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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铸剑江湖》新版作家:龙人 正文 第一章 叶落剑毁 第二章 无影无神 第三章 魔音断弦 第四章 春风细雨 第五章 怒剑四卫 第六章 怒气冲天 第七章 水火难融 第八章 欢乐小楼 第九章 神秘之人 第十章 怒剑之女 第十一章 情剑留欢 第十二章 深藏不露 第十三章 愁剑怒招 第十四章 共赴魔窟 第十五章 妙手空空 第十六章 白衣王爷 第十七章 奇异之毒 第十八章 蓄谋已久 第十九章 绝色幽灵 第二十章 第二十一章 友情无价 第二十二章 冥空之音 第二十三章 欢楼新主 第二十四章 江湖新秀 第二十五章 诡诈武林 第二十六章 奇人奇事 第二十七章 神刀传人 第二十八章 神奇之术 第二十九章 再战江湖 第三十章 胸有成竹
第一章 叶落剑毁 风起。 风起鹰未扬,却已拂弄得红叶翻飞。 游冰有些陶醉地吸了一大口开始变得清凉的空气。他已被这无边无际的热浪折腾了大半天。 已是深秋,怎地如此闷热? 游冰回过头来,愉快地道:“我记起来了,翻过前边那道山梁,便是施家庄了。” 他的脸上汗渍斑斓,有些滑稽。 等他话说完,才发觉他的主人莫入愁并没有听他说话,莫入愁那双忧郁的眸子已投向遥远的地方。 也许,便是那道山梁;也许并不是。 莫入愁永远是那么淡淡地忧郁着,游冰不由有些失望地转过身来,正要催马疾进,却听得莫入愁道:“去施家庄,有没有别的路?” 游冰有些惊讶地望了莫入愁一眼,闷声闷气地道:“没有了……其实,这山梁并不高,车道也宽,只是多迂回几个弯而已。” 莫入愁没有应声,若有所思地望着远处。 马声“得得”,铁蹄敲击着石板铺成的官路,显得格外的幽空。 莫入愁、游冰、十二星霜客、莫夫人、马夫,一行十六人,匆匆奔赴施家庄,为的是寻找施除施老郎中。 莫夫人年及三旬,已有身孕。岂料产期已至,竟只是一味地剧痛! 偏偏施除是个半身不遂的郎中,他从未出门为人诊治过疾病。 即使是侠名满天下的“愁剑客”莫入愁,也不能使施除破例! 莫入愁骑在一匹黄色的马上,他不敢离他心爱的夫人所在的马车太近,因为他怕听见他夫人的呻吟声。 每一声呻吟声,都像是一把钝刀在撕割着他的心、他的五脏六腑:一刀,又一刀…… 饶是他硬着心肠离马车远远的,但那一声声的呻吟声仍极为清晰地在他耳际响起! 后来,他才明白,那是他的心在听! 亲人的呻吟,是深深地响在他心中的! 路,怎么这么长? 莫入愁不由忧郁地叹了一口气。 便在此时,风又起! 这一次,风竟带给人以沁人之寒意! 莫入愁的眉头皱了起来,他再一次感受到四周有一种危险的气息在向他们逼近! 他的“愁剑”也开始变得冰凉刺骨! “愁剑”从来没有欺骗过他,只有在危险将临时,它才会变得如此清冷如冰! 凉意由剑身传到他的体内,他的瞳孔不由自主地收缩起来,收缩如一枚尖锐的钉子! 一枚可以锥破一切的钉子! 他的身子开始挺得笔直!直得如一杆傲人的标枪!这使得他的人也显得高大俊拔了许多! 他已不再如方才那般像一个文弱的书生了,无论是谁,都可以从他的眉目间,感受到一种凛然的霸气! 甚至,不用看到他,只要远远地静立着,你也能从空气中感受到这一点! 游冰对这种感觉是再熟悉不过了,他有些吃惊地回头望了望莫入愁。 有人说游冰几乎成了另一个莫入愁了。他形影不离地跟随了莫入愁十年,这样的时间,甚至比莫入愁的结发妻子还长! 游冰学着莫入愁那样说话、走路,学着他那样忧郁,除了外貌之外,别人已是分不出谁是莫入愁,谁是游冰了。 但只有游冰知道自己永远只能是游冰,而成不了莫入愁——甚至,连莫入愁第二也不可能。 虽然,他所用的武功也是“愁剑剑法”,而且有人评说他的剑法已不在莫入愁之下,但他永远没有莫入愁那样的傲然霸气! 有时,游冰会百思不得其解,为何一到某些时刻,莫入愁便会奇迹般地有了这种凌人气势! 这条官道两侧的景致,是那么的美,美得带了一点凄凉。 满山遍地,只有四种颜色:黛绿的,黄的,鲜红的,都是树叶;而未被树叶覆盖的裸岩,则是青灰色。 红色,则是所有的颜色中,最为灿烂夺目的一种! ——这层层叠叠、密密绵绵的红色,那么的璀灿,璀灿得不像是真实的。 不真实的,未必就不美。山景不但美,而且美得可以令人淡忘一切! 包括淡忘了的杀机! 游冰想不明白为什么莫入愁面对如此美景时,还会那么的警惕而敏感,对于他来说,他已为这景色所陶醉了,甚至,他几乎就想留在这儿。 人生道路多风霜,不如便栖息于这千种绝色万种风景中,从此便无需再经历人间的各种风波恶浪! 越走,红色便越浓,浓得已化不开了! 此时,游冰也已感受到了诡异之处!他的手已向腰间的剑摸去。 剑在腰际,手一触剑,便有一种豪气开始在他的全身弥漫游走! 游冰向前边的“十二星霜客”望去——“十二星霜客”个个都是莫入愁手下的精英。 莫入愁知道自己在江湖人眼中是个侠士。虽然是侠士,却不等于没有仇敌,有时甚至恰恰相反,侠士的仇敌,往往比别人更多一些。 而他的妻子是他一生中的挚爱,他不愿她出任何差错,所以,他带上了“十二星霜客!” “星霜客”每人一骑高头骏马,而现在,他们似乎已融化于这无际的红色中了。 到后来,游冰已感到十二星霜客已成了十二团愤怒燃烧的火焰! 危险,已被每一个人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了,但后退也已是不可能的事了。 红色,开始在他们眼中燃烧,在他们心中燃烧! 箫声突起! 没有一个人分辨得出箫声来自何处。 似乎是来自前方,又似乎是来自后面;似乎很远,又像是近在咫尺! 莫入愁轻轻地道:“保护夫人!” 话很简练,甚至连对象都没有说。 但游冰能听懂,他觉得自己几乎比莫入愁自己还了解莫入愁。 莫入愁话音未落,游冰已飘掠至马车一侧! 现在,在他没有倒下之前,已不可能有任何人能接近马车一步!要踏近马车,惟有跨过游冰的尸体! 莫入愁很了解、也很信任游冰,就像了解信任他自己的手一样。 箫声一起,秋风更甚! 本是闷热的秋日,这时恢复了它的肃杀! 秋风一起,漫天落叶开始纷纷下落…… 黄的,绿的,轻柔而曼约地徐徐落下…… 更多的,是红色!红色开始飘落! 何止风情万种?美得已可让人想到死,美得已夺人魂魄! 红色的树叶开始向“十二星霜客”飘射! 谁能看清它的快慢?谁能看清它的线路?谁能辨清它的真假? 莫入愁大声喝道:“小心!” 其实,不用他说,每一个人都已知道应该小心。可惜,仅仅知道,是没有用的。 首先倒下的是马,十二匹马几乎是不分先后地倒下! 马的悲嘶声响彻山谷,直至飘过那道山梁! 箫声依旧! “十二星霜客”几乎已被一片红色所笼罩! 攻击,正是来自于这一片红色之中! 但看不到人影! 剑碰上了叶子,竟也发出了“叮当”之声! “十二星霜客”无一不是身经百战的高手,生平经历无数战斗的他们,从未遇过如此诡异的战局——他们竟未见到对手! 红色,已使一切都混沌不堪了! 每一个人都已把自己的武功发挥到了极致! 剑气在官道上弥漫鼓荡! “十二星霜客”呼喝连连,开始试着从红色中冲出来!十二条人影向数个方向疾攻而出! 莫入愁刚要阻止,却已迟了。 十二个人立即被红色分割包围了! 箫声不绝,落叶不绝,杀机不绝! 树、叶、枝之间,尽是刀刃相击之声!被削去的兵器纷纷落下。 没有人影出现,也没有呼喝声,甚至连惨叫声也没有。 饶是莫入愁见多识广,也已被此景惊出冷汗! 但他却又不能上前相助!他必须护卫着他的夫人! 这是一场惨烈的战斗,因为没有看到敌人。敌人当然是存在的,但他们已隐入一片灿烂绚美之中! 太美丽的,常常都是一场灾难,而披上“美丽”外衣的灾难,更叫人难以抵抗! 终于,一声惨叫声响起,一个“星霜客”倒下了,他的身上竟已中了十几刀!他的鲜血抛洒开来,让红色的更红,诡丽的更诡丽! 死亡,便接踵而至了。 一个又一个的“星霜客”倒下了,因为他们的四周,全是飘飞的叶子,所以,他们倒下时,便像倒下了一棵树,一棵像是在燃烧着的树。 未及一盏茶的工夫,“十二星霜客”已悉数毙命! 箫声停下了,红色也如潮水般褪去。 官道上,又恢复了一片寂静,甚至连鸟鸣声也清晰地传开了。 青石板上,已躺下了二十多具尸体! 游冰与莫入愁所能看到的敌人,只是死了的敌人,而死了的敌人,又能让他们看出什么呢? 群林如旧,红的、绿的、黄的和裸露着的青灰色。一切,都像是在梦境中发生的,惟有冰冷的死亡,刺激着人的神经,让你知道一切都是真的。 游冰从来不知“害怕”二字是什么意思,但现在他的声音已有些轻颤。 他的声音很轻,似乎是担心会惊动什么:“庄主,你看出什么了没有?” 莫入愁缓缓地摇了摇头。 游冰心中的凉意更甚,连莫入愁都看不出什么门道的,那便已是极为可怕了。 可怕得如同噩梦,一场白日的梦魇。 马车里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大哥,你扶我出来吧。” 声音很微弱,但很坚强,在这个声音里,你听不到一丝的惊惶。 莫夫人不懂武功,但她比许多武功高深的大男人更有胆识!她那临危不惧的气魄足以让许多男人汗颜。 现在,游冰就有这种感觉,因为有了汗颜之感,所以他便以请求的目光看着莫入愁,希望莫入愁能答应莫夫人的要求。 莫入愁卓立于马身上,温柔地道:“外面风大,你不能受寒的。” 莫夫人一向很温顺,对莫入愁的话,从来没有不依从的。 但这一次,她却道:“不,我要看着你,看着你如何杀敌……你明白我的意思的。” 莫入愁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不错,他明白夫人的意思,正如夫人也明白他的心思一样。 莫夫人不愿至死也看不到自己丈夫一面——这样的想法很残酷,但它成为现实的可能性很大! 莫入愁翻身下马,掀起了马车的门帘,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扶下来一个女子。 女子大腹便便,但这并不减她的美丽,相反,神圣的母爱,使她的脸上有了一种圣洁的光晕,更显出一种超凡脱俗的美! 她向莫入愁微微地一笑,用纤纤柔荑为莫入愁掸去肩上的尘埃。 够了,这便足以让莫入愁忘却忧郁,忘却焦虑、愤怒,而只剩下一腔的爱意。 箫声又起,风又起! 满山遍野的红色又开始变得浓郁起来,而且向这边滚滚涌来! 莫入愁将莫夫人扶至一块巨岩之前,找来一块方方正正的石头让她坐下,然后问道:“阿宁,你怕吗?” 莫夫人淡淡一笑,道:“有你在,我怎会怕?” 她的神情,真的很安静!她的双手,按在自己的腹部,在感受着里边的一个小生命。 这个小生命,能顺利地看到蓝天、白云,以及深爱他的父亲、母亲吗? 红色已流泻而来!近在咫尺! 莫入愁将莫夫人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贴了贴,然后轻轻地刮了莫夫人小巧的鼻子一下。 这是他们成亲七年来一直沿袭的一个表达爱意的动作。 便这么一个动作,却打破了莫夫人的坚强、安静,她的眼中开始有了晶莹的泪! 但她仍是笑着,她不希望丈夫为自己分心。 莫入愁看到了这片晶莹,但他故作不知,缓缓地转过身去,背向巨岩而立,便如一堵坚实的屏障! 箫声更急,红色已至! 风掀起,千树万叶摇,红若烈火! 兵刃相击之声响起,出手的是游冰。 “愁剑”剑法并不张扬,看起来很谦和,有点绵里藏针的味道。 游冰不是“星霜客”,他的武功比他们要高明出一截!追魂夺魄的红色弥漫在他的周围,却被他一次又一次地封挡开! 莫入愁静静地看着,他希望能看出什么来,却仍是一无所获!游冰身侧,并无一个人影,仍是只有漫天的红色叶子! 马车与马夫早已被吞没,甚至一点声音也未发出! 渐渐地,游冰的步法与剑法都开始有些虚浮! 莫入愁急忙道:“速速向这边退过来!”他希望能与游冰并肩作战。游冰跟随他已十年,二人早已有了极深的默契,莫入愁相信他们联手对敌,所拥有的威力将不是简单的叠加,而是数倍递增! 游冰显然是听到了,因为他已开始试着向这边冲杀过来,他的剑法也因此而变得凌厉恢宏了。 但便在此时,箫声突然变得激越起来,听得人血脉贲张! 官道两侧的殷红之色也突然以极快的速度飞扬飘掠起来,以诡秘的线路,在游冰的身侧穿梭! 游冰的后路已被切断。 游冰开始施力上升!他的剑在他的身侧划出无数的光弧,汹涌激荡,与他的身躯同飞! 他希望自己不要陷入“当局者迷”的境地,而是能从另一个角度观察对手。 如果仍是一味地苦守,他知道自己支持不了多久。因为在他的四周,全是满目的红色叶子:横飞,斜掩,团旋,盘飞! 而每一团红色之后,都藏着一个可怕的杀机!那样,他将永远没有松弛的机会。一个人的神经,是不可能紧张得太久的,紧张得太久了,必定会失去弹性,应变也会迟钝下来。 必须找松弛的机会。 所以,他冲天而起! 但立刻有一道红色如他的影子般绕在他身边飞起!散布在他身躯四侧的杀机丝毫未减! 而游冰在飘掠至十丈高空中,极目四望,却仍是一无所获!他所看到的仍无非是一团团在两侧绿林层中涌动着的红色! 箫声已开始渐渐趋于诡异!游冰开始有些心烦气燥,他暴喝一声,身子陡然在半空中生生偏开数尺,剑刃划过之处,他听到了长剑饮血之“咝咝”声。 受伤的并不是他,但他又未曾看到自己的剑所击中的躯体,这更增添了他心中的烦闷之感! 现在,他多么渴望能与人直接相对,进行一场公平而光明的搏杀!若是连对手的身形都未看见就死了,那未免太可悲了。 一咬牙,他的剑疾然向一团最为浓密的红色袭去,剑气如虹,“噼啪”有声! 剑,并没有走空,游冰已感受到剑在人体内的运行,他知道只有再递进三寸,才能致命,但他并没有乘势将剑递进,而是用力挫腕,人便借力飘然横掠! 掠出二丈,他的双脚又猛踢而出。 这一次,他感觉这一脚如踏在一个人的胯骨上,游冰立即借力再次飘飞! 他的身躯如此借力而动,在空中久久不落。人如惊鸿般穿掠,偏偏他的身侧永远有一片红色,如烟如雾地附于他身侧,与他一起作着一次次的不可思议的挪移! 远远望去,便如一团红色的云在空中飘荡,令人叹为观止! 莫入愁的眉头已越锁越紧,他的额头已拧成一个“川”字! 如果不是不放心莫夫人,他早已加入战团,游冰虽然和他主仆相称,但他们二人的感情早已逾越了主仆之关系,已如兄弟一般! 如果要让他舍了夫人去救游冰,不但会使莫夫人遭受不测,而且游冰也不会原谅他这种愚蠢的做法的。 现在,他只能等待。等待胜利;或者失败! 他对游冰的剑法、武功了若指掌。所以,他很少会为游冰担心,而这一次,便是“很少”中的一次。 箫声突然开始出现跳跃性的音符! 然后,便见那朵“红云”开始如爆炸了般四散射开! 空气中立即弥漫开那种甜甜的如铜锈般的气息!莫入愁的心不由揪紧了! 一个人影如断了线的风筝般一头扎下! 将及地面时,才见人影勉力斜翻,强自站定! 那,还算是人吗? 那只是一个血肉模糊的躯体而已!他的脖子已被削了重重一刀,不但皮肉翻卷起来,而且还现出白森森的喉骨! 他的身躯,更是干疮百孔,几乎已没有一块地方是完整的了,挂下来的不仅仅是已破烂不堪的衣衫,还有一条条赤血淋淋的肉,以及青白之色的经络! 如果不是他手中握着的那把剑,莫入愁根本就不能辩认出他就是游冰! 游冰落地时,本是背向莫入愁的。现在,他正努力地要转过身来。 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对于一个已伤得不成人形反像骨架一般的人来说,并不容易做到。 最终,他仍是没有完成这个动作,便缓缓倒下了。倒下之时,他拼尽了最后一丝气息,将身子转了一个极小的角度,这才轰然倒下! 倒下时,他的脸是正朝着莫入愁的,莫入愁似乎看到了他的双唇轻轻地动了几下。 当然,他在说什么,莫入愁已听不见了,但莫入愁却已读懂了游冰最后一个眼神,尽管那眼神已因为生命的离去,而开始变得涣散。 他的目光中,满是歉然之色。他为自己没有能力保护好庄主及庄主夫人而不安。 莫入愁一阵悲怆,已是热泪盈眶! 此时,红色再次消褪,地上又多出十几具尸体! 莫夫人忽然道:“大哥,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莫入愁不知她为何会突然有此一问,略一思忖,便道:“如何不记得?十年前的今天,不正是你我在洞庭湖上初识之日么?” 莫夫人道:“不错!那时,你真傻……时间过得也真快,转眼便是十年了。” 听莫夫人突然回忆起从前的事,他不由有了一种不祥之感,赶紧岔开话题,道:“游冰虽然是外姓之人,但难得他如此忠诚,我想从此便将他的妹妹认作义妹,也让他在天之灵安宁些,免得总是牵肠挂肚。” 莫夫人道:“其实,你本就已将他们兄妹当作自家兄妹了,再……再说,……我们……” 她的话音突然颤抖起来,时断时续。 莫入愁急忙回头,却见莫夫人已是脸色煞白,头上直冒虚汗! 她痛苦地捧着肚子,显然胎气又动了! 莫入愁大急,他急忙返身蹲下,急切地道:“阿宁,你……你撑得住吗?” 莫夫人多想点一点头,让莫入愁心安些,但剧痛已将她的力气于不知不觉中带走! 她现在是连点头的力气也没有了,只觉得腹部的痛感一阵接一阵地袭来,似乎有一只大手在抓着她的心肺在狠狠地撕绞捏揉! 她的嘴唇已被咬破了,流出殷红的血。 莫入愁霍然起身,朗声道:“我妻子不谙武功,并非武林中人,哪位朋友对我有何忌恨之处,便直接冲我来!五尺之躯,怎可为难一弱女子?不知哪位高人能否应诺下来?” 他的话中贯入了无上内力,所以声音虽然不响,却中气充沛,传得极远极远。 事实上,他自己都觉得几乎是与虎谋皮,哪有此可能? 却听得一声箫声响过之后,满山红色又开始移动穿走! 最后,莫入愁在山林丛中看到了一个数丈宽的“不”字! 虽然这已在莫入愁的预料之中,但他看到对手以这种方式来回答时,仍是有一股无名之火腾然而升! 显然,对手是在向他炫耀! 莫入愁实在想不出来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如此可怕的魔头!对方这种诡异的杀人方式,别说是看,就是连听都未听说过。 莫夫人柔声道:“何必做这……这种无谓的努力?你是知道的,我怎么可……能一个人苟……苟活于世?” 她要将这段话说完,该做出多大的努力! 莫入愁忙关切地道:“你莫再说话了,憋着气,也许这样会好受些。刚才是我急糊涂了,才胡言乱语的。” 莫夫人却未听他的,仍喘息着道:“你不用管我,多……多杀两人,便多赚两个,眼……眼前局势,只能……只能如此了。” 莫入愁心中不由升起一股强烈的悲怆之感,暗道:“莫非便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去吗?” 如果不是莫夫人有孕在身,他完全可以将莫夫人置于马车上,策马回驰,而他自己则奋力掩护,那便有脱身之可能了。 但莫夫人现在又如何经得起颠簸?从他们“清欢山庄”来到此地不过二百里路,他们却已走了好几个时辰!为的就是不使莫夫人受颠簸之累。 现在,他是在盼望着箫声响起了。因为他消耗不起时间,莫夫人的脸色已越来越难看了,煞白得如纸一般! 莫入愁的拳头已握得迸出血来!他觉得这种痛苦的等待几乎已让他渐至疯狂之境了。 当他的手无意中触及自己的腰际,不由心中一动,暗暗自责:“怎么如此地呆笨?他们不攻我,我不可以主动出击吗?” 他的手所碰到的是几锭碎银。 莫入愁运起内力,碎银便更碎了,而且是沿纵向分割,分成薄薄的银片,便如一把把银光四散的小银刀! 他将它们在手上掂了掂,一共有十三把“小银刀”。 双目疾扫之下,立即有六片银片从他手中划空而出! 银片将空气切割得发出轻锐的尖啸声。 远处一团火红中发出数声惨叫之声。 这惨叫声,大长莫入愁之士气!因为从头到现在,他虽然已看到对手的二十几具尸体,却未听到一声惨叫之声,似乎他们全都不是血肉之躯一般。 又有六道银光从他手中疾射而出! 箫声终于被激起! 莫入愁的嘴角不由挂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红色如潮水般从两侧的丛林中飘泻而来。 莫入愁抱剑归元,岳挺峰峙! 风亦起,红叶飘坠! 这一次,已不仅是红叶,还有黄的、绿的。所有的艳丽之色全搅作一团,以令人眩目的方式,翩飞如乱蝶! 美丽得令人等待着死亡的温柔覆盖。 莫入愁不敢做幅度很大的招式,因为他不愿被人将他与夫人分开! 一剑一步,一剑十步。 每一剑,重若千斤;每一剑,举重若轻。 步步为营,步步毙命。 这样的剑法。 这样的步伐—— 如果不是被这诡异的红色弥漫得无法视物,莫入愁相信现在已应是尸首遍地了。 这是他几十年的打杀经验告诉他的。 何况,他这柄本已冰凉的剑,已开始变得温热。这把剑,在没有饮够二十人的血之前,它永远是这么冰凉如水的。 可惜,他看不到自己的战果,现在,他所看到的只有满天的红树叶了。 有时,他能感觉到红叶子之后那疾飞电闪的寒芒,甚至能感觉到红叶子之后,有一些如恶狼般充满杀气的眼睛。 而这一切,都只能永远地停留在“感觉”这一份上,他从未真真切切发觉一个敌人! 似乎,他的敌人,便是这飞扬着的红叶子了。 红叶子有真有假,但无论真假,你都不能不防。 厮杀是艰苦的。因为无法明了对方究竟有多少人马,究竟是什么来头,所以在莫入愁看来,这场拼杀似乎永远没有止境,似乎对手永远也杀不完。所以累的不仅是肉体,还有心,他不知道他给对方造成的创伤有多大,是微不足道,还是已重创? 倏地,他的心突然一凉——他已看不到他的妻子了! 不知不觉中,他竟已被红叶子卷裹进去,现在,他看到每一寸空间里所填充的无一不是一片血红! 他不由大呼一声:“阿宁!” 没有回声! 他的剑法立即不由自主地一滞! 在这么多如水银一般向他流泻进来的红叶前边,任何的停滞,都可以给它们带来打击的机会! 莫入愁的肋部立即被一柄长鞭扫撩而中! 他已身陷火红的海洋之中,无法辨清方向了,所以他的冲杀,可能使他离自己的妻子越来越远! 夹在山谷间的官道中,如此弥漫着的绚丽的红色,以莫入愁为中心,涌动、翻滚、冲荡、驰越! 箫声开始有了一种深入灵魂的神奇魔力! 莫入愁突然想笑——这怎么可能?在这样的生死关头? 但他的的确确想笑,他竟感到一种诡异的快乐在他心中拥挤着,想要破茧而出! 对是神秘的箫声发挥着它的神奇魔力! 莫入愁是不能笑的人,因为他的剑是“愁剑”。 莫入愁一笑,他的剑法便是一落千丈了。 所以,他几乎已把自己的牙咬碎了,为的就是忍住一阵阵地汹涌冲击的笑意。 现在,他的伤已不止一处了。 伤得越重,他的内心的浩然正气越难以抵御魔音的入侵。 终于,莫入愁笑了,笑得那么阴森可怖,因为这笑声是从牙齿,从喉底中挤将出来的,便如一棵从怪石丛中探出头来的树,早已被压得扭曲变形了。 笑声一出,他便已中了三剑、五刀、一枪,还有击在他下腹上的重重一拳! 红色在莫入愁受了伤之后,立即如落潮一般向两侧退去! 官道中,又变得空荡荡了。 只有尸体,只有受伤的莫入愁,以及飘荡在空气中的箫声…… 莫入愁已笑弯了腰。 莫入愁已笑出血。 莫入愁已笑得扭曲了脸! 他那狰狞可怕的脸在明明白白地告诉别人他的无边痛苦。 他恨!但他却在笑!所以,他痛苦! 终于,他的精神崩溃了,“愁剑”便疾然向自己的脖子上抹去。 “当”的一声,他的剑便脱手而飞! 莫入愁已不再是莫入愁了,从他握剑的第一天起,他就没有让他的剑脱手而飞过! 飞离他的手之剑,便如是飞离他的一只手臂一般,带给他以刻骨铭心的痛苦。 “哇”的一声,他喷出一大口热血! 莫入愁本就苍白的脸,现在更是苍白得可怕了。 射落他的剑的是一片红色的叶子,只是这叶子的周边散着锯齿一般的光芒! 箫声停了。 莫入愁脸部的肌肉却已僵硬了,永远地保持着那种愤怒而痛苦的笑容! 一阵风飘过来——不!是一个快得如风,飘忽如风一般的人影射过来的! 莫入愁身上的伤已使他无法挺身,但他还是直起了腰,因为他要看一看他的对手。 过了一辈子刀尖舔血的日子,不能在最后死的时候,连自己死于何人手下都不知道。 他看到了一个面容慈祥的老者! 这,这怎么可能? 即使是看到一个长着牛头的人,也不会让莫入愁吃惊至此。 如此杀人不眨眼的人,怎么会是一个面容慈祥的老人?他应该是一脸横肉、刀疤纵横才对! 便在此时,奇迹出现了。 慈祥老者的寿眉、鹤发、童颜不见了,出现在莫入愁眼前的又是一个一脸横肉,刀疤纵横的壮汉! 莫入愁傻了——无论是谁,看到一个老者在不及眨眼的瞬间,突然变成一个壮汉,而且这种变化就在你眼皮底下发生,你都会傻了的。 莫非,他根本就不是人,而是一个鬼的化身? 那“鬼”发出一声得意的狂笑! 狂笑声中,一脸横肉的壮汉又不见了,出现在莫入愁眼前的又成了一个丰姿绰约的少妇! 少妇风情万种!甚至连身段都是那么的婀娜如风如柳! 她向莫入愁抛了一个深情款款的媚眼! 莫入愁的心却一下子沉了下去——也许,真是遇见鬼了! 他不是怕死,而是想到如果他(她)真的是鬼,那么血债自己是无论如何也讨不回来了。 也许,是一个梦?只有在梦中,才会出现这样离奇的事。 他狠狠的掐了自己大腿一下:痛! 妻子呢?莫入愁一时竟不知该往哪个方向看了。等他将目光定在左侧十几丈远的地方时,他的血液几乎已凝固了,只听得自己的太阳穴在“扑扑扑”地狂跳,额头上的青筋暴胀,几乎要暴裂开来! 莫夫人死了,她那孕育着生命与希望的腹部已被切开! 一个业已成熟的婴儿被抛得远远的! 血红血红的,已不再是红叶子,而是莫夫人的血! 畜生!禽兽! 莫入愁不会骂人,他的性格与他的外表是一致的,那么的文质彬彬,连着把这两个他极少会动用的词用在一起,用在一个人身上,这已是破天荒的一次了。
第二章 无影无神 他如疯狂的困兽一般向他的对手扑去! 他已没有了剑,甚至他身上的伤使他这样飞扑而上的动作完成的都不够利索,显得有些踉跄。 但他顾不了许多,现在他只有一个念头:把敌人撕裂!把敌人咬碎!把敌人血吸干!!! 但是,他连对方的身体也没有挨上,便已如断线的风筝般向后飘回。 在离对方还有两丈远的地方,他便感到一股凶猛如涛的劲气向自己的胸口撞来! 胸口一闷,喉间一甜,身子尚在空中,便已喷出一道血淋淋的血箭! 他已站立不稳,但他不愿倒下! 所以,他便以一种奇怪得有些别扭的姿势,斜靠在一棵歪脖子树上,以怨毒的目光,盯着他的对手。 如果目光能够杀人,那么对方早已在莫入愁如此充满恨意的目光中死去一千次了! 但现在她却只轻描淡写地一笑。 一笑之后,她那张倾国倾城的娇容又消失了。 出现在莫入愁眼前的是一个瘦削的中年儒士,他的鼻缘深深内勾,两颊削瘦得没有一丝肉,一双眼睛闪着怨毒阴郁之光! 莫入愁吃惊地道:“原来是……是你!你还没有死吗?” 那人仰天狂笑,无数的叶子在这笑声中飘落。莫入愁觉得胸口又是一闷,忍不住吐了一大口鲜血。 笑声一止,他以冷得彻骨的声音道:“不,‘穷恶剑’刁贯天已死了,死于莫入愁、段牧欢、伊忘忧、秋梦怒这四个被人奉为‘四情剑侠’的手中!但他的灵魂不死!重生的是我,是我‘无影无神’万绝!” 莫入愁喘了一口气,嘶声道:“没想到,你被四剑穿身,竟还不死!莫非天意如此,正不能胜邪?” 这时,自称“无影无神”的万绝狞笑道:“说起来,我万绝还要感谢你们,若不是你们将我扔下山崖,我又如何能得到神箫幻影?” 他又仰天大笑起来,一股无形的罡气从他这笑声中激荡而出,莫入愁不由又狂喷一口鲜血! 这魔头,竟已可以气伤人了! 万绝笑罢,方得意地道:“九面暴魔没有完成的大业,在我手中必将能完成!二百年前可以出一个九面暴魔,一个孔孟神刀,那二百年后便只可能有一个万绝!所以,我必定可以横扫天下,让整个武林雌伏于我的足下!” 莫入愁的思绪又开始变得缥缈起来,他所受的伤已使他的真力涣散,很难集中心思。 但“九面暴魔”这四个字,仍让他不由自主地心头一震,因为“九面暴魔”是二百年前一个恶贯满盈的绝世大魔头! 二百多年前的“九面暴魔”几乎将整个武林掀了个底朝天!白道之少林、武当、峨嵋、华山、崆峒、昆仑已是名存实亡;黑道教派则纷纷归附“九面暴魔!” 便在那时,出了一个“孔孟神刀”。 孔孟神刀奇迹般扶江湖于将倾之际,以他一柄惊天地,泣鬼神的刀,斩妖除魔,方使浩荡江湖重得朗朗乾坤! 而“九面暴魔”正是有一管可摄人魂魄的箫! 更可怕的是,“九面暴魔”的全身筋骨、肌肤、骨骼、五官,均已练得可以以无上之内家真力催动而发生随心所欲的改变! “九面暴魔”出现时,可能是一个巨胖之人,也可能是一个身如标枪的瘦子,可能是一个恶少,也可能是一个艳妇! 正因为这一点,才使“九面暴魔”能无数次地从正派人物的大围剿中脱身而走! 而现在,似乎万绝已完全学会了“九面暴魔”的武功心法! 这怎能不使莫入愁惊愕欲绝呢? 他预感到又一场武林浩劫将要降临了。 而他自己的死,只不过是这场风浪前的一个征兆而已。 二百年前有一个“孔孟神刀”力挽狂澜,那么二百年后的今天呢? 莫入愁的脑中将他所知道的所有江湖中的绝顶高手想了一遍,竟一无所获! 他不由悲哀地叹了一口气。 便在他的叹息声中,万绝的手一挥。 立即有无数的红叶子开始飘飞!飞向已深受重创的莫入愁! 莫入愁毫无惊慌之色,他甚至没有去留意向他身躯招呼过来的凌厉寒风,而是把他那忧郁的眸子投向遥远的地方。 在他临死前的那一刹那间,他所思索的是:“谁来扶这即将倾斜的危楼?” 万绝狂笑不止! 红潮便在他的狂笑声中,开始慢慢地淡去。 他的笑声也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此时,已是近黄昏。近黄昏的日头,如平常一样,要格外地亮上一阵子。 山色,似乎因为受了鲜血的滋润,而变得格外的清新。 血后山色清?血后山色新! 如果站在高高的山梁上眺望,看到的将是起伏的山坡上,有一簇簇沁人的黄,一簇簇明媚的绿,以及一簇簇夺魂的红! 美丽得就像一场回忆,而回忆总是郁伤的多。 △△△ △△△ △△△ 莫入愁的死传得极快!快得似乎有人骑着一匹千里驹在日夜不停地奔走宣告这一件事。 到第三天下午,如果还有人没听到这个消息,那么他要么是个聋子,要么是个白痴。 伊忘忧当然也听到了。 他不是聋子,更不是白痴。相反,他手下的“冷战十三楼”,足以使他成为一个千里眼,顺风耳。 当十一楼主武休将这个消息告诉他时,他哈哈一笑,一仰头饮尽杯中美酒,方道:“老武,你去把耳朵掏干净了再来与我说话。你说莫入愁死了,倒不如说我死了,我反倒相信一点。” 他的娇妻丁玲玲在他怀中笑得花枝乱颤。 武休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又没说,便走了。其实他的手下告诉他这个消息时,他心中也没有底。 莫入愁的武功,已高过他所结下的任何一个仇敌,他又无病无疾,怎么会死? 看着武休退下,伊忘忧便在丁玲玲的香腮上拧了一把,道:“以后我的人向我禀报时,不许你笑!” 他一本正经地扳着脸,但他那双俊目中却已是笑意点点了。 丁玲玲才不怕他,她从他的怀中一跃而起,狠狠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咯咯笑道:“就笑,你还能把我生吃了不成?” 伊忘忧龇牙咧嘴地道:“哈哈,我就要吃了你!” 一头扎了下来,把头扎入了丁玲玲的怀中,一番撕咬,咬得丁玲玲双目也迷蒙如水了。 第二次向他禀报此事的是七楼主班仲。 班仲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他说话从来不打折扣,直来直去,要想从他口中掏出一个多余的字来,简直比掏金还难。 他直直地往伊忘忧面前一站,道:“莫入愁死了。” 伊忘忧一愣,将巫风云的手放开——巫风云是他另外一个女人。他的女人很多,多得有时他自己都记不清楚自己究竟有几个女人。反正他知道每一个人都是国色天香,并且对他都是痴心一片,痴到已不会争风吃酷了。 一个人如果拥有许多许多的漂亮女人,而这些女人之间又不会争风吃醋,那么,你想不忘忧,也不可能了。 他若有所思地问道:“是么?” 班仲没有回答,因为不用回答,伊忘忧也知道他会说“是”。 伊忘忧道:“谁杀的?” “不知!” “死于什么兵器?” “刀、剑、枪、鞭、拳脚,未中毒。” 伊忘忧的眉头终于皱了起来,要让他皱眉头的事实在不多。 他自言自语地道:“看来是许多人围攻他,那么他更不应该死!围攻别人的人,武功都是不入流的屑小,哪怕人数再多,也困不住莫入愁这样的人物的。何况,他并不是独自一人,他身边至少还有一个游冰。” 有莫入愁而没有游冰,便如有了人形而没有人影一样,让人难以置信。 “游冰、十二星霜客、莫夫人,全死了。” 伊忘忧倒吸了一口冷气,牙疼一般。 如果不是因为离洛阳太远,他真想亲自过去看一看,看看自己的老朋友是怎么死的。 “四情剑侠”平时极少来往,他们分居东南西北,相距上千里。但这并不等于说他们之间的感情很淡,恰恰相反,他们全是肝胆相照的朋友。 他们之间共处的时间并不多,其中段牧欢与秋梦怒两人还是在追杀“穷恶剑”刁贯天时,才第一次见面。 在此之前,他们便已被人并称“四情剑侠”了,从“四情剑侠”这名号一叫响起,他们便已是朋友了,无论见未见过面。 这有些奇怪,却也并不是不符情理。在没有见面之前,他们早已彼此久仰了,所谓英雄惺惺相惜,便指的是他们这样的人物。 沉默了片刻,伊忘忧轻轻地吐出一个字:“查!” 七楼主班仲退了下去。 第三个进来禀报的是四楼主左佛。 此时,已是莫入愁被杀的第三天。 左佛的大脚板踏得地皮“咚咚”直响,他一进门,便粗声大气地道:“当家的,大事不好!” 伊忘忧瞪了他一眼,道:“轻声点,你没有看到小草在睡吗?” 左佛瞪了在一张卧榻上睡着的美人,将声音压了压,道:“十楼昨夜已被人灭了。” 伊忘忧一下子跳了起来:“放屁!” 左佛委屈地道:“没有,事实正是如此!十楼楼主景修及手下三百多弟兄一夜之间,竟被人连锅端了,无一幸免!” 伊忘忧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他把指关节压得咔吧咔吧直响。 只要不是傻瓜,都能把莫入愁被杀与冷战十楼被端这两件挨得很近的事联系在一起。 是什么人,胆敢向他叫阵? 杭小草被这阵声音弄醒了,她睡眼朦胧地四下看了看,娇声道:“好不容易睡了,大哥你却……” “住嘴!”伊忘忧大吼一声,声音大得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还从来没有如此粗暴地对待过他的女人呢。 杭小草先是一愣,然后眼泪就下来了,一滴一滴的,没有个休止,可她却不闹,只死死地咬着下唇,身子哆嗦得如同秋天中的寒叶,让人心中不由会升起怜爱之情。 伊忘忧暗暗自责,自己怎么能把怒火往一个女人身上撒呢? 但当着下属的面,他是不会向她陪不是的,尤其是在左佛这样口没遮挡的人面前。 他沉声道:“事发时,其他分楼,特别是你们四分楼与他们挨得最近,有没有察觉什么异常?” 他说得很委婉,其实便是在批评左佛,因为“冷战十三楼”所分布的位置,本就互为犄角,一有意外,便可以相互支援。 而现在十楼被灭了,左佛的四楼竟到现在才来禀报,这未免有些说不过去了。 左佛的大脸也红了,他不安地躲闪着伊忘忧的眼睛,低声道:“他们没有发出警示之信号,我……我手下有一个兄弟在半夜时听到了一阵隐隐约约的箫声!因为是逆风,听不真切,当时也未在意,现在看来,那箫声正是在十楼方向,会不会与此事有关?” “箫声?”伊忘忧沉思着。 箫声能说明什么呢? 但无论如何,箫声这一点也是一个线索,这总比没有线索要强一些。 他背着手,踱了几步,方道:“去将端木先生叫来,要快!” 左佛一转身,便看到端木先生进来了。 端木先生怎么看怎么像农家墙上挂的吕洞宾,如果他手中再摇一把羽扇,肩上倒插一把剑,那他便是一个十足的活洞宾了。 当然,他并不握羽扇,却握着一柄如意,那种用来挠痒用的“不求人”。 这么一来,这个“吕洞宾”便不伦不类了。 端木先生一脸惊惶之色! 能让端木先生如此惊惶的事,并不会太多的。 伊忘忧忙道:“我正要找你。” 端木先生急切地道:“出事了!” 伊忘忧道:“我已知道了,十楼昨夜被灭了,对不对?” 端木先生的嘴便张在那儿半天合不拢,良久方道:“十楼被灭了?” 伊忘忧也吃了一惊,道:“你要告诉我的,难道不是这件事吗?” 端木先生脸上的惊惶之色更甚了,他道:“不,我说的是另外一件事。” 伊忘忧、左佛的心都不由一沉。 莫非除了十楼被灭之外,还有其他的不幸?他们有些紧张地望着端木先生。 端木先生轻轻地道:“是九分楼被灭了!” 伊忘忧愣住了! 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连杭小草也忘记了伤心,或许伤心已被这惊人的消息吓回去了。 “冷战十三楼”一夜之间被灭了两个分楼,这实在是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消息! 更可怕的是两个分楼被灭时,其他分楼竟一无所知,只是到了天亮时,彼此之间进行惯例串巡时,才发现这一点。 左佛受不了这压抑的气氛,便道:“我出去让各分楼加强戒备,如何?” 暂时,也只能如此了。所以伊忘忧点了点头。 左佛赶紧出去,门外便响起了他粗声大气的叱喝声。 伊忘忧向端木先生道:“江湖中以箫为兵器的人有几个?” 端木先生道:“莫非此案与箫有关?” 伊忘忧点了点头。 端木先生道:“能如此神不知鬼不觉地灭了我们两个分楼的人,武功更是已登峰造极,所以一般的人物,根本就不应去计算,对不对?” 伊忘忧又点了点头。 端木先生又道:“即使是那人武功再高,我们的人武功再低,但要想在夜间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两个分楼七百多号人全杀光,简直是令人难以置信,所以,此人便不应是独来独往的人,而应是拥有一个帮派,对不对?” 伊忘忧又点了点头。 端木先生又道:“此人杀我‘冷战十三楼’七百多人,自然应该与我们有刻骨之恨。当然,还有可能他本就是一个嗜杀如命的人,对不对?” 他分析得很对,伊忘忧当然还得点头。 “要想知道对方是谁,一定要符合上面三点,环顾整个武林……” 伊忘忧急切地道:“有几个人?” 端木先生望着他道:“没有。” 伊忘忧惊讶地叫道:“没有?” 端木先生肯定地点了点头。端木先生对江湖中事了如指掌,他说没有,一定没错。 端木先生接着道:“能符合这一点的,如果把死了的人也考虑进去,最近的一个合适人选也已是二百年前的人了。” “谁?” “九面暴魔。” “那个最终死于孔孟神刀刀下的九面暴魔?” “不错!但他早已该是烂成灰了。” 是的,九面暴魔、孔孟神刀对于现在的人来说,已是传说中的人物了。如果一定要把传说中的人物扯到活生生的现实中来,那未免太滑稽了一点。 端木先生道:“也许,人们听到的箫声只是一种巧合而已。” 伊忘忧道:“我倒希望这不是巧合,因为如果连这一条线索也断了的话,那么我们对对手可以说是一无所知了。” 端木先生推开窗子,望着窗外,悠悠地道:“也许,我们现在所能做的惟一的一件事,便是等。残酷地一点说,便是等到我们的人死得足够多的时候,我们才有可能对敌人有所了解。” “以生命为代价?”伊忘忧痛苦地道。谁都知道伊忘忧对部下是极为爱惜的,爱惜到近乎吝啬,所以“冷战十三楼”从来没有发生过叛离事件,势力也滚雪球般壮大。 因为伊忘忧的部下不可能找到一个比伊忘忧更关心爱护他们的主人。 伊忘忧道:“有没有其他方法可以更早地了解得更多?” 端木先生道:“有,但不宜实行。” 伊忘忧急切地道:“不妨说说看。” 端木先生道:“请恕我无礼了。我想让主公诈死!” 言罢,他便看着伊忘忧。 伊忘忧并没有愤怒,他的脸上只有惊讶。他奇怪地道:“如果我采用了你的计划诈死,有什么作用?对手一定能看出其中的玄奥来,因为这个时间选得太敏感了,我怎么可能在这节骨眼上说死就死?” 端木先生心中暗道:“他果然是位磊落侠士,我出此计,他没有想到吉不吉利之类的事,而是先想能否成功,而且是一脸坦然,倒真是难得了。” 当下,他便道:“不错,敌人一定会怀疑其中有诈。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才会加快行动步伐,不再一味停留在外围的攻击上,而是要直奔他们的目的地。” 顿了一顿,他看了伊忘忧一眼道:“无疑,他所要针对的一定是你!” 这一点,当然是毫无疑问的。 端木先生接着道:“于是,他便会直接来冷战十三楼的总楼。那时,你便可以一识庐山真面目了。” 伊忘忧道:“如此说来,我与他之间的决战,便要提前进行?” 端木先生道:“这对于你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因为对方在暗处,我们在明处,目前他所打的如意算盘就是要一步一步地灭了十三分楼,使我们冷战总楼孤立无援,那时,他再出手,我们付出的代价便大得多了。” 伊忘忧道:“我们的胜算有多大?” 端木先生道:“二成。” 此言一出,伊忘忧的脸色不由自主地变了变。无论是谁,哪怕定力再好,听到别人说自己只有两成胜算时,都有点挂不住的。 端木先生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继续道:“我们还应该将冷战十三楼的精英集中于总楼之中——当然,这一切都应是在暗中进行。只要对方一踏入总楼,那么迎接他们的必将是我们的全力一击!” 在势力薄弱的时候,把所有的力量握成一个拳头,这样的胜算才能大一些。 而以前冷战十三楼分散开来,只不过是因为冷战楼的势力已大到别人不敢以卵击石的地步了,所以,网撒得越广,发展得才会越快。 所谓此一时,彼一时,惟有因时因事灵活变动,才不会陷于被动。 伊忘忧沉思了良久良久。 在这么长的时间里,端木先生是一言不发,他用他的“不求人”一下一下地挠着自己的脖子。 伊忘忧打了一个捻子——这是他拍板时的习惯动作——大声地道:“好,一切由你去操办,至于我么……” 说到这儿,他笑了笑道:“便负责死!” 端木先生便告退了。 散布伊忘忧的死讯这样的事对于诺大的冷战楼来说,是太简单了。 死因便是暴病而亡。 这理由当然有点牵强,但这并没有什么关系,伊忘忧本来就要留出一定的破绽出来,让世人去猜。 而他的敌人也一样会看出破绽的,看出了破绽,他就一定会想要去探求假后面的真来,那便正中伊忘忧下怀。 消息传播之快、之广,连伊忘忧都有点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死了。 △△△ △△△ △△△ 伊忘忧现在所坐的椅子很舒适,与他的身体恰恰吻合,但他仍是心情极为烦燥,因为他已经被端木先生“藏”起来了。 他现在所在的地方,是极为狭长的一个木屋,狭长到几乎可以被认为是一堵隔墙,而它内部的构造却是极其严密,甚至可以说是神奇! 伊忘忧可以很顺利地知道外面的情况,也可以自己从一个小孔中往外面看。 外面便是放置灵柩的灵堂。 当然,灵堂是为他所设的。看到灵堂中凄凄惨惨的气氛,伊忘忧不由有些好笑。 椅子可供他躺、坐,吃的喝的都有,但他仍难以忍受。 对于伊忘忧来说,让他一个人单独的呆着,那简直是一种酷刑,他的身边要么是女人,要么是朋友,要么是属下,反正从来是不会空着的。 他喜欢对别人说话,也喜欢听别人对他说话,但现在他连自言自语的权利都没有。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消息传进这个小木屋:“来了。” 也就是说敌人来了。 伊忘忧听到的只是简简单单两个字,而这两个字扩展开来,便一定是有一个惊心魂魄的场面。 “来了”所指的时间是傍晚时分,来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若干个人——这若干个人的数目无法确定。 虽然在外界人的眼中,冷战十三楼的地盘方圆十几里,而势力范围则大得几乎包括了整个江南,但冷战十三楼之间,是相互独立开来的,十三个分楼之间,并没有用高墙铁网相联。 所以,人们可以自己出入于冷战十三楼的地盘,由这一点也可以看出伊忘忧所领导的冷战十三楼与一般的江湖帮派有很大的不同。 傍晚时分,忽然来了一些人。 但很多人的方向是不相同的,冷战分楼之间并无任何遮挡,所以外人要从中穿过,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打一个比喻来说,冷战十三楼就像分处于各个村庄的十三个兄弟,他们的势力很强大,大得别人一提起这一带时,便以他们十三个兄弟代替,但这并不等于说别人便不可以进入他们的村庄了。 来自各个方向的人,都很从容,很镇静,很笃定,很安详。 如果从表面上看,今天与以往没有任何的不同,以往也有人在这儿走动的,今天,只是人多一些而已。 他们老的少的、男的女的,有高大的,也有矮小的,有的伟岸,有的丑陋,有的美丽。 但他们有一个共同之处:他们都撑着一把红色的伞,红色的油纸伞。 这样晴朗的天气,实在不应该拿着一把伞。 所以哪怕是白痴也能看出这里面的不正常来。 问题是看出来了,冷战十三楼也不会采取任何行动的,因为他们要等到那个吹箫的人现身——当然,也许他并不是吹箫的。 所以,他们不能打草惊蛇。 而这些打着红色油纸伞的人似乎也已算准了冷战楼的想法,所以他们显得是那么的从容不迫,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向中央靠拢,不徐不疾,但舒缓有致! 冷战十三楼当然已布置了无数的哨口,他们便如同一张已经张开了的网。 但今天钻进网中的鱼太多了,而且几乎已算是鱼精了,谁也没有把握说是鱼死,而不是网破! “鱼”从从容容地在“鱼网”里转悠,他们散而不乱,极为错落有致! 最外围的人带给伊忘忧的消息是说:大人物可能是一个鹤发童颜的老头。 到了第二层的人报来的情况,却说“大人物”可能是一个精瘦的老汉。 核心防护圈的人则更奇怪,他们一口咬定来犯之敌的头目是一个妖艳的少妇! 这让伊忘忧大为恼火!他还从来没有如此一头雾水过! 日头渐渐地偏斜了,一直斜到没入山中,只留下一片血红在天边! 攻击便是在这个时候开始的。 首先,响起来的竟真的是箫声! 箫声一起,整个冷战楼立即蒙上一层肃杀之气! 每一个人都力图做到不露声色,而事实上几乎每一个人都已闻声色皆变! 伊忘忧一闻箫声,他本是狂燥已极的心情反倒突然沉静下来,沉静如止水,而眼睛却变得格外的亮! 他已经有七年没有如此兴奋过了。事实上,江湖中人的灵魂必须要不时地用鲜血浸泡,才能不至于干枯,如果一个人生活得太安逸了,那未必不也是一种痛苦。 自七年前追杀了“穷恶剑”刁贯天之后,他的朋友便多了,而仇敌却越来越少了,他的剑已有整整七年未出鞘过! 他的剑不用出鞘,冷战十三分楼的楼主们早已把一切都摆得妥妥贴贴了。 没想到尘封已久的剑,第一次需要出鞘时,面对的就是一个极为可怕的对手! 冷战楼的人按伊忘忧的意图,开始慢慢地往回缩。 其实,这也是他们惟一的可以选择之路。 当箫声响起时,所有的红色之伞便开始飘动起来,看似杂乱无序,其实却是极为严密,他们开始聚拢! 三分楼的人曾试图制止他们的这种意图,派出一百多号人进行切割围堵,同时,六、七分楼也作了配合,共有四百多号人。 但当冷战楼的人一挨近那些红色的油纸伞时,立即被红色吞没! 外人只能看见红色在飘,在翻飞。所有的红色油纸伞已汇成一片巨大的红云!红云已成铺天盖地之势,在冷战总楼前飘来荡去! 四百多号人一进入这朵红云之中,便立即无影无踪了。 只听见红云中不时传来兵刃交击之声和垂死时的惨叫声! 看者惊心动魄! 当刀剑交击之声,惨叫声停止时,四百多号人已全部战死! 地上躺下了近六百具尸体! 冷战楼的人都出了一身冷汗,他们在大大小小的战斗中,从来没有做过亏本“买卖”,而今天却是以两个兑一个! 看着横尸地上的兄弟,他们的眼红了,血热了,如果不是当家的有令在先,他们早已向这团张扬的红云冲杀过去了。 冷战楼共有三千多号人,而对方约摸只有八九百人,从人数上看,冷战楼已是占了绝对的优势! 但他们认定:“主公的决定一定不会有错!” 所以,赔进了四百个弟兄后,他们开始有序后缩了,并悄悄地张开一个口子。 敌人便如水银般向冷战楼总部袭入! 在总楼里的狙杀是小规模的,短暂的,敌人进展极为顺利! 很快,他们便到了冷战楼的核心部分:蓝屋子! 冷战楼的蓝屋子,不但在江湖人的眼中是神秘莫测的,即使是一般的冷战楼之人,对它也是可望而不可及,今天却是例外! 平时能进入蓝屋子的人只有四个:伊忘忧,端木先生,春风、细雨双卫! 伊忘忧的身侧,像莫入愁影子一般的人,便是春风、细雨。 你可能并不能亲眼看到他们的存在,但你不能够忽视他们的存在。有人说伊忘忧有三条命,因为春风、细雨是两个可以用肉体为他挡住兵刃之人! 当需要他们出现的时候,他们便会如幽灵般出现。 如果是在街市上,也许那个走在伊忘忧身侧的算命先生便可能是春风。 如果坐在船上时,伊忘忧受到攻击,那么春风、细雨便有可能从水中冲天而起! 来犯之敌包围了蓝屋子。 蓝屋子并不蓝,从外面看起来,它与其他房子没有什么两样。 有三十几个人先冲了进去。 很快,便有三十具尸体从里边抛将出来! 又进去了四十几个人,又有四十几具尸体从里边抛出来! 没有一声惨叫声,似乎这七十几个人是进了一个屠宰场,而他们一进去之后,便乖乖地的把头往刀口上伸了。 来犯之敌第一次遇到了挫折! 一直未中断的箫声突然一变,变得诡秘异常! 冷战楼的人在箫声中开始心神不安起来。 箫声越来越神秘莫测,似乎在诉说一个充满了玄幻色彩的故事,那故事有一种神奇的魔力,把人的心思挑拨得狂乱至极! 突然,蓝屋子里响起一声充满暴燥不安的吼叫声,一个人如一阵风般向外面冲杀出来! 他已承受不了这种魔箫带给他的压力! 一个人冲杀出来,自然只有一个结果——死! 他一挨近那铺天盖地般的红色时,立即向后倒去。 他的身上,至少已有二十几处伤口! 鲜血是赤红色的,让他的尸体与那团红色融为一体。 箫声更甚! 一只灰色鸽子经过上空,挣扎了几下,直直地摔了下来,死了。它已被箫声震死! 又有十几个人从蓝房子中冲了出来,当然,他们一样是死! 如此下去,冷战楼岂非必败无疑? 突然,响起了另一种声音! 那是六弦琴的声音! 声音极为清脆悦耳,使人听起来如沐春风,心便不由自主地飘了起来,有一种说不出的超脱与舒泰。
第三章 魔音断弦 六弦琴一响,蓝屋子立即又恢复了它的安静与肃杀!再也没有人从里边向外跑。 箫声在琴声起而相抗之后,更是大炽! 只听得一种清丽的声音与另一种魔幻的声音在冲突、碰撞。 箫声渐渐地占了上风,琴声在苦苦地支撑。 突然,“铮”的一声脆响! 显然,是六弦琴琴弦断了一根! 然后又是“铮”的一声,六弦琴戛然而止。 蓝屋子里响起一片惊惶的呼声。 一声狂笑从红云中响起。 然后便见一个人影如巨鸟般掠空而起,遥遥扑向蓝房子,口中叫道:“抗拒万绝圣驾者死!” 声音如雷一般滚滚而过,声势好不骇人!喊声中,他人已到蓝屋子之外院。 立即有一阵如疾雨般的暗器向他射去。 每一枚暗器都已射中目标——至少,在冷战楼的人看来是如此。 众人不由又惊又喜,同时又有一种隐隐的不安,因为他们自己也不相信自己能如此轻易地一攻便奏效。 倏地,所有的暗器突然反射而回,而且速度更快,更为凌厉霸道。 惨叫声此起彼伏。 而那人影此时已惊天动地向院内飘掠而下,其速度快得如一缕飞射之淡烟。 一张巨网向他直扑而下。 网身散出幽幽寒光,乃精网铸就! 那人一声冷笑,右掌突然向当头扑下的巨网划去。 他的整只右掌,竟是泛着金属般的光芒! “铮”的一声响,钢网已被他的右掌划开,他的身躯立刻破网而出。 在身子掠空的那一刹那间,他的内力已悄然沿钢网向四周袭去。 立即有四个人被这股内力震得倒飞而出,吐血而亡! 数道劲风同时向他袭来,进攻者是二楼主井伸,五楼主吉倚,八楼主房俭。 二楼主使的是一把刀,刀刃如锯齿一般凸凹起伏,他的动作快如狂电,身形疾闪之下,刀身泛着青寒之光芒,掠过长空,洒着弥漫的光雨,向敌人身上席卷而去! 同时,五楼主吉倚如鬼魅般欺身而进,一出手便是绝活,乾坤圈挟着尖啸声,划出漫天光雨,晶莹而明亮地交织着,纵横封杀! 如果有一只苍蝇在这样的围攻之下,它也应该已被切成八段! 而八楼主则如幽灵般在穿梭,他没有兵器,他用来致敌之命的是他身上层出不穷的暗器。 有人说你有可能把天上的星星点清楚,但你不可能把八楼主房俭身上的暗器算清楚。 这样三个人的联手一击,其杀伤力是惊人的。 但倒的却是他们自己! 一股奇异的力量突然撞在吉倚的右臂上,他的乾坤圈竟不由自主地脱手而飞! 如果单单是飞了,倒还好,偏偏它竟是向二楼主井伸的前胸扫去! 井伸根本没有料到会有如此变故,所以当他的胸口一痛、被乾坤圈击断了数根胸骨后,不由有些吃惊。 乾坤圈几乎已整只地没入他的胸口,他根本没有生存的可能了,但仍是不顾一切地扑向对手。 最终,在他还没有来得及靠近敌人时,已轰然倒下了。 与他同时倒地的还有吉倚,吉倚是死于房俭的暗器之下的,一枚如意珠已从他的额头的双眉之间穿进,从后脑勺射出! 这突如奇来的变化让房俭惊呆了,他变幻了好几个方位,一直忍着没有出手,直到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合适的角度时,才射出他的第一枚暗器! 有人说房俭是举手投足间,便可以杀人,现在果然得到了印证,只不过他杀的人竟是他的兄弟! 如意珠在离对手约三尺的距离时,对手方轻描淡写地一挥手。 这么一挥手,如意珠竟凭空改变了方向,向吉倚射去! 当房俭看到吉倚死于自己的暗器之下时,立即心哀如死,他开始疯狂,疯狂地扑向敌人! 空气中响起了一阵奇异地响起,有些像是一群蜻蜓在同时振翅! 然后,便见房俭的身侧突然银芒迸射,无数的暗器从他的身上射出! 天女散花,花不醉人人自醉! 没有人能够看得清房俭是如何在电擦火闪的一瞬间,射出这么多的暗器的。 暗器不但多,而且每一种的手法、角度、力量、速度都不同! 无论是谁拥有这样的一招,都足以笑傲群英了。 没有人能够防守这一招的,因为它的攻击线路已交织成网,它的杀伤力已如海水一样平铺开来,每一个细微的缝隙,都可以成为它渗入的空间。 但这一次,却有了例外! 那人似乎并没有动,他只是在原地晃了晃,房俭的所有暗器便不可思议地全部落空。 房俭的身势已开始不可避免地坠落,进袭之敌乃一枯瘦老者,他以惊人的速度格杀吉倚、井伸之后,身形暴长,右掌倏翻,便有一股浩荡之真气向房俭疾袭而去! 气势如狂风暴雨,击得空气“噼啪”作响,天地间似乎已被这股掌力充斥! 房俭的身子便如风中的一片落叶般飞了出去。他全身经脉已全被掌力震断! 便在此时,蓝房子外响起了震天杀声! 冷战楼的人开始大举反扑!只要没有箫声相助,骁勇善战的冷战楼的三千战士一定能将对方的八九百人绞杀贻尽! 枯瘦老者眼中精光暴闪,杀机更浓! 他已看出了冷战楼的安排,冷战楼就是要他与他的部下分开! 便在此时,又有四条人影向枯瘦老者疾扑而来! 又是冷战楼的四位分楼主!此役冷战楼算是豁出血本了。 三分楼主荀何,四分楼主左佛,七分楼主班仲,十一分楼主武休。 荀何双掌倏闪,立即有两道劲风袭向枯瘦老者,听声音似乎是圆形之暗器。 枯瘦老者轻轻冷哼一声,枯瘦的爪子便疾拍而去。 却听得“轰”的一声,两团烈焰在枯瘦老者的身侧爆开,烈焰眩目夺魂! 几点火苗已溅在枯瘦老汉的身上! 枯瘦老者第一次吃亏,不由大怒,用手一弹,火苗竟如附体之蛆,弹之不去! 而此时左佛的剑已带着一溜寒光,如极恶之蛇虎,猝闪暴飞,斜撩枯瘦老者的后颈! 班仲则贴地翻飞,他的人已与他的刀合为一体,如一团光球般滚将过来,寒刃在他身子四周迸射,如满天繁星! 惟有武休未出招!他不但没有出招,甚至连守也没有守得严密,身上几乎可称得上是漏洞百出! 枯瘦老汉随便向哪一个破绽处击上一掌,都足以要了武休的命! 莫非,他疯了? 不,没有。因为他的外号叫“毒罐子”。 意思就是说他全身都是毒,甚至他吐出一口唾沫来,都能毒死一头大公牛。 只要枯瘦老汉的手一沾上他的身子,便有枯瘦老汉受的了。 当然,“毒罐子”武休他自己也好不了,以枯瘦老汉的身手,即使是中了毒,也能在那片刻之间,毙了武休! 武休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正因为他知道这一点却仍如此做,便益发显得他的神勇忠义! 现在,他一心只想以一命换一命了。 为了此役,他已把他所有的毒的解药全部销毁!所以只要对手一中了毒,那便是只有挨着的份了。 枯瘦老者一弹未弹飞火苗,左佛的剑已削至他的后颈半尺远处! 这么近的距离,如何闪避? 便在此时,奇迹出现了! 只听得一阵“咔巴”声响,似是关节的折裂之声! 然后,便见枯瘦老汉的身子突然矮了一截! 他的腰肢未变,腿未曲,颈未缩,但他却矮了下去! 莫非他的体内骨骼、肌肉已异于常人,可以随便地搭拆? 左佛的剑便走空了,左佛并没有指望自己能一剑得手,对手一定有方法应付自己的招式,但他没有想到会是以如此诡异之方式! 难道此人已不是血肉之躯? 剑一走空,枯瘦老汉一声暴喝,他身上的衣服立即无风自鼓起来! 火苗立刻灭了! 而左、班、武、荀四人却是感到一股极为压抑的气流开始弥漫于枯瘦老者的身侧! 班仲的“地趟刀”已使了三十几招,但却连对方一根脚毛也没有削下! 枯瘦老者似乎对他的进攻全不在意,只在刀将及身的那一刹那间一个错步或一个滑步,班仲的刀便走空了。 荀何双手又一扬,这次是一条血红色的绫带疾卷而出! 绫带如一血红的蛇信子般,卷向枯瘦老者。 枯瘦老者身子斗然反旋,一掌浑厚的掌力击出! 如果是一把坚硬的刀剑,在这样的惊人掌力下,恐怕早已脱手而飞了。 但红绫太过柔软,它竟奇妙地翻卷而动,从凌厉掌风的空隙中神奇地穿将而进,如蜿蜒吞吐之毒蛇,直扑枯瘦老汉的胸口! 虽然这样的软柔之物就算击中了人,也未必会受多大的伤,但枯瘦老汉却已大怒!他又忘了上次的事,左手疾然向红绫抓去! 荀何疾贯内家真力于右臂,又沿红绫疾然而出,红绫一个反卷,立刻把枯瘦老汉的手卷住! 荀何一抖腕,整根红绫便突然烧了起来!恰如一条火龙! 枯瘦老汉的手被红绫卷着,他的手便如同也被烧着了一般。 痛,并不是主要的,更多的是愤怒!枯瘦老者已两次在荀何手下吃了大亏! 他怪啸如鬼泣,右臂疾然反抡,荀何的身子立刻被带得飞起! 同时,他的双腿如斗转星移般互一错步弹踢,班仲的刀便不可思议地脱手而飞了! 不仅如此,班仲的下腹还中了一脚,他眼前一黑,喷出了一大口鲜血! 一脚之下,他已完全丧失了战斗力! 此时,左佛的剑已近似天河瀑泻、黄河决堤般浩浩荡荡地挥洒而出! 银亮的剑芒似匹练般绕回,如此雄深与凌厉地猛卷横扫! 枯瘦老者如行云流水般旋走飘移,每一步所踏及的方位都匪夷所思! 左佛那么霸道的剑法,竟只能捕风捉影,根本沾不到枯瘦老者的身子! 枯瘦老者将荀何从头顶抡过之时,立即凌空挥出一拳! 拳风如雷,直捣荀何的胸口! 荀何已将手中的红绫撒手,但枯瘦老者所使的力气极大,巨大的惯性仍使他如折了翅膀的鸟儿,身不由已地从枯瘦老者头顶上飞过! 凌厉拳风已被他感觉到了,他疾提真力,身子在空中凭空反旋,身子团旋处,无数的银芒从他的发间散射而出,袭向枯瘦老者! 银芒飞至半途,倏而变亮,成了暗红色! 又是火苗!而且细密如雨! “火神”荀何不愧是“火神荀何”,举手投足之间无一不是火器! 他发出这“满天星火”之后,力道已竭。 枯瘦老者的拳风生生击在他的胸口处,他的人便如断了线的风筝般飞出十丈之外! 他的心已被捣得烂碎成一团! 武休与荀何的感情极深,两个分楼挨得又近,关系更是密切,如今武休眼看荀何战亡,不由悲愤已极! 枯瘦老者在“满天星火”的笼罩之下,再也没有那么的洒脱,饶是他的身法快如鬼魅,却还是有数点火星射到了他的身上! 这种火星极为霸道,它一沾着于人体,立即渗透进去,片刻之后,燃烧之物便已变成人的肌肤了! 枯瘦老者一番扑打之后,火苗已将他的身体烧得“吱吱”作响! 枯瘦老者很快便明白这火苗很不寻常,只见他手在腰间一摸,一道寒光闪出,是一把极小的刀。 刀光闪过之处,便见血肉开始飞起,一块块的有大拇指指肚那么大。 原来,他是以自己的刀将着了火的肌肤削去了。 此时,四个人已只剩下左佛与武休有战斗力了。 左佛越战越凉,他不是害怕,在左佛的心中从来没过害怕二个字。 他是对自己的剑法感到寒心! 自己这样狂攻不止,但对枯瘦老者竟构不成丝毫威胁。 只听得武休低吼一声,他的兵器终于出手了。 寒芒一闪,来自他的腰间,竟是一根极细的银链子!银制之物,是避毒的,但他的银链子却偏偏不同! 在这条银链子上边,至少有十二种剧毒!只要被银链子一沾肌肤,那便只有等着毒发身亡的份了。 同时,左佛已将他的压箱底的招式也用了起来。 此时,天已暗了下来,蓝房子外面杀声震天。 黝暗的夜色里,左佛的剑光毫芒有如群星流泄般交舞旋闪,聚散分合,倏左倏右,忽上忽下,而光闪的移动却是不可思议的,每每在难以置信的短促时间内出现,每每又在迥然相反的角度互映,剑身幻出的灿亮异彩时如云花缤纷,时如流瀑重溅,时如狂涛涌出,时如风啸云滚,奇玄得几乎令人怀疑这是不是由人来完成的动作! 左佛并不把伤敌的希望寄托在自己的剑上,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剑即使能伤了对方,也只能是皮肉之伤,对于他自己的武功与对手武功之间的差距他是再清楚不过了。 他所要做的,便是尽最大的努力,牵制住枯瘦老者,让武休有发挥的空间! 他知道只要武休一得手,对方便只有惨败乃至死亡。 如此全力之搏杀,终于逼得枯瘦老者出动他的兵刃了,怪啸如泣中,他的手中已多了一根碧绿色的箫! 箫比一般的箫要略略长一些,细一些。 但更奇怪的是每一个箫孔处全是一个个小小的骷髅头像! 所以,整根箫并不是光滑的,而是一节一节地凹凸着,箫的出气之孔便是骷髅头的口! 魔箫一出,天地为之一暗! 一股煞气弥漫开来。 左佛忽然觉得自己的剑路大滞。 魔箫划空而过,风从箫孔中穿过,发出尖锐如鬼泣之声,极为阴森恐怖! 左佛的心思突然无法集中了,他甚至觉得已有剑不由己之感。长剑所走之路,与自己原先设想的根本不同! 然后,他的剑便脱手而飞了,“笃”的一声,射进一棵古槐之中。 是武休救下了左佛,在魔箫将要洞穿左佛之身躯前的那一刹那,武休的银链子便脱手射去。 银链子飞旋而出,向枯瘦老汉颈部疾缠而上。 枯瘦老者只好撤箫回封,向空中的银链子挑去。 “当”的一声脆响,箫与银链子相接! 便见银链子突然悉数断开,分开十八节,分射枯瘦老者身前十八处大穴! 可惜,枯瘦老者武功太过诡异,整个身躯如全无重量般向后平平飘飞! 箫影无数,闪幻成风,十八节银链子立即被扫得四飞! 枯瘦老者仰天长笑,笑声摄人魂魄。 笑声中,枯瘦老者突然幻成了一个丰姿绰约的少妇。 从头到脚,没有哪一寸地方不是地地道道的女人!本是穿在枯瘦老汉身上的灰袍突然碎成无数布片,碎布片如灰蝶般在空中飞舞! 里边是一件水儿绿的薄衫。 没有人能够在如此诡异的变化中还不吃惊,除非他是瞎子或白痴。 左佛与武休的血液都已停止流动了,一刹那间,他们的思绪已脱离了他们的头脑,一片空白无物了。 美艳少妇便已欺身长进,左手深深地插入左佛的胸前,右手之箫则将武休的喉管洞穿! 在完成这个过程中,武休与左佛全都未作任何反抗。 这不仅是因为美艳少妇动作太快,同时也是他们二人反应迟钝的缘故。 美艳少妇在杀了二人之后,她的笑容更为迷人,惟有她左手上的一片血淋淋让人不寒而栗! 她手中的箫倒提着,上边有血在滴…… 蓝房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似乎连空气也已凝固,惟有院子外面杀声仍是震天巨响! 一静一闹,肃杀之气却没有任何区别,甚至于没有刀剑声的里边,杀气更浓。 美艳少妇冷冷地喝道:“伊忘忧,你以为装死便可以蒙混过关么?莫入愁在黄泉路上已等得不耐烦了,我便来催送一程!” 没有任何声音。 美艳少妇冷笑道:“你不出声,我便将你的灵堂捣个天翻地覆!” 声音未落,她的身躯便如一片羽叶般飞起,射向灯光最亮的那间屋子! 那儿正是伊忘忧的灵堂。 美艳少妇没有受到任何阻挡,很顺利地站立在灵堂中央。 除了守灵之人外,灵堂的一切都很符合情理。 堂前,是一具楠木棺材,刚漆上漆,整个灵堂中便有一股油漆的味道。 美艳少妇尖叫道:“伊忘忧!你真的要做缩头乌龟吗?我便敲碎你的乌龟壳!” 双掌疾扬,整个灵堂立即“乒乓”直响,物什在掌风之下,纷纷而碎! 最后,只剩下棺木是完整的了。 美艳少妇一步一步走进那具棺木,双手疾然按在棺木之上,身内之惊人内力立即传进棺内! “砰”的一声,棺木便已被汹涌鼓荡的真力从内部向外爆个粉碎! 里边竟真的有一具尸体!与伊忘忧一模一样:身着,容貌…… 美艳少妇吃了一惊,突然,她怪叫起来:“伊忘忧啊伊忘忧,你怎么死得这么早?我还要剥你的皮吃你的心呢!你为何不再等上几天?我恨,我恨!” “所有与我刁贯天作对的人都应该死!但应该是死于我刁贯天的手下。” 她咬牙切齿地道:“伊忘忧,你逃得好快!但我不会放过你!我不能亲手杀你,也要将你的尸体粉碎,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哈!哈!哈!” 她发出极为惊人可怖的笑声,这笑声一忽儿是男音,一忽儿是女音,一忽儿显得苍老嘶哑,一忽儿又是尖锐刺耳! 伊忘忧正在那间狭长的屋子里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当然,静的只是他的外表,而他的心早已是一片沸腾。 当他听到“刁贯天”这三个字时,他的第一个反应便是惊愕欲绝,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刁贯天是被他与莫入愁、段牧欢、秋梦怒四人四剑穿心之后,一脚踢入悬崖的。 他怎么可能活下来?那么高的山崖,便是活人也要摔死一百次,何况是一个本来就已是没了气息的人? 莫非是大白天见了鬼? 但很快他便相信这是真真切切的事实了,从美艳少妇那怨毒的眼神和切齿之声中便可以看出这一点。 但刁贯天本是一个清瘦的中年人,怎么会突然成了一个美艳少妇? 他突然注意到美艳少妇手中的箫,立即想起端木先生所说的二百年前的“九面暴魔”。 “九面暴魔”所用的兵器正是一根具有魔力的箫,而且“九面暴魔”也能随心所欲地改变自己的容貌、形体! 莫非,刁贯天便是习成了“九面暴魔”那种惊世魔学? 但“九面暴魔”已死在“孔孟神刀”之下了。 现在,伊忘忧最想见的人便是端木先生了。 但端木先生已经重伤晕死过去了,方才以六弦琴与刁贯天的箫声相抗的就是端木先生。 端木先生明知内力不如刁贯天,但他仍是义无反顾地出手,因为在整个冷战十三楼中,他的内功与伊忘忧是最接近的。 所以,他要用六弦琴与箫声相抗衡,使刁贯天误以为弹琴之人便是诈死的伊忘忧,那样一来,刁贯天便会直接长驱而入,寻找伊忘忧。 如此一来,冷战十三楼的人便可以乘机进攻留在外面的敌人了。 事实上,这个计划极为成功,刁贯天已被吸引进来了,而冷战十三楼的三千多人,已将蓝房子外面的八九百人几乎绞杀殆尽。 刁贯天的下属,只剩百来号人了,而冷战十三楼还有近两千人马。 没有了箫声相助,刁贯天那诡异之“红云”便已是威力大减!哪里挡得住骁勇异常的三千冷战勇士的冲击? 但刁贯天对他手下的死,并无丝毫惋惜之情,在他的眼中,只有他的生命才是真正的生命,其他人全如草芥!死了一个属下,与死一个冷战楼的人没有任何区别。 他的目标是伊忘忧,只要伊忘忧被他杀了,那他的部下即使被杀尽也无所谓。 重组一个邪恶之军,对他来说实在是易如反掌! 刁贯天对外面的杀声充耳不闻,她如疯了一般在灵堂中抢天呼地,那张美丽的脸已是扭作一团! 突然,她的呼叫声止住了,冷冷地道:“今天就是你真的死了,我也要在你的尸体上添几个窟窿!以解我心头之恨!” 她缓缓地向前踏了几步,站在已暴露出来的“伊忘忧”的尸体旁边,长笑一声,手中的魔箫立即向“伊忘忧”的胸口插去! 只听得“蓬”的一声轻响,“伊忘忧”突然暴裂开来,一股黄色的烟雾立即将刁贯天包围,并且迅速弥漫开来! 此时,空气立刻响起无数寒刃破空之声! 数百枚暗器同时向刁贯天所立之处射来! 暗器太过密集,以至于从不同的方向射来的暗器竟不时撞在一起,发出“叮当”之声! 暗器一停,立刻有数十条人影从各个方向突然闪现,向中央突围而上! 这数十人,全是冷战楼的精英,平日的职责便是守卫蓝屋子。 刀、剑、枪、鞭、戈、戟、锏、棍…… 一时之间,整个灵堂已被这数十件兵器搅得天昏地暗! 所有的兵器全是朝向一个目标! 刁贯天应该无法幸免了,如此纵横如网的杀气,几乎是连风也无法从中穿出。 却听得一种极为诡异的声音在灵堂中回荡起来。 是箫声!是刁贯天的箫声。 “轰”的一声响,夹着无数金铁交击之声。 数十人竟同时向外飞出! 落下之时,已有十几个人当场毙命,十几个重伤倒地。 又闻箫声起! 只见那团黄色的烟雾突然翻滚旋动起来。 渐渐地,烟雾开始压缩,最后竟凝成一团斗大的物质,在魔箫上飞旋! 刁贯天竟把烟雾以内家无上真力全部吸附。 一声长笑,伊忘忧从一堵木墙内弹射而出。 刁贯天霍然转身,先是一惊,接着便一喜。 这种“喜”,有点像一只觅食的猫看到老鼠时的心情。她狞笑道:“我以为你已吓得跑到地狱中去了!反正你总是得死的,何必拉这么多人来垫背?” 伊忘忧潇洒一笑——在这种时候,也只有伊忘忧能笑得如此潇洒了,他朗声道:“我还以为从什么地方跑来了一个老妖婆,原来竟是我的老朋友!什么时候一转眼老鸭变成老母鸡了?” 刁贯天冷冷地笑道:“你放心,我会让你看着我真面目而死!我要让你走到黄泉路上还为七年前的事后悔!” 伊忘忧淡淡地道:“不用到黄泉路上,就是现在,我就已后悔了。” 刁贯天得意地阴阴一笑:“你终于怕了!” 伊忘忧皱了皱鼻子,道:“怕?我后悔的是七年前为什么没有把你大卸八块,让你得以复生,再次为害武林!” “你死到临头,竟还嘴硬!”暴喝声中,美艳少妇已成了一个削瘦阴毒的中年人。 这才是刁贯天的真面目。 伊忘忧有些惊讶地看着这种变化,虽然他在小屋子中时,已看了一次,但现在他仍是有些吃惊。 刁贯天阴阴地道:“现在,是我刁贯天向你们四人索命之时了!我要以你们的死向整个武林宣告,一个不可违抗的王者已经出现!任何反抗,都是可笑的,不自量力的,下场只能与你们一样!我‘无影无神’万绝将成为武林的主宰者!” 伊忘忧的嘴角挂起一抹嘲讽的笑意,他缓缓地道:“十年前,你不也发出过这样的壮丽之宣言吗?结果还不是被打下深崖?任何一个逆天而行的人,都将得天诛之!” 刁贯天的眼中闪过无限怨毒。 他冷冷地道:“你先莫为天下人忧,当务之急,是要保住自己的脑袋!莫入愁已死,你也不会例外!” 伊忘忧傲然道:“你杀了莫入愁,即使不来冷战楼,我也会设法找到你!” 刁贯天缓缓地举起他手中的魔箫,喃喃地道:“七年之恨,一日方逞!伊——忘——忧,让你活了七年,你该知足了!” 话音未落,他的整个身躯便如一抹轻烟般射出! 魔箫遥指伊忘忧,劲风穿过魔箫,发出让人心神摇荡的尖啸之声! 一丈之外,魔箫波颤绵延,有如已附上了魔鬼的咒语一般,快捷如电,攻向伊忘忧! “呛”的一声,“忘忧剑”划空而出! 剑剑相连,式式衔接,没有一丝空隙,没有一丁点回环的余地,有如雪纷浪翻,晶莹剔透,就那么迷迷芒芒地罩了上去! 匹练般的银带来回飞舞着,宛如一条天神手中的玉索,那么随心所欲地卷转缠绕,收发自如。 “忘忧剑”已化作千百柄了。 “铮”地一声脆响,刁贯天与伊忘忧身形倏合便分。 刁贯天飘退一丈,便稳稳而立,而伊忘忧却已是踉跄翻飞出二丈之距,方勉强站稳身势! 一招之下,高下已分。 伊忘忧暗暗心惊!七年前,他的武功虽然略略低于刁贯天,但至少可以与他拼杀数百招,没想到七年之后,武功竟已如此悬殊! 以刁贯天现在的武功,伊忘忧想不出来江湖中还有谁能胜得了他。哪怕他们“四情剑侠”再度联手,恐怕也难以与他抗衡! 但吃惊之情,并没有在他神色间表露出来,他暗暗将胸口中倒逆之气流压下,淡淡一笑,道:“七年不见,你的鬼花样又多了不少!” 刁贯天冷声道:“我便要你死在这鬼花样之下!” 他的脚步倏然斜出,又蓦然倒旋,整个身躯俯地猛然平射而出。然后凌空滚动,手中之魔箫不断地横封竖扫,手法变动之快,令人目眩神迷! 此箫在他如此动作之下,气流所穿过的箫孔不断地变化着,而他的手指也同时作了极巧妙诡异的配合! 于是,他未用口,竟也将箫挥舞成曲! 曲声中充满了一种诡秘而诱惑人心的韵律,它深深地渗入到人的灵魂中去,将每一个人心中的魔性激活! 伊忘忧突然觉得心绪不宁,一种莫名的烦燥开始汹涌地袭来! 心思如此错乱,这使得他的“忘忧剑”大打折扣!他竟在箫声中想起了一件又一件的伤心往事! 伊忘忧本是一个豁达开朗之人,从来未曾被不愉快的事所累,但今天却奇怪的很,许多尘封了很久的不愉快的往事,竟都不由自主地开始涌现! 伊忘忧何等聪明,立即明白这是箫声的神奇魔力所致! 于是他抱元守一,使自己浑然忘我,甚至已将对手忽略,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将“忘忧剑”使出来! 如此一来,他的武功便少了许多玄奥灵动的变化了。他的武功本就比不上刁贯天,现在又受了箫声的牵制,更是大为逊色了! 很快,刁贯天的箫已将伊忘忧的腿部扎了一个大大的血洞! 伊忘忧不由一个踉跄! 而刁贯天根本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他一招得手之后,魔箫立刻弹飞而起,挟着凌厉之声,向伊忘忧的胸口扎去! 便在此时,刁贯天突然觉得脚下猛地一紧,似乎一双脚已被人抓住! 那双手抓着他的脚后,立即用力倒掀! 饶是刁贯天艺高人胆大,但也被这意外的变故吓了一跳! 那双极为有力的手,加上刁贯天未曾防备到还有这么一手,一惊之下,身子倒向后仰! 同时,一条软绳以惊人之速度,从屋顶射下,准确地套中了刁贯天的右臂! 软绳乃以百年牛筋制成,有极大的弹性,别说是用力拉扯,即使以普通的刀剑砍它,一时也难以砍断! 软牛筋索一套而中之后,立即向一侧一拉!刁贯天的手便偏了,箫便从伊忘忧的右肋划过! 当刁贯天要回招时,他已被脚下之人掀翻得向后倒仰! 所以,他的回扫之箫,也落了个空! “轰”地一声,从地下冲天飞起一人,团旋而上,一把弯得几乎成了一个圆圈的薄刀贴身而扫,向刁贯天的身子疾扑而上!
