韦慕岚又叫了一遍,情形依然。
凤姑既惊又怒,突然冷笑说道:“別叫了,大哥,你就是叫破喉咙也没有用,没想到这修罗法王是个藏头缩尾的卑陋鼠辈……”
只听一个闷雷般话声由涧之深处响起:“小姑娘,就凭这一句,佛爷稍待就要拔你的舌头!”
众人闻声一怔,急忙凝目望去,只见那黝黑的涧之深处缓步转出了一行人,看看共是八个。
韦慕岚认得几个,走在最前面的,是黑白二使。
黑白二使身后,那穿黄衣的黄衣四巡察肩上扛着一个花不溜丢,五颜六色的软榻,软榻上,盘膝坐着—人,那是个身躯高大魁伟,身穿大红僧衣,项挂一串细小骷髅串成的念珠的光头和尚。
这红衣和尚浓眉大眼,狮鼻海口,长像凶恶怕人,更怪的是他一张脸色如锅底,黑得发亮。
在他软榻旁,另跟着一个瘦得象竹竿,脸色惨白的黑衣人。
白玉堂一笑说道:“姑娘,还是你行,早知道骂这么有用,我也骂了,这一趟没白来,总算从姑娘这儿学来了一招!”
凤姑脸一红道:“想让我连你一块儿骂?”
白玉堂笑道:“修罗法王有这么神奇的法力都怕骂,何况我这凡夫俗子,姑娘嘴下留情,我说的是实话。”
凤姑还待再说,忽见一块石头后窜出了一条黑影,一下子缠在那位黑衣使者的腿上,凤姑看得清楚,那是一条蛇,她大吃一惊,张口就要叫。
而旋即她掩上了檀口,瞪大了美目,机伶一颤。
因为她看见那位黑衣使者只一弯腰,伸手抓起了那条蛇,把蛇头往嘴里一送一咬,接着一个劲儿地往里塞,一阵大嚼,噗噗有声。
这,看得凤姑不但怕,而且直作呕。
白玉堂皱眉笑道:“奇技,奇技,看了一场吞蛇奇技,这一趟更没白来。”
说话间,那一行人停了下来,跟何九如等相隔近十丈站立着,红衣僧人一招手,黄衣四巡察立即放下了肩上软榻。
接着,红衣僧人把一双巨目望向了这边,那双目光如炬,明亮犀利,好不怕人,只听他缓缓说道:“你们之中,哪个是韦慕岚?”
话声如闷雷,刚才说话的就是他。
韦慕岚立即说道:“我就是韦慕岚!”
红衣僧人接着问道:“哪个又是总管大人?”
白玉堂道:“区区在下就是。”
红衣僧人把一双如炬目光转移到白-五堂脸上,道:“总管大人贵姓大名,怎么称呼?”
白玉堂道:“白玉堂,大和尚听说过么?”
红衣僧人巨目一睁,益见明亮,道:“莫非中原武林的粉秀士?”
白玉堂一点头道:“不差,难得大和尚知道我!”
红衣僧人脸色微变,—咧大嘴,呵呵笑道:“佛爷这一趟没白来,在这鹰愁涧里竟会见着中原武林奇人粉秀士,委实是令人太高兴,太高兴子!”
白玉堂微微—笑道:“大和尚既然知道粉秀士,就该知道犹在粉秀士之上的玉书生?”
红衣僧人一点头道:“佛爷当然知道,怎么?”
白玉堂笑指韦慕岚道:“那么大和尚更该高兴,这位就是玉书生的螟蛉义子,衣钵传人!”
红衣僧人“哦”地—声,转眼望向韦慕岚:“韦慕岚,你就是……对了,佛爷怎么忘了你姓韦……”
韦慕岚没有说话,红衣僧人却又大笑说道:“不错!不错!佛爷当真是太高兴,太高兴了,真没想到佛爷找来找去却找上了中原武林的两大奇人,出家人凡事讲究一个缘字,这也许就是缘吧。”
韦慕岚不耐烦地突然说道:“大和尚可是修罗法王?”
红衣僧人一点头道:“不错,佛爷正是修罗法王。”
韦慕岚道:“我已应约而至……”
修罗法王截口说道:“你可是急着想谈正事?”
韦慕岚道:“不错,我没有那么好的耐性。”
修罗法王—咧嘴道:“其实你等既已进了鹰愁涧,就不必再着急!……”
韦慕岚明白他何指,双眉—扬,道:“我正要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修罗法王道:“你是指佛爷封死出路一事?”
韦慕岚道:“正是,我要知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修罗法王笑道:“你等都是中原武林的奇人,这还用问?”
韦慕岚道:“这么说何姑娘刚才并没有骂错你?”
修罗法王脸色一变,目光直逼凤姑道:“不是你提佛爷倒忘了,稍时佛爷要拔她的舌头。”
凤姑柳眉一扬,就要说话,何九如却拿眼色止住了她。
韦慕岚道:“既是稍时的事,且等稍时再说,如今我要提醒你一句,你也在鹰愁涧里,假如你要施什么阴谋的话,你——”
修罗法王道:“这个不劳你提醒,佛爷清楚得很,佛爷跟身边这些人,个个有奇术异能,可以不吃不喝,不怕兵刃刀枪,就凭这一点,胜负之数已定,死在鹰愁涧的将只有你等……”
韦慕岚道:“你不要紫贝叶了?”
修罗法王道:“谁说的?”
韦慕岚道:“你要知道,你若不守信用,我可以不……”
修罗法王笑道;“这个佛爷有把握,你非把紫贝叶双手呈交佛爷不可,不然的话,佛爷就杀了你的那个蒙古朋友。”
韦慕岚明知这话不错,修罗法王掌握了温奇,无论怎么他都要吃亏,除非他不顾温奇,当即他忍了忍道:“我以为你约我来鹰愁涧,是要我拿紫贝叶换回我的朋友。”
修罗法王道:“不错,我也在交换之后才会下手……”
韦慕岚道:“既然这样,我想现在就交换……”
“可以!”修罗法王一点头,立即摆手说道:“去把那蒙古人带出来!”
黑白二使应声欲去。
韦慕岚忙道:“我记得一共是五个人。”
修罗法王巨目一睁,道:“韦慕岚,你有几片紫贝叶?”
韦慕岚道:“我只有一片紫贝叶!”
白玉堂看了他一眼,用意令人难懂。
修罗法王道:“一片紫贝叶只能换一个……”
韦慕岚道:“大和尚,你既没打算让我等走出鹰愁涧,在交换上吃点亏把我五个朋友都放了何妨?”
修罗法王笑了,笑得怕人,一点头道:“说得是,有理,去。”
黑白二使这才应声而去。
眼见黑白二使往涧深处行去,白玉堂突然说道:“大和尚,可容我利用这机会问几句话?”
修罗法王道:“想知道什么你只管问就是。”
白玉堂微微一笑道:“你修罗法王身具异能,几几乎相当于金刚不坏,你还争夺紫贝叶干什么?”
“争夺?”修罗法王巨目一瞪,道:“这不能叫争夺,只能叫索还。”
白玉堂道:“索还,这话怎么说?难不成这紫贝叶原是你的?”
修罗法王一点头道:“白玉堂,你说得不差,紫贝叶全是佛爷之物。”
韦慕岚想说话,却被白玉堂抬手拦住,白玉堂目注修罗法王,问道:“大和尚,我请教……”
修罗法王大刺刺地道:“你说。”
白玉堂毫不在意,微微一笑道:“我听说紫贝叶上载有一种绝世武学,大和尚你可知道这‘紫贝叶’上所载武学,是哪一种武学?”
修罗法王道:“白玉堂,武学还分种?”
白玉堂道:“当然,严格说起来,释道儒三家各有不同,左道旁门更多得不可胜数,这就是分别。”
修罗法王道:“白玉堂,你见过紫贝叶?”
白玉堂摇头笑道:“白玉堂福薄缘浅,没见过。”
修罗法王道:“那么让佛爷告诉你,紫贝叶上所载武学,源自佛门。”
白玉堂“哦”地一声转望韦慕岚,笑问道:“韦贤侄,是么?”
韦慕岚被他一声“贤侄”叫得好不舒服,但再想想他跟自己义父同辈,当年论交称挚友,叫自己一声贤侄,自己也吃不了多大的亏,再说这时候他也没工夫计较这个了。
他没答白玉堂问话,却向着修罗法王问道:“我请教,紫贝叶上所载武学,第一招、第一式是什么?”
白玉堂微一点头道:“问得好!”
修罗法王道:“韦慕岚,你习过紫贝叶上武学没有?”
韦慕岚道:“你先答我问话!”
修罗法王冷笑一声道:“那紫贝叶上所载武学,全是天竺文写的,谅你也不识天竺文,佛爷告诉你,那紫贝叶上所载武学的头一招、头一式为佛光普照。”
何九如笑了,凤姑则道:“你该打你自己的嘴。”
修罗法王脸色—变,道:“小姑娘,你……”
韦慕岚一抬手,道:“和尚,休管别的,听我告诉你,紫贝叶上所载武学的头一招、头一式根本不是佛光普照……”
修罗法王两眼—瞪,道:“韦慕岚,你识天竺文?”
韦慕岚道:“和尚,家义父胸罗万有,学究天人。”
白玉堂目闪异采,道:“韦贤侄,这么说你真习过紫贝叶上武学了。”
凤姑冷冷说道:“是真是假,稍待你可以试试看。”
白玉堂脸色微微一变,笑道,“何姑娘,咱们是友非敌。”
凤姑冷哼一声道:“要是他还没习过紫贝叶上武学呢?”
白玉堂笑道:“照样是友非敌,至少在这鹰愁涧里是这样。”
凤姑道:“出了鹰愁涧可就难说了,是么?”
白玉堂笑道:“何姑娘没说错。”
只听修罗法王笑道:“只怕你等永远是友非敌……”
白玉堂微一摇头,道:“大和尚,先别说这,我请教,紫贝叶共有几片?”
修罗法王道:“紫贝叶共有两片。”
白玉堂转望韦慕岚道:“韦贤侄,你得了几片?”
这话问得好厉害!韦慕岚道:“我只得着一片,另一片至今不知流落何方。”
白玉堂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望修罗法王,道:“大和尚,我敢说紫贝叶不是你的。”
修罗法王道:“怎见得不是佛爷的?”
白玉堂道:“因为你根本不知道上面载的是什么。”
修罗法王道:“佛爷不是说过了么?”
白玉堂道:“你是说过了,可是说错了。”
修罗法王道:“他说佛爷说错了,佛爷却认为说对了……”
“那容易。”白玉堂—笑说道:“请他把那片紫贝叶取出来,让我这公证人过过目……”
凤姑道:“这倒是夺紫贝叶的好办法。”
白玉堂扬了扬眉,修罗法正则道:“怎么,白玉堂,你也要夺紫贝叶……”
“也要夺?”白玉堂笑道:“可见大和尚你也是夺紫贝叶,而不是索还……”
修罗法王道:“佛爷这是夺回故物。”
韦慕岚突然说道:“和尚,你少说—句,紫贝叶根本就不是你的……”
修罗法王怒声说道:“可是它总是我天竺之物。”
韦慕岚一怔道:“怎么和尚,你是天竺人?”
修罗法王一点头道:“不错,佛爷来自天竺佛国。”
白玉堂笑道:“怪不得和尚你身具奇功异能。”
修罗法王道:“这不算什么,在天竺,人人会得,中原武林远非敌手,假如佛爷有意思的话,能轻易席卷中原武林。”
凤姑冷冷说道:“和尚,小心风大。”
修罗法王道:“小姑娘,你这话什么意思?”
难怪他不懂,他是天竺人嘛。
白玉堂笑道:“大和尚,小姑娘怕你闪了舌头。”
修罗法王脸色大变,向着凤姑抬起了手。
韦慕岚闪身跨步,挡在了凤姑身前。
修罗法王抬起了那双手突然垂下,狞笑说道:“一并算,小姑娘,佛爷要等稍待跟你一并算……”
一顿,目注韦慕岚接道:“韦慕岚,你要知道,无论怎么说,你都得把那片紫贝叶交给佛爷的!”
韦慕岚道:“我知道,那你又何必多说,想强抢劫夺,干脆就说要抢,要夺,还说什么紫贝叶原是天竺的……”
修罗法王道:“韦慕岚,难道不对,难道佛爷说错了。”
韦慕岚道:“对,你也没有说错,可是你凭什么要那片紫贝叶?”
修罗法王道:“因为佛爷来自天竺佛國。”
韦慕岚道:“天竺佛国并不只你一个人。”
修罗法王道:“可是你就得把那片紫贝叶交给佛爷。”
韦慕岚道:“你可知道,紫贝叶上所载武学,虽然高绝奥妙,神奇博大,但必须要得全两片才有用,否则的话那等于没有。”
修罗法王道:“这个佛爷知道,用不着你说,佛爷先得了你这一片后,然后再去找另一片……”
只听洞深处步履响动,黑白二使抬著温奇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没精打彩,垂头丧气的那四个。
黑白二使近前放下温奇,躬身说道:“禀法王,他五个带到。”
修罗法王一摆手道:“我看见了……”抬眼望向韦慕岚道:“韦慕岚,你的朋友在这儿……”
韦慕岚道:“那片紫贝叶也在我身上。”
修罗法王道:“人物都在,你打算怎么个交换法?”
