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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一 章 追 杀 朔风如月,飞雪如掌,暮云惨淡,时近黄昏,寻常的人家,已该是煮酒谈瀛,围炉取暖的时候。而湘桂边境龙虎关一带丛山峻岭中,却有一匹健马,冒着砭骨寒风,低头疾走,鼻孔里不断地喷出腾腾的热气。 马背上,一位劲装汉子,左手提着缰辔,右手搅着一位六七岁的小孩子,不时环顾群山,略瞻天色,神情上显出紧张与忧疑,脸色更是十分凝重。 山径越来越窄,要不是路旁长着劲草,真使人看不出那儿是路,那儿是山脊?敢情这匹健马本来神骏,虽是长途跋涉,道路畸岖,仍然走得飞快。 一阵强风拖着长长的厉啸,从峡谷那边吹来,劲装汉子不由得打个冷战,健马也骤然收步? 他蓦地一惊,再审视周围一眼,原来自己已驻马在一座高峰之上,眼前并无去路。—— 现在所站的地方,前面是一座笔削的危崖,约有十余丈高低。崖壁上有几处突出的岩石,似可攀登,但那马儿决无法跃上。左首也是一块很高的石壁,和正面的危崖连在一起,只有右首这边比较有点起伏。劲装汉子只得策马向右,那知才走得十多丈远,那健马骤然一声长嘶,前蹄拔起,原来又到了一处断崖。 劲装汉子心中一凛,忙勒转马头,抱着那孩子一跃下马,道: “奇儿!你暂且等一会见,待我往近处看看有没有道路可走!”顺手将缰绳递给那孩子。 奇儿居然毫无惧色,一手接过缰绳,对那汉子道: “田叔叔!你尽管去看,奇儿自己理会得!” 劲装汉子笑了一笑,说一声: “当心别教马儿把你拖下崖去!”立即快步走开,先朝健马停蹄长啸处一看,却是一个千丈深谷,若非健马自主停蹄,只怕已摔了下去。不由得对健马感激异常,回头朝马儿望了一眼。 但那健马尽在低头啮雪,何曾理会人间的闲事? 奇儿见劲装汉子停步回头,又叫道: “田叔叔!你尽管走啊!找到道路没有?” 劲装汉子叹了一口气,仔细察看,那知道才走二三十丈,就闻后面喋喋怪笑,夹着一声大喝道: “姓田的!还往那里走?”急一回头,已见六七条身形由自己登山的小径疾驰而来,先头一人相距奇儿不及十丈,急呼一声: “奇儿快上马!”话声未落,人已扑了上去。 奇儿也知事不寻常,立即站起身子,但那边的人更快,一掠之间,相距仅有两丈。幸而劲装汉子也到达健马身边,扬声喝道: “朋友!你们飞龙寨真个要赶尽杀绝么?”铮地一声,一枝寒光浮动的宝剑,已握在手上。 那小孩子也从衣底拔出一把匕首,气鼓鼓地望着来人,好像恨不得把敌人一刀,由前胸刺穿后背。 先头这人,是一位五十来岁的矮老头儿,闻声便怪笑道: “斩草不除根,明春依旧发,田毓方!你肯放下这小杂种,我展天翼也肯放你一条活命!”说毕又嘿嘿的两声。 田毓方大怒道: “赢得我手中剑再说!”左手骈指一挥,右脚一跨,宝剑已如长蛇出洞,直点来人心坎。 矮老头一闪身躯,横移两丈,一探步,冲上前来,双掌一扬,就要抓田毓方身旁那孩子。 奇儿见这奇丑的矮老头,竟朝自己扑来,小身躯一闪,喝一声: “你敢!”手上那枝不及一尺一寸的匕首,直朝那矮老头的手臂斩落。 矮老头瞥见奇儿手上那支匕首寒光浮动,知是一件宝物,忙一缩手臂,身躯一旋,又到奇儿的身侧。 田毓方先前一剑刺去,只见矮老头一闪身躯就已避开,还道他要拔出兵刃和自己交手,不料他却是袭击奇儿。此时急扭转身躯,一招“横江铁锁”拦在奇儿的前面,喝一声: “休欺负小孩子!”旧跨半步,宝剑一挥,宝剑化成匹练般的银光,朝矮老头拦腰就斩,矮老头身形略退,避过剑锋,喝声: “田毓方!你为朋友卖命,倒也是一条汉子,只要放下小杂种,赶快走开,要是再不识相,休怪我展天翼心狠!” 当这矮老头说话的时候,田毓方一枝宝剑已连攻十一二招,都被矮老头以最迅速的步法避开,此时更怒喝一声: “接招!”腕底一沉,剑尖上指,轻轻一抖,化成一个银圈,直扑对方的面门。 矮老头见这田毓方不听劝说,急一闪身形,挪开数尺,面罩寒霜,两目光芒暴长数寸,喝一声: “你想死么?” 场外忽然喝一声: “展大哥尽和这厮说废话作甚?”余音未已,一条身影捷如飞鸟般掠入场中,一双奇形兵器已挟着劲风朝田毓方的头上罩落。 田毓方业艺不弱,一瞥间,见人影飞来,略退半步,手中剑一招“笑指云天”骤点来人胸下。 这一招,奇险异常,来人如果不收刃应变,纵使把田毓方当场击死,自己也得落个开膛破腹,分明是拼命之着。但来人的身手确也够强,眼见剑尖快要点上,忽地一个“鹞子翻身” 就空中一滚,竟已滚开数尺,落往小孩子的身边,一声冷笑,立即朝奇儿的下盘斩去。 田毓方见来人滚向奇儿那边,心神一懔,一个“移形就影”转过身躯,反手一剑,使出“玄鸟划沙”一招,只闻“当当”两声,那人已后跃数尺,站起身形,田毓方定睛一看,不由得冷笑一声道: “想不到永州六贼,全部肯替飞龙寨卖命!”又朝着场外四人横扫一眼。 矮老头被田毓方这一句话骂得脸红,喝一声: “少说废话!”右手往衣襟底下一探,“锵”一声响,一条八尺多长的软节水磨鞭已应声而出。 场外扑扑两声,又跑来两条身形,边跑边叫道: “何劳展大哥出手?展大哥只要把小贱种擒去就算了,这厮让我兄弟来找个便宜罢。” 田毓方眼见永州六贼全来,明知敌人个个艺业高强,以一对二,尚不致于落败,此时以一对六,决无取胜的可能,尤其担心奇儿,更难分身两处,只得低声对奇儿道: “见我打得激烈时,你上马就跑!”也不待奇儿回答,立即抢前几步,沉声喝道: “我还有话说!” 矮老头接口道: “你说罢!只要你现在放下这小杂种,我们仍然不为难你,任你活着回去!” 田毓方面色骤寒,目光激射,冷冷道: “谢谢你的好意,可惜田某不是那种人,现在田某还不打算走,要么,待你们统统在我面前倒下之后……” 矮老头怒喝一声,长鞭一挥,沿地扫来。 田毓方脚尖轻压,跃起尺许,同时喝一声: “且慢!”顺势一剑,荡开鞭梢。 矮老头被田毓方轻轻一拨自己的长鞭就被荡开数尺,握鞭的虎口,也微感一震,心里也暗暗佩服,顿势收鞭,喝一声: “快说!” 田毓方睁圆虎目,神色凛然道: “今天我田毓方不论如何也是舍命陪君子,还有什么好说?只是在未分存亡以前……” 指一指奇儿虎目朝六贼一扫道: “谁要打这孩子半分主意,我田毓方必定要他颈血溅地,除此以外,你们一个对一个也好,围攻齐上也好,尽管朝着我来罢!”说毕,宝剑舞起一团剑花,哈哈几声厉笑,这几声厉笑,直把群贼笑得汗毛耸起。 这时,还有两贼站在路上,距离较远所受笑声影响不太大,其中一名尤是凶狠,随声大喝道: “好狂妄的小子,别人怕你九宫剑法,我姜天通偏不怕你!”双脚一蹬,已跃进场中,长形马刀一指,又喝一声: “你有什么本事?尽管使出来待我姜爷爷打发你!”另一名凶徒也随身跃到近前。 田毓方眉毛一扬,虎目猛睁,喝一句: “我就是这个本……”他连“事”字都未出口,轻身一跃,已达姜天通的身前,一招“吴刚伐桂”斜斩姜天通左胁,招式未老,倏又反手一撩,一招“分花拂柳”轻削另一凶徒的左腰。 姜天通听田毓方话未说完,剑光已临身侧,急切间,挪步避开,还算他那同伴倒霉,因为站的距离又近,不防田毓方骤然向他进招,此时想走,已来不及,只听得“啊呀”一声,顺着剑势倒下。 但是田毓方这一剑何等神速?那凶徒趁势一倒,虽未被撇成两段,到底也被削掉右眉一块精肉,痛得他“唷……”一声惨呼,狼狈滚开。在这刹那间,场中暴喝一声。三条身形如流矢射到,把田毓方困住三面,登时刀光鞭影,搅做一团,拳来剑往,打得难解难分。 姜天通神魂一定,挥舞长形马刀,重新扑上。 田毓方一枝宝剑舞得寒光霍霍,风声呼呼,身形时起时落,剑花忽左忽右,接战姜天通四人,全无惧色。他只念及自己奔波千里,好容易把至友的幼子救出覆巢,只要安度龙虎关,便是自己的家乡,不料对头势大,竟传檄武林豪强,沿途邀劫,甚至于永州六义这类半邪半正,独霸一方的豪杰,竟也受对头笼络,千里追踪,此时前无去路,后有强敌,登时义愤填膺,气冲斗牛,只知奋力杀敌,根本不想生还,姜天通等人功力虽高,一时间也奈何田毓方不得。 天色越来越暗,一个庞大的山影,覆盖着这块格斗的地面,场外人只能看到那些兵刃闪闪生光,几条身形在盘旋曼舞,踢得地上积雪满空飞扬,根本无法看清谁是敌人谁是友。 敢情五人厮拚已达千招以上,个个额头见汗,气喘呼呼,人人都知道只稍一大意,必定血溅当场,恨遗千古。 这时场内正打得舍死忘生,适才受伤的凶徒,正由矮老头展天翼替他扎好肩伤,推宫活血,要是奇儿趁此良机跨马急遁,逃走并非无望,怎奈他也被这场热烈的厮杀,吸引得他睁大眼睛,凝视着每一条身形的驰逐。竟忘了身居险地,挨靠在健马的身侧,动也不动地专管前面。 田毓方拚到急处,也忘记应该提醒奇儿跨马急跑的事,敢情他甚至于忘却身边还有一个稚童。 忽然,近处一声尖叫,随着一声怪叫,田毓方这才惊觉难道奇儿遇险,这时,心中勇气骤增,也不知那里得来的力气,崩雷似的一声大喝,一招“碧海扬波”宝剑随着身形猛转,只闻一阵叮当声中,又有一声惨叫,随见一条高大身形,在剑尖过处,颓然倒下。 但田毓方连看也不看,趁着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身形猛地一拔,随又一沉,已落到奇儿身旁,低喝一声: “快走!”左手一捞已把奇儿揽入怀中,同时飞身上马,双脚朝马肚一蹬。这匹健马竟慌不择路,朝前猛奔。 这一回可就糟了,那健马也许是见身侧这一面敌人很多,所以朝前直冲,却不道冲向这一面正是那悬崖绝壁,而悬崖绝壁之下,又是无底的深壑。 永州六义眼见手到擒来的敌人,转眼间被他伤人逃走,真个又惊又怒,尤其是先被田毓方割他一块肉的凶徒,裹伤之后人已回醒,看出田毓方全神应战,让那小童独傍马旁,而那小童又全神注视斗场,暗想:“这回还不把你活捉过来?”立即悄悄绕往奇儿身后,俯下身躯,隔着马腹,一扳奇儿的小腿。 那知奇儿年纪虽小,但因家学渊源,早已学到不少招式,连到内功、轻功,都扎下一点根基,感到自己脚下一紧,情知有变,虽是尖叫一声,同时蹲下身子,把手中匕首往后一撇巧巧地把这名凶徒右手齐腕斩断。 这支匕首确是锋利异常,凶徒只觉手腕处一凉,劲道立即一松,只惊得怪叫一声。还不知是怎样一回事,忙举手一看,吓得他几乎晕倒。蓦地想到对方不过是个小童,自己竟然伤在他的手里,不禁老羞成怒。立即左手拔刀,打算把那小童剁成几段,忽然一条人影飞掠而来,又吓得他把手一缩,就在这一瞬间,小童已被挟上马背,纵辔而去。 凶徒臂受重伤,那里肯舍?暴喝一声,钢刀脱手飞去,本是掷向田毓方的后心,无奈健马奔逸,那柄钢刀竟插进马臀数寸。其余凶徒见状,也即施暗器遥击,同时吆喝连声,弧形包围上去。 田毓方策马走不到几步,忽闻金刀风声随后追来,急反手挥剑一撩,不意撩个落空,马臀被钢刀一插,痛得它一声长嘶,双蹄本能地往后一踢,田毓方纵使骑术再精,但一手执剑,一手抱着奇儿,不挽马缰,那能骑稳?更不料有此一变,被马儿这么一颠,竟由马颈翻身滚落。 更糟的是,田毓方刚一抱着奇儿跃起,凶徒的暗器已从三面飞来,反挥宝剑,无法灵活。 正面对敌,又顾不到奇儿,手忙脚乱中,骤觉左臂一麻,知被暗器射中,却见健马一声厉啸,竟翻开四蹄,朝敌人冲去。 田毓方灵机一动,忙放下奇儿道: “待我挡他一阵!”恰过两枝钢镖飞来。田毓方一挥宝剑,把两枝钢镖击飞数丈,见敌人距离不及二丈,立喝一声: “拚!”身形箭射出去,一招“流星奔月”直刺凶徒前胸。 那凶徒眼见田毓方状如疯虎,剑光如电,那敢接招?急忙斜挪数尺,避开来剑。 田毓方见那凶徒一退,双脚一蹬又倒跃回来,却听得右侧方一声: “打!”一蓬针雨已来到身侧。急切间,来不及舞剑,只得忽呼一声: “伏下!”自己反而一拔身形,意想让针雨由脚底下打过一边,不料因这么一喝,气散身后,刚一拔起数尺,就感到右腿膝盖外侧一麻,情知又中暗器,忙呼一声: “奇儿快走!”身形跟着落下。 矮老头喋喋怪笑道: “走往那里?”接着欢呼道: “老二,老五,你们收拾那小杂种,这里要我和老四就行了!”边说,边缓步挥鞭上前道: “姓田的!还能够强得起来么?我展天翼还佩服你是一条汉子,放你先走罢!再要多事,休怪我无情!” 另一凶徒高叫道: “我们三哥毁了,大哥休放他走!”一条身影从侧面飞奔而至。矮老头惊呼道: “真的?” 那凶徒道: “那不是真的?”说得含有恨声。 矮老头喝一声: “好!我要他偿命!”一步跨前,长鞭兜头挞下,那凶徒一双判官笔也同时点到腰间。 在这同一时间,另一边却听奇儿厉叫: “你想怎的?” 田毓方连中了敌人两支暗器,左臂右腿都已发麻,情知敌人暗器喂毒,十分之九不能幸免,耳边响起奇儿的厉呼,眼看敌人恁般惬意,不由得恨怒交并,立即打定“困兽犹斗”的主意,待矮老头鞭梢临头,蓦地大喝一声,单脚一跃而起,右手一扬,一缕银光直奔展天翼胸前。 矮老头原知田毓方决不会束手待毙,因见他纵跃不高,认为他无能为力,了不起三几招就可以打发,所以,不把他放在心上,及至同党赶来,一说三弟被杀,急怒间更不思虑,用尽功力一招砸落,那知敌人已存心必死,在这千钧一发的危机中,竟然掷剑出手,此时双方相距不满八尺,田毓方虽是受伤,仍然能猛力沉躯,迅如雷电,矮老头身形未动,剑已及胸,急忙一倒身躯,虽能避过心坎部份,而宝剑已由肩窝贯穿后背,一声惨呼,往后就倒。 田毓方突问一声: “滋味如何!”俯下身子,刚一抽出宝剑,骤闻劲风起自身后,回手一剑,“当——” 一声荡开另一凶徒的判官笔,还待趁机进招,又闻丈余远处,一声尖叫,猛一回头,已见一条小身影坠下那千丈深谷,另外两名凶徒,也许还未知他们的“大哥”已死,还在深壑的边缘喋喋怪笑。 这时,田毓方真急得欲哭无泪,怒得七窍生烟,单脚猛然一顿,已跃往两凶徒那边,脚尖尚未沾回地面,宝剑已取了一招“大鹏展翼”,朝左手那凶徒头上平削过去,随喝一声: “你也下去!” 那名凶徒正是永州六义中的二阿哥姜天通,刚和另一名同党把奇儿追跳悬崖,心想:那娃儿必然尸骨无存。正乐得喋喋怪笑的时候,骤感劲风扑来,寒光耀眼,急忙一仰身躯,斜斜一纵,却忘了那边也有悬崖,待得身形下坠,才发觉有异,空喊几声“救命”之后,也寂然无声。 田毓方冷不提防,一招迫死姜天通,立即回身一剑,朝另一名凶徒撇去。 那名凶徒功力比起姜天通,还要差几分?眼见姜天通被迫跳崖,霎时宝剑如虹,又找到自己身上,直惊得魂飞魄散,一步跃开,掉头就跑,边走边呼道: “要打往这边来打!” 那位判官笔的凶徒,见田毓方受毒针伤后,尚且如此威猛,不知道他伤势如何,只好背起断腕的同党急奔。 田毓方奋起余勇,追了一程,竟然把距离越拉越远,同时,左肩右胯都已麻木不灵,情知毒针厉害,若不及时找到解药,必定身葬荒山,急忙一手一脚,连跳带爬,好容易爬到矮老头横尸的所在,不期自己因为中毒已深,失力过甚,只觉得一阵头晕恶心,竟倒在矮老头尸体旁边。 也不知道经过多少时间,田毓方半晕半醒中忽觉脸鼻被什么东西在上面咻咻喷气,急睁眼一看,原来是那匹健马不知在什么时候跑回来,敢情是看到自己晕倒,才过来把自己救醒。 蓦地记起自己中了展天翼的毒药针,不由得凄然道: “马儿啊!你的小主人已经死了!我也快要死了,你伏下身来,待我替你解了鞍鞯,你就自己寻你的生路去吧!”谚话说:“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亡,其言也善。”田毓方此时已是英雄末路,面临死亡边缘,说起话来,那得不凄痛欲绝! 那知话刚说毕,马儿竟低哼几声,衔着他的领子,把他拉得坐了起来。 田毓方不由得苦笑道: “你这是干嘛?难道因为我罪孽深重,祸延你小主人,竟不肯让我安静躺着死么?” 这时他因为周身乏力,无法坐稳,以致必需用手朝身后的地面支撑,那知右手往后面一摸,却摸到一绺头发,心里蓦地一惊,回头一看,认出那人正是矮老头展天翼的尸身,这才又记起来末后一段经过,急搜展天翼的百宝囊,果然搜到一小瓶药粉,拿近鼻端一闻,立觉头脑清爽,知是解药无疑,即时倒出半瓶药粉,抓了一把积雪把它化了,吞服下去,将另一半摩擦毒针打中的伤口,顷刻间遍体生凉,痛苦尽失,两枝毒针已由伤口退出,不禁大喜过望,一跃而起,一把搂着马颈,轻轻拍着,轻轻偎着。 这匹健马敢情也深晓人意,鼻里喜悦地低哼着。 此时星月在天,照得地上积雪如银,这如银的积雪上,却有几滩血,那是血,是毫无代价的血,那是尸,是充满罪恶的尸。田毓方厌恶地扫了一眼,鼻里“哼”一声道: “算是给奇儿陪葬罢!”拖起两具尸体,投下谷底,顺便又往奇儿坠崖处一看,但见黑沉沉一片,而且云遮雾障,一无所见,试呼几声,也无回响。 田毓方独立崖边,凝思片刻,蓦地记起幼时,父老相传在龙虎关这一带深山里,有一处绝地,名叫“迷云谷”此谷深不见底,终年云封雾遮,也没有谁敢锤身下去察看?只有一次附近的土人用长绳系石垂下,放尽了五里多长的绳子,还是笔直下坠,可知谷深尚不知此数。 后来附近土人要是抓到奸夫淫妇,就把他们丢下这个深谷,让他自生自灭。听说这谷周围约三四里,谷口那边虽然较矮,仍是百丈峭壁,峭壁近地面丈多高的地方,有一个人高的小洞,洞里终年流出红水,要是大年初一,有人去撩拨那洞口的红水,当年土人的淫风必然大盛,所以附近的土人,只好用山岩把洞口封住,到了年三十夜,就派人轮流着守那个洞边,不让外人去撩拨,这一个看守的工作,要过了初二早上才算竣事。 如果这个地方就是“迷云谷”,奇儿这样娇嫩的骨头跌下去那还有命?田毓方越想越心寒,不禁凄泪夺眶而出。暗想:当时厮杀,自己确无取胜永州六义的把握,还是奇儿那一声尖叫,引起了自己死里求生,存亡与共的勇气,那知才退强敌,奇儿已先死。这时再死亦无意义,然而虽生犹死,更无面目入江湖,如果当时一开头就用绝招,先歼一二强敌,奇儿可能不致于死!奈何当初只想吸引敌人向自己围攻,而不加害奇儿,使奇儿能够脱逃,自己纵然葬身荒山,也心甘情愿,不料这一陨重,竟致遗恨终身,懊悔不及。 田毓方踯躅崖边,惶然无计,也不知经过了多少时候,已是月落星沉,朝霞漫天。渐渐,东方日出,照耀在一片山谷,雪光映眼?纤毫毕现。田毓方心犹未死,伏在崖边高声呼喊,只呼得山鸣谷应,积雪坍崩,而谷底仍是云雾重重,不但看不到底,甚至声浪也被浓云吸收,并无回响,直到未末申初,这处山谷又被峰影遮盖,饥肠辘辘,只得缓辔下山,就近处山村,借宿一宵。 次日田毓方向山民询问“迷云谷”的所在,果然是这个方向,当下备足干粮马豆,往“迷云谷”连呼几天,见没有什么回音,才废然而去。 ------------- 大补丁 扫描 一剑小天下 OCR, 独家连载
第 二 章 学 艺 再说奇儿眼看着田毓方和敌人厮杀入神,忽见两名凶徒仗着亮晶晶的兵刃朝自己奔来,心知不利于己,吆喝一声,把手中的匕首比了一此,错眼间,一名凶徒已撩到身后,急忙后退两步,不料一脚踏空,那身躯往后就倒,只惊得登时晕了过去。 忽然又感到猛然一震。醒了过来,觉得身子似被抛高数尺,还没有看清楚是什么一回事,又猛然往下一沉,内心一浮,几乎呕出,人又惊晕过去。经过好几次一晕一醒,最后只觉得周身骨头疼痛,一柄匕首亦不知跌落那里?因为黑黝黝地看不到事物,单凭自己的感觉,似乎躺在一张藤床上,只要自己一动,下面就动荡不止,用手一摸,发觉那藤条,每根都此臂膀还粗,虬根盘错,十分坚实,情知不会再摔下去,心想:“这样也好,田叔叔可以安心把那些恶人打跑,自然会来救我!”这是他未摔之叫,已看到田毓方杀了一名敌人,并还把敌人的暗器打得漫天飞舞之故,可没有想到少时怎样能够上去。 奇儿静躺了一会,自觉到身上疼痛好了一点,田叔叔还不来救他,心里又着急起来,又轻轻爬行四周,发觉这个藤盘,倒有两三丈大小,也摸到藤盘是由光滑的石壁上生长出来,那石壁有点潮湿,而且还茸茸地长满了青苔,除了小虫之外,恐怕连蜥蜴、壁虎之类都不易爬上去,这时,奇儿已知身陷绝地,急得连呼几声: “田叔叔!”最后竟号啕痛哭起来。 忽然,下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道: “上面是小孩子么?你敢不敢跳下来?”那声音清脆柔美异常,字字穿透了奇儿的哭声,进了他的耳朵,反而使他怀疑自己的耳朵,认为是个幻觉,甚至于认为目前正在做梦,怔了半晌不语。 彼此缄默了半晌,那女人又在下面喊道: “孩子!你还不下来吗?我因为不能上去、才唤你跳下来,只要你肯跳,我必定能够接着你,不会使你受伤,我现在捡到一小剑那是你的东西吗?” 这一回奇儿可听清楚了,分明是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而且对他十分关切,看来并不含有恶意,而且人家正在这藤盘下面不远,此时肚子已有点饿,既然下面还有人住,敢情还有东西可吃,到下面吃东西,问道路,总是好的,心意一决,立刻道: “大婶!我敢跳!” 奇儿回话之后,又听不到下面回答,难道由藤盘到达下面,真个有几里的高度,所以声音一时无法传到。可是奇儿年轻识浅,想不到这个,要是给他知道距谷底多高,那怕把他杀了,他也不敢说出“敢跳”两字,这时反而暗怪下面道: “人家已经说了,她为什么还不回答?” 过了半晌,才又听到那女人道:“孩子!我告诉你跳的方法,你先爬到藤盘的边缘,垂下两腿和身子,然后松手,就摔下来啦!我会接得到你的,不要害怕,好吧,现在就跳吧!” 奇儿才恍然暗道: “这也难怪,原来她在替我想跳下去的方法,怕我一下子蹦得远了,她接不到我哩!这婶婶真是一个好人。”立即依照那女人的指示,准备完毕,朗声道: “大婶!奇儿现在跳啦!”一松手,小身子就像一块沉铅,往下直落。 敢情奇儿认为这藤盘距地面不过是五六丈高,要是知道只有这个高度,虽然没有人在下面保护,自己也敢纵跳下去,那知双手一离开藤盘的边缘,就发觉事晴不对,起先不过感到身形有点飘忽,不到半晌,忽地呼呼风声起在耳边,劲风由底下源源不绝地吹来,直是越来越紧,耳、目、鼻都被刮得有点疼痛,吓得双手握耳,双目紧闭,连呼几声: “救命!”还幸知道有人接应,不致晕厥。 经过了一阵子,那女人连呼: “孩子!不要怕!”的声音,又响在耳边,那声音越来越近,奇儿虽觉得风声未止,但心已大安,忽然,不知被什么东西挡了一下,只觉得软绵绵的一股力量在自己脚底一托,耳边的风声突止,身形立被抛高,再落下来,却被别人拦腰一抱,那女人微叹道: “多可怜的孩子!现在睁开眼睛罢!”又轻轻把他的脚沾及地面,奇儿打开眼睛一看,只见一种昏暗的黄光进入眼帘,模糊地可以看出一点事物,面前站有一位和自己差不多高,周身赤裸的女人,不禁惊得“哎呀!”一声,倒退几步。 那女人笑道: “孩子!你看到我这样子就伯么?不要害怕,我和你同样是人!”说时,话音仍是那么柔和、动听。 奇儿听到那女人柔和的声音,她并不朝自己扑来,胆子也大了一些,仔细把对方的脸孔端详一下,发觉她有一个秀美的脸孔,胸前也有像自己妈妈一样挂着两个乳房,一切一切,都是一个女人,再朝脚上一看,竟发觉少了一双粉腿,心里又蓦地一惊,连叫几声: “鬼!鬼!……”立刻回头狂奔,猛又踏得地面“咯,咯……”连声,低头一看,赫然是几具骷髅白骨,吓得一声尖呼,人又晕倒过去。 待得一觉醒来,只觉到一双柔软的手掌,在自己的胸腹上不停地推摩,周身暖烘烘的十分舒适,微微睁眼一看,居然又是自己认为是鬼的女人,坐在身旁,柔和的眼光,正射在自己的脸上,心想:“这到底是人还是鬼,要说是人,为什么没有脚?要说是鬼,为什么不把我吃掉?到底我现在死了投有?”想了又想,敢情是恍然大悟,脱口“哦”!一声道: “这是捉狭鬼!” 那女人见他醒了过来,正在喜欢,听这样说,不禁“噗”一声,笑起来道: “谁是捉狭鬼?”双掌仍然在他的身上抚着。 奇儿要想挣扎起来,又觉到胸上软绵绵地压得他不能动弹,不禁又想起俗传被鬼魇那种事来,反惊得面容惨变,嘶声道: “你不是鬼,为什么没有脚?不是捉狭鬼,为什么压得我不能动?” 那女人不禁笑道: “你说这个呀,请别动,当心我把份吃掉!”说后见他惊得可怜,又改口道: “孩子!你这是多心了,我没有脚,原是被仇人害的,害得我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二十多年,但也因此,而使我学成一种武林上罕见的‘太阴柔功’,我现在正用‘太阴功’替你打通经脉,使你周身的骨骼刚柔自如,将来学这绝艺更易进境,你不是觉得身上暖烘烘,懒洋洋么?” 奇儿瞪大眼睛,注视在那女人的脸上,只觉她满脸慈祥,不像传说上的鬼怪那样令人可怖,而且她那柔和的眼睛,流露出慈爱的光辉,这种光辉,奇儿曾经在***眼睛里找到多次。这女人说是被仇人害的,自己还不是被仇人害得跌了下来!此时,心神渐定,又听说替自己打通经脉,使将来练功容易,更是感激异常,不由得柔声唤出一个“妈”字。 那女人温婉一笑,缓缓道: “孩子!你这时不害怕啦?我还没有嫁过人呢,怎能叫做妈妈?你只叫姑姑就好了,但是,现在不要多说话,待我替你把经脉通了,再放你起来,过一会,我还有很多话对你说!” 奇儿点一点头,闭下眼睛,让她尽情摆布,只觉得自己身上寒一阵热一阵,一会儿像虫蚁爬行,一会儿像醍醐灌顶,忽酸忽痒,忽紧忽舒,也不知经过多少次这一类的异像,才听那女人轻唤道: “孩子!你起来罢!”睁眼一看,立即一撑起上身,那知这一撑,身子竟不由自主地平射出去,吓得“哎呀”一声惊呼。 那女人格格一笑,只见她双臂一圈,一阵柔风带着身形飞起,一头长长的散发,披及臂后,转眼间,追过奇儿的头前,轻轻一挡,两人同时落下,又笑道: “孩子!你还没有学会沉气的方法哩,刚才我曾给你服下前辈仙师留下来三粒‘凝气丹’,已经气充表里,再经我用‘太阴柔功’一催,更立见神效。我因练成太阴柔功之后,从来没有人给我试过,所以也忘记告诉你小心,还以为你像一般孩子,慢慢爬起来,那知你竟是用力一撑,立即飞起,要不是我及时赶到,恐怕你还要飞过对崖去哩!” 奇儿见说这半天工夫,自己就学会了飞的本领,不胜大喜,扑地跪倒,一连叩头道: “好姑姑!快教奇儿学会太阴功,待往崖上帮田叔叔杀恶人去!” 那女人起先是微微笑着,继而面露诧容,待奇儿把话说完,才把奇儿扶起来,含笑道: “痴孩子!你当太阴功是容易练的么?虽说你年纪小,先服了凝气丹,又有姑姑教你,但要练这太阴功,没有十年八年也显不出它的神奇来,当年我因受伤之后,仗服下几种异药,保得残生,后来又找到前辈仙师留下的‘太阴经图诀’,和十二粒凝气丹,我自知失气失血过甚,所以把凝气丹一连服了九粒,又依照图诀练功,二十多年来,不过练到八成左右,还未能凌空御气,升降自如,说起来还不知那一天才能离开这个‘迷云洞’哩!” 奇儿被那女人这么一说,不禁又惊又忧,又羞又愧。那女人望望奇儿的神情,已知其意,又笑道: “你且休着急,从这里到崖顶,最少也有七里八里,不说你我上不去,要是有飞鸟的话,也同样上不去,这深洞的上面,重云遮盖,上面的声音也传不下来。据我知道,能到达洞,底而仍然活着的,只有你我和前辈仙师等三人,至于能够活着离开这洞的,恐怕只有前辈仙师一个……” 奇儿本来已经忧急万分,这时更是莹莹欲泪。 那女人轻拍他的肩头,又道: “不过,你也不必担忧,俗话说:‘好死不如恶活!’能活着总是好的,而且这崖里与世上隔绝,不必和别人勾心斗角,闹意气,说恩仇,再则,这里的奇景才多哩……” 说到奇景,奇儿的眼睛不禁一亮。 那女人点点头暗道: “到底是个顽皮孩子!”接着又道: “这里有一条地底的河流,就在那土堆的中间。”奇儿忙问道: “姑姑!那一个土堆?” 那女人笑指一指前面道: “我们这个洞,就活像一个大酒瓶子,瓶口只有几里宽广,瓶底却有一二十里,瓶底的中央,有一个高约三四里的土堆,这土堆很大,它的中央又有一口很大的池子,池子的水翻翻滚滚,起有很多漩涡,谅必是朝下面流着,可不知道流往那里……” 奇儿听说,不禁大奇,一对眼球闪得更亮了。 那女人瞥他一眼,笑道: “你这顽皮的孩子,我得先告诉你,要走近池子去的时候,得爬着走,因为你现在身轻如叶,别给阴风把你吹进池子去,要是想去洗澡,更应该把山藤拴在腰间再下去。省得漩流把你卷进池底,我起先不明底细,几乎就死在里面,幸而攀到池底的石头,才能够爬上池岸。 经那一次后,我便在池岸的石上拴有一根很长的山藤,另一头可伸长到池子的中央,每次总是用根山藤做绳子拴在腰间,万无一失……” 奇儿忽然插口道: “那山藤用久了,岂不是要断?” 那女人笑道: “山藤这种东西,越泡水就越坚韧,那里会断?只是要担心水面上的漩流。可是,说也奇怪,那山藤拴在石上这一头,过没几天,竟然生起根来,这十几年来,已是根枝交错,伸出几十根长藤,看来更不会断啦!不过,无论做什么事,总是小心一点此较好!” 奇儿听了点点头,敢情他也认为可虑了。 那女人又道: “除此之外,这瓶底上去三四里,还有一条毒水,也得告诉你知道,那道毒水,水色鲜红如血,还含有腥臭的气味,要是让毒水沾上身体,那就十分疼痛,虽然有药可治,到底也要受不小的罪,至于其他地方,一时也说不完,这一会我还要弄点吃的!” 说到吃,奇儿的肚子里不禁“咕噜”几声。 那女人微笑道: “你肚子饿了,跟我来罢!”双掌朝地面虚虚一按,身子凭空拔起数寸。 奇儿因为得灵药帮助,已能在微光下见物,跟着那女人的后面,只见她长发披臀,身体凌空,两手轻轻一划,就突然推进数尺,暗道: “这样走法,倒可以省下几双鞋子,要是夜里被人撞见,那人必定要被吓个半死,再也休说打了!”想到“打”字,又联想到崖上和敌人厮杀的田毓方,不禁“啊!”一声叫了起来。 那女人骤然一停,回头问一声: “孩子!怎么了?” 奇儿急道: “我田叔叔还和人家打架哩!” 那女人也“哦”一声道: “正是呀!我还忘记问你哩!孩子!你是那里人氏,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会跌下来呀?” 奇儿两眼一红,心里一酸,竟是边哭边说,断断续续道: “我名叫余树奇,别人都把我喊成奇儿,原是汤阴人氏,我家里可大哩,常常有人来住在我家里,还教我的功夫,有一夜,我和田叔叔同睡,半夜里有人打来了,田叔叔抱我跑往外面躲起来,不久就见我家起火,田叔叔忙背起我就走,在路上又打了很多次架,来到这里说是快到他的家了,那知还要和别人相打,那些恶人把我赶跌了下来!” 那女人急道: “你田叔叔叫什么名字?” 奇儿道: “他叫做田毓方,外号又叫九宫剑客。” 那女人骤然面色惨淡,长叹一声,身躯落回地面。 奇儿见状睁大泪眼道: “姑姑!你认得田叔叔?” 那女人急急摇手道: “不认得,不认得……” 奇儿何等伶俐,方才自己一说田叔叔的名字,这姑姑的脸上已经变色,分明姑姑一定会认得叔叔,为何一问起来,她不承认了?小心心灵里,知道必有蹊跷,但也不敢再问。 那女人似因奇儿已不再问,略略安心,叹一口气道: “孩子!要说这洞底登上洞口,休谈你不能上去,我也同样不能上去。方才我不是说过了吗?我练了二十多年的盈虚经图诀,尚且不能升降自如,生怕这一辈子也别想再履人世了……” 奇儿听说要离开这迷云洞竟是如此艰难,又挂念崖上的田叔叔不知怎样了,忍不住心里的惨凄,泪珠又簌簌地流下。 那女人因受奇儿这种纯诚感动,又改口道: “不过,你年纪还小,又不像姑姑已少了两只脚,所以你学起盈虚功,要容易得多。再过十年八年,你的艺业已成,脱困并非无望!” 奇儿心想: “是呀!当初我跟爹爹和叔叔学艺,他们都说我学得快,要是再学十年八年,那怕不把姑姑的功夫都学成功了,加上我两条腿,不见得不能爬上去!” 那女人只见他小眼珠骨碌碌地打转,以为他还打算想什么计策出困,又微微一笑道: “再说,你由崖上摔了下来,已经过了好几个时辰,要不是你田叔叔被敌人打败就是敌人被你田叔叔杀死,那还会呆在崖上?” 奇儿听得只是点头。 那女人知他已经想得开,不再打算去找田叔叔了,点点头赞道: “你懂得这个就好啦!姑姑带你去找吃的!” 奇儿跟着那女人身后走了一程,绕过中间那个土阜,到达对崖,果闻清香扑鼻,无数奇花异草,傍着涧边生长。敢情这些都是人世上罕有的灵药,否则,也不能在这终年不见天日的深窟幽涧里欣欣向荣。 那女人到达崖脚也就放缓身法,引导奇儿细认那些花花草草,告诉他那些可以吃,那些不可以吃,那些是根好吃,那些是芽好吃,都不厌其详地,一一指示过后,随手拔起两株黄精,教奇儿拿往池边洗净,连根吃了。 奇儿初尝异味,只觉清甜可口,饱餐一顿才欢天喜地,跟着那神秘的姑姑回转那块半露天的石岩。 从此以后,奇儿天天跟着那女人练习“盈虚功”,日子一久,只觉得那女人温柔,和气,对于自己的照应,甚至于比起亲娘还要亲切,因此寄儿一切武艺的进境,都十分神速。 在这浓云遮蔽的深窟里,虽然看不到太阳,也看不到月亮;但由云层下面仍可以辨别昼夜来。 因为被日光照映的云层,透出金黄的颜色,深窟里也可以看清物事,若是明月之夜,云层仅泛出灰白色的溺浑,窟底依然是一片漆黑。那女人和奇儿就仗着云层的颜色,来辨别昼夜,来计算日期。 这种计算的方法,若遇阴天或雨天,当然失去它的准确性:但那女人学成了“太阴奇功” 之后,调息的方法也高人一等。原来这种“太阴奇功”是依照月华盈亏的原理,调息而成的一种气功和内劲。所以它能够受月华的感应,而知道当时究竟是月亏,还是月满,因而也叫做“盈虚功”。 尤其是女人在生理上有她固定的月事,所以对年月的计算居然能够不差毫厘。至于到底一个月零多少天,那也不必斤斤计较了。 奇儿在深窟中勤奋苦学,不知不觉就是十年。他来的时候不过是六七岁的孩子,这时已是身躯健硕风度翩翩的美少年了。盈虚功力已经有了六七成火候。那女人并没有说错,他确是因为没受过重大伤害,所以元气并未亏损,更得到那女人精心教导,以自己的功力打通他的经络,而占了绝大的便宜,不像那女人是独自摸索潜修,所以进境十分缓慢。 但奇儿在深窟学艺,对于他这位姑姑也有很多好处。因为她生怕会把别人教人歧途,她自己不得不锐意精研,把原来练成的绝艺重新与图诀对照多次。由此而发现新的方法,新的途径,使她自己在这十年中艺业也就登入化境,虽未能达到御气凌空的地步,但也能悬空伫立不坠。 十年间,奇儿也曾多次叩问姑姑的姓名,和她的仇人姓名里籍,打算万一有机会离此幽窟,必定替这可怜的姑姑报仇雪恨。 但奇儿每一提及往事,那女人总是不肯吐实,连到她自己的姓名也说早已遗忘,只因被仇人害成残废,所以取了“仇残子”三字作为绰号,为的不过藉以永志不忘一生隐痛,实在说起来,也没有作任何报仇的打算。 奇儿此时已不再是毫不懂事的小孩子,姑姑说不打算报仇的话,叫他那能相信?不过,因为仇残子不肯直说,又想到她双腿已废,要出这深窟,确实不易,所以把这事放在心里。 十年的时间并不算短。当初奇儿如果没有仇残子接他下来,敢情已腐臭在那上不到天,下不到地的藤盘上面,那还会练就一身惊人的绝艺?在这十年中,他获得仇残子的照应,两人已是情同母子,若非仇残子自己的事关系重大,势必对这天真无邪的少年说个明白。 可是,奇儿已决心只要自己有一天能够出其幽窟,必定找出姑姑的仇人姓名,好替她把奇冤雪去。因此,他牢记着仇残子的音容笑貌甚至于周身上下的特征,也被记在心中,以备万一能够出困,立即向田叔叔问个明白。他记得当年一提起田毓方三字,姑姑的脸色登时一变,由此看来,两人无论如何也必有干连。 仇残子那知那乳臭刚除,黄毛刚退的少年居然有恁多心眼,十年来,两人玉帛相见,自是无隐可藏,奇儿一立下心意当然连她身上一点点小痣也看个明白。 ------------- 大补丁 扫描 一剑小天下 OCR, 独家连载