第四章 春风细雨 刁贯天的右臂已被软索扣住,如果是铁索,他倒不怕,用力一扯,哪怕便是再粗一些的铁索,他也有扯断的把握。 就算扯不断,他也可以借力将暗算他的人扯得飞起。 但软索就不同,它的弹性使得刁贯天一用力它就变长,这就抵消了力的作用,而刁贯天却仍是不能摆脱绳索的困缚。 如此一来,他的右手便无法发挥作用。 暴怒之下,他的左手飘忽不定地连连拍出,每一掌都蕴含了极为深奥的变化,击向自地下袭来之敌的上中下三盘! 在关键时刻,救了伊忘忧的,又是“春风细雨”,无处不在的“春风细雨!” 从下而上发动进攻的是细雨,而从屋顶以绳索袭敌的正是“春风”。 春风细雨,夺命细无声! “春风”的软索给了“细雨”以很大的发挥空间。 江湖中武功胜过他们的人不少,但能脱过他们突然袭击的人就很少了。 他们二人,似乎便天生是为这种暗袭而生存的人。 危难之中,他们可以在瞬息中,想出千奇百怪的方法,而每一种方法都是那么的简单、有效、致命! 但这一次,他们收效并不很大! 细雨的刀法那么绵密如雨,孰料刁贯天的一只肉掌竟还可以从如此精密的刀影中穿入! 好几次,他差点被刁贯天的肉掌所伤。 那只左掌,竟闪着幽淡的蓝光!如果被击中,不死也得半命! 伊忘忧在危急之中,留下一条命来,不由浑身渗出一身冷汗,凉嗖嗖的。 他见“春风细雨”战局极为吃紧,急忙长啸一声,暴射而进! 细雨立刻拧腰倒翻,将空档留给伊忘忧。 象所有干狙杀这一行的人一样,春风细雨的轻功高深莫测。 他们的身形也给了他们练轻功的天赋,身子极为纤细灵巧,而且骨骼很圆滑,这可以减少腾越时,空气造成的阻力。 细雨倒掠如一片枯叶,飘然贴地而飞。 刁贯天只觉脚下又是一紧,又差点倒翻。 原来,细雨双手抓着刁贯天的脚时,他已将另一根绳索缚于刁贯天的脚上。 动作难度当然很大,单单是那一份“快”,便不容易做到! 但细雨做到了,否则他便不是细雨了。 在他身子贴地而飞时,他便牵动了缚于刁贯天脚上的那根牛筋索。 如此一来,刁贯天已有一手、一脚受了束缚了。 伊忘忧虽然觉得以如此方法与人对阵,有失风范,但他并非迂腐之人,知道现在不是讲什么“风范”的时候,当下,便不顾一切地狂攻。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伊忘忧很明白这个道理。 “忘忧剑”连连翻飞,快如急雨。 剑刃抖出千条光、万点星,伸缩吞吐如虹,冷电如风如雨如幕,挟起“咝咝”的破空之声,弥空成形,招招击向刁贯天的要害。 数招之后,伊忘忧竟仍是一无所获。 他不由暗暗心寒。 他不知道刁贯天在一脚一手被约束了之后,是如何躲过他的厉剑的。 他只觉得对方几乎已幻作一个有形无实的影子了,在他的剑光中飘荡、穿掠。 每一次,刁贯天都是在不可能做到的角度中闪身而出,甚至于他还能以他的左臂右腿作出攻击! 右手、左腿,自是大大地不自由了。它们能动,但一动,春风细雨便把它们往相反的方向用力拉扯,使其力度减少,速度减慢,招式便无法顺利攻出了。 刁贯天低吼一声,右手一抖,魔箫便已到了左手! “细雨”不由暗暗后悔没有牵制好他的右手,他知道魔箫一在手,刁贯天的功力必将大增! 果然,那种摄人魂魄的声音又响起! 但人的左手一般都要比右手迟钝,所以箫声的魔力便不能更好地发挥出来。 饶是如此,伊忘忧也已压力大增了。 好几次,他的剑差点把绳索切断! 而“春风细雨”的神智也开始有些混乱,他们的绳索在不断地变幻着角度,而他们的人更是以极为卓越的轻功在飞掠穿棱! 一旦箫声响起,他们三人的配合,便不那么默契了,好几次,伊忘忧差点被绳索绊倒! 更奇怪的是,每当此时,伊忘忧的心中,竟会升腾起对“春风细雨”的不满意,甚至愤恨之情! 过后,伊忘忧被吓出一身冷汗!他知道他们的心智已开始被箫声渐渐控制了! 时间久了,他的心胸一定会烦燥狭隘。而一个心胸狭隘的人,是不可能使好无忧剑的! 倏地,响起了一个清朗的声音:“小径红稀,芳郊绿遍!” 这个声音,显然极为浑厚明朗,让人听了心神不由一振。 声音切入魔箫的箫声中,伊忘忧立即从浑浑噩噩中清醒过来。 他的剑势大炽,“哧”地一剑,刁贯天的左肋已被他的剑扫中。 剑锋带起一抹血。 “春风、细雨”以及伊忘忧都不由精神大振,因为这是他们第一次占了一点上风。 尽管这上风占得有点侥幸。 声音又起:“……高台树色阴阴见,春风不解禁杨花……” 伊忘忧已听出这个声音是端木先生的声音! 他心中不由一热!端木先生本已重伤,现在竟又忍着伤来为他助阵。 清朗之声将箫声压了下去,箫声便失去了它的神奇魔力。 伊忘忧的剑越使越流畅。 “忘忧剑”涌起千层寒波,快速席卷。 他的身形变化之快,已逾闪电!手中的“忘忧剑”戮刺斩劈,有如群星并崩,瀑布倒悬,银河纷落。 万点寒芒纵横,无数光带交织!漫空莹洁如晶玉,灿似碎屑旋舞! 奇异极了,也威猛极了。 而“春风细雨”配合得也益发巧妙!他们的身躯便如两只鸿雁一般穿掠着。 一切,可以说是天衣无缝了。 又是一道血光扬起,“无忧剑”已将刁贯天的胸口扎了一个洞! 伊忘忧暗自惋惜不已,只要再递进几寸,一切便可以结束了。 清朗之声不绝于耳:“……春风不解禁杨花,朦朦乱扑行人面……” 这词中所描绘的是一幅养生修性之画面,端木先生以内力诵读出来,声声入耳,便可以抵制刁贯天的邪门魔音对伊忘忧数人内心的入侵。 两次受创,使刁贯天肝火大旺,只听一声震天暴吼,他的右臂疾然挥出一个大大的弧线! 绳索立即被绷得紧紧的! “春风”立即按以前一样的方法应对,向刁贯天这边滑了七大步! 刁贯天突然团旋而起,向“春风”那边旋去! 绳索立即在他的手臂上绕了一圈又一圈! 而他的人也越来越靠近“春风。” “细雨”见势不妙,立即向另一个方向极力拉扯! 这边的这根绳索又被拉扯的紧绷绷的! 当它张到一个极限值的时候,刁贯天突然改变方向,向这边直刺过来! 绳索的拉力,加上刁贯天的惊人内力,凝成一个方向,其力已是极为可怕! 这一次,“春风”再也无法把持自己的身势了,他被绳索带得如一片枯叶般向刁贯天这边射来。 刁贯天冷冷一笑,左掌泛着幽幽寒光,向“春风”当胸直插而去。 伊忘忧见势不妙,立即盘身而飞,抖剑而上,“无忧剑”飞旋如流水纵横,长河泄流,集力之极地漫天而飞,向刁贯天身后袭去! 他要全力保住“春风”。 所以,他便上了刁贯天的当。 刁贯天在“忘忧剑”将要及其身的那一瞬间前,身子斗然疾转,本是背向伊忘忧的身子,已在这须臾之间,变为正面向着伊忘忧。 这不是最重要的,更重要的是刁贯天已把手中的绳索迎向伊忘忧的“忘忧剑!” 变化太快!快得伊忘忧虽已察觉不妙,却已无法撤招。 “无忧剑”无可避免地把绳索削断了。 魔箫立即回到右手! 伊忘忧见刁贯天的右臂一得自由,不由心中一凉,暗暗自责不已! 他知道从现在开始,战局要开始改变了! 果然如此。 首先,“细雨”也一样无法对刁贯天起到制约作用了,因为他本是与“春风”相配合,一正一反地使力,才能对刁贯天起制约作用,而现在“春风”手中之绳束已断,空余他一人,根本无法起到作用! 只听得刁贯天怪啸一声,向一侧的“细雨”疾掠而去。 “细雨”知道除了撤手之外,是别无他法了,于是他便将手中的绳索一抖,绳索那一端便如一把软剑一般向这边直射而来! 他知道这根本伤不了刁贯天,但他要以此为自己赢得时间! 果然,软索飞出直插刁贯天的咽喉,迫使他不得不略略一闪身! 便这么一闪身,“细雨”已借机倒纵而出,尖啸一声,消失于一扇窗子之外! 同时,“春风”也已倒飞而出,一起消失了! 他们当然不是畏死而逃,而是因为他们的理智是超越一般人的。他们自知自己的长处便是突袭,而如今偷袭已失败,他们的武功并不比冷战各楼谷主高,所以,他们才撤了出去。 他们要把位置让给武功在他们之上的人,而他们自己,又开始悄悄地酝酿另一次突袭!那样所起的作用,远比在这里死缠滥打所起的作用要大得多! 刁贯天是因为他们“春风细雨”二人才吃了亏,自是对他们愤恨已极,哪知他们二人却会溜得这么快! 他有心去追赶,又怕走脱了伊忘忧,权衡之下,他还是转身向伊忘忧扑来。 “咔嚓”声四响,又有两个人扑了进来。 他们是十三分楼楼主中武功最高的一分楼楼主洪信,十楼主荣传。 洪信使的是“无耳短戟”,身形未定,他的“无耳短戟”便飞旋而上,施展的如雪花漫天,呼轰交织,千万条流光穿舞如乱蝶。 劲气布满了寸寸空隙,回荡冲激,发出阵阵尖锐的划空之声! 而荣传的兵刃则更为古怪,似枪非枪,在一杆枪身的一半外,竟不可思议地分开了,而且一半粗些,一半细些,粗端坚挺,细端柔软,而且比粗的那半根要略略长出一点。 枪身挥击之处,竟有“噼啪”之声连响! 不错,这正是荣传赖以成名的“响枪!” “响枪”之绝,便在于它的声音!它可以有效地干扰对手的注意力,让对手虚实难辨! 而以这样的兵器,来对付魔箫,是再合适不过了。 一阵“啪啪”作响,“响枪”点扎如乱星,寒芒散射,疾然袭向刁贯天! 刁贯天无法直接用箫去叩击“响枪”。因为“响枪”有两个枪头! 无论你击中哪一个枪头,另一个枪头都将乘机而入,扎向你的手! 这两个枪头中,最神奇的是那根柔软的,它竟可以如软剑一般盘旋卷绕! 初时,刁贯天未识得这杆“响枪”之玄奥,听它响得烦人,立即反手挥出一招! “当”的一声,箫已击中“响枪”坚挺的那根枪头! “响枪”立即借力悠出,但在此时,另一半的软枪却已在荣传急旋之下,向他的箫缠来! 猝不及防之下,他的箫差点脱手而飞! 但这也只能发生一次,当刁贯天知道“响枪”之异状时,他已不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而魔箫在他的手中,便如一条活着的毒蛇一般,翻飞盘旋! 魔音又起! 伊忘忧的剑法再次变得凝滞不畅! 而内力稍差的荣传、洪信更是如此! 此时,门外的冷战十三楼的勇士们早已把刁贯天带来的所有部下全部消灭! 缠斗了如此之久,刁贯天却无丝毫异状,伊忘忧不由暗暗吃惊! 因为,他们冷战楼已在棺木上下了毒! 而那浓浓的油漆味,正是为了掩饰毒药的异味的。毒药与油膝搅拌在一起,然后刷在棺木上,当油漆开始慢慢干时,毒性便也开始慢慢地挥发于空气中! 自然,冷战十三楼的人全已服过解药了。 而这种毒药,发作的并不快,这当然是为了防止被刁贯天发现了。惟有这种慢性之毒,才有可能瞒过刁贯天,直到毒素已进入他的体内为止。 而急性毒药一来便是大张旗鼓,让人又痒又痛,像刁贯天这样的高手,岂会没有逼毒之术? 但刁贯天却仍是安然无恙! 相反,他的魔箫越来越凌厉霸道! 端木先生的声音已不再有最初时那么清朗了:“翠叶藏莺,朱帘隔燕,炉香静逐游丝转……” 朗读声中,伊忘忧、洪信、荣传三人狂攻不止! 但刁贯天却已是能从容应付了,只要他的魔箫能发挥作用,他便无所畏惧! “无耳短戟”纵横飞劈,凌厉威力罩向刁贯天! 刁贯天不退反进,足尖一错一拧,便暴进三尺,有如电光石火,稍触即分,魔箫挟着诡异之声,幻成万千之象! 一声闷哼,“无耳短戟”洪信胸口已出现一片赤血淋漓! 洪信着实骁勇,身受如此重创,竟仍要狠狠地向刁贯天直扑而上,一把抱住刁贯天! 刁贯天的右掌飞削,掌风飞过之处,洪信的头颅已经粉碎!但洪信的身子却仍是紧紧地抱着刁贯天! 伊忘忧见有机可乘,正要趁虚而入,却听得刁贯天一声暴喝,然后,便见一团血雾升起! 无数的血肉横飞四溅!空气中弥漫了一股呛人之血腥味! 竟是洪信的尸体已暴裂成无数碎片! 刁贯天仰天狂笑:“哈哈哈!让你们见识一下万绝万灭神功的厉害!” 荣传热血不由上涌冲顶,他悲愤已极地暴吼一声:“还我兄弟之命!” “响枪”震天作响,挟着雷霆万钧之威势,万点繁星,无一不是凌厉如电地射向刁贯天! 一声诡异的魔箫之音划空而飞,只听得一声桀桀的怪笑声:“万劫不复!” 一道耀眼的妖异之光弧突然从他的魔箫中划空而出! 光弧为碧蓝之色,光弧划过之处,便见荣传已抛飞而起,赤血四溅! 刁贯天竟已能将真力凝练成形! 荣传至少已被伤了十几处,胸前、肋部、腹部…… 他的身子一阵抽搐,就此死去! 又成伊忘忧单打独斗之势! 伊忘忧的瞳孔开始收缩,再收缩! 他希望自己全力一击之下,多多少少能伤着刁贯天,哪怕是以自己的生命作代价。 现在,他已知道自己根本不是刁贯天的对手,他所能做的事,只能是为其他人作一个铺垫,为他的部下,甚至,是为秋梦怒、段牧欢! 连这一点,他都没有足够的把握能做到! 刁贯天那张阴恻恻的脸突然不易察觉地闪现了一丝痛苦之色。 这种表情,快得就好像根本没有发生过,稍纵即逝,但伊忘忧却已捕捉到了! 他心中不由掠过一阵狂喜:刁贯天所中之毒终于发作了! 显然,是刁贯天在使出一招“万劫不复”后,因猛催内劲才促使毒性加快发作的。 伊忘忧既然已发觉了这一点,那么他便不可能贸然进攻了。对他来说,现在最重要的是拖延时间,时间拖得越长,对方所中之毒将越深,只要挨过一刻钟,便是神仙也救不了刁贯天了! 当下,他便抱剑归元,凝神卓立! 只要对方不进攻,那么他便这样一直等下去! 奇怪的是刁贯天竟也不急着进攻,他也凝神定形,默默地与伊忘忧对峙着。 伊忘忧心中暗暗吃惊。莫非,对方竟还不知道自己已中了毒? 不!这不可能,伊忘忧太了解刁贯天了,七年前的较量便使他知道刁贯天阴毒、敏感、多疑、残暴! 刁贯天,名极为符实! 那么,他为何竟不急于进攻呢? 伊忘忧正自惊疑中,他突然发现一件事,让他恍然大悟! 只见刁贯天的头顶发间已开始有蒸蒸白雾升起! 他在逼毒!所以他不进攻,而是要趁机将体内之毒逼出来! 只要毒性没有蔓延到心脏,像刁贯天这样的高手,完全能做到这一点! 大惊之下,伊忘忧不敢怠慢,长啸一声,银雨灿流便划空而出了! 他要全力拖住刁贯天,不给他以逼出体内之毒的时间。而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他要坚持整整一刻钟! 刁贯天见自己的计划被破坏,不由恼羞成怒,便决定先将伊忘忧打发了再作计议! 魔箫在他的右手指间弹跃穿梭,又有变幻莫测的邪音从箫中传出! 这是天地悲、鬼神惊的魔音! 伊忘忧心神一滞,胸中便平添了郁闷之感! “忘忧剑”的剑势也为之一弱,多了暴戾之气,少了精绝之神! 端木先生的声音又响起: “……一场清雨酒醒时,斜阳却照庭深深……” 魔箫之音与端木先生之声在进行着无形的拼杀! 伊忘忧压力顿减,剑光重现气夺河山之势! 但场面仍不好看,只不过刁贯天一时不能很快取胜而已! 箫音如鬼哭狼号,阴恻压抑! 朗诵声清朗如玉如清风,将人们心中的浊气洗涤一空: “六曲阑干偎碧树,杨柳风轻,展尽黄金缕…… 谁把钿笋移玉柱,穿帘海燕双飞去…… 满眼游丝兼落絮,红杏开时,一霎清明雨……” 突然,声音中断了,远处响起了惊呼之声! 伊忘忧心中一沉,暗道:“不好,定是端木先生已再次为箫声所伤了!” 魔音趁势而大起,伊忘忧只觉逆血上涌,气血不顺,呼吸迟缓! “砰”地一声,他的胸口已中了一脚! 一阵奇痛,使他几乎痛呼出声! 他的身子便顺势向后飘去,惟有如此,他才能将一脚之力卸去一部分! 饶是如此,仍有一股热血涌上他的喉底!若非咬牙苦撑,他便要鲜血狂喷了! 刁贯天得势不饶人,再次如影子般飘身掠进。右手的魔箫在他的手指与劲风的共同作用下,发出刺耳而怪异的声音。 伊忘忧强力提气,贴地翻飞。 “哧”的一声,他的背部已被箫拉出一条长长的血口子,血肉齐翻。 便在此时,朗诵之声竟再次响起。 伊忘忧先是一愣,接着便听出这是冷战十三楼的剩余两个分楼楼主的声音! 冷战十三楼,竟只剩二个分楼楼主! 一种悲怆之意从伊忘忧心中升起: “……长谁望断,关塞莽然乎,征尘暗,霜风劲,悄无声,黯消凝……” 声音极为豪壮,让人想起金戈铁马、剑照琴心! 伊忘忧心中的压抑一扫而光! 但这两个分楼楼主的内力自是无法与刁贯天相比,很快,伊忘忧便已感觉出他们的气血不顺畅了。 “……追想当年事,殆无数,非人力,诛泗上,弦歌也,亦膻腥!” 伊忘忧的肋部又中了一掌,一声“咔嚓”之声,显然已断了一根肋骨! 但他并未退却,仍是死死支撑着,他要挺过一刻钟! “……忿腰中箭,匣中剑,空埃蠢,竟何成?时易失,心徒壮,岁将零……” 突然,“哇”的一声,显然是有一人重伤吐血!另一个独立难支,很快也是鲜血狂喷了。 “哧”的一声,饮血之声响起,伊忘忧的腹部已被魔箫穿了一个洞。 刁贯天仰天长笑,笑声中,夹杂着他那摄人魂魄的箫声! 伊忘忧重伤之下,神智更为不清,无法抵挡这魔幻的声音! 他的脑中,已有无数的虚幻之境闪现! “咔嚓”一声,他的左臂又被生生击断! 一种悲壮豪然之声重新响起。 数百人同时从四面八方破窗、破门而入。 是冷战十三楼剩余的近两千勇士之声。 是冷战十三楼的勇士冲杀进来了,他们要誓死悍卫他们的主人! 对于刁贯天这样的武功已臻化境的人来说,多来数百个武功平平之人,便是多数百个人送命而已。 怪笑声中,一股汹涌霸道的真力从刁贯天的双掌中翻滚而出。 立即有三十几个人鲜血狂喷而亡。 伊忘忧不由一阵心痛。 冷战十三楼一向是令出如山,没有伊忘忧的命令,从来不会有人轻举忘动。 但今天是一个例外,他们是拼着要受伊忘忧的责罚,也要出手。 一种热热的东西涌了上来,伊忘忧竟已热泪盈眶。 从来不流泪的“忘忧剑”伊忘忧竟流泪了。 蓝房子外面有滚雷般的声音:“干羽方怀远,静烽燧,且休兵!…… 冠盖体,纷驰鹜,若为情,使行人到此,渺神京……” 两千铁血男儿的声音足以惊天地泣鬼神,一种悲壮之气氛在冷战十三楼中弥漫着。 伊忘忧嘶声喝道:“全退回去!” 竟没有人听他的!这是冷战楼成立以来,从未发生过的事! 一批又一批的人无声无息地向刁贯天扑去。 一批又一批的人在刁贯天的面前倒下。 尸体,已堆积成山! 鲜血,已流成河! 而冷战楼的勇士们,便要以自己的血肉之躯,护住已身受重创的伊忘忧。 伊忘忧与刁贯天之间,便被如此隔开了。 伊忘忧完全可以借机脱身,两千条人命便是伸长了脖了等人来砍,也够砍上一阵子的。 但伊忘忧不可能会弃他的部下而走,如果那样的话,他便不是伊忘忧了。 不但刁贯天在向伊忘忧这边冲杀过去,而且伊忘忧竟也向刁贯天身边冲去! 蓝屋子已将成为红屋子了。 人如败革般向两侧倒下! 刁贯天终于与伊忘忧接近了。 刁贯天的脸上闪出一种得意的如厉鬼般的笑容。 箫出!魔现!人死! 伊忘忧的身子如风中的落叶般倒飞。 他吐出了最后一个字:“撤——” 他的躯体——不,已是尸体了——斜斜飞出数丈之外,未及落地,便被冷战楼的人接住了! 整个蓝屋子在那一瞬间,突然静了下来,静得让人想到死亡。 空气凝滞得可怕。 然后,震天的怒吼之声突然响起!声若滚雷,整个蓝屋子在这样的吼声中竟为之一颤。 众志成城——何况是冷战十三楼的人? 刁贯天的神色中,第一次出现了惊惧。 虽然,他知道以他的武功,剩下的人中没有人能对他构成威胁,但他心中的惧意仍是不由自主地升起。 无数的刀剑向他这边刺砍削劈。 冷战十三楼的人已被愤怒的火焰烧得热血沸腾,心中只有恨,再无其他了! 体内的毒在一步一步地向心脏侵去! 刁贯天见伊忘忧已死,一桩心事已了,不想再恋战,立即双足一顿,身子便如鹰隼般飞起,直射穿外。 数十条人影从各个方向直扑而起,向空中的刁贯天截杀而去。 怪笑声中,刁贯天的身形掠过之处,便见人影纷纷如流星般坠落。 落地之时,已然断气! 没有人能挡得住刁贯天,哪怕豁出命去也挡不住。 怪笑声中,刁贯天已如鬼魅般从冷战楼掠出,消失于漫漫黑夜之中! 远远地,还可以听到魔箫在风中呜咽之声,犹如鬼哭神泣! 来时的八百多人,便已将命留在冷战十三楼了。 而冷战楼则付出一千二百多条人命,以及他们的楼主伊忘忧! 两千个亡灵在冷战十三楼的上空久久不散,空气中的肃杀之气,浓得化不开! 名动江湖的冷战十三楼,从此便要烟消云散了吗? 没有人知道…… △△△ △△△ △△△ 东海的一座孤岛上,有一座孤宅。 宅子不大,而且没有金碧恢宏之气势。 但它古朴,宅子里所有的东西全是用竹子搭建而成的,门、窗、梁、柱、椽…… 甚至包括地面,也是用一片片光滑的竹片拼成! 如果你走在这座宅子里,你便会觉得心情一下子便清静下来,只想大声地叫,大口大口地呼吸空气。 竹子是青色的,在人的长期磨擦之下,便有了一种幽淡的光泽,煞是好看。 而且,竹子又天生具有一种清淡的甜香味。 在宅子四周,是大片大片的竹林,大到覆盖大半个岛屿。 登上宅子最高的那座竹楼,极目四望,便可以看到远处的海。 现在是夜里,海在星光下泛着点点银光,而近处的竹林则在晚风的拂弄下翻滚涌动,几乎要与远处的海融为一体了。 如此良辰,如此美景,足以让人陶醉其中了。 是谁,如此会享受生活,选择了这个地方,筑穴而居? 是秋梦怒,“四情剑侠”中武功最高的秋梦怒。 秋梦怒总是比一般的人爱发怒,看到任何不入他眼的龌龊之事,他便要发怒。 而江湖如此之大与复杂,里边所隐藏的肮脏之事,是太多太多了。 所以让秋梦怒发怒的事是太多太多了。 他是一个在梦中也会怒火顿起之人。 他杀了许多人,而江湖中关系是错综复杂的,杀人这么多的人,他得罪了的人就很多很多……尽管他杀的人绝大多数都是该杀之人。 人们恭称他为大侠,但其中有一些人却已是咬牙切齿。 后来,秋梦怒觉得很累,不是身累,是心累,追杀“穷恶剑”刁贯天一役之后,他便隐居于这座小岛上了。 这七年中,他深居简出,总共只回到陆上四次。 菜,他自种了,米油柴盐则由他的老仆人老焦打理,每过一个月,老焦便会摇着船去一次岸上,从那儿带回日常起居所需要的一切。 寂寞吗?有一点点,但并不很多。 就像酒喝多了不好受,但少喝一些,那种微醉的感觉却很好一样。他已渐渐地习惯了这种平淡的生活,甚至有一点喜欢上这种生活了。 在这儿,没有什么事可以让他生气、发怒的。 在他的印象中,似乎已好长时间没有发过火了,连他自己都有些惊讶。 老焦是不会让他发火的。老焦与天底下所有的忠诚老仆人一样,已把秋梦怒当作他的神明,秋梦怒咳嗽一声,他就会心痛半天。 他像一头老黄牛那样操持着一切,如果秋梦怒连他都会看不顺眼,那秋梦怒便是一个大魔头了。 秋梦怒当然不是大魔头。公平地说,秋梦怒是个比较爱发怒的大好人。 金刀、银剑、铜枪、铁棍四个人,也不会让他发火的。七年前,秋梦怒本想让他们四个人留在岸上,不要来这座孤岛,但他们摇了摇头。 他们的命都是秋梦怒从阎王爷手中抢回来的,而他们又是知恩必报的人,怎么会离开秋梦怒呢? 秋梦怒让他们上刀山,下火海,他们也绝对不会皱一下眉头的。 现在,你看到金刀,绝对想不到他就是九年那个一夜之间灭了“百愁门”的金刀。 金刀竟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竹匠。他那把金光四射的刀成了他做竹活的工具,这座宅子的搭成,便是他花了六十七天时间完成的杰作! 宅子搭成之后,他也没有闲着,又用竹子编床、编凳子、柜子、门帘…… 现在的金刀,削的永远是竹子,或竹片,或竹棍,或竹杆。 银剑,则义无反顾地揽下了这儿所有属于女人干的活。本来,她是一个最不像女人的女人,这不是说她不美,而是说她的杀气,让人从她身上感受不到一丁点属于女人的温柔。 当然,那是从前的事了。现在,她整天扎着一件围裙,忙忙碌碌的,如果有谁还说她没有女人味,那么那个人一定是个瞎子。 秋梦怒已作了主,让银剑与铜枪今年年底便成亲。其实,秋梦怒所起的作用仅仅是穿针引线而已,更多的事是由他们二人早已铺垫好了的。 银剑已是年届三旬了,像每一个女人一样,她已沉浸于大喜将临的喜悦之中。 铜枪则负担起农活,他每天都是一身汗、一身泥地回来。 海岛的土壤种菜很不易,风沙又大,而铜枪也不是个种菜的好把式,所以一年忙到头,他的收获是不多的,但他却乐此不疲! 与他们三人比起来,铁棍便多多少少有点“不务正业”的味道了。
第五章 怒剑四卫 铁棍最喜欢做的事便是提着他的大铁棍,满岛乱窜。他说是去打猎,改善改善大伙儿的伙食,但更多的时间,他是空手而归的。 后来,他改了志向,开始向海里的鱼下手,收获才有所改观。 这样四个人,怎么会引得秋梦怒发怒? 只有秋梦怒的女儿偶尔地会让秋梦怒肝火大炽! 秋千千今年十七岁。 十七岁,本就是一个古怪的年龄。在女孩子的身上,这一点特别明显。 你明明看到她是风,一忽儿她又变成雨了;你明明看到她是晴空万里,一转眼她已乌云密布了。 如果谁能够把十七岁的女孩的心弄懂,那么他就神了。 何况,她是秋千千! 秋千千是在百般呵护中长大的,这样长大的女孩总是很骄傲,很自负,从来不肯屈服的。当秋梦怒发现秋千千的性格太倔强时,想改,已太迟了。这便像是一把剑,当你发觉它铸弯了,而此时剑身已冷,锋刃成形,如果一定要强行把它扭正,那便只会刃崩剑折! 秋千千很不喜欢这座孤岛,她把这座岛叫做囚岛,久而久之,众人竟也开始像她一样称呼这座岛了! 当她十三岁那年第一次随老焦去了岸上后,她更是向往外边的生活了。 秋梦怒发的几次火,全是因秋千千而引起的。 当然,这样的怒火是极为短暂的,秋梦怒是那么疼爱他的女儿! 特别是从六年前,他的妻子病逝之后,他便一个人承担了双份的爱! 这样的日子,使秋梦怒的性子改变了许多。 他不知道这样平静而又平淡的生活,他还要过多长的时间。反正,至少到现在为止,他没有想过要去改变! 今夜,又与以往的夜没有什么不同。 秋梦怒又如以往那样,让老焦搬了一张小桌,一张椅子,放在宅子的最高竹楼上。 说是最高,只是比其它五间小竹楼高上一层而已。 二楼有一条宽宽的走廊,秋梦怒便爱在这儿摆上几个小菜,然后独自一人慢慢地品酒。 有时,秋千千兴致好了,也会陪他一起坐着,看他喝,自己叽叽喳喳地说。 但今夜她睡得很早,铁棍带着她在外面疯了一天,她已累了。 他本来是不会喝酒的,自从结识了伊忘忧之后,他才学会了。 现在,他用的酒杯、酒壶,便是伊忘忧送给他的,他很喜欢。 浅浅地斟上一杯,月光下,晶莹如玉。 夜色与酒一样美得醉人。 不知为何,今夜秋梦怒总是心神不定,心中不时莫名地涌起一种郁闷之气。 这好没有来由。 一阵风吹来,天上一朵淡淡的云飘过,将本就朦胧的月遮得更淡了。 一饮而尽,又倒了一杯。 端起酒杯时,他惊讶地发现酒中竟有了一种淡淡的红色! 是什么东西,倒映入酒杯之中?他向四周看了看,没有。 也许,是双目的错觉吧。 他举起杯来。 就在杯子将与嘴唇相接触的那一瞬间,杯子突然一声脆响,碎了。 碎了的酒杯将秋梦怒的手划了一道口子。 血一滴一滴地流在竹楼上,其声在这样的静夜中,显得格外的清晰、清脆! 清晰得有点失真。 秋梦怒的心一沉,愣住了,他不明白为什么好端端的酒杯怎么会碎。 老焦闻声而来,惶然地道:“主人,你……” 秋梦怒挥了挥手:“把酒菜撤了。” 老焦赶紧上前。 秋梦怒仍在那儿静静地坐着,良久,良久。 起雾了,湿了人的发,人的眉…… △△△ △△△ △△△ 第二天是老焦去岸上的日子。 秋千千当然又闹着要去,她从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在外面世界呆上一段时间的机会。 但这一次,秋梦怒说什么也不答应,哪怕秋千千哭红了鼻子,他也不改初衷。 他心中有了一种隐隐的预感,但他不敢往更深的地方想。 老焦回来之时,已是傍晚。 只见老焦一脸的惊惶之色! 看到老焦如此模样,秋梦怒心中的不安更甚!他甚至都不敢问起江湖中的事了。 他不问,老焦一样要说。 老焦说:“主人,莫大侠死了,伊大侠也死了!” 说这话时,他已是一脸的苍白之色。 听完这话之后,秋梦怒的脸色比他更苍白!他的脸因痛苦而扭曲了。 强力克制自己的震惊,他嘶声道:“可靠吗?” 老焦用力地点了点头,有些心疼地望着秋梦怒那张苍白的脸。 秋梦怒嘶声道:“谁下的手?” 老焦道:“‘穷恶剑’刁贯天!” 秋梦怒紧张不安之色立去!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脸上甚至还浮现了一丝笑容。 他轻松地道:“谣言,又是谣言!刁贯天在七年前便已死了,怎么会又冒出一个刁贯天来?既然刁贯天是谣传的,那么我的两个朋友之死,也一定是谣传的了。” 老焦道:“并非谣传。莫大侠遇难于三天前,伊大侠遇难于昨夜。伊大侠的冷战十三楼中三千人已死了一千人,包括十一个分楼主,而端木先生,还有两个叫什么‘春风、细雨’的高手也都受了重伤……” 不用再多说什么,秋梦怒已经信了,江湖中人对冷战楼的了解,从来没有深入到知道“春风、细雨”这两人的地步。 而现在,连老焦也知道了这一点,那便足以说明事情并非谣传。 “春风、细雨”是伊忘忧身边最为神秘的人物,他们的来去便如一阵风般难以捉摸。 这不是伊忘忧在故弄玄虚,而是因为“春风、细雨”归服伊忘忧的过程极为神秘。 可以说,如果人们早早地便知道“春风细雨”二人在伊忘忧的身边,那么伊忘忧早已受到了众人的质疑了。 “春风、细雨”,便是十一年前便已名动天下的一对杀手。 当然,那时,他们不是叫“春风、细雨”,而是称“回肠”、“荡气!” “回肠”就是“春风”。 “荡气”即是“细雨”。 杀手总是会有被杀的一天的,而伊忘忧便是在那时候救下了他们二人。 从此,“回肠、荡气”消失了,而伊忘忧身边却多了两个忠诚的守卫者。 隐名埋姓,对伊忘忧,对“回肠荡气”他们自己来说,都有好处。于是,他们二人便成了冷战十三楼中最为神秘的人物。 换了是秋梦怒,就绝对不会做这种事,这正是伊忘忧之所以说“忘忧”,而秋梦怒最易动怒的原因所在。 老焦能说出“春风细雨”,那么不幸之事,一定是真的发生了。 但,一个被自己亲手杀死了的人,又活了过来,无论是谁,都会大吃一惊的。 不只是吃惊,还有愤怒,悲伤…… 刁贯天怎么可能复活? 秋梦怒不敢不愿相信这一件事。但现在已不是在刁贯天是否真的复活这件事上打转的时候了。现在的关键是如何去对付杀害他两位至友的凶手。 无论他是谁…… 如果是刁贯天做下的事,那么他会自己找上门来的。刁贯天从江湖中消失之七年前的事,直到七年后的今天才重新露面,那么在这七年时间里,他一定已为复仇之事做了许多的准备,伊忘忧与莫入愁的死,便足以说明了刁贯天已不再是从前的刁贯天了! 所以,刁贯天是蓄势而发,他的下一个目标,不是段牧欢,便是自己! 那么,自己能否抵挡得住刁贯天呢? 很难很难! 虽然他的武功在四个人当中是最高的,但却数他最势单。伊忘忧属下三千,竟也难脱一死!更何况他只有“银铁金铜”四人? 伊忘忧之死,便说明了许多东西。 看来,这样样平淡的生活,从此便要结束了。 也许,结束的不仅是这些,还有可能加上自己的性命。 想到死,他便想起了秋千千——秋千千风华正茂,她不应该死! 于是,他道:“老焦,现在动身,能不能再次跑上岸?” 老焦吃惊地看了他一眼,道:“能是能,但已是赶不回来了。” 秋梦怒道:“那好,你便辛苦一下,再跑一趟吧,把千千也带上。” 老焦更吃惊了,急道:“天已擦黑,小姐她怎么能……” 秋梦怒打断了他的话道:“你便按我说的去办!注意,不准把你在外面听来的任何东西告诉千千。你便说带她去段叔叔家走一趟,但不准真的带她去段牧欢大侠那儿!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老焦稀里糊涂地点了点头,其实他真的不明白。 秋千千听说要她去岸上,先是大喜,接着就有些疑惑了。 爹爹一向不愿让自己离开此岛,就在今天早上,父女俩还为这事闹了一阵别扭,怎么一忽儿便改变主意了? 她偏着头道:“爹,你在哄我吧?” 秋梦怒道:“爹怎么会哄你?你现在便动身吧。” 秋千千道:“那我收拾一下东西。” 秋梦怒道:“不用收拾了,你段叔叔那边什么东西没有?” 秋千千更奇怪了,她不明白为何爹爹不但要她连夜赶过海去,而且连收拾东西的时间也不给! 这其中定有古怪! 于是,她便一嘟嘴,道:“我不去了。” 秋梦怒惊讶地道:“为什么?你不是一直说我太专横了,不肯让你离岛吗?” 秋千千娇声道:“但爹爹这次转变得太快了,我有点接受不了。” 秋梦怒忙好言相劝。 秋千千的倔强又上来了,她说什么也不走。 秋梦怒又气又急,道:“今天你若不去,那么以后便别想我再让你离开!” 秋千千毫不示弱:“我就不走!你让我今后不要出去,那我明天就偏要走!” 秋梦怒一愣,心道:“这个丫头,真是倔强到家了,我不如乘机激得她明儿真的离开!” 于是,他故意怒道:“看你敢!” 秋千千道:“我就敢,我明天一大早就走!你拦也拦不住!但今天我偏不走!你赶也没用!” 秋梦怒见她那倔强的样子,不由又好气又好笑又心酸,心道:“她这脾气,日后行走江湖,还不得吃大亏?”口中却道:“好!你走!你走了就别指望我去将你找回来!” 秋千千才不怕呢!她知道她爹爹永远是口硬心软! 当下,她一拧腰,回她自己的房中了,心中得意地道:“我明日天一亮就走!” 看着她的背影,秋梦怒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沉思片刻,他便将金刀、银剑、铜枪、铁棍四人叫了来,对他们吩咐了一番。 四人神色都变了变,一声不响地分散开了。 然后,秋梦怒又将老焦叫了来,嘀嘀咕咕地吩咐了好长一段时间。 离开时,老焦已是老泪纵横。 这一夜,惟有秋千千睡得很安静,甚至还做了好多美丽的梦。 而她的房子四周,却悄悄地隐伏着“金、铜、银、铁”四人! 秋梦怒则站在竹楼上,默默地望着她的窗口,整整一夜! 长夜终于过去了,太阳如平日一般冉冉升起。 秋千千从睡梦中醒来时,嘴角上还有甜甜的笑意。 她梦见自己在江湖中行侠仗义,被人们称为女侠,骑着一匹白马,在广阔的草原上疾驰如飞呢! 天是蓝的,草是绿的,风是甜的…… 所以,当她从睡梦中醒来时,仍意犹未尽地咋了咋舌。 忽然,她听到窗外响起了一个声音,是她爹爹的声音。 她不由凝神细听。 只听得秋梦怒问道:“老焦,千千她醒了没有?” “没……有。”老焦的声音有点沙哑,期期艾艾的。 秋梦怒接着道:“老焦,你给我看着点,别让千千她逃出去了,她要是敢逃,你就来告诉我!” 老焦顿了顿,才道:“要……要是来不……来不及了呢?” 秋梦怒道:“那你便跟着她!她一个小丫头,后面跟着一个老头子,甩又甩不掉,赶又赶不走,那么她很快就会烦了,只好又重新回到岛上来。” 老焦道:“好……好好。” 秋梦怒道:“不过,其实我昨天一吓嘘她,她大概也不敢走了,她以为江湖中人,每一个都是像她爹我那么好对付呢!不知天高地厚!” 老焦结结巴巴地道:“其实……其实去……江湖中走……走一走也好,长长见识么。人家……人家一个姑娘家也不可能就……就这么一辈子呆在这儿的。” 秋梦怒喝道:“这话你对我说可以,要是对千千说,我可就要不客气了。” 老焦赶紧道:“那是……那是自然。” 秋千千心道:“焦伯伯今日怎么说话如此磕磕巴巴?” 如果她看到老焦,还会吃惊。说了这些话之后,老焦竟已满脸大汗了。 秋千千暗暗道:“爹说我不敢,我就让他大吃一惊!江湖人,江湖人!江湖人又怎么了?莫非江湖中人都是吃人肉喝人血的?” 她的去意越来越坚决了。 当然,在外边转悠一圈,她还是会回来的,她也舍不得她爹的。 窗外响起了脚步声,大概是秋梦怒离开了她的房子。 她便一骨碌地爬了起来,飞快地洗漱完毕,把几件心爱的东西往怀中一揣,走到门口,想起了什么,又回过身来,把自己的那把剑往怀里一揣,却又太长了,直直地戳在那儿。 怎么办? 她想了想,又抽出剑来,找了一截竹子,把关节打通,然后把剑放进,两头封死。 一切妥当! 于是她拿着那根竹节,便往外走。 一走出门,她拿眼一瞄,便看到不远处有老焦在站着。 “显然,他在盯我的哨。”秋千千暗暗地道。 老焦一见秋千千,便道:“小姐,大清早你要去什么地方?” “真笨!你没有看到我拿着这根竹子?” 老焦奇怪地道:“拿竹子能说明什么?” “笨蛋!”秋千千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借机从一条岔道上走了。 她相信老焦这样的憨人,给他一个哑谜,他便会怔立当场的。 果然,老焦便呆呆地站在那儿。 秋千千得意地笑了笑,向西边走去。 西边系着岛上惟一的一艘小舟。 秋千千跟着老焦跑了几次,早已学会摇撸了。而且,她知道昨天老焦刚去了岸上一次,需用的东西已采购齐了,短短几天没有小船用,也误不了什么大事。 她的心因为莫名的紧张而急促跳动。 她不知道,她的身后,有她爹爹的目光在送着她。 秋梦怒暗道:“当她重回岛上时,是否还能见到我?” 一股怆然之情升起,他的眼睛湿润了。 金刀、银剑、铜枪、铁棍默默地站在他的身边。 秋千千偷偷地拣小路走,左拐右弯,终于听到涛声了。 海很平静,正是一个离家出走的好天气。 当秋千千走到那艘小舟前时,她吃了一惊,因为她看到了一个人——老焦! 她不明白老焦为何速度这么快,竟赶到她前面来了! 远远地,老焦便叫道:“小姐,你怎么也会来这个地方?” 这一次,秋千千被问住了,她无法再搪塞过去。 迟疑了一会儿,她便直言不讳地道:“我要离开这个囚岛!” 老焦的脸色当然是大吃一惊,他惶惶然地道:“那可不行,你爹不会答应的。” 秋千千道:“不答应也不行!我已走定了,你拦得住我吗?小心我点了你的穴,让你在这儿站上一个时辰!” 老焦火烧屁股般跳了起来,道:“那我就去告诉你爹!” 秋千千道:“我不怕!不信你便去吧!” 她心道:“你一去,我便溜,等你们回来,便只能是扑一个空了。” 老焦转身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来,道:“我一走,那你岂不是能趁机脱身了?” “怎么会呢?” 老焦摇了摇头,道:“我不信,你这丫头最机灵古怪了。无论如何,我要跟着你!你爹要是问起……我就说我一直未离开过你。” 秋千千道:“要是我离开囚岛,去岸上呢?” 老焦毫不迟疑地道:“那我也去!” 秋千千暗道:“你对我爹爹的话倒是言听计从,不打一点折扣!好,我便要看看是否真的甩不开你!到时,你可就连我的影子也摸不到一个了!” 想到老焦找不到自己时惊慌失措的模样,秋千千忍不住笑出声来! 笑声中,她便已一纵身,跃上了小舟! 老焦赶紧也爬上小舟! 秋千千只当他根本不存在,从竹子中掏出剑来,一剑便斩了系舟之绳! “叽叽咕咕”的摇橹声响起,老焦神色变了变,想说什么,却又没说。 毕竟,秋千千动作不娴熟,很快她便累出一身油汗,老焦道:“我来摇吧,小姐。” 秋千千的倔强性子又上来了,道:“我还没玩够!” 终于,她支持不住了,只觉手脚又酸又麻,腰更是胀得难受,方吁了一口气,道:“不好玩!焦伯伯,你来吧!可不许往回摇!” 小舟在老焦的把持下,一下子便快多了。很快,囚岛已成为一个小黑点了,最后,连黑点也模糊了,直至看不见。 此时,船已走了一半多水路了。 倏地,秋千千听到了一种奇异的声音。 似乎是什么东西在用力拍击着水面。 但她却未看到附近有什么大船。 远处有船,但那儿发出的声音怎么会传得这么远? 正惊异间,异响越来越近。 倏地,十几丈远处,出现了一团黑影! 黑影向这边飘来,快得不可思议。 很快,黑影便已射至秋千千他们这条小舟边上。 秋千千这才看清原来是一条仅能坐一个人的独木舟!而独木舟上正仰卧着一个人,那人正用两只手作浆,用力划水。 让秋千千目瞪口呆的是,那人用手划水,小舟运行的速度竟比他们的小舟快上数倍! 秋千千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老焦也已看到了这怪异的情形,他的脸色倏地变得苍白如纸! 秋千千心中暗暗奇怪:“为何焦伯伯今日如此胆小,竟吓成这个样子?” 转眼间,那独木舟又已在十丈之外。它所驶向的方向,正是囚岛! 秋千千捅了老焦一下,道:“那人似乎是去囚岛的,他的本事怎么那么大?” 老焦被她一捅,似乎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忙道:“是么?啊……回去问……问你爹,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秋千千哼了一声,道:“说来说去,还是想骗我回去。那人是什么,与我有什么相关?我只是随口问问而已。” 老焦便不再说话了,沉默下来,只顾一个劲地摇他的橹,他的脸色阴得可以拧出水来。 秋千千觉得无味得很,便一下一下地划拉着海水。 她不知道,囚岛上此时已开始了它血腥的一幕。 △△△ △△△ △△△ 独木舟上的人正是刁贯天! 他以惊人的神功逼近囚岛后,尚有二十几丈远时,便双足在独木舟上一点,便如鹰隼般掠向囚岛。囚岛很静,只有竹涛和海浪声。 他不是已经中了毒吗?怎么武功仍是这么高? 囚岛上大片大片地覆盖着竹子! 无论刁贯天从哪个方向袭击竹宅,都必须经过竹林子。 人一走近竹林,周围的光线便会暗了下来,一股凉意便会不期然地由心底升起。 刁贯天如鬼魅般在竹林中穿掠! 倏地,一丝不易察觉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 是左侧,一缕劲风向他急袭而来! 判断一出,他的身子立即斜斜飞起。 魔幻般的声音从他的魔箫中传出。 “咔哧”一声脆响,他的箫已将一根从左侧射来的竹子击成两段! 突然,他的脚下传来极轻微的一动。 但他立即察觉了,未作任何思索,他的人便在那极短的一瞬间,平空拔地而升。 在他站立之处,“轰”地一声响,一根小腿一般粗且前端尖削如刃的竹竿冲天而起,速度极快。 但它始终赶不上刁贯天上升的速度。 看起来,便像是刁贯天立于竹尖之上,被竹子高高顶起。 当竹尖升势停滞时,刁贯天已高高在上。 他目光快速一扫,立即发现西边有个人影一闪。 怪啸一声,他便已向西边电射而去。 竹子在他身下呼啸而过,他的人便如掠林之鸟一般,在竹林上空借力翩飞。 一阵尖啸之声响起,无数竹制的利箭向身在半空中的刁贯天当胸射去。 刁贯天暴喝一声,双掌齐扬,一股极为凌厉霸道的劲力从他双掌中鼓荡而出。 竹箭便如飞蝗一般被击得四射开去。 他的身躯一弓一弹,直坠而下。 一张巨网向他当天罩下! 网上有无数的铁制倒钩! 它不能制人于死地,但能将人困死其中,除非你拼着一身皮肤肌肉不要了。 刁贯天当然不会让它挨近身边。 只见他的身子突然以奇快之速度疾掠电掣,快如惊鸿。 身形过处,只听得“咔嚓”之声不绝于耳后。 八根粗大的竹竿在他身形掠过之处,被他一掌扫中,竟如利刃切过一般,齐齐而断! 他的力度、方向扣得很好,每一棵竹子都是朝一个中心倒去。 “哗”的一声响,八根竹竿碰在一起,已然搭成一个高大的架子。那张网恰好在此时罩在竹架之上。 刁贯天安然无恙。 但他追求的不仅是安然无恙,他要寻找暗算他的人。 倏地,他所站立之处四周的竹子突然齐齐一声爆响。 一惊之下,刁贯天已被一团烟雾包裹在其内。 他的全身毛孔立即关闭,同时将身一伏,贴地而飞。 他的选择很聪明,烟雾笼罩之时,立即有无数的暗器向他所站立的地方射去。 如果他未及时伏地,此时,恐怕他已被射成一个马蜂窝了。 刁贯天已两次以这种方法避过暗器的袭击,因为他发现人们攻击他人时,往往会忽略了低层的空间。 刁贯天仰天长笑,大喝道:“你们这些所谓的大侠,便只会如此藏头缩尾吗?” 说罢,又是一阵狂笑。 笑声中,四条人影从四个方向悄然闪出,将刁贯天围在中间。 四人正是金刀、银剑、铜枪、铁棍! 刁贯天冷冷地道:“叫你们的主子出来,免得白白送死!” 四人沉默不语。 刁贯天冷笑道:“既然你们活腻了,那我便送你们上路!” “路”字一出,他的人便如一缕轻烟般射向铜枪。 铜枪一声暴喝,那么粗浑浑的铜枪,竟被他抖出无数枪花,虚实莫测地狂扎而出。 已隐隐有“轰轰”之声响起,竟是枪尖点扎而成。 同时,银剑也清啸一声,剑刃之光华掣映飞炽,拉出数道弦月似的光弧,在空中旋回飞舞。 两人配合得极为默契,一攻一守,进退有序。 只可惜,他们的对手是刁贯天! 怪吼声中,刁贯天的魔箫挟起摄人魂魄的尖啸之声,从漫天的枪影中奇迹般进袭,顺着枪尖一抹一带,一股真力立即沿着铜枪之枪杆直袭而上。 铜枪只觉自己肘部忽然一阵酸麻,铜枪竟不可思议地改变了方向,向银剑那边横扫过去,其速极快! 让铜枪惊愕之极的是他一时竟无法控制自己已走偏了的枪。 眼看银剑便要伤在铜枪之下! 铜枪的心中不由一凉!只听得“当”的一声脆响,铜枪的枪已被金刀及时拨开! 而铁棍此时已挫腕压肘,一振粗大的玄黑铁棍“轰轰”地向刁贯天下盘砸去! 刁贯天喝道:“就凭你们这两下子?” 他的魔箫突然在手指间极为灵活、诡异地跳跃起来。 一阵让人心神不定的箫声飘越。 四人的力道全都不禁一滞,招式立即全然走位便形。 他们的心中升起一种极为不适之感。 金刀的内功在三人中最为深厚,他看出有异,立即将金刀暴翻斜飞,形成一道道的直泻之光弧,势不可挡地向刁贯天连砍二十七刀! 刁贯天的身子却在刀风中飘来荡去,似乎全无了分量一般。 漫天的刀影,竟伤不得刁贯天一丝一毫。 刁贯天一边闪避着刀光,一边竟能吹起箫来。 一股无形的魔力从箫孔中穿将而出,袭向金、银、铜、铁四人。 金、银、铜、铁立觉气血上涌,心知不妙,但手中的兵器却已挥动不起! 很快,他们便齐齐跌坐于地,脸色先是煞白,然后成了铁青之色。 刁贯天面露狰狞笑容,箫声更为诡异。 银剑首先支持不住,“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 接着是铁棍、铜枪。最后,金刀也支持不住了,一股血箭从他口中疾射而出! 他们四人的内家真力已被魔音冲散。 现在,魔力便可以直贯而入了。 很快,他们四人的脸上开始有了一种阴狠之色。 转眼间,他们几乎已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魔箫逐步地控制了他们的心智,他们的良知已被逼到心灵的一个角落中,在作苦苦的支撑。 终于,铜枪首先崩溃了,他突然弹身跃起,举枪向铁棍疾扎而去。 金刀大惊!他的内功最为浑厚,所以心智尚为清醒,一见铜枪如此之举,他的金刀便以他最后的一股真力,急掷而出。 “当”的一声,金刀将铜枪击偏了,铜枪便从铁棍身边疾插而过,深深地扎进一根竹子中。 铁棍立即一脚踢出,根本没有一丝留情之意。 铜枪便被他一脚踢中,直飞而出。 而金刀拼尽了最后一股真力,再也无法支撑,狂喷数口鲜血之后,立即倒地而亡! 剩余的三个人,也是岌岌可危了! 刁贯天见三人已全然无战斗力,不由得意地狞笑着,魔箫挥起,向铜枪头上砸去! 倏地,一声极为清脆的声音响起。 “铮”的一声,像是钢丝被绷紧之后,用力一勾时,所发出的轻鸣声。 甫闻此声,铜枪、铁棍、银剑三人都齐齐一震。 铜枪神智一下子清醒过来,此时,刁贯天的箫离他的头部已不到两尺远。 他一惊之下,立即一个“懒驴打滚”,滚出一丈之外,险险避过魔箫。 如果刁贯天是在平时出招击扫铜枪的头部,那铜枪自是避之不开的。 但这时,他以为本是势在必得的,所以只是以平常招式扫出。 没想到方才那“铮”的一声,便坏了他的好事! 一怒之下,他已闪身再进,左手如寒刃般,直削向铜枪的咽喉处。 铜枪没有倒下,因为已有一根细竹如电般向刁贯天飞射而至。 破空之声惊动了刁贯天,刁贯天已来不及杀铜枪了,他的左掌一错,疾然迎向细竹! 便见细竹与他的泛着幽幽寒光的左手掌一接触,立即被手掌削得“哗”的一声,分作两半。 两片竹片便从刁贯天的身体两侧飞了过去。 银剑、铁棍、铜枪三人看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一个白色的人影已飞射过来,正是秋梦怒! 刁贯天冷笑道:“看来真是不打了小的,引不出老的!” 秋梦怒淡淡地道:“一切与他们无关,如果你要报仇,直接找我秋梦怒便可,何必迁怒他人?” 刁贯天怪笑道:“你倒自充清高了,他们是你的属下,没有你的命令,他们会在此伏击我吗?” 秋梦怒淡淡地道:“信不信由你。” 刁贯天道:“没想到七年未见,你的性格倒改了不少!我以为你又是会三句未完,便暴跳如雷了。” 秋梦怒道:“而你却未变,仍是如此心狠手辣!” “错了!”刁贯天冷声道:“应该是说更心狠手辣了。因为我知道这世上本就是弱肉强食的世界!不杀人,便等于在自杀!” 秋梦怒道:“多行不义必自毙!没想到你死里逃生,竟还悟不出这一点!” 刁贯天恨声道:“七年前,你便说过这句话,可今天我不是还活生生地站在你面前吗?现在,我便要逆天而行,我要将我的拳头渗透到每一个人的心中,让整个江湖在我的拳头下颤抖!” 秋梦怒笑了,不屑地道:“就凭你这些话,便可以说明你是个无法成气候的人,徒有匹夫之勇而已。你以为武力可以征服一切吗?那太可笑了。天道酬善惩恶,你也一样躲不过的!” 刁贯天狂笑道:“但今日首先躲不过劫难的必定是你!” “呛啷”一声,秋梦怒的“怒剑”斜斜指地,沉声道:“我知道你是有恃而来的,不妨亮出来吧!” 刁贯天道:“莫入愁、伊忘忧之后,便该是你了,我会让你们四人汇齐的,免得在黄泉路上还牵挂着老朋友。” 秋梦怒一言不发,但他的双目已经赤红。 秋梦怒的怒容,在江湖中是名声赫赫的,曾经有一个人被他怒目相向时,立即吓得晕绝过去。 现在,他已是须发皆张,宛如一尊怒神一般,雪白的长衫也已无风自鼓,在飘荡中“噼啪”作响! 一群鸟雀乱叫着慌乱而飞,它们被秋梦怒的冲天怒气吓住了。 刁贯天轻轻地说了一声:“好!”
第六章 怒气冲天 刁贯天的魔箫此时已经扬起。 人未动,两股杀气已在这片竹林中冲荡、搏杀。 枯叶横飞,灰尘乱扬,飞沙走石。 整个竹林似乎也在这一瞬间变得黯淡了。 铜枪、铁棍、银剑只觉呼吸已经不畅了,胸口沉闷得很。 他们急忙盘腿坐好,凝神屏息,调运内力。 先出手的是秋梦怒。 他的右足轻轻地向前虚点一步后,身子突然暴起! 身子团旋疾转,搅乱了风,搅乱了空气,搅乱了人们的视线! 怒意!怒气!!怒火!!! “怒剑”如一条狂怒已极的毒蛇,以凌厉之势,挟着“咝咝”的风声,虚幻如梦向刁贯天当面卷上! 刁贯天的魔箫一扬,竹林中立即充斥了一种阴森之气。 他的魔箫如同活了一般,在他指间弹跃。 不但是指间,还有手腕、肘部,他的整只右臂,便已成了魔箫狂欢的舞台。 刁贯天的步法如鬼魅般,令人无法捉摸。 怒剑所笼罩的空间极大,所攻击的角度极多,招式更是环环相扣,奇变无穷。 但每一次,“怒剑”最终所触及的,都是那根在刁贯天右臂上翻掠穿梭的魔箫。 仿佛有一股无形之力,将“怒剑”往那儿吸引一般。 刁贯天的武功太过诡异了,他的手没有触及魔箫,而是魔箫自己在他的手上磕、挑、砸、点、撩…… 他是以心御箫。 任何人,他的动作即使再快,也不可能快得过心念一闪。 而刁贯天只要心念一闪,无需经过肌肉及骨骼运动这一过程,他的精神及他的内家真力,便共同地完成了他所要去完成的动作。 所以,秋梦怒总有处处受制之感,他的剑所指之处,总有一根似乎无处不在的魔箫在等着它! 越战,这种感觉便越强烈,秋梦怒心中的急躁之气渐升。 清叱一声,“怒剑”奇准奇快地一阵猛翻,“当”的一声,已与魔箫碰了个正着。 几乎不分先后,就在秋梦怒的剑翻击之时,他的脚已连环踢出二十一脚! 漫天都是秋梦怒的身影! 但刁贯天的反击更为凌厉,声威夺人,不容抵挡! 刁贯天在跃身的一刹那间,魔箫霍霍连闪,在一片虚实相映的炫耀之下,极快地扎向秋梦怒的下腹。 眨眼之间,秋梦怒已使出十四招来抵御这一击,他的身形奇快无比地穿掠游移,同时,“怒剑”疾出,挟万钧之威力,含雷霆之气势,其隼厉与迅捷,已达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蓝汪汪、银灿灿的光辉在交织穿射。 但魔箫却已如恶魔附身般,离秋梦怒的腹部永远只有半尺之距。 三十招之后—— 两个人如惊鸿般在竹林中穿梭。 无数的竹在凌厉的剑风掌劲中成批成批地倒下,而竹叶已是被搅得漫天飞扬,布满了整个天空。 到后来,已是难以看清他们的身影了,只是看到两团奇快无比的影子在竹林中如电飞掠。 竹叶,竹枝,碎裂的青竹…… 视线已模糊了,从那一片混沌中传出来的金铁交鸣之声却清晰无比,声声逼人之耳。 “当”的一声巨响之后,突然没了声音。 铜枪、铁棍、银剑大气不敢喘,他们不知道结果是什么,每一个人的脸色都是那种等待命运宣判时的紧张与不安。 他们看不清已被无数飘舞的竹叶搅混了的竹林子,他们看不见秋梦怒的身影。 所以他们才不安。 这种不可知的不安,甚至超过了真切看到秋梦怒或死或伤时的不安。 竹叶子在落,缓缓地。 整个竹林中的上空首先清晰起来,然后依次往下。缓慢,但不间歇地清晰起来。 竹林子太静了,以至于只听到竹叶落地时的沙沙声。 终于,看到了秋梦怒的人影。 他还站着! 铜、铁、银三人心中一阵狂喜。站着,岂非便是活着。 但,他伤了没有?看不真切,因为仍有竹叶在飘落,纷纷扬扬地飘。 何况,他是背向铜、铁、银三人的。 他的脚步成了八字步,剑尖斜斜地指于地面。 刁贯天呢?刁贯天在什么地方? 在众人茫然地找寻了一番之后,才发现他竟是在竹子上。 他的身躯,便依靠自己的一只右腿盘旋着,牢牢地吸附在一根竹子之上。 竹子在他的身体之重量下,一荡一荡的,他的人也一荡一荡的。 但无论他的人如何地动,他手中之箫,永远都是准确地对着秋梦怒。 竹叶终于落定。 但杀气却未消失,它仍是弥漫于空气之中,丝丝缕缕地扣着人们的心弦。 突然,一声惊叫声响起——是银剑发出来的。 铜枪、铁棍心中一惊、一沉。在银剑发出惊叫之后,他们几乎也立即看到了他们的不安之事。 有血,正从秋梦怒的身上往下滴。 伤口,应该是在他的胸前,或者腹部。血先是一滴一滴的,然后,速度渐渐地加快了,越来越快,终于,血滴已连成线了。 血越流越快,银、铜、铁三人的心越来越凉,越来越沉…… 就在他们几乎已为秋梦怒身上潺潺流血绝望时,秋梦怒动了。 先动的是他的剑。 剑扬起时是那么的慢,但那么慢的剑竟将空气击得“咝咝”作响。 若非亲眼所见,银剑、铁棍、铜枪又怎么会相信自己的主人的武功已至如此之境。 剑在动时,挂在竹子上的刁贯天的神色也凝重起来。 “怒剑”仿佛在举着千钧重物,从扬起到平举,所花的时间,足足有一盏茶那么长。 以至于银剑、铜枪、铁棍三人的心也悬了起来。 他们不明白秋梦怒的血一直在不停地流,为何他的剑还运行得这么慢! 慢得令他们的血液似乎也凝固了,慢得令他们的心脏似乎也停止了跳动,只有太阳穴在“卟卟”地狂跳不止。 在“怒剑”平平而指的那一瞬间,“怒剑”之速突然变得奇快无比。 在银、铁、铜三人尚未反应过来时,“怒剑”已自下而上凌空疾划。 秋梦怒同时狂吼一声:“怒——” 此时,他与刁贯天尚有五六丈之距。 剑起的同时,刁贯天的身子一曲一弹,立即如一枚利箭般直射而出。 就在他的身子离开竹子的那一刹那间,他所在的竹子突然自下而上,疾然裂成两半! 两片竹子“咔”的一声响,齐齐向两方倒去! 银剑、铜枪、铁棍齐齐目瞪口呆。 秋梦怒的“怒剑”竟在如此远的距离,凌空一击,以剑气将整根竹子划作两半! 如果刁贯天仍停留在竹子上,那么刁贯天便也已成了两半了。 刁贯天的身形在半空中打着旋!就像一只刚折了翅的燕子,在打着旋,想方设法落地。 秋梦怒又是一声低吼:“火——” 他手中的剑突然一挫,剑尾凝然不动,剑尖急旋如风。 一道道圆弧形的剑气从他的“怒剑”上飞旋而出,罩向身子尚在空中的刁贯天! 圆弧,乃非纵,非横之物,所以它是最难避开的。 铜枪、铁棍、银剑多么希望刁贯天的身躯被这飞旋着的剑气划成七零八落。 刁贯天身侧的竹子已被划成数截。 而断下来的竹子与竹叶,并不落下,它们已被剑气搅得在空中团旋如轮。 但刁贯天却并未为之所挫。 他的身影如一页纸般在急旋的剑气中随风而舞。 碎的,断的,只是竹子,而刁贯天却毫发未伤。 相反,他正步步地向秋梦怒这边逼进。 “狂——”又是秋梦怒的声音。 银剑、铜枪、铁棍三人皆已听出秋梦怒的声音已有一些嘶哑,有些颤抖。 这本是极不易察觉的,但他们与秋梦怒朝夕相处数载,对秋梦怒的声音是再也熟悉不过了,所以才能分辨出来。 他们不由又是一惊。 “狂”字甫出,已听得空中似乎响起了无数的响鞭炮仗,无数银白色的光芒在深中闪烁、迸射。 每一点光芒,都足以致人之命。 刁贯天毫无惧色,魔箫挥舞之处,竟也有“叮当”乱响之声! 似乎箫管击挡的并非虚无的剑气,而是具有实体之剑! 秋梦怒以真力贯于剑身,以心御剑,所消耗的体能极大,数招下来,脸色已是苍白如纸。 刁贯天气势大盛。 暴喝声中,魔箫啸声如鬼泣,急挑之下,一股隐然可见的光弧疾扫而出,向秋梦怒射去。 秋梦怒咬牙横封。 “当”的一声巨响,秋梦怒的剑已被一股惊人之力压得弯曲如弓。 剑,弯而未折。 秋梦怒却已被无形之力震得吐出一大口鲜血!血雾弥漫开来,极为惨烈。 秋梦怒轻轻一哼,强提真力,人便借“怒剑”弯曲所产生的弹力,疾然射出,斜斜而上。 他的身躯笔直如标枪,身子升空之时,他没有做任何的动作。 他所受的伤已不容许他做任何多余的动作。秋梦怒已把所有的希望,寄托于最后一击之上。 最后一击,或者他死,或者对方死,没有任何中庸之道可以走。 秋梦怒很清楚,倒下的人,几乎一定是他了,但他已别无选择——只要能伤了对方,那也已算是极大的收获了。 他的身子在腾升起十几丈之时,已可以清楚地看见海了。 他没有看到自己的那条小舟,于是心中不由有些欣慰,又有一些伤感。 他的身子便在此时,斗然旋身而下。 “天——”他的喝呼之声并不大,但穿透力极强。无论是谁,听了这样的一声呼喝之后,一定可以想象出这一招的威力。 “怒剑”的最高一招便是“怒火狂天”。 “怒火狂天”分为四式,即“怒”式、“火”式、“狂”式、“天”式。 “天”式,乃四式中威力最大的一式,“天”式一出,人必死!要么是对手,要么是自己。 此一式,秋梦怒只用过四次,在这四次中,倒下的都是他的敌人。 那么,这一次呢?是否能如以前一样,让他如愿以偿? “天”字一出,他的剑便脱手而飞,直取刁贯天!剑至半途,突然“铮”的一声轻鸣,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手用力一抵,便见“怒剑”倏而化成无数,成束、成群地齐齐疾射! 一时,似乎满天飞扬的,全是秋梦怒的剑,剑挟凌厉之势,如密集之光雨般势不可挡! 魔箫幻出。 那么虚实难辨的剑影,该指向哪一柄为好?谁能在这眩目之光中,准确、及时地看出其中真正具有实质的那一部分? 刁贯天能! 魔箫起,光芒收。 箫管似乎是随意地、漫不经心地遥遥上指于天,然后划出一个小小的光弧。 “铮”的一声,“怒剑”便已与魔箫接实。 而此时,秋梦怒的身子已开始飘落!他手上已没有兵刃,更可怕的是他的力道已全部贯入于方才的一击之中。 幸好,“天”字剑式,绝非那么简单。 剑箫相击、剑芒乍收之下,突然顺箫而下,疾然一抹! 一道血光飞起,刁贯天的右手大拇指已被斩落于地,在地上乱弹着。 但一切还未结束,刁贯天一痛之下,疾然撤步,箫交左手,向“怒剑”磕击。 “怒剑”一沉一撩,进行了它最后一个过程。 只见一道银色的光练突然绕着刁贯天的身躯疾然穿掠,像是一条银色的毒蛇在刁贯天的四侧迂回着,待机而噬! 刁贯天突然急速旋动起来。 急旋之下,他始终以正面面对惊人之“怒剑”,魔箫横封纵扫,不知拆了多少招。 能像刁贯天应付得如此好的人,江湖中恐怕难以寻找了。因为“天”剑式乃凝集着使剑之人的灵魂与生命之剑式! 剑式一破,剑客即亡。 “天”剑式,破了—— 只见刁贯天封招了十几招之后,“怒剑”竟可借他相击之力,倏而反翻,扫向他的后背! 这是足以惊天地、泣鬼神之剑法! 刁贯天发出震撼山岳的一声巨吼。 巨吼声中,银棍、铜枪、银剑的耳中立即渗出一缕殷红的鲜血。他们,已经被这巨吼之声震聋了。 刁贯天巨吼之后,他的身侧突然出现一道幽绿的光环。 光环绕体而飞,发出“呼呼”之声,然后,便听得“轰”的一声响,怒剑已断成无数截,飞射而出。 其中两截,插入秋梦怒的胸中,穿体而过! 秋梦怒倒下了,倒下时,他发出一声轻轻的呼唤。 没有人听到他在呼唤什么——铜枪、铁棍、银剑已聋,而刁贯天手指之痛已让他心中烦燥不已,哪里会去留意什么? 秋梦怒轻轻地唤着:“千——千!”就此魂飞魄散。 刁贯天举着自己血淋淋的手,向铜枪、铁棍、银剑走去。 铜枪、铁棍、银剑无动于衷,他们静静地坐在那儿,似乎全然未看到刁贯天向他们走过来。 四丈,是如此;一寸之距,仍是如此。 刁贯天已走在他们身前,他们仍是低垂着头,静静地坐着。 刁贯天一声冷笑,魔箫划空而出,深深扎入铜枪的咽喉之中。 刁贯天这才发觉铜枪早已死了:一缕鲜血挂在他的嘴角上。 他竟嚼舌自杀了! 而银剑、铁棍二人亦是如此。 原来,他们三人见秋梦怒一死,顿时便万念俱灰。他们知道现在无论是拼,还是逃,都是不现实了。 所以,他们选择了自杀,自杀才不会受刁贯天之辱。 何况,为秋梦怒献出生命,本就是他们三人的心愿,既然现在凭他们三之力,已根本无法为秋梦怒报仇,那还不如陪秋梦怒一道同赴黄泉。 刁贯天怔了怔! 他的脸上,闪过了一丝异样的痛苦之色。 他没有向三具尸体出手,按理说,他会向尸体发泄他断指之恨的。 莫非,他也被三人的忠义所感动? 静默少倾,他便转身向海边走去,顺手拾起两根细竹! 只要有两根细竹,他便可以安然渡过海面了。 现在,充斥于他心中的只有三个字:段牧欢! 段牧欢!段牧欢! 他听到了自己的咬牙切齿之声和自己全身的骨骼的暴响之声。 刁贯天恨“四情剑侠”中的每一个人,但他最恨的是段牧欢! 因为,段牧欢太聪明了。七年前,他的武功已在段牧欢之上,但每一次他与段牧欢作对,从来就没有占过便宜,相反却不时地被段牧欢捉弄。 段牧欢那略略有些讥讽之意的笑脸,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那是一张极为英俊的脸,而且是极为成熟的英俊,难怪他的身边总有那么多的女人。 但刁贯天最想做的事,便是一拳将那张脸捣烂! 包括他的笑意;包括他那高挺如悬胆的鼻子、如星月般的双目。 尽管只是想象,但刁贯天的心中仍不由自主地升起一种快意。 他坚信这种想象不久之后,便会成为现实,秋梦怒是“四情剑侠”中武功最高的,但还不是一样死在他的手上? 他得意而狰狞地笑了,只要段牧欢一死,他的大仇便得以报了。 当然,这还不够!他要做的事还有很多很多,他要做整个江湖的主宰! 他要成为“无影无神”万绝! 只要名震天下的“四情剑侠”一死,其他的一切事,都是会迎刃而解,势如破竹的。 他的身子在极度的兴奋中,已是轻轻颤抖。 这种兴奋,甚至使他忘记了断指之痛。 △△△ △△△ △△△ 秋千千不知道囚岛上所发生的一切,她正沉浸在“胜利大逃亡”的喜悦、激动之中。 若不是身边还有一个污不拉搭的老焦,那一切便更加完美了。 老焦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在这样繁华的小镇子上,一个年轻而漂亮的女孩身后,紧紧地跟着一个干瘦的小老头,无论如何,总是一件很不顺眼的事。 秋千千觉得老焦已成了她喉中的一根鱼刺,上不得,下不得,难受之极。 走,走,走!没想到她已经走累了,老焦却还是不紧不慢地跟在她后面。 一气之下,她站住了,双手叉腰,像个刁蛮的姑娘那样对着老焦大声嚷道:“你——不——要——再——跟——着——我!” 众人不由侧目而视。 老焦憨憨地陪着笑脸:“你爹让我跟着你,我就得跟着你。” 秋千千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你懂不懂?” 老焦道:“本来是懂的,可被小姐你这样大声一叫,我又给吓得不懂了。” 秋千千愣了愣,挤出一脸甜笑来:“好焦伯,你是怪我太不温柔了是吧?我去给你买些你爱喝的花雕,好不好?两瓶?” 她抓着老焦的胳膊摇了摇,一脸娇憨。 老焦道:“花雕?好啊——”秋千千大喜,却听得老焦接着道:“但你爹说只要我跟你跟得牢,你给我什么,他一定会比你的多出一点。” 不知为什么,他说话时,总爱吸鼻子。 秋千千气得差点晕了头,她便再也不称焦伯了,口口声声地叫老焦。 “老焦,你不怕我点了你的穴吗?” “怕!如果你点了我的穴,我就死了,能不怕吗?” 秋千千吓了一跳,说道:“不会吧?我只是点了你的穴而已,又不会点你的死穴!” 老焦道:“但我这么一个大活人,直立在街头,人家会怎么看我?一匹马车飞驰过来,一时收不住,我还不得被撞死?一头牛发狂了,冲了过来,我还不得被踩死?哪个小孩顽皮劲来了,往我耳朵里塞进一个鞭炮,我还不得吓死……” 秋千千听得目瞪口呆,急忙道:“莫说了,莫再说了,我不点就是了。” 当然,秋千千是不会如此善罢甘休的,否则她就不是秋千千了。 越是难以达到的事,她就越要去做,这就是秋千千。 好长一段时间,秋千千很安静,她只是随便逛逛街,走走庙,老焦也不急,就那么跟在她的后面。 秋千千忽然道:“焦伯伯,我饿了,可我身上一点银两也没有。” 这倒是实话,她匆匆地从囚岛中溜出来,哪记得带纹银?在岛上的日子,可是从来不用买东西的。 老焦淡淡地道:“我有。”言罢,还真的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来。 秋千千心道:“幸好没有太早甩开他,要不然就得饿肚子了。” 点菜之类的事自然是由老焦张罗的。 吃着,吃着,秋千千忽然道:“焦伯伯,你在这儿,可别乱走,免得我找不到你。” 老焦嚼着一口饭,含糊不清地道:“你去什么地方?” “肚子好疼。”秋千千说。 女孩子说她肚子疼,你永远只有相信的份儿,不信也得信——而且,似乎女孩子一有事,便会想到这个理由。 老焦赶紧起身。 但他却被饭庄的伙计一把拉住了,伙计看贼似的看着他道:“客官,你要结账了么?” 很客气的话,但听起来全然不是那个味。 等老焦应付了伙计之后,一转身,秋千千就不见踪影了。 秋千千一口气转了十几个弯,穿过好几条小街,才停下脚步来,回头一看,影子一样的老焦终于不见踪影了。 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但松了一口气之后,她便迷茫了,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想去什么地方。 事实上,离开囚岛时,她便是毫无目的的,她只是为离开囚岛而离开囚岛,真的等她离开时,她却又无所适从了。 这便是十七岁的女孩常犯的毛病。 她们讨厌一切旧的东西,其实这些东西未必全都那么不好,那么不适合她们,但她是一定要除之而后快。 她们千方百计地要追求新奇,以表明自己已经长大了,已经可以独立呼吸、自由翱翔于自己的天地之中。 当然,她这种茫然只是一时的。 就在她站于一个十字路口,有些失措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当她抬头望去的时候,一匹黄色的骏马已至她的跟前。 快!极快! 秋千千当然能闪开,虽然秋梦怒总爱说她顽劣,不肯下苦心学剑,但事实上她的武功已是在年轻人中绝对的出类拔萃了。 可她并没有闪开,因为她是秋千千。从来只有别人迁就她的份,而没有她迁就别人的理。 路只有这么宽,她不让,便只有骑马的人让开了。 但奔跑得如此之快的马,仓促中,如何能完完全全地闪开? 所以,马肚子在秋千千的身上擦了一下,马尾巴又在秋千千的身上扫了一下! 这还了得?秋千千的柳眉立即竖了起来! 可惜马跑得太快了,当秋千千大声喝骂时,那马上的骑士已听不见了。 马上的骑士身上穿着的是一袭价值千金的貂裘,手里拿着光华夺目的银枪。 这本不是一个穿貂裘的季节,要穿貂裘还得再等上一段时间,但他却还是穿了。 这是一个喜欢显示自己的人,这从他的背影也可以看得出来,他把自己的身子挺得笔直,笔直得如一杆标枪。 事实上,骑着马的时候,总是微微弯曲着身子要好受一些。 秋千千气哼哼地望着远去的马,骂道:“急着去赶死吗?” “不错,他就是去赶死的。”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秋千千吓了一跳,回过身来,才发觉她的身边已多了一个年轻的男子。 像她这样漂亮的姑娘有人上前搭讪,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更何况是在她骂另外一个男人的时候? 但主动向小姑娘搭讪的男人,通常总是多多少少地有点不怀好意,这一点谁都明白,但秋千千却不明白。 因为秋千千十七年来,在囚岛之外过的日子加起来还不到十七天! 所以听见有人同意她的观点,她便很满意,看着他道:“你怎么知道?” “因为他要赶着去欢乐小楼。”说话者是一个不算难看的年轻人,可惜他眉心处的一颗红痣太煞风景,让他平添了不少脂粉气。 欢乐小楼?秋千千很吃惊。 她对江湖之事知道得不多,但对“欢乐小楼”她却是再熟悉不过了。 因为,段牧欢便是“欢乐小楼”的主人。所以,她接着问道:“为什么去‘欢乐小楼’就是赶着去送死?” 年轻小伙子见她被自己的话题吸引住了,不由很是高兴,他趁机向前跨了一步,方道:“因为他想去救段牧欢!” 这又让秋千千吃了一惊,从来只听说段牧欢救别人,还从来未听说段牧欢需要别人来救。 秋千千惊讶地道:“他的武功很高吗?” 如果武功不高而去救段牧欢,那简直要让人笑掉大牙。 年轻人显然有些矛盾,他不愿在这种时候夸别人,但最终他还是说:“高。因为他就是‘铁城、银枪,铁银枪!” 铁银枪的武功当然高。铁家的枪法本就是武林一绝,到了他这一代,更是发挥的登峰造极,所以,他被人尊为武林四公子之一。 银枪、红月、白霜、玄雁。 他们四人,几乎已是年轻人的偶像。 他们不但出生名门家族,而且武功又高,更要命的是他们都是年轻而又英俊。秋千千当然听说过铁银枪。 那个年轻人不得已地说铁银枪的武功很高之后,接着便愉快地道:“不过,他的武功再高,也得死。” 秋千千实在厌恶他那副德性,但她还是问道:“为什么?” 她不得不问,因为此事与她爹的好友段牧欢有关系。 年轻人道:“他的武功再高,也不可能高过段牧欢,对吧?” 秋千千点了点头,这是事实。 年轻人道:“既然连段牧欢自己都救不了自己,那他又如何救得了段牧欢?所以他必死无疑。” 话音刚落,便听得“啪”的一声脆响。 再看那个年轻人,却已弯下了腰,一脸的痛苦之色,脸色已是苍白了。 那“啪”的一声,自然是秋千千的巴掌扇在他的脸上,他没有捂着脸,而是捂着腰,只不过是因为秋千千同时在他腰上狠狠地踢了一脚。 突如其来的出手,把他弄傻了。 秋千千轻轻地道:“你在放屁!段牧欢怎么会要别人来救?” 说完这句话,她便走了,现在她当然有了目标,她是沿着铁银枪所走的路走的,那儿当然是通向“欢乐小楼”。 剧痛把年轻人折腾得好久说不出话来。 他说出的第一句话,如果秋千千听到的话,一定会吓了一大跳。 他喘着气说道:“段牧欢为……为什么不可要别人救?一个连……连莫入愁、伊忘忧都……都能杀了的人,为何不能杀……杀了段……段牧欢?” 当然,他没有说秋梦怒。此时,秋梦怒已死了,但他生活在孤岛上,他的死又有谁知道? △△△ △△△ △△△ 秋千千走得当然不快,因为她不急。 她去“欢乐小楼”,并不是去救人,她深信段叔叔是不会要别人去救的。她去“欢乐小楼”,只是为了凑凑热闹而已。 一个武功不错的铁银枪赶到“欢乐小楼”救人,结果他却得死,无论怎么说,“欢乐小楼”都会因此而热闹一阵子。 反正,她本不知该往什么地方去。 她走得这么慢,没想到最后还是赶上了铁银枪,赶上了策马飞驰的铁银枪。 铁银枪的马死了,而他的人却站在一棵树下,静立不动。 老远,秋千千就看到前边有两个人影在树下站着了,她并不在意,仍是不紧不慢地走着。等到离这棵大树只有十几丈远时,她才认出其中有一个是铁银枪。 另一个人的服饰也极为华贵——秋千千在十几丈远的地方,就已感觉到了这一点。 等她走近时,她已可看清这两个人了。 铁银枪高大,英俊,健康,年轻。 年轻人应该有的优点,他一下子拥有了这么多。 可惜年轻人常有的缺点,他也有了。 他的神情极为狂傲。 狂傲得连他的头永远要略略地上扬,他的下巴便高傲地仰着。 他的手中正握着那杆银枪。 银枪很亮,枪尖在阳光中泛着寒光,这使人一看过去,首先便被这点寒光所吸引。 连他的枪,都这么锋芒毕露。 站在他对面的人,脸色有点苍白,仿佛带着病容,但他的笑容很温和。 但他更傲。 他的傲气不那么显山露水,却仍是锋利地存在着,他的笑容淡淡的,漫不经心的,有点心不在焉的味道,仿佛在说:“是吗?” 他傲得都懒得与你一般见识了。 铁银枪便与他默默地面对面站着,从秋千千看到他们起,直到秋千千走到他们跟前。 “请留步!” 说话的是秋千千不认识的那位贵公子。 他没有在“请留步”之前加上“姑娘”两个字。 这当然有些不礼貌,可他已经习惯了这样说话。 而秋千千却未察觉这有何不妥。 她站住了——其实贵公子不叫她,她也会站住的。 无论是谁,看到两个人在大树下一言不发地对立着,都会有些惊讶的。 贵公子说道:“我要你为我们做一个证人。” 他的声音很温柔,但他的语气却没有丝毫与人商议的意思,似乎他一提出要求来,别人就会答应。 因为他是白霜,任白霜! 江湖中的女子,听到任白霜的名字,连说话都会激动得发颤,何况是他亲口让你做一件事? 如果任白霜要让人去死,那么去死的女人一定不少,特别是像秋千千这样的十七岁的小姑娘。 但秋千千是个例外,因为她是秋千千。 她不认识任白霜,即使她认出眼前这个面容苍白的年轻人就是任白霜,她也是不会为此所动的。 任白霜傲,而秋千千何尝是个不傲的人呢? 如果两个人都那么傲,那要想把他们摆在一起,就像要把水火摆在一起那么困难。
第七章 水火难融 秋千千冷冷地道:“我为什么要答应你?” 任白霜道:“因为我是任白霜。” 铁银枪也道:“因为我是铁银枪。” 江湖中的年轻女子如果能同时遇上这两个人,那一定已激动得浑身打颤了,别说是做证人,就是做新娘也愿意。 可惜,他们遇上了秋千千。 秋千千道:“不,因为我是秋千千。” 秋千千?任白霜、铁银枪两人都吃了一惊。 当然,他们不是因为猜出她是秋梦怒的女儿而吃惊,而是因为他们从未听过这样一个名字。 一个从来无名的女子,凭什么拒绝他们的要求? 铁银枪吃惊地道:“你不想知道武林四公子中的银枪、白霜谁才是真正的英雄?” 他这么问,语气却是清楚明白地道:“我才是真正的英雄!” 秋千千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她问道:“你们是不是要决斗?” 任白霜点了点头。 秋千千又道:“然后,由我把决斗结果告诉世人?” 铁银枪道:“不错,免得以后江湖中人怀疑我用了什么不正大光明的手法杀了他。” 他也够狂的。 秋千千道:“好!我答应你们!不过,你们该不是以命相搏吧?” 任白霜温柔地道:“为什么不是?我的剑一出鞘,便必定要见血,要么是敌人的,要么是自己的。” 说话中,他的右手已多了一把剑,一把尚未出鞘的剑。 剑很薄,但很华丽,剑如其人。 剑薄了,岂非更容易插入人的身体中? 秋千千惊讶地道:“你们不是被人并称为‘武林四公子’吗?” 任白霜道:“正因为如此,我才要与他决斗。因为,我不习惯别人与我平起平坐。” 他的声音是淡淡的,但无论是谁,都可以从他的话中听出一种如霜般的冷傲。 秋千千道:“你们被称为武林四公子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可以将就那么长的时间,为何不再将就下去?就好像……好像两个并不合睦的夫妻,也可以过一辈子一样。” 她说这话时,没有一丝的不安,有的只是十七岁女孩的纯真率直,想说什么,便直言不讳。 任白霜叹了一口气,道:“本来是可以将就着,可惜他今天急着要去救段牧欢。” 秋千千吃了一惊,道:“这与救段牧欢又有什么关系?” 任白霜道:“我很自信,但还没有自信到认为自己的武功已高过段牧欢的地步。” 铁银枪道:“老一辈的人,总有被后人压过的一天。” 他的意思说他就是压过前人的那个后人。 任白霜道:“但我知道他去救段牧欢,自己便一定会死,他一死,那又有谁知道我与他的武功孰高孰低?” 秋千千道:“他要去救人,你却要找他决斗,那岂不是说你在助纣为……为……” 她知道的词还真不多。 任白霜温柔一笑,道:“助纣为虐。不会的,如果他胜了我,我自是还可以去救人,如果他胜不了我?……那他连我都胜不了,又如何去救‘四情剑侠’之一的段牧欢?” 秋千千点了点头。 任白霜接着道:“何况,他去救人,也不是为了救人,而是为了让江湖人知道他是武林四公子中最英勇的。” 秋千千叹了一口气,道:“仅仅就为了这些,你们就要拼去一条命?” 她实在想不明白。 任白霜也叹了一口气,道:“江湖中对名份的看重,就像女人对自己的贞节看得很重一样。为了贞节,女人可以去死,江湖中人也一样。” 秋千千道:“好吧,我答应你们。” 她的神色很无奈。 这两个人本来都可以好好地活着,现在却偏偏要死一个,她不能不有感慨。 可她也知道自己是不能说服他们的。 他们是钢铁的剑,只会折,不会弯曲。 任白霜又叹了一口气,道:“其实,你并不是一个好证人,你说的话,又有几个人会信?但有总比没有的好!” 便听得“呛”的一声,他手中的那柄薄薄的剑已经出鞘,一股杀气立即在天地之间弥漫开来。 铁银枪的眼睛眯了起来,像一个人在强烈的阳光下,不得不做的动作一样。 他的枪尖开始缓缓地上扬。 天地之间的杀气更浓。 树上的枯叶开始飘落。 树叶落于他们的肩上、头上,但他们不会去掸。 此时,任何一个多余的动作,都可能是使他们送命的原因。 秋千千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 她发现“武林四公子”并不是叫着玩的。 她这才明白她爹爹平日的教诲一直没错,以前她对自己的武功已自信得近乎自负。 一场生死决战,就要开始了。 却听得一声:“慢!” 说话的并不是秋千千,也不是任白霜,更不是铁银枪。 所以他们三人齐齐顺声望去。 他们看到大树之下竟又多了一个人。 那人的衣着很随便。 “随便”并不是不好的意思,而是不拘束的意思。 他身形英挺、瘦削、高大,随随便便地披着一件白得耀眼的长袍,一头黑发也那么随意地披散在肩上。 他的脸很年轻,轮廊极其分明,线条极为明显。 他的脸色很苍白,苍白得就像一块雪白的大理石,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高贵。 他的笑容很灿烂,灿烂得就像秋日的太阳。 太阳很亮,但却是不可接近的。 秋千千看到他时,便有这种感觉。 秋千千认不出他是谁。 铁银枪、任白霜也没有认出来,但他们却已停手了。 说是停手,其实也只是任白霜的剑入鞘,铁银枪的枪下沉而已。 但就这么一个细微的动作之后,漫天杀气便无影无踪了。 铁银枪冷冷地道:“为什么拦阻我?” 那人灿烂一笑道:“因为我是红月。” 红月,江南醉红月。 铁银枪、任白霜与醉红月虽同是“武林四公子”,便他们并未见过面。 这并不奇怪,就像两国君主一向都已互闻其名,却从未见过面一样。 秋千千笑了,没想到就这么一棵不起眼的大树之下,竟有“武林四公子”中的三位! 这岂非更好玩了? 任白霜的眸子精光暴射,然后又恢复了他一贯的平和与温柔,淡淡地道:“原来是江南醉公子,你有什么话要对我们说?” 醉红月道:“你们无需决斗,因为你们根本不是我的对手,所以无论哪一个胜了,他还是不应该与我并称武林公子。” 说到这儿,他看着远方,悠悠地道:“事实上,武林公子应该只有一个。” 他指着自己的鼻子,继续道:“那就是我,醉红月!” 他的神色很自然,似乎说的本就已经是事实,没有任何的不安,他接着道:“如果你们不相信,可以一齐向我出手试一试看,我可以保证能在十招之内胜了你们。” 铁银枪笑了,任白霜也笑了。 他们实在没有办法不笑,他们虽然狂傲,但比起醉红月,他们是太谦虚了。 连秋千千也觉得醉红月在痴人说梦。 江湖中人将他们并称为“武林四公子”,是不会没有理由的,虽然他们之间的武功是有高有低,但绝对不至于相差太多。 笑了之后,任白霜冷冷地道:“我从来没有与别人一起联手的习惯,如果你能在百招之内赢我,那么江湖中从此便没有了任白霜这个人了。” 醉红月摇了摇头,道:“不,五招!” 任白霜怒极反笑! 笑声中,他的剑已出鞘,声音清脆如碎玉。 剑出,人便出。 剑气搅空,以奇异的线路,向醉红月疾攻而出。 无数寒光纵横交错如网,空气似乎已因为任白霜的剑而变得稀薄了许多,让人感觉到呼吸急促,气也难喘过来。 果然不愧是“武林四公子”之一,他的剑法已隐然有大家风范。 剑式似乎已封住了醉红月的所有退路。 但醉红月竟能从这绵绵密密的剑气中全身退出,只见他的脚步斜斜一错,身子便如鬼魅过空般飘掠闪动。 一招之下,他竟还未出动兵器! 他的兵器是一把刀,一把小得几乎已不像刀的刀。 刀虽然小,但一样能要人的命。只要用刀的人武功够高,动作够快,而且够准、够狠! 醉红月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任白霜的脸色已变了。 虽然他并未受伤,但事实上他已经是败了。 因为他本就是先动手,占了一步先机,可对手连兵器都未拔出来,便已闪过他的凌厉一击。 他不但输了,而且输得很惨。 铁银枪已发出了一声冷笑声。 这声音很轻,但却极为清晰地传入任白霜的耳中! 他的心便像被人狠狠地剜了一刀!已疼得绞作一团。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光芒。 现在,他惟一一个可以挽回败局的方法便是杀了醉红月。 否则,他便不可能是武林公子了,甚至在江湖中连他立足之地都没有。 尽管醉红月闪过了他的凌厉一击,足以说明他的武功在任白霜之上,但任白霜并不死心。 他不相信对手的武功真的会比他高那么多,也许,那只是碰巧而已。 杀机一动,他的剑招便更是凌厉诡异。 薄薄的剑,劲气似长河泄流,飞旋如流水纵横,隼利宛如魔光漫天。 他的剑竟已不再挺直,而是蜿蜒扭曲如蛇。 这更使得他的剑法行踪诡秘。 他对剑的运行路线,已与一般的剑迥异。 任何的剑,在其一个特定的时刻,都只能攻击一点。虽然有的人的剑法可以虚幻出无数剑影,但他的剑真正的攻击点,在其一刹那间,只会有一个。 但任白霜是个例外。因为他的剑太薄,薄到可以弯曲如弓。 他的攻击点是可变的,一剑之下,已罩住了很大的一个范围。 这样的剑,总是极难对付的。 但,醉红月还未拔出他的兵器。 他的身躯在如烟如雾般的在剑光中飘,飘,飘! 秋千千觉得自己的嗓子极干,干得呼吸都有些艰难了。 好几次,她已断定任白霜的剑已可以扎入醉红月的胸口了,但最后的结果,都与她所想的不同。 醉红月的身子总在极为细小的一点距离上,以极快之速,极微妙的方式,从剑影中闪身而出。 这几乎已成为一种要命的魔术。 秋千千从未杀过人,也未见过人被杀,而现在她却已注定要看到杀人与被杀。 她有点后悔了,她恨自己为什么那么好奇,要停下来呢? 同时,她也恨这三个看去都如坦荡君子一样的人,为什么会为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作如此生死搏杀? 如果有人要把她与别人并称为“江湖十美”,那她也不会不高兴的。 想到气愤处,她拔腿就走。 人影一闪,一杆枪已横在她的前面,正是铁银枪。 铁银枪客气地道:“姑娘,你不能走。” 秋千千生气地道:“为什么?” 铁银枪道:“你一走,天下人便不知道醉红月是怎么死的了。” 秋千千奇怪地道:“莫非你竟看不出任白霜很快就要败了吗?” 铁银枪道:“不错,但杀醉红月的人不是任白霜。” 秋千千道:“是你?” 铁银枪的脸上忽然有了一种神秘的笑容,他道:“很快,你便知道是谁了。如果你感兴趣的话。” 不幸的是秋千千偏偏是个好奇得好命的人,她实在看不出醉红月武功这么高的人,怎么会死,所以她更好奇。 便在此时,她听到了一声闷哼。 不用回头,也知道一定是任白霜。 回过头去,果然是他,他的胸口已被利刃划破长长的一道血口子,血肉直翻! 但是醉红月手中并没有兵器。 那么,是什么东西划伤了任白霜? 当秋千千找到了答案时,她已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看到任白霜那柄极薄的剑之剑刃上有一抹血迹。 虽然不很明显,但却足够看清。 醉红月身上没有任何伤处,那么任白霜剑上之血,只可能是他自己身上的。 剑还在他自己的手里,未饮对手之血,却先饮了自己身上的血,这太诡异了! 诡异得让人怀疑这是一个梦! 而任白霜的脸色,也已苍白得像刚刚做了一个恶梦一般。 醉红月淡淡一笑,道:“还有两招!” 他的神态很悠闲。 秋千千实在不相信他与任白霜真的是被并称为“武林四公子”。 要么,是太委屈他了。要么,是太抬举任白霜了。 任白霜本是俊朗的一张脸,现在已扭曲了,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怨毒之光,身形一变,手中的薄剑施展得似是万千流光穿舞,布满了寸寸空隙,劲气回荡冲激,发出阵阵尖锐的利刃划空之声。 这是第四招。 第四招之后,醉红月终于被迫出刀了。 刀一出,便是第五招,也是醉红月攻出的惟一的一招。 第五招一出,战局便结束了。 秋千千没有看清刀是从什么地方出来的,也没有看清刀是怎样运行的,她只看到了结果。 结果便是那把小得已不像刀的刀插进了任白霜的胸膛。刀小,所以伤口也一样小,但却照样要了任白霜的命。 当鲜血之气息在空气中漫布开时,秋千千还在怀疑这是不是真的。 这就是人们口中盛誉之下的“武林四公子”吗?他们竟活生生地在秋千千面前进行了一场生死搏杀。 而搏杀的理由,几乎是一个不成为理由的理由。 那么,铁银枪说醉红月会死,又是从何说起呢?莫非他的武功比醉红月更高? 像醉红月这样的年纪,武功练到这份上,已经是奇迹了。那么比奇迹更不可思议的,又是什么? 铁银枪冷冷地道:“从今天起,武林四公子便成了武林三公子了。” 醉红月摇了摇头,道:“错了,应该说是只剩武林双公子了。” 铁银枪的瞳孔收缩了,他道:“我并不想杀你,凭你的武功,与我并称四公子,并不过分。” 醉红月看着他道:“但我却觉得你不配。” 铁银枪叹了一口气道:“我不明白为什么每一个人都不懂得见好就收。我已给了你一个机会,让你可以有台阶下,而你却不识时务。” 醉红月淡淡地道:“其实,你也应该明白你我之间迟早会有一决生死的日子,既然今天碰上了,就不应该错过机会。” 铁银枪道:“我深有同感 ,可我还是要建议你最好能改个日期,因为我要去救段牧欢。” 醉红月笑道:“你真的自以为你能救段牧欢吗?莫非你竟天真到自以为武功高过段牧欢?” 铁银枪道:“当然不是。但这并不代表我就救不了段牧欢,正像一个百病缠身之人,也一样可以做郎中一样。” 秋千千再也忍不住了,她插嘴道:“段牧欢怎么可能需要别人去救他?莫非这世界上还有人傻到要对段牧欢下手?” 铁银枪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道:“莫入愁、伊忘忧武功够不够高?” 秋千千点了点头。 铁银枪又道:“能杀了莫入愁、伊忘忧的人,是不是能杀段牧欢?” 秋千千又点了点头,奇怪地道:“可谁能杀了莫入愁、伊忘忧呢?” 醉红月叹了一口气,道:“你该不会说你不知道莫入愁、伊忘忧已死了吧?” 秋千千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就像看见了鬼一般,她道:“难道你想说他们已经死了?” 醉红月同情地看着她道:“看来你真的不知道了,他们的的确确是死了,就像任白霜的的确确已死了一样!” 他显然没有说谎,他的眼神告诉秋千千这一点。 但秋千千还是不信,她道:“谁能杀了伊忘忧?他手下的三千弟子又不是泥塑的。” 醉红月道:“活着的人,似乎是找不出谁既有理由,又有能力杀他们,但这个人是一个死了的人!” 死了的人?死了的人岂非便是鬼? 秋千千忍不住笑了。 醉红月却没有笑,他道:“他就是刁贯天——‘穷恶剑’刁贯天!” 说罢,他看了秋千千一眼,道:“说不定连刁贯天你也不知道。” 刁贯天她怎么不知道?她爹爹就是杀刁贯天的人! 醉红月接着又道:“谁也不知道刁贯天为什么会活过来,但他的的确确活过来了,先杀莫入愁,再杀伊忘忧,下一个杀的 ,不知道是段牧欢,还是秋梦怒。” “放屁!”这是秋千千说的。 这样的字眼,实在不应出自一个女孩子的口中,但她是秋千千。 被人如此辱骂,谁都会动怒,但醉红月没有。 他不会对一个如此美丽的女孩子动怒的。 铁银枪道:“他说得没错。姑娘你若是还不相信,不妨去街上随便拉一个人,他说的也一定是这样。” 秋千千脸色变了变,她终于有点信了。 忽然她转身对着铁银枪道:“你要救段牧欢,对不对?” 铁银枪道:“不错。” 秋千千便道:“好,我便帮定你了,有我在,你别怕他。” 醉红月不由笑了,铁银枪也笑了。 这么一个小姑娘,她不帮忙倒还罢,一帮就更忙了。 醉红月道:“如果我说我也要去救段牧欢,那么你又怎么办?” 秋千千喜道:“那太好办了,你们也别打了,咱们一同上路。” “咱们?”醉红月与铁银枪同时吃惊地道。 “对呀,你,你,还有我。” 她的手都差点点到他们二人的鼻子上了,这让他们两人很别扭。 如果说“武林四公子”被人用手指指着鼻子,那是没有人会信的。 可这是事实,更奇怪的是他们并没有恼火,按理说他们应该恼火的。 铁银枪有些磕磕巴巴地道:“为什么你……你也要去?” 秋千千道:“我本就应该去了,因为段牧欢是我段叔叔。” 她一手拉起醉红月,一手拉起铁银枪,道:“咱们走吧。” 她的神态是那么自然!似乎是在接两个老朋友去郊外游玩。 醉红月、铁银枪虽然年纪很轻,但他们的江湖经验却比他们的同龄人多出数倍。 但他们还是看不懂秋千千。 秋千千是真的不谙世事,还是装疯卖傻,另有图谋? 如果是另有图谋,他们却为何一点也看不出来? 不知为什么,他们两人被秋千千这么一拉,竟身不由己地随着她走了,似乎她有一种无形的魔力一般。 如果有人看到“武林四公子”中有两个人被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拉着走,那人一定会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幸好,这条路上的人不多。 人不多也不行,他们两个人别扭极了。 两人齐齐挣脱了她的手,脸竟也红了,就像两个腼腆的年轻男孩。 这,实在滑稽,连他们自己都有哭笑不得的感觉。 秋千千奇怪地道:“怎么?怕了吗?谁怕了谁就别去,反正这儿也没人看到,要是你们都怕了,那我就一个人去。” 醉红月、铁银枪便没有理由不走了。 他们两个人走在前面,秋千千走在后面——很像押犯人。 但如果换成他们在后面,秋千千在前,那就像是牵牛羊了。 他们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能对这个小姑娘说“不”字。 她美丽,但“武林四公子”见过的美女何止万千! 她并没有显露出高深的武功。 她也没有对他们婉言相求,也没有要挟他们。 他们却不能拒绝秋千千,无论如何也不能拒绝。 后来,他们找到了一辆马车。 秋千千道:“谁有银两?我要买下这辆马车。” 铁银枪便掏出银两来。 三人便坐在车厢里,相对无言。 这气氛实在尴尬。两个本是要进行生死决斗的人突然莫名其妙地坐到同一个车厢里,那滋味便可想而知了。 他们的感觉,便像做梦一样,如果不是在梦里,他们怎么会如此听这个小姑娘的话? 秋千千嚷道:“为什么你们不说话?” “说什么?”这是他们二人同时说的。 “你们至少可以问问我的名字。” “请问姑娘芳名?”又是两人一齐问的。话一出口,他们不由望了望对方。 秋千千叹了一口气,道:“让你们问什么,你就真的问什么……我叫秋千千。” 秋千千?两人心中都不由一动。 他们立即想到秋梦怒。 现在,任何一个人只要说他是姓秋的,别人立即会想到秋梦怒。 秋梦怒这个名字对江湖中人来说,已是个极敏感的字眼了。 他们正准备对秋千千进行旁敲侧击一番,看她是不是真的与秋梦怒有无关系时,却听得秋千千道:“我爹便是‘四情剑侠’之一。” 两人没想到她这么痛快就说了出来,都有些吃惊。 他们反倒怀疑她是不是在骗人。 也许这是一个招谣撞骗的小女孩。 马车突然一下子停了下来,因为太突然,三人都不由一歪。 醉红月、铁银枪立刻疾掠而出,手中兵刃已赫然闪出! 秋千千却没有动,她想不明白这二人为何这么敏感。 不就是马车突然停下来了吗?也许前面是一个水沟呢?也许前边有人挡路呢? 她慢条斯理地走下马来,向前望去,没想到果然是一条沟。 秋千千不由得意地笑了。 但铁银枪、醉红月的神色却依然凝重得很,似乎他们看到的不是一条可以一跃而过的沟,而是一条江水滔滔的大江! 他们的目光全集中于一个地方。 那是一堆稻草! 稻草忽然动了——不对,不是稻草动了,而是躺在稻草上的人动了。 那人身上的衣服与黄褐色的稻草没有什么区别,所以秋千千一时竟没有看出来。 那人头上戴着一顶稻草编的草帽,脚上穿着一双稻草编的草鞋。 他的帽子压得很低,所以看不见他的脸。 他慢慢地踱着步子,在那条并不很宽的沟前站定。 这人身上透着一股诡秘的味道,这连秋千千都看出来了。 醉红月冷冷地道:“阁下挖这条沟,就是为了等我们吗?” 一个沙哑的声音从那顶草帽下传了出来:“不是。你们还不配让我等。” 醉红月的神色丝毫未变,他向前跨了一步,道:“可是你这条沟却拦住了我们的去路。” 沙哑的声音道:“你可以回头。” 醉红月道:“我是醉红月,我怎么可能回头?” 那人叹了一口气,道:“如果你到这条沟里看一看,也许你便会改变主意了。” 沟?莫非这条沟竟有什么古怪不成? 但醉红月却没有上前去看,他从来不做任何冒险的事。 秋千千却上前去看了,能吓倒秋千千的东西的确不多! 那个稻草一般的人的手指动了动。 秋千千心道:“看就看,莫非这沟中还有鬼不成?” 她站在沟边,向前探出头去。 然后 ,她便发出极度惊惧的一声惊叫! 惊叫之后,她便急忙转身,一头扎进铁银枪的怀中! 因为惊惧,她的身子在铁银枪的怀中微微颤抖着。 铁银枪应该闪过的,他并不认识秋千千,而且秋千千的一言一行,都透着一股古怪劲儿,谁知道她会不会借机突然向铁银枪下毒手呢? 可铁银枪却没有闪开,他的脑子对自己的身体命令道:“闪开,危险!” 可他的身子却如僵了般不听使唤了,便那么任秋千千扑入他的怀中。 好一阵子,秋千千才颤声道:“有……有……有尸体。” 铁银枪这才退了一步,道:“你站好了,站好了再说。” 秋千千的脸色苍白了,她的眼中闪过惊恐之色:“五具……有五具尸体!” 这一下,连铁银枪的脸色也有些苍白了。 却听得沙哑的声音道:“小姑娘,你错了,不是五具,而是六具。其中有一具已碎得不成样子,可能你把他忽视了。” 秋千千忍不住蹲在地上大呕起来。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尸体,而且是残缺不全的尸体! 醉红月冷声道:“这些人都是你杀的吗?” 那个稻草一般的人点了点头道:“这儿只有我在,当然是我杀的。” “我不妨把他们的名字告诉你,他们是‘不二刀’卜倚;‘无聊客’丁飞;‘冬虫’夏乃草;‘生死剑’万不生、万不死两兄弟,还有一个便是吴清白。” 每说一个名字时,醉红月的脸色都要变一变,当听到最后一个名字时,他的脸色已苍白如纸! 吴清白,知道他的人很多,见过他的人却很少。恨他的人很多,但敢找他的人却又很少。 他之所以没有像“武林四公子”这样有名,不是他的武功不够高,也不是他出身寒微,与“公子”之称不相配,而是因为他不想有名。 他就像一棵野草一样,到处随风而走。 江湖中能记起他的人很少,而一旦记起他的时候,都有一种压抑感。 江湖中能杀了吴清白的人,实在不多。 醉红月的眼睛眯了起来,他沉默了一阵方道:“如果我们不回头,是否也会像他们一样死?” 稻草人道:“不一定,因为也许你们的武功比我高。如果不比我高的话,那便是如此的结果。”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不希望有人妨碍段牧欢被杀。” “你与段牧欢有仇吗?” “没有。” “那你为何要别人杀他?” “这并没有什么不可以理解的,我与你有仇吗?” “好像没有,因为我并不认识你。” “但如果你一定要走这条路,我就要杀你。有时候,杀人是不需要一定与对方有仇的,特别是对我这样不讲理的人来说,更是如此。” 醉红月不由一怔。 他还从来没有听人说自己不讲理的,哪怕那人真的很不讲理,也不会说自己不讲理。
第八章 欢乐小楼 而一个人如果可以承认自己不讲理,那么这个人就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了。 醉红月忽然道:“本来我与段牧欢无亲无故,救不救他都无所谓。但现在却非得要从这儿走过,直到‘欢乐小楼’了。” 稻草人沙哑地道:“很好!” 稻草人又转过脸——当然,他的脸是在稻草帽子之下遮着的——他对着铁银枪道:“那么,你呢?” 铁银枪道:“我要看一看醉公子能不能过,再作决定。” 他这种做法,当然很明智,不过却太没有风度了。 秋千千不屑地横了他一眼。 铁银枪似乎并未看见,也许是看见了故作未看见。 稻草人又道:“很好。” 然后,他便对醉红月道:“那么,你便试一试吧。” 秋千千却大叫起来:“你为什么不问问我?” 这不是明摆着是抓个蚤子在自己头上咬吗? 稻草人沙哑地道:“我不问你,是因为不论你过不过去,我都不会杀你。” 秋千千愣住了。 醉红月、铁银枪也愣住了,他们二人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看着秋千千。 秋千千大叫起来:“我根本不认识他!鬼才知道他为什么不杀我!” 但醉红月、铁银枪眼中的怀疑之色却不减。 秋千千愤怒了。 但她又能如何?人家不杀她,她能用剑逼着人家杀她吗? 醉红月忽然道:“秋小姐果然不简单!不过,醉红月说出来的话,是从来不收回的。” 秋千千急道:“你……你还信不过我?我……我……如果你被他杀了,我一定为你报仇!” 这样的话,能说服谁? 这样的话,只能是越描越黑。 醉红月却不再说话了,他的刀已“呛”的一声出鞘了。 任白霜用了四招,才逼得他出刀,而对付这个稻草人,他却一开始便拔出刀了! 刀很小,小得几乎不像是一把杀人的刀。 他一步一步地向那条沟走去。 他走得很慢,似乎每一步,都可能是他这一生中踏出的最后一步,所以才那么小心谨慎,那么珍惜。 一切,都变得很静很静。 醉红月终于走到了沟边,他抬起了左脚。 只要脚在一那边踏实,生死的决战就要开始了! 所有的目光,全集中在那只脚上! 脚虽然踩得很慢,但他终究还是要踩下去…… 终于,鞋底与地面接触了! 就在接触的那一瞬间,他的左脚突然向前滑了出去! 沟本来就有二尺多宽,他的脚步再这么一叉开,他的身子便一下子矮了下去了。 便在这一瞬间,稻草人的腰间已有一道寒光闪出! 一把碧蓝如秋水之剑划空而出! 攻击是同时开始的! 他们二人都是自信之人,惟有自信的人才能以攻对攻! 醉红月的出手太快了!他的刀快得令人目眩神迷!很难想象他在双脚叉开的那样一种别扭的姿势下,能使出那样凌厉快捷之招。 事实上,他的左脚向前一滑的同时,他的右脚便疾然向左一扫,同时拧腰、跨步。 然后,他的人便如同快要摔倒一般向右侧斜飞而出。 这样的身势,着实诡异。 而他所施展的招式更是奇玄怪异。 瞬息之间,他的那把小小的刀不仅纵横上下,凌猛无匹,而且能最大限度地占据有利的角度。 他的刀几乎已织成了一张光网!这张网是一张死亡之网。 一张无所不至的网,有谁能够避过? 稻草人能! 因为他的剑也同样织成了一道光网。 而且,他的剑网的每一次出击,每一束光芒,都是与醉红月的光芒相对应的。 也就是说,醉红月的每一刀,都已有一把剑从相同的角度向它攻来! 这个难度有多大? 反正铁银枪是暗暗心惊了。因为醉红月是先攻一步,他的刀便处处领先一步,而对方如果要准确及时地攻出一剑,将他的刀封住,那么那把剑不但要快,而且“稻草人”的预计能力更要极准。 而这两步,“稻草人”都做到了。 一阵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 一个雪白的人影与另一个黄褐色的人影在以极快之速掠走如风。 蓦地,一声清啸,醉红月的身躯突然拔地而起,就像空中有一根无形的绳子把他直提起来一样。 升!升!升! 直至二十几丈高处,他的身子才斗然急旋,飘然而下。 就这份轻功,已是极为难得了。 而当醉红月开始飘落时,他的整个人便已消失了——他的人已藏入一团银白色的光芒之中。 是他那把小刀所挥击而起的光芒。 他的刀至多只有一尺多长。如此短小的刀,怎么能以刀光将他全身团团罩住? 那该需要多么快的速度? 现在,他便已化作一团寒光,向地面上的“稻草人”疾射而下。 那团寒芒所带起的劲气在空中鼓荡汹涌,隐隐有“咝咝”的破空之声。 这一切都在告诉人们,这是一团可以削肉舔血的光芒!任何血肉之躯,只要被他一挨上,立即便会被削去大片大片的肉。 甚至,还有脑袋。 “稻草人”却卓立不动。他的剑平平而指,脸色极为平静。 莫非,他已被漫天剑光吓得不知所措了? 秋千千紧张地望着这场血战。 虽然到现在为止,他们还未洒出一滴血,但只要有血,就不会是一滴。他们决定他们的招式全是一招致命的招式。 只要兵刃挨上对方的皮肤,那么接下来的事便是理所当然地顺势将刀或者剑插入对方的胸或者咽喉。 光芒越来越近,“稻草人”却如入定般仍是那么卓立不动。 他不攻,也不守——他在等什么? 醉红月的刀离他的头顶只有不及一尺之距了! 秋千千甚至感觉到已闻听脑浆的那种独特的甜腥味! 便在这一刹那间,“稻草人”真的像一个被风吹倒的稻草人一般向后倒去。 他的人像是被刀风“吹”倒的。 醉红月的身子仍在落。 “稻草人”的身子与地面已成一个极小极小的角度时,他的剑便划空而出了! 同时,他的身子突然奇迹般地向前滑了出去,而且速度极快。 似乎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托着他的肩后,用力一推,他便那么滑出去了。 否则,他怎么可能在这样的角度出招,而且同时向前滑出呢? 但他做到了,而且做得那么完美。 他的身子向前一滑,醉红月本是切向他上半身的刀便已失去目标了。 而他自己的下半身却已完全地暴露于“稻草人”面前。 剑光起,热血洒! 血是醉红月的! 剑光划过之处,一道血光冲天而起,同时抛飞的还有醉红月的一双腿! 醉红月没有发出惨叫声,因为“稻草人”在切下他的腿之后,身子便如一根性能很好的弹簧一样突然弹起。 他升起的高度很小,但那么一个高度,他已能够完成团旋、拧腰、出剑三步。 现在,他已变成从上而下,向失去了双腿,但还没有落地的醉红月疾扑而下。 醉红月的刀虽然在手,但因为突然失去双脚,他的身子便已失去平衡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只有挨剑的份。剑从上而下,穿过他的颈部,把他牢牢地钉在地上! 他的惨叫之声,被利剑堵于他的喉底。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以至于秋千千反应不过来。 方才还潇洒从容杀了任白霜的人,现在便这样死了? 秋千千的脑子在一瞬间一片空白! 她突然记起自己所说的那句话:“如果你被他杀了,我便为你报仇!” 当时她说这句话,只不过是为了让他不要怀疑自己是与这古怪的“稻草人”串通好的。 她想不到可以在五招之内杀了任白霜的醉红月也会死。 她没有听说过吴清白的名字,所以不知道这个“稻草人”的可怕,所以才会许下那个有些可笑的诺言。 没想到,这么快,便是考验她守不守信的时候了。 如果她不是秋千千,那么她根本不必为此而在意。 任何人,都会把她的那句话当作随便说说的话。而事实上,她也真的只是随便说说而已。 问题在于,她是秋千千。 问题在于,醉红月真的死了。 报仇吗?秋千千虽然傲,但多多少少还有一点自知之明,她根本不是这个“稻草人”的对手! 让她为一个陌生人而白白送命,那未免太可笑了。 那么,便这么一走了之吗?她又觉得很不合适,至少得表示表示。 但没等她“表示”,铁银枪却抢先一步了。 他轻轻地说了一句:“现在,你已知道醉红月会死于何人手中了吧?” 话说得很轻,却使秋千千一震。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这不是表明他早就料到醉红月会死的? 秋千千糊涂了。 便在这时,铁银枪已跨出几步,沉声道:“你的剑法很好。” “稻草人”沙哑着声音道:“现在知道这一点,还不算太迟,你可以转身便走。” 没想到铁银枪却摇了摇头:“他不怕死,那我又怎么可能怕死?” 顿了一顿,他又道:“何况,你的剑法我已看过,在这一点上,我便占了大便宜。” “稻草人”沙哑着声音道:“想不到你倒坦诚得很。” 秋千千也有些奇怪,她本以为铁银枪会转身便走的。 “稻草人”道:“今天,我遇到的不怕死的人,还真不少!” 铁银枪道:“但我的不怕死却与他们的不怕死不同。” “稻草人”道:“无论如何,不怕死的人,都得死!这几乎已是一条规律了,由我的剑定下的规律!” 铁银枪缓缓地举起他的枪,缓缓地道:“你的规律,已与事实不符了!” 他的枪尖,斜指苍天,枪尖上的一点寒芒,极为眩目。 天地之间突然被一股无形的杀气所笼罩了。 似乎连天气,也已因此而变冷了一些。 秋千千又吃了一惊。 她终于发现在她所遇到的“武林三公子”中,铁银枪才是最可怕的。 至少,他比醉红月、任白霜两个人要沉得住气,所以他可以活到现在。 “稻草人”轻声道:“很好!” 话一说完,他的整个人突然显得高大了许多!他的一身黄褐色的衣衫在风中猎猎飞扬,似乎他的人就要乘风而去了。 一条宽不过二尺的沟,把两个杀机汹涌的人暂时地分开了。 但最终铁银枪是会跨过这条沟的,所以最终“稻草人”与铁银枪还是要绞杀作一团! 一切都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秋千千默默地站着,她现在才知道,江湖就是可以没有什么理由就动手杀人的意思。 她有一种想要呕吐的感觉,忍不住蹲下了身子。 便在此时,她听到极轻微的一声“嗡”响,然后便见铁银枪的身子如一杆标枪般直射而出! 速度极快!快得似乎他一跃出,枪尖便已抵至离“稻草人”的胸前不及一尺处。 剑起!“稻草人”的剑直截了当地横杀而出。 这实在是一个危险的动作! 他的剑再锋利,刀度再足,也只是一把剑而已,他怎能以剑去直接磕击对方手中的那杆银枪。 但“稻草人”便那么挥剑扫出了,结果并没有秋千千想象的那么惨。 只见“稻草人”的剑一沾银枪之后,便在几乎短得不算时间的一刹那间,微微地一挫腕,同时剑刃一吐一压。 他的人便已借这力如纸鸢般飘起。 银枪已走空!银枪已成为“稻草人”的身体重量的支撑杆。 不但如此,借着剑在银枪上的一压之力,“稻草人”便已倒立起来,与地面成一个小小的角度,而他的剑却压在枪身之上。 他的身躯,竟可以如此诡异的方式凝定于空中! 似乎空中有一根无形的绳子在拉着他,人与剑同时向前滑进。 剑与枪身剧烈磨擦,擦出耀眼的光华。 那条火舌以极快的速度向铁银枪的右手窜去。 只要铁银枪不撒手,他的手便一定会被这剑削下来。 也许,他可以退,将他的枪疾然向后倒抡,但这样的应变,一定已在“稻草人”的估计之中! 所以,他没有这么做。如做一个已经被对方猜测到的动作,就不是铁银枪了。 他突然一抡臂,那杆银枪便已绕着“稻草人”的剑飞速转动。 像风车一样转动。 而他的身躯,也在这一刹那间,如一只惊飞的鸿雁一般,疾飘而出。 他飘飞的路线很怪,因为他必须避开“稻草人”可以立即攻击到的范围。 他的身躯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掠向另一个方向。 那杆已没有人手把握的枪,疾然绕着“稻草人”的剑飞旋两圈! 而“稻草人”的身躯因为失去借力之处,便已开始飘落! 他当然要设法摆脱这杆银枪。 看起来似乎很简单,只要他一抽剑,便可以摆脱这杆枪的缠绕了;只要他用力一挑,银枪便会悠然而飞了。 但只要他一抽剑,银枪便会以这种飞旋的方式,向前射出,那么铁银枪恰好可以在前边接着这杆银枪。 所以,他选择了以剑将其挑开。 此时,他与枪所成的角度,已有些变化了,而且已接近地面。 剑锋一偏一挑,银枪便飞了起来。 当“稻草人”落地时,他突然发现那杆已飞出的银枪又飞了回来,而且离他的前胸已不及二尺远! 枪赫然又在铁银枪的手中。 铁银枪果然不简单,他竟然能算准银枪将要飞出的方向。 看起来,似乎“稻草人”可以向任何一个方向将银枪挑飞。 而事实上,“稻草人”的用力,一定是选择他最宜使力的角度,而这样的角度是惟一的。 “稻草人”下意识的一用力,便一定是符合这个规律的,只不过要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找出这一个角度来,是一件极不容易的事。 铁银枪却做到了,所以,“稻草人”几乎被他攻了个措手不及。 枪尖暴扎,枪尖破空如乱雨,空气中发出裂帛似的声响! 声音刺入耳膜,让人深深地感受到这杆枪的凌厉杀机! 枪,并不是江湖中人爱用的兵器,因为它致命的攻击点只有一处,那就是枪尖。 加上枪身长,挥舞起来极不方便,却又没有一些粗犷兵器的惊人之力。 所以江湖中用枪的人不多,能把枪用好的人就更少了。 像铁银枪这样能把一杆枪使得神出鬼没的人,那就更少了。 “稻草人”疾然暴横半步,银枪从离他左肩半尺的远处掠过。 枪未及身,他的左肩却已有了一种酥麻之感。 闪过这一枪之后,他的双腿一弹,人已翩然升上几丈高空,右手连挥,寒剑伸缩吞吐宛如蛇电击映! 于是,金铁交鸣声中,迸出无数光焰碎芒。 铁银枪厉喝一声,上身一仰,银枪突然狂扎如雨! 便有繁星万点!更有杀机无数! 每一枪所扎出的方向、力度、速度,都那么的完美。 有人说铁银枪的枪法极快、极准。快准到如果你在他前边抛飞起二十个铜钱,在铜钱散落而下之时,他可以将二十枚铜钱全都用枪尖扎中。 现在看来,这种传说是错了,因为铁银枪至少可以扎中四十个! “稻草人”的身躯几乎已被这漫天飞扬的枪影所笼罩,吞没了。 只要“稻草人”略一闪失,他的身子立即要被这鬼神莫测的枪扎成一个筛子。 幸好他没有。 在枪影达到最高之颠峰壮态时,他的剑开始反击了。 一出手,便已挥出五十五剑。 剑气若霜如雾似风! 青气朦胧,但是光华流灿!如真如幻! 一声乱雨般的交击声响起。 铁银枪已回阻了五十一剑! 这已经很不容易!但毕竟还有四剑未拦回!剑芒乍收之下,他已闷哼一声,身形向外暴旋急退! 他的身躯已是一片赤血淋漓!他的身上已添了四道伤口! 幸好,四处伤口都不是致命之伤,但这已是可使铁银枪那张俊朗之脸痛得有些扭曲了! 但扭曲的也只是脸而已,他的身子仍挺得笔直!直的就像他手中的那柄银枪! 他眼中的傲然之气并未因此而减少! 秋千千不由有些佩服他了,事实上,他并不希望他们二人中的任何一个人死。在她看来,他们根本没有如此厮杀的理由。 于是,她大声道:“二人武功果然高深莫测,能否看在我的面上,就此停手?” 她这话说得实在没有水平,明明铁银枪已经输了,她却还如此说,这不但不能替铁银枪掩饰什么,相反却会使他更为难堪。 至于“面子”,她一个无名小卒,有什么“面子”可言呢? 果然,铁银枪的脸色变了。 现在,他不拼死一战都不行了。 他握枪之手的关节暴起,因为握得太紧,那双手的皮肤的颜色已是呈青色。 血一滴一滴地从他的伤口处滴进秋天的土地中,很快便被秋日干枯的土壤吞没了! “稻草人”的帽子仍是压得低低的,谁也看不清他的脸! 他向着铁银枪侧身而立!是那么的冷静。 秋千千突然有一种冲动,她很想揭开这个黄褐色的草帽,看看草帽后面的那张脸。 那张脸该是什么样子的呢?是年轻的,还是苍老的?是俊美的,还是丑陋的? 他全身上下暴露于人的视眼中的肌肤只有他的那双手。 那双手很优美,手指很细,但并不能给人以柔弱之感。相反,却给人以一种有力感。 所以,他的剑才能握得那么稳。 他的指甲修剪得很好,清洁、整齐。这样便不会在他出手时,造成任何阻碍。 这是一双适合杀人的手。 而他所杀的人岂非已经够多? 七个了,也许还要加上铁银枪。 铁银枪的伤决定他要抢先出手,因为他等不起,等的时间越长,他身上的血便流得越多,也就是说他死亡的机会便越大。 他的脸上突然闪过了一种极为奇怪的表情。 这种表情实在不应该出现在他的脸上,因为这是个得意的表情。 一种自己的计划得逞后的得意笑容! 这种笑容当然是一闪即逝的,而且因为剑伤而扭曲的脸使这种表情有点变形失真了。 但秋千千还是捕捉到了,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铁银枪有什么权力得意,有什么权力笑? 等待他的,几乎已注定是死亡了。 一个注定即将死亡的人,他却在得意地笑,这实在是一件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事! 秋千千糊涂了。 便在此时,铁银枪的攻击开始了。 他的枪疾然长射!其速如电! 却又不仅仅这么简单! 他的银枪在将接近“稻草人”时,右腕一抖,整根银枪突然弯曲。 弯曲如弓! “稻草人”的剑在银枪将及时,已飞速在胸前疾然横封。 他的剑,本该顺利地封住银枪的。 但长枪突然弯曲,便突然使攻击的时间向后推迟了一点点。 推迟的时间当然很短很短,但就这么短的时间,已可以改变许多事。 “稻草人”本是势在必得的剑,其去势如电,却已走空。 因为银枪并没有像他估计的那样如期而至,铁银枪完成了一件几乎是不可能出现的事。 “稻草人”的剑一走空,长枪疾然挺直如初。 寒光眩目的枪尖便已疾然逼近“稻草人”的胸前。 距离只有半尺! 这是一个致命的距离! “稻草人”的剑一走空,便已来不及回扫。 他只有退,而且要退得足够的快。 他的确退得很快,但他已变化了十几种姿势,银枪的枪尖仍是直指他的胸口,而且一直保持在半尺之距。 “稻草人”无法摆脱这必杀的一招。 那么,他岂非便只有被杀的份了? “稻草人”已退无可退,他的身后正是一棵苍老古树! 秋千千这才明白铁银枪得意地笑的理由了。 他一定是拼着一伤,来迷惑对方,然后才攻出这惊天地泣鬼神的必杀一招。 只有如此,象“稻草人”这样的高手才会被迷惑,而对手的迷惑,便是机会。 他这样的方式很大胆,也很冒险,因为“稻草人”伤他的剑,随时都有可能成为杀他的剑! 剑只有三尺长,而枪有五尺多长! 只要铁银枪能保持这种状态,那么他便可以顺利地把“稻草人”钉在那棵大树上。 “稻草人”的后背已挨上了大树。 就在这一瞬间,一声惨叫响起。 倒下的,是铁银枪! 倒下的竟然是铁银枪! 秋千千傻傻地站在那儿,她在铁银枪倒下的时候听到了一句话。 “你不是他——” 这话是铁银枪临死时说的,他说的自然是“稻草人”。 可秋千千实在不明白他说这话的意思,“你”当然就是你,无论如何,“你”又怎么会成为“他?” 莫非,是说“稻草人”本来应该是他所知道的“他”的,而铁银枪在临死的时候才发现,“稻草人”并不是他所猜测的那个人? 铁银枪最后说的这句话,声音已完全变形了,显示出他内心巨大的惊惧与不安! 他所猜测的“他”又是谁?也许,这已永远地成为一个秘密了,成为因为他的死而不可以解开的秘密了。 秋千千心中的那种莫名的感觉更甚了。 她真想揭下“稻草人”头上戴的帽子,看一看他究竟是谁。 但她也知道自己根本无法做到这一点! “稻草人”将插入铁银枪身体内的剑拔了出来,用一块丝巾将剑上的血擦尽,然后“呛”的一声入鞘了。 直到现在,秋千千仍然没有想明白为什么倒下的不是“稻草人”,而是铁银枪。 “稻草人”嘶声道:“你是铁银枪的朋友吗?” 不是,当然不是。秋千千摇了摇头。 “稻草人”道:“那么你还不走?你又无需为他报仇。无论你是回头,还是要跨过这条沟,都不会有人拦阻你的。” 秋千千却不知道他为什么单单不拦她一个人。 秋千千奇怪地道:“你不走么?”这个问题问得实在奇怪,她与他两人根本就毫无关系,她为何要问这样的话? “稻草人”轻轻地笑了一下——这是秋千千第一次听到他笑——他笑了一下之后,道:“我为什么要走?在段牧欢没有死之前,我是不会走的。” 秋千千突然气愤地叫了起来:“你是个杀人狂!你为什么要杀人?你为什么要与段牧欢作对?我老实告诉你,我是秋千千!段牧欢是我的叔叔,你与他作对,便是与我作对!” “稻草人”似乎一点吃惊的意思也没有,甚至好像没有听到她的话。 秋千千又道:“现在,你是不是打算要把我一起杀了?你应该杀我的。即使你不杀我,我也要杀你!” 她也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她的性格虽然刁蛮,虽然倔强,但她从来没有想到过要杀人! 在她的心目中,江湖中是应该有刀光剑影,是应该有血腥,但这一切都不应该自她的手里制造出来。 “稻草人”平静地道:“我不会杀你,你也杀不了我!” 秋千千愣了一下,她知道“稻草人”说的是事实。 但她决不会就这样妥协的,因为她是秋千千。 “呛”的一声,她的剑便已出鞘! 虽然她从未与别人决战过,但她自信她的剑法还是不错的。 “稻草人”当然能听到这利剑出鞘之声,但他却是无动于衷! 秋千千一咬牙,双足一点,立即如一只优美的乳燕般飞射而出。 身手果然不凡,剑刃横空,扫出一片眩目之光,奇快无比地向“稻草人”疾袭而上。 秋千千听到了一声:“果然是你!” 然后,她便听到了“当”的一声,她那弥漫鼓荡的剑气突然散失了,手中之剑一震,几乎脱手而飞。 “稻草人”已如鬼魅般向后飘掠而去,立于二丈之外,仍是那么平静,似乎方才一招格开秋千千凌厉一击的人,并不是他。 秋千千又吃惊不小。 “稻草人”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说的“果然是你”,是不是说秋千千与他猜测中的人相符? 秋千千觉得自己的脑袋都大了,怎么她踏出江湖的第一天,就遇到这么多奇怪的事? 秋千千大声叫道:“你说我是谁?” “稻草人”沉声道:“你果然是秋千千!” 秋千千又吃了一惊。 “稻草人”的话表明废话,却又有点不像废话,秋千千觉得事情真的有点复杂了。 秋千千恨恨地道:“现在,你已肯定我是秋千千了,该可以杀我了吧?” 世上像她这样急着要别人杀的人,恐怕也真的不多了,她当然不是因为不怕死,而是因为“稻草人”既然要杀一切想救段牧欢的人,为何单单不杀她? 现在,他已知道她是段牧欢的朋友的女儿,那便应该杀她了吧? 没想到“稻草人”却又摇了摇头:“你是秋千千,我就更不会杀你了。” 秋千千愤怒地叫了起来:“疯子,你是疯子!”她再次不顾一切地向“稻草人”冲杀过去。 她要逼得“稻草人”伤了她,然后她再伺机逃脱,她觉得惟有如此做,才不会对不起她的段叔叔。 她没有想到如果对方要杀她,她根本跑不掉。幸好对方不杀她,甚至连伤害她的意思也没有。 秋千千的身形猝挫暴射,寒芒疾扬,扬出的剑芒尚未凝形,便已如焰飞分叉,冷电斜溜一抹,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向“稻草人”的咽喉切去。 她的剑法已堪称快、狠、准! 只听得极轻微的“当”的一声,便见“稻草人”的身子突然矮了一截。 是不是他的人头已被削飞?秋千千心中暗喜。 但没有血光飞起。 便在此时,秋千千突然肋下一麻,然后便如腾云驾雾般飞起。 她以为自己的穴道已被点住了,这么直摔出去,还不得摔成八瓣? 但身在半空,她便发觉她的穴道全都畅通无阻,身体上的每一个部件都可以灵活运动。 所以她安然落地了。 “稻草人”完全可以将她杀死十次。 秋千千绝望了,她知道自己只能按他所说的:要么回转,要么跨过这条沟,到“欢乐小楼”去。 回去,还是去欢乐小楼?当然是去“欢乐小楼”,因为段牧欢已危在旦夕! 秋千千对“穷恶剑”刁贯天是再清楚不过了,她已听她爹说过这个人,银剑姨更是重复了不下数十遍,她几乎能把当年“四情剑侠”如何杀刁贯天的前前后后一字不漏地说出来! 秋梦怒说那时候,刁贯天的武功就已略略高过他了,更何况现在的刁贯天是个死而复生的刁贯天? 她不知道自己去“欢乐小楼”能帮什么忙,但她仍要去,段牧欢是她爹爹的朋友,她爹爹不能亲自帮段牧欢,那么便由她来完成这一件事。 可怜的她还不知她爹爹早已死了。 主意一定,她便还剑入鞘,一言不发地向那驾马车走去。 没想到驾车的人却已经早跑了,这也不能怨他胆小。见了这样的血腥场面,没有几个人会忍住性子壮着胆子留下来的。 她当然不会驾车,她甚至还是生平第一次坐马车! “稻草人”突然走将过来了,他要干什么? 他竟爬上马车,拿起了那根马鞭!然后他回过头来,道:“上来吧,我知道去‘欢乐小楼’的路。” 秋千千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为什么要如此做? 秋千千忍不住道:“你不留在这儿杀人吗?” “稻草人”道:“但送你去‘欢乐小楼’比杀人更重要。” 秋千千再也不想说话了,她发觉再多说下去,她便会疯了。 他像在与谁赌气一样,用力地跳上马车。 没想到“稻草人”杀人的技术那么好,连他的驾车技术也那么好。 车子极为平稳。 秋千千很快便后悔了,她后悔为什么要鬼使神差地爬上这个马车上来? 她怎么可以相信这个魔鬼一样的杀人狂呢? 如果他要把她拉到她根本不知道的地方去,然后把她关起来,那又怎么办呢? 但很快她又说服了自己:对方要害她,根本就不用那些麻烦。 她却不知道,害别人,并不一定要杀了对方,有许多种方法,可以让人比死了更痛苦。 那就是生不如死。