韦慕岚道:“我先听听你的说法!”
修罗法王道:“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为两不吃亏,不妨这么办,你先把紫贝叶丢过来,然后我放他五个!……”
韦慕岚道:“你为什么不先放他五位?”
修罗法王道:“那我就吃亏了。”
韦慕岚道:“你既然没打算让我们活着出这鹰愁涧,你又怕什么?”
修罗法王微一点头道:“说得是,但假如佛爷我放了他五个之后,你仍不交出紫贝叶呢?”
韦慕岚双眉一扬道:“和尚,你把韦慕岚当成了什么人?丈夫轻死重一诺,韦慕岚向不失信于人。”
白玉堂接着说道:“再说,你既没打算让我等活着出去,你还怕拿不到我韦贤侄这片紫贝叶?”
修罗法王一咧嘴,道:“白玉堂,你说得是,可是佛爷要告诉你,你若是想分佛爷一杯羹,那是你打错了算盘……”
白玉堂笑道:“看眼前情势,我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还要什么紫贝叶?和尚,你说,世上还有比命更重要的东西么?”
修罗法王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世上也不乏这种人。”
白玉堂抚掌笑道:“对极了,和尚,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那都是误于一个贪字,佛门更戒贪婪,和尚你……”
修罗法王道:“佛爷我这是收回我天竺之物,算不得贪婪!”
白玉堂笑道:“和尚,随你怎么说吧,只要你别毁在一个贪字之下就行了。”
修罗法王脸色一变,道:“白玉堂,任你逞一时口舌之利,稍待佛爷我便要你这中原武林的第二位奇人,横尸在这鹰愁涧里……”
一抬手,冷然喝道:“放人。”
黑衣使者应声拍开了温奇的穴道。
温奇应掌而醒,眼睁处,当即一怔,叫道:“韦慕岚,怎么你一—你也在这儿……”
韦慕岚淡然说道:“别问了,待会儿你会明白的,请带着你的人过来吧。”
温奇讶然回顾道:“这是怎么回事……”
黑衣使者冷然说道:“很简单,你落在了法王手里,如今韦慕岚拿一片紫贝叶来换你回去了。”
温奇脸色陡然一变,盯住黑衣使者道:“我记起来了,那天晚上偷袭我的就是你们……”
黑衣使者道:“不错,你好记……”
“性”字未出,温奇当胸一掌劈了过去,砰然一声正劈在黑衣使者的心口上,黑衣使者身子只微微一晃,人却夷然无伤,温奇睹状不由—怔!就这一怔神间,黑衣使者冷然一探掌抓上了温奇肩窝,温奇闷哼一声,身子往下一矮。
温奇带来的那四个阿达等惊怒叱喝,要动。
白衣使者一旁冰冷说道:“准敢动,不要你们主子的命了。”
这一句,吓住了阿达四个,他四个睁眼咬牙,拳头握得紧紧的,神态怕人,却没一个敢动。
韦慕岚扬声说道:“和尚,叫你的人放手,让他五位走过来。”
修罗法王一抬手,黑衣使者松了温奇,温奇往起一站,厉声叫道:“韦慕岚,我不领你的情……”
韦慕岚道:“温奇,我也不愿意让你欠我的!”
温奇悲惨一笑道:“那容易,姓温的可杀不可辱,更宁死不领你的情。”
扬掌劈向自己天顶。
韦慕岚一惊,大喝说道:“温奇,忘了,关外还有你的母亲……”
温奇身子—震,手立即停了半空。
阿达四个砰然跪了下去,流泪说道:“少主,老夫人跟族人都等着您回去……”
温奇机伶暴颤,唇边渗出了—丝鲜血,他那张脸怕人,手缓缓垂下,半晌,忽地木然—
声道:“跟我走。”
掉头走向韦慕岚等立身处。阿达四个忙爬起来跟了过来。
白玉堂一笑说道:“好刚烈的年轻人,韦贤侄,他是……”
韦慕岚道:“长青谷里那一族的酋长,也就是……”
白玉堂“哦”地—声道:“我明白了,那难怪……”
韦慕岚道:“我谢阿姨视他如亲出,他索敬谢姨如生母。”
白玉堂—连“哦”了几声,却没说话。
转眼间,温奇带着阿达四个走近,他停了步,冷然—句:“韦慕岚,你告诉我,出路在什么地方?”
韦慕岚道:“看得见的,我身后石壁上有个洞?”
温奇抬眼望了过去,道:“那就是出口么?”
韦慕岚道:“不错,那是唯一的……”
他话还没说完,温奇已迈步要走。
何九如及时说道:“少酋长出不去了。”
温奇收了势,转眼问道:“老人家,为什么?”
何九如道:“这唯—的出路,已经被人家封死了。”
温奇—怔道:“是谁……真的?”
何九如道:“少酋长如果不信,尽可以过去看看。”
温奇没动,震声说道:“他们这是什么意思?”
何九如道:“少酋长明智,何必多问?”
温奇脸色一变,霍地转望韦慕岚,大叫说道:“韦慕岚,你不该让我欠你这么多……”
韦慕岚没看他,缓缓说道:“温奇,我为的是谢姨,咱们能不能活着出去还未卜可知,你也不必把它当回事,这话你可懂?”
温奇微一点头,颤声说道:“我懂,韦慕岚,我懂……”
突然振臂大呼:“阿达,咱们先拼。”
转身便要冲过去。
韦慕岚手快,一把抓住了他,道:“温奇,现在还没到拼的时候……”
温奇猛力一挣,喝道:“韦慕岚,放开我!”
韦慕岚冷然说道:“温奇,你就凭这血气之勇当酋长的,谢姨多年来就是这么教你的?”
温奇脸色大变,他象泄了气,软了,也没再挣了。
韦慕岚松了手,道:“现在请往后站站,稍时自然少不了你。”
温奇二话没说,头一低,转身退向后去。
他这一退,阿达四个自然跟着退了。
这里,韦慕岚缓缓探手入怀……
只听白玉堂道:“韦贤侄,你要干什么?”
韦慕岚道:“把紫贝叶给他!”
白玉堂道:“怎么,你真要把……”
韦慕岚截口说道:“丈夫轻死重一诺,他既然放了温奇,我岂能失信于他?”
修罗法王道:“韦慕岚,你是个信人,也算得上英雄豪杰,稍待佛爷留你一个全尸,给你一个痛快就是了。”
白玉堂没理会那么多,仍望着韦慕岚道:“贤侄,兵不厌诈,对这种人更不能让信用,就拿他封死鹰愁涧这唯一的出口来说吧,他既不……”
韦慕岚道:“他可以不讲信用,我姓韦,我不能不讲信用。”
白玉堂道:“贤侄,反正咱们出不了鹰愁涧,等他来拿不也一样?”
韦慕岚微一摇头道:“不,那不一样!”
说话间他已摸出了一片紫贝叶道:“和尚,接住。”
扬手便要把那片紫贝叶丢出去。
白玉堂忙抬手一拦,道:“贤侄,紫贝叶稀世之宝,武林人梦寐以求,不惜杀身……”
韦慕岚道:“我知道,可是我已经答应了他,而且他已经放了人。”
白玉堂道:“可是,贤侄……”
韦慕岚道:“这是我的事,请不要多说了。”
扬手把那片紫贝叶掷了出去,人以落叶二字形容一个“轻”
字,如今这片紫贝叶从韦慕岚手里飞出,它比流星还快,化作一线紫光射了过去。
只听白玉堂一笑说道:“贤侄既然舍得,不如把它给了我。”
抬手虚空向那线紫光一抓,就这么一抓,那线紫光的射势立时为之一顿,有转头回射之势。
适时,修罗法王一声冷哼:“白玉堂,佛爷早防着你了。”
抬起蒲扇般大手,也自虚空那么一招。
他这一招,停在双方中间半空中的那片紫贝叶,忽地向前一冲,而白玉堂双眉一扬,它却又停了,而且缓缓退了回来。
修罗法王—咧嘴,道:“白玉堂,你果然不愧中原武林的第二位奇人。”
他两眼微睁,那片紫贝叶又缓缓向他移了过去。
当然,白玉堂不肯放松,而那片紫贝叶也就在双方中间的半空中一去一回,一去一回,蔚为奇观。
韦慕岚忍不住了,冷然说道:“白玉堂,你这是什么意思?”
“无他。”白玉堂笑道:“我为贤侄你可惜……”
韦慕岚道:“谢谢你的好意,只是这是我的事……”
忽听白玉堂一声:“贤侄误我……”
只见那片紫贝叶向修罗法王飞射而去。
白玉堂身随话动,闪身扑向那片紫贝叶,其快如电。
就在这时候,修罗法王一个高大身躯电离软榻飞起,闪电一般地迎向了那片紫贝叶。
霎时间两条人影相接,只听砰然—声,两条人影一合即分,修罗法王落回了软榻,脸色铁青怕人。
白玉堂也落回了原处,他脸色有点白,可仍笑吟吟地。
韦慕岚只当是他拿到了紫贝叶,立即怒声道:“白玉堂,你……”
白玉堂微一摇头,道:“贤侄别找我,我迟了一步,让人着了先鞭,捷足先得,我真为贤侄可惜,我真为賢侄心疼……”
韦慕岚呆了一呆,转望修罗法王。
修罗法王微一点头道:“不错,韦慕岚,紫贝叶我拿来了……”
目光一转,紧盯白玉堂,道:“白玉堂,稍时你会尸碎万段……”
白玉堂笑道:“和尚,夺去紫贝叶的是你,我都没生气,你又气个什么劲儿?”
修罗法王满口牙—挫,格格作响,道:“白玉堂,且让你逞一时口舌之利……”
白玉堂一笑说道:“和尚,看样子你是恨定了我,时候不同了,我如今不但要逞口舌之利,而且要动武拼斗……”
修罗法王冷哼一声道:“你这是痴人说梦,佛爷我让你自己死。”
一抬手,黄衣四巡察抬榻上肩,潮水一般往后退去。
白玉堂笑道:“和尚,你还想走?”
他一挥手,众汉蒙两族高手纵跳而起,扑了过去。
适时,修罗法王等适才停身处之前,成一线地突然冒起一道青烟,两名黑衣汉子走在最前首当其冲,大叫一声,弃械捂脸后窜,落地乱滚,惨叫连天。
这突变,吓住了其他的汉蒙高手,硬生生收势停身。
两名黑衣汉子转回身要看地上那两个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两个手一碰上地上那两个,也大叫一声,往后便倒,又是满地乱滚,惨叫连连。
这一来更吓人了,谁敢再看究竟?白玉堂既惊又怒,脸色倏变,当即挥手喝道:“追,再追。”
那些汉蒙高手没敢迟疑,闪身要动。
何九如及时抬手说道:“追不得,任他去吧。”
这句话使得众汉蒙高手收势未动,白玉堂则冷然说道:“何老,怎么追不得?”
何九如道:“看刚才情形,使我想起一种东西,天竺有种毒草,名唤断魂草,你可听说过。”
白玉堂道:“我听说过,怎么样?”
何九如道:“把断魂草晒干研粉,再掺以火药,一经点燃,毒气能毙人畜,沾上无救,这叫断魂烟。”
白玉堂道:“何老以为刚才那就是断魂烟?”
何九如道:“修罗法王比咱们到得早,他可以在地上预先洒上断魂烟粉,命人躲在一头及时点燃之,他能布下一道,便有布下两道、三道的可能……”
白玉堂目光一转,忽然闪身向涧旁一块大石后扑去,那里,窜出一条惊慌的黑影如飞向涧深处奔去。
白玉堂冷笑一声道:“你还想跑么?”
虚空一掌劈了出去。
那人影惨呼一声,人似断线风筝,应掌飞起,“叭”地一声摔在了乱石堆里,没再见动静。
白玉堂折身而回,何九如跺脚说道:“你该留个活口。”
白玉堂呆了一呆,道:“我没想到……”
何九如道:“我以为从这儿往涧深处走,必然还有埋伏在何处,要不然咱们就能……”
白玉堂道:“不要紧,何老,咱们可以从涧两旁绕过去,先毙那躲在暗处点燃断魂烟之人,这样就可破除……”
忽听几声惨叫,地上那四个黑衣汉子,八条腿一阵乱蹬,随即寂然不动,何九如沉默了一下,道:“诸位别碰他们,只一碰他们,就跟直接中了毒一样。”
话声方落,涧深处一连冒起七八道青烟,霎时鹰愁涧里烟雾弥漫,一片迷蒙,难见涧深处景象。
何九如大惊说道:“还好涧里没山风,要不然咱们就惨了,躲都没地方躲。”
话还没说完,烟雾中丝丝异响大作。
何九如一凝神忙道:“诸位留神,蛇来了,只怕为数不少……”
白玉堂道:“想必是它们被那毒烟熏出来的……”
韦慕岚道:“难道蛇不怕断魂烟?”
何九如道:“要是不怕,它们就不会往这边跑了,但是它们死不了,因为它们本身就有毒……”
只听凤姑一声惊叫:“哎哟,好多蛇哟!”