第 三 章 脱 困 奇儿练了一阵子“行功”之后,已是大汗淋漓,本待用他那柄匕首当作宝剑挥舞一回,也不愿多此一举,因为他自知脱困无期,反正招式已熟,舞不舞都是一样,不如趁机洗个澡来得恰当,此时仇残子却在静里用功,他想到不该去打扰,所以连招呼也不打一声,立即向池边迈步。 这虽是一个漩涡密布,潜流暗卷的水池,但这些年来,奇儿已不知在池里洗过多少回澡,而且还在里面练过“水底潜踪”的功夫。 唯一遗憾的是,他每次下水,仇残子总强迫他握紧山藤,甚至于图诀上面记载的“鸥鹭忘机”水面上乘功也不让练。 原来这种“鸥鹭忘机”的水面轻功,初学时应该在水底盘膝提气,把丹田之气提到胸臆使身子浮了起来,然后渐进到坐在水面,最后只凭脚掌着水,便可随浪漂浮。 仇残子的本意并非不让奇儿练这种绝技,而是因为她自己少了两条粉腿,无膝可盘。这些年来,她自己就没有学成这门功夫,无从再教别个。再则,这池子的水势太险,生怕奇儿一个不慎,就会被潜流卷去,所以干脆不让他学。 可是,奇儿早就把“鸥鹭忘机”的练法,记得十分烂熟,这时姑姑既然不在身旁,何不乘机偷练一下? 他很快走到池边,攀着山藤,跃进池水,略理一理真气,立即盘膝坐下,再一提气,身子已被山藤带出水面。 这一下子,可把奇儿喜出望外,他意料不到那样困难的“鸥鹭忘机”居然一举成功。他犹恐自己练的不对,当下又随意升沉几次,终觉得并无不妥,一时兴起,竟扶着山藤,直进池子的中央。 这真正是漩眼所在,向下急漩的水力自然很大,但奇儿已有多次经验,而且山藤在握,却是毫不顾忌地在漩眼中忽升忽沉。 渐渐,他的胆子越来越大,心想:“依靠一根山藤,还练什么水功嘛?”当他这个念头一起,立将山藤试一放松,同时一提丹田之气,想把身躯提升起来。 那知他这一回却是不能成功。原来山藤的浮力和弹力都很大,奇儿手握山藤纵使不提丹田之气,也不容易疾沉下去,提起气来,当然容易升上水面。 这时山藤脱手,水力登时倍增,这漩眼本是一个无底深穴,奇儿被上面的池水一压,身子直向那穴里沉下,由得他猛提真气,并得手脚,都无法抗得过不知若干万筋的水力。 幸而他自觉身子一沉,已知非策,急忙闭气定神,奋力挣扎,及至发觉挣扎无功,四周漆黑,也只好省点力气,听天由命。 他平日所练的“水底潜踪”,这时可用得上了。这漩涡虽然把他的身子卷得急激下沉,却无法使他喝上一口水。 敢情这时已经沉到了底,但奇儿尚未站得住脚,又被激流把他的身子冲得一横,竟是睡在水中,任它流去。 也不知究竟被冲走多远,奇儿已觉得气憋得十分难受,心里说一声: “不好!奇儿就要归天!”忽地潜流向上涌起,他的身子也跟着往上升,不多时间,自觉身子已在水面上,鼻子也能自由呼吸。但是,这里却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由得他服过灵丹,练成绝艺,也全然无用。 不过,他总算是已经轻松了一口气,略一定神,想到遇险的经过:心知尚未脱离险境。 这个暗黑而顶上没有水的地方敢情是潜流经过一个很高的山洞,可惜不知洞口坐落何方,不然,总可以想法子爬了出去。 这时,他提气在水面上泳着,发觉了水流顺逆的方向,心想着这道潜流必然有个出口,索性任激流把他冲走。 这道潜流所经,有时向上,有时向下,向上时,奇儿可在水浸不到的地方,透一两口气,向下时,只好紧闭口鼻,用上“水底潜踪”的功夫静受命运的安排。 也不知经过多少里程,奇儿只觉水力猛然往下一压,身子也跟着直沉下去,他已经过了很多这种情形,心知又该是闭气的时候,但这次的水力特别强大,而且水道狭窄,奇儿的头、身、臂,都被石壁擦得发痛。 很久之后,他发现头前的水微露黄光,还来不及看清是什么东西,忽感到身子向黄光之处一冲,压力骤减,身子直坠下去,登时水声震耳。 他被潜流带走这么久,还是初次遇上这种景象,当时不知要发生甚么祸害?免不了大吃一惊。 待向前面一瞥,只见青山历历在目,强烈的阳光,照耀得几乎连眼睛都睁不开来。就在这一瞬间,他的身子已被冲进一条溪流,回头一看,一股猛烈的激流由崖壁上喷出,这才相信确是重履人世。 他泳回激流下面,爬往岸上默默地出神,心想这次能够离开幽窟,自是可喜,但姑姑见他不明不白地失去踪迹,不知伤心到什么样子,他想教姑姑知道他平安离谷,无论如何得将此行经过设法告知,但他旋又想到这时不知身处何地,迷云谷坐落在何方,那还能见到姑姑的面? 他茫然地望着脚下的溪流,渐渐把目光移向前面的远山,默记来时所经的曲折,回身援壁而上。 他登上崖顶,看见那群山无数,每一座山峰后被雾罩云封,不禁怔了一怔,旋而一咬唇皮,对直一个方向奔去。 十年来奇儿处身幽窟,虽是绝艺已成,也不过在那深窟里孤芳自赏,到底成就如何,连自己也不能知道。这时把盈虚奇功里“虚”字诀施展开来,只见他身轻如燕,随风荡去。他不问脚下是崖是石,是树是竹,依着山形急奔,到达一座被云雾遮去半截的峰顶。 这时,他绕峰而行,找了多时,仍找不到深谷的所在。原来他只记着潜流曲折的方向,却未能算出每一个曲折的远近,那得不把方向走错? 他一直在这一带高峰寻到太阳衔山自觉肚里空空,饥肠辘辘,心说一声: “不行,得先找点东西充饥……”目光向崖边石隙一搜,已认得有几种草根可以果腹。 他这些年来因为幽窟无人,吃惯了草根树皮,这时更不犹豫地手到拿来,用匕首削去沾满泥土的表皮,张嘴便嚼。 月没西山,迷云谷已无法寻找;空劳半日,终觉有点疲乏,在树枝上暂宿一宵。 一天一天过去,奇儿真可说是“朝游绝壑,暮宿寒林”,直找了半个月,幸喜这是夏秋之间,否则他无衣蔽体,纵不冷死,也会冷出病来。 这一带丛山峻岭,已经被他走遍,遥望远处,在云雾笼罩中依稀见有山头,他照直方向走,不觉到达平地,只见路上眉挑背负,行人众多,不由得暗骂自己一声: “糊涂!为甚不早找个人来问?” 他一连几个纵步,到达一位中年汉子的面前,喊出一声: “大叔……”那汉子肩上挑一担东西,后面还有他的妻子跟着,正走间,忽见眼睛一花,一个赤裸裸的身影出现前面,并未听清对方说甚么,也未看清对方到底是人是鬼,已惊得一声尖叫,倒退几步,把妻子撞跌地上,他自己也跌个仰面朝天。 奇儿不知那人为何惊慌,慌得一愕,正待上前扶起他,忽见十几人各持扁桃,边跑边呼: “光天化日之下,谁敢拦路行却?”奇儿听说有人行却,忽游目四顾,却是不见有何异象。 那群人奔到近前,高呼、一声,把奇儿和那跌倒的夫妇团团围着,其中一人似是略有身份人物,先朝奇儿身上一瞥,见是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年,赤条条一丝不挂,长发披在肩后,腰缠着一条山藤,山藤上面挂着一柄连鞘的短刃,暗怪自己人太过小题大作,抢前一步道: “你到底是人是怪?怎生打扮成这样子?” 奇儿见这伙人把他围在核心,方知误以为他想拦路打劫,暗自好笑道: “这伙人兀也胆小!”忽见有人问他打扮,自己看了一看,又把别人看了一看,笑道: “这样打扮有那样希奇?你怎生又打扮成这怪样子?” 原来当年他到迷云谷所穿的衣服,经过数年的时间,早就糜烂成灰,和姑姑裸体惯了,见别人穿着衣服,反而觉得碍眼。那人见他有问有答,心知并非鬼魅,又在暗想:“那来的这个野人?”仍忍着气道: “难道你连穿衣服都不会么?” 奇儿道: “谁说不会?没有衣服教我穿什么?” 那人听他口齿伶俐,决不像个疯子,又道: “你的衣服往那里去了?” 奇儿本待说出自己的遭遇,蓦地想到仇残子必定有很厉害的仇人,万一被仇人知道姑姑的所在,岂不是害了姑姑?但他素来不会说谎,在迷云谷又无谎言可说,被问起来,只急得秀脸发红。 那人觉得奇怪,只追问他一句,可把他追出急智来了,心想:“方才这伙人还说行劫,敢情真有强盗不是……”低声道: “我的衣服在山上被强盗抢光了……”这群乡愚听说果然有强盗,惊得“哗”然一声,就想逃走。还是问话那人识见较高,笑说一句: “小孩子休来骗人!要是强盗抢你的东西,为何还留一柄刀始你?” 奇儿假话一开,也就有话好说了。哭丧着脸道: “强盗说留把刀子给我挖草根吃!”他这话倒是半真,十年来除了用这柄匕首砍断一条贼臂之外,全是大材小用,天天跟姑姑挖草根、削树皮,连兔子都没有杀过。 那人还在将信将疑,忽有人叫道: “邓大哥快走,强盗真个来了!”奇儿回头看去,果见由山抝转出二三十人向路上奔来,心想:“强盗像什么样子,倒没见过,反正没什么东西给他们劫,不如见识见识也好!” 正想间,那些路人已四散逃奔,强盗立即分散追逐,眨眼间,已混在一起,立闻有人恳求饶命,有人呼爷喊娘。 这伙强盗并不杀害商旅,只是把他们的货物抢了,便由为首那人唿哨一声,聚在一起要走。 奇儿看了片刻,觉得这伙强盗人数虽多,身体虽然矫健,却不见得有什么本事。他与强盗相距不过二三十丈远近,飞步上前,呼道: “见者有份,留一点给我!” 那伙强盗早见他赤身露体,连牛犊短裤也没有一件,才不过来理他,这时见他上来分赃,一名强盗不禁好笑道: “好小子!看你穷成这样,也定可怜,不如加入伙罢,只要你肯入伙,就先分一套衣服给你!” 奇儿道: “什么叫入伙!小爷不懂!” 另一人笑道: “看你这样要自称小爷,真个是叫化队里出皇帝了!”又一人看似盗首,瞥了奇儿一眼,对首先答话那人道: “萧老大!分一件衣服给他,大伙儿先走!” 奇儿道: “小爷要分一半!” 那盗首朝他周身上下一看,哈哈大笑道: “小子!你要寻点野食,也得先找个好地方?我镇山虎要不念及都是穷人份上,连你那把小刀也留了下来,你还不是白贴?” 奇儿“哦”一声道: “小爷也是念你是个穷人,不然我还不止分一半,而是统统留下来了!” 那盗首见他大言不惭,好笑道: “你这疯小子真是不知死活,快走!”不再理奇儿,立即喝令群盗起程。 奇儿伸手一拦,喝一声: “真个不分么?” 盗首怒道: “你打得过我镇山虎一对拳头,就统统送给你!” 奇儿笑道: “还没有打过,可不知道!” 镇山虎把袖一卷,就要动手,旁边一名小寇抢前一步道: “何劳大哥出手,小弟教训他便是!”右掌一扬,朝奇儿脸颊掴来。 奇儿那把他放在心上?待他掌临面颊,左手闪电般向上一抓,顺手一捧,那人竟被他摔个癞狗吃屎,伏地惨号。原来那人的右腕被奇儿一拗,已经脱臼。 那盗首也懂得三招两式,而且有几斤蛮力,占山为王之后,就凭这份能耐博得镇山虎的绰号,百里之内倒也声威显赫,自从立寨以来,还没有人敢去捋他的“虎须”。不料这黄毛甫褪的少年,居然当他面前,伤他手下人,出手之快,使他看不清对方怎样动作。当下惊怒参半,一扬浓眉,喝一声: “小子找死!”身形一矮,飞起一脚,踢向奇儿小腹。 奇儿嘻嘻一笑,动也不动,待他脚尖已沾小腹,左手往下一拨,镇山虎竟被他拨了一个转身,“咚”一声坐在地下,接着一倒,滚地呼痛。原来他的尻尾骨因这一顿,竟被震碎。 群盗见这少年只是那样一摔,接连打败己方两名“高手”,而且还有他们崇拜的“镇山虎”在内,不由得惊呼一声,一拥而上,镇山虎自知方才那一脚,至少也有二百斤力,被那少年轻描淡写化去不算,自己反而跌个尻尾骨碎裂,此时情知厉害,急呼一声: “兄弟!使不得!”翻身伏地,高呼一声: “裸侠饶命,小的愿奉你为王!” 奇儿因是初次出手打人,不知轻重,心想: “我不过只用半分力,你就变成这样,怎地恁般脓包?”及见群盗涌来,正想好好打一一顿,忽闻镇山虎喝止群盗,伏地讨饶,还说要奉他为王,诧道: “要我作什么王?” 镇山虎强忍着痛楚道: “小的们愿奉裸侠为山大王,总管全寨!” 奇儿笑道: “我不要当什么山大王,也不要那拳头大的山寨,你把人家的东西留下来,赶快走吧!” 这群强盗本是穷苦乡民啸聚而成,那有什么本事?当初一涌而上,也不过为了一时的“义”气作祟,经过他头领一呼,奇儿一说,越想越不是味儿,面面相觑,木立无语。 镇山虎伤了尻骨,既不能走,更不能打,叹出一声: “也罢!”仰脸对群寇道 “咱们遵照裸侠吩咐,回去再说吧!” 群盗直如斗败了蟋蟀,垂头丧气抬着两名伤者,朝来路奔去。 那伙赶路的商贩货物虽然被抢,人仍不甘心,站在远处窥看强盗把他们的货物如何处理,只见那裸体少年奔入盗丛,个个以为那少年原来是强盗的眼线,还在暗呼上当!不意顷刻间,强盗退去,货物仍弃路旁,这伙商贩本是既要钱又要命的脚色,犹恐那少年趁机偷了他们的货物,急飞步上来,也不看清是谁的东西,立即你抢我夺起来。 奇儿未与外人接触,不知世人多的是争名夺利,此时见敌人尚未远去,这群商贩已自争夺,不禁暗里叹息,默默地望着。 那伙商贩只顾自己,不顾旁人夺了一阵,待货物夺够了,才发现裸体少年尚未离开。早先和奇儿答话那人“咦”了一声道: “你怎地未走?” 奇儿道: “大叔可知道迷云谷在什么地方?” 那人摇摇头道: “这里只有九疑山,没听说什么迷云谷,你问别人去吧!”挑起他一担东西,迳自走了。 奇儿目送那伙商贩远去,心里不禁惘然,看一看自己身上,想到那伙强盗还会说分件衣服给他,而这群商贩竟然也不问东西如何失而复得,一声不响,挑起就走,那还有半点人情味?他痴立片刻,猛然一转身,朝群盗进去的山坳飞奔。 他脚程十分迅速,群盗甫进山坳不久,就被追及,“喂”一声道: “你们站住,待我问一问。” 群盗见是那裸体少年,忙停下来道: “裸侠要问什么?” 奇儿道: “你们可知道迷云谷在那里?” 盗首这时被小盗背在背上,虽是不住地哼着,但也搭讪道: “迷云谷坐落何方,小的虽不知道,稍待几日。总可以访查得到,此地离山寨不远,请裸侠先上去歇息,容着人访查如何?” 奇儿自看到那批商贾的争夺,比较之下,觉得这盗首还有点人性,点点头道: “稍歇倒是可以,但我不当强盗………”忽又改口问道: “你怎么把我叫成裸侠?” 盗首苦笑道: “小侠武艺超群,却是周身赤裸;想到江湖上的异人常有这般怪异的打扮,小侠既是这般装扮,自然是裸侠无疑了!” 奇儿把裸侠两字在嘴里念了几遍,突然道: “这两字还是有别致,可是,我还得穿衣服才行呀!” 这股强盗本来是携家带眷,上山落草,盗首因见奇儿一招就把自己伤了,心知这少年艺业高强,打算拥戴他为王,好与武林高手抗衡,自己也可以获得教益,又因他周身赤裸,还恐女眷见了不雅,难得他提出要穿衣服,忙陪笑道: “穿起衣服,就叫做衣冠侠吧!” 奇儿念了几遍,微微色喜,蓦地记起有“衣冠禽兽”那句话,立又摇头道: “不好,不好!我自有余树奇做名字,谁管我侠不侠啊!” 将近寨门,镇山虎笑道: “小侠辱临敝寨,万万不能草率,请稍待一会,待小的开门恭迎!”立即命几名喽罗陪着,自与小盗进去,过了一会,一名小盗捧了一个盒子出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套簇新的文士衣服。 余树奇自然会意,立即穿戴起来,由小喽罗替他梳了发髻,扎好头巾,果然“三分人物七分装”,余树奇本就长得十分英俊,打扮起来更是皎洁如月,容光四射。 旋而,一声钟响,寨门大开,三四十个喽罗排成两行,分立路侧。奇儿顺目一瞥,已见镇山虎由两名喽罗扶着,站在一座大厅的石阶前鹄立等侯,知他伤势未痊,为了尊崇自己竟做出这么多礼仪,好生过意个去,立和喽罗绶步进寨,到达镇山虎近前,抱拳一揖,说一声: “那要这样?” 镇山虎武艺虽是不行,阅历倒是丰富,见余树奇眼光下视,知他心存歉疚,连说几个: “礼该如此!”肃容入厅,分宾主坐下。 余树奇早由喽罗口中获知,镇山虎和这伙人为盗的经过,也不再事寒喧,开门见山道: “吕寨主,方才我失手伤了你,一定十分疼痛,待我来替你医治。” 镇山虎吕景昭确是忍痛接待,闻言略逊谢几句,便由手下扶往后房,奇儿随往检视,见是尻骨碎裂,立即用“合”字诀的功夫,替他把裂处复合,顷刻间,镇山虎痛楚若失,又同往治愈邪脱臼的喽罗。 这一夜,余树奇吃了一顿十年来未曾吃到的熟食,宾主交谈甚欢,他忽然忆起当年田毓方原要带他往龙虎关,才路过迷云谷,谅必迷云谷就在龙虎关附近,一问起龙虎关,镇山虎果然知道。 余树奇听说九疑山相距龙虎关不过是三百余里,急得当时要走,吕景昭坚请再住数日,没奈何只得答应翌晨启程,吕景昭见他屡问迷云谷,知他必有要事,不便强留。 当夜席终人散,吕景昭正待送他入房安歇;忽见一名喽罗匆匆拿了一封信进来,拆开一看,不禁气愤道: “这厮欺人太甚,难道我真个怕他?” 余树奇见他话里有因,忙道: “吕寨主有什么事?”吕景昭把信交给余树奇,他打开来一看,原来是骑田岭盗魁萧开文的一封战书,顺口问一句: “吕寨主!你跟这姓萧的可有旧怨?”吕景昭叹一口气: “那能算什么旧怨?不过,我偏不服他的号令,才引起这场争端罢了!” 余树奇诧道: “绿林中居然也要号令别人?” 吕景昭道: “小侠不在江湖上走动,对于江湖的事,自难尽知。绿林里,强凌弱,大吃小的事到处可见!” 余树奇道: “吕寨主不妨说来听听!” 吕景昭道: “就拿目前这种事来说,就是一件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虾吃青苔的故事……” 余树奇听得好笑起来道: “这般说来,岂不是一连吃了几代?” 吕景昭一怔,旋而明白他说的“几代”正是一路吃了下去的意思,也就笑道: “到了青苔可没有吃的了!” 余树奇道: “还有!青苔吃泥,泥吃水。” 吕景昭想了一想,笑说一句“正是”,接着又道: “反正我姓吕的,是没有东西好吃,但别人要想吃我,可也不是容易。……”余树奇见他述及往事,也静静的听下去,只听他续道: “这件事的起因到现在,已经有十年以上。当时我吕某仍是规规矩矩的庄稼人家,只因有几斤气力,学过几天把式,所以麻烦也就找到头上。那一年永州六义不知受了谁的差遣……” 余树奇听到“永州六义”,骤忆起自己正被“永州六义”*下迷云谷,俊目登时射出两道寒光。 吕景昭一惊道: “小侠难道与六义有过节?” 余树奇道: “吕寨主说你的!” 吕景昭续道: “永州六义受了别人的差遣,却在这数百里地面征召做眼线的人来,这姓萧的就是其中一个。但他一个人能济什么事?因此又找到我的头上来。……” 余树奇忍不住道: “他征召眼线干什么?难道别人真要受他差遣?” 吕景昭想起前情,冷笑一声道: “凭永州六义的高大名头,召人担任眼线也非困难。据他说是要拦截一位什么九宫剑客和一个小孩子………”说到这里,不由自主的向余树奇瞄了一眼,心里正想着:“那小孩莫非就是这个?” 余树奇见他忽然停着不说,忙道: “你尽管说下去!” 吕景昭由他的眼情看来,也就明白几分,又道: “那小孩子虽是没有人认得,但九宫剑客很有点名头,认识他的人倒也不少,姓萧的应征做眼线之后,立刻命人找我,要我也和他合伙把守要道,只要看到九官剑客带有小孩子经过,立即放起信鸽,飞报六义拦截………” 余树奇道: “你答应了没有?” 吕景昭道:“我要是当时答应下来,今天也不致有此麻烦了!” 余树奇暗道:“要是你答应下来,今天敢情也不想吃饭了!” 却听吕景昭道: “就因为我觉得永州六义已是被人差遣,萧开文又做了六义的奴才,要是我再当奴才的奴才,我那还能够干?……” 余树奇道:“要是六义真来找你,你肯不肯干?” 吕景昭被问得一怔,旋道: “六义的武艺高强,在他的淫威之下也很难说。”余树奇忖道: “这人倒还老实。”又听他续道: “当时萧开文派来的人遭我拒绝,悻悻而去,过不多天就听说六义被人家杀了三义,只剩下裘天化、曹天凡两人带着断臂的董天华逃了回来,姓董的也因失血过多,回到永州不久就一命呜呼。” 余树奇暗想:“自己未坠崖之前田叔叔只杀两个,敢情后来多杀一个……”因不知田毓方生死情形,忙问一句: “九宫剑客怎样了?” 吕景昭道: “虽未听说九宫剑客的生死,但由董天华死后裘曹两人登时销声匿迹一事看来,像是恐怕对方寻仇报复。照理说,九宫剑客多半无恙!” 余树奇听说田毓方多半无恙!心下着实喜欢,又问道: “那姓裘的和姓曹的,目前不在永州?” 吕景昭道: “头五年,他两人不知躲避在什么地方,到了第六年,又见有人在永州活动。到近两年,永州一些学过把式的人,三更半夜被人杀死,一打听起来,全是当年不肯入伙的人,我猜想必定是他们两人干的好事,只得把家迁来九疑山,恰遇上旧日同门带着弟兄做些没本钱营生,才留下助他建业,不料建业未成,敝同门一病亡故,那姓萧的,原就想并吞此寨,碍在敝同门的脸面,才暂时相安,敝同门一死,他又探悉我是当年不肯入伙的吕恒,自然要寻衅生非了!” 余树奇思索半晌,忽问道: “萧开文那厮的艺业行不行?” 吕景昭一口气道: “本来骑田岭的人多势众,但姓萧的既敢上门欺人,料必不致于空手而来,而是另有所恃。他的艺业不过此我略胜几分,若无他人帮手,也不致被他讨了好去!” 余树奇原说过翌晨便走,却因此事牵涉自己和仇人在内,不能说就此丢下不管,略一沉吟,心意已决,毅然道: “我再多住几天,待见过真章再走!” 吕景昭巴不得有他这样一个好帮手,连忙称谢。 ------------- 大补丁 扫描 一剑小天下 OCR, 独家连载
第 四 章 杀 敌 夜沉沉…… 九疑山的峰影幢幢。 一条通往山寨的路旁树林里,不时有宿鸟惊飞。 周围数百里的九疑山,除了月色,半点灯光都没有。月色虽然徽弱,仍可看到几条身影如夜鹤横空,疾驰上山。那几条身影走的并不是登山的正路,而是由树顶上笔直飞掠,看他们起落之间,便横越十丈八丈,照理说来,应当是武林的高手而毫无疑义。 没有顿饭时光,那几条身影已越过几座峰头,到了这一座树林。因为有一面是高耸的峭壁,若来人不走在路上,定须踏上树梢。 来人到达这样一处险地,竟毫不犹豫地向左一飘,已登上一株树顶,再一腾身,又冲前数丈。 忽然一声大喝,起自林中,接着有人呵呵大笑道: “姓萧的别再走了,你就葬身在这里罢!” 来人身形一晃,又飘过几株树顶,身手端的非凡。 他身后几人似乎更是高强,在树里暴喝声中,已如石投水中,立即向四方跃开,形成包围之势。 方才那人在树顶上站定脚尖,立即冷笑道: “吕恒!你弄来这些狡猾,难道萧大爷就会怕你?” 自称为萧大爷那人话声方落,远处却传来一声清笑道: “萧开文!不自己拧下头来,难道还待小爷下手?” 自称萧大爷那人敢倩便是萧开文,只见他四周一瞥,立即一声断喝道: “那里来的小杂种,敢呼你大爷的名字,看大爷不揍死你这王八狗蛋龟儿子!” 话声一落,一条小身影自十丈开外一掠而到,立闻“啪啪”两声,才听到一个少年人口音骂道: “先教你尝尝耳刮子的厉害,再教你懂得死的滋味!” 这真是欺人太甚,另外几条身影也立即飞跃过来。 其中一名脚尖刚找着树梢,双掌交换推出,一阵阵劲风打向那少年身前,嘴里在叫着: “好小子!先报个名来!” 敢情因为对方掌风猛烈,那少年已顾不得慢慢泡制萧开文,喝一声: “去你的!”起手一掌,将那萧开文打飞十几丈,闷“哼”一声,庞大的身躯压断不少树枝,坠落树林里面,却闻有人高呼: “这是一个死的!” 那少年并不问萧开文是生是死,左臂一伸,掌劲绵绵飞出,挡住另一名的攻势,立即喝道: “你先报个名来!” 那人连续拍出几掌,被无名少年一掌挡来,自身被震得摇晃不已,那还敢称名道号?高呼一声: “大伙儿亮家伙!”跃身后退丈余,拔出一条水磨钢鞭,又反扑上前。 其余几人也随着呐喊一声,各拔出兵刃,一拥而上。 树林里面却高呼一声: “余小侠!来人有曹天凡在内!” 曹天凡正与几名同伴包围那少年,忽闻树林中有人替他通名报姓,不由得骂道: “姓吕的龟孙子……” 原来那少年正是由迷云谷脱险离山的余树奇,一听到吕景昭说有曹天凡在内,忆起前情,登时热血奔腾。 再一听那人骂吕景昭,已确知仇人无误。喝一声: “小爷正要找你!”身形一斜,横掌劈出。 这一掌是“太阴盈虚功”的“张”字诀,所以掌力雄猛异常,只闻“呼——”地一声,树叶已被卷得漫天飞舞。 对方虽有六七名高手,几曾见过这样的威势?不约而同地跃退数丈。 曹天凡虽不知那少年姓甚名谁,伹他知道定有冤仇过节,否则那少年为何说要找他?这时见对方掌劲恁般雄猛,自忖非敌,在“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原则下,仍以三十六计的最后一计为上策,猛可劲出一掌,立即沉身下坠。 余树奇可料不到曹天凡恁般狡猾,甫经交手,立即脱逃,待见他身躯猛坠,才知他居然无耻,喝一声: “老贼往那里走?”一步追上,举掌正待下劈,蓦地想到:“万一把他劈死,岂非难以打听田叔叔的下落?” 因此念头一转,掌势不免一缓,就在此瞬间,曹天凡的身子已落在浓叶下面,要想再打,时机已失。 余树奇尚拿不定主意是否该追下去,忽闻金刀劈风的异声临到脑后,只得一跃丈余,回头一掌劈出。 那贼人原冀暗袭成功,不意少年人应变迅速,这一股掌风又疾又狠,一时躲避不及,“格格”两声爆音,一对腿骨已被掌劲震碎,惨叫一声,倒栽下树。 余树奇三掌劈落三人,其余贼众惊叫一声: “扯活!”即纷纷向四面逃生。 忽然一个冷森森的嗓音喝道: “脓包货还不回来!” 余树奇听那人说话虽冷得出奇,功力却是不弱,因为不知那人是友?是敌?忙定睛向来声处看去。 在这时候,一条灰白色的身影,由高达十余丈的大树上飞掠而下,眨眼间落在余树奇面前,喝一声: “你是何人门下?恁地心狠手辣?” 已逃的凶徒一见来人现身,即有人高叫道: “萧前辈!开文老弟已被这厮杀了!你老得将人擒下来!” 余树奇久居迷云谷,练就一双黑夜见物的神眼,此时在月光下看出那老者约有六十岁左右的年纪,双目深陷,闪闪生光,一部络腮短须,根根如针,听凶徒称他为“萧前辈”,料知与萧开文定有不平凡的关系。 当下双臂向胸前一抱,喝一声: “你们星夜进犯九疑山,算心狠手辣还是不算心狠手辣?” 萧老者一听余树奇说话完全不像江湖人物的口气,知是新出道的雏儿,嘿嘿两声道: “九疑山和我飞龙寨有过节,你能管得着么?……”忽然暴喝一声: “还我侄儿命来!”双掌一分,一招“两仪定位”已分袭余树奇胸腹。 余树奇双掌一封,身形随对方的掌风飘退,嘻嘻笑道: “你要找死,也该在家里死才是,为何要在荒山葬骨?”蓦地想到老者说的“飞龙寨” 这三字好生耳熟,记不起在那里曾经听过,立即大声道: “你说的飞龙寨在那里?” 萧老者见一招“两仪定位”竟未能沾上对方衣袂,心知遇上劲敌,此时听他问起飞龙寨时的语调,心头猛可一震,喝一击: “往阎王殿再问,也还不迟!”又劈出一掌。 余树奇“哼”一声,挡出一掌,把老者推开一丈之远,举掌作势,喝道: “你到底说不说?” 萧老者真意想不到面前这位少年,竟然有这份功力,而且打出来的掌劲,恰似弹簧一般,将人弹退,这到底是那一门子的功夫,自己枉在江湖行走多年,竟看不出半点眉目,心里面不禁暗惊。 余树奇见姓萧的老者尽在沉吟不已,不由得怒意更浓,大喝一声,高举过顶的右掌即猛向下面一拍。 他这一掌用的是“盈”字诀的猛劲,“呼——”地的一声,万钧掌力向那老者当头罩落。 萧老者正在独自寻思,猛闻耳边响起霹雳,劲风临头,急使一个“鲤跃龙门”的身法,全身暴退数丈。 余树奇这一掌未打中那老者,掌劲一落,恰拍在老者站立的树梢,只闻一连串的毁折声,登时枝叶纷飞,一根合抱的树杆被掌风扫着,“克嚓”一声,立时折为两段。 掌劲笼罩下的树林里,突然叫起一声: “哎呀!” 余树奇蓦地惊觉树林中埋伏有己方的弓箭手,自己这一掌之下,敢情把他们打伤,不由得迁怒到老者头上,怒喝一声: “老贼!留下命来再走!”身形一晃,扑到近前,脚下尚未站实,双掌已交替发出两招。 萧老者眼见对方一掌猛胜一掌,那里还敢接招?未待余树奇掌劲到达,立即飘过一侧,避实就虚,展出数十年钻研的掌法,寻瑕抵隙,一味游斗。 余树奇心想: “好啊!那怕不把你累个半死?” 他自知盈虚功能在激战中返本还原,补换真力,久战起来,对他本身更加有利,而且方才几招,已打得对方连连闪避,这时怕他作甚? 那知萧老者已经发觉难以力敌,他所以不即时逃走,乃是另有奸谋,余树奇初出茅庐,惟知争强好胜,竟然坠入毂中。萧老者见他气定身闲,知他中计,犹恐奸谋一时难逞,又喝一声: “小贼!敢往树林外面,老夫一掌毙你!” 