第九章 神秘之人 “欢乐小楼”秋千千去过,而这马车所走的线路也正是去“欢乐小楼”的路。 这也是她没有从马车上跳下来的原因之一。 此时,已是正午了,因为是秋天,而且是深秋,所以并不热,相反却是一个标准的江南好天气。 车窗开着,道路两边的树木飞一般地向后倒去。 马车很快。 很快的马车却一点震荡之感也没有,行进得极为平稳。 秋千千坐在马车上,感觉怪怪的,她甚至有一种想笑的感觉。一切,都太怪异,甚至,有些滑稽。 莫非这就是江湖?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着千奇百怪的事? 秋千千忽然想到:“这个怪人既然一心想要段牧欢死,那么他又怎么敢踏进‘欢乐小楼’的地盘?” “欢乐小楼”只是一个名字,而事实上它不但不小,而且是大得惊人,它的势力几乎覆盖了半个江南。 而这个“稻草人”居然敢在“欢乐小楼”的眼皮底下与“欢乐小楼”作对。 他的武功高,已是超一流的高手。但他不可能比段牧欢更高,更何况段牧欢手下还有如云的高手。 而且段牧欢是“四情剑侠”中交友最广的人,三教九流中无所不有! 只要你是段牧欢的敌人,那你的日子一定不会好过!甚至你在饭摊上吃饭,那儿的伙计都有可能突然把一只碗扣在你的头上。 段牧欢是一个凝聚力极强的人,与他交往过的人,只要段牧欢愿意,都会不可避免地成为他的朋友。 但现在这个“稻草人”却在有恃无恐地一步步挨近“欢乐小楼。” 这与一步一步地走进地狱有什么区别? 马车突然停了。 这一次,秋千千反应很快,马车一停,她便已如一支箭般射了出来。 她已越来越像一个江湖中人了。 她快,但“稻草人”却比她更快! 当她落地时,“稻草人”早已如一杆标枪般笔直地站在那儿了。 马车前面有十几个人,每一个人身上都佩有兵器。 来者不善!却不知他们是冲谁来的,是“稻草人”还是秋千千? 十来个人中有一个年轻人向前跨了一步,冷冷地道:“二位有没有见到一个身穿青衣,头戴白巾的人?” 他这哪是在问话?那口气简直像是在审讯犯人! 秋千千的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无名之火。 她未开口,“稻草人”却开口了,只听得他嘶哑着声音道:“你们是不是要找吴清白?” 身穿青衣,头戴白巾的吴清白,已死了的吴清白! 那年轻人点了点头。 “稻草人”说了一句话,又把秋千千吓了一跳! “稻草人”道:“我就是吴清白!” 他怎么可能是吴清白?他既不是身着青衣,也不是头戴白巾,他怎么可能是吴清白? 何况,“稻草人”不是已经说过吴清白已死在他手下了吗? 如果他真的是吴清白,那岂不是他杀了他自己后,然后又复活过来了? 秋千千几乎要失声笑起来了。 对面的年轻人也笑了,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但却让人感到很遥远,有点像冬天里的太阳。 或者说,有点像醉红月。 那年轻人的衣着也很华贵,连他腰上的剑也缀满了上等的宝石。 年轻人笑道:“你不是吴清白,吴清白是身着青衣,头戴白巾的,你不应该骗我,骗我的人一般都要后悔的。” “稻草人”淡淡地道:“我就是吴清白,不信,你看!” 话音刚落,他的剑突然一闪而出! 然后又突然一闪而没,重新回到剑鞘之中。 如果不是剑刃在正午的阳光之下,有些耀眼,那谁都会说他的剑根本就未出鞘。 剑是够快,但这又能说明什么? 不但秋千千不解,就连对面的那个年轻人也不解,一脸茫然甚至于不屑的神色。 显然,他已认定“稻草人”是在故弄玄虚了。 他的嘴角开始浮现一种淡淡的带着讥讽意味的笑意。 而“稻草人”却平静地站着,如一尊雕塑一般,全然不为年轻人的讥讽所动。 然后,便听得有“沙沙”之声。 是“稻草人”头顶上的树叶在落。 显然,树叶是被剑气所划落的。 但对面年轻人的讥讽笑容却更明显了,显然他并没有把这一手放在眼里。 “沙沙”之声过后,却又响起了“滴答”之声! 是那种水滴下落,坠于树叶上的声音! 然后,众人便已发现有血从树上,从茂密的树叶中滴下! 怎么会有血? 血怎么会从树上滴下来? 年轻人的神色这才真正地变了,他的右手手指微微一勾。 立即有一个壮汉跑了过来,一纵身跃上了树叶丛中! 少顷,他从树上掠下,手中竟抓着一只杜鹃鸟。 杜鹃已死了,血正是从它身上滴下来的! 年轻人神色大变,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他朗声道:“好剑法!我相信你是吴清白!” 以剑刺杀一只杜鹃鸟,当然不难,但以剑气刺杀一只杜鹃鸟,那就不容易了。 何况,杜鹃鸟是隐藏在树叶之中?何况杜鹃鸟在致命之前,未能发出一声啼叫? 如果不是以极快、极准的手法出击,那么只要一触动树叶,杜鹃鸟就会被惊得振翅而飞! 就算没有飞,只要剑气未能立即将鸟首斩下,那它总是能发出一声惨叫的。 但它未发出任何声音。 秋千千这才知道自己的剑法与对方相比,相差的不是很多,而是很多很多! 她开始后悔以前为什么不用心地学爹爹的剑法了——如果她知道现在她是想学而无从学的话,那么便更是要后悔不迭了。 为什么对面的年轻人看了“稻草人”出剑后,便认定他是吴清白? 莫非只有吴清白才有这样的武功? 看来,“稻草人”真的就是吴清白了,可为什么要骗别人说他将吴清白杀了? 既然要骗,为何又不一骗到底? 只要他不承认自己是吴清白,那是没有人会相信他是吴清白的,甚至当他自己说出来时,对方仍在怀疑。 “稻草人”吴清白淡淡地道:“你在找我,是不是要杀我?” 秋千千看着那个年轻人。 年轻人点了点头。 吴清白道:“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年轻人道:“为什么要改变主意?” 吴清白道:“很好!你一定就是宋玄雁了。” 年轻人奇怪地道:“你怎么知道?” 吴清白道:“除了宋玄雁,我想不出还有另外的年轻人能够在见了我的剑法之后,还有勇气说要杀我。” 宋玄雁道:“你错了,至少还有三个人!” 秋千千心中道:“他一定是想说任白霜、醉红月、铁银枪。” 果然,宋玄雁接着道:“至少还有任白霜、醉红月、铁银枪三个人!” 吴清白淡淡地道:“你说的不错,可惜他们三人全死了。” 宋玄雁脸上的表情就像被人狠狠地砍了一刀。 他吃惊地道:“他们怎么会死?” 的确,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秋千千也绝对不会相信“武林四公子”中的三个人会在同一天同时死去。 吴清白道:“每一个人都会死的,他们的武功虽然高了点,但也逃不出这个规律!” 年轻人宋玄雁的眼睛突然眯了起来:“你杀了他们?” “我杀了醉红月、铁银枪,而任白霜应该是死于醉红月之手。” 秋千千又大吃一惊,她不明白吴清白根本未见到任白霜是怎么死的,却能知道是醉红月杀了他。 她越来越觉得吴清白这个人神秘莫测了。 宋玄雁的眼睛眯得更厉害了,几乎已眯成一条缝,一条细如刀锋的缝! 他身边的人也立刻涌现出一片杀机。 吴清白却仍是那么平静,他缓缓地道:“但我知道若干日子之后,江湖上传言的‘武林四公子’之死,却是与事实大相径庭的。在那个传说中,根本没有吴清白这个人。” 秋千千的脊背上突然有了一种凉凉的感觉,然后,这种感觉从后背漫延开来,渗透到全身! 明明是他杀的人,怎么会与他完全没有关系? 秋千千是这件事件从头到尾的目击者,她能不将真相告诉人们吗? 莫非,他会杀了秋千千灭口? 那还有宋玄雁及宋玄雁手下之人,也已听到吴清白亲口所说的话了,莫非他要将宋玄雁那十几个人全杀了吗? 秋千千相信他能做到,因为她已亲眼看到他杀了两个人,又亲耳听他自己说那条水沟中的六具尸体是他杀的。 杀了这么多人,再多杀几个人,又有什么不可能呢? 但宋玄雁却不是省油的灯!他也是“武林四公子”之一。 即使他的武功不是吴清白的对手,但他还有十几个下属。 即使他的下属加上他一起,还胜不了吴清白,那至少他的下属可以保证他们的主人有充足的时间逃脱! 便在秋千千百思不得其解时,一件惊人的事发生了。 四周突然如幽灵般出现了四十多个人。 每一个人都是一身黑色劲装,每一个人手中都是一把弯弯的刀,每一个人的脸部都已被蒙住,只有一双双精光四射的眼睛露在外面。 所有的人几乎是一模一样。 他们出现之后,便那么静静地站着,一言不发。 每一个人的右手都握着左腰上挂着刀的刀把,右肘略略下沉。 这个姿势,是最适合拔刀出击的姿势!他们不愿意浪费任何时间。 是谁,能把他们训练得如此整齐划一? 秋千千不知道他们是谁的人,是吴清白的,还是宋玄雁的? 或者两者都不是? 答案很快便有了,只听得宋玄雁嘶哑着声音道:“想不到你的计划如此周密!” 吴清白淡淡地道:“我办事不喜欢出现任何漏洞。” 显然,这些人是吴清白的人! 可吴清白不是一向行踪缥缈,居无定所的吗?从未听说过吴清白是归属于哪个门派的。 这四十多个人,他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秋千千的江湖经验太少,所以她只听说过“武林四公子”,却从未听说过吴清白。即使如此,此时她也已相信吴清白绝对是一个不简单的人。 宋玄雁沉声道:“看来,江湖中人把你忽视了,实在是大错特错。” 吴清白道:“不,你错了。不是江湖中人忽视了我,而是我没有显示自己,如果我张扬一些,那便不是今天这模样了,至少,比你们‘武林四公子’要强一些。” 这句话很不中听,不知为何,宋玄雁竟没有发作! 吴清白又道:“现在,我再说一次,如果你要走,可以立即转身便走!”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将宋玄雁围住,然后又对他这样的话? 宋玄雁的脸色变了变,缓缓地道:“你很聪明,算准了我不可能会转身而去的,所以才说那样的话。” 吴清白道:“你也很聪明。” 秋千千忽然发现吴清白的声音变得很清晰了,根本就不再沙哑! 相反,宋玄雁的声音却是很沙哑。 注意到这一点,秋千千的心跳不由加快了,她又想起铁银枪死之前所说的那句话:“你不是他!” 铁银枪会不会是想说:“你不是宋玄雁?” 秋千千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 那么,吴清白为什么要冒充宋玄雁呢?如果他要冒充宋玄雁,为什么不身着华丽的服饰? 又是一个谜! 秋千千觉得今天真是一步踏进了迷魂阵了。 她忽然觉得外面的世界一点都没意思,一切都那么扑朔迷离,哪像囚岛都是真实坦直的? 但她也知道现在她就是想回囚岛,也不是那么简单了。 吴清白不会让她走得那么轻松的。 宋玄雁叹了一口气道:“看来今天一定要拼个鱼死网破了。” 吴清白摇了摇头道:“你又错了,今天只能是鱼死,而网却是不会破的,因为渔夫是我” 他的话语中,突然也有了“武林四公子”说话时的那种傲气! 甚至,比他们的傲气还傲!似乎他是高高地在上面,俯视着脚下的芸芸众生! 这是吴清白第一次露出这样的傲气,也正因为如此,它给秋千千带来的感觉便格外强烈。 宋玄雁竟没有说话。 他已缓缓地拔出了他的剑。 “呛啷”之声立即响成一片。 宋玄雁的属下在拔剑,四十多个黑衣人在拔刀。 惟有吴清白没有动! 便这一点,他就已压着宋玄雁一头了。 宋玄雁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毒。他轻啸一声,身子如一股旋风般狂旋而出! 他的身躯,如同披上了一件光衣一般,剑芒在身侧闪射如电如风! “呛”的一声,吴清白的剑终于出鞘了! 而宋玄雁手下的十来人同时已疾然向四周扑去! 秋千千趁机向一个方向飘掠而出,她要趁机溜走了。现在也许是她惟一一个溜开的机会。 她真不明白怎么会跟吴清白一道而来,而且还由他驾着马车。 这太不可思议了。 现在她看吴清白,便如看一个恶魔一样。 她不知道孰对孰错,但吴清白如此滥杀,她便看不惯。 何况,他还一心指望段牧欢死。 便在她身子拔空而起时,她的身后已响起一片刺耳的刀剑交鸣之声。 但这一切都与她无关,她是被莫名其妙地卷入其中的。方才站在那儿,一言不发,心中竟有了一种莫名的委屈感。 她终是一个才十七岁,从未真正涉足江湖的小女孩。 但便在她向前弹射之时,她的前边已有两个人影同时闪现,遥遥向她扑来。 剑光刺人眼睛,剑风凌厉霸道。 秋千千大怒,大喝一声:“怒——” 这是秋梦怒的那招最为霸道的“怒火狂天”的第一式。 虽然她还不能以剑气伤人,但这一招仍是极为凌厉。 只听得“哧”的一声轻响,便见其中有一个人的胸前已被秋千千的剑自下而上划出长长的一道口子! 血肉立刻翻出。 一声尖叫! 却是秋千千发出的。 她伤了对手,对手未发出惨叫声,她却先发出恐惧的尖叫声。 这是她第一次亲手伤人,那刺眼的赤血淋淋的场面让她全身一阵酥麻,几乎连剑也握不住了。 接下来的“火”式,她再也发挥不出来了。 立即又有四个人疾扑而来,将她团团围住。 她知道自己是走不脱了,伤了人之后的感觉让她有点晕眩,甚至有点想吐。 但那五人却并未乘机攻她,他们只是将秋千千围住而已。 秋千千见自己并没有什么危险,本是绷紧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下来,有了一种轻松之感! 若不是她一向好强,咬牙撑住,恐怕她真的要一屁股坐在地上了。 既然对方不对自己进攻,那她便也不再强行突围了。 此时,她身后的惨叫声已此起彼伏。 好奇心使她忍不住想向后面看一看。 但她不敢,因为她怕别人从身后偷袭! 她便那么静静地与前面形成弧状,围在她身边的五个人对峙着。 其中那个被秋千千刺伤之人自然去一边包扎他的伤口去了。 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惨叫闷哼之声不绝于耳。 不用回头,秋千千也可以想象得出身后情景的惨烈! 虽然这些人与她全无关系,孰生孰死对她来说全无关紧要,但她仍感到自己的心在抑制不住地颤栗。 她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这么怯弱! 其实这并不能怪她,因为她是一个在孤岛上长大的人,从未见过血雨腥风,拥有的只是关爱。 一时之间叫她如何去适应这种血淋淋的场面? 每一声惨叫声对她来说,都是那么的清晰,清晰得就像是在她耳边响起。 就在她快要无法忍受时,刀剑之声,惨叫之声,全都戛然而止。 天地之间一下子变得极静极静。 静得让人怀疑这世间是否还有生命存在。 是不是所有的人全在这一瞬间拼杀得一干二净了? 此时,围在她身边的五个人突然全速散开,在远远的地方摆开一条防护线! 秋千千这才得以转过身来,虽然她很怕转过身来面对血腥的场面,但这一切,又对她有着一种神奇的诱惑力。 一地的尸体,一地的鲜血。 站着的只有十三个人了。 其中两个是吴清白与宋玄雁,另外十一人全是黑衣人,加上对付秋千千的六个黑衣人,一共剩十七个黑衣人。 宋玄雁没有死,但他现在的状况表明,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那么他很快就会死的。 因为他已经受了伤,而且伤得很不轻。 他的颈下的肋部、胸部、腹部、腿、胳膊上全都有伤。 似乎他身上已找不出一块干的地方了,他的衣衫已被鲜血浸透! 吴清白为什么不杀他?他能将宋玄雁伤了这么多剑,那么他就一定有机会杀宋玄雁的。 莫非他真的是生性残暴,喜欢看血淋淋的场面之人? 宋玄雁的脸已扭曲了,现在他是在为了尊严而战,如果不是为了尊严,他宁可倒下。身上的剧痛,可以让任何一个人选择一死了之。 虽然他是傲了一些,但至少他还算一条硬汉子。 所以秋千千很不希望他死。 宋玄雁的牙齿相互咬紧,已发出了“咯咯”之声! 现在,他那模样就有点像已身陷狼群的羊,眼中闪着绝望的光芒。 发出一声不似人语的叫声之后,宋玄雁向吴清白发起了又一次的根本没有作用的攻击。 他的步伐已显虚浮,剑法更是凌乱不堪了。 “当”的一声,他手中的剑几乎被绞得脱手而飞。 又是吴清白手下留了一点情,才让他的剑还在手里。 宋玄雁的后背又被划出一道血口子。 他踉跄而退,好不容易才止住身子。 便在此时,吴清白的左手突然一挥。 然后,便有一个使刀一个使剑一个使枪的人围了上去,一声不响地向宋玄雁攻了上去。 秋千千惊讶地发现他们三人的兵器很怪。 刀,是那种小得几乎已不像刀的刀。 剑,是那种很薄很薄的剑。 枪,是银枪,枪尖上的一点光芒逼人之眼。 这三种兵器,多么像任白霜、醉红月、铁银枪三人所用的兵器。 不,不只是像,而是一模一样! 秋千千突然又发现吴清白的剑与宋玄雁的剑是一模一样的。 她的手心不知不觉中渗出汗来,身子却又感到森森凉意。 阴谋!这其中一定有阴谋!否则怎么可能有如此多的巧合? 可秋千千却又无法说明阴谋的具体内容,她只是凭直觉判断出一切都太不正常了。 这绝不是普通的江湖仇杀。 如果是在平时,宋玄雁完全可以从容应付那四个人,但现在情况变了,伤势使他的武功至少打了对折! 如此一来,他便连这三个人也难以应付了。 秋千千突然觉得吴清白像一只残暴的野兽。他在抓住了猎物之后,并不立即吃了它,却要把他打伤之后,再教他的子女们作训练捕食动作之用。 “哧”的一声,宋玄雁的身上被银枪挑去了一大块肉。 又是一声寒刃饮血之声响起,薄薄的剑在宋玄雁的后背划出了两道交错纵横的伤。 宋玄雁的剑也如毒蛇般没入使枪人的腹中,从后背透出。 那把小得不像是一把刀的刀便乘机削向宋玄雁的咽喉。 宋玄雁没有回避。 一抹血箭射出,宋玄雁的喉底发出轻轻的“咕咕”之声,然后便僵直着身子,向前缓缓倒去。 “武林四公子”就此全部烟消云散。 秋千千觉得自己有做梦一般的感觉,恍恍惚惚。 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她一步入江湖的第一天,便会看到“武林四公子”之死! 在这之前,打死她也不相信,这名声赫赫的“武林四公子”会在同一天死去。 “武林四公子”在江湖中名声太大了,不仅其武功在年轻人中已绝对的出类拔萃,还因为他们身后的显赫家族。 他们想不出名也不行。 但他们真是死了。 吴清白莫非是疯了,竟同时得罪三个势力大得惊人的武林家族。 如果谁把这四大家族全惹翻了,那么你便永远也别想过安静的日子。哪怕你就是躲到了石块底下,人家还能把你象翻螃蟹那样的把你翻出来。 一切又静了下来。 剩下的十六个黑衣人没有等吴清白发话,便一声不响地搬运起他们同伴的尸体,然后向路边的一个小土丘走去。 翻过小土丘,便可以听到“砰砰”之声,像是把尸体扔在地上的声音。 很快,所有的尸体都搬完了——当然,宋玄雁及他属下的尸体还是留在了原地。 然后,秋千千便听到了土丘那面响起了“沙沙”之声。 这声音很像是泥土撒落的声音。 莫非,他们早已在一旁挖好了坑,然后现在便把他们同伙的尸体放进坑中,再掩上土盖好? 秋千千越来越觉得这吴清白太怪异了,在没有杀人之前,便已为自己的人下了墓坑! 突然,她心中闪过了一道亮光:“一定是他不愿让别人看到他属下的尸体,一定是这样的!” 看着她的五个人还是看着她。 吴清白慢慢地走到她的身边,道:“我们走吧。” 他的口气,便像是邀请自己的情人去郊外走一走。 秋千千尖叫起来:“不!我哪儿都不去!” 吴清白很温柔地道:“你不去‘欢乐小楼’了吗?” 秋千千再次尖叫起来:“我要去哪儿也不用你管!我就是跟猪一起走跟牛一起走,也不会同你这恶魔一起走的。” 说完这些,她不由有些怕了。 她怕吴清白一怒之下,一剑便把她的头给切下来。 她才十七岁,当然是不想就这么死去的。 幸好,吴清白竟没有动怒。 秋千千不明白吴清白为何偏偏对她从不动怒。 吴清白平静地道:“你没有选择的余地。” 秋千千大叫道:“就是死,我也不去!” 似乎只有这样大声地尖叫,她的恐惧感才会稍稍减少些。 吴清白淡淡地道:“你连选择死的权力都没有。” 秋千千愣住了,她知道吴清白说的是真话。 吴清白轻轻地道:“请上车吧。” 秋千千一百个不愿意上车,可她已别无选择了,她实在不明白吴清白为何一定要将她带到‘欢乐小楼’那儿去。 秋千千心道:“至少,我还看不出来去那儿有什么危险。” 于是,她便再次跨上了马车,驾车的仍是吴清白。而他的那批黑衣人便如他们来的时候一样,现在也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马蹄声“得得”地响。 秋千千坐在后面,偷偷地看着前边的吴清白。 吴清白把鞭子甩得山响,那样子,好像他是个地地道道的驾车把式。 他那么全神贯注地驾着车,从来不回头看,秋千千心道:“我为什么不乘机逃走?” 这么一想,她便这么做了,看准一片很茂盛的树林,悄无声息地从马车上一掠而下! 马蹄声依旧“得得”地响,并不停下来。 秋千千不由又是高兴又是紧张。 她把身子尽量地缩小,然后像一只猫一样向那片树林中溜去! 她相信只要一穿进森林中,她便已脱离了吴清白了。 树丛很茂密,且里边有许多的荆棘,但秋千千顾不了太多,一头便往里边扎。 突然,她一头撞在一件软软的东西上,吓了一大跳。 抬头一看,却是撞在一个人的脚上了。匆忙中,她说了声“抱歉”,便要转身而走,忽然看到前面又有一个人。 现在,她才知道情形不对了,一抬头,四个方向竟全有人! 正是吴清白手下的黑衣蒙面人。 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儿?莫非他们一直就是在跟着马车跑? 秋千千忽然觉得自己的手心开始发凉了! 黑衣蒙人并没有说话,只是用他们的眼睛看着秋千千。 秋千千强笑道:“怎么这么巧?又在这儿碰上你们了?” “很巧吗?”一个声音从秋千千身后传来,秋千千不用回头,就知道这是吴清白的声音。 她转过身去,果然看到了吴清白。 △△△ △△△ △△△ 车子终于到了“欢乐小楼”所在的那个小城。 马车一停,秋千千便立即弹身而下,开口便喊:“他是杀人凶手!” 秋千千知道这个小城里被“欢乐小楼”的人完全控制着,只要惊动了人们,她便一定可以借机脱身! 但她却发觉旁边有人用惊讶的眼神看着她,就像看一个傻瓜一样! “怎么回事?他们听不懂我的话吗?” 当她回过头时,才发现吴清白已不见了。 他就像空气一样凭空消失了! 秋千千急忙向四处扫视,人很多,来来往往的,但就是没见到那个头戴草帽,脚穿草鞋的人。 他一定是乘秋千千一跃而下时离开的。 现在,秋千千便像一个傻瓜一样,站在街道中央,她的那一声大喊,早已吸引了不少目光。 那些人似乎在说:“这个小姑娘怎么指着一辆马车说它是凶手呢?” 秋千千读懂了人们的眼神,又是窘迫,又是恼火! 可她又不能拉着别人解释说她讲的是吴清白,而吴清白已乘机脱身了。 她说了,又有谁听? 一时之间,她又不知该如何适从了。 秋千千本以为吴清白一定要逼自己坐马车来“欢乐小楼”,那么他对自己一定有什么图谋的,所以一直怀有戒备之心,哪知道他会突然消失? 那么他所做的一切,又有什么作用? 不明白,秋千千一点也不明白。 既然已经来到了这儿,那么她便决定去“欢乐小楼”看一看段牧欢段叔叔。 她要看一看他是不是真的到了需要别人来救他的程度。
第十章 怒剑之女 “欢乐小楼”在城西,而这儿是城东,小城虽然不大,但要横穿这一小城,还是不那么容易的。 而秋千千此时早已是饥肠辘辘。她当然不愿一到段牧欢的“欢乐小楼”中,便对段牧欢道:“段叔叔,我晚饭还未吃过呢!” 其实,她早饭也没有吃,只不过白天的经历已使她忘却这件事了。 已到了“欢乐小楼”附近,她便没有什么可以担惊受怕的了,完全可以安安心心地坐下来,好好地饱吃一顿。 可是,她有钱吗?她突然想起这个问题。 没钱,自然是吃不成东西的,这一点,她刚刚体会过一次。 思索了片刻,她突然想起她还有一辆马车! 对!可以把马车卖了,再用得来的钱去吃饭。 她不由有些佩服自己了,居然可以想出这个办法来。 但她却不知道该如何把这辆马车卖出去。 一开始,她希望能有人主动来问她这辆马车卖不卖,但等了好长一段时间,却无人问津,倒是有几人因为她的马车挡了道,而对她怒目而视了。 又一辆马车“轰轰”地走了过来,在秋千千的的面前戛然而止! 一个彪形大汉从马车上跃下,大叫道:“这马车是谁的,还不赶紧闪开道来?” 秋千千小声地道:“是……是我的。” 那人一看是个小姑娘,不由有些奇怪,看了看她,道:“赶紧把马车闪开一点吧,你怎么能把它这么横在路中间呢?” 秋千千知道是自己理亏,可她却未动手,因为她不知该如何让马车往边上闪一闪。 马在“呼哧呼哧”地喷着响鼻,秋千千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拦住马的绺绳,便往边上拉。 马一吃痛,便跟着过来了。 没想到马是到了路的一侧了,而马所拉的车子却还在另一侧,整驾马车便那么斜斜地横在路中间。 许多人开始注视这个拉马车的小姑娘了。 秋千千一窘,赶紧又把马身往回拉,马车竟又拉回了原位! 秋千千一下子急出一身汗来,她想不到自己会连一匹马也摆不平。 边上的人开始轻轻地笑了。 秋千千的脸都红了。 那彪形大汉见她如此,不由又好气又好笑,便过来帮她把马车摆弄好了。 秋千千一下子感到这彪形大汉很亲切了。 马车“轰轰”驶走了。 便在此时,一个庄稼汉打扮的人走了过来,翁声翁气地道:“小姐,这马车是你的吗?” 秋千千的心激动地跳快了——这很有可能是一个买主!她赶紧点了点头。 庄稼汉道:“我也看出小姐你是不会驾车的,这马车,你暂时大概是不用了……” 秋千千赶紧道:“不是暂时不用,而是永远不用了。” 庄稼汉道:“那……你能否把它卖给我吗?” 秋千千兴奋地点了点头。 庄稼汉搓着手道:“啊,那……那小姐你出个价吧,成的话,我便买下它,眼看秋收日子便要到了,用处可大了。” 秋千千能出什么价?她根本不知道一匹马的价钱是多少。所以,她只能道:“大哥,还是你先说吧。” 庄稼汉看了看马,又低头沉思了片刻,才一咬牙一跺脚道:“三两银子,如何?” 秋千千知道三两银子足够吃一顿了,于是她便点了点头,道:“好,就三两银子!” 庄稼汉的脸上却有了不安之色,他局促地道:“按理,这样的骏马,牙口好,身子骨大,好歹也能值五两银子,可我却也只出得起这个价了,没想到小姐你却点头了,我……我可真是感激不尽!” 秋千千心道:“这人怎么这么忠厚?即使是占了点便宜,他也要说出来。” 她更觉得这人朴实可爱了。 于是她道:“做买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之事,何来感激之言?” 庄稼汉笑了,嘿嘿有声,他喜笑颜开地道:“今天算我牛二走运了,平空捡了个大便宜!哈哈!我家的婆娘这下该不会说我尽做吃亏的事了吧?” 秋千千惊讶地道:“以前你经常做吃亏的事吗?” 牛二摇头道:“别提了,别提了。我牛二这一辈子不知让人骗了多少回,却总是免不了下一次,也不知是骗人的人太刁钻古怪了,还是我太傻了。” 秋千千有些同情地道:“那你是不是很恼火?” 牛二点头道:“可不是?……但今天却不同了,遇上了小姐你,我可是走好运了。” 说到这儿,他便解了背在肩上的褡裢,掏呀掏呀,最后掏出一绽银子,约摸三两光景。 他把它递给秋千千,秋千千正要去接的时候,他却又缩了回去,重新把银子放进褡裢。 秋千千有些吃惊了。 却听得牛二道:“我……我能先试一试这马的脚力吗?” 未等秋千千回答,他便陪着笑脸道:“真不好意思,按理说,小姐把这马车这么便宜卖给我,我应该乐得咧了嘴才是,可……可我一朝被蛇咬,十年便怕长绳。我牛二一个大男人,竟给别人骗怕了……我……哎……我其实……” 他磕磕巴巴地说不清楚。 但秋千千却已从他的一脸歉意中看出了他的不安,明白他是怕再次被人骗了。他如此自责,反倒使秋千千不好意思拒绝了。 于是,她道:“理当理当。” 牛二又是感激又是自责地道:“哎,你看我这人,真是……” 他把褡裢往秋千千怀中一放,道:“这个你先替我拿着,我去试一试,很快便转回来。” 秋千千见他把褡裢交给自己,便明白他是为了让自己放心,他是不会驾车逃走的,因为他的银子在秋千千手中呢。 秋千千更是觉得这人真是一个正直的人了。 牛二这才上了马车,对秋千千挥挥手道:“我跑一程,很快便回来。” 秋千千笑了笑。 她的心情很愉快。 可等了好久,也不见牛二回来。 天却已渐渐黑了下来。 灯也亮起来了,街上的行人也慢慢少了,昏黄的灯光总使人想起家的温馨。 一阵阵饭菜的清香,从街道两侧的酒楼饭庄中飘了出来,对秋千千造成了极大的诱惑。 她不由自主地吸了吸鼻子,肚中便是一阵“叽哩咕噜”的响声,口水一下子多了。 大概牛二走迷了路,一时找不回来了吧,秋千千如此对自己说。 又等了好长一段时间,仍是不见牛二及马车的踪影。 秋千千恨恨地在心中骂道:“这个冒失鬼!” 忽然,她心中一动,暗道:“这褡裢中不是有银子吗?我只花我的三两银子,等牛二回来时,再把褡裢及剩余的银两还他,又何尝不可呢?” 她再次有点佩服自己了。 顺着酒菜香味,她走进了最近的一家饭庄。 伙计替她倒了碗茶,然后客气地问道:“姑娘,你要吃些什么?” 秋千千先一口气将这碗茶喝了下去,觉得肚中的饥饿感减了少许,于是吐了一口气,道:“三两银子能吃多少?你给我看着办吧。” 说罢,她把褡裢往桌上一放,发出了“当啷”的脆响。 伙计看了看褡裢,陪着笑容道:“三两银子可不少了,我看姑娘只有一个人,便炖一盘香菇火腿鸡,再配上三四个炒菜,如何?那也花不了一两银子。” 秋千千点了点头。 她想:“也好。余下的钱,我也可以买点东西送给段叔叔作见面礼。” 伙计恭声道:“姑娘稍候。”便转身离去了。 看来这饭庄厨子的手艺还不错。当然,也可能是秋千千真的太饿了,反正她是一口气吃下了三碗饭。 这个数目对她来说,不是绝后,也是空前了。 坐在这个饭庄里,可以看到门外的大街。但秋千千却一直未看到牛二回来,直到她吃完了饭。 心满意足地打了一个饱嗝——这个动作对秋千千来说,是从未觉得有何不文雅之处的。她一直生活在囚岛上,有些东西根本就不需要顾及太多。 她要了一杯茶,漱了漱口,然后道:“小二,结账!” 伙计颠颠地跑了过来,弯腰道:“一两银子还得找你三钱。” 秋千千点了点头,便将褡裢打开,去掏银子。当她的手抽出来,摊开时,她的眼睛与伙计的眼睛同时瞪大了。 她手上抓的根本不是银子,而是三块小石头! 银子呢? 秋千千赶紧又伸手去掏,掏出了不少稀奇古怪的,却又是一文不值的东西。 最后,她把褡裢全都翻了过来,却未见到任何银子! 伙计的脸色便不好看了。 秋千千的脸色也不好看了,她实在想不明白为何她清清楚楚地看到牛二把那银子放进褡裢的,怎么又会平空消失呢? 伙计冷冷地道:“姑娘,你慢慢找吧,只要真的能找到,我有足够的耐心等。” 秋千千真想给自己一拳,把自己打晕。晕倒了至少不会如此窘迫了。 秋千千在心中咬牙切齿地骂道:“好你个牛二,若要让我再遇见你,就活活剥了你的牛皮!” 但现在实在不是骂人的时候,那个伙计正盯着她呢。若是平时有人敢这样无礼地盯着她,她早已不客气了。 而现在,她只怕别人对她不客气。 伙计道:“姑娘且莫叫我们这样的下人为难。” 秋千千一言不发,右手捏着一根筷子,在桌子上轻轻地敲着,一张脸早已红到脖子根去了。 她突然格外地恨自己,怎么就这么笨,连这样一个小小的骗术也识不破?不过她却是清清楚楚地看到牛二把那三两银子放进去的,至于现在为什么银子却不见了,那只有鬼知道了。 其实,这种江湖伎俩是瞒不了明眼人的,但瞒过秋千千这样的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现在,看着秋千千的,就已不止是伙计一个人了。许多人向这边投过好奇的目光,甚至还有些讥讽的意味,秋千千似乎听到有的人在悄悄地议论她。 她恨不得“砰”的一脚,把桌子踢翻,然后大叫一声:“姑奶奶就是没钱,你们又能把我如何?” 她相信在这个饭庄中,还没有人能够约束得了她的,毕竟,她是“怒剑”秋梦怒的女儿。 但她没有这样做,因为她不能让段牧欢为难,如果她要耍无赖,那日后别人知道段牧欢有这么一个侄女,岂不笑煞? 伙计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了,他道:“姑娘,你身上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没等秋千千回答,便有一个干瘦的老头怪里怪气地道:“你怎么这么问?她身上哪一个地方不是值钱得很?” 众人立即爆发出一阵不怀好意的笑声。 伙计道:“可惜,我这儿是饭庄。” 那干瘦老头又道:“姑娘,只要你开口,还怕没人替你付钱?至少我老孟一定是要抢着付的……” 突然,他的话中断了,惨叫一声,捂住了自己的嘴。 待他把手拿开时,已是满嘴污血了。“呸”地吐了一口在地上,便有了三颗门牙。 众人不由吃了一惊,齐齐看着秋千千。 秋千千得意地笑了。方才是她以一根鸡骨头,将干瘦老头的门牙打落的。 干瘦老头又怕又怒,哇哇大叫。但因为少了三颗门牙,说话便走风了,谁也听不清他究竟在说什么。 伙计被吓得倒退好几步,口中却大声叫道:“好呀!一个大姑娘家,竟要动粗了!” 立即有好几个凶神恶煞地汉子冲了进来,有的手中拿着菜刀,有的拿擀面杖,有的拿个锅杖,叫嚷着道:“谁?是谁这么不讲理?” 当他们看到是秋千千的时候,不由都吃了一惊。 谁会想到这么一个纯真美丽的小姑娘出手会这么厉害呢? 他们一时犹豫了,不知是不是该出手。 秋千千却已霍然起身,大声地道:“我是秋千千!秋梦怒是我爹!段牧欢段叔叔是我爹的好朋友!我秋千千初出江湖,一不小心走了眼,被一个浑小子骗了,才落得两手空空却还不知,但我决不是混吃喝的人,哪位朋友仗义的,便替我去‘欢乐小楼’通报一声。我呢,便先在这儿等,免得店家不放心!” 等她说完,才发觉饭庄里已是鸦雀无声了,他们都傻傻地看着她。 是自己讲得太好了,感动了他们吗? 突然,有一个声音道:“你为什么不说你是当今皇上的女儿?” 哄堂大笑! 秋千千这才明白过来:众人根本就不相信她的话。 她被人骗了,现在反倒被人当作女骗子了。 突然,有一人站了起来:“姑娘,你真是段大侠好友的女儿吗?” 这是一个中年人,样子斯斯文文的,身上的白衫一尘不染! 他的笑容很和蔼很亲切,让你一看到他,便可断定他是好人。 秋千千听出此人话中之意,并不是要否定秋千千的话,而是要得到秋千千肯定的答复,也许,他可以帮秋千千。 秋千千心中一喜,道:“不错!” 斯斯文文的中年人含着笑看了看她,方道:“那在下倒可以帮秋姑娘把钱付了,秋姑娘什么时候有,便什么时候还我。” 他的话说得实在太得体了。 秋千千赶紧道:“那便多谢了……你,是段大侠的朋友吗?” 中年人摇了摇头,道:“我怎么配做段大侠的朋友?我只是对他仰慕已久而已。我不能为段大侠做点什么,但能为他朋友的女儿尽微薄之力,也是好的。” 秋千千不由在心中暗叹:“段叔叔真不简单,竟有这么多人仰慕他。” 秋千千感激地道:“不知尊驾如何称呼。” 中年人笑了笑,道:“人家都叫我梅雨。” 秋千千不由也笑了,她觉得这个名字真怪。 秋千千道:“那么我便称你为梅大哥了。” 中年人笑道:“其实叫梅大叔也可以的。” 秋千千忍不住又笑了,她发觉这个名为梅雨的人实在是个风趣可爱的人,自己能碰上他,实在是太幸运了。 梅雨叫过了伙计。那伙计一脸恭顺,点头哈腰的,甚至脸上还有惊惶之色。 梅雨果真把秋千千的饭钱给付了,秋千千便有了如释重负之感。 梅雨温柔地道:“秋姑娘今夜便要去‘欢乐小楼’吧?” 秋千千点了点头。 梅雨道:“在下正好有一辆车子,也要去‘欢乐小楼’,秋姑娘如果不嫌弃的话,不妨与我同行。” 他的目光是真诚而友好的,有谁能拒绝这样的目光呢? 至少,秋千千不能。 何况,她为什么要拒绝人家的好意呢? 于是,她便同梅雨一起走出饭庄了。出来时,她的心情是很愉快的。不管是谁,在遇到了那种窘迫场面时,却突然冒出一个大好人来帮你一把,都会忍不住要愉快的。 但如果秋千千发现梅雨与她对话时,饭庄中所有的人都已低下了头,只顾吃饭时,或许她便不会这么愉快了。 一个让别人害怕的人,总是有点可怕。何况梅雨不是让一个人害怕,而是让所有的人害怕。 饭庄门外停着一辆马车,这当然不是秋千千的那辆马车所能比拟的。 除了“华丽”之外,秋千千就不会用别的字眼来形容这辆马车了。 而事实上,这辆马车又岂是“华丽”二个字所能描述清楚的? 秋千千心道:“自己进这饭庄时,怎么就没注意到这儿还有一辆如此夺目的马车呢?” 不但马车神气,而且连驾车的车夫都是精神抖擞的,一身黑色的劲装,红光满面。他手中鞭子的尾端,竟是金光闪闪,大概已缠了金丝! 秋千千心道:“看来梅大哥不是王公贵族,也是官宦人家的子弟了,竟如此阔绰!” 她没有想到一个很阔绰的人,怎么会与她同时出现在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饭庄里?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不寻常之处,许多人都能看出来。 可惜,她是秋千千,什么都不懂的秋千千。 马夫威武地吆喝了一声,马车便“轰轰”而驶了。 车内点着一盏波斯水晶灯,后面的门帘则是一块紫绒,两侧各有一扇小窗,也被一乳白色的窗纱罩住了。 秋千千与梅雨相对而坐。 梅雨向车夫道:“祝大山,车驾得平稳一些。” 祝大山大声应道:“是!梅爷!” 马车果然更平稳了,祝大山在前面哼着一个不成调的小曲。 走了一段路,梅雨掀开车厢的门帘向外看了看,忽然怒声道:“祝大山,我让你去‘欢乐小楼’,你怎么走这条路?” 祝大山赶紧回答道:“梅爷让我跑得平稳些,我便从这条路上走了,这儿虽然要远上二里路,但却平坦得多。” 梅雨叹了一口气,道:“你这个祝大山,总是自作主张……” 秋千千赶紧道:“反正也不急着赶路,不碍事的。” 秋千千虽然是个任性、刁蛮的女孩,但有时候她也是很通情达理的。 梅雨向她歉然一笑,道:“我手下的人,都是这样的,他们总是很聪明似的,常常做事没问过我,便自作了主张了。” 秋千千笑了,她想:“如果一个主子心太好了,他手下的人多多少少会胆子大一些的。” 突然,马车戛然而止! 今天一天便已如此三次了。 秋千千这次没有一跃而出,但这一次,她却又听见了一声惨叫。 是祝大山的声音! 梅雨一跃而出。 秋千千立即看出梅雨也会武功,但也只是会而已,与自己相比,大概也是差不了多少。 她见梅雨跃出,赶紧也一跃而出。 祝大山死了,便那么伏在地上,黑暗之中,看不清他的伤口在什么地方,只能借着淡淡的目光,看到地上湿湿的一片。 那一定是祝大山的血。 马车所停的地方,是一处荒僻的郊外,荒僻到几乎已离开了小城,但终还是未脱离小城。 附近几座小屋黑沉沉地趴在那儿,全无生气,甚至连灯光也没有。 没有人声,没有狗叫。 马车前边有四个人,四个身穿黑色劲装的人,每人手中拿着一把刀。 秋千千立即想到吴清白:是不是吴清白要将她杀了灭口? 但又不像是,因为吴清白若想杀她灭口,早就可以动手了,但他没有。 梅雨怒声道:“前方朋友,为什么要杀我的马夫?” 其中一个黑衣人冷声道:“不为什么,我们不但要杀你的马夫,还要杀你,以及你身边的女人!” 梅雨的拳头立即握紧了,但他的口气却软了下来:“这位姑娘是顺路搭车的,与我并不认识,各位便莫为难她,有什么气,只管找我梅雨便是了。” 秋千千被感动得几乎热泪盈眶,她向前踏了一步,大声道:“梅大哥是我的朋友,他的事便是我的事!” 她自己几乎都被自己的豪气感动了。 梅雨可以仗义,那她为什么不可以仗义?她是大侠秋梦怒的女儿! 梅雨轻声道:“秋姑娘,来者不善,你还是借机脱身吧,我……我有办法应付过去的。” 从他的话中,已可以听出他是抱着必死之心的。 那么秋千千更不可能抛下他一人而不管了,一种热流从她胸口升起,她感到自己的脑子都有些晕眩了,就像喝醉酒一般。 她被自己的豪情醺醉了。 秋千千大声地道:“不,我不会走的,要走,我便不是秋千千了。头砍下来,也不过是一个碗大的疤!我秋千千绝不会皱一下眉头!十八年后,我又是一个好……好女人!” 这是她听银剑姨说江湖中的故事时学来的,虽然说得很不熟练,嗑嗑巴巴,别别扭扭的,但却是豪气横天! 这足以让一些须眉大汉汗颜了。 那四个黑衣人眼中闪过一种极为古怪的神色。 梅雨朗声道:“好!可惜你是女人,否则,我梅雨一定要与你结拜为兄弟!” 秋千千也大声地道:“不能结拜兄弟,那结拜兄妹也未尝不可!” 秋千千只觉得自己的热血在心中沸腾。 这才是她想象中的江湖:一诺千金!义薄云天! 梅雨大笑道:“好!好!!” 黑衣人冷冷地道:“二位倒有好兴致,我们便要打发你们到黄泉路上去称兄道妹了。” 他们手中的刀本来就没有刀鞘,现在便平横于胸,向他们二人走来。 脚步很稳。 步子不大不小,不急不缓,而且四人的动作是那么的整齐划一。 看他们那模样,似乎只要前边没有东西挡着,他们可以永远地这么径直走下去。看起来,如果前面有东西,那么要么是对方毁了,要么是他们自己倒下。 这是四个可怕的杀手。 刀光乍起,寒刃之光掣映飞炫,弦月似的半弧与不定的方形满空飞舞。 所有的人,全都是攻向梅雨!也许,他们并不希望自己所面对的敌人太多。 这是一些标准杀手的刀法:快、狠、准!不拖泥带水,没有繁琐的变化。如果他们的刀招呼在某个人身上,那便一定不仅仅是伤了对手。 秋千千当然不会袖手旁观,她本就是梅雨的好朋友了。 秋千千大呼一声:“梅兄,别一个人独揽了活儿,留点给小妹如何?” 喊话声中,她便已双足一点,飞身而上,手中的利剑带起一抹寒芒,向其中一个杀手的后颈疾然扫去。 劲风让那个杀手不得不回头。 “当”的一声响,两人齐齐后退了一步,这人的武功竟与秋千千不分伯仲! 四人立刻分作两批,各有两个人对付梅雨、秋千千。 四个杀手的武功极为接近,这就等于说梅雨与秋千千的处境极为危险。 一个杀手横身滚出,身子如同飞轮般在空中飞旋,寒刃在他身子四周飞射迸溅。 寒芒如瀑罩向梅雨!同时,另一个人也挫身疾进,刀以凌厉之势,横封而出。 梅雨左肩略沉,再一顿,刹那间,他全身猛翻,空气中响起尖裂之声! 有如匹练一般的剑芒从他手中挥洒而出,泛闪着波浪似的光彩。凌厉一击之下,已将敌人逼退三步! 侧旁,秋千千战局极为吃紧。 寒剑倏扬,倒抡一圈,“叮当”一阵连串乱响,她已逼退其中一个杀手。 但另外一把刀却已悄无声息地从一侧向她的后背砍去。 刀不仅快,而且几乎如幽梦般的无声。 眼看秋千千便要为此刀所伤了。 梅雨一声冷喝,从另一侧电闪而出,身未及至,立即封扫一剑,剑风划空尖啸。 那人只顾对付秋千千,竟未防着梅雨,梅雨身形过处,寒剑带起一抹鲜血! 偷袭秋千千的杀手的后背上,已被划出一条长长的血口子。 但如此全力一击,梅雨就等于把自己的后背全卖给对方了。 另外两个杀手毫不客气地暴进狂攻。 梅雨替秋千千攻退敌人之后,听到身后的寒刃破空之声,赶紧反手一剑,同时拧腰送胯,身子便向前直扑而出。 但这已经太迟了。 一声闷哼,梅雨已踉跄而退,右手捂着自己的后腰。 突然,他的脸色变得苍白如纸,嘶声道:“有……有毒!” 话音刚落,他的人便如败革般向后轰然倒下! 秋千千在那么一瞬间,脑中一片空白。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与自己息息相关的人死于他人之手。 虽然今日一天之中,她已看到“武林四公子”先后死去,但毕竟他们与秋千千是没有什么关系的,所以除了吃惊之外,并没有太多的感觉,但现在却是不同了。 梅雨是她的朋友。 梅雨曾在她窘迫的时候,帮了她的忙。 虽然在囚岛中时,大家都疼她,依顺她,但她却没有朋友,所有的人都只是把她当作小女孩看待而已。 而梅雨,却是她所结交的第一个朋友。无论梅雨是怎么想的,至少,秋千千是把他当作朋友看待了。 现在,她的朋友却已永远地倒下了!她的心情,绝不是悲伤,或者愤怒所能概括的。 那一瞬间,她几乎已不会思考了,只知傻傻地看着倒在冰凉的地上的梅雨。 如果现在有人偷袭她,那么她定是必死无疑。 但奇怪的是没有人如此做。 也许,是他们已认定秋千千肯定是跑不了? 一个杀手发出了得意的狂笑声! 这种狂笑之声惊醒了秋千千,她双目一扫,发现自己已被四个人围在中间了。 秋千千一咬银牙,一言不发,身躯倏抖横掠,寒剑回带,拿捏极准地暴削自己右侧的黑衣杀手。 作为一个十七岁的女孩,面对四个冷酷无情的杀手,敢出手,便已便得让人钦佩了,无论她是输是赢。 寒剑笔直上削,只见寒气盈溢,白虹闪掣! 她的剑法极为不俗! 可惜,她所要面对的是四个人,是四个的极为娴熟的杀手! 数招之后,包围圈已越来越小。 四柄利刀在秋千千的四侧飞舞如风,掠起阵阵逼人的劲气。 任何一刀,只要砍中秋千千,都将足以要了秋千千的命。 秋千千知道自己今日是无法善罢了。 她不由为自己感到悲哀,才涉入江湖一天,生命便要结束了。 值得么?为一个才认识半天不到的人? 值! 但仍是有一种遗憾。 当秋千千的剑插入一个杀手的腹部时,她的左肋部已被一指点中。 秋千千立即无法动弹了,她的穴道已被制住。 四个人中未伤的那三个将秋千千一抬而起,把她放在了马车之中。 他们要干什么?为什么他们不杀了秋千千? 秋千千心中已升起了一种恐惧感,她不怕死,但她知道世上比死更可怕的东西还有许多许多。 而她,将要面临的又是什么呢? 马车再次疾驰起来,三个杀手便坐在她身侧,对她虎视眈眈。 这模样,就算秋千千没有被敌人点穴,也是逃不出去的,何况她已被点了穴? 她索性闭上了眼睛。 既然她没有办法逃走,而对方又不会杀她,她便决心要随遇而安,操心也是白操心。 杀手的眼中露出了惊讶之色,大概他们没想到这个小姑娘的胆子怎么这么大,在这种环境中,竟还能闭上眼睛! 秋千千听着马车的“咕辘”之声,竟不由有些好笑,今天所有的故事,几乎都是从马车开始的! 如果她能够走动,如果她撩开车厢的门帘向后看,那她将见到一个让她大吃一惊的场面。 梅雨已缓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用手掸了掸衣衫,似乎是掸灰,又拉了拉衣角,便背着手向一条幽深的小巷走去。 莫非,他是死而复生? 莫非,他根本就没有死? 可惜,秋千千没有看到这一幕。 所以秋千千还在为梅雨的死而伤心。 她太累了,以至于后来竟真的睡着了。 这太不可思议了,可这却是真的。 秋千千不愧是秋千千,哪怕已陷入了敌手,她也还是那么的与众不同。 马车停了下来,她还不知道。 只有当三个人又将她抬起来时,她才醒转过来,想睁开眼睛,却已睁不开了。 因为一块黑布已将她的眼睛蒙上了。 不看就不看,秋千千也无所谓,心里道:“我倒要看看你们能把我如何,生吃了我吗?活剥了我吗?” 忽然,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失去了重量,轻飘飘的。 正在奇怪时,她已“砰”的一声被他们扔在地上了,就好像扔的是一根木头,一只布袋。 如果叫得出来的话,秋千千早已大叫起来了,她觉得自己的骨头已给摔断了好几根。 怎么一点都不知惜香怜玉?秋千千恨恨地想着。 她眼睛上蒙着的布被解开了。 这是一间小屋子,有墙,有门,有窗,有地面,有天花板。 但也只是有这么多东西而已,没有桌,没有椅,没有床,没有柜…… 除了她之外,只有一个黑衣蒙面人是可以移动的了。 墙是白色的,连一点斑迹都没有。 窗子是用铁棍封起来的,而且小得几乎已不像是窗子,反倒像一个孔。 那样的窗子,鸟倒是可以自由进出的,但猫就不行了。 门当然是铁的,而且是很厚重的铁门。 蒙面人以极快的手法点了她身上的几处穴道,然后又把她原先被点的那个穴道解开了。 这样一来,秋千千的左手可以动了,右腿可以动了,嘴巴可以说话了。 她几乎已只剩下半个人可以活动了。 穴道一解,她的左手便一拳捣出,砸向蒙面人的鼻梁。 当然不可能打中的。 蒙面人身躯凭空后掠,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沉声道:“你别急,我会去通知段牧欢来救你的。” 秋千千一下子愣在那儿了,她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既然把她抓来,为何又要叫段牧欢来救她?这岂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 一转念,她突然明白过来,遂大叫道:“不要叫他来救我!” 蒙面人冷冷地道:“我们怎么可能听你的话?” 秋千千大叫道:“段……段牧欢不会来救我的。” 蒙面人道:“为什么?” 秋千千一咬牙,道:“因为我根本就不认识他,我也不是秋梦怒的女儿,段牧欢怎么可能来救我?” 蒙面人阴阴地一笑,道:“是么?” 秋千千拼命地点头。 蒙面人突然狂笑道:“你以为我会信你的话吗?我不妨告诉你,在你还没有被抓进来之前,我们的人已经出发,他们所要做的事,便是要让段牧欢知道他朋友的女儿已经落入他人的手中,情况很危险。但他又绝对不可能找到你的。” 说到这儿,他顿了一顿,方道:“你是个聪明的人,应该知道我们这样做的目的了吧?” 秋千千的心开始变得冰冷冰冷了,她不停地叫道:“我不是秋千千,我不认识段牧欢!我从来就未见过段牧欢!我只是想利用他的名号招摇拐骗而已!” 她又犹如想到什么,于是赶紧继续道:“因为我没钱,所以便想以段牧欢的大名来骗人。今天,我在那家饭庄中便是如此做的。不信,你可以去查问一下饭庄中的伙计……” 那人缓缓地道:“秋姑娘,你便无需再枉费心机了,我不妨明白点告诉你,牛二也是我们的人!”
第十一章 情剑留欢 秋千千一下子呆住了,她那一脸惊骇之色,便如见了鬼一般。 这是一个人家早就设好的圈套,而她却还试图骗过对方,这已不仅仅是可笑,还有一点可怜了。 蒙面人沉声道:“这下,你该不会说你根本就不认识段牧欢了吧?” 秋千千狠狠地盯着他,那样子似乎是要把对方生吞活剥了。 她大声嚷道:“段牧欢是什么样的人物?他岂会上你们的当?你们若是去找他救我,那便是自己讨苦吃了。快去吧,快去吧,我秋千千真是求之不得!” 蒙面人缓缓地打开铁门,冷冷地道:“那便试着看看吧。” 门又“砰”的一声从外面关上了。 脚步声在外面响起,渐行渐远。 秋千千在小屋中大叫大喊,却没有任何人来阻止她,似乎即使是她把喉咙喊破了,也没有人会来理她的。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喊呢?秋千千才不做这种没有一点作用的事。 可静下来之后,她又能做什么呢? 这儿甚至连一只蚂蚁也没有。 屋子外面的灯光投射进来,惨白惨白的,似乎连这灯光也是冰凉冰凉的。 不知为何,秋千千突然笑了,她实在忍不住笑意,她觉得一切都太滑稽了。 早上,她为了得到所谓的“自由”,从囚岛逃了出来,没想到晚上便真的进了一间囚室。 这是不是自讨苦吃? 但愿段叔叔不要来找自己,这些家伙一定是已设了一个圈套让段叔叔来钻,而秋千千便是这个圈套中的诱饵。 可如果段牧欢真的没有来救她,那她怎么办?她岂不是坐以待毙了? 她觉得自己的头都想大了,晕乎乎的,思绪很难集中。 段牧欢会来吗? 段牧欢现在在做什么? 这些人为什么要如此对付段牧欢? 没有人知道。 △△△ △△△ △△△ 段牧欢在喝酒。 这是他一天中做得最多的一件事,一天十二个时辰中,除了睡觉之外,你很难看到他的手是空着的。 他的手中总有一只酒杯。当然,有时是酒瓶,甚至是酒坛! 酒并不是什么好酒,只是街上随处可见的花雕而已。 但他喝得就是那么有滋有味,看那表情,他若说他喝的是五十年的女儿红,没有人会怀疑的。 这就是段牧欢,他可以把一杯浑浊得象猫尿一样的酒,喝得像千年佳酿那样有味道。 只要是他所拥有的,他便会当作是世间上最美好的东西。 所以他总是快乐的。 如果一个人感觉到自己拥有的全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那么这个人想不快乐,也是很困难的。 但今天,他并不开心快乐,因为他已听到了莫入愁、伊忘忧的死讯。 确切地说,死讯在三天前便已传入了他的耳中,但那时他根本不相信这个事实。 是的,他怎么可能相信莫入愁、伊忘忧两人会接踵而死? 但今天,他已不能不相信了。如果说第一个向他报信的人还不能让他相信的话,那么这第十一批人马所带来的消息,便不能不让他相信了。 第十一批人与第一批人所带来的消息是完全吻合的,只是一批人比一批人说得更详细,更具体而已。 他的脑中现在只有一个人的名字:“刁贯天,刁贯天……” 刁贯天,他是再熟悉不过了。当年为了追杀刁贯天,他已将刁贯天的生活习性,武功要领等诸多方面进行了全面的了解。 刁贯天是一个可怕的人,但却并非一个可怕到无法抵挡的人。他并不是很聪明。如果不是这样,七年前他们“四情剑侠”就更不容易对付刁贯天了。 但这一次,刁贯天却已显得比七年前更可怕了! 武功高深了,这自是一个方面,但却不是最主要的因素。 最主要的因素是什么?段牧欢却一时想不起来。 即使是想不起来,也已显得段牧欢的出类拔萃。因为在伊忘忧、莫入愁死于刁贯天手中之后,人们的目光几乎已全都集中于刁贯天的武功上了。 大家都已认定刁贯天这次“复活”后之所以如此飞扬跋扈,定是与他的惊人武功有重要关系,而很少去考虑别的因素。 在他第十七次给自己倒酒的时候,他的第十二批人马回来了。 一个很瘦,很年轻的人进来了。 他叫柯冬青。 他就像冬青树那样永远显得生机蓬勃,即使是在寒冷的冬天,冬青也是常青的。 他站得很直,直得就像一棵冬天里已凝了白霜的冬青。 他的脸色苍白,身上的衣衫也是雪白的。 段牧欢将他的第十七杯酒一饮而尽之后,方道:“说吧。” 柯冬青道:“秋梦怒秋大侠已死,时间估计是今日清晨,死于秋大侠竹楼西侧的竹林中,另外他身边的银剑、铁棍、铜枪、金刀也死了。银剑、铁棍、铜枪三人是自己嚼舌而亡的。岛上未找到秋大侠的女儿秋千千的尸体,秋大侠身边的老仆人老焦的尸体也未找到。” 段牧欢在柯冬青说话的这段时间里,又给自己倒了三杯酒,听柯冬青把话说完,他已换了一瓶花雕了。 段牧欢喝再多的酒,手也不会打颤的。但今天他喝的虽然不算很多,手却已在颤抖了。 他当然不是怕,虽然段牧欢这一辈只怕一件事,那就是怕没酒喝。 但这次是愤怒与震惊让他如此的。 刁贯天的动作太快了,快得已使段牧欢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接受这接二连三的噩耗。 “四情剑侠”在短短的几天内,竟然已只剩下他一个人! 段牧欢狠狠地向自己的嘴中倒入一大杯酒,“咳”的一声,他竟喝呛了。 他的眼中便已被呛出晶莹的泪花来了。 劣质的酒往往更容易让人喝呛了。 别人喝酒时,那双眼睛是越喝越暗,但段牧欢不同,他的目光是越喝越亮! 他逼视着柯冬青道:“这么说,秋千千可能没死?” 柯冬青道:“不是可能,是一定!” 段牧欢的眼中精光暴射,咄咄逼人。 似乎站在他面前的不是柯冬青,而是刁贯天似的,他冷声道:“为什么?” 柯冬青并没有在段牧欢的目光中乱了手脚,他沉着地道:“我知道楼主怀疑她的尸体有可能被抛入海中了,这种情况是有可能的。但一则刁贯天一般不会这么做,只要是人,都不太愿意与尸体打交道的。第二,我已看过秋千千秋姑娘的闺房,那儿少了许多不该少的东西。” 段牧欢没有说话。 柯冬青继续道:“比如胭脂盒、眉笔、梳子,还有……咳……还有她换洗用的衣衫。” 这位冬青一样的年轻人本是苍白的脸色变得有些微红。 这说明他的的确确是一个很年轻的年轻人。 段牧欢点了点头,道:“一个人如果身处危急之时,是不会去收拾这些东西的,这表明秋姑娘是在秋大侠出事之前离开的。据我所知,孤岛上每隔一个月,便要到外面采购一次东西,而采购东西的人,恰好是老焦。” 柯冬青道:“不错,但这一次并非如此,因为我看过岛上的米罐柴房及油盐,全都是满满的。” 段牧欢满意地点了点头。 柯冬青办事,很少会让段牧欢不满意的。 段牧欢道:“这几天你辛苦了,我允许你回家两天。” 柯冬青道:“请楼主原谅,我不想回去。” 段牧欢有些惊讶地望了他一眼,道:“你娘的病好了吗?” 柯冬青是个极为孝顺的儿子。 柯冬青不知段牧欢是如何知道自己的娘病了这件事的。在这样的非常时期,段牧欢能留意到这一点,便足以让柯冬青热血沸腾。 柯冬青道:“我若回去,我娘一定会不高兴。” “为什么?” “因为我娘不愿她的儿子是个不忠之人。如果在这样的日子里,我离开了楼主,那么我便没有资格留在这儿了。” 段牧欢抬了抬头,亲自倒了一杯酒,递给柯冬青,道:“我敬你一杯。” 柯冬青道:“我从来不喝酒,但楼主的酒,我一定要喝!” 他一抬首,饮尽了杯中之酒。 他也被呛着了,也呛出了泪花。 然后,他便告退了。 段牧欢重新坐了下来,他把玩着手中的酒杯。 好长一段时间,他已忘了要喝酒。 便在这时间,柯冬青又进来了,他的身旁竟多了一个女子。 看到这个女子时,段牧欢便像看到一块冰。 哪怕她极美极美,也是一个极美极美的冰美人。 而这种寒冷冰凉的感觉,是来自这女人的眼中。 她的眼睛就像一片亘古便有的冰山雪野,你在这双眼睛中别想找到一丝暖意。 很热很热的女人,段牧欢见多了,那些女人在某些时刻,可以热得把你一起融化了。 很冷很冷的女人,段牧欢也见过几个,但那些全是故意做作出来的,冷的只是她们的外壳。 但这个女人却似乎是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是一片冰凉的。 段牧欢赶紧喝下一大口酒,酒总是能驱寒的,哪怕酒再劣。 “冰美人”道:“我叫游雪。” 段牧欢不由苦笑了一下,人家叫游雪,能不冰凉吗? 柯冬青张开嘴正要说话,却被游雪拦住了。 游雪道:“你不用介绍了,我会与你的楼主直接交谈的。” 柯冬青的半截话如同被塞住了一般,再也吐不出来了。 段牧欢道:“你怎么能断定我一定要与你交谈呢?” 游雪道:“我有办法做到这一点,就像我有办法让这位年轻人想挡我也拦不住一样。” 段牧欢的眼中现出一丝惊讶。 柯冬青的武功,段牧欢是再清楚不过了,他在“欢乐小楼”中已是个可以独挡一面的角色了。 像他这样的年龄,能做到这一点,已是很优秀了。 可现在他却连一个女人也挡不住! 而柯冬青的神色又告诉段牧欢游雪所说的是真话。 游雪忽然道:“段大侠别忘了有些事并不完全取决于武功的。” 段牧欢一愕。 他发觉现在游雪如果想走,他也不会让她走了。他感觉到游雪是一个不简单的女人,而段牧欢也最喜欢与不简单的人打交道,尤其是不简单的女人。 段牧欢对柯冬青道:“你下去吧。” 柯冬青便下去了。 游雪便走至段牧欢的对面,拣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 段牧欢找了一只酒杯,倒了一杯酒,道:“欢乐小楼从不备茶,姑娘你愿意喝一杯酒吗?” 游雪接了过来,道:“有时候,酒也一样可以解渴的。” 段牧欢的眼睛倏地亮了。 他还从未遇到过一个女人可以说出这样的话来! 段牧欢举了举酒杯,一饮而尽,方道:“姑娘找在下,有什么事吗?” 游雪道:“我要帮你。” 段牧欢一愣。 到“欢乐小楼”来的女人,几乎都是来需求帮助的,还从未有女人说要帮“欢乐小楼”的。 游雪接着道:“确切地说,我要与你合作。我是游冰的妹妹。” 段牧欢这才恍然大悟。 游冰,那个剑法、言行举止、服饰都极力模仿莫入愁的游冰。 段牧欢这才感觉到游雪身上还有五六年前的影子。 五六年前,段牧欢见过游雪,但那时她才十四岁。 十四岁的女孩与二十岁的女人,绝对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就像花蕾与怒放的鲜花是两个不同的概念一样。 段牧欢拍了拍自己的额头,道:“我竟没有认出来,一转眼,那个黄黄瘦瘦的小丫头已成了一个大姑娘了。” 这是一种长辈对小辈说话时的那种亲切的语气。 段牧欢也的确是把游雪当作小妹妹看待了。在没有知道她是游冰的妹妹之前,他是不会有这种感觉的。 游雪道:“我也差点不敢认你,你与六年前的模样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几乎一模一样,为什么反而不敢认?但段牧欢明白她的意思。他不由苦笑了一下,一个三十岁的男人,与一个二十四岁的男人,怎么会是一模一样呢? 段牧欢道:“令兄是一条好汉。”他的部下早已将一切都告诉他了。 游雪喝了一大口酒,方道:“他更是一个好哥哥!” 她的眼中浮起了一丝暖意,那种沉醉于往事时的暖意。这种眼神,总让人心酸。 段牧欢已不忍心去看她的眼睛了。他对游冰、游雪两兄妹是有些了解的,他们自幼便相依为命,浪迹江湖,直到莫入愁收留了他们。 那时,游冰十六岁,游雪八岁。 段牧欢站起身来,道:“好,我与你合作,一同向刁贯天讨回血债!” 游雪笑了笑——她的笑容也是那种凉凉的笑意,道:“其实,段大侠并没有真正要与我合作的意思,对不对?” 段牧欢奇怪地道:“为什么?” 游雪道:“因为段大侠一定以为‘欢乐小楼’中高手如云,而段大侠的武功更是出神入化,所以自是不会把我这样一个弱女子的微薄力量放在眼里,对不对?” 段牧欢说不出话来了。 他的确是这么想的。一个女孩子,到这儿来能不添乱子,已是大幸了,他答应与她合作,只不过是想将她留下来,由“欢乐小楼”来照顾她而已。 他被游雪这么一问,就给问住了。 游雪道:“其实,我所能起的作用远比你想象的要大得多。首先,我是女人;其次,我是一个从未出名的女人,第三……” 她顿了顿,方道:“第三,我心中有恨!” 段牧欢心中一动。 他知道自己真的错了。游雪所起的作用,一定比他想象的大得多。 她所说的三个理由,都是很充分的理由。 女人,本来就是一个可爱而又可怕的字眼。就像可爱又可怕的水一样,看似清彻美丽,但它一样可以淹死人。 而一个不出名的女人更可怕,因为不出名,所以你才会忽视她。 而忽视一个心中有恨的女人,那将是一件极为可怕的事情。 段牧欢伸出了他那宽厚的手,真诚地道:“忽视女人的力量,并非我一个人常犯的错误。但我知道从今以后,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游雪也伸出她的纤细而且如玉般的手,道:“你能够这么说,就一定是个不简单的人。” 两只手握在一起了。 不知是否已有一对梦幻组合产生了? 段牧欢道:“游姑娘远道而来,一定累了。从今后,你就把‘欢乐小楼’当作你的家吧。我知道莫大侠一向把你们兄妹俩当作他的弟弟、妹妹看待,而我与莫大侠又是朋友,所以你无需见外的。” 游雪淡淡一笑道:“你看我像见外的样子吗?” 段牧欢笑了,的确不像。 他拍了拍手。 柯冬青便出现了。 段牧欢道:“你带游姑娘去休息吧。” 游雪道:“我不需要任何人在身边保护,我有十种方法可以让对我怀有不轨之心的人吃个大苦头。” 段牧欢道:“好!我信你!” 游雪便与柯冬青一道出去了。 此时,天已很黑了。 外面突然响起了嘈杂之声。 这种声音很像是春蚕吃桑叶的声音,铺天盖地,无孔不入。 段牧欢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知道如果没有千号人同时走动,是不可能发出这种声音的。 而“欢乐小楼”外面突然有千号人走动,这绝对是有异常情况了。 莫非,是刁贯天已开始向“欢乐小楼”出手了? 可刁贯天手下的人,不是已经在与冷战十三楼一役中,全部覆灭了吗? 段牧欢不由有些困惑了。 但他知道即使来的是一万个人,“欢乐小楼”的人也不会慌了手脚的。 即使是输,“欢乐小楼”也是输得有条不紊。 又有一个人进来向他禀报了。 这一次,不是柯冬青,而是另外一个与柯冬青一样年轻的年轻人。 他的脸上总有一种很亲切的笑容,让人感觉到他很像是你印象中某一个邻居的儿子,而这个邻居的儿子整天很有礼貌地称别人:“大叔、大妈、大姐……” 总之,他是一个让你没有戒备之心的人,在他身上没有一般江湖中人的杀机。 但他的名字却是叫李小杀。 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叫这样的名字,也不知道是真名,还是绰号,反正每一个认识他的人都这么称呼他。 这样的称呼很正确。 他的确是个小小杀手,在江湖十大杀手中,没有李小杀的名字。但段牧欢知道李小杀的武功与杀人的技巧都不在十大杀手之下。 他没有像十大杀手那样成名,只不过因为他在“欢乐小楼”中。 “欢乐小楼”是个不强调突出个人的组织,它把功劳都归于集体。 一个不起眼的杀手,远比一个很起眼的杀手可怕,这便如同很小很尖的辣椒往往是最辣的辣椒一样。 李小杀一进来,便恭声道:“启禀楼主,冷战十三楼的两千勇士要求见楼主。” 冷战十三楼? 段牧欢这才明白他为什么会听到千余人的脚步声。 他已猜得出冷战十三楼的人的来意了。 段牧欢道:“我与他们的楼主本是好朋友,又何来求见一说,但两千余人,也不能全都一涌而进吧?” 李小杀恭声道:“楼主的意思是……” 段牧欢道:“他们不能进来,难道我就不可以出去吗?” 他便出去了。 “欢乐小楼”的人这几天全是百般戒备,段牧欢所走过之处,处处可见有各种明哨暗哨,布署得极为严密。 一切紧张却不紊乱,如一张绷得紧紧的弓,只要目标一出现,便可以迅速射出箭。 如果目标不出现,那么这支箭是绝对不会射出去的。 段牧欢走得很快,因为他不能让冷战十三楼的弟兄们久等。冷战十三楼的两千多弟兄在伊忘忧死了之后,竟然没有瓦解分裂,这实在是太难得了,由此也可以看出冷战十三楼的人对伊忘忧的爱戴、忠诚。 段牧欢在将要跨出“欢乐小楼”的时候,他的身侧出现了五个人。 其中一个便是柯冬青,另外还有“欢乐小楼”的管家金老村、及“欢乐小楼”的“赵钱孙李”中的赵麦城、钱大串、李半勇。 他们出现得恰到好处,当段牧欢走出“欢乐小楼”时,他们便在段牧欢的身后呈众星拱月状。 段牧欢一走出“欢乐小楼”,便被眼前的情景所深深震动。 在“欢乐小楼”的牌坊门前,黑压压地站了两千余人! 每一个人的衣着都是不同的,但他们的神色中却有一种共同的东西,那便是一个压抑人心的肃穆! 每一个人的腰间都缀有一小块白布。 这是为伊忘忧戴的。 站在两千多人前边的有三个人。 左边的是一个三十出头的人,面色有些苍白,眼眶中透着一股疲乏的意味而略略内陷,因为鼻子尖削,所以便显得双唇倒有些厚实。他的脸上长着一圈如钢针般的胡子,一身青衫被洗得显出斑白之色。 这是冷战十三楼的六楼主雷空飞。 中间的那人便是冷战十三楼的端木先生。 他的脸色很不好,蜡黄蜡黄的,再也没有了以前如吕洞宾般的道骨仙风。 右边的则是一个极为削瘦文弱的人,看上去似乎风一吹,便能把他吹倒了。他身上的衣袍十分宽大,更增添了这种感觉。 他是冷战十三楼中十二楼的孟当归。 冷战十三楼便只剩这三个骨干。 段牧欢与伊忘忧交往甚密,当然记得冷战十三楼的主要人物。 离得远远的,他便已朗声道:“原来是端木先生、雷兄弟、孟兄弟到了,有失远迎。” 端木先生迎上前几步,道:“段大侠客气了。我们冷战十三楼的两千弟子深夜打扰段大侠,还望段大侠见谅。” 段牧欢道:“见外了,见外了,端木先生何来打扰一说?哪一次我段牧欢去冷战十三楼,不是要把那儿的酒喝个遍?” 端木先生一听此言,脸上便有了凄然之色了,他惭愧地道:“冷战十三楼已近乎名存实亡了,而我却还在这儿苟且偷生……” 他已是一脸悲怆之色! 段牧欢道:“端木先生言重了。大仇未报,怎可轻言生死?何况冷战十三楼那一战的情形,我已听人说起,江湖中人谁不叹服端木先生的忠义之情?” 端木先生在那一战中,的确是表现得极为壮烈的,他身体所受的伤,已大损了他的元气! 段牧欢提高了他的声音道:“其实,冷战十三楼的数千弟子,哪一个不是好样的?死有什么可怕?关键是要死得有价值!若不杀了刁贯天那狗贼,我们即使一死以明其志,可在九泉之下,又如何去见伊大侠?” 听者无不动容! 端木先生道:“我们来到贵楼,是有事相求于段大侠。” 段牧欢忙道:“若能效劳之处,自当尽力。” 端木先生道:“自我主公伊大侠被刁贯天这恶贼所害之后,冷战十三楼已成群龙无首之势,如此一来,又如何能成复仇大事?在下与众人商议之后,已取得共识,想让段大侠看在伊大侠的份上,为我们两千弟子主持大局,不知段大侠能否偏劳?” 段牧欢忙道:“在下才学浅薄,哪能担此重任?我看端木先生是德高望众之人,以在下愚见,不妨为贵楼多劳累些。” 端木先生正色道:“此乃我楼中弟子共同商议的结果,何况刁贯天武功深不可测,我们只有联合起来,才有可能赢得胜局,若是成了一盘散沙,那便定会为之各个击破了。” 段牧欢还在犹豫,雷空飞、孟当归突然跪伏地上,道:“古语云:士不共二主。那是说的一个忠字,但目前局势,已容不得我们愚忠,何况伊楼主已惨死贼手,而段大侠又是伊大侠的好友,此重任已是非段大侠莫属!” 段牧欢赶紧去扶他们二人。 没想到他们二人还未扶起来,冷战十三楼的两千勇士也已一齐轰然跪下! 一刹那间,段牧欢震惊了。 两千勇士齐声道:“请段大侠务必答应!” 一个粗犷的声音道:“我们皆是刀尖上舔血的人,离开了冷战十三楼,还不是一样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刀杀人?不离开冷战十三楼,是期望有一天能为我们楼主报仇!” 又有二人高声叫道:“大郝说得在理!” 两千个声音同时道:“请段大侠带领我们杀了刁贯天!” 声音在夜空中汹涌而起,如雷声般传出很远很远。 一种怪怪的感觉涌上段牧欢的心头,他的鼻子竟不由一酸。 所谓男儿膝下有黄金,而现在却有两千热血男儿跪在自己的面前! 没有人能够拒绝这种无形而强大的力量。 金老村上前一步,低声道:“楼主,于情于理,你都应该答应。” 段牧欢便大声道:“承蒙诸位看得起我段某,我答应,诸位请起吧!” 两千人立即霍然起身,动作绝对的干净利索,整齐划一。 段牧欢明白,只要自己一答应,那么他们便已将他的话当作命令,所以才令出如山。 他不由暗暗佩服伊忘忧。 伊忘忧看似整日游手好闲,而事实上却将冷战十三楼治理得井井有条。 他感到自己肩上的担子又重了。 这两千个勇士不怕死,但段牧欢却无权让他们白白送死。因为他们是从冷战十三楼来的,所以更为难以处理。 端木先生道:“段大侠,从此你便是我们的楼主了,只要你手一挥,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我们也万死不辞!” 段牧欢道:“这担子太重,以后端木先生还要多多担挑一些才是。” 端木先生道:“能效劳之处,哪敢推辞。只是这一次,我伤的太重了些。” 段牧欢忙道:“我这儿有一个一流的郎中,那便是‘九死九生’傅夫,可让他为你治一治。” 端木先生道:“多谢了。” 段牧欢便道:“外面风大,弟兄们长途跋涉,应该累了,还是先进去再从长计议吧。” 端木先生道:“也好,只是这两千多人一涌而进,恐怕……” 段牧欢道:“这事交给我的金大管家,那是再合适不过了。” 他转过身来,问道:“金管家,有问题吗?” 金老村“嘿嘿”一笑,道:“楼主这么夸我,我就是有问题,也不能说了。” 段牧欢也不由笑道:“好!我不管有没有问题,反正若是看到有一个兄弟没吃好穿好睡好,便不让你吃好、穿好、睡好。” “欢乐小楼”本就有两千多人,这一下又增添了两千多人,的确是个可怕的数字,但金老村却无丝毫为难之色! 段牧欢道:“端木先生、雷兄弟、孟兄弟,你们也知道我待客一向只有酒,所以现在我要备上薄酒,为三位接风,至于剩下的弟兄,便是金大管家的事了。” 雷空飞道:“楼主,从此我便是你的属下,楼主万万莫再以兄弟相称。” 段牧欢一愣,想了想,道:“好吧,便依你的。” 他当然不能因为雷空飞、孟当归二人而给“欢乐小楼”的旧属下造成厚此薄彼的印象。 一夜无事,惟一忙坏了金老村。 段牧欢清晨一起来,柯冬青便已在门外等着他了。 柯冬青道:“楼主,有异外情况。” 段牧欢“噢”了一声。 柯冬青道:“秋大侠的女儿秋千千秋姑娘已落入他人的手中!” 段牧欢的眉头皱了起来,他沉声道:“对方是谁?” 柯冬青道:“不知道。” 段牧欢又问道:“他们为什么要扣住秋姑娘?” 柯冬青又道:“不知道。” 段牧欢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他很少听到柯冬青会连续说两次不知道的。 段牧欢道:“如此说来,对方的目的何在,你也是不知道了?” 没想到柯冬青道:“这个我却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猜?怎么能用‘猜’这个字眼?”段牧欢有些不满地道。 柯冬青并不紧张,他平静地道:“那我便换成‘推测’,我可以推测出对方的目的。” 段牧欢道:“说。” 柯冬青道:“这个消息,是昨夜午时探到的。消息说秋姑娘是昨夜天刚黑下来的时候被人扣住的,所以,应该说这个消息是透露得很快的,快得有点不合常理。” 段牧欢点了点头。 柯冬青接着道:“这便说明,这个消息,极有可能是对方透露出来的,目的是要让我们知道此事。” 段牧欢道:“目的何在?” 柯冬青道:“打乱我们的布署!现在,普天之下,不知道我们‘欢乐小楼’正一心对付刁贯天的人,恐怕是不多了。而对方劫持了秋姑娘,便是要添点乱子,让我们无法集中精力对付刁贯天。” 段牧欢道:“分析得不错。” 柯冬青道:“还有,秋姑娘是一个从未涉足江湖的人,江湖中人对她知道的人少之又少。对方劫持她的目的,一定不在她本人身上,而是对付其他的人。而昨日秋大侠已死,与秋姑娘有关系,而且有可能出手救他的人,只有我们‘欢乐小楼’了。” 段牧欢道:“不错,对方的矛头,显然是对准我们的。那么,会不会是刁贯天做下的事?” 柯冬青道:“看起来,似乎他的可能性最大,但以我之见,一般不太可能是他。” 段牧欢又有点吃惊了,他发觉柯冬青是个极为优秀的人。
第十二章 深藏不露 柯冬青道:“因为秋姑娘离开她所在的岛时,走得是比较从容的,如果说是在刁贯天已进入岛之后她才走的,于情于理都是说不通的。” 段牧欢点了点头。 柯冬青接着又道:“也就是说,秋姑娘是在刁贯天上岛之前,便离开了孤岛。刁贯天在七年前到现在这段时间里,从未在江湖中出现,而秋姑娘在七年前还是个小孩子。所以,刁贯天如果不是在岛上见到过她,那么他是绝对认不出秋姑娘的。” 段牧欢忍不住叹道:“想不到你这小子脑袋中的东西倒不少,那你说说看,我们该如何应付?” 忽然有一个声音道:“你不妨也问一问我该怎么办!” 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欢乐小楼”中惟一的女人便是游雪。 段牧欢与柯冬青回过头来,果然是游雪。 大概因为是在清晨,所以游雪的那种冰凉感觉已不那么强烈。 她身上穿的是一件雪白的长裙,在清晨的晨风中有点飘飘欲仙。 段牧欢道:“早,游姑娘有什么好计策吗?” 游雪道:“好不好还不知道。” 段牧欢道:“先说说看吧。” 游雪问道:“段大侠,你能断定对方所声明抓住了的秋姑娘,就一定是真正的秋姑娘吗?” 段牧欢一下子就愣住了。 柯冬青也吃了一惊。 游雪反问得不无道理。 游雪淡淡一笑,道:“不过,我知道他们说的是真的。” 段牧欢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游雪道:“道理很简单。当‘欢乐小楼’的楼主知道自己昔日好友的女儿落入他人手中时,一定会千方百计地去寻找,营救秋姑娘,对不对?” 游雪的话很有道理,段牧欢不得不点头。 游雪接着道:“如果他们手中根本没有秋姑娘,那么在外面就一定还有一个真正的秋姑娘。以‘欢乐小楼’的势力,要找一个并没有被人控制的秋姑娘,那实在太容易了。而一旦‘欢乐小楼’的人找到了秋姑娘,那么对方的骗局便不攻自破了。‘欢乐小楼’一定会将找到的秋姑娘保护住,那么对方即使想下手,也没有机会了。” 段牧欢笑了。 柯冬青也笑了。 本来他们以为这其中一定很难理清,哪知经游雪一分析,却明白得很! 段牧欢道:“游姑娘果然聪明过人!现在,我要洗耳恭听你的良策了。” 游雪道:“秋姑娘今年芳龄多少?” 段牧欢道:“估计是十七吧。” 游雪道:“好!” 段牧欢惊讶地道:“为什么听说是十七岁,你便说好?” 游雪道:“因为她十七岁,而我是十九岁,彼此相差不太大。” 段牧欢更惊讶了,难道这一点很重要吗? 游雪道:“秋姑娘很少在江湖上走动,对不对?” 段牧欢道:“据我所知,可以说没有走动过,如果一定要说有的话,那便是昨天一天了。” 游雪道:“这么说来,江湖中认得她的人一定是少之又少了。” 柯冬青插嘴道:“这个自然。” 游雪道:“秋姑娘身上有什么显著的特征吗?” 段牧欢想了想,方道:“我见她最近的时间,是在三年前,那时她未完全长大,但已看得出是一个美丽的女孩儿。” 游雪看着段牧欢,道:“段大侠看我算不算漂亮呢?” 段牧欢不明其意了,但他仍道:“不用看你,光看柯冬青这小伙子的眼睛就知道了。” 柯冬青这下却不怎么聪明了,他奇怪地道:“这也能看出来吗?” 段牧欢笑道:“当然,你看游姑娘时,那双眼都直了。” 柯冬青这才明白段牧欢的意思,有点扭捏地搓着一双手,脸也红了。 游雪看了段牧欢一眼,眼神有点怪怪的,她道:“段大侠为何回避我的问题?” 声音也是怪怪的。 段牧欢忙道:“很美,很美。” 游雪道:“这便好了。我要让对方以为自己手中的秋姑娘是假的。” 段牧欢一愣,然后明白过来了。 他的眼睛也亮了,兴奋地道:“莫非姑娘要假扮秋姑娘?” 游雪道:“不错。我与秋姑娘年纪相仿,而且又都是不为江湖中人熟知的人,所以如果我说我是秋梦怒的女儿,是没有几个人能分得清真假的。” 段牧欢一听,不由叫道:“柯冬青,拿酒来!” 这表示他很高兴。 柯冬青道:“这其中还有一个漏洞。” 段牧欢道:“什么?” 柯冬青道:“老焦。” 段牧欢沉思不语了。 游雪问道:“老焦是谁?” 段牧欢道:“是秋梦怒的一个老仆人。” 游雪道:“果然是一个漏洞,但既然发现了漏洞,就一定可以堵上。” 段牧欢道:“不错,只要找到老焦,把我们的计划告诉他,那么这个计划便近乎天衣无缝了。” 游雪道:“但我们的目的,不仅是让对方误认为手中的秋姑娘不是真正的秋姑娘,还要进一步地顺藤摸瓜。” 段牧欢道:“这种事,交给柯冬青,是再合适不过了。” 段牧欢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能够把自己的权力下放,而且放下得很有分寸。 在他手下的人,既能够被充分地开发出他们的所有潜能,而且又能够感到自己物有所值,于是心情也顺畅了。 这便是“欢乐小楼”。 段牧欢接着道:“现在,我要做的事,便是去喝几杯酒,以表示对发现了身边有两个大能人的庆贺。” 游雪道:“如果这一点事也值得你庆贺,那么以后我会让你经常有酒喝的。” “是吗?”段牧欢道:“那是再好不过了。” △△△ △△△ △△△ 在“欢乐小楼”所在小城的城南,有一条官道。 天刚黑时,官道上飞驶来一辆马车。 马车在一家客栈前停下了,从后面下来一位姑娘。 姑娘很美。 可惜她的腰上佩着剑,这让她的美使人平添了一份距离感。 更何况,她的眉目间,总有一种冰凉的表情,让人看了心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凉下来了。 她一走进客栈,便有一个伙计迎了上来,笑道:“姑娘,住店吧?” “废话!快拉马进槽喂上好的料!” 这位姑娘好大的火气,已是柳眉倒竖。 伙计偷偷地一伸舌头,暗自道:“长了一张俊脸,却如一只母狮子般。” 口头却道:“麦子加黄豆,行吧?” 那位姑娘鼻子“哼”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她边往里走,边道:“给我挑个干净些的房间,再弄几个菜上来,还有酒。” 酒?伙计有些吃惊地望了望那姑娘,但他却是不敢多嘴了。 伙计立即往里引,在柜台上取了一盏小铜灯,笑眯眯地道:“姑娘,小的先将你领进房间,马上便给你送吃的。” 姑娘面无表情地跟在伙计的后面,她的脸上似乎已罩了一层霜。 这客栈已经很是老旧了,人踩在楼板上,便发出“叽叽咯咯”的声音,让人担心会不会一脚踏个空。 伙计走在前面,那位姑娘走在后面。 当伙计走至一间房门前时,正要打开门,却听得“哎哟”一声与“咔嚓”一声同时响起。 伙计一惊,赶紧回头。 只见姑娘正蹲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脚后跟,一块楼板已断了,露出了一个大窟窿。 这一下,可把伙计吓坏了,敢情是这位姑娘的脚踩断了一块楼板,扭了脚。 他有些奇怪,这楼板踏在上面,好像随时都会断,但这么长时间来,却从来未断过一根。 但为何这么一个娇小的姑娘踩在上面反而会断了呢? 姑娘已轻轻呻吟起来。 伙计赶紧也蹲下身来,紧张地道:“姑娘,不碍事吧?” 话音刚落,便听得这位姑娘大叫道:“放屁!你当我是唱歌给你听?没见我疼得直叫吗?” 伙计赶忙道:“不敢,不敢……要不,我替你揉一揉?” 却听得一声尖叫声响了起来,似乎一只鸡被人踩住了脖子似的。那姑娘大叫道:“瞎了你的狗眼!你竟然想趁机占我的便宜?小心我一不高兴,一剑便要了你的小命!” 伙计被这一阵狂风暴雨袭击得回不过神来,好半天,他才低声道:“我……我也是好心……” “好心?我看你的心一定是被狗叼走了,你当我秋千千是初出江湖,便可以想怎么捏就怎么捏吗?你以为仗着你是男人便可以欺负我吗?” 伙计不由哭笑不得了,她竟然说是伙计欺负她! 这个“秋千千”自然是游雪。 伙计忍气吞声地道:“那……那小的去替你找一位郎中治一治……” “治你的头!你以为我不明白你的恶毒之计?你口头说是找郎中,可暗地里却是找一些人来合谋对付我!我秋千千会上你的当吗?” 说到这儿,她突然站了起来,大声道:“你这是开的黑店!今天本姑娘要惩罚你们一次,让你们记住教训!” 她“呛”的一声抽出腰中之剑。 伙计吓得“妈呀”的一声,滚出老远。 游雪冷冷地道:“你以为我会杀你这样的无名小卒吗?” 她的一只脚微微弯曲起来,然后开始单腿向后跳着走。 跳出几步,她便一挥长剑,便有数块木板应剑而断,落了下去。 伙计哭丧着脸哀求:“小姐,大小姐,剑下留情!” 掌柜的也被声音吸引过来了,一看游雪的脸色,便知这姑娘不好惹,赶紧也一起好言相求。几个客人也从房中伸出头来。 游雪忽然道:“叫我剑下留情是吧?” 掌柜、伙计头点得如鸡啄米一样。 游雪道:“好!我答应你!” “你”字未了,便见她疾然出拳,“砰”的一声,她身侧的一块木制墙板便已出现了一个大洞! 里边传来一个女子的尖叫声,以及水盆泼倒在地的声音。 然后,下边的那层又有人大叫起来:“上边哪个狗娘养的把水倒了下来?还有一股腥躁味!” 有人便大声起哄。 这一下,整个客栈便已闹翻了天。 掌柜的那张胖脸上已有一滴一滴的汗渗出,一张脸,早已苦成一个瓜了。 游雪这才罢休。 她拍了拍手,冷冷地道:“我秋千千给你们一个教训,免得你们总是仗势欺人!那么旧的楼板也不换,不是存心要坑人吗?” 言罢,她便一拐一拐地下楼了。 她一拳打通了木板,早已把掌柜的吓得三魂飞走了两魂,哪还敢再去拦她? 马长嘶一声,又听见“轰轰”的车辘声了。 这一次,她进了一家当铺。 这么迟了,当铺的生意也很少了,但当铺的门倒没有关上。 游雪一走进去,便道:“掌柜的呢?我要当东西!” 一个小鼻子小眼的家伙从当铺高高的柜台后面探出头来,道:“当什么?” 游雪道:“当一匹马。” 小鼻子小眼“哧”地一声,道:“当铺是不当活物的。” 游雪大怒道:“岂有此理!” 小鼻子小眼不屑地道:“普天之下的当铺,哪有要当活物的?若是大家都把马呀,牛呀之类的全都送来当了,那我这儿岂不是成了马圈、牛圈了?” 游雪的口气忽然软了下来,道:“真的不当活物?” “真的!当然是真的!” “真的不当活物,只当死的?” “哎呀,你这丫头怎么这么啰嗦?” “好,我相信你的话。”言罢,她转身便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当铺的人不由叹道:“好端端的一个美人胚子,脾气却是如此的燥。” 倏地,外面突然响起一声凄厉的马嘶声! 当铺的人心中道:“这傻乎乎的女人大概把气撒在马身上了。” 突然,他听到当台“砰”地一声巨响,一惊之下,他赶紧回头一看,不由吓了一大跳。 只见柜台上已多了一只血淋淋的马脑袋。 他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游雪从马头后面闪现,笑道:“掌柜的,我当马头,还有马身子。” 掌柜的有些结巴地道:“马……马头马……马身都……都不当的。” 游雪陪着笑脸道:“这马已死了呀。” “死了也不行。” 游雪的口气软了下来,他的口气却硬了起来了。 游雪突然尖叫道:“你不是说不当活物,只当死物吗?” 声音大得把掌柜的吓了一大跳,他急忙道:“我是说过,可是……” 游雪大叫道:“好!现在你自己也承认自己是说过这话的,那么你便把这马头收下吧。” 掌柜的道:“我不会收的。” 游雪轻轻地道:“你不后悔?” 掌柜的失笑道:“我有什么好后悔的?” 话音刚落,便听得“砰”的一声巨响! 然后,便见当台上面铺的木板已碎成一团了。 游雪大叫道:“你这个狼心狗肺的王八蛋!你说不当活物,我秋千千也信你了,便把马杀了,现在你却说马头你也不要了。你的嘴巴里长了条狗舌头,可以绕来绕去变化无常,那我的马呢?” 掌柜的被她的一拳吓住了,向后退了退,道:“马……马又不是我……我杀的。” 游雪又是“砰”地一拳,当柜便彻底垮了。 游雪大叫道:“好哇,你将我骗得把一匹高头骏马杀了,现在又在这儿说风凉话!你知道我的马是什么马吗?是千里神驹!现在却成了一只马头,一堆马肉!你这杂碎却说不当,莫非你是想让我走开后,再把它偷偷地拖进来不成?” 掌柜被这一番胡扯弄得乱了手脚。 游雪这一番大叫,早已引来了许多过路人。 游雪又抽出了她的剑,向掌柜道:“把头伸出来!” 掌柜的如杀猪般叫了起来:“不!” 游雪冷声道:“我不会杀你的,我只是想扇你几个耳光而已。如果你不出来,我便要进来了,那时后果便不堪设想。” 掌柜的却只知一味地大叫:“不!不!” 游雪冷笑一声,伸出一只手来,抓住当台上的铁栏杆,一用力,粗粗的铁棍便已弯曲。 掌柜的叫声更凄厉。 便在这时,已有两把刀疾然向游雪后脑勺疾砍而去! 这二人正是掌柜请来护店之人。像当铺这样的地方,每日现金进出很大,没有人看护,是很危险的。 便在两把大刀将要砍中游雪的后脑时,游雪突然反手一剑! “当当”两声脆响,两把厚实的刀便已脱手而飞了,“笃”的一声,插进天花板上了,晃悠晃悠的。 那两人不识好歹,又挥着醋钵大小的拳头,直扑而上。 他们的身子还未挨近游雪,便已见游雪疾然斗转,双腿在刹那之间,不可思议地连踢出十几脚! 两个人根本没有闪避的机会,便如两只布袋站在那儿,任游雪的一双腿在他们身上翻飞! 当游雪踢出最后两脚后,他们才有机会倒下! 最后两脚,分别踢中他们的腹部。 两个壮汉便如两只大虾般不能起身了。 他们的两张脸,早已疼得龇牙咧嘴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吐着粗气,眼中只剩惊惶之色了。 游雪轻轻地道:“二位千万莫动。” 然后,便见她手中的剑开始如梦如雾般在二人的头顶上翻飞! 寒气逼人! 两人哪里敢有丝毫的动弹,两张脸早已没有一丝血色了。 一股腥臊传开了,显然其中有一个吓得尿也流出来了。 待剑光收住时,却见其中一个络腮大汉的胡子已被刮得干干净净,而另一个人的顶上头发则已全然无影无踪了。 那人觉得头上凉嗖嗖的,用手一摸,当场脸色就变青了。 游雪见四周围观的人也不少了,于是便将剑“呛”的一声归鞘,然后朗声道: “我秋千千最恨欺压乡邻,鱼肉百姓的人,这三头猪见我面生,又是一位弱女子,便借故百般刁难我,我便要他们清醒清醒!撞在我的剑下,活该你们倒霉!我爹说江湖人心险恶,看来果然不假!” 话音一落,她已踢出两脚,两个壮汉便飞了起来,“砰”地一声重重地撞在了墙上后,瘫软了。 游雪这才向掌柜地道:“把头伸出来!” 掌柜的一看情形,知道不伸出来,也是不行了。 他只好抖抖索索地把他那颗肥硕的脑袋从里边伸了出来。 他的身子早已抖得不成样子。 游雪扬手便“噼哩啪啦”地将他的脸连扇二十几巴掌。 那张脸当即便红了,肿了,像一副坏了的猪肝。 游雪这才满意地拍了拍手,转身扬长而去。 掌柜的这时想把头缩回去,却发觉已缩不回去了。 怎么回事? 原来他的脸被扇肿了之后,被游雪掰开的那个口子本是刚好容下他的头进出,现在却不行了。 他便如一头待宰的肥猪般嗷嗷乱叫了。 众人哄堂大笑,因为当铺一向是个吃人不吐骨的地方,又怎会有人来帮他呢? 游雪走出当铺,心中道:“这下,应该有鱼儿上钩了吧?” 当她拐过一个弯时,便看到“鱼”了。 三个凶神一般的人物当街而立。 每一个人手中都是一把小巧的双刃斧。 游雪却只当没有看见,仍是笔直向前走,眉目间有一种刚办了一件大快人心的事之后的快乐。 在她走到三个凶神身前一丈远的地方,凶神们寒斧一横,将她拦住了。 游雪冷冷地道:“各位横道而立,是想打劫财物吗?” 一个满脸刀疤道:“我们不劫物,也不劫色,只是路见不平,拔斧相助当地受欺之人而已。” 游雪几乎忍不住要笑出声来了。 但她没有笑,只道:“为那个猪一样的掌柜?” “刀疤脸”道:“无论他像猪还是像羊,只要他没有错,我们都会仗义相助的。” “这么说起来,三位也是侠道中人了?”游雪讥讽道。 “只是血比较热而已。”另一个撇嘴儿把话说得很堂皇。 游雪冷哼了一声,道:“这么说来,三位是要为猪掌柜出头了。” “刀疤脸”道:“不仅仅是为他,还为秋梦怒秋大侠。” 游雪吃惊地道:“为我爹?” “刀疤脸”冷笑道:“你以为你真的能骗到人吗?秋大侠怎么会有你这样刁蛮的女儿?你不过是想借他的名号来吓唬吓唬人而已!” 游雪朝天大笑。 笑罢,她方道:“没想到居然有人要为了我爹,而向我出手,真是可笑可笑!” 突然,她面色一沉,冷声道:“江湖中人,数你们这样虚伪的人最为可恶!我爹说那些满嘴要扬善除恶的人,恰恰是扬恶除善之人!活该你们倒霉,遇上了我秋千千,今日便要你们血本无归!” “刀疤脸”眼中闪过一种极为古怪的眼神。 他干笑一声,道:“既然你死皮赖脸一口咬定你是秋大侠的女儿,那么我们只好出手了。一出手,就由不得你不现出原形!” 游雪知道他的意思。 他是想从剑法上看出真假。 游雪冷冷一笑,道:“好!我初入江湖,这把剑还未沾过血!今天,我便要借你们来让我的怒剑开开荤!” “刀疤脸”显然是三个人当中的头儿,他一挥手,便见身侧的两个人如狼似虎般直扑而出! 撇嘴儿抢先一步,一声不响,挥舞着双刃斧,便向游雪拦腰砍去。 斧刃划空之声,“砰砰”直响。 游雪已看出这三人根本就是个不入流的角色。 他们所起的作用,也只是试探而已。 既然如此,他们也是小鱼,自己没有必要为他浪费了一只“鱼饵”。 于是,她便下决心要杀了这三个人,只要打哭了孩子,就不怕引不出大人来。 斧刃扫过之处,她的腰便如一根韧性很好的柳枝般向后折过去。 斧刃便不可避免地走了个空。 剑,便在这时划空而出。 撇嘴儿显然想反挥一斧,这从他疾然反拧身躯便可以看出。 但反拧的只是他的身躯而已。 当他转过身来时,他的脸色便变得灰白之色的。 那种如同死亡一般的脸色。 因为,他突然发现他的右手不见了。 等他的目光在地上搜到自己的右臂时,只觉喉头突然一甜,一口气便只卡在喉底,然后他的人向后缓缓倒下。 向游雪这样的高手出击,是他错误之根源所在。 他这样的人,本来只配在市井之中做做泼皮无赖的。 另外一个人的遭遇并不比他好多少。 他见同伴一死,心便沉了下去,因为他根本未看清同伴是怎么死的。 有时候,未看见的东西,往往比看得见的东西更可怕。 但他知道即使一定是死,他也不可能后退的。 如果后退的话,等待他的将是比死亡更可怕的东西。 其实,这世界上,比死亡更可怕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他心中有了一种悲哀之感,一种被人当作工具用的悲哀。 他的双刃斧已不成招式了,只知一味地狂舞。 他的力气倒是不小的,一把斧子也被他舞得“呼呼”生风。 但,这又有什么用呢? 面对疯狂翻飞的斧刃之寒芒,游雪只轻描淡写地挥出一剑! 随便得就像掸去自己衣服上的灰尘一般。 但就这么一剑,已从斧刃光芒中穿将而进,冰冷地穿进那人的胸中。 那人的一双眼,便突兀鼓起。 长剑一抽,一道血箭便射了出来。 而他的身躯,便如败革般向前轰然倒去。 “刀疤脸”失望了,深深地失望了。 他以两个同伴作代价,还是没有看出游雪的剑法是不是秋梦怒的剑法。 一剑穿喉,一剑穿胸。 这样短的时间,这样快的动作,又岂是“刀疤脸”这样的人所能够分辨出武功招式的? 他一下子怔在那儿了,他不知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办? 按计划,他是要以同伴的命,换取认出对方的武功来,他便乘机溜走。 但现在他的同伴死得太快了,而他根本未看出什么东西来。 如果就这样溜走,那么他的下场将是极为可悲的。 游雪冷笑道:“大英雄,怎么还不亲自动手,扬善除恶?你看我的剑法是不是我爹的剑法?” “刀疤剑”便像一只木鱼般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游雪不屑地道:“你出手吧,我可以让你三招,三招之内,我不还手!” 这话“刀疤脸”爱听。 “刀疤脸”把这个当作惟一的一招救命稻草了,他还想试着挣扎一番! 于是他干笑一声,道:“姑娘,你可莫后悔了。” 游雪淡淡一笑,这一笑的内容很丰富,它足以让“刀疤脸”沉不住气。 果然,“刀疤脸”的脸便红一阵白一阵,倏然狂吼一声,疾扑而上,双刃斧暴扬,斜斜直撩游雪的腰部。 游雪的身子突然如同失去分量般向前一闪,一错步,身子便斗然升空。 斧刃便走了个空。 游雪娇笑一声,道:“一招!” “刀疤脸”急忙叫道:“你跃起这么高,那别说三招,便是一百招我也是伤不着你!” 游雪长笑道:“好!我便依你,我让你死得心服口服!” “刀疤脸”心中一喜,暗道:“毕竟是刚出道的,还是嫩了点,竟也答应下来了。你不还手,又不能腾空而起,还能避得了么?” 当下他一言不发,双刃斧挟起一缕寒风,向游雪雪白之粉颈直抹而去。 走至中途,他的右腿突然一挫一压,双刃斧便已改变了方向,变成了直捣游雪的前胸! 便在双刃斧将及对方的身子时,游雪突然双腿一滑。 然后,她的人便如一片羽毛般贴地翻飞! 与地相距,不及五寸。 斧刃一下子失去了目标。 游雪的身子一曲一弹,长身而起。 她冷笑道:“已是二招过去了!” “刀疤脸”心中一沉,口中却叫道:“你……你怎么贴地而飞?应付你这一招的武功,我还未学呢。” 游雪冷声道:“去地狱慢慢学吧!不过我可以答应你第三招时,我不贴地而飞!” “刀疤脸”心中不由又是一喜,但这一次,他也知道对方说不定又有什么方式对付他了。但无论如何,这对他来说,也是一个机会。 这是最后一个机会,他可不敢挥霍了。 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他才决定出手。 他的双刃斧当然是向中路砍去的,因为游雪已说过她既不上跃,也不贴地盘飞的。 算盘珠拨弄得很好。 便在斧刃将及身躯的那一刹那间,游雪的身子便如鬼魅般一闪,竟已到了“刀疤脸”的身后。 “刀疤脸”大惊之下,立即反手疾扫出凌厉一斧。 游雪却已在这时候出现在他的面前,冷冷地道:“已是第四招了。” 然后,便见一道寒光飞起。 “刀疤脸”的胸口已多出了三个洞!但“刀疤脸”却并没有惊讶与痛苦之色,因为一切本就已在意料之中。 在“刀疤眼”弥留之际,游雪在他的耳边,轻轻地道:“其实,你说的没错,我并不是秋千千。” “刀疤脸”的脸上终于闪过一丝痛苦之色,他发觉自己死得太不值了。 但痛苦之色很快便消失了,因为他死了。 游雪知道下一出好戏又要开始了。但愿下出戏中之人,不要又是像“刀疤脸”这样的不入流的角色。 她知道在自己的四周,已同时布下了两张网。 一张是劫持了秋千千的人所撒下的肉,只要真的证实游雪才是真正的秋千千,这一张网便会向她当头罩下! 而另外一张更隐蔽更大的网则是“欢乐小楼”的人撒下的,主角便是柯冬青。 那个像冬青一样有旺盛生命力的年轻人。 柯冬青远远不如段牧欢那样有名,但游雪对他很有信心,就像她对自己很有信心一样。 他们二人都是一样没有名气的人。 游雪知道自己只要这么走下去,该出现的人物一定会出现的。 所以,她便沿着一条比较僻静的小巷走去。 比较僻静的地方,总是容易产生阴森的地方。 但游雪不怕,阴谋正是她所期待看到的。 这正如有反才有正,有阴才有阳,有弯才有直一样。 对手不可能伤害得了她的,如果对方已把她当作真正的秋千千,那么连对方也不会让她受到伤害的。 果然,当她走到一段昏暗无灯的街上时,前边便有几个轻烟一样的人在飘掠! 这些人,便不是“刀疤脸”那样的人物可比了。 人影甫定,便已可看清是四个身着黑色劲衣,蒙着面的人。 四个人都是一把弯弯的刀在手。 他们已把游雪围在当中。 一条野狗受惊了一般,低低地叫了一声,便夹着尾巴如飞一般地消失在街道拐角处。 它也被这种肃杀之氛围吓住了。 空气似乎也已变得稀薄了,让人难于呼吸视听! 游雪冷冷地道:“四位侠士也是为当铺里的猪掌柜出头的吗?” 四人沉默不语。 游雪笑道:“既然你们认为自己是在为仗义而行,那为何反倒蒙起脸来了?莫非你们自己的心也有一点虚?” 仍是无人回答她,但四人的刀已平平横封! 游雪大笑道:“原来四位是不习惯用嘴说话,而喜欢用刀说话的!”
