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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第一章 凉州倩女 第二章 妒海生波 第三章 独孤醉客 第四章 怪镖连连 第五章 赌局惊艳 第六章 悬疑高迭 第七章 神偷忽现 第八章 神秘人物 第九章 落拓青衫客 第十章 扑朔迷离 第十一章 桃花玄阵 第十二章 宦门侠少 第十三章 摩云怪人 第十四章 高大全真 第十五章 缘订三生 第十六章 疑云重重 第十七章 巧入虎穴 第十八章 高智连施 第十九章 龙凤巧配 第二十章 天魔教主 第二十一章 玉女情痴 第二十二章 前尘隔海 第二十三章 苦心谁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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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凉州倩女 左公柳拂玉门晓,塞上风光好。
天山溶雪灌田畴,大漠飞沙旋落罩。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这一带,是甘肃凉州(武陵),以天时早寒而得名。
这—带,也是大漠沙堆石中一片狭窄的绿洲,便是古来闻名中外的丝路所在,其中有四大绿洲,称武威、张掖、酒泉、敦煌。即汉武帝所制的河西四郡。
秦而后,便是中国经营西域的军事要道,如杜甫诗:“直北关山金鼓振,征西车马羽书驰。”
李牧、蒙恬、李广、卫青、霍去病、张骞、班超、李靖、徐世勋,都是著名的征边大将,替中华民族写下了多少可歌可泣的不朽史诗。
天苍苍,地茫茫。
那垒垒荒冢,不知是多少古战场的尸骨。
行人至此,即感塞外荒凉,纵目远望,浩浩旷一片苍莽,空旷辽阔,茫茫无涯。
在这凉州城内,有一座罗什古刹,相传为秦代高僧鸠摩罗什途经之处,寺内有一座玲珑宝塔,塔内有一块石刻,上写着:“唐尉迟敬德奉敕监修。”
而如今,在这座塔前那块砂石地上,有一大片令人触目惊心的血渍,血渍的颜色,已然变成了紫黑色。
在这片血渍上,倒卧着一个身材颀长,身穿白衣的人,不,该说他已经成了一个血人。
他面上而卧,两只眼,成了两个深邃而怕人的血窟窿,血,已经凝固了,脸上,刀痕纵横,血肉模糊,皮肉外翻,惨不忍睹,已不类人形,令人分不出他是丑是俊,是年轻还是老迈,只能从他那身衣着看出,他是个男的。
按说,由他那露在外面的肌肤看,至少可以判断出他的年纪,无如,那露在外面的肌肤,全被血遮盖住了,让人没有办法看到他的肌肤。
他嘴角上一道血渍一直挂落耳后,耳后的血已经凝固了,但涌自口中的鲜血,仍在一丝丝地向外流着。
他就那么躺着,静静地,一动不动。
在他的身旁四周地上,有着好几十双脚,有的是在血渍中,有的则是在洁净的砂石地上。
顺着这些脚往上看,那是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僧,有道,有俗的数十名武林人物,手中或刀或剑,全都握着兵刃,而且个个神色凝重,不言不动。
良久,良久……蓦地里一声苍劲佛号划空响起:“阿弥陀佛,魔劫已消,魔障已除,诸位道友,咱们可以各回来处了……”
话来说完,一声冷哼紧跟着响起:“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留他一口气,恐怕后患无穷,老和尚躲开,让我补他一剑。”
“阿弥陀佛,欧阳太侠,便是大罗金仙降世,也难救回他这条性命,以贫衲看还是算了吧。”
适才那人冷笑说道:“老和尚,对他,你不是不知道,他一身所学,集各家之长,武林第一,旷绝宇内,合咱们数十人之力还要在拼斗百招之后才能把他制服,如今他仅仅是双目被挖容颜被毁震碎了内腑,只要留他一丝真气,他便有可能保命不死,这……”
突然另一个阴森的冰冷话声说道:“老和尚,欧阳老儿说得不错,为免他日咱们寝食难安,夜长梦多,还是由我代劳一剑吧。”
话落,一道寒光自数十武林人物之中飞射而出,直袭地上那白衣人心窝要害,适时,佛号震耳:“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出家人本一点慈悲,老衲敢请留他一颗来生向善之心,老檀越望祈恕我。”
随着话声,那道其势若奔电的寒光,微微一偏,“噗”地一声射入那地上白衣人左肋之下,直挺挺地钉在地上,那是一柄寒芒四射,森冷逼人的长剑。
“善哉!善哉!一剑已补,诸位道友……”
“老和尚”突然又一个沙哑话声响起:“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咱们乾脆再来几剑,把他那双臂跟双腿剁下,最后再割他的舌头,让他到了阴间地府有口难言,在那阎王爷面前告不成状,你看如何?”
“阿弥陀佛,贾檀越,人死一了百了,何妨留他个全尸!”
“留他全尸?”那沙哑话声嘿嘿笑道:“今天咱们留人全尸,他年谁又留咱们全尸,老和尚,为人在世,心要狠,手要辣,宁可我负天下人,绝不让天下人负我,你老和尚若仍是一本佛门弟子出家人,那妇人之仁假慈悲,当口你老和尚就不该接那张武林帖。再说,这又不让你这吃斋念佛的和尚出手你怕甚么?”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倘贾檀越执意非他四肢不可,老衲不便阻拦,也不忍目睹,敢请先行告退!”
随着话声,数十名武林人物之中,合什躬身,神情肃穆凝重地退出一个年约五旬左右的清癯老僧,步履缓慢地向外行出。
“对!老和尚,眼不见为净,君子远庖厨,只是,老和尚,沾上了一手血,要甩可就甩不掉了。”
说话间,四柄长剑闪电递出,飞快地斩向地上白衣人四肢。
但,剑遥及半,那四道寒光一闪,却又缩了回,只听那沙哑话声阴森森地嘿嘿笑道:“看来他造化不小,合该落个全尸……”
那先前冰冷话声突然冷哼说道:“不见得,说不定他多个陪葬。”
适时,那走向寺外的清癯老僧突然停下了步,双眉微挑,口中暴射寒芒,直逼寺外。
寺外,一阵驼铃声如飞而至,及寺门而止。
紧接着,门声吱呀,步履响动,寺内走进—个人跟一匹千里明驼,人,是个满身黄沙,老脸鸡皮,一身粗布衣裤的瘦小老头儿,眉毛,胡子都被染黄了。
他手里,拉着一匹背上驮着两双行囊的骆驼,一边抬手往身上掸,一边东张西望地往里走。
他第一眼,看见了那清癯老僧,一怔停了步,连忙松开骆驼拱起了一双满是粗皮的手,声音沙哑地道:“老方丈,老朽中原人氏,经商塞外,由此路过,赶了一天一夜的路,骆驼太累了,所以想进来歇歇,还请老方丈行个方便,那就感激不尽了。”
清癯老僧深深地打量了老头儿两眼,然后开口说道:“老檀越,老衲也是中原人氏,路过此处,并非此寺住持,老檀越如果方便,还是往别处去吧。”
那老头儿呆了一呆,满脸诧异,刚要说话,第二眼瞥见塔前那数十武林人物及那幕惨状,脱口一声惊呼,吓得一哆嗦,二句话没说,拉起骆驼便往外走。
适时,一阵冰冷阴笑震人耳膜:“既然来了,也撞见了,你还想走么?”
人影一闪,一个身穿长袍,马脸阴森的瘦削老者已然停在他面前,拦住了他出寺之路。
那老头儿又一哆嗦,吓得退了一步,忙道:“这位老侠客,小老儿有些不太值钱的东西……”
话犹未完,那马脸阴森的瘦削老者忽地一声阴笑。
“老头儿,你把老夫当成了什么人?”
那老头儿两眼发直,望着面前这马脸阴森的瘦削老者,颤声兑道:“那么,老………老侠客,你是要……”
那马脸阴森的瘦削老者突然问道:“你,读过书么?”
那老头儿战战兢兢地道:“读过几年私塾。”
那马脸阴森的瘦削老者摇头笑道:“那不行了,老夫上体天心,念好生之德,本想只剜去你双眼,拔了你的舌头,如今却要连你的一双手也留下了。”
那老头儿吓得一连往后退了好几步,舌头发了硬:“老,老侠客,小老儿可以在……在神前赌个重咒,今天所看见的,小老儿不说出去就是。”
那马脸阴森的瘦削老者嘿嘿笑道:“赌咒有什么用,老夫赌过的咒不下千百次,如今个个未应验,还不是像吃饭一样……”
脸色忽转狰狞,接道:“老头儿,你是要留得一条命回家见妻子,还是想把命留在这塞外凉州罗什寺中,你自己说。”
那老头儿浑身直打哆嗦,道:“老,老侠客,小老儿都……都想要……”
说着,他两腿一软,就要跪下去。
那马脸阴森的瘦削老者忽地一声狞笑,道:“鱼与熊掌,岂可兼得,老头儿,你是在拿老夫开玩笑吧?”
抬起右掌,便要抓出。
一条人影飞掠而至,笑道:“老朋友,别难为人家过往客商,中原至此千里路,家里妻小还等着他呢,怪可怜的,看我薄面,放他走吧。”
那是个满面阴狠奸诈色的矮胖老者,他伸手拍拍那老头儿肩膀,含笑说道:“老头儿,你的命拾回来了,快走吧。”
不知怎地,那老头儿忽地机伶一颤,可怜兮兮匆忙地点了点头,拉起骆驼便往外走。
那马脸阴森的瘦削老者双目之中异彩闪动,阴笑着说道:“胖老儿,看来你的心肠要比我的好得多了。”
那矮胖老者肥肉哆嗦的胖脸微微一红,咧了咧嘴道:“老友,你说得好,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阿弥陀佛!”清癯老僧双眉轩动,忽扬佛号,喝道:“老檀越,请慢走一步。”
那老头儿一惊,连忙停了步,颤抖着回过了身。
那矮胖老者面上掠过一丝异样神色,阴笑说道:“老和尚,你想干什么?莫非又动了妇人之仁假慈悲了。”
那清癯老僧低诵佛号说道:“老檀越请勿误会,老衲乃是有事相烦这位老檀越。”
那矮胖老者嘿嘿笑道:“我说嘛,既杀了一个,何在乎多杀一个,老和尚,已经掉进了这个黑坑,西天佛国你就别想了。”
清擅老僧老脸一阵抽搐,合什说道:“人死人士为安,对他那尸体,老衲以为诸位道友之中,没有一位肯碰,所以老衲想烦这位老檀越在这罗什寺内找块地把他埋了,不知诸位道友意下如何?”
那矮胖老者沉吟了一下,道:“老和尚,这个老夫没有异议,不过老夫有一个条件,要大伙见亲眼看着扒坑儿埋土,要不然老夫宁愿把他丢在这儿喂了野狗。”
那清癯老僧忙道:“这个自然,这个自然,便是老檀越不开出条件,老衲自也要请诸位留在这儿看着。”
说着,立即转向那老头儿,道:“老衲相烦之事,老檀越可愿帮忙?”
那老头儿点了点头,吞吞吐吐地道:“愿意,愿意,不瞒诸位说,小老儿在塞外所做的就是死人买卖,哪会在乎这一次。”
那马脸阴森的瘦削老者嘿嘿笑道:“死人碰见了卖棺材的,这倒是巧得很。”
那清癯老僧未予答理,向着老头儿道:“老檀越请跟老衲来!”转身向塔前行去。
那老头儿抖着两条腿,拉着骆驼,忙跟了上去。
到了塔前,清癯老僧排开众人,领着那老头儿走向地上的白衣人,清癯老僧近前停步,道:“老檀越,就是地上此人,老檀越请动手吧。”
那老头儿迟疑了一下,望了望两旁,道:“老禅师,小老儿没带家伙,一个人挖起坑来也够慢的,可否请那拿剑的诸位大侠帮帮忙挖个坑,然后……”
他话扰未说完,忽听一人笑道:“说得是,咱们也没那么多功夫久等,于脆帮他一次忙,也好让咱们自己早早上路,我那后宫阿娇等了我足有半个月了,我不忍再让她独守后宫苦寂寞,望穿秋水不见人了。”
说着,一名满脸横肉,环目虬髯,长像凶恶怕人的锦袍大汉,倒拖一具铜人大步而出,举起铜人往地上硬砸,砰然几声,那砂土地上沙飞石走,土崩泥裂,声势好不怕人。
他这一动上手,兵刃齐动,转眼间地上已挖成—个人坑,那锦袍大汉挥手大叫说道:“老头儿,该你了。”
那老头儿颤抖着应了一声,伸出一双发抖的手,在骆驼背上解开了一具行囊,伸手一拉,自囊里面拉出一双羊皮制成的革囊,然后蹲下身子打开革囊口往地上白衣人脚上便套,只听那马脸阴森的瘦削老者道:“他造化不小,这玩艺儿既柔软又暖和,该比棺材好。”
那矮胖老者闻言阴笑道:“老左,你要么!那行囊之中多得是。”
那马脸阴森的瘦削老者嘿嘿笑道:“委实该准备几个,今天咱们杀人,他年咱们还不知要落个什么下场呢,带一个在身边,那要方便得多。”
口中虽这么说,手上却未动。
说这两句话工夫,那老头儿已然把白衣人整个装进革囊,手法既于净又俐落,委实像个此道老手。
他装好了白衣人,扎上革囊口,顾不得满身血污,抱起革囊便要下坑,忽听那矮胖老者说道:“老头儿,扔下去不省事得多么?”
那老头儿摇头说道:“干这一行的不能太缺德,诸位不怕冤鬼索命,小老儿还怕他日鬼找上了门来呢!”
下了坑,他把那革囊四平八稳地摆好之后,才颤巍巍地爬了上来,开始往坑里堆土。
那锦衣大汉领着头又帮了忙,未几已营就一墓,那锦衣大汉把手中铜人往背后革囊中一插,拍了拍手,道:“完事儿了,本宫主归心似箭,要先走一步了。”
话落,他没有向任何人打招呼,迈开大步而去。
那矮胖老者目注马脸阴森的瘦削老者,阴阴说道:“老友,你的看清楚,如今可以放心了吧。”
那马脸阴森的瘦削老者嘿嘿笑道:“不只是我,你老儿,还有大伙儿,今后都可以枕着高枕,睡那安心大觉了!”又是一阵得意阴笑!
那清癯老僧突然摇头说道:“老衲颇觉良心难安!”
那马脸阴森的瘦削老者笑道:“老和尚,既把他逼到了这儿,若留他一命,只怕他日咱们这几十条命都要送在他手!”
那清癯老僧默然不语,但忽又苦笑说道:“手上既沾此血腥,洗也洗不掉了,懊悔何用!倘若老衲做了亏心之事,是该受那良心的谴责的,诸位道友,此事已了,咱们该各回来处了!”
言毕,转身要走!
那老头儿忽然说道:“老禅师,人已入土,总该立个墓碑!”
那清癯老僧迟疑了一下,道:“一事不烦二主,就一并麻烦老檀越了,此人复姓慕容,单名一个奇字,号称落拓青衫七绝神魔。”
转身欲去。
那老头儿忙道:“老禅师,出家人慈悲为奉,方便为门,想小老儿急着要赶路,哪有许多时间留此刻碑,还是……”
那清癯老僧突然一叹说道:“慈悲为本,方便为门,杀人,造墓,立碑,这是为了什么,也罢,老衲代劳了吧。”
话落,自左近拔起一块石碑,右掌一抹,石屑纷飞,原来的字迹立被擦去,然后他用指代刀,龙飞凤舞十三字一挥而就,字迹整齐,一如刀刻,最后又硬生生地把那块墓碑插入墓前那砂石地上,向着那“落拓青衫七绝神魔慕容奇之墓”十三字投下最后一瞥,神情忽黯,翻腕自袖底摸出一锭白银塞向那老头儿手中,道:“老檀越,区区俗物,不敢言酬,但略表心意而已。”
说完,不等那老头儿再有任何表示,转向飘然而去。
清癯老僧一走,人影闪动,刹那间数十个武林人物走得一干二净,这空荡寂静的罗什寺中,就剩下了那握着银子直发愣的拉骆驼老头儿!
突然,他笑了,摊开手中那锭白银之下捏起一颗其色赤红的丸状物,连同那锭银子一起揣入怀中,口中喃喃说道:“老和尚难得,有此一念善心,已积无穷后福!”
忽地挑起双眉,目中两道比电还亮的奇光一闪而过:“好个阴狠的东西,幸好碰到的是我,要是换个人……”
威态忽敛,又是一副龙钟老态,拉起骆驼便往外走。
适时,一条细小黑影射入了罗什寺中,那是位乌云蓬松,身披风氅,满身风尘,容颜憔悴的黑衣少女!
她,显得很疲乏,而且娇靥煞白,但这都掩不住她那清丽若仙的绝代风华,她美,美得不带人间一点烟火气。
她高贵,她圣洁,令人目光不敢有丝毫随便。
她站立处,是那老头儿面前近一丈处,老头儿跟他拉着的那匹骆驼,恰好挡住了那座黄土一堆的新冢!
老头儿怔了一怔,头一低,又要走了。
那黑衣少女突然语气冰冷地开了口。
“你站住!”
老头儿又复一怔,抬了头,愣愣地问道:“这位姑娘是叫小老儿?”
那黑衣少女冷冷说道:“这罗什寺中没有第三个!”
那老头儿摇头说道:“姑娘,刚才有,如今他们都走了!”
那黑衣少女道:“那么你为什么不走?”
那老头儿道:“姑娘看见了,小老儿正要走!”
那黑衣少女道:“我问你为什么不跟他们一起走?”
那老头儿道:“姑娘想必误会了,小老儿是来塞外做买卖的,并不是……”
那黑衣少女冷然说道:“这个我还看得出来,你瞒不了我,我只是奇怪,你一个生意人怎么敢进这罗什寺门!”
那老头儿苦笑说道:“小老儿没有天胆,要是事先知道这儿有这么回事儿,便是要了小老儿的命,小老儿也不敢进来,小老儿是路过此处,想进来歇歇骆驼的,不想……”
那黑衣少女截口说道:“不想怎么样?”
那老头儿余悸犹存地打了个寒颤,怯怯地道:“不想这儿有人杀了人!”
那黑衣少女脸色一变,道:“死了几个人?”
那老头儿道:“只有一个,其他的连伤都没伤!”
那黑衣少女又复一变,道:“死的是个怎么样的人?”
那老头儿道:“是个穿白衣的,脸被毁了,眼被挖了,叫什么慕容……”
黑衣少女脸色大变,闪身欺前,一把抓上那老头儿的手臂,休看那是欺雪赛霜,晶莹滑腻,柔若无骨的一双纤纤玉手,却疼得老头儿“哎呀”一声,皱眉急道:“姑娘,你轻点儿,小老儿这把老骨头实在……”
黑衣少女似也悟出失态,玉手一松,急喝道:“那慕容奇人呢,快说!”
那老头儿揉着胳膊苦着脸,向后偏了偏头,道:“姑娘自己看吧,在后面。”说着,往旁边移了一步。
那黄土一坯的新冢,那墓碑,立刻呈现在黑衣少女眼前,只听她一声惊呼,娇躯—晃,往后便栽!
那老头儿大惊失色,也顾不得胳膊疼了,连忙伸手扶住了池,口中惊慌矢措地急叫道:“姑娘,姑娘,醒醒,醒醒,咳咳,刚倒了一个,如今又是一个,这如何是好,姑娘,姑娘……”
这一边叫一边捏人中,拍后心,忙得不亦乐乎。
良久,良久,那黑衣少女方始幽幽醒转,美目一睁,伸手扶住骆驼,双目微红,娇靥更白,抖着失色香唇,道:“谢谢你,老人家,我不碍事!”
话虽这么说,她娇躯颤抖得厉害,而且神情怕人!
那老头儿干咳了两声,松了手,道:“姑娘,你可差点儿没吓死小老儿,咳,咳,我说姑娘,人死不能复生,姑娘自己的身子要紧……”
那黑衣少女一摇头,由贝齿迸出一句:“不!老人家,我由中原千里迢迢,翻山涉水地赶到这儿,是跟他们—样杀他的!”
那老头儿听得一愣,半晌始道:“怎,怎么,原来姑娘不是……那不正好么,那姓慕容的已经死了,只要是死了,谁杀的不是一样?”
那黑衣少女摇头悲笑说道:“不!老人家,我本来要亲手杀死他,而不要任何人伤他一指头,可是如今……我又不想杀他了!”
老头儿瞪目张口,诧异欲绝地道:“姑娘,这,这又为了什么?”
只说了这么一句,她摇晃着娇躯,步履艰难地行向门口座新冢,那老头儿生似怕她摔倒一般,连忙跟了上去。
那黑衣少女恍若不觉,一直行近墓前才停了步,然后,双目凝注在那一坯黄土之上,不言不动。
良久,良久,她突然檀口一张,“哇”地一口鲜血冲口而出,喷得那新坟上,墓碑上,殷红斑斑,血渍四处。
那老头儿大惊,伸手重要去扶。
那黑衣少女忙摇螓首,那桂着血渍的失色香唇边,竟然浮现了一丝笑意,只是,那望之能令人心碎肠断:“谢谢你,老人家,我不碍事,而且比刚才要好得多,老人家,这墓是他们之中哪个造的?”
那老头儿忙道:“人是我小老儿埋的,但那挖坑堆土,却是他们帮的忙!”
那黑衣少女道:“想不到他们竟肯埋他……”
那老头儿截口说道:“他们本不肯,这是一个老和尚的意思!”
“老和尚?”那黑衣少女双眉一挑,道:“老人家,是哪一位老和尚?”
那老头儿摇头说道:“小老儿哪里知道他是谁,不过,以小老儿看,那老和尚和他们不同,不像个坏人!”
那黑衣少女冷笑说道:“既然联手追杀他,那和尚便同样地是个该杀之徒。”
说话间煞气四溢,那模样儿吓煞人!
那老头儿似乎未留意,愣愣说道:“可是,别人不肯埋这姓慕容的,他怎么肯?别人要杀小老儿,他为什么出面阻拦?”
那黑衣少女冷笑说道:“人头落地掉眼泪,那是他企图哄骗天下人的假慈悲!他要真是个毫无嗔念杀心的佛门弟子,他就不该来……”
那老头儿一时未接话,黑衣少女抬手一指墓碑,道:“老人家,这墓碑又是谁立的?”
那老头儿忙道:“就是那个老和尚!”
那黑衣少女黛眉微轩,道:“老人家,那老和尚长得什么模样?”
那老头儿摇头说道:“小老儿已经记不清了,当时小老儿被吓得灵魂儿差点没出了窍,哪还敢仔细打量人!”
那黑衣少女眉锋一皱,道:“那么,老人家,其他的人呢?”
那老头儿又摇了头,道:“全是江湖上的人物,小老儿一个生意人哪里会认得?”
那黑衣少女眉锋皱得更深,略一沉吟,道:“老人家可曾听得他们谈话中的称呼?”
那老头儿皱眉想了想,摇头说道:“小老儿没听见他们有什么称呼!”
竟然说没有,想必当时是吓糊涂了,不过,自他来后,确实也没有。
黑衣少女默然不语,未再问,本来是,一问三不知,向下去还能问出个什么结果来。
那老头儿却诧异地问了一句:“姑娘难道不认识他们?”
黑衣少女摇头说道:“我要认识,就不必再请教老人家了!”
那老头儿一摇,心悸地道:“姑娘不认识他们那最好,个个凶神一般,恶狠狠地吓煞人!”
黑衣少女悲惨强笑说道:“可是这却成一个无头案!”
那老头儿一怔说道:“怎么!姑娘莫非要找他们报仇?”
黑衣少女悲笑说道:“是的,老人家,我是要找他们替他报仇。”
那老头儿愣愣地指新冢,道:“姑娘跟他,是……”住口不言。
黑衣少女摇头说道:“很难说,老人家,我也不知道跟他算是什么!”
那老头儿呆了一呆,诧异地望了黑衣少女—眼,低头又想了想,然后说道:“姑娘,别的小老儿没听见,却听见他们说什么武林……武林……一张武林什么……”
黑衣少女神情一振,接口急道:“老人家,可是武林帖!”
那老头儿“哈”地 声,轻声一掌,叫道:“对,对,就是武林帖,一点不错,就是武林帖!”
黑衣少女冷笑一声,道:“既然传出了武林帖,那就不难查了,老人家,谢谢你!”
话落,抬起水葱般纤纤玉指,虚空挥动,又在那墓碑两旁添了两行字迹,写的是:“一坯黄土埋侠骨,世间独留断肠人。”
写毕,她悲声叫道:“奇哥,你我不该邂逅,我不该倾心于你,多少年来,我找得你好苦,如今我毕竟找到了你,但却是黄土一坯,天人相隔,阴阳永诀,你曾经叫我别掉泪,我忍下了,奇哥,我也该走了,从此我踏遍宇内,穷搜天下,也誓必把他们一个一个地找出来,等血仇雪报以后,我会来这儿永远伴着你,奇哥,塞外凄凉,你泉下要保重……”
侧转身道:“老人家,你替我埋了他,运算是我一点心意!”
话落,抖腕,一颗明珠脱手飞出,直投那老头儿怀中,同时娇躯腾起,向着茫茫苍穹飞射而去。
那老头儿似乎欲呼不及,抬着手,张着口,愣在门口里,及至他定过神来,那黑衣少女已然芳踪渺渺,不知去向……
他老眼中异彩连闪,摇头一叹,目光落在那颗明珠之上,直直地,又发了愣……
塞外风沙大,夜晚尤甚!
暮色低垂的时候,在那黄沙蔽天的呼啸狂风之中,骆驼响动,那老头儿拉着骆驼出了罗什寺。
他,还有那骆驼,缓慢地向着那蔽天的风沙中行去,渐去渐远,驼铃声渐至不闻,终于消失不见,一片寂静。
却不知他在罗什寺中干些什么,到这时候才出来。
花开花落,花落花开……
这里是长安。
“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马,醉道臣是酒中仙”,就是这繁华的长安。
白居易有这么一句诗:“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就是形容长安的街道井井有条,宫殿里坊集市,均有次序。
其实不差,长安全城以太荣宫为主体,整齐的分布成为一百零八个里坊,南北分十四条街,东西分十一条街,城开十二,气魄之雄伟,除北京无可与之匹敌者!
长安历经数代建都,那繁华,是自毋待言。
这一天晌午时分,由长乐门外,啼声得得,车声辘辘地驰进了一辆高蓬双套黑马车。
马车的车蓬,密密地遮蔽着,那车蓬上,布着一层厚厚的黄沙,随着马车的颠动,扑簌簌地不住往下落。
显然的,这辆马车是经过长这跋涉至此,而且有九成九是从塞外来的,因为塞外的风沙要比别处为大。
车廉掩得那么密,不知道车里坐的是何许人?
那高坐在车辕上,控缰挥鞭的那个赶车的车把式,却是个穿着一袭青衣,身材颀长的汉子。
这青衣汉子头戴—顶宽沿大帽,那帽沿阴影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令人看不见他的面貌。
不过,露在帽沿阴影外的,是一张闭得紧紧的嘴,还有那不长不短,不尖不圆,极为适度的下巴。
另外,他那双修长的手,显得白晰而且肌肤很嫩,除了略嫌大一点外,简直就像是一双姑娘家的玉手。
由这儿看,这青衣汉子似乎不像是个以赶车为生涯,长此奔渡旅途,载客送货干粗活的。
可是偏偏他那赶车的手法,又是那熟练、精谙,而且高超,却已像极了吃这门饭的个中老手。
鞭梢儿在空中“叭……叭”地飞舞脆响,青衣汉子赶着马车缓缓徐驰,直奔西大街。
长安本是出入关的客商必经之地,一辆远道而来的马车不稀罕,像这类马车,长安那城门口一天之内少说也要进出个百十辆,所以这辆马车根本引不起路人的兴趣。
这辆马车,一直驰到西大街一家名唤长安的客栈前才勒缰控马地停了下来,轮声歇止,蹄声只剩下了三两响。
青衣汉子停稳了马车,系好了缰绳,插好了鞭,方始跃下马车,掸了掸身上的沙土,迈步往客栈中行去。
客栈门口早站有招呼往来客商的店伙,一见马车停在了门口,早已三步并成两步地迎了过来,近前满脸陪笑,躬身哈腰。
“这位爷?住店歇歇么?”一口的陕西土话。
青衣汉子停了步,往内打量了一眼,道:“我要住长安最大,最好的客栈!”
语气似乎有点冷漠,不带感情。
那店伙忙嘿嘿笑道:“那么,爷你找对了地方,不是我夸口,小号是长安城首屈一指的一家,不信你四处打听一下看?”
青衣汉子微微点了点头,从鼻子里“嗯”了一声,道:“有点像,可有清净上房?”
那店伙一连点头地忙道:“有!有!有!还有两间清净上房没客,还好爷是在晌午光临的,要到了傍晚,就要客满了!”
那青衣汉子未理会那么多,冷漠地说道:“我只要一间!”那店伙忙点头说道:“是!是!爷有没有什么行李,要不要我帮忙往车里拿一下?”
那青衣汉子摇头说道:“不用了,车里还有两位客人,我自己会招呼,你给我把屋子打扫一下,然后准备些茶水!”
那店伙应了一声,转身匆匆而去。
那青衣汉子也转向了马车,扬声说道:“小龙,就是这儿了,扶着老人家下来吧!”
只听车内有人应了一声,车廉掀动,一个身体精壮,像貌英武,长眉凤日,肤色略显黝黑的黑衣少年,扶着一个身材瘦削,鬓发俱灰瞎了眼的灰衣人慢慢地走下车,然后走向青衣汉子面前。
那黑衣少年四下里望了一望,那双炯炯目光最后落在了客栈内,突然开口说道:“就是这儿么,大哥?”
那青衣汉子点了点头,道:“这儿是长安城首屈一指的一家,正合用!”
那黑衣少年咧了咧嘴,有点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可是第一次踏上这块土地,这儿比家里热闹多了,清静惯了,看在眼里怪别扭的!”
青衣汉子笑了,好白的一口牙!“什么事儿都有个第一次,慢慢的就会习惯了!”
那黑衣少年耸肩笑道:“不习惯怎么行,咱们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回家呢,可是,大哥,我怕到时候回家又不习惯了!”
青衣汉子笑了笑,没说话。
那瞎了眼的灰衣老人突然说道:“大龙,这儿是长安客栈?”
青衣汉子立即敛去笑容,恭谨说道:“是的,养父!”
那瞎了眼的灰衣老人点了点头,颇为感慨地说:“长安几年前我常来,可是这一晃却有一两年没来了,不知道都变了样儿没有,大龙,这家客栈的招牌,是不是还是缺那么一块没补?”
那青衣汉子连看也未看,道:“不,养父,招牌是块新的,看样子至少挂了半年了!”
那瞎了眼的灰衣老人点头说道:“我说嘛,早该换了。缺一块,那多难看,按做这行买卖的规矩来说,招牌缺一块,那不聚财……”
说话间,客栈内迎出了适才那名店伙,他近前哈腰道:“这位爷,屋子已收拾好了,茶水也预备好了,三位请吧!”
说着话,他不由自主地向着那瞎了眼的灰衣老人多看了两眼,但却被那黑衣少年一眼蹬了回来。
那店伙吃了—惊,暗暗叫道:“天,这哥儿的眼好亮……”
只听那青衣汉子说道:“好!我们这就进去,小二哥,麻烦找个人把牲口卸了,我三人恐怕要在这儿住一个很长时期,这儿又没地方放车,再麻烦你给我去问一声,谁要车,我连牲口一起卖了,只要卖得成,我给你三成!”
那店伙听在耳内,乐在心头,暗暗喜道:“这位爷好大方,出口就是三成,这下怕不要捞上一笔,真是飞来财……
心中这么想,口中不敢怠慢,忙道:“三位只管什三位的店,这卖车的事,包在我身上,最多不出二天,我责责把这辆车连牲口卖出去就是!”
那青衣汉子点了点头,转向黑衣少年,道:“走!小龙,扶老人家进去!”
说着,他当先带路行进长安客栈。
每家客栈的客房都在后院,长安客栈自不例外。
这后院颇大,三面房子,共是十几间。
进了后院,店伙殷勤地抢先带路,领着这老少三人直奔迎面一例客房中那最左的一间。
到了门口,店伙推开门,然后哈着腰住里让客。
青衣汉子侧身让路,让黑衣少年扶着那位瞎了眼的灰衣老人先进门,然后他才跟了进去。
进了屋,黑衣少年扶着瞎眼灰衣老人在椅子上先坐下,他则垂手侍立一旁,神情颇为恭谨。
那青衣汉子举目环视一匝,只见窗明几净,点尘不染,摆设颇称考究,而且不失雅致,当下点头说道:“小二哥,宝号不愧为长安城首屈一指的大客栈,这是我生平所住过的最好一家客栈!”
店伙脸上忙陪笑容:“住客栈就要讲究一个舒服,让客人们有如归的感觉,住店本是歇脚的,要不能让客人满意,谁还会来?”
青衣汉子点头说道:“小二哥,你很会说话!”
店伙嘿嘿笑道:“那是爷夸奖,其实店里数我最笨,得罪了不少客人,以后倘有侍候不周之处,三位千万多包涵!”
青衣汉子笑道:“小二哥太客气了!”
说着,他示意黑衣少年先侍候那瞎眼灰衣老人洗脸,等瞎眼灰衣老人与黑衣少年洗完脸后,他换过了水,才摘下了头上的帽子也准备洗个干净。
那宽沿大帽一取下,他的面貌立即全部呈现眼前。
店伙一怔,直了眼,暗忖:“妈呀,天下竟有这么俊的汉子,我出自娘胎,活这么大也没瞧见过,我这个男人瞧见就心动,要是让娘儿们瞧,怕不……
店伙并不夸张,瞧模样,这位青衣汉子该才刚三十出头,冠玉般的一张脸,没有一个坑、一颗痣,也没有一根胡子,长眉斜飞入鬓,凤目一如朗星,不但人长得世上罕有,人间少见,更难得他潇洒、飘逸,直如临风之玉树,隐隐透着一种高华的气度,在俊之中显得英挺脱拔,有一种不凡的慑人之威!
此时,青衣汉子似是已有所觉,双手捧着毛巾,回过头来露齿一笑,道:“怎么!小二哥,你认识我?”
店伙瞿然惊醒,脸一红,干笑嗫嚅,道:“不是,不是,我没想到爷长得这么,这么……”
青衣汉子双目之中闪电一般掠过一丝异彩,笑:“小二哥,麻烦给老人家倒杯茶!”
他有意无意打断了店伙的话头,也把那店伙的思路轻易地拉向一旁,店伙忙应了两声,走了过去。
适时,青衣汉子已经洗好了脸,自怀中取出一物递向店伙,含笑说道:“小二哥,我说过,在这儿要住上一个很长时期,这个你先拿去放在柜上,到时候一起算,多退少补,省得麻烦!”
那赫然是一颗明珠,店伙又直了眼,他活了这么大,哪见过出手便是这个,忙摇手道:“这位爷,这,这太多了,足够买下小号!”
“我不说了么,先入在柜上,多退少补!”
店伙结结巴巴地道:“可是这东西太以贵重,长安这地方最近也不大安宁,小号可赔不起啊!”
青衣汉子笑道:“这东西我身上多得是,丢了就丢了,这不会跟宝号打官司,要宝号赔的,先拿去吧!”
说着,硬塞进了那店伙手里。
欲拒无从,那店伙也只得收了下来,可是他手里握着那颗明珠浑身却颇不自在,生似握得紧了怕握碎,握得松点又怕掉在地上,当下惊慌地说道:“这位爷请等等,让我把这东西交到柜上再来侍候!”
说完了话,转身就要走。
“慢着!小二哥!”那青衣汉子一摆手,及时说道:“再拿着这个。”
随手又是一锭银子递了过去。
店伙又愣了,讶然说道:“爷!这是……这已经用不完了……”
青衣汉子摇头笑道:“不是一回事,那个交在柜上,算是我三人吃喝住的店钱,这个给你,买买酒喝,别嫌少!”
少?这锭银子少说也有十两,足够这店伙连吃带喝花用好几个月的了,这青衣汉子出手够阔绰,大方、慷慨!
店伙一听,既喜又慌,欲拒还迎,半椎半就地接了过去,嘴里一个劲儿地称谢不已。
青衣汉子笑了笑,又道:“长时期住店,以后麻烦的地方还多,小二哥你多帮忙!”
拿了人家的手软,店伙忙道:“哪里,哪里,侍候爷们那是我应该的,三位以后要有什么事,不管大小,请尽管吩咐就是!”
青衣汉子笑道:“我先谢谢了!小二哥,还有铺盖么?请再搬两床来!”
店伙忙道:“有!有!有!别说是两床,就是要十床也有,我这就去拿!”哈了个腰,转身出门而去。
店伙走后,那黑衣少年皱眉说道:“大哥,你这是干什么!住店哪有先付钱的?”
那青衣汉子笑了笑,没说话。
那瞎眼灰衣老人却开了口,道:“小龙,对于这一门儿,你要比你大哥差得多了。这年头儿人人有一对笑贫不笑娼的势利眼,做生意的尤其是睁眼只认孔方,一颗明珠往那儿一放,包管他们唯恐侍候不周,以后什么事都好办,咱们此来不就是希望在长安城闯出名气,响澈每一个角落么!你瞧着吧,自有人替咱们说话,不出半个月,准保双龙大名横里传播,不胫而走,至于那锭赏银,有钱能使鬼推磨,以后那店小二替咱们跑断两条腿他都绝无怨言!”
那黑衣少年目注青衣汉子笑道:“大哥,毕竟你是威震……”
青衣汉子摇头说道:“小龙,忘了?不许提大哥的当年事!”
黑衣少年神情一震,歉然赧笑说道:“大哥!对不起,我说溜了嘴!”
青汉衣子笑了笑,道:“自己兄弟,说什么对不起,你只要记住,当年的大哥已然葬身塞外,如今咱们哥儿俩是金家双龙……”
黑衣少年点头说道:“大哥,我记下了……”
门外一阵步履响起,那店伙笑嘻嘻地抱着两床铺盖行了进来,他背后,还跟着戴着老花眼镜、手里拿着根旱烟袋的瘦高老者,老者三绺山羊胡,面目有点阴沉。
店伙未等放下铺盖便哈腰说道:“这位爷,小号的帐房先生来看三位了!”
此老原来是长安客栈的帐房!
随着店伙的话,那位帐房先生拱起了手,带笑说道:“老朽莫怀玉,特来看望三位!”
那青衣汉子还礼笑道:“原来是莫帐房,不敢当,请坐!”
他抬手肃客,那位莫帐房笑着告罪坐下。
坐定,帐房莫怀玉隔着老花眼镜深深地打量了青衣汉子两眼,然后干咳了一声,欠身笑问:“老朽尚未请教……”
青衣汉子截口笑道:“好说,金大龙,这是家父,还有舍弟金小龙!”
帐房莫怀玉座上拱手,道:“原来是金老太爷、金大爷与金二爷,老朽失敬了……”
青衣汉子金大龙忙欠身让逊,连称不敢当。
话锋微顿,莫怀玉老眼深注,摇头叹道:“金爷贤昆仲好一表人材,老朽活了这么大年纪,暮迎南北,朝送东四,可以说是阅人良多,但像贤昆仲这样的出众人才,老朽尚属首见……”
金大龙含笑谦逊说道:“那是莫帐房夸奖,寒家久居塞外……”
莫怀玉截口说道:“原来金爷三位是从塞外来的!”
金大龙点头说道:“正是,过惯了塞外生活,倘有何失礼之处,尚望莫帐房英要见笑!”
莫怀玉一瞪老眼,道:“金爷这是什么话,老朽昔年因故也去过塞外几趟,塞外民情率直、淳朴、豪放,却绝非中原民心之虚假、阴诈、奸滑可比,老朽他年还真愿到塞外长住呢!”
金大龙摇头说道:“这真是住惯了山的人想水,住惯了水的人想山,像我父子三人就是过腻了塞外那种孤寂清冷的生活,而打算搬来长安长住落户呢。”
莫怀玉摇头笑道:“这就在各人的喜好了,原来金爷三位是来长安长住落户的,老朽先以为金爷是来经商的呢!”
金大龙道:“不瞒帐房说,经商我父子是门外汉,一窍不通,而且性情也不适合,我父子因为久住塞外,环境所迫,所以仅懂些拿刀动仗,舞剑弄棒的拼对玩艺儿,故而也只有准备靠这一门儿谋生糊口!”
莫怀玉迟疑了一下,干笑说道:“其实,以金爷的囊中所有,足可吃喝一辈子,似乎不必靠那一门儿急着谋取生活。”
金大龙摇头说道:“囊中物究竟有限,再说,坐吃山空,那也不是长久之计!”
莫怀玉嘿嘿笑道:“说得是,说得是,那么,金爷是打算……”
金大龙微笑说道:“我父子远来自塞外,在这长安城人生地不熟,举目无亲友,打算,一时里恐怕也难以……”
莫怀玉截口说道:“但不知金爷有什么打算,老朽久居长安,交往颇广,金爷倘便于出口,说不定老朽能有效劳之处。”
金大龙笑了笑,迟疑未语。
那瞎眼灰衣老者却突然开口说道:“大龙,萍水相逢,缘仅一面,难得这位莫老哥古道热肠肯为帮忙,咱们正该求之不得,你就说了吧!”
金大龙侧顾乃父笑道:“爹,就因为萍水相逢,缘仅一面,所以我不好……”
莫怀玉立即义形于色地截口说道:“金爷,四海之内皆兄弟,能得相逢便是缘,彼此虽然是萍水相逢,缘仅一面,只要三位在小号住久了,还不就是一家人么?再说,金爷既打算在长安落户,以后碰面的机会也多得是,又何须客气,咱们从此交个朋友,况且老朽对贤昆仲一见投缘,极为心仪,有恨晚之感……”
金大龙颇为激动地含笑说道:“既蒙莫帐房如此看重,我兄弟至为感澈,一到长安便交上了其帐房这种古道热肠的朋友,也是我兄弟的造化,莫帐房,我预备在长安开设一家镖局,以保镖为生……”
莫怀玉眉锋一皱,接道:“金爷,恕老朽说句泄气话,保镖生涯,难免跟江湖上人打交道,江湖生涯,刀口舐血,波涛诡谲,人心险恶,恩怨纷争,风险极大,只一沾上,再想甩可就甩不掉了,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也不是件好事情!”
金大龙含笑说道:“多谢莫帐房指教,每行买卖都有每行买卖的苦经,再说,我兄弟的所学,也只能干这一行!”
莫怀玉摇头说道:“金爷恐怕不知道,干这一行,不能单靠所学,最重要的还是要靠经验、历练与跟江湖朋友们的关系……”
金大龙道:“这个我知道,不过,这些都是闯出来的,有道是:‘交情是打出来的’,只要闯几回不死,那历练、经验与跟往湖上朋友们的交情自会与时俱来。”
莫怀玉点了点头,捋着山羊胡子说道:“金爷,还有一点,保镖这一行,要保就保重镖,轻一点的镖利少,划不来,可是话又说回来了,越是重镖,风险越大,真的说起来,丢命事小,要是丢几次镖,便是连自己都赔进去,怕也不够!”
金大龙点头笑道:“那是自然,天下没有不劳而获的大利,何况保镖生涯冒的就是大风险,不过,莫帐房,我这个镖局跟别家镖局不同,我要保的是人家不能保,与不愿保,也不敢保的镖!”
莫怀玉呆了一呆,道:“这倒是老朽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金大龙笑道:“我就是闯出些新花样来,不然怎么能跟人家老字号、老招牌、实力强硬的阵容竟争?”
莫怀玉老眼深注,笑道:“那是金爷特谦,老朽对自己这双老眼一向颇有自信,以老朽看,金爷贤昆仲必有一身惊人绝学!”
金大龙笑了笑,未置是否,且有意地改了话题,道:“莫帐房,不知长安城现有几家镖局?”
莫怀玉想都不想地立即答道:“共是两家,一称威远,一称武扬。”
金大龙道:“但不知这两家镖局都是谁开的?”
奠怀玉道:“威远镖局总镖头,武林人称铁背苍龙,姓卫,大号振东,武扬镖局总镍头,武林人称无敌金刀,姓申,大号一鸣。两位总镖头都是成名多年的老英雄。”
金大龙笑道:“想不到莫帐房对武林中事这么熟悉!”
莫怀玉似乎用力过重,突然捋断了一根胡子,忙笑道:“老朽不是说过么,只因暮迎南北,朝送东西,故而眼皮颇准,交游颇广,这两家镖局之内,老朽都有熟人,其实,老朽熟悉的武林事,也仅是在长安城内,出了长安一步,便立即不灵了。”
说罢,哈哈大笑!
金大龙也跟着笑了,笑了笑之后,他突然说道:“莫帐房,我想在合适的地方买一块地皮,然后再斥资兴建镖局,不知莫帐房能不能帮忙……”
其怀玉忙道:“买地皮,那是轻易小事,不过,以老朽看,金爷似不必购买地皮大兴土木,老朽有个朋友最近因为要他迁,所以房子着急要脱手,那地方很适中,只要略加修建,就一座现成的镖局,不知金爷意下如何?”
金大龙道:“那是再好也没有了,只是,莫帐房,我要先看看房子。”
莫怀玉道:“那是自然,买货定要先看货,只要金爷看得中意,价钱可当面商议,有老朽居中,怎么说他得卖老朽个面子。”
金大龙欠身说道:“还要莫帐房多帮忙,鼎助之情,我先谢过了,他日房子买成,对莫帐房,我当会再谢。”
莫怀玉呵呵笑道:“金爷说这话就见外了,自己人何须客气,老朽又不是房地产掮客,只是生平好交朋友爱管人闲事……”
说着,他站了起来,接道:“三位一路劳累,老朽不便多事打扰,就这么说定了,等老朽跟那位朋友谈过之后,再陪金爷去看房子,三位歇着吧,老朽要告退了!”
拱了拱手,转身要走。
金大龙父子三人也未挽留,一边称谢,一边送客出门。
刚到门口,莫怀玉突然一巴掌拍上后脑勺,回身笑道:“金爷,你瞧老朽好糊涂,一番投机话,把来意全忘了,金爷放在柜上的那东西,可否先取回,等后日……”
金大龙截口笑道:“我只当莫帐房忘了什么大事,原来是那颗珠子,莫帐房,不要紧,反正我迟早总要拿它出来……”
莫怀玉陪笑说道:“只是,金爷,那东西太以贵重……”
金大龙笑道:“莫帐房,区区俗物,谈什么贵重。我身边尽多,少说也还有数十颗,便是丢了也不要紧!”
莫怀玉笑道:“金爷既然这么说,老朽就斗胆先行收下了,老朽走了,老太爷双目不便,金爷请留步吧!”
说着,他拱了拱手,往院中行去。
望着莫怀玉那瘦高背影,金大龙唇边突然浮现出一丝神秘笑意,跟着转身回房,而且随手掩上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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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妒海生波 入夜,长安城华灯万点,热闹异常。
在那东大街的长安酒楼之上,更是灯光通明,光同白昼,呼喝欢笑,不绝于耳,丝竹轻歌,透过重帘。
门前车水马龙,万头攒动,楼上鬓影钗光,舞姿婆娑。
长安酒楼,跟长安客栈是长安城首屈一指的大客栈一样地是长安城首屈一指的大酒楼。
楼主人不知道是谁,但据说是个来自他乡的外地人,他在这儿买下了这块地皮,斥资兴建了这座美仑美奂、豪华、气派、名传遐迩的长安酒楼。
之后,他更不惜以斗量金,礼聘南国娇娃,北地胭脂那些色艺双绝,檀极名花的歌妓。
于是乎长安酒楼首屈一指,名传遐迩。
于是乎长安酒楼夕夕客满,朝朝热闹。
曾有人为它估计过,只一晚上,长安酒楼卖出的酒,少说也有三百坛之多,这确是个吓人的字!
那固然是因为醉翁之意不在酒,夜夜客满生意好。
其实,也因为长安酒楼的酒好,长安酒楼上,不卖什么烧刀子,花雕、绍兴酒、汾酒……
那酒是每月差专人远赴塞外酒泉东关外大批运回的葡萄酒,在酒泉东关外有古酒泉,方泉八尺,水清甘冽,而能酿制美酒,溪书郡注说:“郡有金泉,味如酒。”
唐诗上也说:“葡萄美酒夜光杯”,葡萄美酒指的就是酒泉东关外所酿制的美酒,而那夜光杯却为上玉所琢,玲珑可爱,令人难以释手!
有道是:“酒泉酒美泉香,雪山雪白山苍,多少名王名府,几番想像,白头醉卧沙场!”
这种醉人的葡萄酒,再加上那色艺双绝,个个娇媚美艳的歌妓,那轻歌,那妙舞,那悦耳丝弦……
于是乎长安酒楼一晚要空个三百坛!
人群中,一个身材顾长,俊美绝伦,潇洒飘逸,英挺脱拔的青衫汉子,背着手登上了长安酒楼。
此际那楼后隐透鬓影钗光,阵阵幽香的低垂珠帘后,唱歌的人儿正随着悦耳丝竹,唱着那:
劝君更进一杯酒,
西出阳关无故……
“人”字未出,那青衫汉子负手楼头,目光只一环扫,立即歌辕竹断,满楼鸦雀无声。
接着,那低垂珠帘后传出一声低低惊叹,一个无限甜美悦耳,话声跟着响起,闻之令人荡气回肠,心神撼动。
“为我奏长干行!”
话落,丝竹起,随之曼妙歌声袅袅而起:
“君家住何处?
妾住在横塘,
停船暂借问,
或恐是同乡……”
满楼酒客恍若大梦初醒,多少羡煞妒煞的目光一起投向了那负手卓立的青衫汉子。
但,他听若无闻,视若无睹,淡然一笑,潇洒迈步,直向里面一副犹自空着的座位行去。
随听那低垂珠帘后,那无限甜美的话声又起:“风流俊俏美郎君,奈何铁石心肠人?……”
话声带着几分幽怨,也带着几分失望。
一时满楼骚动,突然有人朗笑说道:“小娘子,貌比潘安宋玉者,未必全是深解风情人,小娘子何厚彼薄此,区区我就住在这长安城内,小娘子倘若有意,我愿以斗量珠,金屋藏之!”
满楼一阵轰然大笑,只听又有人说道:“不想武扬少镖头,原是深采解风流情趣之人,小娘子不该不略表心意,以酬知音。”
言毕,哈哈大笑!
一声银铃轻笑响起,那垂帘后面唱歌人儿道:“有道是‘千里知音难遇’,又道是‘相识遍天下,知心有几人?’蒙少镖头垂青,敢不竭尽所能,一酬知音。”
丝竹扬起,—曲轻歌绽破樱桃: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闲引鸳鸯香径里,手娑红杏蕊。
斗鸭栏于独倚,碧玉搔头斜坠。
举头闻鹊喜……
满楼采声掌声大动,东隅里一个剑眉星目的白衣美少年更是神采飞扬,剑眉连轩,双目之中大放惊喜异采地举杯笑道:“蒙小娘子不弃,我也以一杯葡萄美酒敬谢轻歌,聊表心曲。”说着,举杯就唇,一饮而尽。
那青衫汉子已然落坐在那副空座位上,闻歌睹状,唇边浮现一丝轻淡笑意,摇了摇头。
忽听有人低低“呸”了一声,道:“不知那申老儿是怎么教的,吹皱一池春水,干卿底事,人家明明说他多管闲事,他还沾沾自喜呢!”
话声甚低,那东隅里白衣美少年没有听见,而那青衫汉子却有意无意地向着那发话人投过一瞥。
那发话人,是个身材矮胖的锦衣老者,话是他说的,可是他如今却像个没事人儿一般举杯浅饮。
那青衫汉子很快地就收回了目光,但,适时那矮胖锦衣老者口中自言自语地又道:“看什么?小伙子,别尽瞅我老人家了,你小伙子已经交了桃花运,留神点儿那会投怀送抱的美娇娘吧!”
那青衫汉子眉锋一皱,举杯就唇,嘴再翕动了几下。
那矮胖老者刹时间满脸惊容,一巴掌拍上桌子,但突然之间,他又一转平静,深深地看了青衫汉子两眼,忽地站起身形,举杯走了过去。
到了青衫汉子近前,他又打量青衫汉子—眼,然后开口说道:“小伙子,我老人家可以坐下谈谈么?”
青衫汉子淡然而笑,一摆手,道:“老人家,请坐!”
那矮胖锦衣老者伸手自旁边拉过—张椅子,坐在青衫汉子对面,举杯喝了一口酒,瞪着青衫汉子好半晌,始道:“小伙子,好俊的功力!”
青衫汉子淡淡笑道:“那是老人家夸奖,我不过是勉强学步。”
矮胖锦袍老者又看了青衫汉子两眼:“小伙子,你怎知找老人家当年名号?”
俊美青衫汉子淡然一笑,道:“老人家,恕我直言,老人家这鼓大之腹,鲜红之鼻,不就是绝好而鲜明的招牌么?”
矮胖锦袍老者呆了一呆,大笑说道:“小伙子,看不出你是个颇为风趣的可人儿,不错,小伙子,我老人家正是那既癫又狂的醉鬼,终日昏迷不醒,长年籍酒浇愁,一日不可无杯中物的独孤朋。”
俊美青衫汉子笑道:“那么我没走眼,老人家是那位风尘六奇中的癫狂醉客,老人家,我说句话不知你爱听不爱听。”
癫狂醉客独孤朋一 点头,道:“小伙子,我老人家一开始便对你的谈吐感到莫大兴趣,你说的话,我老人家该没有不爱听的。”
俊美青衫汉子笑道:“老人家,人生几何,对酒当歌,东海水曾闻无定波,世事何须扼腕,北邙山未曾留闲地,人生且一舒眉,籍酒浇愁大可不必,但当此浊世,未尝不可装装疯癫,名为醉,实独醒,放荡形骸,游戏一番,老人家以为然否?”
独孤朋怔在了那儿,半晌,砰然一声,拍了桌子,瞪着一双老眼,神色难以喻地惊叹说道:“小伙子,高,高,高。这一番话正好搔着我老人家的痒处,我老人家活了这多年,你小伙子该是我老人家生平的第二个知音,小伙子,我老人家本说你是个可人……”
俊美青衫汉子笑道:“风尘六奇中人物癫狂醉客的知音,我不敢当,不过得蒙独孤老人家谬许为知音,我深感荣宠,足慰平生……”
顿了顿接道:“老人家,适才那位唱歌人儿说得好,人生知音难遇,老人家却先后碰见过两个,岂非……”
独孤朋截口说道:“小伙子,我老人家虽然碰见过两个知音,但实际上我老人家在当世,只有你小伙子一个知音。”
俊美青衫汉子“哦”地一声,道:“难不成老人家那头一位知音已……”
独孤朋神色微黯,一叹说道:“谁说不是!小伙子,他已经死了不少年了!”
俊美青衫汉子忙陪上歉然笑意,道:“老人家,抱歉得很……”
独孤朋一摆手,道:“小伙子,别客气,对他的死,恐怕当世之中,只有我老人家一人感到悲伤,换个人绝……”
俊美青衫汉子道:“那是当然,他是老人家的知音嘛。”
独孤朋摇头说道:“小伙子,固然,那因他是我老人家的知音,但真正的原因却在于他是当世之中的一个‘魔’……”
俊美青衫汉子道:“所以老人家独感悲伤。”
独孤朋点头说道:“不错。”
俊美青衫汉子想了想,凝目诧声说道:“老人家,众人皆喜之事,何以你老人家独悲?”
独孤朋道:“我老人家当然要独悲,因为这世上只有一个我,也只有一个他,这话你小伙子可明白么?”
俊美青衫汉子微一摇头,道:“老人家这话过于玄奥……”
独孤朋道:“因为这蚀世只有一个籍酒装疯卖傻的我,也只有一个名魔实侠,傲立于武林群魔诸丑中的他,你明白了吗?”
俊美青衫汉子笑道:“老人家,我明白了。”
独孤朋一叹摇头,道:“想当年,我老人家怀万丈雄心,遍访宇内想斗斗那个魔,但一直无缘碰上,有一次狭路相逢……”
俊美青衫汉子截口说道:“当年心愿得遂,恐怕是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搏斗……”
独孤朋摇头说道:“小伙子,你料错了,没有惊天动地的大搏斗,却是轻描淡写的一葫芦酒,跟几句轻松的谈笑……”
俊美青衫汉子“哦”地一声,道:“那却是为何?”
“为何?”独孤朋“哼”地一笑,道:“只因为他第一句话便问我最擅长者为何……”
俊美青衫汉子道:“此人傲得可以。他择人长而斗,想是……”
独孤朋道:“事后我老人家才明白,他是为了保全我这闯荡半生,得之不易的声名,一片好用心。好……”
俊美青衫汉子道:“那么是我错怪了他。”
独孤朋道:“何止是你,当时我老人家就十分恼火,当即我毫不犹豫地答了他一个字,小伙子,你知道……”
俊美青衫汉子道:“酒!”
独孤朋一怔,讶然说道:“小伙子,你怎么知道?”
俊美青衫汉子笑道:“老人家美号癫狂醉客,当然是海量第一。”
独孤朋一点头,道:“不错,小伙子,你好心智……”
摇头一叹,道:“只是那海量第一恐怕得改成海量第二。”
俊美青衫汉子微愕说道:“怎么,老人家酒量不及他好?”
独孤朋苦笑着说道:“我老人家平日自诩海量第一,谁知碰上了他,才知道自己的酒量至少差人十斗,所以……”
一顿接道:“总而言之一句话,我败了,就败在这引以自傲的酒上,一葫芦酒我若来个点滴不剩,也要有三分醉意,谁知道喝个葫芦底朝天,他竟然面不改色,令人难摸他的酒量有多深,使得我老人家佩服之余,大感惊骇羞愧……”
俊美青衫汉子惊讶说道:“有这等事,癫狂醉客酒量不如人,我不信!”
独孤朋两眼一瞪,旋即敛态说道;“小伙子,难不成我老人家会自砸招牌放着金不要,硬往自己脸上抹灰,我老人家生性好强……”
俊美青衫汉子呆了一呆,道:“老人家,这么说来是真的了?”
独孤朋老眼双翻,道:“一个跟头由九霄云里栽下来,摔得我老人家愣在当地,忘记了一身疼痛,怎么不真。”
俊美青衫汉子摇头诧声说道:“这真令人难信,这真令人难信……”
独孤朋“哼”地一声,道:“令人难信的还在后头呢,他趁我老人家发愣的当儿,谈笑指点,点明了我老人家的一切,然后一笑飘然而去,及至我定过神来,他已然走得不知去向了……”
俊美青衫汉子一怔,旋即笑道:“怪不得老人家谬许知音,由此观之,此人不但名魔实侠,便是文武两途,当世也无人能企及……”
俊美青衫汉子“哦”地一声,道:“果然是这么个人物,可惜,可惜……”
独孤朋愕然说道:“小伙子,可惜什么?”
俊美青衫汉子道:“可惜他已然作古!”
独孤朋神情一黯,道:“谁说不是,自那次邂逅之后,我老人家踏遍四海,穷搜八荒,就没能再找到他的踪影,而事隔半年之后,有人竟在塞外凉州的罗什古刹中看见了他……”
俊美青衫汉子道:“想必他是剃渡出家了。”
独孤朋摇头悲叹道:“小伙子,那人看见的,只是一座座落黄沙上的青冢。”
俊美青衫汉子一怔,“哦”地一声,默然未语。
独孤朋道:“那墓碑上面,刻有他的名字,旁边有两行以金刚指力写的娟秀字迹,那两句写的好:“一坯黄土埋侠骨,世间独留断肠人”,不知是哪个多情痴心女子所刻……”
俊美青衫汉子愕然说道:“老人家怎知是出自女子手笔?”
独瓤朋道:“我不刚说过么,字迹娟秀。”
俊美青衫汉子“哦”地一声,淡然失笑,旋即他笑容微敛,凝目说道:“老人家,他怎会客死塞外胡地之中,莫非是病……”
独孤朋摇头说道:“固然,英雄只怕病来磨,但据我所知,他不是病死的,而是被他那强仇围攻致死,所以……”
俊美青衫汉子诧声说道:“老人家怎知他是被……”
独孤朋道:“那带话之人说,他听当地人说,当时罗什古刹之中,有悲惨的杀声,事后并在寺内发现血迹……”
俊美青衫汉子点头说道:“那恐怕就不会错了,像这么一位人物,竟被人围攻致死,看来武林事的确是沾不得……”
独孤朋冷哼说道:“小伙子,你该说世道不良,苍天无眼。”
俊美青衫汉子歉然一笑,道:“老人家可知围攻他的人,都是谁么?”
独孤朋摇头说道:“当时没人看见,参与其事的人,也不会自己宜扬,所以至今没有知道那些人都是谁。”
俊美青衫汉子道:“老人家,按说,这是大功德,为什么参与其事的人不大大地为自己宣扬一番,也好藉此为自己……”
独孤朋冷哼说道:“小伙子,你以为那是什么光采的事么,众人围攻一个,虽胜岂可谓之武,再说,当世有不少人知道他是个名魔实侠的人物,若此事一旦宣扬出去,岂不招来世人的卑视与不齿。”
俊美青衫汉子点头说道:“原来如此,说了半天,我还不知道老人家说的是谁?”
独孤朋神色悲痛地道:“就是那位落拓青衫七绝神魔慕容奇。”
俊美青衫汉子“哦”地一声,动容说道:“原来是他,老人家。这名号我听说过……”
独孤朋两眼一翻,道:“小伙子,别在我老人有面前装呆了,若论这个‘装’字,我老人家该是拿手,当世挑不出第二个来!”
俊美青衫汉子呆了一呆,道:“老人家,我何曾装……”
独孤朋道:“我老人家看得出,你是个不凡的人物。”
俊美青衫汉子笑道:“那是老人家夸奖!”
独孤朋道:“我老人家也看得出,你有一身不凡武学!”
俊美青衫汉子笑道:“那恐怕就是老人家走眼了!”
独孤朋道:“像你这个一个人,对落拓青衫七绝神魔这八个字,怎会是仅仅听到过?小伙子,报你的姓名!”
俊美青衫汉子淡淡一笑,道:“老人家,我叫金大龙!”
独孤朋一怔,翻眼说道:“小伙子,你真叫金大龙?”
金大龙微笑说道:“姓名赐自父母,岂假得了!怎么,老人家,有什么不对么?”
独孤朋摇头说道:“没什么不好,只是,我老人家觉得,像你这么一个人物,不该有这么一个,一个俗名儿!”
金大龙笑道:“老人家,我本来是庸碌的俗人。”
独孤朋一点头,道:“好吧,小伙子,就算是个碌庸俗人,就算你叫金大龙,告诉我老人家,你的由哪儿来的?”
金火龙道:“由塞外来的,原是开牧场的。”
独孤朋道;“你这一个人么?”
金大龙道:“不,还有家父、舍弟。”
独孤朋“哦”地一声,凝目说道:“到长安来干什么的?”
金大龙道:“老人家似乎在问供?”
独孤朋道:“你若不愿说,我老人家也不便相强。”
“不!”金大龙摇头说道:“我愿说,我来长安的目的,是越多人知道越好,老人家,我是来谋生的,预备开设一家镖局!”
独孤朋一怔,道:“开镖局?”
金大龙点头说道:“是的,老人家,难道不行么?”
独孤朋道:“小伙子,没人说不行,只是,你知道长安的情形么?”
金大龙笑道:“略知一二……”
接着就把长安两家镖局的情形说了一遍。
听毕,独孤朋翻眼说道:“小伙子,你来长安多久了?”
金大龙笑道:“老人家大概是奇怪我怎对长安的情形知道得这么清楚,其实,说穿了不值一文钱,是别人告诉我的。”
独孤朋道:“小伙子,你说的没错,可是你知道武林的情形么?”
金大龙淡然笑道:“不知道!但我并不急于知道,一切都是慢慢闯出来的,老人家这名号,当也不是一出道就有的。”
“好话!”独孤朋点头凝目,道:“人家都是老字号、老招牌,你不怕没生意?”
金大龙淡然说道:“老人家,我保的是别人不敢保的镖。保的是别人不愿保的镖,这该不会跟他们有冲突!”
独孤朋道:“小伙子,不容易!”
台大龙含笑道:“老人家,世间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只要功夫深,铁杵也能磨成绣花针,我不怕难!”
独孤朋将头连点,道:“好,好,好,小伙子,心雄志高,令人……”
突然隔桌探掌,一把点向金大龙当胸。
金大龙一怔,笑道:“老人家,我岂是六奇中人物敌手?”
身形微微向后一仰,独孤朋招式用老,差一发落了空,竟然是恰到好处,独孤朋一震,怔住了!
金大龙一笑举杯,道:“老人家,我敬你一杯!”
独孤朋瞿然而醒,收手举杯,老眼凝注,一眨不眨道:“小伙子,我老人家就叨扰你一杯!”
一杯饮干,金大龙含笑说道:“老人家,不只一杯,日后我那镖局开张之时,我要藉这长安酒楼邀宴各路英雄,届时还要请老人家赏光!”
独孤朋心不在焉地点头说道:“一定到,一定到……”
“对了!老人家,”金大龙笑问道:“适才老人家说,有人带来慕容奇的死讯,但不知那个人是谁?”
独孤朋未答,反问道:“小伙子,你问这干什么?”
金大龙淡然说道:“随口问问,说不说,任凭老人家!”
独孤朋道:“我没说不说,告诉你有何妨,就是那姓苗的老偷儿!”
金大龙道:“莫非六奇中之九指神偷?”
独孤朋一点头道:“就是他,小伙子,对我六个那么熟,对慕容奇,你却怎言仅仅知道,这似乎大大地不通!”
金大龙笑了笑,道:“老人家,这似乎没什么不通,也不足为怪,慕容寄担上一个‘魔’字,怎敢易提他,倒是风尘六奇……”
顿了顿,接道:“无人不深深乐道。”
独孤朋一摇头,道:“小伙子,算你会说话……”
此时,一名伙计步履匆匆地行了过来,一哈腰,冲着金大龙陪上一脸神秘笑意,迟疑着说道:“这位爷……”
金大龙扬脸说道:“什么事?”
那伙计溜了独孤朋一眼,嘿嘿一笑,自袖底取出一张素笺双手递向金大龙,顿时,一阵淡淡幽香醉人!
金大龙面有诧异色,伸手接了过去,只一眼,立刻皱起眉锋,向着伙计一摆手,道:“谢谢你,我知道了,你去吧!”
伙计施礼而退,独孤朋却呵呵地笑道:“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小伙子,你果然是交上桃花运了!”
金大龙淡然一笑,道:“老人家可以看看!”
随手把素笺道了过去。
独孤朋没接,一摇头,道:“我老人家怕害眼,只是,小伙子,你得留意那武扬镖局的少镖头,这小子别无所长,只会仗着他爹那点产业,那点声名,在这长安城中吃喝玩乐,一天到晚泡在酒楼上捧歌妓,同行本是冤家,你要是先得罪了他,只怕今后你那镖局难开……”
金大龙笑了笑,道:“老人家知道,这是她找我……”
独孤朋道:“这个我老人家当然知道,若是一旦被醋意炉火弄昏了头,他可不管是谁先找谁,你可要……”
只见那伙计又走了过来,这回他一般步履匆忙,而且两条腿有点抖,脸色有点白,神色也有点惊慌。
他近前一哈腰,陪上一脸强笑,呐呐说道:“这位爷……”
金大龙笑问道:“小二哥,又是什么事?”
那伙计指了指他手中素笺,嗫嚅说道:“刚才我送来的这个,我想拿回去……”
金大龙“哦”地一笑,笑道:“莫非那位唱歌的站娘懊悔了?”
那伙计忙摇头说道:“不,不,不,是,是申少镖头要看一看……”
独孤朋“哼”地一声,道:“小伙子,我老人家没说错吧,来了!”
金大龙没在意,淡淡一笑,道:“哪位申少镖头?”
那伙计道:“爷请往后看,隔两席那张座头上……”
金大龙截口笑道:“莫非武扬镖局的少镖头?”
那伙计忙点头说道:“正是,正是,爷既知道,那是最好不过……”
金大龙微微一笑,道:“既然申少镖头要看,我不敢不遵,申少镖头在长安城中财大势大,我也不敢得罪,你拿去先让他过过目吧!”
说着,抬手便要递出那张素笺。
那伙计神情一松,满脸堆笑,便要伸手士接。
独孤朋突然伸手一拦,道:“慢着!”
金大龙手上一顿,道:“怎么,老人家有何……”
独孤朋一摇头,道:“小伙子,你这一手厉害,这个头你低得,我老人家却低不得,你是有意拖我老人家下水!”
金大龙淡笑说道:“老人家您误会了,我无意请老人家伸手,我只是为我自己那即将开设的镖局着想,所以……”
独孤朋两服一翻,道:“小伙子,别跟我老人家来这一套了,你若不低头,我老人家就不会管,你若一低头,我老人家就非得管不可,因为你丢人没关系,我老人家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跑来跟你瞎扯,更不该跟你坐个同桌,这个人我老人家可丢不起,你是瞧准了这一点,不对么?”
金大龙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独孤朋两眼一翻,转注那伙计,道:“伙计,你说那位申少镖头要看这张素笺。”
那伙计忙点头说道:“是的,老人家!”
“可以!”独孤朋一点头,道:“只是我老人家有个条件,叫他自己来拿!”
那伙计一怔,苦了脸,忙道:“老人家,你行行好……”
独孤朋一摆手,道:“我老人家平日最好说话,可是今天心里有点不痛快,非叫他自己来拿不可!否则他就别想看!”
这句话,他话声提得很高,整座酒楼,每一个角落都能听见。
自然,他说给谁听的谁也听见了!
那伙计吓白了脸,怯怯地抬眼往那里望去,只一眼,猛然又是—惊,那副座头上,他适才所说的那副座位上,站起个人,那倒不是居中高坐,脸色白里泛青的那位俊美白衣少年,而是位瘦高阴沉的黑衣汉子!
他,嘴角噙着一丝谲异而冰冷的笑意走了过来。
那伙计忙一哈腰,一句话尚未出口。
那瘦高黑衣汉子伸手一扒,道:“你真没用,闪开,让我来!”
那伙计“哎哟”一声,跄踉倒出好几步去,站在那儿愁眉苦脸发了愣,可没敢说句什么!
瘦高黑衣汉子站在桌旁,阴鸷目光一扫独孤朋与金大龙,笑哈哈地道:“适才是哪位叫我们少镖头过来的?”
独孤朋慢吞吞地举起面前酒杯,连眼皮也没抬一下,道:“小伙子,飞来只无头苍蝇,小心弄脏了你的酒!”
瘦高黑衣汉子面不改色,仍然笑哈哈地道:“老人家怎么称呼?”
独孤朋没答理,自言自语地道:“这只苍蝇嗡嗡地惹人讨厌,若招得我老人家性起,我老人家就一巴掌拍碎它,看看它……”
瘦高黑衣汉子照旧是笑哈哈地一句:“老人家怎么称呼?”
驻孤朋双眉微耸,哼地一声,道:“我老人家就不信赶它不走!”
说着,他放下了酒杯。
金大龙淡然一笑,及时说道:“老人家,有位朋友站在你面前跟你说话呢!”
独瓤朋“哦”地一声,道:“小伙子,你说谁?”
金大龙一指瘦高黑衣汉子,道:“就是这位朋友!”
独孤朋半扬老脸,瞥了瘦高黑衣汉子一眼,道:“是你么?”
瘦高黑衣汉子含笑点头,道:“老人家,正是!”
独孤朋道:“你认识我老人家?”
瘦高黑衣汉子一笑说道:“四海之内皆朋友,相逢何必曾相识,老人家,你说对么?”
“好话!”独孤朋微一点头,道:“你找我老人家有什么事?”
瘦高黑衣汉子一指金大龙手中素笺,道:“来拿那张素笺!”
独孤朋道:“这岂不是笑话,素笺在他手里,你找我老人家说什么话?”
瘦高黑衣汉子笑了笑,道:“这么说,跟老人家没关系?”
独孤朋道:“那要看怎么说了,他给你,那就跟我老人家有关系,他要不给你,那就跟我老人家没关系!”
瘦高黑衣汉子微微一笑,目注金大龙,道:“朋友,你给不给?”
金大龙含笑说道:“我本来就是要给的!”
瘦高黑衣汉子道:“那么,麻烦朋友给我们少镖头送过去!”
金大龙淡淡一笑道:“敢不从命!”
双手一按桌子,就要往起站。
“小伙子,你是存心跟我老人家过不去!”独孤朋叫一声,隔桌探掌,按上了金大龙肩头。
瘦高黑衣汉子扬眉笑道:“那么,我还是找这位老人家说话!”
他转注独孤朋,方待开口,独孤朋冷然说道:“你是申少青?”
瘦高黑衣汉子一摇头,道:“不是,我们少镖头不想动,特派我来……”
独孤朋冷哼说道:“是非只因多开口,福祸原为强出头,你既不是申少青,我老人家劝你由哪儿来赶快回哪儿去!”
瘦高黑衣汉子脸色微变,但笑容不改,道:“老人家……”
独孤朋抬起一根筷子竖在桌上,然后用食指按在筷子向上的一头上,那根筷子像插地豆腐上,不带一点声息地插了下去!
独孤朋另一手由桌下一捞,把那根筷子捞了上来,往桌上一丢,冷冷说道:“你若能照样来一手儿,你就把那张素笺拿去!”
瘦高黑衣汉子一惊色变,忙拱手笑道:“怪不得,我这就去请少镖头去!”
话落,他还没动,那副座位上,已然站起了俊美白衣少年,他脸色煞白,眼神怕人,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笑意走了过来,一句话没说,拿起桌上那根筷子,依着葫芦画飘地照样来了一手,可是,却听那桌子吱吱直响。
金大龙脸上浮起了笑意。
桌上多添一个洞,白衣美少年哂然把筷子丢在桌上。
独孤朋双眉微轩,冷冷说道:“不差,小伙子,把那张笺给我老人家!”
伸手向金大龙的摊。
金大龙微微一笑,把那张素笺递了过去。
独孤朋确也捉狭,他接过素笺一翻放在了桌面上,字迹向下,想看就得翻过来,然后他道:“少镖头,我老人家今天先跟你讲个理,免得我老人家落人老欺少话柄,理讲不通,你我再作打算……”
此老做事精明,金大龙为之微微一笑。
独孤朋话锋—顿,接道:“我老人家先问你,这张素笺是写给你的?”
白衣美少年申少青刚要张口,他身边那瘦高黑衣汉子突然说道:“老人家,有可能是那伙计送错了人!”
独孤朋双眉—扬,道:“你机灵也会说话,我老人家若叫那伙计来问,他定然说是送错了地方,那唱歌的姑娘想也不敢得罪武扬镖局的少镖头,更不愿为此断送自己一个肯花钱的大主顾,更糟糕的是这素笺上也没写上款,不管怎么说。这素笺总是先送到这张桌子上来的,你凭什么要?”
那瘦高黑衣汉子又抢着说了话,他笑着道:“老人家,那有可能是写给我们少镖头的,既如此,少镖头他派人来要,有什么不对?”
独孤朋摇头一笑,道:“看来我老人家没理好说了,既如此,这张紊笺就在桌子上,谁有自信拿得走,就尽管伸手吧!”
说完了话,他举杯自喝起来,完全像个没事人儿!
申少青没说话,双眉扬处,冷哼—声,出掌缓缓向桌上那张素笺伸去,他也知道那不容易,所以他不敢大意,出掌缓慢而单臂凝足了功力。
金大龙面含微笑,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独孤朋举杯独酌,也生似未见。
那瘦高黑衣汉子与另一名粗壮黑衣汉子,两对眼神已然瞄向了独孤朋的背心要穴。
申少青虽然出掌缓慢,但由他立身处到桌面,那距离是伸手可及,所以转眼间他的五指已按上了那张素笺。
这时,独孤朋轩了轩眉,放下了酒杯,但他那只执杯的手,并未离开酒杯。
申少青目中闪起寒芒,五指一曲,打算抓起那张素笺,然而怪事倏生,那张素笺既像生了根,又像被钉在了桌面上,申少青这一抓竟没能把它抓起来。
更怪的是,那素笺也没有一点破损。
申少青脸色一变,曲指又抓了第二次,奈何,依旧枉然,瘦高黑衣汉子向着那粗壮黑衣汉子一递眼色,悄无声息地四掌倏扬,闪电向独孤朋背心插下。
而这时,申少青双眉陡杨,五指一翻,“嗤”地一声插进了桌面,他打算连那块板一起抓起来。
然而,独孤朋一声冷哼,执杯右手一掀,杯中残酒疾射而出,背后那两个大叫捂脸而退。
他同时左掌一探,轻易地按在申少青右腕上。
申少青大惊,剩下的那只左手刚要动,倏地,他闷哼一声弯下了腰,额头上见了汗,但他却没说一句话。
独孤朋冷冷说道:“你两个,去叫申一鸣来一趟!”
那瘦高黑衣汉子两个捂着脸,转身要走。
金大龙突然淡淡轻喝:“二位,慢一点!”
那两个身形一震,没敢动。
金大龙转望独孤朋,笑道:“老人家,得放手时且放手,能饶人处便饶人,这位申少镖头也许年轻了些,年轻人都气盛,我看……”
独孤朋两眼一翻,道:“你小子倒会做好人,要我老人家放他他不难!你伸个手,把我老人家这只手拿开来!”
金大龙淡然一笑,道:“敢情老人家仍不死心……”
忽地一顿,目注楼梯口笑道:“老人家,申老镖头来了!”
独孤朋闻言转头,倏觉左肘一麻,猛悟上当,连忙转了回来,然而,金大龙含笑而坐,申少青那只手已抽了出去。
独孤朋怒声叫道:“好小子,你敢冤我老人家……”
金大龙笑道:“事非得已,不然何以能使老人家松手,尚望海涵!”
独孤朋怒容一敛,摇头说道:“小伙子,我老人家算栽在你手里了,只是你别得意,我老人家总有一天会试出你的……”
金大龙一笑,截口道:“那就等到了那一天再说吧,如今,老人家,请向申少镖头交待两句吧!”
独孤朋道:“没什么好交待的,惹事的是我老人家,跟你小子无关!”
金大龙笑了笑,没说话。
申少青却突然说道:“你老怎么称呼?”
独孤朋老脸一扬,道:“怎么,你不服气?告诉你那老小子去。我老人家复姓独孤,单名一个朋字,如要找我……”
金大龙一旁笑道:“少镖头,这位是风尘六奇中的癫狂醉客!”
申少青脸色大变,忙道:“原来是独孤前辈,晚辈不知……”
独孤朋一摆手,道:“行了,少镖头,以后收敛点儿就行了,年轻人戒之锋芒太露,尤其你少镖头平日的作为……”
轻咳一声,道:“我老人家不说了,你自己,总该明白!”
申少青煞白的一张脸倏转通红,嗫嚅说道:“晚辈知过,下次绝不敢再……”
独孤朋道:“敢不敢那是你的事,跟我老人家无关,你就是再坏也坏不了我老人家的声名,你回去吧!”
申少青懂这句话,他忙道:“多谢前辈教诲,晚辈定当永志不忘,前辈驾临长安是……”
独孤朋道:“我老人家数十年来由来到处闲逛!”
申少青道:“那么晚辈想请前辈移玉……”
独孤朋摇头道:“这顿酒后,我老人家马上就走,没工夫多停留,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如果没别的事……”
申少青忙道:“晚辈这就走,这就走……”
匆匆地转向金大龙道了一声谢,带着那两个满脸是血的,飞步下楼而去。
再看楼上,就剩下了他两个。
敢情满楼酒客全被吓跑了!
他两个没一个在意,在金大龙淡淡一笑,道:“他一番好意,老人家怎么不去坐坐?”
独孤朋冷哼说道:“好意?你知道那小子什么用意,他跟你的用意一样,只不过没你那么高明、那么圆滑而已!”
金大龙微愕说道:“老人家,这话怎么说?”
独孤朋道:“还跟我老人家装,你想借我老人家这块招牌壮你即将开设的镖局的门面,如今我老人家上了你的钩,难道不对?”
金大龙笑而不语。
独孤朋“哼”地一声,道:“小子心智之高,是我老人家生平首见,也令我老人家栽得口服心服,自己上了当,我老人家不怪你,只是你小子也小心些,我老人家总会摸透你的!”
推杯而起,转身下楼而去。
的确是够癫狂的!
金大龙没挽留,也没说话,生似在他意料之中,望着那矮身形下了楼,他淡然一笑,唤道:“伙计!”
应声而来的不是伙计,却是个穿戴颇称气派考究的瘦削老头儿,他快步而至,近前一哈腰,道:“爷……”
金大龙道:“算帐!”
那瘦削老头忙道:“爷,后楼艳姑娘水酒粗肴,恭候多时!”
金大龙呆了一呆,道:“不是说晚上么?”
那瘦削老头儿忙陪笑说道:“艳姑娘急着要见您,反正小号今天已没了生意……”
金大龙淡然一笑,道:“那是我惹的祸!……”
瘦削老头儿忙道:“不敢!艳姑娘说全是她引起的,所以她预备水酒,一方面您压压惊,另一方面也想认识认识您……”
金大龙一笑说道:“最难消受,我却之不恭,受之有愧!”
瘦削老头儿忙道:“您总不会不赏个脸!”
金大龙道:“那该是我的荣幸,请带路!”
瘦削老头儿大喜,连忙应声转身带了路。
他带着金大龙进入垂着珠帘的那个门儿,穿过一条长廊,最后停在了两扇虚掩着的门前。
站在门前,隐隐可闻见阵阵醉人异香!
“艳姑娘,贵客到了!”
只听那两扇门里传出一个娇媚甜美的话声:“有请!”
这时,瘦削老头儿哈腰摆了手。那里,两扇门儿豁然而开,门开处,香风醉人,艳光耀眼,当门而立的,是位红衣人儿,她,宫鬓高挽,佩环低垂,美艳之中带着几分娇媚,惊喜之中含着几分羞涩。
娇靥上,那笑,能蚀人骨,销人魂,流波美目那一转,更能倾城又倾国,称她为绝代尤物,该毫不为过。
瘦削老头儿识趣地退去。
她,半侧娇躯,浅笑抬皓腕,摆玉手,那欺雪赛霜,晶莹如玉的一段,那白晰修长,柔若无骨的柔荑,直令人望之心跳,她轻轻地那么一声:“您请!”
金大龙迟疑着道:“不敢,这儿是……”
她嫣然媚笑道:“我的卧房!”
金大龙眉锋微皱,道:“姑娘,方便么?”
她含笑说道:“我只是鬻歌为生的风尘歌妓……”
金大龙道:“我把姑娘当成个初见面的朋友!”
她妩媚一笑,道:“谢谢您!您是第一个把我当朋友的人!”
金大龙笑而不语。
她掩口一笑,道:“爷,这儿是我的书房!”
金大龙倏然而笑,举步行了进去。
果然不错,这是间精雅书房,窗明几净,点尘不染,雅致之中,还带着特有的绮丽,更隐含着一般淡淡异香。
金大龙清晰地辨别出那股淡淡异香,是由那壁间一副垂帘后面传出的,垂帘缝中,隐约可见一角纱帐。
不用说,那卧房,该在垂帘后的套房中。
书房中央,—张小圆桌上,铺着一块洁净的桌布,桌布上,摆着几味精美小菜,一只银壶,两副杯筷。
她含笑抬腕让客,坐定,纤纤玉手亲执银壶,满斟了两杯,然后眉目含情,嘴角泛笑,举杯邀客。
“我先敬您—杯,喝过了这头一杯,咱们再畅谈!”
金大龙忙面前杯,笑道:“不敢,蒙一纸芒笺宠召,荣幸无上,该由我敬姑娘!”
她嫣然一笑,道:“好美、好雅的谈吐!”
碰杯仰干,互觑而笑。
甜笑中,她道:“爷!我叫雪艳芳!”
金大龙淡淡笑道:“姑娘,我这三个字俗得很,金大龙!”
雪艳芳含笑点头,道:“是有点儿,不过,那另三个字想必不俗!”
金大龙愕然说道:“另三个字,何解?”
雪艳芳妩媚笑道:“您怎好意思骗人,这三个字是真姓名?”
金大龙微怔笑道:“姑娘,有必要以假姓名诓人么?”
雪艳芳微笑着说道:“那要看怎么说了,对我,固然无此必要,对别人,那也许就该另当别论,然否?”
金大龙摇头说道:“姑娘,不然,我原在塞外牧马,此番到长安来,只为讨厌了塞外胡地风沙的生涯,欲在此定,创一番事业,像我这么个人,没有改换姓名的必要,再说姓名赐自父母,也不容随便改!”
雪艳芳淡然一笑,道:“您说了这么多,我用不着再问其他了……”
美目一凝,道:“您打算创什么事业?”
金大龙道:“我打算开设一家镖局!”
雪艳芳“哦”地一声,道:“那我没看错,您果然是位武林英豪,只是,您知道么?长安城里,已经有了两家镖局了!”
金大龙点头说道:“我知道,姑娘,长安城里的酒楼,也不只这一家。”
雪艳芳笑道:“您会说话,开镖局开酒楼,似乎不一样!”
金大龙道:“在生意眼上看,该都是为挣钱!”
雪艳芳美目一转,笑道:“爷,酒楼,东西南北,口味不同!”
金大龙道:“姑娘,镖局,在所保的镖上,该也不同!”
雪艳芳道:“您是怎么个不同法?”
金大龙含笑道:“人家不敢保的,我保,人家不愿保的,我保,如此而已!”
雪艳芳笑道:“果然不同,凭您,这座未来的镖局将会成为长安第一家,往后这长安酒楼还请您多照顾!”
金大龙笑道:“我这座双龙镖局,也请姑娘广为宣传!”
雪艳芳点头说道:“那是一定的,能效劳之处,我定然竭尽棉薄,只是名取双龙,您已占了一龙,莫非还有一龙?”
盘大龙点头说道:“那是舍弟!”
雪艳芳“哦”地一声笑道:“原来贤昆仲都来了……”
美目一转,道:“金爷这镖局,是打算独资经营?”
金大龙点头笑道:“是的,莫非姑娘有意投资!”
雪艳芳含笑点头,道:“您知道,鬻歌生涯,全凭色艺,一旦人老珠黄,两鬓转斑,红颜憔悴,纵有绝艺,只怕也难免门前冷落,所以我不得不为下半辈子着想,早做打算!”
金大龙道:“姑娘高瞩远见,实在令人佩服,只是,这件事我不敢擅自做主,得回去跟家父商量商量……”
“怎么?”雪艳芳道:“老太爷也来了?”
金大龙含笑点头,道:“是的,姑娘,我这一家三口都来了!”
雪艳芳娇靥上神色乍惊还喜,美目一转,道:“一家三口,这么说,金爷尚未成家?”
金大龙淡然笑道:“一只白手,地无立锥,我凭什么,在声名未就,事业未成之前,我不敢轻言,也不愿委曲人家!”
雪艳芳笑道:“金爷丈夫气慨,雄心万丈,志高令人佩服,固然,大丈夫只患不立志,不患无妻,然,成家而后立业,有一贤内助,对男人家的事业未尝……”
金大龙笑道:“难不成我让人蓬头垢面,衣粗布,食藜蕾,永藏灶下,羞于见人么?”
雪艳芳格格娇笑说道:“金爷好会说话,既如此,何以开镖局?”
金大龙笑道:“多年来省吃俭用,只为这座镖局耳!”
雪艳芳笑容微敛,道:“金爷,世间女子并非人人贪图富贵荣华!”
金大龙道:“诚然,但至少得有个饱腹,我不敢委曲人!”
雪艳芳美目一瞟,抿嘴而笑,道:“金爷诚然怜惜人!”
金大龙笑了笑,没说话。
雪艳芳美目转动,忽举面前杯,笑道:“金爷,请饮第二杯,然后试试我这不成气候的手艺!”
一杯尽饮,美肴入口,金大龙立即点头叹道:“姑娘,非我奉承,天厨星,女易牙也不过如此!”
雪艳芳娇靥微酡,也许是那两杯已然下喉的酒力,笑道:“那是金爷夸奖,尚不嫌粗陋,他日贵镖局若征灶下婢,雪艳芳愿竭尽所能,侍侯金爷!”
这话只要不是白痴,他就该懂,何况金大龙?他忙道:“姑娘万莫折煞人……”
雪艳芳截口说道:“金爷,我句句由衷,字字发自肺腑,说的是真心话!”
金大龙眉锋暗皱,笑道:“姑娘,你得先认识清楚人,否则会备受虐待……”
雪艳芳笑道:“我这身歌衫披有经年,阅人良多,自信眼力不差,金爷是我生平所遇第一人,也是……”
金大龙笑道:“姑娘,申少镖头……”
雪艳芳道:“金爷,他还算小孩子!”
金大龙双眉微扬,笑道:“姑娘青春又几何?”
雪艳芳道:“论起来,他称我一声姐姐,并不算委屈!”
金大龙笑道:“姑娘也不怕申少镖头伤心……”
雪艳芳道:“金爷,情之一事,丝毫无法勉强,于一个‘情’字,金爷高人,所知所领会,该不比雪艳芳少!”
金大龙摇头说道:“姑娘料错了,我是个一窍不通的门外汉!”
雪艳芳淡淡一笑,道:“我—片真心对金爷,金爷又何忍如此对我?”
金大龙心头微震,道:“姑娘,金大龙不敢……”
雪艳芳微微一笑,笑得幽怨,道:“金爷是以为风尘女子都没有真心话?”
金大龙忙道:“金人龙更不敢,我没把姑娘当长安酒楼歌妓。我把姑娘当做一个相识的朋友,我刚……”
雪艳芳淡然悲笑,道:“但愿金爷说的是真心话!”
金大龙道:“姑娘,既赐邀约,那该知金大龙不是人间贱丈夫!”
雪艳芳美目陡现异采,娇躯微颤,道:“那么,我谢谢金爷!”
金大龙没说话。
刹时,这小小的书房中,陷入一片静默中,隐隐令人窒息,也令人暗感不安……
突然,金大龙打破沉寂开了口:“姑娘,我尚未请教……”
雪艳芳嫣然微笑,道:“贱名已然奉告,金爷当是指敬邀之意!”
金大龙点头说道:“是的,姑娘!”
雪艳芳道:“金爷,我厌倦了这种对人强笑、忍羞念辱的生涯,想脱下歌衫,还我良家女子清白本来!”
金大龙略一沉吟,毅然说道:“姑踉,我不愿矫情,姑娘的好意,我甚为感激,然恕我直言,姑娘未免过于轻率……”
雪艳芳半低螓首,摇了摇,道:“金爷。我不愿隐瞒,多少年来,我只在等像金爷这么个人出现在眼前,如今终于被我等上了!”
金大龙道:“谢谢姑娘……”
雪艳芳摇头说道:“我不要金爷谢,只要金爷明白我是真心,倘不以风尘见薄……”
金大龙截口说道:“姑娘,由来侠女出风尘!”
雪艳芳道:“谢谢金爷,侠女一字我当不起,但至少我本性未失,至今也是个无羞无惭的清白女儿身!”
金火龙没有说话,这叫他如何接口?
雪艳芳还待再说,适时步履响动,及门而止,随即门外响起了一声轻咳,只听那瘦削老头儿轻轻唤道:“艳姑娘……”
雪艳芳转注门外,道:“是井帐房么,有话请进来说!”
门外一声答应,瘦老头堆着一脸不安的笑意,推门行了进来,近前先向着金大龙一哈腰,然后转向雪艳芳道:“艳姑娘,有客人来了……”
雪艳芳道:“有客人么?是谁?”
瘦老头忙道:“是城西的朱大爷!”
雪艳芳眉锋一皱,道:“是他!他来干什么?”
瘦老头陪笑说道:“自然是想见见您!”
雪艳芳道:“我不是说过,今天不见客了么?”
瘦老头忙道:“您是交待过,只是,您知道,他是咱们的大主顾,轻慢不得,所以,所以我上来问问您……”
雪艳芳脸色微沉,道:“我不怕得罪他,你告诉他一声去,我今天人不舒服!”
金大龙忙道:“姑娘,那不太好,主顾得罪不得,尤其是大主顾,好在我闲着没事,随时可来探望姑娘,姑娘还是见见他吧!”
瘦老头忙向金大龙哈腰陪笑,道:“那谢谢您了,真对不起,您多包……”
“涵”字未出,雪艳芳突然说道:“谁说金爷要走,谁说我又要见他?”
瘦老头一怔,忙道:“艳姑娘,您别生气,我……”
雪艳芳黛眉一竖,方待说话。
金大龙及时说道:“姑娘,宁可委屈自己,别难为这位井帐房!”
雪艳芳默然不语,但旋又冷冷说道:“今天算是金爷的面子,他人在哪儿?”
“在后院!”
雪艳芳摆手说道:“告诉他一声,我后厅见客,叫他候着!”
瘦老忙答应一声,又向着金大龙千道歉,万道谢,才哈了个腰,匆匆出房转向后面。
金大龙跟着站起,道:“姑娘,我告辞了!”
雪艳芳神色有点幽怨,也有点悲凄,道:“金爷您看见了,这就是歌妓生涯,连……”
金大龙截口说道:“姑娘,行行有苦经,有道是‘做天和尚撞天钟……”
雪艳芳道:“金爷何时再来?”
金大龙道:“姑娘,我随时会再来!”
雪艳芳道:“那么,我等着金爷,别让我望眼欲穿,长盼楼头……”
金大龙忙道:“不会的,姑娘,我一有空就来!”
微顿,接道:“我送您出去!”
金大龙忙道:“不用了,姑娘,我自己知道怎么走!”
话虽这么说,雪艳芳她到底还是依依不舍地送到了长廊尽头,望着那颀长洒脱的背影下了楼,她那香唇边突然浮起一丝神秘的笑意,缓缓地转过了身。
她转过身,那瘦老头井帐房就站在眼前,脸上不再是卑下而不安的笑,而是那诡异、奸诈的神色:“走了?”
雪艳芳点了点头。
井帐房紧跟又是一句:“如何?”
雪艳芳摇了摇头,淡淡说道:“此人极富心智,也极其机警,很难套出些什么!”
井帐房嘿嘿笑道:“我不信有人能不惑于你的姿色,你的……”
雪艳芳道:“他该是这世上仅有的一个,不同于现下武林任何一人,该称得上是顶天立地奇男子!”
井帐房嘿嘿一笑,道:“有句话,我本来不想说,可是我如今却不得不说,主人让我告诉你,别假戏真做,动了……”
雪艳芳冷冷说道:“申少青的一切,不比他差!”
井帐房嘿嘱笑道:“但愿你也像对付申少青一样地对付他,不过,我这只是奉命转,愿不愿听,那要看你……”
雪艳芳道:“别忘了你的身份!”
井帐房一震,忙哈了腰,道:“是的,主母,井立不敢!”
雪艳芳冷冷笑道:“别忘了就好,告诉主人一声去,此人有意在长安开设镖局,咱们又多了一份,别的我还没摸透!”
井帐房陪笑说道:“这个主人已经知道了,别的您请慢慢摸吧!”
雪艳芳道:“是莫庸说的?”
井帐房道:“是的,主母!”
雪艳芳冷冷一笑,道:“别摸不摸,此人要比卫、申两家难应付!”
井帐房道:“这个我知道,不然主人不会请您亲自出马!”
雪艳芳冷冷一笑,道:“你由来善于奉承,可曾弄清楚那醉鬼的来意?”
井帐房道:“适才派人跟过了,据回报,似乎跟咱位的事无关。”
雪艳芳冷冷说道:“似乎?”
井帐房忙道:“回主母,我是据实上报。”
雪艳芳冷哼说道:“要确定了,独孤酒鬼出了名的难缠,一旦他插了手,那另几个绝不会坐视,到那时事情就扎手了。”
井帐房忙道:“是,您放心,绝错不了。”
雪艳芳一摆玉手,道:“没有事了,你去吧!”
井帐房点头应声,哈腰而去。
随即,雪艳芳也转回了她那书房之中,只是,莲步轻移间,那娇靥上,有些异样神色……
也许因为楼外的夜色太以清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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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独孤醉客 夜已深,万籁俱寂。
踏着钩月的凄清冷辉,金大龙回到了客栈。
后院上房中,一灯如豆,那瞎了眼的金老太爷跟金小龙都还没睡,在灯下,金小龙正给老太爷捶着腿。
金大龙推门而进。金小龙收手站起,含笑相迎,“大哥……”
金大龙微微一笑,道:“小龙,待会儿有客人上门,你替大哥招待一下。”
金小龙闻言刚一愕,金老头已然翻身坐起,道:“大龙,是谁?”
金大龙笑道:“爹,您的故旧,独孤酒鬼。”
金老头神情一震,喜道:“是他,大龙,怎么回事?”
金大龙道:“稍时容我详禀,如今只问您见不见他?”
金老头未答,反问道:“以你看呢?”
金大龙道:“似乎都无所谓。”
金老头点了点头,道:“那么,稍时看情形,他不一定能认得出我。”
金大龙转注金小龙,笑道:“听见了么,小龙,爹说了,看情形。”
金小龙含笑点头,道:“我知道,大哥!”
金大龙拉过一把椅子坐在金老头身边,道:“爹,我去了趟长安酒楼!”
金老头一摆手,道:“小龙,你也坐下留意听!”
金小龙答应了一声,忙拉过一把椅子。
他坐定,金老头眨动了一下仅剩了两个黑洞洞的老瞎眼道:“大龙,可有什么发现?”
金大龙笑道:“爹,不虚此行,我先碰上了独孤酒鬼,又碰上了申一鸣的儿子,最后见着两位人物……”
接着,他把长安酒楼上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听毕,金小龙抚掌笑道:“大哥,还是你行,到哪儿都有姑娘家……”
金老头叱说道:“小龙,你永远脱不了小孩子脾气,听你大哥说。”
金小龙一伸舌头,笑了。
金大龙淡然一笑,道:“爹,您该清楚,独孤酒鬼一再试我,那位雪艳芳也在试我,所以我把独孤酒鬼拖下来挡了一挡……”
金老头说道:“高着,小龙,听见了么,这是智,也是经验。”
金小龙一眨眼,忙道:“我记下了,爹!”
金老头道:“大龙,往下说。”
金大龙微微一笑,道:“爹,您先猜猜看,长安酒楼的那位帐房是谁?”
金老头略一沉吟,摇头说道:“我猜不着……”
金大龙道:“那么我提醒您一句,长安客栈的帐房,昔日的阴怪……”
金老头瞿然说道:“长安酒楼的帐房,莫非是阳怪井立?”
金大龙笑道:“不差,爹,他确姓井,一眼就被我认出来了。”
金小龙突然说道:“那么,大哥,这两家该是一家……”
金大龙点头说道:“不错,小龙,该是一个人开的!”
金小龙忙道:“大哥,这个人是谁?”
金大龙摇头说道:“不知道,但不难打听!”
金小龙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金老头则沉吟着说道:“我原说阴阳二怪焦孟不离,怎会只见一个,原来……”
顿了顿,接道:“他二人都隐于长安,且均供一人驱策,则此人在武林中之身分可想而知,只是,为什么……”
金大龙截口说道:“爹,您忽略了那个唱歌女子。”
金老头道:“大龙,怎么说?”
金大龙道:“她有意挑起我跟申少青的争论,固然其用意是方试我,但很明显地她也别有用心。”
金老头道:“你说说看?”
金大龙道:“让我由后面往前说,她先以姿色诱我,我未为所动,然后,她又以一个情字动我,表现得情深款款,痴心感人,不外乎套取我的来历,难道说对任何一个武林人她都如此么?既经营酒楼,洗手从商,不必再过问武林事,而事实上她却一再地对我试探,这该表示……”
金小龙突然插口说道:“我明白了,大哥,表面上,那是座酒楼,暗地里,似乎是一秘密组织,进行某一阴谋,所以他们对武林人……”
金老头笑道:“不错,小龙终于学到了些东西,只是,你知道他们在进行着什么阴谋么?”
金小龙闻赞刚眉飞色舞,入耳那后一句,却一怔红了脸,嗫嚅着摇了头,道:“不知道!”
金老头微微一笑,道:“毕竟火候还不够,听你大哥的!”
金大龙淡淡一笑,道:“爹,她似乎对申少青颇有好感!”
金老头道:“该不是看中了申少青的人?”
金大龙摇头笑道:“那不会,在她眼里,申少青只是个稚气未脱的孩子!”
金老头点点头说道:“这就露点端倪了,只是,大龙,咱们开的镖局,他们动他们的阴谋,只要不动在咱们头上,那就跟咱们无关,你明白么?”
金大龙点头说道:“我明白,爹,不过,我以为那是迟早的事!”
金老头道:“固然不错,但那得等到野外再说,你知道,咱们自己的事,直到目前为止,还茫无头绪,那些早就躲得无影无踪,苦就苦在他们当时围攻你的时候,都蒙了面,改了装,而我看见了却又偏偏一个个皆陌生,假如我这双眼还在,一旦见面,我可以指出他们,而如今我只在用耳朵去听了,事隔多年,假如他们的声音再一变……”
摇摇头,住口不言。
金小龙扬着双眉,插口说道:“爹,您不说里面有个和尚么?”
金老头“哼”地一声,道:“是有个和尚,可是那个和尚已然圆寂年余了,另外还有个道士,那老道也跟着飞升了!”
金小龙道:“您也看见了,有个锦袍大汉,手执铜剑,满脸络腮胡,一双环眼,是什么宫的宫主,就凭这些,难道还不够么?”
金老头道:“够是够,敢围攻你大哥的,绝不是等闲人物,单凭这个锦袍大汉,是该能追出其他的人的,可是……”
摇摇头,住口不言。
金小龙忙道:“可是什么,爹!”
金老头道:“问你大哥!”
金大龙没等问,便淡淡说道:“那霹雳宫的主人,猛霸王古华,已经死了年余了,便连他那座霹雳宫,如今也已成了一堆废墟。”
金小龙呆了一呆,道:“那可真是难了……”
金老头道:“本来就不容易!”
金小龙道:“那么咱们开镖局……”
金老头截口说道:“那效用慢慢才能显露,如今是看不见的!”
金小龙默然不语。
金大龙忽改话锋,道:“爹,莫庸有了回话么?”
金老头点点说道:“你出去后他来过了,他说他跟他那朋友已经谈妥了,一两天之内咱们就去看房子……”
金大龙目中突闪寒芒,笑道:“爹,客人上门了。”
金老头含笑点头,道:“不愧老江湖,这时候才来……”
金小龙霍地站起,拔腿便往外走。
金老头及时说道:“小龙,记住往日爹教你的。”
金小龙一点头,道:“爹,您跟大哥都看着,看我能不能独当一面。”
说着他伸手开了门行了出去,出门后,他随手又带上了门,走出滴水檐,往院子里一站,抬眼四顾,笑道:“今夜月色好,偏有人这么贪睡。”
敢情好,他竟背着手,看起了那弯钩月。
金老头跟金大龙,在屋里都笑了。
院子里,金小龙他又开了门:“有酒无月兴不够,有月无酒趣难成,李白说: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那位有酒?可否取来共谋一醉?”
话声方落,只听夜空里有人叫道;“乖乖,又一个跟头,看来我老人家这张脸没地儿放了,小子,你是跟我老人家耗上了,行,我老人家这儿有酒,咱们老少两来共谋一醉。”
星殒石泻,人影一闪,院子里多了个癫狂醉客独孤朋。
金小龙故作一怔,讶然说道:“您老人家是……”
独孤朋一摆手,道:“我老人家连番碰上高人,小子,别装了,我老人家已经够光彩了,告诉你那大龙哥一声,就说酒疯子夜来拜望。”
金小龙“哦”地一声,道:“原来老人家是癫狂醉客独孤前辈,听我大哥回来说过,只是老人家,你来得不巧……”
独孤朋一怔,道:“怎么?”
金小龙道:“我大哥回来后一直忙到如今尚未忙完。”
独孤朋愕然说道:“小子,他忙什么?”
金小龙道:“洗澡,他怕沾上癫狂症。”
独孤朋一怔,顿脚叫道:“好小子,你敢冤我老人家……”
抬掌便抓。
金小龙笑道:“老人家,我学过几手,苦无机会试试,今夜正好……”
只听一声清叱:“小龙,不得无礼放肆。”
门开处,金大龙潇洒行了出来,举手一拱,笑道:“老人家,这长安城未免小了些……”
“别损人!”独孤朋道:“小子老实说,我老人家是暗中跟来的。”金大龙笑了笑,道:“那么,是老人家特别垂爱。”
独孤朋眼一瞪,叫道:“小子,你有完没有……”
“完了,老人家。”金大龙笑道:“老人家认识家父?”
独孤朋道:“小子,非认识才能见么?那样世上就没有朋友了!我老人家若不来访一趟,恐怕永远不会认识,一回虽生,再有二回就熟了……”
金大龙淡淡一笑,道:“好一番大道理,老人家要见家父,有何……”独孤朋道:“认识认识,不行么?”“行”金大龙点头说道:“只是,他老人家已经睡了。”独孤朋一摆手,道:“别跟我来这世俗的虚假一套,就算他已经睡了,我嚷嚷了这半天,他也该醒了,老实说,见得见,不见也得见……”
金小龙道:“敢情这是霸王硬上弓……”
只听一声轻咳,金老头中屋里发了话:“大龙,请那位客人进来坐坐,我起来了!”
独孤朋笑了,道:“听见么,小子,还不赶快肃客。”
金大龙皱眉一摇头,侧身摆手,道:“老人家请!”
独孤朋得意点头,道:“这才是……”
摇摆着大步往屋里行去。
金大龙跟着转身,转身时,他却有意无意地向那已然熄了灯,黝黑一片的东屋投过一瞥,然后含笑举步。
进了屋,金老头站在桌前延客,独孤朋突然一怔停了步。
金大龙笑问道;“怎么了,老人家。”
独孤朋定过神来,忙道:“没什么,没什么,我没想到我这位老哥哥两眼……”
倏地住口不言,但那双眼却直愣愣地望着金老头。
金大龙那里拱起了手含笑说道:“老朽金鹏,见过独孤朋大侠。”
独孤朋忙还一礼,道:“不敢,独孤朋来得孟浪……”
“好说”金老头道:“适听大龙说起长安酒楼上蒙独孤大侠仗义伸手……”
独孤朋道:“老哥哥的好儿子,他该说我钻进了圈套。”
金老头淡然一笑,道:“事非得已,独孤大侠海涵!”
“海涵?”独孤朋摇头说道:“我连佩服都怕来不及……”
金老头道:“那是独孤大侠怪罪,大龙,给独孤大侠搬把椅子。”
金大龙应声搬过了一把椅子,独孤朋老实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了下去。金老头则坐在了床边上。坐定,独孤朋眨了眨老眼,突然说道:“老哥哥,你我见过么?”
金大龙淡然一笑,摇头说道:“恐怕老朽没这大福份。”
独孤朋诧声说道:“那就怪了,怎么我第一眼就跟老哥哥有似曾相识之感?”
金老头笑道:“想必独孤大侠看错了,老朽自幼在塞外长大,牧马为生数十年,如今是第一遭来到中原……”
“不对,不对。”独孤朋摇头说道:“你老哥哥颇像一位当年没听说下落的朋友。”
金老头“哦”地一声,道:“是么?独孤大侠看老朽像谁?”
独孤朋道:“我看你老哥哥像……”
金大龙突然轻笑说道:“老人家,声音可否放轻点。”
独孤朋转注道:“小子,怎么……”
金大龙眨了眨眼,笑了笑,道:“别惊动了别的客人!”
独孤朋脸色一变,便要往起站。
金大龙及时说道:“老人家,癫狂醉客就这般不能容人么?”
独孤朋一怔,摇头叹道:“小子,我算是服了你,你对,我听你的。”
转注金老头,道:“老哥哥,你长住塞外,可听说过隐居在塞外大漠胡地之中,有位当世的神医,复姓司空,单名一个‘表’字,此人不但医术高绝,便连几路武学也是独步宇内,长年牵着一双千里名驼,在大漠胡地上行医,活人无算……”
金老头静听至此,突一点头,道:“司空先生老朽听说过,只恨无缘识荆,怎么,独孤大侠说老朽长得像司空老先生。”
独孤朋一点头,道:“正是!”
金老头摇头一叹,道:“老朽虽死也可瞑目了。”
独孤朋一怔道:“老哥哥何出此言?”
金老头道:“老朽像貌长得像司空神医,敢不引为毕生荣宠?”
独孤朋倏然失笑,金老头突又说道:“怪不得老朽父子一路入关时,胡人皆遥遥顶礼膜拜,口称神仙,原来他们把老朽当成司空神医显灵了……”
独孤朋忙道:“老哥哥,显灵二字何解?”
金老头愕然说道:“难道独孤大侠不知道,司空神医已去世年余了?”
独孤朋脸色一变,神情猛震,霍地站起:“这,这是谁说的?”
金老头叹道:“何用谁说?关外胡儿莫不知道……”
独孤朋砰然坐了下去,默然未语,半晌,始声音略带颤抖地喃喃说道:“他竟先我而也,他竟先我而……”
目光一凝,双眉挑起,接道:“老哥哥,司空神医医术通神,誉为华佗、扁鹊毫不为过,他,他,他是怎么死的?我不信他不能……”
金老头摇头叹道:“独孤大侠,你可听说神医每每有难医己之叹?”
独孤朋道:“难道说他竟是得了什么……”
金老头摇头说道:“倒不是得了什么难医的奇绝怪症,而是……”
倏地住口不言。
独孤朋霍地探掌抓上金老头手臂,道:“老哥哥,而是什么?”
金老头道:“独孤大侠,是非只因多开口,老朽不敢说。”
独孤朋瞪目说道:“老哥哥,有我独孤朋在,你何怕之有?”
金老头摇头说道:“独孤大侠,话不是这么说,老朽这次带着两个儿子入关,只为开创一番事业,怕只怕这事一旦传扬出去,老朽这事业未成,便会招来无穷灾祸,独孤大侠纵有冀护之心,总不能时刻不离地跟在老朽身边……”
独孤朋道:“老哥哥,倘独孤大侠着急了,您还是说了吧!”
金大龙突然说道:“爹,别让独孤大侠着急了,您还是说了吧!”
金老头迟疑了一下,决然点头,道:“好吧,这该也算得有所报司空神医了,独孤大侠,树从根上起,水由源头来,这件事该由当日说起……”
独孤朋忙道:“老哥哥请说,独孤朋洗耳恭听。”
“不敢。”金老头道:“听说独孤大侠已知拓青衫七绝神魔慕容奇死讯,可是独孤大侠是否也知道慕容奇的死因真象?”
独孤朋摇头说道:“我知道的并不确实,只知道他有可能是被围攻……”
金老头一点头,道:“不错,独孤大侠,慕容奇确实是被当代十几名高手围攻重创致死,这件事司空神医知道得最清楚。”
独孤朋讶然说道:“怎么他知道得最清楚?”
金老头道:“事情是这样的,独孤大侠该知道,司空神医长年是牵着他那匹千里明驼走东去西,行医各处的……”
独孤朋点头说道:“是的,这个我知道!”
金老头道:“有一天,司空神医适经凉州罗什古刹,遂牵着他那匹千里明驼入内歇息,恰好他碰上了一幕悲惨景象,有个人被毁去容颜,剜去双目,左肋上还钉着一柄长剑,倒卧在血泊中,他的周围,站着十几个当代高手,有道,有僧,也有俗……”
独孤朋截口说道;“那人想必就是慕容奇。”
金老头:“独孤朋大侠,请听老朽说,司空神医并不认识地上那人,实际上,那人面目模糊,满身是血,他也看不出那人是谁,总之,他认为这是凶杀,于是,他拉着骆驼想走,然而,却被那十几名当代高手拦住了……”
独孤朋须发皆动,瞪目说道:“老哥哥,莫非司空神医被他们灭了口?”
“那倒不是。”金老头摇头说道:“他们拦住司空神医的目的,在于让司空神医为地上那人营墓,司空神医不敢不答应,于是他亲手葬了那人,墓成后,有一老和尚刻石为碑,这他才知道那人原来是落拓青衫七绝神魔慕容奇……”
独孤朋急不可待地道:“老哥哥,后来呢?”
金老头道:“事毕后,有一老人拍了拍他肩头含笑称谢,然后,他们就走了,临走,那刻碑老和尚暗中留给他一颗丸药,并说明他已被人阴柔掌力所伤,但是他由于太过自信自己的医术,并未服下那颗丸药,遂在返回住处后,自煎灵药疗伤,那知那灵药竟无法医治他的掌伤,等他再觅那颗丸药时,伤势已然恶化,遂不治……”
摇摇头,住口不言。
独孤朋浑身颤抖,咬牙说道:“好一群卑鄙阴狠的东西,老哥哥,司空神医可曾说出那围攻慕容奇及对他下毒手之人是谁么?”
金老头头摇摇说道:“巧就巧在他不认识那些人,而那些人也不认识他,不过,他仅知那老和尚及一锦袍大汉……”
独孤朋道:“这就够了,老哥哥,那是谁?”
金老头道:“僧为佛门高僧一瓢,那锦袍大汉则是霹雳宫主猛霸王……”
独孤朋呆了一呆,道:“老哥哥,一瓢已然圆寂,古华也已死年余……”
金老头:“所以司空神医是白白地死了,即使有人要为他报仇雪恨,只怕也永远难知道谁是凶手!”
独孤朋默然不语旋即猛击一掌,道:“司空神医原来是这么死的,那难道说这就罢了不成?”
金老头道:“独孤大侠,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人虽无法替他报仇,天道永存,老朽却以为总有一天他们会受到苍天的惩罚的。”
独孤朋冷哼说道:“我却没有那么好的耐性,我想尽办法,不惜一切,也要把那批东西一个个地找出来。”
金老头叹道;“司空神医殒落,好人不再,慕容奇牵涉武林恩怨,但司空神医何辜,倒希望独孤大侠能替他报仇寻恨。”
独孤朋道:“只要我独孤朋有一口气在……”
目光忽地一凝,接道:“老哥哥,这,你是怎么知道的?”
金老头道;“不瞒独孤大侠说,司空神医是老朽近邻,他经常到老朽那牧场去,为老朽那些马匹治病。”
独孤朋道:“这么说,是他告诉了老哥哥你?”
金老头点点头,道:“正是,独孤大侠。”
独孤朋默然未语,老脸上的神色十分阴沉。
金老头一叹又道:“那些人不但杀了慕容奇,害了司空神医,便连老朽这双眼,也被他们害得今生今世再难有复明之望了。”
独孤朋呆了一呆,道:“老哥哥,这话怎么说?”
金老头苦笑说道:“司空神医认为老朽这双眼还有复明希望,原拟给老朽找一对眼球移植眶中试试的,岂知他竟……”
苦笑不语。
独孤朋道:“老哥哥这双眼是……”
金老头道:“老朽有次迷途于大漠之中,硬被大漠中的凶鹰啄去了。”
独孤朋脱口一声惊呼,未作声。
金老头忽地一笑说道:“不谈这些了,有道是:‘万般皆天定,半点不由人’,瞎就瞎吧,这多年来,老朽也已习惯了,眼不见为净,看不见这浊世的丑恶,心中反倒好受些……”
顿了顿,接道:“独孤大侠寅夜莅临,老朽尚未请教……”
独孤朋老脸一红,道:“不瞒老哥哥说,我原为查查大龙的来路……”
金大龙淡然笑道:“老人家,有此必要么?难道我说的还不够详尽?”
独孤朋老眼一翻,道:“当然有此必要,要不然老人家何必冒这栽跟头之险?”
金大龙道:“我倒愿意听听老人家这必要之所在。”
独孤朋道:“事关重大,我老人家不愿说。”
金大龙淡淡说道:“说不说任凭老人家,我丝毫不敢勉强,只是,我觉得有关司空神医之死,而这事原也不小。”
独孤朋一怔,摇头叹道:“好小子,的确厉害,好吧,我老人家说……”
一顿,接道:“小子,你可知道我老人家为什么突然对长安感了兴趣?”
金大龙淡淡笑道:“老人家不说我怎么知道?”
独孤朋道:“小子,你真的不知道?”
金大龙笑道:“老人家这岂非说笑,我又不是神仙!”
“说得是,你哪里知道。”独孤朋点头,接道:“那么,我老人家告诉你,我老人家是来找一个人。”
金大龙“哦”地一声道:“找一个人?老人家要找谁?”
独孤朋道:“大骗子卞百假!”
金大龙道:“原来是风尘六奇中的第五位,老人家找他作甚?”
独孤朋道:“事情是这样的,我六个每年八月中秋夜,总在黄鹤楼上聚会一次碰碰头,可是这两年来的聚会,人人都到,独缺他大骗子,所以他几个公推我老人家四下找寻……”
金大龙道:“那么,老人家怎跑来长安,莫非……”
独孤朋道:“前些日子,长安出现一宗大骗局,那真是绝妙妙骗,我老人家直认为是那大骗子的杰作,所以找上了长安。”
金大龙“哦”地一声,道:“那是一宗什么骗局?”
独孤朋未语先笑,继而皱了皱眉,道:“你知道威远镖局?”
金大龙点头说道:“那是卫振东开的。”
“不错,”独孤朋点头说道:“那铁背老苍龙前几天差点没抹了脖子悬了梁,他那家镖局也差点儿来个关门大吉……”
金大龙道:“跟那位卞前辈有关?”
“自然有关。”独孤朋道:“没关系我老人家就不说了……”
顿了顿,接道:“前几天,有个长安的豪富巨绅贾百变找上了威远镖局,他自称是刚由外地来的,住在东城,但是他嫌东城那座房子风水不好,有碍他的财路,于是他又在西城买了一片院落,要赶快搬过去……”
金大龙道:“老人家,搬家也找镖局么?”
独孤朋道:“小子,听我说……”
金人龙道:“老人家,我一直在听。”
独孤朋老眼一瞪,接着说道:“搬家固然不必镖局,也找不上镖局,可是他说他有一大箱银块,怕在搬家途中被人抢了去,所以他找上了镖局。”
金大龙道:“原来如此,只是……”
独孤朋接道:“别只是,听下去,他让卫振东替他保这一趟,由东城保到西城,言明价钱是这箱银块的两成……”
“这趟镖,要我我也保。”
独孤朋道:“本来是,由东城到西城,转眼之间就可伸手拿两成,在长安自己门前还会出乱了么?”卫振东他当然点了头,一口承保,拍胸脯答应了,当天,为示慎重,他亲自出马,另外还带了八名得力镖师,由东城贾百变的家里起运,把银箱抬上了马车……”
金大龙道:“我不以为会在长安城里丢镖。”
“当然,”独孤朋点头道:“一路平平静静地到了西城,没人劫镖,也没有丢镖,可是那箱银块全变成了一块块包银的砖头。”
金大龙道:“那是被半途掉包换箱了!”
独孤朋摇头说道:“马车上全是威远镖局的干练镖师,老江湖了,何况更有卫振东亲自押车,没有这一说。”
金大龙道:“那么该是起运时就有假。”
“没那一说,”独孤朋道:“卫振东也够精明的,起运之当初,他会把那箱银块一块块地试过,那一半也是贾百变的意思,不假,半点也不假。”
金大龙微微一愕,诧声说道:“那是怎么搞的?”
独孤朋耸肩摆手,道:“我要能摸透其中的奥妙,我也成了大骗子了。”
金大龙皱眉说道:“这才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怪事,难不成他会驱使五鬼搬运?看来这套骗术的确……”
独孤朋道:“只有把它当成出了鬼了!”
金大龙双眉一扬,道:“卫振东恐怕不会不明白。”
独孤朋道:“他明白又如何?”
金大龙道:“他岂肯吃这个亏?”
独孤朋道:“不吃又怎么办?贾百变搬家,长安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齐来庆贺乔迁,两次开箱验银,至少有上百双眼睛瞧着,其他的时间那箱银块就在威远镖局手里,卫振东他怎么说,又能怎么样,又能说什么?”
金大龙道:“恐怕只有照赔了。”
“怕他不赔,”独孤朋道:“那贾百变却也绝,他站在旁边一句话也不说,直到卫振东答应赔后,他才开了口,竟然让卫振东扣了两成……”
金大龙笑道:“仁尽义至,扣来扣去都是扣卫振东自己的。”
独孤朋道:“谁说不是?卫振东这下可惨了,既栽了跟头又赔了钱,羞怒焦急之下,硬是要抹脖子悬梁,但世上毕竟还有好了,马上有人半分利不要地借给他一整箱银子。”
金大龙道:“提起此人,在长安城中也算是大有来头,就是那长安酒楼的主人,他日进千金,何在乎……”
金大龙神情一震,道:“老人家说的是谁?”
独孤朋道:“长安酒楼的主人,怎么?”
金大龙忙道:“没什么,我没听清楚,所以问问……”
顿了顿,摇头说道:“这该是卫振东一生中所保最短的镖,可也赔得最惨,老人家,你认为这是卞前辈干的?”
独孤朋道:“难道你认为不是?”
“不”金大龙摇头说道:“我不认为是,而且认为那贾百变就是卞前辈本人。”
独孤朋忙道:“小子,何以见得?”
金大龙淡然一笑,道:“老人家且将贾百变三字倒转一下看。”
独孤朋呆了一呆,猛击一掌,道:“对,小子,半点不差,就是他这个大骗子……”
金大龙笑道:“老人家马上就可以找到他……”
“不”,独孤朋摇头说道:“小子 ,那贾百变出远门儿去了。”
金大龙道:“这么说,老人家是去过西城贾家了。”
独孤朋点头说道:“不错,他那些仆婢说的。”
金大龙笑道:“看来卞前辈骗的不只卫振东一人!”
独孤朋一摇头,道:“不,小子,我老人家有理由认为他没有开溜。”
金大龙:“哦”地一声,道:“老人家,什么理由?”
独孤朋道:“这要再往下说,也牵涉我寅夜跟踪的第二目的……”
金大龙道:“老人家,我不怕多。”
独孤朋沉默了一下,抬眼凝注,道:“小子,在长安酒楼上,我走后,可是有个老头儿出来把你叫进了后楼?”
金大龙笑道:“看来老人家并没有走,不错,他是长安酒楼的帐房。”
独孤朋道:“却是个挂羊头卖狗肉的帐房,你知道他是谁?”
金大龙他摇了头,道:“不知道,莫非他是什么……”
独孤朋哼了一声,道:“不折不扣的武林高手,而且是黑道邪魔,小子,你可听说过阴阳二怪这名字?”
金大龙点头说道:“略有所闻,老人家,难道那位帐房……”
独孤朋道:“阴阳二怪中的阳怪井立。”
金大龙一怔呼道:“原来他就是……不错老人家,他确姓井。”
独孤朋道:“那就更不会错了,接下来,我要问问你小子进入后楼,去会那唱歌的美娇娘的经过情形了。”
金大龙淡然一笑,遂毫不保留地把经过说了一遍。
听毕独孤朋冷哼一声,道:“艳福,艳福,真是飞来艳福,小子,把我老人家所说的这几回事儿连起来,再加上那女子向申少青那小子频施勾引手腕,你小子会有什么感想?”
金大龙茫然摇头,道:“我不知老人家何指?”
独孤朋两眼一瞪,道:“你小子敢跟我老人家装糊涂?”
金大龙道:“老人家,有这必要么?我委实不知……”
独孤朋冷哼说道;“就算你不知道吧,我老人家告诉你,这是不是意味着那长安酒楼的主人,有意阴谋夺取两家镖局,甚至连你这即将开设的一家也包括在内。”
金大龙一脸恍悟神态的地点头说道:“原来老人家是指……嗯,确实有点像!”
独孤朋道:“什么有点像,分明根本就是。”
金大龙淡淡一笑,道:“老人家,便即根本就是,这跟我金家父子有何关连?”
独孤朋老脸一红,道:“小子,不瞒你说,我老人家起先怀疑你是他们一伙……”
金大龙“哦”一声,道:“那么,老人家,如今呢?”
独孤朋道:“如今我老人家自然明白了。”
“值得庆幸。”金大龙笑了笑道:“老人家,这跟卞前辈又有什么关连?”
独孤朋双眉微轩,道:“那有可能卞骗子是在帮他们的忙!”
金大龙道:“何以见得?”
独孤朋哼了一声,道:“卞骗子坑了卫振东,使得卫振东白白背了一箱银块的债,如今威远镖局的命脉全操纵在长安酒楼主人手里,他什么时候一伸手,卫振东拿什么还,岂不是只好将镖局拱手让人了么?”
金大龙点头说道:“高明,不花一文钱,买下一座镖局,只是,老人家,对卞前辈帮忙一语,我不敢苟同。”
独孤朋道:“为什么?”
金大龙道;“想卞前辈是六奇中人物,卫振东也是白道英豪……”
独孤朋冷笑说道:“你知道什么,唯有我老人家了解卞骗子,我连他身上有几根汗毛都清清楚楚,只要有人出高价,他连他的亲生爹娘都会骗上一骗,你明白么?”
金大龙呆了一呆,道:“这我倒不知道……”
顿了顿,接道:“这么说来,卞前辈真有可能是……”
独孤朋道:“根本就是,小子,你想,如今大事未成,那卞骗子怎会离开长安?他有一宗好处,只拿了人的钱,接下了人家的事,他一定替人家办完才抽手。”
金大龙沉吟了一下,道:“那么,卫振东已然吞钩蹈网,为什么至今镖局仍是他的?”
独孤朋摇头说道:“那我老人家就不得而知了,也许,他们在等待什么?”
金大龙道:“老人家以为他们在等待什么?”
独孤朋摇头说道:“不知道,难说。”
金大龙道:“他们这又是什么用意?”
独孤朋道:“小子,没人怕钱多的。”
金大龙点头说道:“该是,老人家可知道,长安酒楼的主人是谁么?”
独孤朋摇头说道:“不知道,也难打听……”
金大龙微诧说道:“难打听?”
“可不是么?”独孤朋道:“问遍长安城,都说姓甄,叫甄百万,当然,你我都明白,这三字绝对不真,阴阳二怪岂是轻易服人之人?”