余树奇气往上冲,冷笑一声道: “你今夜不说飞龙寨在那里,就休想捡命回去,你想死在那里都可以,树林外面也不见得比这里好些!” 萧老者横行几十年,被一个初出道的小子奚落,直气得须眉俱张,但这不是斗气的时候,只怒喝一声: “往这边来!”立即飞身退走。 余树奇朋笑一声,展起绝顶轻功,只消一纵,已抢过老者身侧。 本来他这时要击毙那老者,不过是反掌之劳,但既说往林外相搏,途中当然不便翻悔。 萧老者也就利用余树奇这一份英雄思想,泰然举步。 两人的轻功都十分神速,眨眨眼走尽树林,登上竹林,又走进树林,到达一块百来丈广阔的谷地。 余树奇以为萧老者到达谷地,定停步下来分个胜负。那知出乎意料之外:萧老者不但步法未缓,反而加紧急奔。余树奇不由得冷笑一声道: “你是想跑?”呼地一声,一掌拍去。 萧老者横里一闪,回头骂道: “你说谁想跑?”。 余树奇道: “你不想跑,为何不停下来打?” 萧老者喋喋一阵怪笑道: “你这娃儿懂得甚么?这块地底统统是坚石,你死了也埋不下去……” 余树奇冷“哼”一声,身随掌走,正待发招,萧老者忽又跃出数丈。余树奇怒道: “老贼!看你也是有名有姓的贼魁,难道只有逃走的份儿么?” 萧老者一声不响,眨眼间又逃出十丈开外。 余树奇怒喝一声,一提真气,立将距离缩短了一半,只要再提一口气,便可赶上姓萧的老人。 就在这个时候,小岗上忽有人哈哈笑道: “小伙子!你上了老贼的当了,他是半夜回家不点灯的老乌龟,专会缩头缩尾,你追他作甚?你先回头看看来路是啥样子?” 余树奇本已提气在胸,即将脱弦而出,忽闻另一个苍老发话,又缓下气来,与萧老者保持原有距离,及至听完后面一句,忽一回头,已见山寨那方向火舌冒起,猛醒这姓萧的老贼原是用调虎离山之计,诱自己离群独战,好待他同伴渗入山寨,放火杀人。 他早知昌景昭和他的手下喽罗俱是携家带眷上山落草,所以在远离山寨的险地设伏待敌,免得眷口遭受波累。这时山寨起火,上千眷口那还有幸?余树奇心里一急,也顾不得与萧老者瞎缠,也无暇谢那暗中提醒他的隐形人物,长啸一声,反身飞奔,眨眼间已走出老远。 这时,余树奇心急如焚,身去如箭,每一起落总在二十丈左右,不消半盏茶时已赶到原先厮杀的树林。 但是这一座树林已经静悄悄地,没有半个人影,相反地,在火光烛天的山寨那边,惨呼与厮杀的声音不绝于耳。 余树奇暗叫一声: “糟透!”由树顶上越过树林,高叫一声: “休得惊慌,余树奇来了!”奋力纵跃,像电闪一般落往人丛,一招“龙卷风涛”打向曹天凡身前。 原来那曹天凡狡猾异常,早时余树奇尚未打到他身上,他已沉身坠进树林,立即与藏在树林里面的吕景昭诸人交手。 要知吕景昭单独一人固然不是曹天凡的对手,但仗着人多势众,又有林木蔽身,一时也不至于落败。 俟那姓萧的老者引走余树奇,贼党看出便宜,当下即有一人高呼: “我们先毁他的狗窝去!” 余贼一被提醒,立即呼应,纷纷冲向山寨。 吕景昭这边的人数虽多,但尽是武艺寻常,那能挡得住曹天凡等几名高手?急得衔尾直追,此曹天凡一干贼人晚了几步,到达山寨的睁候,火舌已冒上茅草搭盖的屋顶。 曹天凡诸贼见火舌冒起,吕景昭已带了喽卒赶到,也顾不得杀害眷口,立即展开一场舍死忘生的剧斗。 九疑山这边各人见曹天凡一行竟是恁地恶毒,人人舍死,个个争先,正好比百余只老虎向敌方猛扑。曹天凡几人虽是武艺高强,在这种情形之下,一时也难以尽杀,彼此厮杀多时,九疑山的好汉看看落败,余树奇已电掣风驰般赶到。他蓄怒已久,那一招“龙卷风涛”岂同小可? 曹天凡在厮杀间遥闻余树奇在远处呼叫,也知若被他赶到,则除了烧燃几间茅屋之外可说是毫无所获。因此连声催促同伴快施毒手,那知他喝话未完,一股强烈的掌风已当胸袭到。 他做梦也想不到余树奇来得恁般神速,百忙间,单掌一封,急忙斜身换步,仍被掌风扫得他的身子像落地陀螺转了几转。吕景昭看出良机难得,手中刀挥起一片寒光,扫向曹天凡的下盘,一招“老树盘根”把他斩成两段。 余树奇见曹贼已死,又跃往另一名贼党身旁,还未进招,那贼党已先发制人,一条软鞭巳挟着劲风打来。余树奇不避不躲,俟那鞭梢来近,反而抢上一步,一掌拍出。 那贼党一鞭打在余树奇身上,却是如中败革,余树奇浑如不觉。但余树奇一掌拍在那贼党前胸,接着卷起一股狂飙,把那贼党打得惨叫一声,落在十几丈外。 余贼见状,惊叫一声: “扯活!”即待转身逃走。 余树奇不懂得江湖黑语和切口,但由于贼急呼的口气里也听出他们立意逃走,大喝一声: “扯了也不活!”身形一晃,奔向一位甫出两步的敌党,起手一掌,即时教他了账。 九疑山这边众人已恨极这伙恶贼,那肯轻易放走?一见余树奇及时赶回,登时勇气百倍,死命缠着。余树奇身形恍若一道长虹,穿插在人丛之间,不清多时,已把几名贼党打得肠流脑裂,没有半个活的。吕景昭望着那几具尸体,喟然叹道: “若非小侠赶回,我们都死无噍类了!” 余树奇苦笑道: “我的识见太少,竟给那萧老贼引走,害得死伤不少弟兄,已是我的罪过了!” 吕景昭蓦地记起前情,惊问道: “那老儿被杀了?” 余树奇“哎呀!”一声道: “还没有!待我再走一趟!”话声一落,立向山崖谷地那边飞去。 他原是这边敌人悉数打死,找不到人查询九宫剑客的死生确息,联想到那姓萧的老者既被曹贼等人尊为前辈,无论如何也该有干连,所以极须找到那萧老者。再则,他幸得别人提醒,才赶回山寨救援吕景昭等人,也应该去看看那人是怎样的人物?若果那人与萧老儿相持不下,他还得尽力帮助那人,将萧老者打败才是。 约莫盏茶时间,余树奇到达萧老者引他走到的谷地,却是静悄悄没有人声,也看不出有过厮打的迹象。 余树奇心想:“难道那糟老儿已被别人引走了!”他心里虽然起疑,却没有回寨的念头,反而登上高岗,纵目四望,要搜寻萧老者和那人的踪迹。 他跨过几座山岗,忽闻侧面一块谷地发出一声闷哼,那哼声虽是低沉,但余树奇耳力胜过常人,仍然清晰听到。 他决定那绝不是山禽野兽的声音,而是一种力竭将死的痛苦呻吟,乍听之下,免不了忽然一怔。旋而一个念头浮起,他略一犹豫,即向哼声来处奔去。 那块低洼的谷地里,静悄悄地躺着两具尸骸。一具是那姓萧的老者,另一具是瘦得像条竹竿的老人。 余树奇仗着目力敏锐,一瞥间,先认出姓萧的,但另外一人是谁?他首先怀疑是暗中提醒自己赶回山寨的异人,敢情因为姓萧的恨那异人泄了他的奸谋,两人竟相约到这谷地厮拚,以致两败俱伤,一同倒地。 他对于萧老者只有恨的份儿,自然不管萧老者是死是活,当下移步往那无名老者的身旁,蹲身下去,一探鼻息,竟是周身冰冷,死去多时。心想:“这就奇了,照理说,这位前辈既然敢挑*萧老贼,艺业总要较高才对,看这位前辈死去多时,方才的哼声又是什么人发的?” 余树奇到底吃了经验少的亏,竟未留意萧老者是否已经断气,尽在苦苦思索那异人的死因,最后又遍摸他身体,看是否中了暗器或受那一类毒掌所伤。 那知就在余树奇的手探进异人胸衣的时候,“丝——”一声由脑后传来。他虽然对于世事的练历不够,亦知被人暗袭,本能地拔起身形,反手一掌,“蓬!”一声响处,掌劲所到,萧老者的尸体竟被打成一块肉饼,陷进新形成的天然土坑。但这一瞬间,又见一道赤影一瞥而过。 余树奇猛见那赤影竟是活的一般,急又一掌拍去。 因为那道赤影掠过异人尸体的上面,余树奇这一掌竟将赤影和尸体一同扫飞。说起来也够奇怪,余树奇恁般雄猛的掌力,曾将地面打陷成坑,竟不能打散那道赤影,一闪又向余树奇脚下射到。 余树奇这时已看清那赤影是长不到一尺的小蛇,想是这小蛇十分恶毒,而且皮鳞坚滑,所以掌风打它不死。 俗话说:“打蛇不死恨三年。”越是毒蛇,越会记恨,敢情小赤蛇被掌风打得它发了急怒,那一射之势直如箭发。 余树奇吃了一惊,仗着“盈虚功”的神奇,凭空一折腰肢,反推一掌,身子飘出数丈,急拔出那柄精光闪闪的匕首,觑定赤蛇来势一掷。 他本来没有学过打暗器的手法,但艺业已臻化境的人,心意眼身手定是配合得天衣无缝,他这么一掷,果然掷个正着。匕首尖端由那蛇头择进,深达刀柄,才和那小赤蛇同时坠地,蛇尾犹将匕首盘缠不已。 余树奇走近前去,看那赤蛇虽是短小,但由头至尾赤红如火,知是一种毒物;见它不曾全死,若贸然拔那匕首,被它咬上一口,更值不得。因此,他便不急于拔刀,迳往那异人身旁,继续察看。那知在这时候。异人的头部已肿胀如斗,身上腥臭难闻。 仔细察看结果,发现异人衣服渗出不少尸水,这才猛然惊觉那异人乃是伤在一种化骨的暗器之下。 要知道一类化骨暗器,歹毒异常,化尸后的腐汁若沾上人身,仍能致人死命。余树奇初时不知不惊,这时见此情形,怎还敢去翻动? 但他对于这位异人抱有极大的好感,想知道有关异人的一点身世,好待将来寻到他的后人告知他们一点消息。 因此,他匆匆折来一条树枝,翻动异人的尸体,得到一个小皮袋和一条长约六尺的软鞭,但这两件遗物都已沾有尸水。余树奇无可奈何,只得先用掌力开了一个土坑,将异人就地埋葬,再搜那萧老者身上,见他并不携带兵刃,只有一个长约尺许的铜管,两端都有盖子,不知作何种用处。 余树奇心想:“这条铜管也可作为老贼的标帜。”但他将要由老者腰间解下那枝铜管的时候,却闻到一阵腥臭入鼻作呕,那股臭味几乎和腐尸烂肉的臭味没有多少分别。 因此,他急忙停手,一步跃开,再仔细端详一番。 他稍停片刻,见没有别的动静,铜管也没有别的异征,只是一阵阵的臭气仍然随风飘来。 他用手里的树枝将管盖闭上,果然觉得好了一些,这才悟出臭气是由铜管所发。 本来那铜管恁地腥臭,使他曾经放弃收取的念头,但好奇心又引动了欲念,他又决定必将那根臭铜管拿到手。 他想了又想,终于走往那条小赤蛇旁边,打算拔出匕首,并将它缚在树枝上的作割断铜管系绳之用。这时那小赤蛇已死,余树奇脚踏蛇尾,手握剑柄一拔,几乎被吓了一跳。 原来他那枝精光闪闪,寒光浮动的匕首,经过插进赤蛇身子,此时已是精光尽饮,通体黑油油如墨,那里还像一枝宝物?他曾记得幼时,他生父由北地带了这枝匕首回家,他因见匕首柄上嵌的明珠可爱,立即吵着想要。 那时他生父虽慈,但说什么也不肯给他这柄匕首,结果是哭了几天,全然无用。直到要与田叔叔远行的前几天,慈父忽然自动将匕首交他佩带,仍再三叮嘱不可轻率在人前亮出,在迷云谷也只亮过一次,后来只用它挖草根,削树皮,方觉它确是十分锋利,并不知它有什么妙用。 不料这回用来刺蛇,竟然变成废铁,那不使他惊慌?伹他立又闻到匕首带来异乎寻常的腐臭,与铜管同样地气息。 这一来,使余树奇更加明白地知道,方才一切腐尸腐臭,尽是那小赤蛇造成。敢情小赤蛇是萧老贼豢养在铜管里面,在对敌时候,放它出来伤人,所以那无名的异人,便丧生在小赤蛇毒牙之下。但萧老贼的艺业定与那无名异人相差太远,无名异人虽被赤蛇咬伤,仍及时击伤老贼。 他回忆萧老贼将他引来这一带谷地,倘若当初没有那异人点醒,使他先赶返山寨,则在不知敌情的拚杀之下,说不定此时已代替那异人而化为尸水。即以方才搜寻异人伤势的瞬间,若非耳力胜逾寻常,仍要被小赤蛇咬中。 余树奇想到当时的种种危险,自觉不寒而栗,震起周身疙瘩,默默地出神半晌,才将匕首把小赤蛇剁成肉泥。 奇怪的是,那柄匕首看来像是废铁,但仍锋利和原来一样。所以余树奇刹碎小赤蛇之后,又将匕首纳回刀鞘。 这时,他对于那位替死的异人,真是感激万分,对埋尸的土坑恭敬地拜了几拜,并且默默地祈祷一番。 然后,他掩埋了蛇尸和萧老者的尸首,将树枝挑着异人的遗物走往山涧,藉水冲洗沾满尸汁的皮袋和长鞭,并将自己的匕首也放在水中冲洗,希望它恢复原有的光辉。 但他洗刷好些时间,皮袋和长鞭已不带有任何臭气,而那柄匕首,仍然不能恢复它本来面目。 余树奇无可奈何,只好将匕首回鞘,翻一翻那皮袋,发现有一本薄薄的册子,伹已被水渍透,再试搬弄那条软鞭,不料无意中触动它的机括,“锵——”一声清吟,鞭柄这一端居然自动跃出几寸,霎时一缕寒光射人眉目。 原来那并不是软鞭,而是一枝宽仅一指,具有剑形的怪兵刃。余树奇将那枝怪兵刃一拔离鞘,又是一声清脆的长鸣,立见毫光四射;看它宽约一指,长有六尺,其薄如纸的剑身滟滟生辉,已知是一枝稀世的奇宝。再则这枝奇形宝刃,连鞘带刃都是柔软如绵,以致当初误认作软鞭。 余树奇无意中获此宝刃,禁不住喜得跳了起来,运起内力,一抖剑身,那软绵绵的宝刃登时笔直。 他本有家传武艺作根基,这时高兴起来,即在涧边一阵施展,只舞得呼呼风响,闪闪寒光,乍看起来恰像两个极大的水晶球在岸上和水中跳跃。 余树奇施展了一会,自觉得意非常,招式一收,跃往崖石旁边,一剑劈下,只闻“刷” 一声响,那高与人齐的石崖,即被劈成两半。伹因双锋太利之故,那石崖虽被劈开,而石星儿都未溅射,即像切豆腐一般,被直切到底。 余树奇骤然遇上这一意外,竟是楞了半晌,才又笑吟吟地收刃归鞘,把它当作一条带子束在腰间,携了小皮袋奔回山寨。 吕景昭诸人自从余树奇飞走,各知艺业不逮,无法随行,只好医伤、葬死,然后聚在议事的大厅,待他回转。 就在各人七口八舌议论厮杀情形的时候,只听得外间格格的笑声,一条人影已挟着风声入厅。 各人虽知除了余树奇便无别个,仍然免不了惊得一跳才围拢他的身旁。 余树奇将经过向各人说明,直令各人听得张口结舌。 吕景昭思索多时,忽然面露喜容道:“若是我猜得不错,萧老贼那条赤蛇应该是毒蛇里面的珍品,通常叫做化血龙的便是!” 余树奇道: “怎生叫做化血龙,有无方法试试看?” 吕景昭道: “这个容易!”立即吩咐捕来一只小鸡,要余树奇将匕首划破一点鸡皮,那小鸡叫了一声,应手死去。吕景昭不禁叹道: “果然是见血封喉!厉害厉害!”说罢,急将死了的小鸡放落地上,顷刻间,那小鸡即化成一滩血水,羽毛全脱。 余树奇惊道: “这把刀要是伤在人身上,那还了得?” 吕景昭笑道: “这是小侠心肠太好,才有这种想法,若是江湖上的恶魔,还恨不得有这样一柄好的化血刀哩!” 余树奇蓦地联想到那异人死状,又是一懔道: “毒蛇的名字给你知道了,但那萧老贼到底是谁?” 一名喽卒抢着道: “那老贼定是萧开文的远房叔叔萧恭霖,但一向来没听说他养有这种毒物。” 余树奇忆起厮杀时的情形,点点头道: “你说的对了,化血龙也许是新近才找到的东西,以致那无名异人也不知道,因而死在它的毒牙下……”他再记起该烘干那小册子,好待知道那异人的事历,急吩咐一声: “拿个火炉来!” 少顷,火炉送上,余树奇将那本册子就火上蒸烘,一页一页地揭开,面容上显出奇异之色。 吕景昭看那本册子起头几页,尽是无数的线条,到了末后几页,才每一页绘有一个像,有坐、有卧、有站、有走,就是没有半个字迹。他明知这册子是一本练功的秘笈,无奈自己所学相去太远,再看也不会明白,只好索性不看,问一声: “小侠!那些图画有什么作用?” 余树奇恰已揭到末后一页,仍没看到只字,顺口答道: “我也仅知是一种练功用的册子,至于叫做什么功,我也不知道。”说罢即将册子交给吕景昭自看。 吕景昭摇头苦笑道: “小侠不必给我!我更加看不懂!” 余树奇学过“太阴图诀”,承受仇残子传授的“盈虚功”,对于小册子这些图案,已知是一套神奇的剑法和练功的程序,只因纵使告诉吕景昭,也徒费力气,当下微微一笑,便收进皮袋里面,贴身带好。 次日清晨,余树奇问明往迷云谷的方向,收拾起程。 吕景昭本来还想留他多住几天,但因余树奇来到山寨的头一天,曾经声明只要和萧开文一伙贼党见过真章,立即离开。此时他既坚决辞行,只好率众相送,指出龙虎关方向,教他到龙虎关之后,再向当地土著询问。 余树奇独自登程,已非一日,沿途问路,知相距龙虎关不远,但这一带山形险恶,山径狭窄,仅能容得两人侧身相让而过。他虽然有一身艺业,因恐惊骇路人,不便施展,只一步一步踏在实地,走在山径上。 好容易登上坳顶,却见一道长长的石梁恍若一座石桥架在两峰之间,石梁下面怪石嶙峋,若是跌了下去,那怕不粉身碎骨?但余树奇身怀绝艺,那将这条石梁放在心上?毫不犹豫地向石梁踱去。 那知将要踏上石梁的时候,忽听身后一阵蹄声传来,接着一个甜脆的声音高叫道: “呔!那小子快点站住!” 余树奇回头一看,原来是一位遍体红裳的少女,骑着一匹白马由山径疾驰而来,眨眼间已相距不及五丈。心想:“你这样骑马,怕不摔下石梁去?”也就急喊一声: “你慢点来!”同时往旁边一闪,让开山径。 但那少女并不勒马停蹄,只听她格格几声娇笑,劲风红影,同时掠过身旁,那匹白马已驰上石梁大半。 余树奇暗叫一声: “不好!别是一匹疯马!”急一展身形,尾追上去,打算那少女万一有失,也可救援一下。不料那姑娘头也不回地,纵辔疾驰,看看将到石梁尽头,忽然一条身影由崖后拐出,猛喝一声: “打!”几点寒星已映日飞出。 余树奇虽与那少女不相认识,而且那少女还曾经叫他是“小子”,但他义侠天性,见对方恁般无耻,居然在这绝地对一位少女施以暗袭,那还按捺得下?大骂一声: “不要脸!”身形一晃,由那少女身后跃起,同时一掌劈去。 那知红衣少女身手也十分迅速,在对方暗器出手的瞬间,倏然身子离鞍,向下一挂,一幅匹练般的红绫由马腹向上一卷,恰将几点寒星全部收去。又一个翻身,骑上马背,喝一声: “老贼!拿回去!”红绫一抖,竟将所收来的暗器,全射向山崖,白马一声长嘶,已抢登崖畔。 这原是瞬间的事,余树奇掌力一发,忽见眼底人影一晃,猛醒觉那少女敢情还会武艺,若她跃起身形碰上自己那刚猛无俦的掌劲,岂不把她打落石梁下面?因此,急忙突发右掌,将前一掌的劲道打向一旁,及至看那少女施出“镫底藏身”的身法,挥抖红绫,收取暗器,不由得暗叫一声:“惭愧!”深怪自己看走了眼,几乎误伤别人,不料这一失神,身体坠下的时候竟偏了两尺,由石梁侧面笔直坠下,又惊得叫了一声,慌忙一横身子抓住石梁,勉强翻回梁上。 红衣少女原听到身后有人叱骂,一过石梁险地,立即回头一瞥,认得正是那不知名的“小子”正坠身下去,不由得又惊又愕,心想:“看不出你这楞小子还有这一套。”但以为余树奇也是敌人一黟,鼻里不自禁地冷“哼”一声。不料哼声甫毕,余树寄又翻回石梁,这才暗叫一声:“不好!”急一抖红绫,向前猛攻,边打边骂: “老贼先报个名来,待我送你回老家去!”中间还夹着一串银铃的响声。 那老者约有五十来岁的年纪,身躯高大,目光炯炯,一双瘦长的手臂和手指恍若两条钢臂带着十个钢钩,挥动如风,向红绫抓拨。并还喋喋笑道: “贱婢还逞什么强?这神驰桥就是你的……”一语未毕,瞥见一条身形由石梁一掠而到,急退后一步,喝一声: “小子!可是找死?” 原来那后来的身形正是余树奇。他爬上石梁之后,又暗自好笑道: “奇儿呀!你也枉学什么盈虚功了,有了提气升沉,已经摔你不死,兀自恁地胆小?” 猛见老者空掌与红衣少女的红绫厮杀,他不知怎的尽替那少女担心,不觉使了一个“风摇竹影”身法,绕过少女的身侧。 要知奇儿这时还不打算一定要帮谁,也许要劝他俩人停斗,问出一个是非,这时被老者不问青红皂白骂他找死,不禁面显愠容,冷冷道:“怎地白吃了几十岁,还是这样昏庸,也许还是我先送你的终呢?” 红衣少女原认为老少两人设伏以待,由前后两面夹击,所以虽向那老者猛攻,仍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生怕那少年突施暗袭。待听到他两人对答,心下大定,敢情少女另有一种自尊心在作祟,也对奇儿冷哼一声道: “谁要你管?”抖起红绫“呼鎯呼鎯……”又向老者攻去。 余树奇心想:“敢情是今天时逢赤口,尽遇上这些不讲理的人物,谁耐烦管这闲事?” 耸一耸肩,举步便走,却因老者正挡在他要走的山径,又喝一声: “快点让路,要不然,小爷就跨过你头上了!” 那老者冷笑一声,猛向衣底一探,只闻“锵——”一声响处,一条百节软钢挝已掣了出来。 红衣少女一见对方的兵刃,不禁娇呼一声: “原来是你这老贼 ! ” 余树奇本待要走,及见那老者的兵刃古怪,又引动他心里好奇,停在一旁,侧身横视。 那老者兵刃在手,似乎更不将这少年男女放在心上,投给余树奇冷峻一眼,又对着红衣少女嘿嘿笑道: “贱婢既认出老夫这蜈蚣刺,还不跳下石梁自戕,难道还待老夫动手?” 红衣少女“噫嘻”一声道: “王老儿!这话该在你投胎后再说!”一阵绫影铃声,又进了两招,并未将对方放在心上。 ------------- 大补丁 扫描 一剑小天下 OCR, 独家连载
第 五 章 斗 蟒 “这姑娘兀也嘴贱,这种话都骂得出口?”不由得好奇地多看她几眼,觉得那姑娘长得十分美艳,眉宇间隐透煞气,一条长有两丈的红绫,前端系有五个小银铃,所以每一挥动,即带有一串“铃鎯”的铃声,似在招呼对方当心。她在这一条红绫上似已浸淫多年,只见她舞成一团极大的红球,在老者的长挝中,连人带马护得风雨不透。 再看那姓王的老者,一条软钢挝也极具功力,好几次将少女的红绫抓着,却不知如何又被红绫在一震之间脱去。 余树奇越看越奇,他既不知这老人和少女因何相斗,也看不出这两人是何宗何派,他虽怀着绝世的武学,然而知道的实在太少。 转眼间,双方已交换百招以上,敢情那少女因为兼顾马匹,打来也比较吃力,那条红绫已不像初时伸得笔直,“点”字诀也渐渐少用。王老者的蜈蚣刺荡起一团精光,渐渐向外扩张,并还喋喋怪笑,好像对别人自鸣得意。 也许青年男女较易投缘,余树奇只觉得那老人的笑声十分刺耳、难听,不由得暗打定帮助那少女的主意道: “你这老贼且休得意,有小爷在此,决不让你得手!” 那老者想是知道少年人始终要助那少女,一面应战,一面还得防备突然的袭击。所以虽已胜券在握,仍不敢将招式发挥尽致;由其如此,但进招已是十分轻松。 红衣少女此时已打得额头见汗,心里也暗自发急,因为方才自恃太甚,说过不要别人来管,所以连正眼也不瞧站在旁边、从容观斗的少年人一眼,只见她一咬银牙,星目中爆出怒火,叱一声: “着!”一招“长虹贯日”红绫势如奔电,透进蜈蚣刺的精光,疾点那老者的胸前。 这一招敢情红衣少女拚尽余力,要找一个两败俱伤,才有恁地惊险。但那老者何尝不察知对方心意?只见他在绫端将及的瞬间,身躯向上一拔,一招“银瀑飞花”蜈蚣刺朝下一扫,立将红绫卷实,腾出左掌,向少女兜头击落。 红衣少女虽猛然一掣红绫,但绫端五个银铃已被蜈蚣刺束紧,急切间扯不回来,只好左掌向上一挥,硬接对方的猛击。那知在这一瞬间,耳边有人轻喝一声: “休慌!”立觉执绫的右手一松,失劲得几乎仰跌在马背上。 这突然而来的意外,使红衣少女惊疑不置,定睛一看,却见老者怒吼中,双掌向那少年劈去,蜈蚣刺不知何时已落在那少年手上,再看那少年见老者向他发掌,只嘻嘻一笑,便整个身子随掌风飘退。 红衣少女猛见少年身后正是石壁,生怕他被碰伤,惊得叫出一声: “小子当心!”敢情“小子”两字是这少女的口头禅,所以人家对她有恩,她仍然不肯改一个称呼。 余树奇没有恁多心眼,不论“小子”“大子”同样地接受,笑说一声: “不妨!”背脊已贴紧在石壁上面。 王老者当时正要一掌劈死红衣少女,忽然一股潜力由侧面推来,眼底一花,不但掌力被无形中卸去,连到自己一件成名兵刃也被那少年抓个结实,并且再被一掌打到,不得不放松兵刃,改用掌力还击。 这时双掌的猛劲分明拍在那少年身上,将他打得飞贴石壁,那知少年仍然无损。王老者大为惊疑,不禁脱口喝道: “你这小子是谁?为何横来架梁,夺走我的蜈蚣刺?” 余树奇不知“蜈蚣刺”三字已足代表老者的身份,仍然嘻嘻笑道: “蜈蚣刺有甚希奇,你舍不得就拿回去!” 红衣少女急呼道: “不要给他!” 余树奇笑道: “留下来有何用处?”竟不理会那少女的意思,顺手一撩,将蜈蚣刺向老者抛去。 红衣少女大为着急,娇叱一声,红绫向蜈蚣刺一卷。 王老者急奋身一跃,夺了蜈蚣刺回头便走,厉喝一声: “少些得意,此仇终当有报?”话声未落,人已去远。 红衣少女狠狠地横了余树奇一眼,说一声: 你这人哪,还不快点替我把人追回来?” 余树奇笑道: “追回来干吗?你又打他不赢。” 红衣少女恨得骂一声: “你什么了不起!”小嘴一噘,一拎缰绳,白马长嘶一声,昂首疾驰而去。 余树奇暗道: “好一个不讲理的姑娘。”待听不到马蹄敲在石径上的声昔,蓦地想到红衣少女所去的方向,也正是王老者所走的方向,不由得又暗叫一声: “不好!”生怕他两人再度相遇,少女必定不敌,打定帮忙帮到底的主意,急忙拔步赶去,待看到红影掩映在峰壑崖壁之间,心里才泛起微笑,放缓脚步,遥遥地跟着。 余树奇暗里跟了一程,遥见一处山坳出现几间屋顶,以为就是龙虎关,那知到达近前,才发觉不过是茅屋数楹,几间简陋的小饭馆,不禁大失所望,心想:“龙虎关那会像这样子?”看日影已正在天中,饿火中烧,饥肠辘辘,见红衣少女那匹白马拴在一家饭馆门前,知她在里面打尖,略一犹豫,也跨进那家饭馆。 果然红衣少女已经在座,见余树奇居然肯走进店里,当下微微一笑,又像招呼又像诧异地望了余树奇一眼,目送他走往另一座头,才端起面前一碗汤粉来吃。 敢情这里店家除了米粉就只有论碗的白饭可卖。余树奇一瞥间,看大半客人都吃的汤粉,食时,啜得起了“哗呼哗呼”的声音,十足显出眉挑背负的行商肚里没有多少墨水。另外少数客人捧着一个粗瓷碗,碗里的饭装得像一个小坟头,顶上放有一块二指宽、寸许长的猪肉。 余树奇见别人捧碗吃饭的时候,那坟墓似的饭顶比鼻子还要高出寸许,看了也要恶心,所以当那跑堂的问他吃什么,他便顺口叫了一碗汤粉,接着又问一声: “伙计!这里往龙虎关还有多远?” 此话一出,红衣少女不禁“噗”一声笑了起来。跑堂的也笑道: “客官想是远来不知,这里正是龙虎关了!” 余树奇那知道五岭山脉的山口,通常就叫做什么“关”,并不一定存城墙、堡垒、官车、贩卒,这时听说已到了龙虎关,不由得自己也要哑然失笑。接着又道: “我果然是头一回到达这里,听说附近有个迷云谷,你可知坐落在那里?” 那跑堂的诧道: “听说迷云谷在西北二三十里的地方,但因蛇虫出没无常,小的未曾去过,也不知它确实的地点,客官由远地初来,怎知道有这迷云谷?” 余树奇听说迷云谷距龙虎关不过是二三十里,已经满心喜悦,蛇虫不蛇虫,全不在他意中,微笑道: “我也是听别人说起罢了,因为迷云两字太好,我才记得起来!” 跑堂的将信将疑,答讪几句,便自往厨里端出米粉。 余树奇边吃边想,默默盘算如何重下迷云谷,如何救出那位相依十年的可怜姑姑,不觉惘然出神,筷子有好几次在门牙上敲得格格作响,惊动店里的食客回头望他,红衣少女也隔座对他发笑,而他仍然未觉。 虽仅是一碗汤粉,伹余树奇竟吃了将近半个时辰,直到米粉吃尽,没有东西夹进嘴里,这才失神“噢”了一声,放下筷子,端起碗来,一口将汤喝尽,回顾各人一眼,召跑堂的近前道: “在本地可有卖布的?” 跑堂的摇一摇头。余树奇又问道: “可有做木器的?”跑堂伙计仍然摇一摇头。余树奇不觉满面愁容,轻喟一声道: “这怎生是好?” 当余树奇与跑堂应答的时候,掌柜台切卤菜的一位壮年汉子已极其留意,这时移步过来,陪笑道: “敝地虽然没有专做卖布的营生,但也常有布贩过往,不知客官要买多少?” 余树奇原是估计自己虽然能够虚空悬立,仍恐迷云谷太深,下坠太速,才要买布缝成一张大布兜,以缓冲坠势。再则为了救姑姑仇残子出困,定要一个大木桶把人装在里面,并用吹涨的猪尿泡浮在桶外,再用一条猪肠拴在尿泡外面和木桶里面,当作通气的管子,则姑姑才不致于被窒死。 因为要携带偌大一个木桶,自己的功力更加不足,大布兜更是迫切需要。余树奇筹思已久,正因跑堂的答复使他失望,及听掌柜的询问,又觉得有分希望,忙道: “若果是有布卖,我要一疋也就够了!” 掌柜的道: “一疋布或许会有,不知客官用那一种布?” 这一问题,可教余树奇难于回答,原来他自幼小离家,垫居深窟,既不知道有那几种布料,也不知一疋布究竟有多少。方才说要一疋,不过是顺口开河;此时被问,只好再顺口说一句: “只要是布,随便邢一种都行!” 红衣少女本来早已吃饱,因见余树奇举止怪异,才特意要听出一个结果来,正好奇怪他买布作甚,忽听他说那一种布都行,不由得暗自好笑道: “敢情死人用的裹尸带也还使得。” 果然那掌柜的听了余树奇的回答,登时满面堆笑,回头对那跑堂的伙计道: “半山!你先往曾家问问看,他上月老太爷出殡,麻布敢情还会有剩下来的,如果肯出让,就请他多送几疋过来。” 余树奇见掌柜的竟是恁地热心帮忙,连忙没口称谢。 红衣少女原是见余树奇楞到可欺的地步,而觉得十分可笑。但她念头一转,更觉得掌柜的可恶胜过几十分。不由得冷笑一声道: “你们这些生意人,欺人也欺得到家了,裹死人的尸布和做孝子用的麻布?也能出让别人用么?” 余树奇先听红衣少女冷笑发话,原是有点愕然,及至被她一语点醒,这才恍然大悟,说一句: “有谢女侠教诲。”立即把桌子一拍,指着那掌柜的骂道: “你这厮胆敢欺你小爷,不赶快替我找好布,看不把你脑袋拧下来!” 掌柜的被红衣少女一说,本来已经脸红,及听余树奇一骂,又老羞成怒。喝道: “方才你还说过随便那一种布都行,难道麻布就不是布?拍桌拍凳怎的,难道还想白吃赖账不行?” 余树奇被他这么一驳,却是哑口无言。 红衣少女冷笑一声道: “好一个利口匹夫,那披麻带孝的东西,留给你家人替你戴用……” 一语未毕,那掌柜的已气得呀呀怪叫,破口大骂一声: “贱婢……”底下的话未曾出口,却教红衣少女纤手一扬,打过一根竹筷子,恰把两颗门牙打落,惨呼一声,向柜台就跑。其余食客遇上这场意外,纷纷夺门逃散。 红衣少女瞥见掌柜的抢起一把切肉刀,不由得在冷笑声中,一掠而上,“啪啪”两声,已赏他两个耳刮子,连那把切肉刀也被打落得不知去向。 余树奇生怕红衣少女行凶起来,误了自家正事,忙趋前一揖道: “女侠不须与这般人见识,我不买了就是!” 顺手丢下一小锭银子喝道: “你这开店的还敢横蛮,看我不把房屋给你拆了,这个赏给你当作米粉钱,要是不服气,你不妨再耍几手!” 红衣少女蛾眉微蹙道: “你那来这么多废话,要想买布,就跟我走!”话声才落,立即大踏脚步出门,迳往解那拴马的绳子。 余树奇心想: “你又不开布店,跟你去那里?”但他确是急需布疋和木桶,也就移步出门。 掌柜的虽被打落两颗门牙…却换来几钱银子,算起已赚了不少,眼见红衣少女凶得胜过一只母虎,只好眼睁睁望着两人离开远了,才在嘴里嘟噜几声,松一口闷气。 红衣少女带了余树奇走出数里,到达一株大树旁边停步,冷笑道: “你这人好生大胆,跟我来这里干甚么?” 余树奇愕然道: “还不是你教我跟的?” 红衣少女毫无表情地,冷冷道: “是呀!我正教你来给我杀哩!” 余树奇见她说得好玩,反而好笑起来道: “我就不信,你为甚么要杀我,而且……” 红衣少女不悦道: “而且甚么,而且我打不过你,是不?” 余树奇正想那样说,不料先给红衣少女说了,自己又不会说诳,只好点一点头,又道: “究竟那里有布卖,请你告诉我,省得把我的时候耽误了!” 红衣少女好像记起一桩什么,先“哦——”了一声,才道: “你为什么要去迷云谷,为什么要买布和找做木器的?你只要肯告诉我,不但是可以找到你要用的东西,而且我还可带你往迷云谷。” 余树奇喜道: “你知道迷云谷的所在?” 红衣少女“哼”一声,骂道: “呆子!我骗你作甚?” 余树奇心中一喜,立将往迷云谷的用意一一说出。 红衣少女原已冷冰冰的脸孔渐渐显得缓和,却换上一付错愕的神情,待余树奇把话说完,这才温婉笑道: “你要是不说,你的命儿就揑在我手上了,要知我红女宋敏并不是一盏省油灯。老实告诉你罢,我家就住在迷云谷……” 余树奇诧道: “迷云谷没有人住呀!” 红女宋敏道: “我带你去,你就可以知道了,迷云谷没有人住,那是十年前的事,现时也只有我一家,因为避仇,才搬到迷云谷。方才听你在店里打听迷云谷的事,以为你是仇家请来的人,所以想骗你出来,冷不防就把你杀了……”冷眼瞟了余树奇一下,见他居然无动于衷,不禁陪暗佩服这少年人的定力,但又因他这种漠视而感到烦恼,敢情她正希望对方问一句: “为甚又不杀了?” 但是,余树奇并不开口。这一来,使颐指气使惯了的宋敏不得不狠狠一咬牙龈,续道: “但我觉得未下手之先,应该盘一盘你的根底,也好回去报账。这时已经不想杀你了,你我就此走罢!”