第十三章 愁剑怒招 她也缓缓地举起了剑,然后慢慢地抽了出来。 是一柄好剑,剑刃如秋水一泓,闪出幽蓝色的暗光,逼人之目。 剑是游雪之兄游冰遗留下来的剑! 游雪的武功,也是跟她哥哥学的,而游冰的武功又是向莫入愁学的。 所以,她的剑法,便是“愁剑剑法”。 游雪的绝顶聪明,使她的武功,已不在他哥哥之下。 更重要的时候,游雪的心中,总有无数的古怪点子,她所学的东西又极为杂乱,几乎是三教九流的东西,她都已接触过。 也许,她不能成为一代武学大家,但她却一定是个极为优秀的江湖人。 武功的高低,并不是能否杀人的决定性因素,而只是很重要的因素。 善于杀人的人,自己一定很不容易被杀,这是一个很明显的道理。 所以,她一直后悔那天为何没有与游冰一道陪莫夫人去。 她深信自己如果在的话,她哥哥,还有其他的人,一定不会死的,所以她自责不已。 这种想法,当然是毫无理由的,她只是基于对自己的自责,才如此想的。 当她的剑完全脱鞘而出时,她便抢先一步出手了。 “怒——” 这正是秋梦怒的“怒剑”剑法中的“怒火狂天”中的第一式! 江湖中不识这一招的人很少,这一招“怒火狂天”便如秋梦怒一样有名。 秋梦怒的剑法之精华,便已凝于这一招四式当中了。 认得这种剑法的人很多,但真正能明辨真伪的人,却是少之又少。 所以,游雪使出这一招“怒火狂天”中的第一式时,四个蒙面人齐齐一惊。 秋梦怒的女儿,武功当然不可能像他自己那样高深莫测,所以,他女儿的剑法能有如此之势,已是很不简单了。 游雪一出手,他们便已基本上认定游雪真的是秋梦怒的女儿了。 如果他们的武功再高一点,那他们便不会这么认为了。 如果他们知道这一招“怒火狂天”,游雪学了还不到半天;如果他们知道甚至她只是跟段牧欢学的,恐怕他们更要大吃一惊了。 段牧欢与秋梦怒交情那么深厚,所以他不可能不熟知“怒剑剑法”。 但惟有游雪这样的人,才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把一招“怒火狂天”学得如此惟妙惟肖。 事实上,这一招也只是形似而已,至于神,那是相去甚远的。 但只要能瞒过这四个人的耳目,便足矣。 看他们四个人的眼神,游雪知道自己做得很成功。 她这一剑,是袭向北首的那个人。 人如一团飞旋的急风,向北边的黑衣人卷飞而去! 在身形翻滚旋转、不及眨眼的那一瞬间,她的剑已狂点出二十四道光芒! 剑气如风卷电掣般暴射过去! 在这二十四剑中,其精要与核心是其中那自下而上急撩对方前胸的那一剑! 对方是个识货的人,因为“怒”式中正是以此招致敌之命的! 他的弯刀如电般疾然划胸一封,同时身形暴闪。 便听得“当”的一声巨响,对方已封开了这一招。 这本在游雪的意料之中。 她就是要把“怒火狂天”一招四式全部使出之后,才开始施展真正的杀着! 那样,她才能使对方真正地相信她才是秋千千! 一招未成后,她的人已如掠空的飞蝶,向东侧的杀手斜飞而去,剑身作了最大幅度的盘旋,幻出翩舞纵横的剑影! 似骤雨奔凝。 似水势急旋。 她轻喝一声:“火——” 东边的那个人并不惊慌,不退反进,弯刀以极快的速度,反向游雪的下腹疾划! 他当然不是不怕死。 因为在游雪攻击中他的时候,已有另外两道劲风向游雪的两侧狂扫而来,已成夹击之势! 她已顾不上伤敌,身子在间不容发之时腾走掠跃! 她已将自己的最大潜能都发挥出来了。但最后,她的肩上还是被拉出了一道小小的口子。 毕竟,“怒火狂天”一招,她学的时间还不到半天。 而真正要使好这一招,是半年也不够的。 但为了能真正地迷惑对手,即使是付出一点代价,她也是愿意的。 根本不容她喘息,南边的杀手已反攻而上。弯刀破空如裂帛,剑气纵横汹涌,方位、角度,都拿捏得极准。 又是一记“狂——”式。 剑身在瞬息之间,已作了三十六次吞吐! 一时,剑光四起,在夜色中相映,剑气纵横交错,从不同的角度飞串流泄! 果然当得一个“狂”字。 剑身已如一条疯狂的银龙一般,鬼神难测。 一阵“叮当”之金鸣声后,四个杀手已被她齐齐逼退一步。 四人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之色!他们似乎在道:“秋梦怒的剑法果然神奇!以一个女子之手使将出来,竟也有如此惊人的威力!” 最后一式“天——” 但见游雪的身躯突然凌空而起,疾然倒翻,在翻掠的过程中,蓝汪汪的剑影泛着阴酷之光彩。 瞬息之间,她的剑已抖出万道光芒。 一时,剑花漫天交织,呼啸迸射。 剑身吐射着摇曳的光芒,又似扭曲的蛇,流虹闪掣,如此准确又如此快捷地挥动。 金铁交鸣之声仿佛骤雨来临,密集成串。 火花迸溅,铿锵之声宛如金钟急鸣。 终于有一个杀手在凌厉的剑光中惨叫一声,仰身倒下。 他的胸前已被划出深达数寸的一剑。 血光在夜空中迸射,空气开始变得更为浑浊稀薄。 现在,游雪已把她所学到的“怒火狂天”四式全部使完了。 她相信对方在折了一条人命之后,应该相信她所用的剑法是秋梦怒的剑法了。 接下来,她便要用自己已在其中浸淫了十二年的“愁剑”剑法了。 “愁剑”分为:古道西风,西风瘦马,瘦马枯藤,枯藤老树,老树昏鸦,夕阳西下,断肠天涯! 由招式的名称,也可以感觉得到一种缠绵惆怅的意境。 更奇特的是,“愁剑”剑法每一招的后半式与下一招的前半式是相同的,这与一般的武林剑术是截然不同的。 如此一来,剑法撤招换招时,便可以衔接得极为自然严密。 古道西风。 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 就像推倒了满山堆叠的钟台一般乱响着。 而剑身的身形却以它的闪动来显示,各种各样的花圈在流映,在撕裂,在碰撞,在幻灭。 光芒乍收。 又有一个人开始踉跄而退。 他的身子弯曲了起来,如同一只被火烤着的虾一般,他的手用力地捂在自己的胸前。 但最终,他还是没能支撑得住,身形一晃,一屁股坐在地上,又向后倒去。 他的腹部便已有了花花绿绿的肠子流出来了,这人眼看也活不成了。 游雪一振腕,手中之剑便发出“喙”的一声响。 她长笑道:“我爹总是说江湖中多么可怕,我看也不过如此而已!一些人看似强悍,其实是脓包一个!” 剩余的两个人的脸色变了变,他们相互递了一个眼色,突然分头向两个不同的方向疾掠而去。 显然,他们自知既然四个人联手都抵不过游雪,那么两个人就更不用说了。 而他们所要做的最重要的事并不是杀游雪,而是要试出她是不是真的秋千千。 现在,他们二人当然已认定游雪才是真正的秋千千了! 所以,只要能脱身,他们二人便算是大功告成了。 游雪当然会成全他们的。 但她还要留下一条命来,让一个人回去通风报信与让两个人去通风报信之间,并没有什么区别。 在两个黑衣杀手分头疾掠的同时,她已一提真力,身子疾然反飘而出,以极快的速度,向其中一人飞扑而去。 身躯尚在空中,她已一声娇喝,手中之剑如万星迸射,以极为凌厉霸道之势,向那人身后狂卷而下。 那人听到冷剑急袭的破空声后,心胆欲裂,急忙斗然转身,未及看清,手中弯刀便已疯狂扫出。 没有任何刀剑相撞之声! 但剑已不可思议地划入他的咽喉之中,将一种刺骨的冰凉也带入了他的身体内。 他的力气一下子无影无踪,手中的弯刀“当啷”的一声落于地上。 他的喉底发出低低的一声,身子如一只被掏空了的布袋般向下瘫软! 他的喉管已被一剑切断! 当游雪转过身来时,另外一个人已掠出很远, 游雪大叫道:“快来受死!” 却并不追赶。 那人头也不敢回,疾掠如飞!转眼便无影无踪。 游雪不由轻轻地笑了一下,她知道现在她已是个“真正”的秋千千了。 一切都进展得很顺利,她似乎已看到那个很年轻的年轻人——柯冬青的笑容,那种满意的笑容。 不用看,她也知道现在在她的四周一定有许多隐藏着的眼睛在看着这一场战斗。 不用说,方才惟一剩下的一个杀手在逃离的时候,他的身边一定还有人在暗暗跟随。 一切,都已如同水银般开始悄无声息的渗透。 她相信当对手醒悟过来时,已是他们大势已去之时! 现在,她可以安安静静地坐在一家酒楼里吃一顿饭了。 现在夜已深,而她一场力战之后,也已困乏得很。 坐在靠酒楼北方的那张桌前后,她要了几个小菜。 现在,她不需要再以伙计为工具,向众人宣布她是秋千千了。 她相信在她一走进这家酒楼的时候,便已注定要成为目光的焦点。 这其中,一部分是因为她脱俗的美丽,而另外一部分,则是因为她在客栈、当铺的表现带来的。 如果一个女人能大打出手,那么这么一个小城的人们,是能够很快知道这件事的。 何况,她的身手着实不凡。 何况,她的美丽也为这件事烙上了一层神秘色彩。 伙计是毕恭毕敬,点头哈腰的。 甚至于连她所要的菜的分量也特别的足。 她所坐的那张桌子,伙计至少抹了十遍,直到把桌子抹得发亮了方才罢休。 游雪不由暗暗好笑,心道:“也许真是恶人还得恶人磨。” 但这一次,她是不会再轻易地大动肝火了,因为已用不着如此。 她斯斯文文地吃着,吃肉也是嚼得很碎很碎,再小口小口地咽,喝汤是小口小口地呷,甚至,她拿勺的手指还优美地挑了起来,成了一只兰花指。 那模样,已是十分的淑女。 她感觉到有人在偷偷地看她,然后窃窃私语,但她却装作一无所知。 便在这时,外面走进来了一个中年人。 他的脸上有一种极易让人感到亲切的笑容,他走路的样子也是斯斯文文的。 但游雪不是秋千千,她这一辈子,几乎全是在江湖中滚爬过来的。 她立即断定这个中年人是个不一般的角色。 中年人并没有走到游雪的跟前,相反拣了一个背对着游雪的位置而坐。 这是一个老练的家伙。 但在游雪看来,他已是老练得过分了。因为游雪自信自己是一个挺美的女人,所以只要是男人,他都应该愿意与自己相对而坐。 至少,他应该向自己看一看,但中年人没有。 一个正当壮年的男人不去看一个很美的女人,这便有点不正常了。 游雪心中暗暗一笑,仍是只顾低头吃她的饭。 坐在中年人对面的是一个削瘦的汉子,他的双腮无肉,上唇上长了一颗大黑痣,而他的嘴唇又显得颇为削瘦。 这是张一看就是像捕风捉影的脸,是一个无聊的市侩之徒。 果然,当中年人坐下来之后,那人便很快地与中年人搭讪起来了。 游雪已听到他对中年人说的话,正是关于游雪如何大闹当铺的事。 游雪心中暗暗地道:“这中年人倒真会演戏,宁可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黑痣”说得眉飞色舞的,一双小小的眼睛还不时向游雪这边扫视过来。 终于,中年人转过身来了。 他看着游雪,眼神是惊讶中带着钦佩之色。 这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很佩服很欣赏时所有的正常之神色。 他站了起来,走向游雪,手中拿着两只酒杯,一壶酒。 他在游雪的对面坐了下来,微微一笑,道:“姑娘,令尊是秋梦怒秋大侠吗?” 他的声音犹如带有磁性,是那种极有诱惑力的声音。 这种成熟的声音,成熟的笑容,对年轻的女人特别有吸引力。 似乎每一个年轻女孩总喜欢比她大上一大截的成年男子,而三十几岁的女人,又格外喜欢比她小上一大截的男人。 似乎游雪也不例外,她对着中年人友好地淡淡一笑,然后道:“你认识我爹吗?” 中年人摇了摇头,道:“我这样的无名之辈,如何能与秋大侠认识?不过我对他却是仰慕已久,可惜一直无缘见到他。” 他的脸上,有由衷的遗憾之色。 游雪道:“其实,我爹也是一个平凡的人,并没有你所说的那么伟大。” 她的眼神是诚恳的,语气是谦虚的,而笑容却有一种淡淡的不易察觉的自豪。 一切都那么得体。 中年人道:“方才我听人说了秋姑娘如何惩治恶人之事,真是大快人心!所谓虎父无犬子!便是指秋大侠、秋姑娘这样的人物了。” 游雪忙道:“言重了,如果我爹知道我今日做的事,一定又会说我顽劣的。” 然后,两人不由齐齐笑了,心领神会的样子。看上去,他们谈得极为投机。 中年人温柔地道:“秋姑娘会喝酒吗?” 游雪道:“爹从不让我喝酒,他说一个姑娘家喝酒成什么话?” 中年人笑了,他道:“如此说来,秋姑娘是会喝的了。能否赏脸,为我破例一次?” 他的笑容是那么的热情友好,甚至潇洒温柔。 其实,男人最有魅力的时候,是在三十岁与四十岁之间。 而这个中年人便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游雪抿了抿嘴唇,脸倏地红了,她避过了中年人的目光,有些窘迫地道:“这……这不好吧?我……” 一个已被触动了心中情怀的女孩? 游雪的演技足以让许多名旦汗颜。 中年人更温柔地道:“秋姑娘倒还是很听话的女孩子。” 没有几个女孩喜欢听别人说自己听话,因为许多女孩在一个特定的年龄中,最喜欢做的事便是:叛逆,叛逆——不问原因,不求结果地叛逆。 游雪似乎也是如此,中年人的话让她一下子把声音提高了,她道:“但凡事总是有第一次的,对不对?” 中年人的眼中一下子便迸射出赞许、鼓励的目光。 她一把抓起酒壶,将两只酒杯都倒满了酒,然后一杯自己握着,一杯交给对方。 她的眼中闪着兴奋之光:“何况,爹并不知道我在外面是否喝了酒,对不对?” 她得意地微笑着,就像一只偷食成功的猫一样。 中年人道:“果然是性情中人!有一句话,说出来不知秋姑娘是否会见怪?” 游雪眼中闪过一丝不安,然后道:“但说无妨。” 她的那些不安被中年人捕捉到了,所以他已在心中自鸣得意了。 中年人道:“不知为何,我与秋姑娘相见,竟有一见如故之感。” 游雪又红了红脸,道:“是么?” 未等中年人回答,她已举起杯子,大声地道:“好!就为一见如故干杯!” 这一刻,酒楼中至少有十几个人在暗暗叹息:这位姑娘看起来刁钻任性聪明,最终却还是上当了。 中年人也举起了酒杯,道:“梅雨!” 游雪道:“秋千千!” 二人相饮一笑。 “当”的一声,两人都已把酒一饮而尽。 游雪的脸就更红了。 梅雨的眼睛就更亮更温柔了。 梅雨轻轻地道:“秋姑娘,你不会觉得头有点晕吧?” 游雪竟点了点头,声若游丝地道:“看来我真不是喝酒的料,这么快便已头晕了。” 她的手支着自己的头,不胜酒力的样子。 梅雨的眼中飘出一种如雾一般的东西来。 他柔声道:“秋姑娘,能支撑得住吗?” 游雪道:“恐……恐怕不行了!我的心跳都不匀了。” 梅雨不安地搓着手,自责地道:“都怪我,这却如何是好?”他想了想,方道:“秋姑娘,你在这一带可有什么亲友?” 游雪道:“我……我爹爹的朋友段牧欢段叔叔在这儿。” 梅雨“喔”了一声,喜道:“这就好,这就好。秋姑娘,我送你去段大侠那里好不好?” 游雪低声道:“就怕我一身酒气,段叔叔会笑话我。” 梅雨道:“你都已不支了,还顾得上那么多小事?” 游雪终于点了点头。 梅雨道:“正好我有一辆马车,便送秋姑娘一程。” 游雪便站了起来,却已是头重脚轻,站立不稳。 梅雨赶紧去扶住她。 他的动作很像君子,只扶可以扶的地方。 账当然由梅雨付了。 马车还是那辆极为华丽的马车。 甚至,车夫还是那个祝大山。 梅雨小心翼翼地把游雪引上车之后,然后大声地道:“祝大山,去‘欢乐小楼’!” 马车“轰轰”而驶。 少顷,梅雨便掀起门帘,向后面一看,便怒声道:“祝大山,为何走这条路?我让你去的是‘欢乐小楼’!” 祝大山的回答当然与上一次没有什么不同。 车驶得很平稳。 梅雨轻轻地道:“秋姑娘,如果你支撑不住,不妨便靠在那儿睡一会儿,这该死的祝大山走了这条路,便要远出三里路了。” 游雪道:“我支……支撑得住……” 话音刚落,她已斜斜地靠在车帮上睡着了。 梅雨叫了两声,游雪没有答应。 梅雨那张亲切的脸一下子变化了,变得那么得狰狞! 他得意地笑了! 前面传来了祝大山的声音:“杜大爷,得手了吗?” 梅雨得意地道:“这么一个小娘们,还想逃得脱我杜三魂的手心?” 祝大山干笑道:“你那‘香一点’够这丫头受的了。” 梅雨——也就是自称杜三魂的人得意地道:“足够让她睡上三天三夜的。方才这娘们情意款款的样子,让我都差点把持不住了。” 祝大山像只发情的驴一样怪叫道:“杜三爷,你可别乘这机会大动手脚哟。” 杜三魂道:“那可就不好说了。” 两人同时怪笑起来。 事实上,这时候,杜三魂的手已不老实地在游雪身上移动起来了。 没有几个人能在一个醉了酒的绝色女人面前把持住,杜三魂就更不例外。 游雪的身子微微后扬,她的脸有一种诱人的红晕,小巧的鼻,殷红的唇,雪白的粉颈,起伏不定的酥胸,婀娜的腰肢…… 杜三魂不是君子,所以他不可能只停留在“看”这一层上。 他的手先是将游雪那柔若无骨的手握住,片刻之后,他眼中的淫光大炽,竟有了一种绿绿的颜色。 他的手便弃了游雪的手,然后伸向游雪的胸,向高高耸起的酥胸抓去。 就在他的手将及游雪之胸的那一刹那间,马车突然戛然而止。 杜三魂身子一歪,立即稳住。 前面已传来祝大山的一声惨叫。 杜三魂见好事被破坏了,不由大是恼火,他叫道:“祝大山,这娘们都已经抓到手了,你还在装神弄鬼的干什么?” 没有回声。 杜三魂气得不行,他一步跃了下来,高声骂道:“祝大山,你吃了豹子胆吗?” 祝大山正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地上有一片水汪汪的,大概是他的血。 在马车前边,站着四个黑衣蒙面人。 杜三魂一步抢上,照准祝大山的屁股就是一脚,口中骂道:“起来!” 突然,一个蒙面人开口道:“你不是看到他已经死了吗?” 杜三魂正在火头上,头也不回地道:“老兄,你倒有心开玩笑!小娘们已被制住了,就应该赶紧带回去才是!” 另一个蒙面人冷冷地道:“真的制住了吗?” 杜三魂一愕,抬头一看,骇然看到游雪正站在他的身后。 他先是一惊,接着便明白过来了,他已经进入一个别人设好的圈套了。 可他是亲眼看到游雪把那杯酒喝下去的。 一个蒙面人冷声道:“是自己了断,还是要我们动手?” 杜三魂见四个蒙面人及游雪对他已形成合围之势,便冷冷一笑,道:“你们以为人多便可以留住我吗?” 便见其中一个蒙面人跨出一步,沉声道:“只需我一人就足够了。” 游雪听出了这是那个如冬青一般有极强生命力的柯冬青的声音。 他的手一翻,便已多了一把短剑。 游雪没有看清他的剑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 杜三魂以挑衅的口气道:“可莫到了黄泉路上再后悔自己不该强自出头。” 柯冬青冷冷地道:“我一向不习惯讨些口舌之利。” 杜三魂一咬牙,暴喝一声:“你倒是个急性子的人!” 暴响声中,他已“呛”的一声,从腰中抽出一柄软剑,然后身躯已在此时斗然升空,向柯冬青这边狂卷而上! 柯冬青像一棵冬青那样,卓立不动! 软剑如一尾毒蛇般盘旋如电,挟带着“咝咝”的划空之声,向柯冬青的身躯疾速逼进。 柯冬青的那份沉着,就绝不是一般人所能做到的。 在软剑将要及身之际,他的身子才如一根无形的绳子吊着一般,突然反翻。 一丈之外,他已倏然反转,如同一道贯日长虹。 寒光连串迸射,疾猛冷锐,宛如炸开的一束银花。 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 然后,两个人的身形疾然分开。 夜风吹拂着人的脸,带给人以一种浸入骨髓的凉意。 杜三魂的脸上有了一种古怪的表情,谁也读不懂他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游雪突然发现杜三魂的腰部已有一道血迹在慢慢地渗出,渗出。 她心中不由一喜。 杜三魂不是柯冬青的对手。 杜三魂的右手手指在自己的剑把上轻轻地划着,一下,又一下。 倏地,他的身形突然暴起。 腾身两丈多高时,他突然转身飞掠而下。 方向不是向柯冬青,而是向另一侧而去。 那儿有一个黑衣蒙面人站着。 杜三魂的软剑由下而上,划出一条优美的虹光圆弧,这条虹光似乎是由无数的剑身黑黑麻麻地排列而走。 仿佛这一招已凝固了时间,沟通了生与死之间的那段过程。 那人正是“欢乐小楼”的“赵钱孙李”中的钱大串。 钱大串向后一个侧滑,“哗啦啦”也一声暴响,手中抖出一根铁索鞭。 鞭身在他的疾抖之下,如恶蟒般向杜三魂拦腰扫去。 如果是硬剑,那么是极为忌惮与铁索鞭这样的兵器对抗的。 因为一般的剑既不能将铁索鞭削断,又极易被铁索缠住。 但软剑不同。 软剑的柔性使它可以变幻出更多的角度,所以更不易被铁索鞭制住。 铁索鞭狂吐之后,杜三魂的软剑已被抖得如同一幽蛇一般,诡异地绕过漫天飞舞的鞭影,疾然点扎向钱大串握鞭之手。 其速快疾逾电。 铁索鞭的最大弱点便是回撤不易。因为铁索很难像坚挺之物那样在极短的时间内改变方向。 当然,它的优点也是有的,那便是它的攻击面极大。 铁大串在杜三魂的迅速反击之下,一时已撤招不及,他要么是放弃手中之鞭,要么是断了一臂。 但钱大串也不是省油的灯! 他见情形危急,立即急运内力,贯力于鞭,右腕疾然一沉一抖。 便见本已下垂的铁索鞭突然如同活了一般,反弹而起,绕过杜三魂的腰身。 然而,鞭头便已飞速地向杜三魂的后背扎去。 如此一来,纵然杜三魂能伤得了钱大串,但他的后背也定是会被鞭头扎中! 这样的买卖,当然不划算。 所以,杜三魂已被迫撤招。 他这么一撤招,便已永远地没有第二次突围的机会了。 不知柯冬青是什么时候欺身而进的,当杜三魂身形略侧时,他的脖子上已有了一片凉意。 柯冬青的短剑冷冷地搁在他的颈部。 杜三魂一下子便泄了气。 柯冬青出手如电,瞬息之间,已点遍了杜三魂身上十一处穴道。 他的手法极为怪异,与一般的点穴功夫截然不同。 游雪不明白为何杜三魂已被制住了,他还要施展如此手法。 却听得柯冬青冷冷地道:“你的武功已被本人所废,所以我不希望你再作无谓的反抗。” 游雪吃了一惊。 杜三魂一闻此言,身子不由一震,脸色变得一片死灰。 对于练武之人来说,武功其实同性命一样重要。 杜三魂的眼中闪过绝望怨毒之气。 现在,他是想报此仇,也已极难做到了。 柯冬青冷冷地道:“我知道你会恨我,但你本应该感谢我才对,因为我给了你一条生路。” 他接着道:“如果不废了你的武功,那你还会继续为非作歹,那么你便终有一天,会死于正义之手。现在,只要你肯与我们合作,我可以饶你一死!” 杜三魂的脸色变了变。 柯冬青道:“另外的那一条路,便是死!” 他的短剑一闪,突然消失了,然后身形跨前两步,道:“要生,还是要死?” 杜三魂的脸上汗如雨下! 终于,他艰难地开口道:“你……你要我做什么事?” 柯冬青沉声道:“带我们去救秋千千秋姑娘!” 杜三魂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极为颓唐了。 是的,他本来就已经得手了,可以用秋千千为法码,将“欢乐小楼”的布署搅乱,谁知会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引狼入宅?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了。 但现在他已是别无选择了。 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柯冬青轻轻地“哼”了一声。 这么轻轻的声音,却仿佛是一根鞭子抽在了他的身上。 他明白柯冬青的意思。柯冬青是不屑于他的贪生怕死。 也许,如果杜三魂骨头硬一点,反而可以赢得柯冬青的尊敬! 现在杜三魂的表现,已使柯冬青从骨子里看不起他。 柯冬青正眼也不看他,只挥了挥手。 一切,便立即有条不紊地开始了。 只见黑暗中突然闪现出十几条人影,他们中的几个人将祝大山的尸体挑到一个角落里,然后点起了一盏灯。
第十四章 共赴魔窟 半刻钟后,那几人散开了。 游雪向那边望过去时,突然被一种情景吓了一大跳。 祝大山竟又活过来了。 那一刻,她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但很快她便明白过来了,一定是有人被易容成祝大山的模样了。 而祝大山的尸体,已被几个人做了妥善处理。 柯冬青则在审问杜三魂。 可惜,并不能问出多少东西,这倒不是因为杜三魂的骨头特别硬,不肯开口,而是因为杜三魂知道的东西实在有限。 他身后的人,一定是老奸巨滑的家伙,使得柯冬青揪住了杜三魂这只萝卜,却还是带不出什么泥来。 柯冬青不由恨得直咬牙。 游雪又开始眯着眼睛斜斜地靠着车厢,柯冬青、钱大串也坐在马车上。 而杜三魂也还是坐在车厢里“看守”着游雪。 当然,事实上还不如说是游雪看着杜三魂更确切些。 赶车的人自然不是真正的祝大山,祝大山早已躺在冰凉的土地里了。 这位赶车人孙不空,也是“欢乐小楼”中的“赵钱孙李”之一。 马车又上路了。 孙不空当然不识路,但后面有一个杜三魂在指点着。 杜三魂不敢说假话,因为只要到了一定的时候,马车不能到达可以使“欢乐小楼”几人满意的地方,那么杜三魂便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杜三魂想象得出在这辆车的四周,一定有不少“欢乐小楼”的高手在暗暗跟随。 柯冬青的可怕,不仅仅在于他的武功,更在于他的冷静和极富有创造性的思考。 这样的人的攻击,总是极为凌厉,而且出奇不意的。 当然,还有眼前的这个女人。 他到现在还不明白,明明看到游雪把自己已放进迷药“香一点”的酒喝下了,为何她竟会安然无恙! 而且,她的表演水平,也太神奇了,连杜三魂这样的老江湖竟也走眼了。真所谓终于打雕,反被雕抓瞎了眼! 像她这样的人,如果想让别人以为她是秋千千,就一定会让任何人都相信她才是真正的秋千千。 如此一来,即使是自己同伙们灾难开始的时候了。 他越想越心寒。 但他就像一根已上了滑道的毛竹一样,除了“轰轰”地越来越快地下滑之外,已是别无选择了。 自己的老巢越来越近。 他额头上的汗便越来越多,身上更是冷汗直流。 如果自己的人识破了,倒霉的一定是他。如果自己的同伙未识破,倒霉的也一定是他。 杜三魂已成了风箱中的老鼠,两头受气。 游雪忽然睁开眼睛,冷冷地道:“你知道为什么我喝了你放的迷药酒后,却未被迷住吗?” 杜三魂摇了摇头。 他甚至不敢正视游雪,他想到了自己曾对游雪轻薄过的事。 而自己现在已是身无缚鸡之力了! 游雪道:“因为我会‘逆食大法’!” 杜三魂一下子愣在那儿了。 “逆食大法”,他听说过,但也仅仅是听说过而已。 这是一种运用内力,控制自己的食道在短时间内,将食物阻挡在食道中,而不会落进胃里的方法。 没想到游雪竟会这种“逆食大法”。 游雪又冷冷地道:“你无需后悔不堪,其实即使你没有用迷药这一手,而用别的方法来对付我,也一样是白费心机的,你信不信?” 杜三魂大窘,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游雪的声音突然冷得像一块冰:“你应该庆幸自己的狗爪子没有做出太多的龌龊之事!否则,即使拼着这个计划无法实施,我也要砍下你的手!” 杜三魂不由轻轻地抖了一下,他相信游雪说的是真话。 这时,马车缓缓停下了。 两人的神色都一紧!甚至杜三魂比游雪的神色更为紧张。 外面响起了“叽叽咕咕”的说话声,接着有几声干笑声。 然后便有一个声音道:“老杜,你还赖在上面不肯下来吗?是不是沉醉于温柔之乡中了?” 游雪使了一个眼色。 杜三魂便按柯冬青吩咐过的话道:“这丫头已被我点了穴道,来两个人帮忙抬下来!” 一个沙哑的声音道:“哈哈,这可是个美差。” 少顷,便有一个脑袋伸了进来。 立即,他的“人迎穴”一麻,然后便有一只有力的手掐着他的脖子,把他往里面提。 这是柯冬青的手。 他摆平了一个人之后,立即手一挥,便有一把短剑搁在杜三魂的脖子上。 这意思很明显,是要杜三魂按计划办事。 杜三魂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道:“孟高,别这么粗手粗脚!下边再上来一个,这丫头个头不大,倒是沉得很。” 下边便有人骂骂咧咧地道:“你两个小子的力气都丢在女人身上了吗?” 又有一个人的脑袋伸了进来,也被柯冬青如法炮制,一下子便制住了。 钱大串与柯冬青两人迅速换上那两个人的衣服,然后抬着游雪下来了,下车时顺手点了杜三魂的穴道。 马车立刻又开走了。 车上的杜三魂脑中一片空白,充满恐惧感,他不知道马车会把他拉到什么地方去。 哪怕马车所去的地方是地狱,他也别无选择。 柯冬青、钱大串、游雪三人一落地,便见地上还站着一个人,黑夜中当然看不清他的面容。 那人有点惊讶地道:“刘科安他们四个人没有来吗?” 柯冬青淡淡地道:“他们已死了。” 那人便像被人砍了一刀般怔在那儿,还未反应过来,一把短短的剑便已如梦般向他袭来,在他的脖子上留下一片冰凉! 他便无声无息地倒下了,倒下的时候喉管已被切断! 柯冬青的右手轻轻一招,立即从四周如幽灵般闪现出了三十几个人! 一个走路有些瘸的人走了过来,低声道:“全部解决了,共有十一个暗哨。” 柯冬青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样的,留守外面,逃出来的人见一个杀一个,不准让任何人溜了。” 那人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然后,他及其他三十几个人便如幽灵般隐去。 柯冬青这才与钱大串一道抬着游雪进了一间并不起眼的屋里。 不起眼的只是屋子的外观。 一进屋子,便可以发觉这间屋子绝对的不简单。 至少,普通的屋子里不会有这么多身着黑色劲装的人,不过,他们并没有蒙面。 共有七人。 七个人并不好对付,难对付的并不是他们的武功,而是担心他们会突然叫唤起来。 七个人只要有一个发出一声叫唤,便有可能使已被关住的秋千千伤亡。 但要在瞬息之间,同时制住七个人,又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不容易的事,并不等于做不到。 至少,柯冬青与钱大串、游雪三人可以做到。 三人一进屋子,便已迅速看清屋内的情形。 钱大串立即以极快的速度,以一抹轻烟般向西侧飘去。 西侧有一扇小门,也是屋中除进来的那扇门之外,惟一使对方可以逃脱的通道。 钱大串飞掠而出的同时,柯冬青已大叫一声:“小心有诈!他是假的!” 而游雪却已在这时候,向一扇窗子疾奔而去。 她算准一定会有人来阻拦她的,而这也是她所希望的。 钱大串窜至门前,却未闯入,而是疾然一抡手中的铁索鞭! 铁索鞭以惊人之速、惊人之力飞抡而出,击中了那扇门的一根门槌! 那扇门便已“轰”地一声,垮了。 门被堵了个严严实实。 便在此时,他的双脚已向后飞速踢出十一脚! 立即响起一声骨头暴裂之声,一个黑衣汉子的下巴已被一脚踢碎! 他当然想发出一声惨叫,但下巴碎了之后,他却是已无法发出这种声音了。 此时,从那扇门后面开始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显然,里边有人!已经应声而出了。 此时,已有二人向游雪那边飞扑而去,身手竟是不弱。 其中一个,使的兵器是一根烟杆。 这根烟杆并不很粗,大概只有大拇指光景粗细,但极长。 杆身初看像是由一根老藤掏空而成的,但细细一看,便可知事实并非如此。 因为烟杆身上隐然有一股幽淡的金属光泽,竟是用赤铜打制。 烟杆上,有一节一节突兀着的骨节,显然这儿刚好可以让他的手握着。 很顺手的一根烟杆。 另一个人手中是一把刀。 刀很厚、很重,而且毫无光泽。 这种刀,用来干任何事情,都是可以的。比如铡草,比如劈柴,因为它的分量重。 而杀人对它来说,也是很合适的,尽管它不锋利。 再不锋利的刀,也是刀。 至少,这世上还没有哪一个人的皮肉比刀还硬的。 而像游雪这样的姑娘,更是如此了。 一把刀,一根烟杆,便同时以凌厉之势向游雪急袭而去! 招势极为霸道凌厉! 但他们的武功在此时,却已有了一个致命的缺陷——他们不想杀了游雪! 一种不想杀人的武功,再怎么的高明,也是会大打折扣的,更何况,他们所需要对付的是游雪。 烟杆不愿指向致命之处,大刀更是有点小心翼翼,缩手缩脚! 他们以为游雪就是秋千千。而秋千千对他们来说,只有活着的,才有作用。 这种顾虑带给了他们一场悲剧,一种致命的悲剧。 游雪是何等的聪明!一看对手出招,她便已猜出了他们的心思。甚至,在他们还未出招时,游雪便已料到他们会有如此顾虑的。 她的身形便已诡异地一个踉跄。 这么一踉跄,她的前胸突然暴露在那把又重又厚的大刀之前。 大刀再递进半尺,游雪便要倒下了。 但大刀却没有乘势递进。 不但没有递进,相反,他还如同被火烫着了一般,大刀疾然向后一撤。 这便是他的恶梦开始的时候! 游雪轻轻地叫了一声:“狂——” “怒火狂天”中的第三式! 无数的剑影在她身侧迸射如电如虹! 空气也已被这凌厉的剑势搅得碎作一团发出了刺耳的“噼啪”之声。 大刀便在这漫天飞舞的剑光之中飞了起来。 其实飞起来的不仅仅是刀,还有握着刀的那只手。 一只血淋淋的大手连同一把粗重的大刀一同飞起。 那人没有发出惨叫声,因为在他的手与他的身子相脱离的那一刹那间,游雪的剑便已如鬼魅般穿进了他的咽喉之中。 他的喉管断了,只发出了低低的一声“咕噜”之声,那是翻涌而上的气血在断裂的气管处喷发而出的声音。 这一下,那根烟杆再也不敢杆下留情了。虽然秋千千活着价值很大,但对于每个人来说,价值最大的,还是自己的命。 他还不愿意死。 但,有时候,死或不死,并不是由自己说了算的。 游雪的身影突然一晃,似乎是一步未踩稳,将要倾倒似的。 便在这么一歪之下,她的身躯已突然后仰!身子急转如风车。 她的身子向后飘出少许之后,突然在原地“滴溜溜”地飞旋起来。 倏而,本已成为一束光柱般的剑影突然凝住,身形立止,曲背如弓,再一弹身,人便如一支利箭般向对方射去。 对方暴退一步之后,手中抽烟杆回伸吞吐如蛇信,每一招都是有攻有守,招式颇为老到、狠辣、直接。 但游雪的剑突然向下直直一点,一点之下,剑已弯成了一个极圆的弧度,却是未折。 而她的身躯便已借着这一弹之力,飘然而起,如一只轻盈的燕子般,向使烟杆的家伙迎头掠过。 在她身形过处,有一道剑刃之光一闪。 游雪飘然落下。 对方却已怔在那儿,一动不动,似乎遇见了一件天大的不可思议之事。 游雪却已弃下他不管了。 她的身躯如翩飞的鸿雁般,向一个使斧之人盘旋而去。 那人正挥舞着一把长斧,向柯冬青拦腰斩去。 柯冬青的身边,已躺下了三个人。 而钱大串的铁索鞭此时正好缠在了一个人的脖子上。 只见钱大串用力向后一拉,便有一颗头颅飞起。 而此时,使烟杆之人的瞳孔已开始变大,越来越大。 他的头颅突然开始渗出血来,不是一点,而是一条线,从他的后颈,越过他的头顶,又下划直到眉心。 这条血红之线恰好把他的头颅分成对称的两半。 血越渗越多,倏地,“哗”的一声,他的头颅从中间分裂成两半。 他的身躯,已不可避免地倒下了。 剩下的那个使斧之人的脸色已经煞白。 他们知道自己根本无法阻挡三个人的进攻。 但任何一个人,在他没有死之前,是不会放弃对死亡的摆脱。 这个人有如疯子般将一把斧子挥舞得“呼呼”作响,但这又有什么用呢? 柯冬青踏进了一步,很随便地踏进了一步。 那人便已暴退数尺! 便在他立稳身子时,他的后腰已一麻,被人点了穴道了! 游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他的身后。 便在此时,那扇已倒垮的门“轰”地一声巨响。 木屑、木块、砖块便已漫天飞起。 当然,这些东西是伤不着钱大串、柯冬青、游雪三人。相反,这种漫天飞扬的灰尘,反倒成了他们极为有效的保护色。 对他们三人来说,自然是越混乱,就越有机可乘。 便在“轰”地一声巨响的时候,游雪的脚已疾然在使斧之人的脚上一勾,左手在那人后背上一托。 那人便已如同腾云驾雾般飞了出去,去向正是那扇已不是门的门处。 便在这时,已有一条人影从那儿射出。 被游雪以巧劲掷出之人恰好飞到,恶狠狠地向这位刚钻出来的同伙扑去。 那人一惊,一时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同伴会如此凶猛地扑来。便在这一愣之下,突然觉得自己的下腹一凉。 然后,凉意向全身掠散开了。 而下腹部的凉意却已转变为肿胀、剧痛。 他的面前,已有一个人! 正是游雪! 在他看来,游雪几乎是如幽灵般突然闪现的,他根本不明白游雪怎么会突然出现。 游雪当然是借着那个被她飞掷之人的躯体的掩护,才如此鬼神莫测地快速飞掠至他的身边。 她的剑便乘机没入对方的腹中。 而她的右脚已同时飞速反踢,那个被点了穴道之人,便已如一捆稻草般飞起。 “轰”的一声,那人已一头撞在墙上,头也扎进了砖墙,大概是活不成了。 此时,这间小屋子一片大乱,飞尘漫天飞扬! 但柯冬青却还是不满意,他已将这间屋子的一角点着了火。 屋子很古老了,所以木料极为易燃。 转眼间,火势已蔓延了一大片。黑烟也滚滚而出,小屋子转眼间已是浓烟密集,不可视物了。 钱大串则不失时机地大叫道:“不好了,野丫头点火了!” 喊声中,人已如风车般向那扇小门侧旋而进。 柯冬青、游雪也不怠慢,立即弹身而飞,向他这边冲去。 柯冬青是贴地而飞,而游雪则如鸿雁般飞掠。 只听得前边的钱大串大叫道:“大事不好了,有人救了野丫头!” 他的声音嘶哑难听,似乎真的很恐惧一般。 便听得一声惨叫,又响起钱大串的声音:“不好,有人杀进来了。” 其实,方才惨叫之人,正是他的鞭子要了对方的命时所发出来的,他又绞下来一只头颅了。 柯冬青心道:“这家伙的鬼主意倒不少!” 正思忖中,已有一股冷风向他拦腰袭来! 暴喝声中,他的短剑已带起一股淋漓赤血。 同时,他已向另一个方向扑出,双手夹住一个人的脖子后,用力一绞。 一阵骨骼暴裂之声响起,那人的颈骨已断,头颅便那么耸拉下来,仆身倒地。 而钱大串的铁索鞭又已将一个人的兵器卷飞。 柯冬青如一抹轻烟般直掠过去,给那个失去兵器的人来个一剑透心凉。 惨叫如麻。 游雪不敢怠慢,她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秋千千,否则,如果对方先对秋千千下了毒手,不但是前功尽弃,而且他们还无法向段牧欢,向死去的秋梦怒交待。 此时,连里面这间屋子也开始被烟雾所弥漫了。 游雪迅速扫视屋子。 屋子再无其他的门了,只有几个窗户。 而现在房子里已只有两个敌人了,相信合钱大串与柯冬青之力,消灭这两个人,应该是不费吹灰之力的。 游雪心念一闪,手中之剑便已飞速划向一张木椅。 寒刃所及之处,便见一支支被削成细长如筷的木条飞起。 而游雪的剑便以极快的速度,磕向这些细木条。 细木条便如一支支利箭般射向四面八方! 转眼间,一张木椅便已越来越小,越来越破,最后便消失了。成了一根根飞射的木条。 “笃笃”的撞击之声不绝于耳。 游雪如此做,当然不是为了好玩,她在木条射出四处时,已凝神细听!很快,她便听出木条射向西侧的那处墙角时,声音有异!似乎木条所射中的地方,不是砖土之物,而是钢铁之物。 游雪心中一亮,便向西侧扑去,手中之剑用力一插。 “当”的一声金铁交鸣之声响起。 游雪大喜。 她知道在这个地方的后面,一定有暗室。 但是,暗室的隔音效果很好,以保证里边的人还未发现,而外面已发生了翻天地覆的变化。 游雪已在一剑插下之时,探出铁物与表面有多少距离。 所以,她现在出剑,力度使得刚好。 但见一团眩目的寒光在飞舞。 碎土飞扬而起。 很快,剑下已现出一块大约三四尺厚的铁板。 便在此时,钱大串、柯冬青已将自己的对手毙于地上。 一个人的脑袋已被柯冬青的短剑削去大半,而另一个人的胸口一片血肉模糊,露出森森白骨。 他们两个杀尽屋中所有的人后,便已看到游雪剑下的那块铁板! 他们立即便明白他们的对手的另外那部分人极有可能便是隐于这块铁板之后! 他们三人围在那块铁板前。柯冬青将短剑轻轻地插进缝隙之中,拨动了几下,毫无动静。 柯冬青向钱大串打了一个手势,钱大串点了点头,便从怀中掏出一个鸡蛋大小的圆球来了。 柯冬青深吸一口气,蓦地,一脚踏出。 “砰”地一声暴响,铁板应声而开! 铁板飞出的同一瞬间,里边已响起惊怒之声。 而钱大串则在柯冬青飞脚的同时,右手一扬,手中之物便飞射而出。 那圆球飞出一段距离之后,突然爆开。 立即有一团烟雾弥漫开来,有一种淡淡的清香隐在烟雾之中! 钱大串又取出三粒药丸,交给柯冬青一颗,自己服下一颗,又把剩下的那颗交给游雪。 三个人全服下药丸之后,立即飞扑而入。 这时,淡黄色的烟雾已飘散开了。 游雪隐约看到地上有几个人躺着,正试着想要爬起来,但无论如何地努力,却总是力不从心,终于,一下子瘫倒于地。 好厉害的迷药。 这是一条长长的通道,而且是向下斜的!不过坡度却是极小。 这儿极有可能是一条地道!通道两侧还点着松明灯。 跑出了三十几丈路之后,有一个拐弯了。 柯冬青跑在最前面,他在临近转弯的地方,突然停了下来,迅速伏倒,将耳贴于地上。 然后,他伸出三个手指——向钱大串与游雪表示前方所来之人的数字。 便听得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响起,离这个拐弯之处已越来越近! 钱大串顺手捞起躺在地上的一个人,在脚步声就要来到的一刹间,突然把手中抓的人推了进去。 立即有利刃划空之声响起。 然后,便是刀刃插入人体时的轻微却又刺耳的声音。 显然已有一件兵器插进被掷进去之人的躯体之中。 柯冬青当然不能放过这样的机会! 他的身子本是伏于地上的,现在他的双手突然在地上一撑,人便如一只猎食之兽般斜斜扑进。 在他的身子超出拐弯处时,已看到了三双脚。 他的判断果然不错,奔跑过来的正是三个人。 未作任何犹豫,他的身子已不可思议地一弹,短剑直划而出。 便有五只脚在刀光下断了。 栽倒的自然是三人,惨叫的却只有两声,因为其中有一只脚是被钱大串扔进去的那个人的脚。而他中了迷药之后,已根本就不能发出声音了。 两声惨叫之后,已有三个人倒了下来。 变化如此之快,使剩下的那个人一时反应不过来。 即使他能反应过来,也是无济于事的,因为他那把刀已深深地扎进了他那倒霉的同伴身上,在他的同伴倒下时,已把他的兵器一同带着往下倒了。 他用力一抽一提,便把他那被迷药迷晕过去的同伴又提了起来,原来是他一惊之下,出刀又快又猛,竟把刀插入骨缝之中! 这便是柯冬青的机会。 他一剑平平削出!削向对方的双膝。 却见那人竟断成三截飞出! 怎么回事?柯冬青不由有些吃惊。 但他很快便明白过来了,别外一剑是由游雪完成的。 柯冬青很满意,因为他看出游雪也极善于捕捉机会。 钱大串未捞到对手,便将已倒的三个人各自胸前又补上了狠狠一脚。 三个人齐齐狂喷鲜血。 拐过这个弯,道路又开始向上缓缓地沿一点小小的坡度开始上升。 在柯冬青、游雪、钱大串三人尽毙敌人之时,四周突然一下子静了下来。 静得很不正常,有一种死亡的味道隐于这种安静之中。 只有外面的火焰吞吐的“砰砰”之声,以及木料被烧得“噼啪”作响的声音。 在不应该安静的时候,突然安静下来,这并不是一个好兆头。 对于柯冬青三人来说,他们永远不能停歇下来,任何时间上的浪费,对他们来说,都是绝对不允许的。 因为,秋千千还在对方手中。 柯冬青轻轻地,却很坚决地道:“你们二人断后,我先进去探一探。” 其实,又有什么危险需要由两个人来断后?柯冬青如此安排,只不过是要把危险留给自己而已! 游雪当然明白他的心思,但她没有劝阻。从她见到柯冬青起,她就明白柯冬青是一个无法劝阻的人,他决定了的事,极少会改变。何况是这种事? 她只是同样轻轻地道:“一切要小心。” 柯冬青点了点头。 然后,他便沿着通道的一边石砌之壁,向前飞速插进。 游雪、钱大串紧张地注视着他,在他行出十余丈之时,他们二人也已尾随而上。 又走出五六丈时,前边的柯冬青突然如一片羽毛般平平飞起,紧紧地贴在了通道顶上。 突然几缕寒芒如电般从他的身下划过!“当”的一声,撞在对面的石壁之上,击起了数条耀眼的火花。 竟是几支劲弩! 可是石壁看上去却异常平整,竟无法看出这几支劲弩是从何处射出来的。 在柯冬青飘升之时,又是一阵机括的“咯咯”的轻响声。 然后便见一排铁栅栏突然从上而下地落了下来! 游雪一见,暗叫了一声:“不妙!” 立刻双足一点,如电般横空飞掠! 她的身姿,实在是优美已极了,如一片像无分量的柳絮在风中飘扬一般。 柳絮贴地飞扬。 铁栅栏轰然而下。 在铁栅栏与地面仅有大半尺距离时,游雪竟在这一刹那间,从铁栅栏下闪过! “轰”地一声,在她的身后,铁栅栏与地面吻合了。 钱大串呆呆地站在那儿,一时竟连呼吸也停止了。 他实在没想到游雪会有如此惊人之举! 柯冬青在铁栅栏响起时,也已翩然落地,在落地的过程中,他看到了这惊人的一幕! 如果游雪再稍稍慢一点点,便一定是已经受伤或者身亡了。 他也呆呆地望着游雪,不明白她为什么胆子这么大!连他都已觉得自己的后背一阵阵地发凉了。 如果游雪被卡住,那时,如此美丽的游雪便不可能再如此完美了。 不知为什么,他突然生气地喝道:“游姑娘,你太冒险了。这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行为!你现在不是一个人在争勇斗狠!你只是‘欢乐小楼’这次行动中的一个组成部分!你没有权力胡乱地对待自己!” 他真的生气了,连脸都已红了。 这个像冬青一样有生命力的柯冬青。 游雪一言不发,静静地听着他的责问,当他说完了之后,她才嫣然一笑道:“但我还是完整无缺地站在这儿!” 柯冬青一愣,说不出话来。 说不出话来,并不是因为游雪的话反问得好,而是因为她的笑。 她笑得那么美!她本是极少笑的,整个人冷得就像一块彻骨之冰! 现在,柯冬青才知道她是会笑的,而且笑起来极美,有一种冰雪消融的感觉,很温暖人。 柯冬青忽然发觉自己一肚子气便那么烟消云散了,他一时无论如何也找不出生气的理由了。 他不由有点窘迫地转过身去。 游雪却不依不饶,她道:“如果只有你一个人被关在这里边,那么力量便很薄弱,而现在我却在几乎不可能的情况下钻了进来,使里边的力量增添了不少!如此说来,我应是对‘欢乐小楼’立有战功才对!” 她越说越有理了。 柯冬青只好更沉默了。 钱大串却只有在外面操心的份了,他甚至有些自责与惭愧,因为他没有在铁栅栏落下之前,也像游雪那样闯进去。 但他也明白自己即使想这么做,也是无法做到的,因为他没有游雪那样快的身手。 钱大串只好笑了一笑,那意思是说:兄弟,好好干!我却只有干瞪眼的份了。 他没有去试一试这铁栅栏能否被打开,因为他知道这一点试都不用试——不可能打开的。 柯冬青点了点头,便与游雪一道向里走了。 才走出几步路,前边便已出现了五个人。 最右边的是一个圆圆的眼睛,圆圆的脸之人,甚至,他的身躯也已趋向于圆球状了,手上握着一柄斧子。但他身边最近的一个人却又瘦得不成模样。 他的腭骨高耸,双目深陷,颌下又是稀稀拉拉的一小撮黄黄的胡子,总让人要想起“青黄不接”这个词,手中是一柄很细很长的剑。 中间则是一个模样极为和善之人,似乎像是一个财神爷,贴在灶台上的那种。 看着他,你便会不由自主地想他会不会说一句:“恭喜发财!” 但他手中的兵器却已破坏了这种形象。 他的兵器是一根银鞭,银鞭银光闪闪,灿然华丽,但鞭梢上却有无数倒勾! 倒勾泛着黑光,勾住任何地方,都不是好受的。 而最左边的人则是络腮大汉,满脸横肉,他的手中死死地抓着一对流星锤。 本是有点大的流星锤在他手中,便显得很小了。 剩下的那个人则是一个女子。 没有人能够看出她的年纪——至少,柯冬青不能,游雪更不能。
第十五章 妙手空空 第十五章 妙手空空 她的脸上所搓的脂粉太厚了,厚得让人担心会大块大块地掉下来。 她可以是十七八岁,也可以是七八十岁。 幸亏,她的身段还是不错的,隆胸、细腰、丰臂,双腿笔直,亭亭而立。 柯冬青已闻到了可以让人窒息过去的脂粉香味。 他的鼻子一痒,忍不住大声地打了一个喷嚏。 游雪就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得“咯咯咯”的,一直弯下去,身子也轻轻地好看地颤动起来! 她实在没有办法不笑。 她明白柯冬青为何会打喷嚏。 枯瘦的人冷冷地道:“死到临头了,还如此傻笑,也真是可笑之极!” 他身边的那个圆脸之人便“嘿嘿”干笑两声,道:“不错,这丫头以为我们在同她闹着玩呢。” 游雪的笑声忽然止住了,她的声音比对方的还要冷。 “不错,我是不应该笑……”顿了一顿,她才接着道:“我应该在超度你们五人之后,再笑个痛快!” “财神爷”叹道:“说得好,说得好,年轻人的话,我是最爱听了,因为年轻人火气比较大,听起来总是牛气冲天的。” 他不由为自己的风趣而得意地笑了起来,这笑声与“财神爷”的形象也是不符合,就像是一只吃多了干草的牛在叫一般。 正在这时,钱大串的身后响起了脚步声,钱大串一惊,回过头去,才知是自己“欢乐小楼”的那批隐于外面的兄弟,其中还有一个扮作了祝大山了的孙不空。 铁栅栏里边的几个人先是一喜,接着便是一惊。 那个不知老幼的女子大叫道:“祝大山,原来是你这小子引来的恶鬼!” 孙不空咧牙朝她一笑,嘻皮笑脸地道:“大娘,可千万莫动容,你脸上的脂粉要掉下来了。” 那女子更是暴怒不已。 “欢乐小楼”的人在孙不空、钱大串的指挥下,找来一根大圆木,几个人抱着,向这扇铁栅门用力撞了过来。 “轰”地一声巨响,铁栅门一阵摇晃。 柯冬青心道:“大概用不了多少时间,他们总是会成功的。” 而对方的五个人的脸色却已变了变,发觉如不尽早发动攻击,吃亏的一定是他们了。 当下他们相互使了一个眼色,便已齐齐扑出! “财神爷”、瘦子、怪女人齐齐向柯冬青扑来,而络腮大汉与“圆脸”则扑向游雪。 外面的人见攻击已开始了,不由撞得更起劲了。 “财神爷”的银鞭已兜风挟劲,如同一条带着闪光的银龙,斜斜地疾然向柯冬青的腰部卷来! 柯冬青清啸一声,身子宛如一片雪花般飞起,一拧腰挫肩,避过了这凌厉一鞭之击。 他的身形飘掠之际,手中短剑已在瞬息之间,穿刺十几次。 这十几剑,如十几束光电冷芒一般,向“财神爷”直袭而上。 一声怪叫,“财神爷”的肩肋部已被拉出一道长长的口子,皮肉翻涌,鲜血直冒。 他的身势便拿捏不住,踉跄而退。 在“财神爷”被击退之时,瘦子的那把又细又长的剑,以及怪女子的软剑已从两侧向柯冬青急攻而上。 而“财神爷”一咬牙,忍住痛,狰狞着一张脸,再无“财神爷”的和蔼之气了。 他竟然丝毫不肯罢休,又狂吼一声,手中鞭子一抖,幻出无数的难测之鞭影,“噼啪”有声地向柯冬青劈头扫到。 柯冬青的短剑便已如匹练般闪射而出。 它的速度太快了,似乎已不是一把剑在挥动。 无数劲风在卷舞。 同时,他已以极快的速度,极为诡秘的角度,准确而神奇地闪了两步。 瘦剑与软剑便走了个空。 这种步伐,实在是神鬼莫测。 而此时,他的剑切断了“财神爷”的喉节。 “财神爷”倒下了,颈部有一道血箭直标射而出。 而他的右臂也已被一剑斩下,他手中的鞭子则已到了柯冬青的手中。 此时,走空了的两柄剑又立即反腕一压一挫,反扫而回。 柯冬青左手握着那根上面还带着一只手的鞭子,用力向瘦子的那柄又长又细的剑直挥而去。 银鞭如一条银蛇般在细剑上急缠了数圈。 而那只断臂则因柯冬青的用力一甩而被甩脱了,狠狠地砸向络腮汉子的后背。 络腮汉子正一个心思地用他的流星锤向游雪身上招呼过去,却被这只断臂撞了个正着! 他大吃一惊,一回身,赫然是一只手! 便这么一回身,游雪已趁机在他的后背上扎了一剑。 可惜不是致命之伤,但就这么一下,也够这络腮汉子受的了。 络腮汉子怪吼一声,又反身向游雪扑来。 同时,长着圆脸圆眼睛的家伙手中的那把大斧子已狠辣地向游雪拦腰砍去。 看他那凶神恶煞般的样子,似乎要把游雪一斧砍作两截。 游雪的剑随身走,急闪之下,突然暴射出一缕寒芒,在大斧子上一沾即滑,向握斧之手疾扫而去。 “圆脸”一愣,一时不知是该撤招还是该松手好。 可在这胜与败、生与死之间,哪儿由得他这么犹豫? 寒光闪过之处,他的五个手指已断了四根。 可他的斧子仍不可避免地落下来了。 游雪的剑未作丝毫停滞,它在削下四个手指后,立即顺势而进,深深地扎入了“圆脸”的胸膛。 因为他太胖,以至于游雪的剑几乎要全部没入,才能将他的身子洞穿。 而游雪已在此时,侧身向飞落的那柄斧子踏出一脚。 斧子顺势而起。 此时,瘦子的剑已被银鞭绞飞,而柯冬青又已将银鞭卷住他的腰——他的腰本就不粗,竟也可以缠上两圈。 惊愕之下,他不知如何是好之际,柯冬青的左手一抽一带,他的身子便如腾云驾雾般飞起来。 更可怕的事已在空中等着他。 他身子尚在空中时,惊骇欲绝地发现一把寒刃闪闪的大斧子正向他的颈部飞来! 他的颈部便有了一种麻麻的感觉,似乎已感受到了斧刃加身的滋味。 他想偏一偏身子,哪怕只偏一点点也好。 他强自提气,将身子一缩一弹。 斧刃果然让他避过了,只扫中了他肩膀上的一点皮肉。 死里逃生的经历,让他吓出了一身冷汗,只觉得身子又热又冷,好不难受。 因为力道已用竭,他的身躯便不可避免地向下直坠。 在他身子将及地面时,他的眼中瞳孔变大了,发出惊恐之色。 因为,他看到已被自己闪过的那把大斧子又向自己飞来了。 还是向着自己的细脖子。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为什么已经闪过去的斧子怎么又会飞回来,而且又恰好是切向自己的脖子。 这一次,他是无论如何也避不开了,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也许,他在心中还在嘀咕了一声:“此乃天亡我也!” “咔嚓”的一声脆响,利斧把他的一个小脑袋给生生切下来。 身躯砰然倒地,而脑袋则还“咕噜噜”地滚出好远。 这条细长的通道上的血腥之气便更为浓厚了。 此时,只剩下了那个脸上抹着一层厚厚脂粉的女人了。 尽管抹着厚厚的脂粉,但仍掩饰不住她的惊惶神色。 她已没有任何退路了。 没有退路,便只有一拼! 她手中的软剑伸缩如电,宛如穿射而出的千百条掣映交错的蛇信,织成纵横飞舞的光电之网! 她自然是选择攻向游雪。 游雪身子一闪,剑锋如霜,青气蒙蒙。但见光华流灿,如真似幻! 一阵清脆的金铁交鸣之声在刹那之间响作一团。 软剑乘势缠住了游雪的短剑。 游雪的身手好快。 她一拧柳腰,身子便如行云流水般极快地飘移。 如此一来,对方的剑才没有机会乘机而进。但游雪愿意停留在守势之上。 她突然清叱一声:“狂——” 剑芒大炽! 然后,便是一阵清脆的暴响,对方的剑突然断成数截。 游雪未作丝毫的停留,在断剑飞起之时,她手中之短剑已加速向一截断剑磕去。 “叮”的一声响之后,断剑飞速向对方的胸口直射而去! 那女子应变之速极快,她见情形不对,立即斗然向后倒仰! 断剑从她的身子上空划过,把她的胸部拉出一条血槽! 游雪在对方仰身后曲之时,立即乘机欺身而上,剑花如乱絮般抛洒。 那女子的身上便平添了无数带着鲜血的剑伤。 鲜血一滴一滴地流着,印在她那白色的衣衫上,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感觉。 便在此时,外边的钱大串、孙不空等人也已将铁栅栏撞开了! 众人用力很大,一时收势不住,便抱着根粗大的圆木直冲而入,好不容易才收住脚步。 眼睁睁地看着所有的敌人全被柯冬青、游雪两个人给摆平了,孙不空、钱大串不由遗憾得直咋舌。 眼下,当务之急,自然是去救秋千千。 这儿没有别的岔道,众人当然只有继续往前走。 没走多少路,他们发现走到了通道的尽头。 在那儿,有一间被封隔开的小小屋子,铁门紧闭,铁门上挂着一个特大的牛鼻子锁。 便见孙不空走上前去,从怀中掏出一个奇形怪状的铁制之物来,说它是钥匙,却比钥匙复杂多了,说它不是钥匙吧,孙不空正在用它向牛鼻子大锁中直捅。 捅呀捅呀,只听得“吧达”一声,锁竟开了! 游雪以惊讶的目光看着孙不空。 钱大串忍不住揶揄道:“姑娘,你知道他的名字是叫什么吗?” 游雪惊讶地道:“不知道。” 钱大串笑道:“他的名字叫不空,想都可以想得出来他为什么叫‘不空’了。” 游雪先是一愣,后来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不空”二字,与形容小偷的“妙手空空”是一个理儿。 她不由看了看孙不空。 孙不空的脸色正常得很,他平静地道:“不错,以前我几乎已是这一行的状元了,天底下几乎没有我孙不空打不开的锁。” 他的语气平静得像是说别人的事。 游雪心中暗暗地思忖道:“是什么样的经历,使他渐渐地转变,成为‘欢乐小楼’中的人物呢?” 这其中,自然有一些曲折的。 连他自己都可以正常的态度去对待自己的过去,那为什么别人还要一味地记着他的过去呢? 孙不空将锁打开之后,将铁门一推而开。 便在铁门打开的那一瞬间,从里边射出一物,急速袭向孙不空! 未等孙不空闪身,钱大串的铁索鞭已电扫而出,卷向那物。 他的铁索鞭这一下充分发挥了它的特长,“啪”的一声,就把来物卷了个正着! 便在此时,里边响起了一声愤怒的叫声。 没有人听得清楚叫唤的内容,因为这个声音已很是嘶哑。 但每一个人都可以听出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众人不由松了一口气:秋千千还活着。 钱大串收回铁索鞭,才发觉自己的鞭扫中之物竟是一只小巧的鞋子。 他一愣,然后便失声笑了。 众人在明处,而这间屋子在暗处,所以过了好一阵子,大伙儿才可以看得见屋内的情形。 一个年轻的女孩正盘腿坐在地上,她那右腿的鞋子已不见了。 她的那双眼睛极为愤怒地望着这一帮人,像一只愤怒的母狮子。 游雪忙道:“是秋姑娘吗?” 她的声音很好听,这足以消除许多隔阂。 那姑娘当然是秋千千,被关在这样一间封闭的小屋子里,她都快要疯了。 其实,柯冬青已认出秋千千了。几年前秋千千曾来过“欢乐小楼”,他见过她,虽然那时现在小多了,但容貌仍是有一些当年的影子的。 而秋千千终于也看到了柯冬青。 她脸上的愤怒一下子便消失了,而变成了一种惊喜。 柯冬青亲切地笑了一下,道:“秋姑娘,我们来救你了。” 秋千千本是绷着的神经终于一下子松弛下来了。整个人便有了一种很累很累的感觉,像是要虚脱一般。 对一个十七岁的姑娘来说,这样的经历的确是有点可怕。 她想笑一下,没想到没有笑成,眼泪却已“哗哗”地往下流了。 游雪急忙迎了上去,扶住她的肩道:“好了,一切都过去了。” 秋千千感激地看了她一眼,道:“谢谢姐姐,你一定是假冒成我的人了?” 游雪惊讶地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秋千千道:“当然是从那帮狗贼口中听出来的。他们说只要抓住了真正的秋千千,便把我杀了。我就知道一定有人为了救我,而假扮成我了。” 言罢,她试着想站起来,却未能成功。因为她的右手,左腿都已被封了穴道。 她苦笑了一下,道:“我穴道被封了,自己试着解过,但没有解开。” 游雪忙道:“我来试试。” 但试了几试,却也未能成功,她不由很是惊讶。 能把她难住的点穴之法,实在不多了。 她向柯冬青道:“你来试一试?”她不知该如何称呼柯冬青,便索性免去了称呼。 柯冬青点了点头,蹲下身来,道:“秋姑娘,得罪了。” 秋千千一笑,道:“柯大哥怎么还如此客套呢?” 柯冬青道:“礼多人不怪。” 言罢,他的双掌抵于秋千千的后背,将自己体内的真力向她体内贯入,然后道:“运功抵抗我的真力!” 秋千千依言而行。 柯冬青的眉头忽然皱了起来,脸色也凝重起来。 少顷,他方住手。 众人见他神色凝重,都有些惊讶而紧张地望着他。 钱大串最是沉不住气,他问道:“大柯,能解开吗?” 他的年纪比柯冬青大,却叫柯冬青为“大柯”,显见他对柯冬青的尊重。 事实上,“欢乐小楼”的人对这位像冬青一样有旺盛的生命力的年轻人,都是颇为器重的。 柯冬青点了点,道:“能,不过,这种点穴手法很怪。” 怎么个怪法,他却没说。 言罢,他已出手如电,迅速地点向秋千千。 速度极快。但并不仅仅是速度快那么简单,他的手法变化极为复杂,或并指,或曲拳,或托掌。 当他的手停下来时,秋千千的手脚已可活动自如了。 众人见她的穴道已被解开,都松了一口气,惟有游雪却还是若有所思的样子。 她已看出了柯冬青的脸色有些古怪,这其中一定有些玄奥,而他说过这种点穴之道有点奇特,但他却没有说出怪在何处,便更是不简单了。 但她知道柯冬青没有说,就一定有他的理由,所以,她也不会问的。 众人便又沿着原路撤出。 走出一段之后,行在最前边的人又撤了回来,不安地道:“前边的屋子已被烧得倒下,把出口也给堵上了,一时无法出去,恐怕得等到木料烧完才行!” 木料烧完,该是何时?所谓夜长梦多,时间久了,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柯冬青不由有点着急。 却听得游雪道:“不知你们可曾留意过这条通道的走向没有?” 柯冬青心中一动,道:“莫非游姑娘已有所发现?” 游雪没有正面回答,她道:“我们进入这条通道的入口处在墙角上,比地面只高出少许,而进了通道之后,根据通道起伏的坡度可以看出,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离地面并不远,对不对?” 众人细细一想,都觉得有理。 游雪继续道:“对处于地下的通道来说,它要能保证适宜住人的话,就必须要可以通风、亮光。亮光这一方面,自是问题不大。” 她向四周扫视了一遍,方道:“诸位有没有看到这个通道除了我们的入口处外,并没有别的人出口?而要形成通风的条件,一定是要有两个风口。” 顿了一顿,她方道:“所以,这个通道一定还有一个出风口,只是我们还没有发现而已,而这个风口自然是与外界连接的。” 柯冬青以赞赏的目光看了游雪一眼,道:“游姑娘说得很在理。如果没有通风的条件,这些松明灯也是无法长时间地烧着的。” 钱大串大声道:“好,我们便分头去找!” 游雪道:“慢,为了节省时间,我们不能如此盲目地寻找!” 钱大串有些惊讶地望着她,心中暗道:“莫非找出风口也有简捷的方法不成?” 却见游雪走到一支松明灯前,把它取了下来。 所谓的松明灯,便是用含松脂特别丰富的松树树干制成的火把状的照明用具。 游雪取下松明灯,用力把它吹灭。 松明灯一灭,便冒出了一股股呛人的浓烟,黑乎乎的。 众人不解地望着她,连柯冬青也一时无法明白她的用意。 却见游雪举着这根已灭了的松明灯,开始走动。 开始,众人尚未发现她走动的规律,到后来,才知道她是顺着黑烟飘动的方向走的。 走着走着,众人发现又回到了关押秋千千的地方。 然后,便见那股黑色的浓烟不再向前飘,而是开始向上冒了。 当大伙儿看到浓烟飘升之后,便消失了,立即恍然大悟,不由暗暗佩服游雪。 不用说这儿便是出风口了。 孙不空道:“我来试试。” 他用的是小巧功夫,但兵器却是一杆长枪。 只听得暴喝一声,身子突然跃起,手中的长枪飞速向上击出。 状若举火燎天。 “哗啦啦”地一声响,从上面落下了不少的东西。 有木板,有砖头,还有几根铁条。 有希望!大家不由心中一喜。 这次,孙不空的长枪出击的速度、力度更为凌厉了。 而钱大串也不甘寂寞,长鞭一挥,“哗啦啦”地一声暴响,便同孙不空的长枪一道挥击而上! 却听得“咣”的一声响!声音极为古怪。 众人一愣。 然后,便听得“轰”的一声,大块的杂物落下来了。 一道亮光射了进来! 然后,便是铺天盖地的水“哗”地流了下来。 众人大惊失色。 怎么会有水?会不会是中了对方的诡计? 孙不空、钱大串一时避之不及,立即被淋了个透湿。 此时已是深秋,水略有点寒意,这么一淋,真够他们二人受的。 便听得上面有人见了鬼似地大叫起来。 听了这种惊骇的叫声,他们心中反倒安定下来了。 柯冬青道:“上去吧!” 此时,水已很小了,淅淅沥沥地沿着二尺见方的洞口边流了下来。 却听得上边有人在大叫:“谁在那儿装神弄鬼?再不说话,我要扔石块下去了!” 一听此话,大伙儿都惊呆了,像见了鬼似的,惟有游雪、秋千千例外。 钱大串结结巴巴地道:“麻子救,是……是……是……麻子救!” 麻子救?麻子救是谁? 游雪一脸的茫然,秋千千也是一脸茫然之色。 而对于“欢乐小楼”的人来说,“麻子救”这三个字是再熟悉不过了。 “麻子救”是“欢乐小楼”的厨子中资格最老的,烧得一手可以让人把舌头也嚼下去的好菜。 连段牧欢也叫他“麻子救”,因为段牧欢喝酒用的菜,全是由他烧的。 怎么会在这儿听到麻子救的声音? 可这洪钟一样的声音,不是麻子救的声音又是谁的声音? 上边响起了嘈杂的议论声,似乎有人在建议用热油往下浇。 这么一浇下来,三十几号人往什么地逃避? 钱大串急忙大叫道:“麻子救,我是钱大串,千万别浇油!” 上面立刻响起一片惊惶的叫声,又听到“扑通”一声,大概是什么人摔倒了。 上边有一个颤抖的声音抖抖索索地道:“钱大……大……大哥,你……你是人还……还是鬼?” 众人不由暗暗好笑。 钱大串大声骂道:“放你娘的臭屁!你钱大哥当然是人了。” 上边的人惊悸甫定地:“看来是人,要不怎么会骂人?” 这话有点奇怪,为什么鬼就不能骂人? 钱大串这才一跃而上! 他发现自己正是站在自己“欢乐小楼”的伙房里。 伙房里有四十几人正瞪着眼睛傻乎乎地看着他! 钱大串有点哭笑不得。 他知道也难怪这些人如此惊讶,无论是谁,如果突然看到一个人从地底下冒出来,那都是很吃惊的。 然后下边的三十余人相继跃上。 最后上来的是柯冬青。 麻子救张着一张嘴,像一个木鱼一样,合不拢了。 当柯冬青问道:“怎么会在这儿?”时,麻子救才回过神来。 他大声地道:“大柯,我还要问你呢?怎么会像一只老鼠似的从这下边冒出来,我还以为……” 边上有一个极瘦的小伙子接口道:“我们还以为下边有鬼呢!先是水缸突然裂了,然后地面又塌了下去。” 听他的语气,似乎还沉浸在震惊之中,说话一惊一乍的。 钱大串这才明白倒在自己身上的水的来历,整个人便像是从水中捞出来的一样,极为狼狈。 当下,他便与孙不空两人先去换衣衫了。 柯冬青也是极为惊讶,他没有想到世上竟有这么巧的事。 不对!这事也许不是“巧”那么简单的。 不过,柯冬青一时也发现不了什么,但他坚信从这儿可以顺势摸出点什么来。 这一帮厨子的大叫声,早已吸引了一些“欢乐小楼”中的人过来围观,当他们发现是柯冬青这些人时,都是大为惊讶。 柯冬青知道现在最要紧的事是把秋千千带去见段牧欢,当下,他对身边的人交代了几句之后,便对秋千千道:“秋姑娘,你随我一道去见段大侠吧。” △△△ △△△ △△△ 段牧欢正在喝酒。 这一次,他喝的酒是十年酿的女儿红。 但他的神情却未见得有何愉快之处,连眉头也未舒展。 他有点担心。 他当然是为柯冬青、游雪担心。其实,他也明白自己根本不必要为他们二人担心,这两个人都年轻,但他们的经验却已是极为丰富了。 当今江湖中,能够在他们二人联手之下讨去便宜的,恐怕已是很少了。 这是两个极为优秀的年轻人。 也正因为优秀,他才更不愿失去他们。 伙房中的喧闹声已有人向他禀报,但他没有说什么。 这有什么好说的?下面的人不会连这一点小事都处理不好的。 然后,便是柯冬青与秋千千进来了。 看见他们二人,段牧欢立即喝了一大口酒。到现在为止,他才真正品尝出了一点酒的味道来。 柯冬青道:“楼主,我已将秋姑娘带来了。” 他说是带来,而不是说救出来,这便是柯冬青的性格。 他从不踞功自傲,甚至喜欢尽可能地把自己的功劳忘掉。 像他这样的年轻人,的确是不多的,而且似乎越来越少。 秋千千轻轻地叫了一声:“段叔叔。” 这声称呼,仍是尊敬的语气,却没有了几年前那种无拘束的感觉。 那时她还只是一个小孩子,而现在,已是一位姑娘了。 段牧欢站了起来,走到秋千千的身边,本是想拍一拍秋千千的头,不知为何,最后又拍到自己的头上了。 他歉然道:“千千,让你受惊了。在我这儿,竟还没有能够保护好你。” 秋千千忙道:“其实也怪我任性不懂事。又给段叔叔添麻烦了,多谢段叔叔出手相救。” 段牧欢道:“其实,你应该感谢你身边的大柯才对!对了,我给你引见一下,这便是大柯,柯冬青。” 秋千千与同辈中人之间便没有了拘束之感了,她向柯冬青道了谢。 段牧欢道:“千千,你好几年未到段叔叔这儿来了,这次便多住些日子,恰好我们‘欢乐小楼’来了一位女客,与你年纪相仿,你可以与她同住一起,彼此也就有了个伴。” 秋千千道:“我已见过那位姐姐了,她真漂亮。” 像她这样骄傲而又自信的女孩能说这句话,也是不容易了。 段牧欢点了点头,道:“千千,已是深夜了,你先去歇着,好吗?” 口中这么问着,却已拍手叫进来了一个人,他道:“你把秋姑娘带到游姑娘那儿去吧。” 他仍是像一个长辈对待小辈时一样,虽然也会征求你的意见,而事实上他却早已在心中为你作好了打算。无论你是怎么想的,都一定会让你按他的想法行事。 许多人都难以避免这个毛病,连段牧欢也不例外。 秋千千只剩下顺从的份了。 其实,她根本就不想现在就去歇着,她的经历让她又是紧张又是兴奋——当然,兴奋是在危险过去之后,才会开始的。 她觉得自己有许多话要说,而段牧欢却已叫她去歇着! 多扫兴! 但这儿不是囚岛,她再怎么任性,也不会在这儿耍性子的。 当秋千千下去了后,段牧欢这才又为自己倒了一杯酒。 端着酒杯,却未喝。 他问道:“大柯,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要告诉我吗?” 柯冬青道:“有。” 段牧欢的眼中闪过了一道精光。 这时的他,才真正地像一个统领着数千人的“欢乐小楼”的楼主。 段牧欢一口喝尽了杯中之酒。 他知道柯冬青说有,就一定是有,而且他要说的东西,一定很重要,很有用。 段牧欢轻轻地道:“说吧。” 柯冬青的声音不大,却很清晰,字字入耳。 他道:“劫持秋千千之事,与八王爷卓白衣有关。” 段牧欢那只正在倒酒的右手一下子凝在那儿了。 酒将倾未倾,就那么在瓶口处呈跃跃欲下之势。 良久,他的右手方略略一侧,酒瓶一倾,瓶中之酒便准确地注入了杯中。 他的神色似乎很平静。 但柯冬青了解他,柯冬青知道他的楼主现在正飞快地思索着。 他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去打断段牧欢的思维的。 终于,段牧欢把酒瓶放了下来,他回过身来,问道:“可靠吗?” 柯冬青摇头道:“不可靠。” 但段牧欢却道:“不,你一提这事,我便相信你的推断极为可靠!” 他的眼中露出了赞赏之色。 柯冬青有些惊讶地望着他。 段牧欢来回踱了几步,方道:“在你去救秋千千的时候,我又接到一个消息。” 柯冬青没有问是什么消息,因为他知道不用问,段牧欢自己也会往下说的。 果然,段牧欢没等他问,便接着往下说了。 他说:“你一定听说过‘武林四公子’吧?” 柯冬青点了点头。 江湖中人没听说过“武林四公子”的人,恐怕是没有几个了。尤其是年轻人,都暗中憋着一口气,要把“武林四公子”比下来,才肯善罢甘休。 柯冬青虽然不会如此浅薄,但“武林四公子”还是知道的。 段牧欢道:“‘武林四公子’死了。” 柯冬青吃了一惊,他问道:“死的是谁?” 段牧欢一字一字地道:“四——个——人——全——死——了!” 柯冬青愣住了。 如果换成别人告诉他这件事,那么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的。 “武林四公子”怎么可以突然之间全部死了呢? 且不论他们的武功都已是顶尖高手之列,单单是他们显赫的背景,便足以让任何人忌惮三分。 现在,他们却突然全死了!! 这简直有点像一个笑话,但柯冬青知道段牧欢不会在这个时候同自己说笑的。 如果这是真的,那便是一件骇人听闻之事。 柯冬青问道:“是谁杀了他们?” 段牧欢道:“从表面现象来看,是他们四个人自相残杀!” 柯冬青的眉头跳了跳,他不相信这四个人会自相残杀之后,全部死去。他断定段牧欢也是不会相信这一点的。 果然,段牧欢道:“我不相信这个表面现象,尽管从现场看来,这种假设是可以成立的,他们四个人身上所受的伤口,便可以证明这一点。” 顿了一顿,他接着道:“但我就是不相信。第一,他们没有相互搏杀的理由,尽管可以猜得出像他们这样的人,极有可能会为了一些虚名而争斗,但我想还不至于到了四个人全部卷进去的份上。” “第二,为何四个人会那么巧地相逢于同一个地方?‘武林四公子’所居之处相隔颇远,平日两个人能碰到一起,已是不易。哪知这次会这么巧,四个人一齐遇上了?这其中一定有文章!” “至于第三点,则与我们‘欢乐小楼’有关。你也知道他们的父亲战青枫、宋去雁及其爷爷宋竟池宋大侠与我们‘欢乐小楼’的交往甚密,尤其是战青枫,他乃我的好友。” “这一次,为了对付刁贯天,我已邀请了不少江湖朋友,对付刁贯天这样十恶不赦的人,根本不需要讲那些酸迂的规矩,邀请的人中,便包括战青枫。” “而其他‘武林公子’后面的势力即使不直接助我,至少也会在暗中或多或少地出一点力!” “但现在‘武林四公子’一死,局势便大大地变了,因为他们死状所体现出来的是四个人相互攻击的结果,这便使‘武林四公子’后面的势力开始相互争斗了。这样一来,名门正派的势力必会大大地削弱!”