嘴里叫着,身子已向韦慕岚靠了过去。
韦慕岚伸手拉住了她,道:“凤妹妹,别怕,站到我身后去。”
烟雾中,大大小小的蛇不下百条,潮水般向这边游来,条条昂首吐信,狰狞可怖,最大的几有儿臂那么粗。
何九如当即说道:“诸位别慌,用剑一条条的收拾,咱们这么多大男人,难道还怕几条长蛇不成,修罗法王他小看人了。”
说话间群蛇已近,众汉蒙高手全用上了佩剑,寒芒翻飞一阵乱砍,不到转眼工夫,眼前蛇尸一堆,血肉模糊。
凤姑不敢看,她直觉得恶心!蛇全死了,涧里的烟雾也逐渐上升消散。
白玉堂高扬着双眉道:“看那番秃他还有什么阴险伎俩……”
砰然连声,从夜空中掉下几只死鸟。
白玉堂一怔,旋即动容叹道:“好毒的东西,连鸟也遭了池鱼之殃……”
只听一个阴恻恻的话声从涧深处响起:“别为几只扁毛畜牲叹息了,留神自己吧。”
白玉堂脸色一变道:“藏头缩尾算得什么英雄,怎不出来跟我等殊死一搏?”
那阴恻话声道:“法王说殊死一搏你等也是死,那何如坐在一旁看着你们死,白玉堂,此番你等是死定了。”
白玉堂望向何九如,道:“何老,你说该怎么办?”
何九如道:“无论哪一桩,你都在我之上,怎么问起我来了。”
白玉堂淡然一笑道:“何老,这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你还客气?”
何九如摇头说道:“这无关客气,我说的是实话。”
白玉堂道:“我不跟你客气,诸位先等在这儿,我带着我的人先过去探个虚实再作道理,何老以为如何?”
何九如道:“我没有意见,随你怎么办都行。”
白玉堂道:“那好,咱们就这么办了,诸位听我招呼再往里去。”
何九如道:“其实,他只要不攻击咱们,咱们何妨守在这儿跟他耗耗。”
白玉堂微微一笑道:“韦贤侄舍得那片紫贝叶,我却舍不得,先下手为强,我要采取个主动,不愿只守不攻地象挨打一样。”
他一挥手,带着一众汉蒙高手向涧深处扑去。
他是靠涧边上往里逼近,竟然没碰到阻拦跟攻击,转眼工夫就隐入了涧深处夜色中。
韦慕岚诧声说道:“怪了,他们怎么没碰到袭击……”
凤姑冷哼说道:“别是他跟修罗法王勾搭上了。”
何九如叱道:“丫头,不许胡说,跟慕岚守在这儿,我去瞧瞧那出口去,看看有没有办法弄开它。”
韦慕岚忙道:“何伯,让我去!”
何九如道:“听话,这边不会有什么凶险的,只留意那一边就行了。”
他转身往洞口行去。
他走了,沉默了半天的温奇突然说道:“韦慕岚,我妹妹呢?”
韦慕岚道:“她已经回关外去了。”
温奇微微一愣道:“怎么说?她回关外去了?”
韦慕岚道:“是的,她已经回关外去了。”
温奇讶然说道:“她怎么会回关外去……韦慕岚,她为什么回关外去……”
韦慕岚道:“她为什么不回关外去,那儿有她的家,她的族人?”
温奇摇头说道:“不,你别骗我,一定有原因,是?
第二十六章 神龙忽现 那黑衣人借这踉跄前冲之势要跑。
韦慕岚比他快,跨步已到了他身后,道:“你敢溜一步我要你的命!”
那黑衣人霍然旋身,一掌击向韦慕岚心口。
韦慕岚冷笑一声道:“你这是不自量力。”
他一侧身,黑衣人那一掌落了空,同时韦慕岚的五指已落在他腕脉上,他闷哼一声矮下去半截。
韦慕岚冷然说道:“你是想嘗血脉倒流的滋味,还是乖乖带路?”
那黑衣人额上都见了汗,忙道:“我带路,我带路。”
韦慕岚道:“我就在你身后,除非你自信能快过我,要不然你就别跑,走。”
手一抖,那黑衣人一个飞旋向前冲去。
这回,他没敢跑,乖乖地在前带了路。
随听凤姑低低说道:“大哥,你何不问问他,白玉堂是不是……”
韦慕岚道:“何必问,待会儿就知道了!”
随即扬声说道:“白玉堂,你在哪里?”
只听白玉堂话声从前面传了过来:“韦贤侄,我就在这儿,你只管往前走就是。”
韦慕岚道:“可曾找着那修罗法王?”
白玉堂道:“没有,想必他躲在什么地方伺机袭击咱们。”
韦慕岚道:“不错,我们已经遭遇两次袭击了,你是躲在什么地方,还是在到处走动?”
白玉堂道:“他们的偷袭防不胜防,怎么能到处走动?我守在一块大石后,这地方颇为安全,至今没见偷袭。”
韦慕岚道:“看来修罗法王是厚我薄你……”
话声犹未落,只听白玉堂一声冷叱:“你找死!”
随听一声惊呼,白玉堂接着说道:“韦贤侄,你听见了,未必!”
韦慕岚道:“你杀了一个?”
白玉堂道:“他命大,跑得也快……”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哎呀!”韦慕岚一惊急忙回身望去,只听阿洪抱着腿蹲了下去,韦慕岚忙问道:“怎么了?”
阿洪惊骇叫道:“蛇!蛇……”
韦慕岚双眉忽地一扬一声:“何伯,请您给他看看。”
旋身出掌,一把抓住了想乘机开溜的黑衣人后领,冷然说道:“你忘了我刚才怎么说的?”
那黑衣人机伶一颤,没说话,也没敢再动。
这时候,何九如已用剑削去了阿洪腿上的一块肉,阿达低着头,在阿洪腿上一阵吮吸,然后撕破衣裳替他裹上了伤处,韦慕岚问道:“要紧么?”
何九如道:“大概不碍事。”
韦慕岚道:“往里去应该是越来越凶险,咱们任何,一个都该提高警觉……”
凤姑道:“蛇都死光了,怎么还有?”
韦慕岚道:“大概他们事先留得有……”
忽听那唯一的出口处传来一个阴恻恻的话声:“韦慕岚,你料对了,法王留了不少蛇,都是最毒的,要不要我放出来给你看看。”
韦慕岚神情猛震,脸色大变,脱口叫道:“何伯,咱们上当了!……”
只见那唯一出口山壁前现出了一具软榻,几个人,正是修罗法王跟他那座下二使、四巡察等人。
修罗法王桀桀大笑:“韦慕岚,你明白了,可惜太迟了!”
温奇大喝一声,就要往回扑。
韦慕岚及时大声喝道:“温奇,又来了?”
温奇硬生生刹住身形,回过头来大叫说道:“韦慕岚,你有什么了不起,处处要我听你的?”
韦慕岚淡然说道:“我没有什么了不起,但此时此地你就得听我的!”
温奇道:“我不听!”
韦慕岚道:“你试试看,除非你想躺着不能动。”
温奇脸色一变,道:“韦慕岚,你敢?”
韦慕岚道:“你试试我敢不敢!”
温奇没动,却道:“韦慕岚,你横好了,等出了这鹰愁涧……”
韦慕岚道:“看目前的情势,你还能活着出去?”
温奇一怔,脸色大变,一句话没再说。
凤姑冷冷说道:“也不知道你是怎么当少酋长的……”
忽地怒声说道:“都是白玉堂这东西,我要骂……”
何九如轻喝说道:“丫头,明白就好了,你就是骂破了嘴又有什么用!”
凤姑贝齿一咬,狠声说道:“这东西根本就是个坏胚,他不会好死的……”
韦慕岚一提气,向修罗法王道:“和尚,你是怎么绕到这头来的。”
修罗法王桀桀笑道:“佛爷能借土遁……”
韦慕岚道:“和尚,你不敢说?”
修罗法王笑道:“别激佛爷,佛爷不吃这一套,这是佛爷的军事机密,岂能轻泄?”
韦慕岚道:“那么如今你打算怎么办?”
修罗法王道:“佛爷打算怎么办?问得好,韦慕岚,你且竭尽目力往前面地上看看,看是不是能看见什么!”
韦慕岚凝目往前面地上望去,夜色太浓,他什么也看不见,但是他脑际灵光忽闪,心神猛地一震,忙道:“和尚,莫非是‘断魂烟’……”
修罗法王道:“你看见了!”
韦慕岚道:“我没有看见,我是猜……”
修罗法王大笑说道:“韦慕岚,你猜着了,算算共有四五道之多。”
韦慕岚道;“你是什么时候洒的?”
修罗法王笑道:“原先就有,你忘了,白玉堂曾杀了一个躲在石块后准备点燃那断魂烟的人,可惜你等把它忘了,只顾往前走,没有把它除掉,刚才你等往前走的时候,佛爷一边命手下的人频施袭击,一边又趁你等分神他顾之际,又洒上了几道,你听明白了?”
韦慕岚听得心头连震,道:“听明白了,算你高我一着……”
修罗法王道:“何止一着,你再回过头去看看!”
韦慕岚心里又是一紧,他没有回头,道:“不必回头看,定然又是断魂烟!”
修罗法王笑道:“不差,你又猜着了。”
韦慕岚道:“你是预备来个前后夹攻?”
修罗法王道:“你简直料事如神,我来个前后一起点燃,你等夹在这奇毒无比、中人无救的断魂烟之中,你自己想那后果吧。”
韦慕岚道:“不必想,一个也难以幸免。”
修罗法王笑道:“韦慕岚,你句句中的,在断魂烟前后夹攻之下,休说是人,就是大罗金仙也难逃劫数,这回你等是死定了。”
韦慕岚道:“我明白,只是和尚,我等跟你何仇何恨?”
修罗法王道:“既谈不上仇,也谈不上恨。”
韦慕岚道:“那你为什么非置我等于死地不可?”
修罗法王道:“韦慕岚,佛爷问你,假如你能活着出涧,你是不是会找佛爷夺回你那片紫贝叶?”
韦慕岚道:“我不愿自欺欺人,作违心之论,我不能任这奇珍异宝沦落魔手,但有三寸气在,我誓必夺回那片紫贝叶!”
修罗法王笑道:“这就是了,佛爷能放你活着出去?”
韦慕岚道:“原来你所以非置我等于死地的原因在此,但是和尚,我的这些朋友何辜?”
修罗法王笑道:“你们中原,有句话:为朋友两肋插刀。佛爷倘若只杀你而纵放他们,他们日后必会为你报仇,佛爷虽然不怕他们,但多少总是个麻烦,不如干脆一起除去!……”
韦慕岚道:“我有几个不会为我复仇的朋友,你可愿放他们出去。”
修罗法王道:“韦慕岚,你说谁?”
韦慕岚道:“温奇跟他的四个护卫。”
修罗法王笑道:“韦慕岚,你把佛爷当成了三岁孩童,你既然舍身涉险救了他,他若能活着出去,怎会不为你复仇……”
韦慕岚道:“我不便多解释,不信你可以问问他。”
修罗法王道:“蚂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他若贪生怕死,定然……”
韦慕岚截口说道:“你该知道他不是贪生怕死之人。”
温奇的异样目光看了他一眼,突然说道:“韦慕岚,你说这么多话,就这一句我愿意听。”
只听修罗法王道:“温奇,是真的?”
温奇立即震声说道:“不错,我绝不会为他复仇,可是我更不会带着我的人出去。”
韦慕岚一怔,道:“温奇,你这是……”
温奇道:“我问你,你为什么独求他放我几个出去?”
韦慕岚道:“我只为谢姨。”
温奇冷笑一声道:“那么我告诉你,我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我虽然恨透了你,可是在这种情形下,我温奇不愿欠你的情。”
韦慕岚道:“你不欠我什么……”
温奇道:“我再告诉你,我娘虽然疼我、爱我,但在这种情形下,她不会愿意她的儿子偷生独活,她平日也不是这么教我的。”
何九如悚然动容,脱口说道:“唯谢姑娘才能调教出顶天立地的血性英豪……”
温奇转眼说道:“老人家,谢谢你。”
韦慕岚道:“温奇,那由你了。”
转眼又向何九如跟凤姑,道:“何伯,凤妹妹,原谅我没有为您二位求……”
何九如两眼一睁,道:“慕岚,这是什么话,你把你何伯当成了什么人?”
凤姑高扬着柳眉道:“大哥,你不该说这话,不管别人怎么样,我是你的未婚妻,这辈子也就是你的人,要死咱们死在一起,要活咱们也活在一处……”
韦慕岚脸上一阵抽搐,道:“何伯,凤妹妹,谢谢您二位,我不多说了……”
立即转过头去高声说道:“和尚,你别忘,我们这边还有位粉秀土。”
修罗法王道:“粉秀士,哼,哼……”
他哼哼地一阵冷笑,没往下说。
韦慕岚道:“怎么,他已经伤在你手下了?”
修罗法王道:“你可以叫叫他,看他是不是会答应,是不是有动静。”
韦慕岚当真地叫了两声。
涧深处寂静异常,有阵阵回音,却没听见白玉堂答应,而是一点动静也没有,修罗法王的话不虚!韦慕岚并没有震惊,只缓缓说道:“和尚,他果然已伤在你手下。”
修罗法王哼哼笑道:“你难道不知道,凡是佛爷要杀的人,他就是有通天彻地之能,也休能活着从佛爷手掌心逃出去。”
韦慕岚道:“难道说他带来的人也悉数……”
修罗法王道:“你以为谁能幸免,你以为佛爷会发慈悲留哪一个?”