话声一落,迳自飞身上马。 余树奇心想: “我要是走到你后面,岂不成了跟班了?”当下徽徽一笑道: “你先走一步,我总可跟得上你。” 宋敏见他眼睛骨碌地转了几转,已明白他的心意,又笑道: “你怕当我跟班是不?还有多少人想当我跟班,我还不答应哩!”但她虽这样说,到底也策马先走了。 余树奇在宋敏后面十几丈跟进,却暗自揣摩这少女的身世、仇人、和德性,不觉已走了十几里的路程。 这一段山径愈来愈窄,地势也愈来愈高,走上一座陡坡之后,地势反而平坦起来,但也只有一二十丈的坦途而已,前面已是一片密林挡着。宋敏到这时候才回头唤道: “小子!快点走上来,若待我一进树林,你就看不见我了!” 余树奇一来恨她开口“小子”闭口“呆子”,二来恃着目力锐利,只笑答一声: “你先走罢,我会看得见!” 宋敏“哼”一声道: “老实告诉你,这一座是魔鬼树林,不明白内情的人一走进去,立即看不见东西!” 余树奇听她这样说,更加不愿走近了,兀自摇头笑道: “你尽管走就是,我倒真想见识魔鬼是什么样子!” 宋敏见他不信,一拎缰绳,策马一跃入林。 余树奇待她身影在林间消失,才缓步走进树林,走不多时,即觉得一片漆黑,凝神四顾,似见鬼影幢幢,伸出长臂欲择人而噬。余树奇确是目力异常,他再集中目力,注视一点,立即看出那些鬼影和长臂,是坠尽叶子的树干和枯枝。那些没有生气的枝干,想是被虫蛀蚀它的表皮,剩下枯白的树心,才出现这样一种怪状。 他不禁暗自好笑道: “简直是庸人自扰,这种东西能吓得了谁?”却不曾想到这座树林为何恁般漆黑。 他原是循着宋敏所走的方向入林,心想纵使看不到她的身影,也可以听到马蹄着地的声音,所以悠哉游哉,大摇大摆进来。那知为了看清四周的事物,不自主地停步下来,待经过这片刻时间,马蹄着地的声昔已无法听见。 原来树林里满是落叶烂枝,恰如在地上铺上一层厚毡,衬得马蹄不能发出半点声息。余树奇虽然面临困难,但他并不骇怕,仍然安详移步,又走了一段长长的距离。 这时他已遇上藤葛料结的地方,一块十分宽广的藤壁阻挡在他的面前。他知骑马的宋敏决不会冲壁而过,但她究竟拐向右边抑是折向左边,一时看不出来。余树奇略一思索,即俯及地,仔细察看一遍,果见左边有个蹄迹。 他不禁浮起微笑道: “你这死丫头懂得轻功,但这匹畜牲却要留下蹄痕,那怕找不到你?”这下子喜得他几乎要吠起口哨来,毫不犹豫地折向左方走去。 那知还未走出十几丈,忽闻树顶上“沙”一声响,一股腥风由面前袭来,他本能地一闪身子,躲向一株树后。 就在这一瞬间,一条碗口粗细的大蟒,已有一节快要到达的地面,倘非闪开迅速,势必被这条长蟒一口咬中,或被它的毒雾喷中。 余树奇躲在树后,极尽目力察看那条长蟒,只见它鳞甲漆亮,眼光闪闪,仍向自己藏身听径蜿蜒而来。 心想:“这东西也忒古怪,方才那死了头由这里经过,为甚不咬她一口?”旋又想到大概这长蟒原是睡熟,被宋敏经过时把它惊醒,正打算如何杀死这条恶物,替邻近的山民除害。 那知筹谋未定,长蟒的尾梢向地上一落,立即电闪一般扫来,“咯”一声亘响,首当其冲的小树,即时被扫断倒下。在这同时,余树奇又感到一阵风势,罩向头上。 不消说得,必定又有异物来袭,到底是什么样的毒物,余树奇没有余暇去察看,上躯一侧,身子斜射几尺,穿过两株树隙,即时抽出他得自怪人身上那枝软剑,左手握了剑鞘当作鞭使,凝神蓄势,专待毒物来侵。 那知定睛一看,却见巨蟒已经圈作一团,把一个蟒头高高竖起,迎着几十条黑线喷吐毒雾。 余树奇辨出那些黑线原是一种身黑嘴红的小鸟,被长蟒毒雾喷中,立即当场坠下,再被吸进毒蟒口中。但是小鸟为数众多,敢情与这长蟒结了世仇,所以一批刚死,一批又到,而且四面八方向蟒头蟒身进攻。 毒蟒虽然厉害,但也喷不尽成群不要命的小鸟,竟被小鸟聚集在它的头上和身上,加以一阵乱叮。 那些小鸟虽仅有拳头大,谅必是嘴坚爪利,竟叮得长蟒的身子放开,在地上乱滚。但这样一来,又把小鸟压死不少。 余树奇情知“蚁多缠死象”,斗到最后,长蟒终究不支而逃,但这长蟒也必定不会即死,下次再与鸟群相值,定必再来一次恶斗,恶斗的结果和这时还不是大同小异? 他侠义心肠,既悯小鸟的情急,又恨长蟒的凶残,不自禁地移动身子,绕过木林,掩往长蟒身侧。 但那长蟒虽是一种蠢物,因腹贴地面,些微的震动也会使它惊觉,敢情它知道新来这一个才是它致命的敌人,竟头不得滚压那些小鸟,只见它乌鳞一闪,前头已对正余树奇的身形,“唰——”地一声,电射而到。 余树奇不防长蟒恁地灵活,不禁吃了一惊,但他到底艺业高强,蟒头将近,他已身形飘起数尺,就空中一折腰肢,沿着林木滴溜溜一转,跨过蟒背,反手就是一剑。 那长蟒吃亏在身子太长,而且林木纵横,荆棘遍地,阻碍了它的转折、再因去势太速,身子已经放长,被余树奇一剑下来,竟把尾端斩去几尺。 常言道:“蛇无头而不行”,但并没有说到蛇尾。这长蟒少说也有一二十丈,少了后面几尺,碍不了什么事,反而因为负痛,发起凶性,“唰”地一声,全身冲入树丛。 余树奇暗叫一声: “可惜!”只道它负愈跑了,正待辨认该往何处移步,蓦地“沙”一声响,一股潜力,又冲到身侧,吓得他再闪往树后,原来又是那长蟒由身侧冲来。 敢情那长蟒已知这敌人最是难惹,所以悄悄蜿蜒接近,为恐敌人惊觉逃去,竟将体内的奇毒先喷一口。 但它仍然是失败了,余树奇避过蟒毒,这才知道这种凶物负伤之后,竟是不死不休,一味寻仇报复。心想:“这可好哩!我不斩了这孽畜,再也不出此树林!”心急甫罢,那长蟒又一射而到。 余树奇这回再也不有顾惜,身肜一晃,避开来势,顺手又是一剑。但他这一剑虽急,仍因蟒行迅速,劈歪了几寸,只在蟒身上划破了一道长沟,鲜血如泉喷出。余树奇一剑未能伤及长蟒要害,身子已飘过一边,恰见一株光滑的树干,脚尖向树干一点,又倒跃回头。 那知这一脚却踢在外坚内软的异物上,一阵腥雨当头淋下。由得余树奇身形迅速,因为树身动摇,也被洒着几滴,大惊之余,身形猛可一滞,巧巧落脚在长蟒背上。 但他不道计及垫脚的是什么东西,向那树身一看,却见它“呼——”一声,向这边倒下来,这才想起原来是蟒尾部份,急横身一剑,再把它斩成两截。 那长蟒连受两剑,痛得把头一摆,竟击断两株大树,向余树奇扫来,一时树倒声,风声,惊得那伙小鸟四处飞散,磨盘大的阳光,也乘机投射到地上。 余树奇及时避开,在日光下看那长蟒昂头吐舌,嘴里喷出一团团黄雾,一沾上草木,那草木叶子立即低垂。心想:“这般毒物若不及时毁去,要沾上它的毒液,那还有命?”他因已斩那长蟒两剑,见它居然不死,蓦它记起那把见血封喉的匕首,当下一拔身子,登上树梢,将软剑连鞘束回腰间,拔出匕首比了一比,暗道: “你那尾巴已断,只要给我匕首抹上一抹,包你化成一滩血水!” 他满意地笑了一笑,一坐身子,凭空坠落,猛提一口真气,霍地一转,身子恍若蝴蝶穿花,绕过林木,迳寻长蟒身后的伤口。 那长蟒说也奇怪,它一嗅到余树奇那柄匕首的气息,敢情知是克星到来,忽然将喷出的毒雾收回,一躬身子,直向浓密的榛莽急钻。但它可没想到致命的仇敌就在身侧,余树奇正苦于不知长蟒伤处何在,一见它光顾逃命,觑定它秃尾将进楼莽的瞬间,匕首迅速向它伤处一戳。 只见长蟒猛然一缩,霎时间,榛莽里面风声呼呼,树木如周飓风,晃摇不止。约莫经过半盏茶时,风声渐息。余树奇心知长蟒已该毙命,用软剑斩去几株树干,飞身进去察看,果见那巨蟒身子蜷曲成了几把巨弓,血水自鳞甲缝中渗透出来,一只小鸟正要飞身下啄,急断喝一声,将小鸟惊飞,省得又多害一命。 在喝声的余音未歇、忽闻宋敏笑道: “妈!那小子还在树林里哩!”那嗓音又嗲又甜,清脆已极。 余树奇不禁暗恼道: “你这死丫头把我骗来这里,几乎教我送命,鬼才理你!” 他固然不愿理会宋敏,但因化血刀杀蟒之后,蟒尸必须掩埋,省得人兽受害,尤其斗蟒的小鸟时刻想啄那蟒尸,害得他吆喝连声,尽心驱逐。 忽听一位中年妇人的口音惊道: “你说的那位小侠,敢情遇上了毒蟒赶快去救!” 余树奇暗道: “这个倒是好人,但我何须要你来救?”还怕来人不知,误踏在毒蟒血水上,忙扬声道: “你们不要来,毒蟒已被杀死,化血水很毒,可要当心!” 宋敏的声音笑道: “小子!你说能寻着我……”中年妇人立即叱道: “你这小妮子长这么大了,怎还是恁般不懂事?那小侠在神驰桥打退白头翁,救你危难,不好好带他到家里来,却专是使刁,还好意思叫人家做小子?” 那妇人的语声虽轻,但余树奇仍然听得十分清晰,心想:“对啊!我才不高兴小子两字哩!”因要听她母女说些什么,不觉停了吆喝,一只小鸟已飞上蟒头、在它眼珠一啄。余树奇不禁惊叫一声: “糟糕!” 这一声惊叫,可把那只小鸟惊得飞起。原来化血刀毒性虽强,因蟒尸太长,毒性尚未到蟒头这端,所以未把小鸟毒死。 母女两人本是由林里面来寻余树奇,先听他说斩了毒蟒,也自心喜,待闻这声惊叫,也就随之一惊。那妇人忙问一声: “怎么了?”立即喝令她女儿宋敏快走。 余树奇知道树林里面十分黝黑,自己练过多年目力,尚须摸索而行,何况艺不如己的宋敏?方才她所以能走得快,敢情因老马识途,而且马蹄下长有夜眼的缘故。这时自己追杀毒蟒,已不是原来的地方,教她如何走法? 急又扬声道: “慢着走不迟!方才我在赶一只小鸟!” 但余树奇这回又估计错误了。——宋敏的武艺虽仅中庸,她那亲娘却已臻上乘,若非要照顾宋敏,敢情早该到达。这时听余树奇时刻招呼她母女当心,不由得好笑道: “少年人有此好心,确也少见,你尽管赶鸟就是!” 再过半刻,余树奇已见两条身影彳亍而来。 敢情宋敏一脚踏上断了的蛇尾,忽然惊叫一声,同时跃起,害得她妈妈骂道: “走路不带眼睛,偏要大惊小怪!”却闻宋敏撒娇地“唔”了一声。 余树奇巴不得有此一骂,不自禁地笑出击来。 宋敏又叱一声: “小子你还敢笑!” 余树奇暗道: “怪呀!你多向你娘学点礼貌就好了!” 果然那妇人立即停步叱道: “敏儿不得无理!” 宋敏不服道: “妈最是偏心,前几天你还对敏儿说,若见男人就骂他是小子哩!这时怎又不让骂了?” 那妇人恨恨道: “你可是痴的?这位是你的恩公呀!” 余树奇忙接口道: “前辈休得过赞,小子不敢!” 宋敏“噗嗤”一笑道: “你也自称小子啦!这不能怪我,量透你也是不敢哪!你在神驰桥替我解围,我在龙虎关替你解困,还替你带路,说起来已是你多占了便宜!” 那妇人对她这位宝贝女儿敢情是无法管教,气得只是连哼,好容易等她吱吱喳喳把话说完,才向余树奇陪笑施礼道: “小妮子惯成这样,请相公休怪!” 余树奇最不懂得客套,急还她一揖道: “大娘说那里话来?小子正该多聆教益才是!”话声甫落,宋敏又接口说一声: “是啊!” 她说了这一声,岂不是说余树奇应该向她请益?那妇人狠狠瞪她女儿一眼,叱道: “疯丫头还不快走!” 宋敏“噗嗤”几声痴笑,一腾身上了树梢,又叫道: “好啊!这回树林已开了天窗,此往时好走得多了!”在吃吃笑声中,越走越远。 那妇人轰走了她女儿,却轻轻摇头对余树奇苦笑道: “我这敏儿已经长有十八岁了,就是没心没肝的那样疯癫,要不是相公豁达,真要说她是个怪物了……” 余树奇忙笑道: “大娘好说,敏姐姐有一付好心肠!” 那妇人听余树奇称她女儿为姐,面露喜容道: “方才敏儿回来,说相公要寻找迷云谷,我还斥她不该带相公走绝色林这条险道,生怕相公遇上毒蟒,她尽说相公艺业超人,不会有事,来这里一看,果然被这痴丫头说中了,相公轻易除去这条毒蟒,绝色林的小鸟不会再被它吞噬了!寒舍就在此不远,誧即移步前往……” 余树奇忙道: “小子理当晋谒府上,但这里的事还未毕!” 那妇人诧道: “相公还有甚么事?” 余树奇指着眈眈下视的小鸟: “这些不东西,不知为何要与毒蟒拚命,小子杀蟒之后,它也要下来啄食,但小子用的是化血刀杀蟒,蟒肉已经有毒,那能吃得?只好守候蟒尸化尽,掩埋后才能走!” 那妇人不由暗赞这少年心地纯厚,点头说一声: “原来如此!”想了一想,又道: “也难怪这伙林乐鸟要和毒蟒拚命。这树林本是林乐鸟的巢穴,它乐于栖息在阴暗底下,不愿飞往别处树林,终日啾啾啁啁,歌唱自娱。我家迁来这里头几年,不知林里有这种小鸟,只听一阵阵笙歌似声音传出林外,倒也使人心旷神恰。直到前年,拙夫带了敏儿穿林而过,忽见这条长蟒与一大群小鸟厮拚,才想起悦耳的笙歌,原是小鸟唱出,当时也射了毒蟒两箭,却是无法伤它,几乎还陪上敏儿一条小命!” 她顿了一顿,又道: “从那时候起,林乐鸟再也不唱悦耳的歌声,反而凄婉欲绝地啾啾哀鸣,每隔几天,就与毒蟒厮拚一回,每回的方位处所虽是不同,但厮杀时风动树摇,很容易察觉。拙夫经藏身暗处偷窥多次,见林乐鸟死伤枕藉,却是怜莫能助。” 余树奇听了这一番话,联想到自己一家原是融融乐乐,那知一夜之间,使烟消云散,还不是与这林乐鸟遭遇相同?伤心人偏周伤心事,不由得向林乐鸟多看几眼。 那妇人看一看蟒尸,见它已将化尽,腥臭的腐水浸淫到十丈方圆的地面,眉头一皱道: “这蟒尸太长,往那里找土来掩埋?不如斫些树木把它盖住,林乐鸟也无法爬进去吃!” 随手拗断几根树枝,向蟒尸抛去。 ------------- 大补丁 扫描 一剑小天下 OCR, 独家连载
第 六 章 暗 算 “大娘说得是!这个让小子来做!”拔出软剑在树上一阵乱斫,将树枝树干堆在蟒尸上面,不清多时,已造成一座大大的树冢,把尸水遮掩得不露半点痕迹。 那妇人见余树奇手上那柄利器,当时满脸错愕,留神看他挥剑的手法,待余树奇做好树冢,忍不住问道: “相公这枝软剑,可有个名称?” 余树奇被问得一怔,旋道: “这剑是在一位死去的老人身上得来,不知道该叫做什么剑。”那妇人大震道: “那老人长相什么样子?” 余树奇暗地称奇,但仍将异人形相详为描述。 那妇人满脸骇异的神情,仔细打量余树奇周身上下,接着又道: “相公的剑能否借我看一看?” 余树奇由那妇人神情看来,知她一定认识这枝软剑,反正就给她看,也没有开系,当即垂下剑尖,倒提剑柄,送将过去,并说一声: “大娘请看!” 那妇人微微一笑道: “年轻人真是不经事,难道不怕我把你杀了?”却一把夺过树奇手上的软剑。 余树奇笑道: “大娘为何要杀我?” 那妇人正色道: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武林人物对于宝刀宝剑,秘笈灵药,何等珍惜、慎重?我这时虽未能确定你这支是不是武林上轰传的软晶剑,但由你方才砍树时,已见这剑锋利,倘若我接剑时,就势一挥,你怎生躲得?” 余树奇被她说得一怔,勉强笑道: “我知道大娘不会杀我!” 那妇人道: “你怎能这样肯定?要知世上貌慈心毒,笑里藏刀的人很多,见财起意的还在其次,我固然不杀你,但照你这样轻信一位陌生人,将利器交到别人手上,总会有一天遇上凶狠的人把你杀了!” 余树奇被说得心胆俱寒,忙说一声: “小子受教了!” 那妇人微微一笑,左手轻弹剑身,发出锵锵的声昔,仔细察看剑柄,忽然面露喜容,自言自语道: “正是软晶剑,正是软晶剑!……”把玩片刻,才对余树奇道: “确是那武林共羡的宝剑,这枝宝剑早就落在独孤老人之手,几十年来正邪两派丧命在这剑下的人已不知多少……” 余树奇诧道: “邪派的人倒也罢了,正派的人为何也要被杀?” 那妇人道: “独孤老人的艺业可说是世无匹敌,尤其他无意中得到此剑,更是如虎添翼,但他遇事孤行,全凭当时的爱憎而定。所以,他不但杀邪派人,也杀正派人,甚至于他亲生女儿也要杀!” 余树奇不觉惊叫起一声: “哎呀!” 那妇人笑道: “这有什么出奇?你将来在江湖上行走多了,见事多了,心肠也硬了,那时便是司空见惯,丝毫不以为异。好了!跟我回去再说,这剑先还给你!” 余树奇听说独孤老人居然连亲生女儿也杀,错愕得神魂有点颠倒,见那妇人叫他接剑,立即伸手上前。 那知那妇人突然脸色一寒,双目凶光暴长,大叱一声,软晶剑被她抖得笔直,闪电般向余树奇身前削出。 余树奇惊得飘过几株树顶,连叫: “你……你……” 那妇人纵声大笑道: “这时还你个什么?” 余树奇这时真是又惊又急,他端的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一位面目慈祥的妇人,居然会骗去他的宝剑,而且立刻反脸为敌。 那妇人怎知迅速的一剑,竟不能伤害面前这位少年,因而微微一怔,喝一声: “再接老娘几招!”腰肢一扭,仗剑飞步上前,唰唰唰!一连攻了几剑。 余树奇一看那妇人由树梢起步,必须先看好落脚点,心知她轻功虽高,但与自己还相差太远,惊慌之心略减,借力腾身,连避几剑,边走边喝道: “宋大娘!你到底做假仿真,若不说个明白,恕我余树奇无礼了!” 宋大娘吃吃笑道: “谁不知道我叫做狠心宋大娘?你小子不服,还能怎的?”说时屹立树梢,把宝剑舞得得风雨不透。 余树奇心想: “我与你往日无仇,近日无怨?你居然要诓我的宝剑,看我不空手夺了回来教你大吃一惊也好!” 但他仍认为那妇人有意相试,因为方才那妇人已再三对他说过江湖上各种奸诈的事件,若果真要吞没他这支宝剑,早就该给他一剑两段,何必费这多唇舌?所以,那妇人话已说明白,他还是站在几丈外面,凝神注视。好像在欣赏宋大娘的剑法,又像专看宋大娘如何进招。 宋大娘见余树奇不先发动攻势,知他心里仍是狐疑,不由得暗叹这少年无知,也暗服这少年镇定,又笑喝一声: “怎不快点上来送死?” 余树奇见她喝而不怒,也就笑笑道: “正等着你来哩!” 双臂向胸前一环,暗含几个招式。 宋大眼喝一声: “好!” 身形一晃,随剑射出,一招“射石没羽”剑尖疾点余树奇的前额,未待招式用老,腕底一翻,化作“急浪翻舟”改攻下路,再一震玉腕,剑尖幻出一个圆圈,映日生光,扑到余树奇胸前。 她发出这三招时,身形全在空中,只有最后一招将近对方胸前的瞬间,脚尖才向树叶上一立。 但那余树奇何等乖觉?他见宋大娘身形甫动,剑招已发,心想:“你这真是劈空剑!” 索性动也不动,以静待变。 要知高手对招,全凭气定神闲,敌不动,己不动,敌一动,己先发。制敌机先,只在电光石火的一刹那。 余树奇对于宋大娘起手两招,全不加以理会,直待第三招的剑尖仅距胸前数寸,才突然一折上躯,斜走两尺,单臂一挥,击正软晶剑的剑身,“当”一声响,那被宋大娘以内力抖得笔直的剑身经这一击,竟弯过一边。 宋大娘见第三招“玉镜金花”已快达对方胸前,他依然脚下不丁不八,环臂不动,不禁暗骂一声: “真是找死!”那知心念未已,猛觉眼前一亮,一股刚猛的劲道,击正自己的剑身,登时右腕受到大震,宝剑几乎脱掌飞去。 但她到底久经大敌,而且脚尖已站在叶上,在这千钩一发的危机中,以剑身为轴,居然借一弹之力,飘出丈余。 说起来还是余树奇心存忠厚,手下留情。要不然,在宋大娘身子悬空的时候,双臂并发,那怕不把她立毙树下?再不然,挥臂击剑的时候,另一条臂膀再向她背上一扫,也要把她打得腰断骨折,五内崩裂,飞出十几丈外。 这时,余树奇虽然一招得势,却不肯上前进招,笑说一声: “宋大娘!要不要再来一招?” 虽仅是一招的接触,宋大娘已知这少年果然身怀绝学,自己无论如何也不是人家的对手,尤其难得他那份不骄不怒,不亢不卑的神态,更使人钦佩心折。当下笑笑道: “这里不大好打,还是跟我来!”话声一落,立即施展“塞草如烟”的轻功,踏叶飞奔。 余树奇心想:“萧老儿那套故智又来了,难道我还怕你?”他曾经在九疑山被萧老者将他引开,致山寨被贼党乘虚偷袭,死伤多人而深怀戒心。但他这时只有一人,毋需顾虑,仍然跟后急追。 两人身法都十分迅速,不清多时已走到树林边缘,遥见一块空地上建有几间茅屋。 余树奇恍然大悟,暗道: “原来你带我到这里,打算以多为胜,但我也不怕你母女两人。虽然宝剑在你手上,剑鞘仍在我身上哩!”毫不犹豫,和宋大娘飘落地面。 忽然一道红影自茅屋里奔出,即闻娇呼一声: “妈!你们怎地来这么快?我煨的山鸽还没有烂透哩!” 余树奇搞不清她母女要什么玄虚,不禁愕然止步。 宋大娘忽然回身狂笑道: “好小子!还要不要再打?” 余树奇这时已认出这块空地,正是十年前和田叔叔来过的地方,峭壁、山崖、断崖、深谷,都宛然在目。 他心里陡然兴起一阵悲伤迷惘,对于宋大娘的问话,浑如不觉,三脚两步纵往迷云谷的崖边,依稀记得自己跌下去的地方。低头一看,距崖上十几丈还可以看出崖形如削,十几丈下面云气滃浑,雾气翻腾,由得眼力再好,也无法看透云层下面。 他知道那可怜的姑姑就垫居在云层底下,自己来这里的心意,也就是为了打救姑姑,并不是凭吊游踪。他虽恨不得即时跃下迷云谷底,而且仗着“提气悬空”的功夫,虽是谷深数里,也不愁会跌死。 但是纵使此时下去,得与姑姑见面,也无法救她出困。他早就想过谷底深潭的漩流是一条通外面大江要道,伹他头一回无意中陷身漩流,幸获重见天日,也已九死一生,姑姑少了两条腿,怎能冒此奇险? 原来预计得十分周到,虽然龙虎关没有布匹卖,没有木器店,邻近总该有城有镇,只要多走几里,还怕买不到这些用品?偏是周上宋敏这死丫头,一下子骗来这里。这迷云谷分明就在脚底,下得去,上不来,那不教人心急万分?余树奇独自徘徊半晌,蓦地察觉身后有人说话,回头一看,恰见那条碍眼的红影,立即令他记起前情,倏地拧转身躯,喝一声: “拿来!” 宋敏因见余树奇不理她妈的话,独步崖沿,正对她妈笑说: “你看他干甚么呀?”蓦地听他一喝,反被吓了一跳,登时蛾眉扬起,粉脸含怒道: “你叫拿什么来呀?” 余树奇也大声叫出一个“布”宇。 宋大娘诧道: “是什么布?” 宋敏脸红红地将带余树奇来迷云谷的前情,一五一十对她妈说明。 宋大娘忽然改变了一付脸孔!对余树奇柔声道: “余相公立此善心要布救人,家里就有上好的布料,此时先把剑还你,即和我母女进屋小憩,也好找布给你!” 余树奇摇摇头道: “剑不要了,我只是要布!” 宋大娘以为他还在记恨,好笑道: “你可别恼,方才我是故意试你的,谁真正要你的剑了?快点拿去,别再罗苏!”说毕,倒提剑柄,上前交剑。 余树奇这时若不接剑,显得故意矫情,只好一面接剑,一面问道: “布呢?怎样卖给我?” 宋大娘笑道: “我们又不是做布生意的,何须卖给你?只因见你实情实意,要落井救人,这才送你一个人情。其实,你光是有布也无用处,我知道你定要将布缝成布兜,这么大一个布兜,一时那能够缝就?” 余树奇忙道: “缝个布兜要多少时候?” 宋大娘道: “这要看缝多大的,若是载得两人重量的布兜,少说也得缝一天。” 余树奇不禁默然,半晌才道: “我只要它能载个大木桶就行了!” 宋大娘诧道: “载木桶?要木桶干吗?” 余树奇急于要下迷云谷,忙将心意全盘托出。 宋大娘失笑道: “你这痴孩子幸是遇上了我,不然还是全盘无功。试问那么大的一个木桶,往那里找去? 纵使你能够找得木桶来,要是被砸碎在谷底,你又怎生修补?还有猪尿泡,猪大肠,这些东西除非吩咐宰猪的人留下,还不早丢给狗吃了,那还有现存的来卖?” 余树奇越听越愁,不禁叹一声: “如何是好?” 宋大娘道: “事情虽有困难,但并不是完全无望。林里面成根的大木和大竹子很多,可以斫整段的大木锤下去,然后把它里面挖空,此起木桶要好得多。用竹筒代替猪尿泡作浮筒,也比猪尿泡好。只有猪大肠做透气管子,还找不出代替的东西……” 宋敏忽然叫起来道: “用竹管子可行?” 宋大娘道: “透气管要用软的,整条竹管太硬,怎么能行?这个得另外想法子!” 余树奇觉得宋大娘说的前两项,确此他自己想出来的高明得多,惟有这条大肠管子怎样也找不到代用品,心急得抓耳搔腮起来。 宋敏听说竹管不行,一双星目在眼眶里骨碌碌乱转,分明也在苦苦思索。 宋大娘瞥见他两人那付神情,不禁失笑道: “往屋里再想罢!反正布兜得花费多时,敢情布兜缝好了,方法也想出来了!” 余树奇这时不便再借故推辞,逊谢几句,也就跟她母女身后走往茅屋。 这是一排五间,用竹、木、茅草,搭架成的小屋,每一相距总有丈余,前面一道竹篱笆将五间小屋围在当中。因为这五间小屋后面,紧傍着迷云谷的崖边,所以显得参差不齐,为什么要把屋子紧靠断崖,万一突然来了一阵大风,将屋子吹落断崖,岂不平白送命? 余树奇心里有点疑惑,但这是别人的事,而且他念念不忘找可代替猪大肠作通气管的东西,所以除了东张西望,也懒得问起这些枝节。 宋大娘带了余树奇进了篱笆,到达最右边一座小屋坐下,立即向宋敏问道: “老三和老四往那里去了?” 宋敏不禁“噗嗤”一笑。 宋大娘骂道: “这丫头敢情是疯了,好端端的笑个甚么?还不快找他两人来见见余相公!” 宋敏仍是笑了一声,才出门扬声叫道: “小鬼!别尽顾躲着,快点回来!” 余树奇纳闷道: “这几间小屋,一眼就可以看穿,那有地方躲的?”不由得向四周一瞥,原来自己来到这间小屋,陈设十分简陋,家具尽是竹木制成,由它大小不一,式样古朴的外形看来,知道全是屋主人自制的成品。 屋里没有琴棋书画,也没有弓箭刀茅,正中壁上悬着一个米筛,米筛里面扎有剪刀、镜、艾草、八卦,和一枝桃木小剑。这分明是人家拿来镇魔鬼怪的东西,该挂在有小孩睡的房门才对,屋主人拿来挂在客厅里面,是什么意义? 余树奇只顾向各处张望,忽闻一个小孩子的嗓音笑道: “大姊姊!你真会骗人,说什么敌人厉害,害得我们在崖下躲了半天!” 话声中,两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子已跳跳蹦蹦进门,一眼看到余树奇在座,又“啊”地一声,同时倒退”步。 宋大娘叱道: “别没有规矩,过来拜见余家哥哥!”余树奇刚站起来,宋大娘已笑道: “余相公不必和这些小的客套,他们顽皮得紧,老三叫做宋放,今年十四岁了;老四也就是最小一个,今年十二岁,叫做宋改;还有一个老二宋启,跟他爹出门去了。”又转对二小兄弟道: “你两人先烧茶去!” 二小兄弟原是抱拳当胸,向余树奇作揖,及听他娘最后的吩咐,大的一个还懂得一揖而退;小的一个却把两臂向外一摊,对余树奇嗞牙裂嘴,扮个鬼脸,在“嘻嘻”笑声中飞跑出门。 余树奇蓦地觉得那最小的宋改恰像自己小时候那样顽皮,不过年龄上却差别许多,这时回忆幼时,一幅活龙活现的家人行乐图又重展在眼前,不自主地笑了一笑。 宋大娘嘴唇皮已动,但话未出口即瞥见余树奇悠悠自得的神情,也跟着笑道: “余相公小时敢情也十分顽皮的了,不然怎会恁地高兴?” 余树奇被问得俊脸微红,却闻二小在另屋里争吵。 宋大娘忙回顾宋敏道: “你快去看他两人吵甚么?” 宋敏去了半晌,却拧着二小的耳朵进来,叱道: “你两人跟妈说去!” 宋大娘脸色一沉,喝道: “你两人终日像猫儿狗似的,动不动就要吵,到底怎么了?快点说来!” 二小虽见他娘摆起脸孔,仍然没有畏惧之色,反而要争着说。宋大娘忙喝道: “大的先说!” 宋放昂然道: “我们本来要去烧茶,那知过去一看,弟弟就想把那壶冷的拿来,我说不可以给客人喝,弟弟偏说他都能够喝,客人为甚不能喝。娘!你说……” 宋改不待他哥哥说完,又抢着道: “你烧得滚烫的茶来待客,烫客人的舌头,才不好喝哩!余哥哥你说对……” 宋大娘见他两人在客人面前还要争吵,一个要叫妈评理,一个要叫客人评理,直气得喝一声: “胡说!” 余树奇见事由己起,再听二小所说,一个执的是礼,一个仗的是事实,半斤八两,各不相让。他们不说还好,说起茶来,便觉口渴难忍,忙道: “大娘别骂他们,小子这时口渴得很,冶茶也就可以了!” 宋改听他占了胜方,不禁“噗嗤”一笑。 宋大娘叱道: “没规矩!笑什么?快先把现成的拿来,再和哥哥烧几壶热的!” 余树奇和宋大娘交谈中获悉,她丈夫姓宋名祥仁,乃真大教的俗家弟子,因为路见不平,杀了一名为恶里邻的土霸,后来查悉那被杀的土霸不但财雄势大,而且还是陕北肤施红轮教下的人物,当时红轮教气焰通天,宋祥仁决难以卵击石,只好乘红轮教未查出杀土霸的凶手属于何派何人的时候,举家南迁。 但宋祥仁;一家搬走不久,红轮教也立即察觉,竟密令各地眼线设法截杀,迫他一家人走进龙虎关这一带荒山荒岭,无意中发现迷云谷这隐秘的地方,才定居下来。 余树奇也把家世对宋大娘说了,但他总觉得宋大娘和宋敏的行为有点诡秘,因而语有未尽。连田叔叔带他由汤阴逃来的事也瞒起不说,只说姑姑带他逃到迷云谷,被迫跳崖,姑姑为了保护他的小命,竟至两腿受伤,无可奈何,只得将腿截去。 他在龙虎关外面,只对宋敏说过来迷云谷救姑姑出困,并未说到家世,这时补说的时候,想到姑姑独自凄凉守在谷底,自己失踪后,姑姑不知如何痛苦哀伤,因而涕泪滂沱,不能自已。 妇人的感情本来容易冲动,宋大娘和宋敏见他恁般悲戚,也凄凄切切地洒下同情之泪。 余树奇被母女两人的眼泪感动,几乎要把真象和盘托出?旋念及仇残子蝥居窟底三十多年,自己和她相处十年,她尚不肯把身世和仇人姓名见告,可见关系重大。自己和宋敏不过是萍水相逢,为何恁般嘴浅,必须将真事说出? 宋大娘见他欲言又止的神情,以为他身体上有什么不便,收泪强笑道: “余小侠有话尽管对我说!”同时向宋敏使个眼色,教她回避。 这一来,又教余树奇大起狐疑,忙说一句: “没什么。”接着又道: “晚辈觉得很奇怪,为甚把屋子砌在这危崖边缘,万一不小心,失足下坠,岂不糟糕? ” 宋大娘笑道: “你要问这个呀!因为我家口不多,敌人又太强,所以才用这里作背水一战,万一真拚不过对方,就往崖下面躲。 余树奇大诧道: “这石壁构成的断崖,滑不留步,连虫蛇也不能上下,人怎的下得去?” 宋大娘笑道: “那是你十年前的事了,现在告诉你也不要紧。”她先看一看余树奇的神色,接着又道: “原来这几年来,长在崖壁上的藤盘竟向上面抽枝,有好几根粗逾儿臂的山藤已搭到地面,恰好供我们一家人攀援而下。另外有几根虽未搭上地面,但相距也不过两三丈高低,藤须抓紧在无数仅是筷头大小的凹洞里,也十分坚牢。我们一家人曾下那些藤盘好几回,紧急时可一跃下去,然后再爬上来。” 余树奇听说有儿臂粗细的山藤蔓延到地面,触动他的灵机,默默地出神,不自禁地微笑点头,还“晤”了一声。 宋大娘只道他洗耳恭听,依然含笑道: “小侠今天在神驰桥见敏儿用五铃带和白头翁王魁对敌,那五铃带有两丈五尺长,若人站在藤梢,将五铃带搭上地面,也可借力上来。” 余树奇“哦”了一声道: “请问大娘,那些短的山藤有多少根?” 宋大娘道: “总有十几根吧,你问这个怎的?” 余树奇道: “若果大娘用不完许多,晚辈想借用一根来做通气管!” 宋大娘笑道: “那山藤是实心的,没有孔怎能通气?” 余树奇道: “晚辈自有办法!” 宋大娘略一沉吟道: “也好!反正用不了那么多,现在就带你去,回头我和敏儿替你缝布兜!” 余树奇称谢过了,跟宋大娘往室后,果然所见不假,心想:“这山藤要是能往下长,姑姑很容易就能够爬上来,不必这样费事了!”当下任由宋大娘指了一根,把它截了长约二三十丈上来,满脸堆笑道: “这个可比猪尿泡和竹筒好得多了!” 宋大娘笑道: “我先看你怎样能把里面挖空?” 余树奇道: “这个容易!” 他先用剑削了这一头的藤皮,再把另一头挖空几尺,并将挖空的一头拴在一株大树上。 然后将藤条拉直,拈紧这一头的藤心,把内力运达彼端,连续拉动几次,竟把藤心拉出数寸。 这是此打斗更为吃力的一种工作,虽仅拉出几寸藤心,而且还是最中间的几根藤丝,已教余树奇感到气喘心跳,只好休停下来缓一缓气。 宋敏和两小兄弟看宋大娘领着余树奇取回山藤,都好奇地走拢来看它怎样做法,这时见他居然能把长达三十丈的藤心拉出数寸,不由得喝起采来。但那宋大娘眉头却是微微一皱,脸上显出一丝苦笑。 余树奇也苦笑摇头,连说了几个: “不行……” 宋改却张大眼睛,望着余树奇脸上憨笑道: “余家哥哥!我看你拉得吃力,我来帮你拉,好吗?” 余树奇忙道: “你别把藤心搞断了,待我拉出几根,你然后再来!”他恐怕宋改真要捣蛋,急又拈起藤心,如法炮制。 但是,他这一回因为藤心已经松动!拉起来没有上回吃力,不消多时、已被扯出几根长长的藤丝。 二小又是一阵欢呼,宋敏也泛起笑容,望望余树奇,又望望她娘的脸色。