第十六章 白衣王爷 第十六章 白衣王爷 柯冬青插话道:“那么,他们便不能看出这其中有诈吗?” 段牧欢道:“应该能。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能够找出一点蛛丝马迹来,可以明确证明‘武林四公子’并非自相残杀而死的!而以他们的身世来说,他们的家族是不可能让他们白死的。” “换句话说,他们必须要找到一个敌人,而且是尽快地找到,哪怕明知是假的敌人。其实,江湖中人做起一些虚伪做作的事,比起官场上的人还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们要为维护他们家族的威望,而把他们凭空树立的敌人打倒!” “当然,以后,他们也许会慢慢地寻找真凶,但那是以后的事!” 段牧欢的手一挥,总结似的道:“所以,这四人之死,极有可能是一个圈套,一个让四个势力强盛的武林家族陷于混战之中的圈套!” 他望着窗外,慢慢地道:“那么,设这个圈套的人,一定是可以从中得利的人。” “是谁呢?我一直猜不出来,直到你提到了卓白衣!” 他这么一分析,柯冬青的思路也一下子明朗了! 对!极有可能是卓白衣的佳作。 八王爷卓白衣很像一个王爷,所以人们都叫他为八王爷。 至于这个“八”是由何而来,却是无人知道了。 他的人长得极其威仪,很像王爷。 他的势力很大,也像王爷。 更重要的是,一般人无法分清他是黑道,还是白道上的人。 卓白衣几乎就是一个独立于江湖之外的江湖人! 卓白衣的“白衣山庄”几乎也像是一个独立武林之外的武林门派。 他就像一个既不是白道,又不是黑道中人的红门人物! 这也使他很像王爷。 但这一切,都只是假象。 知道这一切都是假象的人并不多,段牧欢就是其中之一。 段牧欢知道卓白衣不是白道之人,也不是黑道之人,他是一个黑白通吃的人。 但段牧欢从未掌握到“白衣山庄”做出过什么越轨之事。 他的表现是那么的自律,从不招惹是非。 段牧欢也暗暗佩服卓白衣,卓白衣是一个能让人迷惑的人。 也许,真正了解卓白衣的人很少很少。 有人说他的武功很高很高。 有人说他根本不会武功,他只是他妻子的傀儡而已。 有些人说他的祖先本是世袭王爷。 另外有些人说他的祖先本来是位黑道巨魔,而也有些人传闻他祖先是位白道大侠。 作为一个江湖组织,“欢乐小楼”不可能超脱尘世之事,它一样要争夺、渗透、明查、暗访……除了行事光明磊落之外,他与别的江湖帮派组织没有什么区别。 所以,它需要防备任何有可能出现的敌对势力。 能与“欢乐小楼”抗衡的,的确不多了。 这几年,段牧欢已隐隐地感到一种潜在的势力在崛起,但一直未弄清是什么势力。 一切都只是凭着多年来积累下来的敏锐的触觉作出的判断。有时候,感觉比真凭实据来得更直接、迅捷、有效。 直到今天,当柯冬青提起八王爷卓白衣时,他才把目光集中于卓白衣的“白衣山庄”身上。 似乎便有了一种拨云见日的感觉。 以前那缥缈不定的思绪,一下子有了落脚点。 “白衣山庄”,卓白衣! 段牧欢道:“你是依据什么作出这个判断的?” 柯冬青道:“根据秋姑娘身上所中的点穴手法。” 段牧欢看着柯冬青,那意思是让柯冬青继续说下去。 柯冬青道:“秋姑娘所中的点穴之法是‘佛月手’,而如此点穴手法,只有‘白衣山庄’的人才会用。” 段牧欢道:“你能肯定吗?” 柯冬青点了点头。 段牧欢略一思忖,道:“速去将端木先生请来。” 柯冬青站着没动。 段牧欢熟悉柯冬青的任何生活习惯,他知道柯冬青一定是认为自己的指令有不妥之处。 于是,他问道:“你要说什么吗?” 柯冬青道:“至少,你应该把金先生也一同请来。” 金先生,自然就是“欢乐小楼”的总管家金老村。 段牧欢沉默了片刻,却道:“算了,端木先生也别去叫了,夜已深了,说不定他们都已睡了。” 听了这句话,柯冬青的眼中闪过一种奇怪的光芒,但转眼即逝。 他道:“楼主,你知道我与游姑娘他们几个人是从何处进来的吗?” 段牧欢奇怪地看着他。 柯冬青道:“从我们‘欢乐小楼’的伙房之中,我们从地下上来时,还敲破了一只大缸!” 说到这儿,他笑了笑。 段牧欢却没有笑,他知道柯冬青在这个时候与他说这些话,绝对不是为了让他一笑那么简单。 事实上,他也发现了这其中颇有古怪。 他又坐了下来。 他坐下来,当然得倒酒,自然得很,自然得就同睡觉要闭上眼睛一样。 他道:“你把如何救出秋千千的经历说一说吧。” 柯冬青说得很简练,前前后后加在一起,也不过是二十几句话。但他已把该说的全说了,不用说的一句也没有说。 这就是柯冬青,让段牧欢极为欣赏的柯冬青。 柯冬青把话说完之后,两个人都沉默了。 少顷,段牧欢站了起来,道:“很好。” “很好”是什么意思? 柯冬青没有问。 △△△ △△△ △△△ 这是一个小城。 又是酒楼里面。 我们的故事总是喜欢在酒楼里发生。 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可奇怪的。 如果你不想让别人发现你,你便可以到酒楼里来,拣一个角落坐下,背着众人,要几个不起眼的菜,默默地喝酒吃饭,那谁也不会向你多看几眼,因为在酒楼中永远不缺乏一个引人注目的亮点。 如果你想让别人发现你,就做这样一个亮点。人们很喜欢吃饭的时候,观赏着一件东西或者一件事。 到现在为止,这个酒楼里还没有什么亮点,也没有什么人要刻意把自己隐藏起来。 然后,便有一个人进来了。 这是一个四十多岁的极具威仪的人。 这种威仪是掩饰不住的,他的衣饰是那么的华贵,走路是那么的威武,任何人一看,都会不由自主有一种想仰视之感。 他手中的刀,宽且厚实,刀把略略弯曲,如一只仰首怒目的龙头。 但他戴着一顶笠帽,而且帽沿压得很低,似乎是不想让别人看见他的脸。 看样子,他应该是不想让别人发现。 但他这样拿着刀,顶着帽子,有谁会不去注意他呢? 所以,他很有可能也是一个想让别人注意的人。 无论他是哪一种人,反正,我们前边说过的规律出现了。 在酒楼里,永远不会缺少故事,这就像青楼中永远不缺少女人一样,那么自然而真实。 这个威武且手里拿着一把怪刀的人拣了一个角落坐下,要了几个不起眼的菜,背着众人,默默地吃着。 他实在可以归于不想让人注意的那一类人中。 但身不由己的事发生了。 先是有一张靠窗边的桌子边上的人开始低头小声议论,嘀嘀咕咕的。 说话时,他们的目光不时地扫向这个戴着帽子的中年人。 他们的声音很小,却又恰好小到可以让别人听见。 许多人似乎对这种很不容易听清却又恰好可以听清的话特别感兴趣。 如果人的耳朵可以像兔子那样竖起来的话,这酒楼早已成为养兔场了。 他们在说:他就是‘断梦刀’司徒水! 连梦都可以一刀两断的刀法,该是何等的可怕! 这种声音像瘟疫一样迅速蔓延开来。 到后来,除了聋子之外,每一个人都已知道这件事了。 这个威仪的人如不是“断梦刀”,那么谁是“断梦刀”? 如果司徒水也是使剑的话,也许人们早已把他归于段牧欢、伊忘忧、莫入愁、秋梦怒他们一起了,然后再加上一个别的称呼! 可惜,他是使刀的。 他是段牧欢的朋友,那种一条裤子穿两个人还有空余的朋友。 能成为段牧欢的朋友的人都是不简单的,司徒水自然也是个不简单的人。 段牧欢有一个武功很低很低的朋友,低到只能打打长拳之类不入流的拳术。 但他反而更不简单。 因为天下所有的青楼几乎都是归他管的。别看青楼里有的只是女人,而且是一些不那么上得了场面的女人,但它绝对的不简单,许多你花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探不到的消息,它却可以轻易地问到。 司徒水的刀法很绝,有人说他的刀法已可以与四十年前的“鬼刀”柳回回相提并论。而知情人知道这种说法并不正确,正确的说法是司徒水的刀法已在四十年前名动天下的“鬼刀”柳回回之上。 现在,酒楼中的所有目光,几乎都已集中于司徒水身上了。 目光很复杂,但敬佩的占大多数。 终于,有一个大汉站了起来,手中捧着一个酒杯,向司徒水走去。 他的腰上也挂着一把刀,很不错的刀,但现在他却极想把它藏在身后。 谁都看得出他很兴奋,又很紧张。 当他在司徒水面前站下时,他艰难地咽下了一口口水,方道:“司徒大侠……” 声音嘶哑干燥,“沙沙”作响,像一个破了的风箱。 那人抬起了头,但脸仍是在帽子底下,他惊讶地道:“是叫我吗?” 大汉恭敬地道:“不错,我想敬司徒大侠一杯。” 那人道:“我……我不是司徒大侠。” 大汉脸色更加恭敬:“大侠确是真人不露相,其实即使大侠不说,我们单凭大侠这一股浩然之气,我们也是猜得出你便是司徒大侠了。” 有好几个人已大声附和了。 司徒水却还在一个劲地说他不是司徒水。 也许,一些成名英雄都爱如此。 壮汉越相信这个人便是司徒水了,他执意敬司徒水一杯。 不由分说,他为自己和司徒水各倒了一杯酒,然后递出一杯,谦逊地道:“司徒大侠,请务必赏个脸!” 话说到这个份上,没有谁能够拒绝了。 果然,司徒水接过了那杯酒,似乎有点无奈地道:“多谢了。” 两只酒杯“当”的一声碰在一起。 就在壮汉的酒杯刚要碰到嘴唇时,杯子突然一声脆响,碎了! 酒便洒了一地! 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 这位壮汉更是吃惊不已,因为他知道这只杯子是被暗器射破的! 问题是他根本没有看清是什么暗器射破了他的杯子,也不知道这枚暗器是从什么地方射来的。 他所知道的实在不多。 司徒水的脸色变了变,这种变化,没有人能够看到。 他突然道:“多谢壮士之意,但我有要事在身,实在不能久留。” 言罢,他一拱手,也未等壮汉说话,转身便走。 壮汉一时反应不过来,便傻傻地站在那儿。 只见人影一闪,已有一个人拦在司徒水的面前了。 这是一个中年人,却看不出是三十几岁,还是五十几岁。 他衣衫的质地不错,但因为一点也不整洁,乱乱地卷着一团,所以多多少少有点寒酸的模样。 他的鞋子也不好好地穿着,而是把后面鞋帮踩在脚下,便那么趿着。 他的样子像刚刚睡醒,或许还没有睡醒的样子,一双眼睛惺惺忪忪的。 众人谁也没有留意到他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按理说,他应该本就是坐在酒楼里的,但没有一个人想得起来他原来所坐的位置。 他就是那种不用隐藏就很不起眼的人。 现在,他却拦在司徒水之前。 他说道:“这么急着走吗?” 语气便像是在挽留一个到他家串门的朋友,但他的脸上却是一脸的冷笑。 司徒水没有说话,壮汉却已先叫了起来:“不可无礼!他是‘断梦刀’司徒水司徒大侠!” 那个“睡汉”闻言,像很吃惊的样子,他道:“他是司徒水?” 壮汉大声道:“不错!” “睡汉”的样子便显得更惊讶了,他奇怪地道:“他是司徒水,那么我呢?我是谁?” 谁知道他是谁。 壮汉不屑地一笑,冷声道:“你是谁?鬼才知道你是谁!” 那人忽然正色道:“我才是真正的司徒水!” 他说他是司徒水。 好几个人差点喷饭了,他们觉得这睡眼朦胧的“睡汉”实在有意思,他竟然说他是赫赫有名的司徒水。 司徒水没有生气,崇拜司徒水的壮汉生气了。 他瞪着眼道:“朋友切莫再开玩笑了。不是我损你,你那副德性,给司徒水大侠提鞋都不配!” “睡汉”反问道:“司徒水就应该是什么样的一副德性呢?” 壮汉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司徒水突然转身向后飞速弹射,身手颇快。 后面只有一个窗户。 而他现在却正是要朝这个窗户掠去。 众人不由被这意外的变故吓了一大跳。 司徒大侠为什么要从这窗户出去? 却见司徒水的身子即将脱出窗户的时候,窗前突然多出了一个人。 谁也不知道这个人是怎么出现的,似乎他本来就已经在这儿站着,等待司徒水过来的。 又是睡眼惺忪的中年人! 这一刻,所有的人都呆在那儿了。 这次,即使是傻瓜,也可以看出这“睡汉”的武功极高了。 他比司徒水后发,却比他先至。 司徒水竟凭空硬生生地收步,他的身躯在空中急速一个反旋,又要向另一个方向飞掠。 却听得“睡汉”冷冷地道:“你又何苦做这徒劳无益的挣扎?” 司徒水便不动了,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般。 他缓缓地转过身来。 “睡汉”道:“真是冤家路窄,怎么这么巧?” 司徒水“呛”地一声拔出刀来,嘶声道:“你以为我真的怕了你吗?” 众人不由很是失望。 “断梦刀”司徒水的刀怎么能这么轻易地就拔出来呢? “睡汉”道:“不管你怕不怕我,反正今天我是不会再让你走脱了。江湖人称你为‘九命猫’,果然不假,我都记不清你从我手中逃过多少次了。” 九命猫?被人称为“九命猫”的闻小香? 所有的人都呆在那儿了。 壮汉更是目瞪口呆了,他很希望这位极具威仪的人能够否定对方的说法。 很遗憾的是,他没有。 更遗憾的是,他道:“你司徒水管得也太宽了!” 天啊!这个不起眼的人竟真的是司徒水? 多不可思议! 但看了他方才堵住“九命猫”的身手,又没有什么不可信的了。 众人不由暗叹:“为什么该是司徒水的人却偏偏不是司徒水,压根儿不像是司徒水的人却偏偏是司徒水。” 真正的司徒水道:“你明明应该知道这些日子,我会来这儿的,为何你还要不顾命地窜到这儿来?” “九命猫”闻小香咬牙切齿地道:“因为我想要看到你死于刁贯天手中时的模样!” 这段时间,有谁不知道刁贯天? 甚至有几个爱煽风点火的说书人,已把当年“四情剑侠”如何追杀刁贯天的故事以说书的方式说出来了,很受欢迎。 司徒水冷笑道:“也许我有可能会死于刁贯天之手,但你一定是不可能看到这一幕情景了。” 下边的话,他没有说,但意思却是再明白不过了。 此时,已有人在嘀咕:“怎么‘断梦刀’司徒大侠连一把刀也没有?” 似乎是为了回答众人心中的疑问似的,司徒水的手一闪,他的手中已多出了一把寒刃四射的刀。 “九命猫”闻小香怪叫一声,倏然疾扑而出。 那把又厚又宽的刀凌厉凶猛地横扫过来。 酒楼立时大乱。 不少人夺路而逃,却有更多的人选了一个自认为安全的地方站了下来,看着这边。 他们不愿错过看“断梦刀”司徒水出刀时的情景,这样的机会并不是很多的。 尤其是那个壮汉,他已以惊人之速,把对假司徒水的崇敬迅速转移到真正的司徒水身上了。 “九命猫”的刀法也算是不俗了。 刀如风卷残云,又似遍地涌激而起的雪花,飞旋盘掠。 刀风闪烁,锐势逼人! 便听得“断梦刀”司徒水轻轻地冷笑一声,右手倏出。 犀利的光影在他的身边翩飞。 流闪的寒芒闪织如网,似乎他的整个身子已成了一个光体。 每一次刀锋的扫撩突刺都凌厉已极。 而它们竟是在间不容发的那一瞬间完成的。 许多人的舌头伸了出来缩不回去了。 一声金铁交鸣之声响了起来! 响声乍停之时,众人发现“九命猫”手中的刀变了。 刀刃早已缺了十几个口子,刀尖也莫名其妙地弯曲起来了,这把本是极为威武而又宽厚的刀,一下子全无了神采,那模样让人看了,便会想起劈柴刀。 而司徒水的刀却是完好如初,尽管他的刀比闻小香的刀是小得多,薄得多。 一招之下,高低已分。 但闻小香是“九命猫”,他从来就不肯甘心认栽的。 他的刀锋一偏,划出一道半弧状的焰彩炫映,宛如石火猝闪一般,狠狠地向司徒水的下腹切来。 司徒水看也懒得细看,便那么轻描淡写地平平削出一刀。 似乎是很容易避开的一刀。 但见“九命猫”在这一刀之下,本是凌厉而出的刀突然已被封住了所有的去路,成了一把退无可退、进无可进的死刀。 不仅仅如此,司徒水的刀在封住对方进攻的同时,又已攻向了对方的前胸。 平易朴实,却又是必杀的一刀。 “九命猫”的身形至少变换了七次,他的身手颇为不慢。 但无论他如何地变幻,司徒水的那把刀还是那么不离他的前胸半尺。 “九命猫”的真力终于一滞,身形为之一顿。 司徒水的刀便已在这一瞬间,如一抹幽光般划进! 没有冲天的血光。 司徒水以刀背磕向了“九命猫”的琵琶骨,一阵“咔嚓”作响,“九命猫”的琵琶骨立碎。 他惨叫一声,身形踉跄退出好几步。 司徒水轻哼一声,横刀一刀,扫向一张桌子。 桌子上的一根筷子便已被扫得飞起,直射向“九命猫”那边。 众人以为司徒水要取了对方的命,没想到筷子并非射向“九命猫”的身子,而是射中了他头上戴的那顶笠帽。 确切地说,也不是射向笠帽,而是射向笠帽上用来挽住下颔的那根细绳。 筷子去速极快! 细绳应声而断! 笠帽便飞离“九命猫”的头顶了,露出了下边的一张脸来。 一张过于苍白的脸,眼睑修长,双腮尖削,因为受了伤,脸色显得极为痛苦。 司徒水道:“诸位请看清这一张脸,免得他以后再作恶。” 其实,“九命猫”的琵琶骨已被拍碎,武功废了,要作恶也难了。 壮汉大声道:“司徒大侠,为何不干脆要了他的命?” “九命猫”是江湖中出名的采花大盗,可他每次总能从围追堵截中逃出去,所以便有了“九命猫”的绰号了。 像这样的人,杀了他是不算过分的。 可司徒水却道:“这儿不是杀人的地方,现在也不是杀人的时候,而我又没有杀人的心情,所以我要放他一命。” 他转身对闻小香道:“你快滚吧,否则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把你淹死!” “九命猫”怨毒地看了司徒水一眼,含恨而去。 司徒水对着那位带刀壮汉道:“朋友,以后可千万莫轻易地向别人敬酒,如果方才你喝下了那杯酒,那你便早已躺下了。” 此言一出,众人大惊。 壮汉更是脸色巨变。 他颤声道:“可……可酒是我自己倒……倒的呀。” 司徒水道:“不错,但你与他碰了杯,对不对?” 壮汉茫然地点了点头。 司徒水道:“碰杯之时,他便以极快的手法将自己杯中的酒倾入你的杯中少许,而他自己的杯中之酒在他举起杯子时,便已乘机放入了毒药。” 壮汉额头上便有一滴滴的汗冒出来。 司徒水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我见你对我倒是挺崇敬的,自然要救你一次。” 然后,他便走了。 他去的地方,自然是“欢乐小楼”。 △△△ △△△ △△△ 当司徒水出现在“欢乐小楼”外面时,立即有人迎上来了。 他是专门迎宾的人,所以说的话极为得体,但司徒水没有与他多说什么,随便说了几句,便径自向里边走了。 他急于要见段牧欢。 当他找到段牧欢时,段牧欢的身边有五个人了。 这五个人他认识四个。 四川唐门掌门人唐多。 彭城笑书生居易左。 第三个人的年龄已在花甲之年,一脸的枯瘦鸡皮。他不肯老老实实地坐着,却已脱了鞋蹲在一张椅子上,而且还乱晃个不停。奇怪的是椅子好几次都已处于不平衡的状态,却总是未曾倒下。 这是申也非,武林中几乎人人头疼的申也非。 他是一个极为古怪的人,没有人知道他那一身惊人的武功是从什么地方学来的,也不知道他居于何处。 反正,似乎大江南北、陕中、关东、辽北……几乎只要有武林人物的地方,都有可能看到他的身影。 如果连续三个月没有听说申也非这老头子在什么地方又闹出点什么让人啼笑皆非的事来,那便有点不正常了。 他似乎是要存心与每一个人作对,但偏偏他的武功又高得离谱,这也使他有与每一个人作对的资本。 若说他暴虐无常,却又不合适。他极少杀人,少得甚至让人觉得这与他的一身武功不相配。 也许,可以说他是一个“小错不断,大错不犯”的人。 惟一一个能对他起到一点约束的人便是段牧欢。 鬼才知道段牧欢是以什么方式将他约束住的,反正只要段牧欢找他,他都拒绝不了。 现在,他又在“欢乐小楼”出现了。 第四个人在司徒水进来时,正安安静静地坐在一张椅子上,安静得让人怀疑他是不是睡着了。 这么一想,司徒水仔细地扫了一眼,赫然发现他真的在睡! 至少,他的眼睛是闭着的。 这实在是由不得司徒水不惊讶。 这世上还有谁敢在申也非高谈阔论时打磕睡?哪怕是闭起眼睛也不敢。 可现在申也非似乎对这个人没有任何不满。 他说他的,这个人睡这个人的,互不相干。 是谁?司徒水不认识。 这个人绝对不简单!以司徒水这样的老江湖竟也看不出来是什么人物,的确是有些古怪了。 也不知段牧欢这小子是从哪个角落中找出这么多平日难得一见的高手! 剩下的那个人司徒水认识,他叫简刀枪。 听起来,有点像“剑刀枪”,而事实上他在这三种兵器上的造诣都已是绝对一流! 他曾与司徒水比试过刀,走了三百多招之后,才略略处于下风! 一个人要把一种兵器练到司徒水这份上,已是凤毛麟角了,而他竟同时练成了三种兵器。 而且,每一种兵器都已是出神入化! 事实上,江湖中也只是看到他使用过两种兵器:刀与剑。 至于枪,则从来没有人看到他用过,因为在他用枪之前,他的对手便已败在他的刀或剑之下了。 现在,他身上便同时挂着一把刀,一把剑,一柄在左腰侧,一把在右腰。 没有看到枪在什么地方。 而段牧欢则随随便便地坐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既不是最上座,也不是最末座。 他一见到司徒水,立即便笑了。边笑边站了起来,朗声道:“临安与我们‘欢乐小楼’并不很远么,为何来得这么迟?是不是想到了这儿,便得捡我的骨头了?” 他说着生气的话,脸上却一点生气的样子也没有,笑得那么开心。 司徒水也笑道:“也许连捡你的骨头也已轮不到我了。” 段牧欢便把他让到自己方才所坐的地方,他自己却就那么随随便便地在中间一站。 段牧欢道:“司徒兄,我的老友司徒水。” 他没有提“断梦刀”,因为这儿每一个人的武功都不在他之下,提这个本是极为显赫的名号,反而有些尴尬了。 这儿五个人中的四个,司徒水都是认识的,那么段牧欢一定是把司徒水向那位打磕睡的人介绍了。 可那人还是闭着眼睛,安安定定地坐在那儿。 段牧欢不由苦笑了一下,对司徒水道:“这位是花满径花前辈。” 司徒水吃了一惊,花满径在二十年前,便已销声匿迹了,怎么会又在这儿出现? 何况,算起来,花满径也应该是六七十岁的老人了,怎么现在看上去却只有四十光景年纪? 那人这才睁开眼来,茫然地道:“段兄弟叫我吗?” 段牧欢只好道:“我给你介绍我的一位朋友,便是司徒水司徒大侠。” 花满径看了看他,点头道:“久仰久仰。” 脸上却没有一点久仰的意思。 如果他真的是花满径,那司徒水也没有什么可以不高兴的,因为花满径早在四十年前便已名动天下了。 在他成名之后整整十七年,没有人的风头能盖过他的。 然后,他便消失了,像空气一样消失了。 再有名的人,如果消失了二十年,也会被人淡忘的。 现在,段牧欢又不知从什么地方把这样一个古董般的人物给挖出来了。 古董是越老越值钱,那么人呢? 二十年后的花满径与二十年前的花满径相比,是不是更有价值? 不用说,这些人与段牧欢都有某种不寻常的关系,所以他们才会在段牧欢以及“欢乐小楼”危险之时,出手相助。 像他们这样的人物,不是那么容易请动的,用钱或用一些常用的方式根本不可能让他们移动一步! 这就是段牧欢的超越常人之处! 他的武功也许还没有高到任何人莫及的地步,但他的交往能力却已达到了任何人莫及的地步了。 像申也非这样的人物,用了一次,便是少了一次了,他们不可能经常为别人出手的。而这一次,段牧欢可以算是豁出老本了。 不知这样能否拦阻住刁贯天的势头? 其实,段牧欢心中一直在暗称侥幸,他不明白为何刁贯天在杀害秋梦怒之后,没有立即来“欢乐小楼”。 如果那时候便来,“欢乐小楼”的力量还远没有现在这么强大! 现在,不但增添了冷战十三楼的两千号人,又多了一个绝顶聪明,难以令人看透的游雪。 更重要的是现在坐在他身边的这几个人及时赶来,这五个人的武功,已是高到常人望尘莫及的份上。 段牧欢不知道如果刁贯天立即进攻,而没有耽搁这么多天,结果会是怎么样。 很有可能结果是“欢乐小楼”的覆亡!因为段牧欢对自己的朋友伊忘忧的冷战十三楼的势力是再清楚不过了。 他不知道,刁贯天之所以没有立即找上“欢乐小楼”,是否是因为秋梦怒的原因。
第十七章 奇异之毒 秋梦怒虽然死于刁贯天之手,但他却也削飞了刁贯天的一只手指! 一只手指,对常人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伤,但对刁贯天却不同了。 因为他在使用那支魔箫时,靠的就是五只手指发出诡异摄魂之音。自缺了一指之后,原先练成的指法便再也无用,必须重新练习,才能使魔箫之魔音发挥得淋漓尽致。 可以这么说,是秋梦怒为“欢乐小楼”免去了一场灭顶之灾——至少,是推迟了。 段牧欢对现状是很满意的,他相信以他们现在的力量,足以摧毁任何力量的进攻。 刁贯天现在基本上已构不成威胁了,但这并不等于说段牧欢已无任何忧患。 昨夜与柯冬青的交谈,使他隐隐有了一种奇怪的预感,他感觉到自己的身边有一种不安定存在着。 但他想不出这不安定的因素是什么。 也许,还有一个比刁贯天更可怕的对手,他能够将“武林四公子”悉数杀死,然后让四个家族陷于相互猜忌之中。 他可以把他的势力渗透到了“欢乐小楼”的地底下,而“欢乐小楼”却仍是一无所知。 他是卓白衣吗? 如果是卓白衣,那么他的目的何在?“欢乐小楼”与“白衣山庄”本无任何过结。而“欢乐小楼”中也没有什么东西值得他们“白衣山庄”窥视的。 一切都是朦胧难测。 不过,现在的当务之急自然是要对付刁贯天。 段牧欢想到一件事:如果刁贯天很长时间不来,那该怎么办?申也非、花满径这样的人物,不可能长时间地呆在一个地方不挪动的。 那么,少了申也非、花满径,能否照样会胜刁贯天? 有可能,但把握却不大了。 现在,段牧欢已开始盼望刁贯天早点来了。 △△△ △△△ △△△ 第二天,“欢乐小楼”突然有一百多号人死于非命! 他们是在西城郊外死的,死亡的时间是在清晨,这一百多个人是从外面探寻刁贯天的下落后,连夜赶回来的。 一百二十一个人,无一幸免。 据目击者说,这一百二十一个人在经过一小片树林时,突然涌现出一团红色,将一百多人全都笼罩在其中,待这些红色散去时,一百多个人已全部倒下! 他们并非中了毒,因为他们的身上有刀剑伤痕,而且目击者还听到了刀剑交鸣之声。 又是红色! 又是追魂夺魄的红色! 段牧欢已听冷战十三楼的人说过他们与刁贯天的那一战,对这种神秘的红色印象很深。 中午,“欢乐小楼”的大门外有十几个人急奔而来,他们抬着两具尸体! 其中一个是“赵钱孙李”中的李半勇。 段牧欢看过李半勇的伤,他的额头上有一个圆孔! 很少有什么兵器杀人夺命后,会留下这种伤口。 但箫能做到!是刁贯天吗? 傍晚,又有人向段牧欢禀报:外出采购的十一人已全部死于外面,杀人者身手极快,再加上这十一人都是伙房中人,武功极低,所以整个杀人过程极快! 听完了那人的禀报,段牧欢的眼中闪出了杀气。 连近乎不会武功的伙房中人也不放过! 一天下来,“欢乐小楼”中已有一百三十四个人死亡! 少了一百三十四个人,对拥有四千号人的“欢乐小楼”来说,并不会削弱多少力量,但这事在人们心里造成的影响却是巨大的。 段牧欢传令下去,夜里任何人不得离开“欢乐小楼”一步。 待到天明,又有一个惊人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欢乐小楼”,昨夜,金老村暴死于自己的房中! 另外还有二十多个人也已送命! 不过,他们的死因是不同的,金老村乃中毒而亡,而另外的二十余人则是为剑所杀。 那一定是一把很厉害的剑,每一个人都是一剑穿喉,立即毙命! 这二十多个人并不是死于一个地点的,相反,他们的尸体是零零落落地散布于“欢乐小楼”的每一个角落。 “欢乐小楼”一下子平添了无限的肃杀。 每一个人的神色都极为凝重。 他们不怕死,但他们不愿死得莫名其妙,凶手为何能够在不同的地点杀死这么多人,而未留下任何破绽,也没有被人察觉? 站在总管金老村的房子里,看着因中毒而显得脸色发青的金老村,段牧欢的脸已扭曲了。 对手极为歹毒!他要把死亡的气息散布于整个“欢乐小楼”的每一个角落中。 与他同在这间屋子里的还有唐多、柯冬青、游雪。 请唐多来,是因为四川唐门对下毒和使用暗器极为精通,可称这方面的专家。 叫柯冬青来,是他这些年来形成的习惯,每逢有重大事情发生时,他都会把柯冬青叫在身边。 其实,这也是一种间接的赞扬与鼓励,享受如此特别的只有柯冬青一个人。 而让游雪来,则因为段牧欢已感觉到这位姑娘极其的聪明,也许她能看出点什么来。 房子里一切都很正常,但在一个突然中毒身亡的房子里却还如此正常,那便是极不正常了。 唐多极为仔细地将金老村的身子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终于,他抬起头来,额上已见汗滴。 他道:“身上没有任何被暗器射中的痕迹!” 唐多说的关于暗器的结论,应该是不会有错的。 那么金老村所中的毒只能是从口鼻中进入体内了。 如果是暗器射中而中的毒,那么凶手可能是外人潜入“欢乐小楼”,然后突施杀着。如果不是以暗器为工具,那么这种可能性便小得多了。 因为一则“欢乐小楼”这段日子的防备本就极为严密,外人若想潜入之后不被人发现,那简直难比登天。 第二,就算已成功地潜入了,但若要毒杀一个人也不容易,他必须准确地找到目标,而且要了解目标的生活习性,这样才能保证对方会中他所下的毒。 所以,对金老村下手的人很可能是出在“欢乐小楼”的内部。 当段牧欢想到这一点时,他的心不由一疼。 他实在不愿意这种事出现在自己的“欢乐小楼”之中。 唐多将金老村屋子里的所有器具全面检查了一遍,仍是一无所获。 游雪一直是一声不响地看着唐多忙忙碌碌,她似乎已沉浸于一种深深的思索之中。 段牧欢希望她能看出什么。 果然,她走到了一张桌子前,端起了桌子上的油灯。 油灯! 柯冬青眼睛一亮,他不由佩服地看了游雪一眼。 游雪道:“唐前辈,麻烦你看一看这盏油灯有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唐多惊讶地看着她,举起油灯,对着从窗外射进来的阳光照了照,他的脸色便变了。 段牧欢心中一动。 只听得唐多道:“毒在这儿!这家伙好狡猾!” 段牧欢诧异地道:“毒下在油灯中又有什么用?” 唐多道:“这种毒一定是可以化解于水中,也可以经热炙烧之后就会变为烟雾飞散的东西!” “不错!”游雪接口道:“将它放在油中,便化于油了,随着灯蕊的不断燃烧,便不断地把已有毒素浸入的油吸上来,然后油在火焰处受热后,里边的毒物便化成烟雾,在空中飘荡,而金老村便是死于这种烟雾之下!” 段牧欢恍然道:“难怪在器具中找不到有毒之物。” 段牧欢转身问柯冬青道:“平日负责给弟兄们加灯油的是谁?” 柯冬青道:“曾宝栋。” 段牧欢道:“把他叫来!” 柯冬青没有动,他道:“他已经死了,是昨夜死的!” 段牧欢眼中精光暴射。 他望着窗外,沉默了良久,方道:“没想到我们‘欢乐小楼’也逃不过祸起萧墙之说!” 没有人应答他,因为这个话题实在太敏感了。 段牧欢也想到了这一点,不过,他对游雪,对柯冬青还是绝对的信任的。 而唐多是他这两天才邀请来的客人,更不会有什么事。 他轻轻地道:“把金老村埋了,在这间屋子说的话,出去以后希望各位能只字不提!” △△△ △△△ △△△ 现在,只有段牧欢与游雪二人在一间屋子里。 这是一间密室,没有任何人能够在未经段牧欢直接许可进来。 段牧欢道:“游姑娘,不知你是否有办法为我们‘欢乐小楼’查出杀害金老村的真凶?” 游雪没有正面回答,她问道:“段大侠为何偏偏问我?” 段牧欢不假思索地道:“除了你之外,我不知有谁更值得一问了。” 游雪道:“包括柯冬青吗?” 段牧欢道:“不。我没有问他,只是因为我知道他如果有什么可行的计划的话,不用我问,他也会主动告诉我的,但他没有。” 游雪略一思忖,道:“我有一个计划,但你未必肯实施。” 段牧欢道:“先说说吧。” 游雪道:“让金老村活过来。” 让金老村活过来?一个已经死了的人怎么可能活过来? 段牧欢呆住了,他奇怪地看了看游雪,还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游雪平静地与他对视着。 看着她那双充满了灵气的眼睛,段牧欢的脑中突然闪过一道灵光。 是的,为什么死了的人就不能活过来?只要需要,便可以让他活过来! 下午,这段日子一直紧闭着的大门开启了数次。 每一次,都是几个“欢乐小楼”中的精英人物一同出去,回来时却又带了一个郎中回来。 一共带回五个郎中。 这些郎中,全是这个小城中最优秀的,平日请动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极不容易,何况是五个人一起请动? “欢乐小楼”毕竟是“欢乐小楼”。 他们五人一进“欢乐小楼”,便被人带进一个与外界完全隔离的小屋。 小屋子外面有数十个“欢乐小楼”的高手在潜伏着,而柯冬青此时面无表情地站在小屋的惟一一扇门前。 所有参与此事的人,全是由段牧欢亲自选出来的最为忠诚的人来完成的。 这样精选出来的人数并不多,从以前的两千多人中只选出了四十四个。 他们有一个奇怪的代号:青铜镜卫。 也许,这是在形容他们的忠诚像铜镜那样明亮可鉴! 这五个医术精深的郎中一进入这间屋子中,便久久未出来,直到将近子夜时分。 这期间,有人从“欢乐小楼”出去采购过药物,还去书铺中购过药书。 将近子时,才有人将其中四个郎中送走,单单剩下一个叫柳道风的郎中。 柳道风的医术,也许并不是这座小城中最好的,但他的医术一定是这座小城中最怪的。别人能治的病,他未必有别人那样治得好;而其他人不能治的病,他却常常能药到病除。 柳道风是在将要天明时离开“欢乐小楼”的,送他的人竟是柯冬青。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欢乐小楼”要一连请五个大夫。 是哪一位重要人物病了? 似乎又看不出来。 送走了柳道风之后,那间小屋四周的戒备并未解除。 又到了黄昏时分,段牧欢出现在这间小屋子附近了,他径直向小屋子走了进去。 谁也不知道里边有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 有人说他自己隐隐地听到了段牧欢的喝斥之声。 对于这种说法,好多人当即反对了。 因为段牧欢很少会喝斥人,更何况他所面对的是一个需要五个郎中医治的病人? 但段牧欢从小屋子里出来时,却真的是一脸愠怒! 在夜深人静之时,本是守在外面的柯冬青打了一个手势。 便有四个人从黑暗中窜出,飞快地隐入那间小屋子里。 少顷,这四个人从里边架出一个人来,那人头上罩着一个黑色的布袋,在用力地挣扎着。但在四个人的挟制下,他根本无法脱身,身不由己的被拉向西侧。 他的左臂似乎已断了,无力地垂了下来,晃来晃去的。 没有人能看得清他的脸,而且他根本发不出声音,显然已被点了哑穴。 西侧,便是“欢乐小楼”的刑堂! 这一夜,刑堂的灯光整整亮了一个多时辰。 到天将拂晓之时,那四个人才又将那人架回! 这一次,他的模样更惨了,几乎是像一条半死的狗一样被拉了回来。 他头上的布袋已不见了,但他的头发披散着,依旧看不清他的脸。 在将要到达小屋子的时候,那人突然用力一挣扎。 四人猝不及防,竟被他挣脱了。 但他可能是身上的伤太重了,挣脱之下,自己却已一个踉跄,几乎栽倒。 立即有一只手飞速向他的头发抓来,把他一把抓住。 这一下,他的脸便暴露于淡淡的星月之光下了。 那张脸,赫然是金老村的脸。 四个人重新制住了他之后,便像拖死狗一样,把他拖入了小屋子。 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这一切,都被隐于黑暗中的一双眼睛看得清清楚楚。 他的脸色煞白,身子紧紧地贴于一座小丘之后,似乎已成了这座小丘的一部分。 又等了好长时间,他才如鬼魅般悄然隐去。 第二天,这间屋子仍是那么戒备森严! 又到了天黑之时,整个“欢乐小楼”如往日一般,开始变得沉寂了。 突然,“欢乐小楼”的东侧一间木楼起火了! 立即呼声四起,无数个人影向那个方向扑去。 柯冬青又出现在这间神秘的屋子前,他对守卫于房子四周的人低声说了些什么。 那些人点了点头,便有几个人钻进小屋子里面。 很快,他们便抬出一个人来了,那人被一张床单包裹着,如果不是还不时地颤动,那一定会被人认定这是裹着一具尸体。 到了小屋外面,其中一个人将被卷裹起来的人向肩上一甩,扛起来便走。 有三个人跟在他的后面。 他们所走的路两侧有一米多高的灌木,当走在最后边的那个人转过一个弯时,在他们的身后突然响起“沙”的一声。 三人便齐齐回头。 而第一个因为扛着一个人,所以没有回头,仍是向前走。 便在此时,从一处灌木的阴影中,射出一个如烟般的人影,向第一个人飞扑而去,速度奇快! 他的手一扬,立即有两柄短刀飞射而出,直取第一个人的前胸! 扛着一个人,自然行动不便,所以,他只好右肩一沉一托,肩上的人便飞了起来! 而他自己已趁机向后斗然倒翻,避过两把短刀。 袭击他的人并不追赶,他的右手一翻,手中已多了一把剑,剑以惊人之速,向已被抛飞的裹于床单中的人当胸扎去。 “卟”的一声,已被他一剑扎中! 但这种声音根本不是刀剑插入人体之内的声音。 他的剑一挑,立即有碎布头、破棉絮飞起。 袭击者的脸上蒙着一块布,所以无法看出他的表情,但却可以看到他在此时,身子已不由自主地一颤。便在此时,突然响起冷笑之声。 然后,四下突然一下子大亮了,几十个人提着灯笼一齐出现,将袭击者围在了中间。 灯笼是用厚厚的黑布蒙着的。 袭击者顺着冷笑声的方向望去,这么一望,眼中闪过极度的慌乱。 冷笑声是由段牧欢发出的。 段牧欢的左边,是游雪,右边是柯冬青。 段牧欢冷冷地道:“朋友,你脸上遮着的布,是我替你取下,还是你自己动手取下呢?” 袭击者沉默了少顷,举起右手,移向自己脸上的蒙布。 在手刚及布的那一刹那间,他的右手突然一弹! 立即有一团烟雾迅速蔓延开来。 段牧欢喝道:“小心有毒!” 那人已乘机一弹身,向一侧飞跃而去。 就在他的身躯没入一棵高大的槐树树冠之时,突然一声闷哼,他的身子又飞了回来。 “砰”的一声,他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此时,他脸上的蒙面之物早已不知去向。 而槐树上响起了一声轻笑,一条人影冲天而起,然后一个斗翻,如一片枯叶般飘飞而出。 其快如电,迅速地消失了。 段牧欢叹道:“花前辈的武功,果然可怕!” 此时,人们已看清被摔在地上的蒙面袭击者了。 是李小杀! 那个有着一脸亲切笑容的年轻人李小杀!! 段牧欢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表情:有惋惜,有遗憾,有愤怒,有悲哀…… 他沉声道:“为什么是你?” 李小杀的身子已被花满径一招便点了穴扔了下来,所以他倒在地上,根本站不起来了。 但他脸上毫无惧色,大声道:“不错,是我!而不是柯冬青!你是不是对这个结果很满意?” 游雪偷偷地看了柯冬青一眼。 柯冬青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就像李小杀根本没有提到他一样。 李小杀与柯冬青是“欢乐小楼”中最优秀的两个年轻人,他们当中任何一个人的背叛,对段牧欢来说,都将是一个巨大的遗憾。 段牧欢道:“你太让我失望了,‘欢乐小楼’从来没有亏待过你!” 李小杀大笑起来:“你当然没有亏待我,是我自己不识好歹,恩将仇报!可是,为什么这个计划的执行者,一定是柯冬青?为什么你一开始就没有像信任他那样信任我?” 段牧欢没有说话。 他没有说话,游雪却先说了,她道:“莫非你还想为你的背叛行为找出一点理由吗?” 不错,背叛永远都是错误的,没有任何理由可以为它解脱。 段牧欢叹了一口气,道:“如果不是游姑娘聪明过人,设下一计,使你暴露出真面目来,也许我会永远地被蒙在鼓里,直到有一天,你把剑架在我的脖子上为止。” 李小杀一言不发。 段牧欢继续道:“你的罪已至死,不过我相信你是受人指使,只要你说出指使你的人来,我可以饶你一命!” 李小杀又笑了——在这种时候还能笑出来,的确也是不简单了。 他道:“这些话对我来说,是不会起作用的,按理说,你应该能明白这一点。” 段牧欢沉默了,他对李小杀还是颇为了解的,他知道他现在所说的的确是真话。 半晌,他方道:“你真的不愿意接受我给你的机会?” 李小杀缓缓地,却很坚定地摇了摇头。 忽然,他又道:“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其实我所杀的人,都是该杀之人。” 段牧欢看着他,点了点头,道:“我相信。” 李小杀又一笑,道:“我有一个请求,便是要死在楼主的剑下!” 段牧欢本想说:“你根本不配称我为楼主。” 但不知为何,他却没有说出。 他缓缓地踏出三步,扬剑出鞘! 寒刃划出! 便在剑芒扫过李小杀的喉管之前的那一瞬间,李小杀的右手突然伸了出来。 他的中指、无名指弯曲着,而其他三个手指则伸展着。 寒刃扫过,带起一抹血箭。 李小杀仆身倒地,死前,他没有任何痛苦之色。 他的右手手指也开始不由自主地收缩了。 不知为何,杀了李小杀,段牧欢的心中却并无什么愉快的感觉,反倒有一点沉甸甸的。 他想:李小杀走上这一条路,自己也不是完全没有责任。 他已看懂了李小杀最后的一个手势,这更增添了他的这种感觉。他觉得李小杀就像是一个误入了歧途的孩子,而他则是那位未尽职责的父亲。 △△△ △△△ △△△ 自李小杀死后的第二天,“欢乐小楼”突然又一下子少了五百多人。 他们是乘天黑时,悄悄地翻越出“欢乐小楼”的。 当段牧欢知道此事后,并没有惊讶,也没有愤怒。他的神色平静得很,只说了一句:“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们去吧,不要为难他们。” 然后,便是申也非的突然离去。 事实上,这也并不是什么很意外的事,申也非能在“欢乐小楼”停留四天,已是极不寻常之事了。 像他这样的人,似乎便是为飘荡的生活而来这世上的,在一个地方呆上四天,对他来说几乎已是一种桎梏。 更何况,在这四天中,他所能做的事,只有等待,等待刁贯天的到来。 就在申也非突然离开之后,刁贯天的进攻开始了。 首先是“欢乐小楼”的西侧突然传来“轰”的一声巨响,无数的碎石碎土碎砖腾空而起。 西侧的院墙倒坍了足足十几丈长。 一股呛人的火药味弥漫开来。 然后,便是一阵如滚雷般的马蹄声响起!马蹄声飞速向这边逼近,速度快得惊人。 共有四百多匹铁骑,向这边席卷过来,每一个人都是一身雪白的衣衫。 连他们胯下之马,也是浑身雪白。 他们本是隐于这座小城的街街巷巷,那一声爆鸣声则成了他们出击的信号,他们从各个方向划出一道道曲线,然后在离“欢乐小楼”半里远的地方汇聚一处。 现在,他们便如同一片白云般向这边狂卷过来! 不用说,他们是冲向刚刚坍下的那个大豁口的。 “欢乐小楼”的人反应也极快! 爆响声后,立即有赵麦城、钱大串二人率领七百多人,向那个豁口直扑过去! 双方迅速接上,一场血腥厮杀在豁口处展开了。 “欢乐小楼”的人数要多于对方,但对方是骑着马,又疾冲了一阵子,所以来势很是凶猛! 双方刚接上时,“欢乐小楼”几乎抵挡不住,差点被对方冲杀开来。 但“欢乐小楼”的人毕竟也不是省油的灯,立即有上百个弓弩手从远处一间平房中冲出,他们一律将箭头略略朝上! 飞箭如蝗! 因为入侵者是坐于马背上,所以他们要比“欢乐小楼”的人高出一大截,于是尽管他们与‘欢乐小楼’的人是混杂在一起的,但箭却只对他们构成威胁。 马上骑士的身手颇为敏捷!一阵乱雨般的乱箭,竟然只伤了七八个人。 对方骑马袭击,只不过是因为离“欢乐小楼”二里之内,是完全被“欢乐小楼”的势力所覆盖的,他们根本无法从那么近的地方开始发动攻击。 所以既然现在骑在马上只能成为箭靶子,他们便纷纷弃马了。 在那个大豁口处,便如一锅沸腾了的粥,厮杀声与惨叫声混作一团,冲击着人们的耳膜。 血光抛洒,人头落地。 空气中的血腥之气太浓太浓,以至于附近的鸟儿都已无法栖息了,纷纷展翅而飞。 “欢乐小楼”没有派出更多的人力,因为他们必须顾及整个大局。 厮杀之声整整持续了大半个时辰。 所有的白衣人全部战死! 而“欢乐小楼”也已躺下了四百多号人。 从人数上来看,双方是旗鼓相当的,但“欢乐小楼”是以七百多人对四百多人,竟然伤亡的人与对方一样多,显然“欢乐小楼”是略处下风了。 段牧欢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以为入侵者会在进攻这个豁口的同时,在其他方向也发动攻击的,但事实却与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四百多个白衣人战死之后,便再也没有后继之人入侵了。 似乎这四百个人便是白白来送死的。 半个时辰过去了,一个时辰过去了…… 段牧欢已不知喝了几杯酒,攻击却仍是没有再次发生。 他觉得现在整个“欢乐小楼”就像一只已高高扬起的拳头,扬起之后,却发现自己准备挥击的东西根本就没有出现! 在这种时刻,柯冬青一定是在段牧欢的身边,他随时准备为段牧欢完成最有效的一击。 段牧欢忽然道:“你去把阵亡的弟兄们葬了吧。” 柯冬青先是有点惊讶,他不明白为什么在这样关键的时刻,要派他去完成这样的不十分重要的事。 但很快他便明白过来了,这不但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而且是很艰巨的事情。 因为,现在几乎所有的人都在关注着那段十几丈长的豁口,于是,人们便不可避免地要注意到遍横于地的数百具尸体了。 段牧欢不可能让战死的四百余条汉子就这么胡乱地躺在地上,这会让其他的人看了心寒。 所以,埋葬他们,才不会打击其他人的士气。而现在士气的高扬与否,对“欢乐小楼”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李小杀的死,以及五百余人的出走,本就已让“欢乐小楼”的士气开始浮动了。 那五百余人,自然是与李小杀有密切关系的,而这十余丈院墙被炸坍,也应该是他们的“杰作”。 埋葬四百余人的尸体,又是一件极为艰难极为危险的事情。 因为葬人自然是要离开“欢乐小楼”的,如果带去的人多了,那么对“欢乐小楼”的压力就很大,很有可能对方会乘这个机会进攻“欢乐小楼”。 如果带去的人少了,便无异为一只孤身闯入狼群的羊,谁也不知道外面会有什么东西在等待着。 很有可能是绞杀。 所以,段牧欢选择了柯冬青。如果有人能完成这件事,那么便只有柯冬青了。 柯冬青重重地点了一下头,道:“好吧!” 就两个字,但出自柯冬青的口中,分量就不一样了。 段牧欢关切地道:“你要多少人?” 柯冬青想了想,道:“二百零一人,二十辆马车。” 段牧欢看了看他,道:“那一个人,一定是游姑娘,对不对?” 柯冬青笑了,他点了点头。 段牧欢叹了一口气,道:“你小子也真会要人……好吧,我答应你。不过,就不知游姑娘会不会答应,毕竟我们对她是不能指令的,她是我们的客人。” “我答应。” 说话的当然是游雪,她正站在门口。 她似乎很愉快,这使得她的那种冰凉气质不再太逼人了。 好像她答应的不是去完成一件很危险的事情,而是答应一个男人的约会。 她的神情是那么的轻松。 △△△ △△△ △△△ 四百多具尸体装在十辆马车中,然后另外的二百个活人坐在剩下的十辆马车中,这样一来,无论是死人、活人,都是一样的分量。 而柯冬青则驾驭着前面的一辆马车——似乎没有什么事是柯冬青不会做的。 “欢乐小楼”有一个专门的坟场,在离“欢乐小楼”三里远的地方。 三里路并不算太远,但对于这一帮人来说,三里路是有点远了。 没想到一路畅通无阻! 柯冬青心中的不安反而更甚了。 为什么对方没有出击拦阻? 一直到他们已走到“欢乐小楼”的坟场内,仍是未受到任何攻击! 柯冬青心中狠狠地道:“不管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反正我是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工具自然是早已带来了的。 以前“欢乐小楼”所有的坟墓加在一起,也不过三百多座,而今天却一下子增添了四百多座坟墓。 坟场北侧有一大片空地,但马车却无法直接驶过去,因为几条本是可以走车的通道上,已栽了许多松柏。 柯冬青便让人把马车停下,然后一具一具地背过去。 从这个入口到北边的那块空地之间,约摸有三十几丈的距离。 因为运尸体的马车只有十辆,二百多号人不可能一齐涌上,所以柯冬青把他们分作了四批,每五十人一组。 第一组人背起五十具尸体,便往那片空地走去。 当他们走到那片空地时,惊人的变故便发生了。 柯冬青仍是站在这边,他突然听到几声古怪的声响,然后那五十人突然一下子凭空少去了二十多人。 柯冬青被他们所看到的情景惊呆了。 当他明白是对手的袭击开始时,那块空地上已如鬼魅般地多出了上百个白衣人。
第十八章 蓄谋已久 第十八章 蓄谋已久 如果不是在大白天,谁都会被这突然出现的白衣人吓了一大跳。 柯冬青对一旁的游雪道:“你看着,我过去!” 他的话意很模糊,因为他已没有时间多说了。 说话时,他的身躯已如惊鸿般凭空飞掠,向前疾射。 身在空中,他便已看到那么空的地上已多出了好几个大坑。 显然,白衣人是埋伏于这坑中的,坑上自然已掩饰过了。 那些看上去像是凭空消失的二十几个人,一定是落入这些坑中了。 当他凌空又一个急旋,将已开始下落的身子再度拔起时,他已看到地上有好多绳子。 一定是这些绳子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将二十几个人拉进坑的。 此时,剩余的二十几个人又倒下了十几个! 身在半空,柯冬青暴喝一声,立即如一只凶悍无比的猛兽,飞扑而下。 剑光如虹。 剑光扫过之处,便有了两颗头颅抛起。 立即有三个白衣人向柯冬青这边疾扑过来。 他们的武功显然是这些人中最高的。 一个使锏,一个挥刀,还有一个使的是一柄链子枪。 链子枪最先攻到,挟起一股凌厉之风,向柯冬青的后背暴扎而来。 柯冬青略一侧身让过链子枪,手中之剑却已拉出一道光弧,挥向使刀之人的左肋。 链子枪走空之后,立即又反抡而回。 链子枪的枪尖上有三个如獠牙般的倒钩!如果钩中了柯冬青,那便是一大块皮肉飞走了。 枪尖似乎已钩住了柯冬青,而柯冬青似乎也被这杆链子枪带得向白衣人这边飞来了。 但这都只是“似乎”而已!而事实上却是柯冬青在枪头上的倒钩钩住他的衣衫的那一瞬间,便以极快之速顺着链子枪回带之方向,暴射而出。 白衣人心中不由一喜。 便在这一时刻,他又已觉得自己的腹部一凉了。 柯冬青的短剑已把彻骨之凉意留在他的体内。 短剑后撤,鲜血狂吐。 当柯冬青向另一个使锏之人暴旋而上时,却发现对方突然向前仆倒了。 正惊疑间,在这人倒下之后,他的后面已现出一个人来。 是游雪! 此时,第一组搬运尸体的人已只剩下五六个人了。 柯冬青发现留在入口处的一百多号人中已有一部分人开始向这边飞掠而来,他大吃一惊,急忙叫道:“别过来,不可分散!” 但已迟了一步。 便在他的喊声中,有二十几条白色人影像一道道白色的闪电一样射向那些人及马车。 一百多号人中有四十来个向坟场北侧的这块墓地来了,所以那边只剩下一百人左右。 这二十几个人的轻功极高,便如二十几道淡淡的白烟般划空而过,转眼便至。 众人立即齐齐扑上。 但他们却并不恋战,而是分头向二十辆马车扑去。 这二十辆马车上面现在是只剩死人,没有活人了。 “欢乐小楼”的人还未明白他们的用意时,他们已各自从腰中掏出一把短刀,飞快地向马的臂部扎去。 短刀一插而没。 马哪里受得了如此剧痛?立即慌不择路,四散乱逃。 二十辆马车所奔驰的方向完全不同,杂乱无章,纵横交错。 一奔跑,臂部肌肉一运动,马便更是疼得难以忍受了,它们奔跑得更疯狂了。 而这二十几个白衣人却早已飞身掠上马车的车背,双手抓着车篷。 马车疾驶,他们的身子竟如旗帜一样飞扬着! 一番横冲直撞之下,“欢乐小楼”的一百多号人已被冲散开来。 但他们又不能不去拦截,因为马车上有他们死难的弟兄们的尸体! 他们不愿看到自己的兄弟在死后,还受到蹂躏。 如此一来,“欢乐小楼”的力量更为分散了。 其中有二十多人甚至为追截一辆马车而出了坟场之外。 这其中有一个精瘦汉子反应颇快,他看准马车行驶的线路,手中长枪一扬,便已飞射而出,准确地从一匹马的脑袋中一穿而过! 那匹马还跑出了好几步,才轰然倒下! 马车被马的尸体一下子止住了,在马车上面的白衣人一时稳不住身子,便向前飞摔而出。 在他还没有落地之时,已有五六件兵器向他迎去。 等到身子落到地上,这人早已面目全非,死于非命。 但便在此时,树丛中又已如鬼魅般地闪出了一批白衣人。 他们一出现,便是一阵如骤雨般的暗器! 有七八个“欢乐小楼”的人倒下了。 剩下的人一声不吭,立即向那帮白衣人反扑过去。 双方便绞作一团了,但对方的人数占绝对的优势。 此时,坟场北边空地上“欢乐小楼”的人只剩下柯冬青与游雪二人了。 而对方也倒下了二十几个。 柯冬青在恶战中抽闲向四周一扫视,便发现自己带来的二百号人,现在只剩下一百个人光景了。 而且,这一百多人还极为分散!许多人是被四窜的马车冲得分散开来的。 柯冬青大急,便撮嘴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 立刻,所有“欢乐小楼”的人都开始向柯冬青这边砍杀过来,要与柯冬青会齐。 在完成这一目标的过程中,“欢乐小楼”的人又躺下了二十几个人。 等到所有人全在柯冬青身边时,已只剩下八十三人了——包括他与游雪在内! 对方也共伤亡近百人。 柯冬青不由恨得直咬牙! 他在“欢乐小楼”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窝囊过,居然以一百二十号人换下对方百来个人的命。 坟场出现了暂时性的静默。 与他们对峙的白衣人居然还有近二百人。 也不知这二百多人是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在经过的沿途中,柯冬青一直是留心地观察过,路的两侧,并没有什么异乎寻常之处。 看来,这次伏击是蓄谋已久的。 可他们又如何能算准“欢乐小楼”的人一定要来这儿葬人呢?如果是被推测中的,那便是一件颇为可怕的事了。 “欢乐小楼”的人以柯冬青、游雪为中心,呈半弧状散开。 这便显示出“欢乐小楼”的良好战斗组织性。 这种方式,是一种伸缩性很强的战略方式,而武功最高的柯冬青、游雪站在中间,又能够使整个行列保护住,不易被对方冲散。 倏地,响起一声长笑。 长笑声中,一条白色人影从一片松林中疾掠而出,转眼间已立于二百个白衣人之前了。 这人年纪不大,在三十岁以内,面庞狭长,呈现着淡淡的青白,气质形色之间,是那样的阴沉严肃! 他的双目中没有任何表示内心感受的反应,仿佛是两口很难弄明白深度的古井。 他的身材适度,但他站在那里,却能予人以一种威慑。 以及那种难以测断的内蕴。 柯冬青眼中精光一闪。 这种眼光,你可以在一头猛兽发现另外一只与自己一样优秀的猛兽时的眼中看到。 这是一种含有杀机的兴奋光芒! 柯冬青是一个很谦虚的人,至少,他从未自诩过什么。 他也从未评价过别人,更不会评价别的年轻人。 事实上,这才是一种真正的傲。 他自信得近乎自负,所以,他才不会把一般的人看作是自己的竞争对手,许多年轻人在他眼中,都是太肤浅,太幼稚了,以至于他连批评他们,藐视他们的兴趣都没有。 甚至,连“武林四公子”那样的人物,他也未将他们放在与自己并驾齐驱的那一层,他总感觉到“武林四公子”有那么一点暴发户的味道,根本就没有什么内蕴。 但这个年轻的白衣人绝对是个例外! 柯冬青从未见过这样一个年轻人,甚至连听也没有听过。 他的脑中迅速将武林中名气大一点的年轻人数过了一遍,一无所获!所以,柯冬青看对方的眼神便有些古怪了。 难怪对方的攻击这么有效! 柯冬青是第一次看到像他一样年轻,也像他一样优秀的人! 尽管,他们还未交手,但他却已清楚地感觉到这一点。而对方的眼神也一样是充满了一种好奇、尊敬、挑衅混合而成的复杂目光。 两个对立的优秀的年轻人。 对方先开了口:“你便是柯冬青吗?” 柯冬青点了点头。 那人笑了,似乎很高兴似的,他笑的时候有一排洁白的牙齿露了出来。 他道:“江湖中的年轻人都把你当作楷模。” 柯冬青道:“他们错了。” 那人奇怪地道:“为什么?” 柯冬青道:“年轻人应该以上一辈的人为楷模,与他们一样年轻的人,即使做得再好,也是会犯一些一般年轻人常犯的错误。” 那人道:“你能够说这种话,便足以说明,年轻人对你的崇拜并不完全是盲目的。” 柯冬青却道:“我之所以有一点小小的名声,只不过是因为我是在‘欢乐小楼’中。我相信如果换成是你,你一定也一样做得很出色,我不是一个喜欢赞扬别人的人。” 那人点头道:“我信。” 那人又道:“但我仍是要杀你,或者被你杀!” 他看了看柯冬青,道:“因为有人说如果失去了你,对段牧欢来说,与失去一条胳膊或一条腿是没有什么区别的。” 柯冬青道:“你们过高地估计了我在‘欢乐小楼’中的作用,又过低地估计了我的能耐。我不会那么容易死,如果我死了,对‘欢乐小楼’的影响,绝对没有你说的那么大!” 那人又笑了,他道:“段牧欢将你派到这儿来,便是因为对你的信任。这是一件看似简单,实际上极难完成的任务,因为,破坏者,是我——吴清白!” 吴清白,那个名气不是很大的吴清白。 柯冬青听说过这个名字,但他对吴清白这个人的印象不是很深。这不怪他,对吴清白真正了解的人的确很少很少。 许多人只知道他是一个武功不错、年纪不大的人。 而现在柯冬青发现吴清白远比人们想象中的要可怕得多。 柯冬青轻轻地重复了一遍:“吴清白?” 他突然发现自己的名字中,有一个字的音与对方的名字中一个字是相同的,这使他们有点像兄弟的名字了。 柯冬青为自己这种莫名的联想暗暗好笑。 游雪在他身边轻轻地道:“他的时间比你的时间多。” 柯冬青一愣,接着自己的双手便有了短暂的酥麻之感。 每次很震惊的时候,他的手便有这种反应,极灵。 不错!对方的时间比他多!如果他们便这么对峙着,那柯冬青便无法回“欢乐小楼”;而柯冬青不回“欢乐小楼”,对段牧欢的布署的影响将很大。 也许,段牧欢会再派一批人出来。 也许,他并不会派人出来,但柯冬青久久不归,对“欢乐小楼”的整体士气将是一个很大的打击。 无论是谁,看到二百个活生生的人出去之后,便如泥牛入海般无影无踪,都将会大惊失色的。 何况,这二百个人中有一个极有生命力的柯冬青和一个极聪明的游雪? 少了他们,将是“欢乐小楼”的一个巨大损失。 他们两人必须活着回去,即使不为自己,也要为“欢乐小楼”活着回去,而且越早越好。 但身陷于二百人的包围之中,要突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游雪又轻轻地问道:“有没有与段大侠联络的方法?” 柯冬青吃惊地看着她。 这样一个严密的江湖组织,在紧急的情况下,自然是有方法与总部联络的,但柯冬青又怎么会向总部求援? 如果“欢乐小楼”再派人出来,势必又会身陷重围之中的。 聪明的游雪怎么会向他提出这样一个不明智的建议? 于是,他也以同样轻的声音道:“我们不能让楼主再派人出来。” 游雪轻声道:“但我并没有说要让段大侠派人,我要你向他报平安!而吴清白一定会误以为你是求援。” 柯冬青愣住了。 他心中暗暗思忖道:“看来我真不如游姑娘了。” 按游雪所言去做,一则可以让“欢乐小楼”的人放心;二则可以迫使吴清白不再能这样安安心心地只求围住柯冬青。他要考虑能否在柯冬青的援军到来之前,将他们灭了。 而吴清白在别处的同伙如果也能发现这个信号的话,一定也会被牵制住一部分力量,以用来对付他们认定段牧欢即将派出的第二批人马。 既然他们会将报平安的信号认成求救信号,那么他们便绝对不可能再过来支援吴清白了。 这对孤军在外的柯冬青来说,实在是一件好事。 柯冬青发觉自己已越来越钦佩这位美丽而又聪明的姑娘了。 他以极快的速度,从怀中掏出一物,倏而上扬! 一阵尖锐的啸声便响了起来。 是武林中人用来联络用的响箭!这种箭的箭尾捆着一个小小的竹哨,当箭身在空气中飞行时,空气便从一个孔进去,从另一个孔穿出,形成了尖锐的声音。 而甩箭的手法、速度、角度的不同,又可以产生不同的声音,从而表达各种不同的信息。 至于具体什么声音表达什么信息,各个帮派的规矩是不一样的。 方才,柯冬青的响箭所发出的声音是用来告诉同伴自己平安无事的。 吴清白见他如此动作,先是一惊,接着便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 但这种表情却被游雪捕捉到了,也知道吴清白已上当了,他定是以为柯冬青发出求援信号了。 果然不出所料,吴清白轻轻地吐出了一个字:“杀!” 二百多个人立即如汹涌的巨浪般向“欢乐小楼”的人涌来! 柯冬青与游雪相视一笑。 吴清白没有动,柯冬青便不会动的。 而游雪也不会与柯冬青联合对付吴清白的。一方面,她对柯冬青的武功很有信心;另一方面,战局也不允许她如此做。八十多个“欢乐小楼”的人对付二百多个白衣人,这局面很不妙。 何况,她已从柯冬青的眼神中看出了他的心思。 他想与这个叫吴清白的年轻人一决高下,如果游雪插上一手,即使胜了,他也不会高兴的。 所以,她便冲向了那群白衣人。 她用的剑法是秋梦怒剑法中的“怒火狂天”的一招四式。 因为“怒剑剑法”与“愁剑剑法”虽然是不分伯仲的,但“怒剑”的杀气却比“愁剑”大得多,尤其是这一招“怒火狂天”,更是凌厉霸道。 这样的剑法,用来对付武功不如自己的人,是再好不过了。 游雪身形剑影掠过之处,已有四个白衣人惨叫着仰身而倒! 每一个人都是被一剑穿胸,鲜血的血迹与他们雪白的衣衫相映,格外的触目惊心。 白衣人没有想到这个看上去像如水般的美丽女子,竟然有这么狠辣的剑法,不由又惊又怒,立即又有四个人向她冲杀过来。 这四个人的兵器全是长枪。 游雪很快便明白了他们的意图。 他们只想以长兵器将游雪困住,不让她与“欢乐小楼”的人汇合。 如此一来,人数上处于劣势的“欢乐小楼”一定无法抵挡二百个白衣人的合围。 所以,这四个人只是一味地围着游雪游斗,却并不贪攻冒进,只把手中的长枪舞得像盘飞之蛟龙,将游雪的身形罩于那片光彩之中。 识破了对方的心思之后,游雪冷笑一声,身形暴起,掠起七八丈高。 四杆长枪立即将她的下落之处封个水泄不通。 从上向下看,下边就像有千万朵银白色的梨花。 能杀游雪的机会,他们四个人自然也是不会放过的。 游雪的身形开始不可避免地坠落。 只要被其中任何一杆枪挨上,那么她便会被扎成一个马蜂窝。 下边的四个人已在心中暗暗窃喜了。 在游雪的身子飘落到一丈高时,有一杆枪突然暴击,从万千点银芒中疾然穿空而飞,向游雪的身形扎去! 游雪的身形凭空奇迹般略略侧让出半尺之距。 长枪从她的左肋下穿过! 暴袭者心中一喜,以为一击得手。 便在此时,游雪的左手已飞速缠上这一杆枪的枪身。她的人便借左手之力,斗然侧翻,同时左手用力一抡。 那人立觉双手奇痛无比,根本无法控制长枪。 他急忙撒手。 一撒手,他的长枪便已被游雪急抡而起。 “当”的一声,被她以此枪磕开一柄长枪,却有另外两柄长枪仍是向尚未及地的她两肋对扎而来。 这是围杀游雪的好机会,他们当然不会放过。 游雪抢夺过来的长枪在她的挥击之下,如狂龙般暴射而出。 长枪的枪尖准确地撞向左侧的那柄枪尖。 在挥出长枪的同时,游雪已如长枪的影子般向这边暴射。 在白衣人的长枪被撞偏时,她的人已如鬼魅般闪至此人的身前。 那人没想到游雪身手如此之快,不由一怔。 一怔之下,他的头颅已被游雪的剑切得抛飞而起。 血光冲天而起。 但他的身躯并没有倒下,因为游雪在一剑削断他的头颅之时,身子未作丝毫的停滞,立刻飞速从他的身侧闪过,将这个已没有头颅的身躯一把抓起,用力一挥。 “哧”的一声,是长枪饮血的声音。 不过,被扎中的不是游雪,而是这具尸体,长枪已将它穿了个透。 游雪一不做,二不休,飞速一脚,踢在这无头尸的后腰上。 便见这无头尸飞速沿着银枪前滑。 那人一见自己的枪击中了自己同伴的身躯,本就有些不安,现在又见自己同伴没有脑袋的身躯向自己扑来,更是吓得不轻,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当他回过神来时,却已觉喉头一甜,一口气便被利剑阻在喉底。 游雪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了断两个人,让剩下的两人不由有了惶惶之色。 那个丢了兵器的人见势不妙,便已萌退意,但在他即将撤身之时,游雪已如一抹轻烟般向他的后盘疾飞而至。 以他的身手,如何能赤手空拳挡住游雪的剑? 一道惊人的光弧在他的面前闪耀。 他根本来不及完成任何动作,游雪的剑已在他的体内进出了七次。 在他还未倒下之际,游雪已反身踢出十一脚。 她身后的人手中长枪便“悠”地抛飞了。 而他的下巴便已中了一脚,响起了骨头的暴裂之声。 他的下巴登时碎裂了,白森森的骨头露了出来,又很快地被流出来的鲜血染成红色。 他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惨叫声之后,声音又戛然而止了。 他的胸前已多了一杆深深扎入的长枪。 他便用手捧着这杆穿透了他身躯的长枪,向后倒去,眼中一片茫然不解之色。 他想不通这杆长枪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又是如何将他穿透的。 其实,这是游雪用脚挑飞的长枪,它本是抛于地上的! 四个人已全部成了尸体! 此时,这片坟场几乎成了一片屠宰场,白衣人已死了七十多人,而“欢乐小楼”只剩下二十多人了! 吴清白已与柯冬青杀作一团! 游雪很快看出他们二人的武功是一时难分高下的,便不再担心,飞速直扑杀得最为惨烈之处! 一百多人围着二十几个人砍杀,这场面绝对是血腥惨烈。 在游雪掠向这边的过程中,又有三个“欢乐小楼”的人倒下了。 看来,今日根本不可能取胜了,游雪立即喝道:“快撤,我来断后!” 其实,她知道现在根本不可能全身而退了,她这么喊的目的,只不过是为了让对方的攻击稍微缓一缓。 果然,白衣人在她这一声喝叫之后,立即分出一部分人向四周散去,要堵住“欢乐小楼”中人的所有出路。 这便使二十几个“欢乐小楼”的人压力减了不少。 游雪趁机赶至,清叱一声:“狂——” 无数的剑光便在她的身侧狂射如乱雨,利刃破空之“哧哧”声刺人耳膜! 立即有两人死于游雪的剑下,还有一个人的左肋已被一剑切开一条长长的口子,露出森森肋骨。 游雪贴地而飞,身形所及之处,又有一个白衣人的身子突然高高抛起。 落下之时,他已是气绝身亡,胸前多了一个血窟窿。 游雪又是一声清啸:“尝一尝‘无魂神针’的厉害!” 只见她左手一扬,便见有暗器破空而出! 暗器极为细小,也不知为何,众人见她武功了得,心道想必她的暗器也一定是霸道得很,于是纷纷闪避。 待他们发现所谓的“无魂神针”只不过是一把捏碎了的粉石之后,他们对“欢乐小楼”所包围的圈子已被突破了! 这一次,游雪真的要撤了。 她已看准了西侧的一小片古松林,古松林下有不少乱坟堆。 她不知道这些乱坟并非“欢乐小楼”中人的坟,而是亡于“欢乐小楼”手上的人的坟墓。 她见众人被 “无魂神针”吓退了数步之后,已有了一个小小的缺口。 当下,她立即道:“向西侧冲!” “欢乐小楼”的人对她已是佩服得很,听了她的话之后,立即汇作一处,向西侧冲杀过去。 游雪行在最前面,两侧有人冲杀过来,便有四五人被游雪的剑夺了性命! 当二十五个人突出包围圈之后,游雪立即斗然转身,又成了最后的人。 她要断后! 在挥剑杀敌的同时,她并没有忘记照顾其他人,当她看到自己的人已进入松林之后,立即道:“三人一组,分散开来,不要逞强!” 喊声中,她又已剑毙一人! 然后,她便立即狂攻数剑,逼退了众人的纠缠之后,也向那片古松林弹身射去! 此时,白衣人尚存八十多人,他们立即向这片古松林包抄过来。 按理说,游雪完全可以借此机会脱身而去,而且这二十几个人也可以生存下来,但她并没有如此做。 因为她知道只要他们一走,剩下的白衣人便会对柯冬青形成合围之势。 那时,即使柯冬青的武功再高,也会寡不敌众的。 何况,吴清白的武功本就与他不分伯仲。 一进入古松林,游雪不由心中暗喜。 这儿实在是一个绝佳的游动作战的好场所! 现在,“欢乐小楼”的人已根本经不起正面攻击了,但在这样复杂的地理环境,却可以搏一搏的。 只要方法得当,便可以将有限的力量发挥得淋漓尽致,而又最大限度地制约对方的力量,甚至于形成局部的力量优势。 这片松林的面积并不大,但因为下面是坟地,所以上边的松林很少有人进去,更不用说有人伐柴了,所以,松林极为茂盛。 二十多个人一进入松林,一下子便没了踪影了。 游雪弹身射入松林,立即跃上一棵高大的古松之上,极目四望,被她找到了十几个人。 游雪又叫了一声:“切记,三人一组!” 话音刚落,白衣人已纷纷涌入! 进入松林时,他们是汇作一处的,所以此时根本无法对他们进行有效的进攻。 游雪隐在松针之后,并没有被白衣人发现。 而白衣人因为衣服颜目太过惹眼,因此,他们的身形便极易被看清。 白衣人像梳头一样仔细地将每一寸土地搜寻起来。 很快,他们便发现了一组三个“欢乐小楼”的人,他们正隐于一小丛灌木之后。 他们三人根本没有反抗的可能,对方是汇聚在一起的七八十人! 斯杀声很快便停止了,三个“欢乐小楼”的人已死于非命,他们每一个人的身上都至少有十几处伤口! 游雪清楚地看清了这血腥的一幕! 如果不设法让对方分散开来,那么这样的血腥场面还会再重演。 她向四周看了看,看到她所在的树上有一根拇指粗细的枯枝。 她便轻轻地将它掰下,然后又折成数段。 没想到竟还是没有惊动对方! 游雪暗喜,她看准时机,右手一扬! 四截枯枝便疾射而出! 有一个人反应很快,听到有破空之声后,立即反手一刀,枯枝便被削为两截,飞出老远。 而另外三个人却已被枯枝射了个正着! 三寸多长的枯枝全部没入他们的体内! 一个在胸前,一个在后背,一个在腿部! 这都不是致命的伤!但它给对方所造成的冲击力比伤了三条命还大! 但见那三个人受伤之后,立即惨叫起来,脸都痛得扭曲了。 尤其是被射中后背的那个人,用手抓枯枝抓又抓不着,看也看不到,却又痛得刺骨,以至于那人的叫声便如受了伤的猛兽一般。 而被射中了腿部的那人一咬牙,抓着尚留在外面的一小截枯枝用力一拉! 哪知枯枝便在他的一拉之下,断成两截,一截留在他的肉里面了。 这让他不由又惊又怒又怕! 众人不由大乱,一时弄不清这袭击是来自何处。 似乎是为了配合游雪的行动似的,从一堆乱石后面突然扫出一根长长的软鞭,扫向一个白衣人! 攻击来得太突然,以至于那人根本未来得及反抗。 长鞭如毒蛇般卷住了他的腿,又倏然回缩! 这个人便如一只鸟般被卷得飞起来了,向一棵古松撞去。 这时他这才反应过来,在身子即将撞上古松时,疾然出手,向古松推出两掌,企图止住这种去势。 却见一侧的一条人影一闪,一柄刀划出,便见他的右手已被生生切断! 然后,他的身子便不可避免地撞上了这棵古松! “碰”的一声,他便脑浆迸裂,沿着树干,软软地滑下来了。 两位袭击者攻击得手后,立即身形一闪,没入一丛野生的松林之中。 白衣人大怒,便有七八个人向这边疾扑过来!但他们却未看到一个人影,似乎这两个袭击者突然如水般蒸发了。 一定要乘热打铁,搅散这样的阵形。 心中如此打算,游雪便长啸一声,然后飘身掠下。 掠下之时,她的剑在她身子四周翻飞如梦,光彩眩目! 松针便被她的剑削得如绿色的雨般飘洒而下!纷纷扬扬,密密绵绵。 众人便齐齐向这边望过来! 游雪的身形极快,掠过三棵古松之后,又在一棵古松枝上一借力,人如陀螺般盘旋而出! 有两个人立即从两侧夹攻而上,一根软鞭,一柄大斧。 游雪似乎根本就没有把两件兵器放在眼中,她的身子凭空反身一旋,长鞭便从她的头顶上走空了。 而她的剑已以凌厉之势,扫向执鞭之人的双膝。 那人大惊,立即弹身一跃。 却还是迟了一步。 他突然觉得身子一轻,正惊讶中,突然下身奇痛,低头一看,自己的双腿已无影无踪了! 他惨叫一声,晕绝过去,也不知是痛的,还是吓的。 但另一个持斧的丝毫未因同伙之伤而退却,斧子挟着惊人之风,劈头盖脸地劈来。 游雪根本不与他正面接触,在大斧狂扫至她的门脸半尺之距时,她便如同突然滑倒一般,身子上半部分向后一斜,斜斜地贴地飘出,左手以极快的速度侧撩对方的肋部,那人身子一麻,已被点了“带脉”穴。 游雪的身子又一暴旋,飞起一脚,便将这人踢得飞出三丈之外了! 因为穴道被点,所以他根本无法挣扎,便那么直愣愣地向一堆乱石撞去! 这么一撞,岂能活命? 他的同伴见状大惊,立即有三个人齐齐扑出,要将他接住。 岂料他们身刚动,突然一个踉跄,竟全都不由自主地向前跌去。 “碰”的一声响,四个人已搅作一团!
第十九章 绝色幽灵 第十九章 绝色幽灵 众人大惊,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 其实,那三人是被游雪以极快之速,将地上的小石子踢出,正中了他们的穴道才会出现如此情景的。 见这四人狼狈之状,众人不由又惊又怒!心道:“就这么一个女人,也如此三番五次的让我们吃尽苦头,也未免太丢颜面了。” 当下,便有十几个人向游雪这边扑来。 游雪转身便逃。 众人哪肯放过,奋起直追。 但游雪的身法却太过玄奥,便如一条遁入海中的鱼一般,在松林中极为自如灵捷地穿梭。 身势着实优美,如翩飞之蝶。 而追赶她的十几个人便没有这么从容了。 很快,他们便已被游雪引得晕头转向了,一个个气喘如牛,十几个人也已散得零零落落。 他们的死亡也由此开始了。 一直在奔逃的游雪突然疾闪,然后便无了踪影。 当他们再次发现她的时候,已是他们的两个同伙倒下之时。 两声惨叫将他们惊得齐齐回头,回头时,只能看到一个蓝色的身影一闪而没。 而惨叫之人已如败革般向前仆倒,鲜血从他们的胸前“汩汩”流出,浸染着他们身下的大片土地。 这边还剩十二人。 这时,四周的树丛突然一阵“哗啦啦”地乱响,树枝摇晃之处,如幽灵般闪出十几个“欢乐小楼”的人! 他们的出现太过突然了,以至于白衣人还没有明白过来,便已倒下了三个! 显然,这是游雪调动的结果,在这个局部区域,“欢乐小楼”的人已占了优势。 “欢乐小楼”的人早已被压抑得愤怒异常,如今占据了力量优势,他们的怒火便借他们手中的刀发泄出来了。 神奇的游雪又出现了。 对白衣人来说,游雪已是一个无法捉摸的幽灵,她的每一次出现,都会给他们带来灾难。 所以,在这种情景下,他们心中怯惧了。 两兵相争勇者胜。 占据优势的“欢乐小楼”的人再加上一个游雪,围杀这剩下的九个白衣人,便是一件很轻松的事了。 九个人嗥叫着,以不同的姿态倒下了。 无论他们死亡的过程如何,结果却是没什么不同。 而“欢乐小楼”此次只伤了两个人! 双方的力量又接近了一大截! 此时,“欢乐小楼”剩下二十一人,而白衣人也只剩六十多个人了! 游雪打了一个手势,所有的“欢乐小楼”的人便已悄然隐入丛林中! 待其他白衣人闻声赶来时,只能看到一地的尸体! 一种恐惧感开始袭击着他们的心灵。 突然,一个白衣人大叫一声,手中的长枪飞快地向一丛乱草暴扎而去。 枯草纷飞!却什么也没有。 草木皆兵,风声鹤唳。 松树中一下子静了下来。 却听得远处有不绝于耳的金铁鸣之声。 是吴清白与柯冬青,斗了这么长的时间,竟仍未分高下。 柯冬青不由暗暗佩服对方的剑法了得。 他相信吴清白的剑法一定在名动江湖的“武林四公子”之上。但吴清白的声望却远不及“武林四公子”。 而这一点,却使柯冬青更佩服吴清白,当一个人的剑法达到顶尖高手的行列时,你想不出名,也是很难了。 但吴清白隐藏得很好,他就像一柄看上去并没有多少华丽的光泽、也被人留意的宝剑,只有当它削铁如泥时,人们才会惊诧于它的锋利。 如果换成“欢乐小楼”其他的任何人来此,现在这一批人一定早已全部覆灭。 惟一一个可能例外的便是李小杀。 但李小杀已死了。 所以,段牧欢让柯冬青来这儿,实在是人尽其才,物显其能。 双方已走了三百余招,以至于他们都对对方的武功已极为熟悉了,看见对方出什么招,想也不用想,便可以直接以招拆招。 柯冬青又想起了游雪的那句话:“他的时间比我们多。” 心中不由有些着急。 何况,他又担心游雪那边的形势。自他们进入松林之后,便再也没有出来了,只是不时地传来金铁交鸣之声和惨叫声。 也不知惨叫声是对方的人,还是自己的人发出的。 他一边对自己说:“游姑娘不会有事的,像她那样聪明的人,永远都是不会有事的。”一边却又在为她担心不已。 这时,松林中响起了游雪的声音:“赵大侠,你们终于来了!” 赵大侠?莫非是赵麦城?“欢乐小楼”中“赵钱孙李”中的赵麦城? 柯冬青先是一愣,接着很快便明白了这一定又是游雪在故布疑阵。 果然,她喊声之后,又响起了两声惨叫声。 一定是有人中了游雪的什么诡计了。 柯冬青听到了游雪的声音之后,精神一振。 一声暴喝,身形闪射,剑身过处,横掣而上,快逾惊电! 吴清白闪退一步,身形一挪,极为迅疾地闪过了这一击,跟着暴进一步,手中的寒剑挟着凌厉之风,直指柯冬青的前胸。 吴清白这一招,已用过了三遍。 每一次,柯冬青都是短剑横封,再侧身倒旋,从而化开这一招。 事实上,也只有如此,才能不为吴清白这一招所伤。 所以,吴清白相信这一次柯冬青也应该是别无选择地按部就班。 但事实却大出他的意料。 吴清白的剑如惊电般扎向柯冬青之时,柯冬青的身躯突然凭空后掠。 后掠之时,他的剑已迅速交至左手。 然后,才是横封、侧旋。 但此时剑所走的线路、角度,已与前三次截然相反了,而且柯冬青倒旋之后所掠向的方位也已大变。 吴清白没有想到柯冬青会使出如此奇招,他的剑所暗含之力本是为抗拒柯冬青从左至右而横封的,现在柯冬青的剑交至左手之后,便变为从右至左横封了。 所以,他自己的力便已与柯冬青的力合为同一方向。 当他发觉情形不对时,已太晚了。 他的剑在柯冬青的剑猛力一磕之下,向后疾弹而回。 吴清白应变能力极好,当他发觉自己处境不利时,便没有用力握剑,而是虚虚地握着,而他的身子却已疾然飘掠。 如此一来,尽管他的剑被磕得反弹而回,却不至于脱手而飞,也没有反伤其身。 如果他要用力握剑,那么结果便不是这样了。 柯冬青不由在心中暗叫了一声:“好快的反应!” 但无论如何,先机已被柯冬青占去了,他得势了又怎会再饶人? 能否把握时机是衡量一个人的重要方面。而柯冬青便是一个极善于把握时机的人。 他见吴清白的剑反弹而回,而吴清白的身躯又顺势飘掠,以防被自己的剑所伤时,立即暴掠而出,以极快的速度侧向滑出,恰恰迎向吴清白。 吴清白要反转身子已是来不及了。 而他的剑也一时无法从容挥击,因为剑上的惊人之力还未全部化去。 柯冬青的剑如毒蛇般向吴清白的下腹扎去,吴清白已感受到了剑的寒气! 身形又滞,剑已难回。 吴清白所做的事,只能是尽可能地收腹了。 剑芒扫过,带起一抹血光! 吴清白的腹部已被横着划出一道长长的伤口了。 未等柯冬青的剑回带,吴清白的剑已抢先一步,直指柯冬青的咽喉! 吴清白知道自己这一剑不可能伤得了柯冬青,但他却可以藉此自保! 果然,柯冬青正欲扩大战果,却已被这拼死挥击之剑封住了去势。 吴清白的剑见好就收,身子一挫一扬,便已倒翻而出,掠出三丈之外。 他的脸色有点苍白了,腹部的那道伤口,在向外流着鲜血。 长剑一扫,“哧”的一声,他那白色的衣衫已被削下长长的一条。 他的左手执着布条的一端,用力一甩,布条便已缠在他的腰上,裹住了他腹部的伤口。 他的左手又已在瞬息间打了一个结! 动作干脆、利索、快捷,一气呵成。 柯冬青没有乘这个机会向他进攻,这不仅仅是因为吴清白的动作快得不可思议,还因为柯冬青没有乘人之危的习惯。 他是个善于捕捉机会的人,但这样的机会他从来不会利用的。 也许,这便是君子与小人的区别。 吴清白的伤不轻,他已觉得下腹有一种沉甸甸的麻木感。 但他的伤也不是太重,他还可以放手一搏。 而且,他知道自己的伤可以使自己的头脑更清醒,更清醒地意识到柯冬青不是一般的对手。 他的身子依旧站得那么直。 他的目光依旧是那么自信而平稳。 似乎,方才受伤的并不是他。除了脸色更苍白了一点之外,再也找不出他有什么变化了。 柯冬青的眼中闪过赞许之光。 无论是他死于吴清白手下,还是吴清白死于自己的剑下,他相信两个人都不会有遗憾的。 有时候,江湖中人对如何死,看得比如何生还重要。 起风了,风将柯冬青脸上的几缕乱发吹起。 突然,他听到了箫声! 缥缈不定的箫声! 柯冬青的脸色变了变。 吴清白的脸色也变了变。 然后,柯冬青的身子便如一只凶悍的鹰隼,凌空掠起,短剑振腕飞舞,化作一团银光冷电,又如寒雪蓬飞,骤雨狂泻。 他必须进攻,因为他听到了箫声。 箫声起,杀戮始。这已是这些日子来,江湖中人议论得最多的话题。 现在,几乎每一个人都能将冷战十三楼那一战绘声绘色地从头到尾说下来了。而这其中最扣人心弦的就是箫声。 摄人之命的箫声! 现在很少有人会去买箫了,因为箫声已被视为一种不吉利的声音,它象征着血腥与死亡。 而柯冬青知道箫声一起,便是刁贯天向“欢乐小楼”出手之时了。 重出江湖,便所向披靡的刁贯天,是否还能继续他的不可一世呢? 无论如何,现在的“欢乐小楼”一定已是危机重重了。 所以,柯冬青不能再等待了,即使战死,他也要死在保卫“欢乐小楼”,保卫段牧欢的战斗中。 所以,他抢先出手了。 短剑便暴撩而出,剑刃破空如飞瀑下泻,空气中发出裂帛似的声音,刺人耳膜。看上去,那几乎不是一把剑在挥动,而是一条凝结成形的匹练在飞舞。 吴清白侧横半步,白色的剑芒便自他的左肩半尺之处掠过! 他轻哼一声,一弹而起数丈,迅速飘掠,剑身便伸缩吞吐宛如蛇电击映! 一阵金铁冲击之声,刹时送出无数光焰冷电。 吴清白一声长啸,上身一挫,止住上升之势,平平而飞,手中之剑突然怒削。 柯冬青的身子便如突然折了一般,上半身不可思议地向一侧让出少许! 而他的短剑已在这一瞬间暴射出三十一剑,剑锋如霜,青气蒙蒙。 光华流灿,如真如幻。 吴清白的身子飘飞如风中之乱蝶,身子暴旋急掠之中,已将这三十一剑悉数封开。 最后一剑,将他的一只衣袖划破了。 吴清白一咬牙,突然奋起双臂,眼中有精光暴射,他的剑便已划出一道半弧状的光环!剑锋斜偏,宛如火石猝闪,狠厉异常地切向柯冬青的前胸。 青芒便已在这时候从另一个地方弥漫开来,是柯冬青的神出鬼没之剑。 冷芒急射。 剑以匪夷所思之速,从异乎寻常的角度奔闪而出。 一声压抑着的闷哼。 一股血腥之气弥漫开来,便如同古旧的铜币上的绿锈般带着微微的甜腥味。 吴清白的身子踉跄掠出,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势。 他的右肋已被捅出一个血窟窿! 他那有些削瘦的脸上,此时逾发的苍白了。但他的身子仍是站得那么直,直得就像一根标枪! 又有一阵箫声随风而来! 柯冬青竟判断不出声音的远近。 似乎很远,又似乎还在咫尺—— 似乎,在每一个方向—— 甚至,这种声音就像是来自你的灵魂深处,所以才会有如此惊心动魄之感。 柯冬青这才相信这些日子里,江湖人口中传说箫音的神奇是真的。 这是一种魔鬼般的声音,它可以让人心神不定,心中涌起许多阴暗的念头。 其实,这世上又有几个人是完完全全地干净? 每一个人都有着正邪两面——至少,有许多并不高尚的念头,只不过有的人能控制住自己的心灵,让阴暗的一面深深地压在心底,便已是一个正义之士了。 而这种诡异的魔音竟能让每一个人的阴暗心理无限制地膨胀,以至于最后占据了你的整个心灵。 这对于一个正义之士来说,自然是一种痛苦的煎熬。 就像明知自己有一块丑陋的伤疤,却又不得不被人强制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一样。 所以,此时人的心便不能不矛盾,不能不心浮气躁。 而对江湖中人来说,在对敌时的心浮气躁是一种致命的错误。 这便是刁贯天那魔箫的诡异、霸道之所在。 听了这种声音之后,柯冬青的心也有了浮躁之感。 幸好,声音是断断续续的,因此才对他的威胁不大。 但在“欢乐小楼”中的人呢?段牧欢呢? 一定要拿下吴清白!而且,这个目标现在也不再是遥不可及了。 他相信吴清白身上的两处伤,足以让他的剑法威力大打折扣。 青莹碧芒的寒光陡然挥出,柯冬青暴闪前掠! 吴清白的剑在他的身子四周翻飞! 他已开始采取守势了。 现在,他便如已穿上一件光芒四射的银色之衣,一把长剑虚幻莫测地在他的身侧隐现吞吐。 柯冬青的剑与吴清白的剑终于相接! “铿锵”之声乱响作一片! 柯冬青狂攻之下,竟未奏效。 他心中的斗志被激得膨胀起来,在剑一走空之后,立即挟以凌厉之风回带。 同时,他的双足已以惊人之速,在间不容发之间,踢出角度迥异的十四脚。 “哧”的一声,寒刃饮血之声响起,同时夹杂着骨头暴裂之声。 被剑刺中的是柯冬青的左腿,吴清白的剑几乎将他的腿刺穿。 而柯冬青的右腿也同时踢中了吴清白的腰部。 骨头暴裂之声便是吴清白的身体内传出来的,也不知这一脚,踢断了他的几根肋骨,反正 ,他已狂喷了一口鲜血。 赤淋淋的鲜血在午后的阳光中显得格外的触目,宛如怒放的一朵红花! 吴清白的脸色更是苍白得可怕了,便如一张没有生命的纸。 柯冬青的脚几乎已不能承受重量,便以瘸了般的左腿虚虚地点地,把身体的重量全压于右腿之上。 这个结果是在他意料之中的,如此的交换并不吃亏。 现在,他也学做吴清白的样,短剑一挥,削下自己身上的一条长长的布条。 他微微弯下腰,去包扎腿上之伤。 他的动作显然没有吴清白的动作那么干脆、利索,手显得木讷得很。 他太冒险了—— 吴清白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他已看出柯冬青见他身受重创之后,已放松警惕了,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以至于为了包扎伤口,把两只手都用上了。 而他的右手之剑则用手心握着,只不过是倒提着的。 这简直有点目中无人的意思了。 他越托大,吴清白就越高兴,因为任何过于自负的人,都是要阴沟里翻船的。 吴清白的心跳加快的,他要去完成关系他生死的一击。 他试着将真力提聚运行了一番, 还好,虽然几处伤口剧痛如割,但还不至于到了不可忍受的地步,气血运行也尚正常。 够了。 他自信他还可以完成极具威力的凌厉袭击。 在柯冬青为自己的绑带开始打结的时候,吴清白的袭击开始。 他似乎未如何作势,身子却已如一片柳絮般地凭空而飞,恍无声息地向柯冬青这边射来。 不仅仅是快得惊人,更诡异的是他如此快捷地掠空而过时,竟没有什么声音! 在他的身子掠出一半距离时,他的剑才“呛”的一声,跳鞘而出! 剑一出,立即盘飞如风,破空之声方大炽。 此时,柯冬青才惊愕地抬起头来! 吴清白心头暗喜,他断定从对方发现自己到开始防守需要一定的时间,而柯冬青现在却是反提着剑。 也就是说,他要完成这个动作所需要的时间将更长! 等他将剑反抡再出击时,吴清白的剑早已进入他的心脏了。 吴清白甚至已想象到自己的剑扎进柯冬青的心脏时的“哧哧”之声,以及柯冬青的心脏在与冰凉的剑锋接触时所发生的不由自主的收缩。 一切应该像早晨太阳只会从东方升起那样确凿无误了。 除非,柯冬青还有第三只手。 否则,他一定死! 吴清白为自己的风趣想法而高兴,是的,他应该高兴,胜利者应该要高兴的。 可惜,最终有一个奇迹,使他没有顺利地成为一个胜利者。 而奇迹的创造者却是柯冬青。 柯冬青一抬头,看到凌空射来的人影与剑影时,他的眼中闪过了惊愕之色,但这种眼神是做给吴清白看的。他的喜悦眼神已藏在这个眼神之后了。 然后,他的右手便一松。 右手一松,手中之剑岂不落下地来? 不错,柯冬青的右手之剑便落下地来了,而柯冬青在完成这个动作的同时,左手手指突然一曲一勾。 完成这个动作所需要的时间是极短极短的。 但此时吴清白的剑已离他不及二尺。 他为何还不闪避?他为何还把手中的剑抛了? 也许,使一个“懒驴打滚”之类的招式,是可以逃出一命的。 但柯冬青的想法永远那么奇异,他的右手突然挥出。 而同时他的那只已受了伤的左腿突然一屈一弹! 他是踢向正在飘落而且几乎已着地的那把短剑! 柯冬青右手挥出之时,不仅仅只是赤手空拳,他的手中还有一块布条! 当然是他用来绑脚上伤口的那块布条了。 柔软的布条此时竟不再柔软,它竟将空气搅得“噼啪”作响!它如一条白色毒蛇般卷向吴清白的剑。 以布卷剑,岂不是等于以卵击石? 不是。 因为以卵击石,再怎么用力,石头也不会移动的,而以布条卷剑,虽然注定要被剑绞碎,但它还是有可能使剑的方向略略改变一点的。 柯冬青就做到了这一点。 他的布条准备地缠上了吴清白的剑。 吴清白极为吃惊!他本以为柯冬青除了一把剑之外,是不可能再有别的东西可以利用的,除了他的肉体之外! 没想到柯冬青竟利用了一块布条。 布条卷住自己的剑之后,吴清白立即振腕。 布条立即碎成数十截,如灰色的蝴蝶般飞扬开来,让他的视线也不清晰了。 便在此时,他的腹部突然一凉! 然后,凉意转为疼痛,那种有些肿胀之感的痛。 他的剑突然再也没有力气挥动了,似乎他身上的力量已被一种神奇之物带走了。 然后,他便在自己的腹部看到了一把剑柄。 只看到剑柄! 显然,剑身已进入了他的体内了。 柯冬青的剑虽然短,但当它全部没入人的躯体时,它也是一样可以要人性命的。 何况,它所运行的路线已经划过了吴清白好几个重要的内脏! 吴清白便那么怔怔地站在那儿,似乎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梦一般,眼中有一种很空洞的惧意。 他踉跄着向前跨出两步,似乎还想攻出几招,但却已力不从心了。 他的身子有如一棵被伐倒了的大树般,向后轰然倒地。 就在吴清白倒地时,响起了一声叹息声。 是游雪! 游雪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离柯冬青三丈之外的地方。 她的身边只有一个人。 而且,这一个人几乎已不再像一个人了,他的全身上下全是血迹。 也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敌人的血。 他的脸被划了一刀,红红的肉反卷起来,这使得他的脸有点丑陋有点怪异。 他的左手吊了下来,那么的无力。像一面残破的旗,在无风的日子垂了下来一般,显然他的左手已受了重伤。 他的胸部有一道刀伤,从左胸一直拉到左腹部,长得有点不可思议。 总之,这个人基本上没有多少部件是完整无缺了。 但他的眼神很怪。 他的眼中不但没有惊惧,反而有一种凛然无畏之气! 柯冬青好不容易才认出他是“欢乐小楼”中的一个不起眼的人物:易大安。 按理说,像易大安那种性格懦弱的人,是不可能被送来参加这件事的,这并非一件容易完成的任务。 后来把他选了来,只不过因为他是一个很优秀的车把式。 选来时,他好像还有些踌躇——这是二百零一个人中惟一的一个显得踌躇的人。 但现在,他似乎已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柯冬青暗暗惊讶。 而游雪的神色则显得有点疲惫,她的秀发已有些凌乱了,不过,在柯冬青看来,这反而使她显得更美了。 至少,此时的她不再像初见她时那么凉意袭人了。 她的衣衫也有好几处被划开了口子了,露出晶莹如玉的肌肤。 柯冬青的心便跳得不匀了,他很想细细地看着那美丽的肌肤,而事实上他的目光却已抬了一点,停留在游雪的头顶上了。 游雪却自然得很。 她道:“吴清白虽然聪明,但还是上了你的当。” 柯冬青像是被吓了一跳似的,身子一颤,方道:“啊——” “啊”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也没有,柯冬青变得有点傻里傻气。 游雪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她继续道:“他本来应该能看出你绑扎伤口是为了吸引他的进攻的。” 柯冬青的目光还是越过游雪之身,他道:“可他想不出我可以用什么东西来抵挡他。” 游雪叹了一口气,道:“所以,他死了。这与他受了两处伤是不无关系的。” 当一个人被对方伤了两次时,理智便会少了许多。而这时,他便很容易地被一个圈套套中,吴清白也不能例外。 柯冬青突然想起了什么。 他道:“那一帮白衣人呢?” “死了。”游雪平淡地道。 柯冬青却大吃一惊! 八十多人对二十多人,竟然是八十多人全部覆灭。 这不是奇迹又是什么? 柯冬青的目光不能不停留在游雪的身上了,他觉得一切都太不可思议了。 易大安高声地道:“大柯!今天我杀了四个人!” 他的声音充满了无限的自豪!话说完之后,他脸部的肌肉便被牵动了,于是脸上伤口一阵剧痛。 他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却还要强忍着痛道:“我太佩服游……游姑娘了!” 游雪淡淡一笑。 局外人谁能想象得出松林中的惊心魂魄? “欢乐小楼”的人还能剩下一个易大安,这已是一件匪夷所思之事了。 而易大安还杀了四个人。 如果不是游雪,战局恐怕早已是以“欢乐小楼”的全军覆灭而结束。 柯冬青心中暗暗庆幸来时把游雪挑了出来。 这时,箫声忽然更为清晰。 柯冬青的眉头皱了起来。 一定要赶回“欢乐小楼”! 可这儿还有这么多的尸体未处理好,现在已不是四百具,而是仅“欢乐小楼”的人便有六百多具了。 连空气都因漂浮了太多的血腥之气而变得浑浊了。 游雪看出了柯冬青的矛盾:柯冬青虽已粉碎了白衣人的袭击,但并没有完成段牧欢交给他的任务。而现在传来的箫声却使他不可能有时间来完成这件任务。 游雪忽然转身对易大安道:“易大哥。” 易大安立即应道:“请……游姑娘别叫我大哥。” 游雪道:“让你一个人留在这坟场,你怕不怕?” “不怕。” 没有丝毫的犹豫,一点也不像易大安在说话,却又的的确确是易大安在说话。 游雪道:“可能不是一天两天,而是几个月。” “没关系——不知游姑娘叫我在这儿做什么事?” 游雪道:“把这六百个兄弟埋了,你后悔吗?” “后悔?为什么要后悔?”易大安似乎有点生气了。 游雪道:“刁贯天已开始攻击段大侠,如果我们胜了,自然过几天便有人来接替你,但如果我们败了,你就得一个人完成这件事,而且还有可能会有对方的人来这儿。” 易大安大声道:“大不了一死。” 游雪道:“不准你死!在没有完成任务之前不准你死。在完成任务之后,就更不能死,因为那时你是‘欢乐小楼’的功臣了。” 易大安道:“我明白了,游姑娘是要我好好地活着,无论以任何方式也要活下去,完成这个任务。” 游雪满意地道:“不错。如果我也战死了,那你得找机会把我的尸骨寻来,也埋了。” 易大安道:“游姑娘怎么会死?在我易大安眼中,游姑娘便如神一般。” 柯冬青惊异地看着这个已有点陌生了的易大安。 是什么力量改变了他? 一定是游雪。 柯冬青走上前,拍了拍易大安的肩,道:“多保重,我也希望我死了你能替我埋在这儿。” 易大安大声地道:“不就是一个刁贯天么?” 柯冬青不由笑了。 游雪也笑了。 易大安想笑,却又笑不出来,他脸上的伤制约了他的笑容。 柯冬青与易大安用力地拥抱了一阵,然后,柯冬青与游雪一起向回走。 易大安伫立不动,看着他们的背影。 他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要去完成一个近乎浩大的工程了。 越走近“欢乐小楼”,柯冬青越能清晰地感受到一股肃杀之气。 他的感觉没有错,此时“欢乐小楼”已是血流成河!