今大龙道:“那么老人家何不找二怪……”
独孤朋老脸微红,一摇头,道:“阴阳二怪向来焦孟不离,那阴怪莫庸必也在长安城内,一旦他二人联了手,恐怕……”
摇头苦笑不语。
金大龙道:“老人家何不邀全六奇……”
独孤朋道:“我六个只有每年八月中秋在黄鹤楼碰头一次,别的时候谁也难找到谁,如今是什么时候,假如等八月中秋再赶到黄鹤楼,一去一来,远水哪救得了近火?”
金大龙微愕说道:“远水救近火?老人家是要……”
独孤朋道:“我老人家生平无他好,唯爱杯中物及伸手管闲事,如今这件事既被我老人家碰上了,我老人家怎有袖手旁观之理?”
金大龙微皱眉说道:“这倒是麻烦得很……”
独孤朋道:“确实很麻烦,只是,小子,难道你不闻不问么?”
金大龙笑道:“老人家,我为什么要闻要问?我一非成名奇人,二又不爱管人闲事,有道是:自扫门前雪……”
“小子”独孤朋道:“雪快要下到你门前了。”
金大龙淡然笑道:“等它碍足时再扫不迟。”
独孤朋双眉一轩,道:“小子,你真要到那时候再扫?”
金大龙道:“老人家,我没有必要作欺人之谈。”
独孤朋脸色一变,道:“小子,我没有想到你……”
金大龙淡淡笑道:“老人家,我父子闭了塞外牧场,远来长安,只为创番事业,谋求个饱暖,如今甫到此处,一事未成,哪有工夫管别人的闲事?更不愿惹上一身麻烦……”
独孤朋霍地转注金老头,道:“老哥哥,你怎么说?”
金老头淡淡说道:“独孤大侠,将来镖局由他兄弟掌管,老朽这瞎了眼的……”
话犹未完,独孤朋愤然站起,冷笑说道:“好,算我酒鬼醉眼模糊没看清楚人。”
话落,一阵风般冲出了门,破空而去。
金老头淡然而笑,道:“大龙,去替他绊住一个。”
金大龙应声说道:“是,爹!”
举步行了出去。
他这里刚出房门,东屋门适时而开,一条瘦高黑飞步而出,他一见金大龙一怔,旋即头一低,要走。
金大龙及时喊道:“是莫帐房么?”
那瘦高人影可不正是帐房莫怀玉?
他立时停步“哦”地一声干笑说道:“原来是金爷,还没睡?”
金大龙一边往他立身处走,一边说道:“刚来了个朋友,他刚走……”
说话间已到莫怀玉面前,笑问道:“怎么,这么晚了,莫帐房还要出去?”
莫怀玉笑道:“我这个人心里不能有一点事儿,刚想起有笔帐算错了,所以急忙披衣而起,打算去算算……”
金大龙笑道:“莫帐房令人敬佩……”
“好说!”莫怀玉道:“金爷要没有事,我失赔……”
金大龙忙道:“正有事请教,听家父说,房子………”
莫怀玉道:“明天我就带金爷去看房子……”
金大龙道:“多谢莫帐房,价钱方面……”
莫怀玉道:“金爷最好跟他当面谈。”
金大龙道:“还要请莫帐房帮忙一下,我不会亏……”
莫怀玉道:“那什么话,我应该的,金爷只管放心……”
“对了”!金大龙道:“莫帐房,那房子够大么?”
莫怀玉忙道:“够,够,金爷明天去看看就知道了。”
金大龙一点头,道:“好吧,莫帐房忙去吧!”
莫怀玉神情一喜,拔腿便走,他刚走两步,金大龙又一声:“莫帐房,请等一下!”
莫怀玉只得停步回身:“金爷还有什么事?”
金大龙一摇头,道:“算了,还是等明天看房子时再说吧!”
莫怀玉既急又气更恨,但他只有忍住,转身匆匆而去。
望着那瘦高背影,金大龙一笑转身回房。
这一夜,爷儿三个没睡,灯下密谈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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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怪镖连连 第二天,莫怀玉果然带金大龙去看房子。
大院落挺大,座落在南城,跟威远、武扬两家镖局隐隐成鼎足之势,两旁边住着几户小人家。
这买卖倒是干净利落,一手交钱,一手交契,这大院落从今天起,就算是移主换人归了金家了。
金大龙雇人连夜赶工,大事修理一番,两天不到,这大院落焕然一新,又是一番气象。
大门两旁壁上,一边各有四个大字:“双龙镖局”。
除了这八个大字外,其他再也看不出有什么地方像个镖局,金大龙说得好,他保的是怪镖,保的镖既不同于一般镖局,门面又何必跟一般镖局一样?”
所以,没见他有镖车,也没见他有镖旗,更不见他有趟子手,数来数去,就那么大人三个。
倒是家具摆设,他着实花费了一番。
看样子,金家父子是的确打算在长安长此安居下去了。
第三天黄昏金大龙包下了整座长安酒楼,他要宴客。是要这样,这是规矩,也是宣传。
帖子,是莫怀玉代发的,他是老长安了,人头熟,交往广,所请遍及上中下三流,什么人都有。
所以,第三天黄昏,长安酒楼前是车水马龙,水泻不通。
那份儿拥挤与热闹,是往日所难及的。
做主人的金家父子,不,该说是金家兄弟,因为双龙镖局是金家兄弟所开设的,帖上署名的也是他兄弟俩。
实际上,那位老太爷金老头并没有来。
做主人的金大龙哥儿俩,今夜在衣着上,特别修饰了一番,那份儿人品、气度,就别提了。
也真是长安城中何曾见过这种人品?
也许,当年有些五陵侠少勉强可一较长短,但那毕竟已成过去,如今,多少年来没见过这种人品。
他哥儿俩是早到了,而且由莫怀玉陪着,莫怀玉可说是帮了大忙,一边陪着他招呼到来的宾客,一边为双方介绍。
全城上灯的时候,客人到齐了,长安酒楼上,几十张园桌上坐满了,黑压压的一片。
客人既已到齐,金大龙立即吩咐上菜。
一声吩咐,众伙计流水一般捧上了山珍海味。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做主人的金大龙站了起来,抱拳环拱一圈,满楼立即鸦雀无声,静默一片。
当然,他所说的不外是客套,宣传。
说完了话,在如雷的掌声中,他坐了下去。
他刚落座,宾客中站起一人,那是个衣着鲜明的清瘦老者,长眉细目,五绺长髯,气度举止,均称不凡。
他就是金大龙今夜特别留意的一人,长安酒楼的东家,长安的巨富甄百万,只是他哪像个世俗的财主?
他干咳一声,拱手发了话:“金局主,老朽甄世贾……”
金大龙一欠身忙又站起,含笑说道:“老人家请赐教言。”
“不敢当,”甄百万捋着胡子道:“老朽在局主这镖局开张声中,奉上第一笔生意……”
立即掌声如雷,满叫好。
金大龙忙拱手说道:“多谢老人家……”
甄百万接着说道:“谨此祝贵局开张大吉,生意兴隆……”
只听有人喝道:“好口采。”
金大龙忙道:“再谢老人家。”
甄百万干咳一声,道:“老朽一不是让局主保金银,二不是让局主保珠宝,局主该知道,老朽白手起家,创这片基业不容易,有道是:‘人怕出名,树大招风’,老朽年轻时颇有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莽劲儿,一旦到了这把年纪,有了这些微成就,难免在某方面有些顾虑,咳,咳,难免在某方面有些顾虑……”
金大龙淡然一笑,道:“我明白,老人家请往下说。”
甄百万迟疑了一下,道,“老朽这笔生意,为时三个月,每月老朽愿意付局主白银千两……”
宾客中,响起了几声轻微惊呼。
金大龙道;“但不知老人家要保什么?”
甄百万轻咳一声,道:“这,老朽可以当着长安诸友好之面说,只请局主保我甄世贾本人及三位朋友四条命。”
此言一出,满楼骚动。
本来是,这是什么镖?没人见过,也没人听说过。
一阵骚动过后,数百道目光齐集金大龙一身,急不可待静看他如何答复。
岂料,金大龙神色平静,淡然而笑道:“但不知老人家那三位朋友是谁?”
甄百万轻咳一声,道:“一是老朽以斗量珠礼聘而来的雪艳芳雪姑娘……”
红牌歌伎谁不知晓,满楼又是一阵骚动。
甄百万接着说道:“另两位是老朽长安酒楼的帐房井洪井老弟,及老朽那长安客栈帐房莫怀玉莫老弟……”
金大龙笑道:“原来是这三位……”
甄百万跟着—句,“只问局主愿不愿接这第一笔生意?”
金大龙笑道:“老人家垂爱赐顾,敝局也甫开张,这是好兆头,金大龙岂有不接之理,只是老人家得候我片刻……”
甄百万微愕说道:“局主要干什么?”
金大龙淡淡一笑,道:“金大龙是镖局行里后晚,设局之当初也曾明言,我单保别人不保的镖,今卫、申两位老英雄均在座,容我先请教他二位一声,这笔镖,他两家保不保……”
甄百万道:“如果他两家保呢?”
金大龙道:“金大龙当着诸位,立即拱于让贤。”
有人暗中挑了拇指。
甄百万道:“如果他两家不保呢?”
金大龙道:“金大龙毫不犹豫,立即伸手接过。”
“好”甄百万点头,道:“金局主请问之当面。”
金大龙面含微笑,那里才拱手,一张园桌上已站起来银髯眉锁轻愁的铁背苍龙卫振东,他当即说道:“金老弟,适才老朽已与申老弟商量过了……”
几百道目光齐凝注,看他怎么说。
而,卫振东话锋微顿之后,却接着说道:“老朽与申老弟自知能力薄弱,这笔镖不敢接。”
甄百万唇边泛起一丝笑意。
金大龙微微一笑,道:“既蒙卫、申二位老英雄谦让,这笔镖,我就大胆接了。
好事的报以一阵掌声及一阵采声。
甄百万忽地说道:“金局主,如今老朽请你看看老朽这几个朋友……”
金大龙忙道:“不必了,老人家,他几位我都见过。尤其跟莫帐房最熟,如今我请问,贵我双方是否得订什么契约?”
甄百万一摇头,道:“金局主是位武林英雄,老朽在长安城中也薄有声名,更是当着在座的诸位,老朽以为不必订什么契约,倒是有些条件,老朽要向金局主请教一二。”
金大龙含笑说道;“不敢当,老人家只管请说。”
甄百万笑了笑,道:“在今后二十月内,老朽每月付金局主白银千两,倘老朽等在这三个月内平安无事,期满后老朽另有薄酬,倘老朽等万不幸,在这三个月内有所灾难……”
金大龙截口说道:“老人家,我要请教,灾难二字何指?”
甄百万笑道:“金局主精明,但请放心,当然是不包括老病在内,老朽这灾难二字,是指人为的伤害……”
金大龙道:“身为生意人,不得不精明点,那么,老人家请说下去。”
甄百万道:“倘在这三个月内有所灾难,金局主将作如何赔偿?
金大龙淡淡一笑,道:“这个,我要先弄清楚诸位的自卫能力……”
甄百万道:“老朽请有几名护院武师……”
金大龙摇头说道:“我不是指这,我是指诸位各人的自卫能力。”
甄百万摇头笑道:“男的是年迈体弱,女的是难以禁风,有何……”
金大龙一抬手,拦住了甄百万的话头,道:“莫帐房,请站起来一下。”
莫怀玉跟他坐在一张桌子上,而且就在对面,闻言微愕站起,含笑问道:“金爷叫老朽……”
金大龙道:“请转对贵东家站立。”
莫怀玉迟疑了一下,转向了甄百万。
他那里才转身,金大龙抄起一根银筷子飞递而出,疾刺莫怀玉身的背心命门要穴。
莫怀玉身形一震,双肩微晃,闪电前飘,霍地转身说道:“金爷,你这是……”金大龙一掷银筷子笑道:“老人家跟诸位都看见了,莫帐房身怀高绝武学,是个一等好手,寻常一点的难伤害他,他的自卫能力很够……”
此言一出,满楼骚动。
“啊,敢情莫帐房以往是深藏不露……”
“谁说不是,你瞧,刚才那一手,多利落呀。”
“莫老……”
“怀玉兄……”
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好不热闹。
莫怀玉脸色大变,看了金大龙一眼,方待说话。
甄百万突然淡淡笑说道:“怀玉,回座上去。”
莫怀玉神色一转恭谨,应声走回座位。
甄百万跟着一抬手,满楼立趋寂静,他含笑说道:“不错,怀玉跟长安酒楼的井帐房一样,都有一身颇为不俗的武学,那是因为长安客栈跟长安酒楼规模颇大,老朽不得不请个有本领的人照顾……”
金大龙截口说道:“帐房如此,主人可知,老人家一身修为恐也……”
甄百万截口笑道:“老朽闲来没事,也跟他两位学过几手招式……”
金大龙道:“那就行了,如今我已了解诸位的自卫能力,关于赔偿,我想请老人家自己开口,我无不点头。”
甄百万目光一转,笑道:“金局主,老朽开的价,可不会低。”
金大龙笑道:“老人家请只管说,我还有个就地还钱的机会。”
甄百万道:“既如此,恕老朽要狮子大开口了……”
顿了顿,接道:“金局主,老朽几人每一条命可值万两?”
满楼又是一阵骚动,万两之数,令人咋舌!
岂料,金大龙他上点头,道:“值,在我看还嫌少了点。”
甄百万哈哈笑道:“万两之数,也就凑合了。”
金大龙道:“老人家是开价万两了?”
甄百万点头笑道:“不错,入土及半之人,万两之数该不为少了!”
金大龙笑了笑,道:“老人家,我不还价……”
满楼宾客为之一怔。
金大龙含笑接道:“但我要请老人家在这每月付给我的数目中,略加一些。”
甄百万微愕说道:“怎么,金局主嫌千两之数过少?”
金大龙淡然笑道:“老人家,事实如此,老人家适才曾说每—条命足值万两,那么,这千两之数较诸万金之数,就嫌太以悬殊了。”
甄百万呆了—呆,点头笑道:“有理,千两之数,确实嫌少,那么金局主的意思……”
金大龙微笑说道:“我不敢过于奢求,但至少请老人家把这每月酬劳之数,加到赔偿数目的一半,老人家意下……”
满楼宾客为之哗然,有几个脸上都变了色。
甄百万一皱眉,道:“金局主这个数目……”
金大龙淡淡笑道:“愿不愿任凭老人家,我不敢相强。”
甄百万脸色忽转凝重,老脸望着金大龙,一眨不眨,似是想从金大龙脸上找出什么,良久,他猛然点头:“行,金局主,这个数目老朽接受……”
宾客中,响起了几声轻微惊呼。
金大龙笑道:“老人家,那么你我就这么说定了,今后这三个月内,我负责四位的安全,老人家每月付我五千两酬劳,倘几位中有任何一位有所不幸,每人我赔万两……”
突然一个怪声怪气的话声说道:“金局主,万两之数,那是指人命,别的损失算不算?譬如说,断条胳膊少条腿的,或者……”
金大龙目光一凝,道:“阁下是……”
他目光凝注处,站起了一个身穿长袍,服饰颇为气派的老者,他,瘦瘦的,稀疏疏的几根胡子,长长的眉,眼眶深陷,鼻梁高耸,这长像,象征着此人工心计,那一双滴溜乱转的眸子,更显示此人极其狡猾。
他一站起,便打着哈哈道:“金局主真是贵人多忘,老朽柳之夫,是甄老哥的邻居……”
金大龙“哦”一声道:“原来是柳老人家,恕我失礼,老人家有何教言?”
“不敢。”柳之夫嘿嘿一笑,道:“老朽正请教金局主……”
金大龙道:“这要听听甄老人家怎么说。”
柳之夫转望甄百万,道:“甄老哥,你怎么说?”
甄百万笑了笑,道:“轻微皮肉伤不算,凡断胳膊缺腿之残,每一处老朽要求赔偿千两,金局主意下如何?”
金大龙笑道:“老人家,我没有异议……”
柳之夫笑道:“那么双方就这么说定了……”
金大龙道:“还有一点,这支镖从明早生效,到第三个月的最后一天子夜为止,其范围是在长安城内……”
甄百万笑道:“当然当然,倘老朽几个跑到外地被人杀害了,自不在金局主赔偿范围内,金局主还有意见么?”
金大龙摇头说道:“没有了。”
甄百万道:“这么老朽请在座的诸位做个证……”
柳之夫一摆手,截口说道:“甄老哥不必再说了,在座的诸位都听的清楚,倘有人毁约食言,自有大伙儿出面说话。”
“说得是,甄老请放心吧……”
“甄老只管放心……”
“甄老……”
又是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个不停。
柳之夫脸上笑意忽地一敛,抬手说道:“诸位请静一静,诸位请静一静,老朽还有话说……”
有了他这句话,满楼宾客即又静了下来。
柳之大干咳了两声,转望金大龙,未语先笑道:“一事不烦二主,老朽也有一桩生意,想交给金局主……”
“好啊!金局主真是开张大吉……”
“可不是么?刚开张生意就接连着上门……”
“……”
金大龙淡然一笑,道:“多谢柳老人家照顾,清说吧!”
柳之夫犹豫了一下,又咳了一声,道:“这宗生意,咳,咳,老朽想跟金局主私下谈谈……”
宾客们不免感到失望。
金大龙却微笑说道;“既如此,等席散后请柳老人家留下,咱们谈谈。”
柳之夫一连应了好几声好,坐了下去。
雷声大,雨点小,宾客们失望之余,使得场面颇有点冷落,莫怀玉不愧老于世故,一拍手,垂帘后丝竹声乍起,随即一阵婉转而曼妙的歌声透帘而出。
这一来,宾客们精神为之一振,纷纷举杯邀友,刹时又是一片热闹,紧接着猜拳行令声响起。
金大龙向着莫怀玉含笑点头致谢。
莫怀玉淡然一笑,道:“金爷,他们喜欢这调调儿。”
金大龙一笑坐下,道:“适才我……”
莫怀玉道:“我除了说一句金爷高明外,别的没话说。”
金大龙道:“多谢莫帐房不罪……”
淡淡一笑,接道:“莫帐房,那位柳老人家是……”
莫怀玉漫不经心地道:“怎么?”
金大龙道:“我没听莫账房提起过……”
莫怀玉“哦”地一声道:“他才搬来长安没多久,论起来该是敝东家的远亲。”
金大龙点头说道:“原来如此,莫帐房,今后你我得多亲近亲近。”
莫怀玉微愕说道:“金爷这话……”
金大龙笑道:“我随时得护卫诸位的安全。”
莫怀玉悠然点头,道:“那我敢断言这三个月内,必然是无灾无祸。”
金大龙笑了笑,道:“希望如此!”
这一席盛宴,直吃喝到了初更,众宾客才带着几分醉意兴尽地纷纷告辞而去,转眼间风流云散,走个干净。
唯独金大龙兄弟、卫振东、申一鸣、甄百万,柳之夫、莫怀玉几人留了下来,要密谈生意。
卫振东跟申一鸣的留下,那是金大龙的意思,稍待他要先问问他两家接不接这笔生意。
伙计们打扫干净后,甄百万吩咐另摆上一张园桌,沏上了一壶香茶,几个人围坐桌旁,谈了生意。
一口香茗下了喉,柳之夫带着几分酒意地开了口,他微红的老眼那么一翻,望着金大龙道:“金局主,拙荆刚在几天前不幸去世……”
金大龙“哦”地一声肃颜说道:“金大龙很为柳老人家……”
柳之夫一摆手,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生老病死,人谁能免,但能看得开,看得破,那就算不了什么……”
金大龙道:“柳老人家超人。”
柳之夫强笑摇头道:“老朽只是在极力往这方面做……”
顿了顿,接道:“她娘家远在襄阳,老朽原也是襄阳人氏,有道是:“‘叶落归根’到了时候,总是要回去的……”
金大龙点头说道:“说得是,总是那土上长大的,人谁不恋故土?”
柳之夫道:“所以,老朽要跟金局主淡谈生意……”
他说来一本正经,毫无适才那狡猾嬉笑态。
金大龙微愕说道:“怎么?这就是老人家要跟我谈的生意么?”
柳之夫点头说道:“正是,金局主……”
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微叹道:“拙荆的灵柩至今停在寒舍之中,老朽仅有两名老佣人跟两名丫头,她娘家也剩下兄弟一人,所以老朽迟迟未送灵柩回襄阳……”
金大龙道:“我明白了,老人家的意思是要我护送尊夫人……”
柳之夫一点头,道:“正是,金局主,老朽愿出高酬……”
金大龙眉锋一皱,道:“酬劳事小,只是一具灵柩,老人家难道还怕人……”
柳之夫摇头说道:“金局主有所不知,老朽夫妻感情甚深,老朽的一半家产放进了棺中做为陪葬,论值该在万两左右。”
金大龙“哦”地一声,道:“原来如此,那的确该有个护送。”
柳之夫道:“所以老朽想请金局主出马。”
金大龙笑了笑,道:“老人家,金大龙初创镖局,一无恒产,二无信誉,老人家就这么信赖我,非找我保……”
柳之夫苦笑说道:“老朽不愿讳言,那倒不是,实际上,世上唯有金局主这家双龙镖局保怪镖,老朽不以为还有别的镖局肯保这种镖,假如金局主也不愿意的话……”
金大龙一摇头,道:“老人家,我没说不愿意,我开设的是这种镖局,保别人不愿保、不敢保的镖,这话也是我说的,倘若我拒不保这趟镖,岂不是自打嘴巴自砸招牌……”
笑了笑,接道:“自打嘴巴事小,倘自己砸了这块招牌,金大龙就别吃这碗饭了,不出三个月非得关门将镖局拱手让人不可了。”
他这话,话里有话,另有弦外之音。
但除了莫怀玉稍有异容外,甄百万与柳之夫竟似没听出来,平静泰然得出奇,柳之夫老眼一睁,急道:“这么说,金局主是答应……”
金大龙截口说道:“老人家,容我先问卫、申两位老英雄……”
话犹未完,卫振东已然说道:“这趟镖老朽与申老弟拱手让贤了。”
金大龙笑道:“二位倒真是爱顾,我多谢了……”
转注柳之夫,道:“柳老人家,请问何时启灵往襄阳去?”
柳之夫道:“老朽认为越快越好。”
金大龙笑问道:“老人家能否等上三个月?”
柳之夫微愕说道:“怎么?难道金局主要……”
金大龙笑道:“看来柳老人家才是贵人多忘,老人家难道忘了,适才在酒宴之上,我承保了甄老人家几位的安全,在今后这三个月内,我怎敢离开长安一步?”
柳之夫点头说道:“对,老朽怎忘了……”
眉锋一皱,道:“这可麻烦了,若再等上三个月……”
莫怀玉突然说道:“金爷,贵局的人手,未免显少了些,倘接了一宗生意便非等这宗生意完了后不能接第二宗……”
“对了。”柳之夫忽地叫了一声,目注小龙,道:“金局主,这位是……”
金大龙淡淡说道:“舍弟,双龙镖局的二局主!”
柳之夫道:“难道二局主不能跑一趟么?”
金大龙道:“可以,只是他年幼经验浅……”
甄百万一旁说道:“金局主何用谦虚?既能任二局主,就该能独当一面。”
金大龙笑道:“别让人笑金龙镖局的二局主不能办事,好吧,届时就让他跑一趟好了,柳老人家,酬劳怎么算?”
柳之夫慨然说道:“老朽不惜重金,但求一路平安。”
金大龙笑了笑,道:“那就这样吧,我索价千两,倘有所失闪,尊夫人那灵柩内所置值多少,我加倍赔偿,如何?”
柳之夫目闪异采,忙点头说道:“使得,使得……”
金大龙道:“那么咱们就这么说定了,只是柳老人家,我有个不情之请,也是我保这趟镖唯一的条件……”
柳之夫道:“金局主请说,倘能办到,老朽无不点头。”
金大龙淡然一笑,道:“我记得老人家适才曾说,尊夫人灵柩内所置,其价值约在万两左右,是老人家家产的一半?”
柳之夫点头说道:“不错确是如此。”
金大龙道:“老人家莫怪我做小人,在启灵前,我请求彼此约几位好友开棺看上一看,不知道老人家……”
柳之夫决然点头,道:“那是理所当然,那是理所当然。”
金大龙道:“多谢老人家……”
柳之夫截口说道:“金局主不必客气,敢问金局主准备何时……”
金大龙道:“这种事不比别的事,等我回局后禀家父选一吉日,立即偕舍弟前来府上拜候,如何”
柳之夫点头说道:“好,好,好,老朽就恭候二位大驾了……”
说着,他跟甄百万站了起来,说了一番客气话后,双双告辞而去,自然,莫怀玉也跟着走了。
跟着,卫振东与申一鸣也要走。
金大龙却笑道:“我兄弟这也回局里去,敢请二位老英雄踏月散步,一路谈笑,藉此也好有所请教。”
卫、申二人连忙谦逊,自然也点了头。
下丁长安酒楼,夜色是华灯点点正热闹。
金大龙向着金小龙递过一个眼色,道:“小龙,先回去对爹说一声,就说我跟卫、申二位老英雄一路谈谈,马上就回去。”
金小龙会意,应了一声,向卫、申二人打了招呼,先得快步而去,望着那英武背影,申一鸣摇头叹道:“长江后浪推前浪,英雄豪杰出少年,金老弟,令弟一身武学放眼天下恐怕很难找到几个对手。”
金大龙笑道:“那是申老英雄夸赞,其实,申老英雄走眼了。”
申一鸣道:“老朽这双老眼不花……”
金大龙笑道:“恐怕申老英雄还不知道,舍弟那身武学,是我教的。”
申一鸣一点头道:“那是……”
金大龙飞快接着道:“半瓶子的水。”
申一鸣、卫振东倏然失笑,齐道:“金老弟过谦了。”
说话间已出了街口,双龙镖局与威远、武扬两家镖位置本成鼎足,实际上就该在此分手。
而,金大龙道:“二位可愿到寒舍坐坐去?”
卫、申二人摇了头,忙道:“天色不早,不敢打扰,异日再来拜望。”
金大龙笑了笑,道:“那么我陪二位走一段。”
这,卫、申二人未辞拒。
行走间,卫振东忽一皱眉,道:“金老弟为何独选上镖局这一行?”
金大龙耸肩摊手笑道:“一介武夫,手难握管拔珠,还能干什么?难道卫老英雄认为保镖这一行有什么不好?”
卫振东摇头说道:“那倒不是,而是……这碗饭并不好吃。”
金大龙淡然笑道:“尤其在长安城!”
卫振东为之一惊,金大龙飞快接道:“其实,我辈武林人过的本是刀口舐血生涯,再说,行行也都有一本难念的苦经,二位以为然否?”
卫振东神色微松,摇头说道:“那也该叫封刀退隐,老朽跟申老弟都有打算。”
金大龙“哦”地一声,转望申一鸣,道:“申老,是么?”
申一鸣老脸上浮起一丝勉强笑意,点头说道:“是的,金老弟!”
金大龙呆了一呆,道;“这么说,不久之后这长安城里就只剩一家双龙镖局了?”
申一鸣道:“难说,但愿如此!”
金大龙讶然说道:“申老,这话怎么说?”
申一鸣道:“也许过不了多久,金老弟会发现这碗饭确不好吃而改行……”
金大龙笑道:“申老,我不怕这碗饭不好吃!”
申一鸣笑了笑,道:“也许金老弟魄力过人,能力高超,不但能维持贵局开设下去,而且能使之达于鼎盛,不过……倘金老弟愿意听老朽一句,老朽还是奉劝金老弟及时改行转营他业。”
金大龙道:“多谢申老,可是,申老,我已经接了两宗生意……”
申一鸣道:“假如可能的话,金老弟最好连这两宗生意也退掉。”
金大龙愕然说道:“申老,那为什么?我这镖局今天甫自开张……”
申一鸣道:“金老弟,非老朽不通世故,在金老弟镖局甫开张之日说不吉利的丧气话,而是一旦赔起来……”
金大龙道:“申老,难道非赔不可么?”
申一鸣淡淡说道:“金老弟,实际上,在长安,这一行十次有九次赔。”
金大龙讶然说道:“这倒是奇闻奇事……”
申一鸣道:“在外地也许,在长安却是屡见不鲜。”
金大龙道:“那么二位早该……”
申一鸣道:“老朽二人各有一身未偿清的债务,不得不……”
金大龙道:“倘十有九次赔这债不是越拖越深么?”
卫、申二人脸色一变,申一鸣叹道:“金老弟,实际上确是如此!”
金大龙道:“明知不可为而硬为之,二位令我糊涂。”
申一鸣淡然笑道:“便连老朽二人也糊涂。”
金大龙沉默了一下,突然说道:“我看二位似乎都有不可告人的隐衷!”
卫、申二人一震,卫振东忙道:“没什么,唯一的隐衷,该是那还不清的债……”
金大龙淡淡一笑,道:“卫老是指赔那贾百变事?
卫振东一惊,忙道:“这,金老弟怎么知道?”
金大龙淡笑说道:“我是听人说的,申老又是指的什么?”
申一鸣叹道:“生子不肖,终日挥霍无度……”
金大龙笑道:“该是罪在长安酒楼上那位唱歌人儿了。”
申一鸣目光一凝,震惊说道:“这,金老弟也知道?”
金大龙点了点头,没说话。
申一鸣老脸抽搐,叹道:“可见那畜生是如何地声名狼藉了,申一鸣教子无方,老来留孽,异日何颜见地下列祖列宗……”
金大龙道:“申老,年轻人都有一段荒唐事的。”
申一鸣摇头说道:“金老弟哪里知道,老朽祖上遗留下来的家产能有几何?都被他挥霍尽净了,另外他还有一身赌债。”
金大龙道:“怎么,还有一身赌债?”
申一鸣点头说道:“正是,金老弟,酒色与这个‘赌’字是离不开的。”
金大龙沉吟了一下,道:“年轻人未免太……”
改口接问道:“申老,长安城中有赌场么?”
申一鸣道:“比别处少,只有一家,可也够了。”
金大龙摇头说道:“古来多少人沉醉于赌局中,结果弄得倾家荡产,身败名裂,到头来悔恨无及,走上了绝路。”
申一鸣道:“那畜生也差不多了。”
金大龙道:“难道申老管不了他?”
申一鸣羞愧叹道:“说来也怪老朽,他娘死得早,老朽也仅此一子,由小至大不免过于娇宠纵惯,再加上他交的那些朋友……”
摇摇头,接道:“如今再管教,是太迟了。”
金大龙道:“申老,那家赌场是谁开的?”
申一鸣道:“长安城里首屈一指的地头蛇,聋子戚老大!”
金大龙“哦”一声,道:“申老,十赌九假,你该听说过。”
申一鸣苦笑说道:“老朽明白畜生是受了骗,但实际上银子是他输出去的,找不到证据,老朽岂能赖债?”
金大龙转注卫振东,道:“恐怕卫老也知道自己是受了骗?”
卫振东苦笑一声道:“知道又如何?那件事更玄。”
金大龙淡然一笑,道:“恐怕卫老也不知道是被谁骗了。”
卫振东轩眉说道:“除了那贾百变外还有谁?”
金大龙眉锋—皱,沉吟说道:“怪了,今天怎未见有贾百变其人?”
卫振东冷哼说道:“骗术得逞,银子到手,他岂会再在长安城待下去?”
金大龙淡然一笑道;“说得是……”
忽道:“二位可认识那位柳之夫?”
卫、申二人道:“以前没见过,不久之前刚认识,听说是甄百万的远亲,刚由襄阳搬来没多久,怎么,金老弟……”
金大龙道:“我随口问问,卫老欠甄百万的债,还有多少没还清?”
卫振东摇头说道:“金老弟,那箱银子共有五千两,老朽至今分文未还……”
金大龙道:“那也不是一朝一夕所能还得了的。”
卫振东点点头说道:“恐怕老朽这一辈子也难还清。”
金大龙转注申一鸣,道:“申老又负债多少?”
申一鸣道:“连老朽的镖局卖了也不够……”
金大龙道:“总有个数目。”
申一鸣想了想,道:“恐也在五千两左右。”
金大龙淡然一笑,道:“二位的债,加起来也不过万两之数!”
卫申二人一怔,卫振东吃惊说道:“也不过万两之数?”
金大龙点头说道:“是的,卫老,也不过区区万两之数。”
卫振东道:“金老弟想必财力……”
金大龙摇头说道:“如今我虽家无所藏,囊空如洗,但在我眼中,这区区万两之数,实在算不了什么!”
卫振东与申一鸣互视一眼,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当然,这话不好接,金大龙他嫌说得狂了一些。
略一沉默这后,金大龙微笑又道:“二位嫌我太狂?”
卫、申二人连称不敢。
金大龙道:“二位,我的意思是说,我拿得出万两银子!”
卫振东一怔,道:“金老弟的意思是……”
金大龙淡淡说道:“或许二位会认为我交浅言深,也有可能二位会认为我别有目的,而在我来说,则只为扶倾于危急之中,倘二老愿意,这一万两银子的债,算我的!”
卫振东愕然说道:“金老弟这是什么意思?”
金大龙道:“我不以为明智如二位者,至今仍未能发觉什么?”
卫振东诧声说道:“金老弟这话何指?”
金大龙淡然一笑,道:“二位该知道,那雪艳芳姑娘是甄百万的人。”
卫振东点头说道:“这个老朽二人知道。”
金大龙道:“二位可知莫怀玉与井洪,便是昔日阴阳二怪莫庸与井立?”
卫、申二人的神情猛震,大吃一惊,失声说道:“金老弟,他二人会是……”
金大龙道:“这,二位日后自然知晓,如今我再请教,二位可知道风尘六奇中的癫狂醉客独孤朋已来长安了?”
申一鸣忙道:“这个老朽听说了……”
金大龙截口说道:“不提别的,单说他的来意,我可以告诉二位,他是来找寻六奇中的另一位,那有大骗子之称的卞百假?”
申一鸣一怔,卫振东急急说道:“金老弟,莫非老朽所受之骗……”
金大龙笑:“卞百假,贾百变,卫老请玩味一下。”
卫振东脸色大变,失声说道:“老朽跟他卞大侠无怨无仇……”
金大龙道:“但有人出钱,他愿骗任何人,卫老,实际上那次他是受聘而来,为别人做事效力。”
卫振东道:“金老弟是说……”
金大龙淡淡说道:“甄百万!”
卫振东一怔,随整脸色,道:“金老弟,甄百万无殊老朽的恩人……”
金大龙笑道:“平白地借卫老一箱银子,分利不要,等于救了卫老,该算得恩人,可是,卫老,你请看这位柳之夫又是何人?”
卫振东又复一怔,道:“金老弟,他是……”
金大龙道:“如果我没有料错,他就是那位贾百变!”
卫振东脸色一变,道:“金老弟,这话可不能……”
金大龙笑道:“看来卫老是过于仁厚,那甄百万以阴阳二怪为帐房,其人是个怎么样的人物,不问可知,由对卫老的,加上那位雪姑娘对申老令郎引诱,再加上跟柳之大今天委我这两笔生意,卫老难道还不明白么?”
卫振东没说话,机伶寒颤。
申一鸣突然说道:“卫老哥,不会错了,金老弟法眼高明,令人……”
卫振东颤声说道:“他目的在窃夺镖局……”
金大龙笑道:“卫老终于明白了,如今,卫老咱们别的不谈,我单问二位愿不愿让我替二位还这笔债?”
卫振东摇头说道:“金老弟,你我初交……”
金大龙笑道:“敢莫卫老怕我跟甄百万一样用心?”
卫振东忙道:“金老弟,那倒不是,而是老朽不明白……”
金大龙道:“很简单,我想交二位这个朋友!”
卫振东摇头说道:“金老弟,交朋友是一回事,老朽不能……”
金大龙截口说道:“那么,卫老是愿意将祖产拱手让人了?”
卫振东脸色一变,默然未语。
申一鸣那里接口说道:“金老弟的盛情好意,令人感激,只是金老弟是个外来人,在长安是初创事业,有道是:‘创业维难’……”
金大龙截口说道:“申老是怕我还不起这笔债?”
申l鸣沉默了一下,道;“事实上,金老弟适才曾说……”
金大龙笑道:“申老,我也有万两之数在我眼中算不了什么之语。”
申一鸣道:“老朽听见了,只是金老弟如何筹措……”
金大龙淡然一笑,道:“申老何必过问那么多?我既有万两小数目之语,那该能表示我有十分把握还得起这笔债。”
卫振东突然说道:“金老弟莫非寄望那两笔生意?”
金大龙笑道:“不愿否认,事实如此!”
卫振东忙急忙摇头说道:“金老弟,这万万不可……”
金大龙笑问道:“卫老,为什么万万不可?”
卫振东迟疑了一下,道:“老朽是怕……”
金大龙笑道:“卫老是怕我二位的债还没还,自己反又拖上一笔?”
卫振东一点头,道:“金老弟,事实如此,金老弟既知对方乃是风尘六奇中的卞侠,当知于骗一途,无人能逃过……”
金大龙含笑道:“卫老,那两笔生意我已当众接下,难不成我打退堂鼓,退掉这两生意不成?”
卫振东正色说道:“倘能够,老朽以为金老弟最好还是……”
金大龙笑道:“倘若我退了这两笔生意,不但自砸招牌,从此镖局没生意,不出三个月就得关门,而且二位的这笔债……”
卫振东道:“金老弟,那未尝不是福?”
“福?”金大龙笑道:“三家镖局将产业拱手让人,这是福”?
卫振东道:“金老弟,事实上没人斗得过卞大侠的!”
金大龙摇头说道:“卫老,他们看准了我非接生意不可,说句明白话我已经吞了钩,蹈了网,再欲脱身那只有陷得更深,既如此,我何不孤注一掷,试试运气……”
顿了顿,接道:“再说,我不能坐视他们阴谋横行,用这种卑劣手段夺人产,霸人业,我要替咱们吃镖局这行饭的出口气,同时也可以还清二位的债,救两家镖局于危厄,像这种一举两得的事,我又何乐而不为?”
卫振东道:“金老弟,话虽如此,可是没人能斗得过……”
金大龙道:“我这个人由来不信邪,也偏喜欢斗那些不好斗的人,今夜我可以把话说在前头,二位请拭目以待,他日全盘俱墨,吃哑巴亏的,是卞百假而不是我金大龙!”
卫振东忙道:“金老弟,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申一鸣也道:“金老弟,真要那样,你不如把产业干脆拱手送人,那还能落得个好字,也可以落一句谢!”
金大龙笑道:“二位,咱们三人就以此来赌个东道,反正我已是箭在弓弦,人在虎背,让我试上一试,不成,那算我倒霉了,成了,二位就点个头让我替二位还这笔债,如何?”
卫振东忧虑聚眉锋的摇头说道:“金老弟,老朽不敢因老朽二人的债,拖累……”
金大龙笑道:“卫老,我不刚说过么,并不是为二位,实际上是我已吞了钩,蹈了网,脱不得身,既如此,与其束手任人摆布,何不抱哀兵之心,孤注一掷试试?”
卫振东还待再说,申一鸣那里已猛然点头,道:“好金老弟,你这份情,申一鸣领受了!”
“这才是!”金大龙一笑说道:“昂茂七尺躯,须眉大丈夫,讲究果断、干脆、爽快,婆婆妈妈那太腻人,也显得小气……”
转注卫振东,接道:“申老已点了头,卫老怎么说?”
卫振东略一迟疑,决然点头,道:“金老弟,老朽不愿辜负这昂藏七尺躯,要做个须眉大丈夫,不愿落个婆婆妈妈既小气又腻人,只是……”
金大龙截口笑道:“那么,二位,从今后咱们是朋友了!”
卫振东激动得须发俱动,哑声说道:“金老弟,老朽不说什么了……”
微微一笑,接道:“我有个条件在此。”
卫、申二人呆了一呆,申一鸣目光凝注,道:“金老弟请说。”
金大龙道:“第一,请二位装成没事人儿,全当没这回事儿,第二,暂请保密,对任何人别加泻露,二位知道这任何人何指?”
卫振东点头说道:“老朽二人省得。”
金大龙道:“还有,尤其是对那位癫狂醉客独孤朋!”
卫振东、申一鸣俱皆一怔,忙问所以。
金大龙微笑说道:“二位只请记住就是。”
卫振东、申一鸣诧异地点了点头,但未问。
“那么……”金大龙笑着说道:“这段路我已走得不近了,该回去了,就此告辞!”
说完了话,一拱手,径自飘然而去。
卫、申二人拱手相送,一直望着那修长人影消失在街头的夜色里,才缓缓收回目光,卫振东望向了申一鸣,申一鸣也同时望向了卫振东,交换的这一瞥中,包含着令人难以言喻的东西,也包含着令人难以意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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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赌局惊艳 双龙镖局的大门关了一天。
金大龙跟金小龙都没出门,兄弟俩在院子里陪着金老头喝茶、下棋、谈天,其乐也融融。
是既没选吉日往柳家去,也没有往甄百万家各处走走。
委实令人有点纳闷。
这天晚上,金大龙换过一件干净的衣衫,着实地打扮了一番,然后一个人开了镖局的后门,飘然而去。
在北京有个天桥,在金陵有个夫子庙,在开封有个大相国寺,在扬州有个二四桥,在长安则有个开元寺。
开元寺在长安,一如天桥、夫子庙、大相国寺、二四桥之在以上诸地,是个诸技杂艺会集之所,既热闹,繁华,而且品流杂。
每当长安城华灯初上,你站在远处看,开元寺前一片灯海,人声鼎沸,万头攒动,热闹得不得了。
在开元寺左一片空地上,有一座占地颇大的平房,这间平房内灯火辉煌,进出的人极其之多。
但是,一条厚厚的棉布帘挂在门口遮住了屋里的情景,若是外来人,很难知道那是什么所在。
这当儿,一个青衫客背着手,步履洒脱地到了门前,伸手一掀帘,灯光、热气、烟味儿、汁味儿、人声,一起透射而出,令得青衫客眉锋为之一皱。
这一下看清楚了,那是一大间,屋中摆着几十张桌子,桌子四周坐满了人,只听骰子在碗里当当作响,骨牌在桌上砰砰然,押宝的带吆喝,个个聚精会神。
敢情,这就是长安城里唯一的赌场所在。
瞧那众生相吧,有赢得眉飞色舞,嘿嘿直笑的,有输得青筋暴起汗水直流,嘴里直咒骂,拿牌出气的。
有……
总之,个个表神不一样,个个神态不相同。
再看四周,站着十几个歪戴帽,斜瞪眼,抱着胳膊,插着腰,满脸邪像的打手地痞。
明眼人不难看出这十几个,个个都有几手。
最里,是柜台,柜台里,坐着个瘦削老头,嘴里叼着旱烟袋,眯着眼,跷着二郎腿,正在那儿养精神。
青衫客这里一掀棉布帘,那十几个地痞一起望了过来,只听有人呼道:“是金局主……”
随见一个瘦高黑衣汉子满脸堆笑地迎了过来,一哈腰,奉承道:“稀客,稀客,金局主,今夜是什么风……”
柜台里那瘦老头被惊动了,他睁开了眼向这边溜了一下,随即又闭上了眼养起了神。
金大龙淡然一笑,道:“阁下认得我?”
那瘦高黑衣汉子忙道:“金局主忘了,昨天晚上还在长安酒楼上叨扰了金局主一顿呢,金局主,我是开元寺前铁……”
金大龙道:“原来是称霸开元寺一带的铁罗汉,恕我失礼!”
“好说。”铁罗汉忙堆笑道:“那是长安朋友抬爱,还请金局主往后多照顾!”
金大龙寒喧着往里行去。
铁罗汉回身喝道:“来个人,给金局主搬张椅子来!”
答应声中,一名地痞两手提着一只椅子飞步而至。
铁罗汉一边摆手让座,一边又道:“给金局主沏壶好茶去!”
那地痞应声而去,金大龙含笑说道:“罗汉兄,别跟我客气,我初来贵宝地,想创点基业,往后还要请多多照顾!”
铁罗汉忙道:“没那一说,您不是别人,见过您的人,谁不翘起拇指,喝采一声,凭您,还怕闯不出招牌……”
金大龙含笑说道:“那得诸位往后多照顾。”
铁罗汉谦逊着道:“局主大驾光临,是……”
金大龙道:“听说这儿有家赌场,我来看看!”
铁罗汉忙道:“您有意思……”
金大龙微微一笑,道:“对赌,我不懂,是个十足的门外汉。”
铁罗汉道:“那是您客气,要不要试试手气?”
金大龙道:“我真不懂……”
铁罗汉笑道:“金局主怎么这般谦虚,就算不懂,一回生,两回也就熟了,有很多朋友都说不会,但没出几天就成了老手。”
金大龙淡然笑道,“是么?”
铁罗汉笑道:“不信您请试试,我在旁边给您瞅着点儿,您想上哪一桌?”
金大龙摇头说道:“恐怕不行!”
铁罗汉笑道:“您是位武林中的大英雄,无论再怕人的镖都敢保,难道还怕这个?输赢也不过几十两!”
金大龙似乎有点心动了,犹豫着道:“那么……”
抬手往左一指,道:“罗汉兄,那是多少?”
铁罗汉连看也没看便道:“局主,那是押宝,凭运气,还得靠点经验。”
金大龙笑道;“挺好玩的……”
铁罗汉笑道:“那您就请上那上桌试试!”
金大龙摇头说道:“罗汉兄,我没带银子……”
铁罗汉道:“没关系,我先垫着,您要什么?”
金大龙淡然一笑,探怀摸出一颗明珠,道:“罗汉兄,你看这颗珠子值多少?”
铁罗汉两眼一亮,笑着摇了头,道:“局主,对珠宝我是门外汉……”
金大龙道:“可有识货的?”
铁罗汉道:“得拿到柜里请掌柜的看看!”
金大龙道:“那么麻烦铁罗汉兄一趟,我在这儿等着。”
随手把那颗珠递向了铁罗汉。
铁罗汉小心翼翼地接过了珠子,快步走向柜台。
到了柜台,他把那颗珠子递了进去,低低的说了几句。
柜台里,那瘦老头敲了敲旱烟,慢吞吞地站了起来,接着珠子摊在手掌心看了看,然后在灯下照了照,仔细地看了好半天,似乎生怕是颗假的,然后他手一翻,伸出两根指头,始终没说一句话。
铁罗汉忙接过珠子走了过来,近前说道:“局主掌柜的说,这颗珠子值两千两。”
金大龙淡然一笑,道:“掌柜的是位识货行家,他出身是……”
铁罗汉忙道:“不大清楚,是敝东家聘来的。”
金大龙笑了笑,道:“那么,就请铁罗汉兄把这颗珠子押在柜上,给我取五百两银子出来,我试试自己的运气。”
铁罗汉忙答应着而去。
这里金大龙也举步走向那押宝的一桌。
他到了桌前,铁罗汉也捧着银子到了,而且那名沏茶的地痞,也捧着一只精致的茶壶来到。
铁罗汉殷勤地让金大龙坐下,然后站在金大龙身旁。
金大龙瞪着桌面,似乎有点茫然,回过头来道:“罗汉兄,这怎么赌?”
铁罗汉弯着腰忙道:“局主请看,大伙儿不是往五个点儿上押么?您等摇宝的摇好之后,您爱往哪个点儿上押,就往哪个点儿上押……”
金大龙道:“我明白了,押不中庄家吃我的,押中了,庄家赔我的!”
铁罗汉将头连点连应了三声对。
金大龙道:“只是,押多少?”
铁罗汉道:“那随您,您想押多少就押多少,一两也可押,您要是把五百两银一起放上去也行,完全看您的意思。”
金大龙目光一扫,只见桌面上最大的押注不过五十两,最少的也不下十两,当即他道:“我先拿一百两试试!”取出一百两银子,放在了三点儿上。
摇宝的原就等他一家,他放好了银子,庄家开了宝,吆喝一声宝开处,是个六点儿。
吃的吃,赔的赔,金大龙那一百两银子成了人家的。
他笑道:“这玩艺儿好,一进一出真容易。”
的确,是容易,转眼之间他那五百两银子全送了人。
铁罗汉替他往柜台上又跑了两趟,每次五百两,可惜,那每次的五百两银子在他面前没能待多久。
一个时辰不到,一千五百两银子长了翅膀飞了。
金大龙他面不改色,铁罗汉却微微动容,两眼中,还闪耀着异样光彩,他弯下腰,低低说道:“局主,我看您歇歇吧,今天您运气不大好……”
一顿,随又接道:“真抱歉,原是想请您玩玩的,却不料……我很不安!”
金大龙洒脱笑道:“罗汉兄,岂有这一说,想玩的是我,再说,那有包每赌必赢的?小意思,几千两银子我输得起,镖局也不会因此关了门儿,再麻烦一趟,我……”
目光忽地凝注,住口不言。
赌场门口进来个人,那竟是长安酒楼的帐房井洪,众地痞拥了过去,神色之间颇为恭敬。
只听铁罗汉叫道:“井老,金局主在此……”
井洪一震,忙转眼向这边望来,然后他挥手支开了众地痞,快步走了过来,近前笑着打了招呼:“金爷……”
金大龙含笑站起,道:“怎么,井老也是常客?”
井洪赧然一笑,道:“不瞒金爷说,我平生无他好,就喜欢没事儿跑这儿来坐坐,但今夜我志不在赌,是专为找您……”
金大龙“哦”地一声,道:“井老到局里去过了?”
井洪点头说道:“碰见了二局主,他说金爷逛开元寺来了。”
金大龙笑道:“我是这么交代的,井老找我有事?”
井洪道:“不是我,金爷,我是为人跑腿……”
金大龙道:“那么是……”
井洪道:“金爷,是柳老找您。”
金大龙忙道:“是什么事儿?”
井洪笑道:“金爷怎么忘了!您接他的那笔生意……”
金大龙“哦”地一声道:“那岂能忘怀?怎么?”
井洪道:“柳老没见您上门,着了急,所以着我……”
金大龙笑道:“此老也太性急,吉日还得过几天……”
井洪道:“这件事固然耽搁不得,但柳老也的确是太性急了,这样行么?我陪您去一趟,给他回个话。”
金大龙笑道:“我赌兴方起,井老奈何太煞风景。”
铁罗汉一旁忙道:“局主,您也该歇歇了。……”
金大龙回目笑道:“罗汉兄,胳膊肘儿往外弯,像你这样的要多几个,恐怕不出半个月,这家赌场就要关门了。”
铁罗汉赧然一笑,道:“我还不想自砸饭碗,不过怎么说您是头一次光临。”
金大龙双肩微耸,道:“好吧,只有忍忍赌兴陪井老走一趟……”
铁罗汉忙道:“那么,局主,我给您把剩下的……”
金大龙一摆手,道:“不用了,先放在柜上吧,反正我明晚会再来。”
井洪一旁笑道:“敢情金爷真赌出兴趣来了。”
金大龙摇头笑道:“有人说,赌跟喝酒一样,会上瘾,一天不喝一壶,不赌那么一回,浑身就不舒服,看来恐怕是真的。”
说罢,他自己笑了。
井洪跟铁罗汉也一旁笑了两声。
笑语声中,金大龙跟井洪相偕而去。
送走了这两位,铁罗汉脸上泛起一种令人难以言喻的表情,那表情让人猜不出,摸不透。
然后,他急步走向了柜台……
第二天晚上,金大龙果然如言而至。
但是,惨得很,手气坏得很,倒霉运仍跟着他,前后两个更次,他输了一千五百两。
加上昨晚的,整整是三千两雪花花的银子。
他丝毫不在意,而且面不改色,同时他的兴致更浓。
这是第三天上灯的时候,他来了!
铁罗汉仍是那么殷勤,那么热络。
金大龙似乎仍不灵,转眼之间,板凳还没坐热,一千两银子就剩下了二百两,八百两又输出去了。
他摇头一笑,道:“看来我得孤注一掷了,罗汉兄!胜负在此一下,借点运气给我。”说着,他向着铁罗汉抓了一把。
在铁罗汉的笑声中,他把二百两银子摊在十点上。
还好,谅必老天爷垂怜,这回竟让他押中了。
金大龙好不高兴,“哈”地一声笑道:“罗汉兄!你的运气果然不同凡响,三夜来这是我头一次押中,看来是时来运转借了光了。”
砰然一声,庄家宝扣上了桌子。
与赌的人纷纷押注,金大龙推了二百两银子在三点上。
妙,老天爷仍然垂怜,再不然就是他当真时来运转了,宝开处,一点不多,一点不少,三大点。
二百两一下子变成了六百两,金大龙别提有多高兴了。
铁罗汉也凑趣笑道:“看来局主明天长安酒楼上得请我喝一杯。”
“当然,当然。”金大龙点头笑道:“全仗好运,那少得了罗汉兄的。”
说话间又是二百两赢了回来。
铁罗汉仍是笑。
但渐渐地,他那笑由爽朗而勉强,由真而假,最后他笑不出来了,就是想挤也难挤出一丝。
那只因为在有输有赢的两个时辰后,金大龙面前银子堆积如小山,曲指算算,吓人,竟然有一万多两。
那是没办法仔细算,要能有办法仔细算,铁罗汉他定能发现,金大龙他不但本儿捞了回来,而且还挣了一万多两银子,这称得上豪赌,金大龙他的确转了好运。
瞧,连他自己都瞠目不知所以:“这是怎么搞的,这是怎么搞的,罗汉兄,你的确鸿运,明晚我请你上长安酒楼大大吃喝一顿去。”
摇宝的庄家不敢再摇了,四周的赌客个个都呆在那儿,铁罗汉一面点头应付,一面向那柜里飞递眼色。
柜台里那老头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似乎怪他没能及时阻拦金大龙,然后向旁边招了招。
一名地痞飞步而至,老头儿向着他一施眼色,他转身一头钻进了后墙上垂着棉布帘的那间屋。
转眼间那棉布帘掀动,由里面走出个人来,此人一出现,赌场那辉煌的灯光为之一暗,比金大龙的豪赌还引人,几声惊呼乍起,此起彼落,扬了开去。
“啊!红姑娘……”
“瞧!红姑娘出来了。”
“今天是怎么回事儿,红姑娘……”
敢情她叫红姑娘,那该是她芳名中某一字,实际上,她由头至脚,一身墨绿。
一头梳得油亮而整齐的乌云下,是张美艳绝伦的娇靥,弯弯的眉,大大的眼睛,眸子漆黑,光亮深邃、清澈,像一泓秋水,又像那能吞舟的汪洋大海。
悬胆一般的小瑶鼻下,是张没点胭脂的樱唇檀口,那用不着点胭脂,事实上那一点红得像熟透了的樱桃。
那刚健婀娜的娇躯上身,是一袭墨绿色宽窄正合腰身的大襟大袄,往下看,是一袭墨绿色的八幅风裙。
那隐约裙下的绣花鞋,衬饰工绝,也无异色。
甚至,连她那双欺雪赛霜、皓腕上戴着一只玉镯的柔荑里所拿的那块手绢儿,也是墨绿色的。
她一出门,立夺全场,当她望见金大龙那第一眼时,也有着一刹那间的错愕,随即,她展颜而笑,如百花怒放,左边的粉颊上,还有个浅浅的酒窝儿,那一口玉齿,更是个个如扁贝,白得迷人,白得令人心跳。
含着笑,她风摆柳枝一般袅袅走了过来。
铁罗汉像见到了老佛爷,忙迎前两步躬身陪上不安笑道:“姑娘,您怎么来了?”
姑娘她嫣然一笑,美目却盯在金大龙脸上。
“闲着没事儿,在家里闷得发慌,所以来看看。”
铁罗汉忙道:“老爷子安好!”
姑娘她微颔臻首,从小瑶鼻里轻轻嗯了一声:“好,看来,咱们这场子要关门儿了。”
铁罗汉一惊忙道:“姑娘,这位是双龙镖局的金局主,今晚手气……”
姑娘她轻“哦”了一声,笑问道:“就是刚开张,前几天在长安酒楼宴客的那位。”
铁罗汉忙道:“正是!正是!……”
转身一拉金大龙,道:“局主,请歇歇手。”
金大龙犹自望着桌面出神,如今,也许是赌吸引了他,对于姑娘的出现,他似乎茫无所知。
铁罗汉这一拉他,他恍如大梦初醒一般,“嗯”了一声,但却是望向了铁罗汉,道:“罗汉兄,什么事?”
铁罗汉道:“局主,我们姑娘来了……”
金大龙似乎这才发现身旁多了位美艳夺人的姑娘,移目转望呆了一呆,随却含笑站起说道:“恕我失礼!”
四目交投的一刹那,姑娘她神情一震,娇靥上飞快地掠过一抹红晕,而金大龙却泰然接问道:“罗汉兄,你说这位姑娘是……”
铁罗汉道:“敝东家的千金,红姑娘。”
金大龙含笑拱手,道:“原来是戚姑娘……”
姑娘含笑说道:“金局主,我叫戚嫣红。”
金大龙道:“我这个名字俗得很,叫金大龙。”
戚嫣红笑道:“我这两个字,也不见得雅,再说,名字俗并没有关系。”
那么,什么才有关系,姑娘她没说。
金大龙笑了笑,没话找了话,道:“戚姑娘常来赌场巡视?”
戚嫣红道:“谈不到巡视,这是家父开的,我对它没兴趣,只是偶而觉得烦闷来走动走动……”
目光一转,落在那银子上:“金局主今晚手气好。”
金大龙笑道:“我是门外汉,全沾了罗汉兄的光。”
戚嫣红微愕说道:“这话怎么说?”
铁罗汉似是生怕姑娘怀疑他暗中帮了忙,急忙把这‘沾光’二字解释了一遍,最后还补充了那么一句——
“所以金局主认为是沾了我的光。”
听毕,戚嫣红淡然笑问:“是么?”
铁罗汉忙道:“是的,姑娘。”
戚嫣红扬眉一笑,道:“恐怕像有眼不识泰山,要以我看,金局主是赌中老手,此道中有数的大行家,你信么?”
铁罗汉为之一怔,忙转眼望金大龙。
金大龙笑道:“罗汉兄,你该明白,真正走眼的该是戚姑娘。”
戚嫣红微笑道:“不管怎么说,我希望金局主手下留情。”
金大龙摇头笑了笑道,“姑娘这话令我啼笑皆非,也承当不起,不过,我愿意敬遵芳谕,就此歇手就是。”
戚嫣红含笑说道:“戚嫣红这里代家父谢过……”
金大龙一句不敢尚未出口,戚嫣红已然扬眉轻喝:“铁大,先里面奉茶侍候,然后把这些银子替金局主收拾好。”
铁罗汉连忙答应,拔腿要走。
金大龙适时一把拉住了他,道:“罗汉兄,且慢。”
铁罗汉回身说道:“局主还有什么吩咐?”
金大龙淡淡笑道:“好说,除了我的本儿及那整数外,剩下的二千两算我谢谢罗汉兄的帮赢鸿运,请笑纳。”
二千两不是小数目,这位出手之大方,慷慨吓煞人。
铁罗汉几疑非真,也许他没听清楚,一怔,瞪眼叫道:“怎么?金局主你……”
戚嫣红淡然笑道:“还不谢过金局主的赏赐。”
铁罗汉连忙谢过,愣愣然走了。
这里,戚嫣红含笑摆手:“金局主,请里面坐坐。”
金大龙含笑说道:“缘仅初会,怎好打扰。”
戚嫣红嫣然一笑,道:“金局主是白诩身份,羞与长安下九流为伍,还是怕这赌场卧虎藏龙,谁能吃了你金局主。”
金大龙双眉微扬,道:“姑娘,论身份,金大龙原是塞外牧马儿,至于后者,保镖生涯又岂能畏缩惧龙潭虎穴。”
戚嫣红目闪异彩,道:“那么,该两者都不是。”
金大龙含笑点头,道:“是的,姑娘,两者都不是。”
戚嫣红道:“那么金局主还有何犹豫?”
金大龙道:“只要姑娘不怪我唐突孟浪。”
戚嫣红嫣然一笑,道:“金局主,是我敬邀。”
金大龙道:“我敢不从命。”
话落,二人互观而笑,戚嫣红笑得有点……
这是一间座落在赌场后的一间屋,屋里的摆设颇见气派,也不脱雅细,戚嫣红举手让客,二人隔几而坐。
坐定,铁罗汉奉上两杯香茗,然后垂手哈腰而退。
刹时,这一间里,就剩下隔儿而坐的他两个。
戚嫣红含笑举杯邀客,浅饮一口之后,她含笑问道:“金局主,我冒昧动问……”
金大龙忙道:“不敢,姑娘有话请说。”
戚嫣红接道:“金局主认识家父么?”
金大龙微愕说道:“姑娘何有此问?”
戚嫣红微笑说道:“请金局主先答我问。”
金大龙摇头说道:“金大龙长年牧马塞外,以次乃初来贵宝地……”
戚嫣红道:“这么说,金局主并不认识家父?”
金大龙摇头说道:“是的,姑娘!”
戚嫣红笑了笑道:“那么,这赌场的其他人呢?”
金大龙摇头说道:“也不认识。”
戚嫣红黛眉微一皱,道:“那我就不明白了。”
金大龙道:“姑娘有什么不明白的?”
戚嫣红道:“这赌场上下,金局主既不认识任何一个,那金局主跟这赌场中的任何一人就该谈不上什么怨仇,他们也没人得罪过金局主,金局主以为对么?”
金大龙倏然而笑道:“对的,姑娘。”
戚嫣红道:“那么,金局主为什么深藏不露,假充生手,跟家父所开这座赌场过不去呢?”
金大龙淡淡一笑,道:“显然,我刚才说的话,并不能取信于姑娘。”
戚嫣红笑了笑,道:“事实上,戚嫣红这双眼从没看错过人。”
金大龙笑道:“有可能这是姑娘第一次看走眼了。”
戚嫣红微微摇头说道:“我不以为会有这一说。”
金大龙苦笑说道:“我真不知该怎么说才好,姑娘执意不信,我无可奈何。”
戚嫣红淡淡一笑,截口说道:“金局主,你是位武林高人,我父女则是跑江湖的,说起来,彼此都该是一路,我以为金局主该明白,吃这一口饭,并不容易,在这种无怨无仇的情形下,我以为金局主不该……”
金大龙摇头笑道:“姑娘,请听我说,为表示我毫无跟贵场有过不去的意思,我愿意将今夕所获双手奉还……”
戚嫣红摇头说道:“多谢金局主好意,那倒不必,这个赌场万儿八千两银子赔得起,也不会因此就关了门。”
金大龙道:“姑娘,这就令我大大地为难了。”
戚嫣红摇头说道:“我无意,也不敢为难金局主,只请金局主说出个原因,让我父女明白一下,然后请金局主放手饶人,赏我父女一口饭吃,能如此,我父女就感激不尽了。”
金大龙摇头苦笑道:“姑娘奈何如此不能信人。”
戚嫣红淡淡说道:“那皆因戚嫣红对自己这双眼太过自信。”
金大龙双手一摊,道:“既如此,我只有任凭姑娘了。”
戚嫣红双眉微扬,道:“金局主分明武林英豪,奈何这般小气,难道说这昂藏七尺躯,须眉大丈夫,连个承认的勇气都没有么。”
金大龙淡淡一笑,道:“姑娘,非我小气,也不是我没有承认之胆,实在是……”
戚嫣红淡然说道:“金局主令人太以失望……”
砰然一声,那低垂的棉布帘向内猛然扬起,门内,大步行进一人,此人是个神态戚猛的矮胖老者。
浓眉、大眼、狮鼻、海口、虬须如猬,一双大眼之中精芒四射,满脸怒容,直逼金大龙。
金大龙入目这矮胖老者先是一怔,继而目闪寒芒,含笑站起,道:“这位是……”
戚嫣红也早已站起,闻言接口说道:“这是家二叔。”
金大龙“哦”地一声,道:“原来是戚二老先生……”
向着矮胖老人一拱手,尚未说话。
那矮胖老人却突然转注戚嫣红,抬手指了指金大龙。
戚嫣红略一犹豫,微颔臻首。
她这里臻首方颔,矮胖老人那里陡然冷哼,一句话未说,跨步欺进,其快如风,向着金大龙当胸便抓。
金大龙微愕说道:“二先生这是……”
嘴里说话,脚下不闲,身形往左一侧滑步,轻易地躲过矮胖老人那快捷威猛的一抓。
戚嫣红目闪异彩,面有异容。
矮胖老人则一怔,继而再扬冷哼,一翻腕,抓势不变,旋身又袭金大龙胸前要穴,比前一式更快。
金大龙道:“二先生,这却是为何?”
身形只一闪,矮胖老人那快如闪电的一抓又落了空。
戚嫣红美目圆睁,娇靥上倏现惊愕神色,道:“金局主好高绝的身法!放眼天下尚无人能躲得过家二叔……”
金大龙一笑说道:“那是姑娘夸……”
“奖”字未出,矮胖老人大喝一声,人如旋风般扑过,须发愤张,单臂颤抖,当胸又是那么一抓。
这回金大龙未躲,摇头说道:“事不过三,二先生奈何如此逼人?”
容得矮胖老人五指沾衣,他上身突然向后微仰,仅差一发,矮胖老人招式用老,五指落了空。
适时,金大龙右掌闪电翻起,五指一探,轻易地扣上矮胖老人腕脉,戚嫣红大惊,刚一声:“金局主……”
金大龙淡然一笑,道:“姑娘放心,我无意伤令叔。”
五指一松,闪身飘退。
他虽是一触即收,矮胖老人却机伶一颤,愣在当地。
戚嫣红只当是矮胖老人被制,脸色一变,闪身近前急呼道:“二叔,您……”
矮胖老人须发暴张,脸色倏转赤红,嗔目大喝,双手一抖,疯狂一般扑向了金大龙。
戚嫣红神情一松,忽又一紧,她要拦阻时,矮胖老人已然扑近了金大龙,双掌一翻,猛劈而出。
金大龙双眉扬起,微一摇头道:“姑娘恕我,令叔太以逼人。”
他未躲,也未硬拼,双掌并出,一翻攫上矮胖老人双腕,目中忽射寒芒,直逼矮胖老人。
矮胖老人双腕被制刚一惊,倏地闷哼一声,威态倏敛,跟着,矮胖的身形泛起了轻微颤抖。
戚嫣红惊声说道:“金局主,你要干什么?”
金大龙淡淡说道:“没什么,姑娘,我消消令叔暴烈的脾气……”
双眉陡扬,双腕微抖,矮胖老人跄踉而退,接着,他单臂往后一抛,身后响起一声惊呼,随见一条瘦小人影由他身边掠过,跄踉向前冲去。
再看时,矮胖老人木然而立,他身旁,已多了个人,是那柜台里的瘦老头儿,他一脸惊容怔在了那儿。
金大龙的手里,多了根旱烟袋,掂了掂旱烟袋,他摇头淡笑道:“阁下好快好狠,若非我发觉得早,命门穴上岂不要挨阁下一烟袋锅,下次别拿这东西伤人,拿去。”
手往前一伸,递出了旱烟袋。
那瘦老头两眼眨动,迟疑着没动。
戚嫣红喝道:“还不谢过金局主手下留情,接过去。”
那瘦老头一张脸好红,强笑说道:“谢谢局主手下留情!”
跨步向前接过了旱烟袋。
金大龙并未动他,淡然一笑收回了手,目注戚嫣红道:“戚姑娘,我不懂手势,令叔处请代我道个歉。”
戚嫣红道:“我也谨代表二叔谢过……”
抬手便要比,忽地一怔手停在了半空,道:“金局主知道家二叔……”
金大龙笑了笑,道:“见了令二叔后,我知道了不少。”
戚嫣红圆瞪美目,道:“金局主都知道什么?”
金大龙道:“姑娘要听么?”
戚嫣红一点头,道:“我是想听听……”
金大龙笑了笑道:“那么我就告诉姑娘……”
顿了顿,接道:“令尊聋,令二叔哑,倘姑娘真是令尊的爱女,就不该姓戚,应该姓漆雕,对么,姑娘?”
戚嫣红脸色一变,道:“金局主知道……”
金大龙点头说道:“是的,姑娘,令尊令叔人称聋哑双残。”
戚嫣红神色立趋平静,微一点头,道:“金局主既知道,我就不好再瞒了,家父及家叔正是聋哑双残漆雕聪、漆雕言,我是家父义女漆雕嫣红。”
金大龙含笑转注瘦老头,道:“那么这位就是他二位的开路使者,威震武林的夺命煞公孙龙阁下了。”
瘦老头为之一惊。
漆雕嫣红点头说道:“今夕何夕,幸逢高人之余,令人有置身梦中,几疑非真之感。”
漆雕嫣红道:“金局主这话……”
金大龙淡淡一笑道:“曾几何时,威震环宇的聋哑双残竟隐于长安,改名换姓,在这开元寺前开设起赌场来了,岂不……”
漆雕嫣红神色一黯,忽又淡淡笑道:“那也没什么,世间事白云苍狗,本就变幻无常,曾几何时沧海能变良田,二位老人家厌倦了武林恩怨纷争,血腥厮斗,所以才隐居长安……”
金大龙淡淡一笑,道:“姑娘,是么?”
漆雕嫣红点头一笑道:“是的,金局主!”
金大龙道:“那位铁罗汉也是他二位的人么?”
漆雕嫣红道:“原不是,那铁罗汉本是长安城的大地痞,二位老人家来了之后,施以恩惠,收在身边充任赌场……”
金大龙道:“姑娘,他二位跟长安酒楼的帐房井洪是熟识?”
漆雕嫣红神情一震,道:“是来到长安之后才认识的。”
金大龙道:“他二位跟姑娘对那位井帐房,仅是认识么?”
漆雕嫣红脸色微变,道:“金局主这话……”
金大龙淡淡一笑,道:“不知道姑娘是否知道,井洪前天晚上来过……”
漆雕嫣红道:“这不算什么!他原是这赌场的常客。”
金大龙道:“我看贵赌场的这些打手,对那位井帐房颇为恭谨。”
漆雕嫣红道:“对老主顾、熟客人,都是这样,谁叫漆雕家如今吃的是这口饭,做生意原该如此,再说,他们对金局主不也一样恭谨么?”
金大龙道:“那不同,姑娘,对那位井帐房,恭敬之中,似乎还有点畏惧的成分在。”
漆雕嫣红“哦”地一声,道:“那么,金局主以为……”
金大龙淡淡一笑,道:“姑娘,恕我直言,我看此中内情颇不简单!”
漆雕嫣红忽地格格娇笑说道:“我明白金局主的意思了,金局主,你要弄清楚,家父跟家叔是聋哑双残,并不是那些不足道的人物,放眼武林,尚没有能使他二位俯首听命之人。”
金大龙点头说道:“事实如此,姑娘,就因为他二位这种威震武林、纵横宇内的人物,隐于长安改名换姓开赌场,我才以为此中内情绝不那么简单。”
漆雕嫣红淡淡说道:“信不信全凭金局主,我没有多解释的必要。”
金大龙道:“姑娘,我既不强迫问也不敢多管闲事,只是,我为他二位扼腕,也为他二位一世英名惋惜!”
口中说着,目光移向了漆雕言。
漆雕言竟面泛难以言喻的神色,微微低下了头。
漆雕嫣红的娇靥上,也掠过一抹黯然神色,但是她没说话。
金大龙淡淡一笑,道:“姑娘,阴阳二怪委曲为酒楼、客栈帐房,聋哑双残更自抑身份在长安改名换姓开赌场,其中似隐藏着莫大的事端,这,耐人寻味,但我不愿过问许多,我只有一句话,倘姑娘认为有值得我效劳之处,请尽管派个人到双龙镖局招呼我一声,我随叫随到,愿竭尽棉薄,言尽于此,告辞了!”
言毕,举手潇洒一拱,转身行去。
他刚走两步,突然——
北后传来漆雕嫣红一声娇喝:“金局主,请留一步!”
金大龙停步转身,含笑问道:“姑娘有何教言?”
漆雕嫣红口齿启动,欲言又止。
金大龙淡淡一笑,道:“姑娘莫非改变了主意,认为确有值得我效劳之处?”
漆雕嫣红未答,淡然反问,道:“你真姓金?”
金大龙微愕笑道:“当然,姑娘!”
漆雕嫣红道:“你真叫金大龙?”
金大龙笑道:“当然,姑娘,更错不了!”
漆雕嫣红目光微转,扬眉说道:“武林之中,何时出了个能使家二叔难敌三招的金大龙?”
金大龙道:“姑娘,长江后浪推前浪……”
漆雕嫣红道:“我没听说过塞外有这么一位高人?”
金大龙道:“姑娘,一个牧马为生的人,没有必要炫露自己,再说,姑娘如今知道,也不算迟!”
漆雕嫣红道:“是的,金局主,一万两银子在柜上,你请吧!”
金大龙并未动,目光凝注,道:“难道姑娘叫我,只是问我这些么?”
漆雕嫣红道:“是的,金局主,能胜过家二叔之人,放眼武林,屈指可数,而我不以为这屈指可数的人中,有个金大龙。”
金大龙笑了笑,道:“倘只为在姓名上探究,姑娘未免令人失望!”
漆雕嫣红道:“金局主,同样地,你也令我失望!”
金大龙道:“姑娘,可否说明白些?”
漆雕嫣红方欲张口,忽地脸色一变,闭上檀口。
金大龙自然也有所觉,转注那低垂的棉布帘,道:“是哪一位,请进来!”
门外,那棉布帘的那一边,发出一声轻响,随即,棉布帘掀动,铁罗汉手持一物,快步而入。
近前,他陪上一脸不安的笑,道:“金局主,柜上没那么多银子,再说,一万两银子您拿着也不方便,这儿有张一万两的银票,您拿到长安城里的各处钱庄,立可兑换。”
说着,把那张银票双手递了上来。
金大龙伸手接过,含笑说道:“罗汉兄办事高明,令人佩服,我谢了!”
铁罗汉忙道:“不客气,应该的!”
随即转向漆雕言与漆雕嫣红,一哈腰,陪笑说道:“二东家,姑娘,大东家适才命人传话,赌场要没什么事儿,请您二位赶快回去,他候着二位呢!”
漆雕嫣红一点头,道:“我跟二叔这就回去。”
铁罗汉应了一声,转向金大龙,一哈腰陪笑说道;“金局主,您包涵,赌场要上门了!”
金大龙笑道:“罗汉兄这是下逐客令,我这就走。”
言毕拱手,含笑转身出门而去。
铁罗汉紧跨一步,跟了出去。
事实上,铁罗汉并没有说假话,赌场里,板凳都已上了桌子,正有几个地痞在那儿打扫。
金大龙边走边道:“罗汉兄,今晚怎么散得那么早。”
铁罗汉忙笑道:“柜上的银子我全让您赢了去,再赌下去,拿什么赔人家,所以只好提早关门了,金局主……”
嘿嘿一笑,接道:“您真是不露像的真人,这一来我可惨透了,稍时见了敝东家,有一顿排头好挨的了。”
金大龙淡然一笑,道:“罗汉兄,不会吧!”
“怎么不会!”铁罗汉道:“一万两银子不是小数目,而且我走眼硬拉您入局的。”
金大龙笑道:“那全仗罗汉兄的鸿运,可别把我当什么高手。”
说话间,已到了赌场门口,铁罗汉停了步,道:“金局主,您好走,我不远送了。”
金大龙含笑说道:“罗汉兄,好朋友,别跟我客气,过两天我来找你,咱们上长安酒楼好好吃喝一顿去。”
摆了摆手,洒脱迈步,飘然而去。
望着金大龙那颀长身影消失在夜色中,铁罗汉脸色倏转阴沉,回身进赌场,随手掩门往里行去。
里面那一间里,漆雕言、漆雕嫣红与公孙龙,犹站在那儿发呆,铁罗汉进门便是一声冷笑。
漆雕嫣红双眉微扬,道:“铁大,你冷笑什么,人是你引来的……”
铁罗汉一点头,冷冷说道:“不错,人是我引来的。”
漆雕嫣红道:“一万两银子白白送了人……”
“那是小事。”铁罗汉冷笑截口说道:“东家有的是雄厚财产,不会心痛这区区万两银子,倒是有人有叛离之意会令他痛心!”
漆雕嫣红脸色一变,道:“铁大,你这话什么意思?”
铁罗汉嘿嘿阴笑说道:“姑娘是个明白人,这还用问我么?”
漆雕言突然冷哼一声,须发微张。
漆雕嫣红忙伸手一拦,道:“二叔,别跟他一般见识……”
铁罗汉目光一转,嘿嘿笑道:“对了,还是姑娘明白,二先生,您别忘了,赌场里一旦不见了我铁大,东家面前可不好说话。”
漆雕言威态一敛,身形暴颤。
漆雕嫣经叱道:“铁大,你可别含血喷人……”
铁罗汉嘿嘿笑道:“姑娘是明白人,我铁大也不糊涂,老实一句话,别对那姓金的寄太大的希望,他泥菩萨过江,自身都难保,二位要不信,尽管请试试看,我绝不阻拦,也可以不向东家禀报……”
漆雕嫣红扬眉说道:“铁大,别拿他威胁我,必要的时候,我可以死……”
铁罗汉嘿嘿一笑,道:“大先生跟二先生恐怕舍不得!”
漆雕嫣红脸色一变,默然垂下臻首。
铁罗汉嘿嘿一笑,又道:“对了,姑娘,大先生跟二先生心疼你,你嘛,也请心疼心疼大先生跟二先生,乖乖地听命于东家,往后,自会有咱们的好处的,你不见那两家镖局已成东家掌中物了?”
漆雕嫣红猛抬臻首,道:“我一直想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铁罗汉微一摇头,阴笑说道:“东家雄才大略,他的心意岂是别人可以猜测的,姑娘若想知道,请去当面问东家。”
漆雕嫣红道:“卫振东、申一鸣跟他无怨无仇,何苦用这种手段对付人,非害得人倾家荡产不肯罢休,这种事我漆雕家……”
铁罗汉耸肩截口说道:“姑娘,何止是三位,像这种有损阴德的事,我铁大也不愿做,无如身在人手,若之奈何!”
漆雕嫣红脸色惨变,默然未语。
铁罗汉嘿嘿一笑,探怀摸出一物,那是个小纸包,他一扬手,笑道:“姑娘,这是今后三天份的,拿去吧!”
随手丢了过去。
漆雕嫣红没动,公孙龙却跨步而前,伸手接住,转注漆雕嫣红,悲凄地道:“姑娘,请为二位老人家着想,您服用了吧!”
双手把那小纸包递上。
漆雕嫣红没说话,身颤,手颤,缓缓地接了过去。
打开小纸包,里面有三颗豆一般大小的赤红药丸,她一双美目凝注在三颗药丸上,神色难以言喻。
突然,她张口抬掌,将三颗药丸尽纳檀口之中。
铁罗汉嘿嘿笑道:“姑娘!别忘了,每隔三天要吃一次药就行了。”
侧身让路一摆手,道:“莫让大先生久等,请回吧!”
漆雕嫣红没说话,扶着漆雕言,还有铁罗汉护驾,只有夺命煞公孙龙没走,他也有几个人陪着。
公孙龙送走了漆雕言跟漆雕嫣红,满脸黯然与悲凄地转回赌场,进了里头一间,他随手关上了门。
关上门后,他直奔长几,长几上,摆着一只小坛子,他到了长几前,捧起小坛子,仰头就要喝。
蓦地,一声轻笑响自身后:“阁下,岂不闻籍酒浇愁愁更愁?”
公孙龙一惊松手,小坛子飞坠而下。
适时,背后伸来一双白晰修长的手,一把抄起了小坛子,一个清朗声也随之响起:“阁下是要惊动外面那几个?”
公孙龙强一定神,霍然旋身,眼前,手执小坛子,笑吟吟的站着那位双龙镖局的局主金大龙。
他倒抽一口气,失声说道:“金局主,你没走?”
金大龙微笑说道:“走了,又回来了!”
公孙龙大吃一惊,道:“那么你适才……”
金大龙抬手拦住了他话头,把那只小坛子轻轻地放在长几上,然后微微一笑,侧身摆手,道:“恕我夺主,你我坐下慢慢谈谈。”
公孙龙没动,紧张地摇头说道:“金局主,外面还有……”
金大龙笑道:“威震武林,黑白二道闻风丧胆的夺命煞,今日对几个长安城中的地痞竟这般畏惧,岂不是奇闻!”
公孙龙瘦脸一红,随即扬眉,道:“我倒不怕,我只是为……”
金大龙道:“只要你阁下不大声呼唤,有意惊动他们,谅他们不会知道!”
公孙龙略一迟疑,毅然举步。
金大龙笑道:“这才是。”
举步跟了上去。
适才座位上,二人隔几而坐,坐定,公孙龙突然说道:“金局主,为了我那两位主人及姑娘,还是请……”
金大龙截口说道:“倘阁下真是为他二位及嫣红姑娘,就该跟我坐在这儿详谈,毫不隐瞒地把该说的说给我听。”
公孙龙默然,半晌抬眼说道:“金局主既去而复返,那么适才的一切,就该已悉入耳目。”
金大龙点头说道:“不错,我听见,也看见了!”
公孙龙道:“那金局主还要我多说什么?”
金大龙淡淡说道:“我想多知道一点,阁下可愿多说些。”
公孙龙没说话。
金大龙道:“阁下,站在你的立场上,眼见两位主人及姑娘……”
公孙龙突然开口说道:“为二位主人及姑娘,公孙龙可以万死,但事关重大,我不得不先弄清楚,我冒这个险是否值得!”
金大龙微笑说道:“适才那几手还不够么?”
公孙龙道:“对我主仆够了!”
金大龙道:“那么,阁下以为对谁还不够?”
公孙龙道:“对你金局主要知道的那个人。”
金大龙笑了笑,道:“我大胆妄测,他该是甄百万。”
公孙龙大惊欲起,但终于坐着没动,刹时间转趋平静,点头说道:“既然金局主知道,那最好不过了。”
金大龙摇头说道:“甄百万竟是这么个人,很出我意料之外,但是我并不以为他有多可怕,有多难斗!”
公孙龙凄然一笑,道:“聋哑双残受制,阴阳二怪效命,眼看这长安城便要尽入他掌握,难道这还不够么!”
金大龙笑道:“在我看那还不够……”
公孙龙讶然说道:“还不够?”
金大龙道:“至少,他得把双龙镖局也夺过去。”
公孙龙道:“金局主认为他不能么?”
金大龙笑道:“假如他能,我还有工夫管别人的闲事么?”
公孙龙迟疑了一下,道:“在我看,他仍是个可怕而难斗的人物!”
金大龙笑了笑,道:“好吧,你阁下可得替我保密一二。”
公孙龙毅然点头,道:“只为二位老人家及姑娘,我死都愿意。”
金大龙微微一笑,附耳对公孙龙低低说了几句。
公孙龙神情猛地一震,骇然凝住,道:“我不信!”
金大龙双手一摊,笑道:“我说了实话,你不信若之奈何!”
公孙龙道:“你可愿证明……”
金大龙没说话,伸出右手,单掌一抬向公孙龙面前伸出,只见十只掌影飘动着罩向公孙龙。
公孙龙大骇,霍地站起,失声说道:“飘零掌,你果然是……”
金大龙一摆手,笑道:“相信厂就好,别往下说了!”
公孙龙果然闭上了嘴,双目凝注,一眨不眨,半晌,突然摇头说道:“不对,不对,他不该是这个样子……”
金大龙淡淡一笑,道:“那么,你说,他该是什么样子?”
公孙龙道:“他该是两眼已瞎,容颜已毁,身上还……”
金大龙截口说道:“肋下一剑贯穿。”
公孙龙点头说道:“不错!”
金大龙微微一笑,道:“你要不要我解开衣衫给你看看?”
公孙龙一怔,旋即说道:“可是这双眼与容颜……”
金大龙道:“但识得独门飘零掌,你还犹豫什么,至于双眼与这容颜,你慢慢就会知道的。”
公孙龙机伶暴颤,默然不语。
金大龙一摆手,笑道:“阁下,请坐下谈。”
公孙龙愣愣地往下坐,一面却摇头喃喃自语:“这真令人难信,这真令人难信!”
金大龙截口说道:“什么事使阁下难信。”
公孙龙道:“那有两点,一是这双眼与容颜,二是……要以他的性情跟当年的作为,他不会伸手管人……”
金大龙一笑,说道:“阁下,天塌一角女娲尚能炼石补之,何况这区区双眼及容颜,至于后者,阁下,那是当年,如今他的性情……”
话锋忽顿,目中飞闪寒芒,震声接道:“阁下,你怎知他两眼已瞎,容颜已毁?”
公孙龙道:“听人说的,怎么?难道……”
金大龙截口说道:“听谁说的?”
公孙龙道:“听铁大说的,有一次……”
金大龙急道:“就是那铁罗汉的铁大?”
公孙龙点了点头,道:“不错,正是他,有什么不对的?”
金大龙倏敛威态,摇头淡然而笑,道:“没什么,我只是随口问问,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公孙龙狐疑地望了金大龙一眼,道:“有一次他喝多了酒,无意中说出来的……”
金大龙忙道:“他还说了些什么?”
公孙龙摇头道:“他还没有往下说,就被井立命人架走了。”
金大龙双眉一扬道:“被井立架走了……”
一顿接道:“事后你没有问过他么?”
公孙龙摇头说道:“问是问过,只是他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酒后说过什么。”
金大龙略一沉吟,点头说道:“好,这件事到此打止,你我还是谈正经大事吧,如今该可以说了,漆雕二位究竟是……”
公孙龙目光一凝,道:“我还想弄清楚……”
金大龙截口说道:“如今别问我,问我我也不会说,刚才不是说过么,你既识独门飘零掌,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公孙龙默然不语,旋即,他猛然一阵激动,霍地站起道:“局主,这件事也只有您能伸手了,二位老人家跟姑娘,也只有您能救,大恩不敢言谢,请先受公孙龙一拜。”
他话声方落,金大龙右掌已攫上他左臂,道:“阁下,等办好了事再拜不迟。”
硬把他拖着坐下,堂堂夺命煞,竟然分毫挣扎不得。
他坐定,金大龙松了手,笑道:“阁下,别耽误时间了,说吧!”
公孙龙一叹说道:“我遵命就是,局主,我先说明,名义上,这家赌场是二位老人家开的,实际上后台老板是甄百万……”
金大龙道:“我没有料错,他究竟是何人?”
公孙龙摇头说道:“不知道,至今只知道他姓甄名世贾,世代商贾,是长安城雄据一方的豪富,也是远近知名的巨绅。”
金大龙道:“我不以为以聋哑双残的身分,会听命……”
公孙龙一叹说道:“此中内情复杂,他二位有很大的隐衷。”
公孙龙道:“这个我想像得出,适才也听见不少,但究竟是……”
公孙龙长长吁了一口气,截口说道:“事要从多年前说起,局主可记得当年黑道武林朝金顶,人人咬指血书立誓之事么?”
金大龙点头说道:“我知道,那是因为当年武林中出一功力极其高绝,行事极其阴狠毒辣的神秘人物,他以一种诡异奇绝手法,使得黑道武林人人降服,是年七月十五夜登金顶朝拜于他,并人人血书立誓,俯首听命,任他驱策,及至我闻讯赶到时,金顶已然空荡寂静,不见人影,但我又苦于不知朝金顶的都是谁,所以也无法找人追问详情……”
公孙龙叹道:“事实确是如此,二位老人家就是黑道武林朝金顶行列中的一对,那神秘人物确有他惊人之能,以二位老人家的身分声威,竟然震慑畏惧,不敢不俯首听命……”
金大龙道:“你说下去。”
公孙龙道:“当年,朝金顶之夜,除了血书立誓,俯首听命外,听二位老人家返来后说,那人并出示一信符,声言只要朝金顶之人在世一天,一旦见着那信符,就得立即放下一切,俯首听命任他驱策,而事隔多年后,二位老人家在家中突然发现这块信符,信符下并压一信笺,那等于一纸令谕,着他二位立即前来长安听候差遣,于是,二位老人家带着姑娘跟我就连夜赶来长安……”
金大龙扬眉说道:“敢莫那甄百万就是……”
公孙龙摇头说道:“只怕不是,二位老人家到了长安之后,一住三月,毫无一丝风吹草动,是既未再见指示,也未再见那信符出现,就在这时候,姑娘不幸罹病,二位老人家为她延医治病,不料从此为他人所制,永远不得脱身……”
金大龙道:“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公孙龙道:“姑娘的病好了,但却又得了一种怪病,三日发作一次,痛苦难当,所以每隔三日必得服药一次……”
金大龙道:“我明白了,那铁罗汉适才给嫣红姑娘的,就是那药物。”
公孙龙点头说道:“是的,局主。”
金大龙道:“所以他二位只得俯首听命,任人摆布。”
公孙龙叹道:“确是如此,局主。”
金大龙道:“你不认为那甄百万就是当年那神秘人物?”
公孙龙摇头说道:“二位老人家到了长安三个月后才为他所制,恐怕不是,倘他就是那神秘人物,何必候诸三个月后,又何必在姑娘身上下手?”
金大龙点头说道:“有理,只是,那信符调他二位来长安,他二位又在长安被人所制,这未免太巧了些……”
顿了顿,接道:“你可记得,那信符什么模样?”
公孙龙摇头说道;“我不知道,因为见过那信符的,只有他二位,他二位不说,人也不问,姑娘曾问过,但他二位不肯说。”
金大龙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公孙龙道:“我除了知道甄世贾有意夺占两家镖局外,别的一无所知。”
金大龙沉吟了一下,忽地站起,道:“那么,我走了,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办,只要阁下记住,千万别把你所知道的告诉任何人,就连你主人他二位跟嫣红姑娘也不例外,否则,我办不了事,救不了人,明白么?”
公孙龙忙跟着站起,道:“局主放心,这个我省得。”
金大龙点头笑道:“那就好,我由后窗进来,如今仍由后窗出,阁下别送了,请早点安歇吧,我走了。”
言毕,他迈步进入了布幔后。
公孙龙果然没送,他站在那儿,呆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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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悬疑高迭 片刻之后,金大龙回到了双龙镖局。
镖局里,金老头跟金小龙还没睡,爹儿俩点着灯在灯下闲聊正等着他,一见金大龙回来,金小龙忙含笑站起相迎。
坐在灯下,金大龙向金老头详详细细地禀报经过。
听毕,金老头才抬起了头,道:“大龙,这件事内情的确复杂,以我看,恐怕牵涉很广,不管怎么说,那甄世贾绝非等闲人物是实。”
金大龙含笑说道:“爹,我也这么想。”
金老头道:“以你看,那铁罗汉一身所学如何?”
金大龙笑了笑,道:“以我看,他难在小龙手下走完三招。”
金老头摇头说道:“那么他绝不可能是当年罗什古刹行凶之人……”
金大龙截口说道:“至少他跟那些人脱不了关连。”
金老头点了点头,道:“大龙,从明天起,想办法让我见见他们每一个……”
金大龙道:“您是要……”
金老头道:“我这两眼虽已瞎,但当年那些人的口音,至今仍萦绕于耳,只要他们之中有一个是,他便绝难遁形。”
金大龙眉头一皱,道:“爹,这恐怕要想个不着痕迹的办法。”
金小龙突然说道:“大哥,不能再请一次客么?”
金大龙笑道:“你想吃,请客也得有个名堂,总不能老请客。”
金小龙脸微红道:“那么您……”
金大龙道:“办法是人想出来的,我自会去想,你不用操心。”
金小龙默然未语,金老头却突然说道:“大龙,这两天可有那癫狂醉客消息?”
金大龙呆了一呆,道;“没有,怎么,爹?”
金老头道:“我很奇怪,他既有意伸手管这桩事,为什么自那夜走后至今未有消息。”
金小龙忙道:“爹,他会不会被……”
金老头摇头说道:“固然,他并不见得惹得起甄世贾,但甄世贾若真要对付他,恐怕他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金小龙道:“那么,您以为……”
突然一阵震人心弦的砰砰敲门声传入耳中,夜静时分,听来分外刺耳,能传出老远。
金小龙一怔,讶然说道:“这是谁,这么晚了……”
金老头截口说道:“小龙看看去。”
金小龙应声站起开门而去。
未几,急促步履响动,只听金小龙在院子里叫道:“大哥,是井帐房来了。”
金老头道:“大龙,扶我出去。”
金大龙扶着金老头甫出房外,金小龙已领着井立奔了过来,这位阳怪步履尤其匆忙,神色还有点惊慌。
他一见金大龙便急急说道:“金爷,糟了,雪姑娘被人害了。”
金大龙一震,旋即淡笑道:“井帐房,慢慢说,是怎么回事?”
井立喘着气道:“局主,是这样的,今晚城里朱大爷在他府里宴客,派人接雪姑娘,我叫了半天门叫不开,后来我找来了伙计撞开了门,却发现雪姑娘她……”
机伶一颤,住口不言。
想必,那位红歌妓死状甚惨。
金大龙淡然说道:“井帐房,请说下去。”
井迟疑好一阵,始道:“雪姑娘赤裸裸一丝不挂躺在床上,喉管被割断了,脸也毁了,血流了一床,好不……”立又住口不言。
金大龙眉锋忽皱,道:“这么说,雪姑娘的死,是井帐房发现的?”
井立点头说道:“是的,但不只我一人,还有几个伙计。”
金大龙沉吟了一下,道:“现场可有任何迹象?”
井立摇头说道:“我看不出什么,最好请局主亲自去一趟。”
金大龙未立即答应,又问道:“贵上呢?可知道了?”
井立道:“我已派人报与敝东家,想必他已赶往酒楼去了。”
金大龙耸肩摊手,一笑说道:“看来我时运不济,甫开张,刚接下这两宗生意就出了差错,这笔生意赔起来可能要人的命……”
转望金老头道:“爹,让小龙留下陪您,我跟井帐房去一趟。”
金老头道:“大龙,这不是等闲小生意,一个不好咱们这甫开张的镖局可能就要关门,我也想去一趟!”
金大龙自然会意,向井立道:“井帐房是坐车来的么?”
井立忙点头:“是的,是的,老太爷要去,尽可坐我的车去。”
金大龙一点头道:“那好,小龙,扶着爹,咱们走。”
于是,金大龙扶着金老头,父子三人跟井立行了出去。
镖局大门外,果然停着一辆单套马车,车嫌小一点,但坐进四个人倒也勉强凑合了,好在长安酒楼就在城里,转眼即到,又不是长途。
马车驰动如飞,片刻之后,车抵长安酒楼门前。
如今的大街上,是寂静、空荡,夜色深沉而冷清,长安酒楼门前,热闹的时候过去了,上着的门,开了一小扇,楼上灯光闪动,只是不闻人声。
井立领着金大龙父子三人,上楼头迳往后楼,甫踏上长廊,由雪艳芳那灯光外透的书房里迎出了个人,是长安客栈的帐房莫怀玉,他神色很凝重,一见面便拱起了手,道:“金爷……怎么老太爷也来了。”
金大龙还了一礼,淡淡说道:“莫帐房,这是敝局甫开张所接的第一宗生意,事关重大,家父不得不来看看,甄老到了么?”
莫怀玉点头说道:“到了,现在书房里候驾,金爷,这真不幸……”
金大龙没多说,漫应了一声,转身扶着金老头进了书房,书房里,甄世贾默坐椅上,那位柳之夫竟然也在座。
另外还有长安的几位知名的富绅,金大龙宴客时,这几位也在被邀之列,算得上有过一面之缘。
金大龙进了书房微微一愕,道:“没想到柳老几位也在座。”
他拱了拱手,又转向甄世贾。
甄世贾满面悲戚地站了起来,显得那么沉重,那么颓废,本来难怪,摇钱树被害了,他岂有不难过悲痛之理?
他微地拱了拱手,道:“是老朽请他几位来的,他几位是老朽的至交好友,也是雪姑娘的知音,所以老朽请他几位来……”
金大龙截口说道:“甄老,是该有几位做个证。”
甄世贾老脸微双眉扬起,方要说话。
金大龙已然又道:“咱们待会儿再谈,容我先看看雪姑娘。”
甄世贾一点头,转脸道:“莫老弟,二位陪金局主进去看看。”
敢情,全是不忍再看。
莫怀玉跟井立答应一声,双双陪着金大龙掀进了那间会房一雪艳芳的香闺。
套房中,仍然可以闻见丝丝醉人的幽香,但大部份的幽香已被浓浓的血腥味掩盖住了。
雪艳芳这间香闺,布置、陈设极为豪华气派,在往日来说,那该是绮丽而迷人的所在。
而今夜,眼前,却成了怕人的罗刹屠场。
牙床上,被翻红浪,折叠整齐,尚未动过,床上,仰卧着一具赤裸女尸,香肩以下,胴体玲珑,肌肤凝脂,确是造物者的杰作,连一点瑕疵都没有。
而香肩以上,却望之怕人。
玉颈上,咽喉处,被利器割了一道大口子,皮肉外翻,血顺着两边流下,满床血污已然凝固。
那颗乌云蓬散的螓首,那张风华绝代的娇面,刀痕模糊,望之若厉鬼,已然难辨面目。
这,看得金大龙神情震动,眉锋微皱,道:“怎么没人替她盖一盖?”
井立忙道:“局主没来前,敝东家吩咐不许乱动任何一物。”
金大龙没说话,顺手拉开了被子,盖在那具赤裸的女尸上,然后又在各处仔细看了一遍。
这卧房,前后有两处窗户,可是窗户紧闭,看不出一点可疑痕迹,其他地方的摆设也没有被移动的迹象。
金大龙拉开了妆台的抽屉,找不到雪艳芳的发饰。
最后,金大龙一眼溜上妆台旁那漆几上的一具瑶琴,道:“雪姑娘生前擅长抚琴?”
井立忙道:“是的,金局主,雪姑娘色艺双绝,琴、棋、书、画,无所不通,无所不精,是位难得的才女……”
金大龙截口说道:“才女难得,佳人难求,雪姑娘人美,才高,歌佳,更难得……只可惜……谁又想得到像这么一位女子,却落得……”
摇摇头,住口不言,转身行了出去。
书房里,甄世贾、柳之大等均坐着,一见金大龙出来,忙站了起来,甄世贾首先问道:“金局主,可有……”
金大龙摇头道:“没有痕迹,凶手干净利落,以我看,该是身手不俗的武林人所为,绝不可能是平常人……”
甄世贾吃了一惊,道:“金局主说是武林人……”
金大龙微微点头,道:“该是。”
柳之夫突然说道;“金局主看,是为财,还是为色?”
金大龙未答,道:“柳老也看过了,柳老的高见是……”
他精明,柳之夫更滑,微一摇头道:“老朽是商人,不懂……”
金大龙截口说道;“诸位谁知道,雪姑娘可有引人觊觎的私藏?”
甄世贾道:“那是必然的,老朽以斗量珠相聘,雪姑娘月入也甚丰,谁都会想到,她必有丰富的私藏。”
金大龙点头说道;“可巧雪姑娘又风华绝代……”
柳之夫道:“金局主可曾发现雪姑娘房里少了什么东西?”
金大龙摇头说道:“似乎没有……”
柳之夫冷哼说道:“那就是为色了……”
金大龙道:“柳老以为是谁?”
柳之夫道:“老朽怎么知道?不过,金局土既推断凶手是武林人,那么且想想雪姑娘平日交往的武林人,他们之中何人……”
甄世贾道:“那该只有一人。”
柳之夫霍然转注,道:“世贾兄,是谁?”
甄世贾微一摇头,道:“事关重大,无证无据,我不能空口指人,不说也罢……”
柳之夫睁目说道:“甄兄,事关人命,你怎么这般怕事?”
甄世贾沉默了一下,道:“之夫兄,你该知道,论雪姑娘交往的武林人物,那该只有武扬镖局的少镖头申少青……”
柳之夫变色冷哼,道:“我知道是他……”
金大龙一笑,道:“证据?甄老适才说得好,无证无据,不能空口指人。”
柳之夫大声说道:“证据,武林人三字是你金局主说的,而跟雪姑娘交往的武林人,只有他申少青一人,尤其他平素……”
金大龙微笑说道:“柳老可看过雪姑娘的尸体了?”
柳之夫点头说道:“老朽看过了。”
金大龙淡然一笑,道:“那么柳老不该没看出,床上的雪姑娘,仍是处子之身,清白未夫,白璧无瑕,如是,何来为色之说?”
柳之夫呆了呆,道:“那也许他未……”
金大龙摇头说道:“柳老,不可能,我看过了,雪姑娘死前毫无挣扎反抗,是先被人制了穴道,若是个垂涎雪姑娘美色的人,他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所以我说不可能是先奸后杀。”
甄世贾突然说道:“未必,老朽听说他吃喝嫖赌无所不为,别的不说,单长安城里那家赌场,一输就是近……”
金大龙笑道:“甄老就是凭这指他?”
甄世贾道:“事关人命,老朽不敢断言,只是说他涉有嫌疑的……”
金大龙道:“甄老,长安城中的武林人不只他一个,所以说涉有嫌疑的,也不能说只有他申少镖头一人,再说,雪姑娘的私藏究竟有没有丢,目前还不知道……”
甄世贾道:“金局主应该现在就看一看。”
金大龙摇头说道:“甄老,所谓私藏,那该只有雪姑娘才知道在何处。”
甄世贾道:“那出不了她这间卧房。”
金大龙道:“甄老知道雪姑娘必有私藏?”
甄世贾道:“这是任何人不想可知……”
金大龙摇头说道:“甄老,那不一定,有的人月入甚巨,到头来却剩不下一个,有的人月入匪薄,他却能……”
甄世贾道:“不管怎么说,老朽请金局主如今……”
金大龙摇头说道:“甄老恕我直说一句,当初我要的是人命而不是钱财。”
甄世贾微微一怔,道;“如今雪姑娘已被害……”
金大龙道:“我照甄老当初所开的价,分文不少赔偿就是。”
甄世贾道:“可是金局主总不能不管侦凶……”
“甄老”,金大龙微笑说道:“那是地方官的事,当初你我并未附带这一点。”
甄世贾道:“在道义上……”
金大龙截口说道:“在道义上,我绝对管,可是似甄老这般无证无据,空口指人我不能干,甄老该能体谅一二。”
甄世贾道:“那么,金局主打算怎么办?”
金大龙道:“甄老,请容我慢慢的查!”
甄世贾默然不语,半晌始微一点头,道:“好吧,可是那赔偿……”
金大龙道:“我刚说过,分文不少,如数照赔,只是……”
眉锋微皱,住口不言。
柳之夫突然说道:“金局主莫非有不方便之处?”
金大龙谈然一笑,道:“柳老该知道,我父子由塞外来,变卖了整个牧场,所得无几,到长安来购屋,花费……”
甄世贾插口说道:“金局主的意思是……”
金大龙道:“甄老可否宽限些时日……”
甄世贾一摇头,道:“金局主,当初你我也未附带这一点。”
金大龙眉锋微皱,道:“甄爷,这报复也未免太快了些。”
柳之夫适时轻咳一声,说道:“金局主,老朽有一笔钱正想往外放……”
金大龙“哦”地一声,道:“柳老的意思是……”
柳之夫干笑一声道:“假如金局主需要的话,老朽愿意……”
金大龙道:“多谢柳老好意,这我得跟家父商量一下……”
金老头突然说道:“大龙,柳老无殊咱们父子的恩人,这年头柳老这种热心人难得,而且就是你愿出高利也没处借钱,还不快谢过柳老对咱们的义助。”
金大龙应了一声,忙转向柳之夫,尚未开口。
柳之夫那里已捋着胡子摇头说道:“金局主,老朽开口要利,这算不得帮助,所以老朽不敢当金局主这个谢字,还是免了吧!”
金大龙道:“家父说得好,这年头肯出高利也未必能借到钱,在这时候柳老肯开口,我父子已经很感谢了。”
柳之夫一摆手,道:“金局主,别跟我客气,借老朽一定借,只是,咳,咳!老朽在这儿算个外乡人,这些银子省来不容易……”
金大龙含笑说道:“柳老的意思我懂,柳老请放心,我忘不了柳老的就是,立借据时我会多找几个保……”
柳之夫干咳一声道;“那倒不必,金局主只有个抵押就行。”
金大龙面有难色,道:“柳老,我父子没有值钱的东西……”
金老头突然道:“大龙,咱们有纸房子地契可以押给柳老。”
柳之夫目中异彩一闪,点头道:“使得,房地契可以抵押,可以抵押。”
金大龙皱了眉,沉吟了一下,道:“既如此,明天我拿房地契到府上去,当场立约借银好了,”转望甄世贾,含笑问道:“甄老等得及明天么?”
甄世贾板着老脸点了头,道:“三五天老朽可以等,金局主,老朽虽让你赔偿,可是这银子老朽本身一个也落不着,雪姑娘是老朽从扬州礼聘来的,对雪姑娘的家里,老朽总得赔偿一些,怎么说雪姑娘是死在老朽所经营的酒楼里……”
金大龙奉承了一句:“甄老仁义令人敬佩。”
甄世贾道:“好说,这是人情也是理,咱们就这么说定了,金局主向谁借贷,那是金局主的事,老朽三两天内恭候金局主的大驾,如今老朽要为雪姑娘料理后事,失陪了。”
说着,他一拱手,要走。
柳之夫急忙说道:“世贾兄,请等等,我跟金局主说两句话,咱们一起走。”
甄世贾点头答应,站着没动。
柳之夫转望金大龙,道:“金局主,关于拙荆……”
金大龙道:“柳老,明天我来府上立据借银,后天一早就动身,行么?”
柳之夫忙点头说道:“行,行,行,不瞒金局主说,老朽可真是等不及了。”
说着,他也拱起了双手。
突然,金大龙转向甄世贾道:“甄老,我刚想起一件事……”
甄世贾淡然说道:“金局主有话请说。”
金大龙微微一笑,道:“也许,这话我不该说,甚至于根本不该有这念头,只是我也算得上个生意人,这笔生意赔起来又足以倾家荡产,所以我不得不说……”
顿了顿,接道:“甄老,床上的死尸,确是雪姑娘么?”
他此言一出,满座俱皆色变。
甄世贾脸色一沉,道:“金局主这是什么意思?”
金大龙道:“甄老请息怒,我只是不得不慎重。”
甄世贾怒声说道:“凭我甄百万的地位身份,难道会讹你金局主不成?”
金大龙忙道:“甄老别生气,只怕有别人掳去了雪姑娘……”
甄世贾怒指卧房,道:“那么房里床上又是谁?”
金大龙道:“甄老,随便找一个可怜的弱女子杀了,然后毁去容颜冒充雪姑娘,以死甄老的心,这并不难。”
甄世贾一摇头,怒声说道:“没有这一说,你金局主要是悔约,咱们官里……”
柳之夫突然干咳一声,满脸堆笑摇头说道:“二位,二位,后日还要见面,千万别为一句话伤了和气,容老朽说句公道话,容老朽说句公道话……”
干咳一声,接道:“金局主,恕老朽要倚老卖老说几句,人,是世贾兄的,如今已经死了,而且是惨死,他心中的悲痛不想可知,此时此地,金局主你不该说这种话,老朽敢说,以世贾兄在长安城的身份、地位,他断不会……”
金大龙方要张口,柳之夫话锋倏转,飞快接道:“不过,老朽也不得不承认金局主所说是理,事实上,确有这可能,只是,话又说回来了,就算确如金局主所料,金局主当众接下了这宗生意,而且声言保的是四条人命,那么,老朽以为金局主也该先行赔偿,然后再由你双龙镖局去把雪姑娘找回来,咳,咳,金局主以为老朽说的对不对?”
金大龙一点头,道:“柳老所说句句是理。”
“那么……”柳之夫皮笑肉不笑地道:“只要金局主能找回一位雪姑娘来,老朽担保,赔偿的银子,世贾兄他分文不少地还给金局主,如何?”
只听那几位富绅道:“对,之夫兄说得极是,说得极是……”
金大龙强笑说道:“柳老,事实上我只是大胆猜测……”
柳之夫摇头说道:“那么恕老朽直言一句,这赔偿,金局主是赔定了。”
一位富绅冷笑说道:“人都死了,上哪儿再找一个来?”
人家都这么说,金大龙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在他沉默中,甄世贾第一个拂袖而去。
紧接着,柳之夫跟那几位富绅也走了。
最后,金大龙兄弟扶着金老头默默而去。
长安酒楼上,只剩下了莫怀玉跟井立伴着一具赤裸女尸。
来的时候乘马车,回去的时候安步当车,金大龙父子踏着茫茫的夜色,一起往回走。
拐过了长安酒楼前那条街,金大龙突然笑了,“卞百假这手法对付别人算得上高明,可是他千万不该以这种手法对付我。”
金老头微笑道:“那是因为他不知道你是谁,否则的话……”
金小龙接口笑道:“就是杀了他他也未必敢。”
金大龙笑道:“小龙,你跟爹把我捧上天了。”
金小龙眨了眨眼,道:“事实上毫不为过,大哥,风尘六奇固然是宇内高人,武林奇客,可是比起大哥你那几个字,究竟还差得多。”
金大龙笑了笑,没说话。
金老头道:“大龙,你看过了,真不对么?”
金大龙微微一笑,道:“爹,这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当日我见雪艳芳的时候,一眼便看出她已不是个姑娘家,而今夜她床上的女尸,却仍是处子之身,还有,雪艳芳年纪已近三十,而这女尸,看那身肌肤,年纪绝不会过二十……”
金小龙笑道:“大哥的眼力好厉害。”
金老头道:“这得来不易,所以我说你该跟你大哥多学学。”
“还有,”金大龙笑了笑,接着说道:“那女尸一头发蓬散,该是卸了发饰,尚未梳妆,而妆台里,却找不到她的发饰……”
金小龙道:“大哥,那有可能被人偷走了。”
金大龙笑道:“是有可能,倘如是,那人是个不折不扣,毫不识货的笨贼,雪艳芳房里的摆设,哪一样也比那发饰值钱。”
金小龙诧声道:“那么您说那发饰……”
金大龙笑了笑道:“该还在雪艳芳头上。”
“最重要的一点,”金大龙接着说道:“是雪艳芳琴棋书画无所不通,无所不精,鬻歌生涯,也用不着什么操劳,那双手,该是白嫩的一双,而这女尸的一双玉手,却嫌有点粗,自然,那并不是很粗,不仔细看,断难看得出来……”
金小龙道:“大哥,您让我五体投地。”
金大龙笑道:“我只怕由九霄云里摔下来。”
金小龙倏然失笑。
金老头突然冷哼一声,道:“好作孽,这不知是那家可怜的姑娘。”
金大龙刹时敛去笑容,闪自双目之中的寒煞怕人:“爹,我会让那屈死的冤魂含笑瞑目的。”
金老头道:“这些人不知是谁,这般心狠手辣。”
金大龙道:“已知道的有阴阳二怪,还有卞百假,他竟然昧着良心自砸六奇的招牌,我日后若饶得了他那才怪,唯一摸不透的该是那甄世贾,爹,您没能听出什么?”
金老头摇头说道:“声音不对,他该不在那些人之中。”
金大龙道:“那还好,或许他能留得一条命……”
金老头道:“大龙,你的身受我明白,但要记住爹的话。”
金大龙神情一肃,道:“是的,爹,我不会忘记。”
金老头点了点头,道:“那就好。”
父子三人之间,有着片刻的沉默。
片刻过后,金小龙突然开口说道:“大哥,咱们该上哪儿去找雪艳芳?”
金大龙笑了笑,道:“小龙,你看呢?”
金小龙道:“早跑了,人海茫茫,宇内辽阔,谈何容易?”
金大龙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金小龙双眉一扬,道:“除非拉出他们一个来逼问。”
金大龙摇头说道:“小龙,那不是上策,甄世贾在长安城何等地位?何等身份?一个不好咱们就别想再待下去了。”
金小龙笑说道:“他似乎也看准了这一点。”
金老头插口说道:“说了半天,你只有这句话说对了。”
金小龙脸一红,道:“大哥,那么您说怎么办?”
金大龙笑了笑,道:“小龙,如今我只能告诉你,他们高明,高明,极其高明,可惜碰上了我,我有把握让他们来个全盘俱墨。”
金老头笑道:“大龙,你说卞百假会不会羞怒之下抹脖了?”
金大龙笑道:“爹,卞百假不是栽不起跟头的人。”
金老头道:“可是这跟头是他生平最大的一个。”
金大龙淡淡一笑,道:“那……便即他真抹了脖子,也是他应得的报应。”
金老头微一摇头,道:“大龙,替那五个留点面子。”
金大龙双眉微扬,道:“爹,卞百假他这事做的能轻饶么?”
金老头一叹说道:“固然,大龙,但交由他五个去处置。”
金大龙口齿启动了几下,道:“是的,爹!”
金老头没再说话。
金小龙却忙说:“大哥,您既有把握,为什么还借贷赔……”
金大龙笑而不语,金老头接口道:“这就是所谓虚虚实实的兵家事,你看着好了,到时候你大哥会让他们赔了夫人又折兵。”
金小龙哼地一声,道:“今夜这件凶案,倒真像因爱成恨,因妒成仇,像申少青这么个人,大哥真该让他吃点苦头。”
金大龙笑了笑,道:“你的话我有同感,不过,你该懂不看僧面看佛面这句话。”
金小龙默然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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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神偷忽现 说话之间,父子三人已抵镖局。
开了门,过前院,进了堂屋,金大龙目中忽闪寒芒,笑顾金小龙道:“小龙,你可看过把戏?”
金小龙一怔,道:“把戏?大哥,什么把戏?”
金大龙笑道:“所谓把戏,就是戏法儿,北方人管它叫把戏。”
金小龙点头笑道:“那我看过,有一年塞外去了个变戏法的,那一套真是神乎其神,害得我躲在那儿看得连饭都忘吃了。”
金大龙笑道:“有道是‘戏法人人会变,各有巧妙不同’,变戏法会靠心眼手法,处处讲究灵巧快捷,像什么摘蟠桃,大卸八块,名堂之多,不可胜数……”
金小龙眨了眨眼,满面诧异地道:“大哥,您突然……”
金大龙递过一个眼色,笑道:“你可看过虚空拿人,或者是手一翻能变出个人来。”
金小龙立即醒悟,陡挑双眉,道:“大哥,我没看过,不过这一套我也会变。”
金大龙摇头笑道:“恐怕不行,这跟道士拿鬼一样,道行深的拿大鬼,道行浅的拿小鬼,这道理你明白么?” 金小龙笑道:“大哥好比喻,我懂,那么您请快变吧!”
金大龙刚一点头,忽地扬眉笑道:“阁下,别动,你要一跑,我岂不当堂露丑?”
“对了。”金小龙笑道:“我大哥是露不得丑的,一旦露了丑,他就会生气发火,谁要是让他生了气,发了火,那麻烦可就大了……”
金大龙一笑,说道:“阁下,你大概是仗恃着一身无人能及的小巧滑溜功夫,对么?我可以告诉阁下,我要不让你走,你绝走不了,不信,阁下可以尽管试试……”
抬手一指前椅子,道:“如今,我以礼相请,请阁下自己出来,别等我出手相邀,更别等我伸手把阁下拉回来。”
话声方落,一个尖尖话声响起自东厢房,“好,小子,我老人家看看你能拿我怎么办。”
随着这话声,堂屋中灯影倏摇,微风过处,堂屋灯下多了一人,那是个瘦小黑衣老者,尖嘴猴腮,残眉鼠目,尖尖的下巴上,挂着稀疏疏的几根鼠须。
他满脸的机警色,耗子眼滴溜溜一转,一扬脸,道:“小子,你是能发觉我老人家的第一人,如今我老人家出来了,你说怎么办吧?”
金大龙含笑说道:“怎么办?那么简单,夜入民宅,非奸即盗,长安城是个有王法的地方,我只问你阁下,是愿公了还是私了?”
瘦小黑衣老者眨动了一下鼠目,道:“小子,公了如何,私了又如何?”
金大龙道;“公了,我请你阁下上衙门里走一趟,私了,我请你阁下在我这儿坐坐,喝杯茶。”
瘦小黑衣老者两眼一翻,道:“就这样么?”
金大龙点头说道:“就是这样了,我不愿对人过苛。”
瘦小黑衣老者道:“不算苛,小子,后者似乎较为动人。”
金大龙微笑说道:“事实如此,那么你阁下的意思是……”
瘦小黑衣老者一摇头,道:“小子,我老人家两者都不愿。”
金大龙“哦”地一声,道:“那么你阁下想怎么办?”
瘦小黑衣老者道:“我老人家想大摇大摆的走路。”
金大龙摇头笑道:“恐怕办不到,只要你阁下能出这堂屋半步,我恭送你阁下大摇大摆走路,你阁下请尽管试试。”
瘦小黑衣老者残眉一动,道:“小子,我老人家如今这立身处距堂屋门口只有两三步。”
金大龙淡然一笑,道;“恕我夸句海口,就是你阁下如今站在门边上也是枉然。”
瘦小黑衣老者目光一凝,道:“小子,你好狂。”
“那并不能随便乱狂,只要你阁下有自信快过我,请尽管试试。”
瘦小黑衣老者耗子眼一转,道:“小子,男子汉,大丈夫,说话要算数。”
金大龙笑道:“阁下,我不会辜负这须眉七尺昂藏躯的。”
瘦小黑衣老者咧嘴一笑,道:“小子,我老人家如今倒有点喜欢你了……”
金大龙笑道:“多谢阁下,我对阁下的印象也不恶。”
“好,小子。”瘦小黑衣老者猛一点头,道:“我老人家今夜就凑上个好心情,试试你小子是否这世上能截住我老人家的第一人,小子,我老人家走了。”
口中这么说,他可没动。
金大龙淡笑摆手,道:“阁下尽管请,我让你阁下近门边。”
瘦小黑衣老者陡挑残眉,倏又淡淡说道:“小子,你委实狂得可……”
“以”字未出,瘦小身形溜滑突转,其快如风又似电地向外扑去,这身法,称得上当世罕见。
门槛近在咫尺,那还不是一闪就到?
然而,当他将近门槛之际,他身形机伶暴颤,倒抽了一口冷气,因为他明显地感到一只手掌已搭上了他的后领,而且,两脚有离地而起之势。
由不得他不刹住身形,猛然定住身形之后,他自己干笑着替自己打了圆场,道:“小子,我老人家活了大半辈子,就这么一件衣裳,我老人家不得不珍惜它,行了,松手吧!”
后领上,那只手掌倏松,身后金大龙笑道:“那么,委屈阁下片刻,请坐。”
瘦小黑衣老者霍然旋身,眨动着耗子眼道:“少林镇山三绝技之一大擒拿,到了你手中益见神化,小子,你是少林哪个和尚的徒弟?”
金大龙淡然一笑,道:“徒忌师讳,恕我不便奉告,阁下,请坐。”
瘦小黑衣老者目光乱转,一句话没再多说,决然走过去坐在东边那张空着的椅上。
他刚坐定,金老头突然喝道:“小龙,给苗前辈沏茶。”
金小龙应声而去,瘦小黑衣老者一怔凝注金老头:“你老哥认得我?”
金老头笑了笑,道:“当世具此快捷灵巧身手者,非风尘六奇中的那位九指神偷苗迁苗神偷还会有谁?”
九指神偷苗迁呆了一可,道:“独孤酒鬼没说错,你爷儿三个果然是令人莫测高深的人物。”
金老头道:“那是独孤醉客过奖……”
苗迁道:“你老哥就是那像极了司空神医的金老哥?”
金老头含笑点头,道:“不错,老朽正是!”
苗迁目光凝注金大龙,道:“你就是跟独孤酒鬼有数面之缘,颇为谈得来,像根回了锅的油条,如今是双龙镖局局主的金大龙?”
金大龙点头说道:“正是,苗老人家,不过,人学得机灵点该不是罪过。”
苗迁道:“你小子何只是机灵,简直是……咳,不管怎么说,独孤酒鬼没试出来的,到底让我老人家摸透了。”
金大龙道:“苗老人家,什么?”
苗迁道:“你小子是少林俗家弟子。”
金大龙“哦”地一声,笑而不语。
苗迁似乎很得意,但突然他又皱眉摇了摇头,“不对,不对,你小子不该是少林俗家弟子……”
金大龙微愕说道:“苗老人家,怎么又不对了?”
苗迁道:“连少林当今那位掌教老和尚他也拦不住我老人家,何况是一个没在佛门的俗家弟子?”
金大龙没说话。
苗迁抬眼凝注,道:“小子,你到底是……”
金大龙笑了笑,道:“苗老人家,连独孤醉客都放弃了的事,您又何必锲而不舍?再说,那似乎也无关紧要。”
苗迁摇头说道:“看来你小于是守口如瓶,说不得我老人家也要跟独孤酒鬼一样地只知道这个金大龙了。”
金大龙微笑说道:“苗老人家,那该很够了。”
金小龙捧着一壶刚沏好的香茗走了出来,上前递过。
苗迁一边接茶,一边说道:“小子,这就是令弟金小龙?”
金大龙点头说道:“是的,苗老人家!”
苗迁没说话,拿起茶壶就要喝。
金大龙突然说道:“苗老人家,您咽得下去么?”
苗迁一怔抬眼,道:“小子,你说,我老人家怎么咽不下?”
金大龙笑了笑,道:“有东西顶在胸口,多少对吃喝有妨碍,苗老人家何不把东西拿出来再喝?”
苗迁老脸一红,手一抖差点没把一壶热茶洒了,皱着眉摇头说道:“你小子是存心要我老人家当场丢丑……”
说着,他满脸窘迫地以那只空着的右手空探入怀中,但他突然抬了眼,凝注金大龙,道:“你小子有一双锐利而厉害的眼睛,小子,你知道这是什么?”
金大龙摇头说道:“不知道。”
苗迁一怔说道,“那你怎么知道……”
金大龙淡然一笑道:“苗老人家,有句话我不便出口。”
苗迁脸又一红道:“我知道,贼不空手,我老人家是偷儿祖宗,更不会空手,只是你小子要明白,我老人家并不真是……”
“我知道。”金大龙道:“事实上,我这镖局里也没有能使苗老人家看得上眼的东西。”
苗迁道:“行了,小子,你那唇舌之利,由独孤酒鬼那儿我久仰了,别再损我老人家了。”
说着,他由怀里摸出一物,那是柄带鲨鱼皮鞘,把镶珠玉匕首,随手放在了几上,道:“小子,我老人家如今可以喝了吧?”
金大龙笑道:“便是刚才我也是为苗老人家好。”
苗迁一翻耗子眼,咕噜就是一口热茶,烫得他一咧嘴:“好茶。”
金大龙道:“这是家父由塞外带来的异种。”
苗迁咕噜又是一口。
金老头突然轻咳一声,道:“苗大侠,老朽请教……”
苗迁伸出两根指头,道:“金老哥,我为两桩事儿而来。”
金老头道:“苗大侠可否明示……”
苗迁一点头,道:“没什么不行的,我来长安,是为找那大骗子老卞,我偷进你老哥这双龙镖局,是为找独孤酒鬼。”
金老头微愕道:“苗大侠,前者老朽明白,也可以效些微劳,后者老朽却愚昧茫然,不解何意。”
苗迁道:“金老哥,先说前者。”
金老头道:“当日长安城中有位贾百变……”
苗迁道:“如今长安城中没这个人。”
金大龙:“如今长安城中却有位柳之夫。”
苗迁目中异彩一闪,道:“溜之乎,好名字,小子,我老人家谢了。”
金大龙道:“不敢,我以为苗老人家似不必急于找他。”
苗迁微愕说道:“小子,为什么?”
金大龙淡淡说道:“因为苗老人家即便把他找回去,他也不是以前的卞百假子。”
苗迁眨动着耗子眼,道:“小子,你让我老人家听了糊涂!”
金大龙道:“变节移志这四字老人家该懂。”
“胡说。”苗迁两眼一瞪,道:“老卞虽诈骗半辈子,但他岂是……”
金大龙道:“我的话难取信于老人家,老人家最好去问问……”
苗迁道:“可是我老人家要听你说。”
金大龙淡然一笑,道:“老人家既有所谕,我敢不从命……”
他把卞百假的作为颇为详尽地说了一遍,当然,那并不包括他自己的对策。
听毕,苗迁脸上变了色,震声说道:“小子,这是真的?”
金大龙淡然说道:“老人家倘不信,明日暗中随我去柳府,我担保老人家当场来个人脏俱获。”
“人脏俱获?”苗迁讶声说道:“小子,这一套,你能玩过他?”
金大龙淡然说道:“老人家刚才没听我说么?戏法人人会变,各有巧妙不同。”
苗迁摇头说道:“我看你小子绝不是个……”
脸色倏转阴沉,道:“这已经无关紧要了,小子,这么说来是真的了?”
金大龙道:“老人家,信而有征。”
苗迁“叭”地一掌拍上大腿,叫道:“好个卞骗子……”
眉锋一皱,道:“相交数十年,谁还不知道谁?老卞他绝不是这种人!无如……这是……什么时候他变节移志……”
金大龙道:“老人家,重赏之下出勇夫,有钱能使鬼推磨。”
苗迁猛一摇头,道:“小子,老卞不是贪财好物的人,数十年的诈骗,他没对付过一个白道人物,纵有,那也于大无伤,而且他至今两手空空,一无所有。”
金大龙道:“老人家,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世事如白云苍狗,变化苍海良田,往日的卞百假也不是……”
“不,小子。”苗迁截口说道:“我老人家敢以项上这颗人头担保,老卞他绝不会为那区区黄白俗物。”
金大龙道:“那么,老人家以为他为了什么呢?”苗迁截口说道:“我老人家敢以项上这颗人头担保,老卞他绝不会为那区区黄白俗物。”
金大龙道:“那么,老人家以为他为了什么?”
苗迁两眼一瞪,道:“我老人家要是知道不就好了。”
金老头突然说道:“苗大侠,卞大侠昔年朝过金顶?”
苗迁一怔道:“金老哥是指当年那位神秘人物,逼迫黑道邪魔朝金顶事?”
金老头点头说道:“不错,老朽正是提这件事。”
苗迁摇头说道:“金老哥,风尘六奇没有被人列在黑道邪之内。”
金老头道:“这么说,卞大侠当年没朝过金顶?”