当她看到她妈妈泛起苦笑的时候,心里不由得暗说一声: “怪呀!” 余树奇专心拔他的藤条,对于宋大娘一家人的表情,毫无所见,顷刻间,藤丝被他拔出来堆成一个松软的小草。 宋改还记得他要上来拔藤心,这时又叫道: “这回该是我来了!” 余树奇将只眼由藤心瞄过去,已看到另一端透有亮光,试用口一吸,也觉得有气入口,当即笑道: “你试试行不行?”将藤条交到宋改的手上。 宋大娘向来改扫了一眼,回头对余树奇道: “恭喜小侠大功告成!”可是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又回头对宋敏道: “敏儿跟我去缝布兜。放儿去看水开了没有,泡上几壶好茶,你爹也该回来了,改儿别只顾贪玩,待宋哥哥做好了通气管,便和宋哥哥回屋里坐。” 余树奇见宋大娘恁般热心替他缝布兜,慌忙连声称谢。目送母女走远,却见宋改涨红了小脸也拔不出一根藤丝,忍不住好笑道: “还是待我来罢!你能有多大力气?” 宋改把藤条交还余树奇,拍一拍小手,脸红红地站在一旁,憨憨地望余树奇拔那藤丝,不时跳上那藤丝堆成的小阜,打了两个筋斗又跳了下来。 余树奇做了空心藤管,卷成一捆。又往树林里斩了一段六七尺高、三四尺径的坚木,待把坚木挖空,忽然心念一转,暗道: “若是挖空,万一跌裂了怎生是好,不如让它整段丢下谷去,然后再挖为好!” 他把木头滚回空地,用一扎藤丝把木头捆扎起来,左手提藤,右手提木,笑说一声: “回去罢!” 宋改吐一吐舌头道: “宋哥哥!你那来的这大力气?教我!” 余树奇笑道: “力气是练武练出来的呀!你娘还不是教你?” 宋改苦着脸道: “娘才不教我练什么武哩!她只教我蹦蹦跳,爬藤子、爬树、翻筋斗……” 余树奇失笑道: “那就是教你学轻功呀!怎还说不教?” 宋改诧道: “那是轻功?”忽又“唔——”一声,摇头道: “才不是哩!哥哥此我大不了多少,都能跳上树顶,我呢,连跳不到四尺高,说是练重功倒还有几分像!” 余树奇见他说得好玩,忍不住哈哈笑了一阵,才道: “重功这门功夫也有,一脚可以蹬塌几尺地面,一掌可以打死一头大象,要学到重功,也是好事!” 宋改睁大了眼,憨憨地问一声: “真的?” 余树奇道: “如何不是真的?你且看来!”左脚向山石一蹬,那山石整个陷下尺许,却不像一般人留有一只深陷的鞋印。 宋改竟被这突然出现的奇迹吓得一呆,却闻远处有人哈哈笑道: “好一个落地生根,今世能者并无几人,我宋祥仁这回总算开了眼界!” 余树奇一闻笑声,立即回头,已见两条身形由山脊奔下,心想:“这人眼力好高,相隔这么远还看得清楚!”及听来人自报姓名,知是屋主人到了,急回身前迎,宋改已急喊一声: “爹!”飞奔而去。 宋祥仁说一声: “罢了!那人是谁?” 余树奇心里暗诧道: “这人怎的没有半点父子之情,自己的小儿子恁般热烈迎接,他只说一声罢了?” 但那宋改喜欢得像什么似的,拉着他爹的手,嚷道: “他是余家哥哥,是***客人!” 余树奇忙躬身道: “晚辈余树奇有礼!” 也许“罢了”两字是宋祥仁的口头禅,这时又说上一句,才握紧余树奇的手,笑道: “小子好功力!这种落地生根的功夫,据说只有寒山独孤老人、天潭野僧、夺魄行者、米脂人魔、半痴婆婆几人办得到,现在该加上小友一人了,不知令师何人,可否告知老夫瞻仰?” 余树奇因见他对宋改尚是那样冷冰冰,又来唠叨一顿,所以大为不满,心想:“落地生根乃一种千斤坠的功夫,与我这盈字诀的金刚降杵完全不同,偏要冒充什么内行?”但因宋大娘正帮自己缝制布兜,不便对她丈夫没礼貌。 于是,含笑道: “恩师并无名讳,自号为仇残子!” 宋祥仁停步搔首,想了半晌,结果还是摇摇头道: “仇残子?这人从未听过,天残子倒有一个,但已经死了上百年……”他自言自语说了一阵,忽然转口问道: “令师是否少了一只手?” 余树奇忍着笑道: “少了两只脚!” 宋改忍不住“噗嗤”一笑,跟在宋祥仁身后的宋启也笑了。只有来祥仁先喝出一个“胡” 字,敢情他蓦觉对方是个客人,没有把“说”字再喝出口,即时转笑道: “少了两只脚还能教小友练腿上的功夫,天下有这道理么?” 余树奇正色道: “恩师的武艺无人能及,晚辈练不到的地方,尚有十分之九,什么凌虚飞渡,流水行云,这种绝艺,尚且不得其门而入哩!” 宋祥仁不知余树奇对他不满,故意顺口开河来吓他,果然大为惊骇道: “这样说来,令师可说是今世神人了!” 余树奇心里暗笑,仍旧一脸正经道: “恩师曾说山高水更高,她距离至艺两字尚远。” 宋祥仁听得啧啧称奇,见余树奇放在篱笆门边的巨木和长藤,又问道: “小友要这个作何用处?” 余树奇正要回答,宋大娘已因早听到丈夫回到门处,没有进屋就唠叨不停,忍不住扬声骂道: “老不死又不是日子到了,尽在外间叫唤甚么?” 宋祥仁这才“哦”一声道: “我们进屋再说!”回顾宋改道: “你和你二哥陪余哥哥往屋里坐,我即时过来!” 余树奇道: “晚辈来府上叨扰已久,前辈尽管请便!” 宋祥仁走后,余树奇与宋启兄弟回厅上寒喧不到几句,忽想起辛苦做成的藤皮通气管还放在篱笆门外,生怕被别的东西搞坏,忙将通气管和巨木提进厅内。因见那庞然巨木,大捆藤皮,堆得不太雅观;又将它统统提往厅后的断崖边缘,专待布兜制成,便可下迷云谷救人。 以余树奇个人来说,他无须布兜也可以下谷,大不了手上拿两块板子,便可借力御风。 最初他因恐怕手上拿木桶太重,落地时会被砸碎,才需要一个布兜作为缓冲,这时既然换成巨木,已不必再愁砸碎,布兜已成为多余。 但已经麻烦别人半天,总不能说是不要了,他想了再想,最后决定若连夜能够赶制成布兜便罢;否则,明天一早,无论如何也得跃身下谷,决不因一个布兜而耽搁自己的要事。 他虽然决心这样,可是也有一桩难处。——宋大娘用自己的布,出自己母女两人的力,替佘树奇缝布兜,不但不收工本费,还要招待他食宿,这就叫做人情。若果在店里缝制,还可以催她赶工,在这人情上如何使得? 因此,他竟不知如何是好,默默地将藤管结在巨木上头,便回厅里与宋启兄弟闲谈,不觉到了傍晚时候。 这是另一间小屋,似专用作吃饭的处所。屋的正中,安置有一张方桌,桌旁设有七张木凳;两壁安放有一个碗橱和几张小凳子,壁上一条横木,插有刨、凿、锯、斧、墨斗等物,乍看起来,就像一家小小的木匠铺。 余树奇心想:“怪不得宋敏敢带我来,原来这里样样俱有,要做一个大木桶又有何难?” 他正在顾盼中,宋祥仁已请他入座,经过一番客套与谦辞,结果还是被安置在上首。 这一桌的菜肴并不丰富,却多是余树奇未经吃过的东西。——干的甜菰汤,炒的山兔肉,炖的山鸽子,大片的鲍鱼竹笋,倒也摆得满满一桌。 除了宋放、宋改两位小兄弟之外,其余各人个个喝酒。席过杯觥交错,吃得十分尽兴。 起先,余树奇还客客气气,看着别人吃那一味,他也就吃那一味,到了酒酣耳热的时候,这种客气也就收了起来,专拣可口的下箸。一眼看到摆在他面前的白切山鸡,正要伸筷夹起,蓦地发觉并没有人下箸,不禁略一犹豫。 宋祥仁笑道: “小侠尽管动筷,山居无物,这太不成敬意,这山鸡当作敬小侠自用的!” 余树奇辩道: “这怎么可以!大家吃!”夹起一块鸡肉就要往宋改的碗里放。 宋祥仁忙道: “使不得!他两小兄弟没有练好武艺,吃鸡生怕会起风疾,不要给他,小侠既然客气,老夫先用一块好了!”说罢,即将一块鸡肉夹在自己匙里,随又说一声: “请!” 余树奇见既不能夹给两小,剩下一个与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宋启,当然不好意思夹菜给他吃,只好说一声: “晚辈遵命!”将鸡肉塞进嘴中。 这盘鸡肉确是又嫩又香,余树奇边吃边赞,还说宋放兄弟不能吃鸡,未免太过可惜,在与宋祥仁夫妇谈笑中,不觉又多吃了几块。到这时候,才觉得喉头微微发麻,以为烧这山鸡所放的香料作祟,不禁眉头一皱,停下筷子。 宋大娘忽然哈哈笑道: “这回倒也!” 余树奇诧异道: “什么倒也?” 宋大娘笑道: “鸡肉里教我下了迷药,所以叫你倒也!”敢情她认为余树奇始终要倒,竟毫无隐藏地说了出来。 余树奇更加好笑道: “大娘休尽说话来诓我!日里在树林里,你说要杀我,这时又说要迷倒我,小子见识虽差,也知大娘决不会害我!” 宋祥仁望余树奇脸上一眼,笑道: “小侠休听她妇人胡说,尽管吃就是!” 余树奇一瞥宋祥仁面前那块鸡肉,纹风不动仍放在匙上,宋敏的脸上也带有错愕的表情,心知鸡肉里面定有古怪。但他觉得除了有点麻喉之外,并没有什么异征,也就嘻嘻笑着说一声: “晚辈遵命!”专找那盘鸡肉来吃。 宋祥仁夫妇也毫不介意地照常谈笑。但宋大娘却又唠唠叨叨解说江湖上如何使用迷药,如何施放毒药,什么谋财害命,人肉作坊等等,并还说她确是放了迷药在鸡肉里面。 余树奇听得直是摇头,旋而笑道: “大娘既如此说,何不自己吃几块看看能不能迷倒你?” 宋大娘“啊呀”一声道: “我自己放的东西,自己那还敢吃?我这种春秋丹作用才大哩!人一迷倒,定要长眠一百八十天才可以回醒……” 余树奇忍不住一声轻笑。 宋大娘正色道: “你不信使罢!也许这药放久了,一时发不出功效,若过一时三刻,功效自见,你胆敢把鸡肉吃完,明早仍然无事,我就服你!” 余树奇一赌气,竟把一只山鸡全都吃光,连汤汁也不剩半滴。 宋大娘又笑道: “小侠行走江湖,得当心人家用激将法使你上当,譬如方才这盘鸡肉,我确已下毒,你也吃出异味,但我怕你不肯吃,故意激一激你,你果然把它吃尽,这是你自己愿意,我话已说在前头,要是中毒,可不能怪我!” 余树奇暗里气愤道: “你到底捣什么鬼?那有菜里下毒,还要告诉被害人之理?管你说得天花乱坠,我也不信!” 但因宋大娘再三叮嘱,只好点头说一声: “绝不怪你!” 饭后,余树奇陪着宋祥仁父子坐谈多时,然后由宋改引领回客室安歇。 所谓客室,就是余树奇初来的时候,所进入的小屋,这时已经铺好一张大板床,安放有几件寝具。 余树奇待宋改退去,轻轻关起房门,躺在床上,回想这一天的遭遇,觉得十分奇怪;宋祥仁夫妇,更是莫测高深。 他想了一会,熄灯要睡,忽又听到极轻微的脚步声走来。 ------------- 大补丁 扫描 一剑小天下 OCR, 独家连载
第 七 章 下 谷 余树奇辨别那步音,知来的是个小孩子,是宋放还是宋改,他一时还辨别不出来。 忽闻门外指声轻敌,接着便叫一声: “余哥哥!” 这时他可听出那人是宋改,心想: “这小鬼要来捣什么蛋?”他心下虽是狐疑,但对于宋改颇具好感,立即曼应一声道: “没有!你可要进来?” 宋改道: “你睡罢!我和三哥哥睡在隔屋,妈和大姊还在替你缝布兜哩!” 余树奇见宋大娘连夜赶制布兜,内心大为感动,但对这小鬼,又不必说出感谢的话,含糊应了一声,便吩咐他回去睡,自己也合下眼皮。 那知蒙胧中,又来了一阵脚步声。余树奇一身绝艺,耳力最灵,这一阵轻而急的步声又把他惊醒,正在忖度来的是谁,已闻宋放的声音叫道: “余哥哥!你还没有睡吧?” 余树奇没好气道: “睡了!” 宋放好笑道: “我知你睡了,但还没有睡着,大姊姊亲手烧了冰糖莲子羹,着我送来,你还是吃了再睡罢!” 余树奇连日奔波,的确需要好好睡一觉,但人家这份人情又不能不领,只好说一声: “你等一等!”爬起身来,打火镰,点亮灯,开门接进宋放,接过他捧来的莲子羹,问一声: “你怎的还未睡?” 宋放道: “平日我们都是早睡,今夜因为妈妈和姊姊都缝布兜,我们也陪着谈天讲故事,只有弟弟那懒虫早就睡了。可是,他有得睡,就没得吃,我们都有莲子羹,就少他一份。”瞥见余树奇还不吃,又道: “你快点吃,待我回去吃我的,要是冷了就不好吃了i” 余树奇笑道: “你回去吃就是,何必等我?” 宋放道: “你不知道我要捡碗回去哩!这山上蚂蚁最多,不把碗洗净,天明了就是一屋子蚂蚁,多么讨厌!” 余树奇蓦地想到莫非莲子羹里下了毒药,所以要这小鬼在旁看自己吃了没有?但他又想不通人家为什么要害他,昼间所遇,晚饭时所见,到底是真是假?若果宋大娘想要那枝软晶剑,则软晶剑已落在她手上,为何要交还?难道是欲擒故纵,要害死他,好取得化血刀,和独孤老人的武学秘笈? 他想到最后一桩事,不禁一惊,情知武林人物别的未必肯要,若能获得一部秘笈,尤其获得武学最高的前辈留下的秘笈,更是无上至宝,如何说是不要? 他一向这方面动了念头,立即推想到宋大娘原是要夺他的宝剑,因见他能够及时躲避,知道宝剑拿不走,才改了一付脸孔,用缓和的方法来对付。后来见不畏迷药,又另外下毒在莲子羹,以达成夺宝的意图。 到底宋大娘是否有夺宝的意思,余树奇自然猜她不透,但他自己认为推断十分合理。因此他又认为宋大娘替他缝制布兜,用意在覊留他的行动;连夜赶制,为的是守候看他是否中毒。 这一连串的推论,在他脑中一掠,不由得暗哼一声道: “要是我不知道倒也罢了,今既知道,若教你这般容易得手,我就枉学了盈虚十二字图诀!” 当下一闭俊目,将“离”字诀的功夫运入肠胃,立即拿起汤匙,将莲子羹一匙一匙往嘴里面浇。 但他这时食物人胃的通道已被内气封闭,莲子羹虽照样下喉,却无法进胃。一碗莲子羹被他迅速吃尽,将碗交给宋放,笑道: “你替我多谢你姊姊,说她做的很好吃!” 其实他像猪八戒吃人蓼果般猛吞,到底是何种味道,他那能辨别得出?但那宋放不知就里,接过碗匙,欢天喜地走了。 余树奇待得宋放一走,便关了前门,开了后门,把一碗莲子羹全向断崖吐掉,悄悄在床上一躺,心里还在暗笑。 经过这次暗中较智,瞌睡虫也被赶走了。余树奇想睡,却睡不着、觉得这样明争陪斗,倒也十分有趣。 也不知再过了多久时闾,才蒙胧入寐,猛然一声“余哥哥”又把他由半睡半醒中唤个全醒,这时,他更加没好气,叱一声: “又是谁来了?”却闻宋启的口音道: “余哥哥!是我!”接着又道: “你的布兜缝好了,妈叫我送来给你过目,好待你安心睡觉!” 余树奇蓦觉无限歉疚,由床上一跃而起,急说一声: “待我点灯!”接了宋启进屋,陪笑问道: “这是什么时候了,你妈也热心得紧,星夜劳你送来,明早再看,还不是一样?”一边说,一边已打开宋启送来的布兜。 宋启的年纪虽和余树奇差不多少,伹他曾经随父出门几回,见识总此余树奇高明几分,察言观色,便知余树奇语不由衷,只笑说几句: “看来已是亥子时分,你赶紧看合不合用,要是不合用,立即拿回去改。”并不用客套和他敷衍。 余树奇因见屋子太小,不便摊开布兜细看,就手中一量,这块拚缝而成的大方布周围约有四丈,看情形也差不多了。他只用来悬吊巨木,纵然小一点也不要紧,连忙满口称赞。 宋启答讪几句,辞别迳去。余树奇折好布兜,心想:“这回总不该再有人来了!”心神一松,和衣而睡。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否已经睡熟,只闻“嘶——”一声由空中划过,立即有一个苍劲的口音喝道: “九头鸟!三头凤!不快滚出来,还待本山主请你不成?” 余树奇听那自称“山主”的老人声音如雷,知他内气外劲俱有最高造诣,心想:“荒夜深山,何来暴客?九头鸟决不是好东西,三头凤又是谁?一只凤长有三个头,也不是什么好货色……”他虽然心下狐疑,却是暗里束好刀剑。 他下意识想到那“山主”敢情是来找宋祥仁夫妇过节,因为迷云谷这地面除了这五间小屋,另无分店,若不找宋祥仁夫妇,那还有人给他找? 果然听到“呀”一声门响,即闻宋祥仁的声音在院中笑道: “我以为是何方贵客,星夜降临,原来是沈老前辈,敏儿妈!快点治酒接风!” 余树奇暗道: “这样的老朋友确也少见!”又闻那老人冷笑一声道: “九头鸟!快收起这一套骗人的本领罢!别人也许上当,我沈信中决不吃你这一套,识相的就好好收拾,跟我往北邙山论理去!” 宋大娘漫呼一声,由屋里奔出,叫一声: “沈老爷子!”接着又道: “你老人家远来辛苦,我们事先不知老爷子会来,没准备有好的酒菜,祥仁也是一番好意呀!老爷子!请进来罢!” 沈信中冷哼一声道: “事先要教你知道还不被你先溜了……”忽又暴喝一声道: “少废话!快教那两个小杂种起来,一齐跟我走!” 宋敏“唰”地一声,由屋里奔出,劈面就骂道: “老贼!你来这里骂谁?” 沈信中没去理她,只向宋祥仁喝道: “九头鸟!到底想怎样?走还是不走?” 敢情宋祥仁也是一个阴鸷的枭雄,开口狂笑一阵,才冷冷道: “沈信中!我称你一句老前辈,已是看得起你,别过分看重了自己,我还想不出凭什么道理要我走!” 沈信中喋喋怪笑一阵,蓦地大喝一声: “你听清了!”接着道: “你两人狼狈为奸,一生来做其么事,难道还用得着我说?我先问你,侯定生做他的买卖,与你风马牛不相及,为何要把他用蒙汗药迷倒,并加以杀害?牟斯古落在你店里,你把他的肉拿来做包子馅倒也罢了,为何连左……” 宋祥仁不让他再说下去,大喝道: “你说这些该死的,个个都是杀人放火……” 沈信中怒喝道: “住口!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咱们明里来,明里去,总此你这伪善君子,满嘴仁义道德,骨真男盗女娼……”话未说毕,又暴喝一声: “你敢!”接着又冷笑道: “谁先替我把小杂种抓来,哼!蛇形镖,敢拿在我面前卖弄!” 宋启已在另一边喝道: “老贼!你敢再骂我爹!” 另一个中年人的口音冷笑道: “小杂种!……” 宋敏喝一声: “恶贼接招!”呼的一声,立即听到一阵“铃鎯”的铃声,五铃带已疾卷向那中年汉子。 余树奇在屋里把双方喝骂的一字一句听得清清楚楚,知道一方是杀人放火的大盗,一方是谋财害命的狠贼,算起来双方都不是好人。深悔自己一时不察,竟跑到贼窝里来,这时如何是好? 忽又闻一个老人的口音喝道: “贱婢!这回没有那个子来帮你了,你也别闲着,来陪老夫走几招!” 余树奇辨出那人正是神驰桥遇上的白头翁王魁,却听宋敏冷笑道: “日里是姑娘留有绝招未用,不然,哼!老早就收拾你老命!”余树奇蓦想起这王魁也是一个明火执仗,剪径杀人的强盗,怪不得在神驰桥石梁上突然施行暗袭。 于是,他对于这伙小速之客大为不满,打算必要时先帮助宋祥仁这边击退敌人,报答他带路、留宿、缝制布兜的恩情,日后再起争端,那并不关自己的事。 他由门隙向外偷瞧,见宋祥仁夫妇,宋敏、宋启,全已和敌人交手,惟有宋放宋改两人不曾露面。他猜想两小兄弟定已藏身在崖下的藤盘,敌人决难发现。再看敌方还有四五人并未加入战圈,他自己也不欲在胜负未分的时候,援助惯于谋财害命的宋祥仁夫妇,所以躲在门后静观变化。 约莫有盏茶时间,场里面四对厮拚者已渐渐分出高低,宋祥仁夫妇还是有攻有守,但宋敏姐弟显然武艺不及对方,已变成守的时候多,攻的时候少。 宋敏敢情被对方杀得急了,竟不停地娇呼: “好弟弟!你还不快点出来呀!” 余树奇起先还不知道她叫谁,待见她每次呼唤的时候,脸向这边门口,这才朋白她招呼自己出去。 要知在神驰桥初次见面,余树奇已讨厌宋敏嘴贱,直到来了迷云谷,宋敏和她娘不惮辛劳,替他缝制布兜,才使他起了一种感激的心念。但这方兴起的好感不到几个时辰,即因获知她爹娘过去的行径而云散烟消。这时听她毫不客气唤他为“弟弟”并加上一个“好” 字,更是不悦。 心想:“你这臭丫头还是这般嘴贱,我偏不救你,先累你半死再说。”虽然他十分不悦,但一双俊目仍不自主地向宋敏那厢注视。 这并不是余树奇心上对宋敏起了什么遐思,而是他两人认识在先,总要此对别人多了一分关怀。 白头翁王魁见宋敏在紧急关头,依然抽空叫唤,心里也蓦地猛醒,急喊一声: “沈山主!当心我说的那小子要来!” 未交手的贼人中一位身型高大的老人喋喋笑道: “王老弟放心,我再不行,还大有人在。”但他由白头翁的招呼,已确知宋祥仁这边还有人藏着未出,立回顾身侧道: “列位老弟!替我去放一把火!” 余树奇知道答话那老者便是北邙山主沈信中,正向他多看几眼,忽听他喝令放火,几条身影即纷扑五间小屋。 这时由不得余树奇再存观望,大喝一声: “慢来!”一开大门,身子即如一缕轻烟飘出,劈面一掌,把一名扑过来的贼伙打飞丈余。但他身形并未停下,肩尖一斜,又飘往一侧,向飞扑另一间屋子的贼伙推出一掌。 那名贼伙骤见大喝声中,同伴倒飞,又感觉劲风袭到,急一伏身躯,贴地射出,不但避过余树奇致命一掌,并已冲到小屋墙前。 余树奇赞一声: “好!”又喝道: “先接小爷一招!”跨一步,也到那小屋墙前,又一掌劈出。 那名贼伙瞥见余树奇身法如风,忙一闪丈余,“当啷”一声,自背后摘下一对钢镢在手中一晃,立即反跃上前,一招“社燕双飞”疾点余树奇双乳。 余树奇嘻嘻一笑,不退反进,双掌由钢镢中间欺入,腕底一翻,倒扣紧对方手腕,喝一声: “滚!”同时飞起一腿。 那人艺业也不算弱,否则无法闪过余树奇开头一掌,但他做梦也想不到余树奇居然由他双镢隙中进招。 这时双腕被扣,一腿飞来,可说是无处闪避,一时情急智生,也狠狠地一腿踢出。他这一腿,刚巧和余树奇脚底相接,但怎敌得过余树奇的神力?而且余树奇还紧扣他的双腕,上半截几乎动弹不得。 只闻“啪”“吱”“唷”“当”四声连响,那人身子被踢飞成“一”字,双腕齐断,双镢齐落。 这只是一刹那的事。余树奇一招得胜,手掌一松,任由那人自坠,身子一横,又跃往另一敌人身侧。刚要动手忽闻“打”一声暴喝,余树奇以为定有暗器打来,身形一飘,闪开两丈。回头一看,只见一条身影一掠而到,却没有什么暗器施袭,反而是一股烈风,当胸扑来。 原来沈信中喝令放火之后,骤闻大喝声中,房门开处,一条身影迅如闪电掠出,只一掌就将手下人击飞。 沈信中既然身为山主,武艺自是不此寻常,一见那条身形恁般飞快,就知他同来各人里面没有一个是人家的敌手;自己未必能行,但脸面上又不能不强接下去。 那知他尚未决定如何出战的瞬间,同伙又伤了一个,百忙间,连取暗器,拔兵刃,全来不及,只好先喝一个“打”字,立即随声跃去;将要到达的时候,先以毕生功力,打出一记“惊飙掌”。 余树奇早知沈信中内力雄厚,但他自信必能胜过对方,喝一声: “慢来!”右掌立即劈出,复向怀里一收。 他这一劈一收尚不打紧,那边沈信中只觉得一股极大的潜力把自己的惊飙掌劲往后一推,立时又向前一拉。他被这一推一拉的潜力,震得身形一仰一伏,急大喝一声,猛以“千斤坠” 的功夫向地面站稳。 这时,沈信中已惊慑于余树奇这种至艺,即时大喝道: “看你并不是九头鸟一伙,为何助纣为虐?” 余树奇还未开口,宋敏已在那边高叫道: “沈老儿!你怕了吧?好弟弟!你别理他,尽管打,他方才骂我们的话都是假的!” 宋祥仁夫妇各和对方打得难解难分,明知余树奇定在暗处偷窥,却恨他不出来援手。但也暗惊自己的底细被沈信中揭破,被余树寄知悉之后,不知后果又将如何,所以不敢呼援。 待宋敏用计一呼,提醒敌人放火的行动,迫出余树奇现身伤敌,连带来启也精神振奋起来,接连施出猛招,打得他当面的敌人无法还手。 那知沈信中忽然施用“离间计”,宋敏心思灵巧,接口那样一嚷,宋大娘也高呼道: “余小侠!余相公!当心沈老贼的离间计!” 至于宋祥仁夫妇谋财害命,到底是假是真,余树奇早有定见,当下忍住一肚子的闷气,对沈信中冷哼一声道: “咱们打过再说!要不然,你就率众退去!” 忽然间,树林那边傅来一声悠长的厉啸。 沈信中一闻那啸声,面露喜色,喝道: “我怕你不成?接招!”踏前一步,交换进掌。 余树奇听那啸声,知来人功力甚高,再看沈信中的神情,知他恃有好帮手到来,才敢这样卖狂,不禁心头火起,硬接两招,震得沈信中双臂缩回,连连闪避,这才嘻嘻笑道: “糟老儿!再多来几个也救不了你!” 宋祥仁已知来人是谁,见余树奇仍然好整以暇地不下煞手,惊得叫起来道: “小侠快打发沈老儿,来的那人不好惹!” 余树奇笑道: “没有什么不好惹!”他原是十分不满宋祥仁夫妇所为,所以不愿替他杀尽敌人,以暴易暴。但他到底念及缝布兜之情,话声一落,立即连进几招。 沈信中料不到面前这少年掌力既猛,掌法更诡,一时无法接战,只好绕着圈子,连呼: “伏老前辈快点来!” 余树奇见这六七十岁的老贼被自己打得急叫,不禁得意笑道: “糟老儿!你再叫大声些!”却闻一个冷森森的声音接口道: “好一个晚辈,还个束手就缚?”话声未已,来人已飘然而到?手掌一立,硬接余树奇一掌,“嘭”一声响,双方各被震退一步。 那人不禁一怔,怪目射出两道光芒,注视余树奇脸上,稀眉一扬,喝一声: “你是谁?” 余树奇也觉那人掌力并非小可,朝那人打量几眼,只见他双睛深陷,颧骨高耸,耳大嘴小,身子修长,外面罩着一件玄色长袍,恰像城隍庙里的黑无常。这时明知是个劲敌,仍然嘻嘻笑道: “你也报上名来!” 那人斜睨一眼,喋喋怪笑道: “小子还真会捱钉转脚,不肯吃亏,告诉你罢!你爷爷是追命黑无常伏羽!” 余树奇笑道: “果然名符其实!” 伏羽道:“那是当然!” 余树奇笑道:“那是当然!” 伏羽诧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余树奇道: “你那绰号做黑无常,确是长得十分像。你名字不是叫做服矣么?我也当然要教你服!” 黑无常将余树奇的话一想,知他拿自己的名字“伏羽”来开玩笑,大为不悦道: “我因见你年纪轻轻,不忍即时要你的性命,料不到你竟是自己寻死,可怪不得我!” 余树奇也学他的腔调,冷冷道: “小祖宗因见你年纪已老,正合该归天,料不到你竟是舍不得死,可怪不得我!” 黑无常怒喝道: “你先报出师门来,待我把你打死之后,也好通知你师父一声,叫他来领尸回去!” 余树奇冷笑道: “凭你这付嘴脸,也配问我师父?” 黑无常真个气极,回顾楞身后的沈信中一眼,喝道: “你们去干你们的事,这个由我来收拾!” 沈信中慌忙恭应一个“是”字,立即一步跃开。 余树奇知他定要带头去放火,身形一晃,又挡住他面前,喝一声: “站住!”双掌一翻,劲道已发。 沈信中慌得双掌一封,“嘭”一声响处,又被震得连落几个踉跄。 黑无常本是自命不凡的人物,见那少年当着自己面前,居然毫无忌惮,一味追迫沈信中,如何能忍得住?怒喝一声: “小子还敢横野?”飞赶上去,立即拳掌并施。刚柔兼备的掌劲,绵绵不断地打向余树奇身侧。 余树奇听得掌风呼呼袭来,急回身接招,双雄狠拚,直打得十丈内外沙石飞扬,那几间小屋好比遭了飓风,被掌劲震得晃摇不已。 沈信中却趁这时候一连两个起落,穿进屋子,与另外三名同党放起火来。 这竹木建造的房子那经得起烈火焚烧?不消半盏茶时,烈焰已腾吐在屋顶上面。 宋祥仁这时又惊又急,大叫道: “小侠快打发那厮,敏儿妈过来,咱们跟他拚了!” 白头翁王魁呵呵笑道: “九头鸟!你这反切口别在咱们面前要。你说的拚,就是要跑,是不是?” 余树奇听得一懔,心想:“这九头鸟确是歹毒,竟想利用我替你挡灾,可没这般容易! ”蓦地联想到放在屋里的布兜,不禁暗唤一声: “糟糕!”正待冲回火场,抢出布兜,忽听沈信中呵呵笑道: “原来这里还有两个!” 敢情宋放、宋改两小兄弟藏身不密,被沈信中发觉,不然,他怎会恁般得意? 果然沈信中欢呼方罢,即闻宋改尖叫一声: “贼老儿你敢上来!” 余树奇眼前蓦地涌起十年前被永州六义迫下山崖那一幕景况,暗叫一声: “不好!”猛劈两掌,把黑无常迫退三步,一个“禹门跃鲤”倒翻出十几丈远,身在空中,瞥见沈信中和另一位贼伙各挟有一个小孩,百忙中无暇考虑,喝一声: “把人留下!”立即一掌拍去,沈信中刚用点穴的方法,制服二小,和另一各同伙将人掳到,即见余树奇猛若天神,从空而降。 他和余树奇曾经交手,自然知道厉害,这时腋下挟有一人,单掌应战,更是不敌,只得往横里一跃,避开掌势。 那知这山崖十分曲折,沈信中本来站在凸出的一端,这么一跃,竟一脚踏空,挟着掳来的人往下直坠。 余树奇见状骇然,此时救人要紧,毫不犹豫地飞扑下去,右手一捞那小孩,左掌向沈信中的胸前一按。 余树奇虽然将人夺过,但他自己也未占多少便宜。因为夺人的瞬间,右手用力后拉,左手用力前推,这两股相反的劲道,竟把他的身子在空中翻个仰脸向上。加上他原是俯冲下崖,余劲未衰,又射出老远老远。 这时余树奇身在空中,无处着力,任是艺业再高,要想转回崖上,谈何容易?惟一的方法,只有放弃夺来的人,并以他的身子当作垫板借力跳起,还不至于失望。 但余树奇生就义侠心肠,端的是“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那有救到手上的人,反将他死在自己脚下? 尤其是,他已看出夺回的人,正是自己对他颇有好感的宋改,因而更加不愿意把他丢掉。 余树奇好容易将急坠中的身子翻转过来,悬空盘膝,把宋改搂在怀里一看,只见他眼、嘴紧闭,人已昏迷,不但是惊吓过甚,而且被点了穴道。本来他可以替宋改解开穴道,但他不愿意这样做。 因为生怕宋改一回醒过来,知道事实真相,必定在惊恐慌乱中,把他闹得手足失措。这时需要是镇定才可以提气缓和坠势,不致落地时受到重伤。 余树奇自知如果单独一人下这深谷,决不至于受到重伤,此时多了一个宋改,还能否安全降落,的确没有多少把握。所以每觉到耳边风声呼呼的时候,他知道落势很急,忙饮神提气,使它缓了一缓。 经过了好几次提气,他忽然发觉落势略缓之后,立又风声震耳。这时他明白自己内气消耗已多,落势太大、太快,看来只有和宋改同归于尽。 但是,一个活跳跳的人何曾想死?情急之下,妙着横生。这一次他感到耳边风声,恍若惊涛骇浪,动人心魄,急将宋改向上一举,双脚往下一伸,果然风声暂息。他觉得这样一来,此提气还要省力得多,不由得暗骂自己一声: “好傻!” 由于这个偶然的发现,使余树奇觉得生命又多了一重保障。他在大喜当中,心想: “还有没有更好的方法?” 一切成功,俱由于不断的尝试。他等待着再一次风声大起的时候,接着宋改猛然俯下身子,立又觉得风声尽息。他索性把俯着的身子伸直,居然经过很久很久,才再度闻到风声。 这回他已不能再改变别种姿势,惟一的方法,就是向下发掌,藉掌劲反弹之力,缓和下坠的速度。;不料他连续施用几次掌力之后,忽听到“嘭”一声轻响,手掌也受到微微的反震。 余树奇心知距离地面已经不远,手臂一翻,将来改放在自己背上,双掌交换下拍,落势越来越缓,终而身子被掌力支在相距地面不到一丈的空中。 他自己也信不过自己的掌劲已臻玄境,喜悦得笑出声来。但他这样一笑,气劲一松,身子立即急剧下坠。 这时他已用不着害怕,趁势往下一沉,站直身子,双臂托过宋改,平放在地面上,立即,拍开宋改的穴道。 宋改骤醒过来,只觉得一片漆黑,双臂一张,触在余树奇身上,茫然叫一声: “三哥!天亮了没有?” 余树奇失笑道: “你死了多少回了,这里是阎王殿!” 宋改听出是余树奇的嗓音,也笑道: “余家哥哥骗我,难道做鬼还会在一起?我的爹妈呢?” 一提起宋祥仁夫妇,余树奇登时百感丛生,又愧又恨。 照说宋祥仁夫妇那种行为,确是死有余辜,但余树奇自忖烦劳别人半天,算起来人家对他总可说是尽情尽义。纵使那情义的后面,包藏着绝大的阴谋,但仍是隐而未露,不便确定说是一种新的罪恶。因此,他又觉得不能尽力搭救宋家上下,在良心上十分过意不去,默然良久,才怆然道: “他们敢情是死了!” 宋改诧道: “死了?那才好哩!到底真死还是假死?” 余树奇大骇道: “你可是疯了?你竟是希望你爹娘早死!” 宋改“哼”一声道: “这有甚希奇?他根本就不是我爹娘嘛!不但不是,而且还是我的仇人也说不定。” 这话可越说越怪了。余树奇被他闹得一头雾水,无法明白,忙道: “到底是怎样一回事,你说明白点好不好?” 宋改气愤愤道: “你只消就我名字上想,就可知道我名字是宋家人给我改的!” 余树奇失笑道: “这个怎能够作准?” 宋改道: “余家哥哥!你不会知道这些怪事,起初我也不知道。在前年一个夜里,我偷听到敏姐向她娘央求授我武艺,她娘说我有恶根,防备我会报仇。当时我觉得十分奇怪,过后仔细一想,彷佛记得我小时候没有喊过姊姊哥哥,而且也不是生长在这样一个家里!” 余树奇道: “这也说不一定,小时的事,怎能记得那样清楚?” 宋改着急道: “你怎的总不肯信?” 余树奇道: “你且说下去就是!” 宋改接着道: “由那次之后,我总记得小时候的情景,我曾经喊过爷爷、婆婆,也喊过叔叔,伯伯,就是没有喊过姊姊、哥哥。我还记得我有个名字叫做生儿,那时人人都喊我做生见,后来就没有人再喊我生儿了。这说这个奇不奇怪?” 余树奇听他说得有声有色,心想:“九头鸟宋祥仁多做伤天害理的事,莫非把这小鬼头的家人都杀了,单留下这个?”他想到宋祥仁搬来迷云谷已经十年,宋改却有十二岁,也许就因杀了宋改一家,以致故乡站不住脚,才远走荒山,不由脱口道: “果然十分奇怪,但这时仍然拿不准,将来慢慢打听罢!” 宋改“哼”一声道: “我可拿得十分准!” 余树奇笑道: “就算你拿准罢!我先问你,你们本来应该早躲往崖的藤盘,为什么不躲,却教人家把你两人抓了?” 宋改笑说一声: “对啊!”接着道: “我话还没说完哩!敢情三哥也不是宋家的人,所以一直像我一样,没有学过好的武艺。 日里见你来了,我们高兴得什么似的,还私自打算跟你跑!” 余树奇道: “那怎么可以?” 宋改道: “不可以我们也要跑,总要一天要跑开这个家,因此,你们在前面打,我们就躲在屋里看。后来,敌人冲进屋子,我们急切间找不到那山藤,只好攀着崖角,火光一起,就叫敌人看见了!” 余树奇忍不住说一声: “你好大胆!” 宋改笑道: “我们见你一掌打飞一个,一脚又踢死一个,看得我们直流口水,不知那一年才学到你这样子?” 余树奇听得一懔,心想: “怪不得他娘说他有恶根,原来生来是个杀星,那有见打死人反而快乐羡慕的?”忙道: “练武是练来自卫的,练来行侠的,不是练来打架杀人的,你别弄错了!” 宋改道: “杀的是敌人呀!难道敌人不该杀?” 余树奇道: “你这小鬼头的计较倒是不少!这时能不能走?我带你见姑姑去!” 宋改已知余树奇有个本领极大的姑姑在这崖下,听说往见姑姑,好歹也磨出一身武学来,忙说一声: “能走!” 余树奇在迷云谷住了十年,平日为了挖草根树皮果腹,谷底这一二十里地面,何处有沙,何处有石,他一一记得清楚。这时虽是半夜,天空黑,谷底更黑?但他一双夜眼仍可辨认他走过的蹊径,健步如飞。若不是要挽着宋改,而走得缓慢,他早施展轻功,笔直奔向仇残子所住的石岩。 两人走了一程,日到达石岩下面,余树奇欢—呼一声: “姑姑!奇儿回来了!”声过处,只有空谷回音,无人答应。 余树奇微微一怔,旋而想到姑姑敢情运功正紧,不好回答,立即牵着宋改缓步登岩,那知进去一看,却是空空如也,人影毫无。 这时候,余树奇已意识到事不寻常,忙道: “你且在这里等一等,我去找姑姑回来!” 宋改急道: “我也去!” 余树奇道: “你别害怕!我在这里住十年有多,不说毒蛇猛兽下不了这迷云谷,连飞鸟爬虫也不见一只,决没有别的东西能够来害你!” 宋改道: “我倒不是怕这个,要去,大伙儿去!” 余树奇想到要带他走那些路,真是不胜麻烦,犹豫中又想到这深谷既然无人能达,姑姑决无被害的道理。再则,以姑姑那般艺业,谁又能够来害她?既然姑姑不会受害,这时又是姑姑平日用功正勤的时候,她又往那里去? 他想了又想,总觉得这事十分离奇。但在深夜里,谷底一片漆黑,目力所及,不过是十丈远近。在这种情形之下,音传要比目视好得多,既然高声叫唤没有人答应,任你竭尽目力,又有何用处? 余树奇思索片刻,才说出一句: “我们等天亮再说吧!”两人默默相依,坐待天明。 石岩外,黄云汹涌,谷底显出一片黄光,余树奇知道这一种景象,就是光明已临大地,急唤醒宋改,巡视这石岩一遍,发觉他原来藏有的物件,已经不翼而飞。他知道姑姑从来不动过他的物件,这时既然不见,料必有人来过迷云谷。可是,石岩里除了姑姑练坐功的屁股印和自己的脚印之外,找不出第三者的脚印或鞋印来。至于宋改的鞋印,是刚印上去的新迹,一眼就可辨别,不消说得。 ------------- 大补丁 扫描 一剑小天下 OCR, 独家连载