韦慕岚道:“和尚,你心太狠,手太辣,哪象个来自天竺佛国的出家人。”
凤姑突然说道:“大哥,你听他的?”
何九如道:“丫头,你大哥不会那么糊涂,你只管耐心听下去。”
凤姑娇靥一红,白了韦慕岚一眼。
韦慕岚只当未见,高声说道:“那还好,粉秀士此人阴狠毒辣,更卑鄙,留不得,你要是留下了他,你的后患要比留下我韦慕岚还大。”
修罗法王道:“韦慕岚,你以为他能把佛爷怎么样?”
韦慕岚道:“他会夺那片紫贝叶,这就够了。”
修罗法王狞笑说道:“佛爷不会比你糊涂,所以佛爷先杀了他。”
韦慕岚道:“可是,和尚,粉秀土他会阴魂不散,你仍要提防。”
修罗法王狞笑说道:“这不劳你操心,佛爷法力无边岂惧阴魂,你听说过哪一个得道的高僧怕鬼的?‘’韦慕岚道:“和尚,你听说过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就连那位神通广大,善捉鬼的钟馗,也有被鬼扳倒的时候。”
修罗法王道:“你放心好了,白玉堂他永远扳不倒佛爷。”
韦慕岚道:“那就好,白玉堂,你也要小心……”
修罗法王笑道:“韦慕岚,你是跟谁说话?”
韦慕岚道:“我是跟白玉堂的阴魂说话。”
修罗法王哈哈笑道;“韦慕岚,看来你比佛爷的法力还大,佛爷我都不能跟阴鬼说话,你却跟……”
韦慕岚道:“我除了阴狠奸诈不如你之外,其他都不比你差。”
何九如抚掌笑道:“好话。”
凤姑微抬螓首,含笑说道,“确该为这句话浮一大白。”
修罗法王狞笑说道:“小姑娘想喝酒,佛爷在天竺尽多佳酒,只要小姑娘你愿意跟佛爷回天竺去,佛爷包管你日日酩酊,夜夜……”
凤姑叱道;“贼秃,闭上你那张狗嘴。”
修罗法王狞笑说道:“小姑娘,如今且任你骂,稍时佛爷毒死他们之后,独给你服一瓶解药,留你一条小命要好好地……”
韦慕岚震声说道:“和尚,你信不信韦慕岚在你下令点燃断魂烟之前,能御剑飞行,一掠数十丈作雷霆万钧之一声!”
修罗法王立即改口说道:“佛爷不信,你演给佛爷看看。”
韦慕岚道:“你敢再口出半句秽言……”
修罗法王道:“佛爷这是怜香惜玉,怎么说秽言,韦慕岚,话说到这儿,佛爷想想该跟你谈个条件,不知你可愿意。”
韦慕岚道:“什么条件?”
修罗法王道:“只要你身边那位小姑娘,愿意跟佛爷回天竺去做个法王夫人,佛爷就立即放你等出这鹰愁涧。”
凤姑白了娇靥,她张口要骂。
韦慕岚抬手拦住了她,道:“这么说,你不怕我找你夺取那片紫贝叶了。”
修罗法王笑道:“有她在佛爷身边,谅你也不敢找佛爷的麻烦。”
韦慕岚一点头道:“可以,我答应……”
修罗法王着实地一怔,几乎不相信自己耳朵地叫道:“怎么说,你答应?”
韦慕岚道:“不错,我答应,但我有一个条件。”
修罗法王忙道:“你有什么条件?”
韦慕岚道:“你来带她出去。”
修罗法王脸色一变,道:“韦慕岚,你敢戏弄……”
话锋忽转,接道:“你当我不敢过去带她?”
韦慕岚道:“我没说你不敢,你有奇功异能,怕什么?”
修罗法王一点头道:“不错,佛爷就凭这奇功异能,看谁能奈何我。”
忽地自软榻上站起,迈步走了过来,韦慕岚没想到他真会来,心里一跳,忙道:“何伯,稍待我将作全力一击,万一不中,咱们紧跟着他冲出这几道断魂烟包围去……”
何九如还没有说话,走了几步的修罗法王竟突然停了下来,微一摇头,笑道:“佛爷险些上了你的当。稍时佛爷下令点燃断魂烟,独给小姑娘服一瓶解药一样可以得到她,且可免去日后的麻烦,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用不着如今以身试险。”
韦慕岚目中寒芒一闪,道:“和尚,这是谁教给你的?”
修罗法王道:“佛爷我何用人教……”
韦慕岚道:“恐怕是白玉堂的不散阴魂吧。”
修罗法王道:“佛爷杀了他,他巴不得佛爷西归极乐,怎会……”
韦慕岚问道:“当然对他有好处,否则他不会教你。”
修罗法王一点头道:“好吧,就算是白玉堂的不散阴魂教佛爷的吧,如今他又教佛爷赶快点燃断魂烟尽速让你等断魂,你看怎么办。”
凤姑厉声说道:“白玉堂,你这禽兽不如的东西……”
只听韦慕岚低低说道:“凤姑,别动气了,为今之计咱们只有试试自己的运气,趁他还没点燃断魂烟之前冲过去,冲出一个是一个……”
凤姑道:“冲出去一个是一个?”
韦慕岚道:“当然,那总比坐以待毙,一个都出不去,全死在这歹毒霸道的断魂烟之下好。”
凤姑道:“谁说的?要是只有我一个人能冲出去,我宁可死在这断魂烟之下。”
不错,这就跟掉在深坑里的人一样,竭尽所能,拼命往外跳,而好几只狼却守在坑上头。
韦慕岚心头一震,道:“这么说要出去咱们全出去,要出不去最好都不出去。”
何九如点头说道:“是的,慕岚,只有这样,当然,你是不怕他们的,可是我明知道你不会一个人先走。”
韦慕岚沉默了,事到如今,他又能说什么。
只听修罗法王道:“韦慕岚,佛爷要下令点燃断魂烟了,你等可以试试自己的运气,在佛爷没下令之前往外冲……”
韦慕岚道:“我等不愿意冲,你下令吧。”
凤姑娇躯移动,靠近了他。
韦慕岚激动地报以一笑:“凤妹妹,谢谢你。”
凤姑道:“大哥,我是你的人了,不该么?”
韦慕岚情不自禁,探掌抓上皓腕。
何九如就在跟前,这种事当面,多少有点窘,有点尴尬,可是这三位如今却顾不了这么多了。
忽听温奇说道:“韦慕岚,在临死之前我要说句心里的话,你是个英雄,假如我妹妹如今也在这儿的话,我会让她跟你站在一起。”
韦慕岚报以深深一眼,道:“谢谢你,温奇。”
凤姑闻之泰然。
那边传来了修罗法王的话声:“韦慕岚,你等究竟在搞什么鬼?”
韦慕岚道:“没什么,你只管下令就是。”
修罗法王狞笑说道:“你当佛爷会大发慈悲,不忍点燃断魂烟?哼!”
“哼”了一声,招手挥了下去。
韦慕岚等脸色一变,立即全闭上了眼。
而眼是闭上了,耳边却未闻异响,鼻端竟也没闻到断魂烟的异样气味,凤姑第一个好奇地睁开了眼。
随即众人耳边响起凤姑好奇话声:“咦,怎么回事,爹,大哥,快看!”
韦慕岚跟何九如等即睁开了眼,一看之下,也不由一怔。
他们好异,他们怔,岂不知那位修罗法王比他们更好异,更惊怔,在那儿瞪着眼,张着嘴发呆。
韦慕岚忍不住说道:“和尚,是你那断魂烟失了灵,抑或是那隐身暗处负责点燃断魂烟之人入了梦乡没见你……”
忽听修罗法王厉声骂道:“混帐东西,你们都死了,点!”
他骂他的,他点他的,两旁暗隅中仍未见动静,自然,那前后不下十道的断魂烟出没被点燃。
韦慕岚心头一阵跳动,叫道:“和尚,我看……”
修罗法王一探手,厉喝说道:“过去几个看看去!”
他那里话声方落,他手下的人还没有动,一个清朗话声不知由何处飘起,如金声玉振,字字清晰:“不必看了,韦慕岚说对了,他们都人了梦乡!”
韦慕岚闻声猛一怔。
只听修罗法王厉声喝问道:“什么人敢在佛爷面前弄鬼……”
那清朗话声带笑说道:“大和尚,你想还有谁?”
韦慕岚神情激动,尖声叫道:“义父,是义父……”
何九如“哦!”地一声,失声大叫:“是志远……”
“韦叔……”凤姑也惊喜地叫了起来。
修罗法王神情猛震,也为之失声:“玉书生,是你……”
那清朗话声道:“不错,大和尚,是我,多年不见,大和尚不但康健如昔而且还学了不少奇功异能,可喜可贺!”
修罗法王叫道:“韦志远你还没有死?”
那清朗话声道:“大和尚,我活得很好,多年不见,一见面你怎好咒我这个当年旧识、异域的关外朋友!”
修罗法王一双巨目转动四下搜索,叫道:“韦志远,你在何处?”
那清朗话声道:“就在大和尚眼前,大和尚怎视而不见!”
修罗法王道:“韦志远,你既来了,就不该藏头缩尾,好歹咱们见见面,了却昔年一笔旧债!”
那清朗话声道:“大和尚,到了该现身的时候,我自会现身,只是我请教,你我之间有旧债可言么?”
修罗法王道:“怎么没有,你偷了我波罗宫中的镇宫至宝紫贝叶逃回中原,这不算是旧帐么?”
那清朗话声笑道:“大和尚,那是我偷的么?”
修罗法王道:“难道不是?”
那清朗话声道:“那是令师兄阿难法王所赠,令师兄得道高僧,能仰窥天机,俯察人事,他早看出你有图谋不轨,夺宫篡位之心,所以赠我紫贝叶,嘱我将绝学流传中原,发扬光大!”
修罗法王厉声叱道:“韦志远,你闭嘴,阿难昏庸愚钝,刚愎自用,根本就不配坐那法王宝座,他私自窃去紫贝叶已犯宫规,他把紫贝叶给了你,更是该死,波罗宫弟子哪一个不愤慨,哪一个不痛心,所以众弟子驱走阿难,拥我为法王,这能算是篡夺么,而你……”
那清朗话声截口说道:“大和尚,是非曲直自在人心,我不跟你多作无谓之争辩,只是你夺取紫贝叶情有可原,欲置我这传人跟我至交好友于死地却令人忍无可忍……”
修罗法王道:“佛爷我只知报复,向来不择手段,你忍无可忍又如何,佛爷已非昔日之修罗尊者,你能奈何佛爷么?”
那清朗话声道:“我知道你仗着一身天竺邪教秘功,否则你也不敢到中原来,我也自知奈何你不得,但另有能克制你之人……”
修罗法王道:“佛爷不信中原有能克制佛爷之人……”
那清朗话声道:“那能克制你之人已抵鹰愁涧外,马上你就能……”
只听那鹰愁涧唯一的出人口中传来砰然一声巨响。
那清朗话声接着说道:“你听见了,来人已除去堵塞物,马上就进来了!”
话声未落,那鹰愁涧唯一的出人口中一前一后地进来了两个人,是两个女的,一个中年,一个妙龄。 韦慕岚一怔脱口叫道:“谢姨,小馨……”
可不是么,正是谢兰馨跟谢小馨母女。
温奇大叫说道:“娘,妹妹!”
闪身就要扑过去,但有人比他快,修罗法王的座下黑白二使跟那瘦高黑衣人已联袂扑了过去。
温奇大惊喝道:“站住,你们谁敢……”
他话还没有说完,奇事顿生,那修罗法王座下的黑白二使跟瘦高黑衣人一起落在谢兰馨身前,但却似一起被人钉住一般站在那儿呆呆地,直发愣。
谢兰馨微一摆手,柔声说道:“站开些,让我跟你们法王说话!”
那三个,立即退向一旁。
黄衣四巡察闪身欲扑,谢兰馨转眼相望,微微一笑道:“怎么,你四个也想欺负柔弱的女流么?”
黄衣四巡察也象被人钉住一般,顿时呆在当地,再没一个动,修罗法王脸色大变,失声说道:“你,你是何人?竟会摄魂大法!”
谢兰馨含笑问道:“你就是修罗法王?”
修罗法王脸色立即恢复正常,呆滞地一点头道:“不错,我就是。”
谢兰馨道:“冤仇宜解不宜结,况且彼此间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你是个出家人,又怎好轻动嗔念杀心,听我的话,放他们出鹰愁涧去,行么?”
修罗法王连连点头说道:“行!行!”
谢兰馨道:“那么带着你的人走吧,我也放你回天竺去!”
修罗法王真听话,应了一声要走。
韦慕岚及时说道:“谢姨,他夺去了我的紫贝叶!”
谢兰馨“哦”地一声,望着修罗法王道:“是么?法王!”
修罗法王点头说道:“是的,女菩萨。”
谢兰馨伸出了手,道:“那么请把紫贝叶交给我吧!”