第二十章 在柯冬青所率领的二百零一人离开“欢乐小楼”时,“欢乐小楼”还有三千三百多人。 三千人被段牧欢分成三组,呈三角状布防。 而剩下的三百人则是“欢乐小楼”的精英,包括“镜子卫”这样的绝对精英在内。 攻击是突然开始的。 而攻击一开始便是空前的惨烈。 当“欢乐小楼”听到三里之外的坟场方向响起的响箭之声后,他们便知道柯冬青一帮人已安全抵达了,不由齐齐松了一口气。 便在这时,“欢乐小楼”内突然响起了奇特的闷响之声。 不是一声,而是十几声。 这种声音,很像是用一只无比浩大的巨锤狠狠地捶击大地。 整个“欢乐小楼”都在这奇异的响声中微微地一颤了。 然后,“欢乐小楼”内便有十几处地方突然陷下去了。 就像湍急的漩涡一样! 每一处凹陷之处都足足有二十几丈宽! 奇怪的是凹陷之处没有一处是在房子底下。 “欢乐小楼”的人被这奇异的变化惊呆了。 然后,这十几个凹陷下去的大坑之中便突然冒出一批又一批的如同幽灵般的人物。 每一个人都是一身白衣,白得让人想起死亡。 如果不是在白天,看到这些人,谁都会以为他们是从幽冥地府中冒出的鬼魂。 即使在白天,这样突然从地下出现的人也足以让人大吃一惊。 每一个坑中都有一百多人冲出,他们一从坑中掠出,立即是一阵如暴雨般的乱箭。 乱箭如飞蝗,挟起尖啸之声,向“欢乐小楼”的人射去。 因为“欢乐小楼”的人从未想到过攻击会从内部开始,所以他们所借助掩体的东西全是针对外围的。 如此一来,他们几乎全是在箭前暴露无遗了。 加上这些白衣人出现得太突然了,猝不及防之下,立即有三百多人中箭。 长箭划空而过之时,飘出一股难闻的腐尸般的味道。 有毒!箭上有毒! 果然,中了箭的三百多人无论是什么部位中箭,都很快就全身变得青紫,然后很快气绝身亡了。 “欢乐小楼”的人在短暂的混乱之后,立即开始反扑。 段牧欢想要阻止,却已迟了一步。 在反扑的过程中,又有一百多人亡于这种霸道的毒箭之下。 但“欢乐小楼”的人也已乘此时间冲至白衣人的身上,白衣人便再也不可能有时间射出第三批箭了。 真正的正面厮杀就此开始。 从“欢乐小楼”中冒出来的人共有一千四百多人,而“欢乐小楼”此时还剩两千九百多人。 但见这一千四百多白衣人中突然分出二百多人来,这样的人轻功极好,如一阵风般向四周散开。 立即有人上前阻截。 但他们根本不与人正面对敌,能避开的都尽量避开。 约摸有四五十人突破了“欢乐小楼”的围堵,如白色的水银般四泄而出。 众人正惊讶间,却见他们已从怀中摸出一个个的圆球状物。 众人还以为这是什么霸道的暗器,哪知他们根本不向人身上攻击,而是将黑乎乎的圆球扔向“欢乐小楼”内的各个建筑物。 那黑球极为古怪,一撞上什么东西,立即轻轻一声锐响,然后便“腾”地窜出一股火焰。 刹那间,已有四十几间屋子开始着火。 这一手着实毒辣。 “欢乐小楼”是段牧欢与他手下的人苦心经营了十几年的结果,能有今天这样的规模,其中不知凝集了他们多少心血。 如今,他们怎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付之一炬? 但结果他们去救火,势必会使抵抗力量削弱一部分! 但至少现在“欢乐小楼”的人数还占了上风,所以立即有三百多人向着了火的房子扑去。 而“欢乐小楼”的主楼中,也突然有一个人如巨鸟般飞掠而起。 那人径直扑向点火之人。 只见他身形所及之处,胡乱地在自己身上一抓一扬,便有白衣人惨叫着倒下。 唐多!四川唐门的掌门人唐多。 唐多在“欢乐小楼”中熬了这么多天,才等到一个出手的机会,哪肯放过? 何况他是个嫉恶如仇的人,对纵火使毒这样的下三滥玩意儿最是看不惯,所以他一出手,便是必杀之招。 他的暗器几乎是独步江湖的,举手投足之间,无一不是致命的杀着。 似乎他的身上有使不完的暗器,袖圈、飞镖、罗汉钱、飞饶、钱蓬花、飞蛭石、袖箭…… 似乎永远也没有一个完字,鬼才知道这老爷子把那么多要命的玩意儿藏在哪儿? 转眼间,已有二十多个白衣人亡于他的暗器之下。 “欢乐小楼”的主楼上又响起一声叫好声,又一条迅捷异常的身影如电般飞射而出! 那人身在半空,便叫道:“唐老爷子,风头不能叫你一个人抢尽了!” 正是彭城笑书生居易左。 彭城笑书生曾中过秀才,但也仅仅是中了秀才而已,想考个功名,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了。 文的不成,一怒之下,他便弃文从武了。没想到这条路倒让他走通了。“十年寒窗无人知,三载磨剑天下惊”——说的就是彭城笑书生居易左。 他书没念好,却落下了文人的两个通病:一个是身子又细又长又佝偻,一个是心肠软。 如果他的手中不是有一把追魂夺命的寒剑,谁看到文质彬彬,一脸笑容的居易左,都会以为他是一个酸书生。 他的人很高,却又很瘦,有点像麦秆 ,往那儿一站,都有一种直直的感觉。 如果他不佝偻了背的话,那么这种感觉就将更强烈了。 即使是佝偻着,他也比一般人高出半个头来。 他的名气很大,但他杀气却很小,这看他的剑便知道了。 他的剑身与一般的剑没有什么不同,但剑尖却太古怪了。 他的剑尖竟不是尖的,而是圆的!圆的剑尖如何伤人? 不错,圆的剑尖很难伤人——而这正是彭城笑书生所希望的。 但就是这样一柄不易伤人的剑,也极少有人能胜他。 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在江湖中,你仁慈,别人却未必手软,所以如果居易左没有惊人之技的话,他拿着那柄古里古怪的,难以伤人的剑,早已躺下不知多少次了。 但现在他还是活得好好的,活得满脸笑容。 这份修为就有些不易了。 他喜欢穿白衫——似乎书生都有这个嗜好,大概可以以此显示自己的洁身自好吧。 但今天他身上的一身长衫可给他带来麻烦了。 在他身形飘掠之处,有好几个“欢乐小楼”的人向他掩杀过来了。 这让他大吃一惊,几乎被他们一刀砍翻!他忘了,他是段牧欢的朋友,却不是“欢乐小楼”每一个人的朋友,他来这儿才几天,数千号人哪能个个都认识他? 但也有认识他的人,齐齐喝住向居易左攻去的同伴,居易左才免去身陷尴尬之境。 居易左与唐多的加入,使“欢乐小楼”的士气大振! 但居易左的剑法极为古怪,他从不直接以剑杀人! 居易左身形飘掠之处,不时有白衣人僵立于地! 众人先是惊讶,接着便明白过来,是居易左的剑将他们的穴道封住了。 以剑封穴,也算是奇闻了。 这一下,还得有人跟在他后面,将被封了穴道的白衣人杀死。 真是秀才多作怪。 便在唐多、居易左大显神通之时,“欢乐小楼”的外面突然响起怪笑之声。 怪笑声中,便见有四个和尚飞一般地从两丈之高的院墙外穿射而进。 不对,不是和尚,而是喇嘛。 四人的身子格外高大,身上披着火一般红的袈裟,每个人的左手持着一条长长的红带子! 带子约摸有一尺宽,他们四人已进入“欢乐小楼”了,带子却还是未全部进来,另一端也不知是在什么地方! 四个喇嘛生得一副恶相,隆鼻阔嘴大耳,一脸横肉,双目深陷,闪着碧绿色的光芒。 众人不由大惊。 怎么会突然冒出四个喇嘛? 四人身形所及之处,已有三个“欢乐小楼”的人被他们踢得飞起。 三人落下之时,早已气绝身亡! 他们的胸前已是一片血肉模糊。 显然,这四个喇嘛所穿的鞋大有文章。 数声暴响,又有十几个人向这些喇嘛冲去。 喇嘛怪笑连连,右手翻飞之时,已有一把弯弯如月的刀在手上。 刀极薄,薄得像一页纸一般,几乎可以透视而过。 薄刀划过之处,便有数个人头飞起。 好霸道的刀法。 他们又是一声如鬼啸般的怪叫,左手用力一抡。 便见红带向院内飞射而进,而红带的那一端,竟又是四个人。 又是四个喇嘛! 与前面这四个喇嘛不同的是,他们四人身着黄色的袈裟,而且他们四人的身材又极为枯瘦。 四个枯瘦的喇嘛便如四只纸鸢般被这四根红带子拉得飞起。 他们身子所掠过之处又有几个人惨叫着倒下。 好怪异的武功! 八个喇嘛本是站作两排,如今一入院内,立即如乱蝶般穿射开来。 他们每二人一组,中间以一根三丈长的红带子连接着。 但见红色的,黄色的人影翻飞之后,他们已布成了一个极为古怪的阵势! 约有六十多人困于此阵之中,其中是“欢乐小楼”的有四十人左右。 四根红带子纵横交错,高低不一。 便听得其中一个喇嘛一声怪啸,四条红带子立即翻涌起来。 当即便有人向红带子砍去,没想到大刀竟砍不断这红带子! 不知这带子是何物织成,竟不畏利刃。 相反,已有数件兵器被红带子缠住了。 两端的喇嘛用力一抡,几件兵器便被齐齐夺下。 而另一条带子已疾然扫过这几个人的下盘。 他们急忙跃起。 哪知又有两根红带子在上边等着,所以他们根本未能跃起,便被红带子带得踉跄而倒了。 而此时剩下的一组喇嘛中的粗壮喇嘛左手用力向后一带。 同时,他自己向前直扑而出。 枯瘦喇嘛借着这一带之力,向这边电射而来。 射形过处,他的手中闪出一道道光弧。 那些已被夺了兵刃又被绊倒的人立即被这片寒光扫中。 共有七人倒下!七个人倒下之时,这古怪的阵势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攻击。 又有九个人倒下。 此时,人命便如败革了。 “欢乐小楼”群豪的阵脚便有些乱了。 众人看出如果陷于此阵中,那便是只有被动挨杀的份了,四根带子便如中了魔法一般,以惊人之速,飞窜穿梭,让人眼花缭乱! 而八个喇嘛也不断地借着同伴之力,迅速地变幻着方位。 他们根本不用担心背后有人偷袭,因为在他们的对面有同伴。 他们的同伴一见到有人从后面攻击他们,立即会一抖手中的带子,然后用力一抡。这一抖看似平常,其实其中已包含了丰富的内容,只有他们自己才能领悟的信息。 这几乎就等于是每一个人的背后长了一双眼睛。 眨眼间,被困于阵中的四十几个人已全部躺下。 他们的伤口全是在颈部! 有十几个人是头颅落地,剩下之人的颈部几乎都被切断一半。 好快的刀!好毒辣的刀法! 唐多与居易左见势不好,立即齐齐向这边扑来。 唐多身形未至,立即双手齐扬,数枚飞蝗石便如电而出。 便见几个喇嘛如同背后长有眼睛一般疾然一个侧滑。 飞蝗石射空。 显然,又是他们对面的同伴及时地将信息传递过来了。 一招走空之后,唐多已逼近八名喇嘛,而“彭城笑书生”也未落下,与他并驾齐进! 唐多一声清啸,直扑其中一个胖喇嘛,出手便是三柄飞刀。 飞刀呈“品”字形,向胖喇嘛当胸射去。 胖喇嘛身子向后翻倒,似乎未去顾及直取其胸的三柄飞刀。 唐多心中一喜,但却见旁侧里已有一个枯瘦的喇嘛飞过,他的身后有一根红带子在飘掠。 红带子一卷一抖,竟将暗器卷得反向唐多这边射来,又准又快。 唐多见自己的暗器不但未伤及对方,反而被用来射向自己,不由又好气又好笑。 他为唐门的掌门人,几乎已算是使暗器的祖宗,何曾遇到过这种事? 其实,这也是正常之事,因为这红带子显然不是凡物,普通飞刀哪能伤得了它?而它又宽有尺余,能接住暗器,也是在情理之中了。 唐多立即横掠三尺,却又有一条带子朝他下盘扫来。 唐多立即弹升而起。 便有一条红带了跟着他弹身而起,而且速度比他更快! 原来,竟是其中一组喇嘛跃上另外一组喇嘛手中的红带子之后,那两个人便用力拉紧手中的带子,便有了一股弹力传递开来。 所以,这两个人升空之速才会快过唐多了。 唐多忽觉脚下一紧,才知自己的一只左腿已被缠中。 他急忙将身手暴旋! 幸好,他总算将已被缠中的左脚抽出。 但同时他的一只左手又被另外一根红带缚住。 这一次,已不是缚住他的左腿的那一根红带子了,那一根带子已重新向他的右腿缠来。 然后,便有一个枯瘦的喇嘛借同伙一牵之力,向这边飘掠而来。 他手中的刀挟起一股摄人魂魄之声,寒刃闪动如秋水。 弯刀划向唐多的咽喉。 唐多的左手已被束住,身子便大打折扣。 但唐多毕竟不是等闲之辈,他的身子突然如风车般以束住他手的带子为中心侧旋起来。 这让他既避过了束缚向他右腿的带子,又避过了那把刀。 这只是暂时的。 弯刀一走空,枯瘦喇嘛便已在一根红带子上一点足,身子团缩如猴般反窜而回。 弯刀又疾然划向唐多。 唐多右手一扬,又是一把飞刀飞出。 又快又准。 枯瘦喇嘛不得不自保,“当”的一声,飞刀射中了那柄弯刀。 此时,束住他手的带子突然向前飞速拉动。 唐多一时已摆脱不了,他的身子便不由自主地向前飞出。 前面又有一把弯刀在等着他。 如果就这么直接飞过去,唐多已无法躲过凌厉一刀。 便在这时,一个白色的人影从一旁暴射而出,袭向拦杀唐多的人。 是彭城笑书生居易左! 他那细长的身子像一杆标枪般射向这个枯瘦喇嘛。 “当”的一声响,弯刀便已弯了方向!而居易左的怪剑已顺势一撩,点中对方穴道。 这一下,这个枯瘦喇嘛反而成了唐多的活靶子了。 在他的身子下坠的过程中,已有两支铁筷子没入他的双目中,还有一把飞刀扎进了他的喉管,将他的喉管切断! 坠地之时,他已是隔世之人! 但此时居易左自己却被另外一根带子缠住了腰! 他急忙双手用力抓住带边的两端,用力一拉! 竟然毫不费力!居易左吃了一惊。 然后,他便发现左右两侧一胖一瘦的两个喇嘛借他一拉之力,齐齐向他飘来。 真如附身的恶魂一般。 他腰上的带子便一松,居易左急忙穿将而出。 此时,两把薄薄的弯刀已近在咫尺。 他的身子急忙暴起,同时手中之剑划出万道光芒。 剑法着实精练老道,但这又有什么用?对方根本未向他进攻。 他们一胖一瘦两个喇嘛如此急掠,见居易左的剑法精妙,立即放弃了原来的打算,而是以极快之速,迅速地换了一个方位。 这一次,他们的带子又套向居易左的脖子。 脖子可不像腰,可以随便套的。 他急忙一挫腰拧身,哪知右手一痛,手中的剑已被绞得脱手而飞。 这对于一个使剑之人来说,该是何等的奇耻大辱! 居易左急忙弹身直射,试图把自己的剑夺回。 他的剑真的回来了! 他心中一喜,急忙疾抓而去,岂料却扑了个空!然后,他的手便一紧,已被抖动如蛇的红带子套牢。 然后他的身子便带得高高抛起,居易左只觉得自己的一只手臂似乎要被生生地拉下来了。 这八个喇嘛莫非真是天生神力,竟可以将一个人以带子之力抛起? 因为同伴被杀死而落了单的那个胖喇嘛也同时跃起,向居易左抱去。 居易左身在空中,立即飞出数脚,同时左手挥出一拳! 拳头正中对方的鼻梁,居易左已听到了自己的拳头击断对方鼻骨时的暴裂之声。 而他的脚已正中对方的下腹!居易左相信这一脚一定可以让对方痛得肠子打结。 胖喇嘛的脸果然痛得五官挪位了。 但他的凶悍着实匪夷所思。 中了一拳一脚之后,他竟不管不顾,一下子抱住了居易左的脚。 居易左大惊,又是一掌。 这一下,几乎把对方的头打爆了,至少,头骨已移位了,他应该已没命了。 但他却未松手!便在此时,一条毒蛇般的红带子已缠上了居易左的脖子! 居易左尚未来得及反应,红带子便已一紧。 一道红光冲天而起。 名震天下的居易左已被生生绞杀! 在血光冲天而起的那一刹那间,唐多愣住了,他的思维似乎在这一瞬间停滞了,飘走了。 然后,他便如同一只愤怒的老狮子一般,暴吼一声,向一个枯瘦喇嘛直扑而去。 同时“欢乐小楼”的主楼上也已有一个矮健的身影弹身射出。 是简刀枪,那个身上有剑有刀有枪的简刀枪。 现在,他的手中所握的兵器是一把刀。 刀很厚,很沉,很锋利,是一把砍头颅的好刀。 简刀枪身形过处,已有四颗头颅抛起! 但他的目标并不是这些白衣人,而是红、黄喇嘛! 他已看出唐多一人无法应付了。 唐多扑向其中一个枯瘦喇嘛,双手倏扬,便有数十枚银针射出! 小小的银针,竟也激起凌厉的风声。 银针如一阵急扫而过的乱雨!光芒逼人之目。 枯瘦喇嘛的身子突然如陀螺般暴旋。 红色的带子便疾然将他那枯瘦的身子卷了起来。 所有的银针全部射在那根宽宽的带子之上了,却根本穿不透。 唐多见这枯瘦喇嘛的身子虽然大部分已被裹住,但他的脑袋以及膝盖以下部分还是露在外面的。 唐多恨恨地道:“秃驴,你这不是作茧自缚么?” 身形如淡烟,手中便有了一把短短的刀,向枯瘦喇嘛的颈部划去。 便在此时,另一端的粗胖喇嘛突然用力一抖手中的红带子。 便见这一端的枯瘦喇嘛已如一捆稻草般被抛起,他的身子也在抛起的过程中迅速从红带子中滚将出来。 唐多便走了个空! 但他已动了真怒,不杀两个喇嘛是誓不罢休的。 便听得他暴喝一声,身子突然有了一阵奇异的金器之声。 然后,便见无数的暗器从他的身上迸射开来。 暗器极为奇特,每一只暗器都只有指甲盖大小,通体银白之色,那模样有点像鱼鳞,但它却不像鱼鳞那样平展,而是中间部分凹陷着。 但见漫天都是银色光芒,空气中响起奇异的“咝咝”声,便如无数蛭虫振翅而过时发出的声音。 这些暗器所过的线路竟不呈直线,而是像一些顽皮的小鸟一样不断地变幻着线路。 这当然与它们的中间凹陷的形状有关,当它们飞行时,由于表面并不平展,这使得空气对其的浮力是变幻多端的,所以便导致其方向不断地变化。 这正是唐多的“万眼齐暗”! 唐多的这一招“万眼齐暗”是极少出手的,这是他的压箱底的活。 银芒飞射之处,那枯瘦喇嘛终于惨叫一声,直坠而下! 他的身上至少中了二十几枚暗器,每一枚暗器都嵌入了他的体内,其中有一片暗器正中他的喉节,便如一根鱼刺般扎在他的喉管上。 这是要命的“鱼刺”。 唐多手中只剩下三把飞刀了。 在枯瘦喇嘛坠下之时,他立即飘身掠去,一把抓住枯瘦喇嘛手中的红带子。 对方已是死人,当然不会与他争执,便被他一把抓来了。 然后,他便用力向后一拉! 便有一个胖喇嘛向这边遥遥扑来,正是与已死了的喇嘛搭挡的那位。 他如一头疯狂的红牛般凌空暴射。 唐多在他离自己还有一丈之距时,将手中的最后三柄飞刀射出。 三柄飞刀呈一字形,鱼贯而出。 飞出一段距离之后,最后一把飞刀突然加快,撞上前面的飞刀,然后后面的飞刀便已力竭,直坠而下。 第二柄飞刀被后面的飞刀一撞,速度突然加快,又向第一柄飞刀撞骈 ,相撞之后,它自己也坠了下来。 这是唐门的不传之秘招:三长两短! 即使是唐门内,也只有掌门人才能学到这一招冠绝天下的暗器手法。 如今,最前那把飞刀在承受了后面两把飞刀撞击之力后,速度变得奇快。 非但如此,它的方向也已略略一变,本是射向对方前胸的,却已变成射向对方的面门。 喇嘛已闪无可闪。 当下,他便故伎重演,又要用红带子来救他自己的性命。 他的速度也够快的,红带子疾然上扬,便已挡在自己的脸前! 飞刀正中红带子,自然伤不了他。 这喇嘛不由一喜!然后,他的胸部便是一阵奇痛! 他被这意外的变故吓了一跳,低头一看,竟是一把飞刀插进了自己的胸口! 飞刀已没入他的身体,只有短短的半把刀柄还在外面。 他不由发出惊骇愤怒绝望的一声惨叫,惨叫声又立即戛然而止。 他便如一棵已伐倒的大树般向后轰然倒去。 什么地方来的飞刀? 仍是唐多的飞刀,而且是唐多最后掷出三把飞刀中的一把。 “三长两短”的招式已够诡秘了,但如果再对它进行一个小小的发挥,那么效果便更可观了。 要了喇嘛性命的是已坠下的飞刀! 发出这一把飞刀的,已不是唐多的双手了,而是唐多的脚。 唐多的脚一踢正在下落的飞刀上,便有了这个结果。 许多事情,一说就明白了,便是很简单的事了,没有什么趣味。 但能如此准确地把刀踢进对方的心脏,也非唐多莫属了。 他把自己的这一手叫“一心一意”。 就是“一心要给你一刀的意思”,这是很有意思的意思。 现在,唐多是一无所有了,他用完了他所有的暗器! 所以,他开始向回撤了。 没有暗器的唐多便已不是唐多了,谁也不会害怕没有暗器的唐多。 就像谁都害怕有暗器的唐多一样。 所以,就有好几个人向唐多飞扑而来,这其中有几个人的身手实在差得不堪入目。 唐多的轻功还在,他几十年的功力还在。 他所掠过之处,还是有人倒下的,只是没有开始那么倒得干脆利落罢了,倒了之后又是好一番挣扎。 现在,唐多是在“借刀杀人”。 他从一个胖汉手中夺过来一把朴刀之后,一刀切入一个山羊胡的脖子上,然后又把“山羊胡子”的刀夺了过来,再一刀捅进一个刀疤脸的腹部。 一搅,“咕咕”作响。 一拔,鲜血狂喷。 一扬,刀已直飞而出,把一个使长枪之人的大半个脑袋削飞了。 好痛快! 唐多这老爷子很少用刀杀人,他已习惯了用暗器杀人。 现在他才明白,用暗器杀人远不及用刀杀人来得痛快。 暗器射入人体,对方便倒下,在这过程中,你体会不到任何的东西。 但刀不同,刀砍中对方的身体时,你可以听到长刀饮血的“咝咝”之声;刀砍在骨头上发出的“咔嚓”之声;刀把内脏搅作一团时的“潺潺”之声;对方的身体轻轻颤抖! 甚至,你还可以从刀身上来感受到对方之血的温热。 唐多一口气杀了十九个人。 在这个过程中,他用了五种刀,最让他满意的是那把长长的薄刀。 薄刀天生是一种杀人的刀,砍中人体时,没有任何的粘滞感。 唐多在杀人的同时,也看到了别人杀人,还有别人的被杀。 “欢乐小楼”现在大概只剩下一千九百人了,对方则更少,只有百来号人在苦苦支撑。 形势还不错——但刁贯天还没有出现! 刁贯天不出现,段牧欢是不会出手的,花满径更不会出手。 唐多不知道这花满径的武功到底有多高,但唐多希望他的武功很高,这样对付“刁贯天”的把握才会大一些。 在人们传说中的花满径,一直是二十年前的花满径。而二十年前的事,又有几个人能分辨得出他的真假? 唐多已看到简刀枪已杀了两个喇嘛。 一个死于简刀枪的刀下,一个死于简刀枪的剑下。 两种死法,一样的干脆利落! 唐多不由在心中暗叹道:“也许自己真的老了,杀两个人还那么费劲!” 其实,他忘记一件事了,唐多对付的是一个完整的阵形,而简刀枪出手时,这个阵线已残缺不全了,所以简刀枪杀了两个人,会显得比他容易得多。 剩下的两个喇嘛,拉着一根带子,便不再可怕了。不但不可怕,甚至还有点滑稽! 那么,唐多便没有必要再在这儿瞎搅了,毕竟他是一大门派的掌门人,哪能与一帮不入流的人缠作一团? 唐多要回“欢乐小楼”的主楼,还是没有什么人能够阻挡的。 他一路往回冲杀,挡者披靡。 他一脚踢飞一个白衣人之后,便离“欢乐小楼”的主楼只有两丈之距了。 “欢乐小楼”的主楼是一个三层的木制结构的屋子,在二楼的四侧有凸出的平台,段牧欢他们便是在平台上指挥作战。 在平台上可以看得更远些,这正是一个指挥者所需要的。 唐多一弹身,便向二楼射去。 身在空中,突然发现一件让他惊骇不已的事! 他看到花满径正悄然向段牧欢扑去。 他的手中有一件泛着黝黑光泽之物——箫! 那种已被人们视为不祥之物的箫! 唐多的脑子“轰”地一声闷响,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头脑中破了。 段牧欢一无所知,他们根本没有想到攻击会来自他的身后。 何况,刁贯天——如果花满径是刁贯天的话,他的武功之高,已足以使他的袭击不发出任何人耳可闻的声音。 如此猝然的攻击,段牧欢已来不及自卫了。 惟有别人才能救得了段牧欢。 而离段牧欢最近的是秋千千,那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姑娘。 再近一点的便是正在拔升的唐多了。 可唐多没有暗器了。 如果他有暗器,他相信自己至少可以逼得花满径回防,那样段牧欢便可以借机脱险。 唐多大叫一声:“纳命!” 他用什么东西来纳别人之命? 没有。但他却的的确确这么喊了,而且喊得极响,似乎这一辈子唐多就数这一次喊得最响了。 声音大得连空气也震颤不已了。 段牧欢回过头来了,秋千千回过头来了。 司徒水本就正对着他,现在正吃惊地望着唐多。 十几个“欢乐小楼”的“铜镜卫士”回过头来了。 而花满径是回转得最快的,他一转身,手中之箫便急抡! 无疑,他是在防备唐多的“暗器”,四川唐门的掌门人大叫“纳命”,除了用“暗器”,还会用什么? 可唐多并没有挥出暗器,他只是要诱使花满径回头而已! 花满径的箫便走了一个空。 现在,所有人都看到了花满径手中的箫了。 一切,都再也明白不过了,可一切又那么难以明白。 那一刹那间,段牧欢的脸色剧变,然后便看到了血腥的一幕。 花满径便如一只怪鸟般突然飞出。 他的身形与身在空中的唐多一接便分,竟又反向楼上平台射来。 而唐多则如同一只秤砣般飞坠而下,他的身后,有鲜血抛洒。 “嘭!” 唐多已落于地上!他没有跃起——甚至连动也没有动一下。 他死了,他的额头已被箫洞穿。 没有了暗器的唐多,果然不像是唐多了。 唐多落地时,正是花满径落于平台之上时,他一跳足平台,便已向段牧欢扑来。 他手中的箫如同一个有生命的精灵般在他的手上弹跳,发出了奇异的声音,箫在左手! 声音摄人魂魄! 这便是柯冬青听到的第一声箫声。 立即有三个“铜镜卫士”疾掠而上,强行拦截。 三个人身形一接近花满径——其实也就是刁贯天,立即又飞了出去。 他们已是被刁贯天一招而断了性命! 数千名勇士中挑出来的这四十四名“铜镜卫士”,每一个人都是绝对的出类拔萃! 至少,他们已可跻身一流高手之列,可他们连一招也接不下。 段牧欢立即喝道:“退下!护着秋姑娘撤走!” 立刻有二十几个人将秋千千围在中间,向西侧的一个楼梯口撤去。 刁贯天并不追赶,他的目标本就不是秋千千——至少最重要的目标不是秋千千。 平台上只剩下三个人了。 刁贯天、段牧欢、司徒水。
第二十一章 友情无价 第二十一章 友情无价 司徒水当然不会走的,他本就是同段牧欢可以穿一条裤子的朋友。 段牧欢也不会叫他走的。 这才是真正的朋友,如果只能一起喝酒,一起吃肉,那算什么狗屁朋友? 当你的朋友倒下时,你一定要使杀害你朋友的人倒下,或者你自己也与你的朋友一起倒下。这不是什么义务,也没有什么东西在强制你这么做,但如果你自以为自己是他的一个真正的朋友的话,你就必须这么做。 段牧欢轻轻地道:“让我先试一试。” 司徒水看了看他,点头道:“好!” 刁贯天怪笑道:“其实这有什么区别?今天谁也别想活着走开。” 似乎是为了证实他的话似的,“欢乐小楼”东侧的一段院墙又“轰”地一声响,倒了! 足足有十几丈长。 然后便有数百个黑衣人从那段缺口中冲将进来。 每一个人的兵器都是刀。 刀很古怪,刀法更怪,似乎竟是东瀛刀法。 其中有近五十人的额头上全部缠着一条白布,他们的武功更为诡异。 似乎他们的身子不是骨骼及肌肉组成,而是由一种弹力极好的物质构成。 他们的身躯几乎可以做出任何动作,腰肢柔韧得就像柳枝。 身形极快!转眼间已有数十个“欢乐小楼”的人倒于他们的刀下了。 本是占了优势的“欢乐小楼”的人,在这一批黑衣人冲入之后,又开始有些吃紧。 一时血腥之气更浓。 段牧欢冷冷地道:“想不到我竟引狼入窒了,更想不到你的易容之术已如此高明。” 刁贯天怪笑道:“易容术?你看过有这样神奇的易容术吗?” 说话声中,他的人突然变了。 不是一点一点地变,也不是变了一点点,他的整个人是一下子变了。 站在段牧欢之前的已是一个风姿绰约的少妇。 身上的白色长袍尽管已显得太宽大了些,但因为少妇的身材极为惹目,反而更是别有一种风情。 段牧欢愣住了。 这太不可思议了。莫非刁贯天真的死了,出现在他面前只是刁贯天的灵魂? 当然,这只是一种一闪而逝的想法。江湖中人从来不信什么鬼神之说。 如果真的有鬼。那又何必这么大动干戈派出这么多白衣人、黑衣人?他直接让一个鬼魅来,不就行了吗?段牧欢又如何抵挡得住?但眼前的这种变化也太过诡异,真叫人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刁贯天“咯咯”地娇笑——天啊!用娇笑来形容刁贯天,是多么的滑稽! 笑罢,他道:“奇怪吗?我不妨让你做个明白鬼,免得你去了阎王殿说也说不清,我已习得二百多年前‘九面暴魔’的神功!” 冷战十三楼的人将那日惨烈一战的经过告诉过段牧欢,所以段牧欢已知道那日刁贯天以数种面目出现。 但段牧欢却一直以为那是刁贯天用了人皮面具。 没想到他是习成了二百年前“九面暴魔”的“魍魉大法!” 刁贯天得意地道:“人人都说段牧欢如何的聪明,我看也不过如此而已。相信谁不好,为何偏偏要去相信一个已死了二十年的花满径?” “花满径真的已死了吗?” “那老家伙若是不死,我敢以他的身分来蒙骗你吗?看来死去的人,也未必就完全没用的。” 段牧欢沉声道:“没想到七年前四剑穿心之后,你竟然还活了下来。” 刁贯天道:“岂止你惊讶?连我自己都是惊讶不已。为什么我不死呢?为什么大恶之人不死,反而是一些大侠必须死呢?” 他得意地狂笑起来,狂笑声中,又变回了原来的模样。 这让段牧欢感觉好多了——无论如何,看到一个“美艳”的刁贯天,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笑罢,刁贯天的声音也已变回原先的苍老声音了。 他面目狰狞地道:“你知不知道,现在在我的内脏上,还有四个剑孔?每当月晦之日,我的全身便像要爆裂了一般,简直是生不如死。但我却一直咬牙支撑下来了,我要把你们四个人一个个地手刃于我的手下!老天有眼,我的大仇终于可以报了!” 忽然,他的脸色又一变,得意地怪笑道:“也许,我不应该这么怨恨你们,不是你们,我怎么会进入‘九面暴魔’他老人家二百年前仙逝的悬崖底?又如何习成神功?” 段牧欢冷冷地道:“你别忘了,‘九面暴魔’最后还是死于孔孟神刀的刀下。” “不错!”刁贯天大声地道:“可孔孟神刀不会再有了。江湖中人再也找不出一个可以挡阻我的人。各大门派,一向都喜好明哲保身,只知浑浑噩噩地过日子。‘四情剑侠’到今天为止,也已从这世上一笔勾销了。试问天下还有几个人能站出来,又愿意站出来与我作对呢?” 段牧欢缓缓地道:“天道永远是不可违的,就像旭日永远要从东方升起一样。” 刁贯天喝道:“收起那一套狗屁理论吧!我便要做一个逆天而行的人!” 此时,“欢乐小楼”的人又稍稍占了一点优势了。 段牧欢道:“卓白衣是如何与你勾结上的?” 刁贯天的脸色变了变,方道:“看来你也不是太傻。我与他只是合作而已,彼此各取所需,又如何能说是勾结?” 段牧欢叹了一口气道:“想不到‘白衣山庄’的势力已如此强大了,强得出乎我的意料。” 刁贯天左手扬起他的那根箫,直指于前。 他道:“二位还是一起上来送死吧,也省得黄泉路上太寂寞了。” 段牧欢没有说话,他缓缓地拔出了他的剑。 他不会被刁贯天这么一句话就激怒了的,如果如此轻易被激怒,那么他根本就无法活到现在。 空中开始有了一种压抑人心的杀气! 刁贯天的眼中慢慢有了一种死亡之色,略略地有些幽绿了。 那根魔箫便那么随意地持在他的左手上,似乎全未着力。 一声清啸,段牧欢的双肩狂旋,“欢乐剑”平飞如电! 顿时空间有如飘起了一阵旋风!旋风中,他的身形便立刻化成一团飘移激荡的淡青色之影! 一溜溜冷森森的刃芒,立即组合成一圈圈的光弧。 空气中响起一阵刺耳的裂帛之声。 是“欢乐剑法”中的一招“欢天喜地”! 刁贯天冷哼一声,身子便已掠空而起,手中之箫,如极恶的毒蛇,在不断地弹越穿掠,猝闪暴飞,斜斜向段牧欢的胸前撩去。 箫已在与空气相磨擦的过程中,发出诡异的声音。 段牧欢的剑光突然凝形,身子立刻贴地翻飞。 他的剑已与他的人合为一体,如一团光球般滚将过去,寒刃在他的身侧迸射穿飞如满天繁星。 刁贯天暴喝一声:“来得好!” 他的身子便在那一刹那间一个急滑步,飘掠而出,左手一扬,手中之箫便已向段牧欢的咽喉点来。 段牧欢的身子凭空斗然反旋。 飘落之时,他的一只右脚着地,整个身子便如同要倒了一般。 他的人向后仰去。 刁贯天立即袭身长进,一箫挥出,挟着冷厉之风,向段牧欢的左肋扫来;同时右拳“砰”地一拳,击向段牧欢的小腹。 段牧欢的身子突然以右腿为支点,划出一道长长的弧。 看起来,整个过程便如同画出了一个圆锥。 圆锥的锥间,自然是段牧欢的右腿后跟。 他本是正面向着刁贯天的,这样一个急旋,却已反窜至刁贯天的身后。 机不可失! 他立刻向刁贯天的双足削去。 如果能够削到刁贯天的胸腹,他当然不会选择双脚,但他这么身子倾斜着飘动,无形中便使自己的攻击点矮了许多。 但只要能削中,一样是一件好事,一样是抛血溅肉的。 段牧欢看不出刁贯天能以什么方法避过这极为诡异的一击。 这是他很少使用的一招:乐不可支!真正的名如其形。 眼看刁贯天的一双脚便要废了,突然,刁贯天的双足发生了一种极为怪异的变形。 这种变形,与人体的结构根本是相违背的,也就是说,只要是正常人,自己便无法做到这种变形。 莫非,刁贯天已不是血肉之躯?他的身子已可以像软糖一样随意地扭曲变形? 本是不可能的事却发生了。 所以,段牧欢的剑没有达到预期的目的。不过,这一招也着实神奇,即使刁贯天可以如此怪异的方法闪避,却依然是被“欢乐剑”划了一剑! 伤在右足,约摸有两寸多深。 这对于刁贯天来说,已是奇耻大辱。 他重出江湖之后,还没有这么快便被人伤过。 当下,他暴吼一声,身子疾然升空,掠起有三丈多高后,斗然转身,遥扑而下。 他手中的箫又发出了诡异之声。 而他的右手已遥遥挥出一记浑厚的掌力,其势如雷霆万钧,拳风竟将三楼的几扇窗户震断了。 段牧欢不敢怠慢,他的身子便如一条蜥蜴般贴地飞掠。 “轰——” 二楼的木制平台哪里经受得住如此霸道的一击?立刻坍下了一大片。 连同司徒水所站之处,也已垮了下来。 司徒水身形飞坠而下时,已瞄准其中一截大梁,看准时机,立即右足用力在上面一点,人便如轻燕般借这一点之力,反窜而上。 “呛啷”一声暴响,他的刀已赫然在手,向正自下落的刁贯天拦腰扫去。 “当”的一声,是刀与箫的相击之声。 司徒水立觉一股劲力向自己涌来,声势颇为骇人。 他不敢硬接,一提真力,立即顺着那股汹涌之力道向后飘飞,在身子将要与墙体接触的那一瞬间,他的双足向后一点,人便再次升空。 他已飞窜至三楼。 刁贯天化开司徒水的一击之后,立即虚点飞扬的碎木块,飘飞而上。 在他身子尚未在三楼落定时,司徒水立刻暴袭而进,刀身如泼风般扫出,光芒夺人之目,划出长长的一道光弧。 刁贯天双腿如斗转星移般互一错步弹踏,竟从那几乎密不透风的刀光中踢将而进,袭向司徒水的下腹。 如被刀贯天踢中,焉有命在? 司徒水急吸腹收胸,身子如同后面有一根无形的绳子系着般,向后射去。 刁贯天身形一晃,不依不饶,如恶鬼附身般跟着欺身而进,手中魔箫,直点司徒水的胸前。 司徒水的身形一变再变。 刁贯天如附体之蛆,摆之不脱。 一个退,一个进,司徒水显然速度是不及刁贯天的。 暴吼一声,司徒水的刀已疾然一横,正与魔箫撞了个正着。 然后,司徒水便如一只风筝般借力飘了起来。 刀如天瀑倾泻、黄河决堤般浩浩滔滔地挥洒而出。 银亮的刀光似匹练一般绕回飞舞,如此凌厉霸道。 横卷猛扫之中,空气也已被极快的刀划得“咝咝”之声不绝于耳。 刁贯天的身子便如一缕轻烟般,在漫天飞舞的刀光中盘飞穿掠。 似乎,他的身躯已是一种虚无之物,如此神奇的密织成网的刀竟然还是砍不中他。 相反,刁贯天在翻飞穿掠之中,不断地变幻移动着手指,如精灵般在箫孔之间跳动、游走。 于是,又有了诡异的魔音从组成这只箫的骷髅头之口中飞出。 司徒水突然觉得心情格外的烦燥。 他有一种身处于恶梦之境的感觉,似乎是明明白白的,一刀接着一刀地挥将而出,仍不失“断梦刀”之凌厉。 但他却意识到自己的刀法不再那么精灵了,感到冥冥之中,有什么力量在制约着他的刀,使刀法衔接不再那么流畅如水。 他心中不由一惊。 数招之后,司徒水已险象环生。 他的身上已有冷汗渗出。这不是怕,而是因为他一直在强行控制自己的心智。 他有一种想要一头栽下,沉沉地进入梦中的感觉,似乎对这场厮杀已不再感兴趣了一般。 这实在是一个不祥之兆!但那股力量是那么得深不可测,谁也分不清它来自何方。 司徒水的刀在飞舞旋闪,如流星一样迷离。 聚合分散,倏左忽右。 角度总是那么刁钻古怪,速度总是那么快得惊人。 刀身之光灿亮异彩,如云花纷纷,时又如流瀑垂溅,时又如狂涛涌出。 魔箫挥动之处,一股逼人的阴煞之气弥漫开来。 这是一件凝集了魔力的箫。 纵使司徒水的刀使得如此神出鬼没,却仍是未能伤得了刁贯天。 二人便如两只极为灵捷之鸟一般在三楼起落翩飞,兵刃相交之声不绝于耳。 突然,刁贯天的身子如一抹轻烟般射出! 魔箫遥指司徒水,快捷逾电。 “断梦刀”立即划空横封,刀刀相连,式式衔接,没有一丝空隙。没有一丁点回旋的余地,有如纷飞的乱雪,晶莹剔透,就那么迷迷芒芒地罩了上去。 魔箫突然发出奇异的一声尖啸,然后,便见那只魔箫已从刁贯天的手中飞射而出。 而且,魔箫所走的线路,竟不是直线,而是如迂回曲折的毒蛇一般,蜿蜒而进。 司徒水的“断梦刀”立即横扫过去! “当——” 刀箫相撞!便在此时,司徒水遇到了让他吃惊异常的事! 只见他那力逾千斤的一刀扫中魔箫后,魔箫并没有如他想象的那样飞出去,而是顺着他的刀身,疾然一旋,绕过“断魂刀”之后,竟仍是射向司徒水的前胸。 变故是如此的突出其来。 司徒水的刀已用老,根本不可能那么快地回撤封挡。 情急之中,司徒水只好以一伤换得生命。 他的身子如一片羽毛般平平飘起,但下盘已卖给了刁贯天的箫了。 箫挟着尖啸之声急奔司徒水,“哧”地一声,将他的右腿洞穿! 箫便又从另一端射将而出,而司徒水的右足上已多了一个血孔,有口杯那么大。 魔箫穿身而过之后,竟又神奇地反旋而回! 司徒水只觉右足一阵钻心之痛,腿竟不由自主地一软,几乎栽倒。 一咬牙,他仍是站稳了,双足一顿,便向手中已没有兵器的刁贯天射来。 他的刀如银色的匹练一般,绕回飞舞,宛如一条玉索,以惊人之速,急卷缠绕而出。 一刀已成千万柄。 便在他向刁贯天扑出的同时,隆地响起一声暴响。 哗——轰 刁贯天身后的五尺之距处的木制地面已暴碎。 木屑飞扬! 一条人影从已多出一个大洞的地面之下冲天而起,如一股疾风,向刁贯天身后暴掠,带起万道寒芒。 是段牧欢。 他迟迟未出来与司徒水联手对敌,只不过是为了等待一个有利的时机。 他人在二楼,却完全可以凭声音听出刁贯天、司徒水二人各自大致所在的位置。 当司徒水中了一招之时,段牧欢已听到了司徒水一声轻轻的闷哼。 尽管司徒水是压抑着的,但在段牧欢听来,仍是不亚于在耳边响起了一声惊雷木。 大惊之下,他再也不能忍着性子等待了,于是便立即冲出。 凑巧的是,这也的确是一个机会,因为刁贯天刚刚将手中的魔箫掷出。 如今,他已与司徒水一起,对刁贯天形成合围之势。 这世上还有几个人能在手无兵刃的情况下,应付段牧欢、司徒水两人的联手前后夹击? 几乎是没有。 一个是名动江湖的“四情剑侠”中的“欢乐剑侠”。 一个是连梦都可以将之一刀斩作两段的“断梦刀”司徒水。 但刁贯天能。 因为他的箫不是一般的箫。 当司徒水向刁贯天这边冲过来时,他听到了自己的身后有破空之声,正是冲向自己的后背而来的。 一定又是那根如魔鬼附身一般的箫。 无奈,司徒水只得反手挥出一刀。 便在这一瞬间,刁贯天已暴进数尺,如幽灵般突然逼近司徒水。 司徒水的刀向后划出,磕中刁贯天之箫的时候,刁贯天的手腕在腰间一摸,已有一把寒刃闪射的小刀在手。 右手一扬,这把刀便悄无声息地向司徒水的咽喉部切去。 而刁贯天的身躯已在这一瞬间,凭空倒旋而出,从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如鸿雁般滑出,恰恰避过段牧欢的剑! 此时,司徒水便已如同受了前后攻击一般了。 如此近距离的攻击,实在是太难回避过去了。 刀磕魔箫之后,箫便已飞起。 它所飞向之处,却正是刁贯天此时身形所在的方位。 刁贯天看似轻描淡写地伸手一抄。 魔箫便又已回到他手中了! 他立即反手疾撩,恰好迎上正向他盘旋而来的段牧欢之剑。 一阵兵器相接之声中,伴随着一声闷哼之声。 刁贯天所发出的那把小小的刀,已将司徒水的前胸划出一个大大的伤口。 鲜血如喷泉般从伤口处直涌而出。 司徒水强提一口气,身了如一支愤怒之箭般向身在空中的刁贯天射去。 他的身形所过之处,抛洒着赤淋淋的血练。 这是一种何等的惊心动魄。 刁贯天目睹如此场面,也不由自主地怔了一怔。 但这也只是极短的一瞬间。 一怔之后,他立即将身子一曲一弹,疾然踢出十七脚。 段牧欢又惊又怒,身如龙旋风般向刁贯天卷去,他的剑如狂风骤雨般严密凶猛,竟然在瞬息之间,挥出二十七剑。 “哧”地一声,“欢乐剑”已将刁贯天的左肋撩出一条一尺多长的伤口! 而刁贯天却已在司徒水身上连踢了七脚。 事实上,当刁贯天第三脚踢出时,便已踢中了司徒水的胸。 司徒水立即狂喷一口鲜血。 但他却并未闪避,而是一把将刁贯天的身子抱住。 刁贯天用力一甩,司徒水的身子便已抛飞起来,然后又是几脚。 司徒水身上没有几根骨头是完整的了,骨骼暴裂之声,使人听了毛骨悚然。 而司徒水却借着最后一口气,再次抱住刁贯天。 事实上如果刁贯天真的要防备的话,司徒水根本没有机会了。 但刁贯天认定在他的七脚之下,没有人还能够对他构成威胁的。所以,他已转身对付段牧欢了。 但司徒水却以惊人的毅力,提集了身体内的最后一股力气,完成了自己的最后一次侧身腾越。 然后他便一把抱住了刁贯天。 其实,此时司徒水的身躯已是支离破碎了,他这么一抱,又有何用? 但为了达到这一目的,他甚至抛弃了自己的刀! 刁贯天突然发现司徒水又出现在自己的身上时,不由大惊! 然后,他的箫便已疾出,扎向司徒水的心窝! 司徒水当然避不了。 而司徒水甚至连避都没有避。 他突然张口向刁贯天的脸咬去。 这已不像是两个绝顶高手之间的决斗,反而像是一种充满原始意味的追逐。 刁贯天根本没有想到司徒水会来这么古怪的一手。 这么近的距离,又发生得这么突然,刁贯天即使有通天的武功,也是没有发挥的余地了。 他除了把希望寄托于靠自己的箫的深入,来中断司徒水的这一动作外,还能有什么别的方法呢? 他的箫已深深挺进! 但司徒水的嘴也已靠近目标! “咕”的一声,司徒水竟把刁贯天的一只眼球给咬了出来。 如狼似的一声惨叫声响起。 刁贯天如一只受伤的野兽般嚎叫着。 他的左手持箫,在司徒水的体内用力一搅,然后右拳暴出。 右拳正中司徒水的下巴。 整个头颅便已是一片血糊糊之状了。 司徒水立即死去。 他的身躯在这一拳之下,便飞了起来。 他的身躯,已是惨不忍睹了。 刁贯天的箫在他的胸腔内做了最大限度的回旋之后,便已将司徒水的内脏全都搅成一团碎末。 而司徒水的肋骨早就已是被刁贯天悉数踢断了。 所以,此时,司徒水身上的伤口处便有一团团如浆糊一般的东西涌出。 绿绿的,血淋淋的,湿漉漉的。 谁也分不清什么是心,什么是肺,什么是肠子。 刁贯天对司徒水恨之入骨,以至于只顾一心要除了司徒水,竟对段牧欢的攻击疏于防守了。 “哧”的一声,段牧欢的剑已穿入刁贯天的腹部! 可惜,只进入三寸左右时,刁贯天已凭空向后飘去! 所以,段牧欢的剑便无法再进一步深入了! 刁贯天的身上已受了两处伤,而且又毁了一目! 现在的刁贯天,已是全身上下赤血淋淋了。 尤其是那一张脸,更是狰狞可怖。 左眼上的一个血窟窿,使他如同恶魔一般。 独剩下的那一只眼中,闪动着野兽般的疯狂光芒,似乎要择人而噬。 现在,“欢乐小楼”内的厮杀之声已渐渐小了。 但空气中的血腥之气更浓。 “欢乐小楼”的人已只剩下八百多了,而白衣人、黑衣人则更少,至多也就是二百来个。 尸骨,早已堆积如山。 鲜血,早已流淌成河。 “欢乐小楼”的土地,已被热血浸得有一种粘粘的感觉,人踏足其上,有一种极不舒适之感。 处处有残肢断臂,以及与身躯分离的头颅。 开始剩下的两个喇嘛,此时早已亡于简刀枪的手下了。 现在,简刀枪正在截杀剩下的十几个黑衣人,因为简刀枪已发现对方的人中,最棘手的就是这批黑衣人。 他们的个子普遍比较矮小,相貌也与中原人氏有不同之处。 加上他们的武功,已可以判断出他们是来自东瀛扶桑。 刁贯天怎么会与东瀛的人走到一起去呢? 还有八个喇嘛,这八个喇嘛也一定是西藏来的,刁贯天又怎么会与他们在一起呢? 刁贯天怎么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这么多的高手相助? 显然,这些人都是“八王爷”卓白衣的人。 但是直到现在,“八王爷”却还是未露面。 也就是说,即使“八王爷”卓白衣不露面,也可以与“欢乐小楼”斗个旗鼓相当了,如果卓白衣亲自出手呢? 他亲自出手,岂非便有更大的胜算? 卓白衣一定是一个比刁贯天更可怕的人。 事实上,今天的攻击,决非刁贯天一个人所能做到的。 连刁贯天这样的人物,或许也只不过是一件工具而已。 现在的刁贯天,已有些惨了。 两条剑伤像万枚银针在同时扎着他的心,他的手痛得不由自主地一阵阵地颤栗。 更痛的是他的眼睛。 他觉得自己的头部快要裂开了,仅剩的一只眼睛看人已有些看不真切了。 段牧欢没有急于发动进攻,因为他知道受了伤的野兽是最可怕的。 而受了伤刁贯天比受了伤的野兽还可怕。 段牧欢知道刁贯天比他更渴望进攻,因为他身上的伤决定了他不能相持太久。 倏地,刁贯天的眼中精光暴炽。然后,他身躯如一缕轻烟般向段牧欢射来。 段牧欢卓立不动! 刁贯天的身躯越来越近! 段牧欢却是视若无睹,那般的冷静与闲适。 似乎刁贯天的攻击根本无法对他构成威胁。 刁贯天先是一喜,接着便是暗暗惊讶,最后这种惊讶变成了不安。 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段牧欢可以这么安定地站在那儿。 无论是谁,在他如此凶猛的攻击之下,都会立即有反应的——至少,应该撤了身退开,但段牧欢没有这样做。 这不得不让刁贯天惊讶不安,他开始怀疑段牧段已设下了什么陷井。 可他却又看不出来什么地方藏着诡秘。 正因为看不出来,他才越感到有些神秘可怕。 所以,在他的身子离段牧欢仅三尺之距时,他的身躯不由自主地一滞。 然后,他便发觉自己上当了。 段牧欢的攻击便在刁贯天犹豫停滞的那一刹那间开始。 他的剑倏然急抖,抖出无数的剑花,虚实莫测地狂扎而出。 已有隐隐的“呼呼”之声,竟是剑刃划空之声! 剑刃之光华掣映飞炫,抖出万道弦月似的光弧,在空中飞旋。 原来,段牧欢算准了刁贯天见自己如此安静地站着,一定会怀疑其中有诈——他七年前便与刁贯天交锋数次,对刁贯天的性格是再明白不过了。 果然不出他所料。 而一个人的武功总是由攻与守两部分构成的。 “攻”发挥到极致时,可以无坚不摧。 “守”发挥极致时,可以守得固若金汤! 而刁贯天在狂攻之时,突然一滞,这便是一个人的武功最薄弱之时。 此时他的状态是处于攻守转换之间,攻则迟缓,守则虚空。 这便是段牧欢的机会。 段牧欢能把握好这个机会吗? 段牧欢利用刁贯天的狐疑,发出他的凌厉一击。 喜出望外—— 这是“欢乐剑”法中最为精奥的一招。 剑光凝炼成形,组成形形色色的光影。 速度快得似乎已可以追回流逝的时间。 刁贯天在段牧欢发动攻击的那一刹那间,便明白自己错了——如果他不略作停滞,那么段牧欢极有可能已经血溅五步。 没想到却被段牧欢抢了先机。 段牧欢如此精绝之剑法,饶是刁贯天武功已臻化境,也不得不暗道一声高明。 当下,他的身躯立即暴起,如啄食之鹰般遥遥扑来,手中魔箫发出凄厉怪异的尖啸声。 他的身形飘掠在劲气怒旋中,空气与衣袂相击之声,猎猎作响。 段牧欢的剑从他的脚下划过,与他的双足仅仅是不及半尺之距——刁贯天的脚甚至萌生出一种凉意。 段牧欢立即如同刁贯天的影子一般跟着飞掠而上,“欢乐剑”仍是直削刁贯天的双足。 半空中,刁贯天的身形凌空侧旋,魔箫如浪如涛,在一波波翩飞流旋的盈盈之影中向段牧欢卷来。 两个人影一分倏开,带起一串暴响。 段牧欢的身子在极短的一刹那间,强力一拧,几乎把整个身子拧成了麻花,然后便借着这一旋之力,手中的剑如乱蝶般盘旋飞舞而出。 剑已成雨,寒刃如风。 “杀——” 刁贯天发出如狰狞之兽般的厉吼声,吼声中,他的神色阴沉如厉鬼,不带一丝七情六欲。 他的箫便如毒蛇一般点发向段牧欢的头颅。 段牧欢冷哼一声,他的“欢乐剑”旋转亮闪,与他的身体旋转同时展开,巨大的幻影裹着他的身体,蒙蒙青气掺合着芒彩! 在这一刹那间,剑锋往四面八方冲射,流掣、弹飞。 刁贯天怪笑一声。 然后,便有一股血腥之气在上空飞扬开来。 段牧欢的右臂已被箫管撩出一道长长的口子,没想到箫管竟也如此锋利。 段牧欢的右手立即又酸又痛,连持剑都有些困难了。 刁贯天一招得手,立即得理不饶人,狂吼一声,魔箫狂卷怒挑。 段牧欢一咬牙,真气上提,身子便再次如电而出,剑气横空。 无数的剑芒在空中交织成网,弥漫汹涌,几乎已可把空气也切得粉碎。
第二十二章 冥空之音 第二十二章 冥空之音 刁贯天却已斜斜后飘。 身在空中,他的左手便挥出无数光弧。 一阵似乎来自冥冥之境的声音传出。 段牧欢立觉心神大滞,似乎连思索的能力也已不那么利索了。 强提心神,他的剑疾划而出。 但刁贯天却根本不与他正面接触。 他如一只蝙蝠般在不断地穿梭掠走,身形越来越快。 到后来,似乎漫天飞扬的全是刁贯天的身影。 当然,还有他的魔箫所发出的诡异之声。 尽管段牧欢一再强凝心神,却仍是无法抗拒刁贯天所发出的怪异之声,这种声音无孔不入,如毒蛇般侵蚀着人的灵魂。 刁贯天已不再出招,他只是一味地围着段牧欢穿梭飞掠,然后以鬼神莫测的手法,奏出摄魂之音。 段牧欢开始的攻击尚是凌厉霸道,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剑法越来越凌乱了。 如果他看得见自己的脸的话,将会发现自己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有点狰狞可怖,他的眼神开始有了阴郁之色。 这绝对不是“欢乐剑侠”段牧欢所应该有的神色。 刁贯天的神色间开始出现得意。 段牧欢的动作越来越缓,到后来,已无任何精绝之处可言。 刁贯天以箫声为伤人之器,对他的内家真力之损耗,也是很大的。 但他见段牧欢已即将为箫声所制,心中暗暗欣喜,当然无论如何也要坚持下去,直到段牧欢倒下。 段牧欢怪吼连连,好几剑,他都是扎向虚无的空气中。 他的脑中开始幻像并生了。 段牧欢也已察觉到有异,有一种自己的思绪马上就要从身上飞走的感觉。 人没有了思维,岂非不就是与死人无异? 段牧欢已把自己的嘴唇咬出血来了。 突然,他暴吼一声,声如惊雷! 这么一声吼叫,使他的头脑一下子清醒了许多。 他的剑光立即大炽,如一团云雾般罩向刁贯天,又快又绝。 这才是真正的“欢乐剑法”,顺畅淋漓。 刁贯天没有想到段牧欢竟还可以发出如此凌厉一击,猝不及防之下,他急速暴闪,飘掠而出。 “哧”的一声,段牧欢的剑已将他的肩膀上的肉挑飞了一大块! 鸡蛋大小的血块飞了起来,带起一溜赤淋淋的血。 只要刁贯天的动作稍慢上少许,段牧欢的剑所切走的肉便不会是他的肩上的肉了,而是他颈上的肉。 刁贯天又惊又怒,他没想到眼看就要煮熟的鸭子竟又飞了起来。 其实,段牧欢也只是仗着一吼之际,才有如此凌厉一击的,只要刁贯天再坚持一阵子,那段牧欢便是栽定了。 刁贯天闪过段牧欢的致命一击之后,不由吓出一身冷汗来,身上也凉嗖嗖的。 惊怒之中,他的身子陡然拔高十余丈。 如此惊人的轻功,也的确让人惊为天人了。 身在半空一个斗旋,他的身子便如鹰隼般盘旋冲下。 魔音再起,而且气势更是逼人之耳,摄人之魂。 段牧欢再次为之所侵。 这一次,刁贯天再也不愿重蹈覆辙了,他已将自己全身的无上真力,悉数贯入箫身之中,再以箫声将它传出。 段牧欢苦苦支撑一阵,终于支撑不住了。 他突然张口,“哇”地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 鲜血在空中飞洒,场面极为悲壮。 段牧欢一下子跌坐于地,再也无法发出有效的进攻。 现在他惟一能做的事便是凝神静气,抵御魔音的入侵。 但他已受伤在先,又如何能做到这一点呢? 箫声越发猖獗。 段牧欢的脸上有大滴大滴的汗渗出,而身子却如怕寒似的,在不断地哆嗦着。 他的神色一变,喉节一滑,又是一大口鲜血喷出。 这时,他的脸色已苍白如纸,身子也如风中之烛,摇摇欲坠。 刁贯天得意地扬天狂笑。 他那张脸上的斑斑血迹,配上他的这狂笑,有如鬼魅一般。 他一步一步地向段牧欢走去。 段牧欢已是身受重伤,五脏六腑如被重锤挥击过一般,几乎已挪了位。 除了看着刁贯天一步一步地走近之外,他已不能做任何事了。 事实上,即使刁贯天不动手,段牧欢也无法支撑多少时间了,现在他完全是以超越常人的毅力,强力支撑,才没有轰然倒下! 刁贯天冷笑道:“饭桶一般的‘四情剑侠’,从今日起,便要从江湖中——不!从这世间一笔勾销了!” 魔箫扬起。 段牧欢必死无疑,除非奇迹出现。 可奇迹真的出现了。 奇迹便是简刀枪。 简刀枪便如一支怒剑般向刁贯天的身后直射过来。 他手中的兵器是剑。 剑气如虹,却又悄无声息,向刁贯天的身躯扎去。 如此快捷突然,而且又是悄无声息的袭击,是极为可怕的。 但刁贯天的武功已使他可以意识到空气中的杀气。 即使没有看到,没有听到,没有触摸到什么,也一样能。 在他的魔箫即将与段牧欢的身体接触的一刹那,刁贯天突然感到自己的心脏在不由自主地收缩,似乎是在闪避着一把向它扎来的剑。 一定有杀机。 这一念头如闪电般在刁贯天的脑中闪过,心念一动,他立即便反手挥出,同时身子暴然前掠。 这样一来,他手刃段牧欢的计划便被迫搁下了。 刁贯天的反手一击,看似轻描淡写,但却已准确地封住了简刀枪的攻击点。 待简刀枪变招时,刁贯天已飞窜而出。 便在此时,段牧欢却已向后倒去。 简刀枪大惊,飞掠而上,俯身一看。段牧欢的口中不断地涌出鲜血来,显然正是命如游丝,纵使华佗再世,也已是回天乏术了。 段牧欢努力地吐出了他的最后一句话:“你……不……该……出手……” 又是一大口鲜血喷射而出,段牧欢就此而断气! 在段牧欢说话之时,简刀枪很专心地看着他的嘴,却是一副茫然之色,似乎他并未听明白——甚至似乎未听见段牧欢在说什么。 当段牧欢吐血而亡时,他的眼中闪过悲愤之色,如划过夜空的一抹寒电。 他用手揩干净段牧欢嘴边的血渍,然后站了起来,正面对着刁贯天。 手中有剑,腰上有刀,还有一杆枪不知在何处——这便是简刀枪,武功怪异得独一无二的简刀枪。 这时,“欢乐小楼”内的厮杀声已止,因为所有的白衣人、黑衣人全都被杀。 “欢乐小楼”也只剩下六百多人了。 而今晨“欢乐小楼”还有三四千人。 这剩下的六百多人,便将“欢乐小楼”的主楼团团围住,他们已经看到自己的楼主倒下了,立即有四十几个人冲将上来。 当他们发现楼主已为刁贯天所杀时,立即向刁贯天齐齐扑去! 他们的身形刚一接近刁贯天,便有五六个人如断了线的纸鸢般飞了出去! 简刀枪急忙叫道:“各位且莫急着动手,先将段大侠的遗骸护住要紧!” 叫喊声中,又有两个人鲜血狂喷,亡于刁贯天的掌下! 简刀枪又急又怒,将身一纵斜扑向前,手中之剑已奇准无比地扎向刁贯天的咽喉!同时,他大吼道:“各位朋友且莫鲁莽!” “欢乐小楼”的人见简刀枪已出手,这才急退而下,以免影响简刀枪的攻击。 这几个人将段牧欢的尸体抬下楼后,立即群情激奋,个个摩拳擦掌,发誓拼出数百条人命,也要将刁贯天留下命来。 简刀枪手中之剑如狂飚猝起,突然掀扬起一阵旋风。 刁贯天人已腾空,在一次极快极美的小幅度折翻下,人在半空,来势侧旋,箫如万蛇齐噬,刹那间组合成烂丽奔激的波涛,汹涌如潮。 简刀枪猛然弯曲身体,剑刃洒出光雨缤纷,向刁贯天拦腰缠带而去。 刁贯天狂笑如啸,抖手挫腕,身形左右相互闪动,如鬼魅般神秘莫测。 魔箫便立时快如飞隼,再变作腾蛟。 变幻莫测又快速无匹。 撞击戮刺,倏忽上下,瞬息掣回,在连串清脆的碰磕声中,简刀枪打着旋落于地面,如同折翼之鸟。 他的剑疾然在地上一点,便已弯曲如弓。 然后,他突然撤手。 这一把弯曲了的剑倏然挺直,弹跃而起。 恰恰在此时,简刀枪已一脚踢出,正中剑柄。 而他的人已斜斜飘飞,双臂振舞,人突然拔升二丈,身形起伏间,“呛”的一声轻响,手上已多出了一把闪着幽幽之光的小巧雪亮的刀。 刀一出,立即狂起狂翻,寒气漫天地卷向刁贯天。 如此一来,一刀一剑,便如同两个人同时攻击刁贯天——而且,其中一“人”根本就不用顾虑防守! 刁贯天的身子突然以诡异的角度暴旋。 这种动作,已违背了人体内的结构原理。换句话说,只要是正常的人,就根本不可能完成这个动作。 但刁贯天又岂是正常的人? 那把飞出之剑,便从刁贯天的腋下穿过,在剑身边擦过的那一瞬间,刁贯天的箫在剑上轻轻地一拨! 这一拨的力道拿捏得极好! 便见这把剑的角度略略一变,竟回头向简刀枪射来! 简刀枪一惊之下,立刻以刀横封! “当”的一声,剑便飞了出去!而刁贯天却已乘简刀枪以刀磕剑之时,暴掠而上!身形略闪,已至简刀枪的身前。 简刀枪已避无可避,情急之下,身子立即向后倒仰而下,双脚如一把剪刀般绞向刁贯天的下盘。 转眼间,两人已折过上百招。 又是一次正面短兵相接。 “呛”的一声,简刀枪的刀几乎把持不住而脱手飞去。 刀势被强大的箫劲击回。 刁贯天立刻顺势而上,魔箫在刀背上一弹即走,直削简刀枪的左胸。 简刀枪迅即闪身,左手在腰间一摸,手中赫然有了一杆枪。 但这枪太过细小了,仅小拇指粗细,长约四尺,竟可如柳枝般盘曲回绕。 这便是简刀枪的枪。 江湖中对这杆枪是久仰其名而未谋其面,因为从未有人能逼得简刀枪使出他的枪。 这是简刀枪三件兵器中最为霸道的一件兵器——锁云枪。 枪头上有一团红缨,便如一团正在愤怒燃烧的火焰。 锁云枪一出,便疾如流星般飞射。 枪尖直指袭来之箫,竟然从萧端之孔一扎而进。 刁贯天大惊失色。 如果这管箫被损,那么他的武功便要大打折扣了。 可惜枪尖虽然扎进箫管,但后面部分却是被卡在外面了,否则一穿而过,从那一端出来时,便可直接进入刁贯天的身体内了。 饶是如此,也可让刁贯天惊出一把汗了。 当他发现此枪并不能一穿而过时,不由暗道一声:“侥幸!” 当下,他怕损及箫身,立即挫肘回收。 但简刀枪却已顺势而进,枪尖仍是紧紧地抵在箫管之上。 刁贯天连接着变了几个身势,无奈简刀枪的“锁云枪”是可以弯曲变形之物,一时又如何摆脱得了? 刁贯天大怒,暴喝声中,迅速将内家真力贯于箫中。 简刀枪便觉一股奇大的暗劲沿 “锁云枪”向自己袭来。 简刀枪但觉手心一热,“锁云枪”几乎脱手而飞。 大惊之下,他不得已才把 “锁云枪”从箫管中撤回。 简刀枪的枪法果然精绝,一杆细长的“锁云枪”,被他舞得漫天飞扬! 转眼又是数十招过去了。 刁贯天暗暗心焦,又要故伎重演了。 但见他身子陡然拔升,身在空中,箫管便已飞舞如乱蝶。 箫声又起。 简刀枪的枪法开始凌乱了。 难道他又要如段牧欢一样遭到刁贯天的毒手? 箫声越来越猖獗。 枪法越来越不成章法。 楼下之人不由暗暗心惊。 简刀枪的嘴里开始有血渗出。 刁贯天得意地狂笑。 箫声扣人心弦,如抽丝剥茧般带走人的理智,如无孔不入的水银一般入侵人的心灵—— 简刀枪支撑不住,跌坐地上。 刁贯天得意之极,他手中的箫在左手指间盘飞。 他渐渐地向简刀枪靠拢,而简刀枪已没有反击的能力,他的脸已扭曲变形。 在离简刀枪仅三尺之遥时,刁贯天的萧划出一道弧线,向简刀枪的前胸扎去。 这么近的距离,即使有人来救,也是来不及了,简刀枪必死无疑! 倏地一声冷笑,竟是简刀枪发出来的。 然后,便见他手中的“锁云枪”如怒龙般穿射而出! 如此近的距离,即使刁贯天的反应比惊电还快,也是来不及了。 刁贯天的箫扎入了简刀枪的胸中!但简刀枪的枪同样扎入了刁贯天的心窝。 两个人都不动了,像一对好朋友一样静静地对面站着。 他们二人以及他们的兵器共同组成了一个可以平衡站立的整体。 刁贯天的眼中闪过一种迷茫之色,他根本不相信他所亲自经历的现实。 刁贯天嘶声道:“为……为什么……会……会这样?” 说话时,他的口中有大口大口的鲜血涌出。 简刀枪的眼中有了一种属于胜利者的微笑,那么的骄傲与自信。 他喘息着道:“我……听不到……听不到……你在说……说什么,但……但我猜……猜……得到!” 刁贯天的眼中闪过惊愕之色,他又吐了一大口鲜血,这使得他的脸色苍白如纸。 他颤声道:“莫非……莫非……你已经……已经聋了?” 他忘了如果简刀枪聋了,他这句话问了也是白问,简刀枪根本还能听到的。 简刀枪笑了笑——在这时候能笑出来的人,一定是一个英雄! 他艰难地道:“我……我猜得出你……你要问我为……为什么……会……会这样?” 他看着刁贯天道:“我……我知道……我也一样无法……无法抵御……抵御你的魔音,所以……所以在与……与你……对阵之前,我……我便自……自己刺……刺破了……自己的耳膜……”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但他的神色仍是那么的愉快。 刁贯天的眼中闪过后悔与绝望之色,他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发现这一点。 其实,简刀枪在段牧欢说出他临死前的那一句话时的一脸茫然,便是因为他的耳朵已没有任何听力了。 而此后与刁贯天决战时,他从来都是尽量与刁贯天正面相对,因为他听力已失,无法听风辨音了。 这一切,刁贯天都未留意到。其实,换成是别人,也一样不会往这方面去想的。世上有几个人会自毁听力呢? 但简刀枪这一手的确很有效,他的听力一失,刁贯天的魔箫便再也不能对他构成威胁了。 但为了出奇制胜,他却仍是故作为魔音所伤的样子,他口角的血,也不过是自咬舌尖而成的。 他这出戏演得很成功,至少,“戏”开演的时间把握得很好,他完全是凭观察刁贯天的手势来确定刁贯天什么时候开始以魔箫之音发动攻击的。 刁贯天自以为已是势在必得,所以才放松了警惕,这便是简刀枪的机会。 但为了做到万无一失,简刀枪竟以自己的性命为诱饵!因为他知道当刁贯天逼近他的时候,如果他的攻击过早开始,那么刁贯天便有可以会有办法避过,而这样的机会一旦错过了,便没有第二次了。 所以,他便决定以自己的一条命来换取刁贯天的命。 三尺之距,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个绝对致命的距离。 刁贯天杀得了简刀枪,但简刀枪也一样杀得了刁贯天。 刁贯天的眼中有了无限怨毒之意,他恨简刀枪,也恨自己。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甘愿为段牧欢送死。 他永远也不会明白了。 刁贯天与简刀枪同时抓着自己的兵器,用力一拉。 然后,鲜血便如喷泉般从他们各自的身上射出。 两个人同时向后缓缓倒去。 楼下的人目睹着这惨烈的一幕,怔了半晌,方才回过神来。 立即欢呼之声与痛哭之声同时响起。 他们为大敌之死而喜,为楼主段牧欢、简刀枪以及别的弟兄之死而悲。 几个“青铜镜卫”飞身上楼,抓起刁贯天尚有余温的尸体,便朝下扔。 下边的人将他接住,立即有人各持刁贯天的一只腿,齐齐一用力。 “哗”的一声,刁贯天便已一分为二,花花绿绿的肠子流了一地。 “砰”的一声,一只大锤已将刁贯天的脑袋砸得稀烂。 每一个人都想对刁贯天的尸体发泄一下他们的怒火。 别怪他们。 无论是谁,只要是稍有热血的,当看到两千多患难与共的弟兄一日之中全都已成隔世之人时,他都会难以控制自己的理智的,他们并不过分。 刁贯天的尸体很快便成了一团团的肉沫了。 柯冬青便是在这时候回到“欢乐小楼”的。当他跨进“欢乐小楼”时,看到的是数百个人围作一团,在有些疯狂地叫喊着,带着一种悲怆的男人哭腔。 活人都是如此,而死人则静静地躺在地上。 柯冬青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尸体! 足足有五千人! 空气中的血腥之气已浓得化不开了,似乎只要一伸手,便可以在空中抓着一把热乎乎,赤淋淋的鲜血来。 从生到死,原来是那么的容易。 今晨还活生生的弟兄,如今竟大多已躺在冰凉的地上了。 柯冬青突然吐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吐,吐得他已弯下了腰,吐得已没什么东西可吐,只有吐出苦苦的胆水。 游雪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 柯冬青抬起头来时,脸色已是苍白了。 众人便被这一阵干呕之声引得回头,有人叫了一声:“大柯——” 众人都一下子静了下来。 柯冬青在人群中摸索着,却一无所获——他没有找到段牧欢! 众人知道他在找什么,便默默地闪开了,分立两侧,形成了一条长长的通道。 柯冬青沿着这条人墙围成的通道缓缓地走着。他已能从众人的神色间感受到什么,所以脚步很沉重。 当他走过众人的身子围成的通道后,他便看到了段牧欢的尸体。 “咕通”一声,柯冬青如推金倒玉般跪了下来。 后面立即“哗”地跪倒一大片。 柯冬青喃喃地道:“楼主,我对不起你,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不在你的身边。” 其实,这又如何能怪他? 一行热泪从他的眼中涌出。 段牧欢待他恩重如山,但段牧欢临死时,他竟不在身边。 无论如何,他是不会原谅自己的。 他的拳头渐渐地握紧。 倏地,他高声道:“刁贯天那狗贼在什么地方!” 立即有人道:“刁贯天已死了,是简大侠杀死的。” 柯冬青一下子愣住了。 他竟连一个复仇的对象也没有了。 他全身便被一种无法沉受的绝望与愤怒包围着,身子竟不由自主地打颤。 众人便默默地看着他,他不起来,众人是不会起来的。 一个人走向柯冬青,然后也缓缓地跪下,是游雪! 游雪道:“欢乐小楼遭此巨变,已有将倾之危。你现在所要做的事,是去重振‘欢乐小楼’。惟有如此,你才对得起段大侠在天之灵。” 柯冬青沉默不语,目光不知停留在何处。 游雪道:“一个刁贯天,纵然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在短短的时间内,有如此的势力同时向冷战十三楼与欢乐小楼这样的两大帮派进攻的。毕竟他是人,而不是鬼神。七年前他从江湖上消失之后,一直未露面,怎么可能突然之间有了数千的属下呢?即使是他的隐蔽性再好,也是无法做到这一点的。” 柯冬青身子一震。 然后,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方道:“谢谢你。”然后他便站了起来。 他记起了段牧欢手刃李小杀时,李小杀在临死的时候,以手势透露出来的信息。 李小杀的手势是人们平时所言之“八”。 若是平时,一个“八”自然是不能表达什么意思,但段牧欢与柯冬青当时便已对“八王爷”卓白衣有所警惕,所以一看到这个手势,便立即想到卓白衣了。 只是柯冬青不明白李小杀为何不直接说出来,而要以手势表达。 虽然到现在为止,还不明白为什么李小杀会叛离“欢乐小楼”,但从李小杀临死前的言行来看,他对“欢乐小楼”,对段牧欢还是有感情的。 既然如此,那他为何要背叛? 当他把这种想法告诉游雪时,游雪略一沉思,便道:“李小杀并不是叛离了‘欢乐小楼’。” 柯冬青有点惊讶了。 尽管李小杀临终时透露出一个秘密给段牧欢,但他的叛变行为,应该是不容置疑的。 却听得游雪道:“李小杀进入‘欢乐小楼’有多少时间?很短对不对?” 柯冬青想了想,道:“不错,才三年而已。” 游雪点了点头,接着问道:“李小杀进了‘欢乐小楼’之后,表现一直很好,办事很得力,对不对?” 柯冬青又道:“不错。李小杀在‘欢乐小楼’中才三年,但他有几件事却办得极为漂亮利索。也正因为如此,楼主才那么器重他的。” 游雪道:“他办事如此顺手,一方面是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极优秀的人,另外一方面是因为他的身后有一个卓白衣!” 柯冬青神色一变,道:“游姑娘的意思是说李小杀办成功的几件事,有可能是卓白衣在后面帮忙?” 游雪又点了点头,她道:“因为李小杀本就是卓白衣打入我们‘欢乐小楼’内部的人,卓白衣要想让李小杀尽快接近段牧欢,只有设法帮助李小杀完成几件常人无法完成的事,才能实现!” 柯冬青静静地听着。 他发觉自己与游雪在一起,自己便显得笨了许多。 游雪接着道:“卓白衣打入我们‘欢乐小楼’的人绝不止李小杀一个。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李小杀那夜所杀的人,应该全是卓白衣打入我们内部的人。” 柯冬青的脸色变了变。 因为他想到了“欢乐小楼”的大管家金老村。 金老村也是亡于李小杀之手,而金老村的地位已是相当高了。 柯冬青为卓白衣在不知不觉将这么多人成功地渗透进来而吃惊。 游雪接着道:“而那一次突然离去的五百多人,便是李小杀、金老村他们二人已策划好了的。” 柯冬青道:“那么,为何李小杀要将其他的人杀死呢?” 游雪道:“这其中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因为我们在营救秋姑娘时,误打误撞,从他们掘的其中一个地道中出来了。这一定已惊动了他们。为了防止泄密,只有减少知情者,所以卓白衣便下令让李小杀把其他人干掉了。” “另一个可能便是卓白衣并没有如此要求李小杀,而是李小杀自己如此做的。” “为什么?”柯冬青问道。 游雪道:“因为李小杀与段大侠接触多了之后,已被段大侠的气节所折服,所以他打定主意,要摆脱卓白衣,真正地为段大侠出力!” “但是,他却不知道如果坦言相告,段大侠会不会原谅他,思量之余,他便想出一个自认为万无一失的方法,那便是将同伴杀掉!” “只要混入‘欢乐小楼’的人只剩下李小杀一个人,那么李小杀的秘密就不会暴露出来了。” 柯冬青道:“李小杀杀了他们自己的人,那卓白衣一定会恼羞成怒,将李小杀的秘密身分抖出来。从而借我们‘欢乐小楼’的刀,杀了李小杀,以除他心头之恨,对不对?” 游雪道:“可能卓白衣会出这一手,但这样做,对李小杀是构不成威胁的。” “为什么?” “因为段大侠的为人决定了这一点,他一定会信任李小杀,而把卓白衣所散布的消息当作反间计。” 柯冬青沉默了。 他发现游雪很了解段牧欢,尽管游雪与段牧欢相处的时间很短促。 段牧欢是会如游雪所说的那样去做的。 柯冬青不由在心中道:“如果游雪的推断成立的话,那么也许我们不能查出李小杀,反而是一件好事。” 他相信如果段牧欢还活着的话,也是会这么想的。 “欢乐小楼”的人都把李小杀当作一个可耻的背叛者,而事实上李小杀虽然是一个背叛者,但他背叛的并不是“欢乐小楼”,而是卓白衣! 如果他不背叛卓白衣,那么他一定不会死的。 而现在,他死了。不但死了,而且死后还为人所痛恨辱骂! 他不由地长长叹了一口气。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爱叹气了。 他想起了李小杀的那张很亲切的笑脸。 李小杀,是不该死的。 如果他真正地了解段牧欢,他就应该把一切都明明白白地告诉段牧欢,段牧欢一定会给他一个堂堂正正做人的机会。 游雪看了看柯冬青,她明白柯冬青为什么叹息。 柯冬青抱起了段牧欢的尸体,缓缓地道:“易大安一定不会想到墓地中会多出这么多尸体需要埋了。” 他的脸上,有一种肃穆之色。 △△△ △△△ △△△ 那几日,“欢乐小楼”的人全都去三里之外的坟场了。 整整三日,六百多人才把所有的尸体全埋好! 那几日,小城里的棺木店里的所有棺木全被买尽! 包括方圆十里之内的。 当最后一具尸体要盖上土时,柯冬青突然抽出他的剑,一剑挥出,他的左手小拇指便已落入墓坑之中。 他缓缓地道:“楼主,各位战死的兄弟们,柯冬青不能陪着你们一起死,只好以一指代替了。如果不能杀了卓白衣,那我便追随你们而去!” 游雪惊讶地看着他,她没有想到柯冬青会如此做。 突然有一个粗壮的大汉一步跨出,也“呛啷”一声,拔出他腰上的刀,一刀挥出,也是一根小拇指落地。 又有两个人也斩去了小拇指。 柯冬青的脸上有了一种奇怪的表情,他没有阻止他们的做法。 一个接着一个…… 每一个人的表情都那么平静,似乎要斩去的不是他们的手指,而是指甲! 当最后一名“欢乐小楼”的人斩去他的手指后,地上已有六百三十四根血淋淋的左手小拇指! 只有秋千千与游雪没有如此做,因为他们二人并非“欢乐小楼”的人。 柯冬青跪于段牧欢的坟前,哽咽着道:“楼主,你都看到了,你的弟兄全是真正的好兄弟!如果你及其他的死难兄弟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我们能灭了卓白衣!” 一个老者跨出几步,道:“大柯,别太伤心了。俗话说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不可一日无主,你便做我们的楼主吧。” 柯冬青沉默了一阵,道:“好!” 这便是柯冬青。 他没有推辞,因为他知道不用推辞,最后的结果仍是如此的。 现在任楼主,无疑是一份很重的担子,那便是把脑袋别在裤带上玩命。 而现在的“欢乐小楼”中,也只有柯冬青能担起这个重任了,如果柯冬青再推辞,那么便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行为了。
第二十三章 欢楼新主 第二十三章 欢楼新主 经历此变之后的一个月内,“欢乐小楼”是极其沉默的,沉默得让人觉得“欢乐小楼”已名存实亡了。 这正是柯冬青所需要达到的目的。 他对现在的“欢乐小楼”的实力很清楚,“欢乐小楼”像已大病了一场的人一样,极其的虚弱,只要用手轻轻一推,它便会倒下了。 所以,它必须沉默,才能让别人忽略它,就像忽略一个即将就木的人一样。 而事实上,“欢乐小楼”却是一棵看似干枯的古松,只要有雨水,它便会重新冒出新的芽,抽出新的枝。 “欢乐小楼”像柯冬青一样有生命力。 柯冬青像冬青一样有强悍的生命力。 沉默,并不等于什么事也不做,只不过做得小心谨慎点而已。 这一个月来,柯冬青瘦下去不少了。他本就不是一个胖人。 游雪自然没有离开“欢乐小楼”,在“欢乐小楼”最需要人的时候,她是不会离开的。 现在,她几乎等于把本该是金老村做的事,全揽下来了。 无论在什么地方,管家永远是最忙的一个,游雪也不例外。 何况,游雪还得照顾柯冬青的日常起居。 没有人要求她这么做,但她这么做了,因为她知道不可能人有能比她做得更好了。 柯冬青已渐渐地了解了卓白衣,知道得越多,他越心惊。 “白衣山庄”的势力已不在任何江湖帮派之下。 但他们却从不显山露水,以至于人们常常忽略了它。 而“欢乐小楼”呢? “赵钱孙李”全都死了,端木先生也死了,冷战十三楼过来的二位分楼主也已战死,现在的六百三十四人中,只有“春风、细雨”的武功高些。 即使加上游雪、秋千千、柯冬青,也不过如此而已。 显然,向“白衣山庄”讨回血债,是一件力不能及的事情。 柯冬青不是莽撞的人,他不会做以卵击石之事,他要等待时机。 △△△ △△△ △△△ “欢乐小楼”显得沉寂异常,而江湖的传言却是纷纷扬扬的一个月了。 段牧欢、刁贯天的死,在江湖中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然而,这种波澜很快便过去了——人们不会长久地惦记着两个已死去了的人的,哪怕他们活着时候再怎样地引人注目,但也是如此。 人们的目光很快便被另外一件事吸引过去了。 那就是“武林四公子”所在的四大武林世家之间的纷争不息。 先是铁城铁家夜袭“不屈门”战家,战家死亡过半! 然后,又是墨面宋家血洗铁城! 到后来,四个家族已成混战之势,今日与你联手抗敌,明日却又反目成仇…… 势力如日中天的武林四家,从此便在这一场纷争中一蹶不振! 特别是战家,最后仅只剩下任白霜的父亲战青风,及战青风的两大爱将徐双人、林单飞三个人。 而“千叶任家”虽然留存的人数最多,但他们的主人任记却已战死,任家大权旁落,竟入外姓之手。所以“千叶任家”已名存实亡,不再介入这场纷争。 在这一场争战中,四大家族都各自找了自己的盟友,这便使整个江湖都陷入了一种剑拔弩张的气氛中。 武当与少林已为此事发生了一次磨擦,几乎酿成一场血战! 一时人人自危,觊觑着别人,同时也被别人窥视着。 最平静的,除了“欢乐小楼”之外,便是“白衣山庄”了。 这足以说明许多东西了。 只要这一场纷争不平息下来,那么整个武林便永无宁日了。 而鹤蚌相争,得利的一定是渔翁。 “白衣山庄”便是渔翁? △△△ △△△ △△△ 柯冬青不但继承了段牧欢的“欢乐小楼”,甚至把段牧欢的一些嗜好也继承过来了。 比如喝酒。 柯冬青本是不喝酒的,他这一辈子喝得第一杯酒还是段牧欢让他喝的那一杯。 段牧欢本已是一个十足的大酒鬼了,柯冬青现在却比段牧欢还要“酒鬼”。 无论是谁,见到现在的柯冬青喝酒的模样,都会说他一定有二十六年的酒龄了。 柯冬青今年二十五岁。还有一年,他是在十月怀胎时喝的。 也许,他不是在喝酒,而是在倒酒。 他把酒一杯一杯地往自己的口中倒,似乎他的身子是个永远装不满的漏酒坛。 当他倒空第四瓶女儿红时,秋千千进来了。 秋千千不叫他楼主,她还是叫他大柯。 秋千千道:“大柯,你是否已听说江湖中因为武林四大家族之事而纷争不息?” 柯冬青点了点头。 他当然知道。尽管“欢乐小楼”已不如以前那么枝叶茂盛,但这种事情,他又如何能不知道? 只要会两下拳脚的人,都知道此事,因为它所波及的是整个武林。 秋千千道:“你知不知道他们四大家族为什么而战吗?” 柯冬青又点了点头。 他们当然是为了“武林四公子”而战。 秋千千的声音突然降下来了一些,她道:“那么,你是否已看出这其中有诈?” 柯冬青道:“看出来了。这其中一定有人在煽风点火,而这个人一定是卓白衣。” 秋千千惊讶地道:“既然知道了,那你为何不去制止?莫非你看不出来卓白衣如此做,是要混水摸鱼吗?” 柯冬青叹了一口气。 连秋千千都能看出来的东西,他柯冬青能看不出来吗? 可看出来又能如何? 四大家族源远流长,根深叶茂,所以他们之间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因为他们知道他们之间如果发生冲突,那么一定会两败俱伤的,谁也幸免不了。 惟有和平共处,才能相安无事。如果他们之间有了矛盾,势必牵一发而动全身,影响整个武林。 像他们这样势力庞大的武林世家,彼此的势力在延伸的过程中,会不可避免地有冲突、磨擦,但他们一直保持克制的态度,暗自处理。 这倒不仅仅是因为他们的胸襟博大,更多的是因为他们要从自己的利益出发。 所以,即使是“武林四公子”死了,而且从现在看来,他们很像是相互残杀而死,武林四大世家也是先尽量克制,在作了谨密的调查之后,才采取措施的。 也就是说,他们是“三思而后行的”。如此郑重的选择,又岂是柯冬青三言两语便能改变的? 所谓箭已在弦,不得不发,便是指如此情形了。 至于为何他们竟不能查出真正的事实,那便不得而知了。 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便是“白衣山庄”的人一定在其中悄悄地插上了一足,将一潭水给搅浑了。 柯冬青虽然已是“欢乐小楼”的楼主,但“欢乐小楼”已不是从前的“欢乐小楼”了。柯冬青尽管在江湖中名声颇大,但那只不过是因为他一直在段牧欢的身边。 是段牧欢的光芒照亮了他。 没有段牧欢,他便是人轻言微了,有谁会买他的账? 于是,柯冬青道:“可惜我力不从心。” 很坦率的话。 秋千千却认真地道:“你做不到,我却可以做到,我能说服他们。” 柯冬青惊讶地看着她,似乎不认识她了。 秋千千却郑重地重复了一遍:“我能!” 柯冬青道:“凭什么?” 秋千千道:“因为我亲眼目睹了‘武林四公子’的死!” 柯冬青更吃惊了。他为自己倒了一大杯酒,然后一饮而下,方道:“这可不是儿戏之事!” 秋千千对柯冬青的不信任很不满意,嘟着嘴道:“你以为我还是小孩子吗?” “你不是小孩子谁是小孩子?”柯冬青心中暗道。 但口中却道:“那么,‘武林四公子’是死于什么人手中?” “吴清白。” 柯冬青的手一震。 不错,吴清白能够做到这一点。柯冬青与吴清白交过手,对吴清白的武功很清楚。 而且,吴清白又是卓白衣的人,他有如此做的理由。 可他为什么会让秋千千看到整个杀人的过程?是巧合,还是一种预谋? 柯冬青问道:“你能否把当日的情形详细地说一遍?” 秋千千便把那天的经历详细地说了一遍。 柯冬青的眉头皱了起来。 看来,很可能这是一种预谋,他是有意让秋千千亲眼目睹这一场变故的。 那么,目的何在? 何况,秋千千说出真相来,又有谁会信呢? 她只是亲眼目睹而已,却又无任何证据。 而秋千千的话,在江湖中是比柯冬青的话还没有分量的啊。 谁信她? 可如果秋千千所说的如果是真实的事的话,那么这将是改变当前混乱局势的好机会,惟有使铁家等四大家族明白“武林四公子”是死于卓白衣的阴谋之中,才能让他们与“欢乐小楼”联手对付“白衣山庄”。 否则,四大家族自相残杀,最后玉石俱焚之时,便是“白衣山庄”横行无忌之时了。 “欢乐小楼”要想复仇,这便是一个可以利用的机会。 可是这个机会却太难把握了。 柯冬青的眉头越锁越紧。 秋千千焦急地道:“大柯,你还不信我的话吗?” 柯冬青道:“信,当然信。可我信你,并不等于别人也信你的话,而仅仅我信你又有什么用呢?” 秋千千愣住了。 是的,尽管这的的确确是事实,可又有谁会信她? 她气哼哼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倏地,她跳了起来,似乎被火烫着了一般。 她叫道:“有了。” 柯冬青奇怪地看着她,道:“有什么了?” 秋千千道:“有证据了。” 柯冬青道:“拿来看看。” 秋千千道:“不在身上,要出去找!” 柯冬青脸上的兴奋之色一下子便没有了,他道:“即使本来有证据可寻的,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证据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秋千千道:“有一种东西是不会跑的。” 柯冬青道:“什么东西?” 秋千千道:“死人,埋在地下的死人! 柯冬青眼睛一亮,大声道:“好!” 他想起秋千千所说的经历中,曾说到吴清白的手下之黑衣人将尸体埋在土丘之后的事。 虽然秋千千只是根据她所听到的“沙沙”之声推测的,但这种推测是合情合理的。 他们将自己同伴的尸体掩埋起来,一定是为了不留痕迹。 柯冬青为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然后,他站了起来,道:“秋姑娘是否还能找到杀人的现场?” 秋千千肯定地道:“能!” △△△ △△△ △△△ 一辆马车从这座小城向西而行。 之所以选择坐马车,是因为那天来小城时,秋千千坐的便是马车。 这样一来,相对来说要好找些了。 马车上坐着两个人:柯冬青、秋千千。 前面驾车的自然也是“欢乐小楼”的人。 秋千千将头探了出去,仔细地看着两侧,极力地回忆当天的情形。 她的记性还算不坏,很快便已找到那一场恶战所发生之处了。 二人跳下马车。 柯冬青看了看四周,又蹲下身来,仔细地查看。 血迹在日晒雨淋之后,当然已无影无踪了。 柯冬青道:“秋姑娘,能确定吗?” 秋千千很肯定地道:“当然能,无论是谁,经历那样的事之后,都会永远记清所看到的一切的。” 言罢,她便向一侧的一个小土丘走去,柯冬青跟在她的后面,手中握着一把铁锄。 很快,他们便发现土丘之后有大块土地被翻过的痕迹,别的地方的土全是被草皮所覆盖,惟有这一片土是裸露着的。 柯冬青的心跳有点快。 他开始用他的铁锄挖土。 土很松,所以进度很快。 倏地,锄头落下时,响起了一声脆响,像是将一把枯枝折断了的声音。 柯冬青的神情变了变。 秋千千紧张地道:“一定是挖折了骨骼。”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柯冬青往手心中吐了一点唾沫,高高地举起了他的铁锄。 然而,这把铁锄却久久不落。 秋千千本是紧要盯着地面,见锄头迟迟不落,不由惊讶地向柯冬青望去。 才知柯冬青如同被人施了定身术一样,呆呆地举着锄头,一脸的惊诧。 秋千千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她也呆住了。 西侧不知什么时候竟站了一个人! 那人约摸四旬年纪,穿着一身黑袍,身子颇为伟岸,相貌清朗。 他的腰上挂着一把剑,现在他的左手正抓在他的剑柄上。 江湖中使左手剑的人很少,按理说,一般的人都能认出这人是谁。 但秋千千却认不出来。 虽然认不出来,但她总觉得这个人好面熟,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却又想不起来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了。 在梦中? 在上辈子? 不知道。 她不认识,柯冬青却是认识的。 江湖中人不认识宋共羽的人,恐怕是不多了。 宋共羽,便是“武林四公子”之一宋玄雁之父,洛阳墨面宋家的当家人。 柯冬青的铁锄终于放下来了,他叫了一声:“宋大侠,你怎么也会来这个地方?” 连段牧欢都称宋共羽为宋大侠,柯冬青当然也不例外。 宋共羽的脸色阴沉得可以拧出一把水来。 他嘶声道:“这句话本该是由我来问的,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柯冬青看出他的脸色不对,似乎有巨大的悲愤压抑着,只要有一点点火星,便可以把宋共羽引爆。 他便尽量放缓语气,斟酌着字眼道:“听说宋大侠与铁大侠之间有了不愉快的事,这对整个武林来说都是不幸。但我相信这其中一定有误会,所以希望能解除这一场误会。” “柯少侠的意思是指责老夫不能明辨是非吗?”宋共羽的语气冷得呛人。 柯冬青忙道:“绝无此意。但古语云‘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也许有一些东西不慎被宋大侠忽略了,旁观者却可以看清。” 宋共羽冷哼一声,道:“好个旁观者!既然你是旁观者,为何有如此雅兴,插手此事?” 他的语气实在不中听。 但不中听也得听。 对于“欢乐小楼”来说,现在已不是可以要求别人的时候了。 柯冬青心中升腾起一股怒意,好不容易才把它压抑下来。 他以平静的语气道:“江湖中人同处一个天地之间,本就是息息相关的一个整体,更何况段大侠一向尊重宋大侠的。” 宋共羽冷笑道:“你是要抬出死人来压活人吗?” 柯冬青心中无名之火顿起!他对段牧欢本已极为尊重的,岂容别人出言辱及段牧欢? 当下,他便冷冷地道:“宋大侠,我话已说到这份上,你信也罢,不信也罢。反正今日我就是为此事而来的。” 宋共羽向这边缓缓走将过来,他阴沉着一张脸,冷冷地道:“我倒要看看你以什么方法来消除我与他人之间的误会。” 柯冬青对今日宋共羽突然变得如此蛮不讲理,浑身带刺而暗暗惊讶。 他在心中暗暗地道:“我要用事实让你心服口服!” 于是,他再也不理会宋共羽,仍是一心一意地挖。 宋共羽背着双手,站在他边上,冷冷地看着。 这场景着实有点古怪:一个是赫赫有名的“欢乐小楼”的楼主在挖土,另一个是也一样有名的宋共羽在一旁看着…… 秋千千则恨恨地看着这个毫无情理可言之人。她希望柯冬青挖出尸骨后,让他吃惊得合不拢嘴! 终于,一块头骨露出来了。 柯冬青一喜。 宋共羽神色大变。 秋千千则得意地暗道:“你终于吃惊了吧?” 当整个头骨露出来时,一同出现的还有一撮毛发。 宋共羽的脸色益发苍白了,身子也开始轻轻地颤抖起来。 柯冬青暗暗吃惊,心道:“他怎么会如此激动?” 当整个尸骨全被挖出来的时候,宋共羽突然俯下身来,用手疯狂地扒呀扒,一双手立即扒得鲜血淋漓。 柯冬青惊呆了,他不明宋共羽怎么会突然有如此惊人的举动。 秋千千更是一脸的惊骇。 宋共羽的脸色铁青,一双眼睛几乎喷出火来。 蓦地,“当”的一声金石交鸣之声响起! 宋共羽伸手一抓,抓出了一把剑来。 宋共羽捧起那把剑,突然仰天发出如猛兽嘶叫般的狂笑声。 笑着笑着,又变成了号陶大哭。 柯冬青见他神色言行如此古怪,不由轻轻地道:“宋大侠……” 宋共羽倏然转过头来,他的眼中闪着骇人的杀气。 他突然大吼一声:“杀——” 声音大得让地面一阵轻颤! 然后,便听得四周响起了衣袂掠空之声,数十个人影如幽灵般从四面出现。 这些人疾然向这边扑来,迅速将柯冬青与秋千千围在中间。 柯冬青神色大变。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只见宋共羽的脸几乎已扭曲了,一脸痛苦之色。 他咬牙切齿地道:“想不你竟是一个人面兽心之人!我要杀了你,用你的心来祭我儿之灵!” 柯冬青一头雾水,他茫然地道:“宋大侠为何如此说?” 宋共羽大吼道:“住嘴!今天,一切都已昭然若揭了,你还有什么可以狡辩的!” 柯冬青不由大声道:“我行事一向对得起天理良心,为何要狡辩?宋大侠说话可得注意身分。” 宋共羽狂笑道:“好个对得起天理良心!若不是亲眼所见,我也会被你一副君子模样给蒙骗过去了。” 秋千千忍不住道:“你看见什么了?可别以为仗着年纪大了一点,便可以信口雌黄了!” 宋共羽的眼中闪着煞人之光,他的声音冷得可以让空气冻结。 只听得他道:“我亲眼看到你们要将我儿子宋玄雁的尸骨移走,以掩盖你们的滔天罪行!” 柯冬青、秋千千一下子怔在那儿了。 半天,他们才回过神来。 柯冬青道:“宋大侠,看来是误会了,这具尸体根本不是令郎的……” “住口!”宋共羽勃然大怒道:“我自己儿子的剑我还能认不出来吗?” 柯冬青强自忍住性子道:“也许,有另外一把剑与令郎的剑模样类似也未可知。” 宋共羽冷笑道:“好!好!看来你还不死心,金斗何在!” 便有一个满脸络腮胡子,长着一双铜铃眼的人钻出来应道:“属下在!” 宋共羽道:“你……你去查看一下尸骨头颅,看一看是否有两颗银牙?” 柯冬青的心开始收缩了,他突然感觉到也许一切并不是“误会”那么简单。 名叫金斗的络腮汉子蹲下身去,仔细地查看了一番,站了起来。 宋共羽道:“可看清楚了?” 金斗道:“看清楚了。” 宋共羽道:“说!” 金斗沉声道:“此遗骨的口腔内正是有两颗银牙,一上一下!” 宋共羽的身子一晃,几乎站立不稳。 他的脸色已如死灰。 柯冬青心中暗暗不安。 宋共羽的脸终于略略缓和了一些,转身道:“你还有什么话说?难道你又想说也许又有一个人也恰好与我儿子一样,口中换过两颗银牙?” 柯冬青一听,只觉得脑中“轰”地一响,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头脑中爆开。 事情怎么会是这样? 宋共羽显然不可能会将自己儿子的尸骨认错的,可秋千千明明看到埋入的是几个黑衣人的尸骨。 秋千千大叫起来:“当日埋下尸骨时,我便在这一带,当时埋进去的根本不是你的儿子,而是几个黑衣人!” 宋共羽的脸上有了讥讽的笑意,他冷声道:“你是如何知道的?当时你为何会在场?” 秋千千便被问住了。 那一段经历,本就古怪,又岂是三言两语所能够讲清的? 何况,即使将事实说一遍,宋共羽会信吗?他只会信自己亲眼所见的东西。 这时,宋共羽突然很恭敬地对着站在边上的一个人道:“阮大先生,一切你都已看到了吧?” 便见从人群中闪出一位老者,模样儒雅飘逸。 竟是武林中人人敬慕的“清水叟”阮大先生! 在江湖中,本是无真正的公正可言,更多的时候,都是凭借强权与血腥来平息纷争的。 但“清水叟”阮大先生却是一个例外!阮大先生在江湖人眼中,几乎已是一把尺子。他说你有多高,你便有多高,他说你是一个渺小的人,你便高尚不到哪儿去。 他之所以有如此高的威望,是因为在他的六十一年生命历程中,几乎从未有失公允。 阮大先生是钉子,他把你钉在什么位置上,你便是什么样的人。 柯冬青没有想到会在这样的场合碰到他。 阮大先生道:“不错,我看到了,但这还不能说明什么。” 宋共羽很客气地道:“阮大先生认为我该如何做,才能确认他便是杀害我儿子的凶手?” 柯冬青不由暗暗苦笑。 他对宋玄雁,一向是只闻其名,未谋其面,怎么莫名其妙地成了一个杀害宋玄雁的凶手? 他希望阮大先生能明察秋毫,为他洗脱这个罪名。 只听得阮大先生道:“金兄弟,你将你所看到的两颗银牙的确切位置告诉我吧!” 金斗一愣,赶紧又低下身来,仔细地察查了一阵子,站起身来,正要开口,却被阮大先生制止了,他道:“对我附身而言,如何?” 金斗自然依言而行。 阮大先生这才道:“好,宋大侠,现在你把令郎的银牙位置说一说吧。” 宋共羽便将其说了。 阮大先生点了点头,道:“与金兄弟所言相吻合。”他转过脸,对着柯冬青道:“现在,柯少侠对这一具尸体就是宋大侠之子应该没有什么疑问了吧?” 柯冬青沉默了半晌,方缓缓地点了点头。 阮大先生接着道:“现在,我要问柯少侠来此地的目的。” 柯冬青道:“我要将‘武林四公子’遇害的真相揭示出来。” 阮大先生道:“用什么方法?” 柯冬青道:“我要掘出当日围攻宋……宋少侠的人的尸体。” 阮大先生道:“但你并没有亲眼所见,而仅仅是听这位姑娘所言,对不对?” 柯冬青犹豫了一下,又点了点头,接着便补充道:“秋姑娘所言一定是真的。” 事实上,这样的话是苍白无力的,尽管说此话时柯冬青的神色很诚恳。 阮大先生道:“那么柯少侠掘到你所需要的东西了吗?” 柯冬青摇了摇头。 阮大先生的脸色突然一冷,他冷冷地道:“现在,宋大侠认定你是杀害他儿子的凶手。你杀害他儿子之后,仓促之间没有来得及转移尸体,便将他儿子的尸体埋在这儿。” 他看了看柯冬青,继续道:“现在,你所想要做的事,只是为了转移尸体,以便使你的罪恶行径不致于暴露!” 柯冬青的瞳孔一下子收缩了。 他缓缓地道:“这是你对这件事的定论吧?” 阮大先生摇了摇头道:“不是,至少暂时不是,但我需要柯少侠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 柯冬青道:“如果我说这是巧合,你会信吗?” 未等阮大先生回答,他便先道:“阮大先生自然是不会信的,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别说你不信,连我自己也不信!” 柯冬青苦笑了一下,道:“可惜,事实上这一切,很像是巧合。” “很像?”阮大先生问道。 “不错,只是‘很像’而已,而事实上,我已确认这是一个圈套!” 宋共羽闻言大怒道:“你竟敢反咬一口!” 柯冬青摇了摇头道:“你不是设圈套的人,其实你也被别人利用了。” 宋共羽冷笑道:“莫非你想说我在助纣为虐?” “不敢,不过如果宋大侠执意要坚持你的做法,一意孤行,那么你的所为将与‘助纣为虐’没有什么区别。” 宋共羽狂叫道:“阮大先生,如果我现在要杀他,算不算违背侠义?” 阮大先生沉吟片刻,缓缓地道:“虽然目前事情尚未十分明朗,但相信事实与我们所猜测的不会有什么不同。” 这分明是拐着弯表示“可以动手了,虽然不是十分的光明磊落?” 柯冬青的一颗心在往下沉。 他发现许多本是似乎头上戴着光环的人,一走近了,便不过如此而已。 宋共羽满意地道:“有阮大先生这句话,我便放心了。” 他的脸色一沉,对四周默立的人道:“替我拿下这罪大恶极之人!我要将他的肉一刀一刀地割下来,放置于我儿子的灵前!” 柯冬青急忙叫道:“且慢!” 宋共羽暴喝道:“死到临头,还啰嗦什么?怕死了吗?” 柯冬青只觉一股热血“忽”地一冲而上,他“呛啷”地一声,拔出剑来,朗声道:“我柯某眼中何尝有个‘怕’字?不过我要告诉你,你现在做的事是亲者痛,仇者快之事!无论你死,还是我亡,你都是会后悔的!” 宋共羽一言不发,一挥手,立即有十几个人向柯冬青扑来。 秋千千也扬剑出鞘。 柯冬青急道:“此事与你无关。” 秋千千一笑,道:“如果你是凶手,我便一定是幕后策划者了,怎么说与我无关?” 言罢,她又笑了起来,似乎让她遇上了天大好笑的事情,她的眉目间满是讥讽之意。 宋共羽哪有不明她话中之意?一张脸便红一阵白一阵了。 他已是恼羞成怒了。 一柄钩连枪率先发难。 钩连枪凌空飞指,冷芒凝成一道半弧,又猝而蓬散为寒星碎瀑,卷罩向柯冬青。 柯冬青寸步不移,短剑的光焰连串迸射,疾猛冷锐,宛如炸开的一树银花。 金铁撞击之声震耳扬起,然后便见那人已飘出三丈之外了。 砰然落地之后,他竟未站起。 众人大惊,以为他已死了,可又未曾见到鲜血。 细细一看,才知竟然是兵器接触之间,便被点了穴道了。 众人不由暗暗叹服。 若是拳脚相交,在那么的短时间内点了对方的穴道,并不是太难,但兵刃相接,这份难度便大了许多了。 闷声不响,便有三柄利刃加上一条三节棍,从柯冬青的身后挥到!