第 八 章 艳 遇 余树奇察看岩里岩外,全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打斗痕迹,若说有人侵入这石岩,仇残子决不会轻易放过。若来敌与仇残子相埒,则两人的掌力交击结果,敢情这石岩都要被震裂。 但这时地面上,看不出一星儿石屑石粉,除了衣物不在,一切与自己离去的时候并无两样。 余树奇想了再想,总是想不出其所以然。 宋改看他急得抓耳搔腮,不由得笑道: “莫非你那姑姑已经走了?” 他虽是无意的一句话,却给余树奇带来一个启示。 因为他知道姑姑少了两条腿,所以从未想到“走”这一个字。这时被宋改提醒,蓦地想起莫非自己离开迷云谷之后,姑姑又遇上别的奇缘,在短短几天里面,练好神奇的武学,居然能够脱困而去。 他旋又想到,姑姑能够离开迷云谷固然是好,但她少了两条腿,没有人照顾她,往那里找到吃的? 余树奇暗自替姑姑着急,以致枯立良久。无意中,眼光落向宋改的身上。 这时他担心的不再是姑姑,而是这年方十二的小鬼。 他自知他仍旧可以使用“水底潜踪”的功夫,由漩流中脱困,但是带有宋改,这方法就行不通。 宋改既是毫无武学根底的人,只怕多走几步都要气喘如牛,带他从地上走尚觉费劲,何况水里恁般凶险? 因此,他在不自主中又多看宋改几眼。 宋改似也看出余树奇因为他而担心,他趁着余树奇暗想心事的时候,也自己忖度了一番。 这时忽然自言自语道: “这里是多么静啊!若是能够在这里练练功夫,该多么好?” 这小鬼居然起了练功的念头,余树奇听了不由一怔,忍不住问道: “你不想出去啦?” 宋改痴痴地一笑道: “不是不想出去。但若能在这里像你一样练好了功夫,那时再出去才好哪!” 余树奇失笑道: “你要知道,当初我有仙师留下来的凝气丹服用,并经姑姑替我打通周身经络,练起功夫要容易得多,但也要整整十年才到达现时的地步。你现在既没有仙丹可服,又没有姑姑替你打通经络,要想练到我这样,只怕二十年也未必能够!” 宋改听得一怔,旋又毅然道: “管他多少年哩,反正练到能够出去那天才算!” 余树奇也被他那股憨劲感动了,暗道: “这小鬼想的倒是不差,盈虚太阴功未得姑姑允许,虽然不便传授,但是,独孤老人的秘笈,是我无意中得来,而且我也没有工夫练它,不如就在这里练上一年半载,一面教这小鬼岂不是好?” 他自己忖度了片刻,觉得找田叔叔以明家世虽然是急务,但十年已能等待,为何还待不了几个月?本意来援助姑姑,但姑姑已经脱困,将来寻找田叔叔的时候,同时寻找姑姑岂不更妙?再则,姑姑虽已没有脚,但凭她一身艺业,若能找一处尼庵修道院,住得下来,收几个女弟子,也不愁没人扶持。像自己这点微末的能耐,出山后尚且多人羡慕,何况姑姑那等功行,还会有饿饭的道理? 余树奇被宋改无意中启发他灵机,念头一转,便觉仇残子离开迷云谷必定是无限光明,当下尽扫愁云,笑吟吟道: “你要在这谷底学艺也是好事,但你学成之后打算做些什么,先说给我听听!” 这个题目对于十二岁的宋改说来,未免深奥了一点。——说是报仇雪恨吗?他有何仇可报?虽然他自己怀疑自己的身世,但他真的身世又在那里?说是行侠仗义吗;他自己也不懂何谓侠?何谓义?教他从那里说起? 但宋改已是福至心灵,知道余树奇既肯有此一问,学艺总大有希望,“通”一声爬倒地上,“咚咚……”一连四个响头,才恭唤一声: “师父!” 余树奇不防他突然来这一着,错愕问看他磕头,还不明白怎样一回事,直待喊出“师父” 两字,才知就异,急得只是跺脚道: “小鬼你干甚么?我把头磕还给……” 宋改听余树奇说要把头磕还给他,不待对方说完,小脑袋直如擂鼓时的鼓槌、向地上猛点,顷刻间已几十下。 余树奇知道磨他不过,如果真跪下去磕头还他,未尝不可,但他已磕了几十下在先,纵使自己也磕得又密又快,到停止的时候仍然比他少几十下,两人对面扮作磕头虫,那又何必? 本来余树奇已有传他武艺的念头,只因自己年纪太小,还要多学绝艺,不愿为师,这时迫得无可奈何,只好佯怒叱道: “还不快点起来!我就看不惯你这样子!” 宋改道: “你不答应做我师父,我就一辈子不起来!” 余树奇冷“哼”一声,双手作势一搀,将宋改的身子凌空托起,笑道: “我看你起不起?” 宋改吃了一惊,旋而就在空中连连磕头,喊道: “我还是这样子,师父你见不?” 余树奇拿他没有办法,又将他放回地面,叱道: “你先起来,我答应你就是!” 宋改获此一语,才站起身来,垂手侍立。 余树奇目光暴长数寸,盯宋改一眼道: “我虽然答应传授你武艺,但并不是收你为徒,因为我年纪还轻,还得多多学习。再则我不能在这里陪你一二十年,只能指点你的门径,由你自己练。三则我原来所学的绝艺,是姑姑所授,未得姑姑允许,我不便转传给你,只有将独孤老前辈的绝艺传给你,因此,我不便做你的师父!” 宋改苦着脸道: “你教我什么,我就学什么,但你仍得是我师父,不然教我怎样学?” 余树奇和他讨价还价,说了半天,仍得接受“师父”这个尊号,才又旧事重提道: “你艺成之后,预备做些什么,这时该告诉我了!” 宋改早就把余树奇对他说的话记在心里,这时接口道: “来这里的时候,师父曾经说过,练武是练来自卫的,练来行侠的,徒儿艺业练成了,就依照这话去效。” 余树奇笑道: “什么样的人叫做侠,你说给我听听!” 宋改可真不懂,但他眼珠一转,即道: “师父还没有教我嘛!” 余树奇失笑道: “你这小鬼专会找我麻烦,告诉你罢,侠,是处夹缝里的人、官不官,兵不兵,民不民,贼不贼,专是打抱不平,扶弱抑强,所以侠字的左边不成人,右边还得加上夹字。但是,这一种侠,只能说是地方上一种霸道的人,说起来扶弱抑强,要看弱的一方合不合义理,要是不讲义理,专讲扶弱抑强,则人多捕贼,是否便该把抓贼的人打一顿?……” 宋改听这位小师父说得好玩,忍不住“噗嗤”一笑。 余树奇白他一眼,道: “这有甚么好笑?现时人常把武打当作武侠,为了个人恩怨而报仇杀人也当作武侠,这一来,侠字的祖宗三代都被辱没了。所以,我得明白告诉你,侠,并不是仅为自己的恩怨,也不仅为某一人的恩怨而行事,必须以义理两字作为准绳,若果悖了义理,只能说是武贼,决不能说是武侠!” 宋敢虽不知道余树奇生怕他学成之后,误入歧途,或因父母曾做罪大恶极的事被人杀害,他一愤之下,反将好人杀了,才向他痛下针砭。但听到这番话,也心神一懔,连连点头道: “徒儿知道了!” 余树奇满意地一笑,立又回复他原来的稚气,向岩外一瞥道: “我先带你去找吃的,顺便看昨夜跌下来的沈老儿怎样了!” 这一对小师徒并肩离岩,余树奇虽仅离开十几天,因为此番回来,少了一位姑姑,对此旧地竟如阔别数年之久。带着宋改,边走边说,把各处一一指点明白。他原是要看那沈信中是否已死,结果只见一袭破衣,一滩血迹和几根碎骨;一枝带鞘的长剑。裹在破衣里面,由此可见沈信中已跌成肉泥。 余树奇忆起十年前若非先跌在藤盘上,再获姑姑在下面接应,那还不是和这时的沈信中一样? 他看得寒毛直耸,收了那枝长剑拔出鞘一看,居然寒光浮动,知非凡铁,恰好给宋改使用。当下又往各处浏览一周,挖了几根黄精薯蓣之类,回到石岩,已是黄光尽敛。 当校,余树奇筹思良久,觉得为人师实在艰难,自己在家时学的拿桩练步,打拳踢腿,未始不可以教人,不见得没有用处,到底是进步缓慢。要想使受教者进步神速,定须由静坐入门,令他血脉运行周天,而且还得先替他通经络。 关于打通经络的方法,余树奇虽经姑姑详为解释,但这一件大事,倘若一时搞得不好,对方不是“走火”便是“入魔”。走火则血脉倒冲脑顶,轻则瘫痪,重则身死;入魔则眼底出现幻觉,轻则痴呆,重则疯癫。 余树奇艺业虽高,那敢拿别人的生命作儿戏? 他寻思多时,最后还是决定先教宋改拿桩练步,再教练气吐纳,最后教静坐运脉。按就这个顺序,则宋改学头两阶段的时候,他自己已可以更进步钻研独孤老人武学的奥秘,和替宋改打通经络的方法。 以他这时的功力,帮助别人打通经络并非难事,主要的问题在于对方完全不懂如何运气行功,和如何防止对方走火入魔,如何制止走火入魔。 余树奇几乎花费整夜的时间来苦思这一桩难事,连他自己的日课都被耽搁了下来。 到了黄光重现的时候,余树奇依照夜来的决定,开始教导宋改拿桩练步的功夫,扎好寻常武艺的基础。他自己则独坐一隅,钻研独孤老人的武学,和苦练“盈虚太阴功”的奥秘。 已往,余树奇仗着有姑姑教他,不懂的地方就问;并不需多费脑力。这时为了要传授别人,不得不痛下苦功,在教学相长之中,悟出更多的变化,其中好些是姑姑未曾告诉给他的奥秘。 究竟是姑姑藏私,不肯教他,抑是姑姑自己也没有发现?余树奇可不能理解,但他自己知道独孤老人那本秘笈对他有极大帮助,因为那本秘笈所载,俱是阳刚的功夫,恰可弥补盈虚功的阴柔不足。 所谓孤阴不生,孤阳不长,余树奇此时兼学一正一反的两门绝学,艺业更有一日千里之势。 宋改循序渐进,不消几个月的时光,已将各阶段的艺业完成,周身经络也由余树奇费了极大的工夫替他打通。这时他在武艺上,与前时判若两人,只火候上相去尚远。 但余树奇有一身急事,那能够久居深窟?见宋改已尽窥门径,也就打点离谷的事宜。 这一天,余树奇将来时所穿的衣物捆扎成一个小包,与软晶剑,小匕首,拴在腰际,带着宋改到达池边。本来师徒两人曾在池里洗澡多回,但因分别在即,余树奇仍是殷股叮嘱道: “这池里凶险太多,你估计自己水底潜踪的功夫若未练成,决不可擅自潜往池底中央。 我这回上去,一定先往你家察看情形,并将木柱,藤管,布匹等丢下来给你,若果以你的掌力击石成粉,剑风远达十丈的时候,便可利用木柱,藤管等物离开这绝谷。” 宋改和余树奇虽仅相处几个月,也懂得依依不舍,对小师父所嘱,不时点头道: “弟子自理会得!” 余树奇叮嘱完毕,不再耽搁,说一声: “你回去好好练功罢!”话声一落,身形也飘然向池中央的急漩处一落。 虽然他的艺业大胜往时,仍然无法在漩流的水面上站得住脚,只闻“哗啦”一声水响,余树奇的身形已直沉下去,浪花一卷,人已无踪。 宋改骤见此变,惊得叫出声来,几乎要跟着跳进池去,旋而想到乃师原是要下漩流,才哑然失笑,独自回头。 余树奇被浪花卷得,当时也免不了一惊,竟致呛了一口,但他立即施出水底潜踪的技艺,平衡了身子,一任水力漂流。在这时候,他却感觉到所经的地方似乎十分陌生,心里暗自起疑道: “难道另有一条水道?” 照说他这时的艺业比头一次要高得多,头一次能够安然脱困,这一回便不该有若何困难。 那知事实上大大不然。这回他每次换气之后,都要经过很长很长的时间,才获得再一次换气的机会。这就说明了他这时所经的路,和头一回并不尽同。但他已抱定“死生有命”的主意,以耗损最少的真气,换取最多的时间。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下河流,无法知道到底经过了多久,余树奇只觉到饥饿得有点难熬,最后还饿得有点发晕,几乎提不起劲来。他自己明白,倘若不竭力支持,只要真气一懈,无情的流水便要灌进他口鼻,那时再不愿死也不能够不死。于是,他只好默祝上苍保佑,一任命运煎熬。 任何人到了绝望的时候,都会乞求于神灵,到底有没有神灵,至今无法证实,但余树奇默祝不久,便觉得身子浮在水面上,流势甚缓。 他诧异得睁眼一看,却见遥远的水面,似乎有一线银光,他知道那一线银光,定是一处出口,精神登时振奋起来。这时他已能够自由呼吸,无奈流速甚缓,使他忍不住翻身俯泳过去。 他并非失去功力,而是饿得他无法施展鸥鹭忘机的绝学,像寻常会水性的人缓缓地泳着。 那线银光渐来渐大,余树奇已看出是一个与水面几乎相接的洞口,那银光敢情是太阳或是月亮透进来的光辉。 他无暇打量两侧的景象,看看相距洞门不及两丈,忽听身侧忽然有人喝一声: “呔!过这边来!” 这突其而来的一喝,骇得余树奇“噢”一声惊叫。 那人格格一阵怪笑,接着又道: “不要怕,过我这边来!” 余树奇此时已听出是个陌生女人的口晋,而且功力十分深厚,心知住在这人迹不到的绝地里面的人,若非正派修持的前辈,定是本领极高的魔头。不论她属于那一类,若自己一时应付不好,定招惹起不小的风波。 若在平时,余树奇未必就怕上这位怪女人,但这时他已饿得不能使力,敢情遇上一位寻常人把他一推,也会当场栽倒。因此,他再也不敢抗争,装成丝毫不懂得武艺的人,调转方向,朝声音的来处慢慢划去。 那人似是十分性急,又喝一声: “不要装死!赶快过来!” 余树奇气得暗“哼”道: “若在平时,小爷偏不听你差遣,看你又能怎么的!” 但他这时只是敢怒不敢言,依旧是一臂一臂向前划。 那女人见他不做声,泳速还是和原先一样,又怒喝道: “你是哑的么!” 余树奇一肚没好气,却有气无力回答一句:“肚子饿!”这三个字说得虽轻,但那女人已听得清楚,只听她“哦——”一声道:“我帮助你便了!”话声一落,余树奇已觉风声飕飕,手腕一紧,已被对方提出水面。 敢情那女人这时才看出余树奇一丝不挂,“呸”了一声,立即把手一松,余树奇骤感失力,又落回水中,压得水花四溅。 那女人待他浮回水面,立即叫道: “小子!先吃这个,待对岸穿衣服再来见你!” 余树奇听她口气不恶,同时又见一物分水奔到,接在手中一看,原来是长约尺许的薯蓣,心想:“可遇上吃的祖宗了!”口里却说一声: “谢谢大娘!” 那女人怒道: “什么大娘小娘?快吃!” 余树奇暗道: “奇呀!称你一句大娘,难道错了?”但—这时还是吃的要紧,也不分辩,调转头向对岸划,边划边吃,到达岸边,恰把一段薯蓣吃完,只手搭往岸上,发觉是一整块岩石,被水流长年累月冲刷,却是异常光滑。 这时,他一面将衣服穿起,一面暗里试行运气,觉得真气并没耗损多少,敢情是那段薯蓣的效果。但他还不能断定那女人属于那一类人物,只能由她举动上,知道她尚有羞恶之心而已。 所以余树奇索性一本初衷,假装到底,穿好衣服,缓缓爬回水中,急急游往对岸。 这是一段二三十丈的水面,不消多少时候已登上河岸。余树奇不敢炫露武学,敛起两眼光芒四处张望,虽已看见那女人高踞在一座大石上面,却当作没有看到,目又移向别处。 那女人冷哼一声道: “回过头来!” 余树奇循声回头,却装作茫然道: “姑姑你在那里?” 那女人又哼一声道: “你倒装得真像,我告诉你!别尽在我面前耍花枪,谭妒非并不是瞎子,你是何人门下,从实招来!” 余树奇心想:“我可没那么傻。”答道: “小子余树奇迷路荒山,偶见到水流入洞,一时好奇,游了进去,不料水力十分急剧,无法回头,被水冲流几天,几乎饿死,幸得姑姑赏小子一条薯荪,保得一条残命,实在感激万分,至于谭妒非不谭妒非,门下不门下,小子一概不懂!” 谭妒非一声冷笑,即由石上一跃而下,以最迅速的手法向余树奇肩尖抓到。 余树奇经听宋大娘说过江湖各种风险,处事已练达得多,见那女人跃身下石,便知她要试验自己是否懂得武艺,忙叫一声: “哎呀!”立即仰脸跌倒。 谭妒非自知武功非常,这一抓下去,若对方真个不懂武艺,势非被抓个筋断骨折不可,因此,在指尖对达对方肩尖的俄顷,略为将手指一缩。不料那少年竟惊叫仰跌,自己收势不及,几乎踩上对方的肚皮。 但那谭妒非确非小可,就在脚尖将落上余树奇小腹的瞬间,猛可一提真气,全身暴升尺许,竟由余树奇的身上跨了过去,再倒翻一个筋斗回头,又站回他的脚尾。 余树奇看她显出这一套诡异的身法,心里也暗自佩服,连呼几声: “姑姑!不要打我!……” 谭妒非听他叫得声音震颤,真难测知高深,心想: “难道这小子真个不懂得武艺?但他方才一个卧看星河,躲过我一招猛虎擒羊,却是恁般巧妙,莫不是他故意装作?休被这小子瞒过了,做了八十岁老娘倒绷孩儿的笑话来!” 原来余树奇虽将软晶剑扎在腰上,但谭妒非当时一见他是赤条条一丝不挂的少年,立即丢他下水,以致未看到那枝希世的宝剑,才有这样疑惑。这时谭妒非不能确定他是否会武,,终不甘心,喝一声: “小子!再接我一招!” 她迅如闪电般向余树奇一脚踢出。 那知余树奇主意已定,绝不更改,一听她喝声,也不等她发招,立即一滚,竟又滚回水中。 谭妒非一踢虽快,仍因余树奇起滚在先,又没踢中,恨恨地叫道: “你上岸来,我不打你了!” 余树奇不愿和她纠缠,把头露出水面叫道: “姑姑!在这里我见不到你,还是往外面说去!” 谭妒非怒道: “你再不上来,我就一掌劈死你!” 余树奇嘻嘻笑道: “在水里,你打我不着!” 谭妒非敢情气极,只见地大喝一声,身形一跃离岸。但余树奇却猛一低头,全身入水,双臂向后一划,双腿用力一夹,登时潜行几丈。谭妒非一招落空,气得施展“仙子凌波”的水面轻功,由水面一路追赶,同时双掌交换拍击,打得这块平静的水面涌起几尺浪头。 余树奇潜行水,只闻耳边嗡嗡巨响,巨浪冲击得身形晃动,暗骂道: “这泼妇确是厉害,小爷可不怕你!”知道她既然闹得波浪汹涌,定看不到自己到达的处所,反而抬头出水,“喂”了一声,藉机换气,又潜水泳走。 谭妒非分明听到身侧不远有人发声,待转过头去,却因浪头太高,水面太高,竟不知人在何处。心想: “这小子武功不知如何,单凭这一门水功我就得吃瘪!”情知这样徒耗力气,并无用处,索性一股急劲,冲往洞口,飘飘然由水面俯视,只要余树奇一到达水门,立即下击。 那知余树奇比她更刁,他感到波浪不再汹涌,竟悄悄潜泳往岸边,伸头出水面一看,即见一条身影在洞口那边的水面晃动。略一思索,便明白谭妒非的用意,不禁暗笑道: “你截我的路,我撬你的墙,看是到底谁合算?” 当下悄悄上岸,攀登谭妒非原先高踞的岩石,却见几根薯蓣放在上面,另外还有一枝拂尘和一枝长剑。心想: “薯蓣是她要保命的东西,长剑是防身的利器、都不好偷得。惟有这枝拂尘毫无用处,难道这洞里蚊子多?要是那样更好,教她先受受蚊子咬的苦头,省得她恁地狂妄。”他拿了—那柄拂尘,故意一跃下水,好惊动那谭妒非回头察看。 谭妒非在洞口守候良久,不见动静,忽闻居处“噗通”一声水响,心知着了人家的道儿,叱一声: “敢尔!”一滑水面,如飞而回,猛见一路水花,直出洞口。 这时她急于查看自己的东西,无暇追赶,连往石上一看,首先是拂尘失踪,再往石后一踩,触手处,衣物还在,心神略定。但失去一枝拂尘,已够她丢尽脸面,立又轻身一跃,直达洞口,一俯身躯,贴着水面掠出洞口,却见一位英俊少年露出半身在水面上,手里拿着一枝拂尘在临风飘拂,急喝一声: “拿回给我!” 余树奇趁着谭妒非回去察看的一刹那,潜水出洞,只见群山环抱,一涧中分。这条溪涧宽约五丈,清澈见底,却有好几丈的深度,若在涧底潜行,再强劲的掌力也不能打透。 因此,他存心作要谭妒非一番,把拂尘在手里轻摇,装出漫不在乎的神态。其实,他正在琢磨拂尘柄上“挥云”两字的真正意义,一面以耳力倾听谭妒非会不会突然施用暗器袭击。 但他正在琢磨的时候,忽见洞口人影一晃,使他不觉抬头看去,乍见谭妒非的脸孔,更使他大吃一惊。 原来她长有一付十分怪异的脸孔。半边是清丽绝俗,肤色如玉;半边是高低凹凸,丑陋不堪。若果仅看她好的半边,尽可疯魔世上所有的男子:若看她另一半边,只怕三世没有娶妻,也不敢多看一眼。 余树奇可没有娶妻的念头,为了满足他的好奇心,一双俊目牢牢地盯在她那半边丑脸。 这不过是一瞥间的事。谭妒非已喝声讨取拂尘,余树奇嘻嘻笑道: “小子正想拿去当几文钱花用哩!” 谭妒非叱道: “小贼!你真敢不还?” 余树奇笑道: “我将当票寄回来,你去取赎便是!” 谭妒非气在头上,更不打话,一纵身躯,疾掠水面上前,双掌分上下同时拍出。 她这一招“上下同心”用得恰到好处。余树奇不妨她一出手就是绝招,此时若再潜回水中,定要被地下面一掌打个正着,没奈何,施起盈虚功的“张”字诀,拂尘一摇,左臂一挥,两股不同的潜力同时发出。 谭妒非来势疾如鹰隼,却教这两股潜力挡得身子一缓,飘落水面,愕然道: “你敢装假骗我!” 余树奇“噗嗤”一笑,一个坐水式,又潜了下去。 不知谭妒非不懂得水功,还是她不愿意与余树奇在水底追逐?竟木然站在水面上,喃喃自语道: “这小子有一身武学,居然装假使坏来骗我,看我不拧死你才怪……” 余树奇顺流而下,在水底走了一程,见没有什么响动,又探头出水面来张望,发觉谭妒非依然站在原处,暗道:“这怪女人想些什么?”不由得扬声喊道: “喂!你过来呀!过来我就还你拂尘!” 他真没打算拿走拂尘不还的念头,一心想把拂尘藏在近处,谭妒非要是找得到也就算了;要是找不到,就让她喂几天蚊子,好待煞煞她的骄气。 谭妒非虽听他在十丈外发话,只要一纵便达,但她并不急急赶去。仍在原处喊道: “你这小子使坏,但姑娘还是饶你一回,姑娘好久找不到人印证,也好久找不到人说话,快上岸去咱们印证一番,要是你胜了,拂尘就……” 余树奇听谭妒非忽然自称姑娘,心里暗自好笑道: “你做姑娘的时候已经过了,这时该是姑娘的妈妈!”又听她有胜了就赠拂尘的意思,忙道: “我胜了就把拂尘还你!” 谭妒非愕然道: “你要是败了呢?” 余树奇笑道: “败了我就跑!” 谭妒非冷“哼”一声道: “傻小子!你要是输了,还想跑得了么?告诉你罢!你要是输,就得在这里陪我三年!” 余树奇喝一声: “胡说!鬼才陪你这泼贱!拿回去,休污我手!”右手一扬,那拂尘笔直倒飞谭妒非面前。 谭妒非纤掌一伸,立将拂尘接过,怒道: “傻小子休得出口伤人,何以见得我是泼贱?” 余树奇朗声道: “你要一个男人陪你三年,不是泼贱是什么?”一个坐水式又全身入水。 谭妒非被骂得半边秀脸一红,叱一声: “休走!” 这回她敢情是气极,竟毫不犹豫地低头一钻,只闻“雪”一声水响,谭妒非竟像一条大鱼向余树奇追去。但看双腿不停地插,双臂不停地划,便知她在水功一门,不见得比余树奇弱了多少。 余树奇既不愿与这个野女人纠缠,又认为她不通晓水功,在水底潜行,在心里暗笑。那知未及数丈,忽感到一股水力由后面冲来,急回头一看,立见一只手掌已快抓到脚跟,惊得双腿用力一夹,双臂猛力一划,身子又激射四五丈。 谭妒非吃亏在手拿有拂尘,不能舒掌拨水,索性将拂尘向颈后一挥,手脚并用,急急追赶。 余树奇见她渐追渐近,暗自惊佩道: “泼贱确是泼妇,水功确是不弱,先较量一番水功,再上岸较量去!”奋起神力,一阵急划,又把距离拉远。 两人的水功都十分神速,除了透气,全在水面下潜行。讲速率,谭妒非确要胜一筹;讲内气,却是余树奇精纯持久。 谭妒非因为比起余树奇多换几口气,更在每一回换气的时候,才被余树奇由掌下逃脱。 就此,余树奇终未被谭妒非抓住。 约莫经过顿饭时光,两人都已到达一条大江。这里水域颇广,正是水中健儿大显身手之地。 余树奇单臂一划,大腿一缩,整个身子就疾转向后面,对正谭妒非的来势一掌一推出。 谭妒非水功既有恁般精妙,武艺自然不差,在急进中骤觉头前水势回漩,立知对方已经转身,再觉水力倒冲,知道对方已经发招;急以左掌虚封,右掌实划,身子斜向右方一射,左脚一跷,身子立即折返,恰见余树奇在身侧不远,即时双腿一夹,双掌猛力推出。 余树奇虽向谭妒非发掌,并不奢望一掌就能取胜,所以依旧是眼观三面,身感六方,谨防突然出现。 果然一掌推出,立觉潜力回来,水劲相交处,立即化成激流向四方扩散。余树奇心知这一招不能伤敌,对方必乘水花未散的时候进袭。他迅速一瞥,已见左侧的河水一浑,心里泛起一丝微笑,双掌向左一封,身形同时暴退。 要知两人在水底周旋,最耗真气。没有多久时候,谭妒非首先觉得心肺剧跳,急忙一个回身,冒出水面。不料冲力过猛,自觉脸上一轻,又急俯身入水,捡起一物,再一冒出水面,立即施展轻功,飞遁回去。 当谭妒非浮出水面的瞬间余树奇恰也要出水换气,一瞥之下,已看到她那秀丽绝伦的脸孔,端的是天姿国色,宜喜宜嗔,看来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少女,不由得暗叫一声: “怪呀!” 他觉得谭妒非这人太怪,原是好好一位绝美的少女,为何要扮成那么难看?她单独一人住在这人迹罕到的地方干什么?方才她还胆敢邀自己陪伴三年,这时胜负未分,为何就掉头而去?到底她这人是好是坏,为何要幽居在这里? 一连串的疑问,使余树奇放弃立即离去的念头,反而掩掩藏藏,沿涧上行,走向他出困的水洞,打算暗中窥探一个明白。 ------------- 大补丁 扫描 一剑小天下 OCR, 独家连载