修罗法王立即探手入怀,拿出了那片紫贝叶,递给了谢兰馨,谢兰馨接过紫贝叶道:
“法王,你可以走了。”
修罗法王应了一声,带着他手下的人,走向了那唯一的出入口,鱼贯地钻了进去,软榻也不要了。
修罗法王走了,无人能敌的修罗法王走了,这一场大难也在谢兰馨的摄魂大法下轻易地消弭于无形,温奇头一个闪了过去,双膝落地跪倒。
谢兰馨慈祥地扶起了他,道:“傻孩子,快起来,也不怕人笑话,受惊了么?”
温奇红着脸道:“男子汉,大丈夫,受点惊算什么,您不是常说男孩子家应该闯练闯练,经得大风大浪见见大场面的么?”
谢兰馨笑了:“你没说错,可是那也得自己能应付才行!”
温奇的脸更红了。
韦慕岚走了过来,恭谨一礼,叫道:“谢姨!”
谢兰馨含笑说道:“慕岚,又是多日不见了,怎么瘦那么多啊!”
韦慕岚心里一惨,正好这时候他碰上谢小馨那双令人心碎的目光,他忙避了开去,强笑道:“谢姨您怎么到中原来了,又怎么知道……”
谢兰馨道:“这你应该谢谢小馨,她告诉你她回关外去了,其实她寸步没离地跟在你身边,她知道奇儿被掳,也知道修罗法王约你来此以紫贝叶换取奇儿,她更知道修罗法王有奇功异能,你绝不是对手,所以她连夜赶回关外把我叫了来……”
韦慕岚禁不住一阵激动,转眼望向谢小馨道:“小馨,谢谢你!”
忆及长生殿情景,他想掉泪。
谢小馨淡然一笑道:“没什么,我不能不救我哥哥!”
韦慕岚是聪明人,焉有不懂这句话的道理,他正感不知道再说什么好,谢兰馨已然岔开话题问道:“慕岚,这位老人家跟这位姑娘是……”
韦慕岚这才想起还没有介绍何九如父女,忙道:“谢姨,这位老人家是慕岚义父的至交,姓何……”
何九如立即截口说道:“谢姑娘,我叫何九如,这是小女云凤!”
谢兰馨“哦”地一声惊喜说道:“您就是何大哥,我听志远提过!”
何九如道:“是的,咱们没见过,我也常听志远提起谢姑娘……”
一顿接道:“丫头,见过谢姑!”
凤姑忙上前一礼,叫了声:“谢姑!”
谢兰馨忙扶住了她道:“不敢当,凤姑娘,咱们是头一回见面,可听小馨提起过你,算来不陌生,我这次匆匆出门,也没带什么东西……”
何九如忙道:“谢姑娘,自己人,还客气。”
谢小馨懂事趁势叫了声:“凤姐姐!”
凤姑忙道:“我不敢当!”
谢小馨道:“咱们见过,是不是,正如何伯所说,自己人还客气!”
凤姑笑了笑,没说话。
何九如突然说道:“谢姑娘,志远也来了!”
谢兰馨脸色一变,忙道:“在哪里他在哪里?”
何九如扬声叫道:“志远……”
只听那清朗话声说道:“何大哥好快的嘴!”
话落人现,何九如身后多了一个风神秀绝,俊美无俦的中年书生,卓然挺立,一如临风之玉树。
韦慕岚激动地上前见礼:“义父,岚儿给您磕头。”
玉书生韦志远含笑招手,道:“慕岚,别多礼了。”
他这么说,但韦慕岚到底还是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
何九如也激动地回手紧抓住了韦志远的一双手,老泪直在眼眶里打转,但他仍堆着笑,道:“志远,咱老哥俩可是多年不见了,今儿晚上这一见面令人有恍若隔世之感。”
韦志远笑道:“的确,何大哥,只是过了一辈子,你多了个快嘴的毛病。”
何九如笑了,道:“志远,你也老了。”
韦志远微一摇头,强笑说道:“岁月不饶人,小儿女辈都这么大了,焉得不老?”
何九如道:“我永远赶不上你,比你老得多。”
何九如明白,要不是当年在那个“情”字上的打击,凭他玉书生的一身修为,现在看来也应该如二十许人。
韦志远笑道;“你要不老些,凤侄女儿敢跟你走在一处么?”
何九如摇头失笑:“看来你仍是当年那般风趣。”
韦志远道:“你何不干脆说我贫嘴。”
凤姑走过来施下礼去:“侄女儿见过韦叔。”
韦志远深深看了她一眼,含笑点头,道:“凤侄女儿,今儿晚上咱们是头一次见面,韦叔没带别的,这就算韦叔的见面礼吧。”
翻腕托出一物递了过去。
那是一方玉倭,上雕一只翔凤玉佩。
凤姑冰雪明白,既见玉佩上雕有翔凤,便知这种玉佩是一对儿两方,必还有一方上雕游龙的。
当然,她更明白韦叔的用意,娇靥一红,双手接过:“谢谢韦叔。”
何九如瞪着一双老眼道:“志远,这么说你没有异议?”
韦志远道:“有,只希望她赶快进门儿。”
凤姑的娇靥更红了,倏然垂下螓首。
韦慕岚站在一旁,尤其是谢小馨也在场,他是既窘迫不安,更心酸难受,可是他能说什么?谢兰馨似乎了解他的心情,扫了他一眼,望着韦志远笑道:“志远,你这见面礼一出手,简直使我无地自容。”
韦志远倏地凝目,半晌才笑问道:“怎么,兰馨?”
谢兰馨也回看了他半天,闻言淡然一笑道:“我这次出门什么也没带,见了云凤连一个见面礼都拿不出。”
韦志远“哦”地一声笑道:“还有让你更难受的呢!”
翻腕又是一方玉佩递了出去,道:“这是我这位侄女儿的,今儿晚上也是头一次见面,侄女儿,你叫小馨,是不是?”
韦志远刚才以一方玉佩给凤姑时,谢小馨在一旁看得清楚,她难言感受,只觉得想掉泪,如今一见韦志远也给她见面礼,而且也是上雕翔凤的一方,她心头狂跳,娇靥发热,忙道:
“是的,韦叔,我是叫小馨。”
却迟疑着没去接。
谢兰馨目闪异采,看了韦志远一眼,道:“小馨,还不快谢谢韦叔。”
韦志远笑道:“怎么,小馨,嫌轻,嫌少?”
谢小馨激动地道:“不,韦叔,侄女儿只觉得您这份见面礼太贵重了,所以侄女一时不敢领受。”
她会说话,话里有话!韦志远说话的技巧更高明,他笑笑说道:“给你的这份见面礼,跟给你凤姐姐的一样,我不会厚此薄彼的,都一样,快拿去0巴。”
谢小馨这才一声:“韦叔,侄女儿感激。”
伸手接了过来,突然低下了头,她哭了,流泪了,万念齐涌,五味俱陈,应该乐的成份居多。
凤姑没怎么,娇靥上也没什么异样,倒是何九如跟韦慕岚都瞪大了眼。
这时候温奇上来见礼,谢兰馨一旁说道:“志远,这是我的儿子,我以他为傲。”
韦志远一点头道:“果然人中英豪,当世虎雄,这份见面礼我不能再给玉佩我换个别的,奇侄儿应该喜欢。”
他翻腕又递出一物,那是一本纹黄绢为底的小册子。
温奇忙伸手接过,直着眼道:“韦叔,这是……”
韦志远道:“别问我,自己看,只问你喜欢不喜欢?”
温奇狂喜而激动,忙道:“谢谢韦叔,我喜欢,我喜欢,在我眼里,这比一方玉佩要贵重得多……”
何九如道:“少酋长,那要看是站在什么立场看了,其实你说的也没错,这本小册子里,载有玉书生的毕生绝学……”谢兰馨惊呼一声道:“志远,你……”
韦志远含笑说道:“兰馨,在我眼里,奇侄儿跟慕岚没什么两样。”
谢兰馨报以深深一眼之后,转了话锋,道:“志远,你好象把见面礼都准备好了。”
韦志远笑道:“我知道我自己要来一趟,焉能不事先准备好。”
谢兰馨目光一直,道:“怎么,你知道你要来这一趟?”
韦志远道:“是的!”
谢兰馨道:“你也知道我跟小馨娘儿们……”
韦志远笑道;“不然我怎么给小馨也准备了一份见面礼!”
谢兰馨惊喜说道:“志远,这么说你……”
韦志远笑笑说道:“住在大龙湫,隔绝人世这多年,这是我唯一的收获。”
谢兰馨激动地道:“志远,我恭喜你。”
韦志远道:“谢谢你,兰馨。”
谢兰馨象突然想起了什么,转望温行道:“对了,奇儿,在小馨没接你韦叔这份儿见面礼前,我该先问问你,我虽是你的母亲,但你是本族阿长……”
温奇双眉—扬,道:“娘您可容儿大胆直说几句。”
谢兰馨道:“你说吧,奇儿。咱们娘儿们之间,没有不能说的话。”
温奇道:“谢谢您,娘……”
猛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奇儿原巳为关外不乏英雄俊杰,本不愿意妹妹嫁到中原来,可是这—次鹰愁涧却使奇儿发现韦慕岚才是当世唯-的英雄豪杰奇男子……”
韦志远含笑说道:“奇侄儿,我代慕岚谢谢你。”
温奇道:“韦叔,我不敢当……”
他接着说道:“当年您之所以能到关外?虽然是由于奸人陷害,但也该算爹夺了韦叔的所意,无沦怎么说温家对韦家该有个补偿,我打算把妹妹给韦慕岚……”
谢小馨猛然抬头,谢兰馨忙道:“真的,奇儿!”
温奇道:“娘知道,奇儿从不说假话,只是韦慕岚他已经有了……”
他看了凤姑,—眼,住门不言。
谢兰馨“哦”地—声笑道:“你是说慕岚他已经有了你这位凤妹妹了。可是?”
温奇微一点头道:“是的,娘。”
谢兰馨笑道:“那有什么要紧,咱们都不是世俗中人,一信数好之例,比比皆是……”
温奇忙摇头说道:“不,娘!奇儿不是说这……”
谢兰馨讶然说道:“那你是说什么?”
温奇道:“奇儿不愿妹妹委屈……委屈……”
韦志远突然笑道:“奇侄儿,韦叔现在把话说在前头,韦家的媳妇没有正侧大小之分,年长的是姐,年幼的是妹,这是唯一的分別。”
温奇如释重负,道:“谢谢韦叔。”
韦志远道:“韦叔也谢谢你……”
转望韦慕岚道:“慕岚,你应该没有什么话说吧!”
韦慕岚抬眼望向凤姑,凤姑没看他,可是娇靥上堆着笑,毫无异状,他心里一宽,当即说道:“全凭义父做主。”
凤姑的脸色突然微微一变,这,谁也没留意。
只有一个人看见了,是韦志远,但是他没说什么。
何九如却开了口:“行了,虚惊一场,美事成双,未尝不是收穫,这一次鹰愁涧也没白来,别在这儿待了,走吧!”
大伙儿却忽略了白玉堂,那是因为他好久没出声,大伙儿太高兴了,只以为他早溜了。
所以何九如这么—说,大伙儿无疑虑地负贯走向出口,—个—个地钻了出去,何九如走在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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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结伴同行 大伙儿一个个地出了鹰愁涧,都出来了,只有何九如迟迟未 见出来,凤姑忍不住叫道:
“爹,您怎么还不出来呀!”
一声轻笑,忽然传出白玉堂的话声:“何姑娘,令尊不愿出去,他要跟我做伴……”
凤姑一惊,闪身便要回去。
韦慕岚伸手一拦道:“凤妹妹,让我去。”
他闪身要动。
只听韦志远一声轻喝:“慕岚,站住!都别去。”
韦慕岚硬生生刹住身形,只听白玉堂笑道:“志远兄说得不错,都别进来,谁敢进来我就冲何九如下手。”
凤姑厉声叱道:“白玉堂,你敢!”
白玉堂道:“何姑娘,我看我敢不敢?”
凤姑叱道:“白玉堂,你这卑鄙无耻的……”
韦志远抬手拦住了她,道:“凤侄女儿,叫骂于事无补,且冷静,韦叔担保你爹有惊无险……”当即目注那黑黝黝的洞口,道:“玉堂兄,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白玉堂笑道:“托福,托福,我做梦也没想到志远兄你也会来凑这场热闹……”
韦志远道:“我不得已,为了小儿女辈,只好跑一趟了!”
白玉堂道:“如今危已解,志远兄更得了两位凤华绝世,如花似玉的媳妇,简直令人妒煞,当年你虽然失了……”
韦志远道:“玉堂兄,不提当年,我只问如今你要什么。”
白玉堂道:“我数遵志远兄的令谕,我要那两片紫贝叶。”
韦志远道:“你是要用我何大哥换取两片紫贝叶。”
白玉堂道:“不错,我正是这个意思。”
韦志远道:“玉堂兄,紫贝叶对你那么重要么?”
白玉堂道:“当然,你知道,那两片紫贝叶只在你那传人手里,我就寝食难安,后患无穷,对我的威胁可说……”
韦志远道:“你是怕慕岚制了你的残掌!”