苗迁摇头说道:“没有,金老哥,我敢说没有,六奇不是那种向人屈膝低头的人。”
金老头道:“苗大侠请莫误会,也请恕老朽直言,当年那位神秘人物功力太高,心智太绝,多少黑道巨擘无不觳觫俯首……”
苗迁道:“可是风尘六奇就没有上峨嵋半步。”
金老头道:“苗大侠确知………”
苗迁断然说道:“金老哥,当年黑道邪丑朝拜金顶之际,我六个正聚会在一处,吟风邀月,把臂欢谈。”
金老头道:“那么卞大侠就不可能是被那信符所胁了。”
苗迁道:“本就不是……”
金大龙突然说道:“老人家此事如今不必枉费唇舌争论,旦找到那卞百假,只消逼问当面,何愁不知内情………”
苗迁点头说道:“小子说得是,这句话颇称我老人家的心。”
金大龙道:“那么如今老人家说说,找独孤老人家,怎夜里找来了双龙镖局?”
苗迁道:“难道我老人家找错了?”
金大龙道:“事实上独孤老人家不在双龙镖局,我父子也多日未见他了,正不知他在………”
苗迁道:“其实,我老人家也只是来向你小子打听打听。”
金大龙微诧说道:“适才老人家不是说跟独孤老人家碰过面了?”
苗迁道:“小子,你是指他告诉我老人家的那些话?”
金大龙道:“是的,老人家,这不是证明………”
苗迁摇头说道:“小子,这不足以证明我老人家已跟他碰了面,独孤酒鬼写了一封信给我四个,在这封信里,他告诉了我四个来长安后的经过,你拿去看看,信在这里。”
自袖底摸出了一封信,顺手递给了金大龙。
金大龙接信在手,看了看,眉锋忽皱,道:“老人家,您接到这封信后,就兼程来了?”
苗迁道:“你没看他信上说么?他办不了事,我老人家焉得不来?”
金大龙道:“老人家来了之后,就没有见着独孤老人家?”
苗迁道:“我老人家到长安已有三天了,三天来,我老人家几乎找遍了长安,就是没找到他—点踪影。”
金大龙:“所以老人家找上了双龙镖局?”
苗迁道:“不错,他信上说跟你有过数面之缘,也颇谈得来,我老人家无计可施,只好跑来你这儿打听打听。”
金大龙点了点头,道:“老人家,这是独孤老人家的亲笔么?”
苗迁道:“自然是,绝假不了,你看左下角那只酒葫芦,除非是他,换个人绝书不出来。”
金大龙皱眉沉吟,道:“这就怪了………”
金老头突然说道:“看来独孤大侠是失踪了。”
苗迁点头说道:“确有点像。”
金大龙忽地一笑说道:“苗老人家可愿跟我谈笔生意?”
苗迁两眼一翻,道:“我老人家花钱雇你去找独孤酒鬼?”
金大龙笑了笑道:“对,老人家,我会算得特别客气……”
苗迁一摇头,道:“我老人家分文不名,就是囊中尽多雪花花的银子也不会往这儿花,我老人已猜透了几分独孤酒鬼在何处。”
金大龙“哦”地一声,道:“老人家以为独孤老人家现在何处?”
苗迁两眼一翻,道:“说了岂不教了你?”
金大龙笑道:“六奇中事,自有六奇中人去料理,如老人家不点头,我绝不插手就是。”
苗迁道:“那么我老人家告诉你,他该在柳府。”
金大龙道:“老人家以为卞百假留得住他?”
苗迁道:“老卞那手骗术,能骗倒西天如来佛!”
金大龙淡淡笑道:“那么老人家就不该去找他。”
苗迁道:“为什么我老人家不该?”
金大龙道:“只因为老人家的信心与定力不够。”
苗迁道:“你以为老卞能骗倒我?”
金大龙道:“事实上,他已留住了独孤醉客,而独孤醉客对他那一套骗术所知之深,并不比你老人家差。”
苗迁霍地站起来,道:“我老人家不信。”
金大龙抬手一拦,道:“苗老人家素以机警用心智著称,应该不会这么易于冲动,这么争强好胜,请坐下来仔细想想。”
苗迁站着没动,道:“就凭我老人家这心智与机警,他就骗不倒我!”
金大龙淡然一笑道:“老人家是六奇中人,这是六奇中事,如老人家执意要去,我不便阻拦,不过我请老人家候诸明日。”
苗迁道:“我老人家为什么要候诸明日?”
金大龙道:“因为我要请老人家暂时高抬贵手,别毁了我这创之不易,甫开张不过三数日的双龙镖局!”
苗迁一怔,诧头道:“小子,这话怎么说?”
金大龙道:“到了明日,不用我解释,老人家就可明白了。”
苗迁迟疑未语。
金大龙淡然一笑,又道:“老人家请坐,我也有事请教。”
苗迁一点头,坐了下去,道:“好,我老人家就等到明天,小子,什么事,说吧!”
金大龙道:“我先谢谢老人家………”
顿了顿,道:“我听独孤老人家说,老人家几年前去过塞外。”
苗迁一点头,道:“不错小子,确有其事,怎么?”
金大龙未答,又问道:“独孤老人家又说,老人家当时由塞外带回一桩骇人听闻………”
苗迁截口说道:“是落拓青衫七绝神魔慕容奇在塞外凉州罗刹古寺内被人围攻致死之事,算得上震惊宇内,骇人听闻,却算不得秘闻。”
金大龙道:“这件事在当时只有老人家一人知道,怎算不得……”
苗迁两眼一翻,道:“谁说只有老人家一人知道?”
金大龙双眉一扬,道:“那么老人家,当时还有谁知?”
苗迁道:“那些参与行凶的人,实际上局外人确只有……”
苗迁双目又一翻,道:“小子,谁说的?”
金大龙微愕说道:“怎么?难不成还有别人?”
苗迁道:“你知道我老人家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金大龙道:“老人家该是听人说的。”
苗迁一点头,道:“不错,我老人家确是听人说的,这你就该明白了,除了我老人家之外,还有别人知道此事。”
金大龙笑道:“不错,老人家是听谁说的?”
苗迁耗子眼略一眨动,道:“小子,你突然跟我老人家提这件事,且步步进逼,句句追问,这是干什么?”
金大龙淡然一笑,道:“不瞒老人家说,家父受过司空神医大恩,而司空神医却也是在那件事中被人所害灭口的……”
苗迁道:“你小子想替司空神医报仇?”
金大龙道:“老人家以为不该么?”
苗迁点头说道:“千该万该,只是,小子,我老人家是听当地土人说的。”
金大龙吁了一口气,道:“不错,独孤老人家前次也是这么说,我再请教,老人家当时到塞外去,是………”
苗迁犹豫了一下,摇头说道:“这个我老人家不能说。”
金大龙道:“老人家有苦衷?”
苗迁点头说道:“是的,小子,我老人家有苦衷。”
金大龙道:“那我就不便问下去了……”
苗迁抬眼说道:“你小子该不会怀疑我老人家也………”
金大龙微笑说道:“那怎么会,我信得过风尘六奇,六奇既深知慕容奇为人,也跟司空神医算得上好朋友。”
苗迁道:“那你小子就别再问了。”
金大龙含笑说道:“是!老人家,我遵命。”
当真闭口不再言语。
苗迁眨动了一下双眼,道:“小子,你真不再问了?”
金大龙淡然说道:“是的,老人家,你既有令谕,我不敢不遵。”
苗迁道:“小子,你似乎深知我老人家的性情。”
金大龙道:“老人家,这话怎么说?”
苗迁道:“你小子装什么糊涂?你明知我老人家是个怪人,越问越不说,要是不问,我老人家自己就憋不住了。”
金大龙笑了笑道:“老人家,人都有个难言的苦衷,你不必为此……”
苗迁叫道:“小子,我老人家说了……”
金大龙笑道:“老人家,我感谢之余,洗耳恭听。”
苗迁摇头一叹,道:“好厉害的小子,怪不得连独孤酒鬼也栽在你手里……”
顿了顿,接道:“小子,你知道兰州有座桃花堡?”
金大龙点头说道:“久仰,红白桃李,绵延达十余里,春花盛时,桃花浪似锦,香海醉人迷!”
苗迁道:“不错,桃花堡确实如此,那地方当真地醉人迷人,人入桃花林中,定然沉醉其中,流连忘返……”
顿了顿,接道:“小子,你知道桃花堡的主人?”
金大龙道:“老人家是指有花痴之称的欧阳畏!”
苗迁点头说道:“不错,就是他。”
金大龙道:“我也久仰,闻此人爱花成痴,独嗜桃花,故不惜巨资,远近遍求异种,筑堡其中,终日对花长醉,或哭或笑,称得上痴、狂、怪、雅。”
苗迁道:“此人算得上一奇,但他除了爱花成痴之外,还有一个怪癖,那就是绝不交朋友,也不跟外人往来,是故他长年周旋于成群的娇妾之中,难得出桃花堡一步。”
金大龙点头说道:“爱花的人,多半如此……”
顿了顿,接道:“老人家提他……”
苗迁道:“我那本不能说的塞外行,就跟他有关。”
金大龙“哦”地一声道:“请老人家道其详。”
苗迁道:“你适才说过,爱花的人多半……”
金大龙道:“风流。”
“不差。”苗迁道:“欧阳畏此人的确风流,但他并不下流……”
金大龙笑道:“老人家,风流原非下流。”
苗迁摇头说道:“我老人家以为,有的人风流得近乎下流。”
金大龙笑而不语。
苗迁道:“小子,你可听说过欧阳畏那桃花堡中,藏有一宗宝物?”
金大龙道:“欧阳畏藏宝颇多,但不知老人家何指?”
苗迁道:“就是那万点桃花帐。”
金大龙微愕说道:“万点桃花帐?何物?”
苗迁道:“顾名思义,它是一顶纱帐。”
金大龙笑道:“区区一顶纱帐,何称宝物二字?”
苗迁摇了摇头,道:“这你小子就不识道了,纱帐是纱帐,却不是普通的纱帐。”
金大龙道:“那是什么纱帐?”
苗迁道:“乃是天蚕丝抽丝织成的纱帐。”
金大龙动容说道:“那就称得名贵二字了,但若说它是宝……”
苗迁道:“我老人家还有后话,你小子可知道,那万点桃花四字何指?”
金大龙道:“当是缀以异种桃花……”
苗迁倏然一笑摇头说道:“桃花是桃花,可是他那纱帐上桃花却永不褪色,称不凋射,较诸异种更为名贵,还带点香艳。”
金大龙“哦”地一声,道:“老人家请指教。”
苗迁得意的一笑说道:“适才说过,爱花的人都风流?”
金大龙道:“不错。”
苗迁说道:“适才说过,欧阳畏那桃花堡中姬妾如云,粉黛成行。”
金大龙点头说道:“也不错。”
苗迁神往地道:“欧阳畏这一辈子没白活,他享尽人间风流情趣,长年沉醉在温柔乡中,他那如云的姬妾,成行的粉黛,无一不是千娇百媚,人间绝色……”
金大龙眉锋微皱,道:“老人家,请解那万点桃花四字……”
苗迁老脸微红,两眼一翻,道:“你小子急什么?没有前言那扯得上后语。”
金大龙微笑不语。苗迁干咳了一声,金大龙忙道:“老人家请喝喝茶润喉。”
苗迁一怔点头,道:“小子可人,不是你说,我老人家倒忘了身边有壶好茶了……”抓起茶壶,咕噜几口,舐了舐嘴唇,啧啧几声,这才接着说道:“欧阳畏此人生具异禀,每夜必得有女伴睡待寝,他还有个怪癖,每逢朔望,必得有一处子陪伴……”
金小龙红了脸,微显不安。
金老头与金大龙二人,则微微皱了眉锋。
苗迁却毫无顾忌地接着道:“他更怪的是,每逢处子陪伴之际,必睡在他那视同珍宝的纱帐之中,他最怪的是,每有处子陪伴,必沾处子落红于纱帐画一桃花……”
金大龙突然说道:“所以叫万点桃花帐。”
苗迁点头说道;“不错,小子,你毕竟明白了。”
金大龙道:“帐称万点桃花,这孽作得岂非太大了点?”
苗迁摇头说道:“不然,小子,你可懂周瑜打黄盖?”
金大龙道:“敢情那出自那些女子的自愿?”
苗迁点头说道:“不差,欧阳畏雄据一方,富可敌国,那些爱慕荣华富贵者,情愿献身入堡,为姬为妾,这叫做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再说,那桃花名称万点,实际上真要数上一数,那还差得多,充其量不过数百点而已。”
金大龙道:“这使我想起一辈古人。”
苗迁道:“小子,谁?”
金大龙道:“唐明皇时有位奸佞李林甫……”
苗迁道:“如何?”
金大龙道:“他有顶万点梅花帐。”
苗迁笑道:“就是阐教孙膑盗去,破了海长眉的陷仙阵的那顶?”
金大龙笑道:“敢情老人家也熟知月唐演义。”
苗迁道:“欧阳畏他就是上效李林甫。”
金大龙道:“但不知谁是那当世孙膑?”
苗迁回手一指自己鼻尖,道:“我老人家。”
金大龙呆了呆,道:“老人家莫非也要破什么陷仙阵不成?”
苗迁摇了摇头,道:“破阵那是笑话,我老人家当年那趟塞外,却真是为了入桃花林,进桃花堡,偷他那顶视同拱壁的万点桃花帐。”
金大龙道:“老人家盗它何用?”
苗迁咧嘴一笑,道:“辟邪。”
金大龙眉锋一皱,苗迁又接着说道:“小子,我老人家跟你说正经的,盗那顶万点桃花帐,我老人家毫无用途,拿出去卖,那也难脱手,不识货的看它值不了几文,识货的谁也不敢要,我老人家只是听说他有这么一宗货,所以想把它偷出来,如此而已。”
金大龙摇了摇头,道:“那冒这趟险,似乎很划不来,老人家,到手了么?”
一句话问得苗迁老脸通红,道:“到手?我老人家差点被围在肉屏风里,栽在女子堆里,若非我老人家这两腿快如风,这辈子就算交给桃花堡了。”
金大龙笑了笑道:“想必这就是老人家不愿对人说的理由所在。”
苗迁窘迫地道:“谁说不是?丢人现眼的事,尤其是对那些桃花堡里的千娇百媚的娘儿们,我老人家恨不得抹脖子上吊……”
金大龙道:“老人家想必不愿道其详。”
苗迁一瞪眼,道:“谁说的!又来了,我老人家说都说了,何必保留这一点,反正人丢了,眼已现了……”
金大龙笑了笑,道:“那么我洗耳恭听了。”
苗迁横了他一眼,道;“我老人家知道,那万点桃花帐定然被欧阳畏藏在桃花堡的深处,是故我老人家一进桃花堡就往里头摸……”
金大龙道:“想必立即被欧阳畏发现了。”
苗迁两眼一翻,道:“我老人家哪会那么不济,倘没有把握,我老人家也不敢摸进他被人视为龙潭虎穴的桃花堡了。”
金大龙没说话。
苗迁干咳一声,略显窘迫地接道:“不过,说实在的,那夜欧阳畏不在堡中。”
金大龙倏然失笑,但旋即他讶然说道:“老人家,你我都知道,欧阳畏难得出堡……”
苗迁道:“也许我老人家碰上了那难得的一次。”
金大龙道:“这倒是巧得很。”
苗迁哼了一声道:“你小子何不直说我老人家运气好?”
金大龙笑而不语。苗迁干咳一声道:“其实,他在不在堡中都一样,因为他那些如云的姬妾,成行的粉黛,个个称得上一流高手,半点不让昂藏须眉。”
金大龙“哦”了一声,但未接口。
苗迁接着说道:“我老人家就险些栽在那些母大虫、雌老虎手里……”
金大龙仍未开口。
苗迁道:“我老人家进了后堡,很容易地便找到了那藏宝所在,那地方画栋雕梁,美仑美奂,极尽豪华奢侈之能事,欧阳畏给他取了个名儿,叫温柔乡……”
金大龙点头说道:“该,也恰当不过。”
苗迁道:“可不是么?我老人家一进温柔乡……”
金小龙突然笑了。
金大龙也为之难以忍俊。
苗迁耗子眼一瞪,道:“我老人家是说那地方!”
金大龙道:“老人家,没人说不是。”
苗迁狠翻了他一眼,拿茶出气,喝了几口之后始道:“小子,你猜我老人家看见什么?”
金大龙淡淡说道:“该是一幕香艳奇景。”
苗迁一点头,道:“半点不差,桃花帐高悬,帐里却是赤裸裸一丝不挂的娘儿们,我老人家活了大半辈子哪儿见过这等阵仗,当时禁不住就是一惊……”
金大龙难忍笑意地道:“糟了。”
“可不是么?”苗迁道:“一惊之下,真气自然微泄,脚下也就当然地弄出了点声息,这一点声息不要紧,立时惊动了那些位……”
金大龙道:“该是惊急羞怒娇呼四起……”
“没那一说。”苗迁一摇头道:“那些个娘儿们大半是惯了,一点也不怕人,一窝蜂般围了过来,吓得我老人家捂着眼转身便跑。”
金大龙道:“老人家,万点桃花帐不要了?”
苗迁红着老脸道:“能跑出来已是万幸,还要捞得什子万点桃花帐?这就叫祸由自招,咎由自取,下次谁就是拿轿子抬我老人家,我老人家也不去桃花堡了。”
金大龙忍笑说道:“老人家,如此而已么?”
苗迁一摇头道:“不,最后还有一桩所见,使得我老人家跑得更快……”
金大龙道:“老人家,什么?”
苗迁道:“远远地,欧阳畏回来了,跟他走在一起的,竟然是那老杂毛天一真人,两个人并肩一路谈笑……”
金老头突然唤道:“大龙。”
金大龙早已扬起双眉,道:“爹,我知道……”
凝注苗迁道:“老人家,你说跟他走在一起的是谁?”
苗迁道:“老杂毛天一真人,有什么不对么?”
金大龙倏然敛态道:“没什么不对,我只是奇怪,天一真人怎会跑到塞外去,又怎会跟欧阳畏如此之亲热。”
苗迁摇头说道:“那就非我老人家所能知的了,当时我老人家跑得太快,也没听清楚他俩都谈些什么……”
金大龙道:“可惜就可惜在老人家没听见……”
苗迁微愕说道:“小子,怎么?”
金大龙淡然笑道:“倘若老人家听见了,只怕老人家就走不掉了。”
他这话别有含意,而苗迁却会错了意,咧了咧嘴,道:“说得是,说得是。”
金大龙道:“老人家,这就是你那趟塞外行不愿告人的经过?”
苗迁点头说道:“不错,小子,难道不够?”
金大龙微微摇头说道:“够倒够了,只是,老人家,内里有些令人难懂之处。”
苗迁微愕说道:“小子,何处令你难懂。”
金大龙道:“老人家的所谓塞外行,也仅仅是到了兰州,可对?”
苗迁点头说道:“不错,小子,这有什么……”
金大龙截口说道:“令人难懂的在后头,老人家,兰州距凉州多远?”
苗迁呆了呆,道:“还有一段不近的路,小子你问这……”
金大龙笑了笑,道:“老人家的所谓塞外行,仅仅是到了兰州,而实际上那罗什古刹却远在还有一段不近的路的凉州,关于落拓青衫七绝神魔慕容奇惨死事,老人家却说听凉州当地土人所说,难道老人家生就一副能闻千里的顺风耳不成?就这一点令人难懂。”
苗迁刹时红了老脸,嗫嚅半晌,始猛一点头,道:“小子厉害,我老人家索性告诉你吧,是听那老杂毛跟欧阳畏那老儿说的,行了吧!”
金大龙点了点头一笑道:“行了,老人家,我敢说他二人当时并未发现老人家你仓惶逃出了桃花堡,对么?”
苗迁点头说道:“当然是未发现我老人家,可是他二人一旦进了堡,听那些姬妾一番禀报哭诉,定然知道那进桃花堡窥见春光的是我老人家。”
金大龙微微摇头说道:“老人家,那没有太大的关系。”
苗迁微愕说道:“怎么,小子?”
金大龙淡淡一笑,道:“没什么,老人家,我想委屈老人家在我这双龙镖局住一宿,明天我陪着老人家到柳府要人去,如何?”
苗迁摇头说道:“不行,小子,我老人家如今是心急如焚……”
金大龙道:“便是五内欲焚,今夜我也不能放老人家走。”
“小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金大龙摇头笑道:“无他,老人家,我跟独孤醉客有过数面之缘,老人家你是他的好朋友,说什么我该尽尽地主之谊。”
苗迁摇头说道:“好意心领,不必了,小子你还是让我……”
金大龙道:“老人家,你真要走?”
苗迁道:“当然,是真的,这还能假得了,我老人家还会跟你客气。”
金大龙道:“那好,我不便再强留,老人家请吧!”
苗迁没动,眨动了一下耗子眼,道:“小子,你莫非要耍什么花样?”
金大龙微笑说:“不敢,也没什么花样好耍,老人家,我不让你时你非要走,等到我让你走了,你却又动了疑,这话从何说起?”
苗迁凝注了金大龙片刻,微一点头,道:“好吧,我老人家这就走,小子,在我老人家未走之前,我老人家要问你一句,适才我老人家本不能说的那番话,对司空神医的仇,可有点帮助么?”
金大龙摇头说道:“老人家,恕我直言,没有一点帮助。”
苗迁一怔摇头,道:“看来我老人家这番话是白说了,这露丑的事是白抖了,金老哥,小子,我走了。”
说完了话,他迈步向外行去。
金大龙突然说道:“老人家原谅,小龙,接人。”
飞起一指点了出去,苗迁大惊,但他连念头都未及转,便两眼—闭软了身子,金小龙闪身而至,其快如风,正好扶住了苗迁要倒的身形。
金老头微笑摇头说道:“明早少不了费一番口舌。”
金大龙微微一笑,道:“小龙,扶他到我床上去。”
金小龙应了一声,扶着苗迁进了东厢房。
这里,金大龙目注金老头,道:“爹,您看……”
金老头长吁了一口气,道:“总算有了线索……”
金大龙道:“那一天已然称死匿迹,恐怕欧阳畏他……”
金老头道:“他是不是其中的一个,目前还不能下断。”
金大龙点了点头,道:“那么以您……”
金老头道:“绝不放弃任何线索,总是要去一趟的。”
突然之间,金大龙皱了眉,道:“我就奇怪,他们眼看着慕容奇身死人土,明知消息不可能走漏,为什么他们之中有几个已称死匿迹,而且她为什么至今也没有音讯……”
金老头摇头说道:“大龙,世间事变化很大,虽在短短几年之中,那变化也令人难以捉摸,耐着性子慢慢的来吧!”
金大龙恭谨应道:“是,爹!”
金老头抬起了手,道:“我要睡了,扶我进去。”
金大龙应声跨步上前,扶起了金老头,缓步向西厢房行去。
第二天,的确,金大龙好生费了一番口舌,方始把九指神偷苗迁说的没了脾气,也着实赔了一番不是。
快晌午的时候,金大龙跟苗迁出了双龙镖局,在街上雇了一辆马车,然后才往柳府驰去。
柳府,座落在城郊僻静处,朱门,高墙,石狮子,庭院深深,带着那有钱的大老爷富绅样子。
车抵柳府大门,那两扇朱红大门紧闭着,门口不见人,静悄悄地,空荡荡地。
苗迁车内探头看了看,道:“小子,柳之夫别真溜之乎了吧!”
金大龙笑了笑道:“我想不会,他还等着双龙镖局的地契呢?”
双双跳下了马车,金大龙径上了石阶扣了门环。
一阵砰砰响动传出老远,半晌才听得门里响起了步履声,紧接着,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自门内:“谁呀?”
金大龙道;“我,双龙镖局金大龙。”
门内那人“哦”地一声,道:“原来是金局主……”
门栓一阵响起,两扇朱门豁然而开,当门而立的,是个仆人打扮的中年汉子,望之不似庸手。
门开处,他一怔,目光凝注苗迁:“这位是……”
金大龙:“我的父亲,请来帮忙的……”
中年汉子“哦”了一声,金大龙接着问道;“柳老可在家?”
中年汉子忙点头说道:“在,在,老爷候驾多时了,请,二位请。”
金大龙一句:“有劳管家。”
与苗迁并肩进了大门。
那中年汉子前面带路,金大龙与苗迁却打量上了这座既深又广的大宅院。
这是个好居处,长安城里挑不出几家,然而,看不见那如云【此处缺一页】
那中年汉子应声而去,转眼带进来六七个仆从打扮的壮汉子转入灵堂之后,合力小心翼翼地把棺木抬了出来。
那是一口既深又大的棺木,明眼人不难看出那是上好的木料制成,棺木落了地,柳之夫招手说道:“金局主请过来看看。”
于是,大伙儿都走近了棺木,柳之夫一声吩咐,那几个仆从抬开了棺材盖。
棺材里,躺着一位服饰整齐的老妇人,也许柳之夫在棺木里放了些什么药材香料,尸骨不但未见腐朽,而且闻不见一点异味。
柳之夫神色虽难掩悲凄地道:“金局主,请点点东西。”
金大龙目光一扫,已将棺木里陪葬的东西尽收眼底,老妇人的服筛,还有身边摆放着的,无一不是珍贵的金银玉器珠宝,委实是价值连城,能引起宵小觊觎。
旋即,他一点头,道:“柳老,行了,我点过了。”
柳之夫没多说,一抬手,那几个仆从抬上了棺材盖,当即柳之夫又吩咐封棺。
在那几个仆从七手八脚着实忙了一阵,封过棺后,金大龙起身拱手,道:“柳老,我这就走,柳老还有什么吩咐?”
柳之夫自袖底取出一封未封口的信,道;“金局主所去的地方,跟接灵人的姓名都在这封信里,请金局主把这个带着。”
金大龙接信在手,一名仆从又捧来一个黄绫包袱走来,近前双手捧上,金大龙讶然问道:“柳老,这是……”
柳之夫道:“这包括局主的一路吃住跟这趟镖的酬劳,请局主先行收下。”
金大龙道:“柳老,一路的吃住,那归我自己……”
柳之大道:“就算老朽请局主喝酒了,如不嫌少,尚请笑纳。”
金大龙道:“柳老真是太客气了,既如此,我就敬领了。”
伸手接了过去。
在甄世贾等一路顺风声中,那几个仆从抬起了棺木,但,刚抬起,不知是哪位手一滑,砰然—声,棺木一头着地摔了下来,的确是好木料,好手工,一点破损也没有。
柳之夫大惊叱骂,金大龙连忙走了过来,双手到处摸了摸,然后,他轻吁了一口气,说道:“还好……”
那几个仆从吓白了脸,甄世贾站在一旁,脸色有点不对。
一阵叱责之后,那几个又弯腰去抬棺木,这一抬不要紧,糟了,好好的一口棺木,底层全碎了,象朽木。
棺材一碎,怪事立现,哗啦一声,那棺木的底层中,直挺挺地滚出了个人,竟会是那位雪艳芳。
她也一身服饰整齐,躺在那儿一动不动,恍若酣睡。
满厅齐都色变,金大龙“哦”地一声,抬眼望向柳之夫,说道:“柳老,莫非雪姑娘要跟尊夫人一起……”
倏又摇头说道:“不对,不对,那位姑娘容毁惨死,这位雪姑娘怎好好地酣睡未醒,这是怎么回事?”
他说他的,苗迁咧着嘴直笑。
柳之夫一张脸涨得发紫。
甄世贾的脸色铁青。
那几位富绅则个个目瞪口呆,作声不得。
几位仆从目中有异采,逼视金大龙,似欲……
突然,柳之夫长吁大气,挥了手:“金局主,你高明,老朽认栽就是……”
金大龙倏然一笑,道:“好说,有道是:‘人有失神,马有乱蹄’,卞老这只是一时的运气不佳,碰上了还不算太傻的金大龙。”
一声“卞老”叫得柳之夫脸色又复一变,他叹道:“好吧,我承认,全盘俱墨了。”
苗迁残眉一竖,方待张口。
金大龙那里一摆手,笑道:“那么,都请入座,咱们从头谈起。”
柳之夫头一低,甄世贾却突然说道:“金局主,没什么好谈的了,该要的老朽不要了就是,老朽无颜再留,告辞了。”
他一拱手,便要走。
金大龙抬手一拦,道:“甄老,请屈驾片刻,听完我的话再走。”
甄世贾脸色微变,道:“金局主,甄世贾领教了你的厉害,该要的不要了,难道你金局主还不依不饶么?”
金大龙笑道:“甄老,世上没那么便宜的事……”
甄世贾脸色复一变,冷哼了一声。
他哼声甫起,那几名仆从之中扑过了两个。
金大龙淡然一笑,道,“苗老人家,请代我挡一挡。”
苗迁咧嘴一笑,道:“小子,你倒会支使人。”
他身形滴溜一转便到了金大龙的面前,快捷似电地单掌一挥,六奇毕竟是六奇,那两个大叫抚腕暴退。
那另几个勃然色变,手方探腰,金大龙已然笑道:“眼前这位是风尘六奇中的九指神偷,哪位不怕这块招牌的尽管上。”
那几个一惊,手停在腰际,没敢动。
甄世贾冷然说道:“金局主,你打算干什么,长安城是个有王法的地方。”
金大龙笑道:“甄老倘愿意,我可以马上陪甄老上衙门去,再说,彼此都是武林人,衙门恐也不喜欢多事。”
甄世贾微微一惊,敛去怒态,道:“那么,金局主……”
金大龙道:“请坐,我没有别的意思,仅是跟甄老谈个条件。”
甄世贾目光一转,道:“金局主,你尽管开口……”
金大龙道:“甄老,此地是柳府,并非双龙镖局,何妨坐下谈?”
甄世贾不再说话,转身坐了下去。
他这一坐,那位化名柳之夫的大骗子卞百假也跟着落了坐。
另外那几位富绅,神色惶恐而紧张地道;“金局主,老朽等想……”
金大龙淡然一笑,道:“没诸位的事,诸位倘不愿留此尽管请。”
有了他这一句话,那几位立即三脚并为两步,走个精光。
望着那几位富绅出了大厅,金大龙向着卞百假一伸手,含笑说道:“卞老,请先把房地契还我。”
卞百假一语不发地递过了房地契。
收好了房地契,金大龙转望甄世贾,道:“现在我先跟甄老谈谈……”
甄世贾道:“金局主要多少,请尽管开口就是。”
金大龙摇头笑道;“甄老莫把金大龙当成黑吃黑,也别以为金大龙乘机诈财,我乃是向甄老要几样东西,商量点事。”
甄世贾淡然一笑道:“由不得我不好说话,金局主请讲。”
金大龙微微一笑,道:“甄老是个怎么样的人,在长安干的是怎么样的事,那全关甄老自己,我不管……”
甄世贾神情微松,道:“谢谢金局主……”
金大龙道:“甄老别跟我客气,我现在先跟甄老商量头一件事,威远、武扬两家镖局的债务,可否看我薄面一笔勾销?”
甄世贾双眉微轩,道:“金局主,这似乎不关你的事。”
金大龙笑了笑,道:“我站在镖局同行立场,不能坐视甄老侵占他人产业,至于甄老侵占他人产业的目的,我可以不问。”
甄世贾哈哈一笑,道:“金局主太爱管闲事了,老朽答应,不过,老朽只能答应威远镖局那一椿,至于武扬的债务,那不关老朽。”
金大龙淡然一笑,道:“甄老,倘若我挑了那家赌场,甄老管不管?”
甄世贾脸色一变,旋即摇头而叹,道:“金局主委实是既高明又厉害,老朽点头了。”
金大龙道:“多谢甄老,那该都字据,请甄老把字据交给我。”
甄世贾道:“字据倒有,但不在老朽身上。”
金大龙道:“那容易,请甄老派人回府取一趟。”
甄世贾向着那几名仆从一摆手,道:“去一个。”其中一名应声飞步而去。
金大龙道:“如今,我再向甄老要点东西!”
甄世贾道:“老朽说过,金局主尽管开口就是。”
金大龙笑道:“甄老莫要误会,这跟钱财无关,我要是解药。”
甄世贾脸色微变,愕然说道:“金局主,什么解药?”
金大龙笑道:“甄老可知聋哑双残漆雕兄弟?”
甄世贾神情一震,点头说道:“老朽知道……”
金大龙道:“那么甄老就该知道这解药二字何解?”
甄世贾道:“老朽明白了,但金局主,你是否管的太多了些。”
金大龙摇头笑道:“我倒没这种感觉。”
甄世贾捋着胡子笑道:“金局主,贵局日后还要在长安……”
金大龙淡然说道:“金大龙父子三人,一座镖局,任凭甄老,我可以告诉甄老,要是怕,我当初就不管了。”
甄世贾目射异采,哈哈笑道:“金局主令人佩服,好,老朽也答应,容老朽派个人……”
金大龙及时抬手说道:“不忙,甄老既点头,稍时再取不迟。”
甄世贾目光深注,道:“金局主高明,这样老朽就奈何他兄弟不得了。”
金大龙道:“金大龙做事向来小心谨慎,我料稍时莫、井二位跟漆雕兄弟必起来护卫甄老,到时候他兄弟在我眼前,就不怕人再施阴谋了。”
甄世贾面现惊容,嘿嘿一阵干笑:“金局主令老朽五体投地,”
“那是甄老夸奖。”金大龙道:“如今我要向甄老要最后一样,请甄老把那位惨杀无辜弱女的狠毒凶手交出来。”
甄世贾脸色一变,笑道:“金局主管的事委实是太多了。”
金大龙淡然笑道:“交不交任凭甄老,不过我可以告诉甄老,基业创之不易,倘甄老拒不交凶手,一旦此事宣扬出去,那对甄老今后在长安的作为,可是大大的不利。”
甄世贾笑道:“金局主厉害,竟然威胁起老朽来了……”
金大龙道:“甄老当知这是实情。”
甄世贾点头说道:“这个老朽知道,只是此事若无人说出来,谁会知道?”
金大龙道:“那很简单,杀我灭口,交出凶手,甄老请择其一”
甄世贾目光凝注,笑道:“金局主,老朽奉劝……”
金大龙道:“多谢衷言,说过的话,我如今再说一遍,金大龙父子三人,镖局一座,任凭甄老。”
甄世贾摇头笑道:“看来老朽是不得不选择后者了……”
金大龙道:“多谢甄老。”
甄世贾笑容微敛,道:“金局主,请等适才老朽派出那人回来后。”
金大龙点头说道:“可以,就是他么?”
甄世贾道:“倘老朽有欺瞒金局主之意,可以在眼前这几个人之中,随便唤出一个,金局主焉知真假?”
金大龙点头笑道:“说得是,甄老,如今你我间事已了,请听听苗老与卞老间事……”转望苗迁含笑说道:“苗老,请吧!”
苗迁拇指一挑,道:“小子,有你的,你是我老人家所见第一人,此事了后,老老人家要好好交交你这个朋友……”
金大龙道:“谢谢苗老,我受宠若惊。”
苗迁道:“小子,我老人家说的是真心话,你别跟我老人家嘻皮笑脸耍嘴皮……”霍地转注在卞百假,道:“老卞,你怎么说?”
卞百假强笑道:“偷兄,什么怎么说?”
苗迁道,“老卞,我偷儿现在心平气和,你可别惹我。”
卞百假双手一摊,道:“偷儿,我确不知你何指。”
苗迁残眉一耸,道:“那么我告诉你,你一个人跑到长安来,助纣为虐,兴风作浪,坑害白道,惨杀弱女……”
卞百假忙道:“偷儿,你别无中生有,血口喷人,那可不是我……”
苗迁瞪眼叱道:“那跟你有什么两样。”
卞百假一震,脸上变色,摇头说道:“偷儿,你说的对,但那坑害白道……”
苗迁道:“我指的是卫振东与申一鸣。”
卞百假道:“助纣为虐……”
苗迁道:“以你在长安的作为,算不得助纣为虐么?”
“对!”卞百假一点头道:“算得,算得,我助纣为虐,我助纣为虐!”
苗迁道:“承认就好,我问你,你是为了什么?”
卞百假一摇头道:“偷儿,我不为什么?”
苗迁道:“老卞,我再说一遍,我如今是心平气和。”
卞百假耸肩一笑,全没当回事儿,道:“好吧,我告诉你,为了雪花花的银子。”
苗迁残眉一竖,道;“他给了你多少?”
卞百假道:“不多,每月一万两。”
“不少。”苗迁冷笑说道:“一万两银子就买了你的天良。”
卞百假双手一摊,道:“偷儿,相交多年,我这个人你知道,只有人出高价,我连命都卖,我连自己的爹娘都骗。”
苗迁冷哼说道:“一点不差,你确是这么个人。”
金大龙突然笑道:“苗老,我记得你说过一句话。”
苗迁转脸问道:“小子,什么?”
金大龙道:“卞老的骗术绝骗不了你。”
苗迁一怔点头,道:“不错,我忘了,谢谢你,小子。”
卞百假为之脸色一变,但他没开口。
苗迁转回了脸,冷冷一笑,道:“老卞,咱六个可是多年的知交。”
卞百假忽然“哈哈”地一笑,道:“知交那亲得过爹娘?”
苗迁脸色一变,道:“老卞,有理,我不放在心上,只是,说。”
卞百假愕然凝目,道:“偷儿,说什么?”
苗迁道:“你是想抓破脸么?”
卞百假:“偷儿,你我这张脸,今日势必抓破不可。”
苗迁两眼一瞪,道:“老卞,这话……”
卞百假一摇头,道:“偷儿,我不能说。”
苗迁道:“为什么不能说?”
卞百假道:“不能说就是不能说。”
苗迁道:“老卞,你抬手摸摸良心……”
卞百假笑道:“偷儿,盗也不道,你偷儿或许有良心,任何人或得讲良心,我卞百假不能讲良心,也没有良心。”
苗迁话声忽起颤抖,道:“老卞,我再问你一句……”
卞百假道:“偷儿,千百句也是枉然,不能说就是不能说,我有不得已的苦衷,看在多年知交的份上,你该曲谅一……”
苗迁颤声说道:“老卞,多年知交的情份快到头了。”
卞百假神情一震,口中却淡淡说道:“偷儿,是么?”
苗迁道:“我偷儿不擅骗人。”
卞百假道:“你是要跟我划地绝交?”
苗迁道:“老卞,不只我一个,你要三思。”
卞百假摇头笑道:“偷儿,我老卞自来长安至今,不止三思了,你几个如执意非绝交不可,那你就划地吧,好在我并不孤单寂寞。”
苗迁脸色陡变,身形剧抖,道:“是啊,你还有这么多好朋友……”
卞百假摇头说道:“不,偷儿,我不是指甄老他们。”
苗迁道:“那你是指谁?”
卞百假道:“那你就别管那么多了。”
苗迁沉声说道:“我要问。”
卞百假沉吟了一下,道:“偷儿,并不是我不说,这我可以告诉你,只是我一旦说出来,你绝对不会相信……”
苗迁道:“你说说看。”
卞百假道:“偷儿,你真要问?”
苗迁叱道:“废话。”
卞百假苦笑说道:“偷儿,你又何必非多伤一心不可……”
顿了顿,道:“酒鬼。”
苗迁脸色一变,倏又冷笑说道:“老卞,你说对了。”
卞百假道:“偷儿,我说对了什么?”
苗迁道;“我的确绝不相信。”
卞百假摊手一笑,道:“我本来就这么说,偷儿,那在你了。”
苗迁道:“可是还没完没了。”
卞百假道:“偷儿,你还要干什么?”
苗迁道;“我今天到柳府来的目的,就是找你要人。”
卞百假道:“偷儿,你找我要谁?”
苗迁道:“你装什么糊涂。”
卞百假道:“你找我要酒鬼?”
苗迁道:“你知道就好。”
卞百假摇头说道:“偷儿,我刚才的话,你没听见么?”
苗迁道:“你指的是哪一句?”
卞百假道:“我不孤单寂寞。”
苗迁道:“我字字听得清楚,可是我的话你也该听见了,我绝不相信。”
卞百假轻叹说道:“偷儿,世上的人与事,变化是很大的……”
苗迁道:“别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
卞百假道:“朝秦暮楚,不讲情义,偷儿,事实上世上有很多人跟我一样。”
苗迁道:“老卞,你说穿了舌头,磨破了嘴我也不信,除非日出西山,铁树开花……”
卞百假一笑,说道;“铁树开花马长角,古来愚人何其多,荣华富贵享不尽,情义良心值几何?偷儿,以你之见。”
苗迁身形一抖,道:“好话,老卞,叫他出来我当面问问。”
卞百假道:“偷儿,你何必多伤一次心?”
苗迁道:“已伤透了的心,何在乎多伤一次。”
卞百假道:“偷儿,你是多此一举。”
苗迁道:“千里迢迢的找朋友来了,多一举又算得什么?”
卞百假道:“偷儿,你真要……”
苗迁厉声叱道:“老卞,你少废话,你骗不了我,拖延时间也没有用。”
卞百假摇头苦笑,道:“偷儿,你这是何苦……”
顿了顿,自嘲接道:“我卞百假一生就说这么一次真实话,天奈人家不肯信,真实话又如何,看来倒不如虚假……”
吁了一口气,接道:“说来也怪我,谁叫我一辈子骗人……”
抬眼望向甄世贾,道:“甄老,如何?”
甄世贾脸上没有表情,目中却闪漾着异采,猛一点头。
卞百假喝道:“去一个,请独孤老先生。”
一仆从应声飞步而去,有顷步履响动,他领着一人进了大厅,那位,正是癫狂醉客独孤朋。
独孤朋如今毫无醉态,入目厅中的情景,先是一怔,继而一转平静,咧着嘴笑道:“没想到偷儿来了,金家小子也在座……”
说话间走近,冲着甄世贾一拱,转身在甄世贾身边坐下,苗迁一双眼紧紧凝注独孤朋,没说话。
金大龙却微微一笑,开口说道:“独孤老人家,多日不见,没想到在这儿……”
独孤朋一摇头,笑吟吟地道:“小子大概早就料定了我老人家会在这儿,所以顺便把苗老偷儿带了来,可对?”
金大龙笑道:“独孤老人家法眼高明,一语中的,老人家,柳府可安适?”
独孤朋点头笑道;“安适,太安适了,几乎使得我老人家乐而忘返,甚至于连来长安的目的都忘了。”
金大龙道:“找到卞老了么?”
独孤朋道:“你小子装什么呆?卞骗子不就在眼前么?”
金大龙笑了笑,倏转话锋,道:“老人家是为寻卞老而来,苗老则是为寻卞老及老人家而来,如今彼此当面,我把苗老交给老人家了。”
独孤朋道:“小子,我老人家谢谢你……”
转注苗迁道:“有朋自远方来,偷儿,你好!”
苗迁道:“我偷儿一年四季,百病不生,如今是活的很好,酒鬼,有朋自远方来,听你的口气,似乎是以主人自居。”
独孤朋笑道:“此地是柳府,老卞是柳府的主人,我自然也算得主人,如若你偷儿愿意,也可以当个主人。”
苗迁残眉微耸,道:“酒鬼,何解?”
独孤朋笑道:“很简单,偷儿,我问你,当初我来长安,是来干什么的?”
苗迁道:“废话!”
独孤朋道:“我来了有乐不思蜀,忘却来意之感,如今你偷儿也来了,谁敢说你不会跟我有同样的感觉?”
苗迁道:“这么说,你是不打算走了?”
独孤朋道:“你偷儿也未必会愿意再走。”
苗迁道:“酒鬼,我问你。”
独孤朋摇头说道:“偷儿,我正准备让人给你几个带个信儿,老卞在这儿过的很好,我也想在这儿静享余年……”
苗迁道:“酒鬼,你别开玩笑……”
独孤朋摇头说道:“我说的是如假包换的实话,又何曾跟你开过玩笑!”
苗迁脸色一变,道:“这么说,你真不打算走了?”
独孤朋道:“当然是真的!”
卞百假突然插口说道:“偷儿,如何,我没有骗你吧?”
苗迁冷哼一声,望着独孤朋道:“酒鬼,你可知变节移志四字何解?”
独孤朋点头笑道:“懂,只是,偷儿,我厌倦了武林中的恩怨纠纷,想在老卞这柳府中静享余年,这能叫变节移志么?”
苗迁道:“那固然称不得变节移志,可是你知道老卞他在这儿都帮人干什么事?做些什么样的勾当?”
独孤朋哈哈笑道:“明白,明白,自然明白,只是以我看,那要比动则血腥的武林事要好得多,偷儿,你以为然否?”
苗迁冷哼一声说道:“坑害白道,惨杀弱女,这就是……酒鬼,我懒得跟你多说了,最后再问你一句你当真……”
独孤朋截口说道:“偷儿何其婆婆妈妈的罗嗦?”
苗迁瘦小身形倏颤,道:“酒鬼,你常说我罗嗦,但听入耳中往日今天大不同,酒鬼,你难道忘了咱六个数十年知交?”
独孤朋道:“偷儿,我跟老卞都对得起朋友,我两个昨天还商量,要把你四个接来此处,共享荣华富贵,同……”
苗迁哑声说道:“酒鬼,你要有良知,如果还想要朋友,就跟我走。”
独孤朋愕然说道:“偷儿,这话怎么说?”
苗迁道:“你该知道,一个人总是一个人,不能兼顾两头。”
独孤朋“哦”地一声,道:“偷儿,我明白了,那么我告诉你,我愿意拆伙,我跟老卞都愿意从‘风尘六奇’中除名,从现在起,风尘六奇中没有独孤朋跟卞百假这两个。”
数十年知交,闯荡半生,得来不易的名号,就这么轻描淡写的一笔勾销了,看来此中……
苗迁既悲又怒,可没留意那么多,他还想再说。
金大龙突然笑道:“苗老,他二位心比铁石坚,事已无可挽回,多言何益?且等我办完事后,咱们就走吧!”
苗迁颤声说道:“小子,你说的对,我老人家不再多说了……”
须发皆动,霍地站起,垂指下挥,“嗤”地一声,那花砖地上一道指痕横于座前,然后他抬掌斩去一角衣衫丢在地上,往下一坐,一言不发。
卞百假面有异色,独孤朋笑得勉强:“偷儿,你这是划地割袍,绝了交?”
苗迁没答理。
独孤朋一笑又道:“偷儿,此举嫌得太早,这划地割袍,你该在稍时决定离去之后再做,这话你明白么?”
苗迁冷然说道:“独孤朋,你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以为我苗迁会跟你两个一样么?”
独孤朋摇头笑道:“这我不敢,不过,偷儿,世上的事跟人,变化是很难预料的,就拿我来说,我就……”
苗迁道:“那是你!”
“好吧!”独孤朋道:“我跟老卞都不勉强,稍时之去留任你……”
人影闪动,快捷似电,大厅中一连扑进了六个人来,那是那位仆从,长安客栈的帐房莫怀玉、长安酒楼的帐房井立、赌场的老板、聋哑双残漆雕聪、漆雕言,还有那位美艳的漆雕嫣红。
金大龙一笑说道:“我没料错,诸位都来了。”
那几个没人答理,齐向着甄世贾躬下身形:“见过东家。”
甄世贾一摆手,含笑说道:“莫、井二位贤弟,几张借据带来了么?”
莫怀玉应道;“回东家,带来了。”
甄世贾点了点头,道:“上前交给金局主。”
莫怀玉应了一声,大步行来,近前自袖底摸出两张借据,含笑说道:“金爷这就是。”
双手递向了金大龙。
金大龙含笑谦逊站起,也忙伸手去接。
当他刚接过那两张借据,莫怀玉一笑说道:“金爷恕我!”
双掌一翻,闪电一般向金大龙当胸印去。
金大龙毫无惊态,笑道:“莫帐房好身手,阴怪阴气掌我消受不起。”
双掌各出中指,正好点上莫怀玉掌心。
他是一点即收,莫怀玉却如遭电击,机伶一颤,惊骇暴退,双掌倏垂,再也抬不起来。
金大龙微笑说道:“莫帐房恕我。”
欠身坐了下去。
井立勃然色变,揉身欲进,甄世贾目射惊骇,脸色极为难看地抬手一拦,道:“莫贤弟自不量力,井贤弟休再自取其辱。”
井立没再动,但一双犀利目光却逼视着金大龙。
甄世贾回脸转注,道:“金局主,老朽等当初走了眼,没想到金局主有这高身手。”
金大龙淡然一笑,道:“甄老夸奖了。”
甄世贾道:“金局主适才说过的话可算数?”
金大龙淡然笑问:“但不知甄老指的是哪一句?”
甄世贾道:“金局主不过问……”
金大龙道:“我明白了,甄老,金大龙说过的话,向来算数。”
甄世贾双眉微扬,猛一点头,道:“好,这长安城中,金局主从此算老朽的一个朋友……”
转脸向外,一摊手,道:“井贤弟,把漆雕姑娘所中之毒的解药拿来。”
井立迟疑了一下,口中答应,脚下迈步,一双手探入怀中。
“井老,且慢。”漆雕嫣红突然一声轻淡娇喝。
井立停了步,转望漆雕嫣红。
美姑娘她却望着甄世贾道:“东家,此举何意?”
甄世贾道:“金局主认为姑娘及令尊、令叔三位受了我的肋持,他如今要救三位脱离桎梏,还三位自由之身。”
漆雕嫣红目中异采一闪,道:“东家,可容我跟金局主说几句话?”
甄世贾含笑说道:“自无不可,姑娘请!”
漆雕嫣红谢了一声,转望金大龙道:“我也先谢谢金局主……”
金大龙含笑欠身,道:“不敢,姑娘别客气。”
漆雕嫣红黛眉双扬,接道:“金局主听谁说我……”
金大龙截口说道:“姑娘,铁罗汉对姑娘所说的话,及他给姑娘解药时,那日我去而复返,悉入耳目。”
他没说是夺命煞公孙龙说的。
漆雕嫣红脸色微变,道:“以我看,金局主可能是误会了……”
金大龙淡然笑问:“是么,姑娘?”
漆雕嫣红道:“该是,我身罹怪疾,三日一发,群医束手,药石无效,敝东家以他偏方为我治病,这才是实情。”
金大龙笑道:“那我可能真是误会了,不过……”
漆雕嫣红截口说道:“我可以告诉金局主,我漆雕一家三口,身受敝东家大恩,无以为报,休说我三口没有受任何桎梏,纵有人伸手解得,我这一家三口仍然是为敝东家效力卖命的,这,金局主明白么?”
金大龙微笑点头,道:“姑娘,我明白,但……”
漆雕嫣红截口说道:“但我对金局主仍表感激!”
金大龙道:“那倒不必,既是我误……”
漆雕嫣红道:“金局主是误会了。”
金大龙还待再说,漆雕嫣红双眉微扬,道:“金局主,恕我斗胆直言,勿再过问他人闲事。”
金大龙一笑说道;“看来金大龙是古今第一愚人,事既不关我,何必多管,姑娘,请放心,我即时收手就是……”
漆雕嫣红没再说话,但那对眸子里,包含得太多,多是多,却令人难以意会万一。
金大龙转注甄世贾,微笑道:“甄老御人之术可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令得金大龙五体投地,十分佩服,好在事不关我,我没有坚持己见的必要,如今请甄老交我最后一桩。”
甄世贾笑问:“金局主何指?”
金大龙道:“杀那可怜弱女子的凶手。”
甄世贾“哦”地一声,笑道:“老朽险些忘怀了……”
抬手向那名搬来救兵的仆从一招,道:“你过来!”
那名仆从应声走了过来。
甄世贾指着他,笑顾金大龙,道:“金局主,此人名黄琛,原是雄据长安一方的人物,如今老朽把他交给金局主你了。”
金大龙含笑点头,道:“多谢甄老……”
抬眼望向叫黄琛的仆从,道:“你就是杀害那可怜弱女子的人?”
黄琛脸色一变,猛然点头,道:“大丈夫敢作敢当,不错,正是我!”
金大龙笑道:“是个英雄……”
站了起来转望苗迁,道:“苗老,诸事已毕,咱们走吧!”
苗迁微一点头,道:“是的,小子,咱们是该走了!”
随即也站了起来。
适时甄世贾抚黄琛肩头,含笑说道:“怎么说你跟我多年,放心跟金局主去吧,该做的我会替你做的!”
黄琛满面感激地一欠身,道,“多谢东家,容黄琛来生结草衔环。”
这里,金大龙含笑开了口,“冷落了雪姑娘多时,这是我的罪过。”
弯腰拍开了雪艳芳的穴道。
雪艳芳娇躯一震而醒,翻身跃起,不由怔住。
而,金大龙却没向她打招呼,带着黄琛迳自向外行去。
甄世贾笑道:“来,来,来,大家跟我排队送客。”
果然,他带着那些人送了出去。
前面的往外走着,后面的独孤朋却突然行近苗迁低低数语,苗迁脸色一变,惊声问道:“酒鬼,当真?”
独孤朋摊开手掌向苗迁晃了晃,苗迁脸色大变,默然不语,只是没人知道独孤朋手里拿的是什么。
刚要出厅的时候,金大龙听见身后苗迁说了这么一句:“小子,你走好,我老人家不送了!”
金大龙一震回身,道:“怎么,莫非苗老也……”
苗迁道:“是的,小子,突然之间我老人家觉得这儿的确不错,也有忘返之感,所以我老人家打算留下来跟老卞、酒鬼两人作伴,在此享受荣华富贵了。”
金大龙摇头笑道:“苗老适才犹责人变节移志……”
苗迁道:“小子,那是刚才,片刻的如今,可说大不相同了,小子,你走你的吧,有空时欢迎常来陪我三个喝喝酒,下下棋,如方便,也请派个人给那三个送个信……”
金大龙叹道:“没错,世上的人与事,委实变化太在,片刻之间竟然……真是令人难解,令人难解……”
转望甄世贾道:“甄老如今是更见高明了!”
甄世贾哈哈笑道:“金局主夸奖,如再迟走片刻,说不定金局主自己也会……”他没往下说,哈哈地一阵大笑。
金大龙笑道:“可惜我没工夫,否则我倒真愿试试!”
甄世贾摇头笑道:“金局主不同常人,还是别试的好,一试之下,老朽这不成气候的法术,定然后当场失灵。”
说话间已到了大门,金大龙告辞出门之际,甄世贾说了一句跟苗迁适才所说同样的话,他也欢迎金大龙常来坐坐。
金大龙含笑答应了。
甄世贾紧跟着又问了一句:“金局主莫忘了自己的许诺,但愿今后井水河水永不相犯。”
金大龙笑道:“甄老请放心,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他带着黄琛走了,那两扇朱门也随即关上了……
拐过了街角,金大龙突然一指点上了黄琛的背后。
黄琛一震,回身怒声说道:“姓金的,你这是什么意思?”
金大龙微微笑道:“别发火,我这是为你好。”
黄琛冷笑说道:“为我好?”
金大龙道:“当然,不然的话,出不了百丈,你就要倒地不起了。”
黄琛两眼一翻,道;“姓金的,这话什么意思?”
金大龙道:“你也是个武林人?”
黄琛冷然点头,道:“不错,算得个武林人。”
金大龙道:“难道说适才甄世贾趁拍肩之际,运用内家阴气掌力震伤了你的内腑,你一点也不知道吗?”
黄琛脸色一变,旋即冷然说道:“姓金的,你休想凭口舌,玩心机,敝东家待我……”
金大龙摇头说道:“你要真是个武林人,甄世贾待你如何,你如今就已该明白,不过,你若功力尚浅,经验不深,那就另当别论了。”
黄琛道:“这么说,你出指点我,是为了救我?”
金大龙道:“那该没有别的用意。”
黄琛冷笑说道:“我是杀那女子的凶手,如今既已落在你手,你会救我?”
金大龙淡然笑问,道:“你以为你是那残酷、狠毒、毫无人性的凶手?”
黄琛一点头,道:“不错,我就是……”
金大龙摇头说道:“可是我不以为你是凶手。”
黄琛微愕说道:“你不以为我是凶手?”
金大龙点了点头,道:“不错,我不以为你是凶手!”
黄琛道:“那么你把我带出来干什么?”
金大龙道:“那是因为甄世贾指你是凶手。”
黄琛冷笑说道:“你错了,我确是凶手。”
金大龙目光一转,笑问道:“你确是凶手?”
黄琛道:“你不信我莫可奈何!”
金大龙道:“你知道你有多么狠毒、凶残、卑鄙么?”
黄琛道:“做都做了,还谈这些干什么?”
金大龙道:“谁不是人生父母养的,你难道没有兄弟姐妹?”
黄琛脸色一变,道:“别跟我谈这些!”
金大龙微微一笑,道:“凶手另有其人,甄世贾却拿你抵命,由此可知,你在他心目中的是如何个地位,又值多少了。”
黄琛道:“实际上人是我杀的。”
金大龙笑道:“你阁下的确像个英雄,不愧是曾在长安雄据一方的人物,你可懂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黄琛道:“所以我跟你出来了。”
金大龙道:“你今年多大岁数了?”
黄琛道:“三十五了,怎么?”
金大龙道:“父母养育你数十年,并不容易。”
黄琛脸色陡然一变,道:“你适才说的好,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人既杀了,债既欠了,我岂能赖得掉?”
金大龙道:“没杀人,没欠债,那另当别论。”
黄琛目光一凝,道:“这么说,你仍不认为我是凶手?”
金大龙道:“不错,我仍不认为你是凶手!”
“那好。”黄琛一点头,道:“你走你的路,我回我的来处去!”
说着,他迈步要走。
金大龙笑道:“跟我玩心智,你还差得远,你不能走。”
抬手拦住了他。
黄琛瞪眼说道:“姓金的,我为什么不能走?”
金大龙道:“你走了,那可怜的弱女子找谁索命?”
黄琛道:“你不是一直不认为我是凶手么?”
金大龙道:“可是甄世贾指你是,你自己也承认了。”
黄琛道:“这么说,你还是信了?”
金大龙点头说道:“不错,我只好信了。”
黄琛道:“那你就……”
金大龙摆手截口,道:“跟我来!”
转身向前行去。
黄琛举步跟了上去,道:“姓金的,你要带我到哪里去?”
金大龙径直前走地道:“到了之后你就知道。”
他既不肯说,黄琛也未再问,片刻之后,到了一处,柳府本在城郊僻处,然此处不但偏僻,而且荒凉。
金大龙停了步,回身说道:“阁下,就是这儿了。”
黄琛抬眼环扫,面现诧异之色,道:“姓金的,就在这儿?你是打算……”
金大龙笑道:“我当然不会请你阁下上长安酒楼去吃喝一顿。”
黄琛脸色一变,道;“我明白了,姓金的,你动手吧!”
两眼一闭,不再说话,他大有慷慨赴死,从容“就义”之慨,然而那脸上的神色,却明显地显示出他怕……
金大龙淡然一笑,道:“你打算就这么任我动手?”
黄琛没睁眼,道:“你说的好,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何必挣扎?大丈夫既敢做,就要敢当,再说我纵有挣扎之心,也没有挣扎之力,又何必多此一举?不如求个干脆爽快。”
金大龙纵声笑道:“看来阁下深有自知之明,也令人佩服……”
出指飞点黄琛四肢穴道。
黄琛猛然睁眼说道:“姓金的,你要干什么?”
金大龙道:“先制住了你的四肢,免得你痛苦挣扎。”
黄琛道:“一下子了事,有什么痛苦的?”
金大龙笑问道:“谁说我要让你一下子了事?”
黄琛一惊忙道:“姓金的,你是要……”
金大龙笑道:“当初你是怎么杀那姑娘的?”
黄琛双目暴睁,厉声说道:“姓金的,你是要……”
金大龙淡淡一笑,道:“你怎么对人,我怎么对你,这叫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能叫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该不为过。”
黄琛脸色大变,颤声说道;“姓金的,你好狠……我求你给我个痛快……”
金大龙笑问道:“我狠么?当初那位姑娘可曾求你给她个痛快?”
俯身自地拾起一块破碗片,道:“我身上没带刀,这正合用,虽然比刀钝了些,可是手上多用点力,慢慢的割,总还凑合。”
黄琛面如死灰,口齿启动,半晌始憋出颤抖的一句:“姓金的,你不会当真……”
金大龙道:“事实上,有人用这种方法杀过一个弱女子。”
黄琛机伶暴颤,闭上了眼。
金大龙淡然一笑,道:“我先用这破碗片割毁你的脸,然后再用它一下一下地割你的喉管,直到割断为止。”
缓缓扬起了手,那块破碗片跟着也很快地便碰到了黄琛的额头:“你忍着点,我要猛然用力往下划了……”
也许是那块破碗很凉,黄琛先为之一颤,入耳金大龙这句话,他猛然又睁开了眼,颤声叫道:“金局主,我不是,杀那姑娘的不是我……”
金大龙淡然一笑,道:“事到临头为保全性命、免受痛苦谎言欺人,阁下,你就算不得英雄好汉大丈夫了。”
黄琛忙道:“金局主,真不是我。”
金大龙凝目问道:“真的?”
黄琛忙道:“真的,我若是谎言……”
金大龙道:“那么是谁?”
黄琛道:“是……是铁爷……”
金大龙道:“谁是铁爷?”
黄琛道:“就是管赌场的铁罗汉!”
金大龙道:“这是他的本名?”
“不,”黄琛道:“他叫铁英。”
金大龙道:“他跟甄世贾是什么关系?”
黄琛摇头说道:“不知道,我只知道除了东家就是他了……”
金大龙道:“身份不低,他如今在何处?”
黄琛道:“在东关外长乐坊八仙庵中。”
金大龙倏然一笑,随手丢弃了破碗片,道:“阁下,你该早说,也省得我费这番手脚了……”
黄琛一怔说道:“这么说你是……”
金大龙说道:“唬唬人而已,这就是所谓攻心为上,攻城次之!”
黄琛头一低,默然不语。
金大龙眉锋忽地一皱,道:“八仙庵为长安道教之宗闾,那铁英为什么独选上此处?”
黄琛有气无力地道:“不知道,敝东家每年四月庙会,一定去八仙庵烧香,跟八仙庵的道士很熟,敝东家也曾资修过八仙庵,铁爷藏在那儿,大概是为这吧!”
金大龙目中异采忽现,但旋又渐渐敛去,道:“这么说,甄世贾有心向道!”
黄琛道:“事实上敝东家信道不信佛。”
金大龙沉吟了一下,一番腕,自袖底取出一物,平托掌上,生是一块以丝线为练的乌黑小牌,牌正面,镌刻着一尊栩栩如生的道祖像,道:“你可知这是何物?”
黄琛摇头说道:“没见过。”
金大龙道:“这是适才由雪姑娘身上取下来的。”
黄琛“哦”地一声,道:“敝东家信道,每年四月往八仙庵上香时,必带雪姑娘一起去,这想必是雪姑娘在八仙庵求来的护身符。”
金大龙摇头说道:“你错了,这是每一个三清弟子的身份证明,不是一般庙里可求来的护身符,以这块身份证明看,持此牌之人,在全真中身份甚高,该列在玉清之中。”
黄琛摇头说道:“那我就不知道了。”
金大龙翻腕收起那块小牌,道:“雪姑娘不过长安酒楼一歌妓,为什么甄世贾每年上香必定携她同去,这有什么内情么?”
黄琛迟疑了一下,道:“我刚才说错了,除了敝东家该属雪姑娘,除了雪姑娘,才该是铁爷,因为姑娘是敝东家的……”
住口不言。
金大龙笑了笑,道:“够了,我明白了,原来如此……”
抬手拍开了黄琛的穴道,道:“你可以走了。”
黄琛一怔说道:“我可以走了?”
金大龙点头说道:“是的,你可以走了!”
黄琛道:“你不杀我?”
金大龙笑道:“有道是冤有头,债有主,你既不是凶手,我为什么杀你?”
黄琛道:“那……那要我上哪儿去?
金大龙道:“悉听尊便,爱上哪儿上哪儿,只不过甄世贾处你回去不得了,这话你应该明白。”
黄琛机伶一颤,道:“我明白……”
话落,长身飞射而去。
他走了,他没管黄琛,他也没往别处去,径奔向东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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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神秘人物 片刻之后,他到了东关外的长乐坊。
正如黄琛所说,八仙庵要到每年四月才有庙会,除了四月的庙会之外,其他时候虽也热闹,但比起那四月里的庙会总要差得多。
这八仙庵原为唐兴庆宫之一部,相传宋时郑某遇八仙于此,初建一祠,元时西安王因圆梦获验,乃大加扩修。 庵门有长安酒肆一石碣,上刻:“唐吕纯阳先生遇钟离权先生处。”
金大龙随着稀少的香客进了庵门,他如今是另一张脸,另一副面目,脸色如淡金,长眉细目,望之微嫌怕人。
他一进门,便有一个中年全真迎过来欠身稽首:“施主是……”
金大龙道:“铁爷知道。”
那中年全真略一迟疑,道:“施主上姓大名,贫道也好去通报……”
金大龙笑了笑,道:“持有这一块玉清身份证明,还须通报么?”
那中年全真脸色微变,忙道:“那么容贫道带路。”
一稽首,他便要转身。
金大龙伸手一拦,道:“别惊动别人,请告诉我铁爷在何处,我自己去见他。”
那中年全真没再动,道:“施主,铁爷现在后庵。”
金大龙道:“多谢了”
径自往后行去。
他没有多问,事实上他如今不能多问。
再问,问铁英那该比问这全真好得多。
穿过了几重殿阁,他来到了后庵。
后庵是庵中全真的居住之处,幽径修竹,云房几间,清幽宁静,令人颇有置身世外之感。
他甫近后庵,只听铁罗汉话声由左边一间云中传出:“你回去禀报主人,我马上就走。”
随听另一个应了声是,云房之门倏然而开。
金大龙机警而快捷地闪身躲向一株老树后。
适时步履响动,一个中年汉子匆忙地走了出去,他看清楚,那是柳府几个仆从之一。
敢情,甄世贾防患未然,他有先见之明,比他还快。
听得步履远去,金大龙才从树后闪出,走进后庵,到了那间云房前,他举手扣了门。
只听房里铁罗汉喝问道:“谁?”
金大龙应声道:“铁爷,是我。”
步履几声,那两扇门又开了,当门而立,正是那位瘦瘦高高,满脸奸诈阴狠色的铁罗汉铁英。
他入目金大龙先是一惊,继而一怔,道:“阁下是——”
金大龙淡然一笑,道:“铁爷,可否容我进去回禀?”
话说得很恭谨。
铁罗汉狐疑的望了他一眼,侧身摆手,道:“阁下请!”
金大龙益显恭谨,一欠身,道:“多谢铁爷。”
举步行了进去,铁罗汉随手掩上了门。
金大龙进门环顾,这云房,窗明几净,点尘不染,但陈设则颇豪华气派,绝不类三清弟子清修处。
他扫过一眼之后转过了身,铁罗汉站在门旁,一双目光闪烁不定,充满狐疑地看着他。
金大龙倏然一笑,又托出了那面小牌,道:“铁爷可识此物?”
铁罗汉脸色微变,一转恭谨,躬下了身,但他身躬至半途,突又直了腰,含笑说道:“阁下何来此物?”
他够机警。
无如金大龙更高明,淡然一笑,道:“铁爷难道不知此物何来?”
铁罗汉笑道:“这是雪姑娘佩以护身之符……”
金大龙道:“就算是吧,我是奉雪姑娘之命前来见铁爷。”
铁罗汉道:“阁下怎么称呼?”
金大龙道:“难道雪姑娘没对铁爷说过?”
铁罗汉摇头说道:“事实上我对阁下很陌生。”
金大龙摇头说道:“不,铁爷你断断不该陌生。”
铁罗汉道:“这么说你我以前见过?”
金大龙笑道:“铁爷,你我又何止见过?”
铁罗汉目光一转道:“阁下究竟是……”
金大龙微微一笑,道:“罗汉兄,奈何忘了赌场故人?”
铁罗汉脸色一变,身形微动,但他旋又笑道:“原来是金局主,金局主这张脸……”
金大龙道:“罗汉兄该是行家,不过一张人皮面具而……”
“已”字未出,铁罗汉翻身开了门,无如他迟了一步。
金大龙一笑接道:“正要跟罗汉兄反臂言欢,罗汉兄怎翻身便跑,这般怕我?”
他随话跨步,人已到了铁罗汉身后,同时,那只右掌也已落在铁罗汉左肩头,既快又利落。
铁罗汉身形一颤,左臂曲起,一个飞肘向后猛撞。
他是没见过金大龙的高绝身手,否则他绝不敢。
金大龙没躲,砰然一声撞个正着,但龇牙咧嘴大叫的却是铁罗汉自己,他像撞在了一块钢上。
金大龙淡然一笑,道:“罗汉兄,别再自找苦吃,伤了你我朋友间的和气,请坐下,咱两个好好谈谈。”
他把铁罗汉反转了过来,然而,铁罗汉趁转身之际,右掌蓄足了真力,猛然击向金大龙心口。
敢情,他还不死心。
金大龙笑了笑,道:“罗汉兄,飞肘我勉强凑合,这一掌我可消受不起。”
左掌一翻已扣上了铁罗汉右腕脉,铁罗汉一惊想要抖腕,但倏地他半边身子酸麻,任金大龙拉了过去。
金大龙拉着他走到几旁,左掌微一用力,把铁罗汉按在椅上,然后他收手在对面椅上坐下,笑道:“罗汉兄倘有自信,尽可以再试试”
铁罗汉面如死灰,坐在那儿未再动一动。
金大龙微微一笑,道:“罗汉兄,我专程拜访,只是想来跟罗汉兄聊聊天,罗汉兄怎好意思这般对我……”
铁罗汉两眼发直,紧闭着嘴没说话。
金大龙微笑接道:“罗汉兄,我请教,你我虽缘仅一面,但交情并不恶,为什么罗汉兄你一见我就跑,我会吃人么?”
铁罗汉突然开口说道;“金局主,我明白,是黄琛说的!”
金大龙道:“罗汉兄以为黄琛说了什么?”
铁罗汉道:“金局主,男子汉,大丈夫,须眉七尺昂藏躯,我铁罗汉既敢做就敢当,那女的是我杀的。”
金大龙笑道:“罗汉兄是个爽快人,罗汉兄以为我是为这件事来的么?”
铁罗汉微愕说道:“难道不是?”
金大龙微微摇头说道:“那只是一部分,不重要的一部分,其实,你罗汉兄知道,我跟那女子毫无瓜葛,也素不相认,我犯不着为她伤了罗汉兄跟我之间的和气……”
铁罗汉目光凝注,道:“那么金局主是……”
金大龙截口说道:“罗汉兄,我先说明,按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但这件事对我来说,我是可管可不管,罗汉兄明白这话么?”
铁罗汉目中异彩一闪,笑道;“这话金局主该早说,彼此都是武林人,吃这口饭也不容易,金局主打算在长安创份基业,日后见面的机会还多,天大的事咱们都好商量。”
金大龙点头说道:“话是不错,不过,罗汉兄可能误会了我的意思……”
铁罗汉微愕说道:“怎么,我误会了。”
金大龙道:“我看罗汉兄是误会了。”
铁罗汉深深地看了金大龙一眼,道:“那么,金局主何妨直说?”
金大龙淡然一笑,道:“罗汉兄既有吩咐,我敢不遵命……”
顿了顿,接道:“请罗汉兄据实答我几问,罗汉兄可以从这儿走出去。”
铁罗汉神情微紧张,道:“金局主要问什么?”
金大龙道:“罗汉兄别急,咱们谈好条件后再说不迟。”
铁罗汉道:“我明白,倘我据实答金局主数问,金局主就让我走路。”
金大龙点头说道:“是的,但要据实。”
铁罗汉道:“这个一定,金局主请……”
金大龙道:“我要说明,罗汉兄的答话倘有半句不实,莫怪我翻脸无情,这件事不但要管到底,而且我有几个小玩意儿要……”
铁罗汉忙道:“金局主只管问就是。”
金大龙道:“那好,我先谢谢你那么爽快……”
顿了顿,接道:“罗汉兄,我这第一问是为什么你要跑?”
铁罗汉双手一摊,道:“那是因为我知道黄琛被你带走了,他必定会抬出我来。”
金大龙道:“就为这么?”
铁罗汉点头说道:“是的,金局主,就为这。”
金大龙道:“没有别的原因么?”
铁罗汉摇头说道:“就算是句实话吧……”
翻腕又托出了那块小牌,道:“罗汉兄,这是何物?”
铁罗汉道:“雪姑娘在这八仙庵求的护身符。”
金大龙笑了笑,道:“罗汉兄,这一句就算不得实话了。”
铁罗汉微愕瞪目,道:“怎么算不得实话?”
金大龙道:“据我所知,这是三清弟子长年佩带,用来证明身份之物,执牌人的身份高居玉清之中。”
铁罗汉微震强笑,道:“金局主可能弄错了吧……”
金大龙淡然摇头,道:“罗汉兄,我没有弄错,我有几位朋友是三清弟子。”
铁罗汉诧声说道:“这么说来这真是……”
微一摇头,接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据我所知,这确是……”
金大龙淡然一笑,道:“罗汉兄,别忘了你我的条件。”
铁罗汉一惊忙道:“金局主,我说的是实……”
金大龙笑道:“是否实话,那该只有罗汉兄一人知晓,不过,我若想知道真假,那也并不难,罗汉兄以为然否?”
铁罗汉脸上挤出了一丝勉强笑意,道:“然,然,然,金局主说的是,说……”
金大龙一笑说道:“那么罗汉兄还等什么?等我动手?”
铁罗汉迟疑着猛一点头,道:“好吧,金局主,你说对了。”
金大龙笑道:“这才像实话,也足证我的胸罗不差,罗汉兄,雪姑娘她又何来此三清弟子长年佩带之物?”
铁罗汉摇头说道:“那我就不知道了,也许雪姑娘常到这儿来上香许愿,日子一久,这庵里的道士就都混熟了,大半是……”
金大龙道:“庵里的道士们赠送的?”
铁罗汉忙点头说道:“对,对,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金大龙笑道:“证明三清弟子身份之物,怎可轻易送人,便既有心送人,我不以为这八仙庵中,有这等身份辈份之人。”
铁罗汉道:“那,金局主,我就……”
金大龙道:“不知道了?”
铁罗汉勉强而怯怯地点了点头,道:“是的,金局主。”
金大龙笑了笑,道:“看来罗汉兄并不在乎我伸手管……”
铁罗汉忙道:“金局主,我说的是实话。”
金大龙微笑说道:“实话要在我出手之后才能听得到……”
抬起了右掌,伸出了食指,接道:“罗汉兄,这叫一指搜魂,我还会五阴截脉!”
铁罗汉机伶一颤吓白了脸,忙道:“金局主,我说的的确是实话。”
金大龙微微一笑,道:“是么,无奈我不相信。”
一指点了出支。
铁罗汉霍地站起,旋又颓然坐了下去,道:“金局主,我确实不知道……”
看来他是真不知道。
金大龙点出的那一指忽然顿住,道:“罗汉兄,听说甄世贾一心向道,每年四月必带雪姑娘到八仙庵来上香,有这回事么?”
铁罗汉点头说道:“不错,有这回事。”
他额上已见了汗。
金大龙道:“你罗汉兄跟甄世贾又是什么关系?”
铁罗汉道:“我是他唯一的徒弟。”
金大龙“哦”地一声,道:“原来是甄世贾的得意高足,我失敬了……”
微微一笑,道:“那么,罗汉兄就该知道雪姑娘的出身跟来历。”
铁罗汉迟疑了一下,道:“说起来,她该是我的师母……”
金大龙道:“这个我知道。”
铁罗汉接着说道:“她的出身原是歌伎……”
金大龙道:“可是她有一身不俗的武学。”
铁罗汉道:“当然,她是我的师母。”
金大龙笑道:“罗汉兄,武林之中出歌伎么?”
铁罗汉呆子一呆,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入门在后……”
金大龙道:“入门在后?”
铁罗汉道:“事实上我是带艺来投师……”
金大龙“哦”地一声道:“那是在什么地方?”
铁罗汉道:“在天水。”
金大龙神色一动,道:“天水?近塞外了!”
铁罗汉点头说道:“是的,我本是天水人。”
金大龙道:“好地方,那时候甄世贾跟雪姑娘就已……”
铁罗汉点头截口说道;“是的,我那时候就有了师母。”
金大龙道:“那么,阴阳二怪莫、井二人呢?”
铁罗汉一惊,道:“金局主也知道……”
金大龙点了点头道:“我的眼力还不算太差。”
铁罗汉道:“他两个是我跟师父师母到长安之后才来的。”
金大龙道:“怎么来的?”
铁罗汉道:“他二人似乎跟家师是旧识,就那么找来了,来了之后就没再走,不多久家师出资盖了长安酒楼及长安客栈,他两个就被委做帐房。”
金大龙点了点头,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铁罗汉想了想,道:“总有三几年了。”
金大龙双眉微扬,道:“那么,聋哑残漆雕兄弟又是……”
铁罗汉道:“那是家师看他二人可以利用,遂假扮医者使漆雕嫣红中毒,然后以她威胁双残,收为己用。”
金大龙道:“他两个是被一神秘人物用信符调来的,这跟甄世贾有关系么?”
铁罗汉摇头说道:“这我不知道。”
金大龙道:“卞百假呢?”
铁罗汉道:“他是家师礼聘来的。”
金大龙道:“早间柳府的情形你知道了?”
铁罗汉点头说道:“是的,我知道了。”
金大龙道:“我对那突然的变化百思莫解,你能解释么?”
铁罗汉摇头说道:“我只能告诉你,家师有一套奇妙的御人之术。”
金大龙道:“那是什么?”
铁罗汉道:“我不知道,只有问家师。”
金大龙道:“想必那变的几个也知道。”
铁罗汉迟疑了一下,点头说道:“当然,他们是身受者。”
金大龙道:“我相信你不知道,甄世贾又是怎么一个来历?”
铁罗汉摇头说道:“不知道,家师没说过,我也不敢问,家师说的好,他收我为徒,我拜他为师,何必多问其他。”
金大龙道:“这是甄世贾说的?”
铁罗汉道:“是的,他曾这么说过。”
金大龙道:“这么说,你对他的来历,一点也不知道?”
铁罗汉点头说道:“事实如此,我在天水碰上他二位,他二位看我是个可造之材,就把我收在了身边,言明传我武艺,供我吃穿,我那时虽在天水雄据一方,但自知所学浅薄,武艺不够,吃穿也全靠向人强伸手,一旦碰上这种好事,那有不答应的……”
金大龙点了点头,道:“那么,他夫妇是从哪儿来的,你总该知道?”
铁罗汉摇头说道:“也不知道,事实上当时我问过,他二人除了姓名之外别的没说,当时我想,只要有武可学,不愁吃穿,管它那么多。”
金大龙淡然一笑,道:“看来他是位神秘人物……”
顿了顿,接道:“把你的所学,演两式我看看!”
他是想由武学上看甄世贾的来历。
按说,这办法很对,很好。
岂料——
铁罗汉摇头说道:“金局主,我明白你的意思,那没有用,说来你也许不信,我投师至今,固然不愁吃穿,过得很惬意,较我在天水那段日子确实要好得多,可是对于武学一途,我至今却没学到一招半式……”
金大龙淡然笑道:“甄老的所学太玄奥?”
“不!”铁罗汉摇头说道:“他二位根本没传过我一招半式。”
金大龙“哦”地一声,道:“难道你就不……”
铁罗汉道:“我也曾问过,他二位总说时候未到……”
金大龙道:“什么时候才可言到?”
铁罗汉摇头苦笑,道:“他每次都对我说一大堆,我一句也没能听懂。”
金大龙道:“这么说你就耐着心往后等了?”
铁罗汉道:“不等又如何?好在我如今对武学已不太热心,只要我的吃穿不断,我倒愿意就这么下去。”
金大龙笑了笑,道:“收徒弟不传艺,这倒是奇闻……”
凝目接道:“我看你一身所学不差。”
铁罗汉道:“我不是说过么?我是带艺投师,不瞒你金局主说,我原跟胡匪贼厮混过一阵子,跟他们学的。”
金大龙笑了笑,道:“也许甄老就是看中了你这一点。”
“大概是吧!”铁罗汉道:“小差事我干过不少,一旦碰上大的,我就派不上了。”
金大龙道:“你以上说的,我都相信,如今我再请问,甄老他霸占镖局,坑害卫、申两家,又是怎么回事?”
铁罗汉摇头说道:“金局主,这就是大差事了。”
金大龙道:“你罗汉兄是他的得意高足。”
铁罗汉苦笑道:“金局主,你该知道我是个怎么样的徒弟,知道的我都说了,何必再来保留这一点跟自己过不去?”
金大龙点头淡笑,道:“是理,可是你罗汉兄所说的,都是些不关痛痒的……”
铁罗汉苦笑着脸道:“金局主,我本是个不关痛痒的人,所知道的自然是不关痛痒的事,所说也自然是不关痛痒的了!”
金大龙道:“罗汉兄,我相信你。
铁罗汉忙道:“多谢金局主,多谢……”
金大龙淡然摆手,道:“如今请答我最后一问,罗汉兄可说过这话,落拓青衫七绝神魔慕容奇在凉州罗什刹被人围攻、容毁、挖目而死。”
铁罗汉大惊失色道:“这,这,金局主怎么知道……”
金大龙道:“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只答我有没有说过这句话?”
铁罗汉身形倏颤,摇头说道:“没有!没有!”
金大龙淡然一笑,道:“罗汉兄,别忘了你我是条件交换,这最后一问你若不据实答我,前面的实话等于没用。”
铁罗汉忙道:“金局主,真的没有。”
金大龙道:“我听说罗汉兄是酒后失言。”
铁罗汉忙点头说道:“是的!是的!金局主那是酒后失言,那是……”脸色大变,住口不言。
金大龙笑道:“罗汉兄,你毕竟是承认了?”
铁罗汉没说话。金大龙双眉微扬,道:“我只问罗汉兄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铁罗汉突然说道:“是我在天水听人说的。”
金大龙道:“听谁说的?”
铁罗汉摇头说道:“不认识,是个武林人。”
金大龙摇头说道;“罗汉兄,为什么当日酒后的话,跟如今大有出入?”
铁罗汉大惊忙道:“我,我是怎么说的?”
金大龙淡然笑道:“这要问罗汉兄你自己了。”
铁罗汉忙颤声说道:“金局主,求求你别问我行么,为了这句话我差点被……”
倏地住口不言。
金大龙紧接一句:“罗汉兄,被谁怎么样?”
铁罗汉苦着脸道:“金局主,求求你别逼我,我若说了我是死路一条……”
金大龙道:“你是甄老的徒弟,谁敢杀你?”
铁罗汉脱口说道:“就是他!”
脸色大变,低下了头。
金大龙道:“罗汉兄,他为什么要杀你?”
铁罗汉低着头没说话。
金大龙道:“罗汉兄,说一句也是说,你何妨……”
铁罗汉猛然抬头,脸色铁青,两眼赤红,道:“金局主,你这是害死我铁英。”
金大龙淡然说道:“那不一定,别忘了,你原欠着笔债,你说了,这笔债我一笔勾销,要不然,你出不了这个门。”
铁罗汉道:“横竖都是一死……”
金大龙道:“那也不一定,你说了,我保你不死。”
铁罗汉忙道:“真的?”
金大龙道:“我这个人由来说一句算一句……”
铁罗汉颓然摇头,道:“没有用,凡是他要杀的人,没有一个……”
金大龙道:“罗汉兄,以你看,甄老可想杀我?”
铁罗汉点头说道:“我不讳言,当然想。”
金大龙道:“可是我至今仍是好好的。”
铁罗汉道:“那是他还没有想出办法,迟早……”
金大龙道:“罗汉兄,连风尘六奇中的卞百假都折在我手……”
铁罗汉连连摇头,道:“没有用,没有用,我说过,迟早……”
金大龙道:“罗汉兄不信那就算了,不过,不说死就在眼前,说了或可以不死,罗汉兄不是个糊涂人,该知道如何决择。”
铁罗汉脸色一变,默然不语,但旋即他毅然点头:“好吧!我说,是……”
突然一个话声起自院中:“井老到了!”
铁罗汉大惊,连忙闭口欲起。
金大龙双眉微扬,伸手按住了他,道:“罗汉兄,时间还够,说你的。”
铁罗汉惊颤抬头,道:“金局主,我求求你……”
金大龙道:“罗汉兄,如今你是在做生死决择……”
“择”字未出,他目光寒芒暴闪,而适时一阵敲门声响了起来,紧接着井立话声笑嘻嘻地响起,“铁哥,开门,让我跟金局主谈谈。”
金大龙微一摇头,道:“我来代劳吧!”
站起转身过去开门,井立笑吟吟地当门而立,他一拱手道:“金局主,长安城这地方可真小。”
金大龙微笑说道:“井帐房,是不大。”
井立随向着铁罗汉欠了欠身,道:“见过铁哥。”
铁罗汉惊骇地道:“井……老……”
井立微微一笑,道:“奉东家之命,特来接铁哥回去。”
铁罗汉面无人色,张了几张嘴,没能说出话来。
井立微微一笑,侧身摆手,道:“铁哥,请吧!”
铁罗汉迟疑着没动。
金大龙含笑说道:“井帐房,还有金大龙在此!”
井立转眼说道:“金局主,老朽记得金局主当面向敝东家许诺……”
金大龙点头说道:“不差!确有过!”
井立笑道:“那么老朽以为金局主不会管敝东家的私事,更不会管敝东家的家务事。”
金大龙道:“事关司空神医之死,这算不得甄老的家务事。”
井立脸色微变,笑道:“金局主是指凉州罗什古刹……”
金大龙道:“怎么,井帐房也知道?”
井立笑道:“这件事如今已传遍岭南武林,谁人不知,哪个不晓,金局主倘不信,尽可外面打听打听去。”
金大龙“哦”地一声道:“这倒很出我意料!”
井立道:“这已是众人皆知之事,老朽知道并不算稀奇,金局宅如今要追查此事,莫非是想要为慕容奇……”
“不”金大龙摇头说道:“金家受过司空神医大恩,我是为司空神医……”
井立目光一转,道:“金局主,司空神医真已死了么?”
金大龙道:“听说是已经被害了。”
井立摇头说道:“司空表当代神医,侠骨仁心,活人无算,像这么一个奇才好人,金局主是该为他报仇雪恨!……”
转注铁罗汉,道:“铁哥,别让东家久等,走吧!”
铁罗汉身形为之机伶一颤,脚下刚要迈步。
金大龙已然说道:“井帐房,我放罗汉兄走,对你并没有好处。”
井立凝目说道:“金局主的意思,是要留老朽?”
金大龙淡淡笑道:“井帐房明白就好。”
井立道:“金局主,撇开所谓王法跟武林道义不谈,只问你留得住老朽么?”
金大龙道:“井帐房何妨试试看。”
井立一笑摇头,道:“金局主,我井立自知难敌,但我敢来,这,金局主该懂。”
金大龙淡然一笑道:“该是有什么仗恃。”
井立笑道:“金局主不愧高明,一语中的。”
金大龙道:“可以说说么?”
井立道:“自无不可,威远、武扬两家镖局,何止三条人命。”
金大龙平静地笑道:“井帐房,威远、武扬两家镖局,何止三条人命!”
井立道:“有卫振东及申一鸣父子俩就够了!”
金大龙道:“够了如何?”
井立道:“倘金局主不放铁哥及井立……”
阴阴一笑,住口不言。
金丈龙朗笑说道:“恐怕甄老对我的用心判断错误了!”
井立目光一转,道:“金局主的意思是说,金局主意也在两家镖局?”
金大龙笑道:“看来井帐房才是高明人。”
井立笑道:“那正好,彼此可以互分一杯羹。”
金大龙笑了笑道:“井帐房高明而厉害,不愧阳怪,为了交换那三条人命,我却也不得不委屈二位一下,可是在我请二位带我前往之前,我要井帐房答我几问……”
井立笑道:“金局主是想先逼供?”
金大龙笑道:“没错,井帐房果然是高明人!”
井立摇头笑道:“金局主来不及了,敝东家押着卫振东及申一鸣父子,现在前庵大殿前,我这儿要答一句,那边他三位就要挨一刀,算算恐怕很划不来。”
金大龙眉锋微皱,道:“甄老做事高明,那的确很划不来,井帐房,二位先请,我跟二位到前庵走走。”
井立阴阴一笑,转望铁罗汉,道:“铁哥,金局主已有了话,咱们走吧!”
铁罗汉一句活没再说,低着头行了出去。
出了云房,井立与铁罗汉在前,金大龙则步履洒脱,紧跟在后,直向前庵走去。
到了前庵大殿前,果然,甄世贾带着莫怀玉,还有雪艳芳都在,卫振东及申一鸣父子俩也在,独不见风尘六奇中那三位。
他三人一到殿前,甄世贾立即捋须笑道:“果然,老朽没料错,金局主是在这儿!”
井立一拉铁罗汉,便要前窜。
这机会找得好,正值金大龙欲接口分辩之际。
无奈,金大龙没接甄世贾的话,也比他更快,当井立双肩飞动之际,他一双右掌已落在井立的左肩上:“井帐房,别让我蚀了老本,赔得太厉害。”
井立机伶一颤,没敢再动。
甄世贾却哈哈一笑,道:“老朽深知金局主是信人……”
回身一摆手,道:“申老镖头二位请过去。”
申一鸣老脸铁青,偕同申少青举步走了过去。
金大龙笑道:“甄老此举令我不好意思,罗汉兄,你请!”
铁罗汉迟疑了一下,举步走了过去。
他刚到甄世贾面前,甄世贾突然含笑唤道:“莫贤弟!”
莫怀玉翻起了一掌印上铁罗汉后心,可怜铁罗汉连哼都未能哼一声,便一晃倒地,寂然不动。
金大龙陡扬双眉,道:“甄老好狠……”
甄世贾一笑说道:“老朽这是清理门户,也是替那位姑娘报仇!”
金大龙目闪威凌,方待再说。
甄世贾那里又扬了手:“卫老镖头请!”
卫振东须发皆动,但没说一句话,迈步走了过来。
金大龙五指一松,道:“井帐房,你也请!”
井立如逢大赦腾身窜了过去。
甄世贾哈哈一笑,道:“井贤弟受惊了。”
井立老脸一红,狠毒目光霍地转注金大龙。
金大龙视若无睹,向卫、申二人道:“二位,咱们稍时再谈!……”
立即转望甄世贾,道:“甄老,我另外有件东西奉还!”
脱手一线乌光直射甄世贾。
甄世贾没动,莫怀玉闪身掠近,伸手挥了下来,双手递向甄世贾,是那块小牌。
甄世贾脸色一变,道:“还给雪姑娘!”
莫怀玉应声转身,雪艳芳花容失色,抬手摸向颈间,随即连忙抓了过去。
金大龙这里笑道:“甄老凡事都不自己动手,莫非怕人窥出了武学路数。”
甄世贾淡淡一笑,道:“老朽左右有人,凡事无须亲自……”
金大龙道:“甄老,那没有用,我已经知道甄老是谁了!”
甄世贾道:“金局主以为老朽是谁?”
金大龙淡淡说道:“该是三清弟子中,辈份极尊的天一道长。”
甄世贾仰天笑道:“出家焉能还俗,三清弟子岂能娶妻?”
金大龙微笑说道:“道长,雪姑娘该是桃花堡花痴之人。”
雪艳芳脸色又变,往后退了一步。
甄世贾猛然点头,道:“金局主高明,老朽都承认,如何?”
金大龙微微一笑,道:“那么,当年凉州罗什古刹……”
甄世贾骇然倒退,道:“慕容……”
“不”。金大龙摇头说道:“为司空神医。”
甄世贾神情微松,道:“当时在场之人,竟没一人认出那人是司空表,金局主,你错了,杀司空神医的,不是老朽。”
金大龙道:“那么是谁?”
甄世贾摇头说道:“事实上老朽当年并未参与其事。”
金大龙道:“有人认出了你!”
甄世贾道:“金局主是说……”
金大龙道:“司空神医!”
甄世贾脸色微变,道:金局主,他直指天一么?”
金大龙道:“那倒没有,他只说行凶的有二清弟子!”
甄世贾笑道:“这就是喽,世上三清弟子何等多……”
金大龙道:“却可巧你那时在塞外。”
甄世贾一怔道:“金局主,这又是谁说的?”
金大龙道:“当时你往桃花堡做客,可有此事?”
甄世贾点头说道;“确有此事,但那仅是往桃花堡做客。再说罗什古刹在凉州而不是在兰州。”
金大龙道:“在一个武林内外双修的高于来说,兰州、凉州举步之遥而已。”
甄世贾摇头说道:“金局主不信,老朽莫可奈何,不过事关重大,老朽请金局主谨慎口指……”
金大龙一笑说道:“好一个谨慎口指,那么,我请教,你身为三清弟子,且位列玉清,辈份极尊,为什么隐于市还俗娶妻……”
甄世贾老脸抽搐,一叹说道:“金局主,老朽别有隐衷,跟当年罗什古刹事毫无关连,其实,老朽还俗是真,娶妻是假,人虽还俗,心中却不敢稍忘道祖,每年……”
金大龙道:“长安城中的作为,这又何解?”
甄世贾道:“这就是老朽称的别有隐衷,老朽也只能告诉金局主,老朽是被人胁持,不能不听命行事。”
金大龙刚“哦”了一声,甄世贾已接着说道:“金局主,原谅老朽不能再多说一字。”
金大龙没说话,脑中电旋,他想起了义父金老头的话,这甄世贾话声陌生,不在当年行凶之列。
当即,他淡然一笑,道:“甄老,我说过,你的事我不过问,不过我还是希望甄老能够收敛一点,否则的话,我不便……”
甄世贾忙道:“这个自然,这个自然,多谢金局主。”
金大龙道:“谢倒不必,只希望甄老今后在这长安……”
甄世贾道:“金局主,你放心就是。”
金大龙淡然一笑,道:“请甄老答我最后一问,关于独孤醉客三位及聋哑双残……”
甄世贾截口说道:“这个老朽可以说明,事实上金局主也曾亲眼看见了,这纯属他几位自愿跟着老朽,绝无半点勉强……”
金大龙微微一笑,道:“不是跟甄老受人胁持一样地也……”
甄世贾脸色微变,道:“金局主,苗偷儿便是个绝佳例证。”
金大龙道:“话是不错,不过我以为凡人受胁持的人,绝非自他本人自愿的,否则就称不得胁持了,以甄老来说……”
甄世贾道:“金局主,老朽有不得已的苦衷。”
金大龙笑问道:“难道甄老自己不想找机会。”
甄世贾苦笑说道:“金局主,那恐怕要候诸来世了。”
金大龙点头说道:“这么说,今生今世,甄老是没有机会了!”
甄世贾点头说道:“金局主,事实如此!”
金大龙道:“这么说,甄老自己也想找机会。
甄世贾道:“金局主,没有希望……”
金大龙道:“那么,倘有人愿意助甄老……”
甄世贾一拱手,道:“金局主好意老朽心领。”
金大龙微愕说道:“怎么,甄老不愿意?”
甄世贾摇头苦笑道:“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此生已矣,老朽打算就这么下去了,金局主的好意……”
金大龙道:“甄老不愿领受?”
甄世贾毅然点头,道:“不错!”
金大龙笑道:“这倒是奇闻……”
甄世贾道:“金局主,哀莫大于心死,老朽如今心已死了……”
金大龙道:“是什么使甄老心死的?”
甄世贾道:“金局主,种种原因。”
金大龙微微一笑,道:“最主要的,该是胁持甄老那人太厉害。”
甄世贾微震点头,道:“金局主,这也是实情。
金大龙道:“甄老,揭竿无铁也亡秦。”
甄世贾苦笑摇头,道:“金局主,老朽不愿再说下去了。”
金大龙道:“我也不敢勉强,那么我跟甄老谈点别的,当年天下武林黑道曾有朝金顶之举,甄老是否……”
甄世贾摇头说道:“老朽也听说了,不过老朽没朝过金顶。”
金大龙道:“这么说不该是……”
一顿改口说道:“甄老当年可曾接过武林帖?”
甄世贾点头说道:“老朽不愿欺瞒金局主,确有!”
金大龙道:“武林帖中书明何事?”
甄世贾道:“邀约天下高手,征诛落拓青衫七绝神魔。”
金大龙目中异彩一闪,道:“甄老,那武林帖是谁传发的?”
甄世贾摇头说道:“不知道,武林帖中没有署名。”
金大龙道:“武林帖不署名?”
甄世贾点头说道:“事实确是如此,这是老朽生平所接第一张怪异武林帖。”
金大龙道:“甄老没有参与么?”
甄世贾道:“没有!”
金大龙道:“甄既接武林帖,征诛的又是称魔的慕容奇,为何……”
甄世贾微一摇头,道:“那是因为这张武林帖太以怪异,令人猜疑,还有,似那种暗算人的手法,也有失我辈……”
金大龙目光一凝,道:“甄老,暗算何解?”
甄世贾道:“金局主该知道,慕容奇宇内武学称最,武林第一!”
金大龙点头说道:“这个我知道。”
甄世贾道:“既如此,倘无暗算,谁能除去慕容奇,谁又敢招惹慕容奇。”
金大龙道:“这是甄老的推测?”
“不!”甄世贾摇手说道:“事实上,武林帖内注明了这一点。”
金大龙“哦”地一声,道:“还有这种事,这的确是张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怪异武林帖,怪不得甄老没有参与其事。”
甄世贾点头说道:“确是如此!”
金大龙道:“甄老可知道,接武林帖的都有谁么?”
甄世贾摇头说道:“老朽没有参与,不知道。”
金大龙摇头说道:“看来司空神医之仇……”
一顿,接道:“甄老,你真不打算再找机会了?”
甄世贾自嘲苦笑,道:“金局主,并非老朽颓废泄气……”
金大龙道:“那么我不多说了,甄老请吧!”
甄世贾道:“多谢金局主!”
一拱手,带着他的人转身而去。
当他转过身时,唇边浮现一丝诡异、凶残,也带着点勉强、害怕的笑意。
望着甄世贾等出了八仙庵大门,申一鸣突然说道:“金局主,你真相信……”
金大龙摇头说道:“并不全信,只有一半。”
申一鸣讶然说道:“只有一半。”
金大龙道:“我只相信他当年没有参与罗什古刹行凶。”
申一鸣道:“这么说金局主是不相信别的。”
金大龙点头说道:“正是,申老镖头。”
申一鸣道:“难道金局主当真不管?”
金大龙道:“我父子三人由塞外远来长安,最主要的是侦凶为司空神医报仇,家父曾一再告诫,不能也没有工夫管别的闲事。”
申一鸣呆了一呆,道:“原来是令尊的吩咐,不过,任何明眼人都该看得出来,甄世贾等是一个秘密……”
金大龙截口说道:“申老镖头,那是他的事。”
申一鸣微一摇头,道:“金局主令扼腕感叹!”
金大龙道:“也要请二位多原谅!”
申一鸣道:“好说,我跟卫老都很感激金局主。”
金大龙道:“不敢,效些微劳,何足挂齿,我不敢让家父久等,倘若二位没有其他的事,我要告辞了!”
申一鸣道:“金局主只管请,我跟卫老也要走了。”
金大龙微一拱手,道:“那么我先走一步了!”
转身行了出去。
这场事就这么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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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落拓青衫客 这场事就这么结束么?
自然不——
金大龙回到了双龙镖局。
他到了双龙镖局前那条街的时候,那条街上有人娶亲,但并不热闹。
怎知道是娶亲?
因为他看的清楚,他进的是街西头,而适时正有两顶华丽软轿往街东头走。
抬轿的,是八名黄衣大汉,轿前,有四名绝色女婢,轿后,也有四名绝色女婢,共是八名。
抬轿的显然是吃这门饭的,步履异常轻捷,转眼间已到了东头街口往南拐去。
怎见得不热闹?
因为他没听见鞭炮声,也没见有争看热闹的人,更没见哪家门口张灯结彩。
这似乎不对!
又怎见得不对?
看那两顶华丽软轿,看那八名绝色女婢,不像是小户人家办喜事,而该是大家闺秀出阁。
既如此,那就不该这么冷清。
要说不是喜事,是哪家内眷出门,事实上,他清楚,这样条街上没有像样的大户人家。
那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恐怕只有坐轿的人自己知道。
金大龙一路诧异纳闷地到了双龙镖局门前,他清晰地闻到了空气中飘散着一股淡淡的醉人幽香。
这醉人的幽香,在他双龙镖局门前更浓。
他诧异地摇了摇头,皱着眉举手便去拍门。
猛然,他一怔,里面没上栓,门是虚掩着的,一推就开。
他定了定神,急步走了进去,人到院子里,四处不闻动静,他心里震动,立生警兆,闪身扑进了堂屋。
第一眼,他便看见正中那张八仙桌上放着一双茶杯,压着一张雪白的素笺。
他跨步到了桌前,抽出了那张雪白的素笺,素笺上,幽香醉人,香味跟着门口闻见的一样。
笺上,龙飞风舞几行娟秀的字迹:“如欲令尊令弟安然返来,请尽饮杯里香茗!香茗必须尽饮,倘有异动,绝难瞒我。”
如此而已,没上款,也没署名。
如今,对那两顶软轿,他明白了八分了。
他陡挑双眉,目闪威凌,霍然旋身,扬声发话。
“哪位贵客未走,请出一见。”
话落,一个苍劲话声立即接了口:“金局主,老朽在!”
金大龙闻声知人,脸色一变!
人影闪动,院子里已站定了三个人,那是——
甄世贾、阴阳二怪莫庸、井立!
金大龙脱口呼道:“甄老,原来是你!”
甄世贾淡然而笑,道:“金局主,在此的正是老朽,但请走令尊及令弟的却不是老朽。”
金大龙道:“那么是谁?”
甄世贾神色立时恭谨,道:“是老朽的主母!”
金大龙道:“你还有主人?”
甄世贾道:“金局主难道忘了,老朽适才在八仙庵中曾说过,受人胁持,不得不听命于人之语。”
金大龙道:“这么说来就是她?”
甄世贾道:“不,该说是老朽的主人,其实也没有什么两样!”
金大龙道:“就是适才那两顶软轿?”
甄世贾道:“是的,金局主!”
金大龙双眉方扬,甄世贾忙道:“金局主,如今追已经太迟了,纵然被你追上,你又能如何?这不是智者之举!”
金大龙倏地敛态收势,道:“那么,你留在这儿干什么?”
甄世贾微微一笑,道:“金局主可曾看过那张素笺?”
金大龙道:“我看过了!”
甄世贾道:“那么金局主就该知道老朽留在这儿干什么!”
金大龙道:“莫非为监视我喝那杯茶。”
甄世贾笑道:“金局主高明,一语中的。”
金大龙淡然一笑,道:“甄老,我料错了你。”
甄世贾道:“金局主恐怕误会了!”
金大龙道:“是么?”
甄世贾道:“金局主料错了老朽一语何指?”
金大龙道:“你曾参与……”
甄世贾一笑说道:“金局主果然误会了!”
金大龙道:“怎么说?”
甄世贾摇头说道:“这跟凉州罗什古刹事毫无关连,老朽那主母所以请令尊及令弟,只是因为金局主是个扎手人物,太爱管闲事,金局主明白么?”
金大龙道:“我明白了,可是在八仙庵我曾声明当面……”
甄世贾笑道:“不错,金局主确曾声明当面,无奈老朽那主母却不肯也不敢相信,以老朽看,她的顾虑是对的。”
金大龙道:“我倘若有伸手之意,适才我就不会放……”
甄世贾道:“老朽那主母说,这是金局主的高明处,是为怕令尊令弟有险的缓兵之计……”
金大龙道:“我说句话你也许不信,纵然合你长安城中的实力,也难是舍弟之敌。”
甄世贾笑道:“可是毕竟他两位都被老朽的主母请了去。”
金大龙摇头说道:“我敢断言,她绝不是用武力。”
甄世贾笑道:“金局主没料错,老朽那主母是以探望这房地以前那位主人为由赚开了门,承令尊热诚招待,宾主相对谈笑之际,老朽那主母一抖丝巾,于是……”
笑了笑,住口不言。
金大龙道:“她把家父舍弟带到哪卫去了?”
甄世贾道:“现在长安城中,只知在哪处。”
金大龙目中陡威棱,道:“家父与舍弟倘有……”
甄世贾一懔忙道:“请金局上尽饮杯香苕,老朽敢担保令尊及令弟绝无……”
金大龙截口说道:“那是一杯香茗么?”
甄世贾含笑说道:“以金局主看呢!”
金大龙道:“那该跟穿肠毒药差不多。”
甄世贾摇头笑道:“金局主错了,你跟老朽那主人之间,一无远怨,二无近仇,怎会让金局主喝穿肠毒药,再说,老朽那主母在笺上也有欲见之语,倘金局主饮了穿肠毒药,如何再相见法?”
金大龙道:“那么,杯里是什么?”
甄世贾笑了笑,道:“不过是一杯散功药物。”
金大龙脸色一变,道:“怎么说?”
甄世贾笑道:“老朽那主母为阻止金局主管闲事,免却血腥纷争,慈悲胸襟,菩萨心肠,这不是挺好吗?”
金大龙冷笑说道:“好,真好,金大龙靠武为主保镖糊口。一旦功散武去,还能靠什么过活,这何异是穿肠毒药。”
甄世贾笑道:“话虽这么说,事实上金局主是非喝不可!”
金大龙道:“倘若我不喝呢?”
甄世贾道:“令尊、令弟安危堪虞,金局主明智三思!”
“好话!”金大龙冷笑说道:“倘若我擒下你做为交换呢?”
甄吐贾哈哈笑道:“金局上所想到的,老朽主母早就想到了。否则息会放心留老朽在此,以老朽主人论,左右如老朽者,比比皆是,舍一老朽那如九牛一毛,也可再求,而以金局主来说,父弟却只有一个,是求不得的,金局主明智,当知何取何舍。”
金大龙心头暗震,默默未语。
甄世贾微微一笑,道:“金局主,以你现在所有,平静过下一辈子应该毫无问题,倘嫌不够,尽管开口,老朽有的是,那么成为一个平凡人,远离血腥纷争,待老抚幼,乐享天伦,你金局主又何乐而不为?”
金大龙双眉微扬,突然开口说道:“你可愿告诉我,你们究竟想什么?”
甄世贾笑道:“无他,图霸而已!”
金大龙心头一震,道:“你那主人夫妇是谁?”
甄世贾迟疑了一下,笑道:“金局主提过当年群豪朝金顶事……”
金大龙“哦”地一声,道:“原来说是那位至今无人知晓是谁的神秘人物!”
甄世贾道:“自然有,只是说来金局主也许不信,老朽至今未见过主人的真面目,更不知道他的称呼!”
金大龙道:“那位主母呢?”
甄世贾道:“黑纱覆面,也难见庐山。”
金大龙道:“我没想到位列玉清的当今有数高手天一真人,也会俯首听命,供人驱策。”
甄世贾毫不在意,道:“有道是:‘技不如人,俯首称臣’,其实,俯首听命,供人驱策的也不只老朽一人。”
金大龙道:“还有谁?”
甄世贾微微一笑,道:“诸如风尘六奇中三位,聋哑双残,阴阳二怪。”
金大龙道:“还有呢?”
甄世贾道;“金局主不知道的,老朽不能说。”
金大龙道:“我知道的几个中,你漏说了一个。”
甄世贾道:“金局主是指……”
金大龙道:“兰州桃花堡花痴欧阳畏。”
甄世贾一点头,道:“不错,老朽忘了,他也是一个,老朽承认了,你信么?”
金大龙没理会道:“这么说,独孤醉客三位,是见了那位神秘人物权威无上的信符,所以才变节移志臣服的了?”
甄世贾迟疑了一下,点头说道:“不错!”
金大龙淡然一笑,还待再说。
甄世贾忽地一笑说道:“金局主,拖延时间对你并没有好处。”
金大龙道:“你的意思,是让我赶快喝了杯中物。”
甄世贾道:“金局主以为还有别的么?”
金大龙淡然一笑,道:“我若喝了杯中物,谁能担保家父与舍弟能安然返来。”
甄世贾道:“事实上老朽那主人是个信人。”
金大龙道:“我能相信他么?”
甄世贾道:“恐怕金局主只好相信他了。”
金大龙脸色微变,点头说道:“说得是,我没有选择的余地……”
陡扬双眉,转身拿起了那只茶杯。
甄世贾脸上浮起了一丝笑意,道:“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知进退的是高人’,这俊杰、高人四字,金局主该当之无愧。”
金大龙没答理,掀开盖子,举杯就唇。
他是真要喝,因为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更因为他不能因他自己伤及那位义父及义弟。
而,就在他举杯就唇的刹那间,大门砰然一声响,背墙那边转过了两个人,那赫然竟是金小龙掺扶着金老头。
金大龙一震放下了手中杯。
甄世贾一惊,忙牵阴阳二怪退向一旁。
适时金老头开了口:“你那主母让我带话,要你速速撤退……”
甄世贾不等话完,便要腾身。
金火龙一声冷喝:“你还想走么?”
他随即掠出,电一般地扑向甄世贾三人。
金老头沉声道:“大龙,住手,让他走。”
金大龙硬生生地刹住了身形,适时甄世贾三人腾身离屋掠去,金大龙忙道:“爹,您怎么……”
金老头一摆手,道:“大龙,屋里说去。”
金小龙扶着他走向堂屋。
金大龙未再说话,抢前一步,也伸手搀扶。
堂屋中金老头居中坐定,当下开口说道:“大龙,你知道我跟小龙是怎么回来的?”
金大龙道:“爹,我正要问。”
金老头道:“是那位夫人派轿子送我跟小龙回来的。”
金大龙一怔,道:“爹,那怎么会……”
金老头道:“听我说,我跟小龙被掳的情形你知道了?”
金大龙应道:“是的,爹,甄世贾说了。”
金老头微一摇头,道:“我跟小龙被掳以后的情形,却令人难以相信!”
金大龙忙道:“怎么了,爹?”
金老头道:“我跟小龙掳后,被带到……小龙,那是哪儿?”
金小龙:“南大街文庙,碑林。”
金老头“嗯”了一声,点头说道:“是碑林,在碑林停了轿,我跟小龙被架出了轿外,这时前轿中传出一声咦,那是个女子口音,她又问了一句,你知道她问了句什么?”
金大龙道:“我猜不到!”
金老头道:“那前轿中女子问:老先生多年前可曾拉着一匹千里明驼,路过凉州罗什古刹!”
金大龙神情一震,道:“爹,莫非她是……”
金老头道:“先别问,你猜我怎么说?”
金大龙强忍一脸惊奇,道:“爹当时一定很震惊!”
金老头道:“不错,那是当然!”
金大龙道:“爹一时也不知该怎么说。”
金老头道:“也不错,换谁也一样!”
金大龙道:“最后……”
最后金老头道:“没等到最后,那前轿女子又问了一句:“老先生便是当日埋葬了慕容奇,并为他营墓的那位?”
金大龙迟疑了一下,道:“按理,爹该否认!”
金老头道:“假如我否认了,我跟小龙就回不来了,你也要喝下那杯散功药液了!”
金大龙道:“这么说爹承认了!”
金老头点头说道:“不错,我承认了!”
金大龙道:“也就因为您承认了,所以她才派轿把您跟小龙送了回来。”
金老头道;“事实上她跟着传令,派轿把我跟小龙送了回来。”
金大龙道:“她别的没说什么?”
金老头道;“没有!”
金大龙道:“您认为……”
金老头道:“我以为是因为我当日埋了慕容奇,并为他营了墓,所以今日才被人类似报恩地放了回来。”
金大龙神情激动,道:“那么她该是……”
金老头道:“大龙,你以为可能么?”
金大龙摇头说道:“我以为绝不可能,而事实上……”
金老头截口说道:“而事实上我听的清楚,那声音,绝不是当日的那位,今日这位的声音有点粗,而且有点沙哑,几乎不类似女子。”
金大龙呆了一呆,道:“爹,你知道,那也不可能再有别人。”
金老头道:“这就是令人费解之处。”
金大龙沉吟说道:“不可能是她,绝不可能,听您说,她曾誓言为慕容奇报仇,足见她对慕容奇情爱之深,而事实上她对慕容奇确实是深情万斛,她怎可能再嫁他人,一变而为那神秘人物之妻,甄世贾的主母。”
顿了半晌又接道:“但若不是她,她怎么会熟知当日罗什古刹中事,且因此而派人送回您跟小龙。这真令人费解,真令人……”
霍地抬眼望向金小龙,道:“小龙,你看见她了么?”
金小龙赫然摇头,道:“大哥,那顶轿子轿帘低垂,根本……”
金大龙道:“那么在她进镖局之时呢?”
金小龙摇头说道:“当初她没有进来,进来的只是她身边贴身女婢。”
金大龙道:“可是那甄世贾说……”
金老头道:“大龙,当初进来的确不是她,话声不对。”
金大龙皱眉说道:“别人不可能因此送您跟小龙,可是她绝不会再嫁!……她究竟是谁,这又是怎么回……”
“事”字未出,他再次抬眼逼视金小龙道:“小龙,你说轿子停在哪儿?”
金小龙尚未说话。
金老头突然说道:“大龙,你想干什么?”
金大龙道:“爹,我想去弄个清楚。”
金老头道:“大龙,话声不对。”
金大龙道:“可是除了她谁会……”
金老头道:“你知道,她不会变的。”
金大龙笑得勉强,道:“爹,世间事变化很大,也许……”
金老头道:“那你就不该去看。”
金大龙没有说话。
金老头道:“以咱们目前的情形,你能去么?”
金大龙道:“爹,我不能去,也不该去。”
金老头道:“那么,别再去想它,把心放在正事上。”
金大龙应道:“是,爹。”
金老头道:“一坯黄土埋侠骨,世上独留断肠人。凭这两句,大龙,她绝不会是……”
金大龙道:“可是爹……”
金老头苦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连我也糊涂,总之一句话,不想它了,咱们都把心放在正事上。” 金大龙低低答应了一声。
金老头沉默了一下,改口说道:“大龙,事情怎么样了?”
金大龙道:“您是问长安酒楼跟柳府事?”
金老头点了点头。
金大龙把事情经过及发现说了一遍。
听毕,金老头惊叹道:“没想到甄世贾竟会是天一……”
金大龙道:“你看天一是不是……”
金老头道:“以诸多情形看,天一的确可疑。”
金大龙道:“您是指当日他出现在兰州,可巧如今又改名换姓还了俗。”
金老头点了点头,没开口。
金大龙道:“可是您说过,声音不对。”
金老头点头说道:“那有可能是当年至今人的声音有所改变……”
金大龙道:“爹,对—个成年人来说,这可能么?”
金老头道:“固然那不太可能,可是,大龙,眼前这件事……”
金大龙双眉一扬,截口说道:“您是说,那女子该是她,但话声却不对?”
金老头点头说道:“是的,大龙,明明该是她,但话声不对,这难道不是一个疑点?倘那女的真是她,她的话声既能有所改变,天一为什么不能?”
金大龙动容说道:“那么你以为……”
金老头道:“这先不谈,对他当日出现兰州事,他作何解?”
金大龙道:“他说他往欧阳畏那桃花堡中做客。”
金老头道:“对改名换姓还俗一事呢?”
金大龙道:“他说他是受胁持,事非得已!”
金老头道:“天一是道家有数高手之一,功力、辈份、声望之高,谁能又谁敢胁持他。”
金大龙道:“他说是当年那神秘人物!”
金老头神情一震,道:“当年那神秘物……大龙,你信么?可能么?”
金大龙道:“爹,有可能,但我并不太相信!”
金老头沉吟说道:“不错,大龙,假定他跟当年事无关……”
金大龙道:“您说咱们管不管?”
金老头断然摇头说道:“不管!”
金大龙道:“那么,假如他跟当年事有关,您说……”
金老头沉重地道:“那……大龙,内情就复杂了,咱们也该极度地谨慎了。”
金大龙道:“怎么说?爹。”
金老头道:“你想想看,假如天一跟当年事有关,假如那轿中主子就是她,这情形……”
金大龙脸色一变,道:“爹,我明白,但假如天一跟当年事有关,那轿中女子就绝不可能是她!”
金老头道:“按理,该这样,无如,大龙,那轿中女子是她的可能性并不小……”
金大龙摇头说道:“爹,我不以为有可能。”
金老头道:“大龙,别这样,你冷静而客观地看!”
金大龙默然未语,但他旋又说道:“爹,我承认,这内情的确复杂。”
“不错!”金老头点头说道:“倘咱们那两个假设都对,她跟天一怎会成为一路?”
金大龙道:“就算这两个假设都不对,她跟天一成为一路也不能忽视!”
金老头道:“是的,大龙,是这么说……”
金大龙道:“可是那话声……”
金老头淡然说道:“如今想想并非不能,世上不乏改变嗓音的药物。”
金大龙双目微睁,道:“爹,那么咱们就不能管不管!”
金老头道:“我这只是假设,一切犹待求证。”
金大龙默然未语。
金老头却“哼”地一声又道:“天一飞升之说虚而不实。一瓢圆寂之说也该假而不真。”
金小龙突然说道:“爹,还有个猛霸王古华。”
金老头点头说道:“是的,小龙。”
金大龙忽地站了起来,道:“爹,我要出去一趟。”
金老头仰脸说道:“大龙,你是要……”
金大龙道:“爹,我去求证去。”
金老头摇头说道:“恐怕他们已不在。”
金大龙扬眉说道:“他们走不了多远的,其实,哪怕是天涯海角。”
金老头沉吟了一下,道:“你去吧。只记住,小心、谨慎。”
金大龙应了一声,转注金小龙忙站起,道:“小龙,爹如再有差错,我唯你是问。”
长兄比父,其威慑人,金小龙忙站起,道:“大哥,你放心,若再有差错,您找我就是。”
金大龙没有说话,转身行了出去。
长安城外,有座著名的古迹.即历史上所说的灞桥折柳的灞桥,此桥和洛阳的天津桥,汕头外江的湘子桥,河北的赵家桥,均为古代著名的大桥。
灞桥,据推测建于汉代,梁墩都是青石砌成,王莽篡汉,更名为长字桥,两端各立有牌坊,分书:西通关陇,东接崤函。是一个古时军事要道。
汉高祖入关后,进兵咸阳,灭胡亥而后回兵灞上,即在此地。
又汉明帝送别王昭君,京中送客,均在此作东门饯,折柳话别,有名的李白诗句:春风知别苦,不遣柳条青。和北方的长亭饯别,是一种特有的风俗。
也许是东门之饯的流传,不知始于何时,灞桥一带酒肆茶座林立,招牌高悬,酒旗儿高挑,迎风招展,人在老远便能看得见。
艳阳下,官道上行人稀少,本难怪,这么大的太阳,这么大的风尘,谁非在这时候赶路不可。
而这时候那些酒肆茶座里却卖上五六成座。
在这灞桥的西头,那成行的酒肆茶座之前,停放着两顶华丽的软轿,轿帘垂着,看不见一个人影。
那两家酒肆里,一家是鬓影钗光,幽香浮动,看不见一个男人,隔壁一家座上五成,却不闻一丝声息。
寝不言,食不语,这些人很有规矩。
这时候,艳阳下,黄土路上,由西而东地出现了一点青影,初看时,青影一点,犹在远处。
而不过转眼间,青影已近,现出人影,那是个人,是个身材颀长,头戴宽沿大帽的青衫客。
这位青衫客看上去很怪,怎见得,只因为他手里拿着一根青竹杖,手拿青竹杖,若非眼不灵光便该是脚下行路难。
其实不然,他步若行云流水,轻捷而洒脱,一点也不象两眼不灵光,脚下行路难的人。
再一转眼,他到了桥头,那顶宽沿大帽遮住了大半张脸,那张脸上,更挂着一块青色的纱布,令人难窥他的庐山真面目,看不见他长得什么样子。
突然他停了步,然后旋身走向一家酒肆。
这家酒肆门口刚一站,一名伙计飞步迎了上去,一哈腰,陪上满脸的笑容。
“这位客官,小号被人包了……”
青衫客站在那儿,没动,也没说话。
伙计忙又说道:“您请往别家坐吧。”
青衫客仍未动没说话。
不知怎地,望着他那模样,伙计直感心里发怯,头皮发炸,他陪上一脸不安的笑,刚要再说。
突然,青衫客开了口,话声清朗,但微嫌冰冷:“伙计,你怎么说?”
伙计忙道:“客官,小号被人包了。”
青衫客道:“包下了又如何?”
伙计陪笑说道:“您多包涵,请往别家坐坐。”
青衫客倏然一笑,道:“伙计,你看得见么,我两眼不方便。”
伙计忙道:“看得见,看得见。”
青衫客道:“姑不论你把上门的生意往外推,我好不容易才摸上了这一家,你忍心让我再往别处摸么?”
伙计忙道:“您多包涵,实在是小号被人包下了,您如果愿意往别家坐坐,我愿意替您带路。”
“很周到。”青衫客笑道:“假如我不愿意呢?”
伙计忙道:“您请帮个忙,请……”
青衫客左手一摆,截口说道:“慢着,伙计,是谁包下了这家酒肆?”
伙计道:“客官,是长安的甄大老爷。”
青衫客“哦”地一声,道:“原来是甄百万老先生,伙计,他在这儿宴客。”
伙计忙道:“是的,客官,甄大老爷借小号送客。”
青衫客微微一笑,道:“灞桥折柳,东门饯别,黯然销魂者,唯此而已矣,伙计,甄老先生如今可在座?”
伙计忙道:“在,在,在,就在那儿。”
抬手便要往里指。
青衫客已然一笑扬声说道:“我乃仰甄老先生是长安远近驰名的豪富巨绅大善人,那么,在这种情形下,怎好不说一句话。”
只听甄世贾话声由里面响起:“伙计,出门在外,凡事求个力便,天这么热,何况这位朋友两眼不方便,请他进来坐吧。”
伙计那里才刚答应,青衫客已然笑道:“有道是:‘老爷好见门奴难当。’甄老先生果然是位善人,我这里谢了!”举手微拱,洒脱行了进去。
伙计气得直瞪眼。
在靠外的一副座头上,青衫客落了坐,他把青竹杖往桌旁靠,并未伸手摘他那顶大帽。
伙计走了过来,忍着气道:“客官,您要点什么?”
青衫客笑了笑,道:“伙计,可否先消消气,生意人讲究一个逆来顺受,和气才能生财,别这样气嘟嘟的。”
伙计一惊,心想:“天,这位眼还不方便,要是方便,怕不瞧进我的心窝里去……”
心中念转,口里却一时没能答上话来。
青衫客一笑又道:“伙计,甄老先生不是在这儿送客么?”
伙计定过神,忙道:“是啊!”
青衫客道:“有道是:‘四海之内皆朋友’,当不会在乎多加几个菜……”
敢情是个吃白食的无赖,他眼睛也不放亮点。
可也难怪,让他从何亮起。
伙计刚一怔,其他的座上已有人脸上变了色,而居中高坐的甄世贾抬手一拦,含笑说道:“伙计,这位朋友的这顿吃喝,算我的。”
青衫客一笑说道:“听见了么?伙计,甄老先生慷慨大方,不愧善人令誉,反正都是你赚钱,你又犹豫怎地?”
伙计哭笑不得,答应着走了。
这里,青衫客一笑,又道:“春风知别苦,不遣柳条青,甄老先生送的是……”
甄世贾目光一直凝注,闻言截口说道:“有劳动问,老朽的几位朋友。”
青衫客“哦”地一声,道:“但不知他几位都往哪里去,我这个瞎子也好有个伴儿。”
甄世贾未答反问道:“朋友要往何处去?”
青衫客道:“闻得名山好,欲往雁荡行。”
甄世贾微微一愕,道:“雁荡?”
青衫客道:“那儿有一位知交。”
甄世贾“哦”地一声,道:“宇内名山水,越中尽之,越中名山水,西湖,天台,雁荡盖之,前人有诗云:‘欲画龙湫难看笔,不游雁山是虚生’,朋友那位卜居雁荡,该是位雅人高士。”
青衫客一点头,道:“不差,只是称他为雅人高士稍嫌不够,我这位朋友,是当今一位武林奇人,他是一清门人,功力辈份两称高绝,他筑庐于大龙湫下。”
甄世贾脸上变了色,道:“朋友的那位朋友是……”
青衫客道;“其人他上一字‘天’,下一字‘一’。”
甄世贾神情又一震,脱口说道:“原来是天一……”
倏地住口言。
青衫客微笑说道:“怎么,莫非甄老先生也知道他?”
甄世贾忙道:“老朽听说过,老朽听说过,只是,朋友恐怕你还不知道,天一真人已在数年前飞升了。”
青衫客“哦”地一声,道:“甄老先生,这是谁说的?”
甄世贾道:“老朽听人说的。”
青衫客笑道:“道听途说,岂足全信?这传说我也时有耳闻,不过,甄老先生,据我所知,那虚而不实,假而不真。”
甄世贾忙道:“但愿如此,但愿如此,朋友由何处来?”
青衫客道:“塞外。”
甄世贾神情一震。
“塞外。”
“不!”青衫客道:“金张掖,银武威,甄老先生,我由凉州来。”
甄世贾酒杯放在桌上,道:“好地方,朋友原来是凉州人氏……”
“不!”青衫客摇头说道:“甄老先生,我是几年前到凉州去的,曾在凉州罗什古刹内住了一个时期,因难耐塞外胡地风沙及……”
“叭!”甄世贾手一抖,碰倒了酒杯,他两眼紧紧凝注:“原来如此,老朽尚未清教……”
青衫客倏然一笑,道:“甄老先生,我人虽还在世上,姓名却已早登鬼籍。”
鬼籍!
甄世贾身形为之一黯,目视左右,旁边一副座头上,站起了个仆从打扮的中年汉子,他步履轻捷,不带声息,一溜烟般要出门,按说,青衫客绝不知道。
无如,适时青衫客拿起了那双青竹杖,只那么顺手一撩,中年汉子脚上中了一下,一声惊呼,往前便栽。
所幸,他身手矫捷,向前冲出了几步,立又收身站稳。
他脸上变了色,甄世贾脸上也变了色。
适时,青衫客淡然而笑:“对不起,绊倒了哪位?”
甄世贾忙递眼色,那汉子立即说道:“没关系,没关系,是我自己走路不小心,是我自己走路不小心。”
口说脚没闲,他又要拔腿往外溜。
而,青衫客已然笑道:“怎么,阁下这就走?”