第二十四章 江湖新秀 第二十四章 江湖新秀 秋千千疾掠而前,掠出一片飞散的晶芒冷电,便将那四名偷袭者接住了。 双方斗得难分难解。 秋千千的剑法也是不俗,光芒一簇簇,一莲莲,一溜溜,或者是群聚,或者是单射,做着准确而凌厉的攻拒。 四个大汉,就是没有人能够越雷池一步。 众人不由对这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刮目相看。 若是他们知道这是“怒剑”秋梦怒的女儿,便不会如此吃惊了。 更多的人围着柯冬青,在伺机而进。 两名大汉突然贴地滚进,一条九节钢鞭,一对虎头钩,猛往柯冬青的下盘招呼过去。 同时,又有四条人影腾起半空,鹰隼般由上扑落。 柯冬青仍是没有移步。 似乎他的脚上已扎下了根一般。 右臂疾划,一条青森森虹带掠空划出。 这条虹带是由无数的剑身晃动所形成的,仿佛已沟通了生与死。 六声惨叫几乎是不分先后响起的。 六个血淋淋的影子便分别向六个不同的方位飞摔出去。 仆身倒地之后,他们已无力站起。他们全已重伤,伤得恰到好处——即无法形成战斗力了,又不至于重伤而亡。 无疑,柯冬青手下留情了。 更快的一条身影纵掠而起,身形掠过之处,已有寒芒一抹,追星般的快。 柯冬青这才移动了身躯——但也只是略侧让半步而已。然后,他的剑便“嗡”地一声颤荡,千百光练流曳交织成网。 那条掠空而过的身形便在空中猛地一滞,便抛洒着热血,疾然坠落。 他的胸前、腹部,已交错着七条血肉模糊的剑伤。 又有五人长剑闪动,矫健地飞跃而上。 柯冬青掠身猝翻。 在他的翻掠过程中,短剑已幻化着夺目的光芒,如冷电般透射进其中三人下腹! 而他已同时在这一瞬间踢出十三脚! 有二人便被硬生生踢折了右臂,剑便再把持不住了,“当”的一声落了地。 击退了这么多人的进攻,柯冬青竟未杀一个人。 一方面,他并不想与宋共羽结下怨仇,另一方面,他也可以利用伤者牵制对方。宋共羽见自己的人重伤却未死,一定会派出人去照应,这对势单力薄的柯冬青来说,是极为有利的。 斜刺里,一柄大砍刀凶猛又毫无征兆地劈下。 柯冬青冷哼一声,回旋如风,短剑已带起一抹血光。 又有一面银旗如旋风般向柯冬青卷来。 柯冬青的身形便被这铺天盖地的旗影所吞没了。 然后,便听得银光中传来数声“叮当”之声,一条人影便从中冲天而起。 银旗如一只白色蝙蝠般飞了出去。 而持旗者则双手捂着自己的胸,踉跄而退。鲜血从他的指缝中“潺潺”而出。 他退了几步,想要稳住身势,最终却仍是一屁股坐在地上了,然后缓缓向后倒去。 一声暴喝,又有一条银枪向尚在空中的柯冬青扎去。 枪前身后,人枪拉成了一条直线,如同眩目的长虹。 柯冬青本已开始下坠的身子突然反旋,双臂挥舞,便如螺旋般卷起,剑刃似流矢纵横,朵朵银花,密集无匹地照映于空中。 那人的身手果然了得,移步挫腰之间,长枪盘旋如车轮,点出逼人的寒芒,迸射如电。 寒刃将空气搅得碎作一团。 柯冬青的身子在将要及地的那一瞬间,贴地斜飞,离地仅仅三寸之距。 伸缩之间,刃芒弹掠舒卷,指顾之间,宛如可罩天地。 那人立刻凝形如松,长枪疾然下扎,直奔柯冬青的胸口。 柯冬青的身子立刻以惊人之速,顺着他的枪身上滚。 滚动之间,他的短剑已猝然而出,飞曳如流星。 “哧”地一声,那人的胸口已被划出一尺来长的伤口。 血肉翻涌。 惨叫声未及响出,柯冬青已从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踢中他的下腹。 一阵钻心的剧痛,使他的五官几乎挪了位置。 惨叫声便被挤在喉底,吐之不出。 他的人已飞了出去,直至三丈之外,方在一棵树上一撞,落了下来。 一柄铁锥已在悄无声息地向柯冬青的后脑刺来。 柯冬青的感觉极为灵敏,当他从空中的一微振之间,已感觉到来自身后的危险,于是上身便在瞬息之间微倾。 一抹寒芒如电,暴刺反撩。 角度拿捏得极好。 进攻的线路已被柯冬青一剑封死。 进攻者立即猛侧急斜,手中之锥,抖如闪掣的流星。 金铁交鸣之声响起。 袭击者已闷哼半声,以奇异的线路飞跌出去。 与此同时,柯冬青又听到两声闷哼——是秋千千伤了对手。 宋共羽的脸色越发难看了。 又是一柄铁斧划空劈来。 利斧如雷火劈豺,似流星纵横,朵朵银花,便密急无匹地绽映于柯冬青的周围。 柯冬青出手快疾逾电,伸缩之间,刃芒弹挟舒卷。 剑刃如水银流泄般从漫天斧刃之光芒中渗入,在对方的身体上留下了五处剑伤。 肌翻肉绽,已可见骨。 但柯冬青却被另一把兵器所伤,这是一柄两尺长短,粗若拇指,顶端罩有倒钩的穿心刺! 柯冬青的后背被拉出了一条伤口,皮肉翻卷,模样触目惊心! 柯冬青一咬牙,身形倏闪,右手剑刃暴翻,那人已闷叫一声,向后仰倒,略为抽搐之后,即已寂然不动。 柯冬青已无法做到收发自如了,所以才会致对手之命。 对方站着的还有二十多人,而且宋共羽还在一旁虎视眈眈。 光是车轮战,这二十多人全各攻一回,也够柯冬青受的了。 又见四个人齐齐向柯冬青冲来! 现在柯冬青心中已萌发杀机。既然对手根本就不愿问青红皂白,无论柯冬青如何解释,都是欲除之而后快,那么还不如先拼个鱼死网破。 只有先把命保住,才能和对方讲道理,否则一切都是空白。 主意一定,柯冬青的剑法杀气顿炽。 数招之后,四个个便已躺下两个,而站着的两个中,又有一个已被踢断了一根肋骨。 而柯冬青的脚部亦已被扎了一个透穿。 又是右腿。 他的右腿本就受过伤,是被吴清白伤的。 热乎乎的鲜血从那个血窟窿中“潺潺”而出。 柯冬青已渐渐地感受到右腿有一种麻痒的感觉,痛感在慢慢地减轻。 这绝不是什么好现象,显然是因为失血造成的。 但他的脸色很平静,平静得就像再来一百个敌人,他还可以一个个地杀过去。 而事实上,他知道自己如此一个接一个的搏杀过去,等到宋共羽出手的时候,自己便几乎没有赢的可能了。 一则,他将被损耗了大量的精力,二则宋共羽一直冷眼旁观,一定已将柯冬青的剑法看得清楚明了,而柯冬青对宋共羽的武功却是一无所知。 那将是一场绝对不公平的搏杀! 但同时,也一定是一场不可避免的搏杀! 死亡,当然是可怕的,但柯冬青现在担心的并不仅仅是自己的死亡。他知道今日自己一死,便永无为自己洗脱罪名的机会了。 阮大先生的话,信的人总是很多的。 何况,柯冬青一死,“欢乐小楼”中的六百多名壮士,还有秋千千、游雪,一定都将一同受到牵累。 这才是柯冬青最担心的。 秋千千已手刃了三人,却又有四个人将她围住了。 她的情形比柯冬青更糟! 柯冬青不由心急如焚。 在对方还没有发动攻击时,他突然叫道:“慢!我有话说!” 宋共羽一挥手,攻势便停。 宋共羽看着他,冷冷地道:“说吧,我对你已是仁至义尽了。” 柯冬青道:“放了这位姑娘,我便任你处置!” 秋千千大叫起来:“不!大柯!你怎么可以与他们这样的假仁假义的人谈条件?你认为他们会遵守诺言吗?” 宋共羽冷笑道:“我为什么要答应你?难道你们二人除了以命偿命之外,还有别的路子可以走吗?” “有!” 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一个女人的声音。 众人大惊!齐齐向这个响起声音之处望去。 是游雪! 她的身后,有七八十个“欢乐小楼”的人。 宋共羽的脸色变了变,道:“原来‘欢乐小楼’早已设好了圈套,就等着我往里头钻!” “错!”游雪道:“我们并没有要留下你的意思,宋大侠要什么时候走,便可以什么时候走。” 她顿了顿,语气一变,道:“不过,如果宋大侠要刁难我们的楼主,‘欢乐小楼’虽然已是人手稀少,但还不至于到了可以任由别人凌辱的份上。” 宋共羽怒道:“莫非为自己的儿子报仇,也会有错?” 游雪冷冷地道:“宋大侠,你以为判定杀你儿子的人是我们楼主的证据足不足?” 宋共羽重重地“哼”了一声,却未说话。 游雪道:“如果宋大侠是个明白人,现在便可以先走一步了。” 宋人羽眉头一跳,道:“威胁我吗?” 游雪道:“不敢,我只是在说一个事实而已。” 七十多个“欢乐小楼”的人一动不动地形成半弧状在四周散着,已对宋共羽的人呈半包围之势! 没有将他们完全围起来,只不过是因为游雪并不想与宋共羽发生更大的冲突。 柯冬青对他的属下道:“不可对宋大侠无理!” 然后,他转身对宋共羽道:“我相信有一天,你会发现你错了的。我根本不可能有伤害令郎的动机。” 宋共羽大声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是容不得别人的风头盖过你罢了。” 柯冬青淡淡一笑,道:“现在并不是一个争论长短的好时间,而且我也觉得一切都没有什么好争论的,是战是走,你自己选择吧。” 战,输的一定是宋共羽。 走,却又不甘心。他心中道:“放走了杀我儿子的凶手,我以后还如何在江湖中立足?又有什么资格为人父?” 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一阵灰,瞬息之间,闪念无数。 阮大先生是一个聪明的人,已看出了宋共羽的为难尴尬。当下便道:“宋大侠,以老夫之见,这件事颇为复杂,所以最好能在作周密调查之后再作结论。何况宋大侠与段大侠交情颇厚,能不伤和气的,便尽量不伤和气。” 其实,宋共羽与“欢乐小楼”已是反目成仇了。 阮大先生如此说,只不过是为了替宋共羽找了一个合适的台阶。 只要今日走脱,宋共羽完全可以找寻机会,再向柯冬青“报仇”,至于到时是否已做了谨密调查,只有鬼才知道。 宋共羽的拳头几乎握出血来。 在他看来,柯冬青便是一个杀害他儿子的十恶不赦之人,现在却要眼睁睁地让柯冬青走脱,他实在不甘心。 阮大先生缓缓地道:“宋大侠三思!” 宋共羽本是握得紧紧的拳头终于慢慢地松开了。 他霍然转身,狠狠地:“走!”飞掠而去。 就一个字,但这个字中已包含了他彻骨的恨与遗憾,如果说出来的话可以用手触摸的话,摸到这个字时,一定是冰凉的。 宋共羽的属下便背起他们的同伴,追随着宋共羽而去。 阮大先生却走得不紧不慢。 柯冬青看着他的背影,一言不发。 良久,他才转过身来,对游雪道:“游姑娘,你怎么会在这儿?” 游雪道:“当有人告诉我,你与秋姑娘一同乘一辆马车出去时,我察觉出可能会出什么事,于是带了些弟兄,一路追踪而来了,没想到还真的没猜错。” 柯冬于叹了一口气,道:“今天,与墨面宋家的梁子,恐怕就这么结下了。” 游雪淡淡地道:“如果事情仅仅如此,那倒没有什么可怕的。” 柯冬青惊讶地道:“难道还有可能发生比这个更不妙的事情吗?” 游雪道:“有!那就是‘武林四公子’身后的人全都与‘欢乐小楼’反目成仇!” 柯冬青愣住了。 他先是在心里道:“这怎么可能?” 但很快他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还有什么不可能呢?” 是的,宋共羽能如此做,那其他的人也一样有可能会如此做。 当然,这一切都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拨弄着。 也许,这双手,便是来自“白衣山庄”。 秋千千很是内疚与不安,她觉得柯冬青之所以会中了别人的圈套,从而被宋共羽认定为仇人,全是因为自己的失误。 可她当日的的确确是看到被扛到土丘后埋下的是几个黑衣人的尸体。 江湖,在她的眼中,是越来越诡异多变了。 江湖,很少有平静的时候。 即使有时候江湖看去是很平静的,而事实上,在这种平静的后面,往往隐藏着汹涌起伏的暗流。 又有一股端急的“暗流”在武林中鼓荡汹涌了。 先是有很少的一些人,开始传言“欢乐小楼”的现任楼主柯冬青是杀了“武林四公子”的真正凶手。 这种说法刚冒出来的时候,遭到了许多人的驳斥。 有人说道:“怀疑谁也不应该怀疑柯少侠!他的为人谁不知?” 这种说法便沉寂了一阵子。 当它第二次涌来时,势头更大了。许多人都在说:“柯冬青才是杀了‘武林四公子’的凶手!” 仍有人驳斥。 但驳斥者却总是被别人反过来驳斥。 然后,宋共羽站了起来,肯定了这种说法。 宋共羽的说法看起来很是有凭有据的。何况,他本就是一个口碑不错的大侠。 接着,德高望重的阮大先生为宋共羽的话作了证明。 到这时,几乎没有人不相信这种说法了。 不相信这种说法,便是不相信阮大先生——阮大先生又怎能不相信呢? 江湖人信任阮大先生,便像出家人信任佛那样,是不问原因的。 而阮大先生也真的从来没有让江湖中人失望过。 这实在是一件奇怪的事情,谁也不知道为什么阮大先生为什么总是那么正确。 阮大先生实在是一个神奇的人。白道上的人当然尊敬他,奇怪的是黑道上的人也不与他作对。 没有谁能说出阮大先生的武功有多高。甚至,没有人能够确定阮大先生究竟会不会武功。 这次风浪的最高潮,是有一天“不屈门”战家、铁城铁家、墨面宋家,以及任家,宣布“欢乐小楼”是他们的共同敌人! 似乎,他们已忘一个多月前,他们是如何相互惨烈厮杀的。 这种变化,实在有点快,以至于有点滑稽了。 “欢乐小楼”已成了整个武林的焦点。 山雨欲来风满楼。 “欢乐小楼”能在这一场大雨中岿然不动吗? 没有人能够回答这个问题,因为“欢乐小楼”在某一个夜晚,突然不见了。 确切地说,应该是“欢乐小楼”里的人突然不见了。 六百三十四个人,再加上秋千千、游雪、柯冬青,共六百三十七人,全都不见了,便如水滴蒸发了那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当然,“欢乐小楼”的院子还是在的,房子还是在的,树木花草还是在的…… 但就是没有一个活人。 甚至,连活物也没有。 首先发现这一件事的,是这座小城的“和记”米店的一个小伙计。 这个小伙计平日常用马车往“欢乐小楼”送米,但有一天他将米送到“欢乐小楼”时,忽然发现整个“欢乐小楼”一下子沉寂下来了,里边空荡荡的竟无一人。 那一天,正好是“不屈门”战家等四大家族将“欢乐小楼”确认为共同敌人的第二天。 这个消息像瘟疫一样迅速传遍了整个武林。 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几个月前势力还如日中天的“欢乐小楼”,怎么转瞬间便烟消云散了呢? 莫非,他们竟是被吓得作鸟兽散了? “欢乐小楼”的人失踪的第三天,便开始有人进入“欢乐小楼”了。 进进出出,来来往往。 但结果却几乎是一致的:他们全是什么也没有发现。 这其中,以武林四大家族来的人数最多,他们几乎将“欢乐小楼”翻了个底朝天! 仍是一无所获。 但武林四家又怎肯便如此罢休?他们争先恐后地向“欢乐小楼”派了一批又一批的人马。 “欢乐小楼”又开始喧闹起来。 但这种喧闹,与以往的喧闹是大大的不同了。 半年前,有谁想到“欢乐小楼”会沦落到如此地步? 那时,段牧欢咳嗽一声,方圆数百里都要震上好一阵子。 有人的地方,便会有矛盾。 在“欢乐小楼”这样特殊的地方,人与人之间的矛盾就更容易产生了,而一旦产生了,便将更持久、更激烈。 更何况,武林四大家族之间,在不久前已有了极深的隔阂? 没有过多少日子,本已宣布联手对付“欢乐小楼”的武林四大家族,又开始了他们之间新的纷争。 争战的结果,对各方来说都是一种极大的损耗。 到后来,每一方都有筋疲力尽之感,尤其是“不屈门”战家,他们本已只剩三人,现在不知从何处捞来了百来号人,经历这一场争战之后,他们又开始只剩三人了。 可如今已形成一种骑虎难下之势,没有谁会首先退让一步的。 武林四大家族不由暗暗叫苦不堪。 便在此时,小城里来了一个大商人。 这的确是个大富商,如果他有十一个手指的话,那么他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戴着十个绿钻戒。 他进小城时,排场大得惊人! 当第八辆四匹马拉的马车开过之后,富商所坐的马车才出现。 他的马车当然是得八匹马拉的了。 但小城的路实在不适合八匹马并驾齐驰! 但对富商来说,这并不成问题。在他车子进城之前,他便已让人去拆除那些有可能会堵住马车的房子了。 房主当然不乐意。 但这人立即用他的银两将不满意的人的嘴巴堵上了。 银两至少可以让那人盖出相当于原来两倍大的房子,所以这辆马车便这么一路畅通地直驶进城,一直到了“欢乐小楼”前才停下。 又是冲“欢乐小楼”而来的! 武林四大家族自然会让他们长驱而入,而事实上,富商也没有要长驱直入的意思。 他的马车在“欢乐小楼”的正门前戛然而止。 他的排场大,架子却不大,也许他明白在武林中人面前摆架子,是一件很不明智的举动。 他主动下了马车。 武林四大家族的人便迎了出来,冷冷地看着这位不速之客。 他们的模样,倒像他们便是“欢乐小楼”的主人似的。 富商很客气,他一见众人出来,便大声地道:“各位大侠,在下马得标,有一件事要告知各位大侠!” 他说话时胡子眉毛一把抓,把这儿出现的每一个角色都称作“大侠”了。 事实上有几个人连“小侠”都称不上。 宋共羽先说话了——大概是因为现在武林四大家族中,宋家的势力最大之故吧。 宋共羽道:“有什么事,你便直说吧,别弄得神神秘秘的。” 马得标道:“这位大侠果然豪爽!那我便也直率地直说了。” 他环视了众人一眼,道:“柯冬青已把他的‘欢乐小楼’卖给我了。” 柯冬青居然把“欢乐小楼”卖了出去! 这实在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所以武林四大家族的人听到这个名叫马得标的富商如此一说,都不由笑了起来。 马得标没有笑。 非但没笑,他还有了一脸的委屈,胖得几乎已看不见眼的脸,上面的肉垂了下来,大声地道:“各位大侠是信不过我马某人了?” 他用他那肥厚的手掌拍着他那肥厚的胸脯:“小弟我能混到今天之份上,靠的就是一个字:诚!柯大侠的确已将他的‘欢乐小楼’以八万两银子卖给我了!” 宋共羽忍不住道:“这小城并非什么商贾之城,又非交通要塞,为何你愿出如此高价买下它?” 马得标得意地笑了,笑得就像一个偷吃到鱼的猫。 他道:“这位大侠,你说普天之下,有几个人不知道‘欢乐小楼’?” 的确没有几个,尤其这几个月以来,“欢乐小楼”更是几乎天天挂在人们的嘴上。 马得标接着道:“日后,我在这儿产个什么货,标名产地是‘欢乐小楼’,就冲‘好奇’二字,我的货还不是红得热火朝天?那八万两银子,没多少时日,便又会飞回来了,对不对?” 说完,他又笑了起来,似乎被自己所描绘的前景陶醉了。 武林四大家族的人对商贾之道,自然是一点也不通的,听马得标说得似乎有些道理,便也不住地点头了。 马得标便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一张文纸来,道:“这便是我与柯大侠之间的卖房契约,各位大侠请过目。” 大伙儿被他大侠长大侠短地叫着,便不由得也要做出一点大侠的豪爽来,接过那张文契只草草一看,便又还给马得标了。 马得标陪着笑脸道:“各位大侠,你们看我什么时候可以住进‘欢乐小楼’?” 众人不由面面相觑了。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这已是属于马得标的财产了,按理说,他爱什么时候进来,便可以什么时候进来的。 马得标那么低声下气地询问,只不过是卖他们的面子罢了。 身为江湖中的武林四大家族,总不能蛮不讲理地霸占一个生意人的财产吧? 想到他们在“欢乐小楼”找了这么长的时间,几乎已掘地三尺了,仍一无所儿,倒不如就做个顺水人情。 于是,宋共羽便道:“马老板说哪里话?这本就是你的家产了。只是柯冬青那小子作恶多端,人神共怒,我们来到此地,只是希望能寻得蛛丝蚂迹而已。” 马得标一脸的吃惊与害怕,他道:“柯……柯冬青是个恶人吗?那……那……那……” “那”了半天,他也没“那”出个之乎者也来。 宋共羽道:“你不是武林中人,难怪你不知,那个小子是杀了‘武林四公子’的人!马老板以后一定要小心谨慎些,切莫遭了他的毒手!” 马得标如怕冷似的打了个冷战,磕磕巴巴地道:“武林四……四公子我……我是……是听说……听说过的,人们说他……他们武功高得……高得像神……神仙一样,怎么……怎么也……也会遭人毒手?” 宋共羽苦笑了一下,道:“他们的武功并没有你说的那么高,所以才会遭人毒手,全怪他们学艺不精呀,学艺不精……” 他的脸上,有了哀伤之色。因为他想起了他的儿子宋玄雁。 马得标道:“那……那……我若是再遇上柯……柯恶人,该……该如何是好?” 他的口气变得倒快,先是柯大侠,然后是柯冬青,现在已是“柯恶人”了。 宋共羽道:“你不妨先稳住他,然后把消息告诉我们,以后的事,便由我们来处理了。” 马得标赶紧道:“好,好。” 过了几日,“欢乐小楼”就成了一个瓷器作坊。 每天都有几辆大车从“欢乐小楼”往外拉货,出货,不过大车拉、出货时总是遮得严严实实的。 这儿的瓷器从不出售给本地人,马得标扬言他的瓷器大部分是运到扬州、苏州一带的。 这家瓷坊名为“富泰”,在那个年代,能有那么大规模的作坊,几乎已算是空前绝后了。 但从来没有人能够进“欢乐小楼”,人们只能从外面听到里边的“叮叮当当”之声,看到进进出出的马车。 马得标说他的制瓷方法很有特色,所以,他必须保证他的制瓷技术永远是一个秘密,这样才能保证他的“富泰”的利润。 不让看就不看!谁稀罕呢?小城中人一向安份得很。 人们渐渐地习惯了这家神秘兮兮的“富泰”的存在了。 如果有人将“富泰”中的人数清点一遍,他便会大吃一惊! “富泰”里的师傅、学工、厨子、护院……所有的人加在一起,竟正好是六百三十六人! “欢乐小楼”的人除柯冬青之外,岂不是正好是六百三十六人? 那么,柯冬青呢? △△△ △△△ △△△ 柯冬青在不停地赶路。 他很佩服游雪,游雪竟然可以想出那样一个绝妙的方法! 在“马得标”没有出现之前,柯冬青便已断定这个即将出现的“马得标”,一定可以瞒过众人的耳目。 因为游雪对人性很清楚,她所设计的方案,准确无误地切入了人的弱点! 没有人会想到“欢乐小楼”的人凭空消失之后,又会重新回到“欢乐小楼”的。 “欢乐小楼”中的六百多人的武功都不是很高,在江湖中没有什么名气,所以,只要对他们稍加改装,便分别成了厨子、马夫、护院…… 惟有秋千千与游雪两人费了些手脚,最后游雪成了“马得标”那病兮兮的老婆,而秋千千则是“马夫人”的贴身丫环。 “马夫人”当然是不能随随便便抛头露面的,所以外人也根本没有机会见到游雪与秋千千二人。 柯冬青对现在的“欢乐小楼”很放心,有游雪把持着,再大的事,她也能挡上一阵子,这实在是一个不平凡的女人。 但柯冬青的名气太大了,认识他的人也太多了,所以他不能留在“欢乐小楼”。 他要想尽一切办法,让世人知道事情的真相:武林四公子不是他杀的,而是吴清白杀的。 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现在人们已把这事看得像板上之钉那样确凿无误。 除了“欢乐小楼”的人外,知道吴清白是真正凶手的只有控制吴清白的人了。 是卓白衣! 卓白衣自然不会主动把这件事公布于众的,他只会安安稳稳地坐在“白衣山庄”里,控制着他的人,将江湖搅得天昏天暗,然后再去实现他那不可告人的目的。 所以,柯冬青要去“白衣山庄”走一趟,他要让卓白衣不再能那么心安理得地窝在自己的老巢里。 哪怕卓白衣是一只老虎,柯冬青也要设法去摸一摸老虎的屁股。只有把老虎惹怒了,它才会把它的狰狞面目全暴露出来。 柯冬青不停地赶路,骑着一匹特种的大宛名驹。 马鞍、马蹬都很旧,因为柯冬青不想太引人注目。 他必须悄无声息地接近“白衣山庄”,为此,他又弄了一顶大顶笠戴上。 “白衣山庄”实在不近,即使是骑着这样的大宛名驹,也得要跑上整整三天! 现在,已是第二天的傍晚时分了。 他便走进了一家客栈,要了房间,又让伙计喂了马料,然后走出客栈。他在就近找了一家酒楼,要了二斤卤牛肉,一坛五斤装的花雕,便坐在一个角落里独自一人,慢慢地喝了起来。 突然,他听到了有人在说他的名字。 他没有侧身去望。 但他的注意力却已被吸引了过去。 是两个中年汉子在议论柯冬青。 其中一个脸色很苍白的汉子道:“杨兄,你说的可都是真的吗?” 被称为杨兄的人叫道:“我杨奇晓什么时候说过假话?‘武林四公子’多好的功夫,竟还抵不过柯冬青那小子!” 脸色苍白的汉子道:“这下武林四大家族一定不会放过柯冬青了。” 杨奇晓道:“这个自然,尤其是墨面宋家当家的,更是扬言要将柯冬青抓住后食其肉,扒其皮!” 柯冬青的眉头不由一跳。 就在这时,那二人身旁又响起了一个声音:“二位这么说便有些过分了。” 听声音颇为清朗。 杨奇晓有些愠怒地道:“我倒要听听你的高见!” 语气咄咄逼人。 却听得那个清朗的声音道:“‘武林四公子’遇难之时,没有任何人在场,怎能就一口咬定是柯少侠做的呢?” 他话如此说,又直称柯冬青为少侠,显然是偏向柯冬青了。 柯冬青不由借着倒酒的机会,向那边扫视了一眼。 他看到了一个颇为清秀斯文的人。 杨奇晓道:“如果他没有杀人,为何要去将遇害者的尸骨转移了?这不是欲盖弥彰么?” “我看这消息也未必可靠!” 杨奇晓冷笑道:“连阮大先生的话,朋友你也信不过吗?” 那人一下子语塞了,半晌,方道:“阮大先生也如此说吗?” 杨奇晓冷哼一声。 那人沉默了一阵子后又道:“也许,是有人在设计陷害柯……柯少侠,也未可知!” 柯冬青不由很是感激。 杨奇晓突然怒道:“为何你一直要偏袒柯冬青那恶魔?” 柯冬青只觉自己的心中有一股热血“卟”地直冲脑顶,差一点脱口叫出声来。 却听得那清朗的声音道:“你……我们局外之人,不谙内情,怎可妄加指责?” 杨奇晓冷笑道:“说不定你便是柯冬青那小贼的同党,所以才如此护着他!” 那人大概猛地站了起来,因为响起了一片碗碟相撞之声。 只听得他大声地道:“我久闻柯少侠是个光明磊落之人,怎能突然之间成了杀人凶手?这其中一定有诈!可笑你们竟只知人云亦云,胡加猜测!” “砰”地一声,大概是拳头砸在桌了上的声音,只听得杨奇晓叫道:“柯冬青暴虐横行,已是武林公敌,你竟然还护着他!” “是非曲直,尚未明了!” “好!”是杨奇晓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恼羞成怒了,他大叫道:“我就让你明白什么叫做是非曲直!” “呛”的一声,竟是拔刀出鞘之声!
第二十五章 诡诈武林 第二十五章 诡诈武林 柯冬青暗暗吃惊,心道:“不知这一心护着我的人是否能应付得了?” 他打定主意,只要那人一有危险,他便立即出手相救。 一声暴吼,杨奇晓极奇快捷地挥舞着刀向对方扑来。 “当”的一声金铁交鸣之声响起。 然后,便是一声闷哼,便见面目清朗之人已向后飞跌而出。 正是向着柯冬青。 眼看那人再向后跌出一点,头便要撞在桌角上了。 情急之中,柯冬青置于桌底的脚用力上勾,桌子便向一侧飞出。 同时,柯冬青疾然出手,一把抓住那人飞跌而出的身躯。 也许是用力太大了,那人被柯冬青拉住的时候,仍是略略冲出一点距离,同时,他的手似乎要去抓什么可稳住身子之物,胡乱地向后一抓,竟把柯冬青一顶大斗笠抓落了! 柯冬青这才把这位极力为他辩护之人的身躯稳住。 那人转过头来,冲着柯冬青感激一笑,道:“多谢兄弟出手相助。” 柯冬青刚要说什么时,那人的手突然一翻,已多了一把小刀疾扎向柯冬青。 如此近的距离,实在是一个危险的距离。 他的攻击实在来得太突然了。 情急之中,柯冬青已来不及拔剑。 但后退也已是不可能了,因为后面便是酒楼的墙壁。 柯冬青便如同醉如烂泥的人一般,突然滑下桌子底。 短刀走空。 袭击者正要变招,突然脚下一紧,便不由自主地飞了起来,向另一侧墙壁撞去。 大惊之下,他想将飞出去的身子停下,才知自己的穴道已被制住,根本无法挪动少许! 他便只好笔直向前撞去,而且是头前脚后。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绝望之色。 然后,便是“轰”的一声。 他的整个脑袋便一头扎进墙里了,而身子却还卡在后面。 没有任何挣扎。 柯冬青已如鱼一般从桌底闪了出来。 立即有两把大刀刮风似的向他拦腰砍来。 柯冬青冷哼一声,身形一晃,便如白驹过隙般从之刀光中闪过。 两声脆响之后,那两把刀便飞了起来,“笃”地一声,双双扎进了屋顶上的木板中,一阵轻颤。 然后,便是一声骨头暴裂之声响起,柯冬青的整个拳头几乎已全部陷入杨奇晓的身体之内。 杨奇晓至少已断了两根肋骨,一张脸一下子便歪了,大滴大滴的汗汹涌而出,油汪汪的。 另一个一脸病容的人见势不妙,飞身而起,便要向一个窗户掠去。 在他的身子就要接近窗户时,突然一条人影一闪,如电一般掠空而过,竟已将窗户封死。 又是柯冬青。 他的剑平平而指,似乎就在等着这个人的咽喉往那上边撞。 这人神色大变。 可他已无法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再改变身形了。 他绝望地大叫一声。 然后,他便听到了一种声音,像是把烧红了的铁块放入凉水中的声音。 咝—— 他便觉喉头一凉,一紧,一口气便已被柯冬青的剑封在喉底了。 他如败草般向后倒去。 柯冬青一步一步地向杨奇晓逼去。 杨奇晓在柯冬青一拳之下,已丧失了反抗能力,像一个风烛之年的老头般弯下腰来,一脸痛苦之色,也如青菜的那种颜色。 绿绿的颜色。 柯冬青的剑贴在他的脖子上,冷冷地道:“好计谋!我差一点便着了你们的道。只不过不知你们是如何识出我的?” 杨奇晓嘶声道:“揭去……揭去你的顶笠,不就……不就什么都……都清楚了吗?” 柯冬青这才明白在他没有被揭去顶笠之前,对方并不能肯定他就是柯冬青。 莫非,他们每见到一个戴顶笠的人,都要这样试过去? 柯冬青的剑一闪,沉声道:“是谁指使你们的?” 杨奇晓不屑地道:“你以为我会说吗?” 柯冬青没有说话,但他的剑却说话了。 剑光一闪,杨奇晓的腹部便多了一个洞,鲜血喷涌。 柯冬青缓缓地道:“我看你还是说了的好。” 杨奇晓的脸更歪扭了,他嘶声道:“看来……看来传言并……并没有错,你……你的确是……是一个残……忍的人。” 柯冬青冷冷地道:“你以为这句话便可以让我收敛了吗?我不妨告诉你,现在我要索性破罐子破摔!” 剑光又是一闪,杨奇晓的左耳便飞走了。 “说!” 杨奇晓的脸色变了,他张了张嘴,低声道:“我说……我说……” 蓦地,他的眼睛一下子鼓了起来,嘴大张着,像一条干涸了的金鱼一般。 然后,他便向前仆倒了。 在他的后背上,赫然有一把短刀。 柯冬青的脸色变了,他竟没有看到这把刀是什么地方射来的。 自从袭击一开始,酒楼里的人便已四散而逃了,所以这里边是空荡荡的。 那么,袭杀杨奇晓的人又是谁呢? 柯冬青心中思忖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一切是卓白衣的杰作吗?杀人灭口?好!求之不得,免得我自己动手!” 他将短剑入鞘,竟又重新在位置上坐下,慢慢地喝起酒来。 他知道从现在起,自己的行踪便已暴露了,从此,无论他走到哪里,身后一定有人在盯他的哨。 既然如此,他为何不把这一餐吃好? 他心中暗道:“不吃还不得一样付钱?”又为自己的想法好笑。 一杯,又一杯,他喝得那么安闲,似乎根本没有去想危险极有可能在向他步步进逼。 既然危险迟早总是要来的,倒干脆就让他早一点来,也免得终日提心吊胆。 当他喝到第十七——也许是第十八杯酒的时间,整个酒楼突然一震。 然后便见四周的窗口一阵“咔嚓”作响,便有八个人从外面跃了进来。 清一色的白衣! 柯冬青笑了。 他喝了一大口酒,方抬起头来,道:“诸位为何不从正门进来?那样岂不是更体面一些?” 没有人回答他,因为正门已有人进来了。 其实,说一团杀气从正门进来,也许反而更确切些。 他才配从正门进来,显然他是这九个人中的主角。 他没有穿白衣,而是一件淡青色的长袍,腰间用一根褐色的丝带系着,一把古朴的剑斜斜地插在丝带上。 剑无剑鞘! 他的神情很平静,平静得就像沉寂的湖面,水波不兴。 没有喜怨哀乐。 柯冬青看不出他的年纪,也许是少年老成,也许是驻颜有术,都像。 他一进酒楼,一言不发,径直走到一张桌子前坐下,取出剑,置于桌上。 完成这一系列动作时,他的神情仍是那么的平静,似乎他并未感觉到这个酒楼除了他之外,还有另外九个人。 否则,他一定不可能这么漠然平静。 剑横置于桌,手便搁在离剑三寸远的地方。 当他想拿剑的时候,只需要将弯曲的手指伸开,便可以触及剑身了。 他的身子坐得笔直,两眼平视,目不瞬转地看着柯冬青。 这实在是一个怪人。 当柯冬青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时,对方却仍是平静自如得很。 攻击迟迟没有开始。 柯冬青很有节奏地把剩下的一斤多酒漫不经心地倒进肚子里,然后,他站了起来。 他不相信对方在这种时候还不出手。 于是,他道:“诸位若没有什么话说,我便先走一步了。” 然后,他真的抬脚就走了。 寒刃破空之声响起。 一剑一刀,一前一后,速度是一样的快捷无比。 利刃之劲风一起,这间酒楼都显得小了一些了,拥挤起来。 柯冬青便如一片枯叶般飘起。 他的身躯从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掠出,双脚在身子盘旋的那一瞬间已踢出七脚。 一把刀便脱手而飞了,因为那人的肘部关节也被踢得断开, 刀并没有飞出很远,因为柯冬青的剑已疾然而出,在刀身上一沾一带,那刀便已倒卷而回,飞速扫向那使刀人的咽喉。 无论是谁,看到自己的刀飞出后又向自己的咽喉切来,都会惊骇的。 但惊骇很快便过去了。 就在他疾然曲腰弓背,避让这一刀时,他突然发觉自己的肚子里有一个硬硬之物存在,接着,一阵可怕的剧痛便以肚子为中心,迅速地蔓延到他的全身。 当他发现自己的胸前已多了一个血窟窿时,全身已如同被抽去了筋骨一般,没有一丝力气可用了。 这是死亡之前的疲倦感。 没有发出惨叫,他就那么悄无声息地倒下了。 他的同伴倒下得并不比他慢。 两个活生生的人,转眼间便已静静地躺在冰凉的地面上了。 生与死之间,有时是挨得那么近。 柯冬青的剑斜指于地,他冷冷地道:“一齐上吧!” 但上来的又只有两个! 一杆长枪,随着一个矫健凶悍的身形扑出而暴扎。 无数枪影,随着他的动作串跳出晶莹的弧线与光圈,看那凌厉之势,似乎有一只苍蝇飞过,他也可以将它扎个粉碎。 另一面,一个矮胖汉子的身子猛然一挫一缩,人便宛如一支浑圆的石墩般向柯冬青下盘席卷而来,他手中的两柄斧子已挥舞得像两个刀轮! 目光平静而深沉,柯冬青半步不移,短剑迸射狂挥! 剑芒伸缩宛如千百条掣映交错的电蛇,编织成纵横飞舞的霞光图案…… 一阵刺耳的金铁撞击之声。 使枪者一声惨叫,他的后背已是一片血肉模糊,柯冬青的剑在他后背交织纵横,在瞬息之间,留下了十三剑。 对方的后背几乎没有一个地方是完整的了,血肉齐翻,样子触目惊心。 如此重的伤,他如何能支撑得住?当下已踉跄而出。 而使斧者则弹滚侧翻,斜刺里将双斧急斩向柯冬青的双膝。 柯冬青双腿曲伸之间,人已飘起,同时短剑暴射,狂卷急扫。 剑锋若霜,青气朦朦,光华流砾,寒气罩人。 一道血光冲天而起。 一颗头颅也跟着飞起!滚跌出一丈之外。 对付“白衣山庄”的人,柯冬青是绝对不心慈手软的。 奇怪的是剩下的四人竟还不齐攻上来,而是又由二人进袭。 这不是明摆着送死吗?如果四人一齐出手,那么可能还有一点点赢的机会。 柯冬青暗觉蹊跷。 一根软鞭,一柄银戟。 数招之后,两人又已毙命。 最后两人终于出手了,一切都是在重复着,他们的结果与前面的六人没有什么不同。 似乎他们已把送死当作一项任务了。无论如何,倒下的是对方,这才是最重要的。 八个人的鲜血,足以将一座酒楼的空气弄得充满粘稠的血腥之气,使人的呼吸都不那么畅快了。 柯冬青转过身来,望着默默地坐在一边的青衣人。 青衣人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很怪,便如金属一般。 他道:“我叫小葛!”语气很平淡。 柯冬青的瞳孔却一下子收缩起来。 “卖命人”小葛,一个在江湖中响了十年的名字! 十年前,他便被人们称作小葛,十年后的今天,他还是被称作小葛。 他的名字,与他的名气一样持久不变。 自从十年前他杀了江南温家的当家人温玉洲之后,江湖中人提到杀手,便不能不提到小葛这个名字。 温家本是与现在的铁城铁家等武林四大家族并驾齐驱的家族,却因为小葛,而烟消云散了。 小葛在任何一个地方出现,都会在那儿制造出一件轰动江湖的事。因为他要杀的人,全都是在江湖中有名有望之人。 比如柯冬青这样的人。 柯冬青忽然道:“你杀人之前,都喜欢让别人替你去损耗对方的精力吗?” 说完,他便看着小葛。 小葛摇了摇头,道:“不是对付每一个人都要如此做。事实上以他们的武功,并不能损耗你多少精力。” 说到这儿,他忽然一笑,道:“如果你觉得不公平的话,我可以先扎自己一刀。” 柯冬青大吃一惊,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小葛的剑一闪,已在自己的腿上扎了一剑! 血立即涌了出来! 柯冬青几乎看傻了! 世上还有这么古怪的人么?竟用剑扎自己的腿! 柯冬青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可这件事情是清清楚楚发生在眼皮底下! 为什么? 柯冬青如此想,也是如此自问。 大概因为受伤,小葛的脸有点苍白了,他吸了一口冷气,道:“不为什么。许多事情是凭自己的感觉去做的,就像你已察觉到自己有危险,却不急着走一样。” 他一边说话,腿上的伤口便一边流着血。 柯冬青再也坐不住了。 如果时间拖得越长,对柯冬青便越有利,因为对方在流血,而他自己完好无损。 但正因为如此,他才更有些不安。小葛能为了不占他的便宜而用剑扎伤自己,他便也不能占小葛的便宜了。 只是他实在不明白小葛为什么要这样做,即使把头想破了,他也未必能想通。 柯冬青道:“你来此地,是为了杀我,对不对?” 小葛点了点头。 柯冬青道:“那好吧,你快些动手,否则你失血过多,力气便不支了。” 这场面实在有点古怪有点滑稽,居然有人要催着别人来杀自己。 小葛道:“不急。” 看样子他真的不急,竟开始用一块布条包扎他的伤口! 但没有药就这样包扎又如何能止住血? 他不急,柯冬青却急了。 他又催道:“快些动手吧,否则我便走了。” 小葛道:“那好吧!” 这三个字说得很慢,但他的动作却很快。 就第一个字时,他的手已抓住了剑。说第二个字时,他的手在桌子上一按,已如一只巨鸟般飞起。 当说到第三个字的时候,他的剑已凌空盘旋而下,抛洒出一片光雨。 剑法狠辣简练。 柯冬青双足一点,便已卷身而出,身法利索,快捷如鬼魅过空。 清啸声中,柯冬青的剑已交织出一片强劲的寒光。 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 两人身影一合便开,飘然分落于二丈之远处。 胜负未分。 柯冬青已感觉到对方对自己的剑法似乎很是熟悉。常常能在自己的剑未出之前,便已先封住自己的剑本欲出的线路!若不是柯冬青应变得快,恐怕早已吃亏了。 柯冬青这才明白为什么刚才八个人没有一拥而上,而是分作四批。他们所起的作用,便是让小葛熟悉柯冬青的剑法。 这也是为何八个人的兵器全不相同的原因,兵器不同,柯冬青所攻击的招式也就有异了,从而便可让小葛更多地了解柯冬青的剑法。 好精明的小葛! 可为何如此精明的小葛,会突然犯傻,把剑往自己的腿上扎? 小葛的剑缓缓举起,举至齐眉处,倏地一沉! 他的人便已飞身射出,半空中陡然急旋,便有尖锐的利刃划空之声响起。 柯冬青被这一片寒刃之光芒罩于其中。 柯冬青身子一挫,立即贴地而飞。 他的剑如光蛇一般,向小葛的下盘扫去,这一招又快又诡异,小葛已没有方法可以抗拒。 眼看小葛的双腿便要与他的身体分离。 但便在此时,柯冬青的剑突然一滞。 因为柯冬青突然想到小葛的腿已经受了伤! 如果这剑伤是柯冬青在与对方搏杀时留下的,那么此时柯冬青一定毫不犹豫地长驱直进。但这剑伤的来历却太古怪了,柯冬青觉得如果靠攻击对方下盘而取胜,实在有点胜之不武了。 所以,他的剑便在即将可以奏效时,突然一滞,然后斜撩而上,削向对方的肋部。这种变招,颇有些牵强。 便在此时,小葛的剑势突然大炽!他的剑从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闪出,向柯冬青的腹部暴扎。 大惊之下,柯冬青立即强吸一口气,身子向后疾飘。 但他的腹部仍是中了一剑!约有三寸深。 柯冬青飘掠之后,落地时几乎站立不稳,他的腹部已是一片赤血淋漓了! 冷汗从他的额头冒出,剧痛使他的心似乎被一只大手在搓揉着。 小葛的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之色,他根本不给柯冬青以喘息的机会,立即如鬼魅般一闪而进,寒芒暴闪。 柯冬青忍着剧痛,强力应付,却已力不从心,很快他的腰部被撩出一条大大的口子,而他受了伤的腹部,竟又被小葛一脚踢中。那一瞬间,柯冬青几乎痛晕过去。 失血,加上剧痛,使他的思维已不很清晰了,只是凭着一股坚强的毅力在支撑,苦苦抗拒,不肯倒下! 又是一拳,正中胸口,柯冬青狂喷出一大口鲜血,身子向后直跃出去。 “呛”的一声,他的剑向边上用力一插,生生地插入墙中,拉出了一道耀眼的火花,这才止住了他的后跌之势! 柯冬青的脸色苍白如纸! 小葛得意地狂笑。 笑罢,他的脸色一变,阴阴地道:“你知道为什么我要用剑扎自己的腿吗?” 不等柯冬青回答,他的剑又向自己的腿扎去! 柯冬青像看一个中了邪的人一般看着他。 一剑,又一剑。 柯冬青的脸色变了。 对方的腿上竟没有血流出。 是小葛的血已经流尽了吗?显然不可能。 小葛的剑一划,便已将裤子划出一条大口子。 他的剑便一下一下地在自己的腿上割着。 柯冬青惊愕地叫了起来:“你……你的腿是假的!” 小葛道:“你终于明白了。可惜知道这一点,已是太迟了。我对你们这样的人很了解,我坚信如果我用剑扎了自己的腿之后,你一定会不再攻击我的下盘了。可在对敌搏杀之时,哪由得了你犹豫?所以,你输了!若论真才实学,我根本不可能取胜。” 他用剑敲了敲自己的腿,道:“我的腿早就已断了,很久以来,我用的就是假腿,虽然我用它已可以行走自如了,但在与高手决斗时,它仍是不如真腿那么利索的。” “所以,我的对手一定会看出应该攻击我的下盘,这么一来,我还有赢的机会吗?” “但我故意以剑扎了自己的假肢之后,情况就大不一样了。假腿中我自然是做了手脚的,一剑扎下去,也会有血流出,但流到一定的时候,终会流完的。所以,我又在一定的时间里,将它包扎起来。” 他看了看柯冬青道:“我算准你这样的人,一定不会在我包扎伤口时出手的。” 说到这儿,他又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的计划如此完美,实在没有理由不笑。 柯冬青咬牙切齿地道:“好——卑——鄙!” 小葛道:“不能这样评价我,因为我是杀手,杀手是只求结果,不问过程的。只要能杀了对方,不管手段如何,他都是一个好杀手。如果杀不了对方,哪怕再光明磊落,也是一个蹩脚的杀手!” 他指了指自己继续道:“而我,无疑是很优秀的杀手。” 柯冬青叹了一口气,他觉得小葛说的不无道理。 小葛忽然一笑,道:“我为什么要与你说这么多话呢?我并没有要陪一个将死之人的义务。” 然后,他的身躯便如一片羽毛般飞了起来,向柯冬青疾掠而来。 柯冬青还能避开吗? 小葛的剑挟起一股凌厉之声,声如破帛,寒刃如风,卷向柯冬青的颈部。 柯冬青突然向下滑去,如一个布袋那样滑下去。 这一个动作,当然是不需要花力气的。 小葛的剑尖立即一沉,跟着向下攻去,剑尖直指柯冬青的咽喉。 好毒辣的剑法。 柯冬青突然伸出左手。 他莫非已被伤得失去理智了,竟在如此凌厉的剑光中伸出左手?小葛还不乘机一剑将他的左手削下? 小葛先是一愕,然后便是一喜。 柯冬青不等对方的剑削下自己的手,已飞快地将自己的左手向那把寒刃四射的剑迎去。 难道他的左手也是假肢? 剑芒一闪,疾撩。 左手也已在那一瞬间,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略一变角度。 小葛这才发现柯冬青的左手握着一把剑鞘。 只不过因为柯冬青的左手是贴身而出的,刚出来时,肘部与腰部恰好紧贴着,加上柯冬青的剑鞘短,颜色又与他的衣衫接近,而速度又是那么快,所以小葛才未看出来。 小葛一惊。 便见自己的剑已扎进柯冬青的手心之中。 当然,也可以说是柯冬青的手心套中了小葛的剑,因为柯冬青的动作是主动的。 一声长剑入鞘的声音响起! 小葛的剑已进了柯冬青的剑鞘中。然后,柯冬青便用力一拧! “咔嚓”的一声脆响,小葛的剑已被拧断。 同时,柯冬青的右手已用力一挥,他的剑便已深深地扎进小葛的胸中。 小葛的眼中有极度的惊讶,似乎他根本不相信自己所遭遇的事实。 自己明明已是胜券在握,怎么一转眼结果就变了呢? 他瞪着眼睛,缓缓地倒下了。 他倒下的地方,便在柯冬青的身边,小葛的头颅挨着柯冬青的脚,很亲热似的。 柯冬青这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他看着身边小葛的尸体,悠悠地道:“你把什么都算准了,却又忘了一件事,忘了我的名字叫冬青。” 冬青,那种生命力很旺盛,无论在任何恶劣环境下不死的冬青。 △△△ △△△ △△△ 现在柯冬青躲躲藏藏,伤势不允许他再作激烈的搏杀。 必须离开这个地方,当对手发现“卖命人”小葛没有得手之后,将会派出一个比小葛更厉害的角色。 那时,柯冬青又如何应付得了? 客栈的掌柜一听柯冬青要退房,自然很不高兴,可看到柯冬青的一身鲜血,却又不敢说什么。 柯冬青翻身上马,牵动了伤口,一阵钻心剧痛,几乎又使他一头栽下马来! 他不敢让马跑得太快,因为马跑快了,一颠一动,他的伤口便痛不可忍。 可他又不能跑得太慢,跑得越慢,危险就越大。 柯冬青便在这种不可调和的矛盾中,时快时慢,驰马而行。 他那伤口的痛时重时轻,到后来疼痛已渐渐没有了,受伤的部位有点麻麻的、凉凉的感觉。 柯冬青暗觉不妙,他知道这是失血过多造成的。 必须找到另外一个有人烟的地方,然后找一个郎中,将伤口包扎好。 他暗自后悔为什么自己没有带着金创药。 天开始暗了下来,这对柯冬青来说,既是好事,又是坏事。 好事便是天黑下来,对手便难以找到他,坏事便是他却也跑不快了。 当他转过一个山腰时,突然听到远处有一个女子的声音在叫:“救命!救——” 后面一个字突然中断了。 柯冬青全身的神经一下子绷紧了,但很快又松弛了下来。 现在,他自己已是需要别人来救他的人了,又如何能救得了别人?他苦笑了一下。 当下,他便继续前行。 但跑了才几步路,他突然又拉住了马。 “怎么能见死不救?” “可我现在能救得了谁?” “救不了也得救!” “对方的武功只需稍稍高一点,我便死无葬身之地了。” “可我怎能因为怕死而置侠义于不顾呢?与其那样苟且偷生,倒不如便死了好!” 柯冬青心中在矛盾着,冲突着。 终于,他一调马首,向那个声音响起的地方驰去。 二十几丈之后,他看到两个人影在撕打着,其中有一个是女子。 一股怒焰从他的心底升起,这使他几乎忘了自己的伤。 他尽量使自己的声音显得精气充沛,高声道:“姑娘莫慌!我来救你!” 说完这句话,他的腹部又是一阵剧痛! 远远地,听到“呛”的一声响,是拔刀的声音,一个粗犷的声音叫道:“小子,没有你的事,别自寻死路!” 柯冬青哈哈一笑,道:“吓唬三岁娃娃吗?也不打听打听我是谁!九杀魔王柯冬青,听说过吧!” 说完这些话,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了,他为自己突然想到“九杀魔王”这个称呼很是好笑,同时又有一种悲怆感。 他想:“也许,现在真的有许多人如此看待我吧?” 他边说边骑着马向那边逼近,在离对方还有五六丈时,停了下来。 他不能逼得太近,逼得太近了,对方便可能会看出他已受了伤。 现在,夜色便是最好的伪装了。 柯冬青尽量把腰杆挺得笔直,直得就像一杆标枪。 他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那个大汉,轻轻地道:“滚吧,在我没有想杀人之前!” 他的神色是那么的自信。 对方似乎怕了,开始慢慢地后退,退了三四尺远,才霍然转身,飞驰而去。 待那人已不见踪影了,柯冬青才长长地呻吟了一声,倒吸了几口冷气,然后方道:“姑娘,你没事吧?” 却听得那女人尖声叫道:“没事我叫什么救命?你以为我是叫着好玩吗?” 柯冬青吃了一惊,他没想到自己救了对方,她不但不感激,还以这种口气与他说话。 “也许,她是受了刺激。”柯冬青如此想着。 于是,他道:“天色已晚,一个女子在外面很不安全,姑娘还是早些回家吧。” “好,那么你下马来吧。” 柯冬青吃了一惊,他惊讶地道:“为什么我要下马?” 女人又尖声叫了起来:“难道你要我走路,而你一个大男人骑在马上?” 柯冬青实在想不到她会说这样的话!一时他反倒说不出话来了。 然后,他调转马头便走。这样的女人没必要与他纠缠不清。 没走出几步,突然又响起一声大叫:“救命啊!” 当然还是那个女子。 柯冬青不想回头,可结果他还是回了头。 他皱了皱眉头道:“你乱叫什么?” “我乱叫了吗?我的脚已扭了,这夜深人静的,我走不回家,不叫救命叫什么?” “你的脚什么时候扭的?” “刚才。” 说完这话,她便一歪一歪走了两步,大叫一声,蹲了下来。 柯冬青苦笑了一下,有些艰难地滚下马来,道:“你上马吧。不过不许骑我的马跑了,否则你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你追回来!”
第二十六章 奇人奇事 女人得意地笑了,走到马旁,一只脚踩在马蹬里,道:“扶我一把!” 听语气,似乎是不容拒绝的。 柯冬青恨不得一拳把她的鼻梁打碎。 可他还没有打女人的习惯,结果,他真的伸手去扶那女人了。 马蹄声“得得”响着。可马的主人却在地上艰难地走着。想着想着,柯冬青又好气又好笑:“今天真是撞见鬼了。” 马跑一阵,又在前面等一阵,那女子还不时地埋怨柯冬青怎么如此慢。 柯冬青已懒得生气了,他在心里暗暗发誓:“从今以后,对女人要避而远之!当然,游姑娘与秋姑娘除外。” 一不小心,他踩到一个小坑里,身子一歪,竟把持不住,踉跄了好几步,才止住了身势。 他不由呻吟了一声,腹部的伤口又是一阵刻骨铭心的痛。 前面的女人大叫道:“怎么如此不济事?好像受了伤的人似的。” 柯冬青再也忍不住怒火了,他恶狠狠地道:“闭嘴!我不但受了伤,而且是大伤特伤!”说完,又吸了一口冷气。 那女人果然闭嘴了。 但没过多久,她又道:“咦,前面有一座庙!” 柯冬青懒得理她。 她也不介意,继续道:“我们去那座庙中歇一歇吧。” “不去。”柯冬青道。 “不去?我把马骑过去了,你不去能行吗?说不定那边还会有一个郎中也在那儿歇息呢!” 柯冬青恨得牙痒痒,自己已痛苦不堪了,她竟还在说风凉话! 女人真的把马往那座庙骑去了。 柯冬青暗叹:“今天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女人先进了庙,一进庙,她又忽地转身出来了,大叫道:“奇怪,奇怪。” 她总是这么一惊一乍的,柯冬青已麻木了。 女人却不放过他,她道:“你不问一问我什么事奇怪吗?” 柯冬青无奈地问道:“什么事如此奇怪?” 女人道:“庙里竟真的有一个郎中!” 这真是奇怪了!真是找个郎中无处寻,得来竟是在庙中! 柯冬青一步踏进庙中,便看到了一个地地道道的郎中。 这种人,不用背药箱,别人也能够看出他是郎中,何况他还背着药箱? 女人大声道:“我有一个朋友伤了,你替他包扎一下!” 柯冬青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成了她的朋友了,他还没有与女人交朋友的习惯。 庙里有烛火,敬的大概是山神,但神像已斑驳得很,一时也辨不清。 那郎中似乎也有点怕这个说话粗声大气的女人,连连点头道:“好的,好的。” 女人道:“药费贵不贵?” “不贵不贵。”他把头摇得像拔浪鼓一般。 柯冬青忽然道:“要包扎你自己包吧,我不包。” “为什么?”女人奇怪地道。 柯冬青道:“我没银两。” 女人道:“可你不是有马吗?” 她转过身去,对郎中道:“马你也是要的,对不对?” “对对对!”郎中的头点得像鸡啄米。 △△△ △△△ △△△ 药效很好,好得出乎柯冬青的意料,他觉得自己本已涣散的力气,又开始一丝一丝地凝聚起来了。 伤口处理好以后,郎中便逃也似的走了,很快,庙外便响起了马蹄声。 这实在是一件古怪的事情,柯冬青竟然与一个毫不相识的女人在一个夜晚同坐于一座破庙中! 伤口处的药凉凉的,贴在肉上,很舒服。与开始的痛苦相比,柯冬青觉得有点像是天堂与地狱之别。 他不由有些感激这个古怪的女人了。 于是,他道:“姑娘,我可以为你接好脚骨。” 那女人道:“我好端端的脚骨,要你接干什么?莫非你有什么不轨之心?” 柯冬青吃惊地道:“你……你不是说脚被扭了吗?” “当然是骗你的话。”她说得那么轻描淡写,柯冬青却已气得够呛。 柯冬青道:“既然你的脚已好了,那你可以走了吧?” “我为什么要走?这是庙里,又不是你的家。” “你不走我走。” 柯冬青真的站起身来,便朝外走。 女人大叫起来:“你不能走!” 柯冬青冷冷地道:“我要走,便没有人能够拦得住我!” 女人的声音终于不那么大了,她道:“你一出去,很快便会死。” 柯冬青的眉头一跳,道:“我不是吓唬大的。” 女人道:“柯冬青当然不是吓唬大的,可你一出去,要面对的敌人,将比你所想象的可怕十倍!” 柯冬青终于转过身来,道:“想不到姑娘乃深藏不露之人,我倒看走眼了。” 女人一笑——这是她第一次笑,她道:“我知道你不怕死,可你没有权利现在就去送死。” “为什么?难道我的生命不属于我自己吗?” “你应该明白,当你成为‘欢乐小楼’的楼主之后,你的生命便已属于更多的人了,你必须为他们而好好地活着。” 柯冬青静静地看着他,半晌才开口道:“我在江湖人眼中,已是一个杀人凶手,你为什么要帮我?又如何能帮得了我?” 女人道:“但我知道你不是凶手,因为你在自己身受重伤之后,还要来救我,这决不是一个灵魂龌龊的人所能做到的。” 柯冬青没有说话。 但他的血已开始沸腾,几乎被整个武林误会的滋味,并不好受,这个女人的几句话,让他有了莫大的感动! 女人继续道:“我爷爷本就察觉到这件事有点古怪,他也不相信事情是你做下的,于是便让我设下此计来试你一试。” 柯冬青惊讶地看着她。 女人道:“被你赶走的人,是我的人,这个郎中,也是我安排好的。” 柯冬青叹了一口气。 如果这个女人要害他,他已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女人道:“我爷爷很佩服你的计谋,能把‘欢乐小楼’的人藏得滴水不漏!” 柯冬青的眼睛瞪大了,他没有想到这件事也已被人识破! 女人道:“你放心,你的方法已近乎天衣无缝了,除了我爷爷,还有谁能识得破?” 柯冬青当然要问:“你爷爷是谁?” “申也非,我是申田田。” 柯冬青恍然道:“难怪……”下边的话他打住了。 申田田道:“难怪什么?” 柯冬青道:“没什么。” 其实,他是想说:“难怪你如此刁钻古怪,原来是申也非的孙女!申也非的孙女不古怪谁古怪?” 他没想到申也非竟也会有孙女。其实,只要是人,便有可能有后代的。只是人们的习惯思维总是要认为那些武功极高,脾性极怪的人,就应该孤孤单单一个人。 这种推测,看似有道理,其实却是无理之极。 柯冬青道:“申姑娘如此试探我,意欲何为?” “帮你。”申田田道。 柯冬青以奇怪的表情看着她道:“为什么?” 申田田道:“帮别人非得有理由吗?也许,是我爷爷看中了你,要你做他的孙女婿呢!” 柯冬青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了,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胆大古怪的女子! 申田田“卟哧”一声笑了,道:“放心吧,吓唬你的,其实娶了我也没有什么可怕的。” 柯冬青张口结舌。 申田田站起身来,走了两步,忽然道:“有人来了。” 柯冬青一惊,凝神一听,什么也没有。他以为申田田又在开玩笑。 却见申田田神色凝重,皱着眉道:“好轻功!有三个!” 柯冬青吃惊地看着她,如果她说的是真话,那便说明她的武功远在柯冬青之上!因为柯冬青是什么也没有听到。 少顷,柯冬青的眉头一跳——他也听到动静了。 很快,他也已可辨出来者共有三人,可这比申田田已迟了不少。 三个人影如幽灵般在庙门外闪现。 申田田笑道:“没想到这座破庙今天竟如此热闹,三位朋友也要在此歇一歇么?” 一个破锣似的声音响起:“我是来杀人的。” 申田田很平静地道:“杀人你也得进来吧?难道你站在外面也能杀人?” “能!” 一字甫出,便有惊人的划空之声响起,十几缕寒芒如流星曳尾般直射而出,飞向柯冬青。 暗器手法极为刁钻古怪!所走的线路竟是如灵蛇般起伏蜿蜒。 “呛”地一声,柯冬青已拔剑出鞘。 他只能选择以兵器击飞暗器这种方法,因为他的伤口已制约了他的腾掠之速。 在他拔剑时,申田田便也把手伸进怀中。 在他还未出击时,申田田却已先出手了。 申田田的手从怀中掏出了一件东西,然后身形飘忽闪动,手中之物也疾然挥动。 十几枚要命的寒芒便消失了。 申田田身势一停,柯冬青这才看清她手中拿的是一片手绢! 申田田将手绢摊开,大叫道:“哇,好狠,竟在暗器上淬了毒!” 柯冬青像看长了两个鼻子的人那样,看着申田田。 申田田的身手太不可思议了,竟能用薄薄的手绢接下十几枚暗器。 申田田大声道:“三位想仗这么一点雕虫小技,便捞一把回去么?” 庙外一声冷哼,一条红色的绫带飞卷而出,卷向坐在地上的柯冬青。 柯冬青短剑立挥,飞速斩向红绫。 谁知这柔软的红绫竟可随意自如地改变方向。 一缩一伸,红绫已改为卷向柯冬青的手腕。 柯冬青立即挫腕下削。 便在此时,又有一根红绫飞卷而至,卷向柯冬青的腰。 柯冬青回撤不及,竟被这神出鬼没的红绫一卷而中。 他的身躯便飞了起来,红绫卷裹他的腰,便压迫着腹部的伤口,这使得他一口真气无论如何也提运不起来。 情急之下,他的剑立即回撤,向这根红绫斩去! 便在此时,他的右手手腕已被卷住。 然后,便见一个瘦小身影如鬼魅般沿着其中一根红绫,从外面滑了进来。 身势极像一只滑翔的鸟。 “鸟”的手中有一把刀,挥将于他的身前,正向柯冬青挥斩而来。 柯冬青几乎没有动弹的余地了,他不知自己以什么方法可以闪过这把刀。 便在这时,申田田已如轻燕掠起,身形盘旋之时,向顺红绫而来的人踢出一脚!这一脚是隔着红缕,自下而上踢出的。 便见那人突然飞了起来。 身子尚未落下之时,申田田已疾然从他的身旁掠空而过。 申田田的手上似乎有寒芒一闪而没。 便听得那人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然后如折了翅的鸟一般坠下了。 仍是直落向红绫。 一股热乎乎的鲜血抛洒而出。 于是红绫更红。 柯冬青的脸上也溅了一脸的热血,但他已顾不上擦,赶紧借这个机会剑交左手,一剑挥斩,红绫立断。 柯冬青方得自由之身! 申田田轻盈飘落,盈盈笑道:“你们的同伴已进来了,你们还客气干什么?何不一起进来陪陪他!” 没有人应答。 申田田的声音变冷了:“你们滚吧,在我没有决心杀你们之前!否则,你们便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了!” 又是一阵沉默寂静。 终于,庙外响起了脚步声。 他们竟真的离去了。 过了一阵子,申田田才吐了一口气,道:“好险!” 柯冬青不明白她如此举手投足之间便已退了劲敌,却为何还要说“好险”。 申田田似乎明白他心中在想什么,又从怀中掏出那块手绢,扔给柯冬青,道:“你看一看就明白了。” 柯冬青接过来一看,方恍然大悟。 原来这块手绢并非寻常的手绢,不知是由何物织成,闪着幽幽的暗光,显然不是凡物。 难怪申田田可以用它来接住疾射而来的暗器! 也正因为如此,另外那两个人才会知“难”而退。 柯冬青不由笑了。 申田田道:“你知道这三个人是谁吗?” 柯冬青摇了摇头。 申田田道:“是‘捕风’、‘捉影’两兄弟和他们的‘影子’!” 柯冬青耸然动容。 据说论轻功,武林中便数“捕风”“捉影”两兄弟最高了。 他们甚至可以捉住从空中掠过的小鸟! 如果他们真的出手,如果申田田不在,那柯冬青大概是没有活命的机会了。 申田田道:“想不到你这样一个貌不惊人的人,也可以惊动这么多轻易不露面的高手!” 柯冬青苦笑了一下。 他只有苦笑,这么多人冲他而来,又不是什么好事,光一个小葛便已几乎要了他的命! 申田田道:“据我所知,现在以你为目标的杀手至少还有三人。” 三个人,人数并不多。 所以柯冬青的神色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申田田继续道:“这三个人分别是‘恶梦人’勾幽、刀五,‘欢乐死’柳小媚。” 柯冬青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他没有想到申田田所说的三个人会是这三个可怕的人物。 “恶梦人”勾幽人如其名,只要被他缠上,你便得天天生活于恶梦之中了。 刀五的名字来历很简单,因为从他成为杀手之后,杀人从来没有需要超过五刀的。 真正最可怕的则是柳小媚。 这个名字很像女人的名字,可柳小媚偏偏是个男人,不过,有时候他出现在人们的面前时,比女人还要像女人。 不知不觉中,你便在欢乐之中死去了——这便是“欢乐死”柳小媚的杀人特点。 一个人如果杀人已杀出特色来,那么他的武功一定已有点可怕了。 申田田道:“你自忖现在你能应付得了他们三位吗?” 柯冬青很坦诚地摇了摇头。 别说三个人,就算只有其中一个,以柯冬青目前的状况来看,大概也是应付不了的。 申田田道:“既然如此,你便与我一道走吧。” 柯冬青道:“到什么地方去?” 申田田道:“到一个没有人会认识你的地方去。” 柯冬青道:“去干什么?” 申田田忽然笑了,她轻轻地道:“去开染坊。” 开染坊? 柯冬青几乎也要笑出来了,他心想:“我已经开了一家瓷器坊了,你却还要我开染坊!” 可他已笑不出来了,他明白申田田的意思,申田田是要他像“欢乐小楼”的六百多人一样,凭空从这个世间消失一段时间。 无论如何,这种事情并不好玩,也不好笑。 柯冬青道:“我觉得这样做毫无意义,你总不能让我开一辈子的染坊吧?” 申田田道:“当然不会,首先我爷爷就不会让你安安份份地开染坊。” 柯冬青本来想说:“你爷爷怎么管得这么宽?”但他没说。 申田田继续道:“我爷爷要让你成为另外一个人。当你学成了更高的武功之后,你再恢复自己的本来面目。” 柯冬青惊讶地道:“在染房里学武功吗?” “不错!” “向谁学?” “我爷爷!” 柯冬青笑了,他道:“既然如此,那你爷爷为何不亲自出面,非得要拐个弯,教了我武功之后,然后由我出头?” 申田田道:“这其中自然有原因的,但现在不能说。” 不能说,柯冬青也不想问。 申田田道:“现在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让你走了。如果你不想为段大侠报仇的话,那便另当别论了。” 柯冬青跳了起来:“刁贯天不是死了吗?” 申田田冷冷地道:“可卓白衣没有死!而以你现在的武功,根本不是卓白衣的对手!” 卓白衣的武功,真的那么可怕吗? 柯冬青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 申田田也是一言不发,似乎只要柯冬青愿意,她可以奉陪他永远这么沉默下去。 柯冬青点了点头,他道:“好吧,我答应!” 申田田叹了一口气,道:“看你的样子,似乎是我在赶鸭子上架,别人想学我爷爷的武功,还学不到呢!” 柯冬青道:“如果我一心想学申前辈的武功,那他一定又不愿教我了。” 申田田惊讶地道:“没想到你居然这样了解我爷爷,看来你一定很合我爷爷的胃口。” 柯冬青苦笑了一下,心道:“我又不是一道菜。” 申田田忽然走到那尊斑驳不堪的山神后面,招手道:“我们走吧。” 走?山神后面就是墙,如何走得了? 但柯冬青还是过去了,在一个本来早已可以要了你的命,却又未要你的命人跟前,是没有必要对他(她)防备什么的。 然后他便看到山神神像后面有一个人形的洞,刚好可以容一个人进去。 从那个人形的洞进去之后,柯冬青便下了十几道台阶,然后是地道…… 从地道出来时,便是一条很阴暗,却又很宽阔的横巷了。 横巷中停着一辆豪华马车,漆黑的车厢光可鉴人,拉车的马无疑也是久经训练的良驹。 柯冬青与申田田上了马车。 △△△ △△△ △△△ 申田田与柯冬青坐在密封的车厢里,看不到马车驶向何处。 过了好久,马车才停了下来。 下了车,才知这已是一个荒僻的郊外,远处有几盏灯,隐隐约约如鬼火一般。 申田田忽然牵着柯冬青的手道:“走吧。” 柯冬青很不自在,他的手还从来没有牵过女人的手。 他想把手抽回来,却又没有抽。不知不觉中,他的手心开始冒汗了,湿漉漉的。 这已是深秋。 申田田似乎已感觉到了这种变化,她平静地道:“如果你不跟着我,就别想走近那几盏灯火。” 柯冬青暗暗吃惊——今天,让他吃惊的事实在太多了。 申田田道:“知不知道‘无中生有’鱼有水老前辈?” 当然知道。如果连“无中生有”都不知道,那么这个人一定是白痴了。 申田田接着道:“现在,我们便是要去见鱼老前辈。” 柯冬青吃惊地道:“鱼……鱼老前辈不是……不是已经死了吗?” 申田田道:“这有什么奇怪的?他的名号本就是‘无中生有’,永远没有人能弄清鱼老前辈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的,除了我与我爷爷之外。” 无中生有,死了也可以生——谜一样的鱼有水。 有人说如果世上的手要分个贵贱的话,那一定是鱼有水的那双手卖价最高,因为似乎没有这双手做不到的事情。 申田田道:“在那几盏灯光四周,鱼前辈已布下了‘飞天玄阵’,贸然闯入者,只有束手就擒的份了。” 柯冬青相信她的话,鱼有水的确可以做到这一点。 七弯八拐的,终于走近那几盏灯火了。 这儿有几间屋子,斜塌的屋背,暗灰的墙,一切都显得那么陈旧破烂。 但一走进,所看到的便完全变了。 屋子里干净、开阔、明亮,墙大概刚粉刷过,一片雪白,桌上也抹得极为干净,屋子里的摆设都井井有条。 柯冬青的心情一下子好了些,他觉得这屋子很给他一种亲切感。 然后,柯冬青便看到了一个老人。 这实在是一个慈祥的老人,他脸上的每条皱纹,头上的每一根白发都透着一股亲切的感觉。不知为何,看到这个老人,柯冬青的鼻子竟不由自主地一酸,有一种想流泪的感觉。 这实在奇怪得很。 也许,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在见到自己的亲人时,便会有这种感觉的。 柯冬青实在不算一个孩子了,而这个老人也不是他的亲人,但他却仍是有这种奇怪的感觉。 老人一见到他们,便笑了,笑脸如秋菊。 他的口齿清晰得很:“你们回来了。” 似乎柯冬青与申田田是他的一对刚刚从外面回来的孙儿、孙女。 申田田像一只乳燕般扑了过去,道:“鱼爷爷,现在就看你的了。” 这老人便是鱼有水了。 柯冬青看着这位传奇般的老人,怎么看怎么觉得他也不像是一个江湖中人。 鱼有水哈哈笑道:“爷爷答应了的事,当然不会食言的。” 言罢,他看着柯冬青,不住地点头,道:“好,好。” 柯冬青有点不自然了。 他已发现鱼有水老前辈的眼睛极为灵智,似乎可以看透世间的一切。也许,他真正最神奇的地方并不是他的手,而是他的这双眼睛。 只有当眼睛具备了超人的观察力之后,双手才能有超人的创造力。 申田田对柯冬青道:“你有没有尝到连自己都认不出自己时的滋味?” 柯冬青道:“没有。” 申田田道:“现在鱼爷爷便可以让你经历这种神奇的事了。以后的日子,你将白天料理生意,晚上习武。” 她忽然笑了笑,道:“你知道我将干什么吗?” 柯冬青道:“我不知道。” 申田田笑道:“我要做你的伙计,你便称我老毛吧。” 柯冬青也笑了。 申田田道:“为了让你能安心习武,我还请来了一个人。” 柯冬青当然要问道:“谁?” 申田田道:“卓白衣的女儿!” 柯冬青吃了一惊,惊讶地道:“你……将卓白衣的女儿找来有什么用?” 申田田道:“我们要让卓白衣投鼠忌器!为了让她能安静些,我们给她吃了药,让她终日病在床上。那家染坊很不起眼,所以她不会被人发现。当然,她可以呼叫,可她的声音也被我们控制了音量,在外面是听不到她声音的。” 柯冬青想说什么,却又没有说。 申田田又道:“你对她说你是染坊的老板,她当然不会信。因为她是莫名其妙地被挟制到染房里来,但你一定不能说出实话。要知道卓白衣那么狡猾,她的女儿也一定不简单。如果她知道你是柯冬青,就一定会想出办法来对付你!” 柯冬青心道:“她已瘫在床上了,还能干什么?” 申田田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她道:“每个人的心中都有弱点,有人虚荣,有人贪财,有人好色,所以当她知道你是什么人时,她就可以对症下药,抓住你心中的弱点,达到她的目的。” 柯冬青心中虽仍是不以为然,却还是点了点头。 申田田这才对鱼有水道:“有劳鱼爷爷了。” 鱼有水含笑点了点头。 △△△ △△△ △△△ 柯冬青到了这家染坊时,还有一种恍恍惚惚的感觉。此时,已是子夜。 鱼有水的易容术果然超凡入圣,柯冬青已照过镜子,真的认不出自己了。 同样易容成了伙计“老毛”的申田田对柯冬青道:“你进里屋看看吧,你告诉她你是她的丈夫叶有根。”她的声音竟也变了。 她,指的当然是卓白衣的女儿。 柯冬青略一犹豫,终于掀开了那条有些脏的门帘,里边暗暗的。 一进里屋,他便听到了一个冰冷的声音:“你是什么人?” 柯冬青道:“当然是你的丈夫。” “呼”地一声,有什么东西飞了过来,柯冬青一把抓住,却是一只小陶瓷! 女人的声音道:“听声辨物如此快捷,身手有点不凡!” 柯冬青吃了一惊,没想到她真的极为精明! 想到她便是卓白衣的女儿,他不由升起一股恨意,便以一种近乎恶毒的语气道:“无论你怎么说,都已改变不了事实!我希望你不要太过聪明,那样也许你会吃不少苦头。” 那女人狠狠地道:“你给我听着,我是‘白衣山庄’卓白衣的女儿!与‘白衣山庄’作对,你会后悔的!” 柯冬青冷冷地道:“不愿面对现实的人总是要可悲一些。什么‘白衣山庄’、‘黑衣山庄’,也改变不了你瘫坐于这里的事实!” 女人咬牙切齿地道:“你……你是个疯子!” 柯冬青冷笑道:“如果我是疯子,那你便是疯子的女人!” 女人发出低低的一声喘息声,突然向后倒去——她竟气晕了。 柯冬青心中不由有了一些内疚,但一想到她的父亲卓白衣,一想到“欢乐小楼”的数千性命,这份内疚便荡然无存了。 申田田走了进来,道:“这儿我来料理,你出去吧,我爷爷在外面。” 柯冬青便走到院子里,看到一个人在月光下背手而立。 听到柯冬青的脚步声,那人转过身来,正是申也非。 柯冬青躬身道:“申前辈……” 申也非“嗯”了一声,开口道:“田田那丫头已把事情都与你说明了吧?” “没有。”柯冬青看着申也非道。 申也非脸上有了惊讶之色,只听得柯冬青道:“我不明白为什么申前辈不亲手对付卓白衣,而要假借我的手;也不明白为何那次申前辈要不辞而别。尽管你不是‘欢乐小楼’的人,去留自是悉听尊便,但我觉得既然你已对我们楼主有了应诺,就应该为此负责。所谓大丈夫一诺千金,申前辈乃德高望重之人,为何竟做不到?” 语气有些逼人。 申也非忽然拍手道:“好!说得好!我这老头有好久没有遭人这么痛痛快快地骂上一通了。” 他啧了啧嘴,道:“不过,虽然我有不是之处,但到也并非如柯少侠所说的那样可恶。” 柯冬青没想到申也非这样的武林前辈竟也能如此勇于自责,不由对自己的唐突很是后悔,但依他的性子,却是不会再去说些圆场之话的。 申也非叹了一口气道:“哎,我也没想到我那逆徒竟已可如此为所欲为了……” 柯冬青吃了一惊,道:“卓白衣他……” 申也非点了点头,道:“不错,卓白衣是我徒弟,而且是惟一的徒弟!”说到这儿,他的脸上有了一种痛苦之色,顿了顿,方道:“段大侠于我有恩,所以他有难而求助于我时,我便未曾推辞。其实那时我已对段大侠帮不上任何忙了。” 柯冬青吃惊地道:“为什么?” 申也非的身子似乎不易察觉地震了一下,他的目光投向沉沉暮色之中,半晌,方缓缓地道:“因为,那时我已武功尽失!” 柯冬青呆住了。 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令江湖中人“高山仰止”的申也非,现在竟是一个不会武功的老头了。
第二十七章 神刀传人 申也非苦笑了一下,道:“虽然我武功尽失,但凭以往混出来的些许名声,也是能吓着一些人的。所以我武功全失已有三年,却从未被人识破。” 他说得也在理,若是知道他是申也非,江湖中还有几个人有勇气向他出手呢? 申也非接着道:“当然,这一切,同时也多亏了田田这丫头,她的鬼点子总是多如牛毛的。” 柯冬青不由笑了一下,心道:“这倒也是。” 申也非道:“那天,我在‘欢乐小楼’见到了简刀枪、唐多、彭城笑书生居易左、断梦刀司徒水,还有与我一样的老古董花满径,便想有这么身手不凡的高手在,‘欢乐小楼’应该不会出什么事了,所以,我便不告而别了,谁知……哎……谁知花满径竟是刁贯天易容而成的!” 脸上又有了痛苦之色,他在自责,何况害死段牧欢的人也有他徒弟卓白衣的份。 柯冬青的心中却有了疑团,他不明白申也非的武功为何会平白无故地消失了。 申也非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道:“你猜得出我的武功是为何而废的吗?” 这当然猜不出,申也非也没有真的要柯冬青猜测的意思,他接着便道:“我的武功是被卓白衣那个畜生废的。” 说到这儿,他突然干咳起来,越咳越剧烈,到后来已痛苦地弯下腰来。 柯冬青静静地站着,默默地注视着眼前这个老人。申也非所说的,无疑让柯冬青大吃一惊,但柯冬青不想把这种吃惊表现出来,因为那无疑又是在申也非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 柯冬青的心中突然有了一种莫名的感触,有谁会想到像申也非这样如神一般的人物,竟也有这样的痛苦呢? 申也非终于直起腰来了,他喘息着道:“有意思,有意思,申也非那混帐老头,竟让他自己辛苦栽培出来的徒弟给废了武功!有意思,有意思!” 他笑了起来,却有两行浊泪悄然滑落。 柯冬青同情地看着他,他知道像申也非这样武功卓绝的人物,都是心高气傲的,而这样的人,也最不易原谅自己。 申也非终于按捺住自己的情绪,他拍了拍柯冬青的肩膀道:“现在,我又要向你传授武功了,不过,这一次,你若是想废我的武功,也是办不到了,因为我本就已是武功尽失了!” 说完,他又笑了起来,似乎他对自己的风趣很满意。 柯冬青道:“前辈不必如此,所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只好由他去吧。前辈栽下了一棵树,本是指望他成材,可他非得长成七扭八拐,那又岂是前辈的错?谁能从一棵种籽里看出它将来是栋梁,还是一棵只能供人上吊用的歪脖子树呢?” 申也非怔怔地看着他,似乎很是吃惊,良久,他才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看待事物,竟比我这老头深透得多。老实说,我最恨的不是武功被废,而是恨自己有眼无珠,竟把一只狼崽辛辛苦苦哺养大了,到头来遭它反咬一口。” 顿了顿,他接着道:“你这么一说,倒让我看开了不少。不过,这棵歪脖子树既然是我种下的,那么我便得负责再把它砍倒。可惜我自己力不从心,所以就得借柯少侠之手了。” 柯冬青道:“我可以成为前辈手中的是斧子。” 柯冬青这把“斧子”钢质不错,加上申也非也的确是块好“磨刀石”,所以只花了半个多月的时间,柯冬青已很“锋利”了。 在这半个月中,柯冬青白天与伙计老毛打理着染坊的生意。这家染坊的生意清淡得很,所以渐渐地柯冬青也能应付自如了。 白天的日子,已是平淡如水了。 而夜里,则与白天的生活截然不同,在暮色与晚风中,柯冬青便从一个规规矩矩的生意人,变为一个身负重任的江湖中人。有时,柯冬青会有一个怪怪的想法:“在别人眼中,我白天的身分是真实的,是个地地道道的小老板;我黑夜中的身分也是真实的,是一个货真价实的‘欢乐小楼’楼主。所以,同样一个我,竟然以两种截然不同的方式存在着。” “哪一种身分,才是真正适合自己的呢?” 当然,这样的想未能是一闪即过的,柯冬青虽然已不再眷恋江湖中的快意恩仇,但并没忘记“欢乐小楼”数千人凝成的血海深仇。 所以,他习武时极为投入,投入到连申也非都有些怜惜了。半个月下来,柯冬青竟已是形色枯瘦,发如乱草了。 但柯冬青最怕的是夜里回家,因为一回染坊,他就得面对卓正花。 柯冬青从来没有像怕卓白衣的女儿那样怕过人,确切地说,这种“怕”,是一种内疚。 她总用仇恨的目光死死地看着他,看得他心里发毛,真想拔腿就溜。 那女人把她所知道的所有恶毒的骂人话全向柯冬青攻击过了,床边能打向柯冬青的东西也摔过了。 终于,有一次,她忽然道:“为什么你从来不敢亲近我?” 那女人笑了笑——这是柯冬青第一次看见她笑。 她道:“从这一点看来,至少你不是一个很坏的人。我不知道你为何要把我从‘白衣山庄’抓来,又将我整成这副模样。” 顿了一顿,又接着道:“我知道问了你,你也不会说实话的。不过我要告诉你一句话,与‘白衣山庄’作对,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听到此处,柯冬青“腾”地站起了身,把手中的毛巾扔向那女人,冷笑一声,道:“别忘了我是开染坊的,一件白衣,我想把它染成什么色,就成什么色!” 言罢,他霍然转身出去了,因为他怕自己会因为愤怒而一不小心说漏了嘴。 那女人看着他出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晚上,柯冬青又一身疲倦地回来了。这两天,他所习练的武功已到了要紧关头,所耗费的身心也格外多。 那女人竟然没有如平日那样大吵大闹,这让柯冬青多多少少有点意外,他胡乱地擦洗了几把,便开始用几条凳子铺他的“床”了。 这样的临时搭就的简陋居身之处,在这样的冬季,每夜都要让他冻醒好几回。 他刚将半个身子钻进薄薄的被子中,却听得那女人道:“喂……” 这儿只有她与柯冬青,所以她喊的自然是柯冬青了。 柯冬青惊讶地看着她。 她的脸上有了一种淡淡的红晕,却仍道:“你说你是我的男人,对不对?” 柯冬青点了点头,他暗暗奇怪为何她有如此一问。 “那好,你便别睡那儿了。” 柯冬青的身子便僵在那儿了,嘴张得像只木鱼,他期期艾艾地道:“那……我……” 女人用挑衅似的目光看着他,道:“都老夫老妻的,你还怕么?” 柯冬青稀里糊涂地站了起来,一不小心碰翻了一条长凳,又找来刚脱下的外套穿上。 那女人静静地看着他手忙脚乱,眼中有一种恶作剧得逞的得意之色。 柯冬青东磨西蹭的,迟迟不肯就睡,他把地扫了一遍,又到外面劈了柴,当他想再找出点什么活儿时,那女人说话了。 她道:“你难道想折腾到天亮吗?你把你的伙计的活儿全干了,那么明天让他干什么?拢着手当掌柜吗?” 柯冬青僵在那儿了,干笑了几声,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在女人身旁躺下,两只眼睛瞪得老大,盯着头顶天花板上的一只蜘蛛。 不知为何,他的身子一个劲地打着哆嗦,像秋天里的一片寒叶。 他不敢挨近那女人,只能拉过被子的一个角,将自己的前胸盖上。 女人道:“你冷吗?抖得这么厉害?” 柯冬青紧张地道:“有……有一点……” “那你为何不向这边靠拢些?两人拥着,不就暖和些了吗?” 她已侧过身来了,直视柯冬青,目光咄咄逼人。 柯冬青“啊”了一声,忙道:“我……我染了风寒,怕……怕传染给你。” 说到这儿,他真的打了个喷嚏,大概是方才被冻着了。 那女人叹了一口气,道:“我也不为难你了,你还是去睡你的板凳吧。” 柯冬青一咕碌地翻起身来。 女人道:“看得出来,你这人心眼不坏,想必是被奸人所利用吧?” 柯冬青说话了:“没有!”回答得很干脆。 “那,一定是被人挟迫了。现在只有你我二人,你把真相告诉我,我一定能想办法帮你摆脱他们。想必你也是武林中人,应该知道‘白衣山庄’这几年的声望已日渐高涨了。你只要想办法通知我爹,他们一定能设法将我们解救出去的。” 柯冬青“嗤”地一声笑了,笑声冷冷的,却一言不发。 黑暗中看不见那女人的表情,但听声音,似乎已有了怒意,她恨恨地道:“你……”沉默了一会儿,她才接着道:“想不到你竟比我还顽固。” 女人又千方百计想让他说实话。到后来,他再也忍受不了,大声地道:“你这不是与虎谋皮吗?如果我对你有什么阴谋,我会告诉你吗?” 说完,他把头一蒙,真的就那么入睡了。 △△△ △△△ △△△ 申也非的眼光很犀利,他很快便看出今夜柯冬青有点恍恍惚惚的,总是难以进入修练武学时所需的意境,所以进展极为缓慢。 申也非干咳一声,道:“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柯冬青道:“我不明白申前辈为何要将卓白衣的女儿挟制来。卓白衣虽然罪不容诛,但与他女儿,并无干系,为何……” 申也非背着手踱了几步,方道:“自从明里暗里与卓白衣交锋以来,你对他的评价如何?” 柯冬青咬牙切齿地道:“其狡如狐,其恶如狼。” “不错。以卓白衣的狡猾,他一定能够看出你与游姑娘所布下的迷魂阵,只是时间迟早不同而已。你们所用的计策虽然已极为巧妙,但也并非天衣无缝,要不然,我又是如何看出来的呢?” 柯冬青心道:“说的也是。” 申也非接着道:“要使你的安排尽可能迟地被对方发现,只能是先让他无法集中全部心智。而无论是谁,察觉自己的女儿神秘失踪之后,都会心神大乱的。惟有这样,‘欢乐小楼’的残余力量才能保留得尽可能完整些,你才能集中心智尽快地学得我的武功。如果卓白衣在你功成之前,找到他的女儿,那么我们的胜算便更小了。” “卓白衣自小便聪慧过人,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能尽得我的真传,这几年,他为了满足自己日益膨胀的私心利欲,自然会加紧习练武功,所以,我猜测他的武功已罕有对手了,更何况他最可怕的地方,不是他的武功,而是他的狡诈。” 他叹了一口气,道:“要不然,我这样的老江湖也不会着了他的道了。” 柯冬青一直奇怪以申也非的武功,怎么可能反而被卓白衣废了武功,但他心想这是申也非的一块心病,不能随便去揭,没想到申也非现在自己却又提起了。 申也非道:“六七年前,我开始慢慢察觉卓白衣的野心,只是他做事一向谨慎,所以我并未能看清他的更多东西。只是觉得一个人不该被太多的身外之物所累,我责斥过他,他表面上惟惟喏喏,而心中却已暗暗怀恨。到后来,我发现他为了达到某些目的,所采用的手段俱是令人不齿的,一怒之下,便狠狠地惩治了他一次,将他的右手小拇指以剑削去!” 柯冬青有些吃惊。 申也非接着道:“但他城府极深,纵使对我已有了彻骨之恨,但表面上却是不露丝毫神色,作出一副痛改前非的神色……唉……也怪我一向对他寄以厚望,虽然他让我失望,但我仍盼他能浪子回头。他便利用我这种心理,在我年至七十那年,说是为了洗面革心,同时也为我祝寿,便把我给请到白衣山庄去了。” 柯冬青忍不住问道:“便是在那一次,卓白衣仗着人多势众,对申前辈下了毒手吗?” 申也非道:“以老夫的武功,仗着人多又有什么用?我那逆徒很聪明,知道无论是直接以武功相搏,还是下毒,都是讨不了好的。所以,他便用了一种根本没有毒性的东西让我服下。” 柯冬青道:“那,为何前辈……” 他一直称申也非为前辈,即使是在申也非开始向他传授武功之后,也是如此。一则因为申也非不让他称师父,二则柯冬青也觉得称申也非为师父,可能又会让申也非想起他以前惟一的徒弟卓白衣。 申也非道:“他借机让我服下的东西没有毒,但却不是平凡之物,而是‘返真草’的汁,未隔多久,他又花言巧语,先后让我在不知不觉中,吃下了他的‘淡泊花’和‘空空水’,而这三种东西,都全无毒无异味,但三者合于一体,则成了一种慢性化功之药物!” 柯冬青倒吸了一口冷气。 “三年前,我突然发现我的武功在如水气般地散失,直到失去全部功力!当时我又惊又怒,却并未发现是什么原因造成的。直到见了鱼有水,他是我的生死之交,我将此事告诉了他,他才为我解开了这个谜团!” “我知道真相之后,几乎气疯了,但我对自己徒儿的性子是很了解的,他决不会就此罢休,在化去我的武功之后,他一定要设法除去我,而且要让我死得不明不白!” 说到这儿,他竟笑了笑,笑得极苦,他的声音也开始嘶哑了许多。 “所以,我便决定暂时不张扬,因为以我那时的力量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三年来,我一直在寻找一个人,这个人必须既要能够领悟并学会我的武功,又要让我信得过。因为我的武功本是百年前孔孟神刀一脉,博大深奥,非等闲之人能将其悟透,而且此人也要甘心为我除去卓白衣。可符合以上两点之人,虽说天下稀少,但也不是不容易找到。可要做到第三点之人,就并不容易找到,直到遇上了你。” 柯冬青搔了搔的后脑勺。 申也非道:“我们以卓白衣的女儿来牵制他,是不够光明磊落,但事已至此,已不允许我们再去顾及那些清规戒律了。虽然卓白衣不仁不义,与他的女儿并无干系,若非如此,我也不用费心去将那位姑娘藏着掖着了,将她干脆利索地除了去,卓白衣也无法知晓,还不一样能搅得他心神不定?” 柯冬青静静地听着。 申也非接着道:“我明白你是因为把一个毫不相干的姑娘卷进这事,而感到不安,以至于现在心神都无法集中了。若是如此,我走的这一步,倒真是适得其反了,没能干扰卓白衣那杂种,反倒干扰了你。” 柯冬青忙道:“前辈并没有错,只是怪我看不开罢了。你放心,打今天往后,我会忘了她是卓白衣的女儿,而记住她真的就是……就是我的老婆小……小花!” 申也非满意地点了点头,道:“你的武功进展已是神速,可我还是日夜焦虑,想到段大侠及‘欢乐小楼’数千壮士之死,我心中便惭愧得紧。” 柯冬青忙道:“前辈为何竟出此言?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前辈如今为‘欢乐小楼’的复仇大计如此鼎力相助,我们楼主在九泉之下,定已感激不尽。若不是田田姑娘,恐怕我也活不到今日了。” 他忽然又问道:“这十几日来,为何从未见过田田姑娘?” 申也非笑了,他道:“是么?”忽然转了话题,道:“好了,今夜已耽误了不少时间,现在开始吧。” 消除了心病,柯冬青已能够全身心投入申也非那神奇卓绝的武学空间中去了。 不知不觉中,弯月已至中空时,柯冬青才回自己的染坊。 回到自己那间简陋的屋中时,那女人仍如平日一样,未曾入睡。但似乎她的神情与平日又有些不同,具体有什么不同,柯冬青却又说不出来。 熄灯,躺下。 柯冬青正朦胧欲睡之时,却听得那女人道:“喂……” 柯冬青想了想,还是应了一声:“什么事?” 女人道:“明天店里的生意忙吗?” 柯冬青一时反应不过来了,他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 柯冬青沉默了半晌,方道:“不……很忙。” “那……你能帮我做件事吗?” “当然……能。” 女人道:“那好,明日中午你去替我买些胭脂粉末来。” 柯冬青没想到她要自己做的是这件事。干咳了一声道:“你又……又不能出去见人,买这些干嘛?” 她道:“你怕我使什么计谋吗?” 他大声道;“好!明日中午去买。” 睡意又向他袭来了,他心中嘀咕着:“她怎么会提这么个古怪的要求?”渐渐地沉沉睡去。 △△△ △△△ △△△ 第二日,用过早饭,柯冬青便开始张罗染坊的生意,没多久,便听得里屋有人大叫了。 他忙跑了进去,却听得那女人问道:“今天染坊的生意好不好?” 柯冬青道:“才开店门,谁知道。” 女人沉默了。 这时,门外有了喧闹之声,乱哄哄的,柯冬青忙道:“大概来了不少顾客。” 女人眼中闪过一种不易察觉的古怪神色,她道:“若是……若是忙不过来,就少接几桩生意。” 柯冬青一出去,便看到了两个年轻人,两个看上去有些愣头愣脑的年轻人。“老毛”则站在他们一旁,对他们说着什么。 他一出来,那两个年轻人便高声道:“你是老板吗?” 柯冬青道:“不敢,在下正是这儿的当家人。” 其中一个长着一脸粉刺的年轻人道:“好,你是老板,我便跟你说:我们老爷子有一大批货要交给你,你随我去取货物吧。” 柯冬青道:“二位是……” 一脸粉刺的年轻人不耐烦地道:“青山镇的欧阳老爷,总该听说过吧?我们便是替他老人家办事的。”柯冬青忙道:“久仰,久仰。” 其实,他根本未见过,也未听过什么欧阳老爷,但他想既然他们二人这么说,想必这欧阳老爷挺有名的,而叶有根作为一个在此开了数年染坊的人,不应该没听说过。 那两个年轻人的眼中闪过一种古怪之色。 长着粉刺的年轻人道:“我们老爷把这么一大桩生意交给你,是看你们店虽小,但活儿却做得不错。” “老毛”插话道:“有多少货啊?” 年轻人道:“够你一马车拉的,这次调色又简单,全染成红色。” 这实在是一件大好买卖,可柯冬青总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毕竟,他是柯冬青,而不是真正的染坊老板,挣不挣钱并不重要,关键是不能出什么差错。 现在,他们这样一家小染坊突然有这么大的顾客光临,这本身就有些不正常。 他突然想起“小花”说的那句话:“若是忙不过来,就少接几桩生意。”这是不是有所指呢? 若是如此,那么她为何要顾及他? 柯冬青心念闪过,他忙道:“二位也看到了,我们这小本生意,只有两个人手,忙得脚打脑后跟,也只能接下几桩小生意,这两天我们这儿都有了活儿,若是加上你们的活,恐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若是……” 年轻人不耐烦地道:“别若是若是的了,干脆说个明白吧。” 柯冬青道:“实在对不住,我们接不了那么多活儿……” “粉刺”鼻子哼了一声,道:“到手的便宜,竟也有人不愿弯腰去拣。” 柯冬青哈着腰道:“实在对不住,不是小店不识抬举,实在是力不从心……” 年轻人摆了摆手,扬长而去了。 待他们走了,“老毛”才道:“你怎么知道青水镇压根儿没有什么欧阳老爷?” 柯冬青的心向下一沉。 “老毛”叹了一口气,道:“见机行事吧。” 柯冬青一回里屋,“小花”便问道:“外头是否来了不少顾客?” 柯冬青道;“不多,只是两个年轻人而已。” 她的眼中闪过一种失望之色,却又强挤出一个笑容,道:“生意谈妥了吗?” 他摇了摇头道:“没有,他们给的货太多,我们二人如何应付得了?” 女人看着门外,若有所思,少顷,她道:“你不是答应要替我买些东西的吗?” 柯冬青没想到她又提起这事了,便道:“好吧,我去一趟。” 他真的去了。 变故便在他离开染房之后发生了。 当柯冬青提着一包女人用的东西回来时,在离染坊尚有十丈之时,他忽然发现附近的陌生人似乎比平日格外多些。 他的心中“格登”了一下,不由加快了脚步。 隐隐地,他感到有数道目光在冷冷地射向自己的背影,并一直追随他进了这家杂乱的染坊中。 柯冬青故作什么也未察觉,他的举止与平日没有什么不同。 但是,当他走进里屋的那一刹那间,他看到了一件让他大吃一惊的事——那块陈旧的门帘背后的地上,竟已躺着一个人,显然人已死了。 柯冬青再也沉不住气了,他的目光迅速向床上扫去。 女人还在,静静地半倚在那儿,神色很平静。 她看着柯冬青道:“你回来得太快了。” 柯冬青道:“这个人是谁?” 女人摇了摇头,道:“我不认识他,不过我知道他是为救我而来的。” 柯冬青的手不由自主想向自己的左腰摸去,却又停在半途中了,因为他已记起现在剑并未带在身边,因为没有哪个染坊的掌柜会整日佩着一把剑的。 他道:“那么,他为何会死?” “他并没有死。” 说话的并不是床上的女人,而是门帘外边的一个声音。柯冬青正要出去看个究竟,不料却已有人掀帘进来了。 却是扮作“老毛”的申田田。 柯冬青俯下身去,将躺在地上的人反转过来。 这人果然没死,正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全身却已僵硬得不能动弹了,显然他是被人突然制住的。 无疑,这人是来寻找卓白衣的女儿的。上午来的两个年轻人定是来探路的,恰好柯冬青又说漏了嘴,自然被他们盯上了。 可他们为何会寻到这么一个偏远的小镇来呢? 门帘外突然有人接腔了:“这只怨他太自负。”声音很嘶哑。 柯冬青与“老毛”对视一眼,“老毛”道:“不知又有什么蛮撞的家伙要胡乱窜进来了。” 说完,他掀起门帘就出去了。 嘶哑的声音又起:“我们小姐在什么地方?”语气冷得像冰。 “老毛”的声音道:“我们这儿连女人都没有,更不用说什么小姐了。” 话音刚落,便听得里屋的女人大叫一声:“救我!”然后又没了声音,原来是柯冬青一下点了她的哑穴。 门外的“老毛”叹息道:“哎,我们掌柜的总是不能好好照应老板娘,大概这时候老板娘的疯病又犯了。” 柯冬青心中一动,心道:“他是不是在指责我未及时制止住女人的呼救声?” 嘶哑的声音高声叫道:“小姐!” 这次自然不会有人应他了。 然后,便是“呛”的一声,是刀剑出鞘的声音。 便有寒刃破空之声响起,然后便是“叮叮当当”一阵乱响。 柯冬青再也沉不住气,他一步闯出,却见外面除了“老毛”之外,还有三人。那三人正目瞪口呆地站在那儿,因为他们的兵器全已被扔在地上了,一把剑,一根单鞭,一把戒尺,皆是玄铁铸就的。 柯冬青见申田田安然无恙,方松了一口气,一揖手道:“三位是……”话音未落,那三人已一言不发,齐齐向柯冬青扑到。 他们虽然已失了兵器,却仍悍勇得很,如果柯冬青再故作不谙武功,势必会吃亏。而事实上,事已至此,不可能再隐瞒下去了。 当下,他一声清叱,身如轻叶飘飞,在三人之间穿梭如电,转眼间,三人便已如秤砣般直坠于地。 这三人的武功,都属泛泛之辈,又失了兵器,自然成不了什么气候。 申田田像扔稻草垛般将这三人连同里房的那人扔在一个墙角里,再找了一大捆绸布,将他们盖了起来。 然后,她拍了拍手,道:“老鼠拖棒槌,大头在后面呢,后面的骨头,会越来越难啃的。不过,在他们没有知道你的真实身分之前,一时半刻,还不至于派出真正的精英。” 柯冬青道:“事已至此,我们不妨将……将那女子放走,而我们也立刻转移,卓白衣找到了他的女儿,也许便不再穷追不舍了。” 申田田一笑,道:“我们走得了吗?只要我们踏出染坊一步,便立刻会处于监视之中,接下来的,仍然是袭击与追杀。莫非你还不了解卓白衣么?他是不可能就此善罢甘休的,卓白衣是个聪明人,他一定能想到我们不会平白无故地将他女儿抓来,并易了容,对他来说,是不容许任何危险潜在的。” 柯冬青道:“莫非我们只能在此等待,等待他一批又一批的人来?” 申田田道:“当然不是,但暂时我们还需等待,我已设法将这边的情况告之我爷爷,他会想办法救我们出去的。” 柯冬青叹了一口气,道:“没想到窝在这么一个穷乡僻壤的地方,他们竟也能摸上门来,倒也奇怪了。” 申田田道:“一定是那女人将消息传了出去,才引来这么多人的。” 柯冬青惊讶地道:“可她不是连床也下不了吗?怎么有可能将消息告之白衣山庄呢?” 申田田道:“具体办法我不太清楚。但既然她是卓白衣的女儿,那一定也如卓白衣那般狡猾,而我们对她又过于疏防,便给她有可乘之机了。” 柯冬青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没说。 正在这时,外面响起了脚步声。 脚步声很稳重,很有节奏,嚓、嚓、嚓,坚定不移地向这个小染坊走了过来。 能够走出这样步伐的人,一定是个不简单的人! 申田田轻轻地道:“有人送生意上门了,但愿我们能接得下。” 脚步声在门外停下了。没有响起敲门声,却听得几声不很响的“沙沙”之声后,便见那扇厚厚的木门中间突然出现了一个长条形的洞,洞不大,却已够一个人从里边穿过。 现在,便有人从这个长条形的洞口穿过来了,他的手中拿着一把刀。 刀很薄,薄得让人怀疑拿着它的柄用力一抖,它便会如水波一般颤动。 便是这把薄刀,把这扇厚厚的木门切开了一个大口子,就像切开一块豆腐那样轻松。 持刀者很瘦,尤其是那张脸,瘦得如同一把刀一般,他平静地道:“我是刀五。” 刀五,杀人只需五刀的刀五! 柯冬青向前踏进了一步,道:“我是这儿的当家人,有什么事都由我作主。” 刀五道:“交出我们小姐,我给你们留个全尸!” 好狂的口气!他的意思是说无论交不交出人来,柯冬青都得死。 柯冬青忍不住笑了。刀五却没笑,他的嘴唇紧紧地抿着,抿得就如同两把薄薄的弯刀。 他握刀的右手开始慢慢握紧,指关节开始泛青、泛白,蓦地眼中精光一闪,便有漫天刀光从他身侧迸射。 刀快如电,寒刃过处,声如破帛。 柯冬青的身子如枯叶般在刀光中飘飞而起,以令人目炫之速,作着鬼神莫测的游移挪掠。 他手中没有兵器!敢以空手与刀五相搏的人,普天之下也是没有几个了。换在以前,柯冬青也不敢如此托大,但如今他已得申也非真传,正好可以利用此战来检验自己的武功进展如何。 刀五的刀是一把好刀,刀五的刀法,也是好刀法。只可惜,他现在面对的是一个犹如冬青一样有旺盛生命力的柯冬青,而且更是继承神刀一脉之人。 刀五已走了三刀,却未能沾上赤手空拳的柯冬青的一片衣角。他有些怀疑这一切是不是真实的了,这样一个貌不惊人的中年汉子,为何竟能有如此匪夷所思的武功! 他究竟是谁?自然,他不会是染坊店里的掌柜。但“白衣山庄”的对头中,并没有这样武功卓绝的人物。 他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事情发展很快,便已不需要他再去苦苦思索这些问题了。当他的第四刀砍出时,他听到了“咔”的一声脆响。 起初,他没反应过来,弄不明白这声音来自何处,但剧痛很快从他的右手传来,然后,他的刀也已把持不住,脱手坠下。 他的右手竟已被对方踢断。 他不明白为何如果是这样。刀五清楚地记得当柯冬青侧身飞踢的时候,自己曾沉肘反撩,直削他的膝盖。柯冬青能闪过那一刀,已是幸运了,他又如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再出一脚,踢断自己的右手呢? 刀并没有坠于地上,因为柯冬青的左脚已飞速一勾一带,那刀便又反卷而上,飞速扫向刀五的下腹部!