白玉堂道:“事实如此我不愿否认。”
韦志远道:“玉堂兄,这多年修心养性,我的心已如一池止水,不会再跟你计较什么了,我也不会让慕岚……”
白玉堂道:“别说了,志远兄,那都比不得有两片紫贝叶让我安心。”
韦志远道:“玉堂兄既然这么说,那我就让慕岚……”
韦慕岚突然说道:“白玉堂,我只有一片……”
“谁说的?你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我明知道你已经得全了两片紫贝叶,想要你这位准泰山,就……”
韦慕岚道:“白玉堂,你等着我换就是。”
自谢兰馨手里拿过一片紫贝叶又探怀摸出另一张道:“白玉堂,我来了。”
只听白玉堂喝道:“别,你别来,他是何姑娘的爹,应该让何九如的女儿把两片紫贝叶送进来给我。”
韦慕岚道:“怎么,我不行?”
白玉堂道:“你的确不能,还是让何姑娘来吧。”
凤姑双眉一扬,手伸向了韦慕岚,道:“把两片紫贝叶都给我。”
韦慕岚没给她,忙道;“凤妹妹,你不能……”
韦志远一招手道:“别拦你凤妹妹,把紫贝叶给她。”
韦慕岚惶道:“义父,您怎么……”
韦志远道:“我担保你凤妹妹有惊无险!”
韦慕岚没奈何,只得把两片紫贝叶递给了凤姑。
韦志远立即扬声说道:“玉堂兄,何姑娘来了。”
白玉堂笑道:“志远兄,你应该知道我不会伤他父女的。”
韦志远道:“但愿如此,我相信你,只是我话说在前头,你敢伤我何大哥父女毫发,天涯海角我也不放过你。”
白玉堂笑道:“你放心让她进来就是。”
韦志远没再多说,转望凤姑道:“凤侄女儿,你只管放心大胆地进去吧,一切有你韦叔。”
凤姑微一点头,迈步走向洞口,毅然钻了进去。
谢兰馨道:“志远,你看妥当么?”
韦志远道:“不妥当也没有办法,何大哥该有这场小劫,白玉堂他还有一股执迷,小儿女辈之间更有—场波折,这是天意,要不然刚才在洞里我早就找白玉堂了。”
谢兰馨道:“这么说你明知道……”
韦志远点头说道:“是的,兰馨!”
谢兰馨道:“你说小儿辈间的波折,是指……”
韦志远道:“你马上就会知道了……”
转望韦慕岚道:“慕岚,白玉堂已经走了,你进去把你何伯带出来,去!”
韦慕岚正自心焦,闻言没有多想,闪身钻了进去。
他进去了,转眼间他抱着何九如钻了出来,一出洞便急急说道:“义父,白玉堂把凤妹妹带走了……”
谢兰馨大惊道:“志远,你明知道……”
韦志远微一摇头道:“不,凤姑不是被白玉堂带走的,她是自己走的。”
韦慕岚一怔,道:“义父,您怎么说,凤妹妹她是……”
韦志远道:“这鹰愁涧深处另有—处出口,白玉堂拿到两片紫贝叶后从那处出口走了,凤姑明知道咱们就在涧外,何大哥不会有什么凶险,所以她在白玉堂走后,也从那处出口走了。”
韦慕岚叫道:“义父,她……她这是干什么?”
韦志远道:“慕岚,这要问你了。”
韦慕岚一怔道:“问我?”
韦志远道:“是的,问你当初怎么跟你凤妹妹说的。”
韦慕岚道:“我,我说什么了?”
韦志远道:“你对她作了什么承诺?”
韦慕岚一震,立即作声不得。
谢兰馨道:“志远,究竟是怎么回事?”
韦志远扫了韦慕岚一眼,道:“说来好事曲折多磨,这都是天意,当初慕岚一度邂逅小馨之后已经有了情,而他当时却糊涂地误会了小馨,后来他碰见凤姑凤姑对他生情,问他有没有心上人,是否还有第二个红粉知己,慕岚因误会小馨而说没有,同时也表示今生不作他想,凤姑不是心胸狭窄不能容人的姑娘,怪只怪慕岚当初没有说也作了承诺。今夜更没有任何表示,假如他刚才有点表示,凤姑就会帮他要小馨,所以凤姑既生气,又伤心,她趁着这机会走了!……”
静静听毕,韦慕岚脸色煞白,把何九如往地上一放,转身要扑回去。
韦志远及时说道:“慕岚,你上哪儿去?”
韦慕岚道:“我追凤妹妹去!”
韦志远道:“山区那么大,你上哪儿追她去。”
韦慕岚道:“天涯海角,尽慕岚有生之年……”
“好话!”韦志远道:“我要是小馨,我非难受,非生气不可!”
韦慕岚一震,没再说话。
谢小馨忙道:“韦叔,我不会,我只有不安,怎么说这都是因我……”
韦志远道:“小馨,这只怪慕岚!”
谢小馨摇头说道:“您别这么说了,我这就随娘回关外去……”
韦慕岚霍然转身,怕人地望着她。
韦志远淡然一笑道:“小馨,你要再这样的话,我就要失去这唯一的传人了!”
谢小馨眼圈儿一红,道:“那……您说我该怎么办?”
韦志远道:“很好办,我暂时不打算让令堂跟令兄回关外去,我敬邀几位到我大泷湫居处盘桓几日,那儿人间仙境,景色迷人!”
谢小馨道:“那……凤姐姐呢?”
韦志远道:“小馨,你知道我给凤姑跟你那份见面礼是什么意思么?”
谢小馨道:“我知道。”
韦志远道:“凤姑只是赌气,要不然她会把那方玉佩留在乃父身边,而事实上她是带着那方玉佩走的这你该懂?”
谢小馨一喜忙道:“韦叔,我懂!”
韦志远道:“那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谢小馨道:“凤姐姐是个女孩子家,一个人在这险恶的江湖上……”
韦志远道:“你的意思是要赶快找她?”
谢小馨道:“是的,韦叔难道您认为不该?”
韦志远道:“该,千该万该……”
谢兰馨突然说道:“只是人海茫茫,宇内辽阔……”
韦志远笑道:“你不用担心找不到她。”
谢兰馨忙道:“你知道她上哪儿去了?”
韦志远道:“知道,要不然我不会这么安稳。”
谢兰馨倏然笑道:“我忘了你那桩收获了,志远,她上哪儿去了?”
韦志远道:“兰馨,世上哪块地方最干净?”
谢兰馨一震,脱口惊呼:“佛门,你是说她,她……”
韦志远微微一笑道:“这是伤心失意的人唯一可去的地方,古往今来,凡失意的人,无论男女.都会往佛门跑,岂不知佛门虽广大,却不收无缘之人。”
谢兰馨道:“你是说凤姑她……”
韦志远道:“人家不会要她的,她跟佛门无缘。”
谢兰馨笑了。
韦志远抬手拍开了何九如被制的穴道,何九如应掌而起,睁眼便到处找,韦志远笑道:
“何大哥,别找了,白玉堂早跑了。”
何九如老脸一红道:“志远,我是怎么?……”
韦志远截口说道,“白玉堂要的是紫贝叶,凤姑拿两片紫贝叶进去换你,白玉堂得了两片紫贝叶逃之天天!……”
何九如呆了一呆,摇头说道:“白玉堂到底还是夺走了紫贝叶,这一下我的孽可就大了……”
韦志远道:“别这么说,何大哥,人毕竟比紫贝叶要紧,再说白玉堂如今虽然夺走了紫贝叶,但到头来紫贝叶仍会物归原主的。”
何九如道:“真的,志远?”
韦志远道:“我会让这佛门至宝轻易沦落魔掌么?”
何九如道:“那我的罪孽或许可以减轻点……”
抬眼一扫道:“凤姑呢?”
韦志远道:“凤姑走了!”
何九如一怔道:“走了?上哪儿去了?”
韦志远遂把前因后果说了—遍。
听毕,何九如脸上变了色,怒声说道:“这还象话,这丫头太任性了,我找着她非好好教训她一顿不可。”
韦志远淡然说道:“何大哥,休妄动无名,且暂息雷霆,我不是说了么,错不在她。”
何九如道:“错还不在她,要怎么错才在她,她就不想想,这让人家谢姑娘跟小馨……”
“何大哥。”谢兰馨道:“我母女处之泰然,只为凤姑担心!”
何九如歉然说道:“我很不安,尤其对小馨……”
谢小馨道:“何伯,您不该这么说,更不该这么想,这是人之常情,要换了我是凤姐姐,我也会这个样。”
何九如摇头说道:“行了,小馨,别再帮她说话了。”
转眼望向韦志远,道:“你说吧,该怎么办?”
韦志远道:“很简单,你跟兰馨都到雁荡做几天客去。”
何九如道:“这么说,你去找丫头去!”
韦志远道:“我邀你跟兰馨到雁荡做客去,我这做主人的反往外跑,那成什么话?世上也没这个礼。”
何九如道:“那么谁去找丫头去?”
韦志远道:“解铃还得系铃人。”
何九如道:“让慕岚去?”
韦慕岚精神一振,忙道:“好,我去,我该去……”
韦志远道:“你以为不该么!”
韦慕岚脸一红,嗫嚅说道:“义父,我说我该去……”
韦志远道:“别把事情看得那么容易,话我先说在前头,要是找不着你凤妹妹或是找着了不能把她接回来,那你就别回雁荡见我,听见了么?”
韦慕岚一点头道:“听见了,我不惜踏遍四海八荒,不惜花一辈子工夫也要找着凤妹妹,我不惜……说什么也要把她接回来。”
韦志远微一点头道:“那就好……”
谢兰馨突然说道:“志远,可容我把你的成命稍微修改一下?”
韦志远道:“你只管改,怎么改我怎么遵从就是。”
谢兰馨道:“谢小馨陪慕岚到各处走走去!”
韦志远道:“怎么,让小馨也去,你这是夺我的客人……”
谢兰馨微微—笑说道:“小馨她未必愿意做你的座上客,不信你问问她。”
谢小馨娇靥一红道:“娘!您……”
韦志远笑吟吟地问道:“是么?小馨!”
谢小馨的娇靥更红了,道:“韦叔,怎么您也……”
韦志远微一摇头道:“如今不愿做我座上客不要紧,好在你总有上雁荡长住的一天,去吧,必要时你也可以帮帮慕岚的忙。”
谢小馨忙道:“谢谢您,韦叔。”
韦志远摇头叹道:“年轻人真是令人难懂,请你做座上客你不愿,要你到外头尝风霜历难苦去跑去,你反谢起来了。”
谢小馨的娇靥又红了。
何九如脱口说道:“志远,想当年你还不是一样。”
韦志远脸色微微一变,没说话!谢兰馨象没听见,却问道:“对了,那两片紫贝叶怎么办?”
韦志远霎时恢复正常道:“也让慕岚跟小馨去找吧,总会找着他的。”
谢兰馨道:“慕岚把紫贝叶上所载……”
韦志远道:“别的不敢说,挨挨打总该可以。”
谢兰馨笑道:“那就行了。”
韦志远转望韦慕岚,道:“慕岚,洛阳近在咫尺,要找白玉堂,你跟小馨不妨到白马寺走走去……”
韦慕岚道:“义父,我打算先找凤妹妹。”
韦志远摇头说道:“不先找白玉堂,要让他有时间参透紫贝叶上所载,天下武林将永无宁日,大我为重,”
韦慕岚只好点头说道:“是,义父。”
何九如道:“志远,你是说在白马寺能找到白玉堂?”
韦志远道:“应该能,但时间早晚我不敢说。”
何九如讶然说道:“白玉堂他到白马寺去干什么?”
韦志远看了谢小馨一眼,道:“这个小馨知道。”
谢小馨一点就透,瞿然说道:“韦叔,您真是神人,明年正月十五,白姑娘跟我在白马寺前碰面,难不成白玉堂已经知道……”
韦志远道:“小馨,白玉堂是仅次于你韦叔的人物,在有些地方我甚至还不如他,再说他是个总管,江南一带何处没有他的人、他的眼线……”
何九如道:“可是明年正月十五还没到啊。”
韦志远淡然一笑道:“人家白姑娘不能早去么,不能在离开开封之后,根本就卜居洛阳么?”
何九如呆了一呆道:“这倒的确有可能……”
韦志远道:“这就够了,行了,该交待的事都已经交待完了,天快亮了,咱们走吧,先到山下找个地方歇歇去吧。”
于是,一行人离开了鹰愁涧。
这一行人在山下小镇上歇息了大半天。
然后,韦志远、何九如、谢兰馨、温奇,还有阿达四个成了一路,韦慕岚跟谢小馨则另成了一路,在小镇口上分道扬镳;各自东西。
他两个望着韦志远一行人远去后,韦慕岚急不可待,激动地抓上谢小馨一双柔荑道:
“小馨,咱们终于,我想哭,也想笑,你呢?”
谢小馨任他抓住柔荑含笑问道:“慕岚,你真打算要我么?”
韦慕岚道:“这还有假,难道你还不相信……”
谢小馨道:“慕岚,我可是个不祥的人,刚一露面就把凤姐姐气走了。”
韦慕岚道:“那不是你,是我,都怪我……”
谢小馨道:“怪你什么,怪你不该再要我?”
韦慕岚道:“小馨,这时候你何必?你忍心……你明知道我不是说这,真要说起来,咱俩相识在先。”
谢小馨道:“那有什么用,当时你把我当成……”
韦慕岚道:“还说呢,谁叫你跟那柳湄在一起,而且帮她……”
谢小馨道:“难道你就不会弄明白后再说么?”