那汉子一掠收腿,忙道:“是的,是的,天色不早,我该走了。”
青衫客笑了笑,道:“那么,请阁下候我片刻,我跟阁下做个伴儿。”
那汉子浑身一哆嗦,一句“我还要赶路”尚未出口,甄世贾的眼色已然递到了,他只得急忙改口答应。
但,青衫客毫不放松,道:“我先谢了,阁下请坐下。”
那汉子迟疑一下,只得转身走了回去。
他那里不安地落了座,这里青衫客轻咳一声,又道:“甄老先生……”
甄世贾忙道:“朋友。”
青衫客道:“我有一事想当面请教。”
甄世贾忙道:“不敢,朋友只管问。”
青衫客道:“半日前,我路过长安,由双龙镖局内传出一种流言……”
甄世贾“哦”了一声,但未接口。
青衫客接道:“流言说,长安城隐着一位三清高道……”
甄世贾神情一震。
“他已还了俗,而且也已改名换姓……”
甄世贾插了一句:“有这种事,朋友是要……”
青衫客道:“甄老先生久居长安,且是该地知名闻人,交往既广,人地又熟,所以我想向甄老先生请教……”
甄世贾道:“不敢,朋友是指……”
青衫客道:“就是天一其人。”
甄世贾忽趋平静,哈哈一笑,道:“老朽以为朋友仍该往雁荡去。”
青衫客道:“老先生此话……”
甄世贾道:“朋友适才自己说那是流言,道听途说之流言岂足全信?”
青衫客笑道:“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甄老先生好厉害,只是这流言我在长安逗留了半日工夫,已加证实……”
甄世贾“哦”地一声,道:“是么?”
青衫客道:“此人每年四月必至八仙庵上香,对于这一说法,我曾去过一趟八仙庵,庵中道士很老实……”
甄世贾道:“朋友是指的是………”
青衫客道:“如今,老先生似乎多此一问。”
甄世贾道:“老朽不明白。”
青衫客道:“如今说话的就是天一。”
甄世贾笑道:“朋友指老朽就是天一真人?”
青衫客没答话。
“不错。”甄世贾一点头,道:“老朽承认……”
青衫客突然说道:“那就好。”
甄世贾道:“只是朋友找老朽……”
青衫客道:“这一问嫌多余。”
甄世贾道:“朋友何吝于一句话。”
青衫客一笑说道:“好说,好说,当年十余当代高手围攻我于凉州罗什古刹,毁我容,挖我目,那里面就有你……”
甄世贾道:“这么说来,阁下该是落拓青衫七绝神魔……”
青衫客道:“不错,正是慕容奇,你认出了。”
甄世贾道:“慕容大侠错了,老朽是猜而不是认。”
幕容奇道:“天一,这话怎么说?”
甄世贾道:“事实上,老朽从未见过慕容大侠。”
慕容奇道:“这意思是说……”
甄世贾道:“老朽未参与凉州罗什古刹行凶,老朽承认有拼图慕容大侠之心,但以老朽之身份,尚不屑参与围攻。”
慕容奇淡然一笑,道:“天一,有人看见了你。”
甄世贾道:“慕容大侠,谁?”
慕容奇道:“你可记得当时有个牵骆驼的老人。”
甄世贾笑道:“老朽根本未参与其事,怎知……”
“天一。”慕容奇道:“你很机警……”
甄世贾道:“慕容大侠,这是实情。”
慕容奇道:“只可惜他认出了你,还有一瓢、古华等,虽然你们有人以阴柔掌力要杀他灭口,但是在他临终前我找到了他。”
甄世贾道:“慕容大侠,定然是他看错了。”
慕容奇道:“若换个人或有可能,无如他是神医司空表。”
甄世贾道:“慕容大侠……”
慕容奇忽地举杯笑道:“天一,冤有头,债有主,今日你在此为人送行,今日我也借这灞桥一端为你送行,如今,除了天一之外,人人可以离去……”
甄世贾忙施眼色,刹时间一众座上客一涌出门,他身边有两人未动,那是阴阳二怪。
慕容奇接着道:“天一,还有两个是……”
没瞒住他,甄世贾一震,道:“老朽两位至交好友,他二位不愿走。”
慕容奇“哦”地一声道:“疾风识劲草,患难见真情。天一,你其他的那些朋友,今后不交也罢,慕容奇向来恩怨分明,我不伤他二位就是。”
甄世贾道:“幕容大侠,这是误会……”
慕容奇听若无闻,道:“天一,你想怎么个走法?”
甄世贾道:“慕容大侠,老朽问心无愧,绝不动手。”
慕容奇道:“天一,你为什么不敢承认?是怕单打独斗?……”
甄世贾哈哈一笑,道:“慕容大侠,天一可有不敢承认的事?”
慕容奇道:“该没有,但我却以为你是老奸巨滑,你明知非我敌手,所以来个不承认不动手,你看准了我不杀垂手人的当年性情,但我要告诉你,那是当年。”
甄世贾道:“随慕容大侠怎么说吧,老朽问心无愧就是。”
慕容奇道:“可是我也并未找错……”
缓缓举起了青竹杖,接道:“天一,你不动手,我可以留你个全尸。”
甄世贾目扫左右,道:“慕容大侠请尽管出手就是。”
他那里含笑一动不动,慕容奇那里已平举青竹杖,隔老远地缓缓虚空点出,青杖起了一阵轻微颤抖。
而,甄世贾入目这微起颤抖的青竹杖,两目忽现开采,唇边也飞快地掠起一丝喜色。
就在这个时候,香风袭人,倩影闪动,酒肆门门已然多了个人,那是个云髻高挽,气度慑人的白衣女子。
她一块轻纱覆面,霜刃般目光隐透轻纱,望之懔人。
虽然一块轻纱遮住了她那张娇面,但任何人只消一眼,谁都会说她该是人间绝色。
她身后,紧随着八名女婢,个个美艳动人。
一个微带颤抖,也略嫌冰冷的沙哑话声划破酒肆沉寂:“你是慕容奇?”
慕容奇身形微震,但青竹杖仍缓缓递出。
她提高了话声:“你是慕容奇?”
慕容奇那掌中青竹杖仍往前递,听若无闻。
她冷哼一声,抬皓腕,那是欺赛雪的一段,曲玉指,那水葱也似,晶莹滑腻,柔若无骨,“扑”地一缕指风迳袭慕容奇掌中青竹杖。
“叭”地一声,指力正中青竹杖,青竹杖丝毫无损,但却陡然往下一沉,这,看在甄世贾目中异采又现。
慕容奇一震沉腕撤杖,霍地转头向外,震声说道:“兰花指,你是东方婉儿……”
白衣人娇躯微震,旋即冰冷说道:“你错了,我不是你所说的那人,这也不叫兰花指。”
慕容奇话声忽起颤抖,道:“你瞒不了我,你是……”
白衣女子冷然说道:“我不是,可惜你瞎了眼看不见……”
慕容奇道:“但兰花指……”
白衣女子道:“你聋了么,这也不叫兰花指。”
慕容奇道:“这么说,你不是……”
白衣女子道:“本就不是。”
慕容奇微一摇头,黯然说道:“该不是,话声不对。”
白衣女子娇躯一抖,道:“你是慕容奇?”
慕容奇道:“你是……”
白衣女子道:“先别问我。”
慕容奇一点头,道:“不错,我是慕容奇。”
白衣女子道:“你确是慕容奇?”
慕容奇道:“这还能假得了么,姑娘!”
白衣女子冷笑一声,道:“据我所知,慕容奇他已埋骨塞外胡地,凉州罗什古刹之中,墓前还有人替他立了碑……”
慕容奇道:“一坯黄土埋侠骨,世上独留断肠人,立碑的是和尚一瓢,留字的是东方婉儿,如今却不知……”
白衣女子道:“你没说错,可是我不信你是慕容奇。”
慕容奇道:“为什么,难道……”
白衣女子道:“死人岂有复活之说……”
慕容奇道:“姑娘,你看见慕容奇死了么?”
白衣女子道:“没有但他日被剜,容被毁,内腑……”
慕容奇道:“姑娘,你怎知道这般详细?”
白衣女子道:“我听人说的。”
慕容奇道:“谁?姑娘!”
白衣女子道:“已然圆寂多年的一瓢。”
慕容奇道:“我只能告诉姑娘,我命大未死,破墓而出之后,找到了已将垂死的神医司空表,自他那儿,我得了不少灵药……”
白衣女子道:“垂死?”
慕容奇道:“是的,在他临终前我找到了他。”
白衣女子道:“这么说,他已经死了多年了。”
慕容奇道:“事实如此,姑娘,他是被围攻我的人灭了口。”
白衣女子道:“这就是你的说法?”
慕容奇道:“是的,姑娘。”
白衣女子道:“可是我仍不相信你是慕容奇。”
慕容奇道:“信不信全凭姑娘,我并无意勉强……”
一摇头,接道:“可惜你不是东方婉儿。”
白衣女子道:“怎么说?”
慕容奇有点黯然地道:“当世只有她能辨识我。”
白衣女子道:“是么?”
慕容奇道:“事实如此,姑娘。”
白衣女子道:“为什么只有她能?”
慕容奇微一摇头,道:“姑娘,这很微妙,难解释。”
白衣女子娇躯倏泛轻颤,道:“我也不愿多问,只是,不管你是谁,我不能让你杀我的人。”
慕容奇微愕说道:“姑娘的人?”
白衣女子微点首,道:“是的,天一是我的属下,我是他的主母。”
慕容奇“哦”地一声,道:“这令人难以相信,曾几何时,当世奇人高手之一的天一,竟也俯首听命供人驱策……”
甄世贾神色如常,毫不在意。
白衣女子却冷冷说道:“那是他的事。”
慕容奇道:“固然,我无权过问,可是姑娘该弄清楚我为什么要杀他。”
白衣女子道:“为什么?”
慕容奇道:“姑娘知道当日凉州罗什古刹事?”
白衣女子道:“我听说过。”
慕容奇道:“天一就是围攻我的众高手之一。”
白衣女子道:“你看见他了?”
慕容奇道:“他们个个狡猾奸刁,在围攻我的当初,都蒙了面易了容……”
“是喽!”白衣女子道:“那你怎么知道有他?”
慕容奇道:“姑娘,我听人说的。”
白衣女子道:“谁说的?”
慕容奇道:“神医司空表。”
白衣女子冷笑说道:“这就是你的人证?”
慕容奇道:“是的,姑娘。”
白衣女子道:“姑不论死无对证,单凭司空表一句话,你就能找人么?”
慕容奇道:“姑娘,以司空表的身份……”
白衣女子截口说道:“我的身份也不低,我告诉你,当日行凶的人里,没有天一,司空表他不是别有用心便是看错了人。”
慕容奇道:“这是姑娘的说法。”
白衣女子道:“是的,怎么样?”
慕容奇道:“姑娘,你是天一的主母。”
白衣女子道:“我这个人从不护短。”
慕容奇道:“这也是姑娘自己说的。”
白衣女子道:“怎么样?”
慕容奇道:“我认为天一确是其中之一。”
白衣女子道:“我说不是。”
慕容奇道:“看来姑娘是一定不让我杀天一?”
白衣女子道:“是的,因为他没有参与其事。”
慕容奇道:“姑娘,这不是斗唇舌的事。”
白衣女子面纱后目中寒芒忽盛,透射面纱之外,道:“我明白,你有自信杀得了天一么?”
慕容奇道:“姑娘自信拦得住了我么?”
白衣女子冷然说道:“你何不试试看?”
慕容奇道:“姑娘,我正是这个意思。”
白衣女子冷笑说道:“那好,我适才曲指遥弹,你未能躲开,虽然护住了青竹杖,但你并未能稳住它,就凭这……”
慕容奇身形刚震,甄世贾突然席间欠身,道:“主母,属下有下情相求。”
白衣女子道:“说。”
甄世贾应了一声,道:“既然慕容奇大侠执意要杀属下,属下情愿……”
白衣女子冷笑说道:“情愿什么?”
甄世贾道:“请主母准属下与慕容大侠放手一搏。”
慕容奇淡然笑道:“天一,你当日若未参与行凶,今日此时就不该作此请示,先前你不动手,如今却要与我放手一搏,你是看我功力不及当年,欲下手杀我,永除后患?”
甄世贾神情方震,白衣女子已冷笑说道:“你别自作聪明,他是不甘垂手任人杀……”
慕容奇淡然笑道:“姑娘曾解释,只是我不明白,姑娘为什么那么护慕容奇的仇人,而且是血海大仇。”
白衣女子道:“我说的是实情,那跟护无关。”
慕容奇道:“既如此,姑娘请下令吧。”
白衣女子道:“我当然会下令,我不准天一跟你放手一搏。”
甄世贾忙道:“主母……”
白衣女子冷笑说道:“天一,你放心,我也不会让他伤你。”
甄世贾还待再说,白衣女子已沉声说道:“天一,你敢不听。”
甄世贾一惊低头,忙道:“回主母,天一不敢。”
白衣女子冷然说道:“那就好……”
转望慕容奇,道:“你听见了么?”
慕容奇微一点头,道:“听见了,只是我不懂……”
“很简单。”白衣女子道:“我同情你的遭遇,但我也不能让你伤我的人。”
慕容奇道:“姑娘,没有别的原因了么?”
白衣女子道:“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慕容奇道:“姑娘,我不愿再多说,只有一句话,除非姑娘胜过我,否则我不能让天一活着离开这酒肆。”
白衣女子冷笑说道:“刚才那一指还不够么?”
慕容奇身形一震,默然无语。
白衣女子冷冷一笑,转注甄世贾,道:“天一,你三个出去。”
甄世贾迟疑了一下,然后恭谨答应,带着阴阳二怪莫庸、井立,举步向外行去。
慕容奇突然举起了青竹杖。
甄世贾身形一闪,迅捷扬掌。
白衣女子冷哼一声,道:“天一,走你的。”
甄世贾连忙垂掌,躬身退了出去。
慕容奇缓缓收回了青竹杖。
白衣女子冷然一笑,道:“他到底还是活着出了酒肆。”
慕容奇淡然说道:“姑娘,你认为你做对了?”
“当然。”白衣女子道:“天一是我的人。”
慕容奇道:“姑娘,他是当年……”
白衣女子道:“我再说一句,他不是。”
慕容奇道:“是与不是,他,姑娘,我都明白……”
白衣女子道:“他跟我明白,他不是。”
慕容奇道:“姑娘,我不愿说什么了。”缓缓转过身去。
白衣女子深深地看了他那隐透超人气度的颀长背影一眼,也默默未发一言,转身行去。
她一走,她身后那八名侍婢自然跟着走了。
酒肆里,刹时一千二净,就剩了慕容奇一个人。
他没走,也没有什么异样举动,缓缓举起了酒杯。
适时,一个倩影飞闪进入酒肆,那是适才那白衣女子的八名侍婢之一,她到了慕容奇面前,一句话没说,伸手递出了一张小纸条。
慕容奇没接,他淡然问道:“姑娘是……”
那待婢仍授说话,一翻皓腕把纸奈丢进慕容奇怀里,慕谷奇及时喊道:“姑娘。”
那侍婢转过身,眨动着美目,道:“干什么?”
慕容奇道:“姑娘丢在我身上的是……”
那侍婢道:“一张小纸条。”
慕容奇道:“这意思是……”
那侍婢道:“你不会自己看么?”
慕容奇淡淡一笑,道:“姑娘,我是个瞎了眼的人。”
那侍婢呆了一呆,娇靥微红,道:“那你找个人替你看去。”
慕容奇道:“姑娘,可以让别人看么?”
那侍婢又复一怔,娇靥更红,轻声道:“我告诉你好了,今夜初更,我们主母约你在骊山华清池旁见面。”
慕容奇呆了一呆,道:“这是什么意思?彼此素昧平生,缘仅一面,如今又敌友未分……”
那侍婢道:“去了你就知道了。”
慕容奇道:“只是,姑娘……”
那侍婢截口道:“我只是奉命送信儿,去不去在你。”
娇躯闪动,飞一般地掠了出去。
慕容奇没再说话,手捏着那张小纸条,那露在帽沿阴影下的唇边,浮起了一丝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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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扑朔迷离 白香山的“长恨歌”里,有这么一句:
“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腻脂,待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
这一历史有艳名的华清池,就在骊山山麓。
按骊山最高峰有温泉,骊山温泉始于秦始皇,筑屋砌石,号称神女汤泉,汉武帝时更加整修。
到了唐开元十一年,扩建为温泉宫,天宝六年,改称翠青宫,后易华清池,规模宏伟,有长生殿、集灵台等,占地甚广,并治汤井为池,当时玄宗每年十月往幸,岁尽始返,其中有十八所汤池,俱尽华艳,以芙蓉汤为杨贵妃沐浴之所。夜,初更。
今夜有月,但却是一弯上弦勾月,清冷而略嫌昏暗的银辉轻洒各处。
一条淡青人影,扶杖登上了骊山之麓,那是慕容奇。
到了那如今已半成废墟的翠青宫旧地华清池旁,他停了下来,一动没动,是在凝神搜索四周。
这时候,由堵断壁后,转出了一名女婢,她碎步行了过来,道:“你怎么这时候才来?”
慕容奇淡淡说道:“怎么,来晚了?”
那美婢道:“不晚,我们主母可等急了,请跟我来。”转身行去。
慕容奇默默地跟在她身后,穿荒园,上石阶,最后停身在一间面对山麓的荒废大殿之中。
大殿中没燃灯,但由那临山麓处的栏杆洒射进来的月光冷辉,已经很够了。
大殿中,凭栏只站着一个人,是那位面覆轻纱的白衣女子,轻柔晚风吹乱了她的乌发,她的云鬓,还偶而轻翻她那块面纱,但她象一尊石像,面向山下,独自凭栏,整个人浸沉在月色冷辉里,一动不动。
那名美婢趋前数步,轻声说道:“禀主母,客人到了。”
她没回头,只低低地“嗯”了一声。
那名美婢悄悄地退去,出了大殿。
好一会儿,白衣女子始缓缓转过身躯,清澈目光透轻纱,深深地看了慕容奇一眼,淡然说道:“你来了?”
“是的,姑娘。”慕容奇道:“承蒙一纸芳笺宠召,我怎敢不来,姑娘,这是什么地方?”
白衣女子道:“我以为我的婢女对你说过了,骊山。”
慕容奇道:“这我知道,我是问如今置身何处?”
白衣女子道:“唐天宝年间的长生殿。”
慕容奇“嗯”了一声,道:“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白衣女子娇躯倏颤,截口轻吟:“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慕容奇淡然说道:“姑娘也有恨事么?”
白衣女子道:“人生不如意者有十九,恨事谁能无?”
“诚然!”慕容奇道:“眼瞎、容毁,心灵与肉体创痕斑斑,此恨绵绵,委实是难有绝期,对姑娘的话,我有同感!”
白衣女子道:“这是你的恨事?”
慕容奇道:“是的,姑娘,这是我的恨事,但也由于我这段恨事,而牵涉了另一个人的无绝期之恨事。”
白衣女子道:“谁,什么恨事?”
慕容奇道;“一坯黄土埋侠骨,世上独留断肠人,这是悲痛恨事,至于人,我指的是东方婉儿。”
白衣女子娇躯一抖,道:“你的那位红粉知己。”
慕容奇道:“是的,姑娘,慕容奇复活再现,东方婉儿却已芳踪飘渺,不知下落,毫无音讯,这令人……”
白衣女子截口说道:“你要找她?”
慕容奇道:“姑娘,找不找她,目前还很难说。”
白衣女子讶然说道:“这话……”
慕容奇道:“我自己现在很难决定。”
白衣女子诧声说道:“那为什么?”
慕容奇淡然一笑,摇头说道:“我很矛盾,有时候我认为负她良多,恨不得马上找到她,但一思及我这已毁之容,又渺之目,便会万念俱灰,又希望还不如让她认为我死了的好。”
白衣女子道:“你自卑?”
慕容奇道:“有点,姑娘。”
白衣女子道:“她是你的红粉知己?”
慕容奇道:“是的,姑娘。”
白衣女子道;“你了解她够么?”
慕容奇道:“我敢说很够,世上没人比我更了解她。”
白衣女子冷然一笑,道:“我看不然。”
慕容奇道:“怎么?姑娘。”
白衣女子道:“在你口中,东方婉儿成了一个俗脂庸粉。”
“不,姑娘。”慕容奇摇头说道:“你误会了,那只是我自己自卑,跟她无关。”
白衣女子道:“我以为如果你了解她的话,就不该自卑。”
慕容奇“哦”地一声,道:“听姑娘话意,似乎也颇了解她?”
“当然。”白衣女子微颔螓首,道:“恐怕并不比你差。”
慕容奇道:“我明白了,姑娘是——”
白衣女子截口道:“我只能告诉你,我不是东方婉儿。”
慕容奇道:“姑娘,兰花指……”
白衣女子道:“我说过,那不叫兰花指……”
慕容奇道:“姑娘,那只能瞒别人……”
白衣女子道:“你仔细想想,我若是东方婉儿,跟你已见面,岂有如此冷淡之理?据我所知,东方婉儿曾对月盟誓,此身此心,今生但属慕容奇……”
慕容奇截口说道:“姑娘,那是多年前的七月七日,就在这长生殿,但姑娘怎么知道……”
白衣女子听若无闻,接着说道:“而我如今却是人妇。”
慕容奇道,“姑娘,世间事……”
白衣女子道:“但据我所知,东方婉儿是个烈女,她永不会变的。”
慕容奇。道:“对她,姑娘似乎知道得很多。”
白衣女子微倾螓首,道:“我不否认,对她,我是知道得很多,我觉得当初她不该跟你邂逅,而后更不该倾心于你,最大的错误,是不该跟你在这长生殿七月七日夜半订情……”
慕容奇道:“姑娘这话我难懂。”
白衣女子道:“我愿意解释,而你也该明白,她自结识你,倾心你之后,究竟得到了什么,而你又给与了她什么……”
慕容奇身形倏颤,道:“姑娘,我问心有愧,一无所有,所以说我负她良多。”
白衣女子接着说道:“陈鸿长恨歌传中说:元和元年冬十二月,太原白乐天自校书尉于部屋,鸿与琅琊王质大家于是暇日相偕游仙游寺,话及玄宗与杨贵妃事,相与感叹,质夫举杯于乐天前曰:“夫常代之事,非遇出世之才润色之,则与时消灭,不闻于世,乐天深于诗多于情者也,试为歌之如何?乐天因为长恨歌,长恨歌的题名,取诗末,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意,玄宗与贵妃间之情,缠绵悱侧,脍炙人口,惊天动地,泣鬼惊神,然,曾几何时,宛转娥眉马前死,花钿委地无人收,及至行宫见月心色,夜雨闻铃肠断声,马嵬坡下泥土中,不见玉颜空死处,而后,临邛道士鸿都之客,教方士升天人地,上穹碧落下黄泉,虽然于海外仙山上觅得,却阴阳殿里恩爱绝,蓬莱宫中日月长,只落得但教心似金石坚,天上人向会相见,这就是所谓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昔玄宗与贵妃七夕长生殿夜半盟誓,落得无穷悲痛遗恨,今东方婉儿,又跟你在长生殿定情,难道你不认为这是不祥,冥冥中已有断肠之恨么?”
这番话,听得慕容奇身形剧颤,默默无言,半晌他始哑声说道:“姑娘认为是这样么?”
白衣女子道:“多年来的事实,还不够么?”
慕容奇唇边泛起一丝悲惨笑意,点了点头,道:“姑娘说的不错,是很够了。”
白衣女子的话声显示出她心中的感受,比慕容奇更甚,她轻轻一叹,道:“一语成谶,种种不祥,东方婉儿跟你,该是这世上最可怜的人了……”
慕容奇低低接道:“也许是吧……”
白衣女子话锋忽转,道:“你知道我约你来此见面的用意么?”
慕容奇微一摇头,道:“我不知道,还要请姑娘指教。”
“好说!”白衣女子道:“别跟我客气,我约你来这儿会面的用意,只为告诉你两件事,两件跟你有关、很重要的事……”
慕容奇道:“姑娘请说,我洗耳恭听。”
白衣女子道:“我要告诉你的第一件事是我的属下,——天一,他不是当年在凉州罗什古刹围攻你的人……”
慕容奇截口说道:“姑娘怎么知道他不是?”
白衣女子道:“我的下属我怎会不知道?”
慕容奇道:“姑娘恐怕不知道,种种迹象显示他是个可疑的人……”
白衣女子道:“我不知道你所说的种种迹象是指什么?”
慕容奇道:“当我被围攻之后不久,天一先后出现在桃花堡跟天水。”
白衣女子道:“所以你怀疑他!”
慕容奇道:“是的,姑娘!”
白衣女子道:“事关血仇,就凭这两点你怀疑人?”
慕容奇道:“难道还不够么?姑娘。”
白衣女子道:“你是个当世奇才,该知道捉贼拿赃,凡事都要有个证据,你拿得出任何证据么?”
慕容奇摇头说道:“我不否认,姑娘,目前我还没有证据。”
白衣女子道:“那么你就该知道这能不能空口指人?”
慕容奇道:“姑娘,我只是怀疑,姑娘也知道,在灞桥前,他曾有杀我的企图,按理说,他不该这样。”
白衣女子道:“那只能说他是为了自卫,更怕以后的麻烦。”
慕容奇道:“姑娘,我不敢说你包庇下属,但由于姑娘跟东方婉儿熟悉份上,请姑娘同情残废人,主持正义,据实答我一句,天一他当真不是……”
静听之余,白衣女子娇躯连颤,慕容奇话说到了这儿,她毅然点头说道:“我愿意答你这一句,他的确不是。”
慕容奇吁了一口气,道:“好吧,姑娘,他不是……”
白衣女子道:“你相信了?”
慕容奇道:“姑娘孤傲高洁,不同于一般世俗,我相信姑娘不会骗我。”
白衣女子微颔螓首,低低说道:“谢谢你……”
抬起螓首,接道:“我要告诉你的另一件事是我知道东方婉儿现在何处……”
慕容奇一震忙道:“姑娘,她现在何处?”
白衣女子道:“她隐居在一个远离尘世的地方,心已碎,肠已断,今生今世恐怕再也不会出现在丑恶的武林中了。”
慕容奇身形微颤,道:“姑娘,你还没说那是什么地方。”
白衣女子摇头说道:“我不能说……”
慕容奇微愕说道:“不能说?为什么?姑娘!”
白衣女子道:“我不说过么,她已心碎,断肠,意冷,万念俱灰,她不愿意见任何人,尤其不愿意见你……”
慕容奇哑声说道:“姑娘,这又为什么?”
白衣女子道:“我说的理由已经很够了。”
慕容奇默然不语,但旋即他摇头说道:“姑娘,这不对!”
白衣女子讶然说道:“怎么不对?”
慕容奇道:“姑娘可知道,当年她曾赶往凉州罗什古刹?”
白衣女子点头说道:“我听说过。”
慕容奇道:“姑娘可知道她赶去干什么?”
白衣女子道:“该是为了救你,也为了见你一面。”
“不错,姑娘!”慕容奇道:“可是她赶到以后,所看见的只是黄土一坯,新坟一座。”
白衣女子点头说道:“是这样。”
慕容青道:“她既然眼见黄土一坯,新坟一座,多年后的如今,怎可能有,尤其不愿见我之语?”
白衣女子呆了一呆,道:“那很简单,后来她知道你没有死。”
慕容奇道:“她是怎么知道的?”
白衣女子道:“这恐怕只有问她自己了。”
慕容奇道:“就算她知道我未死,但按情按理,他都应该惊喜欲绝地踏遍四海,穷搜八荒地找我才对……”
白衣女子截口说道:“按情按理来说是这样,可是据我所知,当年她所以赶往凉州罗什古刹去,是为了要去杀你的,而不是为救你,更不是为见你一面,因为你伤透了她的心,她因爱成恨。”
慕容奇倏然笑道:“姑娘这才说了实话,可是,姑娘,那就更不对了。”
白衣女子道:“怎么更不对了?”
慕容奇道:“她既然因爱成恨,想要亲手杀了我,有当年的迟到一步,她如今既知我未死,就该再现武林找我,怎么会不愿见我,姑娘以为我说的对么?”
白衣女子道:“我认为你说的很对,可是据我所知,她当年眼见黄土一坯,新坟一座之后,那杀你之心就随你而去了。”
慕容奇道:“可是我并没有死。”
白衣女子道:“在她心目中,你早已死了。”
慕容奇淡淡一笑,道:“是这样么?姑娘!”
白衣女子道:“是这样,怎么不是?”
慕容奇道:“看来姑娘跟东方婉儿,该称至交密友。”
白衣女子道:“怎见得?”
慕容奇道:“姑娘对她的一言一行都知道得那么清楚,要不是至交密友,岂能这样?”
白衣女子道:“你说对了,我跟她的感情是很好。”
慕容奇道:“那么,解铃还需系铃人,姑娘就该告诉我……”
白衣女子一摇头,道:“我不能说。”
慕容奇道:“姑娘或可不必怜悯我这个残废之人,但姑娘总不该跟见至交密友身隐痛苦之深渊而不加……”
白衣女子道:“你弄错了,她跟我都认为相见不如不见,不见你痛苦还能小点,见了你她的痛苦会更甚。”
慕容奇道:“有这一说么?姑娘!”
白衣女子道:“你该知道你已撕碎了她的芳心,扯断了她的柔肠。”
慕容奇道:“我知道我负她良多,所以我要见她。”
白衣女子缓缓摇头说道:“不必了,事隔多年后的今天,她对你只有恨而没有爱,同时她现在的生活很平静。”
慕容奇道:“也很舒适惬意?”
白衣女子突然颤抖着大声说道:“你怎能说这种话,你伤她的心还不够么?你要我告诉你几次,我不是她,我是个有夫之妇。”
慕容奇道:“是的,姑娘,我明白,姑娘已是个有夫之妇……”
沉默半晌始接道:“姑娘,这么说我跟她永无相见之期了?”
白衣女子已转趋平静,闻言缓缓说道:“那倒不是,若干年后,或许会有见面的一天。”
慕容奇道:“姑娘,若干指多少?”
白衣女子摇头说道:“我不知道,或许一两年,或许几十年。”
慕容奇道:“那也就是说,我有可能要等到发白齿落了?”
白衣女子一点头,道:“不错,到那时青丝已成白发,容颜已变鸡皮,再相见彼此的心情也许会好一点。”
慕容奇一叹摇头,道:“她何忍,姑娘又何忍?”
白衣女子颤声说道:“当年的你又何忍?”
慕容奇一震,默然不语,半晌他始缓缓说道,“可惜我两眼已瞎……”
白衣女子愕然说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慕容奇道:“一则他纵有再见日,我怎能从她脸上找出年轻时的一切?……”
白衣女子道:“往事如烟云,物是人非,南柯一梦,纵然你能从她脸上找出年轻时的一切,又能如何?”
慕容奇道:“姑娘说的不错,有眼不如无眼,纵然能从她脸上找出往日的一切,也只能徒增心中之悲凄而已。”
白衣女子道:“所以古人说:相见不如不见。”
慕容奇道:“那是造物弄人,早让相见不就好了。”
白衣女子娇躯倏颤,道:“是的,造物弄人,世间事十九如此……”
慕容奇道:“姑娘可愿听我那二则?”
白衣女子道:“请说,我洗耳恭听。”
“好说。”慕容奇道:“二则我可以看见姑娘……”
白衣女子讶然说道:“看见我?”
慕容奇道:“姑娘的面貌!”
白衣女子身形一震,道:“那没有用,我戴有覆面纱。”
慕容奇道:“我可以攻姑娘不备,扯落姑娘的覆面纱。”
白衣女子惊声问道:“你想干什么?”
慕容奇忽地颤声说道;“姑娘,在我的感觉上,你明明是东方婉儿,为什么你偏偏不承认?”
白衣女子骇然后退,失声说道:“你,你竟……。”倏地趋平静,道:“你弄错了,我绝不是东方婉儿,一坯黄土埋侠骨,世间独留断肠人,她是位烈女、奇女,而我却是个有夫之妇,再说,我若是东方婉儿,我没有否认的必要……”
慕容奇道:“也许你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白衣女子摇头说道:“你弄错了,我不愿跟你多解释,日后你自会明白的,现在我的话已说完了,你可以走了。”
慕容奇道:“姑娘,我这就走,可是,姑娘,你怕什么?”
“怕?”白衣女子道:“我怕什么,有什么好怕的?”
慕容奇道:“姑娘怕什么,该只有姑娘自己知道,可是事实上我一提到东方婉儿,姑娘就要赶我走……”
白衣女子笑道:“那是天大的笑话,我就是为她约你来此,怎会怕你提她?”
慕容奇一叹说道:“姑娘,我也不多说了,除了你的声音不同外,你约我到这当年我跟东方婉儿七月七夕订情之处,你擅施兰花指,你感情的难掩流露……都证明你是东方婉儿,怪只怪你偏不肯承认,姑娘,我明白你有不得已的苦衷,所以我不希望你承认,更不再奢求你指出当年围攻我的凶手,我只愿把该说而未说的话,留待两鬓斑白再相见时再说,言尽于此,告辞了!”微一欠身,转身缓缓而去。
白衣女子怔在了栏杆旁,清冷的月色银辉下,她像一尊栩栩如生的女神像,而,突然,两道寒芒闪自覆面纱后,她陡然轻喝道:“你站住!”
慕容奇停步转回了身,道:“姑娘还有什么教言?”
白衣女子冷冷说道:“你适才曾提及天一出现在桃花堡跟天水……”
慕容奇微一点头,道:“不错,我说过,姑娘!”
白衣女子道:“你是听谁说的?”
慕容奇道:“这个姑娘可能听说过,长安双龙镖局局主金大龙!”
占衣女子微愕说道:“你认识金大龙?”
慕容奇道:“说来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在塞外司空神医处养伤,他兄弟的牧场就在司空神医的近邻……”
白衣女子道:“这么说来,你跟那金大龙早早认识了?”
慕容奇道:“事实如此,姑娘,他的一身所学还是我教的。”
白衣女子冷笑说道:“怪不得,有此名师,焉会不出高徒,可是我对你起了疑!”
慕容奇愕然说道:“姑娘对我起了什么疑?”
白衣女子道:“我认为你不是慕容奇,而是那金大龙!”
慕容奇一笑道:“姑娘,莫要张冠李戴,错把冯京当马凉!”
白衣女子冷笑说道:“若非我刚想起你提及桃花堡及天水,险被你瞒过了,天一出现在欧阳畏处,是苗迁对你说的,天一出现在天水事,又是铁英对你说的,你还说什么金大龙对你……”
慕容奇一笑说道:“姑娘诚然高明,不错,我承认,我就是金大龙。”
两眼一睁,犀利目光直逼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一震说道:“金大龙,在长安,你三番两次跟天一作对,如今你又假扮慕容奇追拦天一,你这是什么意思?”
金大龙淡然笑道:“无他,姑娘,只为替司空神医报仇血恨!”
白衣女子冷笑说道:“司空神医犹健在,而且他就是你爹金老头,你又替他报的什么仇,雪的什么恨?”
金大龙道:“姑娘,谁告诉你家父是司空神医,独孤朋还是苗迁?”
白衣女子道:“我自己亲眼看见……”
金大龙一笑说道:“那姑娘就等于承认了你是东方姑娘!”
白衣女子忙道:“我不是。”
金大龙道:“那么家父也不是司空神医!”
白衣女子道:“我告诉你好了,我跟东方婉儿至交密友,只因为司空神医代她埋葬了慕容奇,所以我才释放了司空神医,你明白么?”
金大龙道:“姑娘不但会说话,而且机智特高,只是,姑娘,我如今既被逼现了本来,我的两眼就不瞎了。”
白衣女子一惊忙道:“金大龙,你想干什么?”
金大龙含笑说道;“我刚才对姑娘说过了。”
白衣女子忙道:“告诉你我不是……”
金大龙笑道:“只消取下姑娘那覆面纱,就知道姑娘是不是东方姑娘了!”
说着,他闪身欲动。
白衣女子急喝道:“站住,你若敢动我……你就等于杀了东方婉儿!”
金大龙一震未动,道:“东方姑娘,你这是何苦……”
白衣女子惊魂未定,道:“告诉你我不是……其实,你是金大龙,我是不是东方婉儿又跟你什么相干?”
金大龙摇头说道:“姑娘有所不知,慕容大侠曾请司空神医代找东方姑娘,而司空神医临终前又把这件事托付给家父……”
白衣女子道:“慕容奇找她干什么?”
金大龙道:“他有一件东西要交给东方姑娘!”
白衣女子道:“那是件什么东西?”
金大龙道:“听说是一方项佩。”
白衣女子道:“听说?”
金大龙道:“事实上那东西一直由家父保管着,我从未见过。”
白衣女子迟疑了一下,道:“那么,你把它交给我,我替……”
金大龙摇头说道:“姑娘原谅,慕容大侠遗言,那东西要面交东方姑娘,听说那是东方姑娘给他的订情之物。”
白衣女子“哦”地一声,道:“那么,等我把这件事告诉东方姑娘,看她是不是愿意见你之后再说吧!”
金大龙笑了笑,道:“没想到姑娘连订情之物也不要了。”
白衣女子道:“看来你仍是认为我是……”
金大龙道:“姑娘既然不是,为什么否于示人面貌?”
白衣女子摇头说道:“你错了,我不是否于示人面目,也不是怕人知道我的面貌,而是我的貌丑如厉鬼,唯恐吓坏了……”
金大龙一笑说道,“姑娘,这是对三岁孩童所说的话。”
白衣女子道:“这么说来,你是不信?”
金大龙道:“姑娘,我的确不信。”
白衣女子叹了口气,道:“为免你张冠李戴,疑神疑鬼,我只有破例取下面纱,让你看看我这张脸了,你要站稳了。”
缓缓抬手取下了面纱。
入目面纱后那张脸,金大龙先是一怔,继之的的确确地大吃了一惊,最后不由暗暗感叹顿生歉疚。
那张脸,美好的脸庞上,黑得像锅底,而且皮肤粗糙像沾满了砂粒,哪里像人?分明是鬼!
固然凤目是凤目,目光那么清澈深邃,瑶鼻是瑶鼻,瑶鼻下也是一张小嘴儿,小嘴儿里有两排扁贝般玉齿,但这张脸已是很够吓人的了。
女儿家,这么一位有着无限美好身形,有着超人气质,其他部位肌肤若脂的女儿家,竟长着这么一张脸,难怪她以一块纱覆面,一旦有人要扯下她的面纱,她会惊怒紧张的不得了,可想而知,她心中是多么的悲伤。
这张脸,令人难分辨她是不是东方婉儿!
更重要的是,金大龙看得清楚,那张脸绝没有经过任何易容,也没有戴什么人皮面具。
可是,在他的感觉上,这位白衣女子为什么那么像东方婉儿?这是他一时难以明白的。
他暗暗一叹,万般歉疚地道:“姑娘,我抱歉,也很不安!”
白衣女子淡淡一笑,道:“那倒没什么,只要你相信我不是东方婉儿就行了。”
说着,她举手戴上了面纱,又掩住了她那怕人的“庐山”。
金大龙道:“姑娘如今已经知道我是金大龙,那么我在这儿对姑娘有句请教,尚请姑娘释疑!”
白衣女子淡淡说道:“不敢当,你既然是金局主,那么彼此的立场即属敌对,如果没有适当的交换条件的话,我不回答你的任何一问。”
金大龙点头说道:“姑娘所说是理,姑娘有什么条件?”
白衣女子道:“首先你我须开诚布公,绝无虚假。”
金大龙点头说道:“这我可以答应。”
白衣女子道:“然后你我一答换一答。”
金大龙道:“姑娘的意思是说,我间姑娘一句,姑娘也要问我一句?”
白衣女子道:“不错,在我没有问的时候,我要你以点头答应每一件事来换取我的每一回答,你可愿意?”
金大龙道:“这个我要先听听是什么事……”
白衣女子道:“你是否也愿意我先听听问话,然后再作是否回答的选择?”
金大龙道:“姑娘当然有这个权利。”
白衣女子道:“那好,你问吧!”
金大龙道:“姑娘让我先问?”
白衣女子道:“你若不愿先问那就由我先问好了。”
金大龙想了想,道:“姑娘请!”
白衣女子道:“我这第一问是令尊究竟是不是司空神医?”
金大龙道:“姑娘,我说过……”
白衣女子截口说道:“请记住,你我有言在先,你若想换取我的实话,你最好先据实作答。”
金大龙迟疑了一下,毅然点头,道:“那么我告诉姑娘,是的!”
白衣女子娇躯倏颤,道:“那么我没有看错人,该你问了。”
金大龙道:“我先请教,姑娘怎么称呼?”
白衣女子道:“这一问我拒绝回答,我可以说个假名字,但我为遵守自己的诺言,我不能,也不愿那么做。”
金大龙摇头说道:“看来我吃亏了。”
“不!”白衣女子道:“凡是一方有拒绝回答的,这一问不算数,另一方可以继续发问。”
金大龙笑了笑,道:“姑娘令人佩服,姑娘的那一位是……”
白衣女子道:“这我愿意回答,但是我不知道他姓什么叫什么,只知道他是个身材颀长的中年人,始终蒙着面,很神秘,一身所学也高深莫测。”
金大龙点头说道:“姑娘,这可能么?”
白衣女子道:“我明白,说出去任何人难信,既然结成了夫妻,哪有不知道对方的?事实上我跟他不常见面,就是见了面也是各以面纱相对,我不过问他的一切,他也不过问我的一切,也就是说,他也不知道我姓什么叫什么,长得是什么样子。”
金大龙道:“这倒是闻所未闻的奇闻。”
白衣女子道:“我说的是实话。”
金大龙一点头,道:“我信了,该姑娘了。”
白衣女子道:“谢谢你,我请问,司空神医那双眼哪里去了?”
金大龙微微一震,道:“姑娘,事关别人,这一问我拒绝回答。”
白衣女子道:“那么我再问别的,你口称别人,难道说他不是令尊?”
“不,姑娘。”金大龙道:“他是我义父。”
白衣女子道:“谢谢你,该你问了。”
金大龙道:“姑娘的那一位是不是当年逼使天下武林黑道人物朝金顶的那一位?”
白衣女子摇头说道:“这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世上有他这么个人,却不知道他以往做过什么事,今后将做些什么事。”
金大龙眉锋微皱,道:“谢谢姑娘!”
白衣女子道:“我没有听说过司空神医收过徒弟,更没有听说过司空神医何时有个冥蛉义子。”
金大龙道:“简单的说,他救我的性命,对我有再造之恩,所以我认他做义父,愿意服侍他一辈子。”
白衣女子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
金大龙道:“姑娘,天一人是不是曾参与当年凉州罗什古刹行凶?”
白衣女子迟疑了一下,摇头说道:“我可以告诉你,连我也不知道。”
金大龙呆了一呆,道:“这么说来,姑娘只是不知道,而不是……”
白衣女子截口说道:“金局主,该我问了。”
金大龙赧然一笑,道:“抱歉,我忘了,姑娘请!”
白衣女子道:“你是否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你的身材、言谈、举止、气度像极了慕容奇,为什么面貌跟那双眼又不对?”
金大龙道:“姑娘见过慕容奇?”
白衣女子道:“你该先回答我。”
金大龙赧然笑道:“对不起,姑娘,我又忘了……”
顿了顿,道:“姑娘的这一问,使我无从回答。”
白衣女子道:“怎么说?”
金大龙道:“姑娘,一句话,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白衣女子道:“谢谢你!”
金大龙道:“姑娘,我请问,为什么风尘六奇中的独孤朋,卞百假、苗迁三位突然变节移志跟了天一真人?”
白衣女子迟疑了一下,道:“我愿意告诉你,那是因为我。”
金大龙微愕道:“因为姑娘?”
白衣女子点头道:“是的,因为我。”
金大龙道:“何解?”
白衣女子道:“这一问请留待稍时。”
金大龙赧然一笑,没说话。
白衣女子想了想,道:“你是司空神医的养子,是否可以代表他说话?”
金大龙未假思索,点头说道:“当然可以!”
白衣女子道:“那么,据司空神医所知,按慕容奇当时的伤势,他是否真的没救了。”
金大龙微微一震,道:“事实上他老人家在众目睽睽下,亲手埋葬了……”
白衣女子道:“我是问他的伤势。”
金大龙道:“姑娘,我这么回答不够么?”
白衣女子道:“事实上,众目睽睽下埋葬了一个人,也可以在众人离去之后再亲手把那个人挖出来,这些我都不管,我只问他的伤势是否真的没救了?”
金大龙神情连连震动,道:“姑娘,这我无法代表他老人家作答,因为当时慕容大侠是否还有救,只有他老人家自己知道。”
白衣女子浅浅一笑,道:“谢谢你,你问吧!”
金大龙吸了一口气,道:“姑娘,我问那‘因为我’三字何解?”
白衣女子道:“很简单,只因为他几位不能跟我为敌。”
金大龙道:“姑娘,这又怎么解?”
赧然一笑,“我又忘了,该姑娘了!”
白衣女子笑了笑,道:“我请问,以司空神医独步当世的高绝医术,是不是可以将一个毁了容的人整容,将一双眼珠移进一个瞎了眼的人的目眶中?”
金大龙好不震惊,道:“姑娘,我不谙医术,恕我无法作答,不过,以我看那是不可能的,人毕竟不是神。”
白衣女子道:“前辈古人中,华陀扁鹊有剖头破腹之能。”
金大龙口齿启动,欲言又止,终于他摇头说道:“姑娘,我无法作答。”
白衣女子笑了笑,道:“那么,请答我这一问……”
顿了顿,忽出惊人之语,道:“我以为你就是慕容奇,对不对?”
金大龙脸色一变,笑道:“姑娘,摆在眼前的事实,似乎不必再问。”
白衣女子道:“只请答我对不对?”
金大龙猛然摇头,道:“姑娘,不对!”
白衣女子笑了笑,道:“这是否实话,该只有你明白,但我不愿深究,你问吧!”
金大龙吁了上口气,道:“姑娘,不能跟你为敌,这句话如何解?”
白衣女子道:“这原因很多,他几位可怜我,同情我,也……”
金大龙道:“姑娘,这又何解?”
白衣女子微笑说道:“这一问不该你问。”
金大龙道:“那么姑娘请!”
白衣女子摇头说道:“我该问的都已经问完了。”
金大龙呆了一呆,道:“姑娘的意思是说……”
白衣女子道:“你的问话也该到此结束了。”
金大龙摇头苦笑,道:“问了半天,到头来吃亏上当的是我。”
白衣女子道:“难不成非你占便宜不可么?”
金大龙摇头道:“那倒不是,至少该扯平,同时姑娘从问话里收获良多,而我却是一无所得。”
白衣女子道:“谁说的,关于天一的事,对你来说不是最重要的么?”
金大龙道:“可是姑娘的回答是不知道。”
白衣女子道:“对了,我说不知道,这该就是你的重大收获。”
金大龙一怔,旋即说道:“不错,姑娘,我明白了,谢谢你!”
白衣女子道:“别跟我客气,彼此是一答换一答。”
金大龙皱眉说道:“虽然我对他怀疑,他也的确令人起疑,可是他的话声……”
白衣女子道:“话声怎么?”
金大龙道:“他的话声不对。”
白衣女子道:“这就要靠你自己去想查了,我不能再多说了。”
金大龙微一欠身,道:“谢谢姑娘,姑娘大概没有什么事了?”
白衣女子微颔螓首,道:“是的,我没有什么事了。”
金大龙道:“那么,我告辞了!”
白衣女子道:“我最后还有一句话,一切需要证据,在没有证据之前,最好不要轻举妄动,你我再相逢时,很有可能是敌非友,你要小心了。”
金大龙道:“谢谢姑娘,我省得!”一欠身,转身出了长生殿。
***
望着那颀长身影出了长生殿,望着那颀长身影消失在殿外冷辉下茫茫夜色中,白衣女子面纱突湿,娇躯忽然泛起了一阵剧烈地颤抖,只听她喃喃说道:“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能在这你我订情处跟你见上一面,今生我于愿已足了……”
听这口气……
只听背后侍婢说道:“禀主母,天一到。”
白衣女子一震定神,冰冷说道:“传他进来!”
身后侍婢应身说道:“主母有谕,天一进见!”
长生殿后一声答应,人影飘动,那位甄世贾已飘然行进长生殿,近前恭谨躬下身去:“属下见过主母!”
白衣女子连头也没有回,道:“有什么事?”
甄世贾道:“属下特来催驾。”
白衣女子缓缓转过了身,道:“催驾,有什么事这么急?”
甄世贾迟疑了一下,陪笑说道;“属下听说主母在此约见了慕容奇!”
白衣女子娇躯微震,道:“你听谁说的?”
甄世贾道:“实际上属下站立山顶守卫,适见那慕容奇……”
白衣女子沉声说道:“你是在监视我?”
甄世贾一惊忙笑道:“主母明鉴,属下天胆也不敢……”
白衣女子忽地也笑了,道:“恐怕你是奉了你那主人之命吧?”
甄世贾脸色微变,忙道:“主母明鉴,属下曾记得,主母与主人见面之当初,双方有明言在先,谁也不干涉谁的行动……”
白衣女子道:“你明白就好!”
甄世贾道:“所以主人绝不会命属下监视主母。”
白衣女子浅浅一笑,道:“我不妨告诉你,刚才我确曾在这儿约见了慕容奇!”
甄世贾忙道:“那是主母的自由,随主母高兴,只是……”
目光一凝,接道:“他确是慕容奇?”
“不!”白衣女子摇头说道:“他是双龙镖局的金大龙!”
甄世贾一怔,吃了一惊,诧声说道:“是他?这么说是他假扮慕容奇……”
白衣女子点头说道:“是的!”
甄世贾吁了一口气,道:“倒害得属下虚惊了一场……”
白衣女子“哦”地一声,道:“你有什么好惊怕的?”
甄世贾忙笑道:“主母请想,慕容奇已经死在塞外凉州,一个已经入了土的人又重现于武林,这不值惊怕么?”
白衣女子道:“你很会说话,恐怕因为你是当年围攻慕容奇的众高手之一吧?”
甄世贾笑道:“主母知道属下不是。”
白衣女子摇头说道:“事实上我并不知道当年你有没有参与……”
甄世贾忙道:“主母明鉴,当年属下是在主人身边……”
白衣女子道;“是么?”
甄世贾道:“属下怎敢欺瞒主母!”
白衣女子淡淡一笑,道:“事实上你的胆子比天都大,你瞪着眼说瞎话欺瞒我。”
甄世贾一惊忙道:“主母明鉴,属下绝不敢。”
白衣女子道:“那么,为什么我听说当时你先出现在欧阳畏的桃花堡,而后又在天水出现?你能解释么?”
甄世贾忙道:“回主母,属下能解释。”
白衣女子道:“你说!”
甄世贾道:“那次属下是奉主人之命往桃花堡公干,而后折往天水办了一点事,除这次公干外,属下始终没有离开主人身边。”
白衣女子道,“你去桃花堡干什么去了?”
甄世贾郝然强笑,道:“主母知道,属下的……艳芳就是桃花堡的人……”
白衣女子微颔螓首,道:“我明白了,你去天水又是干什么的?”
甄世贾道:“主母知道,属下那徒弟铁英就是天水人。”
白衣女子道:“你是去天水收他的?”
甄世贾道:“是的,主母!”
白衣女子道:“这么说来,你的确没有参与……”
甄世贾截口说道:“属下天胆也不敢欺蒙主母,再说,主母是自己人,属下用得着欺蒙主母么?”
白衣女子一叹说道:“那就算了,我原以为你是个替我出了气,雪了恨的人,谁知道你不是,我这点用心……”
摇摇头,住口不言。
甄世贾愕然说道:“主母是指……”
白衣女子幽幽说道:“说来也全怪我自己不好,当初是我瞎了眼,迷了心,我对他一往情深,他却弃我如敝履,最后利用毒砂毁了我的容颜,心这么狠,手这么辣,我一直想杀他,恨只恨当年我迟了一步……”
甄世贾动容说道:“原来主母是……”
微一摇头,道:“属下但愿当年参与围攻慕容奇,这多年来属下一直蒙主母恩典,如今想想受之有愧,十分不安。”
白衣女子淡淡说道,“你也不必这么想,虽然我知道你不曾参与围攻慕容奇,但是我对你也不会有所改变的。”
甄世贾忙躬下身形,道:“谢谢主母恩典!”
白衣女子摇头说道:“不用跟我客气,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双龙镖局的金大龙,是个十分扎手的人物……”
甄世贾猛然抬头,道:“主母约见他的意思是……”
白衣女子道:“我原怀疑他是慕容奇,我的本意,只要证明他确是慕容奇,今夜这长生殿中就会陈尸一对。”
甄世贾机冷一颤,道;“主母的意思是……”
白衣女子道:“我要跟他拚个玉石俱焚,同归于尽。”
甄世贾道:“主母千金之躯,那是不智之举。”
白衣女子道:“我没有别的办法,你知道,他当世无敌。”
甄世贾笑道:“无敌的人也有躺下去的时候。”
白衣女子点头说道:“是的,他毕竟还是躺在塞外那罗什古刹中成了副朽骨,睥睨武林,纵横宇内,而今安在?看来我不得不感佩当年的那些位,他们不但替我出了气,雪了恨,而且还为当世武林除了大害。”
甄世贾目光凝注,道:“主母,适才那位真不是慕容奇?”
白衣女子摇头说道:“不是,他自己也承认他是金大龙了,慕容奇脸已毁,眼已瞎,而这金大龙颇称俊美,目光炯炯,他怎会……”
甄世贾道:“假如那瞎了眼的金老头是司空神医,这金大龙就有可能是慕容奇!”
白衣女子道;“怎么说?”
甄世贾道:“主母,那司空表有傲夸当世,上追古人的高绝医术,他也几乎有生死人而肉白骨之能。”
白衣女子“哦”地一声,道:“他真那么神么?”
甄世贾道:“事实如此,当年他行医塞外,活人无算,任何疑难怪绝之症,到了他手里那是包医包治……”
白衣女子道:“那的确医术高绝,只是,你以为他是司空表么?”
甄世贾道:“听独孤朋与苗迁说,那金老头除了稍显瘦弱及两眼已瞎外,简直就是活脱脱的司空神医!”
白衣女子沉默了一下,道:“我看不会吧。”
甄世贾突然说道:“主母为什么先擒后纵之?”
白衣女子摇头说道:“我可怜他是个瞎了眼的老弱人……”
忽地一顿,沉声接道:“你是责备我,还是怀疑我?”
甄世贾一惊忙道:“主母明鉴,属下不敢。”
白衣女子冷哼一声,倏地柔声说道:“也许我放错了人,没想到如今有这么多麻烦,怪只怪当初那几位没杀了司空表灭口。”
甄世贾笑道:“属下听说那些位当初也没打算让他活。”
白衣女子愕然说道:“这话怎么说?”
甄世贾道:“有人以阴柔掌力伤了他的内腑。”
白衣女子“哦”地一声,道:“这就是了,司空表是个不会武的人,当初既有人以阴柔掌力伤了他的内腑,他就绝难活三天,那么如今又何来一个神医司空表?”
一顿接道:“你听谁说的?”
甄世贾忙道:“年前在酒楼上有两个江湖人……”
白衣女子道:“你可记得他两个长得什么模样?”
甄世贾道:“是井立听见……”
白衣女子道:“那么我问问井立……”
转向侍婢,道:“传井立来此见我!”
那侍婢还没答应,甄世贾已然接口说道:“回主母,井立与莫庸公干去了。”
白衣女子“哦”地一声,道:“真巧,那就等他们回来后再说吧!”
甄世贾忙答道:“是,主母。”
顿了顿,接道:“主母,那金大龙假扮慕容奇是什么意思?”
白衣女子道:“一则他怀疑你是当年参与围攻慕容奇之人,二则他要为司空表报仇雪恨,但他不便以金大龙的身份来……”
甄世贾道:“属下斗胆,主母既知他是金大龙,就不该放他离去。”
白衣女子道:“你要我怎么办?擒他,我不可能是他的对手,跟他拼个玉石俱焚,同归于尽,他又不是慕容奇……”
甄世贾道:“然而属下以为总不能任他这么猖獗下去。”
白衣女子道:“那么你说该怎么办?”
甄世贾道:“属下有个一举两得的办法,只不知主母……”
白衣女子道:“你说!”
甄世贾道:“主母领着属下等折回长安调开龙金大,劫掳金老头,那一方面可以查知他究竟是不是司空表,另一方面也可以用他逼使金大龙就范。”
白衣女子道:“办法倒是好办法,只是我看不必。”
甄世贾道:“主母明示!”
白衣女子道:“金大龙曾跟你约定过,从此不过问咱们的事,他替司空表报仇也不会找到咱们头上来,他更是个极为扎手的人物,既如此,咱们何必招惹他,无端树此强敌?”
甄世贾道:“可是,主母,他有可能是司空表!”
白衣女子呆了一呆,道,“你认为他是么?”
甄世贾道:“属下只敢说有八分可能,剩下的两分还需要查证。”
白衣女子道:“对付一个瞎了眼的瘦弱老人……”
甄世贾道:“主母,司空表虽然不会武,但他有一身生死人肉白骨的医术,他有办法治愈自己的伤势。”
白衣女子呆了一呆,道:“他不会武,怎会知道有人用阴柔掌力伤了他?”
甄世贾道:“这个……也许他是深藏不露……”
白衣女子点了点头,没说话。
甄世贾接着说道:“再则也由他口中可以知道那慕容奇是否……”
白衣女子一点头,道:“有理,天一,传令下去,人手全部折回长安。”
甄世贾满脸堆笑,应声欲去。
蓦地,一条人影飞掠射进长生殿,那是阳怪井立。
他落地躬身,道:“禀主母,主人有谕,不必去长安了!”
甄世贾一怔,白衣女子讶然说道:“主人有谕?他来了么?”
“是的!”井立恭声禀道:“属下适才公干回来,在半途遇见主人……”
白衣女子道:“如今呢?”
井立道:“主人吩咐属下后就走了,不知道往哪里去了。”
白衣女子道:“他怎么知道我要带着人折回长安?”
井立道:“回主母,主人神人……”
白衣女子道:“他为什么不让折回长安?”
井立道:“回主母,主人说双龙镖局已然空了,金大龙父子三人也已他去了……”
“他去了?”白衣女子道:“知道上哪儿去了么?”
并立道:“回主母,兰州桃花堡。”
白衣女子讶然道:“他怎么知道……”
井立道:“属下适才说过,主人神人。”
白衣女子道:“那么,他到桃花堡干什么去了?”
井立道:“想是他怀疑那欧阳畏是当年围攻……”
白衣女子忙道:“没有人通知欧阳畏一声么?”
井立平静地道:“回主母,那是欧阳畏自己的事,桃花堡跟主人无关。”
白衣女子“哦”地一声道:“那么欧阳畏不是……”
井立道:“回主母,不是!”
白衣女子一点头道:“好吧,井立,我问你,半年多前可有两个酒客在长安酒楼道及有人用阴柔掌力伤了司空表事?”
甄世贾神色忽地一紧。
井立毫不犹豫点了头,道:“是的,主母,确有这个事。”
甄世贾神情松了,满脸是讶异神色。
白衣女子道:“可知那两个人是什么来路?”
井立道:“事跟咱们无关,属下没留意。”
白衣女子道:“可记得那两人什么长像。”
井立摇头道:“属下记不得了。”
白衣女子默然不语,半晌忽道:“天色不早,传话下去,咱们该走了。”
井立与甄世贾一起躬下身,“是!”
白衣女子带着侍婢袅袅向里行去。
井立与甄世贾恭谨躬身相送,一直到看不见白衣女子的身影,方始站直了腰,抬起了头。
甄世贾望着井立不安地一笑,方待说话。
井立突然冷冷说道:“别谢我,要谢该谢主人,要不是主人隐身长生殿听见你跟主母的说话,今夜你就难免泄底,以后口风紧些,说话小心点,别替主人惹麻烦。”
话落,径自转身而去。
甄世贾怔在那儿,脸上的表情难以言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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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桃花玄阵 宝鸡,是个交通枢纽,重要城镇,它西通天水、兰州,南通四川、云贵。
秦汉隋唐都建都于西安咸阳达千余年,宝鸡是通陇蜀的要塞。
在宝鸡县东十五里处,有条溪,叫潘溪,那是个渭水上游的一支。
大晌午的时候,有个中年青衫客风尘仆仆,顶着大太阳,步履若飞地沿着潘溪疾走。
这地方很开阔,也很静,沿溪之路是小径,罕见行人,所以很静,除了流水淙淙外,别的几乎听不到了什么。
山在远处,这儿除了溪旁的两座庙,一块巨石,及石旁一株华盖般大树外,也难看见什么。
行走间,青衫客有意无意地向着溪边巨旁那棵大树上投过一瞥,想是他烈日下行向往阴凉,但可能他要急着赶路,所以脚下并未稍停。
然而,事与愿违,他不得不停下脚步——一个怪声怪气的话声,那枝叶茂密、华盖也似的大树是透射下:
“捧腹笑呵呵,
世上愚人多,
清凉夜晚他不走,
日头底下忙奔波……”
哼了一声,接道:“我老人家倒要看看是谁那么傻,小子,站住!”
青衫客并未有半点惊异,却只一皱眉便停了步。
这里,枝叶微动,一团肉球自树顶坠下,直向树下那方巨石落去,这一下要是摔着——
而,那团肉球轻轻地落在了巨石上,再看时,令人喷饭皱眉,那是个五尺不到的矮胖老者,肿肿的两颗眼,圆圆的一颗鼻子,鼻梁上架着一副老花眼镜,偏他一副儒生文士打扮,手里握着一册书,但却边幅不修,胡子老长,头发蓬松,那袭儒衫既黄又黑,既宽又大。
青衫客眉锋又复一皱,那矮胖老者一咧嘴,叫道:“乖乖,这石头好烫,真不知当年姜夫子是怎么坐的!”
两肩一晃,站了起来,的确,高不及五尺,儒衫下摆已扫着了脚面,青衫客不禁失笑。
这一笑,笑得矮胖老者瞪了眼:“咄,小子,面对长者竟敢无理,笑什么?”
青衫客笑容微收,没有说话。
矮胖老者喝道:“小子,你聋了?”
青衫客突然说道:“张口小子,闭口小子,这就是长者之理么?”
矮胖老者一怔道:“原来你不是真聋……”
青衫客道:“老人家,真龙飞上天了。”
矮胖老者又呆了一呆,道:“小子,好一张油嘴,看不出你小小子年纪竟然敢反口责问我老人家,难不成你想跟我老人家……”
青衫客:“老人家,我今年近三十了,一个近三十的人,难道分不清是非么?”
矮胖老者道:“小子,你说谁是谁非。”
青衫客:“若以我看,自然是我是老人家非了。”
矮胖老者道:“小子,有说么?”
青衫客道:“自然有。”
矮胖老者道:“说说看。”
青衫客道:“我走路走的好好的,老人家无端出声喝止,且张口小子,闭口小子,谁是谁非该很明显了。”
“有意思!”矮胖老者咧嘴一笑,旋即绷起脸摇头说道:“以我老人家看,不是的是你而不是我老人家……”
青衫客“哦”地一声道:“老人家想必也有说,请说说看。”
矮胖老者道:“我老人家本来树荫睡大觉,正梦神人授五色之笔,不料你小子由此路经过,横扫一眼吵醒了我老人家的好梦,这还情有可原,最不可原谅的是,我老人家怜你日头底下赶路,你却装聋作哑,不理不睬。”
青衫客道:“说完了么?”
矮胖老者道:“说完了,很够了。”
青衫客淡淡一笑道:“对老人家这番说法,我置评八字。”
矮胖老者道:“哪八字?”
青衫客道:“无理取闹,强词夺理。”
矮胖老者老眼一瞪,道:“小子,你怎么说?”
青衫客道:“我这个人好话向来不说第二遍。”
矮胖老者沉默了,老眼凝注好半晌,突然以手搔头,先是嘿嘿而笑,继而呵呵大笑:“有意思,你小子越发地有意思了,我老人家活了这么大把年纪,还没有人敢如此这般地当面数说我老人家的不是,那也难怪,因为你小子不知道我老人家是谁,有道是:不知者不罪……”
青衫客道:“倘若老人家无理取闹,我要告辞了。”
他便要拱手。
矮胖老者手中书一摆,突然喝道:“小子,慢着!”
青衫客放下了手,道:“老人家还有什么教言?”
“教言?”矮胖老者咧嘴笑道:“知书达理,小子更有意思了,听着,小子……”
顿了顿,接道:“你小子是我老人家生平所见遇长者不亢不卑,会说话,敢说话的第一人,所以我老人家打算……打算……”
干咳两声接道:“总之,我老人家打看见你的第一眼就喜欢你,如今嘛,我老人家打心窝里更喜欢你,所以,所以,所以……”
又干咳了两声,然而青衫客接了口:“老人家有话何妨直说,找还急着赶路。”
“咳,咳,”矮胖老者又咳了两声,推了推老花眼镜,道:“说得是,说得是,我老人家就干脆说吧,你小子姓什么,叫什么?”
青衫客目光一转,道:“老人家,我姓金,叫金大龙。”
矮胖老者点头说道:“噢,噢,金大龙,金大龙……”
眉锋一皱,凝目不语。
金大龙道:“老人家,有什么不对?”
矮胖老者突然开口说道:“小子,这是你的真姓真名么?”
金大龙道:“老人家,我有报假名的必要么?”
矮胖老者道:“说得是,没有,没有……”
接问道:“你小子是哪儿人?”
金大龙道:“塞外!”
“塞外?”矮胖老者微愕说道:“你小子如今是回家去?”
“不!”金大龙道:“我早就搬了”
“搬了?”矮胖老者道:“那么你小子如今是由哪儿来,往哪儿去?”
金大龙道:“我由长安来,要到兰州去。”
“长安?”矮胖老者一怔道:“你搬到了长安?”
金大龙道:“是的,老人家!”
矮胖老者道:“你小子在长安是干什么的?”
金大龙道:“我做生意……”
矮胖老者一摇头,不胜惋惜地道:“那股铜臭糟塌了你,小子,你到兰州去干什么?”
金大龙道:“买货。”
矮胖老者又摇了头,道:“终日为孔方奔波,可惜,一块好材料……”
接问道:“小子,你还有亲人?”
金大龙微皱双眉,道:“一家三口,除我外还有家父,舍弟。”
矮胖老者道:“令弟多大了,可以照顾生意么?”
金大龙道:“快二十了,我出门时生意由他照顾。”
矮胖老者一咧嘴,拍了一掌,道:“好极了,那就好办多了。”
金大龙道:“老人家,什么事好极了,什么事又好办多了?”
矮胖老者干咳两声道:“我老人家有件事儿想跟你商量商量,不知道……”
金大龙道:“老人家请说。”
矮胖老者道:“以我老人家看,你小子也学过武,对不对?”
金大龙道:“老人家目力如神。”
矮胖老者嘿嘿一笑,道:“我老人家的眼力敢夸是当世之最。小子,凡是学武的人,都嗜武如命的,对不对?”
金大龙道:“老人家又说对了。”
矮胖老者摇头晃脑得意地道:“我老人家料事向来八九不离十,小子,那么你想不想再上一层楼,百尺竿头再爬一步?”
金大龙道:“当然想,只可惜名师难求。”
矮胖老者笑得两眼眯成一条缝,道:“小子,我老人家愿意给你找一位名师,你愿不愿意?”
金大龙道:“何止愿意,我更感激,只是我要看看那位名师是谁?”
“自然,自然!”矮胖老者将头连点地笑道:“买东西也得先看货……”
好譬喻!
他接着说道:“我老人家给你小子找的这位名师,论文,他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上识天文,下识地理,三教九流,诸子百家,他是无所不通,无所不精,论武……”
他吸了一口气,道:“大可以为帅为将,安邦定国,小可以纵横四海,睥睨八荒,打遍天下能胜过他的几乎没有……”
金大龙道:“确是旷世奇才,难求之名师。”
矮胖老者咧嘴笑道:“小子,你看如何?”
金大龙道:“老人家说了半天,我至今犹不如老人家说的是谁?”
矮胖老者脸色一整,手中书一指自己鼻头,道:“小子,说了半天他就是老人家我!”
金大龙一怔,道:“原来是老人家你……”
矮胖老者瞪着眼,道:“小子,你看如何?”
金大龙沉吟了一下,道:“老人家适才所说,丝毫没有夸大么?”
“那什么话?”矮胖老者老脸一板,道:“你小子可以到武林各个角落里去打听打听,我老人家虽然其貌不扬,边幅不修,可是一身一肚中的真才实学,有道是‘人不可貌相’,像貌长得好又有什么用,胸无点墨,身无长技,那只是绣花枕头一个……”
“老人家!”金大龙截口说道:“既如此,象你老人家这般名师,的确是当世难求,我该是求之不得,哪有不愿意之理……”
矮胖老者一怔喜忙道:“小子,这么说你是……”
“别忙,老人家!”金大龙道:“我先请教,在众生之中,老人家为什么独选上我?”
矮胖老者道:“这不难解释,因为你小子是块璞玉,百年难求的上上之选好材料,唯独我老人家有这种眼光,我老人家生平爱才,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至今没找着中意的材料,深恐一肚子学问,绝技随着我老人家进棺入土失了传,另一方面,人我老人家避开大路,在这渭水之旁大树上纳凉打盹,可巧你好走上了这条路,这更证明你小子跟我老人家有缘,既是如此,我老人家岂肯失之交臂,当面错过……”
金大龙道:“原来如此,只是……我今年近三十,求师也不下数十次,但结果没求到一个,那是因为……”
矮胖老者截口道:“碌碌之辈,庸才,那些人怎么配称师?”
金大龙点头说道:“老人家只说对了一半,其实也是我过于苛求……”
矮胖老者道:“事关自己前途,自该苛求!”
“不,老人家!”金大龙道:“我所谓苛求,那是因为我每求师必提出一个条件!”
矮胖老者“哦”地一声道:“条件,什么条件?”
金大龙道:“凡是我所求之前,必须经过我的考试,无论文武,要能胜过我的才算有资格做我师,否则……”
矮胖老者道:“那是自然,连你胜不过还称什么……”
一怔瞪目,接道:“小子,莫非你有意考考我老人家?”
“是!”金大龙点头说道:“事关我的前途,也是我的条件,尚请老人家……”
矮胖老者突然仰天大笑,指着金大龙道:“我说你这小子真的很有意思,居然考起我老人家来了……”
金大龙道:“老人家,难道不行么?”
矮胖老者笑得带喘,连眼泪都笑出来了,他一边举袖擦泪,一边摇头说道:“不是不行,而是我老人家只听说有老师考徒弟的,却没有听说有徒弟考老师的,你考别人还可说,要考我老人家那未免太以……”
金大龙道:“我不勉强,如若老人家不愿意那就算了。”
矮胖老者两眼刚瞪,金大龙接着又是一句:“其实,人若是真实学,又何怪一个考字?老人家以为然否?” 矮胖老者将头连点,道:“然,然,小子,算你行,我真真算得上我老人家首遇,小子,我老人家答应,你考吧!”
金大龙道:“话说在前头,要是老人家连我都不如,可得放我走路!”
矮胖老者道:“那是自然,我老人家不但马上放你走路,而且反过来给你小子叩头,对你小子执弟子之礼……”
金大龙道:“那我不敢当……”
矮胖老者道:“我老人家一定要……”
金大龙神色一动,道:“这样吧,头不必叩,弟子之礼我也消受不起,请老人家答应我一个条件,以后,但不一定什么时候,我再碰上老人家时,只要老人家据实答我三问就行了。”
矮胖老者一怔说道:“小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金大龙道:“老人家别问,只要你点头答应就行了。”
矮胖老者满脸诧异地一点头,道:“好,就这么说,我老人家点头答应了,可是,小子,你若不比我老人家强,你可要……”
金大龙道:“我立即行大礼,拜老人家为师就是!”
矮胖老者一喜道:“小子,须眉七尺昂藏躯……”
金大龙道:“言出如山大丈夫!”
矮胖老者一拍手,道:“好,小子,想怎么考你就怎考吧!”
金大龙微微一笑,道:“我先在文事一途考考老人家……”
目注矮胖老者手中书册,接道;“老人家手里拿的是什么书?”
矮胖老者一摇头,道:“普通的书我老人家已是应读尽读,从古至今唯有本书我老人家没有看过,只要读完这—本,我老人家就是读遍古今书籍了,小子,这本书你不会读过的。”
金大龙淡淡说道:“老人家,读书固然要求多,但食而不化并无大用,也许老人家手中那本书是我所读的书中之一册也说不定……”
矮胖老者摇头道:“小子,这绝不可能,这本书据我老人家所知,世上未曾有人读过,也没有人能读,所以你小子……”
金大龙道:“老人家,说说何妨?”
矮胖老者凝目良久,微一点头,道:“好,小子,这是书经!”
金大龙倏然笑道:“书经载上古唐虞三代之事,故曰尚书,上世遗书,孔子删而序之,断自唐虞凡百篇,孔子叙书,始自唐吴者,以其运中天,治化隆焉,后遭秦火,百篇亡缺,汉伏生壁藏之,独得二十八篇,泰誓一篇,武帝时河内女子所献,合为二十九篇,及鲁共王坏孔子故宅,于壁中得古文尚书诧语蝌蚪文字,孔安国作传义,定为五十八篇,凡二万五千七百字,此人人均会涉及,老人家怎么说今世尚无人读过?”
矮胖老者静静听之余,脸色连变,金大龙把话说完,他立即动容说道:“好小子,你知道的不少,我老人家老实对你说吧,这是‘三坟’中的‘山坟’!”
金大龙“哦”地一声,道:“那确实没有人读过,不过,老人家,你纵然读启遍三愤五典,八索九丘,只能算第二人……”
矮胖老者道:“小子,谁是第一人?”
金大龙道:“就是老人家口称小子的我!”
矮胖老者一怔,倏而失笑,道,“小子,别吹,我老人家被你吓不到的……”
金大龙微一摇头,道:“但是真才实学,何必吹,老人家,你是刚开始看‘山坟’?”
矮胖老者一点头,道:“不错‘山坟’已读及半,就这一半已可傲夸……”
金大龙道:“那老人家在我面前就不足傲夸,三坟一日山坟,乃伏曦氏本山坟而作山易,二曰气坟,乃神农氏本气坟作归藏易,三日形坟,乃黄帝本形坟而作乾坤易,少吴、颛顼、高辛、帝尧,帝舜之书为五典,谓父子亲,君臣义,夫妻别,长幼序,朋友信,至于八索九丘,淮南子曰:八泽之志为八索,九州之志为九丘,这老人家知道么?”
矮胖老者瞠目良久良久,始憋出一句:“这!我老人家不知道!”
金大龙笑道:“所以我说老人家只能算第二人。”
矮胖老者,满脸红熟中透着惊骇,道:“小子,你今年多大……”
金大龙道:“近三十了。”
矮胖老者道:“便是你呱呱坠地那天起就读书……”
倏然一笑,道:“是了,正如你小子适才所说,你读的书不多,可是……”
金大龙道:“差不多,但并不见得比你老人家少。”
矮胖老者脸色一变,道:“小子,你……”
金大龙道:“老人家若不信,尽可于所读过之书中任选一册,我不但可以背,而且可以倒背!”
矮胖老者一怔,道:“小子,你可别……”
金大龙截口说道:“老人家尽可试试!”
矮胖老者一点头,道:“好小子,你就给我老人家背背书经。”
金大龙笑了笑,道:“世人均会涉及之书,这有何难……”
一顿,扬声果然由后往前地倒背起来,片刻之后,他不但无定遗漏,而且停也未停一下。
“够了,小子!”矮胖老者脸色凝重地突然接口道:“不用再背,我老人家算是服了你,这得来不易的名号也可以……”
金大龙忙道:“老人家,文虽试过,还有武,倘老人家这般经不起打击,一颓若此,我就不敢再试了。”
矮胖老者一点头,道:“对,文虽不行还有武,这武之一途,就算你小子生下来便习武,至今也不过近三十年,我老人家还有一半为师的希望,小子,你说怎么考吧!”
金大龙道:“老人家在未试之前,请先听我奉劝几句,老人家成名多年,也必是当世之高人,应该知道人生在世要经得起打击,而且要屡仆屡起,百折不挠……”
矮胖老者凝目说道:“听小子的口气,好像我老人家必输无疑。”
金大龙摇头道:“那也不一定,无论是谁,都应该胜不骄,败不妥,也许适才那几句是我的自勉也说不定……”
矮胖老者道:“小子,别尽说场面话了,怎么个考法,说吧!”
金大龙道:“我遵命,听老人家说在当世之中,能胜过老人家的人没有几个。”
矮胖老者道:“这不是我老人家自吹自擂,而是确实是实情。”
金大龙道:“那好,我站在这儿,任老人家攻三招,倘三招内老人家能碰我一指,摸我一把,我立即……”
矮胖老者叫道:“小子,你说什么?”
金大龙道:“难不成老人家没有听清楚?”
矮胖老者道:“我老人家听清楚了,只是小子,你要醒来说话!”
金大龙淡然笑道:“老人家,光天化日之下,我岂有梦呓之理?”
矮胖老者大叫道:“小子,你好狂……”
金大龙道:“老人家,何妨等试过之后再说!”
“你,小子……”矮胖老者须发俱张,怪叫说道:“你可要……”
金大龙笑道:“老人家奈何这般罗嗦,这些是我自找的,而对老人家来说,这该是求之不得的,对么?”
矮胖老者威态一收,点头说道:“小子说得是,是正中我老人家下怀,小子我老人家也话说在前,要是在三招之内我老人家摸不到你一把,我老人家不但立即叩头送你走,而且我老人家要自断这双手……”
金大龙忙接着说道:“且慢,老人家,我不考了。”
矮胖老者一怔说道:“怎么,你小子是自知过份儿狂傲吹嘘,把话说得太满……”
金大龙摇头说道:“老人家错了,我是为老人家一世英名及后半辈子着想。”
矮胖老者须发猛又一张,道:“小子,那用不着……”
金大龙道:“老人家若执如此,我情愿拜老人家为师。”
矮胖老者哇哇怪叫说道:“小子,别那么委屈,那么你说怎么办?”
金大龙道:“条件我适才已经说过了。”
矮胖老者道:“日后再相逢时,据实答你三问?”
金大龙点头说道:“不错。”
矮胖老者一点头,道:“好,小子,我老人家听你的,你站好了。”
金大龙道:“老人家请只管出手就是了。”
矮胖老者没说话,轻哼一声,自巨石上掠起,横空飘射,一闪而至,单掌一摇,当胸向金大龙抓去。
金大龙没动,但容得矮胖老者五指即将沾衣,身形突然横移尺余,堪堪避过那一抓。
矮胖老者“咦”地一声,叫道:“‘大移挪’,原来你小子是少林……”
一摇头,接道:“不对,少林和尚当中,便连那掌教,他能将这大移挪身法施得如此神化,小子,你是……”
金大龙含笑说道:“老人家,一招已过。”
“不错!”矮胖老者:“你再试试我老人家第二招。”
话落,右掌一晃,左手闪电跟出,手中书前指,飞点金大龙右肋,这一招,距离既近,而且较前招更快,然而,金大龙未看他右掌,而且反迎着他那右掌闪动身形,忽地一声,那本由背后削过,仅差一发。
矮胖老者脸色一变,怪叫说道:“好小子,武当——你怎么又会武当的……”
金大龙笑道:“连我自己都糊……”
“涂”字未出,矮胖老者右掌飞递而出。
金大龙适才是迎着矮胖老者右掌闪身,等于是将一个身形往右掌上碰,如今距离更近,加之矮胖老者一只右掌又是闪电飞递,这招该是万难躲过了。
岂知,理虽如此,事却不然,眼看着矮胖老者右掌便要攫上金大龙衣襟,矮胖老者一句:“小子,任你再滑溜,这回你可躲……”
脸色突变,倏地住口噤声,只因为眼前已没了人影,同时身后左肩上过来一只手掌:“老人家,我在这儿。”
矮胖老者机伶暴颤,面如死灰:“小子,我老人家走眼了,原来你深藏不露……”
霍然旋身,惊骇欲绝地叫道:“小子,你究竟是……”
“老人家!”金大龙截口笑道:我是谁并不重要,也不难知道,重要的是独孤、苗、卞,三位已然离奇地变节移志,老人家身为风尘六奇之首,该弄个明白……”
矮胖老者怪声说道:“小子,你知道我老人家,也认识……”
金大龙截口说道:“老人家请往骊山方向追,便能找他三位,我还有要事待办,不能再耽误了,老人家莫忘了你的诺言,你我后会有期,告辞了。”
话落,拱手,如天马行空,倒射而去。
矮胖老者怔住了,半天喃喃说道;“这小子是谁!这小子是谁……”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这是兰州城的写照。
在中国历史上,兰州一直是西北的关门,它依山向水,地势之高,几与泰山绝顶齐观。
它外郭九门,内城四门,其中以北门最大,南门最雄,北城门内有石额曰:“玉关锁钥”四个大字。
南门楼正对着旧潘府,建筑宏厂,有题匾书:“万里金汤”,东西门楼比较狭小,但皆重楼广阔,高栋飞槽,昔日胡人见此,不能不钦佩中华大邦。
花痴欧阳畏的桃花堡,就在距城二十里处。
苗迁的确没说错,桃花堡一带,红白桃李,绵延十余里,桃花红浪似锦,老远便可看见。
这一天,桃花堡来了一位轩昂的客人,是金大龙。
他仍是一袭青衫,俊美而潇洒。
他站在桃花堡外的桃林边上望那宏伟广大的桃花堡,浅浅地皱着眉头,因为他明显地看出,乍看上去,这是片既美又香的桃花林,而实际上,这片桃花林足抵千百武林高手,是桃花堡铜墙铁壁般屏障,也可以说是桃花堡的机关、大陷井。因为那一株株桃树的排列,暗含九宫八卦,生克妙理。
不谙此道的人一不小心误闯进去,他的人他的命就等于交给这片桃林了,像入了迷阵般走不出来,日子久了,自然非陈尸这片桃林中不可。
当然,要是有人一株株都把它砍了,或者放火把它烧个精光,那又当别论。
可是话又说回来,砍,非惊动堡里的人,烧,自己也绝难幸免。
昔日苗迁能进能出,也真难为了他。
固然,这难不倒金大龙,可是他不能露一点所学,苦就苦在这儿。
正皱眉作难间,他忽有所觉,他听得清楚,眼前这片既深又广的桃花林内,依稀地传出声声嬉笑,似乎是有女子在林内追逐嬉闹。
这就好办多了。
他双眉一扬,方要迈步,忽地一声,一线银光映日生辉,透林射出,一声轻响落在他身旁。
转眼一看,金大龙不由一怔,那竟然是一柄若秋水,精光四射的短剑,不如说它是匕首,因为它长仅尺余。
金大龙迟疑了一下,俯身把它捡了起来,拿在手中仔细看了看,他动容之余不禁一阵诧异。
他是大行家,一眼便看出这柄匕首极其名贵,而且来头之大吓人,匕首本身之其薄如纸,犀利断发不说,单那柄上所镶的明珠,及柄上镌刻三个小字“肃王府”就价值连城。
这是肃王府之物,既是肃王府之物,怎么落在欧阳畏这桃花堡中的姬妾手中。
他想了半晌没想通,目光转处,他将匕首藏进袖内,举步进了桃花林。
站在林外,清香阵阵,一进林中,浓香更醉人。
自那柄匕首射出后,林内就一片寂然,没再听见那阵阵甜美悦耳的嬉笑之声,这,使他至今弄不清楚,那柄匕首是射他的,还是无意中误射出林的。
要说是射他的,欧阳畏的姬妾人人都有一身不俗所学,手法不可能那么差,不可能这般失准。
要说是误射出林的,怎至今没有人找寻。
然而,进林不到两丈,对面传来了一阵轻盈而杂乱的步履声,金大龙心中一跳停了步。
紧接着,令人眼花缭乱,美不胜收,桃花也稍逊几分,桃林深处转出四个千娇百的俏佳人。
那四位,一个个国色天香,美艳绝伦,令人不得不暗叹欧阳畏艳福之深,他果然尽揽天下美色于身侧。
那位,各着白、红、黄、紫四色衣裙,如蝴蝶穿花,步履轻盈,体态婀娜,此时此地,几令人有置身蓬莱之感。
那四位,穿白衣的美而清奇,穿红衣的有点娇冶,穿黄衣的带狐媚,穿紫衣的更眉含淫荡。
金大龙一眼便看出那位白衣姑娘正而不邪,为此,他也暗暗诧异她怎么会委身在这桃花堡中。
而,同时,那四位也发现了眼前站着个大男人,几声娇脆惊呼,玉手纷掩檀口,再一看这大男人,人俊美,更潇洒,那三位惊骇之色尽扫,美目转处,换上了一脸的惊喜神色,未语先笑,那姿态,倾城又倾国:“喂,你,你这个野……人是干什么的?”
是那位红衣人儿发了话。
金大龙微微一笑,道:“姑娘,有劳动问,我是个远来的不速客。”
黄衣人儿接着发了第二问:“你是谁?”
金大龙道:“姑娘,我姓穆……”
紫衣人儿道:“你闯我们桃林里想干什么?”
金大龙含笑说道:“姑娘别误会,我无意闯桃林,事情是这样的,我这个人生性爱花,尤酷爱异种,听说兰州有座桃花堡,异种桃花远近驰名,所以我不远千里而来,一为欣赏,一为拜访堡主商量件事……”
红衣人儿眨动着美目,道:“这么说来,你是来拜访我们堡主的?”
金大龙含笑点头,道:“是的,四位姑娘是……”
黄衣人儿道:“我姐妹是堡主的人,你要见他有什么事儿?”
金大龙道:“原来四位都是欧阳堡主的……”
倏地改口说道:“我想向欧阳堡主求几株异种……”
紫衣人儿道:“你想向他要花?”
金大龙道:“是的,姑娘!”
紫衣人儿摇头说道:“那你找错了地方,找错了人,他爱花成痴,惜花如命,平日我姐妹攀折一朵他都会大发雷霆,发了一阵脾气之后,又像林黛玉似的,荷着锄把花葬在花冢里,一边葬花还一边流泪呢!”
金大龙叹道:“欧阳堡主爱花惜花不下于我,只是姑娘放心,我并不是只向欧阳堡主要,而是我愿以我的珍藏异种交换……”
红衣人儿道:“你也种的有花?”
金大龙笑道:“何止有,恐怕不下欧阳堡主所植。”
红衣人儿“哦”的一声,道:“我只道当世之中只有他那么傻,那么痴,种的花也最多,没想到还有个你竟然比他还傻还痴。”
金大龙道:“姑娘,一个不爱花的人,是永远领略不到那种爱花的情趣的,昔日有位……”
紫衣人儿突然说道:“你从那儿来?”
金大龙道:“姑娘,我来自长白……”
“长白?”紫衣人儿道:“那的确算得上不远千里,只是我没听说过……”
金大龙道:“姑娘,长白有处百花峪,我就是百花峪的主人。”
“百花峪?”红衣人儿道:“顾名思义,那儿的花必然很多。”
金大龙道:“姑娘,百花峪长年清香醉人,触目皆嫣红姹紫。”
红衣人儿道:“都是异种?”
金大龙道:“冰天雪地之中,无一不是当世难求之异种。”
紫衣人儿道:“那说不定还可以……”
金大龙道:“姑娘,什么可以?”
紫衣人儿道:“你不是想跟我们堡主交换几株异种么?”
金大龙“哦”地一声,笑道:“我原说欧阳堡主不会舍不得的,可否请四位通报……”
“慢一点!”红衣人儿道:“你既是来拜访堡主的,为什么站在桃林中……”
金大龙苦笑一声,道:姑娘有所不知,我一进桃林就迷了路……”
红衣人儿一笑说道:“人言好花能令人眼花缭乱,果然不错,你等一等,等我姐妹找件东西后就带你进堡里去。”
转望一直未开口的白衣人儿,道:“十九妹,咱们找找去。”
白衣人儿似是甚吝言语,微颔螓首就要走。
金大龙忙道:“四位要找什么?”
红衣人儿道;“一柄短剑,我姐妹适才在林里扔着玩,不想一个失手射向了林外……”
金大龙翻腕取出那柄匕首,道:“莫非是这一柄?”
白衣人儿神情一喜,忙道:“就是这柄,就是这柄……”
娇靥一红,住口不言,微微地垂下螓首。
这令得金本龙越发地诧异了,像这么一位动辄羞涩的姑娘,怎会是欧阳畏成行姬妄中的一个?
心中诧异,脸上堆笑,他反转匕首递了过去:“既是姑娘之物,就请姑娘收回吧!”
白衣人儿低着头没动,红衣人儿美目一转,道:“十九妹真是,这有什么难为情的。”
伸手接过了那柄匕首,冲金大龙娇媚一笑,道:“谢谢你了。”
金大龙忙道:“姑娘别客气。”
黄衣人儿突然说道:“这柄短剑怎么会被你……”
金大龙忙道:“我适才正在林外观赏,这柄短剑突然透林打出,落在我身侧,险些射中了我,当时把我吓出了一身冷汗……”
红衣人儿向着黄衣人儿递过来一个眼色,道:“二妹,别再多说了,快带这位远方而来的贵客进堡吧!”
黄衣人儿含笑点头,紫衣人儿却忽道:“可是他不在……”
红衣人儿横了他一眼,道:“那有什么关系,他又不是不回来了。”
紫衣人儿娇靥上闪过一丝异采,眉梢挑动,道:“对了,咱们代他招待招待客人……”
金大龙忙道:“既是欧阳堡主不在,我改天再来好了……”
红衣人儿忙道:“我姐妹忝为主人,你那么远跑来,怎么好让你就走,堡中坐坐,喝杯茶等他不也一样么?”
金大龙迟疑道:“这个……”
黄衣人儿道:“你是怕我姐妹不会待客?”
金大龙忙道:“那倒不是,而是,而是……”
紫衣人儿道:“而是什么?怕谁害了你,吃了你?”
金大龙忽然一笑道:“姑娘千万别误会,我绝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我听说桃花堡主除堡主外,都是些姑娘们,我怕不方便……”
“哟!”紫衣人儿媚眼儿一抛,娇笑说道:“原来是为这呀,人家说爱花的人泰半风流,你怎么那么迂腐呀,像我们那糟老头子他……”
红衣人儿一个眼色止住了,她接口说:“你这个人很是难得,只是桃花堡不是等闲地,我看你也不是等闲人,似乎不必拘此俗礼……”
金大龙还待再说,红衣人儿脸色一整已又道:“我姐妹以礼邀客,心地明朗,暗室中自有青天,话说到了这儿,进不进堡那在你!”
金大龙道:“姑娘令我汗颜,请带路吧!”
红衣人儿一喜而笑,道:“这才是,请跟我来。”
拉起白衣人儿转身前行而去。
金大龙向着黄衣人儿与紫衣人儿一欠身,道:“两位姑娘请。”
黄衣人儿娇笑道:“你自请,我姐妹怕你半途跑了,要殿后。”
金大龙倏然失笑,道:“姑娘真会说笑。”
转身迈步行去。
他那颀长的身材,潇洒的风度,看得身后那两位人儿简直是如醉如痴。
在红衣人儿的前导下,东拐西拐了一阵之后出了桃林,抬眼再看,宏伟的桃花堡就座落在十丈外。
堡四周细草如茵,中间一条石板路直通堡门,显得奇清而幽静。
金大龙突然叹道:“人言桃花堡隔世而独立,今日看来,果然不错……”
红衣人儿回眸一笑,百媚横生,道:“比起你的百花峪如何?”
金大龙道:“东北西北,遥遥相对,大漠风沙,冰天雪地,俱皆远离尘世,该各有千秋。”
红衣人儿美目眨动,笑道:“你很会说话。”
说话间已进堡门,那两扇堡门,似乎是永远开着,本来是,外人难进得来,谁又敢?
进堡门,好一片广大的花圃,所植的奇花异卉,端的是美不胜收,欧阳畏也的确不愧有“花痴”的称号。
老远地便可听见阵阵嬉笑,如今再看,令人有置身“大观园”之感,花叶中十余粉黛追逐嬉戏,花面交相映照,人比花更娇,的的确确令人眼花缭乱。
金大龙不禁叹道:“欧阳堡主委实是太懂得享受了……”
红衣人儿回眸一笑,更娇更媚,道:“你羡慕么?”
金大龙道:“事实如此,我不愿否认。”
红衣人儿娇笑说道:“你那百花峪中难道没有……”
金大龙摇头说道:“我那百花峪中数来数去也只有我一个,长年冷冷清清,令人好不孤寂,那种滋味儿……”
红衣人儿道:“为什么不征选几个?”
金大龙道:“试问人间美娇娥,谁肯伴我冰雪中?”
红衣人儿美目中异采闪耀,笑道:“你怎知没人喜欢粉装玉琢的世界?”
金大龙摇头笑道;“难不成会有……”
红衣人儿道:“凭你这俊俏风流人品,只消一开口,那南国红粉,北国胭脂,怕不会挤坏了你的百花峪?”
金大龙笑道:“姑娘好会说笑,果真如此,我愿在百花峪中筑起无数金屋以藏之。”
红衣人儿眨动着美目道:“真的么?”
金大龙道:“姑娘,我句句由衷,字字发自肺腑,怕只怕今生没那么大的福份。”
红衣人儿道:“恐怕在那幢幢金屋中,还要升起炉炉炭火……”
金大龙愕然道:“干什么?”
红衣人儿美目微瞟,极尽娇媚,道:“你不怕冻坏了你那些美娇娘?”
金大龙倏然笑道:“极是,极是,焉得不心疼,姑娘的意思是可……”
倏地住口不言。
红衣人儿目中异采一闪,道;“可什么?”
金大龙忙道:“没什么,没什么。”
红衣人儿美目流转,忽地轻轻地一叹,道:“其实,所谓福份那也半由人为,像我们堡主,他就是终日征选美色,不遗余力,不惜代价……”
一顿忽道:“眼前我这些姊妹们,你看如何?”
金大龙微愕说道:“姑娘的意思是……”
红衣人儿道:“够不够资格住进你所筑的金屋,长伴君侧?”
金大龙忙道:“姑娘莫开玩笑,眼前诸位俱是欧阳堡主所有,有焉能掠他人之美,夺他人之爱,那岂非……”
红衣人儿道:“没人让你掠夺,只问她们够不够资格?”
金大龙道:“姑娘莫要说笑……”
红衣人儿道:“说说何妨?”
金大龙迟疑了一下,毅然说道:“但能有眼前佳丽长伴身侧,此生于愿已足,绝无他求。”
红衣人儿美目中异采暴闪,道:“心里的话?”
金大龙道:“姑娘,我仍是那句话……”
红衣人儿截口说道:“别说了,我相信你,你等着吧,说不定今日在桃花堡你眼前的,有一天会到百花峪你眼前去。”
金大龙刚一怔,红衣人儿已招手娇呼道:“姊妹们,快见见客人!”
她这里娇呼,那早就怔在花间的十余娇娃如大梦初醒,带着淋漓的香汗,扬着声声娇呼,飞一般地奔了过来,一阵茑声燕语围绕身侧,你一言,我一语:“好俊的人口哟!”
“没瞧见,俊俏风流,咱们谁见过……”
“大姐,他哪儿来的?”
“大姐,他姓什么,叫什么……”
婉转娇音盈耳,让人答哪一句?
俱皆人间美色,让人看哪一个?
只听红衣人儿道:“妹妹们,后面去,待会儿再说。”
有了她这一句,粥粥群雌才拥着金大龙往后面行去。
金大龙忙皱眉叫道:“姑娘,这是……”
红衣人儿美目流波,媚笑说道:“别羡慕堡主,我也让你享尽人间温柔风流情趣。”
金大龙忙道:“姑娘,倘若欧阳堡主回来看见……”
“放心!”红衣人儿娇笑说道:“他一两天内回不来的,再说,就是他回来了,你也是须眉七尺昂藏躯,难道还怕他吃了你不成?”
金大龙想想来此的目的,心一横,眼一闭,由她了,可是,他看得清楚,只有那位白衣人儿远远地避在一边,到了后堡,过大厅而不入,金大龙忙道:“姑娘,你要带我……”
红衣人儿道:“我们这儿有个好去处叫温柔乡……”
金大龙猛然想起了苗迁的话,忙道:“姑娘,请等一等,我有话说。”
红衣人儿娇笑说道:“有什么话到了温柔乡后再说不迟。”
要命,金大龙灵机一动,点头说道:“也好,在桃花堡领略过温柔风流情趣,他日回到百花峪,我就不怕那种孤寂冷清了。”
这句话果然有效,红衣人儿一抬手,众娇娃立即停了下来,她眨地着美目,望着金大龙道:“你好厉害,好吧,我陪你到大门坐坐去……”
一挥手,道:“妹妹们,去换换衣裳去,别让贵宾笑咱们桃花堡的人衣衫不整,满身汗味儿。”
有了她这句话,众娇娃立即散去。
这里金大龙略整衣衫,吁了一口大气,道:“多谢姑娘了。”
红衣人儿道:“你这个至为难得,丝毫没有一般男人那种轻薄,很让我佩服,如今你可以放心厅里坐了。”
金大龙赧然一笑,转身往客厅行去。
红衣人儿忽道:“十九妹,你先陪他聊聊,我跟二妹三妹也要换换衣裳去。”
白衣人儿一惊忙道:“大姐,这……”
红衣人儿笑道:“这有什么好怕的,他又不会吃人,你没见过,他比老头子不知道要好多少呢!”
说着,带着黄衣人儿与紫衣人儿迳自向后行去。
白衣人儿站在那儿,象要掉泪。
金大龙迟疑了一下,道:“姑娘请!”
白衣人儿似乎横了心,咬了牙,双眉一扬,转身向客厅行去,大厅中坐定,白衣人认有儿闭着樱唇沉默着,两眼也不敢直视金大龙。
做主人的如此这般,做客人的只有没话找话,金大龙轻轻咳了一声开了口,发了话:“我还没请教,姑娘贵姓?”
白衣人儿忽地一整脸色道:“不敢,我姓祝,叫祝华。”
金大龙道:“原来是祝姑娘……”
白衣人儿祝华突然反问道:“你贵姓?”
“祝姑娘怎么忘了?我姓穆。”
祝华目光一凝,道:“你真姓穆?”
金大龙一震忙道:“是的,祝姑娘,难道这还会有什么不对么?”
话一旦谈开,祝华显得自然多了,落落大方,仪态美好,十足的大家闺秀风范,她淡淡说道:“我觉得有点不对,以我看你不姓穆。”
金大龙“哦”地一声强笑说道:“那么,以姑娘看,我该姓什么?”
祝华道:“以我看你该姓金。”
金大龙一惊忙道:“祝姑娘说笑了,姓氏……”
祝华截口说道:“以我看,你也不是来自长白百花峪,而是来自长安双龙镖局,对不对?”
金大龙好不心惊,道:“姑娘恐怕看错人了!”
“是么?”祝华浅浅一笑,道:“昨天有人自远方来,欧阳畏接待他的时候,他告诉欧阳畏长安双龙镖局金大龙已往桃花堡来了,可巧今天就来了个自称姓穆,来自长白百花峪的你。”
金大龙心中震动,笑道:“祝姑娘,那金大龙可能还没有到。”
祝华道:“这儿就我一人在,她们无意中给了我这个机会,你不必担心什么,也别让我错过。”
事到如今,由不得他不承认,金大龙暗暗功凝双臂,他准备在必要时对这位祝华下手,然后他含笑说道:“祝姑娘高明,我承认了。”
祝华美目异采飞闪,神情一喜,旋即淡淡说道:“也许你正准备杀我?”
金大龙一震摇头说道;“不,姑娘,我跟姑娘无怨无仇,但为了我自己来此的目的,必要的时候我只有出手制住姑娘。”
祝华道:“必要的时候?”
金大龙点头说道:“是的,那全在姑娘,我看姑娘无论人品气质,都不同于欧阳畏的其他姬妄,该是位不肯同流合污者,不过,如果我万一看错了……”
祝华娇躯微颤,摇头说道:“你没有看错,昨天我听到了来人跟欧阳畏的谈话,昨夜我一夜没合眼地祷告上苍,我把你当成了我出桃花堡的希望,果然今天你来了……”
金大龙道:“我自见姑娘第一眼,一直在为姑娘扼腕,如果我所料不差,姑娘该是肃王府的人。”
祝华微微点头,道:“你没有料错,也难得细心地看出来了,是由那柄短剑上看出来的么?”
金大龙道:“是的,姑娘,那柄短剑极其珍贵,不是一般民家及当今武林中任何一人所能有,尤其那剑柄上刻着肃王府三个字。”
祝华娇躯一阵轻颤,悲声道:“天可怜我让你来了,天可怜我也让你拾到了那柄短剑,接下来的,该是你能不能,愿不愿帮我的忙了。”
金大龙道:“姑娘,我愿意,我也能帮这个忙。”
祝华道:“真的?”
金大龙道:“我愿意告诉姑娘,欧阳畏有八分跟我是敌非友。”
祝华美目一合,两串晶莹泪珠扑簌坠下,道:“那我就放心了,听说他们很怕你,那我也就有出桃花堡的希望了。”
金大龙倏转话锋,道:“姑娘是肃王府的那一位?”
祝华举袖拭泪,抬头说道:“说来我只能算是半个肃王府人,我家在襄阳,家父就是襄阳的知府……”
金大龙“哦”地一声道:“原来姑娘是祝黄堂的千金。”
祝华凝目问道:“你知道家父?”
金大龙点点头说道:“祝黄堂人耿直不阿,为官清正廉明,是百姓心目中的青天,是武林钦敬的好官。”
“谢谢你!”祝华道:“家父自幼把我许给肃王府的独子小王朱英,我虽尚未过门,但经常到肃王府来玩,这一次我来了之后,没住三天,夜里就被人掳了此地,欧阳畏他把我纳为第十九个姬妾,只是我尚未被他……”娇靥飞红,倏地住口不言。
金大龙长吁一口大气,道:“这总算不幸中之大幸!”
祝华低着头低低说道:“话虽这么说,但我一人……”
金大龙道:“姑娘放心,这件事既被我碰上,我总会将姑娘平安地送回肃王府就是!”
祝华猛抬螓首,道:“大恩不敢言谢,我会记住的,也容来生结草卸……”
金大龙含笑截口说道:“举手之劳,何敢以为恩,姑娘不必耿耿于怀,我以为你对我谈时间不多,利用这难得的机会,我有件事向请教姑娘,还请姑娘……”
“你说吧!”祝华道:“我才来没几天,对桃花堡知道的不多,但凡是我所知道的,我无不详言就是。”
“多谢姑娘。”金大龙道:“请问姑娘,姑娘口中的那位来人,是何等样人?”
祝华道:“是个瘦瘦高高的老头儿,面目有点阴沉,我看他有一身很好的武学。”
金大龙想了想,道:“欧阳畏怎么称呼他?”
祝华道:“欧阳畏称他为莫爷!”
金大龙两眼一亮,笑道:“莫庸,是他了。”
祝华道:“你认识?”
金大龙点头说道;“姑娘,此人是武林邪魔阴阳二怪中的阴怪,姓莫名庸,我知之颇详,姑娘,他什么时候走的?”
祝华道:“来人来后,欧阳畏在密室中接待他,说完了话就走了,欧阳畏还亲自送他出堡门。”
金大龙沉吟了一下,抬眼说道:“姑娘可知道那劫掳姑娘的是谁么?”
祝华摇头说道:“不知道,不过绝不会是欧阳畏本人。”
金大龙道:“怎见得不是他?”
祝华道:“欧阳畏本人矮胖,那人却颇为瘦削。”
金大龙道:“果是这样,那不会是他本人了,只是这桃花堡中的男人,只有欧阳畏一个,这又会是谁……”
抬眼接道:“姑娘可知道那人是男是女?”
祝华道:“你怀疑这些姬妾?”
金大龙点头说道:“是的,姑娘,欧阳畏这些姬妾,看得出来人人都有一身不俗的武学,她们有可能……”
祝华摇头截口说道:“这不可能,那人虽然是蒙着面,但我一看就知道他是男非女,而且他还有胡子。”
金大龙道:“那就不会有欧阳畏的这些姬妾了。”
皱眉说道:“这会是谁……”
旋又抬眼接道:“姑娘,欧阳畏跟附近的什么人有来往么?”
祝华摇头说道:“不知道,在我被掳来桃花堡这几天内,并没有看见有什么人来找欧阳畏,问问她们也许知道。”
金大龙道:“可惟这种话不能问她们……”
顿了顿,接道:“姑娘,欧阳畏哪里去了?”
祝华摇头说道:“今天一太早出了门,不知道亡哪去了”
金大龙道:“听那位穿红衣的姑娘说,欧阳畏今天不回来。”
祝华道:“那也许欧阳畏交待过她,我却不知道。”
金大龙沉默了一下,改了话锋,道:“姑娘被掳来桃花堡多久了?”
祝华道:“算算有五天了。”
金大龙道:“我看姑娘也会武。”
“是的!”祝华道:“那是我自小跟着朱英学的,朱英有一身很好的武艺,而我则是时学时辍,所得没有他的二三……”
金大龙道:“姑娘或谦,小王的武艺是跟谁学的?”
祝华道:“肃王爷给他请的有好儿位武师,专门教授他武学,这些人非一般花拳绣腿的教习可比,人人都有一身真才实学。”
金大龙“哦”地一声,道:“名师出高徒,小王爷的武艺的确不会差……”顿了顿接道:“姑娘既然也有一身所学,桃花堡、肃王府近在咫尺,姑娘为什么不……”
祝华摇头道:“我出不了那片桃林,纵然出得了那片桃林,也脱不了她们的监视,你没见她们总有人伴着我么?”
金大龙道:“如今就没有。”
祝华道:“那是因为你来了她们就把我忘了,而且她们也确有把握我绝出不了那片桃林。”
金大龙脸上微微一热,道:“欧阳畏那片暗含九宫八卦,生克妙理的桃林的确厉害,寻常一点的武林人物,委实是难以……”
祝华道:“你可以进出么?”
金大龙道:“我若不能进出,就不会来了。”
祝华浅浅一笑,转了话锋,道:“刚才那位穿红衣的跟你的谈话,我都听见了,我就所知,欧阳畏的姬妾中,她还不失为一个好姑娘。”
金大龙脸上又复一热,没有说话。
祝华还待再说,厅后佩环叮当,步履响动,人未到幽香先送,祝华连忙递过眼色。
这时,厅后转出了那三们,红衣人儿、黄衣人儿与紫衣人儿,她三位已然换过了一身宫装,云髻高挽,环佩低垂,很显然地,除了沐浴更衣之外,她三位还刻意地修饰了一番,浴罢装后再看,十足地个个人间尤物,当世绝色。
“哟!”黄衣人儿未语先笑,扬起了那欺雪赛霜,滑腻若脂的白嫩柔荑,缓步走向了祝华:“瞧不出十九妹还真行,跟他谈得挺投机的嘛!”
祝华红着娇靥站了起来,低低地叫了声:“二姐!”
红衣人儿巫芳菲则向着金大龙投过深深一瞥,含笑说道:“累你久等了。”
金大龙含笑说道:“那什么话,姑娘如此待客,我只有感到荣幸。”
巫芳菲道:“别跟我说这种话,你没有觉得我跟适才有什么不同么?”
金大龙泰然笑道:“姑娘,我已眼花缭乱。”
巫芳菲眉锋微皱,道:“没想到你也有张不老实的油嘴……”
缓缓走过去坐了下来。
坐定,紫衣人儿望了望金大龙,然后目光落在祝华身上:“十九妹,刚才你跟他谈了些什么?”
祝华平静地道:“没什么,三姐,谈的是他的百花峪。”
黄衣人儿“哦”地一声笑道:“莫非他有意也为十九妹筑上一幢金屋么?”
祝华的脸刹时好红。
金大龙打着哈哈大笑道:“姑娘,我可不愿得罪欧阳堡主。”
黄衣人儿美目轻瞟,含笑说道:“你最好别得罪他,你要知道,十九妹跟我们这些姐妹可不同,她至今犹是……”
巫芳菲美目微横,黄衣人儿一笑住口不言。
祝华却已垂下螓首。
巫芳菲转望金大龙,道:“我现在想跟你正正经经地谈谈……”
金大龙道:“姑娘要跟我说什么?”
巫芳菲道:“谈谈我姐妹的大事。”
金大龙微愕说道:“大事,什么人事?”
巫芳菲道:“在一个女儿家来说,还有什么比她的终身更重要的?”
金大龙一怔,忙道:“姑娘千万别开玩笑,倘使欧阳……”
巫芳菲道:“没人跟你开玩笑,我适才所说的,句句都是真心话,只要你肯要我姐妹,我姐妹会马上……”
金大龙忙强笑说道:“姑娘这是存心要我得罪欧阳堡主?”
巫芳菲道:“昂藏七尺大丈夫,我姐妹都不怕,你又怕什么?”
金大龙道:“姑娘,话不是这么说……”
巫芳菲道:“那该怎么说?”
金大龙脑中一转,道:“姑娘当真要……”
巫芳菲道:“似这等事,难道我还会厚颜跟你开玩笑不成?”
金大龙道:“姑娘令我十分感激,那么,姑娘又将何以对欧阳堡主?”
巫芳菲含笑说道;“面对天下美色,人人都会当之不让,难道你还为他想那么多不成?”
金大龙道:“我跟欧阳堡主无怨无仇,我不能平白无故地夺他的人,这也不是大丈夫行径,所以我要……”
巫芳菲道:“那么我告诉你,他有了我这个十九妹,对于我们这些个,就不会那么重视了,这你明白么?”
金大龙点头说道:“这我明白,不过我请姑娘容我考虑一夜。”
巫芳菲道:“还要考虑么?”
金大龙道:“正如姑娘所说,这是大事。”
巫芳菲一点头,道:“好吧,太勉强了也不好,我这就让妹妹们给你准备住处。”
金大龙忙道:“谢谢姑娘,不必了,我就住在兰州城里,明天我会再来。”
巫芳菲含笑说道:“这么说,你还打算回城里去?”
金大龙点头说道:“是的,姑娘!”
巫芳菲道:“放你出去,你要是明天不再来,跑回了长白去,那我姐妹该怎么办?”
金大龙道:“不会的,姑娘,我还没跟欧阳堡主见面,也还没有讨得几株异种,怎会空手而回。”
“说的是!”巫芳菲点头笑道:“有道是‘既入宝山,岂可空手而回?”“我也相信你绝不会空手而回的,好吧,我放你……”
黄衣人儿忙道:“大姐,你怎么能……”
巫芳菲微一摇头,道:“二妹,这点事都信不过他,咱们还能委身改跟他么?”
黄衣人儿没再说话。
巫芳菲却又说道:“你若现在要走,我送你出桃林。”
金大龙忙站了起来,道:“多谢姑娘,我这就告辞。”
巫芳菲浅浅一笑,转目说道:“二妹、三妹留在堡里,我跟十九妹送客去。”拉着祝华站了起来。
有了她这位大姐的一句话,那两位不敢不听,出了厅,出了堡,最后出了那片桃林。
拱手告辞之际,巫芳菲还说:“明天一早,我自会派人在这儿等你。”
送走了金大龙,巫芳菲拉着祝华转身走了回去。
走没几步,巫芳菲突然停了下来,皱眉前指,道:“十九妹,你看那是什么?”
祝华抬眼循指望去,愕然说道:“落花啊,怎么,大姐?”
不错,左前方地上,桃花成瓣,落了了一地。
巫芳菲摇头说道:“你不知道,这不是好兆头。”
祝华讶然说道:“大姐,这不是好兆头?哪儿没有落花啊……”
巫芳菲道:“十九妹,这些桃花都是堡主不远千里,不惜重资移植来的异种,花儿早开晚谢,真要说起来,花落该在二个月后。”
祝华道:“那为什么它那么早就……”
巫芳菲道:“桃花凋谢非其时,所以我说这不是好兆头,曾记得多年以前就有那么一次花突然早谢了两个月,果然事后就听说武林发生了大凶案。”
祝华道:“大姐,什么大凶案?”
巫芳菲摇头说道:“不清楚,我也没有打听。”
祝华道:“那么,以大姐看,今天这……”
巫芳菲轻叹一声,道:“谁知道又要发生什么事?管它呢,只要不发生在桃花堡里就好。”脸色忽然之间显得很凝重。
祝华没说话,她不知说些什么好,巫芳菲的话,正在使她的心里七上八下,好生不安。
突然,巫芳菲开了口,竟然是这么一句:“十九妹,他是不是金大龙?”
祝华一惊,险些脱口呼出,她强定心神,忙道:“大姐说什么?谁是金大龙?”
巫芳菲缓缓说道:“我说适才那位俊美的姓穆的。”
祝华心中揪的好紧,道:“大姐这是什么意思?”
巫芳菲道:“堡主昨天晚上对我说,这两天有个长安双龙镖局的金大龙要到桃花堡来,此人居心叵测,要我告诉妹妹们特别小心,时刻的防着点,堡主并说,金大龙是个罕见的美男子,而可巧今天来了个俊美的姓穆的。”
祝华惊声说道:“这,这怎么会?”
巫芳菲凝目说道:“十九妹不知道这回事?”
祝华忙抬头说道:“大姐,我不知道。”
巫芳菲淡淡说道:“十九妹,昨天堡里来了客人,堡主在密室中接待他,而当时我发现有人窥听堡主跟客人的谈话,我却装作了没看见。……”
祝华失声说道:“大姐……”
巫芳菲接着说道:“由于十九妹知道这件事,再加上十九妹是被强掳来的,我不以为十九妹不会没想到他可能就是金大龙而不对他说什么?也由于他看见了那柄肃王府的短剑,我更不以为他会不问十九妹些什么。”
祝华机伶暴颤,暗一咬牙,抬掌便击。
而,巫芳菲那条柔荑已落在了她腕脉上:“十九妹,我该谢谢你。”
祝华咬牙说道:“你谢我什么?”
巫芳菲道:“在大厅里,你把我说的那么好。”
祝华骇然说道:“这,这你听见了?”
巫芳菲淡然笑道:“十九妹,你就以为我那么放心让你陪着他么?”
祝华默默不语,但她旋即厉声说道:“算我祝华命……”
巫芳菲截口说道:“十九妹,我的命也未必比你好到那里去,我进桃花堡虽然是我的自愿,但那另有原因,我有不能告人的隐衷,你明白么?十九妹?”
祝华道:“我不明白。”
巫芳菲倏然而笑,道:“十九妹,别跟大姐我施小性子,你想想看,昨天我放过了你,今天我又拉你一起来送他,对于大厅里的事,我一点也没有声张,这还不够么?”
祝华惊诧地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巫芳菲淡然一笑,道:“十九妹,论以前,我跟你一见投缘,我打心底喜欢你,我有个妹妹,她跟你一样年纪,可是……”
眼圈儿一红,她改口接道:“说今天,我跟十九妹你一样地等到了机会,明白么?”
祝华瞪着美目道。“我明白,可是你为什么……”
巫芳菲道:“关于我的一切,十九妹日后总会明白的,现在别问,行么?”
祝华点了点头没说话。
巫芳菲凄然一笑,道:“今天见到了他,我不敢奢求太多,只求他能够把十九妹你送回肃王府,只求他能够帮我……”
倏地住口不言。
祝华却道:“大姐,我明白了几分,那你为什么不早……”
巫芳菲强笑说道:“你我都是个弱女子,纵有一身不俗的武学,可是那跟个成名多年的大男人比总嫌不够,再说,除了我之外,她们十几个跟他都是一条心,所以我只有苦等机会了,而今天终于被我等到了,也许上天怜我……”
哼地一笑,接道:“看那些凋谢过早的桃花,但愿它应在桃花堡……走吧,十九妹,咱们回堡去吧,明天再来等他。”
祝华点了点头,没说话,任巫芳菲拉着往里行去。
甫山桃林,巫芳菲忽地低低说道:“十九妹,他回来了。”
祝华抬眼望去,下意识地心中一紧。
堡西桃林内,大袖飘飘地走出一人,那是个头顶微秃的矮胖老者,长眉细目,眉长的入了鬓,眼细的成了一条缝,只见他脸色十分红润。
自然,他也望见了这两位,脚步一顿,然后长身跨步而至,满脸堆着看上去怕人的笑:“怎么,你两个到桃林去……”
嘴里说话,两眼却直盯着祝华。
祝华不安地低下了头。
巫芳菲却道:“刚替你送走了一个客人。”
矮胖老者一怔,胖脸上掠过一丝诧异,道:“客人!谁?”
巫芳菲缓缓说道:“一个姓穆的,长白百花峪的。”
矮胖老者喃喃说道,“姓穆的,长白百花峪……”
抬眼说道:“他来干什么?”
巫芳菲道:“慕名而来,想跟你交换几株异种。”
“好啊!”矮胖老者忽地笑道:“只是,他怎么走了?”
巫芳菲道:“你不在嘛,人家怕不方便,只好走了,不过这个人跟你一样,爱花成痴,他明天还会再来的。”
矮胖老者“哦”地一声笑道:“那太好了,你看不是……”
巫芳菲道:“我看差不多,有话进去再说吧!”
矮胖老者没答理,却突然仰天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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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宦门侠少 兰州城东北角,有一座广大、宏伟、庄严肃穆的底邸,那就是镇西北的肃王府。
王府,当然够气派的,横匾三个大金字肃王府,门前石阶高筑,巨大石狮对峙,还有四名执戟的亲兵。
就凭这,看上去就吓人,就慑人。
这时候,肃王府前背着手踱来了一名青衫客,自然,他就是金大龙。
他远远地端详了一阵,然后举步走近去。
然而,还没走近十丈,只听一声叱喝:“喂,那百姓,站住!”
一名执戟亲兵奔了过来,当他到了金大龙面前时,金大龙已走近肃王府前五丈,那名亲兵竖着两道眉,一瞪眼,喝道:“你聋了,我叫你站住!”
金大龙停了步,含笑问道:“这位,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那亲兵回手一指道:“你瞎眼?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金大龙抬眼一看,道:“肃王府啊……”
那亲兵怒喝说道:“明知是王府所在你还乱跑,该死的……”
金大龙一摇手,道:“这位,先别乱骂人,你知道我到肃王府来,是来干什么的?”
那亲兵道:“你是来找死的。”
倒转长戟便要扫。
金大龙忙道:“这位,打我不要紧,要是出了事你担待。”
那亲兵手上一缓,道:“打了你还会出什么事?”
金大龙道:“事情大了,至少世子会重重办你。”
那亲兵一怔:道:“你是……”
金大龙道:“我是世子的朋友,来找他的……”
那亲兵凝了目,旋即一声冷笑,道:“据我所知,小王爷没你这么个朋友,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冒认……”
金大龙双手一摊,道:“信不信由你,不信你就打吧!”
那亲兵有了迟凝,半晌始道:“你真是小王爷的朋友?”
金大龙道:“何妨等我见过世子后,你瞪眼看看?”
这该不假了,万一假,到那时再说也不迟。
那亲兵收回了戟,一欠身,道:“对不起,我不知道。”
金大龙大刺刺地一摆手,道:“不知者不罪,替我通报一声去,就说襄阳祝黄堂处来人,要面见世子。”
那亲兵一怔,道:“原来你是……我替你禀报王爷去。”
说着,他转身要走!
金大龙忙道:“慢着。”
那亲兵回身说道:“你还有什么事?”
金大龙道:“我要见世子。”
那亲兵道:“见王爷不一样么?”
金大龙道:“王爷是王爷,世子是世子,你怎么搞的,当了这么多年的亲兵,连这点规矩都不懂?当然是一层一层地往上见。”
倒是挺唬人的。
那亲兵窘笑说道:“对不起,小王爷不在。”
“不在?”金大龙道:“哪里去了?”
那亲兵道:“打猎去了,一大早就出了府。”
打猎?他还有心情打猎?
金大龙呆了一呆,暗生诧异,当即说道:“既是世子不在,我……”
一阵急促蹄声传了过来。
那亲兵忙笑道:“你运气好,怕是小王爷回来了。”
金大龙循声望去,只见五骑快马飞也似地由远而近,直向肃正府驰来,该是了,寻常人谁敢在肃王府前驰马。
凝目再看,前面那匹白马上,是个英武俊美少年,年纪近廿,头戴冲天金冠,身披白底锦帔,胯下坐骑异常神骏,鞍旁还排着弓箭壶及一柄长剑。
身后四骑中,有三个是中年壮汉,只有一个颇为扎眼。那是个身材瘦削的黑衣老者,鹞眼鹰鼻山羊胡,看上去阴狠奸诈,极富心智,金大龙是个大行家,他一眼便看出这黑衣老者有怀高终身手,放眼武林犹在一流之上。
肃王府何来这等人物……
心念方转,那少年拨转马头带着人直驰过来。
那名亲兵慌忙执戟行礼。
勒马控缰,鞍上美少年目光直逼金大龙,道:“什么事?”
“禀小王,”那亲兵恭谨忙道:“这人是襄阳祝太守那儿来的,要见您。”
黑衣老者犀利眼神也逼视过来,上下打量金大龙。
美少年“哦”地一声,道:“你是襄阳来的?”
金大龙欠身说道:“回小王爷,是的!”
美少年道:“你在家岳处是……”
金大龙道:“我是祝大人新聘来的护院。”
“大胆!”黑衣老者突然冰冷叱道:“你呀我的,见了小王爷敢不跪下。”
扬起马鞭就要抽。
美少年一招手,道:“贾老,别无礼,既是家岳礼聘之人,该是武林豪客,对武林豪客该有礼的是我。”
翻身离鞍下马,那黑衣老者及三壮汉也跟着下马,美少年把缰绳往一名壮汉手中一塞,含笑说道:“我叫朱英,请问贵姓?”
侠少英雄本色,毫无宦架子宫门习气。
金大龙暗暗点头,心想,这个忙我是非帮不可……
口中忙道:“回小王爷,我姓金,叫金大龙。”
黑衣老者脸色突然一变,目中飞闪寒芒。
朱英笑道:“原来是金护院,真对不起,我这两天很烦闷,他们死拉活扯地非要我出去走走不可,让你久等了。”
金大龙微一欠身,道:“岂敢。”
朱英道:“家岳派你来,有什么事么?”
金大龙迟疑了一下,道:“小王爷,方便么?”
朱英含笑说道:“没关系,贾老是我的教师,另三个是我的护卫,都是自己人,有什么话你尽管说吧!”
他虽然一再含笑说话,但那笑容总掩不住心情的沉重,及眉宇间浓浓的一层忧虑神色。
金大龙应了一声,方要开口。
黑衣老者突然说道:“小王爷,何不请金护院府里谈?”
“说得是!”朱英扬眉笑道:“你瞧,我都忘了,走,金护院,咱们府里谈去。”
伸手拉起金大龙便走。
金大龙如今对这位小王爷是大生好感,而对那位黑衣老者,他也暗暗生了戒心留了意。
进入肃王府,大厅里落了座,朱英吩咐献茶。
茶甫献上,黑衣老者突然说:“小王爷,我有几句话,请移驾几步。”
朱英皱了眉,道:“贾老,什么事……”
他仍是站了起来,向着金大龙歉然笑道:“对不起,你请坐坐!”
“岂敢。”金大龙欠身说道:“小王爷只管请便。”
朱英跟着黑衣老者转入了厅后,好半天方始行了出来,再出来时,朱英面有异色,眼未离金大龙落了座。
那黑衣老者则唇角噙着一丝诡异笑意,紧捱着朱英椅后站立。
这,都落在金大龙眼里,但他装做没看见。
坐定,朱英欠身问道:“家岳父母安好?”
金大龙欠身说道:“大人及夫人安好,唯年来公务繁忙,大人操劳过重,身心颇有难支之感。”
朱英脸上掠过一丝诧异色,道:“家岳为官清正廉明,为百姓不辞劳苦,每每数夜不寐,再加上上了年纪,难免如此……”
顿了顿,接道:“金护院出身是……”
“北六省武林。”
朱英点头说道:“燕赵多慷慨之士,也唯有北六省才能有金护院这般人才出众、气宇轩昂不凡的英雄豪杰。”
金大龙道:“小王爷夸奖了,余大龙蒙祝大人垂顾,聘为护院,虽然托身官家,总是脱不了江湖草莽……”
朱英道:“金护院过谦,我看得出,打从适才在府外第一眼起,我就觉得金护院乃非常人,心中早已……”
黑衣老者突然轻咳一声。
朱英赧然一笑,改口说道:“瞧我尽是罗嗦,倒忘了问金护院的来意了。”
金大龙心中明白几分,微微一笑,道:“我的来意,小王爷应该已经知道了。”
朱英神色一黯,道:“莫非为华妹离奇失踪……”
金大龙截口说道:“正为此,祝大人才派我来协助找寻。”
黑衣老者一笑说道:“祝大人也未免太小视肃王府了,肃王府中有的是人,何劳祝大人再派金护院来?”
朱英没说话。
金大龙淡淡说道:“那倒不是,女儿失踪,为人父母者能不焦忧,多一个人手总是好的,而事实上姑娘至今仍是……”
黑衣老者道:“肃王府的人都找不到,难道来了金护院……”
金大龙道:“受人之差,忠人之事,我愿竭力一试,难道说就这么任姑娘失踪了不成?”
黑衣老者脸色微变,道:“事实上,肃王府并没有派人通知祝大人,祝大人又是怎么知道的?这令人不解。”
金大龙心神微震,他脑中电旋,立即反守为攻,道:“为这件事,大人要我问问小王爷为什么不派人通知大人跟夫人?”
朱英嗫嚅说道:“我以为凭王府的人手,顶多一两天就能找到华妹了,为免使两位老人家担心,所以,所以……”
金大龙淡淡一笑,接道:“结果至今姑娘仍下落不明,小王爷,请恕我斗胆,万一姑娘有个三长两短,小王爷如何向大人及夫人交待,小王爷自己又不要抱恨终生?”
朱英低下了头
黑衣老者突然冷笑说道:“你只不过祝大人府中一名护院,竟敢当面教训小王爷!”