第二十八章 神奇之术 无论是谁,看到自己的刀向自己扫来,都会惊骇欲绝的,刀五现在的感觉也是如此。 惊骇之中,他疾然反向倒折,企图避过这致命的一刀! 他的动作够快了,但就在他的身子如车轮般向后倒旋时,他的后背突然遭了重重一击,几乎将他的脊椎骨生生打断。 他的去势便不可避免地被止住了,然后下腹已有一片冰凉直贯入,凉意以他的腹部为中心,迅速地蔓延到全身。 所有的力气在这一刹那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没有发出惨叫,他就那么悄无声息地倒下了。他的下腹部插着他自己的那把刀,刀已全部没入他的体内,只有刀柄留在外面。 从他身后出手的自然是申田田。 申田田又一把将他扔向那个墙角,她对柯冬青道:“现在我们要节省我们的每一点体力,所以我只得从后面给他来这么一下。” △△△ △△△ △△△ 那女人一见柯冬青进屋,似乎松了一口气,柯冬青不由暗暗奇怪,上前替她解开哑穴。 女人道:“没想到你的武功这么高。” 柯冬青没有说话。 女人又道:“刀五的刀法我是知道的,虽然与江湖中的传言有些距离,但刀法仍是不俗的,没想到这么快便栽在你的手里。” 柯冬青向她这边走来。 女人的眼中闪过一种慌乱,声音中略略夹杂了一些惊恐与愤怒,道:“你要干什么?” 柯冬青知道她误会了,但他也不想解释什么,只是径直走到床前,俯下身来。 女人像一只猫一般往里缩了缩。 柯冬青的心中突然有了一种内疚,即使是真正的病人,在这样昏暗的屋子里呆上十几二十天,也是会烦躁不安的。何况她本是一个健康正常的女人,无论是谁,突然发觉自己处于一个完全陌生、无知的环境中,甚至可以说是危险中,他(他)都将无所适从的。 可以想像这些日子中,这女人已是备受煎熬了。这种来自精神上的痛苦,远比肉体、物质上的痛苦更刻骨铭心。 柯冬青忙道:“你放心,我不会为难你的。将你掳到这儿,实在有不得已的苦衷。再过几天,我……我一定不再为难你。” 说到这儿,他的心中有了一种莫名的感触,他心想:“也许,几日之后,我已是你的杀父仇人了。当然,也有可能我已死于你父亲之手,但无论如何,那时我们之间,已有不共戴天之仇。” 女人欣喜地抓住他的手道:“真的吗?” 柯冬青郑重地点了点头。 女人忽然叹了一口气,道:“其实……其实今天我让你出去替我买东西,只是想在你离开这儿之时,我父亲的人会来此将我救走。那样,你与我爹就不会有什么冲突了。我也一定会说服我爹,告诉他我在这儿并……没有吃什么亏,便不要再追究过去的事了。” 柯冬青的语气突然又变冷了,他道:“他不可能会答应你的,即使他愿意忘记过去,我也不愿意!” 他的眼神中,又有了一种逼人的杀气与怒焰。 那女人惊讶地看着他,她不明白这个本是颇为和善的中年汉子为何有这么强烈的愤怒与杀机,莫非……莫非他对爹爹怀有刻骨之恨?若是如此,那么他为何又如此待我? 柯冬青在床头摸索了一阵,摸到了一件冰凉之物,他抽了出来,正是他的那把短剑! 柯冬青轻轻地拔出一截,寒刃如水。 女人静静地看着他,眼中不再有惊慌了。 柯冬青收回剑,正要向外走时,那女人突然道:“我父亲手下高手如云,你武功再高,也是会吃亏的。所以我希望你不要与他们强斗,必要时,不妨以我来要胁他们。” 柯冬青惊讶地望着她,道:“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种话?” 女人道:“因为我知道你不是坏人。也许,我爹过去曾有什么地方得罪你了,所以你才想出这个办法报复他。我爹想要做的事太多了,有时候难免要得罪人。便在我的眼中,他永远是一个好父亲。” 不知为何,她的眼中闪过了一种忧伤之色。 柯冬青冷笑一声道:“数千条人命,又岂是‘得罪’这么简单?” 女人吃惊地望着他,道:“你……你说什么?数千条人命?” 柯冬青一言不发,转身便走,留下这女人一人呆呆地躺在那儿。 当他出来时,申田田已恢复了她的本来面目,只是身上的衣衫仍是原来那套,这使她的模样显得有些俏皮。 申田田一见柯冬青便道:“我估计我爷爷会在天黑的时候动手,而此时离天黑大概还有两个时辰,还好现在是冬天,天黑得比较早。” 柯冬青问道:“你爷爷不是已武功尽失了吗?” 申田田道:“即使如此,我相信我爷爷仍是有办法的。” 柯冬青心道:“但愿你不是盲目相信。” 事实上,以柯冬青与申田田的武功,现在立即冲杀出去,一定也是可以成功的。问题是那样一来,他们二人的行踪从此便将被“白衣山庄”的人严密监视着了。“白衣山庄”组织庞大,人员众多,所以他们只能避其锋芒,然后伺机下手。若是蛮打蛮闯,恐怕未见着卓白衣的面,已先被累垮了。 何况,柯冬青如今已被武林中人视为十恶不赦之人,武林四大家族的人都在追杀他,这就更不允许他轻易抛头露面了。 攻击却并没有像柯冬青他们所想象的那样接踵而来。 他暗暗惊诧,这种意外的安静,反而让他焦燥不安起来。 奇怪的是卓白衣的女儿也很安静。按理来说,她应该大声呼救才是,当然也有可能她是在担心如果惹恼了柯冬青,有可能会招来杀身之祸。既然她的行踪已被她父亲知道,那么被营救出去只是迟早的事情。 她对自己的父亲很有信心。 天色终于开始有些昏暗。 申田田转身正要对柯冬青说什么时,却听得“轰轰”数声巨响,屋内已多了三个人! 他们是破窗而入的,这间屋子已如此陈旧,哪经得起如此折腾,立即有灰尘“卟卟”地向地上掉了。 三个人均是一袭白衣,衣服似乎太过宽大了,所以看上去他们显得很缥缈,似乎一阵大风吹来,就可以把他们三人刮走似的。 其中有一个人似乎总是有意无意地隐于另外两个人后面,让人一不留意,就会把他忽略掉。 柯冬青淡淡地道:“三位找人么?” 左边那人发间系了一根白绸带,他冷冷地道:“明人不说暗话,我是来要回我们小姐的。” 申田田哼了一声,道:“前面已有几个人来要过什么小姐小姐的了,不都没要到小姐回去吗?你们又何必再来多此一举呢?” 右边的人道:“你们莫以为占了一点便宜便可以卖乖,我是提着人头来向你们要人的!” 申田田一笑道:“虽然要那么多人头毫无用处,但既然诸位执意送上,我们也就不好再多加拒绝了。何况,捕风、捉影的人头,多多少少还是值几个钱的。” “好狂妄的丫头!” “哈哈,三位莫非忘了半月前在那座古庙中的情形?那天你们讨不到便宜乘机便溜了,今天可就由不得你们了。” 那三人对视一眼,眼中略有了惊讶之色。很快,他们互一示意,立即齐齐向申田田扑来。 身在空中,捕风左手在腰间一摸,便有一道红光闪出,如一条红色绸带飞舞,疾然向申田田拦腰卷去。 同时,捉影的右手也已自腰间抖出一条红色绸带,如毒蛇般卷向申田田的颈部。 他们身后的那个人,自然是他们的“影子”了。 “影子”发出如兽般的一声怪啸,身子已曲蜷成团,向申田田这边贴地飞来。 好怪异的轻功。 申田田右手一沉一翻,手中已多了一把只有一尺来长的弯刀。 申田田双滕微曲,便已借此飞速向一侧滑去。 捉影的红绸却如有灵性般,竟可生生改变方向,向申田田席卷而来。这一次,已不再是她的腰,而是她的双脚。 而此时,“影子”已袭至,他的兵器竟是一双弯弯的夺魂银钩。 银钩划出两道极为诡异的线路,一只疾撩申田田的前胸,另一只则钩向申田田的颈部。 柯冬青见三人攻势凌厉,不敢怠慢,“呛”的一声,扬剑出鞘,一声清啸,向“捉影”电射而去。 人未至,剑气已逼得“捉影”感觉不妙,立即弃了申田田,缩身回防。 刚一转身,他便看到了对方之剑所扬起的令人炫目光弧正以极快之速向自己的咽喉刺来。 “捉影”大惊,他的轻功着实不凡,竟能在间不容发的那一瞬间,陡然凭空向后飞去,而且速度奇快。 但他手中之红绸却不可避免地拖拽于身后了。 柯冬青左手疾出,迅即抓住红绸,用力一拉。“捉影”心知若是要与柯冬青争执这根红绸,势必吃亏,如此一想,他立即撒了手。 但柯冬青并未就此罢休,他轻哼了一声,疾运内力于左臂,两丈长的红绸竟如一杆标枪般直直扎出。 “捉影”大惊失色!虽然他一向以红绸为制敌之物,但为了习练如此手法,他已浸淫其中十数年了,才有如此修为。没想到对方夺过他的红绸后,立即能做到这一点。 情急之下,他的右手又向红绸抓去,企图以强力将这条红绸撕裂。 便在他出手之时,红绸已以惊人之速略一回缩,避过“捉影”的右手,再一狂吐,竟已将“捉影”的右肘卷住。 真是终日打雕,反被雕啄瞎了眼。 柯冬青用手一拉,“捉影”自然不会让他拉过来,他立即盘旋而飞,同时左手一扬,已有三把飞刀呼啸而出。 “捉影”心道:“即使伤不了你,至少我可以乘机脱身!” 飞刀的速度奇快,直奔柯冬青胸前要害之处。 柯冬青短剑盘旋如风,“当叮”之声响起之后,三把飞刀自然全被挡住。 而“捉影”果然已借此时机,从红绸的缠绕中解脱出来。 却见柯冬青略一侧身,身子曲伸之间,已如翩飞的鸿雁,向“捉影”这边飞来。同时他左手红绫疾然抖动,竟是卷向那三把正在坠落的飞刀。 红绸一卷甫伸,那三把飞刀竟被卷得反向“捉影”射来。 如此惊人的变故,“捉影”如何来得及应付?饶是他轻功卓绝,仍是只能避开其中两把飞刀,而第三把飞刀则已狠狠地扎进他的腰眼中。 “捉影”立觉一阵剧痛迅速传开,不由轻轻地“啊”了一声,身形一下子失去了那种轻盈。 柯冬青乘机欺身而进,短剑划过之处,已有一道血光抛洒开来。 “捉影”发出如蛮牛般的惨叫之后,向后仰倒。 便在此时,柯冬青听到申田田的一声闷哼。尽管声音不大,却让柯冬青心头猛地一沉,未及转身,他立即遁声长身射出。 身在空中,他已看清“捕风”的红绸正卷在申田田的右足上,而申田田的后背已破开一条一尺来长的口子,殷红的鲜血渗出,想必是“影子”所伤的。 柯冬青又惊又怒,他的剑施展得似万千流星穿梭飞舞,布满了剑身所能及的每一寸空隙。 剑气回荡冲激,发出阵阵刺耳的利刃破空之声。 自然,柯冬青是攻向“影子”。 在他的剑离“影子”尚有一丈之距时,“影子”竟未回转身来,而还是那么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从这一丈之外到近在咫尺的时间很短,短得几乎让人无法察觉到时间的移动。在柯冬青的剑将要穿破“影子”的衣衫的那一瞬间,“影子”竟还是毫无反应。 这,就有些不正常了。 但所谓箭已在弦,不得不发。柯冬青的剑如一支已射出去的箭,自然是没有回头路了。 “咝咝”之长刃饮血之声响起,柯冬青的短剑已在“影子”的体内进出七次! “影子”像一棵被伐倒的松木一般,向前仆倒。 柯冬青这才发现在自己出手之前,“影子”已被申田田所杀,只是一时未立刻倒地而已! 三人如今只剩“捕风”一人了。 “捕风”、“捉影”与他们的“影子”在江湖中名声很大,但这是因为他们三人密切配合时,功击效果成倍增长的缘故。而一旦这种配合被分解,那么他们的武功并不可怕。 “捕风”见同伴已先后倒下,情知不妙,虽然他的红绸带还缠在申田田的右足上,但以目前的局势来看,这并不能给他带来什么好运。 他是个明智的人,立即弃了手中的红绸,同时疾然向一侧弹身射去,身在空中,右手向后一扬,已有五把寒光四射的飞刀飞出,封住自己的后路,以免被人追击。 就在他的身子将及那扇破窗的一刹那,忽然觉得脚下一紧,一股奇大的力将他用力向后一拉,便身不由己又飞了回来! 他的反应倒颇快,顺着这一拉之力飞回之时,他又摸出一把短短的飞刀,向自己的脚下飞速划去。 “哧”的一声,束住他的脚的红绸已被划断。 他的右手迅速在身边的一张八仙桌上一按,再次飘掠而起。 忽地,他前面人影一晃,立即有一片沁入人心的凛然寒意弥漫开来。 那是剑刃之寒气,柯冬青已如鬼魅般挡在他身前。 大惊之下,“捕风”方寸大乱,见一片寒芒向自己咽喉袭来,情急之下,急以手去挡。 “卟”的一声,他的一只手已飞了起来,血腥之气立即弥漫开来。 “捕风”发出的痛哼之声才至咽喉,已被柯冬青冰凉的剑封住了。 他的心猛地一收缩,然后又缓缓地松弛下来,就此死去。 此时,这间不大的屋子里已有了七具尸体。 血腥之气充斥了每一寸空间,那种淡淡的咸腥味深深地刺激着人的神经。 柯冬青觉得自己的血似乎开始热了起来,心情也莫名地烦躁起来。 他似乎又看到了“欢乐小楼”那血腥的一幕,三千兄弟的热血将“欢乐小楼”的每一寸土地染红。 杀机一起,他便不再急着想脱身了,心道:“好吧,我便在这儿等着,等着你们来送死!” 他见申田田的伤口仍在流血,忙关切地道:“申姑娘,你感觉怎么样?要不你先进里屋包扎一下,就在那儿歇息一会儿。我能抵挡一阵子,而且这样一来,你也可以看着卓白衣的女儿。” 申田田想了想,点了点头。 柯冬青仔细地将屋内的布局看个分明。这一点,便已显示出柯冬青的胜人之处了。在生死相搏之际,胜负往往并不完全取决于武功,而是与其它因素息息相关的。比如心理、环境、情绪…… 所以,柯冬青要把屋内的每一张桌子,每一个窗户都默记于心,这样才能使它们不仅不会成为束缚与障碍,反而有可能被他所利用,成为制胜的工具。 最后,他找来了一张极矮的凳子,将它放在一个墙角;又从一个柜子里掏出一个纸袋来,然后便在那张小凳子上坐下了。 这个墙角是一个死角。也就是说无论如何,对方不可能立即对他实行直接的攻击。对于敌暗我明的局势来说,这一点相当重要。 柯冬青坐在那儿,慢慢地打开纸袋,竟是一袋炸得喷香的花生米。 柯冬青掏来几颗,一粒一粒地放入嘴中,慢慢地咀嚼着。 咀嚼食物,可以放松绷紧的神经,可使自己的身法不会因为过于紧张而大失水准。 当他将第五颗花生米放入口中时,他听到了利刃划空之声。 但他并没有停止咀嚼,仍是将那颗花生米咬碎、咽下。便在咽下的那一瞬间,已有数十枚利矢从几个窗口中射入。 来自几个不同方向的利箭相互交错纵横,几乎已涉及这间屋子的每一个角落。 柯冬青一动也不动。 果然,没有一支箭伤及到他,离他最近的箭也有二尺多远。 他所选的位置果然不错。如果不是隐于这个角落,他当然也能避过几十支利箭,但就没有这么轻松了。 乱箭过后,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然后,从几个窗口中突然又飞入四五个黑乎乎,圆溜溜之物,上面竟有一串火花! 柯冬青大吃一惊,莫非对方竟用了火药?难道他们就不怕伤了卓白衣的女儿? 就在他转念的这一瞬间,四五个黑球“蓬”的一声,全都爆开了。 一阵浓浓的黑烟弥漫开来,迅速将整个屋子罩住,柯冬青已看不见任何东西了。 衣袂掠空之声响起,他凝神一听,知道至少有十几人同时向屋里攻来。 而这些浓烟有一股极为怪异的气味,令人一闻,便不由自主地想咳嗽。 柯冬青的脸憋得通红,却不敢咳出声来,因为他知道只要他出一丁点声音,立即会成为十几个人攻击的目标。 好狠的一招。 但柯冬青并不慌乱,因为他知道双方同样处于这样没有任何光线的屋子里,谁也看不清谁。所以,只要能将场面搅混乱了,势必会形成混战之势,这对自身作战的柯冬青来说,并不是坏事。 一转念,柯冬青的手中已扣了六粒花生米——他没想到花生米现在竟派上大用场了。 一扬手,花生米便已悄无声息地疾然射出。 大概六粒花生米只有一粒命中目标,只听得一个声音“啊”的一声。 立刻响起一片刀剑出鞘的声音,那人倒也机灵,心知不妙,立即叫了一声:“是我!靳大钟!” 这才免去了一场杀身大祸。 但柯冬青已乘机从刀剑出鞘的声音中听出几个人的方位了,其中有一个竟是离他只有一尺之距。 毫不客气,他右手向一侧一抄,果然便抓住了一个人的脚,一提一送,那人便飞了起来,“轰”地一声,大概是撞在一堵墙上。 屋内大乱。 此时,柯冬青如一片羽毛般飘起,悄无声息地掠向西侧而去。 五尺之距,扬剑。 “咝”地一声,伴随着一声闷哼,柯冬青的判断没错。 柯冬青不知道扎中的是对方什么部位,他以极快的速度将剑拔出,略一侧身,然后短剑再次袭出,这一次,几乎是不分先后疾攻出上、中、下三剑。 一把利刃从柯冬青腰侧擦过,将柯冬青的衣衫划出一道口子,这正是柯冬青伤及之人反攻的。若不是柯冬青反应快,及早侧了身,那恐怕也已挂彩了。 此时,柯冬青的上、中、下三剑已有两剑奏效,对方发出短促的叫声之后,砰然倒地! 此时,柯冬青再也忍受不住,咳出声来。 他立觉不妙,以惊人之速迅速下蹲、侧滑。 一把刀从他的头顶疾然削过!同时,地面砰地一声响,石板地面火星直冒,显然是一件重兵器重重地砸在柯冬青方才所立之处。 柯冬青奇怪为什么一咳嗽,对方便能立即判断出是敌非友,但很快地便明白了,一定是他们在进入屋子之前已服用过什么药物,所以浓烟并不会使他们有急欲咳嗽之感。 如此一来,自己便危险多了。 烟雾的气味颇为古怪,柯冬青憋得难受。若是他功力平庸一些,恐怕早已咳出血来了。 大概烟雾已渗透到里屋去了,里边响起了一个女人的咳嗽声,也不知是申田田,还是卓白衣的女儿。 立刻有人兴奋地叫了一声:“小姐……” 这一声叫喊,便给他带来了杀身之祸,柯冬青如夜行的猫一般尽量将身子缩小,向那个声音所响之处掩杀过去。 靠近,出招。 血肉飞扬。 一招得手,柯冬青迅速撤身。 有人大声叫道:“别恋战,救小姐要紧……”说到这儿,他突然惊叫一声,原来是对方乘机把一粒花生米射入他口中了。 柯冬青知道现在万万不能让对方闯入里屋。他略一思索,立即靠近堆放尸体的那个角落,抓起一具尸体,便向通入里屋的入口处抛去。 数声惊呼伴随着兵刃与人的骨骼相撞的声音,显然,“白衣山庄”的人已误把尸体当作活人了。 柯冬青接连二三地扔出几具尸体,每具尸体都遭了乱刀砍杀。 有人大叫一声:“我们上当了!” 便在此时,柯冬青人如惊雁般直掠而出。 对方以为又是一具尸体,所以只是向一侧让了让,免得被撞着。 柯冬青乘机出手,他那柄短剑的威力在这一瞬间,几乎发挥至极限。 剑刃之光华掣映飞炫,拉出了数道弦月似的光弧,在空中旋回飞舞。 三招之内,斩杀四人! 空气中怪异的烟雾味反而被血腥之气冲淡了不少。 柯冬青杀得性起,清啸一声,身子团旋如风,短剑以凌厉之势,挟“咝咝”之摄人魂魄的劲风,招式环环相扣,奇快无比,变幻莫测。 凭感觉,柯冬青已知对方至少又倒了四个人。 他的剑从一个人的体内拔出时,右腿迅速扫出。凭记忆,他知道这么一脚扫去,应该有一张八仙桌会被踢中。 果然,“砰”的一声,柯冬青已踢中了一张八仙桌,桌子直飞起来。 惨叫不绝,大概八仙桌已撞倒了好几个人。 柯冬青知道现在关键是要除去这满室烟雾,否则,即使他再神勇,也会有疏漏之时的。 他记得南侧墙根处有一只小小的石磨,便飘身而去,迅速一摸,果然有,柯冬青双手一抱,用力一掷。 “轰”地一声,屋子的一面墙已被撞出老大一个洞,一股清新的风便从那个洞口冲了进来,然后从另一个破烂不堪的窗口出去,屋内的空气一下子清纯了不少,柯冬青已可勉强看得清一些人影了。 这就足够了。 眨眼之间,柯冬青已向七人出手。他的身形奇快无比地穿掠游移,短剑疾出,挟万钧之力,含雷霆之威,其隼厉与迅捷,已达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团团蓝莹莹的光辉在他的身侧交错穿射。 人们已很难看清他的身影了,只是看到一团奇快无比的光影如电飞掠。 一个又一个“白衣山庄”的人在惊异中倒下。 他们没有看清柯冬青是如何出手的,也没有看清自己是如何死的。 他们所能感觉到的,只是有一种疼痛从自己身上的某一点迅速扩散开来,或是咽喉,或是胸前,或是腹部。但这种疼并不持久,因为很快他们的思绪便断了,像一根绷紧的弦那样断了。 没有思想或者说没有生命的人,当然是不会感觉到痛的。 当最后一个人倒下时,屋外响直了鼓掌声。 一个人高声道:“好!” 说“好”的人已从木门的那个破洞中慢慢钻了进来。 他的个子很高,又很瘦,整个身子似乎是被埋在一大堆白色之中,因为天色已渐暗了,无法看清他的脸。 他一进来,便缓缓地道:“好功夫,难怪你连‘白衣山庄’庄主的女儿也敢动了。” 柯冬青淡淡地道:“在我眼中,只有应不应该动的区别,没有敢不敢动之分。如果有谁做了丧尽天理的事,哪怕他是皇帝老子,我也敢动手。” 那人慢慢地向柯冬青踏进了一步,缓缓地道:“听你的口气,想必你是个年轻人了,只有年轻人才会如此大言不惭,想要扶大厦之将倾,而不去自掂斤两。你是个武功很高,又很年轻的人,江湖中已剩下不多了,‘武林四公子’死了,吴清白死了,剩下的还有谁呢?” 说到这儿,他忽然笑了笑,语气一变,道:“剩下的除了柯冬青之外,还会有谁?也只有柯冬青,才有理由要对卓庄主的女儿出手。只是没想到你竟能隐蔽得这么好,若不是我们小姐聪明过人,恐怕到现在我们还是找不到你,佩服,佩服。” 柯冬青心中一惊,心道:“看来,真是卓白衣的女儿设法将信带出去了,可她根本无法起身,又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呢?” 瘦高之人缓缓道:“即使你不挟掳我们小姐,我们也是不会放过你的,何况你现在又冒犯我们小姐?” 柯冬青冷冷一笑。 那人道:“我知道你很自信很骄傲,可如果你知道我是谁的话,恐怕你就不会那么自信了。” 他顿了顿,然后道:“我是‘恶梦人’勾幽。” 勾幽,像恶梦一样可怕的勾幽。 柯冬青道:“在此之前,我已会过了据说一向是五刀致命的刀五,结果果然是五刀致命,不过死的人是他自己;然后我又见了据说轻功已是登峰造极的‘捕风、捉影’,结果他们也不过如此而已;想必,你也是如此吧。” 勾幽一言不发,他的手慢慢地伸进他的怀中,然后又抽出来,抽出来时,手中已多了一只小小的盒子。 柯冬青有些惊讶地望着他。 勾幽“啪”的一声,将盒子打开,屋里顿时蒙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光芒。 这竟是一颗夜明珠。 柯冬青一时不明白勾幽为何要在这种时候,取出一颗夜明珠来,这实在有些怪异。 勾幽将那个盒子连同明珠一同放在一张茶几上,然后才转身对柯冬青道:“我要用它照着我们二人搏杀,因为我的眼睛在黑暗中不怎么管用。” 柯冬青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这些话。 他平静地道:“我不介意。”话一说完,他的右手已按在剑柄上,“呛”的一声,一抹幽淡的光便已从剑鞘中跳将出来。 勾幽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伸手在腰间一摸,抽将出来的竟是一把如镰刀般的兵器。 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只有血腥味与呛人的烟雾在空中飘荡。 一种肃杀之气渐渐弥漫开来,越来越浓。 柯冬青的剑平平而举,目光也是那么平平而视,看着那个似乎深陷于白色中的勾幽。 勾幽握兵器的姿势很怪,那件兵器竟是紧紧地反贴于他的肘部。 蓦地,勾幽的目光一跳,身躯已如一团白色之云般向柯冬青这边飘来。 银镰仍是紧紧地反贴于他的肘部。 柯冬青略略一侧,短剑已在这一瞬间,迸射出了点点光芒。 每一点光芒,都足以致人之命。 勾幽的身子竟可在毫无借力的情况下,凭空拔升二尺。 拧腰、沉肩。勾幽的身躯在间不容发的瞬息之间,斗然倒旋。 一团白色向柯冬青当头罩下。 暴喝声中,柯冬青的剑已成拳斗撩天之势,疾然直袭而上。 奇怪的是那团白色竟未回避。 柯冬青的剑顺利地从白色中穿射而过。 但没有痛哼之声,也没有热血抛洒,同时,柯冬青也已感觉到剑所走的线路过于通顺,丝毫没有穿过血肉之躯时的滞纳感。 不妙! 虽然柯冬青一时不明白为何会有这种情况发生,但已猜测到这一定是勾幽的一个计谋。 就在他如此转念时,勾幽已从那团白色之后疾然闪现。 现在,他的身上已没有了那件宽大的白色衣衫了,而成了一件白色劲装。 而柯冬青之剑所刺中的,正是勾幽以极快之速脱下的白色外套。 勾幽闪身而出后,立即将手中银镰疾然反撩。 如此惊人之变故,柯冬青一时难以撤招回封,情急这下,他立即向后暴退。 勾幽便如附骨之蛆般紧随而上,银镰挥动如虹,寒刃逼人,甚至柯冬青已感受到了银镰的寒意。 柯冬青急忙用力一颤手中之剑,勾幽的白色外套立刻被切成了无数片,碎片如白色蝴蝶般飘扬开来。 勾幽的银镰已将柯冬青的右腿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幸好,伤得并不很深,但因为银镰刃口有一排锋利的齿状钩子,所以伤口已是血肉模糊,所带来的痛感,比一般的兵器要剧烈得多。 柯冬青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心中暗暗骂了一声。 他的手头可不敢闲着,震碎衣衫之后,立即飞速一抡,恰好迎上勾幽那把正向自己喉间切来的银镰。 “当”的一声巨响,两人齐齐退了一步。 这一接手,吃亏的自然是柯冬青。他心中不由暗暗气恼,清啸一声,身形一闪,短剑挥将之处,已有千万条流光穿舞如乱蝶!
第二十九章 再战江湖 第二十九章 再战江湖 剑气布满了寸寸空隙,端的是惊天地泣鬼神的剑法。 柯冬青要把自己所吃的亏给补回来。 他的剑光几乎已将勾幽的身形淹没了,勾幽的身形如一叶即将被浪波吞没的白色孤舟。 但勾幽不愧为“恶梦人”。 他的身形竟可在漫天飞扬的银色光芒中冲天而起,身形过处,银镰封、撩、削、带,以惊人之速,在间不容发之瞬间,挥将出十一招。 金铁交击之声不绝于耳。 无数炫目之火星在剑镰交击之处迸射开来,在夜明珠柔合的光线中,显得格外炫目。 数招之后,柯冬青已渐渐地占了上风。 柯冬青心中一喜,攻得更紧,短剑纵横飞劈,挟江河长泄之凌厉威力,有如电光火石,以令人叹为观止之诡异线路,作着威力惊人的挥发。 勾幽已节节后退,他的银镰完全是攻多守少了。 柯冬青长吸了一口气,身子便如陀螺般急旋而上,剑光如流灿之银雨,划空而出。 剑至半途,突然凝成一点,直指勾幽前胸,其速快逾闪电。 勾幽的反应极快,竟能在如此短促的时间里侧身一让。虽然侥幸保下了一条命,但左手臂仍被柯冬青的剑扎出了一个血窟窿。 柯冬青得势不饶人,剑刚从对方的左臂抽将出来,立即顺势一带,直削勾幽的颈部。 勾幽惊出一身冷汗,百忙之中,一个倒仰,然后便是一个“懒驴打滚”,好不容易才让过这一剑。 柯冬青见这一击又未了结对方,不由暗叫可惜。 长身再上,短剑盘旋如风,同时已飞踢出十六脚,方位角度俱是诡异莫测。 勾幽已是处于下风,处处被制,束手束脚,堪堪避过其中十四脚,却有两脚仍是踢中了他。 一脚正中他的右腿膝盖,若不是他反应得和快,在柯冬青的脚将触及身子的一刹那,全力向后退,恐怕这条腿早已被生生踢断了。 饶是如此,他的右腿仍是剧痛钻心,几乎无法再承受身体重量了。 而另一脚更狠,竟正中他的小腹! 勾幽忽地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似乎已全都挪了位,或是一只大手正抓着自己的内脏在狠狠搓揉。 一股热流从腹部升起,迅速升到喉底,他心知不好,想到强自忍住,却已力不从心,只觉喉头一甜,张口“哇”地一声,喷出了一大口赤淋淋的热血。 此时,柯冬青的剑丝毫未歇下,挟一股逼人之寒气,直奔勾幽的前胸。 勾幽强自提气,一个侧翻,便听得轻微的一声响,然后便感到后背一痛,心知一定又受了伤。 勾幽一咬牙,单手在地上全力一撑,便已借力飞起,身在空中,左腿向地上的一张高背椅疾然踢去。 椅子“砰”地一声,向紧随勾幽而上的柯冬青砸去。 柯冬青短剑挥舞,迎向椅子,便听得“咔嚓”之声不绝于耳,一张木椅,已被削得支离破碎。 便在此时,却见勾幽突然伸手在怀中一探,手中便多出了一件寒光四射之物。 竟又是一把银镰,形状与他的另一把银镰一模一样,只不过尺寸小些,大概只有四寸长。 只见勾幽将手一扬,那只小小的银镰便已如一只银色圆盘般飞旋而出。 柯冬青并不在意,心道:“只是濒死之挣扎而已。”当下信手挥出一剑,要将小飞银镰挡开。 “当”的一声,剑与飞镰相撞击。 飞镰果然被挡了个正着,但飞镰所飞出去的方向却与柯冬青所想象的大相径庭。 飞镰如中咒语般,竟是向勾幽这边飞来。 勾幽银镰挥击,正好击在飞镰所形成的圆盘边缘,飞镰受此一击,再次向柯冬青射去。 柯冬青这才明白飞镰的功用并不那么简单,显然这是勾幽的一手绝活。 见飞镰再次向自己飞来,柯冬青心道:“这次我不用剑挡,倒要看一看你如何再用你这古怪的玩意。” 心中如此一想,他便在飞镰将及的一瞬间,凭空飘升。 飞镰自然从他的身下子过了。 柯冬青一个侧旋,飘然落下。 便在他身子将要及地之时,竟又听到了寒刃破空之声。 那把已避过的飞镰,现在竟又向他袭来。 而勾幽也在此时向他扑来,右手一扬,又是三把飞镰。 飞镰划空之声,如厉鬼之泣声,尖锐可怖。 柯冬青大惊失色。 如今,他已近乎前后受敌了。 每一把飞镰,都是足以致人之命的,而更可怕的是勾幽手中的那柄银镰。现在勾幽已借机而进,将他的银镰挥舞得如狂风骤雨,向柯冬青席卷而来。 柯冬青的身躯在极短的时间内,迅速完成了一连串的动作,几乎已使他将所有潜能都用了出来,每一条肌肉,每一根骨骼,都已尽可能派上了用场。 饶是如此,柯冬青还是受了伤,在他闪过一把飞镰,格飞三把飞镰的时候,勾幽的银镰已在他的肩肋处拉出一道血口子。 如果不是因为勾幽已受了伤,身手大打折扣,恐怕这伤口便不是在他的肩上,而是在他的脖子上了。 勾幽一招得手,立刻略略后撤一步,而此时,恰好是三把被柯冬青格飞的飞镰向他这边飞过来的时候。 对他来说,用飞镰将对手逼得手忙脚乱是他的拿手好戏。 他右手一扬,银镰以一种又快又准确的方式,使三把飞镰如听话的孩子一般,再次向柯冬青那边扑去。 接下来,便是如此场面的一再重复。几把飞镰如同已被附上咒语,在勾幽的驱使下,来回穿梭。 几个回合下来,柯冬青已被折腾得够呛,无论他以何种方式,以多么大的力气将飞镰格开,但最后它们总是能回到勾幽的手中。 到后来,飞镰与飞镰之间在空中相互撞击,这使得它们的运行角度不断地发生着难以捉摸的变化,这对柯冬青来说,是更加难以对付了。 渐渐地,柯冬青似乎已觉得整个屋子——不!整个世界都是飞旋着的银色的圆形物体,它们如鬼魅般神秘莫测。 上、下、左、右、前、后。 飞镰从每一个空间,每一个角度,向柯冬青发出一次又一次的绵绵不断的袭击。 柯冬青的心情开始烦燥起来,小飞镰本身就是银白之色,表面又光滑如镜,它们在夜明珠柔和的光束之下,反映出一片炫目的银白色。 柯冬青觉得自己已陷入一片银白色的海洋中了,而且正越陷越深! 也许,便要被淹没了…… 蓦地,柯冬青的腹部一痛,竟被飞镰划出了一道口子。 柯冬青被剧痛一刺激,人反而一下子清醒了不少。 他心中暗叫不妙,心知再如此下去,一定会稀里糊涂地被这几把小小飞镰要了命。 怎么办? 他的目光突然停在那张茶几上,心念一动,立即贴地飞去。 三把飞镰在勾幽的挥击下,向柯冬青紧随而去。 柯冬青单手迅速一抄,茶几便已飞舞起来。 “笃,笃,笃”三声沉响,三把飞镰全部扎进茶几之中! 柯冬青暴喝一声,茶几便挟“轰轰”之声,向勾幽那边撞去。 同时,他已如鹰隼般飞起,无数剑影,随着他的动作串跳出晶莹的弧线与光圈! 这一次,柯冬青被勾幽逼得几无还手之力,心中自然是满腹怒火,现在便借着他的剑,挥洒得淋漓尽致。 剑芒伸缩宛如千百条互映交错的蛇电,编织成纵横飞舞的霞光图案。 一阵刺耳的金铁交击之声响起,然后便见勾幽的银镰突然脱手而飞了。 但银镰并未直接坠地。柯冬青在银镰飞起的那一瞬间,长身而起,短剑一沾一带,银镰便已疾然切向勾幽的咽喉。 勾幽大惊,急一缩身。 便在此时,柯冬青的短剑已拉出一条优美的弧线。 弧线划过,血光抛起。 勾幽的喉底发出低低的一声,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柯冬青吁了一口气,在桌上抓起那颗夜明球,扬手扔出门外。 门外响起惊叫之声。 柯冬青暗暗好笑,这时,天已完全黑了下来,而月亮又尚未升起,所以屋内是一片黑暗。 静下来之后,柯冬青才明显地感觉到了身上的几处伤口痛得厉害。 便在此时,他听到一声低低的呼唤:“大柯……”是女人的声音。 柯冬青吃了一惊,因为只有“欢乐小楼”的人才会如此称呼他。 而“欢乐小楼”的人又怎会出现在这儿呢? 正当他惊疑之时,那个女性的声音又已响起:“我是游雪,快进里屋来。” 柯冬青暗暗惊诧,当即辨明方向,穿门而入。 里屋已点起了一盏昏暗的灯,柯冬青看到游雪正与申田田站在一起,在另一个角落,还有一个老头坐在那儿,却是申也非。 柯冬青一见游雪,心情异常激动。毕竟,是她与柯冬青一起将岌岌可危的“欢乐小楼”保全下来,在危难之中,她对柯冬青以及整个“欢乐小楼”有太多的帮助了。 柯冬青想说什么,又没能说出来,他的眼圈热了。 此时,他已明白了“患难与共”的真正含义。 游雪道:“申前辈已把一切都告诉我了,现在时间紧迫,我们赶紧撤走。目前局势,不允许我们与‘白衣山庄’的人作正面交锋,因为在江湖人眼中,你已是武林公敌。” 柯冬青这才想起了什么,问道:“你们……你们是如何进来的?” 申也非道:“你随我来。” 柯冬青满腹疑虑地跟了过去,只见申也非将床头的一个柜子移开,下面竟露出一个洞口来。 柯冬青没想到自己生活了半个多月的屋子里有这么一个隐蔽的口子。 申也非一招手,道:“都下来吧。” 众人鱼贯而入,卓白衣的女儿由申田田背着下去。 洞口不大,但顺着斜坡下去就渐渐地宽了起来,大可以弯着腰前进。 游雪走在最后面,她从怀中掏出一根细绳,用力一甩,正好缠绕在那只柜子的一只脚上,游雪便慢慢地拉动,然后探出手,将柜子扶正了,又收回细绳,这才跟随着众人而下。 走出了约摸十几丈远,只听得身后传来一声沉闷的“轰”地一声,然后地面猛地一震。 申田田吃惊地道:“爷爷,是你将屋子炸平了吗?” 黑暗之中传来申也非的声音:“没有……大概是卓白衣手下的人干的。” 柯冬青吃惊地道:“那……那……”他本是想说:“那他们便不怕伤及卓白衣的女儿了吗?”可又一想这可能触及卓白衣女儿的心事,便又忍住了。 申也非叹了一口气,道:“田田,把你阿花姐放下,解开她的穴道吧。” 众人都停下了脚步。 少顷,听得“嘤”的一声,然后便响起卓白衣女儿的声音:“申爷爷,怎么会……是你?” 她的语气中包含了失望、委屈与惊讶。 申也非苍老的声音响起:“我也没想到有一天我会对自己徒弟的女儿使出这种手段,阿花,我知道你一定恨爷爷。可爷爷要告诉你:这一切都是因为你父亲而起的,是他造成了如今这种局面。” 他的声音顿了顿,又缓缓地道:“我知道你不会认同爷爷的话的,在你的眼中,卓白衣是你的好父亲,对不对?” 阿花惶惶地道:“申爷爷与爹之间一定有了误会,总有一天,你们会相互谅解的。这段日子所发生的事,我也不会告诉我爹。” 申也非笑了一笑,道:“你不了解你爹,无须你告诉他,他也一定知道是我。而且,我也不可能谅解他的。” 阿花不安地道:“若是爹有什么地方对不起申爷爷,但你是他的师父,自可教训他的,请申爷爷看在阿花的份上,原谅我爹的不是之处吧……” 申也非苦笑了一下,道:“我放过你爹,你爹也不会放过我的。” 阿花急道:“可是……” 申也非道:“走吧,许多事情,明白了不一定比糊涂得好。糊涂时便糊涂过,明白过来了,痛苦便多了。想来,我真是不该以真面目在你面前出现的。” 阿花沉默了。 众人默默前行,柯冬青却在心中嘀咕:“这地道是什么时候有的?难道申前辈早已料到会有今天,所以早早地便备下了一手?” 又走了大概二十几丈远,通道开始爬升,很快,前边的申也非已从洞口爬出去了。 这儿是镇子的边缘地带,洞子的出口处恰好在一间牛棚中,上面撒了一层稻草。申也非拨开稻草,率先出来了。 牛棚中的牛惊讶地看着这一群不速之客,一头小牛轻轻地叫唤了一声。 申也非道:“他们在现场找不到我们,一定会细加查寻,所以这个通道迟早还是会被发现的,此地不宜久留。” 申田田道:“地道是什么时候挖掘好的?怎么连我也不知道?” 申也非道:“当然是早就已挖好了。若不是叶有根把这事告诉我,我一时还真想不出该用什么方法把你们救出来。二十几年前,正是兵荒马乱的年月,许多人都在自己的住宅中挖好了通道,以备在必要时逃避战祸。” 柯冬青道:“这么说来,真正的叶有根也是有的?” 申田田道:“当然了,要不然,鱼爷爷又如何替你易容?不像真正的叶有根,又如何瞒过叶有根的街坊邻居?同样的,叶有根的妻子也是有的,他们二人的生活,现在可比以前开着那家半死不活的染坊强多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阿花忽道:“申爷爷,下一步,你要如何……如何处置我?” 申也非沉默了片刻,缓缓地道:“你走吧,也许我将你挟制来本就有些不妥,我不能让这个错误再继续下去。” 吃惊的不仅是阿花,还有柯冬青、游雪和申田田。 柯冬青虽然也不愿伤害阿花,但现在就放走她,对柯冬青他们来说,无疑是大大不利的。 但既然申也非这么说了,那么谁也无法再说什么了。 阿花没有立即便走,她静静地站了好长一段时间,才道:“诸位请放心,我已看出你们都不是坏人,所以我什么也不会对我爹说的。而且,我相信我爹也只是一时糊涂,才会有这场冲突,此后,我们总有一天会笑脸相迎的。” 说完,大家一片沉默。 谁也不知道在这种场合该说些什么。 阿花道:“我……告辞了。” 然后,响起了一阵细微的脚步之声,脚步声越去越远。 申也非缓缓地道:“本来,按计划下一步就该是申田田扮作阿花了,这本应是出奇制胜的一招,但现在自然是无法如此实施了。我们利用阿花,虽然合理却不很合情,毕竟她是个好姑娘。” 申田田道:“那现在我们该去何处?” 申也非道:“我们去你鱼爷爷那儿,而柯少侠与游姑娘则去‘欢乐小楼’吧。我已将所有武功心法全授于柯少侠了,至于如何领悟,则是看你自己的修为了。在没有习成武功之前,望你切莫抛头露面,身在‘欢乐小楼’,身边有数百名自己的属下,想必会比在这儿安全得多。” 柯冬青忙道:“既然如此,申前辈与申姑娘不妨与我们一起去‘欢乐小楼’,相互之间也有一个照应。” 申也非道:“我这把老骨头,认识的人太多了,现在又是手无缚鸡之力,去了不但帮不上忙,反而会添乱。要不,就让我孙女去吧,多多少少可以帮上点忙。” 柯冬青忙道:“那前辈你身边不是没个人照应了吗?” 申也非呵呵一笑道:“放心,只要我与鱼老头在一起,还没有人能打我的歪主意。寻常人,就连靠近鱼老头的屋子也难!” 柯冬青心想他所说的鱼老头自然就是鱼有水前辈了。 他正准备再推辞,却听得申田田道:“柯少侠还怕我去了添乱子吗?” 这话一说,柯冬青便不好再推辞了,急忙道:“有申姑娘鼎力支援,那是再好不过了。” 申田田笑道:“咱们都是刀尖上舔血过日子的人,哪有那么多的斯斯文文。我如此做,也是为了替我爷爷出口恶气,大家应该相互支持。” 游雪道:“事不宜迟,我们先将申前辈送到鱼前辈那儿,然后立即赶回‘欢乐小楼’,最好是能在天亮之前赶回去,那样才不会引人耳目。” △△△ △△△ △△△ 柯冬青、游雪、申田田三人果然在天亮之前便赶回了“欢乐小楼”。 他们三人送走申也非之后,立即雇了一辆马车,连夜回驰。 在途中,他们连换三次马车。 天刚拂晓时,他们离“欢乐小楼”只有四五里路了。 坐在马车里,游雪便觉得倦意一阵又一阵地袭来,支撑不住,便晕晕睡去了。 申田田轻轻地道:“我爷爷将消息传到游姑娘那儿时,她离你的染坊店尚有近百里路,硬是在两个时辰内赶到了,难怪会累成这个模样了。” 柯冬青心生感激,他见游雪的睡态颇为别扭,便轻轻地扳动一下她的肩膀,想让她的姿势舒服些,没想到却一下子把游雪惊醒了。 游雪一惊而起,见是柯冬青,方定下心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没想到竟会睡着了。” 柯冬青看着她那已有些消瘦的脸蛋,满怀感激。 “欢乐小楼”的人见到他们喜爱尊敬的大柯,都异常兴奋,但他们不能大声喧哗呐喊。同时,他们也暗暗惊诧,不明白这世间竟有如此高明的易容术,连他们这些与柯冬青朝夕相处了数年的兄弟,竟也分辨不出,若非游雪介绍,他们是不会想到这个看上去有些儒弱的中年汉子,会是他们的那个有极旺盛的生命力的大柯。 为了掩人耳目,白天,柯冬青参与制作瓷器粗坯的活,每天弄得一脸泥一身汗的。外人即使看到,又如何想得到他便是柯冬青? 到了夜间,他才开始习练申也非授的武功。 他不知道,在他习练武功之时,游雪每次都安排了二十几人在四周守卫。因为一个人在演练某种武功,达到一定程度但还没有实现飞越的时候,是很脆弱的。如果在这个时候受到攻击,那将极为危险。 终于有一天,柯冬青一脸兴奋地对游雪道:“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游雪道:“是吗?恰好我也有一件喜事要告诉你。” 柯冬青惊讶地道:“这么巧?你先说吧。” 游雪道:“今天我们‘欢乐小楼’来了二位客人。” 柯冬青问道:“客人?谁?” 游雪笑道:“你看了便知,他们正在等着见你呢。” 柯冬青跟在游雪后面,心中暗道:“会是谁呢?” 当柯冬青看到游雪所说的客人时,他惊呆了。 那二人竟是宋共羽与战青枫——武林四大家族中的两个当家人。 柯冬青的表情就那么僵在那儿了,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游雪所说的“客人”会是这两个人。 来了这两个人,又怎能说是好事? 宋共羽见游雪进来,便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有些仓促地道:“游姑娘,柯……柯少侠怎么还未出来?莫非他对以前的事还……还怀恨在心么?” 柯冬青一惊,心道:“我不是站在这儿吗?”但很快他便明白过来,他现在的模样打扮是叶有根,宋共羽当然认不出来了。 可他怎么会称呼自己为“柯少侠?” 游雪一笑,道;“我们楼主不是正站在你们面前吗?” 宋共羽一愣,双目一扫,强笑道:“游姑娘说笑了,怎么老夫连个人影也没看见?” 他的目光狐疑地停留在柯冬青身上,迟疑道:“莫非,这位就是……就是……” 柯冬青当然得说话了:“不错,我就是柯冬青。” 宋共羽张大了嘴,呆在那儿。 战青枫也站了起来,道:“没想到柯少侠易容术如此高明。” 柯冬青与战青枫之间没有正面冲突过,何况以前段牧欢与这位醉红月的爷爷之间交情也不薄,于是柯冬青对他还保持了一些礼节:“在下以如此面目与前辈相见,实在是迫于无奈。” 游雪插话道:“我们楼主几乎被整个武林视为公敌,所以只好处处小心翼翼了。” 宋共羽尴尬地干咳了两声,道:“老夫……老夫听信谗言,使柯少侠蒙冤受屈,还望柯少侠海涵。” 柯冬青没想到今日宋共羽的态度会来这么个大拐弯,竟向自己赔不是了,不由大惑不解,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游雪道:“这也不能全怪前辈,若非有奸人作梗,又怎会酿成那次冲突?既然今日大家已冰释前嫌,那么日后便当携手对敌才是。” 宋共羽大声道:“老夫这辈子佩服的人没有几个,但对于游姑娘,老夫是五体投地!柯少侠能得到游姑娘的相助,何愁大仇不能得报?” 游雪忙道:“前辈言重了。” 战青枫道:“我们尚有事在身,不多打扰了。” 游雪道:“二位前辈请便。” 战青枫、宋共羽告辞而去。 待他们走后,柯冬青方惊讶地道:“怎么今日宋共羽与以前判若两人了?” 游雪道:“因为他已明白了事情的真相。” 柯冬青不解地道:“为何他会有这种转变?他本是已对我恨之入骨的?” 游雪缓缓地道:“要说服这样一个人的确不容易,但也不至于难到无从下手。其实,只有他静下心来,便可以看出那天所发生的事中有不少漏洞。” “首先,他不会平白无故地出现在埋藏几个黑衣人的地方,一定是有人向他透露了这一点。那么,透露这事的人又是如何发现的?除非宋玄雁、醉红月他们死亡之时,那人也在场。但这显然不太可能,一个能将‘武林四公子’同时杀死的人,又怎么可能会出那么大的漏洞,让一位现场目击者走脱呢?” “其次,如果你真的是杀死‘武林四公子’的凶手,那么在他们遇害之后,你又怎会想到要将已埋藏好的尸体再转移呢?这绝对不合情理,没有人会傻到这一地步的。” “宋共羽是个聪明人,只要方式得当,凭上面两点,就可以使他醒悟过来。我找到他时,虽然费了一番周折,但总算成功地说服了他。而战前辈那儿,则轻松了些。如今,少了‘武林四大家族’的压力,我们就要从容些了。” 柯冬青满怀感激与敬意地看着游雪。 他知道虽然游雪现在说得颇为简单轻松,而事实上一定危机百出。 他心想:“若换成是我,一定是做不到这一点的,难怪宋共羽对她如此推崇。” 游雪又道:“虽然我们还不能确定是谁做的手脚,但我想阮大先生有颇多值得怀疑之处。” “阮大先生?” “不错,他在那个场合出现,是太蹊跷了。只不知道他是被卓白衣利用了呢,还是本身就已为卓白衣控制。” 她摊了摊手,道:“无论如何,阮大先生是再也无法从中煽风点火了。宋共羽这次来我们‘欢乐小楼’,虽然没有说太多的话,但用意是明显的,就是要与你握手言和。只是他放不下面子,放不下身分罢了。” 柯冬青叹了一口气道:“幸好我们‘欢乐小楼’与武林四大家族之间的冲突没有发展得太激烈,否则今日想收场,也无法做到。” 游雪道:“这也正是当时我们本可以将宋共羽、阮大先生那帮人全部制服,却又网开一面,让他们全身而退的原因。否则,即使当时我们占了便宜,现在却会落于孤立无援之境。” 说到这儿,她话锋一转,道:“现在,该你说说有什么好事要告诉我了。” 柯冬青道:“其实不用说,你也应该猜得到的。” 游雪略一思忖,惊喜地道:“是不是已将申前辈的武功全领悟了?” 柯冬青搓着手道:“不敢说全领悟了,他老人家的武功博大精深,又岂是我这样的平庸之辈花上几十天功夫能尽数领悟的?只是今日有了豁然开朗之感,许多积在那儿解不开的问题,在一瞬间竟同时迎刃而解了,就是有些奇怪。” 游雪笑道:“这便是厚积而薄发吧。看似一时之得,其实全是平时的积累。只不过在那一刹那间,找出一个喷薄而出的突破口罢了。” 她抿了抿嘴,笑着道:“如此说来,今晚我们是不得不庆祝一下了。” △△△ △△△ △△△ 菜不多,却很精致,这是游雪亲自下厨做出来的。 柯冬青不明白为什么游雪做每一件事都这样近乎完美。 同坐的还有秋千千、申田田。 经历了这么多磨难与变故,秋千千已不再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了。 游雪举起杯来,道:“我总感觉今天也许会是‘欢乐小楼’的一个转折日,从此‘欢乐小楼’应该能开始步入一条顺坦的道路了。多谢申姑娘与千千的鼎力相助,我们先干了这一杯吧。” 柯冬青笑道:“似乎这些话应该由我来说才对。” 众人大笑。 秋千千调皮地道:“大柯又何必分得如此分明,人家游雪姐姐可早就不分彼此了。” 柯冬青笑道:“是吗?” 游雪却已把一块冬笋挟入秋千千的口中,娇嗔道:“好个饶舌的丫头,先把你的嘴堵上。” 秋千千嚼着笋,不能再出声。 大概是酒力的作用,游雪的一张俏脸已是嫣红如桃了,美目亦如秋水般清澈。 柯冬青惊讶地看着她,心中暗道:“怎么游姑娘已全无以前的冰凉之感?” 申田田忽然站起身来,低声道:“我觉得头有些晕,先告退一步。” 柯冬青关切地道:“不碍事吧?我去替你叫个大夫。” 申田田道:“不碍事,或许是昨夜睡得太迟,歇息一阵就会好的。” 边说,她就边往里屋走,秋千千忙跟去。 游雪看着申田田的背影,若有所思。 屋内只剩下两个人,一下子便静了下来,柯冬青想说点什么,却一时想不出什么话题,只好一杯接着一杯地往自己口中倒酒。 游雪低着头,抚弄着自己的衣角,默默无语。 很快,秋千千便回来了,见两人呆坐着,便笑道:“怎么都成了闷嘴葫芦了?” 游雪道:“申姑娘已休息了吧?” 秋千千道:“人是躺下了,却睁着眼睛呆呆地出神。” 柯冬青站起身来,道:“我去看一看她。” 游雪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止住了。 申田田果然如秋千千所说的那样躺在床上出神,听见脚步声,她便道:“怎么又回来了?我不是说过我没事吗?” “没事就好。”申田田一惊,转眼一看才知不是秋千千而是柯冬青。 她道:“我还当是千千呢……我真的没事,你……你还是回去吧,总不能让……让游姑娘一个人在那儿坐着。” 柯冬青道:“那里还有秋姑娘呢。再说她也不会因为这事不高兴的。” 申田田看了他一眼,又转过脸去,幽幽地道:“你很了解她吗?” 柯冬青抓了抓头皮:“不太了解吧,不过我知道她是个好姑娘,与你一样。” “与我一样?” “自然,虽然你们性格不同,但你们给了‘欢乐小楼’这么多帮助,不知该如何表示我的谢意。” 申田田淡淡地道:“你是因为这个才来看我的吗?” 柯冬青道:“是呀……不过,也不全是——咦,今天你是怎么了,说话怎么跟平时不一样呢?” 申田田沉默了片刻,方道:“我想歇息一会儿,你出去吧。” 柯冬青想了想,道:“好吧,有事别强撑着,告诉我一声,头晕这病非大非小的,不可小看,万一出了什么事,我就无法向你爷爷交代了。” 边说,他边往外走,顺手带上了门。 屋里,申田田脸上竟有晶莹的泪珠悄悄滑落。 因为申田田的缘故,接下来的晚饭吃得就有些索然无味了。 当晚,柯冬青躺在床上,竟总也睡不踏实,思绪乱得很。 正这当儿,却听得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柯冬青伸手抓过短剑,沉声道:“谁?” “我,柳包品。” 柯冬青穿好衣衫,将门打开,门外站着一个人,正是柳包品。 柳包品低声道:“楼主,今天是轮到我巡夜。我巡夜时在院外发现两个可疑人物,鬼鬼祟祟的,于是便把他们抓了来,请楼主定夺。” 柯冬青道:“游姑娘知道吗?” “暂时还不知道。” “你把那两个人带到这儿来,顺便把游姑娘也叫来。” “是,楼主。” 很快,那两个人便被带了进来,浑身已被粗粗的麻绳捆得严严实实。
第三十章 胸有成竹 少顷,游雪也来了,衣衫整整齐齐的,大概还没有睡下。 游雪看到被捆得像粽子一样的两个人,惊道:“是谁抓来的?” “我与另外三个弟兄。”柳包品上前一步道。 游雪有些恼怒地道:“他们已进入‘欢乐小楼’了吗?” “还……还未曾。” 游雪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道:“我不是说过巡夜者对院外发生的事,一概不准过问吗?” 柳包品道:“可他们……” 游雪打断了他的话道:“你是想说他们形迹可疑,对不对?” 柳包品点了点头,道:“正是。” 游雪道:“你别忘了我们现在是以开瓷器坊为掩护的。一个正当做生意的,又怎么会有那么高的警惕和大批身怀武功的护院人?你们将这两个人抓来,无形便给别人透露了这一点。如果这二人不是‘白衣山庄’的人还好,如果是的话,那么我们一定是上当了,只怕是卓白衣的投石问路之计!” 柯冬青吃了一惊。 游雪接着道:“当‘白衣山庄’的人见自己的人在‘欢乐小楼’附近失踪,那么不就等于明确无误地告诉他们,这里边有问题?” “也许,在你们抓住这两个人时,已有人在默默注视着那一幕呢。” 柳包品吃惊地听着,他本以为抓来这两个人,多多少少也算是一件功劳呢。 游雪道:“但愿这两个人只是寻常的盗贼之类的角色。” 她走到那二人跟前,沉声道:“你们是什么人?” “我……我们是想……想来庄内偷点东西。没……没想到未进庄,就……” “住口,你们不是窃贼,没有那个小偷会这么快便承认自己是小偷的,何况我们并没有抓住你们的什么证据。” “小姐,我们是怕你们严刑拷打,才干脆说了实话的……” 游雪的语气变得缓和了,道:“既然如此,那么你们说说平时是跟白居关混的,还是杨铁书那一伙的?” 其中一人支吾着道:“我们是白……白大哥手下的……” “胡说!”游雪大喝一声:“白居关是本县父母官,杨铁书是我们镇上说书的,你们既是窃贼,怎么会跟本县县令勾结?你们分明是来自外地,对我们有所图谋,却在这儿信口撒谎!” 那二人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了,犹自强辨道:“我们本是外来流窜至此。方才见小姐发怒,一惊慌,便顺小姐的意思说了名字。” 游雪冷冷一笑,道:“你们是‘白衣山庄’的人。” 那二人忙道:“不是,不是。” 游雪一摆手,道:“带下去,好生看好,待楼主回来再作处置。” 柯冬青一愣,立即察到游雪向自己使了个眼色,当下便默不作声了。 当二人被带下去之后,游雪方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不出二日,白衣山庄便会向‘欢乐小楼’进攻。这两个人只不过是他们的问路之石,可惜我们的人没有看清这一点,暴露了自己。” 柯冬青道:“那么你为何要说等楼主回来再处置他们?” 游雪淡淡一笑,道:“既然‘白衣山庄’的人迟早要来,我便以此向他们催上一催,让他们抓紧点来。” 柯冬青惊讶地看着她,道:“游姑娘已成竹在胸?” 游雪一笑。 △△△ △△△ △△△ 抓来的两个人被关进了一间狭小的房子里,门关得紧紧的,外面还有三个人看管。 自他们关进来之后,“欢乐小楼”似乎便把他们忘了,再也没有人来过问他们。 到了第二天早上,门开了,进来了两个人,将他们身上的麻绳解开来,然后送上两份饭。吃完之后,他们一言不发,又将门从外面关上了。 二人的手脚被捆了这么久,早已酸麻难当了,当下赶紧开始活动手脚,好半天身上的器官才恢复了灵活。 其中一个左手长了六个手指的人低声道:“看来庄主猜得没错,‘欢乐小楼’的人竟还真的仍在这儿!” 另一个人眼角处有一刀疤,这使得他的眼睛看上去有些斜斜地吊起,他用力地搓着脖子,道:“我们算是把任务完成了,可这下大概得把小命搭进去了,没想到那丫头那么厉害。” “六指”以更低的声音道:“只要等到庄主他们攻来,你还怕出不去吗?那时,我们可是立了大功了,庄主还不好好地赐赏?” “吊眼”不屑地“哧”了一声,道:“你当‘欢乐小楼’的人是泥捏的?庄主再厉害,在他攻进来之前,‘欢乐小楼’的人还不‘咔嚓’的一声,把我们先料理了?” “那……那如何是好?” “吊眼”向后面墙上一靠:“等吧,多活一天是一天。” “六指”道:“既然你如此说,当时为何要接下这任务?” “吊眼”道:“你当由得了我们选么?像我们这样的人,是最适合用来送死的。何况也没想到‘欢乐小楼’有这么一个厉害的女人,一眼便把我们识破了。庄主不是说那个叫什么柯冬青的家伙一直逃窜在外吗?我还道这次是我们哥俩露一手的好机会呢。” “六指”听到这儿,不由一下子泄了气,像被抽了筋骨般斜斜地倚在那儿,脸色苍白。 “吊眼”不屑地拍了他一下,道:“瞧你那熊样,胆被吓破了吗?不就是一死吗?十八年后……” 话说到这儿,突然被一阵嘈杂之声打断,凝神一听,却有柳包品的声音——他们二人也只能听得出柳包品和游雪的声音了。 只听得柳包品道:“走吧,我们是来替换你们的,活该你们走运,外面的日头多好。” 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在这儿也不错嘛,不用干活,这两个家伙又老实得很,你们在这儿还不跟玩儿似的?” 柳包品道:“去去去,说什么风凉话,别忘了三个时辰后来换我们。” 脚步声响起,大概是前面那一批人出去了。 柳包品骂骂咧咧地道:“抓了两个人,还惹来一肚子气,越想越不是个理。就算他们是‘白衣山庄’的人,那又有什么?把他们的头‘咔嚓’一声砍下来,不也可以出口恶气么?想他们‘白衣山庄’杀了我们多少弟兄?” 另一个声音道:“柳大哥消消气,其实游姑娘说的也是不无道理,只怕把这两个人抓了,会打草惊蛇。而今楼主又不在,万一招来了‘白衣山庄’的人,可是麻烦大了。” 一个嘶哑的声音补充道;“若是再加上武林四大家族,就更不好应付了。” 柳包品粗声粗气地道:“怕个球!大不了拼个你死我活。如今还要在这地方看着那两个杂碎,依我的性子,便一刀将他们的头砍了。” 嘶哑的声音忙道:“万万不可,楼主尚未回来,连游姑娘都不好自作主张。” 柳包品狠狠地道:“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恶气,要不就进去抽打那两小子一通,也好出出气。” 这下没有人反对了。 里边的两个家伙则吓得直缩脖子,心道:“在这种时候被他们揍一顿,还不是同被鬼打了一样?” 正忐忑间,外面又响起了一个声音:“喂,你们三个要不要酒?” 声音似乎是从更远处传来的。 柳包品道:“小子,你是拿我寻开心吗?”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好心问你一句……” 柳包品打断他的话道:“真的吗?什么地方搞来的酒?大鸟,你出去看看,有酒这日子就好过多了。” 那个嘶哑的声音响起:“柳大哥,就是有酒我们也不能喝,游姑娘让我们看着这两个小子,要是有个差错,两罪并罚,恐怕……” “去去去,要怕事到时就往我柳某身上推好不好?你以为游姑娘有三头六臂,我们兄弟几个喝点酒她也能知道?” 大鸟嘀嘀咕咕的声音越来越小,大概是去外面看是否真的有酒。 不大一会儿,便见得嘶哑的声音响起:“还真有!喏,还有半只鸡……” 柳包品嗬嗬笑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王有古今天怎么这么够意思?” “不知他是从什么地方偷来的,现在咱一块儿吃点,万一出漏子了,便让我们一块扛。” “那有什么,酒才是最实在的。” “吊眼”也是个老酒鬼,在里边就那么一个劲地咽着口水,几乎把舌头也给吞下去了。 外面开始吆三喝四地喝起来,当然声音是压抑着的,显然是怕被外头的人听到。 渐渐地,外面的人说话也不太清晰了,个个张着大嘴。 却听得柳包品忽然粗声大气地道:“我,我要去揍这两个小子一顿,大……大鸟,去……去把门打开……打开……” 大鸟道:“我……我不去,我要是去了,我……” 不知为何,下边的话便没有了。 柳包品“嘿嘿”笑道:“三……三杯便……便把你放……放倒了,你不去,我……我自己去……” “哗啦啦”地一阵乱响,大概是什么东西被碰到了。然后,便是一阵脚步声向这边走来。 “吊眼”与“六指”在心中暗暗骂道:“这家伙怎么一个劲地想地揍我们?我们又没有踩着他的尾巴!” 铁门缝里哗啦地乱响一阵子,好一会儿才打开,一阵酒气也随之一道进来了。 柳包品歪歪跌跌地进来了,嚷嚷地道:“趴下,趴下,让我好……好好地打一顿。” 他的手中拿着一根木棍,胡乱地比划着,一双眼睛有些呆滞地盯着蹲在地上的两个人。 “六指”心中“格登”了一下,暗道:“我的妈呀,这家伙怎么尽跟我们过不去呢?” 他想反抗,却又不敢,正要趴下时,“吊眼”已在暗中捅了捅他。 却听得柳包品道:“好啊,你们还想……还想反了不成?” 他的棍子“呼”地一声便挥了下来。 “吊眼”心道:“我还没打算好呢,你便先打来了,好,横竖是一死,我便先宰了你再说!” 他顺手将那根木棍一牵一带,大概柳包品还真喝多了,竟被带得一个马趴,就趴在地上了。 “吊眼”一把夺过木棍,就要往柳包品头上砸,便在这当儿,外面有人喊:“柳……柳大哥!” “吊眼”的手便停在那儿了,他心想这么一砸下去,这家伙一定会叫一声,这么一叫,我便没命了。 别看他嘴里说得胆气十足,但真的到这时候,他又不舍得死了。 柳包品一骨碌地又想爬起来,这时,“六指”反应倒也快,赶紧出手,一下便把柳包品的穴道点了。 外面那嘶哑的声音又叫开了:“柳大哥,是不是喝怕了就溜……溜到屋子里躲起来了?” “六指”忙挤着嗓子道:“还怕你不成?你等着,老子灌得你认不清公母。” 说完,他便低声道:“怎么办?” “吊眼”一咬牙:“冲出去!” “六指”一把拉住他,道:“不能就这么冲出去!” 他将柳包品的外衣三下五除二地扒了下来,往“吊眼”身上一扔:“你与他的个头差不多,快穿上。” “吊眼”嘀咕道:“怎么就让我穿?”但还是把衣服穿上了。 穿好衣服,他便将头发弄乱了些,再弓着腰,跌跌撞撞地走出去,一只手捂着嘴,做出想要呕吐的样子。 出来之后,他才发现这种准备压根儿就没有必要,因为外面两个人面对这边坐着的,人已趴在桌上,扯起了呼噜;另一个背对这边的人正向自己的杯中倒酒,酒有一半被他倒在了桌子上。 “吊眼”轻手轻脚走了上去,一下子便封住他们的穴道。 “六指”也已轻手轻脚地跟了过来,见此情形,又惊又喜,他贴在“吊眼”耳边轻声道:“要不要逃出去?” “吊眼”道:“一不做,二不休!” 二人弓着腰,从窗口向外望了望,见西边的窗户下边便是一片半人多高小竹与万年青,两人相互递了个眼色,立即从西边这个窗子跃了出去。 两人借着树丛的掩护,走一阵,停一阵,走出了二十几丈远,竟未让别人发现。 终于,在他们前边五六丈远的地方出现了一间半敞半开的工棚,里边有许多人在忙碌着,看样子是在制造瓷器。 现在,他们再也无法通过这一段路了,虽然他们已看到了十几丈远外的院墙。 两个人趴在地上,虽然一丛茂盛的小竹将他们挡了个严严实实,可他们仍是暗暗焦急,因为“欢乐小楼”的人极有可能会发现他们两个已逃走了。到时这么多人一起搜寻,哪能找不到? 突然,远处突然有一道火光亮起,然后便听到有人大叫:“失火了!” 一片嘈杂的喊声响起,工棚内的人全都向那片火光那边扑去。 “六指”与“吊眼”兴奋不已,岂肯错过这天赐良机? 奇迹般地从“欢乐小楼”逃出来之后,两人身上竟已汗水淋漓。 两人不敢怠慢,立即向“白衣山庄”逃去。 △△△ △△△ △△△ 白衣山庄。 白衣山庄并没有隐于某一个深山幽谷中,因为在江湖人眼中,白衣山庄并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六指”、“吊眼”两人回到白衣山庄时,发现庄内多出了一种临战前的肃杀气氛。 因为他们二人这次执行的任务特殊,所以很快便见着了卓白衣。 卓白衣听他们把事情的前前后后说了一遍,却一言不发。 他的整个身子本是深深地陷入那张铺着虎皮的椅子中,这下却已挺挺地直腰坐了起来,使得他的身子格外的高大。 无论是谁,见了“八王爷”卓白衣,都会心生仰视之感。 似乎,他天生就是一个供人仰视之人,那威仪的外表足以让人望而生畏。 “六指”、“吊眼”一动不动地伏于地上,侥幸逃得一命的欣喜早已飞到九霄云外去了。在卓白衣的面前,他们只会感到压抑、紧张。 卓白衣干咳一声,“六指”身子不由一震,头便伏得更低了。 卓白衣缓缓地道:“你们辛苦了。” “六指”、“吊眼”以略有些发颤的声音道:“为庄主效力,万死不辞!” “很好!” 卓白衣站了起来,慢慢地踱了几步,背着手,低沉地道:“这一次,你们立了大功。” “六指”与“吊眼”紧张的心略略地放下来些。 却听得卓白衣继续道:“如果你们不回来,那就更好了,可惜呀可惜。” 豆大的汗立即从地上伏着的人的额头上冒了出来。 卓白衣忽然笑了笑,道:“你们不用紧张,回来了就回来了,即使他们‘欢乐小楼’真的能察觉什么,也没关系。如今‘欢乐小楼’是风中残烛、过街老鼠,又如何能抵挡得了我一记重拳呢?今夜,我便要亲自出马,踏平‘欢乐小楼’!‘欢乐小楼’一平,就不怕柯冬青那小子再如何兴风作浪!” 他的眼中闪过一种怨毒之色:“连我的女儿都敢动!我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顿了顿,他又道:“既然你二人去过‘欢乐小楼’里面,今夜便由你二人带路。” “吊眼”、“六指”齐声应“是”。 这时,有人进来禀报:“庄主,一切准备妥当。” “好,大伙儿好好休息,天一黑立即出发,争取天亮前赶至‘欢乐小楼’,庄内由柳小媚留守!” 当天色暗下来时,从“白衣山庄”内闪出近千人的队伍,向“欢乐小楼”那边飞速奔去。 卓白衣及他的近千名属下离开“白衣山庄”,直奔“欢乐小楼”。 他们的速度颇快,未及天亮,便已赶至“欢乐小楼”。 但“欢乐小楼”什么也没有,几百号人凭空消失了! 卓白衣的神色变了变,此时“六指”及“吊眼”恰好在他的身边。 只见他的右手一挥,一道寒光闪过,二颗头颅便飞了起来! 卓白衣缓缓地道:“欢乐小楼的人的脚倒挺长,跑起来比谁都快。”他挥了挥手道:“烧了吧,把它们全烧了!” 正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四周响起! 卓白衣神色一变,冷冷地道:“莫非‘欢乐小楼’的人还有胆来送死?” 却已有人来报:“禀庄主,武林四大家族的人从四面而来,据说是要围杀‘欢乐小楼’的。” 卓白衣道:“没想到他们也得到消息了,我们不能当着四大家族的面放火。他们这种人古板得很,抱着一套套的清规,即使对柯冬青恨之入骨,也是要端个架子,不肯做出放火毁房之事的。” 四边的人马在离“欢乐小楼”尚有二十几丈远时齐齐停下,形成了一个半圆形的圆弧,将“欢乐小楼”的东大门围了起来。 一个人高声叫道:“欢乐小楼的逆贼,莫非想逃不成?” 卓白衣边上便有人对卓白衣道:“那个叫喊的人是宋共羽,是武林世家宋家的当家人。” 卓白衣点了点头,向着那边高声道:“是宋大侠吗?我们是白衣山庄的人,在下卓白衣,也是为柯冬青那帮恶贼而来的。” 宋共羽道:“原来是卓大侠,我宋某是久仰其名未谋其面呀,没想到会在今日遇见!” 卓白衣哈哈一笑,道:“哪里哪里,柯冬青是我们共同之仇敌,难怪我们会走到一块来。” 宋共羽惊讶地道:“卓大侠与他也有不解之仇吗?” “他挟制我女儿阿花,对我白衣山庄暗有企图,自是与我卓某有不共戴天之仇!” “那为何卓大侠围而不攻?我们携手对敌,哪怕他们有通天的本事,也是只能束手就擒。” 卓白衣恨恨地道:“不是不攻,只是没想到漏了风声,竟又让他们跑了。” 宋共羽惊讶地“咦”了一声,转身似乎对边上的人说了什么,再过了一会儿,只听得宋共羽道:“我们想要进庄去看一看,不知卓大侠,能否借道一行?” 卓白衣心道:“难道你们还信不过我?好,看就看,看完之后,你们就得也出去追踪‘欢乐小楼’的人了。” 当下,他便朗声一笑,道:“这有何不可?给宋大侠他们让开一条道。” 他们白衣山庄的人便向两侧让了让,中间空出一条通道来。 四个方向的人马汇合作一处,然后向这边插了过来,其中前面的近百人都是骑着高头大马,走在最前面。 他们不紧不慢地向这边靠近,走至离东大门尚有十几丈时,却听得宋共羽高声道:“不必所有的人全都进去了,战前辈,你们几个人在外边等着,我带些弟兄去去就行了。” 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那就有劳宋大侠了。”想必说话的人便是战青枫。 夜幕中便响起了一阵细碎的马蹄声,近百名骑士慢跑着向东大门而来,而另外那些人则在十几丈外停了下来。 近百名骑士在“白衣山庄”的人形夹成的通道中鱼贯而行。 当最前边的那匹马到达东大门时,夜空中突然响起一声低沉而有力的声音:“杀!” 随之便响起了一片惨叫声,“白衣山庄”的人猝不及防,一下子倒下了一大片。 原来这近百名骑士全是使用暗器的高手,在对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又是如此近的距离,杀伤力自是惊人。 当第二轮攻击结束后,“白衣山庄”的人才反应过来,而此时他们几人已倒下近二百人了。 停在十几丈外的那帮人也已如潮水般涌过来,一下子冲乱了“白衣山庄”的阵脚。 卓白衣暴怒,大喝一声:“杀!” 震天的砍杀之声便在夜空中响起! 卓白衣人如鹰隼般飞飘而出,身形过处,已有两个人倒地。 他大声喊道:“宋老匹夫,你不知天高地厚,竟敢与我‘白衣山庄’作对!” 只听得一声朗朗清笑:“哈哈哈,宋大侠现在正与战前辈他们一道直捣你的老巢呢!” 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今天我们要把你们这帮狂徒连锅端了!” 正是游雪的声音。 卓白衣又惊又怒,嘶声道:“你不是宋共羽……” “我是柯冬青!”声若响雷,说话处,一个矫健的身形冲天而起,凌空斗然翻身,向卓白衣这边飘射而来,身势利索优美。 卓白衣狂笑道:“你不抓紧逃命,竟还敢抛头露面,今天我便了断了你!” 笑声中,他也向柯冬青那边疾射而出,“呛”的一声,手中已多了一把寒光四射的剑! 身形甫接即分,刺耳的金铁交鸣之声随之而起,又戛然而止! 在卓白衣与柯冬青四周空出了一大片。 “欢乐小楼”的人本就对“白衣山庄”恨之入骨,所以厮杀之时全是奋不顾身,而且他们的攻击开始得又太突然,加上“白衣山庄”的几名骨干已在那家小染坊中死了不少,武功颇高的柳小媚又留在了庄内,所以尽管他们人数略占优势,但场面很快便被“欢乐小楼”所控制了。 对战局,柯冬青很放心,因为有游雪替他控制着。 他伸手把自己脸上的假须摸了下来,笑道:“申姑娘的易容术只学了点皮毛,没想到今天也能派上用场。” 这自然是与夜色有关系的。 卓白衣冷冷地道:“切莫高兴得太早。连段牧欢都逃不过我的手掌心,何况是一个不起眼的柯冬青?” 柯冬青的脸色变了。当然,这不是因为卓白衣对自己的轻视,而是因为卓白衣的话又让他想起了段牧欢以及“欢乐小楼”的弟兄之死。 他一动怒,心情便已不再平静了,这正是卓白衣所要达到的目的。 卓白衣的攻击便在这时候开始了,他相信自己对付柯冬青,是绰绰有余的。 卓白衣的身形飘掠于空中,白色的衣袂与空气相击,猎猎作响。 半空中,他的身躯凌空侧旋,剑气如浪如涛,在一波波翩飞流漩的盈盈人影中,向柯冬青卷来。 卓白衣自信凭此一招,便可以奏效。 只听得“铮”的一声,然后卓白衣便觉得右腿一凉,迅即有痛感传开。 他竟受了伤! 这让他吃惊不小!显然,他是低估了柯冬青的武功,才会吃了亏。 一咬牙,卓白衣的剑发出一声轻鸣,疾扫之处,顿时有如刮过了一阵旋风。 剑芒如电,诡异莫测。 他的身形便立刻化成一团游移激荡的银白色的光影。 一缕缕冷森森的刃芒,立即组合成一圈圈的光弧。 空气中响起了剑气划空时所发出的裂帛之声。 柯冬青一声清啸,身子如一抹淡烟般掠空而起,手中几剑,如灵蛇般弹越穿掠,猝闪暴飞,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向卓白衣胸前扫去。 在剑身离卓白衣的身体仅半尺之距离时,他的剑突然幻成九剑。 “花开九度!”这正是申也非所授之武功。 卓白衣神色剧变!对这一招,他是再熟悉不过了。 他冷哼一声:“原来是那老匹夫在后面撑腰!” 他知道“花开九度”,自然也知道“花开九度”的破解之法。 便见他的漫天剑光突然凝形,而身躯则飞速贴地翻飞,向柯冬青的下盘卷扫而去,用的正是一招“舍末逐本”! 却见柯冬青九剑凝为一式,手肘略沉疾颤,短剑便如一团火球般直罩而下,寒刃在他身侧迸射穿飞如满天繁星。 这是申也非为对付卓白衣特意将“孔孟神刀”所留的《万刃奇绝》秘笈中的最后一招,悟出之后,传给了柯冬青。 因为他传授给柯冬青的武功与他先前传授给卓白衣的武功是一样的,如此一来,两人很可能因为对对方的招式了若指掌而斗个旗鼓相当。 而方才柯冬青所使的一招,则是卓白衣从未见过的了,这一招名为“九九归一!” 卓白衣神色一变,左手疾然在地上一拍,同时强力扭转身子,借力盘飞而出,双足已在瞬息之间踢出一脚,他想借此化解开柯冬青的凌厉一击。 “哧”的一声,柯冬青的剑将卓白衣的右肋拉出一条血槽,殷红的血一下子溢了出来。 卓白衣顾不上伤势,接连变换了几个身势,好不容易才从柯冬青霸道的剑气中脱身。 他那张本是极具威仪之感的脸已因愤怒、吃惊,加上伤痛而扭曲了。 柯冬青长身而起,冷冷地道:“你的末日到了!” 卓白衣的眼中闪过怨毒之色,他没想到“欢乐小楼”在段牧欢死后,居然还能与他们“白衣山庄”对抗,而且形势对他们“白衣山庄”极为不利。 在此之前,他本以为自己稳操胜券。一则没有段牧欢,且又伤亡过半的“欢乐小楼”能成什么气候? 柯冬青虽然在江湖中有些名气,但那是因为他常与段牧欢一起出现的缘故。 卓白衣从来没把柯冬青放在眼里,这便是他最致命的错误。 这时,天已有些微亮了。 卓白衣的手握着剑,越握越紧,几乎要把手握出血来了。 他们两人的身侧不断有人倒下,倒下的既有“白衣山庄”的人,也有“欢乐小楼”的人。 听到与自己生死与共的兄弟惨叫着倒下,柯冬青的心一阵阵地收缩。 而死亡的声音与气息却刺激着卓白衣,他感觉到血液在沸腾,在燃烧。 他的双眼也开始变红了,红得似乎要滴出血来。 人未动,他们的杀气却已绞杀在一起。 刀剑声,厮杀声,惨叫声都开始变得那么的遥远,仿佛天地间只有他们二人在作着一场生死之争! 柯冬青的眼中精光一闪,身子在极短的一刹那间,便如一颗飞曳的流星般划空而出,手中的剑如乱蝶般盘旋飞舞。 剑已成雨,寒刃如风。 好凌厉霸道的剑法。 “杀——”卓白衣发出嘶哑狰狞之声,厉吼声中,他已如鬼魅般飘掠而出,剑刃之颤挥与身体之穿掠同时展开。 淡白色的人影与银白色的剑影几乎占据了柯冬青的所有视野。 剑刃在以惊人之速冲射、流掣、弹飞。 柯冬青一声长啸。 然后,便有一股血腥之气在空中飞扬开来。 卓白衣的身子如断了线的风筝般飞掠而出,在即将坠地的一瞬间,他方一剑刺出,扎于地面,剑身弯曲如弓,再一弹开,他的身躯便借此弹力,勉强平衡了。 卓白衣的脸色变得极为苍白。 他的左手捂住了自己的腹部,有血从他的指缝中渗出。 便在此时,四周的“白衣山庄”的人忽然纷纷如败草般倒下。 卓白衣神色再变。 凝神一望,却见有更多的人向这边冲杀过来了,为首的四个人他都认识,他们竟是“武林四大家族”的人。 卓白衣强提心神,高声道:“宋大侠,战前辈……” “住嘴!”真正的宋共羽大吼道:“你的老巢已被我们连根端了,在那儿我们找到了真正的阮大先生。” 卓白衣的身子一颤,强忍伤痛道:“难道阮大先生还有假的不成?” 宋共羽高声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蒙骗人么?你迫害阮大先生,然后以阮大先生的身分出现,在各门各派之间挑起战乱。连我也上了你的当,冤枉了柯少侠,今天便是向你算总账的时候!” 就在说话的当儿,“白衣山庄”的人在“欢乐小楼”与“武林四大家族”的夹击之下,已是溃不成军,很快伤亡过半了。剩下的人见势不妙,无心再战,降的降,跑的跑,不可一世的“白衣山庄”转瞬间化为乌有。 近千人将已身受重伤的卓白衣团团围住。 事到如今,卓白衣反倒平静下来了,手中的剑竟反而入了鞘。他转过身去,目视着宋共羽:“我知道今日是难逃此劫了,既然今日在场的人都被尊为大侠之人,那么我便想要托付众人一件事,不知诸位能否答应?” 立刻有人破口大骂道:“闭上你的臭嘴!我们是不可能对你心存怜悯的,不把你千刀万剐,如何向死去的弟兄交代?” 卓白衣竟平静得很,他道:“我知道必死。可你们难道连一个将死之人的话也不敢听吗?” 他挑战似地看着众人。 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让他说吧。”说话之人正是战青枫。 卓白衣道:“你们自诩君子大侠,就该是恩怨分明,所谓冤有头债有主,对不对?” “有什么屁就快些放!”有人不耐烦地叫道。 卓白衣道:“所有的事情,全是由我一人引起,与他人无关。我有一个女儿,她更是对一切都毫不知情,如果诸位是光明磊落之人的话,我希望诸位不要与她为难,可我知道你们既不愿也不敢答应,你们一定会斩草除根的。” 说到这儿,他的声音变得格外的缓慢:“可是,大侠们,她,是无辜的!” 四周静了下来,一时众人无语。 “别信他的!他如此作恶多端,那他的女儿也好不到哪儿去。” “对,除恶务尽!” 突然,响起一个低沉却很清晰的声音:“我答应你!” 说话的竟是柯冬青! 卓白衣仰天长笑,笑声中,他喷出一大口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