韦慕岚要说话,谢小馨却一摇头道:“已过去的事别提了,正如韦叔所说,这是天意,咱们都得受点折磨,太容易了反而不好……”
顿了顿,接问道:“慕岚,我问你,对我,你真那么深那么痴么?”
韦慕岚道:“这还用问?难道你还不知道我的心。……”
平静了一下,接道:“小馨,你不用问我,只自问你对我,就可知道我对你。”
谢小馨深情—瞥,道:“也许这是上天的安排,把我安排给你以作为对韦叔的补偿,要不然我怎么一见你就……就……不说了,你知道。”
韦慕岚心神震撼,为之魂销道:“是的,小馨,这是上天的安排。”
谢小馨—扬头,道:“慕岚,我问你,在凤姐姐跟我两个人之中,要你选—个,你选哪—个?”
韦慕岚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谢小馨道:“这还不懂么。要凤姐姐就别要我,要我就别要……”
韦慕岚忙道:“小馨,你……”
谢小馨道:“答我问话。”
韦慕岚道:“小馨,你这是随便问问,还是当真?”
谢小馨道:“你别管那么多,只答我问话。”
韦慕岚双眉一扬道:“小馨,如果你真让我选,我两个都要,要不两个都不要……”
谢小馨道:“真的么?”
韦慕岚毅然点头道:“真的,小馨。”
谢小馨道:“那你怎么办?”
韦慕岚道:“好办,—个人走得远远地,越远越好。”
谢小馨微一点头道:“很好,我很满意,你没有作自欺欺人之言。”
韦慕岚微微一怔,道:“小馨,你这话……”
谢小馨道:“我明知道你难作选择,你要是说好听的,我就会认为你这个人会花言巧浯,不忠实不可靠,不能托付终身。”
韦慕岚—伸舌头道:“天爷,还好我这个人从不惯这—套……”
谢小馨笑道:“这也就是你许多可取之处之,说吧,咱们上哪儿去?”
韦慕岚道:“义父不是说了么,要咱们先上洛阳去?”
谢小馨道:“那咱们就先到洛阳去走走吧!”
轻轻挣脱韦慕岚的手,两个人并肩走去。
走了两步,韦慕岚摇头说道:“义父也真是,不叫咱们先找凤妹妹,却要咱们先找白玉堂!”
谢小馨道:“老人家不也说了么,怕白玉堂有时间参透紫贝叶上所载,将来闹得武林永无宁日,大我为重!”
韦慕岚道:“紫贝叶上所载,岂是那么容易就能参透的……”
谢小馨道;“慕岚,别忘了,老人家说白玉堂是仅次于他的人物,有些地方老人家甚至还不如他。”
韦慕岚道:“可是我总以为……”
总以为怎么样,他没有说下去。
谢小馨却道:“我以为老人家是对的,大我为重。”
韦慕岚没有说话。
又走了一段路,谢小馨忽然说道:“慕岚,我和娘一起从关外到中原来的时候,在路上,她告诉我件事。”
韦慕岚道:“什么事?”
谢小馨道:“关于你的事。”
韦慕岚讶然说道:“关于我的事?”
谢小馨道;“你可知道娘精擅风鉴之学,相人不亚于唐华子卿。”
韦慕岚道:“这我倒不知道,不过老人家胸罗万有,为当世之奇女,应不独精擅风鉴之学,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谢小馨道:“没有关系我跟你说干什么,当然有关系!”
韦慕岚道:“有什么关系,难不成老人家想把这风鉴之学传授……”
谢小馨横了他一眼道:“你打算摆摊儿养家么?”
韦慕岚呆了一呆,道:“那!你说,跟我有什么关系?”
谢小馨道:“老人家相过了你,懂了么!”
韦慕岚又一怔,道:“老人家相过我了,什么时候?”
谢小馨道:“就是你上次到关外见她老人家的时候,真是,还问,你总共跟老人家见过几次面?”
韦慕岚道:“老人家相我干什么?看看我这个人可靠不可靠?”
谢小馨道:“用得着么,你是韦叔的传人,自然错不了,只是老人家把自己的女儿托付给人,就是为这个相过你也不为过呀!”
韦慕岚道:“小馨,我可没说个过字。”
谢小馨娇媚一瞥,佯嗔说道:“谅你也不敢。”
韦慕岚道:“好厉害,小馨,老人家相我究竟是……”
谢小馨道:“告诉你吧,老人家也不是特意要相你的,跟你初见面,尤其你是韦叔的传人,总会对你多看两眼的,明白了么?”
韦慕岚轻“哦”一声道:“原来如此,那你说那关于我的事……”
谢小馨道:“难道你不想听听老人看过你后说些什么?”
韦慕岚忙道:“想,当然想,小馨,老人家是怎么说的。”
谢小馨道:“老人家说你命里没有妻室……”
韦慕岚一怔忙道:“小馨,怎么说?老人家说我……”
谢小馨道:“老人家说你命里没有妻室。”
韦慕岚脸色一变,急道:“真的!那老人家怎会把你……”
谢小馨道:“说说有什么关系,反正也成不了。”
韦慕岚一把抓住粉臂,道:“成不了,真的,小馨!”
谢小馨“哎哟”一声皱眉说道:“你轻点好不,就不知道自己的手有多重,你会武人家可不会,抓得人疼死了,还不快放手。”
韦慕岚手松了些,但并未放手,震声说道:“小馨,你告诉我,咱俩,真成不了?”
谢小馨美日一横,嗔道:“瞧你急的,逗你玩儿的,娘说你命里有好几房娇妻呢,满意了吧,放心了吧。”
韦慕岚道:“小馨,你别跟我开玩笑。”
谢小馨道:“谁跟你开玩笑了,跟你开玩笑的时候你当成了真,真跟你说正经,你反而不信了,你这个人真是……”
韦慕岚道:“小馨,是真的?”
谢小馨道:“当然是真的,要我赌咒么?”
韦慕岚神情—松,无力地松开了抓在谢小馨粉臂上的手,半晌,他才缓缓地问道:“小馨,老人家说我命里有好几房……”
谢小馨“嗯”了一声道:“满意么,得意么?”
韦慕岚微一摇头道:“小馨,无论在哪方面,我都不是贪婪的人,我也不是那好色之徒,只要有你跟凤妹妹,我就知足了。”
谢小馨道:“我跟凤姐姐,恐怕还不止此数噢!”
韦慕岚目光一凝,道:“不止此数,还有几个?”
谢小馨摇头说道:“谁知道,反正不止此数就是了。”
韦慕岚摇头道:“我不想……”
谢小馨截口说道:“娘说这是命里注定,是天意,既然这样,那就到时候由不得人。”
韦慕岚口齿启动了一下,想说些什么,但欲言又止,终于他沉默了,没有说话。
谢小馨诧异地道:“你怎么不说话了呀?”
韦慕岚淡然说道:“既是天意,还有什么好说的?”
谢小馨道:“难道非谈这个不可么?”
韦慕岚道:“你说淡什么?”
谢小馨道:“问得好,此去洛阳还有一段路好走,难道你这一路都一句话不说,做个闷葫芦不成么?”
韦慕岚勉强笑了笑道:“不是的,小馨,我只是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谢小馨道:“为什么,听说有好几房娇妻,心里太高兴了!”
韦慕岚眉锋—皱,道:“小馨……”
谢小馨螓首一偏,道:“好了,逗你玩儿的,你这个人就开不起玩笑,我问你,你看娘会留中原,不再回关外去了么?”
韦慕岚微微一征,道:“你怎么突然问起这……”
谢小馨道:“你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总不能不找点话说说呀,答我问话!”
韦慕岚摇头道:“不可能。”
谢小馨道:“那么,你看韦叔会留下娘么?”
韦慕岚道:“也不会。”
谢小馨道:“何以见得?”
韦慕岚道:“很简单,只因为他二位均非世俗中人,故而存在于他二位之间的情操,超然而不寻常。”
谢小馨眉锋微皱道:“我倒希望娘能留在中原……”
韦慕岚道:“我何尝不希望二位老人家相伴余年,鲍葛双修,做一双神仙眷属,但是我又明知这绝不可能。”
谢小馨沉默了,沉默了半晌之后,才缓缓说道:“她二位这段情,足以使后世有情儿女心酸垂泪,这段情残缺不全,让人心里好不难受,但也唯有这样,才能显示出他二位超拔,才能显示出他二位的这段情不凡。”
韦慕岚道:“是的,小馨,人有悲欢離合,月有阴晴圆缺,世事本如此,有缺陷的东西往往是世间最美的……”
两个人就这样说着,聊着,几天之后,他两个到了洛阳,一到洛阳,他两个便直奔了白马寺。
洛阳白马寺是中原第一古刹。
史传东汉明帝永平八年,某日夜梦奇人,身长丈余,顶有白光,飞行于殿廷之间,醒召群臣问兆,大臣傅毅称为西天之佛。
汉明帝遂遣王遵、蔡情及秦京等赴天竺求经迎佛。
郎中蔡惜偕梵僧伽叶摩腾、竺法兰二人归,住于鸿胪寺,诗经四十二章,王公贵人好而信之,佛教大盛,当年以白马驮经盛事,因改寺为白马寺。
伽叶摩腾及竺法兰二高僧居洛六十年,先后圆寂,葬于白马寺内,在寺内思庐阁墙上嵌有所译四十二章佛经。
韦慕岚跟谢小馨二人到达洛阳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等他二人抵达白马寺前,已是万家灯火的时候。
两个人都是头一次瞻仰这圣地古迹,谢小馨站在寺前广场上,眼望宏伟庄严的“白马寺”
不住地惊叹。
她正惊叹间,韦慕岚突然扯了她的衣袖一下,轻声说道:“小馨,快看!”
谢小馨闻言转眼,她看见韦慕岚一双目光正凝注在寺门里,她忙转眼望去,却只看见寺门里站着两个人,两个穿黑衣的中年汉子,她当即说道:“怎么了?”
韦慕岚道:“你没看出来么,那两个是谁的人?”
谢小馨道:“是谁的人,难到会是白玉堂……”
韦慕岚道:“你说着了,这两个是门玉堂带往鹰愁涧的众高手中的两个,看来白玉堂已经到了。”
谢小馨道:“这么说白姑娘确实——”
韦慕岚道:“还难说,不过咱们要快,要让他早一步找到白姑娘跟那位老人家,只怕那位老人家—走,咱们闯!”
拉起谢小馨大步走了过去。
谢小馨忙道:“你要想不惊动人就别动手。”
韦慕岚道:“你以为他们会放咱们进去么?”
谢小馨道:“你看我的,我会让他们乖乖地放咱们进去。”
韦慕岚一怔忙道:“我忘了,你会——”
谢小馨以玉手压香唇,“嘘”地一声道:“别说了,到了。”
韦慕岚转眼—看,可不是么,两个人已到了寺门石阶下,谢小馨扯了他一下,两个人抵头上了石阶。
忽听一声沉喝传了过来:“喂,你两个,站住,别再往里走,了。”
谢小馨跟韦慕岚倏然抬头,那两个黑衣汉子就拦在眼前,那两个黑衣汉子一见是韦慕岚,脸色立即大变,抬手就要探腰!谢小馨跨前一步开了口:“二位是叫我兄妹么?”
两名黑衣汉子都—怔,遂听左边那名道:“是啊!是叫你两个。”
谢小馨道:“二位叫我兄妹有什么事么?”
左边那名黑衣汉子道:“我们大人现在寺里,除了这寺里的和尚外,闲杂人等一概不许进出—一一”
谢小馨“哦”地—声道:“你们大人到这儿来干什么?”
左边那名黑衣汉子道:“听说我们夫人跟姑娘在这儿……”
谢小馨忙道:“你们夫人跟姑娘在这儿?”
左边那名黑衣汉子摇头说道:“不知道,大人带着人进去找去了—一一”
谢小馨忙道:“那么我兄妹是来烧香还愿的,二位放我兄妹进去行么?”
左边那名黑衣汉子一点头道:“行,你两个快进去吧!”
谢小馨回眸一笑,拉着韦慕岚就走。
韦慕岚抬手两指点出,那两个就象泥塑木雕的门神,直挺挺地站在寺门口。
这座白马寺是够大的,进了寺门往里是一个大院子,正面大雄宝殿宏伟庄严,石阶高筑,两旁画廊上一间连一间,有的是禅房,有的则是小一点的神殿。
站在院子里看,大雄宝殿里寂静空荡没见人影,不闻人声,两边画廊上也是这样。
韦慕岚道:“多半在后头,咱们往里去。”
绕过大雄宝殿往后走,刚绕过大雄宝殿,迎面走来一个老和尚,他步履匆匆,神色惊慌,一见这两位先是一怔,继而头一低,迈步要走。
韦慕岚忙道:“大和尚,我请问一声一—”
老和尚停步强笑道:“不敢当,施主,贫衲现有急事—一”
韦慕岚道:“我只请问一句。”
老和尚只得说道:“施主请说。”
韦慕岚道:“刚才来的一帮人现在何处?”
老和尚脸色微笑,道:“施主问这……”
韦慕岚道:“大和尚有急事,我也没工夫多说,请告诉我他们现在何处?”
老和尚迟疑了一下,往后—指道:“就在后面。”
韦慕岚谢了—声,拉着谢小馨就往后头闯。
老和尚怔了—怔,遂又迈步匆匆而去。
韦慕岚跟谢小馨走没多远便看见了那后院门,便听见了后院里的人声。人声,是叱喝!