金大龙道:“阁下,我这个护院不同于一般护院。”
黑衣老者阴阴一笑,道:“可是你是不是祝大人派来的尚未可知。”
金大龙淡然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祝大人派来的?”
黑衣老者手往前一摊,道:“拿来。”
金大龙道:“什么?”
黑衣老者道:“祝大人的亲笔函件。”
金大龙道:“没有。”
黑衣老者道:“你的身份证明、腰牌。”
金大龙:“也没有。”
黑衣老者道:“那么你说说看,祝大人长得什么模样?”
金大龙道:“不知道。”
黑衣老者哈哈大笑,声震屋宇,“朋友,够了,在我这老江湖面前你就少耍吧……”
话锋一顿,冷然说道:“请小王爷下令拿贼。”
朱英猛然抬起了头,扬眉说道:“阁下究竟是否家岳的人?”
金大龙淡然笑道:“小王爷,我不是。”
话声方落,黑衣老者闪身掠出,单掌一抛,当胸劈向金大龙,朱英抬起了手,但没来得及说话。
金大龙微微动容,道:“不同凡响,阁下好一手阴掌。”
端坐未动,右掌一翻迎了上去。
只听砰然一声,金大龙一动未动,那黑衣老者却已跄踉暴退,满面惊怒之色,金大龙霍地站起,乘势欺近,右掌一抛,又攫上了黑衣老者右腕,道:“阁下最好别再动。”
黑衣老者须发俱张,骇然说道:“我走眼了……”
朱英霍地站起,目注金大龙道:“你竟……”
金大龙淡然说道:“小王爷,请听我一言。”
朱英道:“你说。”
金大龙道:“我虽不是由祝大人处来的,但那没有什么两样,我是由祝姑娘的所在处来的……”
朱英一惊忙道:“怎么,你,你,你是由华妹……”
黑衣老者突然冷冷说道:“小王爷,休听他‘派胡……”
“言”字未出,金大龙右腕一振,黑衣老者跄踉暴退,金大龙淡然一笑,道:“你阁下看看我是不是一派胡言。”
探怀摸出了那取自祝华身上的一对佩环,递向朱英道:“小王爷请过目,这是不是祝姑娘之物。”
朱英一把抢过那对玉环,失声说道:“这,这你是由哪儿……”
金大龙道:“先请小王爷问答我,这是不是祝姑娘之物?”
朱英一点头,道:“是的,确是华妹之物。”
金大龙道:“那么我告诉小王爷,这是我为取信于你小王爷,由祝姑娘身上取下来的。”
朱英道:“华妹,她,她现在何处?”
黑衣老者突然说道:“小王爷,一对玉佩并不足证明他知道……”
金大龙道:“那么我再告诉小王爷,祝姑娘身边还有—柄肃王府的短剑?”
“不错。”朱英忙道:“那原是我的防身兵刃,华妹喜欢它,我就把它送给了华妹,快说,她现在何处?”
黑衣老者阴笑说道:“小王爷江湖历练太嫩,你怎知祝姑娘不是他掳去的,如今又来骗小王爷上当。”
朱英呆了一呆,道:“这,你能解释么?”
“能!”金大龙道:“不过我要先问问这位,上当之语何指?”
黑衣老者道:“自然是想坑害小王爷!”
金大龙淡然一笑,道:“那容易,倘若我有坑害小王爷之心,我无须把小王爷骗出去,我可以就地对付小王爷,凭小王爷身边的诸位及兰州城的兵马,还奈何我不得。”
黑衣老者怒笑道:“好大胆,好狂妄的……”
金大龙道:“你不妨试试看再说。”
黑衣老者一点头,道:“好,我就试试。”
他一挥手,三壮汉联袂闪动。
朱英突然扬眉大喝:“站住,不许动手。”
三壮汉一惊停住,黑衣老者道:“小王爷,你……”
朱英一摆手,道:“他说的对,他若有坑害我之意,不必骗我出去……”
黑衣老者道:“小王爷怎么听他胡吹……”
朱英道:“我看的清楚,凭他适才制你的那手,已经很够了。”
黑衣老者刹时老脸通红,道:“小王爷,我适才密禀过……”
朱英道:“那我不管,只要他能帮我找回华妹……”
凝注金大龙道:“你说,祝姑娘现在何处?”
金大龙道:“在离城廿里的桃花堡中。”
朱英一怔,道:“桃花堡……”
黑衣老者大笑说道:“阁下,你攀错人了,这兰州城一带,谁不知道桃花堡花痴欧阳畏是个安善良民,他终日只知栽花浇花……”
金大龙道:“据我所知,他是个身怀绝学的武林人物。”
黑衣老者道:“小王爷,请听,他这话能信么?”
朱英目注金大龙道:“欧阳畏的确是个安善良民,他终日只知道栽花浇花,爱花成痴,惜花如命,是个十足的老好人,并且跟我也认识,往日我还时常到他桃花堡去……”
金大龙道:“这很出意料之外,只是小王爷近几天去过么?”
朱英摇头说道:“我没有心情……”
金大龙道:“小王爷可知道欧阳畏姬妾成行?”
朱英道:“我知道,爱花的人泰半风流。”
金大龙道:“小王爷可知道,欧阳畏那成行的姬妾,每一个都有一身不俗的武学?”
朱英呆了一呆,道:“这,这我倒不……”
黑衣老者大笑说道:“小王爷,这话如何能信,欧阳畏的那些姬妾咱们又不是没见过,每一个都是娇弱的女子,却怎会……”
金大龙冷笑说道:“欧阳畏在桃花堡外布了一圈暗含九宫八卦的桃花林,试问,这为什么?”
黑衣老者道:“欧阳畏此人是个奇才,那是因为他隐居桃花堡,怕外骚扰,所以才在桃花堡外布上了……”
金大龙截门说道:“那么,他在堡后温柔宫内暗藏一顶万点桃花帐,那是每逢朔望取侍寝处子落血点成的,这又为什么?”
黑衣老者一惊说道;“这简直是无稽之谈,而且是无中生有,血口喷人,诬良为盗……”
金大龙道:“阁下还有什么说词?是真是假,小王爷何妨去看看?”
黑衣老者道:“看看?分明你居心叵测。”
朱英突然说道:“贾老,别多说了,我跟他去看看。”
黑衣老者忙道:“小王爷,你怎好……”
朱英道:“他说的对,是真是假,看看也就知道了。”
黑衣老者道:“小王爷身为世子,万金之躯,怎好轻易涉险。”
朱英道:“在我看来,华妹比我更重要。”
黑衣老者道:“小王爷,武林人心诡谲险诈……”
朱英摆手说道:“贾老,不用再多说了,吩咐备马去,另外在府里再挑选几个人跟着去。”
黑衣老者迟疑了一下,还待再说。
朱英已然又道:“贾老,快去呀!”
黑衣老者目光转动,应了一声,道:“小王爷,我这就去,只是,我要问问这位姓金的,倘若他是无中生有,血口喷人,诬良为盗……”
金大龙道:“阁下,我自负双手,任肃王府治罪就是。”
黑衣老者阴阴一笑,点头说道:“好!”
大步行向厅外。
朱英向着金大龙一摆手,道:“你请先坐坐!”
金大龙欠身说道:“救人如救火,我不坐了。”
朱英凝目说道:“阁下,凭我的直觉,我看得出你是位非常人,我以为你不会骗我。”
金大龙淡淡说道:“小王爷夸奖,我愿意告诉小王爷,现在祝姑娘已把我当成了她出桃花堡的唯一希望。”
朱英道:“我也愿意告诉你,不知怎地,打第一眼看见你,我便对你有强烈的好感,你的一切让我深深心折。”
金大龙道:“谢谢小王爷!”
朱英迟疑了一下,道:“只是,我很奇怪,凭你的所学,从桃花堡救一个人该是绰绰有余,你为什么不把祝姑娘救出来,却要通知我……”
金大龙道:“不瞒小王爷说,我所以到桃花堡去,那是因为我要查明一件事的真象,但是欧阳畏不在,我不想打草惊蛇……”
朱英点头说道:“我明白了……”
顿了顿,接道:“还有,你既是长安双龙镖局的局主……”
金大龙一震,目闪寒芒道:“这,小王爷怎么知道?”
朱英道:“是贾老适才把我叫到厅后告诉我的,难道有什么不对么?”
金大龙威态一敛,道,“没什么不对,只是有件事我要告诉小王爷,这趟前去桃花堡,很可能已难找到祝姑娘了。”
朱英一怔惊声忙道:“这,这为什么?”
金大龙淡淡说道:“我愿告诉小王爷,我来桃花堡的事,及我的身份,只有欧阳畏那帮人知道,而如今小王爷这位教师也知道……”
朱英脸色一变,道:“你是说……”
金大龙道:“小王爷,我只是猜测,却不敢断言。”
朱英摇头说道:“我看不会,绝不会……”
金大龙道:“但愿如此,小王爷他是个怎么样的出身、来历?”
朱英略一迟疑,尚未回答,厅外已响起了步履声。
金大龙忙道:“小王爷,您最好装成个没事人儿……”
黑衣老者快步进人大厅,近前欠身,道:“小王爷,已经预备好了,请动身吧!”
朱英果然像个没事人儿一般,一点头,当先行了出去。
厅外,广场上,停着十几匹健马,还有十几名一色劲装,雄赳赳,气昂昂,身手不俗的英武壮汉。
黑衣老者目注金大龙道:“这些都是肃王府的精锐,对付一个安善良民的欧阳畏该够了。”
金大龙淡淡一笑,道:“难说。”
跟在朱英之后上了马,朱英一摆手,当先拨马驰出了肃王府。
十几匹健马飞驰出城,在路一,黑衣老者嘿嘿直笑。冲着金大龙道:“阁下,肃王府的规法可小比别的衙门……”
金大龙笑了笑,道:“那也没什么,大不了个死字。”
黑衣老者笑道:“说得是,一生也就那么一回,迟早而已,谁也免不了,躲不过,又何俱之有?”
金大龙笑道:“难得,阁下终于想通了。”
黑衣老者道:“我是想通了,只怕稍时到了桃花堡,有人会跑。”
金大龙道:“阁下是说那欧阳畏?”
黑衣老者道:“他是个安善良民,又没作奸犯科,何必跑。”
金大龙深深一笑,道:“那是说我了,其实阁下不必如此,昂藏须眉七尺躯,顶天立地大丈夫,只要稍时错的是我,我立即自负双手就是。”
黑衣老者目闪异采,阴阴一笑,道:“阁下,这话可是你说的。”
金大龙道:“出自我口的话,向来是说一句算一句。”
黑衣老者嘿嘿笑道:“那是最好不过,令人很是佩服。”
朱英一直把嘴闭得很紧,没说一句话。
数里之遥,在这些神骏健骑的脚程下,那不消片刻,半盏茶工夫不到,已到了桃花堡外桃林边。
由桃林外望桃花堡,静静地。
可是,那一片无垠的桃林内,却随风飘来阵阵嬉笑,想必是欧阳畏那些姬妾正在成群追逐嬉戏。
朱英道:“贾老,请发话招呼一声。”
黑衣老者立即应声发话说道:“林内哪位在,请通报欧阳堡主,小王爷特来拜访。”
话声起后,林内那阵阵嬉笑立趋寂然,半晌之后,急促步履声响动,桃林内转出了那位秃顶矮胖老者,他一出桃林,便拱手笑道:“今天是什么风,把小王爷给吹来了,欧阳畏迎接来迟,先请小王爷恕个罪。”
黑衣老者阴笑说道:“这也像掳祝姑娘之人?”
金大龙淡淡笑道:“作奸犯科的脸上不会带字,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也唯有大奸恶才能如此。”
说话间欧阳畏已然走近,朱英含笑说道:“是我来得鲁莽,还请堡主海涵。”
欧阳畏哈哈笑道:“小王爷,这话欧阳畏如何敢当,说这话岂不太以见外?来,来,来,请堡里坐去,老朽新教了她们几支小曲,另外也酿了几坛桃花露,正好请小王爷品尝品尝……”
含笑点头向黑衣老者打了个招呼:“贾老,多日不见,你好。”
黑衣老者忙道:“托堡主之福……”
欧阳畏转注金大龙,含笑问道:“小王爷,这位是……”
金大龙抢在朱英之前发了话:“欧阳堡主,没听诸位姑娘说么?来自长白百花峪的姓穆的。”
欧阳畏“哦”地一声,道:“听说了,听说了,原来是穆老弟,当真稀客,稀客,没想到穆老弟跟小王爷是……”
“不!”金大龙道:“我想欧阳堡主已经知道了,我真正的身份是长安双龙镖局的局主,姓金,叫大龙。”
欧阳畏呆了一呆,道:“原来是……真把人弄糊涂了……”
一笑接道:“不管是谁,既然驾临,就跟小王爷一样地是欧阳畏的贵宾,请堡里坐,欧阳畏以新曲及美酒接待,容我带路。”
大袖一摆,转身迈大步进了桃林。
桃花堡外,十八名倾国倾城的绝色佳人排列迎客,一见客到,由巫芳菲领着盈盈施礼:“恭迎小王爷。”
朱英含笑抬手,连称不敢。
欧阳畏则挥手叫道:“娘子们,快去换衣置酒,我要请小王爷听听我教的新曲,尝尝我新酿的桃花露……”
话声未落,十八位美娇娘再施礼,鱼贯进堡而去。
桃花堡中,欧阳畏大厅待客,方坐定,十八位美娇娘各着彩衣,手捧银壶玉环琥珀盏袅袅行进。
献酒毕,欧阳畏吩咐管弦奏曲。
而,黑衣老者突然抬手笑道:“堡主,慢来,慢来,须知小王爷今日此来,并不是像往常一样来做客,更不是来听曲品酒的。”
欧阳畏呆了一呆,讶然说道:“那么,小王爷今天是来干什么的?”
黑衣老者道:“小王爷是来找你要人的。”
“要人?”欧阳畏诧声说道:“要什么人?”
黑衣老者道:“小王爷的未婚妻,也是肃王府未来的小王妃,祝华祝姑娘。”
欧阳畏越发地诧异了,道;“贾老,这话怎么说?”
黑衣老者恻恻地笑说道:“有人在小王爷面前告了你一状,说你欧阳堡主把祝华祝姑娘掳进了桃花堡……”
“这……”欧阳畏霍然跳起,倏又坐了下去,笑道:“贾老,别开玩笑了。”
黑衣老者微一摇头,“不,是真的。”
欧阳畏似乎叫丁起来,道:“真的……这,这是谁说的?”
黑衣老者目光一扫金大龙,阴笑说道:“就是这位,他到你这桃花堡来过,他说在你这桃花堡看到了小王爷的未婚妻祝姑娘。”
欧阳畏目光移注,望着金大龙道:“这话确是金老弟说的么?”
金大龙点头说道:“不错,确是我说的。”
欧阳畏道:“金老弟在我这桃花堡中看到了祝姑娘?”
金大龙道:“这也是事实。”
欧阳畏倏然笑道:“金老弟,大半你是看错了……”
金大龙道:“我知道欧阳堡主会这么说。”
欧阳畏道:“金老弟不会是开玩笑吧,我跟你金老弟素昧平生,无怨无仇……”
黑衣老者笑道:“以我看,欧阳堡主大概是得罪过这位……”
欧阳畏霍地转注朱英,道:“小王爷真是为这件事而来么?”
朱英不安地笑道:“堡主,我心里焦急,不得不来看个真假……”
欧阳畏一点头,道:“那是人之常情,理所当然,既然这位金老弟这么说了,小王爷搜查全堡,倘若……”
金大龙微微一笑,道:“我看不必了。”
欧阳畏一怔,道:“怎么?”
金大龙道:“欧堡主早已把祝姑娘藏了起来……”
欧阳畏瞪眼道:“这才是天大的笑话,我怎么知道小王爷会来……”
金大龙道:“那很简单,在小王爷来此之前,有人给欧阳堡主通了风,报了信。”
欧阳畏脸色一变,道:“这才是……金老弟,想我欧阳畏是这一带的安善良民,跟你一无怨,二无仇,你可别血口喷人,你有什么证据?”
金大龙道:“据我所知,你欧阳堡主是个不折不扣的武林高人,桃花堡中姬妾十八,温柔乡中帐称万点桃红……”
欧阳畏脸色大变,怒声说道:“不错!这我欧阳畏承认,可是这都是我欧阳畏的私事,我有这份财富,有这份福气,别人……”
金大龙截口说道:“这,固然别人不是管不着,可是你劫掳官眷,逼为姬妾,这就任何人都可以管得着了。”欧阳畏霍地站起,一身胖肉直哆嗦,道:“小王爷,欧阳畏请小王爷搜……”金大龙道:“欧阳堡主,我说过,事先有人通了风,报了信,你早把祝姑娘藏起来了。”
欧阳畏大叫说道:“我要你拿出证据。”
金大龙微一摇头:“不过我知道那派人通风报信的是谁。”
欧阳畏道:“谁,你是说谁?”
金大龙道:“我不在乎没有证据,那派人通风报信的,就是小王爷这位武学教师贾老。”
黑衣老者勃然色变,叱喝说道:“姓金的,你……好哇,你先对欧阳堡主血口相喷,如今竟又对老夫空口诬蔑……”
“是么?金大龙淡淡说道:“你听说小王爷要来看看,所以先跟我讲条件把我扣住,然后趁吩咐备马之际派人赶来了桃花堡……”
黑衣老者胡须俱张,叫道:“姓金的,你有什么证据?”
金大龙道:“要证据我没有,不过我有一桩事实证明你跟欧阳畏是一丘之貉,你告诉小王爷说,我是长安双龙镖局的局主,而这件事,只有欧阳畏那帮人知道,这该够了。”
黑衣老者脸色大变,道:“小王爷,你请……”
朱英道:“有话都请慢慢说……”
黑衣老者道:“我只要他拿出证据。”
“对!”欧阳畏点头说道:“他若拿不出证据,欧阳畏绝不跟他干休。”
朱英目注金大龙,金大龙摇头失笑道:“苦就苦在我拿不出……”
那位十八姬妾之首巫芳菲突然娇笑声说道:“堡主,可容我说几句话?”
欧阳畏脸色铁青,道:“请示小王爷。”
朱英不等问,当即说道:“姑娘有话请说。”
巫芳菲浅浅一礼,道:“谢小王爷……”
顿了顿,嫣然微笑,接道:“金局主,我告诉你件事,在片刻之前,有个肃王府的人到这儿来过,可巧他碰上了我……”
欧阳畏、黑衣老者同时一震,欧阳畏急道:“你胡说什么……”
巫芳菲没理他,接着说道:“他告诉我,小王爷随后就到,我不得不把他带交堡主,堡主把祝姑娘藏了起来,然后我瞒着堡主又把那人制住扣了起来……”
欧阳畏惊叫说道:“你疯了……”
忙转向朱英,道:“小王爷,女人家的话不能信……”
朱英一摆手,道:“何妨让她说完?”
巫芳菲忙道:“我的话说完了,我知道祝姑娘的藏处,我也可以马上把她带来。”
朱英双眉微扬,道:“堡主,贾老,你二位怎么说?”
黑衣老者向欧阳畏丢过一个眼色,狞笑说道:“小王爷,事到如今,欧阳畏不得不承认,但我绝没想到这贱人会出卖我。”
朱英一点头,道:“好,贾老,你呢?”
黑衣老者阴笑说道:“我愿意告诉小王爷,我就是动掳祝姑娘之人。”
朱英颜色不变,道:“贾老,我待你不薄……”
黑衣老者道:“小王爷,我也传了你一身不俗的武学。”
朱英道:“那么你我两不相欠……”
一顿喝道:“来人!”
厅外应声闯进了那十几个。
黑衣老者一抬手,嘿嘿笑道:“小王爷,你要看清楚了,你左边是欧阳堡主,右边是我。”
朱英双眉一扬,道:“你两个敢把我怎么样?”
好一颗虎胆,的确不愧肃王之后。
金大龙突然说道:“小王爷,人要识时务,知进退。”
黑衣老者嘿嘿笑道:“听见了么?小王爷,连他都明白利害……”
金大龙转注欧阳畏,道:“欧阳畏,我知道那阴怪莫庸来此,是为了告诉你我找来了桃花堡,可是我不知道当年天一真人来这儿干什么。”
欧阳畏阴阴一笑,道:“你想知道么?”
金大龙道:“那是自然,否则我何必不远千里跑来兰州?”
欧阳畏道:“你为什么不去问天一?”
金大龙道:“他跑不掉的,我要先问你。”
欧阳畏目光一转,笑道:“那么我告诉你,当年的三清生涯,他过得发慌,当年他来我这儿向我要走了我那位美娇媚的大娘子……”
金大龙道:“你是指雪艳芳?”
欧阳畏点头说道:“不错!”
金大龙道:“你倒很大方……”
欧阳畏笑道:“我这个人的一切,由来愿与朋友共。”
金大龙淡然一笑,道:“不是跟当年凉州罗什古刹血案有关么?”
欧阳畏道:“这种血淋淋的事,你可别往我头上扣。”
巫芳菲突然说道:“金局主,你在查那件凶案?”
金大龙点头说道:“是的,巫姑娘,我的父亲司空神医就是在那件凶案里同时被害的。”
芳菲淡淡一笑,道:“堡主,可许我再说几句话么?”
欧阳畏大叫一声,闪身欲动。
黑衣老者突然叫道:“欧阳老弟,别被她引开了。”
欧阳畏一震未动,狠毒地道:“贱人,你说吧!”
巫芳菲嫣然一笑,道:“当年天一真人来的时候,我好像听见他跟堡主说:此患已除,那老儿也活不了多久,从此可以高枕无忧了,但不知这几句话何指?”
金大龙目闪寒芒,举手一拱,道:“多谢巫贴娘,今日之赐,金大龙将永世不忘。”
巫芳菲还了一礼,道:“金局主,不必谢我,我也有一段伤心恨史。”
金大龙道:“跟欧阳畏有关?”
巫芳菲点头说道:“否则我不会牺牲自己清白,投在他这桃花堡中。”
金大龙悚然说道:“姑娘请当面揭发他的罪状。”
巫芳菲点了点头,目注欧阳畏,道:“欧阳畏,你可还记得河南登封巫家镖局?”
欧阳畏一震道:“贱人,你跟巫天翔是……”
巫芳菲道:“那是我爹,你劫了我爹所保的一趟重镖在前,又赶到登封杀了负伤的我爹,奸杀了我的妹妹,最后又放了一把火,可惜你不知道那时我在柳家……”
欧阳畏道:“你姓巫,我早该想到了,算我瞎了眼,只是,贱人,你又能把我如何?”
巫芳菲愤惨笑,道:“欧阳畏,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你以为今天你能幸免么?”
欧阳畏道:“凭你?”
巫芳菲道:“我自知不够,所以我忍羞含辱把仇恨深埋在心底等机会,而今天终于被我等到了一位侠士……”
欧阳畏道:“你是说金大龙?”
巫芳菲道:“不错!”
欧阳畏笑道:“你以为他能奈何我么?”
巫芳菲道:“报应当头的时候,谁也逃不过的。”
欧阳畏哈哈大笑道:“这报应来得未免太迟了些……”
金大龙突然说道:“巫姑娘,我很感荣幸,如今请把这件事交给我吧。”
巫芳菲浅浅一礼,道:“全仗金局主大义,巫家存殁俱感。”
言毕,往后退去。
金大龙转注欧阳畏,道:“欧阳畏,司空神医是你杀的?”
“不!”黑衣老者突然说道:“金大龙,你找错了人。是我!”
金大龙凝目说道:“你可是那有‘狼心’之称的贾啸云?”
黑衣老者一震点头,道:“不错,你认识我那更好。”
金大龙淡淡一笑,道:“我没想到是你,贾啸云,司空神医跟你有何仇何恨,你竟用歹毒霸道的阴柔掌力暗伤了他?”
贾啸云道:“一句话,为自己。”
金大龙道:“你不愧‘狼心’之称……”
顿了顿,接道:“眼前情势我很明白,但你二人若愿让小王爷走过来,我也愿意放过你们二人这一次……”
贾啸云仰天一笑,道:“金大龙,你把老夫二人当成了三岁孩童。”
金大龙道:“我这个人向来说一句是一句。”
欧阳畏道:“那样我二人岂非太以划不来。”
金大龙道:“以我看,这是你二人的大大便宜,这一走,你二人至少可以多活三五天。”
欧阳畏摇头说道:“金大龙,老夫二人正打算跟你淡条件!”
金大龙道:“你二人要谈什么条件?”
欧阳畏道:“老夫要你用那双手,换朱英的这条小命”
贾啸云猛然击了一掌,笑道:“对,还是欧阳老儿行,我怎么就没想到。”
金大龙双眉微扬,道:“你二人未免太不知足了!”
欧阳畏嘿嘿笑道:“愿不愿在你,我不勉强。”
金大龙笑了笑,道:“你二人该知道,我跟朱小王爷索昧平生,缘仅今日一面,他的生死跟我毫无关系。”
“是么?”欧阳畏笑道:“你既伸手要救姓祝的丫头,你总不至于希望她做个望门寡,对么?”
金大龙眉锋一皱,道:“这倒是……”
朱英突然说道:“倘若用你那双手换得朱英一命,你想朱英跟祝华这辈子会怎么过?”
金大龙笑道:“小王爷,倘若金大龙吝啬这双手,而使祝姑娘遗恨终生,小王爷请想,金大龙这辈子又怎么过?”
贾啸云叫道:“对!”
朱英道:“你不是说过么,你我素昧平生,缘仅今日一面,我的生死跟你毫无关系?”
金大龙笑道:“小王爷,那是说给他二人听的,小王爷怎好认了真,而事实上你小王爷很想交我这个朋友,对么?”
朱英一点头,道:“对,对极了,那你就别陷我于不义。”
金大龙笑道:“小王爷又怎好陷我于不义。”
朱英双眉忽扬,道:“金大龙,我命令你……”
金大龙笑道:“小王爷,我是个武林人!”
朱英道:“那么,金局主,我求你。”
金大龙摇头说道:“我这个人向来心肠硬得很。”
朱英还待再说,金大龙突又说道:“难道小王爷就任他们……”
“不!”朱英摇头说道:“你弄错了,朱家的人向来没有缚手任人宰割这一说。”
金大龙道:“那么小王爷打算怎么办?”
朱英道:“我打算拼。”
金大龙道:“小王爷有把握?”
朱英道:“做事不必样样有把握,你知道,我这个徒弟没能青出于蓝。”
金大龙笑道:“小王爷幼习文武,王爷该不会没教小王爷泰山鸿毛之分,匹夫血气之勇,那算不得大勇,再说,王爷健在,小王爷他日还要承袭王爵镇守边陲,请为忠孝两途三思。”
朱英脸色一变,道:“谢谢你,那么你说我该怎么办?”
金大龙道:“小王爷,那是你的事,为公为私,为大为小,我都不能吝啬这一双手,小王爷以为然否?”
朱英默然未语,贾啸云却突然,高声笑道:“对,对极了,没想到金大龙竟是这种人,真是令人敬佩得紧。”
朱英突然叹道:“你这句话说对了,他确是个令人敬佩的人……”
只听金大龙笑道:“欧阳畏,在我自毁双手之前,你据实答我一问,莫庸他是怎么知道我要到桃花堡来?”
欧阳畏迟疑了一下,道:“莫庸是受敝上所差……”
金大龙道:“贵上怎么知道的?”
欧阳畏道:“这你最好去问敝上。”
金大龙道:“那么,贵上他又是谁?”
欧阳畏道:“老实说,我也不知道。”
金大龙道:“当年参与行凶的还有谁?”
欧阳畏嘿嘿一笑道:“金大龙,你既是为司空表报仇,如今贾老儿已自认是杀司空表之人,这不已够了么?”
金大龙微一摇头,道:“不然,其他的人见死不救,也都该杀。”
贾啸云忽然大笑道:“好话,金大龙,你只要能擒住老夫二人,还怕不知道当年参与行凶的都是谁么?”
金大龙淡然一笑,道:“我自断双手后恐怕再也无法奈何你二人了。”
贾啸云笑道:“明智,明智,你的确是明智,只可惜你不断双手不行。”
金大龙道:“事到如今,我也顾不了那么许多了,只是贾啸云,我自断双手之后,你真的会放小王爷么?”
贾啸云一点头:“当然,老夫岂是……”
巫芳菲突然娇笑说道:“金局主,以我看一旦你自断双手,他二人不但不会放小王爷跟祝姑娘,便连金局主自己都要遭殃了。”
金大龙道:“还有巫姑娘。”
“是啊!”巫芳菲道:“我死虽然不足惜,但我的仇就永远别想报了。”
金大龙道:“那么,巫姑娘,有何高妙之策?”
巫芳菲摇头说道:“我没有什么办法,我只是提醒金局主几句。”
金大龙笑道:“谢谢姑娘。”
“欧阳畏,你接住我这只手。”
右掌闪电向左腕斩下,然后左腕一抛,—物飞一般地向欧阳畏当胸射,而同时他闪动身形,扑向了贾啸云。
贾啸云一惊大叫:“欧阳老儿,对付朱英……”
欧阳畏已有警觉,狞声一笑,抬掌抓向朱英。
而,蓦地,他那声狞笑变成惊呼:“追魂散手……”
身形欲闪,再扬大叫,血光崩现,数瓣桃花倏然落地,桃花瓣上都是血,花更红,大叫声中,欧阳畏化为一条淡影,飞射出厅而去。
这里贾啸云抬掌欲迎击金大龙,入耳一声追魂散手,他机伶暴颤,身形一挫,翻身就跑。适时金大龙已到,五指一抖砰然一声,贾啸云后心结实挨了一下,他瘦削身形跄踉前冲,哇地喷出一口鲜血,然后却破空遁了出去。
命门要穴上挨了这一下,他竟然还能跑?金大龙不由一怔,而就在这,一怔神,再欲追贾啸云为时已迟。一缕衣袂飘风之声由近而远。
金大龙略一定神,急忙喝道:“巫姑娘,祝姑娘在……”
巫芳菲忙道:“金局主放心,我已把祝姑娘换了藏处,他二人找不到祝姑娘的。”
金大龙心中一松,长吁大气,转过身来,道:“小王爷受惊了……”
朱英倏然而醒,动容说道:“金局主好高绝的身手!”
金大龙倏然笑道:“那是小王爷夸奖。”
朱英脸色一整,道:“金局主,大恩我不言谢了。”
金大龙道:“恕我直言,小王爷说这话未免显得俗。”
朱英一笑道:“那我就表现得雅一点,什么都不说了。”
金大龙笑了笑,道:“本该如此……”
眉锋一皱,道;“我很奇怪,贾啸云在我重手法一击之下竟会不死……”
朱英“哦”地一声忙道:“我忘了提醒你你,我送给贾啸云件天蚕丝织成的背心,多年来他一直穿在身上。”
金大龙呆了一呆,若笑说道:“那就怪不得了,到底仍是小王爷救了他……”
转向巫芳菲歉然说道:“巫姑娘,我很抱歉没能……”
巫芳菲微一摇头,道:“金局主别这么说,他两处重穴中了花瓣,恐怕伤的也不轻了……”
金大龙道:“他躲开了心坎,那伤只能使他三个月不能动手过招,却未必能致命,不过巫姑娘请放心,金大龙有生之年,定然会将欧阳畏追诛掌下的。”
巫芳菲美目一睁,道:“真的?”
金大龙道:“姑娘,欧阳畏也是我的仇人之一。”
巫芳菲嫣然一笑,笑得有点凄惨,道:“那我就放心了,巫家存殁永不忘金局主,容巫芳菲来生结草衔环,祝姑娘在堡后古井中。”
娇面上犹含着笑,美目一闭,娇躯一晃向后倒去。
金大龙大惊,闭身扑过,一把扶住了她,便却心神猛震,神情一黯,低头不语。
朱英急步赶了过来,忙道:“金局主,巫姑娘她,她怎么了?”
金大龙道:“她已经自断心脉……”
双眉忽扬,道:“欧阳畏的罪孽又添一桩,小王爷,巫姑娘的后事交给你了,我要追那两个匹夫去了。”
话落,把巫芳菲往朱英手中一交,闪身电射而去。
背后,大厅里响起了朱英的急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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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摩云怪人 金大龙离开桃花堡后,没往别处走,他径奔向了兰州城。
进了城,他找到一家最大的药铺。
甫进药铺大门,伙计迎了出来:“这位客人要配点什么药?”
金大龙微一摇头,道:“不,我不是买药的,我来向贵号打听一件事。”
那伙计道:“什么事?”
金大龙道:“片刻之前可有人来买这几味药……”
他一口气说出了十八味药。
那伙计想了想,倏然点头笑道:“有,是有这么一位客人,只是……”
眉锋一皱,摇头说道:“他没买成。”
金大龙“哦”地一声,道:“那为什么?”
那伙计道:“他说出了十八味药,小号独缺蝎壳……”
金大龙道:“怎么,贵宝号这么大的药铺,连蝎壳都没有么?”
那伙计赫然笑道:“客人不知道,这儿地处塞外,不产这种毒艺儿,小号原有的蝎壳卖完了,而内地买的还没有运到,不过,以我看这一带的药铺不但珍贵药材越来越少,而且再过不多久就要关门大吉了。”
金大龙“哦”地一声,道:“这为什么?”
那伙计摇头说道:“说起来该是怪事,而且这怪事怕人,凡是由内地运来的药材,有人见他们出宝鸡,可就没人见他们进天水,也就是说他们在宝鸡到天水这段路上离奇地失了踪,没了影,客人请想,像这样这一带的药铺有卖出的药材,没有买进的药材,日子一久,能不关门么?”
金大龙诧声说道:“竟有这种怪事,过往的客商都这样么?”
“不!”那伙计摇头说道:“那段路只有药材商人视为畏途,别的商人却一点事也没有,怎么出宝鸡,就怎么进天水。”
金大龙道:“这就更怪了,难道说同路的人没有发现什么吗?”
那伙计摇头说道:“客人不知道,各门买卖有各门做伴的。药材商跟药材商成群结队,绝不会跟别的商人走在一起,失踪的既全是药料商,谁还会回来报信儿?”
金大龙道:“原来如此……难道地方官府没人去查个究竟?”
“有哇!”那伙计道:“据我所知,这一带的大小衙门就派人去查过多次,可是没有一次能发觉什么,日子一久也就懒得再去了。”
金大龙道:“那!药材商怎么办?”
“怎么办?”那伙计道:“只有绕道走了,可是绕道走路远利轻,不划算,起先还有人跑,日子一久,谁也不愿再做赔钱的生意了。”
金大龙讶然说道;“没想到还有这种事……”
顿了顿,接道:“适才那位买药的,是不是一个矮矮胖胖的老人?”
“不!”那伙计摇头说道:“是肃王府小王爷的教师贾老……”
金大龙“哦”地一声道:“原来是贾老,你没看错么?”
那伙计道:“那怎么会?兰州城的人,谁不认识贾老,我看他脸色很不好,大半是……”
金大龙道:“要没什么他不会买药,他往哪儿去了?”
那伙计抬手向外一指,道:“往东去了。”
金大龙道:“去别家药铺了?”
伙计微一摇头,道:“客人,不是我吹,要是在小号买不到的药材,你可以在兰城各家药铺打听打听,他们绝对不会有。”
金大龙道:“那是,宝号是兰州城首屈一指的大药铺,谢谢你了。”
微一拱手,出药铺往东行去。
他一路暗暗诧异,还一路推测贾啸云的去处。
他本打算找欧阳畏,因为他知道欧阳畏伤势极重,必得买药治疗,可没想到歪打正着,问着了贾啸云。
其实,都一样,而且还更好。
想了半天,他推测贾啸云一路奔回内地去了,沿路还可能再找药铺,但是他想不出药材商失踪的事是怎么回事。
他经金家崖,过甘草店,这两处是小城镇,没有什么象样的大药铺,他没有停留。
在西定,他遍访全城,找了各家药铺才问出有个象贾啸云的老头没买全,往东去了。
在陇西,也是这样情形。
两天后,他过武山,经甘谷,到了天水。
这是个大地方,也是值得停留的地方。
走遍全城之后,他在一家昌记老号的药铺里,打听到了贾啸云的行踪,那伙计说他刚走。
金大龙心中一跳,道:“刚走,往哪儿去了?”
那伙计道:“碰运气去了。”
金大龙愕然说道:“伙计,这话怎么说?”
那伙计把药材商失踪事说了一遍后,道:“我告诉他这件事,他说要去碰碰运气,说不定在药材商失踪的那一带,可以得来不花钱的药材。”
金大龙笑道:“好主意……”
“好主意?”那伙计摇头说道:“我劝他别去他不听,以我看哪……”
摇摇头,闭口不言。
金大龙淡然一笑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他带着那身难治的病,横竖是死路一条,既如此何不去碰碰运气,运气好说不定可以保全一条命,这主意难道不好么?”
那伙计怔了一怔,金大龙接着又道:“伙计,把宝号的甘草给我包上二十斤……”
翻腕丢出一锭银子,道:“这够不够?”
那伙计忙道:“够,够,足够了,足够了,只是客人要那么多甘草……”
“便宜。”金大龙道:“我打算在路上嚼着玩儿,更打算一路嚼到河北,这样在路上就不会觉得苦了。”
那伙计不禁失笑,道:“你是我所碰见的第一个有意思的人。您请等等,我给您包去。”
说着,他转身走向里面。
金大龙在背后叫道:“伙计,给我包成两大包。”
伙计答应了一声。
没多久,伙计扛着两大包甘草走出来,往柜台上一放道:“客人,这是你买的甘草,我每包多送了一斤,一路上有您嚼的了!”
金大龙笑了笑,道:“再麻烦一下,在每个包上打个贵宝号的字号。”
那伙计愣愣然道:“还要打字号,您要干什么?”
金大龙微微一笑,道:“回家后好向街坊吹,我到过天水呀!”
那伙计摇头笑了,没多说,推着两大包甘草,砰砰然一阵地打上了字号。
金大龙含笑谢了一声,提起两大包甘草出了药铺。
拐过一条街,他在一家驴马行门前停了下来,以好几两银子的代价买了一头小毛驴,把两大包甘草驮在驴身上,然后他侧身坐上,这才正式上了路。
在路上,他还不住摇头失笑:“闯荡这多年,骑驴药材,这还是生平首次。”
晌午过后,这一人一驴到风阁岭。这儿,顾名思义,是个小岭。
的确不错,这儿不但是个小岭,而且奇高奇陡,往西看,连绵数百里,直通六盘崆峒。
金大龙并未把眼前险恶山势放在眼内,他纵驴徐驰,依山穿林,悠然自得,惬意得不得了。
然而,突然,健驴竖起了耳朵,直叫,就是不肯往前走,金大龙一怔,暗道:“听人说驴遇怪异而不前,莫非……”
思忖未了,一声低低呻吟传入耳中。
他一震,纵身跃下驴背,纵身掠向了呻吟声起处。
那是林中的一片草丛,草丛中,都是血,染了血的草丛中,倒卧着两个黑衣壮汉。那两个壮汉一个头颅尽碎,死象怕人,一个左胸上有个血洞,还不住汨汩淌血,虽然还睁着眼有口气,却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也难再苟延多久了。
金大龙俯身一指点上了那汉子胸前要穴。
那汉子身形一震,吃力地道:“你是,你是……”
金大龙道:“我是个药材商。”
那汉子凄惨一笑,摇头说道:“这从何说起,今天打劫药材商,明天打劫药材商,到头来却受了药材商一指,真是……”
金大龙忙道:“多日来药材商的离奇失踪,就是你两个……”
那汉子喘息着道:“是的,是我两个,就是我两个……”
金大龙道:“那么,如今你两个这是怎么回事?”
那汉子叹了一口气,吃力地摇头说道:“俗话说,走多了黑路,总有一天会碰见鬼的,真是一点不错,不久之前,来了个跟你一样的单身药材商,我两个要劫他,结果反被他……”
摇摇头,悲笑道:“就是这么回事了。”
金大龙道:“那药材商是瘦削的老儿?”
那汉子道:“不错,不错,你怎知道?”
金大龙暗道:“没想到贾啸云也来了这一手……”
口中应道:“同行嘛,我问你,他哪里去了?”
那汉子迟疑了一下道:“临死之前赎点罪,崆峒,你也去吧!”
“崆峒!”金大龙呆了一呆,道:“那儿是……”
那汉子截口说道:“别问了,去了你就知道了。”
金大龙没再问站了起来。
那汉子忙道:“这位老哥,你行行好,我已经不行了,你补我一下吧。”
金大龙略一迟疑,一指头点向那汉子死穴,随即转身走出了草丛,到了驴边,他仰望山势,心知要去崆峒,非沿这风阁岭行西走过陇山不可。
当即,他上了驴,拍驴沿风阁岭下小路驰去。
别看驴小,脚程之健却是赛过一般马匹,而且很稳。
金大龙穿过陇山之后,险恶的崆峒已然矗立眼前。
他仰望云封雾锁,峻岭插天的崆峒不禁皱了眉,心想,偌大一座山,找个人谈何容易……
其实,说难真难,说容易真容易。
就在他心念甫自转动之际,那崆峒右边山下突然转出了个人,那是个英武的年轻樵夫。
他戴着一顶草帽,身上穿着褂裤,脚底下穿着一双草鞋,肤色黝黑,身子壮实,一双虎目,炯炯有神,一望可知是个练家子,而且还允称高手。
金大龙目中寒芒一闪,跃下了驴背,他没跟那年轻樵夫说几句,岂料,那位年轻樵夫竟向他走了过来,近前双目凝注,打量了金大龙一眼,突然说道:“阁下由兰州往天水来?”
这听得金大龙一怔,旋即他定神答道:“不错!”
那年轻樵夫又问:“阁下姓金?是长安双龙镖局的局主?”
金大龙道:“也不错!”
那年轻樵夫突然笑了,好白的一口牙:“那么我待对了人,请阁下跟我上山吧。”
“上山?”金大龙道:“干什么?”
那年轻樵夫道:“阁下到这儿来,又是为什么?”
金大龙双眉微扬,道:“那么,你就是……”
那年轻樵夫一摇头,道:“不,另有其人。”
金大龙道:“谁?”
那年轻樵夫道:“家师。”
金大龙一怔道:“令师,是他派……”
“不错!”那年轻樵夫道:“是家师派我在山下恭迎。”
金大龙道:“令师知道我会来?”
那年轻樵夫笑道:“不知道焉会派我到山下恭迎?”
金大龙道:“令师怎么称呼?”
那年轻樵夫一摇头,道:“我不知道,到了地方之后你就知道了,这是家师说的。”
那年轻樵夫道:“阁下,请跟我走吧。”
金大龙没动。
那年轻樵夫倏然笑道:“怎么,既敢找到这儿来,难道怕上崆峒?”
金大龙淡然一笑,道:“要是怕我也就不来了,我只是不明白……”
年轻樵夫口说道:“凡是你不明白的,到了地方之后你就会全明白了。”
金大龙道:“什么地方?”
年轻樵夫道:“那在半山摩云壁前。”
金大龙道:“那么,请带路。”
年轻樵夫一笑说道:“这才是……”
手一伸,道:“在上山之前,请把你的坐骑交给我。”
金大龙没说话,把缰绳递了过去。
那年轻樵夫接过缰绳,自驴身上解下两大包甘草,然后把驴拴在一株树杆上,笑道:“真难为你还带了两大包甘草来。”
往肩上一杠,道:“阁下,请跟我走吧。”
转身向山上行去。
金大龙脸上微热,赶上一步,道:“你知道这是甘草?”
“怎么不知道?”年轻樵夫转脸笑道;“我杠药材不是一天了,闭着眼就知道这是哪一味。”
金大龙默然了,走了几丈后,他突然说道:“我看你满脸正气,所学也不弱,不类邪恶。”
这话,金大龙焉得不懂?他淡然说道:“好人也打劫行旅么?”
那年轻樵大道:“谁说那叫打劫?那叫买,而且价钱比药铺小的还高!“金大龙道:“怎么说,买?”
年轻樵夫道:“我们拿金块换药材,不叫买叫什么?你可以找个到过这儿的药材商问问,看他怎么说。”
金大龙道:“据我所知,凡是经过宝鸡至天水那一带的药材商,没一个再被人瞧见过。”
年轻樵夫笑了,咧着一口白牙道:“你的意思我懂,其实你错了,那是他们每人带着一块金子做别的买卖了,既然不再跑路运药材,谁还会碰见他们?实际上这多日子来,那些个药材商只死了一个。”
金大龙道:“一个,谁?”
年轻樵夫笑了笑,道:“比你早来一步的那位。”
金大龙一震道:“他死了?”
年轻樵夫道:“不错!”
金大龙变色说道:“谁杀了他?”
年轻樵夫道:“谁用重手法在他命门穴上击了一下就是谁!”
金大龙一震道:“这,这你也知道?”
年轻樵夫笑道:“说空了不值一文钱,他临死之前说的。”
金大龙默然无语。
年轻樵夫溜了他一眼,道:“阁下那一手好重啊,把他那件天蚕丝背心都击破了巴掌大一块,不过这个人也该死,他跑来二话不说就找家师索药,家师本有心救他,只可惜他伤势本不轻,又经过一路急赶,以至伤势恶化没了救……”
金大龙突然说道:“你师徒要那么多药材干什么?”
年轻樵夫狡黠一笑道:“这,等你到了地方后就可知道了。”
金大龙道;“我要是现在想知道呢?”
年轻樵夫道:“那恐怕不行,我习艺不到三年,所得家师真传还少,虽然明知不是你的敌手,可是家师说你是武林称最的人物,只要不跟你动手,你绝不会下手逼我。”
金大龙道:“看来令师知道我颇……”
一震凝目接道:“令师知道我?”
年轻樵夫一点头,道:“不但知道,而且敢说知道的很清楚。”
金大龙道:“令师怎么会知道……”
年轻樵夫道:“这,到了地方你也会明白。”
金大龙忍不住道:“令师究竟是哪一位……”
年轻樵夫道:“我不说过么?我不知道。要等你到了……”
金大龙截口说道:“你真的不知道?”
年轻樵夫道:“我这个人活了二十多岁了,到现在还没有说过一句谎话,这是我娘从小教导,她老人家不许……”
金大龙讶然说道:“令堂?”
年轻樵夫道:“是啊,有什么不对么?”
金大龙忙道:“没什么不对,令堂也在山上?”
年轻樵大道:“你这话真是,我既在崆峒,我娘难道会在泰山不成?”
说得是。
金大龙脸上一热,没说话,暗暗地,在推测这是这么一回事,这年轻樵夫的师父又是谁?
而,年轻樵夫开了口:“你怎么不说话啊?”
金大龙道:“我在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年轻樵夫失笑了:“原来如此。那还不容易,等……”
金大龙接口说道:“到了山上就知道了。”
年轻樵夫赧然一笑道:“不错,我就是想这么说,你却学会了。”
金大龙没说话,但他笑了。
他觉得眼前这位年轻樵夫有心机,但绝不会是诡诈,会说话也不脱天真,心性更朴实敦厚。
那么,由徒观师,他那位尚未见面的师父,该也绝不会是邪魔一类,那么他是……?他仍然想不出。
不知不觉间已到半山,年轻樵夫突然说道:“到了。”
金大龙抬眼前望,只见立身处正在半山,半山上有一块奇陡峭壁直伸云霄,峭壁前的一块平地,可就不见房舍。
年轻樵大抬手一指,道:“看见了么?那就是摩云壁……”
金大龙点头说道:“确乎名副其实,令师……”
年轻樵夫笑了笑,道:“就在摩云壁那儿,请跟我来。”
不等金大龙说话,健步如飞地奔向摩云壁。
到了摩云壁前那块平地上,金大龙仍然一无所见,心中不由大感诧异,望了望年轻樵夫,他方待开口问。
那年轻樵夫已然抬手指向了摩云壁下,含笑说道:“阁下,请看。”
金大龙凝目望去,只见摩云壁下有一大堆青藤,别的并不能看见什么,他略一思忖,道:“莫非这摩云壁下有洞穴?”
年轻樵夫笑道:“阁下很聪明,不错,摩云壁下有个洞穴,家师跟我就住在这洞穴之中,你请跟我来。”
迈步向摩云壁走了过去。
金大龙没迟凝,举步跟上,心里却在想:这年轻樵大的师父到底是谁……
心中念转,人已到了摩云壁前,只听年轻樵夫扬声说道:“师父,您等了多年的故交到了。”
他话声方落,一缕清音透洞而出:“请客人进来,你去打柴去吧。”
话声很低,却听得金大龙心神一震,暗自骇然,他听得出,洞中人功力精纯深厚,几不在他之下。
只听年轻樵夫笑道:“家师请你进去。”
弯腰伸手,移开了那堆青藤。
青藤后,一个半人高洞穴,黑黝黝的,不知有多深,金大龙略一迟疑,略凝真力,护住全身重穴,洞外移了青藤,洞里为之一黑,丈余外的情景也难看见了。
还好,这难不倒金大龙,他略一闭目,然后睁眼前视,隐隐约约地可以看出丈余。
他迈步向里走去,刚走两步,只听先前话声由洞深处透传而出:“请留神脚下,洞里崎岖不平,地上突出的石块其利如刃,一不小心,便有伤足之虞。”
金大龙应道:“多谢指点,我自会小心。”
“不必客气!”洞中那人道:“我候阁下多年,阁下也不远千里找来此处,倘未见面便伤了脚,我于心何安?由洞口向内二十丈处,洞顶有石钟乳,再请阁下留神。”
金大龙道:“多谢了,阁下究竟是——”
洞中人道:“见面在即,阁下又何必急于一时?”
金大龙道:“说得是!”
话声方落,眼前一个黑忽忽的物体由洞顶直挂而下,那该是洞中人所说的石钟乳了。
到了石钟乳前,金大龙不得不暂时停了步,因为石钟乳后,洞势忽分,路成两条,他不知该走那一条。”
正探视间,只听洞中人话声又透传而出:“阁下是不是已到了石钟乳前?”
金大龙道:“是的。”
洞中人道:“石钟乳后路分两条,右边一条直通山后,左边一条通往我处,请走左边那一条。”
金大龙趁他发话,凝神细听,果然那话声是由左边洞口传出,他谢了一声,过石钟乳进入左边洞口。
甫入洞口,只听洞中人道:“这洞口顶颇高,阁下尽可放心直腰行进。”
金大龙闻言缓缓直起了腰,的确洞中人没说错,他是可以直腰行进了。
洞中人道:“我这做主人的理应恭迎阁下于洞口之外,奈何我有不便之处,无法恭迎,阁下幸勿以轻视见责。”
“好说!”金大龙道:“彼此均非世俗中人,不必拘此。”
洞中人道:“如今该我道谢了,睽别多年,阁下胸襟如昔,洒脱不减,令人幸慰之余深感钦佩。”
金大龙方要接口,一缕微弱光线现于眼前,光线虽然微弱,但在此时此地无殊巨灯一盏,他当即说道:“阁下点着灯么?”
洞中人道:“多年至今,我哪来那么多灯油钱,这只是一颗珠子所发出的光线,虽然很微弱,但在我这个久住洞中不见天日的人来说,已经很够了。”
金大龙道:“这么说我到了?”
“是的!”洞中人道:“阁下到了,在光线透射处,阁下请折向左。”
说话间,光线已在眼前,那是由石壁上另一处洞口射出。金大龙没犹疑,转向折向了左。
就这么一转身,他立即看见了一幕景象。
眼前,由石壁上洞口往里,是个圆形的石洞,洞壁的颜色焦黄里带着点黑,象被火燎一般。
洞里任何东西没有,只有两个人跟一颗珠子。
两个人,一个身材枯瘦,衣裳破得几乎难以蔽体,一头白发披散,紧捱着向对洞口的石壁盘坐着,看不见他的脸,因为他的脸被一头披散的白发挡着。
他面前地上,摆放着一颗拇指般大小的明珠,光亮闪闪,照亮了整个石洞,因之人在洞外可以看得很清楚。
珠子前数尺处,面向上地静静躺着个人,脸色蜡黄里带着怕人的白,眼闭着,那赫然是贾啸云。
年轻樵夫没说错,他已魂游幽冥,死了。
只听紧挨石壁盘坐那人道:“阁下请进。”
金大龙未敢有丝毫松懈,迈步跨进洞中。
那怪人又道:“我忝为主人,却一无香茗待客,二无椅子让客人坐,心中甚感不安,阁下若是不嫌弃,地上颇为洁净,请席地坐下交谈。”
金大龙依言盘膝坐在贾啸云尸身前。
坐定,他双目凝注,似要透过那披散的白发,窥视怪人的面貌,没说话。
那怪人却也静静地坐着,没开口。
刹那间这洞里好静,静得几乎可以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而,突然,那怪人打破沉寂开了口:“多年不见,慕容大侠容颜虽稍改。但高华气度,慑人威严不减,委实是可喜可贺。”
一句“慕容大侠”听得金大龙心头猛地一震:“慕容大侠?阁下怕是弄错了吧?”
那怪人道:“我错了么?”
金大龙道:“该是!”
那怪人道:“那么阁下是……”
金大龙道:“长安双龙镖局局主金大龙。”
那怪人“哦”地一声:“那有可能是我等错了,唉,等了这么多年,结果仍是等错了人,看来我不知又要等到何时了……”
顿了顿,接道:“既如此,我就撇开这些,跟金局主这位初交谈一谈吧,金局主到此何事?”
金大龙道:“一为追缉此人,二为查明药材商被害之事。”
那怪人道:“如今此人已死,纵有再多追缉他的原因,人死一了百了,金局主也该就此放手了,至于后者,小徒谅必已对金局主说过了,而且说得甚为清楚。”
金大龙道:“是的,令高足已对我说过了,但是他没有告诉我阁下要那么多药材的用处……”
那怪人道:“以金局主看,药材是干什么用的?”
金大龙道:“阁下此间……”
那怪人道:“请金局主答我问话?”
金大龙迟疑了一下,道:“治病。”
那怪人道:“不错……”
金大龙道:“阁下莫非也为治病?”
“不!”那怪人道:“我要药材是为救人。”
金大龙道:“救人?谁?”
那怪人道:“生灵,这崆峒山周遭百里的生灵!”
金大龙讶然说道:“阁下这话……莫非这崆峒周遭百里内的人,流传着什么病疫不成?”
“不!”那怪人微一摇头,道:“崆峒山周遭百里内,人人毫无病痛,金局主一路登山,当可看见飞禽鸣枝头,走兽逐林间,何曾有甚病疫?”
金大龙道:“那么阁下这救……”
那怪人截口说道:“确实是为救这崆峒山百里以内的生灵!”
金大龙疑惑地道:“阁下可否进一步说明。”
那怪人道:“金局主侠骨仁心,为查药材事登上崆峒,我自然应该让金局主带着一个满意的答复回去……”
抬起那骨瘦如柴,只乘下皮包骨,暴着青筋,指甲长有盈尺的手往四周一指,道:“金局主可曾留意这洞中的石色?”
金大龙道:“我看过了。”
那怪人道:“象什么?”
金大龙道:“象是被极高的热度烤过一般。”
“不错!”那怪人道:“金局主眼光锐利,令人佩服,这个洞,在我未来此之前,一直被极高的热度烘烤着。”
金大龙道:“这话怎么说?”
那怪人道:“金局主可知地火二字?”
金大龙微—点头,道:“略知一二,地火乃是指流动于地层下的炙热岩浆……”
那怪人道:“金局主的胸罗更令人佩服,不瞒金局主说,如今金局主跟我所置身的这个洞里,就有一个地火的出口。”
金大龙一惊忙眼四顾,道:“在何处?”
那怪人道:“就在我背后。”
金大龙大吃一惊,忙道:“怎么说?那地火的出口在……”
那怪人道:“就在我背后,金局主如今该明白,我为什么靠山壁盘坐,为什么不能恭迎金局主于洞外了。”
金大龙惊声说道:“莫非阁下以背堵住了那处出口?”
那怪人道:“不错!金局主,正是如此。”
金大龙骇然说道:“这,这,这……”
目光一凝,接道:“阁下是这个血肉之躯……”
那怪人道:“地火一经喷出,便是钢铁也会被溶化,更何况是血肉之躯,我知道金局主不会轻易相信,那么,如今请金局主试试看。”
说着,身子向旁边微微地挪动了一下。
就这么一下,金大龙只觉一股拂面欲焚的炙风热气直喷过来,逼得他血气为之一窒,他不由骇然色变。
那怪人坐正了身形,笑问道:“金局主,如何?”
金大龙道:“不敢再置疑,但我刚才说,阁下是个血肉之躯……”
“金局主。”那怪人截口说道:“所以必须要服下大量的药物,崆峒山上何来药物?不得已,我只有命小徒往山下买,金局主明白了么?”
金大龙诧声说道:“药物能使一个血肉之躯……”
那怪人笑道:“金局主,药物并不能使一个血肉之躯变成钢筋铁骨,我所以服用它,只在支持我多活几年。”
金大龙道:“这我懂,但我对阁下一个血肉之躯……”
那怪人道:“不瞒金局主说,我的修为已臻金刚不坏!”
金大龙心头猛地一震,道:“金刚不坏?近百年来尚没有听说……”
“金局主!”那怪人道:“我福缘深厚,该是近百年来的第一人。”
金大龙道:“我明白了,阁下是以金刚不坏之躯,堵住地火出口,又再以药材来支持自己有限生命……”
“不错!”那怪人道:“我若一死,这地火出口还有谁来堵塞,又有谁能够堵塞,所以我只有服用药物……”
金大龙截口说道:“阁下,那些药材是买来的么?”
那怪人道:“金局主此问容我稍后作答,我先请教,我这么做是为什么?”
金大龙道:“诚如阁下适才所说,是为救崆峒山周遭百里内的生灵。”
那怪人笑道:“金局主,同样的是生灵,我会杀那一生灵来救这一生灵么?”
金大龙呆了一呆,默然无浯,但旋即他道:“是我愚昧无知,我愿意在此赔罪,也要对阁下表示由衷而最高的敬意。”
“那倒不必!”那怪人摇头说道:“前者只要金局主明白,我旨在救人不是杀人就行了,至于后者,我汗颜无地,愧不敢当。”
金大龙道:“阁下该当之无愧,一个‘敬’字并不足以表示我对阁下……”
那怪人摇头笑道:“金局主可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么?”
金大龙道:“该是本菩萨胸怀,悲天悯人。”
那怪人笑道:“金局主,这八个字我更愧不敢当。佛家有句话,金局主可曾听过?”
金大龙道:“阁下指的哪一句?”
那怪人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金大龙神情一肃,道:“阁下越发地令人……”
“还有!”那怪人截口说道:“金局主请往下听,我所以这么做,有—半也是为了自己,消弭我前半生过重的罪孽!”
金大龙道:“阁下何罪孽之有?”
那怪人摇头说道:“金局主,人人有罪孽。只在大小不同,舆可恕舆不可恕之间而已,象我这身罪孽,大而不可恕。所以我只有以自己来消弭自己的罪孽。”
金大龙道:“有此一行,纵有滔天罪孽也早应消弭尽净了!”
那怪人道:“真的么?”
金大龙道:“真的。”
那怪人道:“这是金局主的看法么?”
“不错!”金大龙道:“不过,以我看该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那怪人身形忽地泛起一阵颤抖,道:“多谢金局主,我从此可以安心了。”
金大龙道:“不必客气,对阁下,我只有钦敬。”
那怪人道:“能得金局主这钦敬二字,我也知足了。”
金大龙没有接口,沉默了一下,始道:“阁下以为能支持多久?”
那怪人说道:“金局主是指生命?”
金大龙道:“是的。”
那怪人道:“这个金局主放心,我算过了,再有半年工夫,这‘地火’会重回地下,慢慢地消失了,我看再支持个一年半载,该不成问题的。”
金大龙点了点头,没说话。
那怪人又道:“金局主对这一切答复可满意?”
金大龙道:“我又何止‘满意’?”
那怪人道:“既然金局主满意,那就好,恕我不再多说,我这就命小徒送金局主……”
“且慢!”金大龙抬手说道:“阁下还没有告诉我,阁下究竟是哪一位?”
那怪人摇头说道:“请恕我。你只是金局主,不问也罢。”
金大龙道:“阁下的意思是说……”
那怪人道:“我是谁,我只能对我所等的那人说。”
金大龙道:“阁下是指……”
那怪人道:“落拓青衫七绝神魔,慕容大侠。”
金大龙道:“除了他外,阁下是不愿意将姓名告人了?”
那怪人毅然点头,道;“是的,金局主。”
金大龙皱眉说道:“这就麻烦了……”
顿了顿,接道:“阁下跟慕容大侠认识?”
那怪人道:“跟他见过几次面。”
金大龙道:“那就好……”
顿了顿接问道:“那么,阁下愿不愿意说明白……”
那怪人道:“自无不可,简单的说,也是因为我欠了慕容大侠一笔债,这笔债打算当面还给他。”
金大龙道:“什么债?”
那怪人摇头说道:“金局主又不是慕容大侠,还是请不要过问吧!”
金大龙道:“难道说这一切都是非等见了他后才能说么?”
那怪人道:“金局主!事实如此,我不……”
金大龙截口说道:“这还麻烦,只是,阁下,你不用等他了。”
那怪人道:“为什么?”
金大龙道:“听说那慕容奇,早在当年便已死在塞外凉州。”
那怪人摇头冷道:“金局主错了,他没有死。”
金大龙道:“有人亲眼看见他被埋葬……”
那怪人笑道:“却没有人看见他又被挖了出来,又被一位当代神医救活了。”
金大龙身形一震,道:“谁说的?”
那怪人道:“我说的。”
金大龙凝目说道:“你究竟是……”
那怪人截口说道:“金局主就是慕容大侠?”
金大龙摇头说道:“不是。”
那怪人道:“那么,请恕我,我不能对别人说。”
金大龙道:“假如我一定要问呢?”
“金局主!”那怪人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却没有用。我已是金刚不坏身,金局主未必能奈何得了我,纵然能,金局主岂不可为这崆峒周遭百里内的生灵着想?当然,只要全局主自信能代我堵住这地火出口,那又另当别论。”
金大龙—震道:“我自知不能,同时我也不愿对阁下这么位令人钦敬的人物出手。”
“那么……”那怪人道:“容我命小徒送……”
“且慢!”金大龙忙又抬手说道:“阁下,我不得不承认你很会逼人,你并没有等错,我就是慕容奇。”
“怎么?”那怪人道:“金局主就是慕容大侠?”
“是的!”金大龙道:“我就是慕容奇。”
那怪人道:“金局主承认了?”
金大龙道:“我承认了。”
那怪人道:“如今金局主是承认了,可是我却不得不慎重……”
金大龙道:“阁下不必如此,你应该看得出,眼前此人是死在什么手法之下。”
那怪人偏着头道:“我看得出,那像是慕容大侠威震寰宇的追魂散手……”
金大龙道:“这就够了。”
“不够!金局主!”那怪人道:“据我所知,放眼当今,撇开我不算,追魂散手下无人能够幸免,也无人能跑出十步。”
金大龙道:“阁下尽可看看,他穿有天蚕丝背心。”
那怪人道:“我看过了,可否请金局主把追魂散手再演一遍。”
金大龙道:“早知如此,倒不如当初直认了。”
话落,右掌一翻,五指随即抖出,未见罡风,未见劲气,却见右边石壁上石末横飞,碎片激射,破了碗口大一块。
那怪人长吁一口大气,笑道:“绝不会错了,有当初那一否认,方招来如今这番事实,其实我早就知道金局主是慕容大侠了。”
金大龙摇了头。
话锋微顿,那怪人接着说道:“慕容大侠,听我告诉你我是谁,当年凉州罗什古刹行凶的行列中有个佛门弟子,年迈老僧……”
金大龙脱口呼道:“你是一瓢?”
那怪人一点头,道:“不错,慕容檀越,老衲正是一瓢。”
金大龙变色凝目,一瓢接着说道:“一瓢,一瓢,只怕佛祖看见你,也认不出你是谁了。”
金大龙倏趋平静,道:“大和尚,听说你圆寂了。”
一瓢道:“檀越可曾听说天一也飞升了?”
金大龙道:“这么说,你跟他一样地是躲了起来。”
一瓢摇头说道:“檀越,老衲跟他不同,倘当初老衲有躲债之心,如今就不会命小徒恭迎,更不会当面承认自己是一瓢。”
金大龙道:“那么你这是什么意思?”
一瓢道:“一念误,百行俱非,檀越,欠人家的债总是要还的。”
金大龙道:“这么说,你愿意还债。”
一瓢摇头说道:“檀越,毫无半点虚假。”
金大龙冷笑说道:“你是仗恃着金刚不坏身?”
一瓢摇头说道:“檀越,老衲绝不还手,愿引颈就戮。”
金大龙道:“好心智,我若杀了你,这崆峒百里内的生灵怎么办?”
一瓢道:“檀越,这个老衲想过了,为崆峒周遭百里内的生灵,老衲这笔债想分期偿还,老衲只要身子不动那地火绝喷射不出来,所以老衲想先请檀越取下老衲两腿一手……”
金大龙道:“为什么两腿一手?”
一瓢道:“檀越,留只手老衲可以服药。”
金大龙道:“你身边有个徒弟侍候。”
一瓢道:“也是,那么就请檀越一并取去吧!”
金大龙道:“剩下的未完之债呢?”
一瓢道:“请檀越宽限半年,半年期到,麻烦檀越再跑一趟崆峒,届时老衲自会在此恭候。”
金大龙道:“好主意,你不会跑么?”
一瓢苦笑说道:“檀越,两手双腿已去之人,凭什么跑,然能跑,那双腿双手,也该能抵过老衲所欠的债了。”
金大龙一笑说道;“说得是,一瓢,你坐稳了。”
一瓢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老衲恭候檀越出手。”
金大龙目中忽现仇火,神色变得怕人,缓缓抬起右掌。再看一瓢,他默默静坐,一动未动。
金大龙手抬至胸,一翻腕,飞砍而出。
“噗”地一声,一瓢既无伤,只是满头披散的白发,齐额断了一撮,倏然垂下。
再差毫分一瓢就会脑浆迸裂,力道捏拿之准,无怪乎落拓青衫七绝神魔当世称最。
一瓢讶然说道:“檀越这是什么意思?”
金大龙冷然说道:“一念悟,后福无穷,一行善,感天动地,慕容奇非冷血之人,权以你发代首,从此血债一笔勾销!”
一瓢身形倏颤,哑声说道:“檀越……”
金大龙道:“大和尚,我已经这么做了。”
一瓢修然默然,但旋即清越佛号萦绕石洞:“阿弥陀佛,善哉,善哉,看来当今世上,唯有七绝神魔才配称仁侠,檀越,老衲愿以檀越之言回赠,一行善,感天动地,檀越今后无灾无厄了。”
金大龙道:“大和尚,我何灾厄之有?”
一瓢道:“檀越,世俗中人肉眼凡胎,焉知冥冥之中安排?”
金大龙道:“这么说,你知道?”
一瓢道:“老衲知道,但不能说破。”
金大龙哑笑道:“那与不知道有什么分别?”
一瓢道:“老衲不愿也不敢多说,但请檀越自己往日后看。”
金大龙道:“我自会看的,大和尚,你明知道我不会杀你。”
“不!”一瓢道:“老衲懊悔,但并非懊悔灭除檀越,而是懊悔参与围攻,在老衲心中,仍认为檀越是个该诛之魔,及至贾檀越无意中奔来此处,为老衲概述一切,老衲心知檀越必随后跟来,立意试上一试……”
金大龙道:“试什么?”
一瓢道:“试试看檀越究竟是不是该诛之魔。”
金大龙道:“大和尚,如何分辨?”
一瓢道:“老衲舍身救众生灵,倘檀越不以众生灵为重,坚欲杀老衲以快仇怨,则檀越确是个该诛之魔。”
金大龙道:“如何?”
一瓢道:“老衲不愿欺瞒檀越,倘如是,檀越就会跟贾檀越并头躺在此处。”
金大龙道:“这么说,我很幸运。”
一瓢道:“老衲不敢这么说,但至少是檀越救了自己。”
金大龙道:“那又如何?”
一瓢道:“老衲敢担保檀越无灾无厄。”
金大龙道:“大和尚,你有超凡神力?”
一瓢道:“老衲仍是那句话,请檀越自己往日后看。”
金大龙道:“我会看的,大和尚,至少如今你该对你当年心中的想法感到懊悔与歉疚。”
一瓢道:“所以老衲愿保檀越今后无灾无厄。”
“大和尚!”金大龙道:“那得到日后才能应验。”
一瓢道:“日后檀越心中震惊悲痛之余,会很知足的。”
金大龙道:“大和尚,何事值得我震惊悲痛?”
一瓢道:“请檀越日后自己看。”
金大龙笑道:“大和尚,你似乎能知过去未来。”
一瓢道;“何谓过去,何谓未来,老衲不敢作如是语。”
金大龙道:“大和尚,目前可愿帮我一个忙?”
一瓢道:“檀越请说说看。”
金大龙道:“告诉我当日行凶之人都是谁?”
一瓢道:“檀越莫非要逐个找上门去?”
金大龙道:“大和尚,他们并不是人人像你。”
“檀越!”一瓢微一摇头,道“老衲奉劝你一句,得放手时便放手,能饶人处且饶人。”
金大龙道:“为什么?当初谁饶过我来?”
一瓢道:“一喙一饮,俱皆前定,以檀越当年过露之锋芒,大劫不死,已属天心宽厚,檀越何仍不知足?再说,当年参与行凶的人,也都是一些蔽于心魔,惑于人言的可怜虫,檀越何必与他们计较?”
金大龙道:“照大和尚这么说,那就算罢了。”
一瓢微一摇头,道:“檀越,冤有头,债有主。”
金大龙道:“大和尚,冤之头何在,债之主又何在?”
一瓢道:“那当年传遍武林帖的人,也就是令武林群魔朝金顶之人。”
金大龙道:“我怀疑是他,但我不知他是谁!”
一瓢道:“檀越,他是他。”
金大龙道:“大和尚在跟我说偈………”
一瓢道:“差不多,檀越,也可以说他是你。”
金大龙呆了一呆,摇头说道:“大和尚………”
一瓢突然说道:“檀越,司空老檀越尚………”
金大龙道:“大和尚,司空神医已经去世多年了。”
一瓢道:“怎么去世的?”
金大龙道:“被欧阳畏以阴柔掌力震伤了内腑。”
一瓢道:“檀越,老衲当时曾暗中送了他一颗灵药。”
金大龙道:“他没有服用………”
一瓢道:“檀越何必欺老衲,倘司空老檀越在当年事后去世,檀越这双眼何来,这张脸又怎么能改变,如今的令尊又是何人?”
金大龙默然不语,但他旋又说道:“大和尚,这都是贾啸云说的?”
一瓢迟疑了一下,点头说道:“是的,檀越。”
金大龙道:“那么我只有告诉大和尚,司空神医仍健在。”
一瓢道:“象司空老檀越这么个人,该健在,他对檀越之恩,可称得天高地厚,再造重生了。”
金大龙点头说道:“是的,大和尚。”
一瓢略一沉默,突然抬手指向贾啸云,道:“请檀越移开贾老檀越尸体。”
金大龙呆了一呆,道:“大和尚,你要………”
一瓢道:“他身下垫有一物,那是老衲送给檀越的。”
金大龙道:“大和尚有物相赠?那是什么?”
一瓢道:“请檀越移开他,自可看见。”
金大龙迟疑了一卞,抬手虚空平推,贾啸云的尸身随势往里移了一尺,尸移见物,那是一块摺着的羊皮。
金大龙凝目说道:“大和尚,这是……”
一瓢道:“那是一幅画,画旁有老衲题偈四句,檀越只要能解得画意,悟得偈语,元凶立即现于眼前。”
金大龙抬手便去拿,一瓢及时说道:“檀越,请离此后冉看,这不是一朝一夕事,檀越虽颖悟,虽智慧高绝,恐怕也得化上一阵工夫,费上一阵脑力。”
金大龙道:“大和尚,何必那么费事?”
一瓢道:“为报檀越消仇释怨,手下留情,老衲已微泄天机,檀越该知足了。”
金大龙凝目说道:“大和尚,这是天机?”
一瓢点头说道:“是的,檀越。”
金大龙道:“大和尚既能上窥天机,请答我一问,东方婉儿现在何处?”
一瓢迟疑了一下,道:“檀越,她在当年事后三个月就去世了。”
金大龙一震忙道:“大和尚,不对,如今……”
一瓢道:“老衲只能奉告檀越,东方姑娘已然去世。”
金大龙神色一动,道:“是的,东方婉儿已然去世,而如今的这位……”
一瓢截口说道:“她是檀越那冤之头,债之主的夫人。”
金大龙神色难以言喻,道:“多谢大和尚,我明白了。”
一瓢道:“檀越能明白就好。”
金大龙道:“大和尚,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一瓢道:“谁,檀越是指……”
金大龙道:“她,东方婉儿。”
一瓢道:“檀越,东方姑娘已然去世了,她死得令人敬佩。”
金大龙道:“大和尚……”
一瓢道:“檀越,老衲只能说这么多。”
金大龙沉默了一下,道:“那么,大和尚那令人敬佩之语何解?”
一瓢道:“檀越,老衲无可奉告。”
金大龙道:“大和尚何……”
一瓢道:“檀越,你要知足。”
金大龙无可奈何,只得摇头说道:“好吧,大和尚,我不问了。”
一瓢道:“多谢檀越,临别老衲再奉赠一句‘冤有头,债有主’,檀越尽可找那元凶,仔细解释老衲奉赠的那幅画,一旦解明偈解,元凶立现眼前,那幅画,檀越最好谨加收藏,别让第二个人知晓。”
金大龙凝目说道:“大和尚这是什么意思?”
一瓢道:“檀越紧记住老衲的话就是。”
金大龙道:“大和尚,这也是天机?”
一瓢点头说道:“可以这么说,檀越。”
金大龙摇头一笑,道:“好吧……”
缓缓站了起来,接道:“大和尚,临走之前,我再请教一事……”
一瓢道:“檀越请说,能说的老衲无不奉知。”
金大龙道:“大和尚知道风尘六奇?”
一瓢道:“檀越问的可是六奇变节移志的原因?”
金大龙心头一震,点头说道:“正是,大和尚。”
一瓢道:“檀越当知不得已三字何解。”
金大龙道:“我懂,但总得有个理由。”
一瓢道:“檀越若要理由,那只有一个,皆因那位神秘夫人一人。”
金大龙道:“大和尚,何解?”
一瓢道:“檀越高智,何不自己去想?”
金大龙眉锋微皱,道:“大和尚,难道这又是天机?”
一瓢微微点头,道:“檀越,可以这么说。”
金大龙微一摇头,道:“大和尚,我告辞了。”
转身行了出去。
只听洞内一瓢道:“小徒已在洞外候驾,檀越好走,恕老衲不送了。”
金大龙谦逊了一句,人已出洞老远。
出了洞,果然,那年轻樵夫已在洞外候驾,一见金大龙钻出,他立即笑吟吟地迎前,道:“见过家师了么?”
金大龙点头说道:“见过了!”
那年轻樵夫道:“一切都明白了么?”
金大龙点头说道:“明白了,令师是位可敬可佩……”
那年轻樵夫一笑说道:“真正可敬可佩的人,该是慕容大侠。”
金大龙微一摇头,道:“面对令师,我有自惭渺小之感。”
那年轻樵夫含笑说道:“那是慕容大侠太谦,请,我恭送慕容大侠下山。”
金大龙:“不用了,我自己会走。”
那年轻樵夫道:“慕容大侠,师令不可违。”
金大龙未再多说一句:“那么,有劳了。”
飘然举步往下行去。
送走了金大龙,年轻樵夫折回了摩云壁,矮身钻进了洞中,见到了一瓢,他恭谨躬身,叫了声:“师父!”
一瓢道:“他走了么?”
年轻樵夫道:“是的,师父!”
一瓢道:“那么,你现在做两件事,第一件事,带这位贾老檀越到山下觅地入土,他能埋骨名山,应该含笑瞑目了……”
微顿,接道:“第二件,在埋好贾老檀越之后,你就立即动手,封死此洞各处的入口,别留丝毫缝隙……”
年轻樵夫一怔,惊声说道:“师父,您这是干什么?”
一瓢道:“为师已然算定,慕容奇去后不久,定有邪魔群丑大批来犯……”
年轻樵夫脸色一变,道:“您是指……”
一瓢道:“不许多问!”
年轻樵夫目闪寒芒,沉声说道:“他们敢……”
说一瓢摇头道:“为师自不会怕他们,无如他们的来意,只是在置为师于死地,而为师又不愿再造杀孽,再沾血腥……”
年轻樵夫道:“那么,师父,把他们交给我!”
一瓢沉声说道:“为人在世,戒锋芒太露,为师都不愿再造杀孽,再沾血腥,岂会任你乱伸手?”
年轻人碰了个钉子,迟疑着道:“那么,师父,封了各处入口,他们就……”
一瓢道:“我料他们绝不会相信,在入口封死的山腹之内还藏着有人。”
年轻樵夫迟疑了一下,道:“师父,那我怎么办?”
一瓢道:“在为师未来此之前,你是怎么过的?”
年轻樵夫脸一红,道:“那么,师父我去做了。”
话落,抱起贾啸云尸身出洞而去。
须臾,一向寂静的崆峒山上,响起子一阵阵闷雷般声响,每一声都持续了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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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高大全真 这天晌午,宝鸡东大街一家酒肆里卖了个满座。
宝鸡是个大城镇,来往的客商多,加之又是午时,难怪这家酒肆会卖个满了。
金大龙,他就坐在这家酒肆的靠里一副座位上,一个人自斟自饮,浅浅皱着眉,两眼望着桌面出神。
桌面上,平铺着一幅羊皮,那是一瓢送给他的那幅画!真说起来,那幅画无甚奇特玄奥之处,上面画着一人一兽,人是个粗壮的黑大汉,有点象赵玄坛。
那只兽,则是只吊睛白额虎,并不是黑虎赵玄坛的那八兽灵黑虎。
那黑大汉站立手执一张弓,拉箭欲射,身前群兽奔走,显是张行猎图。
而,紧挨着他身旁,却有一只吊睛白虎,张牙舞爪,作势欲扑,如此而已。
在画的左上角,写着几句话,写的是:世间事恩恩怨怨,何者为恩,何者为怨?皆因纠缠一团。人之心善善恶恶,何人心善,何人心恶?皆因深藏腹中。
就这么几句话,难怪智慧高绝如金大龙者也皱眉了。
看样子,他坐在这儿有一会儿了,可不是么?桌上的空酒壶已经有了两个。
他就是这么凝视着,就这么沉思着………
突然,洒肆内起了一阵骚动,酒客们纷纷起身向外探视,还听得有人叫道:“乖乖,又有人去了,这是………”
“看不见么?车马软桥,多气派,准是………”
“嘿,看,我认识,城西沈家的,只不知轿里是谁………”
“咱们这儿这位可真灵,有人说他是张三丰祖师爷的化身呢!”
“可不是么?灵验极了,凡是到观里去求的,只要在观里住一晚上,第二天就活蹦乱跳地回家了,这可不是神仙么?”
“神仙?神仙也没有这么灵呀!”
“……”
“……”
你一言,我一语,说个不停。
大街上,那一队浩浩荡荡的车马软轿都过去了,酒肆内的纷纷议论还没有平息。
金大龙眉锋皱得更深,摇摇头,收起了那幅画,口中唤道:“伙计!”
没人答应,伙计们也在交头接耳地议论上了。
“伙计!”金大龙提高声音又叫了一声。
“哦!”这么一声,那几个伙计里快步走过一个,近前哈腰陪上笑脸;“客人吃好了?”
金大龙道:“差不多了,我请问一声,刚才是………”伙计忙道:“客人是问刚才街上过的………”
金大龙点了点头。
伙计道:“那是城西沈家的,沈家是宝鸡的大户,看样子是往金观台,不知道家里出了什么事。”
金大龙道:“伙计,你能不能说明白点。”
伙计“哦”地一声,窘笑说道:“客人定然是初来宝鸡?”
金大龙微微地点了点头。
伙计道:“那难怪客人不知道,是这样的,我们这儿有座金观台,那是祖师爷张真人的专祠,客人可是知道?”
金大龙点头说道:“张真人冀州辽阳人,身高七尺,美髯过胸,智慧高绝,有过目成诵之能,传说他于洪武廿六年去世,临殓复生,弃棺而去,所以有人说他成仙了。”
“可不是么?”伙计眉飞色舞地道:“客人对真人知道得可真清楚,张真人就是在宝鸡修道成了仙,所以宝鸡有座………”
“伙计!”金大龙截口说道:“金观台怎么样?”
伙计忙道:“前几年有位真人云游到了这儿,进了金观台后,他就再没有走,据他说,金观台有仙气………”
金大龙“哦”了一声。
伙计接着说道:“金观台里原有住持道士的,可是没多久那住持道士走了,让这位真人做了住持,这位真人做了住持后不得了,他把金观台大修了一次……”
金大龙道:“这是个有钱的富道士?”
“不!”那伙计道:“银子都是城里的人捐的。”
金大龙笑说道:“原来如此!”
伙计道:“俗话说,善财难舍,当日捐银子的时候,还真有很多人心里不乐意呢,可是又怕得罪了张真人,一家招祸,所以只好往外掏了,没想到这一捐可替宝鸡附近百里内捐来了天大的好处……”
金大龙道:“伙计,什么好处?”
伙计道:“这位真人道行很深,他能治百病,还会捏指算,有一次城南王大户家遭了贼,这位真人掐指一算,第二天没过日落就把东西追了回来,贼虽跑了,可是王大户家没计较那么多……”
金大龙道:“那是,东西找回来也该知足………”
顿了顿,接道:“伙计,这位真人这么神么?”
“神?”伙计瞪圆了眼,道:“说他是神,可是一点也没有错,这一带凡是害了病的人,病无论多重,只要在金观台住一夜,第二天准好,再灵验也没有了,这么多年来不知救过多少人,医好多少病呢,还有,有些女的多少年不生孩子,在金观台住一夜,不出三个月,肚子就会大起来…………”
金大龙“哦”地一声道:“那的确神,他倒成了送子观音了。”
伙计道:“简直就比送子观音还神,有人说他就是张真人化身显世救人的呢!”
金大龙连连点头说道:“有可能,确有可能,伙计,他为人治病,要钱么?”
伙计忙摇头说道:“不要,不要,真人怎么会要钱,不过凡是去看病的人,谁都会捐上一笔香火钱的。”
金大龙笑了笑道:“那该跟要钱没什么两样。”
伙计一惊忙道:“客人,你可别瞎说,这要是让真人知道了……”
“怎么?”金大龙道:“会招灾招难?”
“当然!”伙计煞有其事地道:“说来客人也许不信,有一回有一个过路的不信灵验,嘴里不干不净,最后还吐了一口唾沫,结果不出一日他就死在了半路上,客人看,应验不?怕人不?所以客人你千万………”
金大龙截口说道:“我不敢再说了,伙计,算帐!”
伙计一怔道:“怎么,客人这就走?”
金大龙道:“我不愿死在半路上,所以我得赶快回家去。”
伙计又一惊,连忙算了帐。
金大龙会过帐后,飘然出了酒肆………
张三丰专祠的金观台,香火鼎盛,善男信女如织。
这座金观台不怎么大,但任何人一眼便可看出,它是刚修饰过没多久,当面飞檐狼牙朱红大门,庄严而又肃穆,横匾泥金大书三个字:“金观台”。
一道围墙围成了一个院子,前院大殿,一正二偏,共是三关,后院林木茂密看不见什么。
金大龙随着成队的善男信女走进了金观台,进大门一条石板路直通对面的大殿。
进了正殿,线香扑鼻沁心,闻之令人能油然肃穆而生敬意。
神坛上端坐着张三丰的塑像,长眉凤目,美髯过胸,丰神美姿,仙意盎然。神坛前,跪着一排排的善男信女,老弱都孺妇都有。
再看左右两间偏殿,坐着的都是香客,可听不见吵杂的声音,本来是,谁敢在神殿里高声谈笑,那是大不敬。
金大龙正负手观望间,背后突然响起了话声:“施主。”
金大龙转身回头,眼前站着个身材瘦小,尖嘴猴腮,稀疏疏几根山羊胡子的老道。
头上发结高挽,身上披着一件不太合身的道袍,瞧那德性披上龙袍也不像皇帝,灵验如神,道行高深的那位真人难道就是眼前这位?
金大龙暗暗地皱了皱眉,口中却道:“真人。”
那瘦老道微一稽首道:“施主是来上香的?”
金大龙微一摇头,道:“不,我是慕名而来……”
话锋一转,道:“真人就是远近闻名……”
“不!”瘦老道含笑摇头,道:“施主错了,贫道哪有那么大道行!那是主持。”
还好,他不是,不过,这瘦老道这么一副肉眼凡俗像,那位主持又能“神”到哪儿去?
金大龙子哦?地一道:“原来真人不是……请教真人上下?”
“不敢!”瘦老道稽首说道:“贫道上一字一,下一字尘。”
金大龙道:“原来是一尘真人,住持真人可在?”
瘦老道未答,反问:“请教施主贵姓?”
“不敢!”金大龙道:“我姓穆。”
“原来是穆施主。”瘦老道道:“穆施主由何处来?”
金大龙道:“有劳真人动问,我由山西来。”
瘦老道道:“穆施主要见主持是………”
金大龙道:“我有件疑难,想请真人指点。”
瘦老道道:“但不知道穆施主遭遇了什么疑难?”
金大龙笑了笑道:“这个……可容我见着真人时再面陈其详?”
瘦老道两道残眉略一抖动,道:“施主所有不知,主持整天忙得很,凡到这儿来求他的,概由贫道先行问清一切,然后按事之轻重再安排见真人之次序,所以贫道仍请……”
金大龙“哦”地一声道:“原来如此,我不知道,真人原谅。”
瘦老道淡淡说了声:“好说。”
然后他静等金大龙的下文。
金大龙目光一转,忽地压低了话声,道:“真人,这儿谈话不方便,可有僻静处……”
瘦老道点头说道:“噢,噢,有,有。”
就这么几声,脚下却没动。
金大龙微微一笑,道:“容我先略表敬意。”
翻腕取出一物,转身丢进了收纳四方香火灯油钱的木箱中,那,薄薄的,黄黄的,是片金叶。
金大龙看得清楚,那瘦老道眼睛一亮,随听他道:“无量寿佛,施主多福多寿,请跟贫道来。”
转身出殿而去。
金大龙唇边噙着笑意,心里也在笑,跟在瘦老道身后出了大殿。
瘦老道领着金大龙出大殿左拐,顺着石板路,沿着偏殿外里往后行去,这条路正对后院门,由月形的后院门里,可以看见后院一角,那儿停放着两顶软轿,只不见人。
瘦老道没带着金大龙进后院,却在紧挨后门,靠左院墙的一间云房门前停下,一稽首,道:“施主请云房里坐。”
金大龙谢了一声,当先行进云房。
不错,这间云房布置得比瘦老道人雅,也挺干净。
坐定,瘦老道亲手捧过一杯香茗,然后在金大龙对面坐下,容他坐定,金大龙轻叹了一声,道:“真人,这件事是发生在三个月前……”
金大龙忙道:“真人,是不是太久了。”
瘦老道“哦”地一声道:“有三个月了?”
“不,不!”瘦老道煞有其事地摇头说道:“不久,不久,住持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区区三个月怎可说久?穆施主只管请说,只管请说。”
金大龙吁了一口气,道:“既然不算久那就好,要是因为太久而没办法……我这损失可就大了,这一趟也白来了。”
话锋微顿,接道:“真人,是这样的,寒家世代商贾,到了先父那一代尤盛,先父去世后,把生意全交给了我……”
瘦老道轻嗯一声,道:“那是当然,那是当然。”
金大龙道:“按说,子继父志,那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可是我这个人对经商一途,还能差强人意,唯独眼光不够锐利,不善用人,真人该知道,做大生意,有一半要靠用人得力,自己一个人是管不了那么多的,用人不多也是不行……”
瘦老道点头说道:“施主说得是,施主说得是。”
金大龙摇头一叹,道:“而这件事坏就坏在我眼光不够锐利,不善用人上,三个月前,我的那位总帐房带着寒家世代的积蓄逃跑……”
瘦老道脱口一声轻呼,道:“怎么,他拐带了施主世代的积蓄……”
金大龙点头说道:“此人在先父年轻时即追随先父左右,按说该是个十分可靠的人,谁知等到了我这一代时,他却……”
摇摇头,住口不言。
瘦老道瞪着眼道:“施主,那被他拐带了的积蓄一共有多少?”
金大龙道:“共是十口铁箱。”
瘦老道道:“里面装的是……”
金大龙迟疑了一下道:“不瞒真人说,种类多得连我自己都弄不清楚,不过总离不开玉器、古玩、珍珠……”
瘦老道眼睛又一亮,道:“那,那值多少,施主估计过么?”
金大龙摇头说道:“真人,十口铁箱里的每一件都价值连城,实在难以估计,如果真人一定要问,我可以这么说,非我夸大,也无意狂傲,就凭一口铁箱里的东西,就能卖下整座宝鸡。”
瘦老道脱口一声惊呼直了眼,半晌始神情大动地道:“那真值不少……”
金大龙摇头说道:“如今不谈这些了,我在山西费时三个月,花了近万两银子,弄得心力交瘁,却一点蛛丝马迹也没找到,更别谈找到我那位总帐房的下落了,我听说这儿的住持真人灵验如神,道行高深,这一带的人视为神明,所以才连夜赶了来,真人请替我想想看,若是这批东西从我手里丢失了,寒家后世子孙怎么办?我怎么向他们交待?又拿什么交待,更怎对得起穆家列祖列宗……”
瘦老道颇有同感地皱眉大点其头。
金大龙接着说道:“倘使住持真人能帮我找到这批东西,我重诺在先,愿意以这批东西的一半奉赠以为酬。”
瘦老道两眼一直,道:“施主,这,这太多了……”
金大龙勉强一笑道;“真人,那总比全丢了好。”
瘦老道定过了神,目光一转,道:“施主,住持由来不收受酬谢……”
金大龙道:“那么就算我表示敬意,捐了一笔灯油钱吧。”
瘦老道一摇头,正色说道:“施主不可对祖师爷轻易作此……”
金大龙道:“真人放心,我这个人向来说一句算一句,我愿已许下,到时候要食言背诺,愿受祖师爷任何惩罚。”
瘦老道笑了,道:“施主先请坐坐,贫道这就去禀报住持。”
“且慢,真人。”金大龙跟着站了起来,翻腕又是一片金叶,手递了过去,含着不安的笑,道:“真人请帮个忙,区区俗物,不敢言谢,就算我……”
瘦老道两眼一直,旋即摇头说道:“施主,对三清弟子出家人,用不着这个。”
金大龙有点窘,道:“那么……”
瘦老道飞快说道:“就算施主又捐了一笔灯油钱吧。”
伸手接了过去,轻嗯一声,接道:“而于施主那件事,施主尽管放心,事件重大,理应优先获住持接见,住持现在为城西沈家姑娘治病,贫道这就进去禀报,下一位就是施主。”
金大龙忙道:“多谢真人,多谢真人。”
瘦老道在金大龙的谢声中出了云房。
望着那瘦小的背影,金大龙笑了。
没一会儿,步履响动,两顶软,轿由云房前过去,沈家的人走了,不知道那位沈家姑娘有没有被留下住一夜。
按这位尚未谋面的住持治病法子,该已被留下了。
瘦老道跟在沈家的轿后来了,他转进云房满脸堆笑,微一稽首,道:“恭喜施主,贺喜施主,施主福运两大,贫道一经禀报,住持立即答允先行接见。”
怎么不?十口铁箱里的值多少?
金大龙忙道:“全仗真人帮忙,全仗真人帮忙。”
瘦老道道:“如今沈家的人已走了,施主请跟我来吧。”
话落,他转身行了出去。
踏上了通往后院的石板路,金大龙道:“真人,沈家姑娘病治好了么?”
瘦老道摇头笑道:“哪有那么快,沈家姑娘要在这儿住一夜,等待子时住持请祖师爷显圣赐神力,这病明早才能。”
金大龙“哦”地一声道:“原来如此,真人,我也要在这儿住一夜么?”
“不知道,”瘦老道摇头说道:“那得看住持怎么决定,不过,以贫道看该没有这必要。”
金大龙“哦”了一声没说话,但他旋又问道:“真人,沈家姑娘害的是什么病?”
瘦老道摇头说道:“这只有住持知道。”
说话间已进了后院,金大龙放眼望去,只见这后院林木茂密,亭、台、楼、榭无一不备,极幽静,简直是美景如画,那里象三清弟子出家人修真之处?
放眼观望间,只见两个道童扶着一个身穿白衣的少女由一间云房中行出,折向左,往另一间云房行去。
虽是惊鸿一瞥,金大龙却已清晰看到,那位白衣姑娘年纪在廿上下,人长得很美,很清丽,冰肌玉骨,一如雪里寒梅,超尘脱俗,只是身子太弱了些。
像这样一位姑娘,在这年纪独待字闺中的,诚不多见。
金大龙目光一转,当即问道:“真人,那位就是沈家姑娘?”
瘦老道嗯嗯两声点了点头。
金大龙叹道:“只不知道这位沈家姑娘害的是什么病,真是……”
住口不言。
瘦老道干咳一声道:“施主不知道,这位沈家姑娘是宝鸡远近知名的奇女,才女,实在是位难得的姑娘,宝鸡一带慕名求亲的人多少,只是这位姑娘眼界十分高,所以至今独待字闺中。”
金大龙摇头道:“这么一位姑娘,年轻轻的………”
只听一声沉重的咳嗽由刚才沈姑娘行出的那间云房中传出,金大龙听得很清楚,这声咳嗽,中气充沛,劲力十足,敢情这位主持有一身很好的功力。
瘦老道的感受不同,神情一紧,忙道:“施主请快走两步……”
随即扬声说道:“禀主持,穆施主到。”
只听那间云房中传出个闷雷般低沉的话声:“请穆主进来。”
瘦老道忙不迭地应答了一声,适时已到云房门口,他微一稽首,道:“施主请。”
金大龙谢谢一声,举步行了进去。
这间云房,布置更雅,但很简单,除了一张云床,一张茶几,一把椅子外,几乎没有别的摆设。
云床上,盘膝坐着一个全真道主。这位全真身材魁伟高大巨目、海口,络腮胡围绕颔下,望之有夺人之威,尤其那双巨目,更炯炯有神,一如火炬。
他盘坐在云床上,旁边站着个小道童,手里拿羊一柄拂尘,像个木头人儿,一动不动。
金大龙一进云房,那高大全真一双巨目,便紧紧地盯上了他,生似要看透金大龙的肺腑。
金大龙站在那儿,表现出一副不敢仰望的神态。
突然,那高大全真抬了手,脸上没有一点表情:“穆施主请坐。”
金大龙一欠身,道:“多谢真人。”
走过去坐在了茶几后。
他坐定,高大全真那里又开了口:“关于穆施主所遭遇的疑难,一尘适才已作详禀,穆施主勿须得再求,贫道也不再多问……”
金大龙欠身应了一声,“是。”
高大全真道:“只是,贫道在未祈求祖师爷赐神力指点之前,贫道为自己,为施主,要先弄清楚一点……”
金大龙忙道:“真人请只管垂询。”
高大全真似乎丝毫不懂客气,道:“穆施主真是世代的商贾的生意人么?”
金大龙忙道:“是的,不敢欺瞒真人。”
高大全真微一摇头,道:“贫道蒙祖师爷慈悲,这双眼能察知过去未来,不是任何凡人所能欺瞒得了的,以贫道看……”
金大龙忙道:“真人,我一片诚心,真人神人,当知我……”
高大全真道:“贫道看得出,施主不像个生意人。”
金大龙诚惶诚恐地道:“我天胆也不敢欺瞒真人,真人如若不信,尽管先派人到山西查问一下,然后再………”
高大全真一摇头道:“那倒不必,贫道不为施主好,施主该知道,欺瞒神灵只有为自己招灾招祸,既然施主真是世代商贾的生意人,那就行了……”
金大龙忙道:“多谢真人见信。”
高大全真“嗯”了一声道:“如今请施主答贫道第一问,施主那十口铁箱,是在何时、在何地被人带走的?”
金大龙道:“三个月前,在寒舍。”
高大全真微一摇头,道:“这样不行,说详细点。”
金大龙惶恐地说:“真人的意思是………”
高大全真道:“三个月前的哪一天?”
金大龙道:“那一天是十五。”
高大大全真道:“什么时辰?”
金大龙想了想道:“真人,十口铁箱被人带走的时辰我不大清楚,不过,我发现十口铁箱不见是在夜里子时。”
高大全真点头“嗯”了一声道:“这就行了,施主府上是向阴向阳?”
金大龙道:“寒舍是座北朝南。”
高大全真道:“施主那个总帐房姓什么,叫什么?”
金大龙道;“真人,他姓萧,单名一个极字。”
高大全真道:“今年多大年纪?”
金大龙道:“今年刚满五十。”
高大全真点了点头道:“身材如何,长像如何?”
他似乎预备绘图纸。
金大龙随口说道:“瘦瘦的,高高的,两眼陷得很深,鼻子有点过高,唇上留着两撇胡子,唇边有颗痣。”
高大全真“嗯”的一声道:“论像,此人是个奸诈小人,施主不该加以重用。”
金大龙道:“我就是眼光不够锐利,不善用人,先父年轻时他就……”
高大全真截口说道:“这个贫道听一尘禀过了,施主可知此人的生辰八字?”
金大龙想了想,道:“好像是正月初一子时生,属虎。”
高大全真一点头,道:“嗯,那就好,能确定就好”……”
顿了顿,接问道:“施主在宝鸡是住在………”
金大龙:“真人,我住在城里一家客栈里。”
高大全真道:“施主可有行李什物留在客栈里?”
金大龙忙道:“没有,真人,出门时太匆忙,什么东西都没带。”
高大全真微一点头,道:“施主不必回客栈里时,就在贫道这金观台住一宿,贫道明早对施主当有所指点。”
金大龙心里一跳,忙欠身说道:“多谢真人。”
“不必客气。”高大全真一摆手,喝道:“给施主倒杯神仙汤。”
他身旁那道童应声转入云房后,转眼间捧着一只上好细瓷茶杯走了出来,近前放在金大龙面前茶几上。
金大龙忙欠身称谢。
高大全真道:“施主请尽饮此杯,这是贫道用蓬莱仙草灵药泡制的神仙汤,功能益寿延年,是不可多得的珍品。”
金大龙连忙称谢,捧起茶杯一仰而干。
高大全真巨目深注,异采飞闪,道:“一尘在门外恭候,施主请随他歇息去吧。”
金大龙欠身而起,施礼告退。
出了门,瘦老道一尘果然垂手站在门外.一见金大龙行出,一稽首,道:“施主,事完了?”
金大龙忙道:“是的,真人,住持要我在这儿住一宿……”
一尘忙道:“主持既然有法谕,施主请跟贫道来。”
转身行去。
金大龙紧跨一步跟了上去。
行走间,金大龙举目观察,只见一尘带他走的这条路,跟适才沈家姑娘走的是一条路,只是这条路上隔不远就是一间云房。
不知道沈家姑娘住在哪一间,也不知道他会被带到哪一间?
忽听一尘说道:“施主,住持怎么说?”
金大龙忙收回目光,道:“全仗真人鼎助,住持说明早给我指示。”
一尘一咧嘴,笑道:“施主的确福大运大,像这类事,至少得个三天,施主只要一宿就行了,足见住持对施主另眼看待。”
金大龙忙道:“全仗真人,全仗真人。”
一尘含笑说道:“好说,好说。”
金大龙略一沉默,忽然道:“真人,主持问起我那个总帐房的生辰八字……”
一尘说道:“是,是,那是一定要问的,而且至为重要,如果没有生辰八字,是很难找到这个人的。”
金大龙道:“真人,凭生辰八字怎么个找法?”
一尘窒了一窒,旋即说道:“这个只有道行高深的主持才知道,倘若贫道也知道,主持就不会被称为‘神’了”
金大龙忙道:“说得是,说得是,真人,主持也曾问起过我那位总帐房的身材长像,莫非主持要派人去找?”
一尘笑道:“派是一定会派,但不是派人,而是派五鬼!”
“派鬼?”
金大龙吓了一跳。
“是啊!”一尘道:“施主请想,天下如此之大,要是人,岂能在一夜间就找到施主那位总帐房么?唯有随风飘行,瞬间千里的鬼才能做得到。”
金大龙忙道:“对,对,多谢真人指点。”
一尘一摇头,道:“施主不必客气,其实,像施主这种凡人,是无法知道仙家奥妙的。”
不错,他沾一满身的“仙”,他不是肉眼凡胎,他是火眼金睛,铜筋铁骨的“齐天大圣”。
金大龙一连又应了几是,道:“真人,敢莫五鬼也是凭形像……”
一尘截口说道:“施主不知道,主持有本天叫众生录,只要披发仗剑,登坛作法,念起咒语来一翻众生录,什么人如今在那儿,众生录上显现得清清楚楚。”简直矛盾,那还用五鬼?
金大龙似乎懂了,摇头惊叹道:“这东西好用,我若有这么一本……”
一尘笑道:“施主,肉眼凡胎的人,就是有一本众生录也是没有用的。”
金大龙愕然忙道:“怎么,真人?”
一尘笑道:“施主可会登坛作法念咒语?”
金大龙呆了一呆,摇头说道:“不会。”
“是喽!”一尘笑道:“那么施主翻开众生录,所能看到的,只是张张白纸,一个字迹也没有,施主徒有众生录又有什么用?”
金大龙惊愕地摇头叹道:“真人说得不错,仙家事的确玄奥,仙家事的确玄奥………”
一顿,突接问道:“真人会登坛作法念咒语么?”
“贫道?”一尘摇头笑道:“贫道没那么大福缘,没那么大造化,还没有蒙祖师爷慈悲,鸫罅过一般小小法术,什么五鬼搬运,剪纸成人等等倒也会几套。”
金大龙“哦”地一声道:“那么,什么时候真人作作法,让我这凡夫俗子开开眼界?”
“这个………”一尘似乎有点顾忌,眉锋一皱,沉吟一下,然后忽然说道:“好,不过施主得等过一两天,这一两天主持夜夜作法,一旦过了,那会闹出乱子来的。”
金大龙惊喜地忙道:“行,行,真人,我可以等,只要开开眼界,就是等个十天八天的又何妨?”
一尘得意地道:“不是贫道信口吹嘘,像贫道所会的这几套小小法术,在当今世上清弟子里,还真挑不出几个呢。”
“那是,那是!”金大龙附和着道:“我虽是肉眼凡胎俗子,可是我一眼就能看得出,真人仙风道骨,再过些时候不怕也能炼个半仙之体?”
一尘有点飘飘然,哈哈大笑说道:“贫道倒不敢奢望什么半仙之体,只要能学得主持那一套功夫,什么都不愁,也就知足了。”
金大龙“咦”地一声,诧异地道:“怎么,真人,难道主持不算不得半仙之体么?”
一尘微微一怔忙道:“这个,咳,咳,贫道是说主持的那身法术,至于能持本身,还不止半仙之体哩!”
金大龙释然地道:“我说麻,主持被人人视为神明,怎会还算不得半仙之体,真人………”
话锋一转,接问道:“什么叫神仙汤?”
一尘“哦”地一声,道:“神仙是主持每年游蓬莱时,采集的仙草灵药泡制而成的,凡是喝上一杯,能益寿延年,脱胎换骨,怎么,施主问这……”
金大龙道:“真人喝过没有?”
一尘忙摇头说道:“没有,没有,贫道至今是没有………”
金大龙得意地笑了,道:“看来真人还没有我这凡夫俗子福气大。”
一尘微愕说道:“怎么,难不成施主已喝过………”
金大龙笑吟吟地点头道:“真人说着了,适才在云房里,蒙主持垂爱,赐了一杯神仙汤,如今只觉得神清气爽,身轻……”
一尘“哦”地一声停了步,一稽首,道:“恭喜施主,贺喜施主,据贫道所知,住持自降临金观台至今,赏人神仙汤的,不过三数人而已,施主可谓……”
金丈龙惊喜截口道:“真的么?真人!”
一尘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贫道怎会欺蒙施主?”
金大龙笑了,喜得合不拢嘴,忙道:“真人,那位沈家姑娘喝过神仙汤么?”
一尘一窒,随即说道:“这个,她跟施主一样地福大造化大,适才在云房里,也曾被住持赏赐了一杯神仙汤。”
金大龙有点忘形地摇头直笑:“想不到,哈,真想不到……”
一尘抬眼微瞥,含笑说道:“施主睡过一宿后,还有更想不到的呢!”
金大龙双目凝注,道:“真人是指……”
一尘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施主何妨等明早看看自己的感觉如何,一夜之间有什么不同。”
金大龙又笑了,迈步欲行,忽地一怔,道:“哟,真人,这是到了……”
一尘凝目,也为之一怔,旋即失笑说道:“只顾跟施主说话了,敢情已走过头到了后墙了。”
可不是么?那高高的后墙正横在眼前。
金大龙摇头笑道:“古人说:‘全神贯注丹青里,顷刻不知日影斜’先前我还当是虚夸之词,今看来是诚不我欺,诚不我欺。”
一尘微微一笑,道:“施主,请往回走吧。”
金大龙含笑点头,连忙答应。
于是,两个人又回了头。
走没多远,一尘在石板路旁一间云房前停下,道:“施主就在在这一间了。”
金大龙抬眼一看,愕然地诧声说道:“这一间?适才这位沈姑娘不也……”
“不”一尘摇了头,抬手一指斜对面门儿紧闭,窗户半开的那间云房道:“施主弄错了,沈姑娘住在那一间。”
不用打,自己招,金大龙知道了,当即点头说道:“噢,那是我弄错了。”
说话间,一尘开了云房的门,把金大龙让了进去,进门一看,这间云房摆设很简单,窗明几净,点尘不染。
他当即点头叹道:“道家清净地,出家人修真之处的确不同世俗,这地方静而美,真好,如果能,我倒真愿意在这儿长住。”
一尘笑了笑道:“除非施主能抛却红尘,舍得家中的娇妻妾,华服美食,施主,出家修行是很苦的。”
金大龙摇头说道:“真人,蒸龙烹凤,放箸时,与粗蔬无异,穿金佩玉,成灰处,于瓦砾何殊,淡门苋肠者,多冰清玉洁,锦衣美食者,甘婢膝奴颜,道家讲究两字无为,何苦之有?”
一尘笑道:“施主好胸蕴……”
金大龙接着说道:“再说,但能修得半仙体,妻子财富何足恋,真人,你看看我可是块材料?”
一尘摇摇头,道:“施主别说笑了,贫道还有琐事,不能久陪,施主就请在云房里歇歇吧,饭食稍时自有人送来,在此贫道告诫一句,日落前,金观台任凭施主游览,日落后,尤其夜里,施主千万不可轻出云房……”
金大龙惊异地道:“怎么了,真人?”
一尘微一摇头,神色凝重而肃穆地道:“施主,金观台不比别处佛寺道观,夜来怪事颇多,万一施主冲撞了,一个不好便有无尽灾祸,尤其施主在夜晚听什么响声,千万不可起床探视,那是住持在作法,仙人鬼物来往频繁,冲撞了那更有杀身之祸,贫道言尽于此,施主切记,切记!”
话落,一稽首,迳自出门而去。
金大龙怔在了那儿,但当一尘随手带上门后,他笑了。
听得一尘步履声远去,他立即坐上了云床,缓缓抬起双掌,只见缕缕淡黑之烟由十个指头尖袅袅冒出,转眼尽净。
他放下手,下云床走到了窗口,隔着窗户缝外望,沈姑娘所住那间云房里静悄悄地,空荡荡,不闻声息,不见人影,但是,他看见一角粉红色的丝幔在随风飘动。
道家修真地,云房里用得什么粉色的丝幔?
难道因为那位沈姑娘是位姑娘家?
该没有这么一说,也不成理由。
金大龙又坐回了云床上,他陷入了深思,他在想,这位骗人、唬人、害人、玩弄愚夫愚妇于股掌之上的金观台住持高大全真到底是谁?是眼下武林中的哪一个?
凭他的目力,他看得出,一尘有一身不俗的武学,而且不会是什么好出身,那位住持的所学更高,几乎跟欧阳畏、贾啸云几个当代高手不相上下。
三清弟子中,没听说有这一号。
不管他是谁,他靠神诈财,奸淫妇女,已是罪大恶极。
想到了这儿,金大龙倒身躺在了云床,他不想了,他在等今夜,那怪事颇多,神鬼来往频繁,一尘告诫再三不可轻出,不可探视,听来的确吓人的今夜。
日影渐渐的斜了。
金大龙躺在云床上,也躺了好久了。
蓦地,一阵步履声由远而近,到了他所住的这间云房外,紧接着,门上响起了一阵剥落声。
金大龙翻身下地,问道:“是真人么?”
剥落声依然、只听不见有人答话。
金大龙诧异地走过去开了门,门外,站着个小道童,两双手捧着一个大木盒,缝隙里还在冒热气。
金大龙“哦”地一声道:“原来是……”
话没说完,小道童脸上没有一点表情,迈步进了门。
金大龙为之一怔。
而小道童把木盒往茶几上一放,—句话没说,转身就要走,金大龙伸手一拦,忙道:“小兄弟请等一下。”
小道童停了步,两眼一翻上望,没开口,似乎在等金大龙的后话。
金大龙没话找话,道:“那只木盒里是……”
小道童回眼看了一下木盒,那意思似乎是说,问什么,你何不自己去看看?金大龙眉锋一皱,道:“小兄弟,是不是饭菜?”
小道童点了点头,仍没开口。
金大龙略一沉默,又找了话,道:“小兄弟多大了,哪儿的人,姓什么,叫……”
他不问这句还好,这句话还没问完,小道童迈步就走。
金大龙忙又伸手一拦,笑道:“小兄弟,我一个人怪闷得慌,陪我聊聊可好?”
小道童猛一摇头。
金大龙刚一声:“小兄弟……”
小道童突然变走为跑,冲了出去。
这回金大龙看清了,他心头为之一震,怪不得小道童一直不开口,原来他的哑穴被人制住了。
这是谁这么狠?
这是暂时的,还是永久的?
金大龙想着想着扬起了眉,转身走到几旁,掀开了那木盒盖,木盒里,有一大碗饭,两碟素菜、一碗汤。
挺不错的。
金火龙抬手自头上抽下一物,那是根银簪,在每个里试了试,居然没有毒。
其实,那也用不着,有杯神仙汤已够受用的了。
现成的吃喝为什么放着?
再说也不能不吃。
金大龙坐上云床吃喝起来。
正吃喝间,步履又自响动,云房里走进了个人,是瘦老道一尘,他进门含笑说道:“施主,饭菜可口么?”
金大龙忙点头道:“很好,很好。”
一尘道:“恐怕比府上的饭菜……”
金大龙笑道:“说来真人也许不信,我倒觉得这饭菜比家里的还可口。”
一尘笑道:“吃多了山珍海味,换换粗茶淡饭总是好的。”
这话颇有点道理,金大龙点了点头,来个先发制人,忽地抬眼说道:“真人,适才送饭的那位小兄弟,好像不喜欢说话。”
一尘摇头说道:“他哪里是不喜欢说话?是不能说话。”
金大龙愕然说:“不能说话,为什么?莫非真人交待过……”
一尘含笑摇头,道:“施主误会了,出家人,哪有交待弟子不跟施主们说话的道理?他是个天生的哑巴。”
天生的哑巴,敢情那被制哑穴是永久的了。
金大龙心中一震,歉然说道:“真是抱歉,我还当是真人事先交待过,或者是我什么时候得罪过那个小兄弟呢!”
说着,他放下了碗筷,摇头接道:“真是人有幸与不幸,挺好的一个孩子……”
忽地抬眼说道:“对了,住持为什么不……”
一尘截口说道:“施主是说,住持为什么不给他治一治?”
金大龙点头道:“是啊?”
一尘摇头笑道:“施主有所不知,这是天意,也是前生注定了的。”
金大龙诧声说道:“是天意?也是前生注定了的?”
一尘微微一笑,道:“施主可知道,世人称多嘴多舌、好道人是非长短的妇道人家为什么?”
金大龙未假思索,立即说道:“那叫长舌妇。”
“不错。”一尘笑了笑道:“他前生就是个长舌妇道人家,死后被冥君拔了舌头,轮回转世为男,罚以一生不能言语,这是天意,也是前生注定的,住持不敢有违。”
金大龙“哦”地一声,呆了半晌:“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一摇头,瞿然接道:“前生之罪,罚在来生,为人者,岂可不慎?真人,看来为来生,令生还是多积点德好,对么?”
一尘笑了笑,点头说道:“施主说得不错,确实如此。”
敢情,他点之不透,金大龙的话他没懂。
接下来,云房里是一阵沉默,但旋即,金大龙摇头失笑,道:“真是失礼,只顾说话,忘了让真人坐了。”
一尘摇头说道:“施主别客气,贫道只是来提醒施主一下,日已经落了。”金大龙忙道:“多谢真人,我记得,我记得。”
一尘道:“那么施主歇着吧,贫道告退了。”
微一稽首,跨步上前提起木盒,转身出房而去。
显然,他不打算让那小道童再来第二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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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缘订三生 上灯了,这金观台后院,越发地宁静了,除了偶而晚风佛过,房外林木沙沙微响外,再也听不到一点声息。
金大龙隔窗外窥,沈姑娘所住那间云房,也点上了灯,纱窗已闭,但纱窗上映着一个瘦弱而纤小美好的人影。
沈姑娘坐起来了,她也喝过神仙汤,可是她绝不会像金大龙一样地用真力将神仙汤由指端逼出来。
那么,她怎么还坐得起来?
莫非,那神仙汤益寿延年的神奇功效还没有发挥?
可能是了,不然在脱胎换骨之余,弱难禁风的沈姑娘,绝对坐不下来。
上灯之后,这金观台后院,除了几间云房灯光透窗外,整个后院没人走动,不见人影。
据金大龙的判断,可能今天来这儿求神助,而在住持的法谕,需要留住的,只有他跟那位沈姑娘两个了。
沈家没留人陪伴,也许不被住持允许,凡夫俗子不能留在这儿,其实,有了那位住持的神力,沈姑娘又何用陪?
夜色,在更漏点滴中悄悄溜过。
金观台后院的灯光,一点一点的熄灭了。
最后熄灯的,是沈姑娘所住那一间,最后熄灯的,是金大龙住的这间云房。
夜,终于来了,很深沉,很深沉。
万籁俱寂,四野无声,声唯在树间。
金大龙仰卧在云床上,以手代枕,静等着该来临的来临。
许久,许久,他没听见神语,也没听见鬼哭。
也许,住持道行高深,可上比龙虎山的张天师,神不敢语,鬼也不敢哭。
然而,又过了一会儿,他听见了,他既不是神语,也不是鬼哭,而是轻捷的步履声。
神跟鬼都是随风飘行,不会带出丝毫步履声的。
那么,这是人,活生生的人。
步履声直奔他所住这间云房门口,及门而止,寂静了片刻,突然,门上响起了轻微的剥落声:“施主,施主。”
这也不是神语鬼哭,而是人言,是瘦老道一尘。
金大龙来个睁眼不答理,他明白,这时候该是神仙汤发挥那益寿延年、脱胎换骨功效的时候,是答腔不得的,一答腔他就别想益寿延年、脱胎换骨了。
“施主,醒醒,住持请你去一趟,施主,醒醒……”
金大龙很沉得住气。
又沉寂了……
蓦地,一个低沉话声传了过来:“怎么,穆施主睡着了么?”
一尘在门外嘿嘿一笑,道:“宫主,这小子正在做神仙呢?”
宫主?金大龙脑际灵光电闪,心头猛地一震,几乎忍不住要腾身跃起,冲出云房去。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误打误撞,不想歪打正着,敢情这位道行高深的住持,竟会是当年霹雳宫主猛霸王古华。
想当年古华深宫藏娇,美色如云,粉黛成行,比桃花堡欧阳畏犹甚,他怎会舍弃这一切?
原来他改了行,但却没改本性。
金大龙胸中刚起激动,只听那住持叱道:“一尘,记住,住持,再有漏嘴,你要小心。”
门外一尘忙道:“是,住持。”
一顿,他又说道:“住持,这位穆施主怎么办?”
那位住持冷然说道:“那是你的事,我要洗个澡去,然后过来为沈姑娘治病。”
门外一尘应道:“是,住持,您看完病后,可否……”
那位住持道:“这个不行,一不小心会弄出乱子来,以后有得是,哪一又少了你的,急什么?”
门外一尘道:“是,住持。”
随即寂然,没听那位住持再说话。
而,那两扇门,金大龙睁眼看着那两扇儿门,门拴儿自己抽动,突然缓缓地打开了。
一尘蹑手蹑脚地到了云床前,猴儿脸上是一片狠毒狰狞色,望了望金大龙,嘿嘿一笑道:“姓穆的,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听信那些傻东西的话,跑到这儿来求神助,也不该说什么十口铁箱装满了价值连城的珠宝,更不该喝那杯神仙汤,姓穆的,别怪我,要怪怪你自己,到了阴间地府你要告状,告我那住持去,不过那没用,他道行高深,神鬼都怕他,明白么?”
话落,手起,一指点向金大龙死穴。
而,金大龙来了个梦里翻身,恰好躲过,一尘那一指差点没点到硬梆梆的云床上。
一尘一惊连忙收势,喝了神仙汤的人,还会梦里翻身,这姓穆的该是第一个。
一尘眨动着一双眼,心里动了疑,也发了毛。
不过,这姓穆的翻身翻的好,面向内,背向外,把命门重穴,全交给了人。
这是个诱惑,一尘一咬牙,猛一掌直印金大龙背心命门要穴。
而,金大龙又来个梦里翻身,这回是往外翻,一尘那一掌,擦着他胸前拍过,连衣裳都没碰着。
巧怪之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一尘镇定不住了,猛可里翻身往外窜。
他身是转过去了,脚跟也提起来了,但是,脖子上,后脖子上,突然上了一箍,是钢钩般五根指头。
那就像猴祖宗孙悟空戴上了金箍,南海紫竹观音大士念动了咒语真言,一尘眼前一黑,气一闭,差点没晕过去,他魂飞魄散,心胆欲裂,只可怜他无力挣扎,便是连想叫都叫不出一点声息。
紧接着,左肩上又搭上一只手掌,缓缓地把他扳转过来,后颈上那只手松了,一尘把握机会,松了口气,一张嘴,便要叫。而,左肩上那只手猛地一紧,他痛澈心脾,闷哼一声,立即乖乖地闭上了嘴。
“对了,这才识相,这才知机。”
云床上,笑吟吟地坐着金大龙,两眼直瞅着他。
一尘,他只有倒抽冷气的份儿,半天始憋出一句:“姓穆的,我走了眼了。”
“是么?”金大龙笑了笑,道:“我这姓是个复姓,我把它扩开来用一个字,我若是把那两个字也说出来,你更会觉得走眼,连古华都算在内。”
一尘两眼一直,道:“你,你听见了?”
金大龙道:“也许我肉眼凡胎过甚,今生注定是个凡夫俗子,那神仙汤对我起不了脱胎换骨、益寿延年的作用,否则的话,我就听不见了,这条命也交给你了,对么?”
一尘没话说,良久始道:“你是……”
金大龙微一摇头道:“凭你,还不配问,古华他知道,不但知道,对我还不该陌生,如果可能,你不妨问问他,为什么抛弃了享尽风流情趣的霹雳宫不要,跑到这儿吃这口造孽饭。”
一尘两眼发直,显然他是不明白,但他旋即说道:“我还有机会问他么?”
金大龙道:“那要看你了,你是……”
一尘忙道:“我不是霹雳宫的人……”
金大龙道:“这个我知道,霹雳宫里,除了古华之外,没有第二个男人,说你自己吧。”
一尘道:“我原在川陕一带混,有个匪号叫马猴……”
金大龙道:“好名号,的确名副其实,你是怎么跟了古华的?”
一尘道:“有一次我在川陕道上做案,也是我瞎了眼,向他下了手,结果栽了个大跟头,但他没杀我,反而……”
金大龙道:“反而把你收在了身边,可是?”
一尘点了点头。
金大龙道:“古华在这一带跟什么人有来往?”
一尘想了想道:“只有王大户家,别的没有。”
“王大户?”
金大龙道:“就是丢过东西的那王大户?”
一尘点头说道:“他跟王大户的老婆好像是故交旧识,其实,那次王大户家丢东西也是假的,是他跟王大户的老婆事先……”
“我明白了。”金大龙道:“那只在骗骗乡愚,让人觉得他的确很神、很灵,对么?”
一尘点了点头。
金大龙道:“王大户的老婆姓什么,叫什么?”
一尘摇头说道:“这我不知道,你问古华,他知道。”
金大龙沉吟了一下,道:“王大户的老婆是不是霹雳宫里的人?”
一尘摇头说道:“这我也不知道,不过她常来金观台住……”
这问题大了。
金大龙“哦”地一声道:“她有多大年纪?”
一尘道:“约莫卅多岁。”
金大龙道:“人长得怎么样?”
一尘道:“风骚透顶,男人见了她没有不动心的,王大户常常闹病,身子弱得不得了,那就是她整的,王大户来求古华,古华就给他些要命的药,那种药越吃越糟……”
金大龙道:“这显然王大户并不知道,至今还被蒙在鼓里,嗯,这倒有点奸夫淫妇串通着谋财害命……”
顿了顿,接道:“我问你,古华来此之后,一共害过多少人,诈过多少财,糟蹋过多少妇女?”
一尘道:“这我不清楚,那些钱全是古华—人收的,到时候就分我几个,我哪敢问,至于害人倒没有害过几个,不过这一带的妇人,姑娘可被他糟蹋了不少。”
金大龙道:“你也有份儿?”
一尘一惊忙道:“碰上他高兴,他就……”
金大龙截口说道:“难道事后就没人发觉被糟蹋了?”
一尘道:“古华好像很有一套,要不就是他天生异禀,被人糟蹋过的妇女,没一个声张过,有的甚至再来二回……”
金大龙双眉微扬,道:“竟有这样的事……”
一尘道:“怎么没有,据我所知就有不下十个,像北城的……”
一摇头,拉道:“我记不得姓什么,叫什么,总之不在少数,他有一种作孽的药,事先趁女人昏迷给她吃了,等那女的醒过来后,自己就会……就是三贞九烈的女人也不行。”
金大龙道:“那么,他诈了那么多财,又弄哪儿去了?”
一尘摇头说道:“这我不知道,我刚说过,那全是他自己经手的。”
金大龙道:“你真不知道?”
一尘道:“我真不知道,你要不信,尽可去问问古华。”
金大龙沉吟了一下,道:“古华在什么地方洗澡?”
一尘道:“就在他间云房后。”
金大龙道:“他洗个澡要多久工夫?”
一尘道:“他跟常人不同,至少也得半个时辰。”
金大龙道:“为什么那么久?”
一尘道:“水是掺了药的,他要多泡一泡。”
金大龙点头说道:“原来如此,那位沈姑娘现在怎么样了?”
一尘道:“睡了,昏迷不醒。”
金大龙道:“神仙汤好功效,能解么?”
一尘道:“解法很简单,用凉水洒洒脸就行了。”
金大龙道:“沈姑娘害的是什么病?”
一尘摇头说道:“不知道,这得问古华。”
金大龙点了点头,突然一指点出,一尘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金大龙一跃下了云床,迈步走出云房,还顺手带上了房门,出了门,他直奔沈姑娘所住那间云房行去。
出乎意料地,沈姑娘所住这间云房竟然没栓,只轻轻一推就开了,金大龙闪身进了房,又顺手带上了门……
沈姑娘所住的这间云房里,已经熄了灯,但是藉着窗外透射进来的微暗月光,金大龙仍可看得很清楚。
这间云房之豪华、考究,简直令人咋舌,几乎不亚于官宦之家的闰阁。
金猊香冷,被翻红浪,牙床玉钩,不同于别间云房里那硬梆梆的木板床。
低垂的纱幔随风飘动,看上去也很能引人遐思。
那牙床,就摆在低垂的纱幔里,透过轻纱内望,牙床上,和衣躺着那位姑娘,沈姑娘人美,睡态更美,像一尊象牙雕成的睡美人。
她清瘦,但瘦不露骨,她就像有句词儿描述的:“玉骨冰肌,自清凉无汗”,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过于弱了些。
她是那么美,那么安静,又那么圣洁,目光凝注,金大龙有着片刻的呆痴,但当他想到这么一位姑娘,片刻之后就要遭到摧残、蹂躏时,他连忙定了神。
定了神,走进了纱幔,拾眼环顾,漆几上放着一壶茶,他抓起了茶壶,茶已凉,正合用。
他没有犹豫,拿起茶壶将壶里的凉茶弄湿了纱幔一角,然后用那湿的一角纱幔,拂上沈姑娘的脸。
沈姑娘的娇躯为之一颤,长长的两排睫毛,一阵眨动,她突然睁开了眼,那是一双极美的凤目,那么深邃……
入目床前站着个陌生的大男人,沈姑娘十分震惊,玉手支床,翻身坐了起来,瞪着美目道:“你,你是……”
金大龙忙道:“姑娘,我也是来这儿求神的……”
沈姑娘道:“三更半夜的,你一个男人家怎好擅闯……”
金大龙道:“姑娘请低声,也请别误会,为使姑娘了解我的来意,我简单的说一句,我是来救姑娘的。”
沈姑娘娇靥上掠起一片诧异:“救我?”
金大龙道:“我要有什么歹意,我不会用茶水弄醒姑娘,从这儿的人的口里,我知道姑娘姓沈,是沈大户的千金,因为体弱多病,所以来这儿求神,可是姑娘,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住持又是个什么人?”
沈姑娘不愧是位奇女,她有着超人的胆识与冷静,她抬眼凝住,平静地道:“你贵姓?”
金大龙道:“姑娘,我姓金,来自长安,是长安双龙镖局的局主,我听说这儿有个道行高深的人,所以我来看看。”
沈姑娘道:“我怎么能信得过你?”