第 九 章 师 仇 那知才回到半途,就听到谭妒非娇叱一声: “敢不给我站住!” 余树奇暗讶道: “这鬼泼贱可真厉害,我这样躲着走,还是被她看到。”但他心念方罢,又听一个苍老的口音道: “贱婢知道老夫是谁?敢这样对我无礼!” 谭妒非骂道: “我知道你是贼,偷我东西的贼!” 余树奇知道在他和谭妒非在水底交手的时候,已经有人侵入她藏身的水洞里,这时他有意看看热闹,急展起轻功奔去。在路上又听到一位老女人的声音道:“你这老废物何必多话? 把这贱婢抓回去就是了,难道你还怕那泼贱不成?” 谭妒非叱骂道: “贼婆!你在这里骂谁?” 那老女人怒道: “我就骂你师父,你敢怎的?”谭妒非娇叱声中,又夹有那苍老口音喝一声: “且慢!” 想是谭妒非已按捺不下,立即上前动手,被那老人挡着。但那老女人却又骂道: “老不死!什么且慢且快,还不快进洞里去!” 在这几句话的时间里,余树奇已赶到他们近处。因为邻近没有树木,索性跃登一座岩上,笑说一声: “好啊!你们打一场给我看啊!” 那对老人敢情是一对老夫妇,否则老妇怎会骂老人为“老不死”?老人尚未答话,老妇已瞥见一位少年登上岩石,并还发话相讥,又冷笑一声道: “这真是父是英雄儿好汉,母为老鸨女为娼。有其师必有其徒,这么点点年纪,丑怪模样,居然也养……” 谭妒非一听老妇这几句不干不净的话,直气得半边粉脸通红,娇叱一声,左手一推,右腿迈前一步,右手那枝拂尘即横扫老妇脸颊。 余树奇本来对谭妒非不见得有好感,偏被老妇把他送给谭妒非做堆,当下也起了怒意,不由狠狠地向老妇瞪了一眼,恰见老妇一闪身子,避过谭妒非一掌一拂。 虽然仅是一闪的身法,已使余树奇不胜惊讶。原来老妇的身法,竟和仇残子另一种身法,极其相似。这种身法,余树奇也曾经学过,因而一见就认得出来。心想: “这又奇怪,难道这老妇的武艺和姑姑同一渊源?” 余树奇心里犯疑,无意中对老妇多看几眼,不觉又是一怔。原来那老妇虽已有五十多岁,而脸型也与仇残子极为相似。 敢情洞里存放着十分紧要的东西,所以谭妒非一招迫开老妇,侧目一瞥,见那老叟已经佝偻进洞,竟顾不得再度进招,反身一跃,立即飘往洞口,“刷”地一声,全身入水。 老妇见谭妒非入洞拦阻老叟,也是着急到了不得,喝一声: “小娼根!”也随后纵去。 但是,她的身法可没有余树奇的快,才到达洞口,尚未俯身钻入,蓦地眼前一花,面前已被那少年挡住,不由她怒喝一声: “滚!”立即一掌拍出。 要知余树奇何曾怯敌?他方才不欲多惹是非,免延误他寻找姑姑,和回那迷云谷畔打听宋府到底如何的正事,所以不和谭妒非纠缠。后来被谭妒非穷追不舍,才迫得在水中周旋,那知谭妒非胜负未分,已抽身逃走。 此时他见这对老夫妇急于进洞,情知干系非浅,他对于谭妒非说不上什么好感,却因她扮相丑陋,独自幽居,总不会是无缘无故。 余树奇生就侠义心肠,再则与仇残子垫居绝地多年,无形中对于幽居的人深起同情;这对老夫妇以多欺寡,以大压小,早使他心里起了不满。再则老妇的身法,容貌,引起他怀疑,也想把她截下来问个明白,所以一声不响就纵身过去。 那知身形甫定,老妇已一掌拍来,敢情那老妇已由对方来势迅速,知道不好对付,所以这一掌已用上大半真力,以致掌劲所及,立即水珠溅射。 余树奇可不知对方用了多少真力,只由那水珠飞溅的情状看出功力不弱,急双掌一封,坚决地喝出一声: “我偏不滚!” 那老妇虽看出余树奇身怀绝艺,才能够凌波漂浮,但料不到人家的艺业比她高出很多,此时三掌的劲道一触,立闻“嘭”一声巨响,掌下的水面竟被打陷成沟,水珠像弹丸般向两侧激射十余丈。 因为双方俱站在水面上,虚浮的水面那能受此重压?只见余树奇的身子急剧向水洞倒退,被洞口石壁挡住背后,才停得下来。 但那老妇受得更惨,她被余树奇这样一封,自觉一股反弹之力推将过来,上躯已仰往后面。敢情一时忘却在水面上,竟施超铁板桥功夫,想顺势后仰,以化开来势。 那料到她不仰身已是要倒,这一仰更急速倒下,被她自己反弹的劲道一推,竟如一艘小船由水面滑出十丈开外。 余树奇见那老妪受的比他自己远要狼狈,忍不住嘻嘻地笑出声来。 老妪身不由主,一路倒滑出去,好容易等了余势衰微,才爬得起来,一眼看那少年倚在洞口石壁前面发笑,不由得怒火又炽,喝一声: “野小子!报个名来!”一个“逐浪飘萍”滑水上前,和余树奇相隔丈许,左掌护胸;右掌暗蓄真力待机而发。 她这么一喝,可就触动了余树奇的灵机,暗说一声: “对啊,我为甚么傻,不教地报个姓名,将来也好再找?” 原来他已被老妪的脸型引发了兴趣,打算定要套问她的来历,好打听出这老妪是否与仇残子有关。当下心意一决,又嘻嘻笑道: “老婆婆!我尊敬你老,你该先报个名儿来!” 老妪一听他说话口气,根本就不像江湖弟子,不禁暗叫一声: “好一个嫩雏儿!” 虽然她暗底赞叹,但想到方才被对方推得她成为竞赛的龙舟,终不是什么好滋味,立又寒起脸来喝道: “你婆婆外号叫做毒手麻姑,教你死后指名告状,快报出姓名宗派仔过来领死!” 余树奇听她自称为“毒手麻姑”,虽不知她姓甚名谁,但凭“毒手”两字,已够使人不—寒而懔。想到这老妪若非爪上颇见功夫,何以用上“麻姑”两字? 反正已经有了绰号,总算在江湖上有点名头,找起来却也方便,当即微泛笑容道: “小爷名唤余树奇,说了你也不识……”他忽然为了该不该再说出仇残子的绰号,却又忧然停口。 可是,那老妪自有机心,“余树奇”三字果然不见经传,若不*他报出师门,不论打胜打败,于己终是不利。 她见余树奇忽然住口不说,知他心里犹豫不决,又冷笑一声道: “难道你师父是见不得人的么?” 余树奇正在犹豫中被她一激,不禁怒道: “小爷师父尊号仇残子,岂是你这婆子能够认得?” 毒手麻姑不觉喃喃道: “仇残子?江湖上好像没有这一号人物?……” 余树奇听她自言自语,不禁冷笑一声道: “我早说过你不配知道!” 毒手麻姑怒火顿起,喝一声: “打也要打出你的门户来!”话声甫落,右掌一挥,先打出一股劲风,却身随掌走,向右滑出,接着左掌疾拍对方左肩。 余树奇一看毒手麻姑这一招,竟是他曾经练过的“盘龙绕柱”,当时仇残于对这一招的妙用还讲得十分详细。休看对方左掌疾拍眉头,其实是欺敌的手法;主要的,须防备对方左掌将达肩头的瞬间,忽然化掌为爪,向脸上抓到,如果对方学过“虎爪功”或“白骨爪”之类的硬软劲道,则五指发出的潜劲已足使人丧命。 但余树奇所惊的,并不在于这一招“盘龙绕柱”的妙用,而在于毒手麻姑为何也懂得用这一招的上头。 毒手麻姑出掌如电,不容余树奇有思索的余暇,看看左掌已临对方左肩,仍见他没甚动静,心下暗喜道: “你这小子怎识我这一招绝学,能有何妙法化解得开?” 不料笑脸方展,余树奇忽喝一声:“慢来!”左掌一立,同时右脚滑出,右掌反击毒手麻姑肩后。 这一招大出毒手麻姑意料之外,急切间,脚下用力一滑,顺势冲往岸边,回身喝道: “你这招‘龙卷风涛’由何处学来?” 余树奇心说: “对啊!你也懂得这一招,当然不是外人了。”但是仇残子从来没有把身世告诉他,教他从何说起? 这时,他已知道这“毒手麻姑”与仇残子的关系非常,但仇残子恁般温顺,毒手麻姑偏要以“毒”字自许,而且毒手麻姑又恁般横狠,确令他无法索解。若要继续交手,生怕误会加深;会不继续交手。眼前这桩事怎生打发? 他沉吟半晌,终而抱拳一揖道: “晚辈的艺业俱是师尊仇残子所教……” 毒手麻姑喝一声: “且慢!”接着道: “你师父是男的?还是女的?” 余树奇看那毒手麻姑一眼,只见地疏眉倒竖,脸寒如冰,原先还有几分像仇残子的脸型,这时看来却是半分也不像,只觉这毒手麻姑阴,鸷,险,狠,兼而有之,那能比得上慈祥的姑姑? 但他为了要知道姑姑的身世,若不抛砖,怎能引玉?于是,他略为思索,即道: “是个女的!” 毒手麻姑喝道: “是不是少了两条腿?” 余树奇被地喝得一惊,也就凛然道: “是又怎的?” 毒手麻姑脸色大变,高呼道: “老鬼快出来,那娼根居然不死,还教了好徒弟出来了!” 那毒手麻姑所骂的“娼根”,要不是仇残子还是谁来?余树奇心性纯厚,和仇残子情如母子,那受得了对方辱骂?休说这时他还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纵使知道,也是按捺不下。 只见他剑眉一挑,喝一声: “贼婆子!你敢骂我姑姑!” 毒手麻姑冷笑一声道: “先收拾你这个,待娼根来找我了!”身形一晃,已扑到余树奇身前。 余树奇听她“娼根”长,“娼根”短,辱骂了师父,也就等于辱骂了徒弟,这时再也对她不客气;一见她扑了上来,也不待对方发招,喝一声: “打!”掌劲同时发出。 毒手麻姑方才被余树奇一掌打倒在水面上,又一掌几乎打中她后心,已知这少年不可轻视。因而人在飞扑中,仍保留余势,见余树奇掌劲一发,立即弯折身躯,飘过一侧,立即一掌发出。 敢情地已立意若不将余树奇生擒,也得将余树奇打死,然后传播江湖,引那仇残子出面来清理一笔旧怨。 所以她这时发掌迅如电闪,掌劲雄猛,无复有加。 那知余树奇也抱定一个念头。——他由毒手麻姑一听说仇残子是女的并还少了两条腿,立即大变脸色一事看来,知其中定有莫大干连,仇残子自己既不肯说,问这毒手麻姑想她也同样不肯说。 对这种盛气凌人的老妪,若不给她几分颜色,那能向她问出话来?但他到底入世未深,不懂得如何套问人家,以为只要将人擒在手中,那怕对方不说?所以一步抢登滨岸,立即“呼呼呼”一连几掌打得毒手麻姑暗自惊心。 只听她边打边退,嘴里连喊着: “老鬼!那东西不要了,先来收拾这个!”那知水洞里面也正是打得舍死忘生,掌风激荡,震得洞壁呼呼作响,而且洞口低及水面,由她喊破喉咙,声音那能传得进去。 余树奇虽恨毒手麻姑辱骂他的师父,到底因她两人脸型太像,而且远日无仇,生怕对方与自己的师父是母女或姊妹,不肯骤下煞手,只仗着“盈虚功”有此消彼长,久战不疲的长处,将对方缠到精疲力尽,然后将她擒下,问个明白。 毒手麻姑疾呼几声,不听到有声音由水洞传出,也就悟出其中道理。这时她除非将余树奇打败,否则要想和那老翁会合已是万难。只见她狠狠一咬牙龈,倒退两步,目光暴射,双臂向下一震,立即骨节响起一阵格格的声音。 余树奇知她要以某一种气功来和自己厮拚,心里暗自好笑道: “我要不看在姑姑面上,早就把你打死,还待你装模作样哩!” 他艺高胆大,根本不把毒手麻姑放在心上,索性双臂交叉胸前,笑吟吟欣赏对方练筋练气。 这不过只是一刹那,毒手双臂向下一震,立即举平胸前,挥成一个大圆圈,寒脸喝道: “快说你师父在什么地方,不然,你就休想活命!” 余树奇此时对毒手麻姑已十分厌恶,那还肯告诉她实话?而且他自己也不知道仇残子究竟何往,想说也不可能。 见这毒手麻姑语气咄咄迫人,不由冷“哼”一声道: “小爷偏不告诉你,反正早就离开迷云谷,不日就要取害过她的人的狗命!” 毒手麻姑听说仇残子已离开迷云谷,初还将信将疑,旋想到对方既能说出“迷云谷”这地名,而且用的又是本门把式,那里还会有假?心想: “这小子已经这般厉害,这娼根岂不更加了得?” 这时她恰是“怒得心里起,恶向胆边生。”那句俗话,喝一声:“小子!……”底下的话尚未出口,已一扑上前,左掌一拍,右边舒开五爪电闪而出,然后喝出“接招”两字。 余树奇见她此番扑来,右手的指甲泛着乌光,隐隐透着几寸黑气,虽不知对方练有何种看毒的爪功,但由此看来,定必十分厉害,否则,她何须留到最俊才拿出来用? 这一招,余树奇不敢硬接,腰肢一搬,闪过一边。那知毒手嘛姑已用的是另一套掌法,余树奇这一闪,巧巧遇上她进步推掌,一股潜劲直迫身侧。 余树奇不禁骇然,急立臂封掌,借劲急退。 毒手麻姑透出一口恶气,喋喋怪笑道: “小杂种!你有命接我十招试试看!”轻步一跃,掌风又到。 余树奇先被她喝为“小子”,倒还不在乎,这时被骂为“小杂种”,即刻怒火冲顶,顾不得对方是何等人物,先使用“弛”字诀,化开对方掌劲,“张”字诀也电闪般反击过去。 毒手麻姑方才一掌已使用九成真力,那知才达对方身前,忽见他左臂一晃,掌劲全被消去,同时一股疾风迫面而到。 这时她已不敢再恃艺轻视对方,平地一拔,跃起丈余,一招“苍龙取水”凌空下击。招式尚未全展,立又化为横扫,直点,几缕劲风由指爪间射出。 余树奇见毒手麻姑招式诡异,也不敢轻敌,拗步递掌,立施十年苦学“太阴盈虚功”与她打成一团。 毒手麻姑的掌劲纯刚,与余树奇有刚有柔截不相同,但猛烈迅疾则一。 果然是“纯刚易折”,毒争麻姑百招过后,已觉中气飘浮,而余树奇因练有盈虚功,仍然若无其事。 这一种情状,毒手麻姑自己明白,然而越明白就越惊骇,最后竟忍不住连连厉啸,招呼那老人出洞。 余树奇见她情急起来,竟是乱叫乱嚷,明知她的心意,却忍不住笑道: “老婆婆别叫了,敢情你们两人都要……”他猛觉得毒手麻姑虽说与师父有恨,对方到底是自己的长辈,那能尽情辱骂? 他本来想骂一声“回娘家去”也就忧然中止,改口道: “你只要说出我师父的姓名,你和我师父是那样关系,我就放你走!” 毒手麻姑微微一怔,忽又目射凶光,喝一声: “你不配问!”立又猱身进掌。 余树奇怒道: “难道怕你不成?”掌势一吐,又打做一团。 这一度交手,毒手麻姑心浮气动,更显得不行,不及五十招,已是喘息可闻。 余树奇留意她右手的指甲,见它由乌黑变回原来颜色,心知对方的毒功不能持久,经了这一阵子,已经全部散去,当下嘻嘻笑道: “老婆婆!你自命为毒手,怎地你指甲已经没毒了?” 毒手麻姑料不到这年轻人恁地精细,这时毒功已散,仅凭掌力决非对方敌手,可恨同来的人又被那少女在水洞里缠斗,不知吉凶如何,要是万不得已,只有最后一着。 当下勉力发出两掌,忽然倒跃丈余,登上一座人立的高石。“刷”地一声,由衣底抽出一根长约二丈的金色丝绦,迎着余树奇迫上来的身子横里扫去。 余树奇见对方在紧要关头忽然倒跃,生怕会逃跑,不假思索,立即跟着扑去。那知身影甫动,已见一条金蛇拦腰绕来,只好猛提一口真气,整个身子又拔起两尺,同时一曲膝盖,让过那根金绦,由腰间一抽,软晶剑立即出鞘,身形也同时坠落地面。笑说一声: “用这个也好!”双脚一点,拔高三丈有余,一招“雁落平沙”挟着万道霞光罩向毒手麻姑头上。 毒手麻姑那根金色丝绦敢情也是一件异宝,而且长有两丈,此时迎向宝剑一卷,喝一声: “去你的!” 那知金色丝绦一卷上宝剑,立即断成几截,骇得毒手麻姑大叫一声;“金精剑!”一纵下石,拨头飞奔。 余树奇收势不及,软晶剑向崖石直落,竟一劈两半。待拔剑离石,那毒手麻姑已逃出二三十丈之远。 余树奇好容易遇上这位毒手麻姑知道他姑姑的身世,这时话尚未问得明白,那肯让她逃走?喝一声: “给我站住!”也就拔步急追。 毒手麻姑见余树奇艺业高强,手上又有一枝武林瑰宝——金精剑——已吓得亡魂直冒,任由余树奇如何喝骂,讥嘲,仍是飞奔不已。 余树奇的轻功绝伦,毒手麻姑也自不弱,顷刻已走了几里路程,两者之间,距离已缩到五丈左右。 但因在急奔的时候,余树奇也难以聚力发掌,纵使勉强发出一掌,掌劲也无法到达太远,不过徒费气力。 毒手麻姑自知轻功更不及对方,所以走的时候,不时转折回旋,害得余树奇一下子追过了前头。 这时眼见一座小树林相距不远,她反而笔直向树林奔跑。余树奇未经多次练历,不懂得“逢林莫入”的忌讳,但他知道若让对方跑进树林,就好比黑虱进了发丛,寻找定是费事。 心急之下,大喝一声,奋力向前一纵。 他学成了盈虚功,服食过凝气丹,已是身轻如叶,这一纵之势,那怕不超过毒手麻姑前头几十丈,挡在树林前面? 那知毒手麻姑狡猾无比,她一闻余树奇在身后大喝,知他已经跃起身形,这正是求之不得的事,不由得笑出声来,收劲往侧方一闪,接连两纵,到达相距十几丈远的河岸,一跃下水,只闻“噗嗵”一声,已全身隐没。 敢情毒手麻姑还不知道余树奇水功精深,才想出藉水逃生这条绝计。不料正在得意洋洋在水底潜行,猛觉背上“蓬”一声响,一股水力往下疾压。 她惊得一个翻身,奋臂向上一推,恰见一条身影像鱼一般由她胸上滑过,水力又冲向她的脑门。 原来余树奇方才一纵,已经直达林缘,猛闻江中水响,回头一看,已不见毒手麻姑,情知她赴水逃生,急又纵往河岸,这道河水虽深,却是清澈见底。 余树奇居高临下,见毒手麻姑像一只大水蛙在水中潜泳,不由得心里暗笑道: “真正是白面鸡(按:即是水鸡,常在水滨觅食,鸣声为“姑呀恶恶”。)顾头不顾尾,且看你往那里跑?”反而将软晶剑归鞘,袖手欣赏。 他知道毒手麻姑逃不脱他的视线,也就不必心急,那料毒手麻姑尽向河中央急流处泳去。 这一来,他若不急追,再过一会便难追上。水底不比陆上,一则视力受了限制,二则难仗掌劲伤人。因此,他急尽力一纵,一个“惊蛙入水”对正毒手麻站潜泳的水面直落。 本来他这时要捕捉毒手已是易于反掌,不料毒手麻姑倏地翻身向上,余树奇并不怕地袭击,而且面对面,胸对胸,这样贴着可不太雅,没奈何只好放弃这个良机,一滑而过,然后向她头顶发劲。 但那毒手麻姑委实不弱,一觉头顶的水力有异,急一侧身躯,余树奇打出的掌力,被江水一挡,已减弱几分,这时竟由毒手麻姑背一滑而过,不但没将人打中,反而因水力向外扩张之故,将毒手麻姑推开数尺。 毒手麻姑得此便宜,那还不走?双臂向后一划,身子已斜射两丈。因为她所去的方向,与余树奇的去向略呈斜交,以致余树奇回头向脚尾看时并无人影。 余树奇以为地像谭妒非一般,登上水面逃跑,急探头出水面一看,仍找不到毒手麻姑的影子,这才悟出毒手麻姑仍潜在水中。 偌大一条江水,若要水底寻人,谈何容易?余树奇只得再跃上江岸,俯瞰江底。 那知毒手麻姑潜身深处,已将余树奇一举一动全都看在眼里,本可趁机给他一个冷不提防,却又恐画虎不成,只好暂时忍耐。待见他向水面长身,自己也向反面潜行,一闻身后“哗喇”水响,她这边也急忙冒出水面,接连两纵,已登上彼岸。 在这同一时间,余树奇也上了这边江岸,回头一看,认出毒手麻姑的身形正在对岸急奔。 他这时不禁暗叫一声:“上当!”又跃下水面,施展“鸥鹭忘机”的轻功疾射对岸,拚力追赶。 但是,这边江岸不远,便是林木参差,荆棘纵横,余树奇轻功虽然神速,无奈相隔有好几十丈的距离,追了一程,被毒手麻姑闪进林中,遍寻不获。 追了大半天,偏就把人追丢了,虽因经验不足,并非艺不如人,也还一肚子不是好滋味,气得狠狠骂了一阵,见无人答腔,才退出树林外面。 这时,他登上树顶,纵目四顾,还希望毒手麻姑久不见音响而再度现身。那知他凝立多时,只见归鸟投林,栖鸦绕树,这才惊觉时候不早。 他一起时间上的惊觉,立即十分着急,食的,宿的,都需要自己安排。好在他已惯于吃生的,山上不乏薯蓣,黄精之类,但也得及早寻找。至于宿的地方,他忽然想到谭妒非所居那水洞。因为谭妒非既已说过要他相陪三年,他自己还未同意,然而借宿一宵,想来应该可以。 但是,他一想及水洞那边,立即忆起谭妒非和那老人敢情厮杀未完。毒手麻姑虽然已走,若能将她的同伴擒下,那怕她不要回来解救? 余树奇一想到这一妙着,立即觉得一片光明驱尽心中的浓雾,竟来不及寻找食物,电掣风驰般赶回水洞。 他先站在洞外,侧耳倾听片刻,却听不到里面有甚么响动,心想: “这就奇怪,纵使是哑斗,也该有掌风交击的声音呀!” 这时他已料到事不寻常,急一沉身子,由水底进洞,当他伸头出水面一看,只见静悄悄地那还有人厮杀? 不但那老叟并无踪迹,连到谭妒非也不知去向,余树奇大为诧异,略一思索,即跃登谭妒非原先所坐的岩石,猛觉她的长剑不在,连到薯蓣也整个不见。 长剑不在,还可说是敌人顺手牵羊裕走,薯蓣不在,就是十分蹊跷,难道那老叟也是吃惯生的? 余树奇寻思半晌,推想到谭妒非多半是把那个老叟打退,离洞追敌去了。但他有点想不明白的是:既然急于追敌,还要带那些薯蓣作甚?再则他将这岩石四周抚摩一遍,发觉石后有一个窟窿,里面十分光滑,恰好放置衣服杂物,这时也是空无所有。 他不自禁地叹了一声,自言自语道: “你走了也好,我可以在这方石上好好睡一觉。” 事虽如此,吃的不能不找。于是,他又走往外面的山上寻到几株黄精,就地饱餐一顿,然后回转水洞。 那知刚一俯身通过洞门,忽闻一声断喝,劲风已临身侧。 余树奇离开水洞的时候,鬼也没有一个,所以进洞时也未想到洞里会藏有人,这时忽受意外的袭击,免不了一惊,幸而他的盈虚功应变迅速,真气一提,顺着对方的掌劲飘过对岸。 正在错愕之间,忽闻冷森森的老妪口音道: “好大的胆子,敢进我水云洞来,你是谁的门下?” 余树奇方才骤闻那声断喝,只道是毒手麻姑,心里还在暴怒,打算一看出藏身所在,立即要找她交手。直到听到对方发话,才知是这水洞的主人,敢情那老妪就是谭妒非的师父。 虽说名山无主,但先来为主,后到为宾,此时余树奇自知理屈,忙扬声道: “晚辈余树奇为荒山无宿处,才来这水洞,实不知前辈在此!” 那老妪冷哼一声道:“我问你是谁的门下?” 余树奇心头不快,暗想:“那个问这句,这个也问这句,今此我挂起牌子来走路,敢情还要方便些!”但仍从容道: “恩师讳号仇残子,从来未曾在江湖上走动,只怕前辈不认得!” 他左一句前辈,右一句前辈,喊得那老妪心头有几分舒服,说话也和缓得多,喃喃道: “仇残子?果然从未听说过……”忽又扬声道: “我先问问你,你怎么摸索到这水云洞来的,来了一次还是两次?” 余树奇心想:“为了免除误会,还是全盘告诉你好。”打定主意,首先答一句: “统共来了三次—……” 老妪没等待他把话说完,已怒叱道: “你说甚么?统共来了三次还说荒山无宿处,你在这附近逗留,打甚么念头?” 余树奇有理不怕人,从容道: “前辈且休着恼,听晚辈启禀!”接着不提起宋改在迷云谷练艺的事,只将自己如何被仇所迫,跌下迷云谷,遇上仇残子授艺,无意中由水道脱困,才再度下谷,要引导师父出困,不料师父已经离谷,自己再由水道出来,却闯到这水云洞来,遇上了谭妒非,引起误会,打了一场,后来又有老翁和毒手麻姑到来……等详细经过说了一遍。 那老妪静静听余树奇说完经过,不觉忍着呜咽,悲呼一声: “蓉姊!你果然还在人世!” 余树奇一惊道: “前辈!你说的蓉姊可是我师父?” 那老妪怆然道: “不是她还是谁?孩子!你过我这边来,让我看看你!” 余树奇骤如遇上至亲,不觉念着两颗泪珠,又悲又喜地答了一个“是”字,奋力一纵,飞越水面,直跪在老妪所坐的崖石下。 老妪又喜道: “孩子快起来,我不要你跪,蓉姊的艺业想是已达化境,教出你这么俊的功夫,妒非那丫头就是不行……”忽又“唉”一声叹息道:“本来我就比蓉姊不上嘛!” 敢情这老妪已幻想回年轻的岁月,才有最后的一叹。 余树奇心想这老妪称他的师父为姊,料必是仇残子的妹妹,但他一向称仇残子为姑姑,对于眼前这位前辈,又该如何称呼?他迅速磕了两个响头,爬了起来,侍立在石旁,讪讪地陪着笑脸,问道: “前辈!奇儿该怎样称呼你呀?” 老妪被他这一问,引得笑起来道: “你这孩子兀也古怪,我是你师父的贴身侍婢平若,随你叫什么都可以,你既称你师父为姑姑,要是客气一点,就叫我一声阿姨罢!” 余树奇真料不列这位异人只是丫头身份,但他并不稍存轻视之心,仍恭恭敬敬亲亲密密唤了一声: “阿姨!” 老妪被他唤得笑容满面,两眼眯成一条缝,跃上岩石,抚摩他的背脊,柔声道: “婆子长了这么大,还没听过有人叫我阿姨哩,难得你好心,使我像见了家人一样!” 他说到“家人”两字,敢情真想到了家人,但她自幼就被卖充富家侍婢。家在何处?家人在何处?说起来又免不了怆然叹息一声。 余树奇不知新认得这位老阿姨因何叹息,以为她记挂着仇残子,忙叫一声: “阿姨!你知道奇儿的师父是给谁害的?” 老妪平若登时怒容满面,恨声道: “她姐姐害的!” 余树奇不觉一惊;两眼露出无限诧异的光芒,灼灼盯紧平若的脸上。心想:“怪不得姑姑总不肯说仇人是谁,原来竟是她自己的姊姊。” 平若一瞥他的神情,知他疑团莫解,接着又道: “此事说来很长,你师父姓方,单名是个蓉字;她姊姊是个芙字,原是一对双胞姊妹……” 余树奇忍不住择一句: “毒手麻姑敢情就是姑姑的姊姊?” “不是她还有鬼!”平若气愤愤咒骂一句,又道:“她姊妹两人虽是双胞胎,性格却绝不相同。——一个阴狠毒辣,一个温婉和善。——但她两人二十岁未到,就已扬名江湖,被尊称为方家姊妹侠。” 效情这平若提起往事,兀自气愤不已,又重重地“哼”了一声,才继续道: “其实,方芙那能称为侠,简直是恶贼都不如,只是沾了妹妹的光,而且还向她父亲诬说妹妹跟一个姓田的有奸情,以致她父亲认为方蓉沾辱家门,一怒之下,竟将方蓉斩去双腿,并即投下迷云谷……” 余树奇“啊”一声悲叫道: “要给我早知此情,今天早把毒手麻姑杀了!也好替姑姑出一口冤气。” 平若诧道: “你师父未将身世对你说过?” 余树奇摇一摇头。 平若叹息道: “这就是你师父仁厚之处!她明知被方芙所害,却碍是她自己的姊姊,所以不对你说,如果我再不说,你定是终生也不明白。方芙该死的行径很多,你可藉别种名目去杀,千万不可用替师报仇的名目!” 余树奇大惑不解,忙问一声: “为什么不可用?” 平若做嗟道: “你师父不肯将仇人姓名告诉你,也许就恐怕你替地增加罪过,因为实际下手的是她父亲,你若用替师报仇的名目,岂不要连她父亲方士哲也一齐杀掉?” 余树奇不禁默然。半晌,才问道: “毒手麻姑还有那一些行径是该杀的?” 平若道: “多年以前的事,不便重翻旧案。近年来,因妒非这孩子累得我不能分身往江湖访查,对于她的劣迹,也不大清楚,不料妒非才出山访查不到一年,反而被她发觉我隐居在这水云洞,敢情她自忖没有胜我的把握,才勾结别人同来,你将来若是遇上,就假装不知她是你师的姊姊,把她杀了不就算了,何必再问?” 余树奇喜道: “这样真好!既可替师报仇,又可替人除害,还使姑姑不蒙上杀姊的罪名。” 平若道: “要是给你师知道,她还是不肯饶你!”看到了余树奇一惊,又微笑道:“你不必担心这个,只要你找得光明正大的理由,你师也不至于为难你,而且还有我哩!” 余树奇道: “要是她再不行恶,岂不是永无报仇的希望?” 平若道: “你还怕偷吃惯了的猫,见到鱼还不吃么?” 余树奇一想,暗道:“果然不差!我已跟她结上梁子,还怕地不自动找我?那时遇上,纵不把她劈成两半,也得剁地两条腿,教她也尝尝没有腿的滋味!”他自觉十分有把握赢得方芙,也就喜得直笑。 平若遇上余树奇,获知方蓉未死,而且绝艺惊人,老怀大慰?唠唠叨叨地询问一切详情,直见余树奇连眼皮也打不开,才想到他多天没有歇息,忙吩咐他在石上安歇。 ------------- 大补丁 扫描 一剑小天下 OCR, 独家连载
第 十 章 约 斗 余树奇巴不得阿姨命他睡觉,急登上那平滑的崖石,倒头便睡。那知这一觉竟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搓搓眼睛,猛觉阿姨不在洞里,却闻水洞外面呼呼风响,听出那是掌风剑风兼而有之,以为平若和别人交手,慌忙掬水将脸一抹,刚出洞口,即喝一句: “谁敢来此撒野?” 那知话一出口,四顾无敌,只有老妪平若独在岸边,右掌左剑打得山石震动。 平若见他一脸水渍跑了出来,不待看清有无敌人,即发言叫阵,笑道: “你先洗好脸再来!” 余树奇匆忙将脸洗毕,在旁边观看平若演练那套诡异无伦剑掌混施的招式,发觉有好些地方与独孤老人那本小册子的记载相同,仔细留神再看,果然看出几乎一般无异,只是独孤老人小册子记载是掌剑分开,而平若所练却是掌剑并用,忍不住叫一声: “阿姨!你这是独孤老人的绝学!” 平若一掠而到,惊问道: “怎见得是独孤老人的绝学?” 余树奇猛觉自己冒里冒失,害了人家停练,嫩脸急得红了起来,嚅嚅道: “奇儿也不知是抑不是,只觉得十分像,无意中却扰了阿姨!” 平若笑道: “扰我不要紧,我平时每天总要练这套剑掌齐施十遍八遍,你既说是独孤老人的绝学,谅必懂得多少,你先练几招给阿姨看看!” 余树奇嫩脸急得更红了,怯怯地望了平若一眼,低声道: “奇儿是从一部秘笈中得来,自己还没有练好哩!” 平若好笑道: “你少和我放刁,快练,好待我也知道这一套武学的根源。” 奇儿诧道: “难道阿姨也是无意中得来的?” 平若被他问了起来,只好说一句: “就在这水云洞捡来的!……”见奇儿嘴唇颤动,知他又要发问,忙道:“我索性告诉你罢!当年你师被害,我也自知不能再在方家立足,所以偷偷跑往迷云谷,看你师究竟如何,仗着你师曾经教我的一套剑法,倒是通行无阻。后来向土著问起,知道有一道红水由山洞里流出……” 奇儿接口说一声: “是啊!谷里有一道红水向外流,但姑姑说那是毒水,沾上身体就会烂会痛。” 平若点点头道: “你说得对了。当初我不知那红水是不是可进迷云谷,只因它水源的方向对正十几里外的迷云谷,才动了由那道红水钻进去的念头,我见那水十分腥臭,起初也特别当心;那知越往里走,水道就越狭,最后竟是无路可通,而且伸手不见五指,只好退了出来。但我退回的时候,因为仗着路径已熟悉,不免走快了点儿,一脚踩进水里,登时烧得又辣又痛,好容易出到外面,那脚已起不少水泡。……” 奇儿吐一吐舌头道: “幸得姑姑不让我去沾惹,看来它也曾经吃过亏!” 平若笑着骂了一声: “刁猴子!还好说哩!”续道:“那时我只得往土著的村中请他们医治……” 奇儿道: “土人也懂得治病?” 平若道: “你道只有开通的地方才懂得治病么?须知天地间百物相生,也百物相克,有了那道毒水,却又在水滨长了一种赤草,恰可医治毒水的伤。土人就是用赤草的汁替我医好了伤,可是却捱他们一顿臭骂。” 奇儿忍不住“噗嗤”一笑。 平若白了他一眼,续道: “从那时候,我心里起了一种奇想,认为迷云谷既有红水流出,说不定也有清水流出,倘若能够找到清水出口,走进去大概无碍,所以,绕着迷云谷四周慢慢寻找,终而找到这一个水洞。” 奇儿“哦!”一声道:“这水洞真的可进迷云谷哩!阿姨进去没有?” 平若道: “我若能够进去,还不和你师在一起了?因为水力很大,逆流而上已经不易,一个人那能在水中闭气那么久?所以只好作罢,但我潜进去一趟,却在水底得到一个石匣,里面装有一本秘笈,我方才所练的功夫就是由秘笈里得来,你怎说是独孤前辈的绝艺?” 余树奇暗想: “这可就是怪事,难道阿姨练的是另一种?” 他正在思索其中的道理,平若已催促道: “你快点练一遍给我看!” 余树奇漫应一声,“铮——”一声响,自衣底抽出那枝软晶剑。平若只见一道寒光自奇儿衣底飞出,眼珠登时一亮,忙道: “你先给剑我看!”余树奇经过宋大娘捉弄他一回,真个是三年怕草绳,立即解下剑鞘,将宝剑纳回鞘里,然后双手捧剑过去。 平若诧道: “交一枝剑,何须这样费事?你只要将剑尖垂下,递剑柄过来不就行了?” 余树奇复将遇上宋大娘的事一说。 平若不由好笑道: “刁猴儿恁多心眼,我要害你,还不趁你睡着的时候就把你杀了?”看他低头赧颜,又道:“不过,还是小心一点才好。”接过宝剑仔细看那剑鞘,“唔”一声道:“果然是金精剑!我那秘笈上曾经说有这枝宝剑,而且要使用这枝宝剑才练得更出色的武艺来!” 余树奇道: “宋大娘说是软晶剑,毒手麻姑和阿姨都说是金精剑,到底是叫做什么剑嘛?” 平若反问道: “你知软晶剑在什么人手中?” 余树奇道: “奇儿才出道不久,怎生知道?” 平若神色一凛,大声道: “软晶剑在你师的父亲方士哲手中!” 余树奇被这句吓了一跳,忙道: “这样说来,死的那人岂不就是方前辈?” 平若带有点不悦道: “我不是已说过这是金精剑,怎又牵涉那老不死的来?” 余树奇被她这样反驳,也自觉慌得有点失常,讪讪地做声不得。 平若看他自愧的神情,暗悔道:“我那好苛责过甚?他到底才是初出道的雏儿嘛,那能知道这许多?”当下脸色尽舒,却带有点悲愤道: “就因为软晶剑落在方士哲手中,所以方芙一见就能断定这是金精剑。我虽然知道方士哲有一枝软晶剑,因为没有把玩过,所以要看剑鞘上的花纹,隐约织成金精两字才敢断定。” 敢情平若对于方士哲这位旧主已是恨极,以致直呼他的名字。她顿了一顿,又道: “方士哲就是用那枝软晶剑剁去你师的两条腿!” 余树奇再度听说方士哲对他女儿恁地残忍,恨得直咬牙龈道: “如此说来,宋大娘说独孤老人杀自己的女儿一事,莫非就是方老前辈和姑姑这一档事?” 平若道: “你说的宋大娘弄错了,但我也是近年来才知道真象。原来江湖上虽竞传有个独孤老人,却没有人真正见到他,因此就有不少人顶了他的名头行事。到了最后,只怕除了顶用独孤老人自己名头的人之外,别人便无从知道谁是真,谁是假。” 她望了余树奇一眼,见他若有所悟地点点头,续道: “方士哲虽然狠心杀自己的女儿,却怕江湖上传说他不慈,不义,所以也假藉独孤老人的名声,和方芙亲自押解你姑姑到达迷云谷,当时虽有人亲眼看见这事实,但那人却死在方士哲手中。” 余树奇忍不住问道: “阿姨!你说那人是谁?” 平若道: “那人就是田毓方的叔叔田明,也就是方芙诬说和你姑姑恋奸的人,其实方芙暗恋着田明,被田明斥她不要脸,这才怀恨到你姑姑头上,索性诬说别人,以为她父亲把妹妹一杀,田明便会回头爱她。不料刚将你姑姑投下谷的瞬间,田明不知如何也到迷云谷。方士哲见是与自己女儿恋奸的人到来,不容分说,也把他丢了下去,因为田家和方家有葭莩之亲,回去之后,更加扬言亲见独孤老人杀他自己的女儿,到底独孤老人是否有女儿,只怕方士哲本人也弄不清楚。” 余树奇大感惊讶道: “阿姨敢情也亲眼见到?” 平若泫然欲泪,颔首道: “他们把蓉姊押走的时候,我便知大事不好,忙换了男装愉愉跟去,躲在迷云谷的树林里,所以将当时的惨事一一看在眼里,你师除了两眼含泪,竟温驯得像一只小羊……” 敢情那幕血淋淋的往事,又展现在她眼前,把手一松,让宝剑坠下,自己却双掌蒙面,轻把头摆了几摆。 余树奇想到他姑姑竟遭遇那样酷刑,也就双泪直流,站在一旁啜泣。 过了好一阵子,平若才缓缓抬头起来,用衣袖揩乾自己的眼泪,叹息一声道: “好孩子!你也别哭了,反正我和你姑姑都未死,虽然她已经没有腿,但我在情分上也该服侍地一辈子。想起当年,她几曾把我当作下人看待?” 余树奇也嘶声道: “阿姨!我和你找姑姑去!” 平若还未答话,一瞥眼,看到几人沿溪走来,脸色骤然一变,捡起宝剑塞往余树奇手上,低喝一声: “快走!” 余树奇大感突然,回头一看,认得前面一个恰是毒手麻姑方芙,忙道: “奇儿正愁找不到她,为何还要走?” 平若急道: “她父亲也来了,软晶剑十分厉害!” 余树奇更加大喜,毅然道: “正要看他是怎样一个狠人!”立即将金精剑束回衣底。 平若何曾会惧怕方士哲和方芙?只因方士哲是她的旧主人,见面对敌,总免不了几分尴尬。再则余树奇轻功虽好,其他艺业如何,并未试过,能否敌得过方士哲几十年的功力,令她有点担心,所以才打了“走”的念头。 方士哲一行的脚程已是十分迅速,远远看到溪岸边站着有人,更是加紧奔来,眨眼间,相距不过十来丈。 平若这时已无可奈何,只得叮嘱一声: “孩子!你得当心方士哲左手的暗器和那枝软晶剑,他那剑削铁如泥,错非你那枝金精剑才能抵挡!” 余树奇眼角一扫,已见来人一共有六个,原先与谭妒非交手的老人不在里面,想是被谭妒非追往别处去了。却见方芙朝这边指手,对一位八十岁上下,而精神矍铄的老人道: “爹!你难道还认不出平若那贱婢?还有站在贱婢身旁那小子,就是阿蓉的好徒弟呀! ” 那老人仰天狂笑一阵,回顾身后两名六十来岁的老人道: “用不着我动手,你两人过去替我把人抓来!” 平若认得方士哲命他出场两人,一个名叫丁向才,一个名叫丘向升,俱是当时的悍仆,另外两名老人年纪和方士哲小不了多少,而且十分陌生。因见方士哲恁般托大,心里不禁冷笑一声。 但那余树奇早就弩箭上机,一触即发,见方士哲那份狂态,也就冷笑一声道: “方老儿!你敢先上来,小爷立刻会还你一个公道!” 丁、丘二仆得了主人的吩咐,立即分扑平若和余树奇。