他—声:“小馨,你跟在我后头。”
把谢小馨往身后一拉,当先闯了进去.进门他便看见这花木到处清幽淡雅的禅林后院里,站着几十个和尚,有年老的,有年轻的,还有十几个小沙弥。
和尚们站在一处,挤成—堆,白玉堂的汉蒙两族高手,就站在一旁,个个如狼似虎,凶恶异常。
韦慕岚看见了这些,也有人看见了他,只听—声惊呼:“你,姓韦的……”
两名黑衣汉子扑了过来,近前便动手。
韦慕岚双眉一扬,两掌并出,两名黑衣汉子躺下一个,另一个的肩井扣在韦慕岚五指之下,韦慕岚冷然问道:“你们那位总管大人呢?”
话刚说完,汉蒙众高手,十几个—起扑了过来,一个个佩剑出鞘,生似要把韦慕岚剁成肉泥。
就在这时候,—声轻喝传了过来:“住手,佛门清净地,岂容挥刀动剑厮杀。”
是白玉堂!韦慕岚循声望去,只见身左画廊上,一间禅房门口站着白玉堂,他背着手,洒脱飘逸,毫不惊慌。
韦慕岚刚一声:“白玉堂……”
白玉堂已然含笑说道:“年轻人,你来了?”
韦慕岚道:“不错,我来了……”
白玉堂道:“我知道你会来,可没想到你会来得这么快,怎么,只有你跟这位小姑娘两个?”
韦慕岚道:“要那么多人干什么一—”
白玉堂道:“我那韦兄他们几位呢?”
韦慕岚毫不隐瞒,道:“我义父几位上雁荡去了。”
白玉堂笑道:“我那韦兄他可真放心,年轻人,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韦慕岚道:“要回两片紫贝叶,阻拦你逞凶害人。”
白玉堂一笑说道:“要紫贝叶?年轻人,你行么?”
韦慕岚道:“你何妨试试看。”
白玉堂笑道:“那是当然,我定要试试。”
他抬起了手,一眼瞥见韦慕岚身后的谢小馨,他手停在了那儿,望着小馨问道:“小姑娘,令堂会摄魂大法,你会么?”
谢小馨道:“我娘会,我当然也会,不过我的修为远不如我娘,是不是能制住你,我没有什么把握。”
白玉堂一笑说道:“那好,咱们都试试吧。”
手掌一扬,虚空劈向了韦慕岚。
韦慕岚没动,也没还手,砰然一声,韦慕岚身形只晃了两晃,脚下微微退了半步。
韦慕岚心头一跳道:“白玉堂,你用的是残掌?”
白玉堂霎时间转趋平静,—笑说道:“年轻人,残掌我向不轻用……”
韦慕岚道:“你该用残掌拍我一下试试。”
白玉堂一点头道:“行,年轻人,且试试我这第二掌。”
他一掌劈了出去!韦慕岚仍没动,没还手,砰然一声,韦慕岚又往后退了两三步,连衣服都破了,但人却安然无恙。
他冷笑一声道:“白玉堂,如何,残掌岂奈我何?”
白玉堂脸色一变,惊声说道:“韦慕岚,你真练成了……”
韦慕岚道:“要不然我义父岂会让我两个来?”
白玉堂咬牙狞笑道:“说得是,年轻人,只是你既然来了,就走不了了。”
闪身便要扑过来!韦慕岚陡然一声沉喝:“站住,白玉堂,先答我一问。”
白玉堂收势停身,道:“年轻人,什么事?”
韦慕岚道:“告诉我,白姑娘跟那位老人家现在何处?”
白玉堂道:“你要干什么?”
韦慕岚道:“我问问,同时也为阻拦你逞凶害人。”
白玉堂道:“年轻人,刚才我就忘了问你了,你说阻拦我杀人,什么意思?我会杀谁?”
韦慕岚道:“你当然不会伤害你的女儿,可是你却有可能伤害那老人家,我指的是这,你明白么?”
白玉堂笑道:“我明白了,只是拙荆母女并不在白马寺里。”
韦慕岚冷笑说道:“白玉堂,你把别人都当成了三岁儿童?”
白玉堂道:“年轻人,我说的是实话。”
韦慕岚冷笑说道:“既然是实话,你就让开点儿,我过去看看。”
白玉堂笑道:“年轻人,你怎么这般不能相信人……”
韦慕岚道;“我相信任何人,但唯蚀不相信你,白玉堂,我懒得……”
白玉堂道:“年轻人,我更懒,我老实告诉你好了,两片紫贝叶已然我属谁也别想再把它夺走,至于后者,别说拙荆母女不在这儿,就是在这儿,这也是我的家务事,谁也管不着。”
韦慕岚道:“我就要夺紫贝叶,就要管这件事,白玉堂,你太卑鄙了,以一个老人家胁逼我……”
白玉堂笑道:“这是兵法,这是战策,运用之妙,全在—心,年轻人,我白玉堂为达到目的,是向不择手段的。”
韦慕岚道:“白玉堂,你我都没有太多的工夫,还我紫贝叶,交出裴老人家,我不为己甚……” 白玉堂道:“我的女儿呢?”
韦慕岚道:“白姑娘是你的女儿,只要她肯跟你……”
白玉堂仰天笑道:“韦慕岚,你管得太多了,我也说一句,别再动要紫贝叶的念头,也休管我家务事,我不为已甚,放你出白马寺。”
韦慕岚道:“白玉堂,你要明白,我已经不怕你那残掌了……”
白玉堂脸色一变,道:“这么说,你是至死不悟了。”
韦慕岚道:“我但有三寸气在,誓非夺回紫贝叶,护卫裴老人家不可。”
白玉堂目中杀机暴闪,仰天大笑,道:“好吧,韦慕岚,看在韦兄的份上,我成全你。”
功凝十成,力聚右臂,扬掌便要劈出。
突然,一声娇喝从韦慕岚身后响起:“住手,你除了这还会什么?”
这不是谢小馨的声音,韦慕岚—怔四顾,看得他心里一跳,那位美艳的白秋霞跟乃母,竟然双双站在后院门口,谢小馨—喜忙道:“白姑娘……”
白秋霞微—点头道:“姐姐,等等咱们再谈……”
只见白玉堂满脸讶异地道:“琼妹,你娘儿俩怎会……”
白秋霞脸色一寒道:“佛祖暗中庇佑,解开了娘跟我被制的穴道,并且把娘跟我带出了后窗,你信不信?”
白玉堂脸色一变道:“乖儿,告诉我,是谁……”
白秋霞道:“我说过了,信不信在你。”
白玉堂一点头道:“好吧,我信,乖儿,扶你娘过来……”
白秋霞道:“怎么,你怕人家用娘跟我胁逼你,我看人家不会这么做,也只有你才会……”
白玉堂忙道:“不,乖儿,我怕他伤了你娘儿俩……”
白秋霞道:“真正会伤人的不是人家,就算会,娘跟我宁死也不愿跟你回去。”
白玉堂双眉,一扬,道:“乖儿,无论怎么说,你总是我的骨肉……”
白秋霞道:“我知道,我也承认,可是我绝不会跟你回去。”
白玉堂转望中年美妇人道:“琼妹,我可以不要求你回来,可是她总是我的女儿,无论怎么说,你都应该让她回到我身边来。”
白秋霞道:“你错了,这是我自己的主意,娘没有勉强我,我这辈子只愿跟着娘,绝不再回白家去。”
白玉堂脸色大变,目中倏现杀机,而旋即,他日中杀机敛去,抬头—声悲凄苦笑道:
“我争来争去,什么都有了,最后把自己的女儿失去了,还有什么意思?令人万念俱灰……”
转眼望向韦慕岚道:“韦慕岚,我还你紫贝叶,但我有一个条件……”
韦慕岚心里一跳,道:“你还有什么条件?”
白玉堂道:“可记得未进鹰愁涧之前,我对你说的那番话,最后我说等以后到时候再谈吧!如今到了时候了……”
韦慕岚道:“什么条件,你说吧!”
白玉堂道:“我把女儿托付给你,要善待我的女儿!”
韦慕岚为之一怔,道:“白玉堂,你怎么说?”
白玉堂道:“你是韦志远的义子,何九如的半子,我当年夺了他二人所爱,如今我以女儿作为补偿,你明白了么?”
白秋霞瞪大了一双美目,叫道:“你这是……你这是……”
白玉堂转眼凝注,道:“乖儿,相信我,我说的是真的。”
白秋霞道:“可是,可是——”
白玉堂道:“乖儿,我明白你的心意,你不必有所顾虑,也不必有所犹疑,我跟韦、何两家没有什么.血海深仇,我会为你安排的,当然不会让你为难……”
转过脸去道:“年轻人,你怎么说?”
韦慕岚还没有说话,他身后的谢小馨突然说道:“我能代他回答么?”
白玉堂道:“姑娘是他的未婚妻,自然可以。”
谢小馨道:“那么你放心好了,他会善待白姑娘的,我也会照顾白姑娘的,假如白姑娘将来有什么差错,你唯我是问好了……”
韦慕岚着了急,道:“小馨,你……”
“我怎么?”谢小馨道:“忘了我在路上是怎么跟你说的了么。信不信,韦叔让我带来了一方玉佩,你看。”
翻腕自袖底取出一方玉佩。
韦慕岚道:“我不信,这是你的……”
谢小馨道:“我的在这儿。”
抬手在顶间一拉,拉出了另一方玉佩。
韦慕岚一怔,道:“小馨,义父什么时候……”
谢小馨道:“就是在小镇上歇息的时候,他老人家还要我告诉你,白玉堂生平无大恶,但有大善,免赋税一事足消弥无数罪孽,他选择的去处也非常好,所以老人家要你放过他。”
白玉堂讶然说道:“姑娘,这是韦志远说的?”
谢小馨道:“是的,你不信么?”
白玉堂道:“他知道我选择了什么去处?”
谢小馨微微一笑道:“只问你如今在什么地方?”
白玉堂神情一震,旋即叹道:“争什么?夺什么?看来粉秀士永远难及玉书生,既然他说了话,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韦慕岚,接住。”
一抖腕,两片紫贝叶自他袖里射出,缓缓飘向了韦慕岚,他接着一句:“韦慕岚,善待我的女儿。”
腾身掠上屋面。
忽听白秋霞叫道:“爹……”
白玉堂身子一震,霍地转了过来,旋即含笑挥手:“乖儿,有这一声爹就够了,别傻,人生无不散的宴席,爹不能伴你一辈子,你也不能伴爹一辈子,好好地跟韦慕岚去吧!”
向着那些高手一招手,道:“跟我走。”
当先破空飞射不见。那汉蒙众高尹也跟着掠起,飞射而去。
眼望白玉堂逝去处,白秋霞突然掛落两行珠泪。
只听中年美妇人喃喃说道:“我没有想到他会这样,我没想到他会这样……”
谢小馨转望白秋霞,忽作此问:“白姑娘,刚才是谁为二位解开穴道的?”
白秋霞一边举袖拭泪,一边说道:“是一位大和尚……”
谢小馨娇笑说道:“白姑娘真会当着人骗人,我看是位女菩萨吧!”
白秋霞闻言刚—怔,谢小馨在韦慕岚背后推了—把:“快,左边第三间屋,迟一步凤姑娘就跑了。”
韦慕岚为之一怔,随即狂喜,身形若电地扑了过去。
他扑进了那间禅房里,谢小馨则向着白秋霞道:“二位等一等,我进去帮个忙去。”
她快步走了过去,也进了那间禅房,而且随手掩上了门,似乎是怕外面的人瞧见什么。
良久,良久,那间禅房的门突然开了,谢小馨拉着一个人的手走了出来,那人儿果然是凤姑。
谢小馨娇靥上堆着笑。凤姑娇靥上仍有点冰冷。
韦慕岚跟在后头,微低着头,有点窘迫。
白秋霞忙迎了上去,道:“姐姐,我可没说……”
凤姑道:“妹妹,我知道,我听见了……”
转眼过去叫了—声:“娘!”
中年美妇人含笑说道:“凤儿,娘刚才就说你躲不掉的,别任性了,跟慕岚去吧!”
凤姑头—低,低低地应了一声:“是,娘。”
谢小馨笑了,伸手向白秋霞递过那方玉佩:“我叫你一声妹,拿着,妹妹,这是老人家给你的。”
白秋霞脸好红,没动。
中年美妇人道:“我代霞儿收下了。”
她伸手接过了玉佩。
谢小馨道:“如今事已了了,咱们走吧!”
中年妇人迟疑了一下,道:“姑娘,我也去么?”
谢小馨道:“当然,你不认为应该去么?”
中年妇人微,一点头道:“是的,姑娘说得对,无论如何我该去—趟。”
谢小馨道:“那么走吧,慕岚,带路呀!”
书慕岚忙应了一声,拔腿往外便走。
中年美妇人笑了。
凤姑也笑了。
只有白秋霞没有笑,她望了白玉堂逝去处一眼,这才低头跟着走出。
走了,这几位消失在大雄宝殿的拐角处。
这时候,右边有间禅房里响起个清朗话声:“还是小馨厲害,慕岚服服贴贴,乖得不能再乖了。”
—个苍劲话声接口说道:“你不想想是谁教出来的。”
那清朗话声—笑说道:“男儿家怕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