金大龙道:“如今我不求姑娘见信,但清姑娘用自己智慧判断,用自己的一双眼静看稍时。”
沈姑娘眨动了一下美目,道:“我看得出,你不类恶人,请告诉我,稍时会怎么样?”
金大龙道:“姑娘,我现在只能告诉你,这儿的住持,藉神诈骗乡愚,利用这机会,糟蹋过无数的妇女。”
沈姑娘双眉微轩,还有一分震惊,道:“那么我没有看错。”
金大龙道:“姑娘看出什么?”
沈姑娘道:“就凭这眼前的一切,像个三清弟子出家人的清修处么?”
金大龙不禁动容,由衷地道:“姑娘高智,令人叹服,只是,姑娘为什么还要在这儿?”
沈姑娘摇头说道:“我不信,但是家父母信,双亲之命难违,况且二位老人家爱女心切,我只好来了,来了之后,我立即看出那个住持不似善类,可是我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又能怎么样,只好等待命的安排了。”
金大龙道:“姑娘如今可以放心了。”
沈姑娘点头说道:“我现在相信,我是来求过神的许多妇女中最幸运的一个,你能告诉我么,他是个什么人?”
金大龙道:“姑娘,我只能告诉你,他是个武林巨魔,江湖败类,很神勇,有过人的本领与膂力,当年也曾是一方霸主……”
沈姑娘凝目说道:“那……你能……”
金大龙淡然一笑,道:“姑娘放心,我可以这么说,纵然再有一个他,也难是我的对手。”
沈姑娘道:“他的人很多。”
金大龙点头说道:“我知道,姑娘,最得力的一个已被我制住了,剩下的对我算不了威协。”
沈姑娘道:“你也是江湖人?”
金大龙点头说道:“是的,姑娘。”
沈姑娘迟疑了一下,道:“我听说江湖人都很凶狠,动辄就要杀人……”
金大龙笑道:“是不错,姑娘,但那要看是什么样的江湖人,江湖人分黑白正邪,也就跟世人有善有恶一样,也要看杀什么人,像眼前这位住持,姑娘说他该不该杀?”
沈姑娘凤目深注,道:“你的谈吐、举止、气度,甚至于一切,都不像传说中的江湖人。”
金大龙微微一笑,道:“谢谢姑娘,那也许是因为……”
一阵雄健的步履声传了过来。
沈姑娘神情一紧,花容微微失色,急忙低声说道:“是他来了。”
金大龙微一点头,含笑说道:“姑娘别怕,一切有我,请姑娘仍像刚才一样的镇定、安详,跟我谈谈……”
说话间,步履声已近,那云房的两扇门,毫无顾忌地被推开了,那位住持大步行了进来,他已不像第三清弟出家人,身披一袭锦袍,腰里还扎着个带子,脚下,是一双薄底快靴,那长像,越发显得慑人。
他就这么闯了进来,因为他作梦也没想到,这间他眼中温柔乡,销魂窝,风流所在的云房里,另外还有个人,突然,他看见了,脸色一变,停步沉喝:“谁”
金大龙忙站了起来,含笑拱手道:“真人,是我。”
那位住持换上了一脸诧异惊容:“是你?穆……”
脸色一寒,沉声接道:“穆施主怎么会到这儿来,三更半夜又怎好擅进沈姑娘的安歇处,难道一尘没有告诫……”
金大龙忙道:“真人别误会,就是一尘真人让我来的。”
那位住持一怔,道:“穆施主怎么说?”
金大龙道:“就是一尘真人让我来的。”
那位住持脸色一变,冷哼说道:“好东西,他怎么说?”
金大龙道:“他说完话后就走了,他好像说要出去一趟。”
那位住持“嗯”了一声,点头说道:“既是他让穆施主来的,那么这跟施主无关,贫道自会找他,如今贫道要为沈姑娘治病了,片刻之后就会有神鬼进入金观台,为穆施主好,还是快请回房去吧!”
到现在还来这一套,难道他真糊涂?
金大龙忙道:“真人,我那件事怎么办?”
那位住持道:“穆施主的事,等贫道为沈姑娘治过病后再说吧!”
金大龙着急地道:“可是,真人若不听我几句,我那十口铁箱就找不到了。”
那位住持“哦”地一声道:“有这么严重么?”
金大龙道:“要不然我怎么会睡不着,敢跑来打扰真人?”
那位住持巨目一转,道:“那么施主请说说看。”
金大龙道:“他姓古名华,家住霹雳宫。”
那位住持脸色陡然一变,退身一步,沉声说道:“你是……”
金大龙忙道:“怎么了,真人?我是姓穆啊!”
那位住持倏转平静,但神色却变得十分怕人,狞笑说道:“没什么,原来他还有两个名字,既然有家,那就更好找了,穆施主,你还有别的事么?”
金大龙忙道:“真人,我还有最后一句话,如果真人找到了他,请代为转告一下,他还有位债主在找他。”
那位住持猛一点头,道:“他的债主可真多,好,这话贫道一定带到,穆施主请回去吧!”
金大龙答应了一声,转望沈姑娘道:“姑娘,你请歇着……”
话犹未完,一只巨灵掌飞递而至,劲气凌厉,十分威猛,金大龙惊呼一声,踉踉往后退去:“真人,你这是……”
那位住持狞笑说道:“俺眼里揉不进砂子,你现形吧!”
闪身欺了过来。
金大龙忙道:“真人,你弄错了,我又不是会变人形妖魔鬼怪,又现得什么形……”
那位住持猛然一掌劈了过来。
金大龙道:“真人,我这肉眼凡胎的凡夫俗子,可消受不起你这道行高深、又是半仙之体的神奇一掌。”
右腕一翻,硬迎了上去。
砰然一声,纱幔狂飘,那位住持闷哼一声,跄踉向后退了数步,他巨目暴睁,骇然说道:“怪不得你敢……你是……”
金大龙笑道:“长安双龙镖局金大龙,真人可有个耳闻?”
那位住持脸色一变,道:“原来……你就是金大龙……”
金大龙笑道:“不错,跟真人一样,我也另有个名字,当年凉州罗什古刹中被围攻的那一位,真人该记得?”
那位住持神情猛震,失声说道:“你是……”
金大龙道:“古华,慕容奇要债来了!”
那位住持骇然退身,戟指颤声道:“你,你是慕容……你,你没有死……”
金大龙笑道:“死人是冤魂,冤魂焉敢进入这金观台要债?古华,你旧债未清,又欠新债,窃据张真人神圣地广作罪孽,有人让我找冤头债主,我也有放手之意,可惜你自又作孽,我若饶了你,如何对得起张真人与那些可怜的妇女!”
那位住持道:“你,你真是慕容奇?”
金大龙道:“信不信由你,其实……”
那位住持狞笑一声,道:“俺就不信邪,那慕容奇明明横了尸,咽了气,更入了土,他怎会……哈,你竟敢冒充慕容奇来……”
金大龙道:“怎么想都由你了,反正谁杀了你都一样。”
右掌一摇,闪电递出。
那位住持机令暴颤,失声嘶呼:“追魂散……”
手字未出,翻身便要夺门。
无奈,追魂散手太高绝,太快了,砰然一声,背心上被金大龙五指拂中,他“哇”地一声,狂喷一口鲜血,跄踉前冲,但未倒,仍然被他跑了出去。
而,金大龙一声冷笑,道:“好结实的身子,好精纯的内功。”
跨步跟至,抖手又是一下。两下追魂散手,就是铁打金刚,铜铸罗汉也经受不住,何况猛霸王古华究竟血肉之躯,又向前冲出两步,砰然栽倒,趴在地上再也没有动静。
金大龙没看他一眼,转身走了回来。
沈姑娘娇靥有点白,声音也微带颤抖:“你,你杀了他?”
本来是,再大胆的姑娘,她也见不得这血淋淋的场面,杀人的阵仗。
金大龙点了点头道:“是的,姑娘,本来没那么容易,可惜他作贼心虚,太过怯敌,没敢还一招,要不然的话,我得费一番手脚。”
沈姑娘微低螓首,没有说话。
金大龙道:“姑娘,这儿不宜久留,我送你回去……”
沈姑娘微一摇头,道:“恐怕不行!”
金大龙道:怎么,姑娘?”
沈姑娘低低说道:“我身子太弱,步行不了多远。”
这句话听得金大龙皱了眉,金观台地处偏僻,又是这么样的深夜,上哪儿去叫车雇轿?
他若一个人跑远路去叫车雇轿,留沈姑娘一人在此,也放不下心,沈姑娘也未必敢。
这可怎么办?他总不能或扶或抱地送她回去。
沉思了一下,金大龙抬眼问道:“姑娘究竟什么地方不合适?”
这是很平常的一句话,可是却看得沈姑娘红云满面,立垂螓首,没有答话。
金大龙道:“姑娘莫非有难言之处?”
沈姑娘点了点头,点得很轻微。
金大龙道:“也就因为这,姑娘的身子才那么弱?”
沈姑娘低低应了一声,“是的!”
金大龙沉默了,半响始道:“姑娘能走多远?”
沈姑娘道:“最多十几步,再多就会耳鸣心跳、头晕目眩。”
她的身子竟如此之弱,眼前的事也这么扎手。
金大龙长长的吸了一口气,道:“姑娘,那恐怕只有坐等天亮了。”
沈姑娘没抬头,道:“天亮再走,不会惊世骇俗么?”
对呀!
金大龙呆了一呆,道;“我倒不怕,只是姑娘……”
话锋一转,道:“姑娘,我略通岐黄……”
沈姑娘没有说话。
金大龙道:“假如姑娘愿意,我可以试试看在天亮之前,能不能治好姑娘的病,使姑娘能够多走几步路。”
沈姑娘仍没有说话。
金大龙又道:“姑娘……”
沈姑娘微一摇头道:“谢谢你的好意,我,我难启齿……”
金大龙眉锋一皱,道:“姑娘,这是治病,我听说姑娘不但是位才女,而且是位奇女……”
沈姑娘猛抬螓首,娇靥上犹满布红云,道:“你知道,我不是忸怩作态不肯说,而是,而是,你不能为我治这个病。”
金大龙眉锋又一皱,随即扬起眉稍,道:“姑娘,何如把我当成躺在门外的住持?”
沈姑娘微一摇头,道:“他是个三清弟子出家人,而且是所谓请神治病,你不是。”
金大龙没奈何地道:“那,那只有等到天亮再说了。”
沈姑娘没说话。
这云房里,一时好静,好静……
半响过后,沈姑娘突然说了这么一句:“你是个君子,令我敬佩。”
金大龙微愕说道:“姑娘这话……”
沈姑娘迟疑了一下,道:“你有办法送我回去,可是你不……”
金大龙道:“姑娘,那跟替你治病有什么分别?”
沈姑娘娇靥一红,又默然了。
半响,她忽然又是这么一句:“你救了我,保全了我的清白。”
金大龙道:“那没什么,姑娘,我忝为武林正道一介,我应该……”
沈姑娘道:“可是在我来说,这不啻再造重生的大恩。”
金大龙道:“我不敢这么想,我只认为这是我的本份,姑娘也大可不必耿耿于怀。”
沈姑娘道:“那是你的看法,对我这个生为女儿家的人来说,那不同。”
金大龙没有说话,他知道,说的再多也没有用。
沉默片刻后,沈姑娘忽道:“你,你成家了没有?”
那张娇靥好红,娇羞欲滴,美煞!
金大龙心头一震,道:“还没有,姑娘,但……”
沈姑娘截口说道:“我是个出身大户的女儿家,幼受闺训,对礼教看得很重,有些话,碍于女儿家自尊与羞耻心,我本不该出口,但是事到如今我不能不说,你救了我,没有你,就没有我女儿家这身清白,为报你的恩,也因为你是我廿多年来,所碰见的唯一不同常人的人,更为了你便你为我治病,送我回家,我愿意把终身托付给你……”
金大龙忙道:“姑娘!”
沈姑娘微一摇头,道:“你别打岔,听我说完,我一向自视很高,也就因为这,所以我至今还待在家里,没有婚配,但面对你,我却有自惭形秽渺小之感,我不敢勉强你,我只是说出我心里的打算,你要不愿意,那么委屈你,请陪我到天亮,我自己会想办法回去。”
金大龙心神连连撼动,静静听完了沈姑娘的话,他很诚恳地道:“姑娘,你的好意我十分感激,凭心而论,蒙姑娘许此一诺,这是我的福份,也该求之不得,但我愿意意说一句,我不适合姑娘。”
沈姑娘娇靥上立时泛起了三分羞,道:“你是第一个我反过来愿托终身而你不答应的人,可以告诉我么,为什么?”
金大龙道:“姑娘,你知道,我是个满手血腥,动辄要杀人,时刻担风险,也是长年飘泊不定的江湖人。”
沈姑娘道:“假如你只有这一个理由,那么我可以告诉你,我不同于一般女儿家,我的身子弱,那缘于病,而我的性格,我所能做的,并不稍让人任何一个须眉男子,再说,江湖人并不是不能成家,也不是没有成家的前例,你不是开着一家镖局么?我可以帮你治理局务……”
金大龙道:“姑娘,你令我感动,也令我感激,承你仰自尊,剖心对我说这么多,我本不该再有任何表示,可是有一点我不得不说明,那所镖局,只是我为掩饰自己的暂时行业。”
沈姑娘“哦”地一声道:“这话怎么说?”
金大龙迟疑了一下,接道:“姑娘,我愿意把自己的生平告诉姑娘,然后再请姑娘明智而慎重的三思……”
顿了顿,接道:“姑娘适才该听见了,我不姓金,我复姓慕容,单名一个奇字……”
沈姑娘微颔螓首,道:“我听见了,这个名字正如你的人一样,你是个君子,是个顶天立地的英豪奇男子。”
金大龙道:“那是姑娘夸奖,实际上,我被武林视为杀人不泛眼,出手既阴毒的凶神恶魔,人人怕我,人人恨我……”
沈姑娘截口说道:“正如你所说,那该看杀的是什么人。”
金大龙:“我生于河南,家境很好,但由于父母过世早,自小我就成了一个孤伶伶的可伶孤儿,家产被族人抢夺霸占,我自己则备受欺凌,一个人流浪在外,食衣难以饱暖,白日沿门乞讨,夜晚宿于街头,由于年纪小,仍然备受欺凌,因之到了十几岁后,我尝尽了人间辛酸艰苦,也明白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也因此养成了我孤僻、怪、恨人、恨世,嫉恶如仇的性情……”
他有点激动,长长地吁了口气,接着说道:“那是偶然的一个机会,也是我时来运转,福缘深厚,我碰上了先师,意外地他收留我,养我,育我,我的天赋还不算差,跟随他老人家整整十年。我武学文才在武林之中也算颇有成就,在他老人家故世后。我又个人来到这茫茫的人海中,固然,他老人家的养育,使我认清世上毕竟还有好人,可是那并没有完全改变我的性情、我的想法。于是,我拼斗,我杀人,武林中人逐送我一个外号,叫落拓青衫七绝神魔……”
沈姑娘道:“七绝?”
金大龙道:“姑娘,那是指我的武艺,也是指我的文才,蒙先师的教导,我几乎无所不通,无所不精,而其中以那七艺为最。”
沈姑娘道:“哪七艺?”
金大龙道:“剑,掌,琴,棋,书,画,诗!”
沈姑娘两眼一亮,“哦”地一声道:“琴,棋,书,画,诗列为七绝之五,你在这方面的造诣一定很深,很高绝?”
金大龙淡然一笑,道:“那是在武林中,跟有才女之称的姑娘比,恐后肤浅得多!”
沈姑娘道:“你很谦虚,只是别跟我客气,假如能,假如有机会,以后我还要逐样地讨教。”
金大龙道:“姑娘更谦虚,更客气……”
顿了顿,话转正题,接道:“也因为这个名号,给我带来了莫大的厄运……”
接着,他由罗什古刹事起,一直说到了如今。
听毕,沈姑娘微显激动,道:“你说完了么?”
金大龙微一点头,道:“说完了,你姑娘。”
沈姑娘美目隐射万种怜惜,轻轻说道:“我没想到你有这么一段有血有泪的悲惨遭遇,我为我提起你的伤心往事致歉……”
金大龙淡淡说道:“那没什么,姑娘,我所以要把我的生平告诉姑娘,只在请姑娘作明智而慎重的三思。”
沈姑娘微一摇头道;“我只有一句话,我很幸运,也足慰平生,因为我这个平凡的女子,在这偶然的机会里,碰见了你这个不平凡而在当世称奇称最的人。”
金大龙眉锋一皱,心往下一沉,道:“姑娘……”
沈姑娘道:“你不是让我作明智而慎重的三思么?”
金大龙点头说道,“是的,姑娘。”
沈姑娘道:“那么我告诉你,我已作明智而慎重的三思。”
金大龙道:“姑娘,结果如何?”
沈姑娘嫣然一笑,笑得好甜好美,道:“刚才那句话还不够么?”
金大龙心又往下一沉,道:“姑娘,你难道真……”
沈姑娘截口地道:“一个女儿家,尤其像我这么一个女儿家,对这种事,以及说这种话,还会有假么?”
金大龙道:“姑娘,你认为我适合……”
沈姑娘道:“我已作明智、慎重的三思。”
金大龙微一摇头,道:“我认为,像姑娘,应该把终身托付给一个门当户对……”
沈姑娘截口说道:“读书人,公子,才子?”
金大龙猛一点头,道:“是的,姑娘!”
沈姑娘淡然一笑,道:“我不明白像你这么一位武林中称奇称最的人,也会有这种迂腐而庸俗的想法,我看你是看多了后花园私会订情的说部,我要是有这种想法,我不会年至廿多犹待在家里,宝鸡一带,并不乏你所说的这种人,而他们也曾一再登门求亲,可惜在我眼里他们没有一点可取之处,也许因为我自视太高吧!”
金大龙沉默了,但他旋又说道:“也许在我刚才的叙述中,姑娘疏忽了一点……”
“不!”沈姑娘摇头说道:“你的每一句,每一字,我悉入耳中,不相信我可以由头至尾,从当年到如今替你叙述一遍。”
金大龙道:“那么姑娘就该听见那一句‘一坯黄上埋侠骨,世上独留断肠人’……”
沈姑娘道:“她叫东方婉儿,可对?”
金大龙点了点,道:“是的,姑娘!”
沈姑娘道:“东方婉儿,好美的名字,这名字该如其人,‘一坯黄土埋侠骨,世上独留断肠人’,多悲痛,又多么美丽的词句。她是位侠女,是位多情、痴心,令人敬佩的侠女,我很希望能见到她,我想我俩一定能一见投缘,进而惺惺相惜。”
金大龙微一皱眉,道:“姑娘……”
沈姑娘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不是已经给你答覆了?”
金大龙呆了一呆,要问,但他猛然想起沈姑娘适才的最后几句,心往下一沉,立即闭上了嘴,默然了。
而,突然他又抬眼说道:“姑娘知道我现在的处境及我要做的事?”
沈姑娘道:“我都知道。”
金大龙道:“那么姑娘就该……”
沈姑娘道:“我可以等做完一切你该做的,你总有做完的一天,也总有找个山林处安身定居的一天,对不对?哪怕十年,廿年,甚至于齿落发斑……””
金大龙一阵激动,道:“姑娘,你这是何苦?”
沈姑娘微一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先前,我只认为你救了我,保全了我的清白,你这个人是个君子,而如今,我只认为你是我廿多年来所等待的人,我只有把终身托付给你,才不会辜负今生。”
金大龙口齿启动,欲言又止,终于他只叫了声:“姑娘。”
沈姑娘微一摇头,道:“我不认为你还该有什么理由,除非你认为我配不上你,”
“不,姑娘!”金大龙脱口说道:“要说面对姑娘这么位才女、奇女而不生爱慕之心,那是自欺欺人,我不是铁石心肠,更不是……”
沈姑娘道:“那么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金大龙道:“我,姑娘……”
口一闭,默然不语。
沈姑娘美目略一眨动,道:“你是先给我治病,还是先送我回去?”
金大龙一震道:“姑娘……”
沈姑娘道:“我叫沈玉菁!”
金大龙道:“是……姑娘!”
沈玉菁道:“我叫沈玉菁!”
金大龙迟疑了一下,暗暗苦笑,猛一咬牙:“玉菁!”
沈玉菁娇靥微微一红,娇躯微微一颤,道:“答我问话呀!”
金大龙略一思忖,道:“我认为该先送你回去。”
沈玉菁道:“是的,我双亲在堂,你不愧称奇称……”
“最”字她没说出来,美目一闭,扑簌簌垂落珠泪两行。
金大龙一怔急道:“姑娘,你……”
沈玉菁没睁眼,轻轻说道:“不许问。”
本来,廿多年了,终于终身托付有人,而且是这么一位如意郎君,这么一个好归宿,她心中的感受可想而知。
金大龙当真没敢再问,他只呆呆地站着,那超人的智慧不知道那儿去了。
沈玉菁美目一睁,长长的睫毛上犹挂着晶莹的泪珠,未语先露三分娇羞,轻轻说道:“你不是说要先送我回去么?”
金大龙一震而醒,犹豫良久,猛然咬牙,弯腰伸双臂把沈玉菁抱了起来。
刹时,沈玉菁娇躯起了颤抖,廿多年来,何曾有过这个?那娇靥好红,猛可里藏进金大龙的怀里,寂静的云房里,可以听见那小鹿儿乱撞一般的心跳。
对金大龙而言,他这也是破天荒,生平第一遭,但他毕竟是个称奇宇内的英豪,头一扬,大步行了出去。
夜色,是那么浓,金观台的夜色似乎更浓,而且在寂静的夜色里飘散着一股血腥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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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疑云重重 沈家坐落在宝鸡城内,一片大宅院,很气派,门口有对石狮子,还有一对大灯。
如今的沈家门前,自是寂静空荡一片。
在沈家那大门口,金大龙抱着沈玉菁皱了眉,他低低问道:“怎么办?”
怀里的沈玉菁话声更低:“别敲门,那会惊动左邻右舍,让街坊看见那多……”倏地住口不言。
在她住口的同时,金大龙已腾身跃起,越墙进入了沈家大宅院,轻得比一片落叶犹甚。
落身处,是沈家的前院,刚落地,忽地一声,一条毛色淡黄的大狗由暗隅里扑了出来。
金大龙一闪身,狗扑了空,沈玉菁及时喝道:“大黄,是我!”
狗不扑咬,也不叫了,瞪着眼,偏着头,直摇尾巴,敢情它奇怪,姑娘怎么躺在个大男人怀里。
沈玉菁又道:“大黄一叫,沈福就会起来,快放下我。”
金大龙连忙把沈玉菁放了下来。
果然,步履声动,夜色里由后面走来一个老人家,手里还提着一根木棒,边走边道:“大黄,三更半夜地你叫什……”一声惊呼停了步,直了眼。
沈玉菁忙道:“沈福,是我!”
老家人定过神,结结巴巴地道:“姑娘,怎么会是你……”
急步走了过来,近前说道:“姑娘,你怎么回来了……”
一眼瞥向金大龙,道:“这位是……”
沈玉菁摆手说道:“待会再说,快叫醒老爷夫人去。”
老家人道:“老爷跟夫人都还没睡,正在佛堂里求神保佑姑娘呢!”
天下父母心,金大龙为之—阵感动。
沈玉菁眼圈儿也一红,道:“神已经保佑过我了,快去通报一声去!”
老家人答应着转身走了,但他刚走两步又转回了身,看看犹锁着的大门,诧异地道:“姑娘,你跟这位是怎么进来的?”
沈玉菁道:“现在别问,待会儿你就知道了,快去吧!”
老家人没再问,转身走了,那条狗也跟着跑了。
沈玉菁回眸一笑,娇媚横生,道:“到家了,进去见见爹娘去。”
这话,听得金大龙有一阵说不出的感受,他道:“还要抱么?”
沈玉菁娇羞地横了一眼,道:“不行,搀着我走。”
随着话,她抬起了皓腕。
金大龙伸手扶住了她,慢慢地向里行去。
沈玉菁的身子的确弱,在金大龙的搀扶下,走没多远,她就有点不支之感,金大龙忙道:“歇歇再走,好么?”
个郎体贴,沈玉菁送过包含了太多的一瞥,微微点了点头。
而,刚停下,通后院的青石路上急促步履惊动,夜色里,老家人带着一对衣着朴实、慈眉善日的老夫妇匆忙而惊慌地迎了出来,身后,还有两名侍婢。
沈玉菁忙站稳了娇躯:“爹,娘!”
“孩子,你怎么大半夜的跑回,我跟你爹正说明天一大早就去接你的……”
老妇人颤巍巍地争步抢了过来,一把抓住了沈王菁。
沈玉菁红了眼圈儿,道:“要等明早,您跟爹就见不着我了……”
老妇人惊声说道:“孩子,怎么回事,怎么说?”
沈玉菁道:“娘,待会儿我再详禀……”
沈大户究竟是个男人家,也是个见过世面的人,他到了近前,凝目先望金大龙,道:“玉菁,这位是……”
沈玉菁未语先含羞,望了金大龙一眼,道:“爹,他复姓慕容,叫慕容奇,是个武林豪客。”
沈大户“哦”地一声道:“原来是位武林豪侠,玉菁,你怎么跟……”
沈玉菁道:“爹,进厅里坐着谈不好么?”
“对呀!”沈老夫人道:“都是你这老头子,孩子不能劳累,你又不是不知道,站在这儿唠叼个没完,也不怕待慢客人”
金大龙含笑说道:“伯母别客气!”
沈大户笑了,忙命沈福带路,让客直上大厅。
大厅中坐定,沈玉菁紧靠着乃母沈老夫人,沈福献过茶后,沈大户忍不住问了女儿。
沈玉菁逐把经过说了一遍。
听毕,沈大户满脸惊骇震怒,道:“这,这,这成什么世界,原来那老道竟是……要不是这位慕容大侠,差点害了玉菁,老婆子,都是你,今天要去,明天要去,如今可好,差点……”
沈老夫人白着脸道:“老头子,你可别这么说,我还不是为了孩子?谁又知道那儿是这么个作孽地儿,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这不是渎冒神灵么,那些东西真该遭天打雷劈!”
沈大户霍地站了起来,道:“沈福,拿我名贴到衙门去一趟,请……”
沈老夫人叱道:“老头子,你聋了么?没听孩子说那东西已遭了报应?慕容大侠是咱们沈家的大恩人,还不快谢过?”
一句话提醒了沈大户,老夫俩离座便要拜下。
金大龙慌忙离座而起,道:“二位老人家,我绝不敢……”
沈玉菁忙叫道:“爹,娘,您二位可别折煞他,他当不起!”
沈大户回身叱道:“丫头,胡说,你怎么能……”
“娘,您过来!”沈玉菁抬了抬手,沈老夫人忙走了过去,沈玉菁满面娇羞地附在乃母耳边一阵低语。
沈大户瞧得直发愣,不知这娘儿俩在那儿嘀咕些什么。
金大龙心中了然,他如坐针毡好生不安。
“真的,孩子?”沈老夫人突然直起了腰。
沈玉菁红着娇靥,微颔螓首。
沈老夫人转注金大龙,凝目良久,这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别提金大龙有多窘了。
“那真是太好了,那真是太好了,那真是太好了!”沈老夫人咧着老嘴,眉飞色舞笑呵呵。
沈大户更怔住了,诧异地道:“老婆子,你们娘儿俩究竟在……什么太好了,瞧你高兴得那个样儿。”
沈老夫人笑着说道:“老头子,人家慕容大侠要为咱们孩子治病,你想我能不高兴么?”
沈大户“哦”地一声笑道:“那真是太好了,那是太……”
笑容一敛,凝目说道:“老婆子你刚才怎么?”
沈老夫人埋怨地说道:“说你是个聋子,你就是个聋子。听清楚了,人家慕容大侠要为咱们孩子治病,听见了么?”
沈大户眼一直,忙道:“老婆子,这……那,那怎么行?”
沈老夫人道:“怎么不行?”
沈大户道:“我看你是老糊涂了,咱们玉菁的病……”
“我看你才是老糊涂呢!”沈老夫人道:“你懂什么?一天到晚就知道喝酒、下棋,女儿的事你一点也不过问,玉菁她自己愿意,女儿是我生的,我也愿意,难道你不愿意?”
沈大户直着眼愣愣地道:“玉菁她……你……我……”
沈老夫人恨得跺了脚,道:老糊涂,你怎么像块木头地,一点不透?”
沈大户又怔住了,霍地转注金大龙,良久,良久,突然,“哦!”地一声,哈哈大笑,双手拍着大腿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哈,我可真是老糊涂,愿意,愿意,既然你娘儿俩都愿意,我还有什么不愿意的,像慕容大侠这种人,打着灯笼也没处找,哎呀,让玉菁自己能点头,可真不容易呀,行了,我活了这么大把年纪,我没有见过武林大侠客,今天不但见着了,竟还成了咱们沈家的……哈,哈,哈,……”
此老颇为风趣。
金大龙窘死了。
两名侍婢一般地心思灵巧,玲珑剔透,双双转前施礼:“恭喜老爷,夫人!”
“恭喜姑娘!”
沈大户摆手说道:“见过姑爷!”
二侍婢含笑答应,转身盈盈又一礼:“婢子见过姑爷!”
我的天,这可让金大龙怎么办?生平何曾见过这等阵仗,饶是他称奇称最,也窘得手足无措。
沈玉菁娇羞之余,目注个郎,掩口尽笑。
沈老夫人凝注佳婿,越看越乐,打心眼里乐,老眼都迷成了一条缝,本来难怪,“落拓青衫七绝神魔”美男盖世,这等人品就是找遍天下也再难找到第二个。
沈大户那里也瞧上了。
突然——
“老头子,老头子!”沈老夫人唤了两声。
沈大户如大梦初醒,“哦”地一声定了神,忙道:“怎么,老婆子?”
“怎么?”沈老夫人瞪眼说道:“你说怎么?”
沈大户并不算糊涂,又“哦”了一声,干咳一声,转注金大龙,庄了庄容,缓缓说道:“慕容大侠是哪里人?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这是官样文章,必须的一套。
金大龙毫不犹豫,也丝毫未加隐瞒地把对沈玉菁说过的又说了一遍。
悲惨处,二老为之皱眉,凶险处,二老为之脸下变色,心惊肉跳,静静听毕,沈大户首先叹道:“原来慕容大侠有这么一段……”
摇摇头,接道:“真是啊,年轻轻的就经过……”
沈老夫人微皱着眉突然说道:“慕容大侠,你刚才说,在玉菁之前还有位……”
修地住口不言,只因为沈玉菁扯了她一下。
金大龙却毅然说道:“是的,老人家,在她之前我是有位红颜知己,不过,我刚说过,她如今已是人妇。”
沈老夫人“哦”了两声,没说话。
沈玉菁这么大了,女儿的婚事她比女儿都着急,苦就苦在求亲之人虽多,女儿始终不点头。
如今,女儿愿意,而且还是那么死心塌地,她还有什么好说的?不过,凭心而论,如今她不能不佩服夸赞女儿的眼光,唯有眼前这位才配得上她这有奇女才女之称的女儿。
“爹!”沈玉菁突然说道:“我告诉您件事,今后您有了对手,有了伴儿!”
沈大户微愕说道:“玉菁,这话怎么说?”
沈玉菁瞟了金大龙二眼,道:“他,无所不通,无所不精,剑,掌,琴,棋,书,画,诗,在当世之中更被称为七绝!”
沈大户猛然一喜,急道:“真的?”
沈玉菁道:“我还会骗您不成?不信您可以试之当面。”
沈大户忙道:“酒行么?”
沈老夫人突然叱道:“非得人人都成醉鬼不行么?”
沈大户一摆手道:“这是我跟咱们这位乘龙的事儿,你别管。”
金大龙迟疑了一下,含笑说道:“虽不及老人家海量,倒也敢自夸江河。”
沈老夫人一皱眉,低声说道:“又来个酒……”
沈大户哈哈大笑:“好,好,这才是真真的好……”
站起来就拉,道:“走,咱俩到后面下上几盘,拼它几斗去。”
金大龙正感难以应付,沈老夫人已然说道:“老头子,别胡闹了,还有正事未办。”
沈大户回目说道:“还有什么正事,难道这不是正事?在我看没有比我……”
沈老夫人叱道:“没喝先醉,女儿的病你不管了?”
沈大户一怔,尬尴窘笑,自打圆场,道:“对,对,玉菁的病比我喝酒、下棋重要,那么,我这后延,我这后延,过两天我两个再好好的拼斗拼斗!”
沈老夫人横了他一眼,道:“就凭你这把老骨头,还想跟人家拼斗,你也配!”
“怎么不配?”沈大户道:“又不是拿刀动杖那种拼斗,这敢情好,如今你就让上了,往后去还有我过的么?”
沈老夫人也笑了,笑声中,她忽地转注金大龙,道:“玉菁的病,慕容大侠打算……”
金大龙忙道:“老人家,我至今还不知道玉菁害的是什么病?”
沈老夫人道:“老头子,你到底后去对慕容大侠说说去。”
沈大户忙站了起来,金大龙跟着站起,两人相偕进入厅后,这里沈玉菁跟沈老夫人娘儿俩又嘀咕上了。
须臾,沈大户与金大龙由厅后转出,金大龙的脸色有点凝重,坐定后,他抬眼望向沈老夫人,道:“老人家,玉菁的病情晚辈已经知道了……”
沈老夫人忙道:“慕容大侠看能不能……”
金大龙道:“老人家您请放心,这个我有把握,多则五日,少则三天,玉菁的身子定然能康健如常人……”
“真的?”沈大户叫了一声。
“那真太好了,那真太好了!”沈老夫人噙着泪,连连说道:“这真是玉菁的福气,这真是玉菁的福气!”
沈玉菁更是满目惊喜,不过她没说话。
金大龙接着说道:“老人家,玉菁这种病,放眼天下可能说少见,甚至可以说绝无仅有,治起来也许要费点事……”
“怎么?”沈大户与沈老夫人神情一紧开声齐问。
金大龙微一摇头,道:“二位老人家别担心,二位老人家是何时发现玉菁害了这种病?”
金大龙微一抬头,道:“为时三年,其间又加庸医乱投药石,二位老人家,玉菁这病要再迟半年,便是华陀再世,扁鹊重生也难治好了。”
老夫妇俩脱口惊呼,忙道:“那么如今……”
金大龙微微一笑道:“还不算太迟,我说过,有把握治好玉菁的病,多则五日,少则三天,玉菁定然能健康如常人。”
沈大户半信半疑地道:“能这么快?”
沈玉菁道:“爹,您忘了,他是当世称奇称最的人!”
金大龙含笑说道:“老人家,我的手法跟一般医者不同,除了扎针之外,还需要真力过穴,这是一般医者所做不到的。”
沈大户喜道:“那是再好也没有了,什么时候可以……”
金大龙道:“本来今夜可以动手,只是我手边缺点东西,只好等明天上街买回来之后了。”
沈大户忙道:“缺什么东西,只要能办得到,我让沈福连夜去办妥它。”
金大龙道:“老人家,缺金针。”
“缺金针?”沈大户“哈”地一声道:“那真是太巧了,马上就可办妥,不必等明天,上次有位大夫把一盒金针、玉刀忘了这儿,至今没来取……”
转柱老家人道:“沈福,到书房去把那檀木盒拿来,让姑爷看看合不合用?”
沈福应声急步而去,转眼间他折了回来,手捧一双檀木盒,急步走进大厅,近前双手递上。
金大龙欠身称谢接近,打开一看,立即点头:“老人家,正合用。”
沈大户喜道:“那么……”
沈老夫人那里已吩咐了两名侍婢:“快去把姑娘的卧房收拾,点上灯,打盆水、准备好了再来接姑娘,快去,快去!”
两名侍婢应声相偕而去。
那里走了两名侍婢,这里沈老夫人又开了口:“慕容大侠,如今玉菁已是你的人了,慕容大侠不是世俗中人,沈家也不算寻常人家,婚姻大事,请慕容大侠下个聘……”
金大龙忙站了起来,窘笑说道:“老人家,我这趟出门是为寻仇,身上没带什么东西……”
探怀摸出一双玉扳指,接道:“这是我当年在武林中的信物,权当媒聘,请老人家收下。”
进步上前递了过去。
沈老夫人伸手接过,顺手交给了沈玉菁。
沈玉菁接是接过了,只羞得抬不起头来。
落座后,沈老夫人又道:“我夫妇年逾半百,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平日不免娇生惯养了些,还望慕容大侠……”
沈大户道:“老婆子你也真是,慕容大侠是什么人,女儿交给他,你还有什么不放心?别提这世俗的一套。”
金大龙当即欠身说道:“老人家交待理所之应当,只请二位老人家放心就是,不过,晚辈有句话不敢不说在前头。”
沈大户道:“一家人,有话只管说。”
金大龙道:“二位老人家与玉菁俱皆知我,我在宝鸡最多只能有三五天的停留,然后就要回到武林去寻仇觅凶……”
沈老夫人道:“那要多久?”
沈大户道:“这恐怕连慕容大侠自己也不知道。”
金大龙道:“老人家说得是,或许十天半月,或许三年五载……”
沈老夫人脱口说道:“怎么,三年五载,要那么久?”
沈大户道:“老婆子,你没听见么,这不一定,或许十天半月,其实,咱们是什么人家,玉菁又是怎么个女儿家,他的事不就是咱们的事,就算等上个十年八年又何妨?”
沈老夫人道:“话是不错,可是玉菁已经不小了……”
沈玉菁突然说道:“娘,我愿意等他一辈子!”
金大龙投过激动的一瞥。
沈大户道:“听见了么?老婆子,女儿愿意等,你我又瞎操心么心?”
沈老夫人没再说话,但她旋又说道:“慕容大侠,只希望你能早日……”
金大龙道:“二位老人家放心,一旦元凶伏诛,群丑授首,晚辈自会兼程来宝鸡……”
轻盈步履响动,大厅里转进了那两名侍婢,近前禀道:“禀老爷,夫人,都准备好了。”
沈大户与沈老夫人站了起来,他老夫妇俩陪着金大龙,两名侍婢挽扶着沈玉菁,相偕行出厅去。
第二天一大早,沈大户老夫妇俩坐着两顶软轿出了门。
他老夫妇俩先到金观台去,然后又由金观台匆忙地赶往县衙,等老夫妇俩再回来的时候,金观台突变的事已传遍了整个宝鸡城,街头巷尾议论纷纷,有人议论着金观台那位住持惨死的事,有人议论着沈大户女儿失踪的事。
自然,这是金大龙的杰作,他所以这么做,是有道理的,有很大的道理。
转眼三天,宝鸡城几乎为之沸腾,而沈家大院却是安宁异常,沈大户以心绪不佳为由闭门谢客。
固然,登门慰问的客人多,却没一个能进门。
金大龙陪着那位未来的泰山丈人喝酒下棋,沈老夫人则时而观棋,时而下厨,其乐也融融。
论棋,论酒,沈大户是差得太多,但由于乘龙快婿的有意“放水”,那就棋逢对手,酒遇同量了。
自然,沈大户心里明白,所以于棋之一途,他常摇头而叹,短短几天中,他如遇良师,获益非浅。
第四天,沈玉菁多年沉疴霍然而愈,她脸色红润,美艳如花,老夫妇俩退让了,金大龙陪着她在深闺里待了一天,直到深夜,其间琴、棋、书、画样样来,郎情妾意,如胶似漆,但闻如珠笑语声传,只羡鸳鸯不羡仙,其乐不下画眉。
第五天一大早,一身家人打扮的俊汉子,手提着几盒礼品到了王大户家。
今天,王大户门口张灯结采,贺客盈门,很热闹。
只一打听,便不难知晓,王大户今年五十整寿。
俊汉子提着礼品,随着成群的贺客进了王府大门,门口自有收礼处,他把两盒礼品往上一放,收礼的一名瘦老头抬了眼,含笑问道:“老弟台是……”
俊汉子道:“这是沈子轩沈老爷家的。”
瘦老头“哦”地一声道:“原来老台是沈老……以前没见过?”
俊汉子道:“我是新来的,跟沈福打个下手,帮帮他的忙。”
瘦老头一点头,道:“原来如此,唆,也对,沈福年岁可真不小了,也该有个人替替了,老弟台这两盒是……”
俊汉子:“一株珊瑚,一扇玉屏。”
瘦老头忙道:“好,好,我记下了,我记下了。”说着,提笔写上了礼簿。
那里,俊汉子招呼一声,转身要走。
瘦老丢下笔一把拉住了他,好大的手劲儿,道:“老弟台,辛苦你了,来,喝杯茶坐坐。”
俊汉子道:“不了,我还有事儿。”
瘦老头忙道:“不忙,不忙,喝杯茶坐坐……”说着,招呼了旁边的人,死拉活扯地把俊汉子拉了进去,边走边说话,挺热络的问:“老弟台贵姓呀!”
俊汉子道:“我姓李,叫李俊,如今叫沈俊。”
瘦老头道:“原来是李老弟,府上是……”
俊汉子沈俊道:“河北!”
“怪不得!”瘦老头道:“老弟一口的北方口音,一听就知道不是这儿的人……”
一顿接道:“老弟由河北来?”
“不!”沈俊道:“我由江南来,自小孤苦,流浪在外,在沈家做几年,积蓄几个后,我准备还回河北去。”
“对!”瘦老头点头说道:“落叶归根。家乡的土都是香的……”
沈俊突然说道:“这好像是往后院……”
可不是么?眼前就是后院门。
瘦老头嘿嘿一笑,道:“不瞒老弟说,是我们夫人要见你。”
沈俊一怔,道:“夫人要见我,有什么事?我以前也没见过……”
瘦老头忙笑道:“没什么事,老弟,夫人有几句话问问你……”
说话间已进了后院,走完一条小径,登上了一座飞檐狼牙的小楼,上了楼,瘦老头停步在一间房门口,小心翼翼地叫道:“夫人……”
只听房里传出一个娇滴滴、软绵绵的女人话声:“讨厌,又催,告诉老爷一声去,我这就下来。”
瘦老头忙道:“夫人,是我,王成,沈家的人来了。”
房里那位“哦”地一声,道:“原来……带他进来吧!”
瘦老头应了一声,带着沈俊推门而进,房里的华丽那是自不待言,牙床玉钩鸳鸯绣枕,绫罗绸缎绣花鞋。
这,不算什么!
那阵阵的幽香也算不了什么!
而,那位王夫人却令人大大地不安。
她,坐在妆台前,上身是大红的兜肚,下身是里裙,胴体丰腴玲珑,那露在外面的肌体像凝脂,白得像雪。 细腰丰臀,柳叶眉,桃花眼,她望之卅许,但她的那身肌体比姑娘家还细还嫩。
她眉梢儿挑着轻浮,眼角儿含着荡意,那双桃花眼水汪汪的,只一转准能勾人魂。
她在镜前搔首弄姿,引得瘦老头贪婪目光凝注,她竟一点儿也不在乎,生似她暴露惯了。
本来,在那年头,这已是大胆得惊人。
她一边梳妆一边漫不经意地道:“是沈福么?”
瘦老头忙道:“不,夫人,是位新来的兄弟,叫沈俊。”
她“哦!”地一声,镜里看得清楚,只一瞥,她直了眼,放下象牙梳子,转过了身,桃花眼略一眨动:“就是他?”
瘦老头哈腰陪笑道:“是的,夫人!”
她突然笑了,笑得好媚,好荡,一摆手,道:“王成,你去招呼客人吧,告诉老爷一声,不准再来催我,到时候我自会下去。”
瘦老头欠身一礼:“是,夫人!退着行了出去,还随手带上了门。
这里,她桃花眼凝注开了口:“你叫沈俊?”
沈俊不安地垂下目光:“是的,夫人!”
她狐媚一笑,嘴角含着挑逗荡意,道:“你的确很俊,我还没见过这么俊的男人。”
沈俊越发地不安了:“谢谢夫人夸奖!”
她笑了,得意地笑了,用手指了指身边的床,道:“坐,坐,你坐!”
沈俊道:“谢夫人!”却犹豫着没动。
本来是,一个大男人家,怎好轻易坐人的床,尤其是在这儿。
“坐呀!”她再次催促,道:“怕什么,床又不会吃人。”
沈俊怯怯地应了一声,不安地坐下了。
“瞧你!”她吃吃笑道:“一个男人家,那么胆小,难道你没见过女人?”
说着,她站了起来,扭动腰枝走了过来,带着一阵醉人的香风,坐在了沈俊身边,沈俊忙向一旁挪了挪。
她又笑了,抬手一点,道:“你们男人呀,就会装老实,我这个人随便惯了……”
娇躯往前一凑,道:“你……多大年纪了?”
沈俊怯怯地道:“廿五了,夫人!”
她道:“成家了没有?”
沈俊脸皮儿挺嫩,脸一红,道:“夫人,我自小孤苦,如今又在人家为奴仆,哪能成家,又凭什么养家。”
她点了点头,凑得更近,道:“想不想成家?”
沈俊忽地站了起来,道:“夫人要没有什么事,我要回去。”
“别忙!”她一急,伸手拉住了沈俊的胳膊,只那么一扯,劲儿挺大,沈俊跄踉着坐回了床上,一下撞进她的怀里,连忙挪了开去。“瞧你!”
她吃吃笑道:“多冒失,撞得我好疼。”
沈俊忙道:“夫人,我无心……”
“没人怪你!”她道:“你要愿意,可以尽管撞。”
沈俊一声:“夫人!”又要往起站。
她的把按住了他,按住了沈俊的手,沈俊抽了抽,竟没能抽开,她道:“别动,我有话问你!”
她道:“你家姑娘找着了么?”
沈俊摇头说道:“还没有,夫人!”
她道:“我本来要去看看的,听说你家老爷闭门谢客……”
“是的,夫人!”沈俊道:“这两天,老爷一天到晚喝酒,一醉就人事不省,夫人则整天躲在房里哭,不吃不喝……”
她叹了口气道:“也难怪,他老夫妇俩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是这一带出了名的才女、奇女,人更长得标致,年轻轻的害了病已属不幸,谁知如今……唉,这大概就是红颜薄命吧,你说是不是?”
沈俊道:“大概是,夫人!”
她道:“像我,不也一样?年轻轻地跟了这么一个老头子,固然不愁吃穿,又有下人侍候,可是心里的苦闷谁知道?这不是命薄是什么?对了……”
一顿接道:“瞧你怪聪明的,你知道不知道我心里的苦闷?”
沈俊忙摇头说道:“我不知道,夫人。”她并不放松,把那张粉脸凑近了些:“是真不知道,还是糊涂?嗯?”要命的那声“嗯!”。
沈俊道:“夫人,我,我真不知道。”
她道:“你还老实呀?算了吧,我说你是装老实,一点儿也不差,你一定知道,你是装糊涂,对不对?”
沈俊没有说话。
她道:“说吧,无论对与错,我都不怪你!”
沈俊忙道:“夫人,我真……”
她嗔道:“你要再装,我可要生气了。”
沈俊吓了一跳,忙道:“是,夫人,我说,您该嫁个年轻的。”
她道:“为什么,你说说看,嗯!”
要命,又是那么一声。
沈俊道:“因为,因为……”一摇头,接道:“我不敢说,夫人!”
她有点激动,忙道:“说呀,我不怪你!”
沈俊道:“夫人,我不敢,我要回去了……”
“不行!”她那双手一紧:“你不说我就不让你回去。”
这岂不要命?
沈俊忙道:“夫人,求求您,饶了我吧!”
“求饶了?”她格格笑道:“也行,你得答应我两件事儿……”
沈俊道:“夫人请说。”
她道:“第一,三天后,你辞去沈家的事到我这儿来,我绝不会亏待你,待遇也绝比沈家优厚。”
沈俊忙道:“夫人,那怎么行,我到沈家不过两天……”
“不行是么?”她道:“那么你就说你该说的。”
天下哪有这种事,所幸沈俊人不错,要不然早就一拍即合。
沈俊忙道:“夫人,那,那也不行,我不敢……”
她道:“两样你总得选一样呀?”
沈俊苦着脸道:“夫人,我……”
“好!”她突然截口道:“两样都不选是不是?也行,可是这最后一样你一定得答应,听着……”凑过脸去低低说了几句。
沈俊被蛇咬了一口,大惊欲起,但没能挣起,他忙道:“夫人,这,这怎么行,您是夫人,我是沈家的家人,要是被人知道了,我这条命……”
她眼一横道:“我都不怕,你又怕什么?”
沈俊道:“夫人,这万万使不得,这种事亏心……”
“什么叫亏心!”她道:“告诉你,别人就是求还求不到呢,只一句,你愿不愿意?说呀!”
沈俊猛一摇头,她突然咬了牙:“我要不是想让你自愿,我就……”
“嘶”地一声,她自己扯破了肚兜一角,沈俊连忙转过脸去,只听它吃吃地笑道:“怕看么?没出息!这意思你懂么?你要不答应,我就喊人,说你闯进我的房想……”
“夫人!”沈俊忙回过了头,急白了脸:“天地良心,我可没有。是夫人您自己……”
“不错!”她笑道:“是我自己扯的,可是你想想,你人在我房里,人家是听我这个夫人的,还是听你这沈家家人的?”
沈俊傻了脸,吓呆在了那儿。
她,猛然一阵激动:“来吧,冤家!”猛一扯把沈俊扯倒在床上,她翻身扑了过去。
沈俊一双手挥舞着,往她那后腰眼作势欲点,而这时,楼梯上响起了一阵登登声。
像一盆冷水浇头,她连忙翻身坐起,脸上犹带着红热,沈俊趁势躲向一旁,整着衣裳,脸还发白。
门外,有人说了话:“夫人!”
“谁!”她强忍地问了一声。
“我,夫人!”门外那人应道:“王成!”
敢情是那瘦老头。
她火儿大了,柳眉一挑,道:“刚才我怎么交待你的,你是存心气我……”
王成在门外陪上了小心:“禀夫人,老爷的吩咐,您叫做下人的……”
她道:“我的话没有用?”
“我怎么敢,夫人!”王成道:“只是夫人……”
她道:“我的话你没对他说么?”
“说了,夫人!”王成道:“只是客人都到了……”
她道:“告诉他去,谁到了也是一样,惹翻了我我今天就不下去,到时候可别怪我给他扫兴。”
“是,夫人!”王在门外迟疑着答应了一声,随之,响起了步履声,她突然喝道:“回来。”
“是,夫人!”步履声立即停住,王成在门外:“您吩咐!”
她道:“送沈家这位兄出去。”
阿弥陀佛,沈俊一颗心顿时落下,松了一口气。
门开处,王成哈腰行了进来,先欠身施了一礼,然后瞟了沈浚一眼,送过一丝神秘笑意:“老弟,请吧!”
沈俊忙行了出去,连礼也忘记施了。
她突然轻喝说道:“回来!”
沈俊一惊停步。
“就这么走了?这是沈家的规矩?”
好厉害。
沈俊忙回身施了一礼。
她哼了一声道:“回去告诉你家老爷夫人一声,就说这一两天我跟王老爷会登门道谢,别忘了,知道么?”
沈俊连忙答应。
她这才摆手说道:“没有了,你走吧!”
沈俊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望着那欣长背影,她狠狠地咬了牙:“我不信你能逃出我手去!”赌气地猝然坐在了妆台前。
看来,沈俊的“艳福”不浅,“好运”还没完。
只是,到头来不知是谁倒霉。
夜深沉,王大户家已没了灯火。只剩下后院小楼中那么一点点,轻透纱窗,显得微弱。
一条人影电一般地划空射落,这条人影的落足处,是王家后院工夫人那座小楼上。
人影只在瓦上顿了顿,然后一翻掠下,没入小楼。
小楼里,那两扇门儿轻掩着,夜静时分,可以清晰地听见房里有个混浊的呼吸声,还带着呼噜。敢情,王大户跟他那位美艳娇媚的夫人,已经睡着了。
人影,身材欣长,那是金大龙,他就站在那两扇门儿前,他没有迟疑,伸手推开了那两扇门。房里,玻璃灯光捻得很弱,纱帐低垂,牙床前,放着一双男鞋,那鞋,似乎不像王大户的。
金大龙抬手撩开了纱帐,幽香袭人,绣花枕斜横,床上,盖着被子躺着一个人,他甜睡正酣。
金大龙为之一怔,那人,赫然竟是瘦老头王成。
而,王成的身边,却空着一块,不见那位夫人。
显然,这是夜半偷情。
既是夜半偷情,那偷情的人儿哪里去了。
金大龙诧异之余,伸手拉起了盖在王成身上的被子,他眉锋为之一皱又盖上了,王成,赤裸裸的,一丝未挂。
金大龙翻腕一指点了出去,床上的王成身形一震而醒,眨了眨老眼,脸色突变,翻身坐起。
金大龙淡然喝道:“坐着别动。”
王成凝目说道:“你是……”
金大龙道:“阁下健忘,怎忘了日间的沈俊。”
王成诧声叫道:“你是沈俊沈老弟?”
金大龙道:“不错!”
王成倏然一笑,毫无惊怕之态,道:“老弟,我走眼了,没想到老弟竟是位武林高人,三更半夜地,你上绣楼,入卧房,有何贵干?”
金大龙道:“你呢?”
“我?”王成笑道:“你老弟是个明眼人,这还用问么,王老头忙不过来,应付不了,我一直想帮他的忙,但却挨不上边儿,而今天老弟你逗人,我家夫人吃不着肥的,只好拿我这瘦的煞煞火,说来还得感谢你老弟呢!”
金大龙淡淡一笑,道:“别客气……”
王成嘿嘿一笑,道:“老弟的来意我明白,其实,那也难怪,有几个男人见过我家夫人睡得觉的?老弟,咱们是一见如故,我跟你打个商量,不敢说二一添作五,有福同享,至少你老弟今后得多照顾,把那吃剩下的时候分我一杯,我也就知足了,我深有自知之明,人,上了年纪,身子,脸,都不如你老弟,如何?”
金大龙微一摇头,道:“你误会了,这不是我的来意,我今夜的来意只为跟她说几句话,然后她整个儿都是你的。”
王成一喜忙道:“真的,老弟?”
金大龙道:“我没有骗你的必要。”
“哎呀!”王成摇了摇头,啧啧连声地道:“了不起,了不起,美色当前心不动,送上嘴的肥肉你不吃,你老弟真是展禽再世,柳下惠重生。”
金大龙道:“夸奖了,告诉我,她哪儿去了?”
王成嘿嘿笑道:“刚才还在身边儿好一阵折腾,老弟,不瞒你说,我不行,想必她又到别个房里去了,我带你找她去。”
说着,毫无窘色地伸手往床里去找衣裳。
金大龙背过了身去。
而,突然,王成悄悄回身,飞起一掌劈向金大龙后心。
在他意料中,金大龙必然难逃这一掌偷袭。
孰料,事与愿违——
只听金大龙一声冷笑:“阁下,玩这一套你还差得远。”
身形横里一闪,王成一掌劈空,收势不住,整个人带着被子冲下了床,金大龙沉腕一撩,扣上了他的腕脉,被子掉在了地上,他则赤条条的跪下了。
金大龙冷然说道:“据实答我问话,你叫……”
王成猛一挣右,左手飞遁,抓向金大龙小腹上。
金大龙双眉一扬,左掌五指用力,右掌五指用力,右掌沉腕立断,一声惨呼还没出口,身子一软便倒。
金大龙左掌五指微松,王成这才闷哼了一声,龀牙咧嘴,痛得要叫,金大龙及时喝道:“为了你自己跟那位夫人,你最好别叫。”
王成一惊,还真忍住了。
本来是,他怎么能在夫人房里叫,尤其是赤条条的。
金大龙道:“我问话,你叫……”
王成哼哼着道:“巴化文!”
金大龙道:“原来是称霸滇边的三洞中人物,她呢?”
王成道:“金花娘!”
金大龙“哦”地一声道:“原是滇边‘三洞’洞主金花娘……”
顿了顿,接道:“她跟古华是什么关系?”
巴化文忙道:“谁是古华……”
金大龙道:“你是自找苦吃!”
五指微一用力。
巴化文“哎呀”一声忙道:“她是古华的情妇。”
金大龙道:“这个我知道,霹雳宫、滇边三洞相距不下千里,据我所知,他两个也素无来往,怎么会搞在一起的?”
巴化文道:“听说是当年在塞外认识的。”
“塞外?”金大龙目中塞芒一闪,道:“塞外什么地方?”
巴化文摇头说道:“这我就不清楚了。”
金大龙道:“你不清楚我问她,她呢?”
巴化文摇头说道:“不知道。”
金大龙“嗯”了一声。
巴化文苦着脸忙道:“你该看得出,我是被她点了睡穴的。”
这的确不错,金大龙略一思忖,脸色突变,道:“我知道她上哪儿去了。”
一指飞点巴化文喉结,巴化文喉间“格”地一声,两眼一翻,身子软了,滑了下去。
金大龙似乎很急,松开了巴化文,穿窗掠了出去。
沈家,也是一片黝黑,而,一样地,唯独后院那小楼上灯光透纱窗,而且很亮。
小楼里,摆设淡雅宜人,缕缕的檀香,还在袅袅上升,那金猊,就摆在书桌旁边。
桌前,姑娘沈玉菁一袭晚装坐在那儿,桌上摊着素笺,姑娘沈玉菁容光焕发,娇艳动人,手里握着笔,眼望着桌前的灯,正在那里凝思。
门外,一声轻响,沈玉菁一震而醒,随即笑着问道:“是奇么?快来帮我想想,这一句我穷搜枯肠仍……”
只听身后响起一声轻笑。
“红粉班中博士,媚眉队里状元也有才竭思尽的时候么,菁侄女儿,什么麒呀麟的。”
沈玉菁一惊,“叭”地一声,手中狼毫落在了素笺上,墨渍一圈,掩了好几个字迹。
“谁?”她霍地旋身,又复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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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巧入虎穴 眼前,站着一个体态丰腴婀娜,娇躯玲珑凸现,身着黑纱晚装,亵衣隐约的中年美妇人。
她眉梢儿挑荡,桃花眼含春,竟是那位王夫人。
沈玉菁不愧奇女,刹时转趋平静,忙含笑站起,道:“我当是谁,原来是王婶儿,您请坐。”
王夫人淡然一笑道:“彼此不外,别多礼,菁侄女儿,听说你失踪了,怎么你好好地坐在绣楼上作诗,还什么麒呀麟地直叫,害得你王婶担了好几天心,如今看来,我这心是白担了。”
沈玉菁道:“王婶,您请坐,容我详禀。”
说着,她就要去拉椅子。
王夫人抬手一拦,道:“不坐了,我还有事儿,就站着听你说吧!”
沈玉菁忙道:“那怎好意思?我身为晚辈,又怎敢失礼?您不常来,尤其没上过我的小楼,说什么您得坐坐喝杯茶。”
她又去拉椅子,这回王夫人没拦,笑道:“菁侄女儿,你这白意拖延时间,是不是在等你那什么麟呀?也真是,有了心上人也不跟王婶说一声,好让王婶替你高兴高兴,只是菁侄女儿,你可不像王婶,你是个没出嫁的黄花大闺女,三更半夜地跟个男人在小楼里,那可不太好,得小心外面飞短流长说闲话呀!”
沈玉菁淡然笑道:“王婶,您误会了,但得问心无愧,何在乎世人之目指,您不知道,他是我的未婚夫婿。”
“哎呀!”王夫人风情万种地眼波斜抛,笑道:“原来我们菁侄女有主儿了,真是,也不怕王婶生气,你爹也是,怎么不发张贴,宴宴客呀,这是喜事,大伙儿该热闹热闹……”
沈玉菁道:“我爹不愿惊动亲朋……”
王夫人道:“这是什么话呀……”
话锋忽转,道:“菁侄女儿,他,哪儿的人呀?多大了,干什么的,长得俊不俊,一定很俊,一定很俊,是不,是不是?要不然我们菁侄女儿怎么看得上眼呀?王婶倒要瞧瞧是谁家儿郎有这么好的福气。”
说着,她坐了下去。一抬手,道:“来,菁侄女儿,坐近些,跟王婶聊聊他。”
沈玉菁的确聪明,忙道:“您坐,王婶,我就坐在这儿好了。”
她要往桌前坐。
孰料,王夫人倏探柔荑,一把拉住沈玉菁玉手,硬把沈玉菁拖了过去按在了身边,笑道:“真是,王婶又不是大男人,怕什么……”
桃花眼凝注,啧啧说道:“嗯,瞧瞧,我们菁侄女儿几天不见,简直容光焕发,娇艳外透,出落得更美,更动人了,真是我见犹怜,所幸王婶也是个女人家,要不然真想和口水吞下你……”
沈玉菁心里小鹿儿乱撞,表面上却力持镇定,道:“王婶您夸奖,也开玩笑。”
“才不呢!”王夫人道:“王婶说的是心里的话,王婶也羡慕你,虽说王婶人长得也不差,可是岁月不饶人,年纪上总吃了亏,肉没你细,皮没你嫩,你像个吹弹欲破的水蜜桃,王婶就像,就像……我也说不上来像什么?总之一句话,王婶在你这年纪的时候,身边的男人是一大把一大把的……”
轻叹一声,接道:“人生还不就是那么回事?能有几何?不及时行乐干什么,等到头发白了,脸成鸡皮老掉了牙,男人们就不会看你一眼,想乐也不能乐了,你说是不,菁侄女儿?”
沈玉菁脸上直发烫,淡淡地说道:“王婶,我不懂!”
“不懂?”王夫人吃吃笑道:“王婶比你懂事的早,也是个过来人,别跟王婶装,姑娘这么大了,什么不懂,要真不懂也没关系,马上就会懂了,菁侄女儿,要不王婶教教你?嗯?若学会了王婶这一套,准包你那个麒死心塌地,一辈子受用不尽呢!”
这让沈玉菁怎么接口?姑娘她既羞又气,心里暗暗埋怨个郎一去这么久还不回来。
沈玉菁不说话,王夫人却吃吃地又浪笑了:“哎呀,别害羞,还不是那回事!谁能免?谁能躲得过,谁又愿意免,谁又愿意躲呀,唉,姑娘家到底脸皮嫩,好吧,王婶不说了,免得你低着头害臊不说话,让王婶一个人说个没完,等过几天吧,过几天你会求王婶的……”
顿了顿,接道:“姑娘,他,姓什么,叫什么呀?”
沈玉菁心里一转,当即说道:“王婶,他姓穆,叫奇!”
王夫人道:“他呀他的,多亲热,小两口如胶似漆羡煞了人,像王婶,却嫁了个糟老头子,唉,不提了,提起来就伤心,命薄嘛,有什么法子,他,多大了?”
沈玉菁道:“二十八了!”
王夫人道:“那正好,正合适,哪儿的人呀?”
沈玉菁道:“河南!”
王夫人道:“噢!挺远的,我还当是本地人呢,唉,你爹也是,怎么就你这么一个,也没儿子,怎么能嫁出去?这下好了,家里总有个年轻的……”
一顿,笑问道:“姑娘,他,俊么?”
沈玉菁答得好,道:“您何不待会儿自己看?”
王夫人吃吃一笑,道:“好主意,姑娘,你当我不敢么?我怕什么?我是你的长辈呀,我所以坐了下来,就是为等着看看他,不过,瞧我这身打扮,恐怕不太好,对不对?”
沈玉菁没接口。
王夫人吃吃一笑,又道:“姑娘,是谁说的媒呀?”
沈玉菁微一摇头,道:“没人说媒,王婶!”
王夫人“哦”地一声道:“怎么?没人说媒……”
忽地格格娇笑道:“王婶明白了,不是凭父母之命,媒约之言,而是情投意合,私订终身,是不是呀?”
沈玉菁只得点了点头。
王夫人道:“一见倾心钟情,这是缘份,姑娘,五百年前三生石上注定的,跟他怎么认识的?在哪儿邂逅了他?”
沈玉菁道:“在城外,有一天我到城外去……”
王夫人突然一笑,道:“不对吧,姑娘,你身子一直很弱,什么时候出过门呀?”
沈玉菁神情一震,没能答上话来。
王夫人话锋一转,道:“姑娘,听说你失踪了,你爹也报了官,而你却好好的待在家里,这又是怎么回事呀?”
沈玉菁心里一紧,又没能答上话来。
王夫人笑道:“姑娘,是不是你的他救了你,你感恩图报,就把终身许给了他呀?”
此女高智,其实,也该只有这一种可能。
沈玉菁猛然一惊,脑际灵光电闪,心想,瞒既瞒不了,吓吓她也好,当即,她毅然点了头:“您说对了,王婶!”
王夫人脸色微变,笑道:“这么说,金观台那位住持也是他杀的了?”
沈玉菁又一点头,道:“是的,王婶,他的本领很大……”
“本来就是!”王夫人强笑说道:“要不怎么杀得了那位道行高深的住持呀……”
忽地站了起来,仍拉着沈玉菁的手不放,道:“姑娘,我这身打扮让男人瞧进眼里不太好,万一他要是见了我心里就忘了你,那就糟了,王婶的罪孽可就大了,我得回去换件衣裳再来,走,姑娘,送送我。”
沈玉菁见她站了起来,心里刚一喜,闻言心里又一紧,明知要糟,但她一个弱女子能有什么法子?
她那里心里想计,刚要说话。
王夫人脸色一变,倏地笑道:“糟了,你瞧,想躲他却躲不掉,你的他回来了……”
沈玉菁当然听不见,心头猛跳,还在半信半疑,王夫人已然接着说道:“既然躲不掉干脆就坐下等他进来,让他瞧个够吧!”
拉着沈玉菁又坐了下去。
这时,门开了,金大龙当门而立。
王夫人两眼一亮,异采飞闪,“哟”地一声道:“是你呀,沈俊……”
金大龙淡然而笑,道:“很巧,我到你那儿去了,你却到我这儿来了。”
“真是!”王夫人毫无惊慌地娇笑说道:“我到你这儿来是为了找你,你到我那儿去又是为了什么呀?跟我的心意该不同吧!看见王成了么?他在我床上,说来也都怪你……哎呀,不说了,真是羞煞人了,弄了半天你成了我的晚辈,让我的侄女儿抢了去……”
转注沈玉菁,道:“姑娘,你真好福气,羡慕死王婶了,像这样的俊郎君哪儿去找呀,只是往后你得留神点儿,他可不老实,昨天在我房里把我的兜肚都扯破了,好险啊!”
沈玉菁淡然说道:“王婶,我听他说过了。”
“是么?”王夫人笑道:“他还敢说呀?胆子不小……”
转望金大龙,笑接道:“自己的房,进来坐呀,干什么站在那儿,还害臊哇?难道要我这个客人请么?”
金大龙道:“我正想跟你谈谈。”
进步跨进了门。
王夫人抬手一指,及时说道:“门边有张椅子,你就坐在那儿吧,离我远一点,别又扯我的衣裳,今晚这身衣裳可扯不得,懂么?”
金大龙没答理,当真拉过椅子在门边坐下。
他那里刚坐定,王夫人一笑又道:“看见了么?你的未婚娇妻跟我多亲热。”
金大龙淡然一笑,道:“看见了,你放心,在玉菁没脱离你掌握之前,我不会动你的。”
王夫人吃吃笑道:“你恐怕永远没有机会。”
金大龙道:“是么?”
王夫人道:“当然,我想在这儿再坐一会儿,然后我让你的未婚娇妻送我走,像这样,你能有机会么?”
金大龙淡然一笑,转了话锋,道:“金花娘……”
王夫人吃一惊,道:“你知道我……”
金大龙一点头,道:“滇边三洞洞主,我久仰!”
金花娘倏然笑道:“巴化文惨了。”
金大龙道:“是的,他死在你的房里。”
金花娘美目一转,道:“你是因为金观台的那位住持而找我,对么?”
金大龙点头说道;“不错!”
金花娘道:“你知道我跟他是什么关系么?”
金大龙道:“你是他的情妇。”
金花娘一点头,道:“不错,我承认,可是你既知我,就该知道我的为人跟事迹,跟一个男人厮混一阵,那实在算不得什么,也就是说,你犯不着把我也扯进去。”
金大龙道:“话是不错,可是他是霹雳宫猛霸王古华。”
金花娘点头说道:“这个我知道。”
金大龙道:“而你是声名狼藉的金花娘。”
金花娘笑道:“声名狼藉是我的私事,我嫁了人偷汉子也是我的私事,你何必管,又何苦?”
金大龙道:“古华诈财无数,败人名节,作孽太多。”
金花娘笑道:“该是那些女人愿意,这就叫吹皱一池春水,干卿底事?”
金大龙道:“我忝为武林侠义……”
金花娘道:“世上这种丑恶秽事多得很,也都是周瑜打黄盖。”
金大龙道:“那我可以不管,也管不着。”
“是喽!”金花娘道:“同样的情形……”
金大龙微,—摇头,道:“不同,古华假神之名诈财作孽,你以色相害人,欲霸占无知老人的财产,你两个复串通一气,狼狈为奸,这种事我不能袖手不管。”
金花娘狐媚一笑,道:“你说王老头儿?他愿意为我死……”
金大龙道:“所以我说他无知。”
金花娘笑道:“你管的事未免太多了……”
转望沈玉菁,道:“姑娘,你认为他该管么?让他管我?”
沈玉菁淡然说道:“他是我的未婚夫婿!”
“哟!”金花娘放浪地笑道:“到底是小两口子,一张床上的人,姑娘,你也不怕我听来心跳肉麻么……”
顿了顿,转望金大龙:“你,凡事都该为她想想,对么?”
金大龙道:“金花娘,我做事不只三思。”
金花娘“噢”地一声,道:“是么?”
金大龙未答,转移话锋问道:“巴化文告诉我,你跟古华邂逅很偶然,是么?”
金花娘点头说道:“是的,说来的确很偶然,其实那也是缘份。”
金大龙淡淡笑道:“的确,你跟他有缘,因为你两个有很多相似之处,自然是一度邂逅也就十分投缘了。”
金花娘格格娇笑说道:“你是说他是个好色的男人,而我是个淫荡的女人,对么?”
金大龙道:“你很有自知之明,也很了解古华。”
金花娘道:“这也许是天性,我这个人生来就不在乎,不知道为什么,我喜欢男人,没有男人我活不了—天,当年在滇边那些人受过我好处的很多,可是我嫌他们脏,也嫌他们傻,他们野劲有余,温柔不足,没一个懂得风流情趣,日子一久,也就令人如同嚼蜡,索然无味了,从那以后,我就把眼光转移到中原武林,原以为这些人个个英雄豪杰,铮铮的汉子,谁知道我只看他们一眼,他们的骨头都软了,你说,这能怪我么?”
格格格地一阵得意娇笑。
金大龙静静听完,淡然说道:“那是在塞外!”
金花娘道:“什么?”
金大龙道:“巴化文说,你跟古华是在塞外邂逅的。”
金花娘凝目问道:“他这么说么?”
金大龙未置可否,微笑说道:“塞外是个好地方,玉门清晓,大漠飞沙,天山溶雪,金张,掖银武威,葡萄美酒,琵琶胡茄……”
金花娘似乎有点神往,道:“你去过塞外?”
金大龙摇头说道:“向往已久,恨无缘一游。”
金花娘道:“我就不愿意到塞外去。”
金大龙道:“为什么?”
金花娘道:“不为什么!”
金大龙道:“怕那大漠风沙?”
金花娘道:“不,滇边并不比塞外好多少。”
金大龙道:“怕听琵琶胡茄?”
金花娘道:“我并不觉得那刺耳。”
金大龙道:“那为什么?”
金花娘道:“我说不上理由。”
金大龙笑道:“那就怪了,塞外是你跟古华的邂逅之处,按道理,那地方该最令你向往,最值得你回忆……”
金花娘道:“那换你跟玉菁还差不多,你跟她是情是爱,而我跟古华就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了,我要的是他的异禀,他要的是我的美貌、我的娇媚、我的身子,有什么值得向往与回忆的。”
金大龙摇头说道:“金花娘,我为你惋惜……”
“谢谢你了!”金花娘狐媚一笑道:“我是天生的荡妇淫娃,下辈子还是。”
金大龙吸了一口气,道:“塞外地方很大,你跟古华是在何处邂逅?酒泉?张掖?武威?”
金花娘凝目说道:“你问这干什么?”
金大龙淡淡说道:“没什么,相对枯坐不是办法,总得找些话谈谈。”
金花娘笑了笑道:“一方面打发时间,一方面你想办法,最后造成我疏忽失神的机会?”
金大龙淡淡一笑,道:“就算你说对了吧!”
金花娘道:“你这个人很具心智。”
金大龙道:“夸奖,隐而不露,不着痕迹才是上智。”
金花娘道:“你是说,你算不得上智?”
金大龙道:“事实上……你说我是上智就是上智,你说我是下愚就是下愚吧,金花娘,张掖是个好地方?”
金花娘道:“谁说在张掖?”
金大龙道:“那么是在武威?”
金花娘道:“谁又说是在武威?”
金大龙道:“那该是在酒泉了。”
金花娘微一摇头道:“也不是!”
金大龙道:“塞外还有别的大而美好的地方?”
金花娘道:“有缘千里相会,无缘对面不见,两个人的邂逅,难道非在大而美好的地方?”
金大龙道:“固然不必……”
金花娘道:“难道巴化文没告诉你?”
金大龙摇头说道:“他没有,倒是占华对我透露了一点。”
金花娘道:“他说在那里?”
金大龙道:“武威!”
金花娘道:“这是他说的?”
金大龙道:“是的!”
金花娘道:“你相信么?”
金大龙道:“这有什么好骗人的?”
金花娘美目一转,笑道:“他不会骗人,而你却骗人。”
金大龙错愕地道:“我骗人?”
金花娘道:“我很了解古华,他绝不会这么说。”
金大龙道:“为什么?”
金花娘道:“不为什么。”
金大龙道:“难道武威有什么不好?”
金花娘道:“要是不好,岂会被称为银武威?”
金大龙道:“那么,它会是古华伤心地?”
金花娘脸色微变,凝目说道:“你为什么老在这上面转来转去?”
金大龙道:“不是不在乎么?”
金花娘道:“我是说,你的话题为什么总不离古华跟我的邂逅处?”
金大龙道:“这有什么不对?我不是说了么?相对枯坐不是办法,总得找些话来说说……”
“那么,古往今来,上下四方,什么不能谈?”
金大龙道:“这又为什么不能说?”
金花娘道:“很简单,我不愿意说。”
金大龙道:“那么,这样吧,古华既假神之名,据祠为窟,你我就谈点类似的,譬如观,庵,廊,寺……”
金花娘脸色再变,一摇头,道:“我生平不信神,也跟这些地方无缘,更不愿谈。”
金大龙含笑说道:“谁说你跟这些地方无缘?”
金花娘突然拉着沈玉菁站了起来,道;“我倦了,想告辞了。”
金大龙跟着站了起来,道:“不再坐会儿了么?”
金花娘道:“谢谢你的好意,不了,如今,你退出去……”
“可以!”金大龙道:“请让我跟玉菁说几句话。”
金花娘道:“怎么?还要话别?有人说看情人话别会害眼,要不要我回避一下。”
金大龙道:“假如你愿意,那是最好不过。”
金花娘倏然娇笑道:“你明知道我不愿意,那是最好不过。”
金大龙道:“那么你尽管听,我跟玉菁没有绵绵的情话……”
随即转望沈玉菁,含笑说道:“玉菁,你看过三国?”
沈玉菁点了点头,道:“看过!”
金大龙道:“你知道三国中最奸诈的是谁?”
沈玉菁道:“我知道,曹阿瞒!”
金大龙道:“最懦弱的呢?”
沈玉菁道:“刘玄德。”
金大龙道:“你看过那段煮酒论英雄?”
沈玉菁道:“我看过。”
金大龙道:“天下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
霍地转注金花娘,道:“金花娘,凉州罗什古刹中,侥幸未死的慕容奇在此。”
金花娘神情猛震,大惊失色,脱口惊呼,往后便退,不自觉地,她松了抓在沈玉菁皓腕上的那双玉手。
沈玉菁猛地一冲扑向了金大龙,及至金花娘发觉欲抓时。金大龙已跨步闪身,挡在了沈玉菁身前,笑道:“闻雷失箸,一震之威如此,看来人永难当天威。”
只听沈玉菁在背后说道:“奇,你让我佩服。”
金大龙笑道:“玉菁,那一半也得靠你的智慧……”
金花娘脸色铁青,道:“你两个都够高明……”
金大龙淡然一笑,道:“金花娘,你夸奖了,要是连这么点心智都没有,我还闯什么江湖,你说是么?”
金花娘没答应,媚眼儿凝注,道:“你说你是慕容奇?”
金大龙道:“是的,你信不信”?
金花娘摇头冷笑道:“我不信。”
金大龙道:“为什么不信?是因为你眼看着我被围攻致死?你也是那个围攻中的一个?
金花娘冷然说道:“这种血淋淋的事,你别往我头上扣!”
金大龙道:“那你为什么不信?”
金花娘道:“那是因为我不相信自己有这种福气。”
金大龙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金花娘道;“落拓青衫七绝神魔宇内称最,能见着他,人人引为荣宠,这不是福气是什么?”
金大龙笑道:“你很会说话,也很会奉承人,我被你捧得有飘飘然之感,只恐怕你是口是心非,言不由衷,据我所知,人人视慕容奇为凶煞恶魔,尤其当年参与罗什古刹行凶那帮人,他们更视慕容奇为煞星,为眼中之钉。”
金花娘道:“那是他们,跟我无关。”
金大龙道:“那么你刚才为什么听说慕容奇之名而心惊?”
金花娘道:“当然心惊,这福得来太突然,能不心惊?”
金大龙道:“你不是不信么?何来福气之说?”
金花娘道:“可是你说你是,你该知道当我乍闻慕容奇之名时,我没有时间去考虑真假,心惊,这是第一个自然的反应。”
金大龙淡然一笑,道:“金花娘,你的确深具辩才……”
金花娘忽地一敛怕人的神态,换上一副楚怜的娇态,柔声说道:“我说的是实话,不管你是不是慕容奇,我都要告诉你,我没有参与当年罗什古刹行凶,那种血淋淋的事跟我无关,要有错处,那便是我不该邂逅古华,更不该跟着他逃到中原来,其实,藉神诈财害人的是他,我跟他的关系仅仅是情夫情妇,你既然已经放了他,对别的,就该放手了。”
金大龙淡然笑道:“你没有帮他藉神诈财?”
金花娘摇头说道:“没有,绝没有。”
金大龙道:“那么,你嫁给王大户用心何在?”
金花娘道:“女人家总是要嫁人的,嫁人还得找个诚实可靠的,像我这种女人,这个年纪,一旦厌倦了武林,更需要有个归宿,可是年轻的人不要我,所以我只有嫁给了王大户。”
金大龙道:“你的确很会说话,以我看,你也是在谋财害命。”
金花娘道:“怎见得?”
金大龙道:“有人告诉我你对外勾三搭四,不守妇道,对内你用你的色相迷惑年轻的,王大户而不惜一切,王大户只要过了世,王家的家产,就是你的了。”
金花娘忙道:“你可别胡说,也别含血喷人……”
金大龙摇头说道:“我无须诡辩,这是不是事实,我已经亲身体验过了。”
金花娘道:“那么你的意思是……”
金大龙道:“很简单,不管我是不是慕容奇,我忝为武林一介,这些丑恶污秽的事我不能不管。”
金花娘道:“这么说来,半天的话我是白费唇舌白说了,今夜你是绝不肯放过我了?”
金大龙点头说道:“你是说着……”
“了”字尚未出口,金花娘娇躯忽闪,扑向了身后的雕花长窗,她想破窗而遁,她身手不弱,闪身便到了窗前。
这时金大龙喝道:“不作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你跑什么?”
只一跨步,人已到了金花娘身后,探掌如电,五指已搭上了金花娘的香肩。
金花娘未跑成,她吓得魂飞魄散娇躯一哆索,没回身,颤声娇笑说道:“哟,男女授受不亲,你也不怕我的菁侄女儿……”
金大龙截口说道:“你放心,玉菁不是世俗的女子,更不是醋娘子。”
这一扳,扳出了麻烦。
金花娘香肩的衣衫一齐掉了下来,立时暴露出一大半颤抖的酥胸,那一块,欺雪赛霜,滑腻难以留手,简直像羊脂,沈玉菁娇靥一红,忙垂首闭目。
金花娘她媚眼儿微抛,风情万种,媚荡蚀骨,“咭”地一笑,道:“瞧瞧,喜欢不喜欢,冤家,你也真忍心。”
娇躯一晃,整个儿向金大龙怀里倒去。
可惜,金大龙是个硬铮铮的汉子,他双眉一扬,道:“到了这时候你还敢施刁?”
左手往下一捞,抓上了金花娘下面伸手偷袭他小腹那双柔若无骨的腕脉,右掌一指点中了金花娘的昏穴上。
金花娘眉眼儿一闭,这回整个人当真地软了,往下便倒。
金大龙提着她的手臂把她按在了椅子上,道:“玉菁,请帮个忙。”
沈玉菁会意,走过来拉上了金花娘的衣衫,掩住了她那半老徐娘而却娇嫩不输去年轻女儿家的诱人酥胸,皱眉说道:“奇,她怎么是这个人?”
金大龙呈了一口气,道:“玉菁,你不是武林中人,要不然你对她绝不会陌生。”
沈玉菁余悸犹存地摇头说道:“没想到她会到这儿来,好险……”
金大龙伸手握了握她的柔荑,道:“别怕,玉菁,一切都过去了。”
沈玉菁娇靥微酡,含着娇媚的笑意,摇头说道:“我不怕,现在就怕,以后的日子怎么过?既然把自己许给了你,我就把自己的胆子壮大了。”
金大龙激动地紧了紧那只手,道:“玉菁,难为你了。”
沈玉菁道:“别这么说,这是我自愿的,跟你在一起,我就不知道什么叫怕,就怕你不在身边。”
金大龙暗暗一叹,道:“玉菁,再过一个时期,我会永远在你身边的,长相厮守,永伴卿侧,这一辈子,甚至生生世世。
沈玉菁眼圈一红,扑簌簌垂落珠泪两行。
金大龙吃了一惊,忙道:“玉菁,你怎么了?”
沈玉菁带泪而笑,微摇螓首,道:“没什么,我太高兴了。”
金大龙长吁大气,道:“你这高兴够吓坏人。”
沈玉菁目光投向了金花娘,道:“奇,她怎么办?”
金大龙紧了紧手,道:“玉菁,擦擦泪,我有话要问她,只是你待会别心软,也别害怕,我不会怎么难为她的。”
沈玉菁眨动着美目道:“奇,你要……”
金大龙微笑摇头,道;“玉菁,现在别问,待会儿自己看。”
沈玉菁点了点头,没再问。
金大龙道:“玉菁,你离她远些。”
他松了沈玉菁的手,沈玉菁退向他身后,继则伸手出指,制住了金花娘四肢的穴道,然后一掌拍醒了她。
金花娘一睁美目道:“算你狠,你该是见我第一个不动心的人。”
“是么?”金大龙淡然一笑道:“谢谢你,金花娘,如今我跟你说正经的……”
金花娘犹媚笑说道:“谈什么正经的?我本是个不正经的女人,哪有正经的?”
金大龙道:“你该知道那由不得你,答我第一问,你跟古华用不同的方法谋财,目的何在?”
金花娘笑道:“这你都不懂,瞧你怪聪明的,怎么连这都不懂呀!有了足够的钱,我好跟他双宿双飞,做长久夫妻呀!”
金大龙淡然一笑,手往后一伸,道:“玉菁,把灯台拿来。
沈玉菁答应了一声,从桌上拿起灯台交在金大龙手里。
金花娘忙道:“冤家,你要干什么?”
这女人真是,事到如今,她嘴里还占便宜。
金大龙毫不在意,淡淡说道:“逼供,你懂么?”
金花娘尖声叫道:“逼供?冤家,你打算……”
金大龙截口说道:“女人家看得重愈性命的是花容月貌的一张脸,其次是满头乌云满头青丝,尤是像你这靠风骚引诱男人的女人……”
金花娘惊声说道:“冤家,你是要烧……”
金大龙笑道:“难得你明白了。”
金花娘美目一转,忽地娇笑说道:“我不信你忍心烧毁我这张人见人爱的脸……”
金大龙道:“你自己看吧!”
说着,他把灯台缓缓拿近。
虽然金大龙先打过了招呼,沈玉菁仍是连忙把脸转向一旁,金花娘,她娇靥上堆着媚荡甜笑,美目之中尽射蚀骨销魂的万种诱人风情,直盯着金大龙。
要是换上任何一个别的男人,他不但不忍心,而且会马上丢掉烛台疯狂起来。
然而,可惜,她碰上的是金大龙——那宇内称奇称最的落拓青衫七绝神魔慕容奇。
金大龙视若无睹,手上没有顿一顿,烛台越来越近,突然滋地一声,金花娘的满头青丝被烧焦了一络,焦燎味立即弥漫了小楼。
沈玉菁跟金花娘同时发出一声惊呼,金花娘手脚不能动。她只有连忙转头,躲向一旁,花容为之失色,娇靥为之发白,她颤声说道:“你,你,真忍心……”
金大龙笑道:“慕容奇本来就是心狠手辣的,他绝不懂怜香惜玉。”
金花娘咬牙说道:“你好狠……”
金大龙道:“若是比较当年你们在罗什占刹对付我的手法,恐怕我如今这一手根本就不值一提。”
金花娘还想再说。
金大龙已然又道:“金花娘,对你,我没有什么心软下不了手的,也没有留情那一说,若等我烛台再靠近,那就是你的满头青丝,接下来就是你自以为花容月貌的脸。”
“好吧,慕容奇。”金花娘猛一点头,道:“我要是老老实实地答你每一问话呢?”
金大龙道:“你会保金一头青丝,一张脸,活着离开沈家。”
金花娘一喜,道:“真的?”
金大龙道:“慕容奇说话可有不算的?”
金花娘惊喜地道:“那么,我先谢谢你……”
金大龙道:“不必跟我客气。”
金花娘道:“你那第一问是……”
金大龙道:“你跟古华分别谋财的目的何在?”
金花娘道:“我跟古华都是奉命行事……”
金大龙道:“奉谁之命?”
金花娘道:“我说出来你一定不会相信。”
金大龙道:“何妨说说看。”
金花娘道:“就是我的那一口子,王大户。”
金大龙呆了一呆,道:“金花娘…””
“她胡说,奇,”沈玉菁突然在背后说道:“爹认识王叔多少年……”
“你瞧。”金花娘道:“我说你一定不信是不,当然,说给谁听谁也不会相信,其实只有我跟古华两人知道……”
“奇。”沈玉菁道:“你别听她……”
金花娘道:“沈姑娘,令尊认识他多少年了,可知道他姓什么?”
沈玉菁道:“宝鸡城谁不知道王叔姓王叫世铎。”
“错了,沈姑娘,”金花娘道:“实际上他姓汪而不姓王,叫毓贤而不叫世铎。”
沈玉菁叱道:“你胡说,你想诬攀王叔……”
金花娘道:“听姑娘左一声王叔,右一声王叔,可见他掩饰得很高明,工作也做得很好。”
沈玉菁还待再说。
金大龙一抬手,拦住了她,望着金花娘道;“姓汪的他是……”
金花娘道:“宝鸡分坛主。”
金大龙道:“宝鸡分坛?”
金花娘道:“据我所知,我们背后这—帮,在天下各处共有十处分坛,分布在十个省份,每一处分坛有一名坛主……”
金大龙道:“分坛该是有什么护坛……”
金花娘道:“他们现在犹在初创阶段,各地分坛只有一名坛主及替他想办法弄钱的人……”
金大龙道:“弄钱干什么?”
金花娘道:“干什么都要银子,创一处分坛岂是容易的。”
金大龙笑笑说道:“我明白了,长安就有一处分坛。”
金花娘道:“是的,那儿分坛已经设好了,所以有护坛……”
金大龙道:“谁是护坛?”
金花娘道:“阴阳二怪。”
金大龙道:“原来他俩个……那么天一该是分坛主了?”
金花娘道:“不,他跟我、古华一样,只是替人弄钱的。”
金大龙呆了一呆,道;“那为什么莫、井二人对他恭恭敬敬……”
金花娘道:“那只是一种掩饰。”
金大龙道:“那么,谁才是坛主?”
金花娘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金大龙沉吟了一下,道:“这么说来,兰州桃花堡也是一处分坛?”
金花娘点头说道:“是的。”
金大龙道:“其他的七处分坛何处?”
金花娘摇头说道:“其他的七处分坛我不知道……”
金大龙道:“为什么你知道长安跟兰州两处……”
金花娘道:“很简单,因为它已经被挑了,已算不得什么秘密了。”
金大龙点头说道:“原来如此……”
沉吟了一下,接道:“你们背后的那一帮是……”
金花娘道:“我不知道都是谁,但是我知道那都是当年朝过金顶的人。”
金大龙一震,道:“原来是……你知道当年逼迫黑道群魔朝金顶的是谁么?”
金花娘摇头说道:“我没有朝过金顶,不知道,不但至今没见过他,而且一直不知道他是谁。”
金大龙道:“你没有朝过金顶?”
金花娘道:“没有,但我宁愿朝过金顶。”
金大龙诧异地道:“这话怎么说?”
“怎么说?”金花娘冷笑说道:“就因为我当年没朝过金顶,至今我这堂堂滇边三洞的洞主,落得边个起码的分坛主都不如,事事得供人驱策,听命于人。”
金大龙道:“你为什么要供人驱策,听命于人?”
金花娘道:“不供人驱策,听命于人……,也得行呀,非死不可。”
金大龙道:“他们会杀你?”
“不”金花娘摇头说道:“他们不杀我……”
金大龙道:“那么是……”
金花娘道:“天下侠义会杀我,而且会使我在武林中无处容身。”
金大龙困惑地道:“这话令人难懂。”
金花娘道:“很简单,因为我有把柄落在他们手里。”
“把柄?”金大龙凝目说道:“什么把柄?”
金花娘道:“参与罗什古刹行凶,就是这把柄。”
金大龙一震,急道:“他们怎么会知道你……”
金花娘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这也是当年我一直弄不明白的,跟当年那张武林贴一样,这个以为是那个传发的,那个以为是这个传发的,结果碰在一起一向,这张武林贴根本就不是任何一个传发的,那也不是说传发武林贴的自己没有去,到现在仍没人知道是谁……”
金大龙霍然说道:“我有点明白了。”
金花娘道:“你明白什么?”
金大龙道:“我先问你,欧阳畏跟贾啸云为什么没有在上之人?”
金花娘道:“不会没有,绝对有。”
金大龙道:“他俩个并不是替他们弄钱……”
金花娘道:“并不一定个个都弄钱,像欧阳畏,他是负责搜罗佳丽,以备他日……”
金大龙道:“据我所知,那都是他的姬妾。”
金花娘道:“姿色稍差的是,姿色好的他不敢碰一碰。”
金大龙沉默了一下,道:“那么,贾啸云呢?”
金花娘道:“他奉命伺机占领肃王府。”
金大龙大吃一惊,道:“占领肃王府?他们想干什么?”
金花娘道:“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低着头卖命,人家要怎么干就怎么干。”
金大龙笑了笑道:“听你的口气,似乎很懊悔。”
金花娘道:“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懊悔又有什么用?”
金大龙轩了轩眉,道:“如今你听听我的……对了,当年参与罗什古刹行凶的人,还有谁没有朝过金顶?”
金花娘道:“据我所知,他们都没有朝过金顶,因为他们跟我一样,都没有接到那所谓权威无上的信符。”
金大龙道:“没有接收信符,却接收了误自己一生的武林贴。”
金花娘愕然说道:“你这话……”
金大龙淡然一笑,道:“你不明白么?替人家弄钱,为人家卖命时,全是当年参与罗什古刹行凶的人,可是?”
金花娘微颔螓首,道:“是的,事实上是这样。”
金大龙道:“而在上发号司令,驱策你们的,却全是他们的人,对么?”
金花娘道:“对,确是这样。”
金大龙扬了扬眉,道:“如果我没有料错,当年传发那张武材贴的人,该是那位逼迫群魔朝金顶,而至今尚不知是谁的那位神秘人物。”
金花娘一怔,讶然说道:“这,这,这怎么会……”
金大龙道:“要不然他怎么会知道当年谁派参与罗什古刹行凶?”
金花娘沉吟了一下,道:“你这推测很有道理,只是……他为什么要这样……”
金大龙淡然说道:“这该很明显了,他想在武林中进行某种阴谋,但知道我不会不管,所以借你们的手除去我这个扎手又碍事的人,然后以这把柄威胁你们,他自己不发一兵一卒,就有人替他去强敌,有人助他实现阴谋,这一着既狠且毒更高明……”
金花娘脸色倏变,猛一点头,道:“对,该是这样,该是这样……”
凄然摇头苦笑,道:“我还有其他的人,这些一向自命不凡的人,到头来却糊里糊涂地成了人家的工具,一旦偿起命来,是我们,而坐享其成的,却是他,真是可笑,可悲,可怜……”
金大龙道:“你如今算是明白了。”
金花娘道:“我不是说过么,一失足成千古恨,明白了又如何?”
金大龙淡然一笑,道:“你告诉我,当年参加罗什古刹行凶的,除了你、欧阴畏、贾啸云、古华、天一,还有谁?”
金花娘迟疑了一下,道:“一瓢,他已经死了……”
金大龙点了点头,但他没说话。因为一瓢有没有死,只有他知道。
金花娘接着说道:“其他的我不认识。”
金大龙凝目说道:“你不认识?”
金花娘点了点头,道:“我说的是实话,我只知道三山五岳,四海八荒的人都有,但我并不能个个都认识……”
金大龙没有接口。
金花娘接着说道:“你想要知道那些人是谁,只有去问一个人。”
金大龙道:“你说谁?”
金花娘道:“那位神秘人物,他应该知道。”
“说的是,”金大龙一笑点头,道:“金花娘,我有件事至今想不通……”
金花娘道:“什么事?”
金大龙道:“为什么有些人的嗓音不像当年。”
金花娘道:“那可能他们服了变音的药物。”
金大龙道:“有这可能么?”
金花娘道:“不然他的嗓音怎么会变,以我看除了这一种可能外,不会再有第二种可能。”
金大龙点头沉吟了一下,抬眼说道:“那么,为什么有的人嗓音没有变?”
金花娘道:“那表示他们没有服用变音药物。”
金大龙道:“为什么有的人服用了,有的人没有服用?”
金花娘摇头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金大龙微皱双眉摇头说道:“这件事不对,也耐人寻味。”
金花娘道:“什么事不对而耐人寻味。”
金大龙摇头说道:“没什么,金花娘,谁知道他们那几处分坛的所在?”
金花娘道:“那位王大户该知道。”
金大龙道:“他的确是一位分坛主么?”
金花娘道:“我骗你干什么,不信你可以去……”
金大龙截口说道:“去哪里?恐怕他早就溜掉了。”
金花娘道:“那我就没办法证明……”
金大龙道:“不需你证明什么,没有你的事了,你可以走了。”
金花娘忙道:“真的?”
金大龙道:“我这个人向来说一句是一句。”
金花娘道:“谢谢你,请你解开我的受制穴道好么?”
金大龙抬手出指连点,金花娘应指站起活动了一下胳膊腿,向着沈玉菁微一笑说道:“姑娘,这种夫婿,就是打着灯笼也挑不着,真是几世修来,你可要抓牢了他,我走了!”
话落,她快步行了出去。
金大龙这时一指点了出去,金花娘机伶一颤,霍然回身,失声说道:“慕容奇,你这是……”
金大龙道:“我说过让你保全满头青丝及一张花容月貌的脸,我是没有再伤害,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该知足了。”
金花娘神情一黯,没再多说一句,低头行了出去。
沈玉菁及时说道:“奇,要不要送她……”
金大龙尚未说话,金花娘已然说道:“谢谢姑娘,不用了,我从后门出去,会把门带上的。”
沈玉菁没再说话,—直到了听不见步履声,她才摇头叹道:“看来人是作恶不得的。”
金大龙没有答理这句话,把烛台放回桌子上,指了指身前的椅子,道:“玉菁,你坐下,替我想件事。” 沈玉菁依言坐了下去,道:“什么事要我帮你想?”
金大龙道:“刚才我跟她的谈话,你都听见了?”
沈玉菁微颔螓首,道:“是的,我都听见了。”
金大龙道:“这件事关服用所谓变音的药物,玉菁,你想想,他们服用了变音药物,这意味着什么?”
沈玉菁道:“武林中的事我几乎一无所知,有这种药物?”
金大龙道:“有是有,只是不多见。”
沈玉菁道:“既然有这种变音的药物,那表示他们确有可能服用了这种药物,而他们服用这种药物的目的,不外是怕人听出……”
金大龙飞快说道:“怕谁听?怕谁藉话声找出他们来?当时除了我以外,就是他们那一帮人。”
沈玉菁道:“那就该是怕你听出……”
金大龙又截了口道:“玉菁,这个分析对么?合理么?”
沈玉菁道:“怎么不对,怎么不……”
突然一怔,点头接道:“奇,是不对,是不合理。”
金大龙道:“玉菁,你说说看,为什么不对,为什么不合理。”
沈玉菁道:“听你说,当时他们亲手杀了你,还亲眼看着你被埋进土里,既然如此,他们还会怕你听,怕你藉话声找出他们?”
金大龙吁了一口气,道:“是的,玉菁,矛盾就在这儿,令人不解的也在这儿,除非他们防的是别人……”
沈玉菁道:“你不是说除了你以外就是他们了么?”
“不,”金大龙摇头说道:“还有一个人,我的义父,司空神医。”
沈玉菁道:“那么他们该是为了防……”
“不,”金大龙摇头道:“不可能。第一、他们当时只把我义父当成了一个做生意的老人,第二,他们之中的一个,还用阴柔掌力暗中震伤了我义父的内腑,在他们看,我义父活不到第二天,由此看,他们也绝不会是防他老人家。”
沈玉菁道:“那,那我就不知道了。”
金大龙淡然一笑,道:“玉菁,看起来,他们不该是为防任何人,而实际上,他们确是为防某一个人,而这个人还是个看不见的人。”
沈玉菁道:“奇,何以见得?”
金大龙道:“玉菁,变音,只为防听而不是为防看,那么,他们不是一个看不见事物的人又是防谁?”
沈玉菁呆了一呆,道:“对,奇,是这样。”
金大龙道:“而,玉菁,当时看不见事物,两眼已瞎的,只有我一个。”
沈玉菁诧声说道:“他们眼见着你被堆进了土里……”
金大龙道:“只有一种可能,有人知道我没有死!”
沈玉菁道:“想想看,当时附近可有别人?”
金大龙摇头说道:“不知道。”
沈玉菁道:“你问过义父了么?他老人家有没有……”
“玉菁。”金大龙道:“我告诉你,知道我没有死的,只有义父一个人……”
沈玉菁道:“他老人家绝不会把这消息泄露出去。”
“当然,”金大龙点头说道:“他老人家绝不会,还有一种几乎不可能的可能,那就是有人躲在附近看见了……”
沈玉菁道:“几乎不可能的可能,奇,这话怎么说?”
金大龙道:“义父有一身高绝的功力,假如有人躲在附近,一定逃不过他老人家的敏锐耳目。”
沈玉菁道:“你不是说那神秘人物的本领也很大么?”
金大龙道:“是的,玉菁。但假如是他,当时他绝不会任义父把我救走了,你说是不?”
“不错,”沈玉菁点头说道:“他既然找人杀你,就绝不会再任人救你,那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金大龙苦笑摇头,道:“谁知道?恐怕只有上问于天了。”
沈玉菁沉吟了一下,道:“义父现在什么地方?”
金大龙道:“他老人家跟小龙在暗中缀着那帮人,我出来的时候,那帮人在长安骊山附近,如今就不知道了,你突然问起他老人家……”
沈玉菁道:“我觉得你该把这件事告诉义父,请他老人家想想看,解解看。”
金大龙点头说道:“我是预备这么做。”
沈玉菁道:“他老人家有着过人的智慧和经验,也许……”
金大龙摇头说道:“玉菁,我大胆的说一句,论智慧,他老人家的智慧不见得比我高,但年长一辈的人,总会比我们这些后生晚辈见的多一点,而且……”
沈玉菁截口说道:“你有办法很快找到他老人家么?”
金大龙道:“很快地找到他老人家那应不难,当初分手的时候,他老人家会跟我约定了一种表记来指示他老人家跟着那帮人的去处,一路不断,我只消找到这表记,跟着表记往前找,很快就会找到他老人家的。”
沈玉菁迟疑了一下,道:“那么,奇,事不宜迟。”
金大龙凝目说道:“玉菁,你的意思的……”
沈玉菁轻轻地吸了一口气,道:“早一步总比迟一步好,我认为你最好今夜就走。”
金大龙呆了一呆,道:“玉菁……”
沈玉菁摇头说道:“奇,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那相思的滋味也令人心碎肠断,可是我不是个不懂事、不明大义、不认大礼的人,正事要紧,正事一天办不完,我们的将来也就会迟来一天,为你、为我、为将来,我认为你该……”
金大龙激动地握上柔荑,道:“玉菁,你让我敬佩!”
沈玉菁淡笑摇头,道:“秦少游说的好,‘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男儿志在四方,不能永困闺阁伴娇妻,固然前人有‘忽见陌上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之感叹悔恨,但那只是一种自私的想法,真挚的情爱应不是这样的,当然,长相厮守是一对有情人盼望殷切的,可是有一身未完的事,这事又必须早日了结,我不能因为我的自私而耽误了你的正事。”
“玉菁,”金大龙道:“你的确是位难得的奇女子。”
沈玉菁淡然一笑,道:“不舍之情,人所难免,何况你我相聚才不过几天,只是还好,我还能忍一忍。”
金大龙道:“委屈你了,玉菁。”
沈玉菁摇头说:“别这么说,奇,只记住一切保重,别让我终日揪心搂头,也早一天来接我,别让我倚拦望眼欲穿。”
金大龙点头说道:“我知道,玉菁,为了你,我会保重,为了你,我更会尽快地归来。”沈玉菁忽转话锋,道:“奇,我问你件事,你说在哪儿见着了一瓢大和尚?”
金大龙道:“崆峒半山有块插天的石壁叫摩云壁,摩云下有个石洞,一瓢就在洞里,玉菁,你突然问这……”
沈玉菁微一摇头,道:“没什么,我只想起了随口问问,奇,把大和尚给你那张画拿来,让我再看看!”
金大龙满脸诧异不解色,可是他没有多问,当即从怀里取出一瓢赠给他的那幅画递了过去。”
沈玉菁接在手里,凝目细看,好半天,她才点头说道:“奇,这幅画的重要,该用不着我多说,你要小心藏好,千万别大意弄丢了。”
随手又递了回去。
金大龙接画在手,疑惑地凝目说道:“玉菁,你到底要干什么?”
沈玉菁摇头说道:“不干什么,我只是想再看看,看看能不能看出些端倪。”
金大龙道:“看出了什么端倪没有?”
沈玉菁迟疑了一下,微微摇头说道:“一瓢大和尚得道高僧,这幅画自然玄奥人难懂,到目前为止,我仍未能看出一丝端倪。”
金大龙道:“那么,等见着义父后,我再拿给他老人家看看。”
沈玉菁口齿启动欲言又止,终于点头说了句:“也好,说不定他老人家能看出些什么。”
金大龙点头说道:“但愿如此了。”
说着,把那幅画又藏入了怀里。
沈玉菁道:“奇,要没什么事,你就走吧!”
金大龙道:“不,玉菁,在我走之前,一定得把一件事办好。”
沈玉菁道:“奇,什么事?”
金大龙道:“你知道,玉菁,我没杀金花娘,也走了一个分坛主汪毓贤。”
沈玉菁道:“奇,你的意思是怕他们来报复?”
金大龙点头说道:“是的,玉菁,这件事在我临走之前必得安排好。”
沈玉菁摇头说道:“你不用担心,奇,只管走你的。”
金大龙愕然说道:“只管走我的,不用担心?”
沈玉菁点头说道:“是的,奇,只管走你的,不用担心。”
金大龙诧声说道:“玉菁,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你……”
沈玉菁道:“我不是神,也不识武技,可是对这件事我已经有了安排。”
金大龙道:“你已经有了安排?玉菁,你怎么样安排……”
枕玉菁道:“奇,我只能告诉你,你走了之后,我跟爹娘离开宝鸡的……”
金大龙忙道:“也离开宝鸡?上哪儿去?”
沈玉菁含笑说道:“避祸去啊!”
金大龙道:“玉菁,别这样了,快告诉我……”
沈玉菁摇头说道:“真的,奇,我还没有决定到哪儿去,总之是要离开宝鸡的……”
金大龙着急地道:“没有一定的去处?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沈玉菁道:“反正这里总是要避一避的,不能坐在家里等着祸从天降,是不?难道你能为我跟我爹安排去处?”
金大龙呆了一呆,道:“玉菁,实际上我没有地方能让你……”
“就是喽,”沈玉菁道:“说来说去,仍是没办法有一定的去处。”
金大龙道:“可是,没一定的去处我怎么能放心……”
沈玉菁淡然一笑,道:“事实上没有一定的去处,恐怕要比有一定的去处要安全得多。”
金大龙愕然说道:“玉菁,这话怎么说?”
沈玉菁道:“亏你还是当世称最的奇才呢,自己都不知道要上哪儿去,别人会摸得透么?”
金大龙呆了一呆,接着笑道:“对,玉菁,还是你高明,只是没有一定的去处,他日你让我怎么找……”
沈玉菁微笑说道:“我既然打算离开宝鸡去避祸,他日就用不着你找我了。”
金大龙忙道:“不用着我……玉菁,这话……”
“傻子,”沈玉菁娇嗔说道:“我跟爹娘不能去找你么!”
金大龙倏然失笑,旋即他敛去笑容,皱眉说道:“玉菁,我今东明西,行踪不定……”
沈玉菁道:“说你是傻子,一点也不假,我问你,假如我跟爹娘留在宝鸡不动,他日你来接我的时候,是不是你已经办完了该办的事?”
金大龙点头说道:“是的,玉菁。”
沈玉菁道:“这不就是了么?一旦你办完了该办的事,你还会今东明西,行踪不定么?”
金大龙呆了一呆,道:“那自然不会,只是到那时候人海茫茫……”
沈玉菁道:“别管它人海茫茫,我自有办法找到你的,再不成找到长安双龙镖局去,你迟早总会到那儿去的。”
金大龙默然不语。半晌始道:“玉菁,将来找我,该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你得离开宝鸡,总让我心里……”
“心里怎么样?”沈玉菁截口说道:“想想你的安排,难道你的安排不是让我跟爹娘离开宝鸡,换个地方避祸么?”
金大龙点头说道:“我也是这种安排。”
“是喽。”沈玉菁道:“总而言之,只有这条路好走,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况且你也是这样安排的,心里还何必……”
金大龙摇头说道:“玉菁,为我一个人拖累了你跟两位老人家,抛弃了祖产而离乡背井……”
沈玉菁笑道:“那怪谁呀?要怪只能怪我把整颗心都给了你,要怪怪我非嫁给你不可,别说了,奇,我们之间还谈这个?你是爹的乘龙快婿,有半子之谊,怎么样不应该?”
金大龙默然了,半晌,抬眼说道:“那么,玉菁,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沈玉菁道:“等你走了之后,我禀明二位老人家收拾细软,很快就离开宝鸡,这儿已不能再多停留了。”
金大龙道:“那么,我等你跟二位老人家走了之后再走。”
“不,奇,”沈玉菁道:“你该先走,事不宜迟……”
金大龙截口说道:“玉菁,现在四更快过完了,你禀明二位老人家,然后收拾细软,最多不超过一个更次,以我的身手跟脚程,不会差这一个更次的。”
沈玉菁想了想,微颔螓首,道:“也好,这样我也可以多跟你在一起片刻,固然分离在所难免,但能多跟你在一起片刻也是好的……”
在金大龙暗暗激动中,她站了起来,道:“你坐,我这就去禀告。”
金大龙跟着站了起来,道:“你去吧,下楼小心点。”
沈玉菁点头说道:“我知道。”
袅袅行了出去。
沈玉菁走了之后,金大龙又坐了下来,坐下之后,他开始想,继而陷入了沉思。
他在想,为什么沈玉菁突然问起一瓢,突然要看那张画,突然自动地要离开宝鸡,又会上哪儿去。
这些疑问,在他脑海里不住的盘旋,想了半晌之后,他仍一无所得,因为他不相信沈玉菁会去找一瓢,因为那毫无目的,再说她也不认识一瓢。
至于她要再看看那张画,到底是要上哪儿,他没有想通,凭他这当世称奇的奇才也没能想通。
他怀疑沈玉菁有什么事瞒着他,可是想想之后,他觉得羞愧,他认为他不该有这种想法。
想着,想着,楼梯上轻盈步履声声动,是沈玉菁回来了,他连忙站起行了出去。
等他走到楼梯口,沈玉菁已经上了楼,她含笑轻声说道:“爹娘已经睡了,我把他二位叫了起来……”
金大龙道:“怎么这么快?”
“不快怎么行?”沈玉菁道:“难道还得费番唇舌么,才没有呢,我一说爹跟娘就是点头,如今二位老人家已在收拾东西了,打算趁天还没亮就走,你也来帮我收拾收拾吧!”
拉着金大龙往房里行去。
金大龙满腹感动,但他没说出来,只道:“我笨手笨脚的,行么?”
沈玉菁道:“我告诉你收哪样,你就收哪样,下人们要来我没让她们来。你知道为什么吗?”
金大龙明白,他反手握上沈玉菁柔荑,紧了一紧。
进了房,在沈玉菁的招呼下,两个人忙着收拾东西,房里有点恼人的静默,但在沈玉菁的脸上,找不出一点愁苦的离情别绪,反之,她一直显得很泰然。
这,金大龙心里明白,他明白,在沈玉菁的芳心深处,那滋味最为难过。
突然,沈玉菁开了口:“奇,刚才我走了之后,你在干什么?”
金大龙道:“没于什么,只坐着等你。”
沈玉菁道:“没在想?”
金大龙心头一震,道:“想什么?”
沈玉菁道:“你自己知道。”
金大龙脸上一热,道:“我只在想,你究竟要上哪儿去?”
沈玉菁道:“想出来了么?”
金大龙摇头说道:“没有,我想不出你究竟要上哪儿去。”
“本来是,”沈玉菁道:“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你又怎么想得出来?”
金大龙没有说话。
片刻之后,沈玉菁道:“奇,事办完后打算干什么?”
金大龙道:“打算干什么?你是指……”
沈玉菁道:“还开你的镖局,抑或是……”
金大龙“哦”地一声道:“原来你是指这,玉菁,人生际遇不定,还难说,你喜欢怎么样,是开镖局还是……”
沈玉菁摇头说道:“我希望你跟我一样,做个最平凡的人。”
金大龙道:“玉菁,你是不平凡的人。”
沈玉菁道:“难道你不懂我的意思?”
金大龙道:“我懂,玉菁。”
沈玉菁道:“愿意么?”
金大龙道:“自然愿意。”
“那就好,”沈玉菁笑了笑,道:“刚才爹跟娘说了,等你事办完后,宝鸡的这一份祖产,他二位预备送给咱们两个。”
金大龙心里一阵激动,道:“谢谢他二位……”
沈玉菁没说话,片刻沉默之后,她忽道:“奇,撇开罗什古刹这件事不谈,你别的结过什么仇么?”
金大龙呆了一呆,道:“玉菁,你问这……”
沈玉菁道:“我在想,那个神秘人物为什么要害你?”
金大龙微皱眉,道:“玉菁,在这难得的片刻谈这……”
沈玉菁道:“我知道煞风景,可是我认为必须谈一谈。”
金大龙道:“必须谈一谈?为什么?”
沈玉菁道:“我是你的未婚妻子,你的事我不该关心?不该参与?不该当成自己的事?我预备利用分离的这段时间去想,想想看那人为什么要害你。而且是借别人的手害你。”
金大龙摇头说道:“那么我告诉你,在武林中有些事是不必仇恨的。有人无缘无故的杀人,也有人无缘无故的惨死……”
“不,奇,”沈玉菁摇头说道:“你的说法我不敢苟同,我认为一定有原因。”
金大龙道:“事实上确是……”
沈玉菁道:“以我看,除了仇恨之外,名利之争也是导致血腥厮杀的原因之一。”
金大龙道:“你认为那人所以借他人之手害我,是因为名利之争?”
沈玉菁摇头说道:“目前我还不敢这么说,因为我不知道价是不是另结有什么仇怨?”
金大龙道:“玉菁,我两手沾满血醒,杀过的人不少。”
沈玉菁道:“都像古华、金花娘这样的人?”
金大龙点头说:“是的,玉菁,我嫉恶如仇,但我敢说没滥杀过人,也没有错杀过一个。”
沈玉菁道:“也许,这神秘人物跟你杀过的人里哪一个有关系?”
金大龙点头说道:“玉菁,有这可能。”
沈玉菁道:“以我看,这种可能性不大……”
金大龙微愕说道:“这种可能性不大?为什么?玉菁。”
沈玉菁道:“我只是这么猜想,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奇,撇开仇恨不谈,假定这事为名利之争而起……”
金大龙凝目说道:“怎么样,玉菁?”
沈玉菁道:“你的名,是很够令人嫉妒的了,而人的利……”
金大龙知道:“玉菁,我一无所有,有什么利引人垂涎的。”
沈玉菁道:“奇,利并不单指财富,譬如你的所学……”
金大龙道:“玉菁,这,任何人也夺不去的。”
沈玉菁笑说道:“说得是,奇,你有没有什么上载武学书册。
金大龙摇头说道:“玉菁!我的武学没有载在书册上。”
沈玉菁道,“那就怪了,那为什么他先……”
金大龙道:“你说什么怪了,谁又先……”
沈玉菁摇头说道:“我只是想不通……奇,这名利之争恐怕也不对。”
金大龙道:“恐怕是。”
沈玉菁皱着黛目,道:“这可真难煞人了……”
金大龙道:“玉菁,我认为如今不必费神劳思地想它,一旦找到了那位神秘人物,还怕不知道他为什么害我么?”
“话是不错!”沈玉菁点头说道:“我也知道一旦找到了他,就马上可以知道他为什么要害你了。可是你不明白。假如我能先知道他为什么害你,那就会有助于早一天知道他是谁。”
金大龙道:“玉菁,如今知道元凶是那神秘人物,很够了,又何必管他是谁,一找到了他,又何愁不知道他是谁。”
“不,奇,”沈玉菁摇头说道:“话不能这么说,如今你仅知道元凶是那神秘人物,而不知道他是谁,既然他是个犹不知是谁的神秘人物,一旦找到了他,你能断定他就是那元凶么?”
金大龙微愕说道:“玉菁,这话怎么说?”
沈玉菁道:“你怎么一时糊涂,假如我是那神秘人物,我就会找几个替身,反正你没见过我,也不知道我是谁……”
金大龙一怔,悚然说道:“玉菁,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沈玉菁道:“我说的有没有道理,对不对?”
金大龙点头说道:“有道理,对!”
沈玉菁道:“所以咱们该先知道他为什么要害你,因而去推测他是谁,这样你一旦找到了他,他就无可遁形了。”
金太龙皱眉说道:“话是不错,玉菁,可是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害我?”
沈玉菁道:“那主要的关键还在你。”
金大龙道:‘在我?”
“是的,”沈玉菁道:“如今撇开仇怨与名利不谈,你该尽力想一想,你有什么引人垂涎,引人觊觎的地方,所有……”
金大龙不解地道:“玉菁,为什么要撇开仇怨跟名利?”
沈玉菁道:“那是因为以我看这两样不可能。”
金大龙道:“你又根据什么认为这两样不可能?”
沈玉菁淡淡说道:“奇,我自有根据。”
金大龙凝目说道:“玉菁,你好像已经掌握了什么?”
沈玉菁道:“有点,但不太多。”
金大龙道:“真的?”
沈玉菁淡然笑问道:“你看呢?”
金大龙忙道:“玉菁,告诉我,你已经掌握了什么?”
沈玉菁摇头说道:“不成熟,而且少,不能说。”
金大龙着急地道:“玉菁……”
沈玉菁道:“相信我,奇,我有理由不能说,但我是在帮助你,因为我是你的未婚妻子。”
金大龙默然了,旋即一摇头,道,“好吧,玉菁,我不问了……”
沈玉菁道:“谢谢你,奇,如今请你用这半个更次不到的时间,坐在一边想想看,我来收拾东西,想到了招呼我一声。”
金大龙皱眉说道:“玉菁,你这是……”
沈玉菁柔声说道:“奇,咱们的时间有限,更何况这件事关系着你,也关系着我,请一边坐着去,静静地,尽力地想,我不打扰你!”
金大龙摊手说道:“玉菁,你看看,我有什么值得人觊觎,值得人垂涎的了?”
沈玉菁道:“别问我,自己去想,我了解你没有你自己了解自己多!”
这话不错,自邂逅,到定情,又有几天?
金大龙没再说话,走过去坐在了一边。
房里,刹时又归于静默,不,还有沈玉菁收拾东西发出的息息索索声响。
时间一分一分地过去。
金大龙低着头在想,越想他越着急因为他实在想不出什么,也许是急躁之故,他平心静气想,却仍是枉然。
沈玉菁默默地在收拾东西,没有打扰他,也没有催他。
当然,他的时间不多,只有半个更次。
蓦地一个苍老话声划破寂静,传自楼下:“姑娘,收拾好了么?老爷夫人命老奴来请。”
沈玉菁立即扬声答道:“快好了,告诉老爷夫人,我这就来。”
楼下,步履声远去,沈玉菁转望金大龙,道:“奇,想出了什么没有?”
金大龙摇头苦笑道:“玉菁,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
沈玉菁淡然一笑,道:“真要想不出什么,那就算了!”
金大龙道:“玉菁,我很抱歉,也深感不安!”
沈玉菁柔声说道:“别这么说,奇,我相信你是真想不出来,别说了,来,帮我拿着东西,咱们走吧!”
她已经收拾好了两口木箱。
金大龙提起木箱,沈玉菁毫不留恋地行了出去,反之,金大龙倒向着这楼头绣房投下了依依不舍的一瞥。
前院,沈大户跟老夫人已双双等在了那儿,大门外,家人也已经准备好两辆马车,一辆是沈大户夫妇跟沈玉菁乘坐的,一辆则是家人婢女们乘坐的。
的确,沈大户只是像搬家,他连家人婢女都没有遣散。
老夫妇跟金大龙谈了几句,那无非是左叮咛,右嘱咐,多了的时间,老夫妇俩留给了女儿。
而,沈玉菁她只说了一句话:“奇,别后再多想想,我认为你一定有引人垂涎,令人起意的地方,绝对有。”
金大龙只默默地点了点头,他心情满是离情别绪,他相信沈玉菁也一样,而且较他尤甚。
送这一大家上了马车,蹄声跟轮声响起,那由车里伸则来挥动的手,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终于随着那两辆高篷马车一起不见了。
金大龙不放心,暗中跟出了宝鸡城,在城墙上,他目送两辆马车在官道上远去,远去……
突然之间,他心里像失落了什么,那么空虚,那么惆怅,他带着一声轻叹跟满怀的离情别绪,缓缓转过了身。
蓦地,他目中寒芒飞闪……
就在他转过身的时候,一条娇捷人影自身左二十丈外一处城垛后起,电一般地向城外射去。
金大龙陡扬双眉,冷然喝道:“站住!”
这一声没能喝止那人影,反而他的身法更疾。
金大龙没再说话,长身而起,行空天马一般追了过去。
那人影身手不弱,金大龙身法更冠绝宇内,尽管那人影左弯右拐,专找崎岖小径跟片片低矮的树林走,但是他没能摆脱金大龙的追赶,转眼之间便被金大龙追近两丈。
两丈的距离不算近,可是在武家眼里,那是腾身挥手可及,金大龙冷冷说道:“我看你还能跑到哪儿……”
“去”字还没有出口,那人霍然旋身扬手,一蓬乌芒满天花雨般向着金大龙当头罩到,然后他身形一折,往左电遁而去。
金大龙是个识货大行家,他看得出那蓬乌芒淬了毒,他可以来个探掌反震,然而他要捉活的。
当即他身形拔起,直上半空,那蓬乌芒由脚下打过,落在地上“嗤”乱响,在冒烟,毒性之烈,令人触目惊心。
金大龙半空中摆袖,身形忽折而下,像搏兔大鹰般凌空扑了过去,转眼间已到那人身后。
那人身形一震,霍地又转了回来,手持一柄利刃,往上便刺,然而全没有金大龙快,也不及金大龙身手高绝。
金大龙出掌一挥一抖,那人利刃脱手飞起,闷哼一声,砰然摔在地上,摔了个四脚朝天。
他刚要翻身跃起,金大龙已到,伸脚踩在了心口上,冷然喝道:“你动动我踩碎了你!”
那人没敢再动,那一双刚伸出要扳金大龙脚的手,也连忙缩了回去。
金大龙凝目打量那人,那人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儿,瘦削的身形,长眉细目,留着长长的胡子,看上去挺体面的,不像个武林人。
金大龙心中一动,冷然说道:“你,怎么称呼?”
那老头儿一张老脸发白,忙道:“这位大侠请饶命,我是宝鸡一带干没本生意的。”
金大龙道:“我问你姓什么,叫什么?”
那老头儿道:“我姓赵,这一带的朋友都叫我赵老大。”
金大龙道:“你跟着那两辆马车干什么?”
那老头儿忙道:“咳,咳,这位,你误会了,我可不是跟,我眼见沈大户一家人出门,想看看他往哪儿去,然后再进他那大宅院里去捞一票去,不想……”
金大龙截口说道:“那么我跟你何怨何仇,你为什么用淬了毒的暗器对付我?”
那老头儿忙道:“对不起,是我该死,我见你追赶,错把你当成了六扇门里吃公事饭的……”
金大龙道:“现在你以为我是干什么的?”
那老头儿道:“我不知道,不过我看得出,你绝不会是六扇门里吃公事饭的。”
金大龙冷冷一笑,道:“你的眼力很好,不过我的眼力也不差,我看你不像是下五门的鼠辈,应该是宝鸡一带有头有脸的人物。”
那老头儿干咳一声,强笑说道:“说我在这一带兜得转,我承认,我是这一带有头有脸的人物,我可不敢往自己脸上贴金。”
金大龙道:“你太谦,宝鸡鼎鼎大名的王大户,不算有头有脸的人物么?”
那老头儿一惊,猛然挣扎欲起。
金大龙脚下微一用力,冷然说道;“王大户,别找死!”
那老头儿闷哼一声忙道:“你老哥弄错了,我可不是什么王大户,我要是他,还用做这没本钱的生意么?” 金大龙冷冷一笑,道:“汪毓贤,你的胆子不小,金花娘被我废了一身功力,沈家临走你还敢跟来探视,怎么,你想报复?”
那老头儿忙道:“你老哥弄错了,我……”
金大龙脚下又一用力,那老头儿嘴是张着的,可就是说不出话来,两只手乱抓,两条腿乱蹬,脸都憋变了色。 金大龙冷然说道:“最好老实说,你是不是汪毓贤?”
那老头儿勉强点了点头。
金大龙脚一松,他像回了气,用力喘了几口,脸上这才渐渐恢复了颜色。
金大龙道:“告诉我,你知道金花娘落在了我手?”
汪毓贤点了点头,道:“知道,她一出门我就知道了。”
金大龙道:“这么说你没有放过她?”
汪毓贤双目之中飞闪狠毒怒芒,咬牙说道:“那淫荡贱妇她早应该死,她背着我跟古华勾搭……”
敢情他是捻酸的吃醋。
金大龙道:“你把她怎么样了?”
汪毓贤道:“那贱女人尝着了古华甜头,她一直不让我……哼,这回她没跑掉了,如今正在床上躺着呢,只是已没气了。”
他是先奸后杀,好狠毒。
看来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一点不差,金大龙饶了她,可是冥冥中的报应没放过她。
金大龙眉锋一皱,道:“这是你的事,她也本是你的人,这我可以不管,我问你,你这位分坛主把诈来的财交给谁了?”
汪毓贤道:“上面,往上交。”
金大龙道:“上面是谁?他又在何处?”
汪毓贤摇头说道:“不知道,每个月月末,上面总会派人到宝鸡来收账的,到时候我把银子交给他,别的我不多问。”
金大龙道:“是这样么?”
汪毓贤道:“信不信由你,上面每次派来的人都不同,这个月是张三,下个月是李四,再下个月就是……”
金大龙道:“那么,他凭着什么来收账?”
汪毓贤道:“每个月来人都有信符,我只认信符不认人,见了信符我就一个不少地交银子。”
金大龙心中一动,道:“你也有信符么?”
汪毓贤道:“我有分坛主的腰牌……”
金大龙道:“拿出来我看看,只记住,别想动歪脑筋,我能在你出手之前一脚踩碎你,不信你试试看。”
汪毓贤手往腰索摸,果然,他没敢轻举妄动,摸出一块腰牌,抬手往上递。
金大龙接过了腰牌,深深地看了一眼,那是一块漆黑发亮的木牌,上面只镌刻着六个字:“天魔,宝鸡分坛。”
别的什么也没有。
再一细看,他眉锋微微一皱,道:“你可知道这是用什么木头做的?”
汪毓贤摇头说道:“不知道,我管那么多干什么?”
金大龙道:“这是铁心木做的,放眼天下,只有一个地方产铁心木,那就是……”
一顿,话锋忽转,道:“我知道,你是想看看沈大户一家往哪儿去,然后再下手报复,而你总不会一个人下手,据我所知,你这宝鸡分坛如今只有你一个,那么,你把这消息报给谁,嗯?”
汪毓贤迟疑着没有说话。
金大龙道:“别等我脚下再用力。”
汪毓贤还真怕那种比死都难受的苦头,一惊忙道:“我得等到这个月月底……”
金大龙道:“等那收账的人来了之后再报给他?”
汪毓贤点了点头。
金大龙冷然一笑,道:“我不信你会耽搁那么久。”
汪毓贤道:“事实上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你不信……”
金大龙截口说道:“我是不信。”脚下微一用力,踩了下去。
汪毓贤四肢猛地一伸,两眼乱翻,断断续续地道;“请高抬贵足,我说,我说……”
金大龙脚下一松,道:“那么,说,别再等我二次用力。”
汪毓贤喘了一大口气,道:“扶风城外有处村庄,庄里有座大宅院,门前有五棵大柳树,你到那儿去找吧。”
金大龙道:“那是什么地方?”
汪毓贤道:“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我只知道有重大事故等不及收账的人就往那儿报……”
“对了,”金大龙道:“我听说你们在天下各处有十处分坛。”
汪毓贤道:“是的,不过我不知道它都在什么地方。”
金大龙道:“我正要问你。”
汪毓贤道:“这回你就是踩杀我,我也不知道。”
金大龙道:“恐怕他们也是认牌不认人。”
汪毓贤一点头,道:“不错,是这样。”
金大龙淡然一笑,道:“那就好办了,谢谢你。”
脚下用力,猛然踩下,汪毓贤喉头“咯”地一声,两眼翻白,四肢一伸,立即气绝了账。
金大龙向他投过最后一眼,长身飞射而去。
金大龙本不愿杀他,可是又怕他通了风,报了信,权衡利害之下,只有杀他“灭口”了。
可怜汪毓贤内腑尽碎,胸骨断了好几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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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高智连施 由宝鸡过岐山,扶风便已近在眼前。到了扶风,金大龙很容易地找到了汪毓贤所说的那个村庄,站在村口往里看,那五棵柳树就在村东不远处。
金大龙探怀摸出一张人皮面具戴在脸上,那张脸,顿时变得色如淡金,看上去怕人。
装扮好后,他便要迈步往村里走,脚刚抬起,无意中一眼瞥见身左数丈外土墙上一物,不由微微一怔,脚下立刻停住。
身左数丈外那堵土墙上,斜斜地画着一只葫芦,另外还有一根拐杖,斜斜地指向村西。
有道是:“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又道是:“人老拄拐棍儿”,金大龙明白这是什么标记,可是他绝没想到会在这儿看到这种标记。
这么说,那位神秘人物的夫人带着的一帮人在此。
司空神医跟金小龙也在此。
金大龙略一思忖,迈步先往村西行去。
在村西几户人家里,他找到了一家酒旗儿高挑的小酒肆,他认为司空神医跟金小龙该在这酒肆里。
而,当他站在酒肆门口往里看时,他又不禁一呆。
酒肆里,卖座很惨,十几副座头,只有靠里的一副座头上坐着两个身穿黑衣的中年汉子。
金大龙一眼便看出那是两个武林人物,身手只在二三流间,恐怕跟那门前有五棵大树人家有关,但这两个绝不是司空神医跟金小龙。
那么,人呢?
金大龙退出门外,再一细看,忽地笑了。
身右两个门的一户人家墙上,不正画着葫芦跟拐杖么,金大龙转身往右行去,这时——
“朋友,站住。”酒肆里响起一声轻喝。
金大龙只好停了步,往里看,那两个中年汉子正瞅着他,满脸是疑惑色,他当即发话说道:“两位是叫我么?”
左边那矮胖黑衣汉子微一点头,道:“朋友,除了我两个外,这儿没第三个人。”
“说的是,”金大龙笑了笑,道:“二位叫住我,有什么见教?”
“好说,”右边粗壮黑衣汉子笑道:“我两个正有事请教,可否请进来说话。”
金大龙脑中电旋,举步行了进去。
近前,粗壮黑衣汉子拉过一把椅子,道:“朋友,坐坐,天怪热的。”
金大龙道:“谢谢,不坐了,我还有事。”
粗壮黑衣汉子道;“有什么事?坐坐再去也不迟呀,只要不是老婆生孩子这等急事那就没关系,坐吧,朋友。”
金大龙拗不过他,只好坐了下去。
坐定,他问:“二位有何见教。”
二黑衣汉子四只眼直在金大龙脸上打转,那粗壮黑衣汉了笑问道:“朋友贵姓大名,怎么称呼?”
金大龙道:“不敢,我姓穆,单名一个奇,转教。”
“好说,”粗壮黑衣汉子道:“我叫李七,他叫刘六。”
金大龙道:“原来是李、刘二位……”
矮胖的刘六突然说道:“朋友不是这个村里的人。”
金大龙愕然说道:“刘朋友怎么知道?”
矮胖的李七笑了笑,道:“我在这村里住了不少年了,这村里的老老少少,我都认识。”
金大龙“哦”地一声道:“原来刘朋友是这村里的人,那就难怪了,刘朋友住在……”
矮胖的刘六向外一指,道:“村东门前五棵大柳树的那大宅院。”
果然不错,这两个跟五棵大树有关。
金大龙笑道:“原来刘朋友是这儿的大户……”
矮胖的刘六含笑摇头,道:“穆朋友,你弄错了,我哪来那么大的福份,那么大造化,前辈子当过和尚还差不多,瞧我这样儿,披上龙袍也不像皇帝,我呀,我只是听人使唤的一名下人。”
金大龙道:“刘朋友过谦了。”
矮胖的刘六道:“这又不是什么光采事,谁还会骗你?”
金大龙道:“同样是人,有的人运气好些,有的人运气坏些,英雄也有个落拓时,但一朝风云起,何愁没有机会直上青云,凭劳力养活自己,并不比谁低贱。”
矮胖的刘六一摇头,道:“我这辈子是注定了倒霉低贱命,是永远翻不过身来了,不过,对穆朋友的这番话,我听来仍觉舒服,也很感谢。”
“好说,”金大龙笑了笑,道:“刘朋友的那位主人是……”
矮胖的刘六道:“我家老爷原是位京官,如今告老归隐,在这买了块地,定了居,穆朋友,我不能多说,要让我家老爷知道,我会吃不完兜着走的。”
“怎么?”金大龙愕然说道:“刘朋友的那位主人不让……”
“是的,穆朋友,”粗壮的李七突然说道:“我家老爷脾气很怪,也很坏,他不喜欢人家谈论他,尤其厌恶下人们在外面多嘴。”
金大龙道:“原来如此,那我就不便再……”
粗壮的李七忽道:“穆朋友由哪儿来,要往哪儿去?”
金大龙道:“有劳李朋友动问,我由宝鸡来,目的地就是这村子……”
粗壮的李七“哦”地一声道,“穆朋友是来……”
金大龙道:“来找个人,给他送个信儿。”
矮胖的刘六忙道:“穆朋友要找谁,找着了么?”
金大龙微一摇头,道:“找个朋友,我还没到他那儿去,进村肚子就饿了,所以打算先找个地儿吃喝一顿……”
矮胖的刘六道:“穆朋友的那位朋友姓什么,叫什么?”
金大龙微微笑了笑,道:“不瞒二位说,我只知道他住在那儿,至于他姓什么,叫什么,连我也不知道。”
李七与刘六呆了一呆,方待再问。
金大龙已然含笑说道:“能得相逢便是缘,这桌酒菜归我作东。”
刘六忙道:“那怎么行?”
李七也说:“怎么好意思?”
金大龙笑道:“四海之内皆兄弟,兄弟之间还客气什么?再说我跟二位虽然萍水相逢,但却一见如故,应该好好喝它几壶……”
一顿,扬声叫道:“伙计!”
没人答应,里边那间屋静静的。
金大龙还待再唤——
李七已然笑道:“穆朋友,不用喊了,今天这酒肆不做生意,掌柜的带着伙计帮人打杂去了。”
金大龙呆了一呆,道:“怪不得我进门没看见……打杂,打什么杂?”
李七咧嘴一笑,道:“前两天我家老爷来了贵客,这几天是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府里人手忙不过来,所以把他们叫进去帮忙去了,我跟老刘忙里偷闲,窥个空溜出来喝两杯,所以这桌酒菜是用不着掏钱的!”
原来这酒肆里没人,怪不得卖座那么惨。
趁人不在溜了来,一切自己动手,这两位,敢情是吃白食的。
后者无关紧要,前者正中下怀,金大龙急着要去会司空神医跟金小龙,没工夫在这多盘桓噜索。
况且这两个口风颇紧,也没有多逗的必要,当即他微微笑,提壶斟酒,笑道:“那么只有自己来了。”
趁着斟酒,手指指向了李七的死穴。
就在他指力欲吐未吐之际,他目中寒芒一闪,收手举杯笑道:“来,二位,我先敬二位一杯。”
话声刚落,门外传来一个冷冰冰话声:“大伙儿忙得像龟孙,你两个却跑到这儿来躲心净,倒真会享受啊!”
李七与刘六大惊失色忙双双站起,向门外躬身哈腰,赔上一脸心惊胆战的笑,道:“总管。”
金大龙转头向外望去,只见门口站着个身穿白衣的瘦高中年汉子,他像根竹竿,只见骨头不见肉,一张马脸阴森白渗,没表情,不带血色,八字眉,吊客眼,满脸的阴狠神色。
只听他冰冷说道:“你两个眼里还有我这个总管?”
李七忙道:“总管,您知道,属下跟刘六没别的嗜好,就爱喝几杯黄汤,一时忍不住,您大度恕个罪。”
那白衣马脸汉子目光瞥向金大龙,道:“他是……”
李七忙道:“回您的话,他是属下跟刘六的朋友。”
那白衣马脸汉子“哦”地一声道:“你两个会有这种气宇轩昂的朋友。”
李七刚要说话,金大龙已抢着拱了手,含笑说道:“这位过奖。”
那白衣马脸汉子微微举了举手,道:“不敢。”随即转向李七跟刘六喝道:“要不是看在你两个这位朋友份上,我在这儿就先揍你两个一顿,马上要上席了,还不快滚回去帮忙去。”
李七与刘六如逢大赦,也顾不得跟金大龙打招呼,答应一声,双双一溜烟般窜了出去。
那白衣马脸汉子深深看了金大龙一眼,招手说道:“对不起,打扰了,你自请吧!”
金大龙还没来得及谦逊,他已经转身走了。
这三个先后离去后,金大龙稍微停了片刻也行出了酒肆,到了那户人家前,他轻喝说道:“小龙,开门。”
只听屋里一声惊呼:“原来是大哥……”
随即,门豁然而开,金大龙飞快地闪了进去,随手掩上了门,抬眼看,立身处是这户人家的间陋厅堂,摆设只有三五件,还都很陈旧,长桌上高高地供着祖宗牌位,不见民家的人,也不见神医司空表。
只听金小龙道:“大哥,你怎么……”
金大龙截口问道:“小龙,义父呢?”
金小龙道:“爹在村南一户民家里……”
金大龙两眼一睁,道:“大敌当前,你怎么让爹一人儿……”
金小龙让道:“大哥你别怪我,这是他老人家的意思,他老人家说只在一处监视不够,所以把我按在这里,他老人家自己则去了村南。”
金大龙皱眉说道:“义父也是,眼不方便,怎么能一个人……”
金小龙道:“那么,我去照顾爹去,您在这儿……”
“不,小龙,”金大龙摇头说道:“既是他老人家自己的意思,那就算了,你留在这儿吧,我就要走了。”
金小龙诧声说道:“走?上哪儿去?”
金大龙微微一笑,道:“进五棵大柳树那两扇门里去。”
金小龙一怔,道:“怎么,您要进……大哥,是怎么回事?”
金大龙微一摇头,道:“小龙,先别问,我没工夫多说,等见着义父后你自会明白,来,坐下,咱哥儿俩多日不见了,好好聊聊。”
自己先在一张椅子上坐下,然后指指对面那张椅子。
金小龙依言落了座,坐定之后,金大龙这才有机会打量他,金小龙仍是一袭黑衣,人更黑了,也瘦多了。
金大龙怜惜地道:“小龙,你瘦了,怎么回事,太累了,熬不住?”
金小龙摇了摇头,赧然说道:“可不是么,不知道怎么搞的,这几天我几乎不能歇脚,一歇下来就死困,要不是爹常给我药提神,我睡得更多。”
金大龙皱眉说道:“大半是太累了……”
金小龙道:“大哥,我以前不是这样的。”
金大龙道:“你还年轻,也没有出来闯练过,这几天东奔西跑,已经够难为你的。”
“不,大哥,”金小龙摇头说道:“您知道,我是个孤儿,从小就苦就累,吃不饱,穿不暖,什么苦没吃过?什么累没受过,这几天固然是东奔西跑够瞧的,可是我不至于累得死困。”
金大龙道:“那是怎么回事?”
金小龙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大概我有什么病?”
金大龙道:“那……过两天让义父给你看看。”
“别提了,大哥,金小龙道:“爹把我臭骂,了一顿,说我吃饱撑了的,没病找病……”
金大龙失笑说道:“小龙,我看也是。”
金小龙赧然一笑,旋即正色摇头,道:“大哥,我自己明白,我一定有毛病,不然绝不会这样,您想想看,就这么几天,我经常死困,该瘦么?”
金大龙呆了一呆,点头说道:“也是,小龙,这些天来你觉得哪儿不合适么?”
“没有,大哥,”金小龙摇头说道:“就是瞌睡多,别的跟往日一样。”
金大龙道:“那该还是累……”
金小龙断然摇头,道:“不,大哥,我绝不承认就这样能累倒我。别忘了,我是个练武的人,以前都没这样,练过武后该更不会这样。”
金大龙皱眉说道:“那是怎么回事……”
金小龙道:“我还是那句话,我一定有什么毛病。”
金大龙沉吟了一下,这:“小龙,把手伸出来,让大哥先给你把把脉。”
金小龙如言伸出了手。
金大龙出两指搭上他的腕脉,片刻之后他收回了手,抬眼说道:“小龙,你今天想困了么?”
金小龙摇头说道:“到现在为止还没有。”
金大龙微微一笑,道:“脉,我把过了,小龙,你一点毛病也没有。”
金小龙诧声说道:“怎么,大哥,我没有毛病。”
金大龙点头说道:“是的,小龙,你知道,脉象绝瞒不了病。”
金小龙点了点头,道:“这我知道,只是,大哥,那我怎么会动不动就死困,而且还困得睁不开眼呢?”
金大龙笑了笑,道:“小龙,我又要说了,不怕你不爱听,你还是受不了累。”
金小龙双眉一扬,道:“大哥,我……”
双眉一落轻轻地吁了一口气,住口不言。
金大龙微笑说道:“小龙,年轻人常都好胜好强,大哥在你这年纪时也是一样,心里头就是不服一切。”
金小龙沉默着,没有说话,但旋即他又抬头开了口:“大哥,假如我是受不了累,爹给了我提神的药,我也常吃,那么,为什么我还会想困。”
金大龙呆了一呆,一时没能答上话来,半晌始道:“那你只有去问他老人家了,也许你年纪轻,他老人家不敢让你服过重的药量,你刚才不是说么,要不是他老人家给了你提神的药,你会睡的更多,足见他老人家给你的药不是没有效。”
金小龙又沉默了。
金大龙抬眼略一打量,转了话锋,道:“小龙,这家里的人呢?”
“人,”金小龙抬眼道:“出门干活去了,爹给了他们五十两银子,他们很放心,有这五十两银子,便把他的家都搬走,他们也不会在乎,爹告诉他们说在这儿歇一会,村里又没有个歇脚的地方。”
金大龙笑道:“还是义父有办法,小龙,你跟义父是由长安一路跟到了这儿?”
金小龙点了点头,道:“是的,大哥。”
金大龙道:“他们人呢?”
金小龙道:“都在五棵大柳树那门里,我眼见那一家排队恭迎,人可真不少,算算足有近百个。”
金大龙“哦”地一声道:“有那么多么?”
金小龙道:“怎么没有,我仔细算过,除了那身材高大的红脸老头儿,一个鸡皮鹤发老太婆,还有位很标致的年轻姑娘外,共有八十五个,您说,这不近百么?”
金大龙眉锋微皱,点头说道:“是近百了,小龙,那身材高大的红脸老者是……”
金小龙道:“像是那大宅院的主人。”
金大龙道:“那位老妇人呢?”
金小龙道:“我听见那红脸老头儿说了,那是他的娘。”
金大龙一怔说道:“他的娘,那年纪怕不……”
金小龙道:“那红脸老头儿有五十多岁,那老太婆至少也有七十。”
金大龙道:“那就差不多了,那年轻的姑娘呢?”
金小龙道:“瞧模样只有十八九,是老太婆的孙女儿,她永远竖着眉,板着脸,一定很蛮横。”
金大龙笑了,道:“小龙,我知道这一家人是什么来路了,只是我没有想到这家人跟那帮人也是一伙……”
金小龙忙道:“大哥,这家人是什么来路?”
金大龙道:“这家人的来头很大,当年四川有个强梁世家,姓宫,当家的名叫宫啸天,外号赤面殃神……”
金小龙道:“莫非就是那红脸老头儿?”
金大龙点头说道:“就是他,他那位娘娘家姓巴,行三,所以武林人称她巴三姑而不名,外号白发鬼妪……”
金大龙叫道:“对,大哥,她就是一头白发。”
金大龙道:“恐怕她手里还有把龙头寒铁拐杖。”
金小龙摇头说道:“没见她着什么拐杖,她是由那红脸老头挽扶着。”
金大龙“哦”地一声道:“怪了,据我所知,那就是她的兵器,长年不离手……”
金小龙道:“可是这回她真没拿它。”
金大龙道:“那就怪了,她不该不拿的……”
金小龙似乎对老妇人拿不拿龙头寒铁拐杖并不十分关心,他目光凝注,有点迟疑地道:“那……大哥,那年轻姑娘又是谁?”
金大龙道:“你自己说的,她是巴三姑的孙女儿,宫啸天的女儿。”
金小龙道:“这个我知道,我是问……是问她叫什么?”
金大龙微一摇头,道;“我只知道宫啸天有个女儿,却不知道她叫什么,因为当年她还小。”
金小龙“哦”地一声,脸上流露出一丝失望神色。
“怎么,小龙,”金大龙淡淡一笑,道:“你很想知道她叫什么吗?”
金小龙一惊红了脸,忙摇头说:“不,不,大哥,我只是随口问问。”
金大龙淡然说道:“那就算了,不然我待会儿进去,可以替你顺便打听打听!”
金小龙毕竟年纪轻,玩心跟儿他哪玩得过称奇宇内的落拓青衫七绝神魔慕容奇,一喜瞪圆了眼,忙道:“真的,大哥。”
金大龙笑了笑,道:“你不是不想知道么?”
金小龙—怔,随即脸涨得通红。
金大龙微微一笑,道:“小龙,你的心意我明白,该做的,我这个大哥会为你尽力的,只是你别抱太大的希望,因为如今彼此是敌对立场,还有,四川宫家世代强梁,也很难说话……”
金小龙红着脸嗫嚅说道:“大哥,您想的太多了,我只是,只是……”
金大龙含笑问道:“只是什么,小龙。”
金小龙不敢再多说,忙点头说道:“大哥,您的话我明白,也会听。”
金大龙一笑站了起来,道:“那就好,小龙,你年纪轻,涉世未深,一切要小心谨慎,一切也别看得太重太认真知道么?”
金小龙跟着站了起来,道:“我知道,大哥,您这就去?”
金大龙点了点头,道:“你好好的留在这儿,非万不得已,不许露面,更不许往那大宅院里闯,听见了么?”
金小龙点头应道:“我听见了,大哥。”
金大龙道:“那么,我走了。”
说着,他转身向外行去,然而,当他手刚摸上门栓的时候,他突然转身回来,望着金小龙道:“对了,小龙,我差点忘了,进入那大宅院的都有谁?”
金小龙道:“还是那两顶软轿,轿前是那八名会武的婢女,跟在后面的有天一、阴阳二怪、漆雕一家,夺命煞公孙龙,还有风尘六奇里的独孤朋、苗迁、卞百假跟个矮胖怪异的老头儿。”
金大龙点了点头,道:“嗯,果然,他也变节移志了。”
金小龙道:“他是谁,大哥?”
金大龙道:“跟独孤、苗、卞三人是一伙,书痴欧逸也。”
金小龙一怔,低声叫道:“怎么,是他么,书痴欧逸也……”
金大龙微笑说道:“这不算什么,假如铁面天曹跟鬼见愁也来了,他两个也同样地会轻易变节移志的。”
金小龙道:“大哥,这,这到底是……”
金大龙道:“我在查,小龙,那位神秘夫人告诉我是受了她的影响,为了她,可是我不信。”
金小龙默默地点了点了头。
金大龙道:“小龙,自那帮人进去之后,还有人进去过么?”
金小龙摇头说道:“没有了,大哥,他们进了那大宅院,我就开始守在了这儿,到现在没看见再有人进去过。”
大龙微一点头,道:“那好,小龙,小心,记住我的话!”
由窗户缝里向外看了看,偌大一座村落,像个空的,空荡,寂静,到处不见人影,这他才拉开门行了出去。 金小龙在里面掩上了门,低说了声:“大哥,您自己也小心!”
金大龙没回头,口里却应了声:“我知道,小龙。”
背着手往村东那五棵大柳树行去。
五棵大柳树成一字横列,每隔两丈是一棵,枝叶茂密,浓阴蔽天,这五棵柳树下,该是个乘凉的好去处。
五棵大柳树后,是那广大,深邃,带着神秘气氛的大宅院,里面很沉静,听不见什么。
铁灰色的丈高围墙,两扇巨大朱门,高高的石阶,对峙着的石狮,还有院子里的狼牙飞檐,很是气派,也的确像告老辞官退隐的官宦住所。
到了门前,上了石阶,金大龙毫不犹豫地扣了那漆黑发亮的铁门环。
一阵砰砰然之后,门里急促步履响动,紧接着有人喝问道:“谁?”
金大龙忙应道:“我,有急事,快开门。”
两扇巨大朱门“隆”地一声开了,一个中等身材,脸有刀疤的黑衣汉子当门面立,他一怔,道:“你是……”
金大龙翻腕亮出了那块腰牌,道:“我是宝鸡来的,请为我通报……”
那刀疤汉子入目腰牌,“哦”地一声道:“原来是汪分坛主,请等等。”
向着门边墙上一拉,一块砖被拉了出来,里面有个空洞,空洞里挂着一个带把的绳头,他伸手进去拉了拉那根绳子,随又推上那块砖。
金大龙明白了几分,这大宅院里有机关消息一类的装置。
那刀疤汉子转了过来,笑道:“汪分坛主,今天情形特殊,不能直接进见老爷,你得先见总管。”
一声“总管”,听得金大龙心里一跳,他立即提高了警觉,表面上,他含笑点了点头:“有劳了,谢谢!”
话声刚落,步履声中起,由远而近,一人转过了背影,果然,是那白衣马脸瘦高汉子。
他一见金大龙站在门里便是一怔,随即走近问道:“什么事,怎么这位……”
那刀疤汉子忙道:“禀总管,这位是宝鸡汪分坛主。”
金大龙含笑亮出腰牌,道:“宝鸡汪毓贤见过总管。”
白衣马脸瘦高汉子愕然说道:“原来你是……不敢,没想到阁下竟是宝鸡的汪分坛主,失敬,失敬,请进,请进!”
说着,他举手往里让,随即转望刀疤汉子喝道:“上门。”
那位刀疤汉子应声上了门,这里金大龙含笑欠身:“不敢当,多谢总管。”
他明白,一名分坛主的地位,绝不比这么二位总管低,但有道是:宰相门奴七品官,对付这种人,恐怕身为分坛主的人不得不迁就点儿。
再说,礼多一点总没人会责怪的。
果然,白衣马脸瘦高汉子脸上有笑容:“汪兄你这是折煞小弟,刚才在酒肆里我不知道,也有眼无珠,汪兄千万大度包涵。”
金大龙道:“那什么话,总管这才是折煞人,以前我来过,但没见过总管,说来该怪我没有拜见,至于今天,对那两位弟兄我也没有表明身分。”
白衣马脸瘦高汉子道:“那两个东西该死……对了,汪兄,小弟姓管,双名一维,有个难听的匪号叫瘦丧门,跟随老爷多年了,以后还望汪兄多照顾。”
“好说,”金大龙道:“管兄客气,瘦丧门威震四川,从横川蜀,我久仰。”
瘦丧门管一维嘿嘿笑道:“那是汪兄抬举,那是汪兄抬举,小弟这点薄名,哪比得上汪兄当年之声扬八闽?”
敢情那汪毓贤是八闽出身么。
金大龙笑了笑,道:“小弟却难以在八闽立足。”
管一维还待再说,金大龙已然倏转话题,又道:“管兄,听刚才那位弟兄说,今天不比往日情形特殊,一时恐怕很难晋见,难道有什么事么?”
管一维点头说道:“正是,正是,汪兄不是外人,我也无须隐瞒,是夫人巡视各处分坛至此,随行还有教里多名高手,老爷一直忙着接待,一时的确很难见汪兄。”
金大龙故作吃一惊,忙道:“怎么,夫人在此,这,这……”
管一维微微一笑,低声说道:“夫人这两天心情不大好,听说是为于附近几处分坛被挑,汪兄一举一动,可要小心点。”
金大龙忙点头说道:“多谢管兄,我省得,我省得,只是……”
眉锋一皱,道:“一时很难晋见,这可怎么办?”
管一维凝目说道:“汪兄,有急事么?”
金大龙摇头说道:“事急倒是不怎么急,不过……”
管一维道:“既然不急就好办,碍于教规,我不敢问汪兄是什么事,也不能替汪兄上报,这样吧,我在府里给汪兄安排个住处,干脆汪兄就在这儿住几天,等夫人凤驾启动后再说,汪兄看怎么样?”
话是正中下怀。
金大龙道:“好是好,我也只有感激,只是怕太麻烦……”
管一维热络地道:“一家人还客气什么,将来小弟有机会到宝鸡去,难道汪兄会任小弟露宿街头,来,汪兄,请在这边走。”
他举手往东跨院让。
金大龙从那月形门里向东跨院望了一眼,道:“管兄,这儿是……”
管一维道:“东跨院是府里下人们住的地方,我这是为汪兄,要让汪兄住进待客的西跨院,一天到晚跟夫人带来的高手碰面,见面就得躬身哈腰,那多麻烦?”
金大龙忙点头说道:“说得是,说得是,多谢管兄。”
说话间进了东跨院,金大龙抬眼打量,只见这东跨院一间上房,左右各列三间厢房,院子里种着些花木,倒也清幽,只是如今空荡的不见人影。
金大龙当即问道:“管兄,怎不见有人,弟兄们哪里去了?”
管一维笑道:“汪兄真是健忘,如今合府上下,都在忙着侍候贵宾,厨房里,大厅里忙得浑身是汗,团团转,这儿哪会有人。”
金大龙点头说道:“我怎么忘记了。”
进了上房,管一维往右让客,道:“汪兄,就请在这间套房委屈一两天吧,先请进来看看中意不中意。”
金大龙答应着目光扫向那垂着廉的东套,道:“管兄,这一间是谁……”
管一维截口笑道:“是小弟我的住处。”
金大龙“哦”地一声,道:“原来是管兄的住处,能跟管兄住在—起,那真是太好了。”
话这么说,他心里可暗中对这位瘦丧门留了意,他怀疑管一维把他的住处安排在对面,是有什么用意。
进了西套房,管一维抬手笑道:“汪兄请看看,简陋得很,汪兄假如缺用什么,请随时招呼小弟,小弟命他们马上送来。”
金大龙说:“谢谢管兄,这儿太好了,这儿太好了,比我宝鸡分坛的住处舒服得多。”
事实如此,这西套房摆设颇为豪华气派,样样不缺,应有尽有,住在这儿当然是很舒服。
管一维笑道:“既然汪兄不嫌简陋就行,汪兄长途奔波,一定累了,请先在这儿歇歇吧,我得去照顾了,不能奉陪了。”
金大龙忙道:“管兄请便,管兄请便。”
管一维没再多说,一声失陪,转身走了。
不管累不累,歇歇养养神总是好的,管一维走后,金大龙就和衣躺在了床上,闭上了眼,而他的脑海中却翻腾着很多很多的事。
这些事,包括思念柔婉多情的沈玉菁,她一家人的去处,一瓢送给他的那幅面,大漠中所产铁心木制成的腰牌,还有目前。
对金小龙那不该有的困倦,他没有在意,在认为金小龙是累了,而又嘴强牙硬不承认。
事实上他为金小龙把过脉,的确没有什么异象。
对那铁心木制成的腰牌,他有三种想法:第一,那神秘人物出身大漠。第二,这天魔教的总坛设在大漠。第三,即使以上两点不对,那神秘人物也一定跟大漠有关系,因为他对大漠很熟悉。
他想到这三点,司空神医久居塞外,这儿的事办完后问问他,也许可以问出些端倪。
他就这么想着……
突然,一阵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潮,有人进了东跨院,金大龙就躺在床上没动,没那个必要,也许是下人们忙里偷闲回来歇歇,再不就是来拿什么东西的。
而,步履声推翻了他这两种想法,因为那阵步履声由远而近,直奔上房而来。
金大龙挺身坐上起来,这时那人已进上房,只听他在外面轻轻唤道:“汪分座,汪分座。”
声音乍听耳熟,可就是一时想不起是谁。
金大龙当即问道;“是哪一位?”
外面那人忙应:“分座,是我,李七。”
敢情是他,他口称汪分座,想必管一维告诉他了。
金大龙忙道:“噢,原来是李七兄,快请进来,快请进来。”
李七掀廉走了进来,两手还捧着一个长方形的大木盒,木盒里直冒热气,那是菜味酒香,一进房他便道:“分座,您怎不早说,冤得我跟刘六好苦。”金大龙笑道:“七兄,你该知道教规,现在知道也不迟啊。”
他说着话,李七已把木盒放在几上,掀开了盖,里面摆着四盘精美菜肴,晕素都有,旁边还有一盘包子一壶酒。
金大龙说:“七兄,这是……”
李七嘿嘿笑道:“总管怕您路上吃不好,特意让我给您送点酒菜,您趁热快吃吧……”
金大龙道:“管总管真是太照顾了,真是……”
李七嘿嘿笑道:“也不算什么,这是大厨房里多的酒席里拔出来的,反正也没人看得出来,您快请吧。”
拿大龙一点头:“谢谢七兄,来,你也坐下,咱们俩对上几杯。”
说着,他走向茶几。
李七摇头说道;“啊,不,不,分座,您请自用,我还忙着,得快回去打下手去,要不然待会儿他们会以,为我偷懒,那我就吃不完兜着走,再说,也不瞒你……”
窘迫一笑,接道:“我在厨房东尝一口,西尝一口,都尝饱了。”
金大龙笑道:“七兄好福气,喝酒了?”
李七道:“那倒没有,酒不在厨房里,送酒的也不是我,捞不着机会。”
“还有啊,”金大龙道:“现成的酒菜,七兄为什么不喝它两杯,来,坐,坐。”
伸手拉住李七的胳膊。
李七一挣没挣脱,忙道:“分座,不行,我还忙着……”
金大龙道:“是管总管叫你来的,那么我留你陪我喝两杯酒没有关系,谅他也不便说什么,再说,一个人喝闷酒多没意思,七兄是个老喝家了,难道连这都不懂?”
李七他见不得酒,金大龙也就针对他这一点,他肚子里酒虫作怪,嘴发馋,迟疑了一下,搓着手嘿嘿笑道:“恭敬不如从命,那么,我就坐下。”
金大龙会做人,李七心里直说汪分座是好人。
瞧吧,待会要问他什么,定然是问一句他说两句。
果然——
李七一杯酒下喉,夹了口菜,金大龙说了话:“七兄……”
李七一瞪眼,摆了手,嘴里犹嚼着菜,道:“分座,您可别过于抬举李七,这声七兄我受不了,听着也别扭,您要是看得起我,请叫我一声李七。”
金大龙没坚持,倏然一笑,道:“好吧,一回生,两回熟,称兄道弟的反而生份,我知道你是个可交的血性汉子,酒肆相逢那是咱们有缘,从今天起,我跟你李七是朋友……”
李七有点飘飘然,表面上也带出一副血性汉子真英雄的样子,天知道他正往圈套里钻,他道:“分座,那是您抬举,您看得起,没把李七当下人看待。”
金大龙道:“从今后咱们别说这种话,朋友之间用得着这一套么?往后我来晋见的日子多,还望你多照顾。”
“那什么话,”李七一拍胸脯,道:“分座,照顾我不敢当,承您抬举,承您看得起,以后只有事儿,无论大小,您尽管吩咐。”
金大龙笑说道:“我先谢了。”
说着,李七又仰干了一杯。
金大龙忽然凝目说道:“你入教多久了?”
“入教?”李七道:“不知道我有没有入教,我从十几岁就跟着老爷,一晃十几个年头了,老爷到哪儿,我跟到哪儿,老爷入什么教,我也就跟着入什么教。”
敢情,他原是四川宫家的人
金大龙道:“够福气,老爷一旦飞黄腾达,职位高升,你还怕……”
李七“哼”地一声,摇头说道:“分座,我不怕您不爱听,也不怕您不高兴,以我看,老爷没那么大福气,老爷都没有那么大福份,我李七身为下人,难道比老爷的命好?”
金大龙讶然说道:“这话怎么说?”
李七道:“分座,您不会不知道,当年老爷威震四川,纵横巴蜀,跺跺脚四川的天能塌一角,何等气势,何等威名,谁不尊仰?如今却落得低声下气听人家的……”
金大龙道:“听谁了,据我所知,老爷他掌管这一带好几个分坛。”
“那有什么用?”李七愤然说道:“只要总坛来个人,那怕他只有屁大芝麻大,也作威作福,不可一世,得拿他当祖宗,当皇上。”
金大龙道:“李七,你是指……”
李七道:“就拿那两位长安分坛的护坛来说吧,以前他得听老爷的,如今做了总坛护坛了,乖乖,人高三丈,气焰也一冒老高,自来了到如今始终板着个脸,跟他娘的谁欠他钱没还似的,动不动就瞪眼骂人,老爷只得忍者气陪笑脸,固然,他两个号称阴阳二怪,也震慑武林,可也是出身黑道,当年也绝不会在四川宫家之上啊。”
金大龙明白了,他指的是莫庸与井立,当即他道:“他俩什么时候升总坛护坛了?”
李七道:“谁知道,反正他两个如今是总坛护坛。”
金大龙叹了口气,道:“算了吧,李七,有道是:‘病从口入,祸从口出’,忍忍吧,不为自己也得为老爷,如今人已入了教,这辈于算交给了人家,有什么办法,反正还有比咱们更倒霉的……”
“那是,”李七点头说:“活该,我知道您指的是哪些人,谁叫他们丧尽天良,不讲武林道义,那么多人围攻人家一个,这就叫报应。”
金大龙凝目说道:“你认为是这道理?”
李七摇头说道:“不是我,是太夫人,太夫人就常这么说,我认为太夫人说的对,所以我跟着这么说。”
金大龙“哦”地一声道:“原来是太夫人,看来我错了。”
李七道:“怎么,分座。”
金大龙倏然一笑,道:“你可别见怪,先前我还以为老爷也有份呢。”
“不,不,不!”李七摇头说道:“分座,老爷可不是那种人,四川宫家虽然是黑道人物,可是老爷就是脾气坏一点,半辈子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宫家的家法,太夫人也管得紧,老爷孝顺,大小事没有不听太夫人。”
金大龙点头说道:“难得,难得……那老爷是怎么入的教?”
李七摇头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只知道老爷去了一趟峨嵋,回来之后就全家搬到这儿,传十几代的宫家,就算离开了四川,自那时起,老爷的脾气就更坏了,没人敢问是怎么回事,又为什么搬家。”
金大龙明白了,赤面殃神宫啸天当年也朝过金顶,当即,他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李七,宫家如今只有太夫人,老爷跟姑娘二位了?”
李七道:“谁说不是,老爷没有兄弟姐妹,宫家十几代一脉单传,到老爷这一代,夫人过世得早,也只生了姑娘一人,老爷至今没有续弦的意思,以我看这样下去宫家怕会……”
摇摇头,住口不言。
金大龙道:“怎么说老爷还有个女儿。”
李七道:“分座,女儿总是要嫁人的,一旦嫁了出去,还能算是宫家的人么?除非招个赘婿,可是那又难……”
金大龙道:“怎么难?”
李七道:“您想,分座,凭宫家声威,总得找个门当户对的,可是门当户对的谁又肯入赘,这不就难么?” 金大龙微一点头,道:“也是,这的确是难处,既要门当户对,又要愿意入赘才行。”
李七道:“所以说我怕宫家也就到这一代了。”
金大龙道:“老爷为什么不续弦呢,说什么他也该……”
李七摇头说道:“您不知道,夫人在世的时候,跟老爷感情很好,夫人是宫家十几代以,来唯一不会武的媳妇,可也是唯一能把宫家的家务治理井井有条的媳妇,让太夫人都自叹不如,爱得像自己的亲生女儿,说起来让人难受,夫人是位难得的奇女子,也是位少见的大好人,孝顺公婆,体贴丈夫,对下人们就别提有多么好,可是好人偏偏不长寿……”
说着,说着,他跟圈儿红了起来,抹了一把鼻涕,抬手抹了抹眼,窘笑说道:“分座,您别见笑,实在是下人们受过夫人的恩惠太多……”
金大龙暗暗着实地感动,他道:“那怎么会?这是至情,至性,人心是肉做的,这益显你是血性汉子性情中人,只有让我敬佩。”
李七叹了口气。道:“您说,分座,像这样的夫人,哪儿去找第二个……”
金大龙道:“话是不错,可是为了宫家传后,接续香烟……”
李七摇头说道:“老爷自己没动静,没人敢劝他,太夫人以前也说过老爷几次,可是老爷说续弦得找好人家的姑娘,等闲一点的他不能要,还因为他自己年纪那么大了,不敢误人家年轻轻的姑娘,更不愿为自己女儿讨个后娘,当然,主要的还是老爷思念着夫人。”
金大龙摇头叹道:“像这么一位英雄人物,苍天实在不该让他……”
摇摇头,住口不言。
李七道:“谁说不是呢,分座,可是老天爷他就没眼。”
金大龙道:“不提了,李七,提了徒令人伤感……”
李七没再说话。
金大龙忽然又道:“对了,李七,这回主人也来了么?”
李七一怔道:“主人,分座是指……”
金大龙道:“还有谁?咱们的教主呀。”
李七哦”地一声道:“原来分座是指……”
一摇头,接道:“不知道,分座,不瞒您说,到现在为止,我连夫人长得什么样儿都没有看见。”
金大龙道:“那怎么会,你不是还帮忙……”
李七道:“那是在厨房打杂,端汤选菜是细手细脚不让人讨厌的丫头们的事,我们挨不上边儿,不过,就是丫头们也不一定知道夫人长得什么样,因为她们一进大厅就得低头,谁敢偷看一眼谁倒霉,在座除了太夫人跟老爷外,都是夫人带来的高手,一动就会被发现,谁又敢偷看呀。”
金大龙道:“这么说,你确不知主人来了没有?”
李七道:“以我看主人该也来了。”
金大龙心里一跳,道:“怎见得。”
李七道:“夫人来的头一天晚上,老爷就下令不许任何人进后院去,夫人第二天才到,分座你想,要不是主人比夫人早一步到,老爷为什么头一天晚上就下令不许人进后院。”
金大龙点了点头,道:“有理,这么看,主人的确有可能……”
“哎呀,糟了。”李七突然一声惊呼霍地站了起来。
金大龙忙问道:“李七,什么糟了?”
李七匆忙道:“我得给拿药去,怎么给忘了。该死,还好我及时想起来了,要不再晚一会儿就……”
一顿,急忙接道:“分座,您自请,我得赶快去,现在还来得及。”
说着,他就要走。
金大龙忙道:“李七,给谁拿药?”
李七道:“给太夫人。”
金大龙道:“太夫人怎么了,有什么不适……”
李七忙道:“分座,我现在没工夫说,待会儿我忙完了再详谈,分座您自请,我走了。”
话落,步履如飞地掀廉奔了出去。
金大龙怔了怔,旋即,他皱了眉,他在想,宫啸天的娘,那位巴三娘到底那儿不合适,害了什么病。
也许,那有可能巴三娘微有不适,论她的身分,再加上宫啸天贵在主持,合府上下自然紧张。
金大龙拿起了酒壶,他预备为自己斟一杯。
然而,拿起酒壶后,他一怔摇了头,
这酒菜是送给他的,一壶酒却让李七喝光了。
金大龙刚放下酒壶,院子后轻盈步履声动,由远而近,也是下奔上房而来,听这步履声,不像管一维,也不像是李七,而像是……”
转念间,步履声进了上房,房廉猛然掀起……
那是位十八九岁姑娘,美艳照人,冰冷逼人,她穿一身黑衣,绷着娇唇扬着眉,先是一怔,继而冷笑说道:“好哇,我以为李七偷酒偷菜是留着自己吃呢,原来是,你是谁?”
金大龙知道这是金小龙所说的那位,果然刁蛮、厉害,他不慌不忙的站了起来,含笑说道:“我先请教,姑娘是……”
姑娘冷然说道:“我姓宫,是……”
金大龙“哦”地一声,道:“原来是姑娘当面,姑娘,我是宝鸡分坛主汪毓贤,有事由宝鸡进见老爷,因为夫人在,所以我只有暂时住下,等夫人走后再行晋见,至于这酒莱,不是李七偷的,是管总管让他送来的。”
姑娘目光一凝,道:“怎么?你是宝鸡分坛的汪分坛主。”
金大龙心里一跳,暗想糟了,我怎么这么湖涂,眼前就是宫啸天的女儿,她岂有没见过汪毓贤的道理。
然而,他话已出口,只有硬着头皮再点头:“是的,姑娘,我是汪毓贤。”
姑娘道:“你真是汪毓贤?”
金大龙道:“姑娘,这还能假得了,请姑娘看看我的腰牌。”
翻腕取出那块腰牌递了过去。
姑娘没有接,冷笑一声,道:“汪分坛主什么时候变了样儿了?”
金大龙心头一震,忙道:“姑娘,近几天中几处分坛被挑,情况很紧急,所以我不得不改装易容前来……”
姑娘道:“是么?”
金大龙道:“怎敢欺蒙姑娘?”
姑娘嘴儿一撇,道:“那么,你把易容除去,让我再看看。”
这一手辣,金大龙眉锋微皱,心念电转:“当即点头笑道:“姑娘,当然可以,也是应该的……”
他翻腕收回腰牌,便欲欺身。
忽地,姑娘摇了头,道:“不必了,用不着看了。”
金大龙心中一松,连忙收势,心想这位姑娘小小年纪,竟也深谙诈术,然而她毕竟是年轻了些。
心中念转,嘴里还没有说话,姑娘她接着又是一句:“你不必除去易容,我也用不着看,但是,我知道你不是汪毓贤,而是假扮冒充他混进来……”
金大龙心中又一紧,忙道:“姑娘这话……”
姑娘盯着他道:“难道你还嘴强牙硬不承认。”
金大龙道:“姑娘,我不能承认,也不敢承认。”
姑娘淡然一笑,道:“那容易。夫人带来了很多位高手,我去请几位过来,看看你到底是不是汪毓贤。”
说完话,她转身要走。这一手更辣,金大龙没有犹豫,步到门前,出掌如电,一把扣上她掀着廉子的那双皓腕。
姑娘一惊,但没挣扎,怒声说道:“你想干什么?”
金大龙淡然一笑,道:“姑娘,你有着过人的聪颖。”
姑娘答理道:“你可知道男女授受不亲。”
金大龙倏然失笑,道:“姑娘,你年纪还小,在我眼里还是个小孩子……”
“小孩子?”姑娘扬扬眉叫道:“你敢说我是小孩子……”
“姑娘。”金大龙敛去笑容,道:“谈正事,你是宫啸天的女儿,巴三娘的孙女儿?”
姑娘并没有因人直呼她爹的名讳而不高兴,刁蛮地道:“当然是,怎么样?”
金大龙道:“那么,请想想,宫家为什么逃出四川,搬到这儿来,当年从横巴蜀,称雄四川,为什么如今低声下气听人指使,为什么令尊近年来脾气暴躁,和以前还没……”
姑娘诧异地道:“这,你怎么知道的?”
金大龙淡淡说道:“姑娘,是李七告诉我的!”
姑娘道:“好大胆的李七……”
金大龙道:“姑娘,我以为他是个血性汉子性情中人,更难得他是位令人敬佩的忠仆,跟随令尊十多年,至少他的心向着宫家。”
姑娘默然了,旋即她道:“放开我。”
金大龙道:“姑娘以为我会放么?”
姑娘道:“别以为你制得住我?”
金大龙道:“至少姑娘如今在我掌握里,姑娘若是不服,尽管出手试试。”
姑娘没有出手,也没有动,道:“我可以大声嚷叫。”
金大龙道:“姑娘若自信能快过我,请尽管叫!”
姑娘也没有叫,抬眼凝注,道:“你到底是谁?”
金大龙道:“这无关重要,重要的是姑娘认清自己是宫家的人,是宫啸天的女儿。”
姑娘道:“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我没有见过汪毓贤。”
金大龙一怔,道:“那么姑娘怎知我是假的。”
姑娘眨动了一下美目,道:“你先告诉我你是谁,然后我再告诉你我是怎么知道你是假的。”
金大龙道:“姑娘似乎很爱占便宜……”
姑娘道:“这不是占……不,就算是吧。”
她半途改了口,金大龙却不放松,道:“姑娘,这不叫便宜叫什么?”
姑娘道:“我没有说不叫占便宜。”
金大龙有心再问,姑娘双眉一扬,道:“一个大男人家为什么那么小气,为一点小事就婆婆妈妈的问个没完?”
金大龙笑笑说道:‘好吧,姑娘,我不问了……”
姑娘忙道:“那么,你先告诉我你是谁?”
金大龙道:“我姓金,叫金大龙。”
姑娘美目中异采一闪,娇靥乍露喜色,道:“长安双龙镖局的局主?”
金大龙点头说道:“是的,姑娘。”
姑娘道:“天魔教长安分坛跟兰州桃花堡都是你……”
金大龙点头说道:“是姑,姑娘,都是我挑的。”
姑娘道:“那你就不该姓金,也不该叫大龙。”
金大龙心里一跳,道:“那么,姑娘以为我该姓什么,叫什么?”
姑娘道:“听他们说,长安双龙镖局的局主金大龙,就是那位落拓青衫七绝神魔慕容奇,可对?”
金大龙道:“姑娘,听他们说,他们两个字何指?”
姑娘道:“自然指的是天魔教的人。”
金大龙道:“难道姑娘不算是天魔教的人?”
姑娘道:“我人是天魔教的人,但我的心不是,他们可以控制我的人,却没办法控制我的心,你懂么?”
金大龙道:“姑娘,我懂,可是……”
“可是什么?”姑娘道:“假如我的心也交给了天魔教,我就不会一个人到东跨院来了,这你明白么?”
金大龙道:“姑娘的意思是早就知道我不是汪毓贤?”
姑娘微一点头,道:“是的,你信不信?”
金龙大道:“姑娘,你是怎么知道的?”
姑娘笑了,笑得很得意,道:“现在该我告诉你了,你先看看这个?”
被金大龙抓住皓腕的那双玉手一松,从掌心里掉落个小纸团,金大龙右掌一探,恰好接住。
姑娘道:“我跑不了,也不会跑的,松开我展开纸团看看。”
金大龙淡然一笑松了手,姑娘站那儿没动,只用手揉了揉皓腕,想必金大龙适才用力稍重,抓痛了姑娘。
金大龙报以歉然一笑,展开了那小纸团,突然,他笑容凝住,霍地抬眼,道:“姑娘,这是哪儿来的?”
姑娘道:“有人把这个纸团交给了看门的,要看门的火速呈交夫人或夫人带来的任何一名高手,看门的拿着这纸团往大厅走的时候,可巧碰上了我,你明白了么?”
金大龙道:“没有别人知道?”
姑娘道:“假如有别人知道,到这东跨院来的,就不只我一个了。”
金大龙道:“那看门的不知道这是什么?”
姑娘道:“他只知道是个纸团,应火速呈交夫人或夫人带来的任何一名高手,别的他一无所知。”
金大龙吁了一口气,道:“谢谢姑娘……”
姑娘道:“你不该谢我,我只是为了宫家,只要你知道我不是宫家的不肖子女,心跟李七一样就行了!”
金大龙道:“姑娘,我原知道令尊他被逼出于无奈……”
姑娘道:“该我谢谢你了。”
金大龙没多说,再度望向手中纸条,道:“慕容奇假扮冒充汪毓贤,已混进此处,著令所有总坛高手速速撤离,并谕知宫啸天佯装不知徐图之,此令……”
抬眼接道:“姑娘,那送纸团之人是谁?”
姑娘摇头说道:“我没看见,不知道。”
金大龙道:“那么,姑娘也不知道他的长像了?”
姑娘点头说道:“是的,不过我可以问问看门的。”
金大龙点了点头,道:“看这纸条上的口气,分明是那位神秘的天魔教主,要不然谁能对总坛高手下令?”
姑娘道:“我也这么想。”
金大龙道:“看来他就在附近,只要他既在附近,为什么不跟他的夫人一起进来?”
姑娘道:“也许因为他知道你在这儿。”
金大龙道:“姑娘,起先他不该知道。”
姑娘道:“也许他去过宝鸡分坛,刚由那儿来,发现你又挑了宝鸡分坛。”
金大龙道:“姑娘怎知我挑了宝鸡分坛?”
姑娘道:“不然你这块分坛主的腰牌那儿来的?”
金大龙微微一笑,道:“姑娘的确有过人的聪颖,他可能刚由宝鸡来,也可能知道我已挑了宝鸡分坛,可是他怎么知道我冒充汪毓贤……”
姑娘道:“他发现了汪毓贤,又发现汪毓贤的腰牌不见了。”
金大龙道:“姑娘果然推测的好,只是,姑娘,他怎么知道我往这儿来了,又怎么知道我已经进来了?”
姑娘道:“前者,他有可能怀疑汪毓贤会供出这个地方……”
金大龙道:“后者呢?”
姑娘摇头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也许他看见你进来了。”
金大龙道:“姑娘,假如在我进来的时候被他看见,这张手令就不该迟到如今才下达,姑娘以为对么?”
姑娘道:“对,那我就想不出这是怎么回事了。”
金大龙沉吟了一下,才道:“姑娘,这件事暂时莫去管它,如今请姑娘把这纸手令快拿去交给他们……”
姑娘一怔,道:“你,你想干什么?”
金大龙道:“以姑娘过人的聪颖,不会不知道我的用意。”
姑娘目光一转,旋即说道:“谢谢你,但宫家不怕………”
金大龙道:“我知道宫家不怕,可是姑娘该想想,令尊之所以被迫就范,必然有不得已的原因,假如说让他们知道宫家叛教,而施用某种阴狠歹毒手段……”
姑娘忙道:“谢谢你指教,我明白了,我这就送去,可是你……”
金大龙道:“我已成竹在胸,别的姑娘就不用管了。”
姑娘道:“我是怕我爹对你……”
金大龙道:“不会的,姑娘,绝不会,手令是要令尊佯不装知徐图之,令尊岂会操之过急,以武相向?”
姑娘道:“那么,总坛的那些人不是跑了么?”
金大龙道:“先救宫家要紧,他们可以跑出宫家,但绝跑不出天涯海角去。”
姑娘放心地笑了,从金大龙手里接过纸条,转身要走。
金大龙及时说道:“姑娘,告诉我,你叫……”
姑娘霍然转过娇躯,道:“问我的名字?”
金大龙点了点头。
姑娘眨动了一下美目,道:“你要干什么?”
金大龙笑了笑,道:“我有一位义弟,今年整廿,人品很好,武学也是我教的,他见过姑娘,想知道姑娘的名字!”
姑娘娇靥飞红,嗔道:“你怎么敢,不告诉你。”
转身奔了出去,垂廉遮住了那美好的娇躯。
金大龙摇了头,而突然——
垂廉的那一边,响起了姑娘的话声:“就是双龙镖局的那条龙?”
金大龙忙道:“姑娘,他叫金小龙。”
姑娘道:“他见过我?”
金大龙道,“是的,姑娘,他就在外面酒肆过去那墙上画着葫芦及拐杖的一户民家中,不过,姑娘现在最好别……”
“我知道,”姑娘的话声忽然变的很低,道:“我叫玉霜。”
廉外卷起了一阵轻微的香风,这回她真走了。
金大龙忙道:“姑娘,别忘了问看门的。”
没听见答应,但金大龙笑了……
没过多久,金大龙又听见有人进了东跨院,这阵步履声颇为熟悉,像是那瘦丧门管一维。
果然,院子里响起了管一维的话声,“汪兄,汪兄。”
金大龙忙答应了一声,走了出来,兄见管一维步履匆匆地走了过来,他当即含笑问道:“怎么,管兄,有什么事么?”
管一维目光深注,脸上堆着笑,但那笑意很勉强:“汪兄,老爷召见,特派小弟来请。”
金大龙故作一怔,“哦”地一声,道:“老爷现在能……”
管一维道:“夫人带着总坛高手走了,汪兄快请吧。”
金大龙一点头,迈步向外行去。
管一维眼他走了个并肩,含笑问道:“汪兄吃饱了么?”
金大龙笑道:“管兄太照顾,我还没有谢谢管兄。”
管一维道:“自己人,谢个什么劲儿,只要汪兄住着舒服就行。”
金大龙笑道:“舒服也就刚才那片刻了。”
管一维失笑说道:“那汪兄何妨多住两天?”
金大龙摇头说道:“多谢管兄好意,分坛事务乏人料理,我不敢在外面耽搁太久,尤其最近风声很紧……”
管一维道:“汪兄指几处分坛被挑事?”
金大龙点头,说道:“是的,管兄也听说了?”
管一维道:“小弟不是说过么?夫人到这儿来,为的就是这件事。”
金大龙道:“夫人是打算……”
管一维道:“当然不会对那金大龙客气。”
金大龙点了点头,道:“对他是不客气……”
说话间已到了正院大厅前,管一维陪上一笑,道:“汪兄请稍候,容我禀报。”
金大龙道:“有劳了。”
管一维道:“汪兄别客气……”立即扬声发话,道:“禀老爷,宝鸡汪分坛主到。”
只听厅里传则一个苍劲话声。
“唤他进来。”
管一维应了一声,侧身摆手,道:“汪兄,请。”
金大龙微一欠身,当先行了进去。
大厅里,居中高坐着一个身穿锦袍、魁伟高大、狮鼻、海口、红脸老者,他眼神炯炯,威态慑人。
除了这红脸老者外,大厅里再不见一个人影。
金大龙近前浅浅施一礼,道:“慕容奇见过宫老英雄。”
他先声夺人,自己直报了姓名,却听得红脸老者一怔,管一维脸上也微微变了色。
旋即,红脸老者凝目说道:“汪分坛主……”
金大龙一笑说道:“汪毓贤多次进见宫老英雄,难道宫老英雄会忘了他的面貌?”
他明知一见红脸老者便立即被拆穿,因为红脸老者接见过汪毓贤很多次,所以金大龙直说了。
天魔教主手令让他佯装不知,似如此这般,叫他们如何个佯装不知。
红脸老者呆了呆,猛然点头道:“好,慕容大侠高明,彼此虽属敌对,但慕容大侠莜临宫家,该算是宫啸天的客人,来人,献茶。”
厅后有人答应一声,旋见一名婢女手捧香茗走了进来,双手把那杯茶放在茶几上,然后转身走了。
婢女走了之后,宫啸天举杯邀客,道:“慕容大侠,请先喝口茶。”
金大龙毫不犹豫举起了茶杯,但当他掀开杯盖,吹了吹茶叶,要就唇去喝的时候。
宫啸天突然说道:“慕容大侠,且慢。”
金大龙停杯抬头,道:“怎么,宫老英雄有什么教言?”
宫啸天红脸上泛起了一片羞愧色,道:“不是宫啸天小气,吝啬这一杯茶,实在是彼此立场敌对,宫啸天不敢留客,慕容大侠还是走吧。”
金大龙微微一笑,道:“宫老英雄,慕容奇是天魔教的冤家对头?”
宫啸天道:“所以老朽不敢留客多坐。”
金大龙道:“今天放走了慕容奇,明天宫家就会有大灾祸,宫老英雄要三思。”
宫啸天老脸上掠过一丝勉强笑意,道:“慕容大侠,宫啸天不是不通武林道义的人。”
金大龙道:“这我知道,可是宫老英雄敢违抗那佯装不知,徐图之的天魔教主一纸手令么?”
宫啸天一震急道:“怎么,慕容大侠知……知道了?”
金大龙微微一笑,道:“在宫老英雄没看见天魔教主那纸手令之前,我已经看过了。”
宫啸天失声说道:“慕容大侠是怎么……”
金大龙道:“我不愿瞒宫老英雄,虎父无犬女,令嫒孝心可敬可佩。”
宫啸天脸色二变,道:“是她?是她先拿给慕容大侠看了?”
金大龙点了点头,道:“是的,宫老英雄。”
宫啸天神色一黯,颓然叹道:“慕容大侠,老朽是天魔教中人,跟慕容大侠是冤家对头,如今老朽全凭慕容大侠怎么办了。”
金大龙微微一笑,道:“宫老英雄先请答我一问,适才为什么目这有毒的香茗于前,复又阻止我喝下于后?”
宫啸天一震,道:“慕容大侠知道茶有毒?”
金大龙道:“宫老英雄,慕容奇还不算太糊涂。”
宫啸天老脸抽搐,一叹说道:“既然慕容大侠知道,那是最好不过,老朽适才说过,老朽不是个不顾武林道义的人,不能下手暗害慕容大侠。”
金大龙笑道:“那么宫老英雄就算不得天魔教中人。”
宫啸天讶然说道:“慕容大侠这话……”
金大龙道:“凡是天魔教中人,他们没一个会放过我,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加害我的机会。”
宫啸天目光一凝,道:“那么慕容大侠是打算……”
金大龙淡淡一笑,道:“宫老英雄,令嫒跟贵属李七对我说了很多,宫老英雄该知道,慕容奇虽然沾着—个“魔”字,却不是没有血性的人。”
宫啸天身躯猛颤,哑声说道:“多谢慕容大侠,宫啸天自知罪孽深重,羞见宫家列祖列宗……”
金大龙摇头道:“宫老英雄,大丈夫能伸能曲,逼于情势,你同流而不合污又何愧之有?”
宫啸天惨笑说道:“多谢慕容大侠,然则慕容大侠若未被擒,或者是宫家无半点损失,其后果将不堪设想……”
金大龙点头说道:“宫老英雄,这个我明白,但请放心,我自有对策。”
宫啸天忙道:“慕容大侠已有对策。”
金大龙道:“是的,宫老英雄,如果我没有料错,天魔教主的那位夫人跟她所带的那批高手,并没有远离,可对?”
宫啸天点头说道:“是的,他们在扶风城里等待着消息。”
金大龙道:“那么,请让我饮下这杯毒茶,然后宫老英雄把我送到扶风城里去。”
宫啸天一怔,道:“慕容大侠,这……”
金大龙笑道:“宫老英雄,这叫做将计就计,以毒攻毒。”
宫啸天又复一怔,旋即点头说道:“老朽明白了,原来慕容大侠要……只是那恐怕……”
金大龙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宫老英雄,凭阴阳二怪几个还奈何不了我,如今我要先办妥一件事以防万一,请宫老英雄告诉我,是受了天魔教的何种协迫?”
宫啸天神情一黯,叹道:“慕容大侠,提起这件事,能令宫啸天羞煞愧死,那是在当年……”
金大龙道:“当年宫老英雄朝金顶的时候?”
宫啸天点头说道:“是的,当年老朽接获了一纸柬贴及一块信符,柬贴上写明是邀约天下黑道群雄共商抵禀白道武林大计,信符上镌刻的是九指天魔四个字……”
金大龙道:“九指天魔?”
宫啸天道:“是么,这名字很陌生,老朽从没有听说过……”
金大龙点头说道:“这名字的确很陌生,宫老英雄请说下去。”
宫啸天接着说道:“也是老朽不该静极思动,更不该生对付白道武林之心,逐独自一人去了峨嵋,那知上了金顶,与然下黑道群雄见着那位神秘的九指天魔后,他所说的并非抵御白道武林大计,而是要天下黑道群雄臣服于他,供他驱策,当然,大部份黑道群雄不肯,于是他当场挑明各人家中妻子老少皆已被他所制,不肯臣服者,将祸及家中妻子老少,听了这话,我半信半疑地赶回了大巴,果然……”
吁了一口气,压了压心中的怨怒,接道:“家母及小女均已为人所制……”
金大龙道:“恐怕每个人都中了他的调虎离山之计。”
宫啸天点了点头,道:“正是,当时老朽明白了,然而为时已晚……”
金大龙道:“老夫人及令嫒受了什么……”
宫啸天道;“毒药,一种慢性,非独门解药不能解的毒药。”
金大龙暗道:“跟漆雕兄弟的遭遇一样。口中说道:“宫老英雄,这么说是下毒?”
宫啸天点头说道:“是的,是下毒。”
金大龙道:“宫老英雄独自赴峨嵋,姑不论老夫人一身修为如何,便即家中高手,也应该发现有人侵入加以防范……”
宫啸天摇头道:“不然,慕容大侠,奇就奇在此处,据家母及下人们说,根本没有外人侵入,便是连个客人也没有,大巴蜗居一直很平静,毫无异状。”
金大龙“哦”地一声,道:“有这种事?”
宫啸天道:“慕容大侠,事实如此。”
金大龙沉吟了一下,道:“宫老英雄,那毒是下在……”
宫啸天道:“该是在饮食之中。”
金大龙心中一动,道;“宫老英雄,慕容奇想见见老夫人。”
宫啸天道:“家母仰慕容大侠已久,放眼当今,她唯敬佩慕容大侠一人,对慕容大侠在塞外的事,也屡感悲愤不平……”
转望管一维,道:“去请老夫人,就说慕容大侠在此。”
管一维应声而去。
那里走了管一维,这里金大龙忽地压低了话声,道:“宫老英雄,当年府里的人都带过来了么?”
宫啸天点头说道:“是的,都是宫家的老人,都带过来了,慕容大侠此问……”
金大龙道:“宫老英雄知道,下毒于饮食中,非亲近之人是做不到的。”
宫啸天瞿然说道:“慕容大侠是怀疑……”
金大龙道:“请恕我,我怀疑府上的每一位。”
宫啸天摇头说道:“慕容大侠,他们都是跟了老朽多年。”
金大龙笑了笑,道:“这个我知道,请放心,我不放过他,也绝不冤枉一个好人,我有办法让他自己现形。”
宫啸天道:“慕容大侠有什么办法……”
金大龙微一摇头,道:“宫老英雄如今先别问,今天一天之内请自己看。”
宫啸天不便再问,适时厅外步履响动,管一维当先进了大厅,近前欠身说道:“禀老爷,老夫人到了。”
宫啸天忙站了起来迎了出去。
金大龙也忙站起跟了出去。
大厅里,由两名侍婢搀扶着,姑娘宫玉霜在旁侍候,白发苍苍的巴三姑缓步走了进来。
宫啸天抢步上前搀扶:“娘!”
巴姑有点激动,道:“你闪开,让我先见见慕容大侠。”
说着,转望金大龙,含笑说道:“是慕容大侠……”
金大龙抢前一步,施下礼去:“慕容奇见过老夫人。”
巴三姑忙道:“啸天,快请慕容大侠坐,我要跟慕容大侠好好谈谈,一偿生平夙愿,哈,老身行将就木之年能见着仰慕已久的慕容大侠,可说造化不小福气大。”
大家落了座,金大龙在巴三姑之前开了口,他望着管一维道:“管兄,麻烦一趟,请吩咐厨房,以整尾鲜鱼煮碗汤来。”
管一维应声而去。
巴三姑跟宫啸天母子都想问。
金大龙却已,转向姑娘宫玉霜,含笑说道:“姑娘,也麻烦一趟,快去通知舍弟一声,要他小心监视宫宅,只有人出去,擒下再说。”
宫玉霜脸一红,道:“我不去。”
宫啸天不明所以,诧异脸色一变,便要叱喝。
金大龙一抬手,道:“宫老,暂请别插嘴,稍待我自会说明……”
转望宫玉霜,道:“姑娘,事关宫家,非他不能办事,快去吧。”
宫玉霜没再多说,迟疑了一下头一低,跑了出去。
巴三姑跟宫啸天母子这才动问所以。
金大龙逐也含笑一一说明。
不谈宫家事,先提姑娘宫玉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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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龙凤巧配 姑娘宫玉霜按金大龙所说,一路低着头往那家民宅走去,当然,她那颗芳心跳得很厉害,像小鹿儿乱撞。
同时,金小龙发觉有人由宫家出来,更看清了是谁,他发了愣,姑娘越来越近,他的心也就跳得越厉害,跟姑娘的心完全一样。
姑娘停在了那家民宅前,她脸好红,心像要跳出来,没有勇气去敲门。
金小龙站在门里,好紧张,喉咙发干,手心冒汗,他弄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突然,姑娘轻咳了一声,低低说道:“里面有人么?”
金小龙一震,忙开了门,四目交投,都有着片刻的发愣,旋即,金小龙期期艾艾地开了口:“姑娘是……”
姑娘头一扬板下了脸,迈步进了门,道:“快关上门。”
金小龙应声答应关上了门,他如今仍像那摸不着头脑的丈二金刚。
屋里有着一刹那的沉寂,沉寂得令人不安。
金小龙干咳了一声:“姑娘是……”
宫玉霜冷冰冰地道:“你不认识我?”
金小龙忙道:“见过,姑娘大概是宫姑娘……”
宫玉霜道:“是就是,什么大概不大概。”
小妮子有心眼,口气虽然冷冰冰的,可是那双目光却不住地上下打量人家。
没关系,金小龙英武逼人,小伙子帅,不怕看。
金小龙碰了钉子,脸一红,道:“那么姑娘到这儿来是……”
宫玉霜道:“你哥哥让我告诉你,从现在起,好好监视我家,只见有人出我家,不管是谁,擒下再说。”
金小龙眨动了一下大眼,道:“这是我大哥说的?”
宫玉霜道:“信不信由你,不信就算了。”
金小龙忙道:“我没说不信,我的意思是我大哥怎么跟你家……”
宫玉霜道:“那你待会儿问你大哥去。”
金小龙又碰了个软钉子,脸上一红,道:“那……好,我知道了。”
宫玉霜道:“你知是知道了,只是你行么?”
金小龙愣愣地道:“什么行不行?”
宫玉霜道:“凡是进出我家的人,都是一流高手……”
金小龙明白了,他双眉一扬,道:“姑娘,假如有十个高手出来,我不会只擒下九个半……”
宫玉霜眉梢儿一挑道:“你好狂!”
金小龙傲然说道:“姑娘,那不关一个狂字,你该已知道我大哥是谁。”
宫玉霜道:“知道,怎么样?”
金小龙道:“我这身武学是我大哥亲自传授的。”
宫玉霜道:“你好像很以你大哥为傲?”
金小龙道:“当然,近百年来,只有他这么一个,而他是我的大哥。”
“神气,”宫玉霜娇嗔了一声,道:“你有这么一个好大哥,他也有你这么一个好弟弟。”
金小龙道:“有什么不对么?”
宫玉霜道:“你不觉得你这个大哥很好么?”
金小龙道:“当然好,其实又何止好。”
宫玉霜冷笑一声道:“当然好,他很会帮你这个弟弟的忙。”
金小龙一怔,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宫玉霜道:“什么意思,问你呀,看见女孩子家脸红脖子粗说不出一句像样的话来,还以为你很老实呢,谁知道你会背地里瞧人,让你大哥打听人家的名字。”
“轰”一阵热浪上了脸,金小龙的那张黑脸好红,好红,都发了紫,他怔住了。
宫玉霜一跺蛮靴,道:“下次再这样,看我还理你!”
转身自己开了门,走了。
金小龙仍在发愣,仍在发愣……
宫玉霜跑回了家,娇靥上直发烫,她低着关,捏着衣裳角进了大厅,脚下好轻好轻。
她似乎不想惊动人,可是,谁瞧不见她?
金大龙首先笑道:“姑娘回来了。”
姑娘没吭气儿。
金大龙又问:“见着舍弟了么?”
姑娘点了点头,点得很轻微。
金大龙微微一笑道:“交待他了么?”
姑娘这回开了口,话声低得只有她自己听得见:“交待过了。”
金大龙道:“有劳姑娘了……”
姑娘道:“这是为了宫家。”
“姑娘!”金大龙含笑说道:“小龙,他怎么样,还可以么?”
姑娘红透耳根,低垂螓首,半晌,猛然抬起了头,娇靥上犹带三分红晕,绷着脸扬着眉道:“他好狂。” 金大龙点头说道:“还好,只是狂,别的大概还差强人意,其实,姑娘,年轻人哪个不是带几分狂气?你说是不?”
姑娘又低下了头,没说话。
金大龙含笑转望宫啸天,道:“宫老,如何?”
宫啸天脸上堆着笑,却的点勉强,道:“只要玉霜中意,老朽还有什么意见,只是还得听听家母。”
巴三姑截口说道:“啸天,你糊涂,宫家是高攀。”
宫啸天道:“娘,您误会了,我的意思是玉霜不能……”
金大龙一笑说道:“宫老,小龙是个孤儿,我做主,他入赘宫家。”
宫啸天一喜,笑道:“那老朽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姑娘静听至此,娇躯一扭,转身要走。
宫啸天及时喝道:“玉霜,站住,宫家武林世家,子女不该同于世俗,不要忸怩作态,过来见过大哥。”
宫玉霜低着头走了过来,微一检任,低低说道:“见过大哥。”
金大龙忙微道:“小妹,大哥囊中空空,没有见面礼,容我后补行么?”
姑娘没说话。
巴三姑笑呵呵地道:“慕容大侠也真是,还跟她客气。”
金大龙道:“老奶奶,这称呼,从今后您得改一改。”
巴三姑忙道:“哎呀,慕容大侠我这是要……”
金大龙道:“不该么,老奶奶,这是辈份,这是礼。”
巴三姑笑着老眼眯成了一条缝,连连点头说道:“该,该,我生受,生受了。”
老娘都这般高兴,宫啸天他也心里直乐,脸上的笑容就没有断过,只听巴三姑又道:“今天宫家挣脱桎梏,仰慕已久的慕容大侠成了一家人,更得了一位好孙女婿,三喜临门,乐何可支,啸天,招呼厨房,我要……”
金大龙忙道:“老奶奶,等小龙给您叩过头后再说。”
巴三姑一点头,道:“对,对,就这么办,就这么办……”
只听步履响动,管一维走了进来。
金大龙道:“管兄交待过了么?”
管一维忙欠身说道:“交待过,我告诉他们任何人不许轻泄,否则按家规严惩不贷。”
金大龙点头说道:“有劳管兄了,管兄请歇息去吧。”
管一维应了声是,退了出去。
大厅里,又复了那欢愉的谈笑……”
天,渐渐地黑了,宫家这大宅院已上了灯。
低重的夜色里,那五棵大柳树静静的挺立着,但是枝叶被夜风刮得不住地摇动着。
这茫茫的夜色,显得是多么宁静。
宫家那大厅里,灯光明亮,爽朗的笑声不时透出厅外,震荡夜空,敢情那几位还在谈天。
的确是难得好精神。
就在这时候,一条人影悄悄地由宫家庭院中暗隅里冒起,轻捷地掠上了墙头,再由墙头跳落墙外。
在墙外,他凝神听了听,然后长身再走,扑向了县城方向,然而,他刚冒起,另一条人影捷如鹰隼,带着一声轻叱,划破夜色,飞扑而至。
那由宫家出来的人影一惊,翻身击出一掌。
那另一条人影一声冷笑,没闪没躲,直扑过来。
两条人影一合,只听一声闷哼,一条人影倒在地上,那是由宫家出来的人影,另一条人影则挺立他身边。
这时候,一个清朗话声由宫家那深沉的庭院里随风飘了出来。
“小龙,把他提进来。”
挺立着的人影迟疑了一下,然后弯着腰抓起了地上人影,长身纵起,越墙掠进了宫家。
宫家大厅里射出来的灯光,照耀得大厅前细细可见,那儿站立着金大龙、宫啸天,巴三姑仍由两名侍婢搀扶着,姑娘宫玉霜像只小鸟依在巴三姑身,她不敢抬头。
金小龙飞射落地,脸上红红的,好生不安。
金大龙含笑说道:“小龙,先给老奶奶磕头。”
金小龙一怔,但他没敢犹豫,大哥让他磕头,这头就磕得,丢下那个人,抢步上前跪了下去:“小龙给奶奶磕头。”
巴三姑的那双老眼又眯成了一条缝,抬着手连连说道:“好,好,好,起来,快起来,奶奶待会儿再给见面礼。”
金小龙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爬了起来。
金大龙及时又道:“小龙,还有这位老人家,记住,叫声爹。”
金小龙他再傻也该明白,何况他并不傻,二怔说道:“大哥,您,您……”
金大龙道:“大哥忙帮了,如今是你的事了,快瞌头吧。”
金小龙黑脸通红,恭恭敬敬跪了下去。
宫啸天满脸堆笑地上前搀扶,但他到底受不了金小龙一个头,灯光下看这位赘婿,他是越看越高兴,情不自禁地哈哈大笑。
这两位脸红两张,红得一模一样。
金大龙道:“小龙,把你那块项佩取下来。”
金小龙红着脸在脖子上取下一块项佩,双手送向金大龙,金大龙笑道:“给我干什么,该交给老人家。”
金小龙忙又转向了宫啸天。
宫啸天含笑接过项佩,转向宫玉霜道:“玉霜,你的。”
宫玉霜低着头,也从玉颈上取下一块项佩送给乃父。
宫啸天转手把金小龙的送给了她,把她的交给了金小龙,两个人手里拿着项佩直捏,就不知该怎么才好。
宫啸天一旁笑道:“别捏碎了,戴上吧。”
那两位,这才把项佩戴上。
小两口戴好了项佩,巴三姑突然一叹说道,“从此宫家有后,啸天,咱娘儿俩的心事了了,把地上的翻过来,让看看他是哪个没良心的。”
宫啸天应声出腿,把地上那人踢翻了过来,入目地上那人面貌,每个人都是一怔。
巴三姑脱口呼道:“一维,原来是你……”
可不是么,地上躺的人是瘦丧门管一维。
宫啸天气得发抖,须发俱张。冷哼一声,扬掌劈下。
金大龙抬手拦住了他,道:“老人家,我还有话要问他……”
一顿,忙道:“小龙,拍开他的穴道。”
金小龙应声出掌,管一维翻身跃起,机伶一颤,脸色大变,转身要跑。
宫啸天陡扬霹厉大喝:“站住!”
赤面殃神神威慑人,管一维没敢动。
宫啸天颤声说道:“一维,宫家视你如家人,待你不薄。”
管一维面如死灰,半晌始道:“老爷,我只是出去走走。”
宫啸天大喝说道:“你还嘴硬……”
金大龙道:“小龙,搜他的腰。”
金小龙应声跨步上前。
管一维像受了惊的野兽,骇然后退,两眼尽射惊恐,直瞪金小龙,金大龙及时又道:“小龙,够了,不搜也罢。”
忽听巴三姑颤声说道:“扶我进厅里去。”
她由两名侍婢扶着转进了厅,想必她是太生气、太伤心了。
宫啸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略转平静,道:“当年那毒,是你下的。”
管一维只得点了点头。
宫啸天身躯猛然一阵颤抖,道:“管一维,扪心自问,你能安么?”
管一维没有说话。
金大龙道:“解药可在你身上?”
管一维道:“我没有解药。”
金大龙道:“那么谁有解药?”
管一维没有说话。
金大龙道:“你最好别等我动手。”
管一维道:“你找莫、井两位护坛去。”
金大龙道:“你当我不敢找他俩么,告诉我,今天那纸手令是谁送来的,那守门人是谁?”
管一维摇头说道:“这我不知道。”
金大龙道:“真的不知道?”
管一维道:“你就是杀了我,我也是这么说。”
金大龙道:“好,我再问你,你在天魔教任何职?”
管一维道:“我没有什么职位,我的任务是监视宫家。”
金大龙道:“你什么时候跟随老人家的?”
管一维道:“当年在四川时我就进了宫家。”
金大龙道:“那时候你就是天魔教中人?”
管一维摇头说道:“那时候还不是。”
金大龙“哦”地一声道:“那你是什么时候加人天魔教的?”
管一维道:“在老爷去峨嵋的前不久。”
金大龙道:“很出意料,是怎么入教的?”
管一维道:“有一天我进城办事,在一家酒楼里碰见了一对夫妇,男的五十岁了,女的却很年轻,也很标致,彼此一见如故,谈的很投机,后来他夫妇邀我到他住的客栈里去坐坐,我去了,没多久那男的有事出去了,那女的却对我挑逗,可巧我多喝了几杯酒……”
金大龙道:“我明白了,后来那男的回来撞见了。”
管一维点了点头,道:“是的,可是他没有声张,当时就逼我入天魔教,我若不答应,他就要去见老爷……”
金大龙道:“你不得不答应,对么?”
管一维点了点头。
金大龙道:“该明白这是预布的圈套。”
管一维道:“当时我就明白了,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金大龙道:“从那时起你就入了天魔教,当时他们告诉你,说老人家将有远行,让你伺机下毒,可对?”
管一维点点头说道:“是的,他们说随时有人监视我,我若不照办,就……”
金大龙截口说道:“一错再错,你也够贪生怕死的,明知道这是圈套,你就该据实禀知老人家,老人家不是不明理的人,他该会原谅你,饶恕你的。”
管一维道:“我也曾这么想,可是没有勇气,我不敢,同时,他们也答应我很多好处。”
金大龙道:“他们答应你什么好处?”
管一维迟疑了一下,道:“自然是有名利,还有天魔教中的高职。”
金大龙淡然一笑,道:“名与利,固然人人梦寐以求,有的时候甚至不惜一切,不择手段,但天良不可失。”
管一维没有说话。金大龙道:“事隔许久后的如今,你可知道那对夫妇是谁么?”
管一维道:“女的我知道,是金花娘,男的自那次以后我就没见过他。”
“金花娘?”金大龙呆了一呆道:“这么说来,那男的有八分可能是汪毓贤了。”
管一维诧异地道:“你说谁?”
金大龙道:“天魔教的宝鸡分坛分坛主汪毓贤。”
管一维叫道:“会是他……”
金大龙道:“你听命于谁?我的意思是说,你奉命监视老人家,假如老人家有了什么异动,你报给谁?”
管一维道:“那就要直接往总坛报了。”
金大龙道:“天魔教总坛在什么地方?”
管一维摇头说道:“这我不知道……”
宫啸天沉声说道:“你直接往天魔教总坛报信,它在什么地方,你会不知道?”
管一维道:“事实上我向总坛报信,用的是信鸽,一有什么事,我只须把上报的写在纸条上,绑在信鸽腿上然后放它飞走,别的我什么也不知道。”
金大龙道:“你有多少只信鸽,够供你这样放了?”
管一维道:“这没关系,每个月总会有人给我送两只信鸽的。”
金大龙道:“原来如此,这位天魔教的教主,的确是很高明,你还有没放走的信鸽么?”
管一维摇说道:“没有,这个月共是两只,都放走了。”
金大龙道:“那么,下个月那人什么时候会给你送信鸽来?”
管一维道:“不一定。”
金大龙道:“你见过天魔教主么?”
管一维摇头说道:“没有,别说是我,天魔教里的任何一个也没见过他,听说只有夫人见过他,但也不知道他的真面目。”
金大龙点了点头,道:“好了,我不问了……”
转望宫啸天,道:“老人家,您请定夺。”
宫啸天道:“他进宫家是在加入天魔教之前,该算是宫家的人,我打算以宫家的家法……”
管一维机令一颤,忙道:“老爷……”
宫啸天道:“你要知道,这已经是最轻的了。”
管一维二话没说,抖手打出一片乌芒转身便跑。
金小龙与金大龙同时冷叱,这里金大龙击落了那蓬针状的淬毒暗器,那里金小龙一掌劈在了管一维的脊梁上,管一维大叫一声从墙头上栽了下去,一头栽在那石头上,摔得脑浆进裂,落地寂然不动。
宫啸天一叹说道:“多少年了,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念在你我主仆一番,我埋葬你就是。”一顿喝道:“来人!”
答应声中,两名黑衣汉子飞步而至,近前施下礼去。
宫啸天摆手说道:“把管一维的尸体抬走,明天找块地把他埋了,只记住,不许声张,不许为他立墓碑。
两名黑衣汉相顾惊骇错愕,但没一个敢说话,走到假山旁,抬起管一维的尸体匆匆而去。
刹时间,宫啸天的神色显得很黯淡。
金大龙心里明白,有意岔开话题,道:“老人家,事不宜迟,请给我一杯茶喝喝。”
宫啸天抬眼说道:“你真打算……”
“这还能假得了么?”
宫啸天沉吟了一下,猛然点头,道:“好,我去吩咐他们备车去,你跟小龙先到厅里坐坐。”
说完了话,他迳自走了。
金大龙望着宫啸天背影不见,转往金小龙道:“小龙,你年纪不算小了,总是要成家娶妻的,不能在武林中混一辈子,玉霜是个难得的好姑娘,所以我替你做了主……”
金小龙红着脸忙道:“大哥,我只有感激,您知道,我是个孤儿,只有义父跟您对我好……”
金大龙截口说道,“你已经知道了,这是入赘?”
金小龙点头说道:“我知道,我也愿意,只是我舍不得义父跟您……”
“别傻了,”金大龙笑道:“男子汉,大丈夫,总不能老跟着长一辈的,要能自立,也要能独当一面,再说义父跟我也不是不要你了。”
金小龙道:“可是义父……”
金大龙道:“这你放心,他老人家自有我侍奉!”
金小龙没再说话。
金大龙却又道:“小龙,大哥有句话,虽然说的嫌早了些,但这句话迟早总是要说的,将来一旦成亲进了宫家的门后,别亏待玉霜,更要孝顺老奶奶跟老人家,处人做事,都要拿出真诚,更要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老人家有意要你掌宫家门户,可别让老人家失望,所做所为只许比宫家的每一代强,不许比宫家的每一代差,明白么?”
金小龙点头说道:“大哥,我知道。”
金大龙点了点头,道:“老人家去吩咐备车了,他给了你一个辞行的机会,你进去坐一会儿,然后辞别老奶奶,跟义父继续跟踪他们去,知道么?”
金小龙又点了点头,道:“大哥,我知道。”
金大龙道:“跟我进来吧。”
说完话,他当先行进大厅。
大厅里,巴三姑犹坐在那儿发呆,金大龙近前说道:“老奶奶,我以为您犯不着。”
巴三姑一叹说道:“好吧,我听你的,那东西呢?”
金大龙道:“他要跑,被小龙击毙了。”
巴三姑默然不语,但旋即又说道:“我倒不是非要把他怎么样不可,我只是气,只是伤心,只是难受……”
金大龙道:“老奶奶,我知道。”
巴三姑微一摇头,道:“不提他了。玉霜!”
姑娘应声走前了一步。
巴三姑道:“小龙头一次到家里来,你陪他到各处看看去。”
巴三姑好用心,这话谁不明白。
宫玉霜羞红了娇靥,低下了头,轻轻地应了一声。
金小龙望着金大龙嗫嚅说道:“大哥,我……”
金大龙一摆手,道:“听老奶奶的,去吧,待会儿你走你的就是。”
巴三姑微愕说道:“怎么,小龙还要走?”
金大龙道:“是的,老奶奶,我要他跟义父继续跟踪。”
“也好,”巴三姑一点头,道:“男孩子家总要出去闯闯的,就让他去吧。小龙!”
金小龙忙答声了一声。
巴三姑道:“只记住万事小心,对敌不可骄,但也无须怕,知道么?”
金大龙笑道:“老奶奶偏心。”
巴三姑笑了。
金大龙转望金小龙,道:“小龙,还不谢谢老奶奶。”
金小龙连忙谢过。
巴三姑道:“不用谢了,别让奶奶跟一家人揪心就行了。玉霜,快陪小龙去吧。”
宫玉霜应了一声,抬眼望向金小龙,低低说道:“走吧。”
金小龙脸一红,忙走了过去。
一旦成了“自己人”,姑娘也不刁蛮了,也再难见她那逼人英气,她变得那么柔婉。
情,能使百练钢化为绕指柔,一点不错。
望着小两口出了厅,巴三姑笑了,笑得很开心。
没一会儿,宫啸天进来了,他道:“车备好了。”
金大龙站起说道:“押送的是谁?”
宫啸天道:“你熟,李七跟刘六。”
金大龙笑道:“这敢情好,老人家,太迟了不好,请赏怀茶吧。”
宫啸天道:“非喝不可么?反正你要把茶中之毒逼在……”
金大龙摇头说道:“那些人个个狡猾诡诈,不喝一杯恐怕瞒不了他们。”
宫啸天抬手一指茶几,道:“那杯茶至今未动过,你喝吧。”
金大龙含笑拿起茶杯,一仰而干,放下茶杯笑道:“老奶奶,老人家都请保重,我走了。”
身形一歪,倒在了椅子上。
巴三姑失笑说道:“这么大个子,真是……”
宫啸天向外喝道:“李七、刘六你两个进来。”
厅外答应声中,李七、刘六双双大步行了进来,近前要向巴三姑施礼,巴三姑一摆手,道:“别多礼了,快走吧!”
李七、刘六答应一声,两个人合力扶起了金大龙。
宫啸天道:“别忘了我的话。”
李七道:“您放心,老爷,出了错您唯我是问。”
他两个扶着金大龙走了,宫啸天一直送出大门。
夜色中,李七跟刘六赶着那辆高蓬马车向县城驰去。
马车刚走不久,金小龙也出了宫家,送他的是姑娘玉霜,姑娘的眼圈儿都红了,小龙他心里也够难受的。
这该是他第一次尝到离情别绪与情苦的滋味。
二更不到马车进了扶风城,在扶风城南大街一家大客栈前停了下来,李七跃下马车向着迎出来的伙计问道:“伙计,你这里住着位姓莫的客人么?”
伙计尚未答话,一个低沉话声由里面传了出来:“谁找姓莫的?”
随着话声,一个人背着手从后面走了出来,瘦高,阴森,山羊胡,可不正是阴怪莫庸么。
李七连忙迎了上去,哈腰陪笑,道:“莫老爷,您的这位朋友喝多了,我们老爷命小的赶着车把他送来……”
莫庸目中飞闪寒芒,惊喜说道:“我还当宫家会……你们老爷真是太热诚,太客气了,人呢?”
李七忙道:“您这位朋友喝多了之后把管总管打坏了……”
莫庸脸色一变,道:“糟么?”
李七道:“不瞒您说,管总管已经起不来了。”
莫庸眉腾凶煞,一点头道:“麻烦你两人,把他扶进来吧。”
他背着手先行了进去。
李七跟刘六忙搀扶金大龙下车跟了进去。
这家客栈很大,共是三进,天魔教这帮人就包下了整个第三进后院。
进了第三进后院,莫庸直奔上房,上房里灯光通明,门口站着两名黄衣侍婢。
莫庸近前说道:“禀报夫人,宫啸天送人来了。”
两名侍婢尚未祟报,房里已传出那位神秘夫人的冰冷话声,“着宫家来人带他进来。”
莫庸应了一声,带着李七跟刘六行进上房。
这间上房很宽敞,站立处是厅堂,左右还有两间垂着廉的套房,这时,垂廉掀动,灯影一暗,那位神秘夫人着白衣,脸上仍覆着轻纱,行了出来。
莫庸欠身施礼道:“属下见过夫人。”
李七跟刘六近躬了个身。
这位教主夫人森冷目光扫了金大龙一下,道:“是你两个送他来的么?”
李七忙道:“回夫人,是的。”
教主夫人道:“放他下来。”
李七、刘大答应一声把金大龙放在了花砖地上,他两个都够机灵,没往椅子上放。
教主夫人随即轻喝:“莫庸!”
莫庸一欠身,应道:“属下在。”
教主夫人道:“这两位弟兄辛苦了,看赏。”
莫庸应声翻腕自袖底取出两锭银子,递了过去。
李七忙伸手接过,道:“谢夫人赏赐。”
教主夫人道:“没事了,你两个回去吧,告诉宫啸天一声,这个大功,我会给他记下的。”
李七、刘六答应着欠身施礼,退了出去。
他两人走后,教主夫人站在那儿没动,也没说话,一时上房里好静,好静……
突然——
“莫庸,扶他起来,把他放在椅子上。”
莫庸应声照做,他刚放好金大龙,教主夫人忽扬厉笑:“慕容奇,你还有什么能耐,你还有什么话说?”
人像发了疯,闪身欺近,双掌并探,尖尖十指曲如钩,向着金大龙脸上便抓。
莫庸一惊忙道:“夫人!”
教主夫人倏地收势,霍然转注,冷然说道:“怎么?你有什么话说?”
莫庸道:“回夫人,属下以为夫人该禀明教主之后再……”
教主夫人道:“难道没有他的话,我就不能处置慕容奇?”
莫庸欠身说道:“回夫人,属下不敢,只是教主一再交待,要慕容奇当有大用,必须要活口,而且要发肤无伤,要不然的话,教主早就把他杀了。”
教主夫人冷哼一声道:“他要慕容奇有什么大用?”
莫庸道:“这个教主未曾明示。”
教主夫人道:“难道伤了他的发肤,他就没有用了么?”
莫庸道:“这个属下也不清楚,总之教主是这样交待的。”
教主夫人道:“他交待谁了。”
莫庸道:“交待属下跟井护坛。”
教主夫人道:“为什么我不知道?”
莫庸道:“夫人恕罪,属下忘记禀报了。”
教主夫人冷笑说道:“什么忘记禀报,分明是没把我放在眼里。”
莫庸欠身说道:“夫人明鉴,属下不敢。”
教主夫人道:“那么,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莫庸道:“回夫人,属下不知道教主现在何处。”
敦主夫人道:“你想办法通知他一声。”
莫庸欠身说道:“是,夫人。”
答应得好,脚下却不动。
教主夫人冷冷说道:“你要等什么时候再通知他?”
莫庸忙道:“属下这就去,只怕夫人一时忍不住……”
教主夫人道:“你的意思是要留在这儿监视我?”
莫庸欠身说道:“夫人明鉴,属下怎敢,只是,教主对属下有过交待,万一夫人因小不忍伤了慕容奇,叫属下怎么向教主……”
教主夫人冷笑说道:“对他,你是够忠心,够害怕的。”
莫庸道:“夫人难道以为不该?”
教主夫人怒声说道:“你敢跟我顶嘴……”
莫庸忙道:“属下不敢。”
教主夫人冷哼一声,道:“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莫庸道:“请夫人把他交属下看管,俟禀明教主后再……”
教主夫人道,“我要不把他交你看管呢?”
莫庸道:“事关本教安危及教主命谕,还请夫人三思。”
教主夫人道:“我做事向来不止三思。”
莫庸道:“那么请夫人……”
忽听门外侍婢道:“禀夫人,井护坛求见。”
教主夫人道:“叫他进来。”
只听门外侍婢道:“夫人有谕,井护坛进见。”
答应声中,上房里走进了阴怪井立,他进了房一句话没说,出指如电连点金大龙三处要穴。
教主夫人惊声喝道:“井立,你这是干什么?”
井立欠身陪笑,道;“请夫人看看教主手令。”
翻腕手呈上一张小纸条。
教主夫人接过纸条,身形猛地一震,道:“这,这是谁说的?”
井立含笑地说道:“回夫人,这是教主手令。”
教主夫人道:“我知道这是教主手令,我是问教主怎么知道……”
井立道:“这属下就不知道了。”
教主夫人沉吟了一下,道:“你在什么地方见着教主的?”
井立道:“回夫人,教主的手令是一个小贩送进客栈的。”
教主夫人道:“他人呢?”
井立道:“回夫人,属下已叫他走了。”
教主夫人冷哼说道:“教主他为什么老是避不见面……”
井立道:“夫人,也许教主还有别的事。”
教主夫人道:“他还有别的什么事?”
井立道:“教主的事乃是教中的最高机密,属下怎会知道。”
教主夫人覆面纱后寒芒忽盛,但随即又自敛去,她望着倚在椅子上的金大龙,喃喃说道:“原来你是……”
“夫人!”井立突然说道:“对教主手令上的第二个指示,夫人将如何?”
教主夫人道:“我知道该怎么办,只是怕不容易。”
井立道:“夫人明示。”
教主夫人道:“风尘六奇中的欧、卞、苗、独孤四人虽然身已属天魔教,但他四人当初有言在先,他四人在本教中只是客座护坛,只不容外人进犯总坛,却不听命对外行动。”
井立道:“夫人,这是教主手令。”
教主夫人道:“我知道,可是本教已跟他们有过约定。”
井立道:“夫人何防把他四人召来商量商量着看。”
教主夫人道:“难道凭你跟莫庸、天一、漆雕兄弟等还不够么?”
井立道:“夫人,教主的意思是不留一个活口,夫人该明白,那老儿一家几十口,个个一流高手,凭属下几人毙他的下人或绰绰有余,但要想杀他那几个主要的恐怕还不够,一旦被他们突围跑掉,对本教将是……”
教主夫人一点头,道;“好吧,你去请他四个来,我跟他们商量商量看。”
井立答应一声,立即扬声说道:“夫人有令,请四位客座护坛。”
只听门外侍婢应声而去。
没多久,步履响动,独孤朋四人告进进了上房。
四人入目靠在椅子上的金大龙一怔,教主夫人已将那纸手令递向独孤朋,道:“独孤护坛四位请先看看这个。”
独孤朋接令在手,只一眼,脸色倏变,候至四人一一看完手令,独孤朋开了口,道:“夫人见召莫非就是……”
教主夫人一点头,道:“正是想借重四位。”
苗迁道:“难道凭莫护坛几位还不够么?”
教主夫人道:“倘若够,就不会劳动四位了。”
卞百假淡淡说道:“夫人,骗人勉强凑合,杀人我恐怕不行。”
独孤朋道:“当初我四人入教的时候,曾有言在先……”
教主夫人道:“这个我知道,本教不敢背信毁诺,我请四位来,只是跟四位商量商量……”
欧逸眯着眼突然说道:“这么说,夫人并不勉强?”
教主夫人道:“是的,欧护坛,本教不勉强,只是四位若是不去,我不得已只有向总坛调来高手,时间上虽会慢一两天,但是这件事总是要做的。”
欧逸两眼一睁,奇光迸射,道:“那么,夫人,不必再费事往总坛调高手了,我四人跟诸位跑一趟好了。”
教主夫人笑道:“我谢谢四位。”
欧逸道:“不敢,但,夫人,只此一次。”
教主夫人点头说道:“我保证,下不为例。”
欧逸转眼望向莫庸,道:“莫老弟,什么时候走?”
莫庸忙道:“欧老,越快越好,通知漆雕兄弟跟天一后就走。”
欧逸一点头,道:“那好,我老欧这读书人从此要沾一手不该沾的血腥了。”
莫庸尴尬笑了笑,道:“欧老真会说笑话。”
欧逸一摇头,道:“我老欧说的是实话。”
莫庸更尴尬,也笑不出来。
井立却阴阴一笑,道:“欧老,你就是手不沾血腥,人总是天魔教的客座护坛,一旦有了什么事,人家不会单找别人不找你,对么?”
欧逸的脸色突然之间变得很阴沉,一点头,道:“井老弟说得是,看来我几个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走,你几个,咱们外面等着去。”
说完了话,他偕同独孤朋、苗迁、卞百假行了出去。
望着欧逸等出了门,莫庸一晃双肩,道:“此老好怪的脾气。”
井立冷冷说道:“书读的太多了,总会这个样子的……”
转望教主夫人,一欠身,道:“夫人,属下等去了。”
教主夫人道:“慢点,把慕容奇交给下面看管去。”
井立道:“以属下看,还是由夫人亲自看管的好。”
教主夫人冷然说道:“天魔教的事,无论大小都得我么?”
井立道:“夫人,固然凡事不必夫人躬亲,但属下等都奉命外出公干,剩下的弟兄身手不过二流,倘有人来救……”
教主夫人道:“你以为有谁会来救慕容奇?”
井立道:“夫人,他还有个义父跟义弟。”
教主夫人道:“那两个现在……”
井立道:“恐怕就在左近。”
教主夫人道:“井立,我得听你的么?”
井立忙欠身说道:“不敢,属下只是建议。”
教主夫人道:“建议我不采纳,把慕容奇带出去。”
井立道:“夫人,走了慕容奇,是本教一大祸害,请夫人三思。”
教主夫人怒声说道:“你们之中不会留下一个看他么?”
井立道:“夫人,这次公干实力已嫌不够……”
“那好,”教主夫人冷然说道:“你们把他交给我好了,话说在前头,万一我一时忍不住杀了他,你们可别怪我……”
莫庸忙道:“井老二,别让夫人生气了,把慕容奇带出去吧。”
井立没再说话,一点头,抄起慕容奇行了出去。
教主夫人静静地站在上房灯光下,好半天,才听她冷冷问道:“他们都走了么?”
只昕门外侍婢道:“回夫人,都走了。”
教主夫人道:“去问问看,慕容奇交谁看管了。”
门外侍婢应声而去,未几转回在门外禀道:“禀夫人,慕容奇现由天一看管。”
教主夫人道:“怎么,天一没去?”
“是的,夫人。”门外侍婢恭谨应了一声“是。”
教主夫人袅袅行进了左边套房,转眼间她由紧挨后院墙的窗户轻巧地穿了出来,一闪不见。
片刻之后,她停身在东厢房靠院墙的窗户外,她静静地站立着,一动不动,像在凝神听什么。
蓦地,一丝异响由前面传了过来,那像是有人开了东厢房的门,声音极轻极轻。
教主夫人身形一震,闪身欺进窗前,凝神再一听,房里竟然有一种息息索索的异响。
她没有怠慢,闪动身形蹑向了前面,到了前面一看,东厢房的门是关着的,但是她看的清楚,那只是虚掩着。
随即,她闪身躲向了一株树后。
转眼间,东厢房那两扇门轻轻的开了,一个纤小人影由里面退了出来,而且顺手掩上了门。
教主夫人闪身自树后站了出来,唤道:“漆雕姑娘。”
那纤小人影一惊,霍然旋身,不是漆雕嫣红是谁?
她一脸惊容,而刹那间她转过平静,“哦”,地一声道:“原来是……”浅浅施了一礼,道:“见过夫人。”
教主夫人轻抬皓腕,道:“姑娘少礼,夜这么深,姑娘也尚未安歇?”
以牙还牙,这姑娘厉害。
教主夫人道:“我睡不着,出来走走,姑娘呢?”
漆雕嫣红微微一笑,道:“回夫人,我也是……”
教主夫人飞快说道:“那么,姑娘进东厢房去干什么?”
漆雕嫣红娇笑说道:“夫人不也恰好在东厢房门口么?”
教主夫人道:“我看见有人进东厢房。”
漆雕嫣红道:“假如夫人的心意跟我不一样,恐怕夫人早就拿下我治罪了。”
教主夫人淡然说道:“待会儿再拿姑娘,姑娘也跑不了。”
漆雕嫣红道:“夫人真要拿我治罪么?”
教主夫人道:“当然,这是教规。”
漆雕嫣红笑道:“我明白夫人的心意了,夫人是想拿我抵罪,可是,其实夫人错了,夫人该想想,为什么你我在这儿说了半天话,房里的夫一不见动静?”
教主夫人道:“想必他是被你制住了。”
漆雕嫣红道:“我在没进去之前,是用了我叔叔的霸道药物,可是那已多余了,夫人知道为什么吗?”
教主夫人道:“我不知道。”
漆雕嫣红笑了笑,道,“让我来告诉夫人,因为他早已经被制住了。”
教主夫人一震急道:“怎么说,姑娘,他早已被人制住了,是谁?”
漆雕嫣红摇头说道:“我不知道是谁,不过我可以告诉夫人,天一卧倒在地上,而那位落拓青衫七绝神魔却不见了。”
教主夫人失声说道:“有这种事……”
闪身便要扑进屋里去,而突然,她又站住了,道:“姑娘,我相信你,因为我知道放走他的绝不是你,既然这样,你我都不必担心了,等他们回来后,天一会告诉他们慕容奇是怎么走的,我也忘了,他一身穴道能移位,只希望他了解我派欧逸四人跟去的用意,姑娘,你不要忙睡,请到我房里坐坐去。”
漆雕嫣红嫣然一笑,道:“夫人有谕,敢不遵命。”
于是,她两并肩离开了东厢房门前……
在扶风城里,老远地便可看见城外远处火苗乱窜,火头大起,几乎烧红了半边天。
火起的方向,是闻名远近的五棵大柳树。
金大龙挟震惊与暴怒,人似天马行空,闪电般扑落在人影晃动的庄院里,刹时惊叫惨叫响起,晃动中的人影惊起四下飞窜,射出了庄院,陡然一声暴喝:“站住!”
金大龙快捷如电,由庄院中射出,如星殒石泻落在了庄院外,恰好截住了四人,那四个是欧逸、独孤朋、卞百假跟苗迁。
金大龙的满面杀机跟射自双目的怒火,令得这四位高人望之心懔,不寒而懔,独孤朋脸挂强笑,刚一声:“慕容大侠……”
“独孤大侠!”金大龙冷然说道:“你认错人了,金大龙不认识两手沾满了侠义血的人。”
独孤朋眉锋一皱,道:“慕容大侠……”
金大龙冷然又截了口,道:“四位,四川宫家曲指算算,如今只剩下两个老人跟一位年纪轻轻的姑娘,跟你风尘六奇有什么深仇大恨?”
苗迁突然说道:“慕容奇,我四个是奉命行事……”
金大龙道:“我知道,四位是听命于一个女人,只是那是四位的事,我却要向风尘六奇索取一个公道。”
苗迁道:“慕容奇,如今这世界上没有公道可言,论权便是公理,谁有办法,大家就听谁的,你看着办好了。”
金大龙陡扬双眉,道:“苗迁,慕容奇身披魔名,生平杀人无算,并不在乎多杀几个,你当我不敢杀你风尘六奇。”
苗迁道:“没人说你不敢,你杀吧!”
怪了,苗迁这样说话,另三个却闭口一旁,不拦阻,也不答言。
金大龙目中杀机一闪,冷哼一声忽扬右掌。
苗迁四人像没看见,没一个动。
金大龙刚提的右掌又缓缓放下,目光移注欧逸:“欧老人家!”
欧逸神色难以言喻的回叫了一声:“慕容大侠!”
金大龙道:“欧老人家是风尘六奇之首,我要跟欧老人家说几句话……”
欧逸道:“慕容大侠请说,欧逸洗耳恭听。”
金大龙道:“第一,我要告诉欧老人家,风尘六奇是我生平最为仰慕,也是为钦敬的人物,那是因为六奇个个孤傲高洁,置身于浊世污流之外……”
欧逸老脸上一阵抖动,道:“慕容大侠错爱,欧逸六人不配。”
金大龙冷冷一笑,道:“第二,欧老人家可记得当日对我所作的许诺。”
欧逸道:“记得,当时欧逸有眼无球,不知道是慕容大侠,如今想想,实在深感羞愧无地自容。”
金大龙道:“我只问老人家当日对我所作的许诺,如今还有没有效?”
欧逸道:“欧逸只活在这世上一天,那许诺便不会失效。”
金大龙道:“那么如今就是老人家履行许诺的时候了,请答我第一问,那位教主夫人是不是东方婉儿?”
欧逸一震,道:“慕容大侠,这……”
金大龙淡淡说道;“我不勉强,欧老人家可以不答。”
欧逸倏然惨笑,道:“慕容大侠不必相激,欧逸是向来说一句算一句,我据实答慕容大侠这一问就是,是的,她是东方婉儿。”
金大龙身形倏起暴颤,然而刹那间他又转向平静,冷笑说道:“多谢老人家,那位教主是眼下武林中的哪一位?”
欧逸道:“这是慕容大侠的第二问?”
金大龙冷然点头,道,“是的!”
欧逸吁了一口气,微一摇头,道:“我据实答慕容大侠第二问,不知道,至今我四位还没机会见过一面。”
金大龙道:“我相信老人家这是据实作答,东方婉儿她为什么这么做,四位又为什么变节移志,令人扼腕慨叹?”
欧逸抬眼说道:“慕容大侠这是一问还是两问?”
金大龙呆了一呆,道:“我不能否认这是两问,但老人家可以任选其一作答。”
欧逸道:“我选后者,我四人所以投身天魔教,完全是因为那位教主夫人东方婉儿。”
金大龙道:“何解?”
欧逸摇头说道;“这已出三问范围,恕欧逸不能作答。”
“好!”金大龙一点头,道:“我不问了,如今向欧老人家讨取公道。”
欧逸道:“慕容大侠,苗偷儿的话说的巳够明白。”
金大龙道:“四位不作任何辩护?”
欧逸哈哈笑道:“人赃俱获,慕容大侠赶来的时候,我四人正在这儿杀人放火,辩护岂不多余?也惹人笑话。”
金大龙冷冷一笑道:“那么我给四个一个公平搏斗机会,请预备……”
欧逸淡然笑道:“有道是,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理所当然,慕容大侠请只管出手,我四人束手偿命就是。
金大龙一怔,道:“怎么,四位要放弃这机会?”
欧逸道:“我四人只是不愿赖债。”
金大龙冷笑说道:“敢莫是自知不敌,搏斗多余?”
欧逸扬了扬双眉,道:“就算是这样吧,风尘六奇生平没有束手待毙这回事,也许对慕容大侠你这一次是例外。”
金大龙道:“四位要明白,这机会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慕容大侠!”欧逸道:“这道理很浅显,任何人都懂。”
金大龙冷笑说道:“四位敢是针对慕容奇生平不杀不抗拒之人……”
欧逸道:“慕容大侠,我四人不敢存此奢望。”
金大龙冷笑说道:“好,今夜我也破例一次。”
右掌一翻,虚空向欧逸劈了过去。
在他想,欧逸绝不会不还手。
岂料,理虽如此,事却不然,欧逸垂手一动没动,任凭掌力上身,砰然一声,他身形晃动,退了好几步。
独孤朋等三人脸色一变,随即恢复正常,独孤朋低低说道:“欧老大,你要紧么?”
欧逸摇头惨笑,一张嘴,鲜血顺嘴角流下,道:“我只抱怨慕容大侠这一掌力吐四成,太轻了。”
金大龙大喝说道:“欧老人家,你这是什么意思?”
欧逸摇头说道:“无他,不赖债而已。”
金大龙脸色一变,再扬右掌,但忽地他又垂下右掌,目注欧逸说道:“我请问,宫老夫人呢?”
欧逸神色一惨,道:“老婆子身中奇毒,龙头拐又不在身边,后果慕容大侠何必多问?”
金大龙机伶一颤,叫道:“宫啸天呢?”
欧逸道:“宫啸天天性至孝,他跟去侍奉了。”
金大龙目眦欲裂,厉声叫道:“是谁……”
欧逸道:“莫、井二位护坛,一人对付一个。”
金大龙道:“对付宫姑娘的又是谁?”
欧逸道:“欧逸等四人。”
金大龙目中杀机暴射,道:“她呢?”
欧逸道:“她侥幸,含悲忍怒跑了。”
金大龙叫道:“凭你四人对付不了她一个?”
欧逸道:“事实如此,那只能说她侥幸。”
金大龙冷酷一笑道:“你要明白,慕容奇不是三岁孩童……”
欧逸望了那犹在燃烧中的庄院一眼,道:“慕容大侠可以在火窑找寻,只要发现宫姑娘的尸体,欧逸等这四颗斗大脑袋立即双手奉送。”
金大龙他没有说话,良久,良久,始道:“欧老人家,漆雕兄弟干了什么?”
欧逸道:“这庄院的火,是他兄弟放的。”
金大龙道:“井立已被我毙于掌下,那莫庸呢?”
欧逸道:“他快一步,已逃回扶风去了。”
金大龙深深一眼,道:“欧老人家,我不明白你四位为什么放走宫姑娘,但至少我该为自己说一掌致歉,容他日偿还。”
一拱手,长身而起,破空射去。
那四位,怔住了,半响,欧逸倏然轻颤,喃喃说道:“这一掌没白挨……”
独孤朋哑声说道:“但愿他也能明白她的苦心……”
卞百假跟苗迁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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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天魔教主 金大龙赶返扶风城,射落在那家客栈的后院里,上房跟一间厢房里亮着灯,但空荡,寂静,不闻人声,不见人影,不,有人,那是院子里四脚横伸,静静地爬伏着一个人。
金大龙看得清楚,那人死了,他走过去用脚一挑,把那人挑翻转过来,他心头为之一震,那竟是天一。
他明白了,天一失职,因为走脱了金大龙,损了天魔教一员上将护坛井立,所以他偿了命。
眼前的情景也很明显,莫庸早赶到一步,那位教主夫人带着所属逃之天天了。
既然迟到一步扑了个空,这儿便不能多留,他长身而起,直上茫茫夜空,半空中,四下眺望,他没看见一个可疑的人影,他一抛衣袖,破空射去。
他走了,不知道往那儿去了。
可惜,他没有往那二进后院走走,也难怪,在这种情形下,谁会想到近处?该都会往远处想。
片刻之后,这空荡寂静的三进后院门口,探进了一颗脑袋,东望望,西望望,旋又缩了回去。
没多久,这三进后院里走进来一行人,那是天魔教教主夫人、莫庸、聋哑双残漆雕兄弟、姑娘漆雕嫣红、公孙龙,还有教主夫人的八名侍婢及一些天魔教教徒。
边走边听莫庸笑道:“哎呀,咱们教主真是神人,就这么着,轻易地瞒过慕容奇,教主可以说是摸透人心……”
话还没说完,那点着灯的上房里的灯光突然一暗一明,莫庸一惊退身,陡然喝问:“谁?慕容奇,难道你……”
上房里,倏地传出一声冰冷轻笑:“莫庸,你是被慕容奇吓破了胆。”
莫庸一怔,旋即失声叫道:“教……”
闪身便要向上房扑。
上房里那冰冷话声忽然喝道:“莫庸,你敢僭越夫人,站住!”
莫庸硬生生刹住身形,躬下身去:“是,教主,属下不敢。”
冰冷话声笑说道:“那就好,夫人!”
教主夫人似乎正在凝神,闻言忙道:“教主!”
上房里,天魔教主轻笑说道:“你我夫妻许久未见,也多日不曾欢聚,夫人辛苦,近来可好?”
教主夫人冷冷地道:“也没什么,我,本来就难得见到教主一面,真要说起来,这该是第一次离得最近……”
上房里,天魔教主道:“夫人似乎在抱怨什么?”
教主夫人道:“做为一个领袖人物的夫人并不简单,我在嫁你的当初就知道会面临什么,身受什么了,所以在心里早有了准备。”
上房里,天魔教主哈哈笑道:“夫人不愧是位奇女子,我刚才问夫人好。”
教主夫人道:“我很好,教主也好。”
上房里,天魔教主道:“我永远是这样,除了两眼……这目力日觉减退外,其他的跟年轻人没什么两样,夫人请进来坐。”
教主夫人答应一声,带着八名侍婢袅袅行向上房。
这时,莫庸在院子里恭声说道:“启禀教主,适才匆接教主手谕,属下还没来得及禀报,井护坛他已……”
上房里,天魔教主道:“我知道了,井立遭了慕容奇的毒手。”
莫庸道:“禀教主,还有宫啸天的女儿……”
上房里,天魔教主道:“我也知道,欧逸四人有意纵放,这也是人之常情,再说,夫人也原本有此意,所以我不加追究。”
莫庸一怔抬眼,他看见教主夫人的背影震动了一下,随听教主夫人道:“教主,派欧逸四人前去,是莫庸的主意。”
上房里,天魔教主笑道:“他是好主意,可也正中夫人心意,反正我不加追究,夫人又何必耿耿于怀?莫庸!”
莫庸忙道:“属下在。”
上房里,天魔教主道:“你迎迎欧逸四个去,记住,不用多说话。”
莫庸应了一声,长身而起。
这里教主夫人已坐在了上房的厅堂里,她望着天魔教主藏身的东套房房门,发话说道:“教主从哪儿来?”
“夫人!”天魔教主带笑说道:“我一直在夫人左近,只是未能近妆台跟夫人形影不离,出双入对而已。”
教主夫人道:“我并不抱怨什么,但我不懂教主这是什么意思?”
天魔教主道:“夫人是指我常在左近,而永不露面?”
教主夫人道:“是的!”
天魔教主道:“夫人,我很忙!”
教主夫人道:“难道忙得连见面的时间都没有?”
天魔教主道:“夫人,事实的确如此,夫人可以想想,男人家,有谁不愿跟娇妻时刻厮守,形影不离……”
教主夫人轻唤说道:“教主!”
天魔教主笑道:“夫人过于拘谨了,难得有夫妻欢聚畅谈的时候,这也是你我唯一能说知心话的时候,怕什么,他们谁又敢怎么样?”
教主夫人道:“我总觉得这种话应该留待……”
“留待何时何地?”
天魔教主又笑接道:“夫人这话能令我心醉意迷,不想再离去,好吧,我破例在客栈里跟你欢聚一宵……”
教主夫人忙道:“我不是世俗女子,如果教主很忙……”
天魔教主笑道:“夫人,夫婿在身边,纵然片刻也值千金,何况是这般苦短的良宵,夫人先前经常抱怨,如今怎又变了心意?”
教主夫人道:“我是怕误了教主大事!”
天魔教主道:“正如夫人所说,再忙,也该有个跟妻子欢聚的时候,如今我为冷落夫人而深感不安与歉疚,所以我在公忙中抽出这点工夫陪陪夫人。”
教主夫人道:“既然这样,我就不便再说什么了。”
天魔教主笑道:“这才是,夫人该高兴才对……”
教主夫人道:“我很高兴,但并不一定非形诸于色不可。”
天魔教主笑道:“说得是,这种感受当着下人怎好过于流露,稍时莫庸迎得四人返来后,我立即挥退左右,跟夫人作一夕之欢聚。”
教主夫人那块覆面轻纱无风自动。
那八名侍婢个个红了双颊。
但刹时间,教主夫人那块覆面纱静止了,她刚一声:“教主……”
院子里点尘未惊地射落了五个人,那是莫庸跟欧逸等四奇,莫庸落地向上房躬下身形:“禀教主,四位护坛到!”
只听天魔教主道:“你后退。”
莫庸应了一声,躬身退后。
天魔教主道:“四位辛苦。”
欧逸双眉轩动,目射讶异,道:“此乃欧逸四人份内事,教主……”
天魔教主笑道,“我知道,四位加盟本教,完全是看拙荆的面子,否则就是我重金礼聘也无法邀得四位点头。”
欧逸神情一震,道:“该说是欧逸四人仰慕教主英……”
天魔教主截口笑道;“四位别跟我客气了,四位虽然是客座护坛,但是我把四位当成一家人,礼遇之优尤胜一般护坛……”
欧逸忙道:“欧逸四人感教主知遇,至表感激。”
天魔教主道:“真的么?”
欧逸神情微震,道:“身为下属,不敢欺瞒教主。”
天魔教主笑道:“我没想到四位会感激我,我很感欣慰,也感谢四位的鼎力匡助,他日击倒强敌,一统武林,我必不亏待四位。”
欧逸道,“多谢教主!”
天魔教主道:“别客气,四位在扶风还有什么未了之事么?”
欧逸微愕说道:“没有,教主问这……”
天魔教主道:“没有就好,我有件事想请四位跑一趟塞外,又怕四位有事缠身,一时走不开,四位既然没有什么事,那就好办侈了,莫庸,上前。”
莫庸应声跨前几步。
天魔教主轻喝一声:“接住!”
一物破窗射出,直奔莫庸胸怀。
莫庸忙伸手接住,那是一封信,一封火漆封了口的信,他刚一怔,只听天魔教主道:“把这封信交给欧护坛。”
莫庸应声回身,把那封信递了过去,欧逸接信在手,讶然问道:“教主,这封信是……”
天魔教主道:“里面装的是我的手谕,四位经酒泉,出嘉峪关到老君庙,在那儿找一个名叫向不凡的人,把这封信交给他就行。”
欧逸道:“欧逸等遵命,但不知何时动身?”
天魔教主道:“请四位即刻动身,莫庸。”
“噗”地一宗黑忽忽的东西又破窗打出,那是一个小包袱,莫庸连忙伸手接住,适时天魔教主又扬声说道:“这是四位一路吃用所需,只多不少,四位请记住,这件事火急,也至为重要,沿途最好少耽搁。”
欧逸接过了莫庸递过来的包袱,答应一声,率独孤朋三人腾身破空而去。
他四个刚走,天魔教主立即叫道:“莫庸!”
莫庸忙应道:“属下在。”
天魔教主道:“你们都去歇息吧,我要跟夫人单独谈谈。”
莫庸应了一声,回身向漆雕兄弟等摆了摆手,先后走进了自己所住的房里。
院子里除了天一那具尸体外,算是没人了。
天魔教主又道:“夫人,此刻无须侍婢们侍候了。”
教主夫人犹豫了一下,向身后摆了摆手。
那八名侍婢浅浅一礼,一起退出上房。
这时候,上房里只有天魔教主跟教主夫人夫妻俩了。
面这位天魔教主并没有马上请这位教主夫人进房里去,反之,他却毫不着急地轻笑说道:“夫人,夜深人静,你我独处,正是谈心的好时候了。”
教主夫人平静而轻淡地道:“是的,教主!”
天魔教主道:“夫人,你可知道这么久以来,我一直没跟你见面的原因么?”
教主夫人道:“教主公忙。”
天魔教主道:“当然,这是个原因,但却不能称之为唯一的原因。”
教主夫人轻“哦”一声道:“难道另有原因?”
天魔教主道:“是的,夫人,另有原因。”
教主夫人道:“我可以听听那是什么原因?”
天魔教主道:“夫妻间无话不谈,自无不可。”
教主夫人道:“那么我洗耳恭听。”
天魔教主笑道:“夫人客气了,对他们,我是一教之主,权威至高无上,面对夫人,我只是一个最平凡、最平凡的丈夫……”
教主夫人没有说话。
天魔教主接着说道:“我一直没有跟夫人接近的原因,那是因为我怕夫人,这话夫人可懂?”
教主夫人娇躯微震,轻声笑道:“堂堂一教之主,权威无上,号令所至,千万教徒无不臣服,大敌所指,武林豪雄莫不披靡,难道也有季常之癖。”
天魔教主哈哈笑道:“夫人真会说笑,我倒不是惧内,其实我还真希望我是单纯的怕内,我何指,冰雪聪明、玲珑剔透如夫人者不会不懂。”
教主夫人缓缓摇头说道:“我当真不懂。”
天魔教主笑道:“就算夫人不懂吧,那就让我来告诉夫人,我是怕夫人对慕容奇旧情难忘,藕断丝连。”
教主夫人轻“哦”一声道:“真是为这?”
天魔教主道:“是的,夫人,夫妻之间没有虚假。”
教主夫人淡然一笑道:“你知道我这张脸是怎么毁的么?”
天魔教主道:“我听夫人说过。”
教主夫人道:“那么,我还有可能对慕容奇旧情难忘,藕断丝连么?”
天魔教主道:“按理,夫人该恨他入骨。”
教主夫人道:“不错,我几次要杀他,都是你的两位护坛拦住了我。”
天魔教主道:“是的,夫人,这我承认,那是因为他对我有大用,杀了他不但他对我没了用,便是我自己也要遗恨终生。”
教主夫人“哦”地一声道:“这么严重?他对你有什么大用?”
天魔教主道:“我刚说过,夫妻之间无话不谈,也没有虚假,更不该有秘密,我不瞒夫人,我要他那双眼。”
教主夫人诧声说道:“你要他那双眼?”
天魔教主道:“是的,夫人,我要他那双眼。”
教主夫人道:“你要他眼何用?”
天魔教主笑道:“夫人这话问的……自然是要把他那双眼珠转进我的眼眶里。”
教主夫人“哦”地一声道:“难道你没有眼珠么?”
天魔教主道:“我……当然有,没有眼珠岂不成了瞎子?”
教主夫人道:“那你为什么还要别人的眼珠?”
天魔教主笑道:“难道夫人忘了,刚才我说过,我自觉目力日益减退,若不换双眼珠,只怕过不了多久就难以视物了。”
教主夫人道:“那么世上的人这么多,你为什么单他的眼珠?”
天魔教主嘿嘿笑道,“夫人有所不知,慕容奇的眼珠绝然不同于这世上任何一人的眼珠,再深说一点,慕容奇的那双眼珠可以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教主夫人诧声道:“他的眼珠有什么神奇,值得你这么……”
天魔教主笑道:“夫人可知道他那双眼珠是怎么来的么?”
教主夫人道:“慕容奇在罗什古刹内被人剜去眼珠,后为神医司空表所救,如今他跟司空表同时出现武林,他两眼复明,司空表却已没有眼睛,以我推测,该是司空表把眼珠给了他。”
房里“叭”地一声,天魔教主轻击了一掌,笑道:“不差,不差,丝毫不差,夫人一语中的,他如今的这对眼珠,正是那有神医之称的司空表的。”
教主夫人道:“是又如何,司空表的眼珠有何神奇之处?”
天魔教主“哈”地一声道:“这点夫人就不知道了,司空表的眼珠神奇大了,据说司空表所以有神医之称,能活人无算,完全得助于他这双眼珠。”
教主夫人叫道:“你的意思是说……”
“夫人”天魔教主说道:“兰心慧质如夫人者,何须我多作解释?”
教主夫人没再问,却失声说道:“有这种事?这真是闻所未闻的奇闻……”
天魔教主笑道:“夫人,事实上他这双眼珠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教主夫人平静一下,道:“你是听说?”
“不”天魔教主道:“该说我比任何人都知道得清楚,因为,除了司空表自己之外,最了解他司空表的只有我。”
教主夫人“哦”地一声,试探着问道:“你认识他?”
天魔教主道:“何止是认识。”
教主夫人进一步地试探道:“你跟他是多年的交情好朋友?”
天魔教主道:“不够,不够,多年的交情好朋友,这八个字尚不足以形容我跟他的亲密,我跟他的感情。”
教主夫人道:“那么你跟他是……”
天魔教主一笑说道:“夫人,你要适可而止,见好就收。”
教主夫人道:“你不愿让我知道你跟他的关系?”
天魔教主道:“夫人,可以这么说。”
教主夫人道:“这又什么好瞒人的。”
天魔教主道:“夫人,自然有我的道理。”
教主夫人道:“你不是说夫妻之间无话不谈,没有虚假,更不该有秘密么?”
“夫人厉害!”天魔教主笑道:“我要再回答下去,就等于告诉夫人我是谁了,所以这个秘密我不得不加以保留。”
教主夫人淡然一笑,道:“这才是天大的笑话。”
天魔教主道:“夫人,什么是天大的笑话?”
教主夫人道:“我是你的妻子,而你却不让我知道你是谁,这岂不是……”
“夫人!”天魔教主截口说道:“事实上,我从没有问过夫人是谁?”
教主夫人道:“可是事实上你早就知道我是谁了。”
天魔教主道:“不错,可是那并不是夫人告诉我的,而是我用我自己的法子侦知的,夫人也可以用这种法子。”
教主夫人道:“难,我发觉你是这世上最富心智、最机警的人。”
天魔教主哈哈大笑道:“夫人夸奖了,夫人夸奖了,那是因为我对夫人不得不如此,也不敢不时时提防。”
教主夫人道:“提防?”
天魔教主道:“我怕夫人把我赤裸裸地献给慕容奇,这也就是我所谓怕夫人的原因以及怕夫人的所在了。”
教主夫人娇躯微震,道:“这么说来,你仍是信不过我。”
“夫人!”天魔教主笑道:“有道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又道是:‘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夫人跟慕容奇有过一段深而厚的感情,慕容奇当日若是死在罗什古刹还好,恨只恨司空表那老儿救了他,所以我怕夫人你身虽我属,心却仍归他……”
教主夫人道:“对你来说,那很糟么?”
“当然,当然!”天魔教主道:“古往今来,哪一个男人愿意妻子之心外向。”
教主夫人道:“那是一回事,让他知道我的丈夫是,似乎跟这没什么关系。”
天魔教主道:“怎么没关系,因为我需要他的眼珠,想尽了办法对付他,而他也在施出浑身解数找我呀!”
教主夫人道:“没有别的原因么?”
天魔教主道:“以夫人看呢?难道夫人认为还有别的原因?”
教主夫人道:“要以我看,只怕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
天魔教主“哦”地一声道:“夫人以为那是什么?”
教主夫人道:“当年罗什古刹事,是你幕后一手操纵。”
天魔教主很平静,道:“夫人以为是这样么?”
教主夫人道:“是的,难道不是?”
天魔教主笑道:“夫人,就算是吧!”
教主夫人道:“就算是何解?”
天魔教主道:“我不承认,也不否认,是不是我,请夫人往后日看。”
教主夫人道:“我会的……”
倏转话锋,接道:“你的意思好像是说,一旦你跟我接近,我就会知道你是谁,对么?”
天魔教主道:“不能说绝对是,但夫人不能否认,假如一个人不能跟某个人接近,他要想知道某人是谁,似乎更难一点,对不对,夫人?”
“对的,教主,事实如此,”教主夫人道:“这也是必然的道理,可是像你要一个使你时刻提防的妻子,何如早一天……”
天魔教主笑道:“夫人,我打一个譬如,河豚奇毒无比,但它又味美绝伦,一个不慎,沾口即死不可,但是有很多人偏爱冒死去吃它。”
教主夫人道:“这譬如似乎欠妥。”
天魔教主道:“夫人以为欠妥么?”
教主夫人道:“你要知道,那些人冒丧生之险,虽然一次次平安,但总有一天……”
天魔教主笑道:“夫人,有人说过这么一个笑话,有个人食河豚不慎中毒身亡,等他变成鬼以后,他还在沿河找河豚。”
教主夫人道:“此人可谓死而不悟。”
天魔教主道:“人心是很难完全摸透的。”
教主夫人忽转话锋,道:“那么今夜你就不怕我……”
“夫人!”天魔教主笑道:“一个下了赌注的人,在未摊牌之前,并不一定就是他输。”
教主夫人笑了笑道:“那机会该是一半。”
天魔教主道:“是的,夫人,你一半,我一半。”
教主夫人没有说话。
天魔教主一笑说道:“春宵一刻值千金,你我虽是夫妻,但既没拜过天地,也没有喝过合欢酒,更没有进过所谓洞房,今夜咱们从头来起,补行一切,夫人,请进来吧!”
教主夫人毫不迟疑,缓缓站了起来,袅袅往房里行去。
门帘儿一掀动,她进了那没燃灯的房里,忽听她一声惊叱:“你……”
只听天魔教主嘿嘿笑道:“这是在所必须行的周公之礼,我为夫人宽衣。”
没再听教主夫人出声,刹时一片沉寂……
这时候,在这客栈二进后院的一角暗隅里,站着一个纤小的人影,那是漆雕嫣红,她两眼望着黑暗中的上房,神色有点紧张,也有点诧异。
突然,她素袖微扬,一线乌光脱袖飞出射向左侧客房,乌光落上左侧客房瓦面,旋见一溜火光,左侧客房立即起火,跟着,她娇躯一闪不见。
转眼间一声惊喝由上房中响起:“火!莫庸!”
一条人影快捷似电,由右侧客房内掠出,莫庸落地扬声答应:“属下在,教主吩咐。”
房里天魔教主道:“率领救火,并且查纵火之人,杀无赦。”
莫庸刚一声答应,前后院惊呼四起,齐声喊火。
于是,前院跑进了人,后院也冲出了人,个个神色惊慌,大声嚷叫披着衣裳拖着鞋乱成了一团。
莫庸是何等老江湖,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这时候,漆雕兄弟跟嫣红姑娘都已出来,莫庸当即下令救火。
人多好办事,在众人七手八脚的救了一阵之后,火是熄灭了,可是那间客房整个房顶被烧毁了。
如此一来,怎么个查法?如何查起,房顶被烧得精光,一点痕迹也没有,有的也只是被烧焦了的房梁。
莫庸说好说歹,把来自前院的掌柜、伙计,来自后院的住客全送走了,然后他转身恭谨发话:“禀教主,火已经灭了。”
上房里,没听见天魔教主说话。
莫庸又恭声禀报一遍,房里仍然没有动静。
莫庸有点慌了,他迈步就要往上房走。
漆雕嫣红突然唤道:“莫护坛!”
莫庸转过身来道:“姑娘有什么事?”
漆雕嫣红道:“莫护坛要干什么?”
莫庸道:“我要到房里看看去。”
漆雕嫣红微一摇头,道:“莫护坛是个大男人,别忘了还有夫人在房里,还是让我进去看看吧!”
莫庸一怔,迟疑了一下,道:“那就麻烦姑娘了。”
漆雕嫣红道;“不敢当,护坛别客气。”
袅袅走向上房。
莫庸看着她走进上房,走进那间套房,转眼间又看她快步走出了房,莫庸快步迎了上去,道:“红姑娘,教主是……”
漆雕嫣红语气微嫌冰冷地道:“教主已经走了,夫人有谕,除了留我在房里侍候外,不相干的人都歇息去,不得大惊小怪。”
莫庸抬眼说道:“夫人她……”
房里突然传出教主夫人冰冷话声:“莫庸,你敢是不信?”
莫庸忙躬下身去,道:“回夫人,属下不敢。”
站直身形一挥手,全都退向了各处客房。
只听漆雕嫣红道:“莫护坛请留一步。”
莫庸已经走到房门口,闻言忙又转了回去,道:“姑娘还有什么事?”
漆雕嫣红道:“不是我,是夫人,夫人让我转告莫护坛,立刻派人把天一抬出去埋了,若有人问起,就说他是在救火时不慎受伤毁死。”
莫庸两眼微翻,道:“遵夫人谕,夫人还有什么指示。”
漆雕嫣红道:“现在没有了,稍时如果夫人有指示,我会转知护坛。”
莫庸“嗯”了一声,转身而去。
漆雕嫣红也随即转身进了房。
进了房,她点上了灯,灯下看,教主夫人乌云蓬散,衣衫不整地坐在床边上,不言不动。
漆雕嫣红走过去低低说道:“姐姐,院子里没人了。”
教主夫人道:“谢谢你,妹妹。”
缓缓地低下了头。
漆雕嫣红一扭腰身,坐在教主夫人身边,美目凝注良久,柔声说道:“姐姐,别难过了,好在他并没有……”
教主夫人缓缓抬头,摇了摇道:“妹妹,别安慰我了,刚才你进来的时候你看见了,我这清白女儿身被他轻薄个够,跟失身又有什么两样?唯一算好的是妹妹帮了个忙,让他没有机会进一步……要不然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漆雕嫣红道:“姐姐,这总算不幸中之大幸。”
教主夫人点头说道:“是的,妹妹,其实就算我失了身,那也没什么关系,我不会羞愤自绝的,至少现在不是我死的时候。”
漆雕嫣红眉锋微皱,道:“姐姐……”
教主夫人摇头说道:“别说了,妹妹,我已经想通了,看开了,像我现在这样,要想达到目的,某种牺牲是在所难免的。”
漆雕嫣红没说话,沉默了一下始道:“我就不明白,姐姐是早有准备,而且是打算进房就发难的,对不对?”
教主夫人点了点头,道,“是的,妹妹,我正是这个主意。”
漆雕嫣红道:“所以我躲在后面准备接应姐姐,也跟二位老人家说好了,莫庸只一动,由他二位立即缠住莫庸,哪知我先听姐姐一声惊叱,后听他秽言秽语,再后就没了动静,我就心知不妙,我没敢怠慢,立即放了火,可是我就不明白姐姐是怎么反被他制住的。”
教主夫人摇了摇头,道:“妹妹,你不知道,这贼的确是狡猾诡诈,极富心智,在我进房之前他就躲在门边,房里本来就黑,再加上我在外面灯光下坐这么久,一进门什么也看不见,他就趁这时候点了我的穴道……”
漆雕嫣红道:“这么说,姐姐并没有看见他?”
教主夫人摇头说道:“我要是看见了他不就好了。”
漆雕嫣红沉吟了一下,道:“姐姐,对他,我有一个想法,不知道姐姐是否跟我有同样的想法,赞不赞成?”
教主夫人道:“妹妹是指揣摩他是一个什么样子的。”
漆雕嫣红点了点头。
教主大人道:“我也对他做了一番揣摩,妹妹且将你的想法先说说看,看看你我的想法是小谋而合呢,还是大相径庭。”
漆雕嫣红道:“希望是不谋而合,姐姐,他该有五十多岁,瘦瘦的,不算高……”
教主夫人点头说道:“这一点跟我的想法相同,妹妹请说下去。”
漆雕嫣红道:“他的动作很敏捷,听觉也很好,可是他的视力似乎不太好,甚至有可能是个不能视的瞎子……”
教主夫人截口说道:“妹妹,怎见得?”
漆雕嫣红道:“他自己说的,当然,那可能有假,可是谈到他的两眼时,他两次险些说溜了嘴,我听得出,那绝不是故意的……”
教主夫人点头说道:“这一点我也留意了。”
“还有!”漆雕嫣红道:“他要不是个瞎子,怎么要别人的眼珠子?”
教主夫人一点头,激动地道:“对,妹妹,完全跟我的想法不谋而合,妹妹,他准是这么样子的一个人,他准是……”
话锋一顿,疑惑地道:“只是,武林中何时有了这么一个瞎了眼,个子不高,瘦瘦的,年纪在五十以上的人……”
漆雕嫣红摇头说道:“姐姐,我也没听说过。”
教主夫人道:“他一身功力不低,像这么一个人……”
漆雕嫣红道:“更不该在咱们的记忆里找不小来。”
教主夫人点头说道:“是的,妹妹,我就是为这困惑不解。”
漆雕嫣红沉默了一下,道:“姐姐在刚才套他话的时候,忽略了一点。”
教主夫人道:“我忽略了什么,妹妹!”
漆雕嫣红道:“姐姐该问问他,一旦他得到了慕容大侠那对眼珠时,他怎么把它续接在自己的眼眶里。”
教主夫人呆了一呆,道:“妹妹这话………”
漆雕嫣红道:“姐姐,有两条路,他找司空神医为他续接,要不然他就得自己动手,那表示他也有一手精湛高深的医术……”
“不,妹妹!”教主大人摇头说道:“当世神医唯司空,能把某个人的眼珠续接在另一人的眼眶里的,近百年来也只有司空神医一人。”
漆雕嫣红道:“那除非他找司空神医。”
教主夫人摇头说道:“不可能,妹妹,司空神医肯么?”
漆雕嫣红道:“当然他不会肯,但若施以威迫……”
“威迫?”教主夫人道:“以我看,就是杀了他,他也不会答应。”
漆雕嫣红又道:“姐姐,假如司空神医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那双眼珠原是取自慕容大侠目眶的呢?”
教主夫人呆了一呆,道:“那司空神医就有点点的可能了,不过,司空神医不是糊涂人,他总会想想,别人怎么知道他是司空神医的。”
漆雕嫣红微愕点头,道:“对,也不错,他总会想想,别人怎知他是司空表……”
摇头一笑说道:“除非他自己请医生,会续接,要不然他这番心血就算白费了,他怎么没想到这一点?”
教主夫人道:“妹妹怎知道他没有想到这—点?”
漆雕嫣红道:“那莫非他也精医术,对此道……不,不可能,据我所知,近百年来在医术上的造诣这么精湛这么高深的,只有司空神医一人。”
漆雕嫣红道:“姐姐,那就矛盾了,妹妹!”
漆雕嫣红道:“他没有这么精湛高绝的医术,司空神医又绝不会帮他的忙,助他达成心愿,那么他要眼珠有什么用?”
教主夫人呆了一呆,道:“是啊,妹妹,那……那所以要对付慕容奇,意不在慕容奇那双赠自司空神医的眼珠。”
漆雕嫣红道:“要不就是他擅医术,能续接眼珠,或者他有把握让司空神医替他……”
教主夫人断然摇头说道:“不,妹妹,后者绝不可能,司空神医他宁可死。”
漆雕嫣红道:“那就是他擅医术,也能续接眼珠了。”
教主夫人道:“可是据我所知……”
漆雕嫣红道:“姐姐,他要不是擅医术,也能续接眼珠,那么你说他是什么?”
教主夫人困惑地摇头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也许他意不在那对眼珠。”
漆雕嫣红道:“那么,姐姐是否知道他为了什么?”
教主夫人摇头说道:“我想不出,总之,我不敢相信他的话。”
漆雕嫣红道:“姐姐,不管怎么说,咱们该想办法把这些透给慕容大侠。”
教主夫人道:“妹妹以为该告诉他些什么?”
漆雕嫣红道:“自然是你我的揣测,跟你我所谈论而得不到结论的这些。”
教主夫人沉吟说道:“谁知道他往哪儿去了……”
漆雕嫣红道:“姐姐,如果真打算找他,那并不难。”
教主夫人“哦”地一声道:“妹妹有什么办法?”
漆雕嫣红微微摇头说道:“这个姐姐不用管,我自有办法找到他就是。”
教主夫人道:“可是妹妹你知道,我无时无刻不在他们的监视下……”
漆雕嫣红笑道:‘既然找他的是我,那么把这些透给他的,又怎么会是姐姐?那岂不是多费一次事么?”
教主夫人倏然失笑,道:“说得是,我好糊涂。”
漆雕嫣红道:“姐姐是难得糊涂,还有别的什么话么?”
教主夫人道:“妹妹以为还该告诉他什么?”
漆雕嫣红笑道:“姐姐的确是难得糊涂,这该姐姐自问而不该问我。”
教主夫人默然了,覆面纱无风自动,缓缓低下了头,半晌,她方淡说道:“没有了,还有什么别的话好说?该没有了。”
漆雕嫣红道:“姐姐,你不以为该让他有个明白的时候?”
教主夫人点头道:“是的,妹妹,在我活着的时候,我希望他永远恨我,永远卑视我,永远……永远……”
漆雕嫣红叫道:“姐姐,你这是何苦?”
教主夫人道:“这样对他我都好了。”
漆雕嫣红道:“姐姐,这时候让他明白,并不算早。”
“不,妹妹不早!”教主夫久抬头说道:“而是太迟了,太迟了……”
漆雕嫣红冰雪聪明,玲珑剔透,一听就懂,道:“姐姐是指今夜……”
教主夫人道:“那原该在今夜之前,可是话又说回来了,没有今夜,我仍没办法告诉他些什么,也许这是天意……”
漆雕嫣红道:“姐姐,你并没有……”
教主夫人摇头惨笑,道:“妹妹,清白女儿身赤裸裸地横陈人前,任人恣意轻薄个够,这叫什么?跟失身又有什么两样?”
漆雕嫣红道:“姐姐,你说过,像你,为达到目的,某种牺牲是在所难免的。”
“是的,妹妹!”教主夫人道:“我甚至可以失身,可是那是因为我已打定了某种主意,已选定了自己将来要走的路……”
漆雕嫣红叫道:“姐姐,你……”
教主夫人摇头说道:“别说了,妹妹,照我的话去做,你就是成全我,这辈子,甚至于生生世世我都会感激你。”
漆雕嫣红口齿启动,欲言又止,终于,她没再说话,可是,娇靥上的神色,望之真能令人心酸、泪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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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玉女情痴 这里是扶风城的另一个地方。
这个地方是在天魔教人所住的客栈对面,也是一家客栈,可是这家客栈比起那一家来,可就差得多了。
不但比天魔教人住的那家客栈小,而且看上去还不及天魔教人所住的那家客栈气派。
不过,这家客栈看上去,在形式上,却跟天魔教那班人所住的客栈有点不同,也多了样东西——阁楼。
阁楼面临大街,一扇窗户正对着天魔教人所住的那家客栈的大门,居高临下,对那家客栈进进出出的人可以尽收眼底,看得很清楚。
那扇小窗户,开着一条缝,假如你竭尽目力透过那条缝仔细看看,你可以发现阁楼里正对坐着两个人。
那两个人,一老一少,老年人是个略显瘦削,瞎了眼的清瞿老人,少年人是个英武黑衣少年。
那是金老头跟金小龙。
这时候,天刚亮不久,金老头盘坐着,看上去没有刚睡醒的样子,只是金小龙倒有点睡眼惺忪,而且看样子他有点羞愧、懊丧与不安,低着头没说话。
突然,金轻咳一声开了口:“小龙,别这样……”
金小龙抬起了头,痛苦地道:“爹,我怎么又睡着了。”
金老头道:“小龙,你年纪轻,熬不了累……”
金小龙道:“可是您每天给我吃药……”
金老头道:“小龙,爹不瞒你说,爹有时候给你的药是让你歇息的,你知道,一个人的精力有限,靠药物固然可以支撑,可是那总是不正常,这道理就像烧火一样,风助火势,固然火可以烧得很旺,但它总不及慢慢的烧烧得久,这话你明白么?”
金小龙道:“我明白,爹,可是您让我歇息……”
金老头道:“我不得不让你歇息,小龙,你想想看,你净靠药物支持,那后果是不堪想像的,所以爹尽量找没什么事的时候让称歇息。”
金小龙沉默了,半晌始道:“爹,后半夜到现在,有动静么?”
金老头点头说道:“有,当然有,而且还不少。”
金小龙忙道:“那您为什么不叫醒我……”
金老头道:“没什么大事,小龙,他们并不是要走,再说,听你的鼾声,我知道你睡得很香甜,我不忍心叫醒你。”
金小龙道:“那么,爹!您听出了什么动静。”
金老头道:“你大哥被他们抬去之后不久,莫、井二怪率众外出,你大哥也随后赶了出去,这你是知道的。”
金小龙道:“是的,爹,我知道,我那时还清醒着。”
金老头道:“之后不久,你就睡着了,你刚睡着,我就听见你大哥他回来了此处,身形奇快,像是发生了什么事。”
金小龙道:“您怎么知道是大哥?”
金老头道:“多少年了,还听不出您大哥的身法。”
金小龙道:“爹可知道大哥跟他们上哪了?”
金老头摇头说道:“我不知道,不过你大哥离去之后没多久就又回来了。”
金小龙“哦”地一声忙道:“这么说,他如今仍在对面那家客栈里了?”
金老头摇头说道:“不,小龙,你大哥他后来又走了。”
金小龙一怔,道:“大半是……谁知道,也许是找咱们去了。”
金老头道:“这,你知道,我知道,你大哥他不知道。”
金小龙道:“可是咱们客栈外墙上画的有……”
金老头道:“傻子,天这么黑,他怎么瞧得见爹的标记?他临走匆匆,又哪有时间留意别的?”
金小龙皱眉说道:“这怎么办,爹,大哥他万一找往别处,跟咱们失去联络……”
金老头道:“你怕什么,凭你大哥,谁还能奈何他,别愁,别急,小龙,你大哥迟早会找来的,只要他发现一处标记,就能顺着爹的指示找回头。”
金小龙默然不语,但他旋即又道:“爹,还有什么别的动静?”
金老头想了想道:“你大哥走了之后没多久,又有四个人离开了那家客栈,过没多久,那家客栈里突然起了一阵骚动,有人喊火,可是没多久就平静了,想必火没烧起来,很快地就被扑灭了,随后又有两个人出了客栈,刚才更有一个身手奇高,几乎不下你大哥的人离开客栈,别的就没有了。”
金小龙算了算,道:“前后共有七个人离开那家客栈,您说他们并不是……”
金老头截口说道:“是的,小龙,以爹看,绝不会是天魔教的人都走了,因为在你大哥之后走了四个,可是在这四个走之前,有五个人进了那家客栈,后来走的那两个不久之后就又回来了,三前四后离开客栈,那身手奇高之人,跟先走的那四个,一去没有回来。”
“他们这么进进出出的是什么意思,恨只恨我睡着了,要不然我定能看出那些人都是谁。”
金老头道:“看出是谁又如何,住在那家客栈的天魔教那些人,咱们已经知道都是谁,这已经很够了……”
金小龙忽地轻“咦”了一声,由窗缝凝目外望,急道:“爹,又有个人出了那家客栈……”
可不是么,是有个人出了那家客栈,是个瘦削的老头儿,步履异常稳健,他左右看了看之后,立即出门往西行去。
金老头道:“小龙,是谁,怎么样的人?”
金小龙当即把那老头儿描述了一遍。
听毕,金老头立刻说道:“是夺命煞公孙龙,聋哑双残漆雕兄弟的忠仆、旧属,他这时候出去干什么?”
金小龙忙道:“爹,您看要不要跟跟他。”
金老头略一迟疑,点头说道:“也好,只是,小龙,要小心,公孙龙非同小可,而且要早去早回,免得爹一人在这儿……”
金小龙道:“我知道,爹!”站起来转身下了阁楼。
他出了客栈往西一看,只见公孙龙在空荡的大街上放步往前疾走,他毫不犹疑,迈步跟了过去。
他刚走没多久,那家客栈里又出来了个人,那是姑娘漆雕嫣红,当然,留在楼上的金老头看不见她。
她出门四顾,大街上空荡、寂静,连跟踪公孙龙的金小龙都走的没影儿。
她微微一笑,迈步就要出门,突然,怔住了,凝目前望,美目一眨也不眨。
她凝住处,是对门客栈临街的外墙,墙上,画着一根拐杖跟一双葫芦,那拐杖头笔直下指。
望着,望着,她皱了眉,像在想些什么。
片刻之后,突然她双眉一展,目现异采,迈步向对街行去,毫不犹豫地进了这家客栈。
她这里刚进门,那边街角拐角处转过来一个人,那人赫然竟是金大龙,可巧,他惊鸿一瞥,看见了漆雕嫣红的侧面,怔一怔之后,飞步赶了过来。
到了这家客栈门前,他向内望了望,淡然一笑,道:“敢情搬到这家来了,咫尺之隔……”
一眼瞥见了那标记,他一震住了口,随即闪身走了进去,一名伙计从里面迎了出来,陪笑说道:“客官,早啊!是要……”
金大龙忙道:“小二哥,宝号可住着一位两眼失明的老人家,跟一位年轻的小哥儿?”
那伙计道:“啊!……有!”抬手往上指了一指,道:“就住在上面阁楼上……”
金大龙道:“我是他二位的朋友……”
那伙计摇头说道:“他二位的朋友可真不少,一大早就先后来了两位。”
金大龙怔道:“小二哥,先后来了两位?这话……”
那伙计说道:“刚才来了一位女客人,也是找他二位的,刚上去……”
金大龙脸色一变,跨步扑了进去,像一阵风。
那伙计一怔惊声说道:“我的天,这位客人走得好快……”
他这里自说自话,金大龙那里已经由院子里的楼梯上了阁楼,他看见了,他看见漆雕嫣红正站在那唯一的房门前举手要敲门,他张口要叫,但突然他脑际灵光一闪又忍了下去。
只听剥落几响,房里有人喝问道:“谁呀?”
金大龙听得清楚,那是他义父神医司空表。
旋听漆雕嫣红道:“我,老人家请开开门。”
房里有着一刹那的沉寂,但旋即金老头话声响起:“门没拴,请自己开吧。”
漆雕嫣红答应了一声,抬手推开了门行了进去。金大龙那里忙闪身人又到了房门近处。
只听房里金老头道:“姑娘是……”
漆雕嫣红道:“老人家可是姓金?”
金老头没有迟疑地道:“不错,老朽正是姓金,姑娘是……”
漆雕嫣红道:“老人家,我没有找错,我复姓漆雕,双名嫣红……”
金老头惊“哦”地一声道:“莫非是聋哑双残漆雕……”
漆雕嫣红道:“是的,老人家,家父漆雕聪。”
金老头沉默了半晌,淡淡一笑道:“我没想到天魔教会找到这儿来……”
漆雕嫣红忙道:“老人家误会了,我没有恶意……”
金老头道:“没有恶意?难道姑娘不是天魔教的人?”
漆雕嫣红道:“是的,老人家,漆雕氏一家三口,暂时是天魔教中人。”
金老头道:“暂时是的,姑娘,这话怎么说?”
漆雕嫣红道:“老人家高智,还用我多说么?”
金老头当然明白,他沉默了一下,道:“那么,姑娘找到这儿来,有什么贵干?”
漆雕嫣红道:“老人家,我来找慕容大侠……”
金老头道:“姑娘,你想必找错了,我不认识什么慕容……”
漆雕嫣红道:“老人家,那么我找金大龙金局主。”
金老头道:“金大龙是我的义子,姑娘找他……”
漆雕嫣红道:“我有几句很要紧的话,要告诉金局主一声。”
金老头道:“他不在,姑娘有什么要紧的话……”
漆雕嫣红道:“是有关天魔教主是个怎么样的人的几句话。”
金大龙心里为之一跳。
金老头讶然说道;“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漆雕嫣红笑了一声道:“怪我没说清楚,老人家,是这样的,昨夜天魔教主曾经出现过,我根据他说的话,还有他出现的经过,揣测出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这揣测我不敢说有十分把握,但距离他本人的形像绝不会差得太远,所以我……”
金老头截口说道:“我明白了,姑娘,可是,姑娘,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漆雕嫣红道:“老人家高智,又何必多问?”
金老头没再问,道:“那么,他不在,姑娘告诉我也是一样。”
漆雕嫣红道:“老人家,我没有许多的工夫,不能多事停留,我这里有一封信是我连夜写好的,我要告诉金局主的,全在这封信上,请老人家这封信转交给金局主就行了。”
想必她已把信交给了金老头,随听她道:“老人家,我告辞了。”
“慢点,”金老头突然说道:“姑娘,我听说天魔教每一个部属都严加监视,姑娘怎么能轻易走出来……”
漆雕嫣红道:“老人家,我是摆脱他们的监视,偷偷出来的。”
金老头道:“那么容易么?”
漆雕嫣红道:“老人家有所不知,实际上如今那家客栈里,真算得上天魔教人的只有一个,他一个人,哪有办法监视那么多个?所以要想摆脱他的监视并不算难。”
金老头道:“原来如此姑娘,我父子谢谢你了……”
还没听漆雕嫣红说话,金老头突然一声冷笑,又道:“姑娘,我父子岂是那么容易骗的,你躺下去吧。”
随着砰然一是轻响,像有东西掉在了地上,显然,漆雕嫣红轻易地被制住了。
金大龙至此,不能不现身了,他跨步到了门口,房里的金老头手正向漆雕嫣红胸口伸去,突然他沉腕转头,冷然说道:“又是哪一位?”
金大龙道:“爹,是我,大龙。”
金老头神情一震,旋即说道:“是你,大龙,你来得正好,且来看看这是谁,哼,要骗到我的头上来了。”
抬手三把两把把那封信撕得粉碎。
金大龙阻拦不及,只有抬手拍开了地上漆雕嫣红的被制穴道,漆雕嫣红一震而醒,翻身自楼板上站起,入目金大龙,一怔脱口轻呼:“慕容大侠,原来你在……”
“不,姑娘”金大龙道:“在街上我恰好看见姑娘,我是跟在姑娘后面上的楼。”
漆雕嫣红道:“还好我没有恶意,要不然……”
金老头冷冷说道:“那谁知道?”
漆雕嫣红眉锋微皱,一脸的委屈神色,道:“慕容大侠……”
金大龙道:“姑娘的话我都听见了,我只有一句话,谢谢姑娘。”
漆雕嫣红美目倏射感激神色,道:“我也谢谢慕容大侠,对在长安事,我在此致歉……”
金大龙道:“姑娘别客气,我知道姑娘的苦衷。”
漆雕嫣红道:“谢谢慕容大侠,我……”
金大龙摇头截口说道:“姑娘,别多说了,我知道姑娘不能多事停留,请姑娘把要告诉我的赶快告诉我吧?”
漆雕嫣红道:“慕容大侠,我有一封信交给了……”
一眼瞥见地上的碎纸,眉锋一皱,道;“司空老人家奈何太不能相信人了,这如今我只有再说一遍了。”
接着,她把该说的从头到尾匆匆地说了一遍,说完了该说的,她没多说一句,当即又道:“慕容大侠,我有九成把握,请万勿轻视之,告辞了。”
浅浅一礼,匆忙出房而去。
金大龙忙道:“姑娘走好,恕我不送了。”
没听见漆雕嫣红答应,想必她已下了楼,
金大龙缓缓转过了身,道:“爹,您老人家……”
“大龙,”金老头道:“原来你早就来了。”
“是的,爹。”金大龙道:“我是想看看她有没有恶意。”
金老头冷笑说道:“你要是迟出现一步,我的手就落在她心坎要穴了。”
金大龙道:“爹,真要那样,您我都会愧疚终生,一辈子难安。”
金老头道:“这么说你是相信她……”
金大龙道:“爹,您是只有一个人在此,她若有什么恶意,不会说那么多话,也不会再给您写那封信了。”
金老头道:“你的意思是说,她可以杀了我?”
金大龙道:“爹,您想想看是不是。”
金老头冷笑一声道:“固然不错,但那如何让你杀了我?天魔教主这人委实太以狠毒,但却算不得怎么高明。”
金大龙讶然说道:“爹,您这话……”
金老头抬手一指身前椅子,道:“你坐下,听我好好为你分析。”
金大龙恭谨答应一声坐了下去。
他坐定,金老头开了口,道:“大龙,刚才漆雕嫣红说,根据她的揣测,那天魔教主是个多大年纪的人?”
金大龙道:“约莫五十多岁。”
金老头道:“身材如何?”
金大龙道:“瘦瘦的,不高。”
金老头道:“此人的唯一特徽是什么?”
金大龙道:“是个两眼失明的瞎子。”
金老头道:“他可能有什么惊人的能耐?”
金大龙道:“擅医术,能接续眼珠……”
金老头突然一声冷笑,道:“大龙,你不用再想尽办法东奔跑地去找那天魔教主了。”
金大龙愕然说道:“爹,您这话……”
金头老截口说道:“他就在你的跟前。”
金大龙一怔,一时说不上话来,半晌始道:“爹,您说是您……”
金老头道:“大龙,你是非常人,武林称最,当世称奇,你想想看,漆雕嫣红口中的天魔教主是不是活脱脱的我的写照?”
金大龙又怔了,一时又未能说上话来。
不错,的确不错,漆雕嫣红口中的天魔教主分明就是指眼前他这位再造重生的大恩人,他的义父,而且那么明显,半晌,他才说道:“爹,也许另有一个人……”
金老头道:“怎见得?”
金大龙道:“她若指您,她不会当着您说。”
金老头道:“谁说她的原意是当着我说的?我若没撕毁这封信,她会当着我说么?”
金大龙呆了一呆,道:“爹,我总会念给您听的。”
金老头道:“大龙,信无巧不巧地交在了我手里,假如她直接找到了你,万一你信了她的,对我怀了疑……”
金大龙道:“爹,您怎么好说这话,那又怎么会,再说,假如她真是这意思,她就不会把信交给您的了。”
金老头道:“交给我有什么关系,我是个瞎子。”
金大龙道:“爹,您总该相信我会……”
金老头道:“大龙,你要知道,在当今世上,就算近百年以来,怀此高绝医术的,只有我司空表一个。”
金大龙道:“爹,您没听她说么?也可能天魔教主不是个瞎子,他意不在我这对赐自您的眼珠。”
金老头道:“可是,大龙,你也听见了,那仅仅是有可能,天魔教主是个瞎子,他意在你这对眼珠的成份究竟占多数。”
金大龙摇头说道:“爹,我不敢认为她是指您,她是怀着这狠毒心肠而来的,就算是,爹,您该知道,那有没有用,她这毒计有没有可能得逞。”
金老头摇头说道:“那很难说,大龙,你知道有人三告曾母曾子杀人的故事?”
金大龙笑道:“我知道,爹,但这情形跟那情形毕竟不同,假如当时有人告曾母说曾子要杀她,休说是三告,就是百告千告只怕曾母也不会相信,还有,爹,假如这真是她的毒计,那么这一着未免太低劣了。”
金老头道:“怎么,大龙?”
金大龙笑道:“假若天魔教主是您,您意在我这对眼珠,那么您当初又何必把它赐给我?”
金老头一怔,旋即然点头,道:“对,对,我那是多费一番事,多受一次痛苦,古往今来也没听说过有这种事,我怎么没有想到?”
突然大笑接道:“这下天魔教这着毒计可以不攻自破了。”
金大龙摇头说道:“本来就是,天魔教主那样心智深沉、诡智高绝的人物,怎么会做出这种糊涂事来。”
金老头道:“也许这不是他的意思。”
金大龙道:“便是任何人,只要他稍具头脑,他就不会做出这种糊涂事来。”
金老头道:“可是毕竟他们这么做了,不但糊涂,而且可笑。”
金大龙笑了笑,没有说话。
金老头又道:“同样的道理,既有我今天的害你,当初我何必冒死救你,费这么大的事?”
金大龙道:“爹,不谈这些了,小龙呢?”
金老头即把金小龙的去处告诉了他。
金大龙迟疑了一下,道:“爹,小龙有没有告诉您,我代您做了主……”
金老头笑着点头道:“说了,这还能不说,你要他憋他也憋不住,大龙,你这个主做的好,宫家我久仰了,宫家的姑娘当然也不会错,对小龙的心事我总算了了,只是对你……”
摇摇头,住口不言。
金大龙默然说道:“过去的已成过去,她已是他人妇,还提她干什么,我也有喜讯向您回报。”
金老头“哦”地一声道:“怎么,你也有喜讯,快说,快说,我是最爱听喜讯的人,人生快事也莫过于此。” 金大龙逐把跟姑娘沈玉菁订亲的经过,概略地说了一遍,听毕,金老头抚掌大笑,道:“好极了,将来双喜临门,兄弟俩来个同日完婚,该为这武林留下一段佳话,大龙,别忘了,什么时间你和小龙都把未婚妻带来,让我见……”
忽一摇头笑接道:“见?我拿什么见?瞧我都乐糊涂了。”
金大龙沉默了一下,道:“爹,让玉菁来见见您,短期内或许不会太难,可是要让小龙把玉霜也带来,短期内恐怕办不到。”
金老头愕然说道:“怎么?为什么?宫家不就在城外五棵大柳树么?”
金大龙道:“昨夜宫家失火的事,您不知道?”
金老头一惊怔道:“怎么?昨夜宫家失……大龙,是……”
金大龙逐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听后,金老头脸色大变,默然不语,半晌始叹道:“可怜的宫家,可怜的玉霜跟小龙……”
须发忽张,望之吓人,道:“可恨的天魔教,我恨不得……”
金大龙道:“爹,罪魁祸首只是那天魔教主一人。”
金老头咬牙说道:“我却以为凡天魔教人,每一个论其心行,都该杀。”
金大龙忙道:“您小声点儿,万一小龙回来听见……”
金老头道:“怎么,你打算怎样瞒他。
金大龙道:“暂时我不希望他知道,小龙不比您我,他从没有受过打击,假如让他突然受这么一个重大的打击,我担心……”
金老头道:“你说的对,只是,能瞒得住他么?”
金大龙道:“我以为应不难,只要您跟我不提,暂时也别让他到宫家去,我相信一时半时可以瞒住他。”
金老头沉吟了一下道:“那么,玉霜……”
金大龙道:“这您放心,我自会想办法找她。”
金老头忧形于色地摇头道:“玉霜是个姑娘家,年纪既小,又从小娇生惯养,没有丝毫历练,流落在险恶的江湖上,实在让人担心。”
金大龙何当不是这样想,但他只能安慰金老头:“您放心,玉霜别的条件或不足,但她聪明有余,武学也足以防身,我会尽快找到她的。”
金老头苦着脸道:“人海茫茫,你自己的事又……您怎么找,从何而找起?”
金大龙道:“我自己的事没有这件事急,可以往后搁一搁……”
金老头脸色一整,道:“大龙,你不能为小龙的事而耽误了你自己……”
金大龙道,“你知道,从相见的头一天,小龙他就把我当成了自己的亲哥哥,在塞外他日夜地照顾我……”
金老头道:“可是他已得你一身绝学的十之八九……”
金大龙摇头说道:“在我看来,那不够,比他给予我的少得多。”
金老头摇头叹道:“我永远说不过你,由你了。”
金大龙忽地展颜一笑,道:“这件事交给我了,不提了,您听听别后的经过……”
接着,他把别后颇为详尽地说了一遍。
静听之际,金老头脸上的神色有着不断的变化,有惊,有喜,也有让人难以捉摸的表情。
听完了金大龙这番叙述,金老头的脸色立即转趋平静,连连点头地道:“为就叫善有善报,恶有恶果,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欧阳畏、贾啸云、古华、金花娘、天一,他们一个个逃避了这么多年,逃避得这么巧妙,终于还是一个个被发现了,或死,或逃,死的死了,逃的又岂能逃多久,也正应了那句话,天作孽犹可救,自作孽不可活,要是他们自当年事后不再作孽,一个个洗面革心,默默无闻地隐居于某处,要找他们还真不容易……”
金大龙道:“您的话,我深有同感。”
金老头道:“我再说句话,恐怕你就不会再有同感了。”
金大龙微愕说道:“什么话。”
金老头道:“这些人中,目前看来唯一洗面革心,悔悟改过,且作为一如慈慧佛祖,令人钦敬的是一瓢,而实际上作孽最大将来遭报应最重的,该也是一瓢。”
金大龙一怔说道:“您这话……我不懂。”
金老头道:“我说给你听听,你不是说他送你一幅画么?”
金大龙笑笑道:“是的。”
金老头道:“画,是一幅行猎图,一人扣弦欲射,身前群兽奔走,身后一虎欲扑。”
金大龙道:“是的。”
金老头道:“旁边还有几句所得偈?”
金大龙道:“是这样。”
金老头“哼”地一声冷笑,道:“异曲同工,不谋而合,怎么全让我碰上了。”
金大龙讶然说道:“您这话……”
金老头道:“一瓢对你说过,但解得画,元凶出现眼前,对么?”
金大龙点头说道:“对的,一瓢大和尚是这么说。”
金老头道:“画与偈,你解了么。”
金大龙摇头说道:“多日来我没有一刻不在想,但我百思莫解,毫无所得,我打算等见着您后,请您指点一二。”
金老头冷笑说道:“大龙,你找对了人。”
金大龙一喜忙道:“怎么?您能解?”
金老头一点头道:“不错,我解得,我能解。”
金大龙忙道:“那么您……”
金老头道:“我自然会说,你且听着……”
顿了顿,接道:“如今我先解画,那扣弦欲射的行猎者,好比是你……”
金大龙一怔,道:“怎么?好比是我。”
金老头点头道:“是的,那扣弦欲射的行猎者,好比是你,那奔逃惊走的群兽,好比是天魔教的徒众……”
金大龙又复一怔,道:“那奔逃惊走的群兽,好比是……您这是……”
金老头一抬手,截口说道:“听我说,虎为兽中之王,群魔既好比天魔教的徒众,那虎自然是用来譬喻天魔教主,你顾前不顾后,只在奔逃群兽中寻觅,却不知那虎就在你的身侧……”
金大龙脸色一变,刚要说话。
金老头又一抬手,道:“别忙说话,休要打岔,听我解偈,那几句所谓偈语,只说明了两件事,那就是善者即恶,恩者即仇,如今你再把画中之意加上仔细想想,你就不难明白一瓢他何所指,他是什么用心了。”
金大龙变色说道:“我明白了,他指的是你!”
金老头道:“很明显,不难明白,大龙,分明,他跟古华、贾啸云、欧阳畏一样,是天魔教一路的人,是天魔教作恶的工具,只不过他比前几个略为高明一些而已。”
金大龙道:“您请明示。”
金老头道:“他不跟你闯,也不逃不躲避你,其用意只在增加你对他的相信,然后他装作一幅悔悟模样,故作伟大之作为,先送给你这么一副画,事隔多日后的今天,漆雕嫣红又送来这么一封描述天魔教主形像的信,前后只一呼应,哪怕你不信,哪怕你不正中奸计。”
金大龙道:“可是他以身堵住地火出口,拯救苍生,却是千真……”
金老头道:“怎见得那是千真万确的?”
金大龙道:“他会将身形挪了一挪,身后热风呼出,炎热逼人……”
金老头道:“你是说他在崆峒?”
金大龙道:“是的。”
金老头摇头笑道:“据我所知,崆峒没有地火口,即便有,就那么巧被他碰上?”
金大龙道:“那么我是……”
金老头笑道:“大龙,怎么你反不如我?骗人的方法多得很,他那徒弟是个樵夫,只在那石壁那边堆木生火,利用一瓢身后一个洞口将火热扇过来一些,不就是炎热逼人的热风么?”
金大龙道:“假如那样,石壁定然十分热烫,他以身堵靠……”
金老头道:“只能奸谋得逞,皮肉受点苦又算什么?昔黄盖不受皮肉苦,无以破曹兵百万,王佐不受皮肉苦,无法说得陆文龙归顺,扭转劣局,这都是众所周知可学的前例。”
金大龙道:“可是我以掌惊他,他一动不动……”
金老头笑道:“你是怎么了,大龙,不这样你怎会轻易相信他,他算准了你绝不敢杀他,你若杀了他,那地火谁去堵,不但你自身难免,便是苍生也要遭殃,这罪谁又去担,大龙,他不但吓了你,骗了你,到头来,还得你钦敬,一瓢他高明呀高明。”
一番话,听得这位当世称奇称最的落拓青衫七绝神魔怒恼连连,作声不得,他另外还有个感觉,那就是他发现他这位大恩人神医司空表论心智,要比他高明得多,也许这就是经验、历练,姜是老的辣,这是跟着年龄增加的,半点勉强不得。
金老头又道:“你不信如今可以再跑一趟崆峒,一瓢他假如还在那儿,还敢见你,你要我怎么样我就怎么样。”
金大龙仍没说话,脸色十分难看。
金老头一叹说道:“大龙,别难受了,谁都不怪,要怪只能怪你身负魔名,却有着一副正直的侠骨仁心,别人摸透了你,可恶的只是一瓢,他狡猾,诡诈,玩弄你于股掌之上……”
金大龙突然哼了一声。
金老头想是不顾再让他难堪、羞怒,忙一摆手,道:“大龙,别这样,不提了,我不刚说过么,善恶到头始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任他一瓢如何狡猾诡诈,一旦报应临头,他绝躲不过的。”
金大龙仍没说话。
金老头却又自说道:“大龙,你刚才说,有块什么腰牌……”
金大龙“哦”地一声道:“就是这块……”
探怀摸出那夺自天魔教宝鸡分坛主汪毓贤的那块腰牌,双手递了过去。
金老头接过腰牌,摸了摸,道:“这块腰牌怎么?”
金大龙道:“我看它是铁心木做的,不知道我的看法正确不正确,所以我拿来让您看看。”
金老头掂了掂那块腰牌,道:“沉甸甸的,像是铁心木,可惜我看不见,不敢下断……”
忽得一怔,急接道:“铁心木么?铁心木不是产自关外大漠中的么?”
金大龙点头笑说道:“是的,所以我拿回来让您看看。”
金老头道:“大龙,你的意思是说……”
金大龙道:“假如这块腰牌确是铁心木做的,我以为那天魔教主不是出身大漠,便是天魔教总坛在大漠,至少天魔教能跟大漠扯上一点关系。”
金老头点头沉吟说道:“嗯,对,可是这块腰牌究竟是不是铁心木……”
金大龙道:“您这么掂掂,还分辨不出来么?”
金老头道:“那倒不是,而是我看不见它,虽然觉得它有几分像,但却不敢断言,大龙,你知道这关系重大,天魔教又狡猾又诡诈,一不小心就会被他们引错方向。”
金大龙摇头说道:“那就难辨了!”
“不过,大龙,”金老头道:“有一点值得咱们探求,世上铁心木不多,唯独大漠产有此物,该是异常之名贵,世上不乏可做腰牌的材料,他天魔教为什么偏用这种名贵的铁心木做腰牌,再说我久居大漠,算得上人熟地熟,可是我并不知道大漠有了这么一位英雄人物,也没听说某人在那儿设有什么总坛。”
金大龙道:“可是有一点您该已看出端倪,天魔教这班人一直地在往出塞的路上走,要不是它总坛那儿……”
金老头笑道:“大龙,假如天魔教的总坛在大漠,天魔教这班人就不会往出塞的路上走了。”
金大龙眉锋一皱,道:“那么您以为他们是……”
金老头摇头说道:“难说,不过,像他们这样肆无忌惮地在你眼前,一直往塞上移动,绝不会没有用意,不管怎么说,咱们还是多小心,多谨慎,多提高警觉为上。”
金大龙没说话,片刻之后始道:“眼下天魔教那班人,还在对面客栈里,您看要不要……”
金老头摇头说道:“不必,假如需要的话,我不会跟你说这么多话,早就让你去了,擒贼擒王,射人射马,对付这些人没有什么大用,倒不如像现在一样,一直跟着他们走。”
金大龙道:“那便宜了莫庸了。”
金老头道:“我说过,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对莫庸来说,他有这次便宜,绝不可能有下次。”
话说到了这儿,金大龙忽然地双眉一扬,道:“小龙回来了。”
话声方落,只听楼梯响动,步履飞快,金小龙已然到了门口,他入目金大龙,便是一怔!“啊,大哥,怎么您……”
金老头说道:“进来说话,别站在门口大惊小怪的。”
金小龙赧然一笑,答应着进了房。
金老头道:“小龙,跟的怎么样?”
金小龙脸一红,道:“爹,人让跟丢了,那公孙龙好狡猾。”
金老头哼了一声道:“没出息,我就知道你干不了大事,在哪儿跟丢的?”
金小龙红着脸道:“就在西城,可是我不知道那条街叫什么。”
金老头道:“行了,二局主,你辛苦了,坐下来歇歇吧!”
金小龙窘怕不安地笑着坐了下来,坐定,他抬眼望向金大龙道:“爹没料错,您果然找来了!”
金大龙道:“你害我跑冤枉路,昨晚上爹看不见我,你该看得见我,怎么不出声跟我打个招呼,让我知道爹跟你在这儿。”
金小龙窘迫地搓着手,嗫嚅说道:“大哥,昨晚上我,我睡着了!”
金大龙眉锋一皱,道:“怎么了,你睡着了么,小龙,你是怎么搞的?怎么说你都不该睡……”
金小龙低下了头,道:“大哥,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记得那天我对您说的话,到时候我就困得睁不开眼,像十天半个没有睡似的。”
金大龙皱着眉头望向金老头,道:“爹,您老人家应该给小龙看一看,他不该是这样的,怎么说都不该。”
金老头点头说道:“我知道,大龙,这情形不是一天了,我也会给他看过,他没有什么毛病,绝没有,我常给他吃提神的药,可是没有用,到时候他照样困。”
金大龙道:“这就怪了,这到底是……”
金小龙抬眼嗫嚅说道:“爹,说句话您别不高兴,我不吃药还好,一吃药更困得厉害。”
金老头忙说:“胡说,药方是我开的……”
忽地一顿,接道:“小龙,药在哪儿,还有么?”
金小龙道:“还有,在我怀里。”
金老头道:“拿给我,让我尝尝!”
把手伸向了金小龙。
金小龙答应一声,探怀摸出个小白瓷递了过去。
金老头接在手里,拔开瓶塞,倒出了一颗比米粒略大,其色赤红的丸药,他以手就口,用舌头舐了一舐,一舐之后他猛然抬头说道:“小龙,这药你是在哪儿买的?”
金小龙道:“在武功一家药铺里买的,怎么?”
金大龙忙道:“爹,难道药……”
金老头叱道:“废话,你不是在药铺买,难道会是在绸布庄买的不成,那家药铺是什么安号。”
金小龙想了想道:“爹,我记不得了。”
金老头冷哼一声道:“这倒好,让人家药死都死得糊里糊涂,怪不得你不吃这药还好,一吃这你就犯困,你要是再吃下去,不出三个月连命都没有了,我还不知道你是怎么死的呢!这哪里是开的药方上那种提神补药,分明是……大龙,你拿去瞧瞧。”随手把那小瓷瓶递给了金大龙金大龙接药在手,在瓶口闻了闻,道:“爹,这是……”
金老头道:“搜神散掺蜜揉丸阴干而成。”
金大龙双眉一扬道:“搜神散,那么这家药铺……”
金老头冷哼说道:“天魔教卑鄙阴狠,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金大龙道:“天魔教?那他何不干脆给瓶烈性毒药……”
金老头道:“让小龙服了这种药睡觉,我这个瞎了眼的人只能听,看不见,究竟不济,让咱们无法侦知他们的动静,步步落后,处下风,最后小龙糊涂的死了,咱们也来个全盘俱墨,岂不更好?”
金大龙双眉轩动,没有说话。
金小龙霍地站起,道:“爹,那家药铺我还记得,我到武功去一趟。”
“你坐下。”金老头轻喝说道;“要去你大哥早站起来了。说你不行你就是不行,你怎不想想,他把这种药卖给了你,还会等着你找上门去?”
金小龙一怔,道:“那!那难道就算了……”
金老头道:“不算了又如何,好在你并没有怎么样,吃次亏,上次当就该学次乖,增长一点经验,如果这次教训能让你尔后知道小心,谨慎一点未尝不是获益,你坐下吧。”
金小龙目射怒芒,红着脸,一声没吭地坐了下去。
他那里坐定,金老头这里咬了牙,道;“他天魔教跟咱们究竟何怨何仇,竟连番……”
金大龙淡然说道:“那谁知道,武林中有些事是没有任何理由的。”
金老头猛击一掌,道:“恨只恨我这双眼……”
倏然住口不言。
金大龙为之脸色一变,道:“爹,假如不是您把眼给了我……”
金老头忙道:“大龙,你千万别在意,我言出无心……”
金大龙淡然一笑道:“爹,假如我把这双眼还给您,还行么?”
金老头身躯一震,脸色倏变,喝道:“大龙,你想干什么?”
金大龙道:“我只是随口问问……”
金老头道:“不许问,我告诉你,你少胡思乱想,不行了,我不像你,当时你双眼被剜不久,筋虽断但没有干枯,如今我这双眼瞎得太久,筋已经干枯,没办法续接了。”
金大龙淡然一笑,道:“您老人家何必骗我?您的医术我还不知道?”
金老头叱道:“知道又如何?我说不行就不行。”
金大龙笑了笑道:“你老人家别动气,我不是说如今,而是指将来,到我恩怨了结的将来,到那时候,有这双眼睛并无大用,而您却可以济世救人……”
金老头道:“大龙,就因为我刚才无心一句话?”
金大龙道:“不,爹,在您把双眼给我的当初,我就打定了这主意。”
金老头道:“大龙,我不许……”
金大龙截口说道:“你老人家该为天下苍生想想,为我,您又少救了多少人,少活了多少命,这已是我的罪孽。”
金老头默然不语,半晌始道:“那就等将来再说吧!”
“本来是,您就是现在想要回去,我也不一定会还。”
金老头忍不住笑了,摇头说道:“敢情你这是耍无赖,大龙,别在这儿多耽搁,要是没有别的事,你就走吧。”
金小龙忙道:“走,大哥还要上哪儿去?”
金老头忙道:“你多此一问,你大哥还会是去玩儿去?”
金小龙脸一红,道:“咱们在一块儿还不是照样能擒住那天魔教主,爹,您就别让大哥再走,我怕……”
金老头叱道:“别像小孩儿似的,离短会长,你大哥为的是什么,他想走?我愿意他走?他一个人行动总方便些,再说分头并进,互为呼应也可以多顾到一些。”
金小龙道:“可是我怕……”
金老头道:“眼看就要娶媳妇了,你大哥在你这年纪,早已扬名宇内,威震武林,你好意思动辄言怕,你怕什么?”
金小龙嗫嚅说道:“倒不是怕别的,我怕再动不动犯困误事。”
金老头忍不住笑了,道:“你不再吃这种提神补脑、又能要命的药的,还怕什么再犯困,真是傻得让人气不是,笑也不是。”
金小龙没再说话。
金大龙抬手拍上他肩头,道:“小龙,义父说得对,一个男人,尤其是身为武林的我辈,需要挺胸面对一切,经验是学来的,利用这机会你也可以学着来独当一面,义父跟我都不能一辈子跟着你,陪着你,一个男人要不能自立,不能勇敢地面对一切,有能力独当一面,将来怎么在武林存身,又谈什么成家显名,好好地陪着爹,好在他老人家是老经验,再说我也不会离太远的,明白么?”
金小龙双眉扬起,点头说道:“大哥,我明白,其实我并不是不能……”
“能最好,”金大龙拍拍他笑道:“走,送我下楼。”
站起来转望金老头,道:“您请保重,我走了。”
金老头摆了一摆手,道:“走吧,走吧,别惦念我,只记得一切小心自己!也许我这叮嘱对你是多余……”
金大龙道:“我记住了,我并不觉得哪一个字是多余的。”
金老头笑了,道:“你会说话,让小龙送你,我不送了。”
金大龙答应了一声道:“这儿不能再住下去了。”
金老头道:“我知道,你走后我跟小龙随后就走。”
金大龙没再多说,一推金小龙,道:“走吧!”
兄弟俩双双出房而去。
一边下楼,金小龙一边嘟嚷:“爹自己告诉我那家药铺药材地道,到头来还怪我,我怎么懂那是什么药,我要懂就不会吃了。”
金大龙道:“说得是,只是,小龙义父是为你好,他对咱们都有大恩,有的时候错骂几句,做小辈的你我,心里不该有什么不快。”
金小龙红着脸点头说道:“我知道,大哥,是我错了。”
金大龙拍了拍他,笑道:“说起来这也不能算错,身为小辈的挨了骂,任谁都会心里不快,免不了嘟嚷几句,当然,最好是别不快,别嘟嚷!”
说着话,两人已到了客栈柜台,金大龙道:“小龙上去吧,小心照顾老人家,不许有任何差错,还有,别再多停留,立即换家客栈。”
金小龙点头说道:“我知道,您放心!……”
金大龙道:“还有,我不在,没事儿别远离,别把爹一个人留在那儿。”
金小龙又点头答应。
金大龙拍了拍他的肩头,带着一脸不舍神色,转身出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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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前尘隔海 金大龙刚转过一条街,迎面来了个人,公孙龙,他一怔,随即急步迎了上来,抬眼一扫四周,低声说道:“慕容大侠,我找您找得好苦,请跟我来。”
话落,转身疾走,一头钻进了一条小巷里。
金大龙迟疑一下,迈步跟了过去。这条巷子很窄,看不见有行人,公孙龙神情紧张地站在巷里,一见金大龙进来,忙道:“慕容大侠,我几乎找遍了整个扶风城,刚才还有人在后面跟我……”
金大龙淡然说道:“那是舍弟金小龙,阁下找我干什么?”
公孙龙没理会后一句,一怔说道:“怎么,那位是您的兄弟……”
金大龙道:“是的。”
公孙龙“哦”地一声跺脚说道:“早知道他是您的兄弟,我何必心惊胆战绕圈子,最后又跑这么多冤枉路……”
金大龙道:“阁下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公孙龙道:“我是奉我家姑娘之命,有封信要我面呈慕容大侠。”
说着,他抬手就要探怀。
金大龙摇头说道:“不用拿,我已经见过你家姑娘了。”
公孙龙一怔,道:“怎么,你已经见过姑娘了?”
金大龙道:“是的,你找我,她找我,便是同为一件事,她已经把该说的告诉了我,我也麻烦你带句话给她……”
公孙龙忙道:“您请吩咐,话我一定带到。”
金大龙忙道:“谢谢她的帮助,天魔教主我已经知道是谁了!”
金大龙道:“是的,我不但经由漆雕姑娘告诉我的话里知道了天魔教主是谁,而且我也已经找到他了。”
公孙龙大喜忙道:“慕容大侠,那贼是谁,是现在武林中的哪一个?”
金大龙冷笑道:“他就是我的大恩人,我的义父,神医司空表!”
公孙龙猛地一怔,叫道:“怎么,他,他,他怎么会是……”
金大龙截口说道:“还有,我原先只当她是另有不得已的苦衷,如今我才知道她是甘心事恶,助纣为虐,这次我不为已甚,再有下次莫怪我慕容奇不能饶人。”话落,转身行出小巷。
公孙龙怔住了,等他定过神来,金大龙早已走得不知去向,他怪异欲绝地嗫嚅说道:“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旋即,他凝了凝神,闪身出了小巷子。
公孙龙刚走,巷子那头一处墙内闪出个人,那赫然竟是莫庸,他狠毒目光凝注,嘿嘿阴笑道:“好贱婢,好公孙龙……”
立听身后有人冷然截口说道:“好莫庸!”
莫庸大惊,机伶一颤,前窜数步,只一回顾,他大惊失色,机伶再颤,扭头就要跑。
但是,他没有别人快,人影一闪,金大龙已脸色冷漠,负手拦在了眼前。
莫庸魂飞魄散,心胆欲裂,便要转身再跑。
金大龙冷然说道:“莫庸,你有几分把握能在慕容奇追魂散手下脱身,再敢动一动,我先断你两条腿。”
莫庸还真没敢再动,白着脸,惊恐失声地道:“慕容奇,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金大龙“哈”地一笑道:“这是什么意思?问得好,莫庸,你该自问。”
莫庸目光一转,强笑说道:“金局主,怎么说在长安你我有过一段不恶的交情……”
金大龙道:“所以我才容你站在这儿说话。”
莫庸忙道:“是,是,是,金局主,您有什么事么?”
金大龙道:“正是有事请教。”
莫庸“哎呀”一声忙道:“不敢当,不敢当,您这不是存心折煞莫庸么?有话请只管说,我知无不言,绝对知无不言。”
金大龙道:“那好,我先谢谢,莫庸,你可知道我杀了井立?”
莫庸忙点头说道:“我听说了,我听说了……”
金大龙道:“井立是你的好朋友,过命的交情,可以说是焦孟不离,亲如手足兄弟,我杀了他,你不仇恨我么?”
莫庸轻笑道:“那怎么会,那怎么会,莫庸又怎么敢?您是当世称奇称最的第一人,您自然知道常打人的人,就得能挨人打,常打人而不愿挨人打,那怎么行,您说是么?”
金大龙点头说道:“理是不差,但不知是不是发自肺腑的由衷之言真心话?”
莫庸一惊忙道:“是,是,是,当然是,我莫庸有多大的胆,敢在您面前耍花枪,玩假的?”
金大龙淡然一笑,道:“那就好,我很满意,这是第一问,我这第二问也希望你给个能让我满意的答复……”
莫庸忙道:“那当然,当然,一定,一定!”
金大龙道:“你刚才说好贱婢,好公孙龙,是什么意思?”
莫庸强笑一声道:“这……慕容大侠,你知道,莫庸吃谁的不得不向谁,我是身不由主……”
金大龙道:“这话,你不怕让你那教主听见?”
莫庸一哆嗦,强笑说道:“这么……这个,您知道,武林中最恨的就是吃里扒外的人。”
金大龙道:“那漆雕嫣红跟公孙龙主仆俩,当真是吃里扒外么?”
莫庸道:“慕容大侠,这您知道……”
金大龙道:“我问你!”
莫庸一惊忙道:“我只是,只是,我认为他两个是吃里扒外……”
金大龙道:“怎见得?”
莫庸强笑一声:“他两个背叛教主,跟您,跟您……”
金大龙道:“这么说,你是发现他们出来,而暗中跟踪,看着他们是出来干什么的,是么?”
莫庸将头连点地道:“是,是,是,慕容大侠,正是这样,正是这样!”
金大龙眉锋微皱,略一寻思道:“你看见我跟公孙龙碰头了?”
莫庸忙道:“不敢欺瞒您,是的。”
金大龙道:“你并不知道我是发现有人躲在左近并没有真走?”
莫庸道:“是,是,慕容大侠,我要是知道您没有走,天胆也不敢多停留。”
这该是实话,只怕杀了他也不敢。
金大龙沉吟了一下,淡然笑道:“你这回答,也让我很满意。”
莫庸忙道:“多谢慕容大侠,多谢慕容大侠,我刚才说过,对您,我绝不敢耍花枪,玩假的,我绝不敢。”
金大龙双眉一扬,道:“能为自己着想,那就好,如今,再答我这第三问,据我所知,你那教主始终不离你的左近,那么,如今他在哪儿?”
莫庸怔了一怔,道:“这,慕容大侠,我绝不是跟您耍花枪……”
金大龙冷然抬手,道:“你只告诉我,他如今在哪儿,别多作废话。”
莫庸一连应好几声道:“慕容大侠,我不知道,自长安到现在,我也知道教主就在左近,可是我不知道他确实在什么地方。”
金大龙“哦”地一声道:“这话怎么说?”
莫庸忙道:“慕容大侠,您是知道的,我们教主他功深智高,行事神秘,令人难以捉摸……”
金大龙微一点头,道:“这我颇有同感。”
莫庸打蛇随棍上,忙道:“所以喽,您想,我怎么会知道他的行踪。”
金大龙道:“莫庸,你在天魔教任什么职位?”
莫庸迟疑了一下,道:“慕容大侠,莫庸只是一名小小的护坛。”
金大龙道:“总坛护坛,还是分坛护坛?”
莫庸道:‘是……是总坛护坛。”
金大龙道:“堂堂一名总坛护坛你还嫌小?你的胃口未免太大了些,莫庸,要说一句总坛护坛不知道教主的行踪……”
莫庸着了急,忙道:“慕容大侠,我实在是不知道。”
金大龙道:“莫庸,你知道,我是不出手则已,一经出手,绝轻不了。”
莫庸还真怕这位落拓青衫七绝神魔,其实又何止是他怕?一哆嗦,白着脸忙道:“慕容大侠,我知道,可是你就是杀了我,我也是说不出教主究竟在什么地方。”
看来不假了,金大龙略一沉吟,道:“你们天魔教总该有个人知道他的所在?”
莫庸道:“这我就……”
目光忽地一转,接道:“慕容大侠,您何不去问问我们教主夫人?”
金大龙脸色微微一变,道:“怎么,她知道?”
莫庸道:“其实,以往就是连教主夫人也不知道教主究竟在什么地方,长得什么样子,是谁,可是如今不同了,昨天晚上她还跟教主……”
嘿嘿一笑,住口不言。
金丈龙双眉一扬,道:“昨天晚上她跟你那教主怎么样了?”
莫庸抬头说道:“哎呀,慕容大侠,您想想,夫妻俩见了面,相快就屏退了左右,连一名侍婢也不留,您想想那还会干什么别的。”
金大龙只觉一阵异味由心底直冲上来,脸色一变,道:“真的?”
莫庸道:“这我还敢乱说,教主昨天晚上头一次出现,可是除了夫人外,谁也没有看见他,因为他一直在夫人房里没出来,一直到客栈失火他才走……”
金大龙道:“客栈失火,那是……我明白了,你们根本就没有离开过那家客栈?”
莫庸点头说道:“是的,慕容大侠,这是我们教主的计谋。”
金大龙冷哼一声道:“莫庸,后来呢?”
莫庸摇头强笑道:“慕容大侠,谁敢靠近那间房呀,连教主是怎么个情形我都不知道,又怎么知道后来……”
金大龙咬牙说了声:“无耻!”
莫庸一怔,望着金大龙难看的神色,怯怯说道:“慕容大侠,您说什么?”
金大龙吸了一口气,冷然说道:“没什么,你说她知道?”
莫庸嘿嘿笑道:“慕容大侠,在枕边,尤其是那时候,什么话不说呀?”
金大龙脸色更难看,道:“这么说,她知道你那教主是谁,长得什么样了?”
莫庸道:“当然,当然,您想,在那时候还能瞧不清楚么?再说,在那时候谁还戴什么捞什子面具呀!”
金大龙身躯忽地一抖,道:“莫庸,你答我第四问,昨晚上,在宫家,你跟谁动的手?”
莫庸机伶一颤,道:“慕容大侠,我都实话实话了……”
金大龙道:“我会给你机会的。”
莫庸道:“莫容大侠,昨天晚上我另有公干……”
金大龙冷然说道:“你要不实话实说,那就要前功尽弃,别怪我一点机会都不给你。”
莫庸一哆嗦,忙道:“慕容大侠,是,是巴三姑!”
金大龙道:“她老人家怎么样了?”
莫庸骇然要往后退。
金大龙道:“莫庸,稍时我会给你机会,可是你现在要敢动一动……”
莫庸忙站住了,颤声说道:“慕容大侠,她,伤在了我掌下……”
金大龙吸了一口气,道:“算你老实,岁月不饶人,年纪一大,身手也就不济……”
话头微顿,接问道:“答我最后一问,宫姑娘呢?”
莫庸战栗抬头,道:“不知道,对付她的是欧逸等四人……”
金大龙道:“你不知道宫姑娘怎么样了?”
莫庸抬头说,道:“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金大龙一点头道:“好,我相信你,我自会找欧逸四人说话,他四个现在何处?”莫庸神情微松,道:“他们四个走了,现在不在扶风了。”
金大龙道:“走了?他们四个上哪儿去了?”
莫庸道:“教主命他们公干去了。”
金大龙道:“上何处公干去了?”
莫庸迟疑了一下,道:“关外老君庙。”
金大龙目光一凝,道:“关外老君庙?那儿是……”
莫庸抬头说道:“我不清楚,教主让他们带封信给一个叫白不凡的人。”
金大龙道:“白不凡?这个人你认不认识?”
莫庸道:“我不认识,连听也没听过。”
金大龙略一沉吟,一点头,道:“我的话问完了,如今……”
缓缓抬手前指,道:“我给你一个逃走的机会,你转身往前走十步,每步你能跨多远就跨多远,尽自己的能力跨,转身!”
莫庸乖乖地转了身,他似乎不放心把背朝向金大龙,还提心吊胆直往后看。
金大龙淡然一笑,道:“你什么时候听说过,慕容奇用这种方法在人背后下手的?如今往前走,记住,十步。”
莫庸连忙迈步,他人高腿长,再加上拼命的迈大步,他那一步足足抵得常人的两步。
十步之数一到,金大龙立即喝道:“站住。”
莫庸还真没敢再往前跨半步,连忙停住。
金大龙道:“我让你十步距离,稍时你可以尽量施展身法逃避,或躲避,或抵抗都行,我只做腾身一击,一击不中或未死,那算你今夜命大,我这次就放过你,否则,就是你报应当头,该倒霉,如今,走!”
他这里话声才落,莫庸那里已尽提真气,憋足了劲,腾身窜起,电一般地向前飞射,比平时要快上一倍。
金大龙双臂凝功,一声:“莫庸,我义父要我放过你,但我若放过你,怎么对得起巴老奶奶跟宫老人家,你纳命吧!”
腾身而起,电一般地追扑过去,身在半空,距莫庸两丈有余,他陡然沉喝扬掌,追魂散手随掌佛出。
他这里右掌一抖,莫庸那里人似断线风筝,惨呼一声砰然飞起,直飞出三四丈外方始力尽堕地,砰然一声,没再动一动,他仰面向上,七窍都在冒血。
他没能逃得性命,似是报应当头,恶贯满盈。
从此,阴阳二怪这两个人不再存在于武林,那四字,也将随无数个日沉日升被人逐渐遗忘。
这就是武林人的下场。
这也是作恶者的下场。
金大龙就站在莫庸身边,脸色木然,没有一点表情,他向着地上莫庸看了最后一眼,然后缓缓转了身。
刚转过身,他一怔,他想起一件事,那就是他忘了问那位教主夫人现在何处了?
因为他不相信那位教主夫人跟她的一群下属还在那家客栈里。
怎么办?他只有先到那家客栈看看去。
他腾身掠起,飞射不见。
转眼之间,他到了那家客栈,他像进进出出的客人一样,迈着平常步履进了客栈。
一名伙计迎了上来,躬身哈腰陪笑往里让。
金大龙一抬头,道:“小二哥,我不是住店的,我来打听一件事,二进后院的那些位客人,如今还住在这儿么?”
伙计望了金大龙一眼,道:“你这位可是姓慕?”
伙计笑道:“那位夫人带着人先走了,这儿留了封信给你,要你马上随后赶去。”
说着,他转身到柜上拿了封信走了过来。
金大龙一边接信,一边说道:“赶去,赶哪儿去?”
伙计摇头说道:“那位夫人没说,想必信里头写着呢。”
金大龙笑道:“说得是。”
抬手扯开了那封封着口的信,抽出信笺一看,他怔了一怔,心想这算什么信……
偌大一个信笺上,只写了两个小字,上一字“前”,下一字“一”。
就这么两个常见的俗字,难倒了称最称奇的落拓青衫七绝神魔,把个金大龙弄糊涂了。
“前”何者,是客栈门前?还是他如今站立处之前?
这个“一”字又何指?
他向望着他的伙计道了声谢,然后满腹纳闷地出了客栈,前一,前一,心里不住在想。
突然,他停了步,凝了目,对面,那家他义父跟小龙住过的客栈外墙上,拐杖头斜斜地指向了西。
这表示他父子俩往西去了。
他父子俩是暗中跟踪,监视那些人动静的,既然他父子俩往了西,那些人就绝不会是往东走了。
他把信摺起往怀里一塞,迈步往西行去。
他顺着标记指示往西走,没多久出了西门,西门外笔直一条大道,那是通塞外的大道。
突然之间,金大龙明白,那个“前”字何指,那个“前”字该是往前,或往前再走的意思。
那么,往西走怎见得就是往前走呢。
很简单,因为自出长安之后,天魔教这些人就一直在往西移动往西去,当然往西走就是往前走。
那么那个“一”字又是什么意思,又何指呢?他仍然没办法断定,因为一字用的太广泛了。
他就这么走着,顺着路,往前走,突然,他凝了目,前面不远处,官道旁边,座落着几间小茅屋,门前酒旗高挑,迎风招展,进进出出的人颇多。
这本不算什么,可是不寻常的是他看见那几间茅屋之前停放着两顶他所熟悉的软轿。
他再回头望了来路,顿时间他明白那个“一”字是什么意思,何指了,那几间茅屋距扶风城约莫有一里之遥。
加上那个前字,就是前行一里。
原来如此!他笑了。
可是一想起马上就要会见那位已把身子交给了他的冤家对头的昔日情人,如今的教主夫人,他的心猛又往下一落,跟着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滋味。
转眼间,他到了那几间茅屋之前,这情景,有点像长安城外灞桥桥头。
一声惊呼,门前停放着两顶软轿的那间茅屋里,人影一闪,座上站起了漆雕嫣红。
她跟那位教主夫人坐在一桌,另几桌是漆雕兄弟、公孙龙,还有一些天魔教的徒弟。
那位教主夫人也有一刹那的错愕,可是她毕竟比漆雕嫣红来得镇定,她一抬手拉住了漆雕嫣红,同时喝住了抚剑欲起的天魔教徒众。
金大龙胸气一阵翻腾,冷然进了这家酒肆,往教主夫人那张桌前一站,他冷冷开了口:“请摒退左右,我要跟她单独谈一谈。”
漆雕嫣红忙道:“慕容大侠,你……”
金大龙淡然说道:“雕漆姑娘,这是我跟贵教教主夫人的事。”
漆雕嫣红脸色一变,满面是幽怨神色,口齿启动,欲言又止,适时,教主夫人轻抬皓腕,道:“妹妹,请带他们别家坐坐去。”
漆雕嫣红一急忙道:“姐姐,你……”
教主夫人微一摇头,道:“他说的对,这是我跟他的事。”
漆雕嫣红迟疑了一下,猛一跺脚,望着金大龙道:“慕容大侠,你若是伤害了她,你会懊悔一辈子的!”
一招手,带着所有的人行了出去。
眼见着漆雕嫣红等出了门,教主夫人一抬玉手,道:“你请坐。”
金大龙有一阵出奇的激动,他想杀人,也想把人撕成一片片,可是他终于忍住了,走过去坐下,摸出那封信丢在了桌上。
教主夫人娇躯一震,失声说道:“莫庸他……”
金大龙冷然说道:“他不能来了,让我代表他来见见夫人!”
教主夫人娇躯倏颤,道:“你杀了他,你杀了他……”
令人体会不出她是什么感受。
金大龙冷然说道:“是的,我知道他是贵教主的得力助手,我很抱歉。”
教主夫人倏然平静,淡淡说道:“那倒不必,人迟早总要死的,你找我是……”
金大龙道:“莫庸告诉了我几件事,我要就这几件事请教夫人几个问题。”
教主夫人道:“莫庸告诉了你几件什么事?”
金大龙道:“稍待我自会逐一地说出。”
教主夫人道:“那么,我必须回答你的问题么?”
金大龙道:“那随你,不过我要告诉你,这次会面跟灞桥及长生殿两次相见绝然不同,为你好,我希望你答我每一问。”
教主夫人“哦”地一声道:“你的意思是说,假如我拒绝不回答,你就要以武相向?”
金大龙道:“夫人的确是个明白人。”
教主夫人淡然一笑,道:“我不想跟你兵刃相见,你问吧!”
金大龙道:“贵教教主是眼下武林中的哪一位?”
教主夫人道:“这是你的第一问?”
金大龙道:“是的。”
教主夫人道:“我听漆雕姑娘说,她会给你……”
金大龙道:“那是她的义助,我很感激,如今我请教夫人。”
教主夫人摇头说道:“这一问我难以回答,因为我不知道。”
金大龙冷笑说道:“夫人,假如你跟一个人面对距离很近,你会不知道他是谁?”
教主夫人诧声说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金大龙吸了一口气,压了压心中的激动与悲怒,道:“莫庸告诉我,昨夜你跟贵教教主在一起。
教主夫人娇躯一震:“原来是他……”一点头,接道:“是的,昨夜他是来看我了,怎么样?”
金大龙道:“那么夫人就该懂我的话。”
教主夫人摇头说道,“可是我不懂。”
金大龙道:“夫人,莫庸对我说了很多,有些话我碍于身份,不便出口,夫人以前若说不知道贵教主是谁,我或许会信,可是既有了昨夜,在那种情况下,夫人若仍然说不知道他是谁,这就是欺人之谈了。”
教主夫人娇躯倏颤,哑声说道:“莫庸,他,他告诉了你这些……”
金大龙毫不留情地道:“是的,夫人。”
教主夫人沉默了,显然,她在承受着莫大的痛苦,这痛苦不是别的,而是昔日个郎对她的误解。
突然,她开了口,语气出奇的平静:“是的,莫庸没有骗你,夫妻久别相会,那恩爱自是胜过燕尔新婚,你说的情形是必然的,因为他跟我都是人……”
金大龙脸色一变,道:“所以我说夫人该知道贵教教主是谁?”
教主夫人强笑一声道:“诚然,正如你所说,在那种枕上并头,肌肉相亲的情形下,我应该看他看得很清楚。”
金大龙身形微颤,道:“所以我请夫人告诉我他是谁?”
教主夫人笑了笑,道:“慕容大侠阁下,你要弄清楚一点,他是我的丈夫。”
金大龙道:“我知道,他是夫人的丈夫。”
教主夫人道:“那么你就不该问我他是谁,你想想看,一个做妻子的,会把自己丈夫和盘托于人前么?”
金大龙道:“这么说来夫人并不是不知道他是谁,而是不肯说了。”
教主夫人笑道:“要说一个做妻子的不知道跟自己如一体的丈夫是谁,那岂不是天大的笑话么,阁下,我的心,我的身,我的一切都是我丈夫的,我不能出卖他。”
金大龙脸色很难看,他极力忍着一切,道:“夫人,有一点我也希望你弄清楚。”
教主夫人道:“哪一点?”
金大龙道:“我那双眼被剜,多年来我一直怀恨在心,如今想想他们做的对,它该被剜掉,我也不恨他们了。”
教主夫人摇头,道:“阁下,这话我不懂。”
金大龙道:“我愿意为夫人解释,因为它看错了人。”
教主夫人轻“哦”一声道:“是么,它看错了谁?”
金大龙深吸了一口气,道:“对夫人,先前我还以为是怀着不得已的苦衷,如今我明白了,并不如我想像的那样美好……”
教主夫人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一个女人迟早总是要嫁人的,有道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有什么不对?”
金大龙道:“没人敢批评一个女人嫁人有什么不对。”
教主夫人道:“这就是喽,她爱谁就嫁谁,她喜欢谁就跟那人过一辈子,只要她心甘情愿,她可以把自己的一切交给那个人,再说,人生能有几何,尤其一个女人她的青春更有限,当然年纪一到她就得赶快嫁人,而且最好是终生享受荣华富贵。”
金大龙道:“夫人高论。”
教主夫人道:“好说,世上每一个女人都会这样想。”
金大龙道:“没有人说这种想法是错误的,但那也要看对什么人。”
教主夫人道:“阁下认为对怎么样的女人不适合?”
金大龙道:“对那些曾与人海誓山盟终生不渝,曾与人定过情,啮过臂的女人不适合,我告诉夫人件事,塞外凉州罗什古刹内有座坟,墓碑上一坯黄土埋侠骨,世上独留断肠人字迹犹新。”
教主夫人轻笑说道:“字迹虽然犹新,但却遍翻黄土,不见侠骨,那留在世上的人儿何必断肠。”
金大龙道:“夫人的意思是说,假如他死了……”
教主夫人截口说道:“那跟她无关,她仍要享受自己的珍惜的青春,享受自己有限的人生。”
金大龙又吸了一口气,道:“夫人既然是这种论调,那我就不便说什么了……”
教主夫人玉手一伸,举起面前酒杯,道:“那么我以一杯水酒送客,聊表寸心。”
金大龙正眼未看一下,道:“送客?夫人,在我没有得到满意的答复之前,我是不会走的。”
教主夫人道:“你要什么满意的答复?”
金大龙道:“夫人明知故问,我要知道贵教教主是谁,是眼下武林中的哪一位?”
教主夫人放下了酒杯,道:“你以为我会说么?”
金大龙道:“为夫人好,我希望夫人说。”
教主夫人摇头说道:“不会的,一个女人,出卖自己的丈夫,那何异谋杀亲夫?我不会说的,纵然是斧钺加身,我也不会说的。”
金大龙道:“夫人对贵教教主倒是称得上不贰的。”
教主夫人道:“论公论私,都该这样,你以为不该么?夫妇为一体,我的丈夫就等于我自己,我怎么会……”
金大龙双眉一扬,道:“夫人,事关……”
教主夫人截口说道:“我有一个主意在此,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金大龙道:“夫人有什么主意?”
教主夫人道:“假如你能放过他,我愿以身报偿,就在这酒肆后屋……”
金大龙陡然挑眉,扬起右掌,但倏地他又收回右掌,冷笑说道:“夫人过于看重自己了。”
教主夫人毫不在意,吃吃笑道:“难道不喜欢?一个男人家……”
“夫人!”金大龙道:“请自重,也请勿自误。”
教主夫人微一摇头,道:“我愿以身报偿,自荐枕席,岂料你……看来你还不如莫庸懂得风流情趣,也罢,由你了。”
金大龙脸色一变,道:“莫庸怎么样?”
教主夫人笑道:“莫庸有时候在私的方面也代理教主,要不然我怎么渡过无数个寂寞凄清的日子,你想,无缘无故他会把我夫妻间事说给你听?”
金大龙脸色大变,道:“你不怕你的丈夫知道?”
教主夫人摇头道:“他从不过问我这些事,跟我从不干涉他拈花惹草、暗筑金屋一样,他没有太多的时间跟我在一起,同样地,我也不能寸步不离地时刻跟着他。”
金大龙突然笑了,他笑得怕人,道:“我还以为夫人是个三贞九烈的女子呢。”
教主夫人道:“你现在明白了,可愿意我以身……”
金大龙摇头说道:“慕容奇还不会那么贱视自己,夫人……”
教主夫人道:“人生几何,行乐须及时,男女之间也不过就是那么回事,我自动送上门,你又何必太……”
金大龙霍地站起,颤声说道:“夫人,我最后再问一遍……”
教主夫人微仰螓首,道:“问什么?”
金大龙道:“贵教教主是眼下武林中的哪一位?”
教主夫人道:“假如我仍是不肯说呢?”
金大龙一咬牙,道:“那贵教主就会遭到丧妻之痛。”
教主夫人笑道:“丧妻之痛,他却未必会,阁下,那么我也最后说一句,一日夫妻百世恩,我不能出卖他。”
金大龙身形暴颤,道:“夫人,非我杀女流,实你逼我。”
话落,缓缓扬起了右掌。
教主夫人笑道:“你这一掌下去,就会落个一尸二命。”
金大龙手掌一顿,道:“一尸二命何解?”
教主夫人道:“我已经有了身孕,我怀着我丈夫跟我的孩子。”
这句话像盆冷水,浇得金大龙机伶一颤,右掌又复一顿,道:“婴儿无辜,算你……”
教主夫人突然格格娇笑道:“你别怕,我想替他生个孩子,只是如今还没有讯息呢。”
金大龙目光一凝,道;“真的?”
教主夫人道:“你不是懂医术么?你为我把把脉看。”
随即把皓腕伸向金大龙。
金大龙连看也未看,冷然说道:“假如你想有这机会……”
教主夫人摇头说道:“那倒不要紧,没有我,他也不至于就绝了后。”
金大龙声音忽起颤抖,道:“说得是,夫人,我最后多问一……”
教主夫人笑道:“那是多余,别假惺惺了,来吧,扶我到后屋去。”
又向金大龙递出了皓腕。
金大龙没看,也没动,道:“夫人,我给你动手抗拒的机会……”
教主夫人吃吃笑道:“我要是愿意抗拒……不,假如你愿意我抗拒,我也愿意假意地抗拒一番,一刻值千金,快呀。”
金大龙颤声说道:“夫人……”
教主夫人道:“现在别叫,待会儿再叫不迟!”
金大龙没再说话,他的脸色煞白,神色怕人,脸上的血色,似乎全跑到了眼上,他那两眼也渐渐地红了……
教主夫人娇笑一声道:“瞧你,何必强忍嘛,走。”她站了起来,伸手便要去拉金大龙。
金大龙颤叫一声:“婉……”
右掌一翻,当胸便劈出。
蓦地,一声清朗高呼刮空传到:“大哥,住手。”
金大龙一震沉腕收势,霍然转头外望,一条人影飞射进入酒肆,那赫然是金小龙。
金大龙眨着一双血红的眼,道:“小龙……”
金小龙不安地望着金大龙道;“爹不许您杀她,他老人家说不值得。”
“不值得。”教主夫人娇笑说道:“司空神医干什么这么瞧不起人呀,阁下,这位就是令弟金小龙么?”
金大龙听若无关,望着金小龙道:“小龙,你先走一步,我随后就来。”
金小龙忙道:“大哥,爹说……”
金大龙道:“我知道,我听他老人家的。”
金小龙迟疑了一下,道:“那么,大哥,我先走了。”
飞快地望了教主夫人一眼,飞射出门而去。
只听教主夫人轻喝说道:“好高绝的身手,好俊朗的人品……”
金大龙神色木然,探怀摸出一物,道:“这,还给你。”
“叭”地一声丢在桌上,那是块汉玉项佩。
教主夫人娇躯一颤,旋即笑道:“哟,这是干什么呀,像个小孩子似的……”
话未说完,金大龙抬手抓上左臂,“撕”地一声扯破了衣衫,左臂上有一团宛然的细小齿痕。
他左手再抬,五指硬生生扣入肉中,只一把,印着齿痕的那块肉硬被他扯了下来,鲜血泉涌而出,立即湿了整条袖子,金大龙握着那块血淋淋的肉,木然说道:“你看见了?”
教主夫人没有回答,她呆地站在那儿。
金大龙惨笑振腕,那块肉落在桌上,他霍然转身冲了出去。
门口响起了几声惊呼,早在金小龙来时便已站在门口而没进门的漆雕嫣红等人连忙闪避。
之后,漆雕嫣红第一个闪动娇躯扑了进去,适时,教主夫人像脱了力,娇躯一晃,连忙扶住椅背,漆雕嫣红怒悲交集,叫道:‘姐姐,你这是何苦?”
教主夫人倏然惨笑,道:“妹妹,不是么?这正是我希望的……”
漆雕嫣红突然双手捂脸,她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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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苦心谁知 金大龙像疯狂一般,向着官道旁的旷野里狂奔,背后,遥传来金小龙焦急的呼唤,他听不见。
焦急的呼唤声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终于听不见了,那是因为金小龙的身法到底不及他,尤其在这时候,金大龙仍在狂奔,他不知道他在后面。
他更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甚至于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他自己存在。
不知跑了多久,也不知道经过多少路了……
突然,蹄声响动,车声辘辘,一辆高逢单套马车从一条小径上飞驰而至,恰好跟金大龙交错而过,而就在这人车交错而过的刹那间,车内传出了一声轻咦,一个甜美的话声充满了惊讶:“那不是奇么,他怎么会……”
随即甜美话声变成了娇喝。
“停车,停车,奇,奇,奇,你停停……”
车内探出了个清丽如仙的姑娘,她有点憔悴也带着风尘,如今是满脸的焦急,可是,她叫她的金大龙就是听不见,仍在狂奔,而且转眼远去。
她怔住了,旋即她又喝道:“沈福,跟着他走,快!”
赶车的老人似乎如今才明白,道:“姑娘,是姑爷么?”
她焦急道:“是的,别问了,快!”
赶车老人不敢怠慢,应了一声忙转牲口,赶动马车转上草地,如飞追了过去。
良久,良久,只听赶车老人叫道:“赶上了,赶上了,姑娘,快看,那是不是姑爷?”
车里的她,早就看见了,前面不远处有条河,金大龙就面对着河站在河边,还好有这条河,要不然还挡不住金大龙,那要追到什么时候去?找到找不到也成问题。
她忙道:“是,是的,快过去!”
赶车老人答应了一声,可是牲口哪能再快,终于还是以刚才的速度赶到了河边。
车还没完全停稳,车里的她就跳了下来,一下跄踉,险些摔倒,赶车老人忙道:“姑娘,小心!”
她像没听见,奔跑到了金大龙身边,金大龙茫然无觉,脸色木然,呆呆地望着滚滚东逝河水出神。
姑娘她满脸惊讶焦急,低低唤了一声:“奇!”
金大龙没反应。
姑娘急得要掉泪,拉住金大龙胳膊猛然摇动:“奇,奇,你是怎么了,你是……”
金大龙猛然一挣,喝道:“小龙,别理我!”
可怜姑娘她一个柔弱女儿身,那经得住他这一挣,惊叫一声:“奇,是我,玉菁,你……”
这声奇跟玉菁,像两根针刺进了金大龙的耳鼓,他机伶颤,探掌便抓,当然,出手快捷如电,轻易地抓住了,姑娘转过脸来,脸色都白了,滞着一双美目,满是惊恐,叫了声:“奇……”
金大龙失声叫道:“玉菁,是你……”
他清醒了,姑娘沈玉菁松了了口气,微颌螓首,道:“是我,奇……”
金大龙惨然一笑,道:“对不起,玉菁,我不知道是你。”
沈玉菁道:“刚才我在马车上一路叫喊一路追……”
金大龙道:“玉菁,别怪我,我没有听见……”
沈玉菁摇头说道:“我不会怪你的,只是你……”
金大龙一怔忙道:“玉菁,你不是去了……你怎么到这儿来的?”
沈玉菁摇了摇头,道:“先别问我,说你自己,你是怎么了,吓死人了。”
金大龙淡淡地悲惨一笑,道:“没什么,玉菁。”
沈玉菁道:“还说没什么,瞧你……”
忙转过头去叫道:“沈福,到车里拿些布来,我给姑爷裹伤。”
沈福答应了一声,转眼间走了过来,施礼叫道:“姑爷。”
金大龙忙道:“老人家,多日不见了,你好。”
沈福忙道:“好,好,托姑爷的福,别的都还好,就是年纪大了,胳膊腿儿时常不听使唤,姑爷您安好。”
金大龙点头说道:“好,谢谢你,老人家。”
他这里跟沈福说上了话,沈玉菁那里已动手为他包扎臂上缺了块肉的那处伤口。
须臾,包扎完毕,金大龙微笑说道:“谢谢你,玉菁。”
沈玉菁掠了掠云鬓,摇头说道:“别跟我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你……”
金大龙道:“爹跟娘?”
沈玉菁道:“不许顾左右而言他,先说你。”
金大龙强笑说道:“武林中人武林事,我有什么好说的?”
沈玉菁没理他,拉住了他的左臂,道:“过来!”
把金大龙拉向了一块大石旁,随即回头说道:“沈福,你也够累了,车里歇歇去吧,咱们待会儿再走。”
沈福很识趣,答应一声走向马车。
这里,沈玉菁一指面前大石,道:“你坐下。”
金大龙没动,凝目说道:“我坐下,你呢?”
沈玉菁道:“我坐在你身边,不好么?”
金大龙强笑一声道:“当然好,佳人在侧,芳泽可亲,幽香频送,那比什么都好。”
倏然坐了下去。
沈玉菁娇靥微酡,横了他一眼,道;“贫嘴,刚才吓人,现在可恶,你变得可真快。”
说着,她也坐了下去,果然依偎着金大龙而坐。
坐定,她美目含情凝注,道:“说吧。”
金大龙强笑说道:“说什么?”
沈玉菁道:“别跟我装糊涂,说你自己,你是怎么了?”
金大龙道:“刚才我不是说过了么,武林中人武林事,还有什么好说的?”
沈玉菁美目眨动了一下,道:“你是说跟人打了?”
金大龙点了点头,道:“是的。”
沈玉菁道:“你败在了人手下?”
金大龙道:“可以见得?”
沈玉菁道:“要不你怎么会受伤?”
金大龙忙点头说道:“你说对了……”
“说对了?”沈玉菁眨动着美目道:“放眼当世,谁能打败你、打伤你?”
金大龙道:“只有这么一个,可是他更惨。”
沈玉菁道:“是么?”
金大龙不安地道:“是的。”
沈玉菁垂下目光,轻轻说道:“我把什么都给了你,夫妻要相处一辈子,除了爱之外,还需要一个诚字,只要你自问能心安,你就永远瞒着我好了。”
俗话说,一哭,二闹,三上吊是女人最大的本领,其实那是大错特错,温柔与柔情才是女人最厉害的武器。
就拿如今来说,这办法比逼问好,也胜过“严刑拷问”。
金大龙身形倏颤,叹道:“玉菁,你何必一定要知道?”
“不该么?”沈玉菁垂着目光没抬眼,她望着自己的脚轻轻说道:“别忘了,我是你未婚妻子,你是我唯一的终身寄托,我要跟你一辈子,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不关心你又该去关心谁?”
金大龙一阵激动,道:“玉菁,你真要问?”
沈玉菁道:“你认为我会对你虚情假意,你认为有人关心自己的夫婿那是假的?”
金大龙一叹说道:“好吧,玉菁,我告诉你……”
接着,他由头至尾,丝毫未加隐瞒,也很详尽地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听毕,沈玉菁很不平静,她皱着眉说话,没有如何地震惊,也没有如何地气愤。
金大龙反倒错愕地问道:“玉菁,你听见了么?”
沈玉菁轻轻说道:“听见了。”
金大龙道:“你怎么了?”
沈玉菁微一摇头,道:“没什么,我在想……”
金大龙道:“想什么?”
沈玉菁道:“想你的话。”
金大龙愕然说道:“我的话怎么了,难不成你以为我骗……”
沈玉菁摇头说道:“那倒不是,我了解你这个人,我也知道你所说的每一句话绝对真实。”
金大龙道:“那好……”
沈玉菁截口说道:“我也在想东方姑娘这个人。”
金大龙道:“她这个人有什么好想的?有什么值得你想的?”
沈玉菁道:“当然有,当然值得,无论什么事,有这么一个果咱们就该去探求它所以有这个果的前因……”
金大龙道:“那很简单,是她变……”
沈玉菁微一摇头道:“先别提这个,告诉我,告诉我,你以为你的表现如何?”
金大龙赧然一笑,道:“当世之人都知道慕容奇是个胸襟超人的盖世奇男子,可是我今天十足地表现了心胸狭窄的小家气……”
沈玉菁点点头说道:“中肯之言。”
金大龙苦笑说道:“玉菁,奈何我控制不住自己。”
沈玉菁道:“可怕,一个人如果临事不能控制自己,那往往会造成最可怕的后果。”
金大龙道:“我知道,玉菁,生平也就这一次……”
“嫌少么?”沈玉菁道:“还想再来一次,奇,一次也就够了,你知道一念之误,一行之非,能造成终生无穷遗恨,甚至于能……”
金大龙道:“玉菁……”
沈玉菁道:“我无意危言耸听,也无意夸大其词,你知道,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最真实,最中肯,最适度的。”
金大龙口齿启动,欲言又止,终于他默然了……
好半天,才听他开口说道:“玉菁,难道我做错了?”
沈玉菁摇头说道:“目前我还不知你的对错,至少我知道你做得过份。”
金大龙道:“你说我做得过份,我承认,因为我自己知道那的确有失风度,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她那种表现……”
沈玉菁道:“她是人妇,与你何干?”
金大龙叹道:“玉菁,话不能这么说,怎么说当年她跟我……”
倏地住口不言。
沈玉菁道:“这就是说,你为她旧情难忘。”
金大龙点头说:“我承认,你也知道,但那是在几年之前。”
沈玉菁道:“如今呢?”
金大龙摇头道:“如今我心如止水,毫无波澜了。”
沈玉菁道:“难得你能心平气和,我愿意跟你谈谈她……”
金大龙眉微皱,道:“玉菁,何必糟蹋你我久别重逢后的宝贵时间?”
沈玉菁摇头说道:“你我两情久长,不在这片刻。”
金大龙沉默了一下,点头说道:“好吧,玉菁,不过,你先得告诉我,如今不敢论我的对错,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沈玉菁道:“我这个人生性谨慎,无论对任何人,对任何事,一定要在确实明了真实之后才肯下断语。”
金大龙诧声说道:“难道你以为我说的还不够真实?”
沈玉菁摇头道:“不,我不怀疑它的真实,我也完全地相信你,可是那只是你自己的看法,并不是我的看法。”
金大龙道:“你的看法,你要……”
沈玉菁道:“凡事有果必有因,有些事表现于人眼前的,并不是真实的一面,我要进一步地去深入探求。”
金大龙叫道:“玉菁,这是明摆着的……”
沈玉菁道:“我说过么,有些事现于人眼前的,并不够真实。”
金大龙吁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了一下,然后说道:“玉菁,你的意思是说,我听见的,看见的都是假的?”
沈玉菁道:“我不敢肯定,但不说没有这个可能。”
金大龙道:“玉菁,你……”
沈玉菁道:“别跟我辩,奇,你称奇当世,应该有你称奇当世的条件与理由,对某件事,假如不能心平气和,主观的成份过多,那永远无法深入其内探得真象,因之往往造成了令人惋惜、遗恨无穷的后果,这话你赞成么?”
金大龙点头说道:“玉菁,我不能不承认你说的有理。”
沈玉菁道:“而且是至理。”
金大龙道:“我不能否认,玉菁。”
沈玉菁道:“那么你就心平气和,丝毫不有主观成份地跟我谈一谈。”
金大龙毅然点头说道:“可以,你说吧!”
沈玉菁嫣然一笑,道:“从善如流,奇,这是你可爱处之一……”
金大龙脸一红皱了皱眉,刚要说话。
沈玉菁已然一整颜色,道:“凡事都得从根上说起,你据实答我问话,记住,要心平气和,不得有丝毫主观成份……”顿了顿,接问道:“据你所知,东方姑娘是个怎么样的女儿家?”
金大龙道:“记得我以前对你说过。”
沈玉菁道:“我现在想让你再说一遍。”
金大龙皱眉说道:“玉菁……”
沈玉菁摇头说道:“这样不行,你不但仍有成见而且不肯跟我合作。”
金大龙只好说道:“她是位巾帼奇英,绝代红妆,武林奇女子。”
沈玉菁道:“这也是你当初所以爱她的原因?”
金大龙只得点了点头。
沈玉菁道:“你跟她交往多久?”
金大龙道:“不少年。”
沈玉菁道:“也曾七月七夕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也山盟海誓,啮臂定情?”
金大龙皱着眉点了点头。
沈玉菁道:“一个女儿家表现她的痴情,莫过于此也……”
一顿接道:“在这段日子里,你可曾发现她有着浮动不定的性情?”
金大龙摇了摇头,道:“没有。”
沈玉菁道:“不少年了,她要是个心性浮动的人,纵然是时刻小心,极力掩饰,她也会多少显露一点的,再说,你有过人的眼力,也不会看不出来,对么?”
金大龙点头说道:“对的,可是……”
沈玉菁截口说:“现在别说可是,后来呢。”
金大龙道:“我这个人以前虽然有点玩世不恭,可是于情之一字,我往往也很专一,后来我几经考虑,我认为我不适合她……”
沈玉菁道:“为什么?”
金大龙道;“她本人孤傲高洁而善良,她的家声也很好,而我则是武林人人害怕、个个仇视唾弃的魔……”
沈玉菁道:“她有一双慧眼,你不该有这种想法,爱是不计较这些的,何况你名魔实侠?”
金大龙道:“事实上有一个时期我尽我的能力躲避她,而且故意放荡形骸,跟一些不正经的女人厮混,真用意……”
沈玉菁说道:“我明白,说下去。”
金大龙道:“因而使她由爱成恨,四处找我要杀我,一直到在凉州罗刹古寺被围攻……”
沈玉菁道:“难怪她会这么做!现在咱们谈谈罗刹古寺以后的事,听你说她迟到一步地找到了罗刹古寺?”
金大龙道:“是的,她的原意是要杀我……”
“不,”沈玉菁摇头说道:“我听说她所以千里迢迢,不避杀身之祸,单独地赶到凉州去,不是为杀你,而是为帮助你,并肩拒牧,因为她明白你的用心了。”
金大龙道:“何以见得?”
沈玉菁道:“要不然何来一坯黄土埋侠骨之句?侠骨二字何解?”
金大龙呆了一呆,无言以对。
沈玉菁道:“你要记住这一点,就因为她明白了,所以才有一坯黄土埋侠骨的上一句,也因之才会有世上独留断肠人的下一句,她若是没有情,她何必断肠?”
金大龙仍没有说话,因为沈玉菁分析的句句是理。
沈玉菁接着又道:“听你说,她后来嫁人了?”
金大龙道:“是的,那是在我复生之后,无意中碰见的。”
沈玉菁道:“这就又不对了。”
金大龙道:“怎么又不对了?”
沈玉菁道:“她既有世上独留断肠人之句,怎会再嫁人?”
金大龙呆了一呆,道:“这……也许她那断肠又接上了。”
沈玉菁忍不住倏然失笑,但旋即笑道:“她既是位奇女子,既然明白了你的心意,复又一坯黄土埋侠骨,世上独留断肠人之句,你客观的想一想,无论从那位角度看,她会再嫁他人么?”
金大龙道:“按理说她绝不会,无如世间事与理违者常有,她就是个绝对例证,毕竟她如今是天魔教教主夫人!”
沈玉菁道:“你敢断言她是真嫁了,是因为嫁丈夫而嫁?”
金大龙惨然说道:“玉菁,你这话什么意思?”
沈玉菁淡淡一笑,道:“不知道你有没有用你那超人的智慧去想过,为什么她嫁的人恰好是涉嫌当年害你的人?”
金大龙一怔,道:“玉菁,你的意思是说……”
沈玉菁道:“别问我是什么意思,你自己去想,看看是否能有所得!”
金大龙道:“可是她为什么不告诉……”
沈玉菁道:“她为什么非要告诉你不可,她若告诉了你,你还会恨她,还会仇视她么?”
金大龙道:“她为什么要我恨她,要我仇恨她?”
沈玉菁道:“也别问我,这道理你自己去想,稍具头脑的人都会想得出,我不以为你会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金大龙道:“可是她处处的表现……’
沈玉菁道:“你是指她加派风尘六奇之四一起去下手宫家,结果宫姑娘独自逃脱,还是指……”
金大龙道:“别的我不提,单提她刚才……”
沈玉菁道:“刚才如何,她能为山九仞,功亏一篑?”
金大龙道:“为何她不告诉我天魔教主是谁……”
沈玉菁道:“你能确定她已经知道天魔教主是谁了?”
金大龙道:“玉菁,你想想看,在那种情形下……”
沈玉菁道:“在那种情形下,你就那样相信莫庸?”
金大龙道:“可是,事实上她自己也承认,而且所说的话也不堪入耳。”
沈玉菁道:“她当然承认,唯有这样才能激起你对她的恨,这道理跟刚才我要你想的道理一样。”
金大龙道:“玉菁,她说知道,就是不说。”
沈玉菁道:“要换是我,我也会这么说,这一方面可以讨好天魔教主,取得他的信任,另一方面可以激起你对她的恨。”
金大龙摇头说道:“玉菁,我不敢相信,无论怎么说,她失身于……”
沈玉菁道:“就算她已失身,你该想想她为了什么,为了谁,何况你并不能肯定她确已失身?”
“其实,纵然失身又何妨,你不但不该责怪她,反之,你应该敬她,更爱她,因为……”
金大龙道:“玉菁,这,你能肯定?”
沈玉菁摇头说道:“我不否认我不能,但也不能说没有这种可能,如我只是按照该有的可能去推测,在这种时候,你是应该心平气和,冷静地进一步去探求,去证实,等到证实了,明白了真象之后,再谈别的该也不迟。”
金大龙道:“只怕到那时候我的命已交给她那位丈夫了!”
沈玉菁双眉一扬,倏又淡淡地说道:“奇,别忘了你是如何在当世称奇的,多冷静,多运用你那称奇的条件去观察,去摸求,别为不动就先激动,要不然你会铸成大错,遗恨无穷的。”
金大龙默然未语,半晌之后,他才有意思改变话题地道:“好巴,玉菁,我会善加利用我这些条件的,否则岂不辜负上天的厚爱,现在谈谈你可好……”
沈玉菁道:“谈我?”
金大龙点了点头,道:“谈谈你别后的情形。”
沈玉菁沉吟了一下,道:“记得我对你说过,我是搬家……”
金大龙道:“是的,你是这样说过的,可是你怎么又……”
沈玉菁道:“我把爹娘都安顿好了,因怕你一个人往往有顾此失彼的情形,所以我想出来帮帮你的忙。”
金大龙道:“玉菁,我并不是一个人。”
沈玉菁伸出两根玉指,道:“两个。”
金大龙道:“不,三个。”
沈玉菁摇头说道:“那与两个没有什么两样。”
“不然,玉菁!”金大龙摇头说道:“义父虽然两眼失明,可是他老人家的智慧很灵验,却非一般人所能及,有他随时指示机宜,胜过百十高手。”
沈玉菁淡淡一笑,道:“对你这说法,我不敢多嘴,但多一个人总是好的。”
金大龙摇头笑道:“玉菁,谢谢你的好意,你还是回去吧!”
沈玉菁眨动了一下美目,道:“怎么,你不要我帮着你?”
金大龙微微一笑,摇头说道:“要说我不希望你帮着我,那是违心之论,实在是你帮不着我不但帮不了我的忙,甚至于还会让我分心来照顾你。”
沈玉菁眨动了一下美目,道:“你看不起我这个弱女子?”
金大龙道:“倒不是看不起你,玉菁,你知道,这是实情。”
沈玉菁道:“你是指不谙武技?”
金大龙道:“也是一个原因,你自己没有能力防身……”
沈玉菁道:“自古到今,你看过那一个做妻子的要有防身之技的呢,不都是身为男人的丈夫保护她么?”
金大龙感到一阵温馨与甜蜜,道:“玉菁,这不是在平时。”
沈玉菁道:“任何时候,做丈夫的都有保护自己妻子的责任,尤其在危难中,难道在这时候能觉得自己的妻子是累赘,就把她抛弃不要了?”
金大龙摇头说道:“好会说话,我说不过你。”
沈玉菁道:“这无关口才,这是不变的理。”
金大龙道:“不管怎么说,玉菁……”
沈玉菁道:“不管怎么说我都不会回去,我一定要等到元凶被擒,罪魁伏诛之后,才放心你一个人去,你这个人有时候粗心大意,遇事也不够冷静,让你一个人对付强敌,我不放心!”
金大龙失笑说道:“玉菁,你又能给我多大帮助?”
沈玉菁道:“越发地瞧不起人了,奇,别以为你称奇称最了不起,就目空一切,不把人放在跟里,要知道,我除了不谙武技之外,论别的我丝毫不逊于你,你该知道,对智为上,对力次之,有时候以智败敌要比以力取胜高明得多,也容易得多,古来多少阵仗不是胜在一个‘智’字上的?”
金大龙摇头说道:“玉菁,我明白,这是实情,无如那要智力相辅……”
沈玉菁道:“汉武乡侯诸葛亮,他有力么?他会武么?可是他的胸蕴韬略,他能使刘玄德与孙、曹鼎足而立。”
金大龙道:“那也因为他帐下有猛勇善战的五虎上将。”
沈玉菁道:“可是我也有一个你呀!”
金大龙失笑说道:“敢情你是以卧龙诸葛自比。”
沈玉菁道:“所以你应该三顾茅庐,让我出来给你帮忙呀!”
金大龙笑了笑,道:“玉菁,别开玩笑了……”
沈玉菁道:“谁在与你开玩笑,我每一句都是最正经不过的。”
金大龙目光一转,道:“玉菁,难道你真要留下来……”
沈玉菁道:“要不你说我出来干什么?”
金大龙皱眉说道:“玉菁……”
沈玉菁摇头说道:“别说了,我既然出来了,如今你就是赶我也赶不回去了。”
金大龙苦笑说道:“玉菁,你这是何苦?”
沈玉菁道:“一句话,助你擒凶。”
金大龙叹道:“好吧,就算助我擒凶吧!”
沈玉菁道:“你要是不愿意也可以,那么你走你的,我一个人干我自己的。”
金大龙忙道:“不,玉菁,你还是跟着我吧!”
沈玉菁笑了,道:“这话可是你说的。”
金大龙苦笑说道:“我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去涉险。”
沈玉菁笑了笑,忽然问道:“你说那位漆雕姑娘把天魔教教主的形像描述出来,以及他所以要害你的原因也告诉了你?”
金大龙双眉微扬,点头说道:“是的,玉菁!”
沈玉菁道:“你说老人家当时就把那封信撕了,而且有意要在漆雕姑娘的胸前击上一掌,置她于死地?”
金大龙道:“是的,那是因为……”
沈玉菁摇头说道:“先别说为什么,这道理很浅显,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我要听听,你对漆雕姑娘的话,有什么看法?”
金大龙道:“义父已经分析的很清楚……”
沈玉菁道:“那是老人家的看法,我问的是你的看法。”
金大龙道:“先前我没想那么多,及至后来义父分析过之后,我才恍悟到这是天魔教的一着阴险毒计。”
沈玉菁淡然一笑,道:“如果是,天魔教的人就太笨了。”
金大龙道:“玉菁,你这话……”
沈玉菁道:“假如天魔教主是老人家,他当是要夺你的双目,当初他何必救你,何必把眼给你。”
金大龙道:“原来你是指……玉菁,我也这么想。”
沈玉菁道:“那么,你该再想想,天魔教的人会这么笨么?”
金大龙摇头说道:“不,天魔教主他绝不至于这么笨……”
一顿,注目,道:“玉菁,你的意思是……”
沈玉菁摇头说道:“先别问我的意思,你再想想看,某人对你施计,他是应该找一个有可能让你相信的理由,有一个能让你可能相信的理由,这计方能行通实现,如今他们天魔教主的形象描述成跟老人家一模一样,又说天魔教主害你的目的,只在取你双目,这根本不可能相信,甚至连一点可能都没有,这着你说如何能行得通……”
金大龙道:“是啊!”
沈玉菁接着说道:“你有没有想你,既然没有丝毫行得通的希望,他们出此阴狠毒计所为何来,不是多此一举,贻人笑柄么?”
金大龙道:“就是嘛……”
沈玉菁道:“一如冰雪聪明的漆雕姑娘者,她会这么做么?难道连这一点显而易见的道理都说不顺口么?”
金大龙道:“她是受天魔教主……”
沈玉菁道:“漆雕姑娘不会这么傻,心智高绝的天魔教主又怎么会?”
金大龙忽然注目,道:“玉菁,你的意思是……”
沈玉菁摇头截口,道:“你再想想看,假如这是一着阴狠毒计,为什么莫庸还会跟踪那公孙龙,且作好公孙龙之语,显然,莫庸他并不知道此事,那就是说漆雕姑娘是瞒着他们的,既是瞒着他们,那就该能表示……”
“玉菁,”金大龙道:“那有可能是他们故意来这一手……”
沈玉菁道:“故意来这一种你的意思是说,莫庸公孙龙是做给你看的,他说好公孙龙也是说给你听的?”
金大龙点头说道:“是的,玉菁,我是这个意思。”
沈玉菁道:“那也就是说,莫庸他知道你不会远离,就在左近?”
金大龙道:“不错,玉菁。”
沈玉菁道:“不错,恐怕是错了,莫庸他有多大的胆?又有几条命愿意赔进去?”
金大龙淡然说道:“假使阴谋毒计得逞,赔一两条人命进去又算得了什么?”
沈玉菁道:“不算,可是假如能使毒计得逞,如今这毒计根本没有得逞的希望,莫庸他是天魔教主得力的助手,他会轻易让莫庸赔条命进去么?”
金大龙一怔,道:“玉菁,何不干脆直说你的意思?”
沈玉菁笑了笑,道:“奇,恕我大胆,我来个假设,假如老人家真是天魔教主,他的目的真在你的双目,你怎么办?”
金大龙道:“玉菁,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沈玉菁道:“我知道,所以我只是假设。”
金大龙慨然说道:“那他老人家不必如此,我自己会把双目奉还。”
沈玉菁笑道:“不会的,奇,神医他如今为害你,当初他大可不必救你,既有如今之夺目,当初又何必把眼给你,奇,天魔教主绝不会是神医。”
金大龙道:“玉菁,我也这么想,他老人家对我再生再造之恩,我甚至连怀疑他老人家的念头都不该有。”
沈玉菁道:“是的,奇,咱们该怎办?”
金大龙双眉微扬,道:“说来说去还是天魔教主他的毒计……”
“不,奇,”沈玉菁道:“是漆雕姑娘而不是天魔教主,因为有理由相信她做这件事的时候,瞒了天魔教里的任何一人。”
金大龙道:“是她也一样,我原以为她有不得已的苦衷,曾经有一度拯救漆雕一家脱离魔掌,岂料她……”
沈玉菁摇头说道:“奇,你要明白,这不是毒计。”
金大龙道:“不是毒计是什么,难道她说的是真话,真在助我擒凶不成?”
“对了,奇,”沈玉菁道:“一点不错,她说的是真的,真是在助你擒凶。”
金大龙双眉一扬,道:“玉菁,你让我好糊涂,刚才还说……”
沈玉菁淡然一笑,道:“奇,我的意思是说,漆雕姑娘是在助你擒凶,她的描述怕也不会有错,但是神医绝不会是天魔教主,天魔教主也绝不会是神医,该是另有其人,你明白么?”
金大龙一怔,诧声说道:“玉菁,你怎么说?另有其人?”
沈玉菁点头说道:“是的,奇,该是另有其人。”
金大龙道:“世上有长得这么像的人……”
沈玉菁道:“我记得你说漆雕姑娘告诉你,她推测天魔教主是个五十多岁的身材瘦削的人,就凭这两点说他跟老人家长得很像?”
对呀,五十多岁,身材瘦削的人多得是。
金大龙呆了一呆,道:“可是那双眼……”
沈玉菁道:“这才有可能是唯一的相同之处,唯一的巧合。”
金大龙道:“还有,玉菁,这世上能续接眼珠的,只有义父一人……”
沈玉菁道:“怎见得此人也会续接眼珠?”
金大龙道:“要不然他夺我双目……”
沈玉菁道:“又怎见得他为夺你双目?”
金大龙道:“这是漆雕嫣红听那天魔教主亲口说的。”
沈玉菁道:“天魔教主所说的每一句话,你都深信不疑么?”
金大龙一怔说道:“那么,你说他是为什么?”
沈玉菁道:“这有待进一步的探求。”
金大龙道:“那么义父的分析……”
沈玉菁道:“我只能说是老人家过于多虑。”
金大龙一点头,道:“好,这就算老人家多虑,可是那一瓢和尚……”
沈玉菁道:“我听你说过,老人家也指一瓢大和尚玩诡诈,出毒计,是跟漆雕姑娘的做法互为相应。”
金大龙道:“不错,这该怎么解释?”
沈玉菁道:“我仍是那句话,也是老人家多虑。”
金大龙双目一扬,道:“也是老人家多虑?”
沈玉菁淡淡说道:“我认为过一个时期之后,你该再跑一趟崆峒,去看看那摩云壁下洞内,是不是有处地火的出口。”
金大龙道:“你认为真有?”
沈玉菁点头说道:“是的,我认为真有。”
金大龙目中异采一闪,道,“玉菁,难不成你已去过……”
“不!”沈玉菁摇头说道:“何必去?你去崆峒周遭百里内打听,三岁童子也知道崆峒摩云壁下右洞内有处地火出口。”
金大龙一怔,道,“这么说是老人家错怪了他。”
沈玉菁道:“恐怕是。”
金大龙道:“可是他给我的那幅画,分明指那天魔教主就在我身侧。”
沈玉菁道:“只怕他没有说错,否则的话,你的一举一动为什么天魔教主能了若指掌,那也在告诉你,明枪好躲,暗箭难防。”
金大龙道:“玉菁,你说在我身侧的却有谁?”
沈玉菁笑道:“如今在你身侧的只有一个我。”
金大龙道:“玉菁,说真的。”
沈玉菁道:“难道我刚才说的不是真话,奇,身侧二字也可解释为你的身左边,事实上天魔教主的确不离你左边。”
金大龙道:“那么他那两句所谓偈语……”
沈玉菁道:“那是天机,不是任何人能参透的。”
金大龙道:“可是照字面解释……”
沈玉菁道:“假如这么容易,它就算不得偈语,称不得天机了。”
金大龙道:“你的意思是说,老人家解释错了。”
沈玉菁点了点头,道:“恐怕是。”
金大龙沉吟说道:“一瓢跟漆雕姑娘为什么帮助我……”
沈玉菁道:“很简单,一个是悔悟了,一个也欲除魔。”
金大龙缓缓点头说道:“但愿如此,但愿如此……”
忽听远处传来一声喜呼:“大哥……”
金大龙一震抬眼,只见数十丈外金小龙如飞驰来,他怔了一下,连忙站了起来。
沈玉菁也站起,道:“奇,是……”
金大龙道:“小龙,我的好兄弟,对我之好,比亲兄弟还……”
金小龙如飞射落,惊喜地道:“大哥,原来您在这儿,找得我好苦,都快急死了……”
喘了一口气,笑吟吟地道:“大哥,您没事吧!”
金大龙暗中好不感动,含笑说道:“谢谢你,小龙,我不碍事,来……”
金小龙忽地目光一转,道:“大哥,这位姐姐是……”
金大龙迟疑了一下,道:“你未来的嫂子,沈姑娘!”
金小龙一声喜呼,雀跃三尺,急道:“原来,原来……我不知怎么说才好……”
一躬身,道:“嫂子,小龙给您见礼。”
沈玉菁落落大方,含笑答了一礼,道:“兄弟,别客气,我出门在外,没有见面礼,容我后补。”
金小龙道:“您真是,自己人还客气……”
沈玉菁道:“这是理,也是礼,兄弟,常听你大哥提起你,我恨不得当时就见着你,如今总算如愿以偿了,不是我当面夸你,论人品,论所学,你是我生平首见……”
金小龙脸一红,搓着手道:“谢谢你,嫂子,您忘了,还有大哥。”
沈玉菁笑了,道:“他不算。”
金大龙也笑了。
金大龙突然说道:“小龙,老人家呢?”
金小龙忙道:“爹还在那儿,我刚才拐回去跟爹说了,爹好着急,又让我来找您。”
金大龙道:“还在那儿,究竟在哪儿呀?”
金大龙脸一红,道:“我忘了说了,就在那家酒肆对面不远处的一片树林内。”
金大龙道:“怪不得老人家让你来阻拦我……”
倏地住口不言。
金小龙到底是年轻,想不到那么多,立即说道:“是的,大哥,我看见您进了酒肆,也看见您要动手,我告诉了爹,爹让我去拦您,爹说不值得……”
金大龙点头说道:“是的,小龙,是不值得……”
顿了顿,接问道:“那些人呢?”
金小龙道:“你是说天魔教那些人?”
金大龙点了点头。
金小龙道:“刚才我来的时候她们还没走,如今怕已经走了……”
顿了一额,迟疑着道:“大哥,我看见了……”
金大龙道:“你看见了什么?”
金小龙道:“她……她哭得好伤心。”
金大龙眉锋一皱,旋即淡然说道,“她还会哭?”
金小龙道:“我是说那位漆雕姑娘!”
金大龙一怔,道:“是她,不是东方……”
金小龙道:“是的,大哥,是她,不是东方姑娘。”
金大龙讶然说道:“她哭什么?关她什么事……”
一摆手,道:“小龙,你不该留老人家一人在那儿,你先回去吧,我跟沈姑娘随后就到。”
金小龙一喜忙道:“怎么,大哥,嫂子也跟咱们……”
金大龙道:“是的,她今后跟咱们在一起。”
金小龙大喜,道:“好啊,这下可有人照顾我了,嫂子,我先走了,您跟大哥快点来啊,我告诉爹去,爹不知会多高兴呢!”
一躬身,纵跳如飞而去。
望着那背影,金大龙摇头说道:“这么大了,还是这么孩子气……”
沈玉菁也凝目远望,道:“不管多大,孩子气与童心永远不能失却,还是纯真,最为难得的纯真,一个人的可爱处就卒这儿。”
金大龙道:“现在就帮他说话了?还好他没听见,要不然……”
沈玉菁忽然说道:“奇,小龙的所学如何?”
金大龙道:“除了我之外,放眼武林怕很难再找出敌手,就是历练不够,经验不足……”
沈玉菁道:“历练与经验却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而是日积月累来的,却不能操之过急,得慢慢来,难道你一进入武林就有了历练,有了经验?”
金大龙道:“自然不是,你突然间问这干什么?”
沈玉菁“哦”了一声道:“我看他刚才跑的跟你跑的一样快,所以随口问问。”
金大龙道:“小龙有一身好禀赋,这种禀赋千万人中难觅其一,要不然他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有这样的成就……”顿一顿,道:“玉菁,别让老人家久等,咱们也走吧,有话车上谈。”
沈玉菁含着温柔的笑点了点头,她傍依着未婚夫婿向马车走去,从她那张容光焕发,明艳照人的娇靥上,你可以看出她内心有多么喜悦、多么甜蜜。
沈福年纪大,金大龙有意自己执鞭,让沈福车里歇着。
当然,沈福是说什么也不肯。
一阵“你争我夺”之后,金大龙还是跟沈玉菁双双进了车篷里,沈福高坐车辕,挥鞭抖缰,赶动了马车。
车篷里,沈玉菁如绵娇躯轻轻依偎在金大龙身边,这,使得金大龙感到温馨与甜蜜。
其实,这种感受该是两个人共有的。
马车驰动之后,沈玉菁微仰娇靥,吐气如兰地道:“奇,你想出个所以然来了么?”
金大龙道:“嗯!什么所以然?”
沈玉菁道:“你怎么心不在焉……”
金大龙笑了笑,道:“此情此景,换谁谁也会心不在焉。”
沈玉菁娇靥微酡,横了他一眼,嗔道:“贫嘴,谁要说你老实,那才是瞎了眼……”
一顿,接道:“说正经的,漆雕姑娘为什么哭?”
金大龙眉锋一皱,道:“玉菁,为何煮鹤焚琴,大煞风景?”
沈玉菁抬头说道;“别沉醉在温柔里就忘了正事,最要不得了,你是怎么称奇称最的?这一点很重要。”
金大龙摇头说道:“我想不出所以然,大概是她懊悔了。”
又接着道:“懊悔施毒计,因之使得我……”
沈玉菁猛可里坐直了娇躯,道:“你怎么还是……奇,我一再说,多利用你那称奇称最的条件,别这么老冤枉人,你做的糊涂事已经够多够糟的了,难道非等不可收拾才明白么?”
金大龙摇头说道:“玉菁,我不懂你这话何指?”
沈玉菁道:“我不跟你多费口舌了,你自己去探求去证实吧,我问你,关于漆雕嫣红不该哭而哭,你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金大龙道:“我刚才说过……”
沈玉菁道:“不是这,我敢说绝不是为这。”
金大龙摇头说道:“除了这,我想不出还有别的理由。”
沈玉菁眉锋微皱,埋怨地道:“你呀,你根本就不去想,永远撇不开成见……”
金大龙道:“玉菁,敢莫你知道所以然?”
沈玉菁道:“我当然知道。”
金大龙道:“那么你何不说说看?”
沈玉菁道:“她是为东方姑娘伤心,为东方姑娘哭。”
金大龙摇头说道:“玉菁,这话我不懂。”
沈玉菁道:“她为东方姑娘不平,她为东方姑娘叫屈……”
金大龙淡然一笑道:“东方婉儿自己都不……”
“谁说的!”沈玉菁道:“只怕东方姑娘自己心碎片片,肠断寸寸。”
金大龙笑了笑,道:“是么,玉菁?”
沈玉菁一点头道:“是的,这一点我敢断言,你要是不信……”
金大龙截口说道:“我正预备进一步探求,去证实。”
沈玉菁哼了一声道:“一旦探求出真象,证明了我的话没有错,看你怎么自处,看你怎么办。”
金大龙没有说话,因为他认为一旦探求了真象,那真象对他来说,并不难办,所以他不愿跟沈玉菁在这件事上争执。
沈玉菁却忽然柔声说道:“奇,求求你撇开成见,多冷静,站在客观的立场,像个局外人一样地探求,去证实行么?”
金大龙淡然一笑,道:“玉菁,你应该知道,那说来简单,做起来并不容易。”
沈玉菁道:“我也知道,奇,可是你称奇当世,应该跟常人不同。”
金大龙笑道:“玉菁,我也是人,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
沈玉菁道:“这么说你是没有办法撇开成见了?”
金大龙摇头说道:“那也不是,玉菁,除非有事实证明……”
沈玉菁道:“你若不撇开成见去探求,何来事实,纵然能够得到事实,你若不撇开成见,你也不会承认它,是不是?”
金大龙无言以对,半晌始道:“玉菁,我愿意试着去撇开成见,行么?”
沈玉菁道:“当然行,我的原意就是要你这样。”
只听车辕上沈福高声说道:“姑娘,眼前就是官道了,咱们往哪儿去?”
沈玉菁忙应道:“官道那边是不是有一片树林?”
“有啊,姑娘,”沈福道:“那距官道还有近百丈呢!”
沈玉菁道:“你有没有看见姑爷的兄弟?”
沈福道:“树林外站着个人,离的太远看不清……啊,是了,是了,哥儿在向这边招手呢!”
沈玉菁忙道:“就到那边去。”
沈福应了一声,没再说话。
金大龙笑顾沈玉菁,道:“玉菁,会不会有点紧张?”
沈玉菁道:“你是说马上就要见着老人家了?”
金大龙点了点头。
沈玉菁微一摇头,道:“还好,丑媳妇难免见公婆,迟早的事,有什么好紧张的。”
金大龙笑了,道:“万一到时候紧张了,别怕,有我给你壮胆。”
沈玉菁也笑了,但她旋即去笑容,道:“奇,刚才我为一瓢大和尚跟漆雕姑娘的辩护,见了老人家之后,可不许你提一个字。”
金大龙愕然说道:“那为什么?”
沈玉菁道:“你该为我想想,别让老人家一见面就认为我这个没过门的媳妇多嘴多舌,爱发挥自己的意见,跟老人家作对,那总不太好,明白么?”
金大龙笑道:“原来如此,玉菁,义父不是不明理的人……”
沈玉菁道:“我不管,我不许你说,就是不许你说。”
金大龙忙道:“好,好,好,我不说,我不说,行了么?可是,玉菁,万一你的看法是对的,让老人家对一瓢跟她这么误会下去,是不是更不好?”
沈玉菁道:“你放心,这点我早想到了,等事实明了,真象大白之后,让老人家自己去消除心里的误会,不就行了么?”
金大龙笑了,一点头,道:“好吧,我听你的。”
沈玉菁未语先红娇靥,深深一瞥,妩媚地道:“这才是我的好……”
一声喜呼由远而近,倏地落在车前,车廉一掀,金小龙探进了头,笑着说道:“嫂子,大哥,您二位请下车吧,爹等着呢!”
金大龙连忙挽着沈玉菁下了车,只见金老头笑吟吟地站在树林外,适时听他笑道:“大龙,没想到你带个媳妇回来,快,快,快把沈家姑娘请过来。”
金大龙答应一声,偕同沈玉菁走了过去。
沈玉菁真的不紧张,她很平静,一双美目直盯着那老头那张脸,像要从那老头脸上找出些什么,近前,金大龙含笑说道:“玉菁,这就是义父司空神医。”
沈玉菁当即盈盈裣衽,道:“玉菁见过义父。”
金老头哈哈大笑,忙抬手说道:“不敢当,不敢当,大龙,快扶玉菁,快扶玉菁。”
金大龙嘴里笑应,手上可没动。
沈玉菁飞快地向着那老头抬起的那双手瞥了一眼,那老头抬起的那双手,小指缺了一节。
金老头是乐得合不拢嘴,他道:“玉菁,一听到大龙说起你,我就想马上见见你,偏偏他说你搬家了,要等过些日子……”
沈玉菁道:“是的,义父,他说的是实情。”
金大龙要说话,却被玉菁抢了先,她道:“听他说您眼不方便,小龙有时候还得忙别的,所以我赶来侍候您……”
金大龙深深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包含了不少赞许与欣慰。
只听老头大笑说道:“哎呀,不敢当,不敢当,这怎么敢当……”
沈玉菁道:“您不认为这是应该的。”
老头道:“玉菁,怎么说你如今尚未过门,再说如今也居无定所,三餐难定,怎么让你未过门便受委曲?加之风霜苦甚,处境险极……”
沈玉菁道:“您这么大年纪都不怕,玉菁年轻人又怕什么苦?至于后者,玉菁在您的翼护下,当然不会遭到什么危险。”
老头大笑道:“好,好,好,你留下,你留下,谢谢你了,姑娘。”
沈玉菁道:“您还跟玉菁客气?”
金老头笑容微,道:“玉菁,令尊、令堂……”
沈玉菁道:“都已经安置好了。”
老头道:“那就好了,是在……”
沈玉菁道:“在留坝。”
金老头“哦”地一声道:“那是个好地方,昔日张良从赤楫,黄石……”
金小龙突然扯了扯他,老头愕然说道:“小龙,你干什么?”
金小龙埋怨地道:“您怎么忘了,拿出来呀!”
金老头“哦”了两声摇头笑道:“你瞧,尽顾着说话,把正事都忘了,多亏了小龙提醒。”
探怀摸出一物递了出去,道:“玉菁,这算是我的见面礼,你收下吧!”
那是一对玉镯,其色雪白,毫无瑕疵。
金大龙忙伸手接过递给沈玉菁。
沈玉菁那里施礼称谢,金老头这里笑道:“大龙,我又不会再收起来,你抢什么?”
金大龙赧然失笑。
这时候,沈福颤巍巍地走了过来,道:“老奴沈福,见过老太爷。”
说着,他就要施下礼去。
老头忙让金大龙搀扶,道:“老人家,你上了年纪了,我不敢当,这礼免了吧!”
沈福称谢退后,金老头旋即说道:“这儿过于碍眼,咱们还是到树林里去吧!”
于是,一行几人连同马车一起进了树林。
当然他们总不能住在树林子里,到了晚上,一行人连同马车又折回了扶风县城。
在县城里找了一家客栈住下,夜静更深,各自回了房,姑娘沈玉菁回房即伏案疾书,在一张窄窄的素笺上,只写了十三个字,写的是:“您料对了,他右手小指缺了一节。”
然后把纸条交给了沈福。
沈福退了出去,随手带上了房门。
片刻之后,一只信鸽由客栈后院冲天而起,划破寂静夜色,投入茫茫夜空中不见。
这,神不知鬼不觉。
一宿无话,第二天,马车驰出了客栈,赶车的还是沈福,没多久,金小龙扶着老头也离开了客栈。
沈玉菁并没有跟金老头在一起随时服侍他。
这是昨夜的决定,谈到这问题的时候,金小龙认为哥嫂俩还应该在一起,当然,他是一番好意,不管老头心里怎么想,可是他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