因为方芙是小女主人身份,丢脸的事,自然不会对丁丘两人说,两仆那知平若的艺业已达化境? 丁向才还是像三十年前,平日在回廊相遇即要调戏平若一番,笑迷迷上前道: “平扭儿!不好好跟爷们回去,难道……”那知一言未毕,只觉眼前一花,“啪”一声响,脸颊上已挨了一下重的,一个踉跄摔出两步,叫了一声:“哎呀!”两颗大牙也吐落地上。 另一边,丘向升吃亏更大,余树奇还不待他开口,觑定他心坎就是一拳,底下同时扫出,一脚。 休看这一拳一脚毫无招式可言,但余树奇出手如电,丘向升还来不及招架,已被打飞四五丈,坠落水中。 方士哲怒喝一声:“脓包该死!”正眼也不看两名悍仆一下,一步跨出,冷冷道: “料不到恶婢欺主,居然敢当我面打人。来!来!待老夫看你到底有多少斤两? ” 余树奇由侧面一个纵步,挡在平若身前,剑眉一扬,重重地“哼”了一声道: “方老儿!看在姑姑的面上,小爷特地饶你一次,要是不快滚,这次也不饶了!” 方士哲登时面罩寒霜,目射凶光,叱道: “芙儿你说明白来,这小子说的姑姑是谁?” 方芙翻翻白眼道: “不是阿蓉那贱婢,那还有谁?” 余树奇左手一指方芙,骂道: “你才是没人要的贱婢!” 方芙见余树奇在前一天还不知道她的私事,这时却是语语带刺,心知定是平若泄机,恨得向平若瞪眼,仗着有老父为后援,指着平若骂一声: “贱婢!你是我的丫头,还敢在我面前强项?” 平若冷笑道: “丫头?三十年前,我承认是丫头,但自从那时候起,你一个同胞妹妹尚且给你害得恩断义绝,何况我这丫头?……”她放开老眼一扫,立即脸色一沉,恨声道:“告诉你!不赶快夹你尾巴走……” 方士哲一声断喝,又再跨前一步。 余树弃双臂向胸前一抱,喝一声: “你想怎的?” 平若忙拦道: “孩子!说明白了再打不迟!” 方芙冷笑道: “我早说你是个娼根,没丈夫都养孩子!” 余树奇被方芙这句话气得俊脸泛青,咬紧牙根望了平若一眼,恨不得这位新阿姨立即喝一声:“打!” 平若何尝不是极极恨极?但她想到方蓉和她受了三十年的苦,这时也该吐一口怨气,所以对于方芙的辱骂,并不予以理会,反而从容道: “俗语说,恶人先告状,你们自己做灼事,自己也应该晓得!”一指余树奇身上,接着又道:“这孩子是我蓉姊的传人,所以他把蓉姊喊做姑姑,把我喊做阿姨,你试管问他,肯不肯喊你们一声师祖或师伯?” 余树奇做出满脸不屑的神情,鼻里重重“嗤”了一声,当作平若末尾一句话的注脚。 方士哲听说他次女方蓉居然不死,并有传人,不由得多看余树奇几眼,只觉得这少年长得英俊清秀兼而有之,本来应该喜欢才是,无奈他已受方芙蛊惑多年,加以已入歧途,不能自拔,这时不但无意自居师祖,甚且还想笼统化尸灭迹。 平若久居方家,对于这位老主人的心术虽未尽晓,也能懂得几分,见他一双环眼尽在余树奇脸上打转,接着交道: “不但如此,他还是独孤老人传人,你们假冒独孤老人的声名为非作歹,只怕也难逃公道!” 其实;平若还未能断定余树奇是否得到独孤老人全部武学,但由那金精剑看来,确是独孤老人的遗物无疑,为使余树奇不致遭受方蓉责难,特地加上这样一节,则余树奇便可藉替独孤老人雪恨的理由,放胆和方士哲交手。 余树奇并不明白平若的用想,但他因平若如此一提,一个替师报仇的意念立即兴起,心说:“是啊!我就放过姑姑的事不说,也该揍你老儿一顿!”至此,他一双俊目已闪出两道奇光。 方士哲;一行听说余树奇竟是独孤老人的传人,除了丘向升被余树奇打落溪中未能爬起,丁向才忍着牙痛前往相扶之外,四对怪眼全投在余树奇脸上。 其中一位健硕老人哈哈笑了两声,立即自告奋勇道: “方庄主!待小弟先见识见识独孤老人的绝学!” 方士哲虽是艺业高强,但说起独孤老人的名头,也自觉有点寒心,巴不得有人先做个过河卒子,好待他观察形势。微微颔首说一声: “有劳安老弟了!”立即后退一步。 姓安的老者缓步上前,相距余树奇不满一丈,冷冷道: “小娃儿!你既是独孤老人门下,也得显出一手绝学,才教我溪山老人相信!” 余树奇见这位自命为“溪山老人”的老者说话虽然从容,口气也不太恶,但他既与方士哲走在一路,那还不是一丘之貉? 因此,没好气地“哼”一声道: “你要我教你一两招倒是可以,不知你要学剑还是学拳?” 溪山老人哈哈一笑道: “端的是少年英雄,只怕你师父见了我老人家还不敢恁地狂妄!” 余树奇冷冷道: “大概也不费事!” 溪山老人怒道: “你既要找死,就报上名来!” 平若急喝一声: “且慢!”斜走一步,又挡在余树奇的面前。 原来溪山老人一报出名头,平若即知是丽水的两位老贼,一名溪山客安臣,一名青云客张骧,三十年前已崛起湘桂一带,艺业怎样,虽未亲见,但他既和方士哲称兄道弟,也决不至太弱。 她本是要留下余树奇好以金精剑去对付方士哲的软晶剑,这时怎肯让他出手? 溪山老人那知对方的心意?只道平若因为那少年功力不足,所以要亲自出手,立即寒脸喝道: “贱婢敢和老夫交手?” 他话声未落,平若已劈面一掌打出,*得他一闪身形,这才冷笑道: “丽水的剪径之徒,那一位配和我交手?” 和方土哲并肩而立的另一位老人朗笑道: “老大你也算废了,对付一个老丫头,也要费如许唇舌,你不打,待我来替你打!”也不见他如何作势,微微一动脚掌,全身如凌云般抢过溪山老人前面,喝一声:“接招!”掌形已闪电般到了平若面门。 平若一折腰肢,飘开两尺,因见对方步若凌掌,已知他正是青云客张骧,就喝一声: “打!”掌去如风。 溪山老人见张骧已和平若搭上手,又对余树奇道: “小子!有胆子就过这边来!” 平若忙叫一声: “奇儿!”接着道:“这两个全交给我!”她向张骧封了一掌,莲步的横跨,到达溪山老人身侧,不容分说,就是一掌。 余树奇至此已明白平若的心意,说一声: “阿姨!你尽管打!”飘然避过一旁。 毒手麻姑方芙喝一声: “小子!你也休闲着!”腰间一抽,一根碧绿色的绿绦应手而出。 余树奇笑道: “昨天断了一根金色的,今天又有绿色的来了,明天可要换一条红色的?” 毒手麻姑喝道: “今天就用这根碧萝绦会你的金精剑?”手腕一抖,碧萝绦像一条大青蛇在空中打个圆圈,陡然变成一根根长棍一般疾点余树奇心坎。 余树奇喝一声: “慢来!”轻身一跃,又登上日前削断毒手麻姑金色丝绦所站的崖石,接着道:“这就是前车之鉴,但我今天还不打算使金精剑杀你!”话声一落,立即拔出他那柄匕首。 毒手麻姑虽见他那柄匕首像一段木炭头,明知必有诡异,仍在心里暗道: “金精剑未必就能削断我的碧萝绦,你这柄匕首有何用场?” 那知余树奇眼尖,早看到一只野兔被人声呼叱而躲在一个石窟里发抖,这时又长笑一声道: “我先变个戏法给你看!” 在这种危急的时候,还要变戏法,说起来真是怪诞不经,毒手麻姑喝一声: “谁要看你的?”一抖腕,丝绦又扫了过去。 余树奇“嘻嘻”一笑,平地一掠,到达野兔藏身的所在,左手一捞,已把野兔捉着,匕首在它后腿轻轻一点。 方士哲正因余树奇举动怪异而莫测高深,一看那野兔被那轻轻一点,后腿往后一伸,竟然立刻丧生,这才知道那是一柄见血封喉的毒刃,犹恐他女儿不识,忙喝道: “芙儿当心!这小子狠毒,要拿毒刃对付你!” 余树奇又闪开毒手麻姑两招,笑道: “还早得很哩!你自命为毒手麻姑,可懂得我这化骨宝刃教你尸骨无存?”说毕,即将死去的野兔摔在地上。 毒手麻姑听说匕首能够化骨,登时心胆一寒,急向那野兔看去。 虽然仅是几句话的时间,野兔一只受损的腿已流出涔涔黑血,一阵山风过处,恰将那异常腥臭的尸腐余气吹向毒手麻姑和方士哲身前,两人都忍不住打个恶心,跃开数丈。 余树奇嘻嘻笑道: “你们毒惯了人,这回却怕起毒来了,怎么样?要不要试一试这新鲜的味道?” 照说方士哲早年身怀艺业,闯荡江湖,也是一条好汉。这时与女儿方芙怒冲冲而来,尚未亲见余树奇的绝艺,不该有所骇怕才是。但因那柄见血封喉,顷刻化尸的匕首,确令他心胆俱寒。 余树奇方才一拳一脚把丘向升打个半死,方士哲竟无法看出人家如何出手,使的是那一门招数;连闪方芙几度进攻,方士哲也未看出是那一门身法。他自己估计一下,纵使亲自动手,未必即能取胜,纵令能够取胜,万一被那柄匕首扎了一下,便难得寿终正寝必须横尸旷野。 俗话说:“蝼蚁尚且贪生,岂有人不惜命?”任他是再凶再残的魔头,把别人的性命不当作一回事,然而,对自己的性命总会有所珍惜。 方士哲度德量力,深晓利害,心里即兴起一个“走”字的念头,要知约期再斗,终是比眼前有利。因此,他有意无意地瞥了方芙一眼,敢情在征求他这位宝贝女儿的意见,是不是该回去从长计议。 另一边,平若与溪山客,青云客打得掌风呼呼,但也留神余树奇是否能敌得过方士哲父女夹攻。 她早稔熟方土哲的性格,知他做起事来决不留有余步,虽说仅是方芙出面交手,到了最后,方士哲纵然不明助,也会暗助。他那一手“百毒寒沙”可说是江湖上最歹毒的暗器之一,若被它沾上肌肤,立即周身酸痛,半刻之后便要废命,方才因为敌人来得太快,不及细说清楚,那得不替余树奇担心? 那知余树奇一味闪避方芙的进攻,却用一柄匕首把他父女吓得呆若木鸡,平若看在眼里,看在心里,忍不住叫起来道: “孩子!你就用那匕首扎他!” 方士哲暴喝一声道: “贱婢!三天内你敢带这小贼到我庄上去么?” 余树奇被方士哲说他是小贼,心头火起,竟不待平若答话,也喝一声道: “老贼别以为你那贼窝是虎穴龙潭,看小爷不在三天内把你捣了!” 方士哲仰天大笑几声,连说: “好好!你叫什么名字,先告诉我省得到时候赖账!” 余树奇怒道: “小爷坐不改名,行不敢姓,叫做余树奇便是!” 方士哲听到“余树奇”三字,微微一怔,旋又冷笑一声道: “好,好!三天内我在碧芙山庄挖好金井等你!”再向同伴扬声道:“两位老弟不须和贱婢打了,三天后再要她狗命!” 方芙把余树奇恨得心头发痒,本想再骂几句,却因余树奇目光灼灼瞪在地脸上,再见那野兔化成一滩臭水,心上也有点发毛,只好把头一低,跟在方士哲一行后面疾走,几十丈才敢回头瞪眼。 平若目送方士哲一行远去,带着一脸愁容,对余树奇道: “孩子!你用匕首吓破他胆,倒是件好事,却不该答应往碧芙山庄!” 余树奇道: “他那碧芙山庄难道是什么了不起的凶地?” 平若挽他在石上坐着,才缓缓道: “你没有经历过风险,不知江湖上各种机心,方士哲若无把握在碧芙山庄取胜,难道他约你去好烧房子?” 余树奇不觉笑了一声。 平若一脸正色道: “你且慢着笑。要知碧芙山庄原是叫做芙蓉山庄,那时候,方士哲对他两位女儿都同样慈爱,所以用了他女儿的名字,直到蓉姐被害,那山庄的名字仍然未改。” 她瞥了余树奇一眼,续道: “但在那时候,芙蓉山庄已是武林人物闻名变色的地方,所谓五行、八卦、暗桩、埋伏,都应有尽有,不论瓦上、墙上、地上。甚至于一草一木,一沙一石,都暗藏着致命的危机……” 余树奇听说碧芙山庄竟是恁般凶险,心下也暗悔失策,但他决不畏缩,反而俊目中放射出坚毅的光芒。 平若看在眼里,也暗叹年轻人大有勇气,接着又道: “若以你我这时的艺业,进出三十年前的芙蓉山庄,看来没有多大困难,但这三十年来,谁知碧芙山庄改变成什么样子,而且……” 余树奇忍不住道: “大不了是有困难罢,难道那些死物还留得住活人?” 率若到底曾经当过十几年的婢女,武学再高,也脱不了婢女的气质,说起偷进碧芙山庄,或往碧芙山庄与旧主人为敌,在众目睽睽之下,仍然有点胆怯。只因余树奇豪气凌云,打起她多少勇气。 她略为沉吟,旋道: “你已经答应过了,当然不能因困难退缩,但不该就答应在三天之内使他有所准备。” 余树奇被她说这样不该,那样不该,心里可有一点气,若非因地与仇残子关系非常,真要顶撞几句。由其如此,仍忍不住脱口道: “阿姨!时日一久,他岂不是防备得更周密到?” 平若暗道:“好倔强的性子!”却从容道: “时日久,固然使对方有尽量准备的时间,但我们可偷偷踩探清楚,然后在厮杀时不至吃亏。” 对于平若这份心意,余树奇无法反驳,虽觉得各有利弊,也只是点一点头。 平若担着一腔心事,也只好勉强笑道: “这时已说不得了,好歹也得和他们真个真章。但是……唉——”她猛觉一个极其严重的问题,一下子钻进心坎,不觉喟然发出一声长叹,重重地捶一捶胸口。 余树奇一惊道: “阿姨!你怎么了!” 平若一脸痛苦之色,注视良久,才叹一声道: “要知这回进入碧芙山庄,不是你我俱死,就是方士哲和方芙俱亡,方士哲虽然罪大恶极,但他是你姑姑的生父,若果把他杀了,你姑姑焉肯饶你?” 这虽是使人十分为难的事,余树奇本来与方家上下无冤无仇,若不是为了仇残子,何须插手去管?然而,为了仇残子,又须与她家人,甚至于生她的父亲为敌,岂不更增加她的痛苦? 自古道:“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仇残子倘若是忤逆不孝的人,自当别论。偏她又是至孝的女儿,一任她父亲押解,斩脚,投下深谷而无怨言,若被地知道地教出来的好徒弟,反而为她的事与她父亲厮拚,在亲父之仇,不共戴天的大道理之下,那能不诛杀自己的门徒以为父报仇? 因此,余树奇一被平若提醒,真个不知如何是好。 他思索了好久:好久,才微展笑容道: “奇儿倒想出一个计策,不知使得不得。” 平若喜道: “你先说来!” 余树奇道: “教他们知难敛迹,或引他往外面来打!” 平若一皱眉头道: “怎样能使他们知难,怎样引得他往外面来打?” 余树奇被问得楞了半晌,做声不得。 平若失笑道: “你这计策可用,反正还有三天的日期,慢慢想也是不迟!” 余树奇道: “要是想不出方法,干脆就不去了!” 平若楞然道: “这怎么可以?你好端端地,怎想到不去践约的事来?须知武林中人不轻言诺,既然答应了他们无论如何也得前往一趟。” 余树奇道: “去了也不和他打,阿姨你说可行?” 平若沉吟道: “行,倒是行,只怕到时候由不得你!” 余树奇喜道: “只要能够行就可以了,奇儿在武林上本来就没有名头,去不去都是一样,阿姨既说一定要去,万一要和他们打了起来,又伤了姑姑的心,只好不和他们打,要是他们真要追赶出来,那岂不变成在外面打了?” 平若点点头道: “难道你在这时候还分心想到姑姑,其实我在江湖上也没有名头,何必一定要打?不过,这事到那时再说罢,阿姨还没见过你真正的艺业哩!” 余树奇蓦地记起阿姨原来是要看独孤老人的武学,急应了一声,立即先演一套掌法,再演一套剑法。 平若不断地点头赞叹道: “果然和我所练十分相似,但是并不尽同,难道就仅有这两套?” 余树奇道: “还有的是内功和轻功。” 平若道: “轻功的身法还可以看得出是否同源,内功端赖各自修为,不能看到,你那本秘笈呢? 给我看看!” 余树奇俊脸一红道: “秘笈给改儿拿去了!” 平若诧道: “那里跑出来个改儿?” 余树奇把遇上宋改的事一说,平若忍不住好笑道: “你这刁猴子心里到底藏有多少古怪?久不久又有一桩岔事!好吧,你将内功练诀念上一遍,我听是否相同?” 余树奇应声念道; “抱元守一,入道修真……” 平若不待他念毕全篇,即拦道: “不必念了,我的是:‘抱朴归真,以气养元。’可见两部秘笈并不尽同,若果你的是独孤老人所遗,我的便不该是,若果我的是,你的便不该是。” 余树奇讷讷道: “这也说不定哩!因为奇儿曾学过太阴图诀,才看得懂秘笈上的线条和图像,自己会意,胡乱诌出一套口诀来。到底认的这套口诀对抑不对,奇儿自己不能确定。阿姨那本秘笈若是在身上,给奇儿过目便可知道啦!” 平若道: “可惜秘笈在妒非那孩子身上,被她带走了,不然……” 余树奇不觉“啊”一声叫道: “谭姊姊往那里去了?这时还不见回来!” 平若道: “她时常一出去就是十天八天,不必着急!” 余树奇道: “莫非被老贼擒住去了?” 平若一怔,旋又摇头道: “凭方芙那贱婢结交的下三滥,要擒妒非儿那是梦想,而且她连包袱都带走,刚才方芙那贱婢勾了她老子来,也没提起这桩事,想是那老贼逃走,妒非急急迫去了……”瞥见余树奇一脸惶惑的神情,又笑道:“你在想些什么?” 余树奇嚅嚅道: “谭姊姊本来长得很美么!她为甚么要把半边脸装成那样?” 平若失笑道: “你打听这个怎的?女孩子越长越得美,就越会惹来烦恼,还不如长丑的人能多享几天清福。再则女孩子善妒,你姑姑就是吃了方芙的妒亏,但妒忌人的方芙也不见得合算,如果她还有一丝良知,到了临死的时候,便够她自己难过的。所以一说到‘妒’字,就一定‘非’,地本来就姓谭,‘妒非’两字还是我替她起的。……” 她一瞥天色,又道: “时候已经不早,你既然练的是图像,待我一式一式摆出来给你看,看是相不相同!” 余树奇注目看去,只见平若双腿交盘,双掌捧腹,双目垂帘,双肩下坠,心想:“由这一式看来就已不同,我的盘腿是左腿在上,双掌放于膝上……”他蓦地记起太阴图诀有一式和这个相似,暗道:“难道阿姨那秘录是专给女人练的?” 平若摆好一式,立即问一句: “相不相同?” 余树奇摇一摇头,并对不同的部位说出。 平若笑说一声: “再看!”接着又摆出第二式。 ------------- 大补丁 扫描 一剑小天下 OCR, 独家连载
第十一章 脱 险 余树奇再看时,第二式不但与独孤老人的不同,与仇残子也不同了,只好摇一摇头。 平若一式接连一式摆了下去,余树奇看来有的相同,有的不尽同,有的则根本不同,都一一对这位阿姨说了。平若摆得起兴,竟是越来越快,简直就像在演练一种诡异而不连续的招式。 食顷,事毕,余树奇仍然摇摇头说一声: “不像!” 平若格格笑道: “不像就由它不像罢,阿姨也没法子教它像啊!” 老少两人在欢悦的笑声中结束这场趣事,但却各在心里藏着一个疑问,那就是为何平若的招式与余树奇的相类似,而在练气方面又大不相同? 但那平若和余树奇也十分投缘,当天便将自己无意中获得的武学教给他,余树奇天资过人,而且有了两门武学的根底,学来也并不难,一连两天便将平若多年所学全部得去,虽然内功尚需多时锻炼,然而掌剑合一的招式已是勉强可用了。 第三天早上,谭妒非还没有回洞,伹因与方土哲约期已届,平若运用指劲刻石留字,即与余树奇收拾登程。 碧芙山庄群山环抱,一水横流,占地约有数十亩,房屋也有二三十间。因各取局势,所以每一幢房屋都不连在一起,显得有点敌乱。但所有隙地都遍栽芙蓉,这时正是盛开的季节一片红白相间,恍如花海,虽然没有香飘十里,却衬得那红墙绿瓦的屋宇更显得壮丽庄穆。 平若说的不错——碧芙山庄与三十年前的芙蓉山庄大不相同。那时候的芙蓉山庄没有这么多房屋,而且还有一道院墙;这时房屋多了起来,院墙反而撤去。至于地底下暗藏的伏机,更是不能在事前察觉。 余树奇跟在平若后面,利用林木遮掩,以为无人察觉便可直抵横流的溪边,将碧芙山庄外表看个仔细,然后决定如何骂阵,激怒方士哲父女到庄外决斗,既不示怯于人,也省却难向仇残子交代。 那知到达溪边一看,这条宽约五六丈的小溪。除了横着两根长木,当作桥梁之外,并无别路可走。 以这两人的艺业来论,不说五六丈宽的小溪难他不倒,纵使再加宽几倍,他两人也可一跃而过。 但是,平若曾经住过芙蓉山庄,早知对岸那边布有各种埋伏。当年她是婢女身份,只知道侍候主人,没去问这些埋伏是甚么样子,有何等作用。 她是由庄后出走,这时是由庄前回来,若果真要与方士哲在庄内厮杀,大可堂堂皇皇直走独木桥过去叫阵。偏是碍着方蓉的情谊,不能在庄内动手。若是跃过对岸的芙蓉林,又恐遭受到意内的凶险。若是绕溪而走,则这道溪流曲折环回,又与碧芙山庄方向相背。 独木桥头原是有人驻守,巡视,以防无知的牧童误走过去,这时不但是近处没有人迹,连到距溪岸半里外的碧芙山庄也是重门深锁,杳无一人。 余树奇初走江湖,那知厉害?看偌大一块土地,几乎可以一目了然,几十间房屋并没有人走动,不禁喜道: “他们都已躲开,我们进去留几个字便走。” 平若生怕他当真跃过对岸,急一挽他手臂,悄声道: “使不得!要知越是这样才越可怕,他们那是躲开,分明是暗藏起来,让我们去上当!” 余树奇道: “难道就这样罢了?” 平若摇一摇头道: “你我暂且藏着,待他们忍耐不住了,总会现身出来!” 余树奇对于这“守株待兔”的方法,大不以为然,想了一想,即笑起来道: “阿姨!你休说他这山庄有什么厉害的埋伏,奇儿看来我们全可以走得过去。” 平若被他一声“阿姨”喊得心里一甜,微笑道: “你这刁孩子有什么鬼门道,不妨说来!” 余树奇道: “你看那些花木俱长得那么高,那么茂盛,地底下当然不会是空的,我们用轻功走在花儿叶儿上面,终不会有埋伏藏在花朵里面嘛!” 平若听他这篇议论,大有道理,也就面露喜容道: “你这法子使得,可要记住别和他们打,一见方士哲那老头儿或方芙那贱婢,就立刻走回头!” 余树奇道: “骂他们几句可还使得?” 平若笑道: “你几时学会骂人了?瞧着骂罢!”捡起一个拳大石头,用重手法向对岸一掷,“啪” 一声响,那石块竟被坚实的地面震得弹了起来。 由此看来,对岸是实地无疑。平若犹不放心,又向对岸连投几个石块,觉得没甚凶险,再看余树奇迫不及;待的神情,也就说一声: “走罢!” 余树奇巴不得阿姨说走,此时应声而起,身子一闪,轻飘飘地落在对岸一株芙蓉树上。 平若不知他恁般性急,疾叫一声:“当心!”随后追去。 要知她这一叫唤,那还有不惊动敌人之理!但对方不知何意,仍然潜慝得无声无息。 余树奇虽是首先起步,但他也想阿姨多指示一点门径;方才抢在前头,原是恐怕她又生变卦,脚登枝头之后,又略为一停,等待平若到达。 平若的轻功到底不及余树奇,身子虽也如一缕轻厘,飘过河面,伹她落上树杪的时候,并不像余树奇能站在花瓣上,而是站在一片朝天叶子上面,那叶子也因受压,而轻轻一颤。 老少两人心里各自有数,却是互相仰佩之下并肩飞掠,平若沿途指点旧时居住的地方,其余则因为多半不识,也无法对余树奇加以说明。 不需多时,即相距一座小屋不过十丈远近,忽然屋里面一阵狂笑,接着就有个老人口音叫道: “贱婢果然到来送死!” 平若一闻笑声,即与余树奇停步不前。但见屋门开处,一位老翁当门而立,叫一声: “平妞儿!三十年前,老主人已将你赏了给我,如果你今天不想死,就进来和我吃个合卺交杯。” 那老人一现身,平若便认出是当年一名悍仆,他名字叫做张向祥,比自己年长十岁以上,却向自己料缠不休,若非方蓉极力维护,只怕早就落在对方手里。此时见他提起前情,更是又羞又恨。但他当年武艺比自己高出太多,未必能够一招就将他打死。 由芙蓉花树到张向祥所站的门口,当中还隔有一块五六丈的平地;若果无人防守,尽可以跃登屋面,不需踏上平地而发生危险。这时因为张向祥挡在面前,倘若冒昧纵身过去,一击不中,必被他挡落身躯。 要知越懂得危险,就越觉得危险的可怕。平若就是因为知道碧芙山庄处处暗藏莫大的伏机,以致寸步难移。由得张向祥出言嘲辱,也只有先把形势忖度一番,才好区处。 余树奇可不问那老人说的是甚么,只见平若脸红耳热,就猜知对方说的准不是什么好话,不待对方说完,已破口大骂: “你这个老乌龟,就懂得缩头在壳里,你要是敢把头伸长出来,看小爷不把它剁掉,再剔皮去骨把你熬成汤来吃!” 张向祥这些年来,恰是朝思暮想,认为平若别有所欢,另嫁了别人,自己不能早夺过来同衾共枕,被丁向才、丘向升等一班同侪讥为乌龟。这时余树奇正揭中他的短处,那得不怒? 但他也自知此时全庄的机关俱已发动,一步也不能走差,只好耐着性子,回骂几声: “小杂种!你敢下来!” 余树奇眼见阿姨不肯下树;也就知道花树下不得,也就和张向祥相互对骂起来。 虽然仅是两人对骂,伹因两人内气充足,仍骂得响彻云霄,经过了好一阵子,忽然“当” 一声磬响,每一间屋子的门户同时洞开,每间屋子都有一人当门而立。 余树奇眼力最尖,早瞥见方土哲父女与曾和谭妒非交手那老人,站立在阿姨所说钓“绣阁”门前,方士哲手中还拿着一面闪闪生光的玉磬,正要转过话头,指名骂阵的时候,方士哲已呵呵大笑道: “贱婢胆敢背叛本庄,今日就教你粉身碎骨,你那小贱种已被老夫擒获,还不快过来一同领死么?” 要知方士哲所说的“小贱种”,不外乎余树奇和谭妒非,这时余树奇和平若站在一起,相距不过两尺,“小贱种”若非说谭妒非还能有谁? 平若毕生未多收一个弟子,谭妒非是她捡来的孤女,视如已出,教了十几年,指望她招个好夫婿相伴终生,听方土哲自称已将谭妒非擒去,那还按捺得住心头上的悲痛?这时已顾不得旧主人不旧主人,猛喝一声: “老贼!”即待跃起身躯,蓦地又想起一桩大事,立将盛气一收,低声道: “孩子!你我若再冲进去,定是险难重重,只怕不能相顾;但是妒非那孩子已被老贼擒去,阿姨不能不去救她。你见我身形一起,就得防面前这老贼向我偷袭。他叫仿张向祥,本领要比前几天那两人高出许多,你得待我已到对屋瓦面,才跟着过来啊!” 余树奇漫应一声,但他心里却另有打算。心知相隔这样遥远,阿姨纵身过去。距离那姓张的近,而距离这边远,若果张向祥突然出手,自己防备也来不及。但那张向祥听得平若暴喝一声,又忽然静了下来,与余树奇低声说话。立时冷笑一声道:“平妞儿!你再留下遗嘱也没有用,因为那小杂种比你总死得快些!” 平若此时怒火已发,那还有什么顾忌?喝声的余音未歇,她已扑到张向祥的面前,挟着雷霆万钧的掌劲朝张向祥打去。 那知张向祥早作准备,就在平若的掌劲将到而未到的瞬间,身躯一缩,立即退入门侧。 平若一掌落空,余势未尽,一直冲进门里。 在平若扑去的同一时间,余树奇也依照他的原定计划跟在他阿姨的脚后扑去。虽然在起步时分出一先一后,而速度上大不相同,余树奇身子像流星赶月,直往前冲,几手可抓到他阿姨的脚底。 有这样相近的距离,应该能够相互照应才是正理;可是,一切都出乎事理之外。 ——平若身上刚冲进门去,忽然“嚓”一声响,一块钢板由侧面飞出,立将门框堵住。 要不是平若身法飞快,几乎被那钢板截断她的双脚。 余树奇指尖和平若的鞋底相差数寸,若不赶紧缩手,定被钢板夹住他的双臂,没奈何,就此一线之差,猛可一沉身子,刹住去势,“呕”一声响,双掌齐拍在钢板上面,双脚也在这时踏上门前的石阶。 那知他脚尖一触上阶石,又觉得脚底往下一沉。 余树奇大吃一惊,幸而盈虚功施展起来十分容易,急一提真气,凌空飘浮,双掌猛向钢板一拍,上躯向后一仰,双脚再一蹬钢板,整个身子暴射回原来所站的花树上。 因此一变,那钢板已将门框堵得密不透风,只闻平若在门内一声厉喝。 余树奇心知阿姨就陷在这屋的机关里,怒火一升,也不问究竟凶险到何等程度,立即拔出金精剑,一纵身子,再扑钢门,用力劈下一剑。 他这枝金精剑的削铁如泥,一剑下去,那钢门立被劈开一条长槽。但是,这样仍然毫无好处,他脚尖一踏上阶石,仍感到脚底往下一沉。 余树奇有了头一回的经验,早就防备脚下这方活的阶石,伹他这回剑在门上,有力可借,一掌拊门,身子沿门上拔,趁势又另劈一剑笔直到底,然后横削两剑,一脚踢去,将当中一方钢板踢飞,给开成一个精钢门框的小门来。 他为了援救失陷在里面的阿姨,正欲跨进门去,忽闻脑后“嘶——”一声响,急反剑一挥;“当”一声,将一枝金镖激起一丈多高。 但他无暇回顾,脚尖一踏门框,金精剑向门里一震,抖开一团剑花,真气一提,飘然进入屋的中央,却听方才在门里的张向祥在门外阴恻恻一声冷笑,室内忽然一暗。接着,那张向祥又在冷笑道: “好小子!算你有种,就在里面躺尸罢!” 余树奇自然知道张向祥已经将门堵死,但也不急于出去。他本有黑夜视物之能,这时凝聚目力,向四周一扫,只见壁如悬磬,除了靠壁设有一张方桌之外,并无他物,好好一个阿姨一进屋子就平白失踪,这事岂不古怪? 他略一思索,便知室内定是另有地道,否则张向祥也不会像幽灵一般在外间说话。 伹那地道是一条?两条?抑是无数条?怎样能够找到进口?这事确是大费疑猜。由得余树奇急得要冒出火来,而眼前事实如此,又不得不仔细寻思。 余树奇虽能提气凌空伫立,到底也太过费劲,而且不能持久,可是又不敢重力着地,眼见靠壁那张方桌平平无奇,不如暂且歇息,也好找出一条思路。 那知这室内除了悬空伫立,确是处处危机,余树奇提气飘身,往桌面上一座,桌子登时沉下寸许。这时他虽惊觉有异,但那桌子往下略沉,却又平稳起来,他原想再度跃起,见是如此,又何必着急?索性挪一挪身子,盘膝端坐。 就在这一瞬间,忽闻“当”一声锣响,接着就有一阵风力由四处袭到。 余树奇闻声起立,目光一扫,却见四壁迅速向里面推移过来,不由得暗叫一声: “不好!”急大喝一声,纵身离桌,扑奔一面墙壁,一剑劈去。 敢情他还想仗着金精剑的锋利,在壁上开个洞口,以便逃生,不料那墙壁不但是生铁铸就,而且厚得出奇,这一剑劈去,整个剑身没进墙中,竟是无法穿透。 余树奇一剑不逞,转向另一面墙壁又是一剑。他身法如风,眨眼间四壁带屋顶都各劈了一剑,却是处处相同,不能穿透,最后这一剑因为四壁已合,劲道不能尽施,只能劈进尺许,待拔得宝剑出来,四壁已紧靠桌沿,连宝剑也伸不出去了。 这时由得他有浑身至艺,也无用武之地,想起没有找到一个敌人交手,就被困在这“铁井”里面,阿姨这时所受的不知是否与自己相同,又不知方土哲将以何等方法来折磨自己,真个是懊恼万分。 忽然,他又暗自好笑道:“怕你怎的,只要你开门进来擒我,我就冷不防给你一剑!” 他想到还有这一线生机,不由得又是大喜,索性一声不响,练起平若传授的内功。 约有半盏茶时,忽闻张向祥的口音道: “那小子莫非吓死了,这久不听到声响?”立即有个女人的声音道: “向祥别看轻了那小杂种了,若不是用这铁鹅笼的方法,只怕他仗着一枝金精剑比那老淫贱还要难缠,那老淫贱爱居水洞,已请她由水里去,这小杂种火爆性子,就请他火里去罢!” 余树奇听出那女人正是毒手麻姑方芙,正想辱骂她一顿,却又想到辱骂无用,张向祥认为自己已晕,说不定再过片刻,他便会来擒人,所以又容忍下来。 及至听出平若是被水淹,未必即死,正在暗喜,又听方芙说要用火来烧死自己,不禁又惊又怒,大骂一声: “老淫贼!待一会小爷出去,就一点一点割你!” 方芙在外间笑道: “向祥你说是不,这小杂种那会吓死,他正在里面发狠哩!还不快点动手?” 张向祥接着就冷笑道: “小子!你吃过烤鹅掌吧?烤鹅的时候,先将鹅放在铁板上面,再给它烧火,待它自己乱蹦乱跳,那样一来,鹅血全集到脚上,吃起来特别肥美。小子这时别急,最好你先脱掉衣服和鞋袜,待我把你烤熟之后,吃起来要省一点事!” 余树奇尽在辱骂不休,那听得进半句? 伹他正在辱骂方芙和张向祥的时候,忽感到桌子又向下一沉,立即有沙沙的声音在壁外响起。 余树奇以为来了救星,忽又感到下面“看”一声响,沙沙的声音也就立即终止,这才明白被敌人将自己吊下深窟,而“看”的一声,定是被架在火炉上。 这时,余树奇又惊又怒又急,但他也知光是着急并无用处,既然曾经两度由水里出得迷云谷,安知火里不能遁走? 但他也明白火性和水性绝不相同,人可以在水底潜行;一日半日,就不能在火里熬上一时半刻。然而要烧红这样厚的一个铁笼,须要多大的火炉,和多少柴炭? 他也曾想到敌人可能会利用地中火,若果碧芙山庄真有地中火,则小命儿就得归天;若果以炉火来烧,总有假办法可想—— 不问它是地火还是炭火,总得离开这个铁笼才会有命。因此,他打算要在死里求生,定须冷静下来,才可找到一条生路。 他静思片刻,忽然灵机一动,心里暗喜,伹这铁笼也已比早时燥热得多。 余树奇用手向四望一摸,发觉越靠下面就越烫手、心知对头却在底下生火,当下微微一笑,将金精剑弯成了弓形,向壁间一刮,居然刮了一块厚约半尺、长为四五尺,宽有二尺的生铁下来。 这就是他方才所以暗喜的缘因,这时一见此计果然得售,几乎要笑出声来,却在暗骂自己一声: “傻瓜!方才要是用这法子,何致担惊受怕,敢情这时已把那淫贱杀了哩!” 他自觉得大有生机,忙将刨下那块大铁板搬往身后,立刻再刨一块,渐渐,刨出来的铁板占了他原来的位置,而他却向铁墙里面钻进。。 约莫有顿饭时光,余树奇一剑刨去,“嚓”一声响处,铁板已被刨穿,一股热气直向里冲,眼前还是一片漆黑。他立刻明白所刨的这一面,对正了炉壁,炉壁知有多厚?而且底下还烧有火,怎能站得住脚去挖、去刨? 他想到白费了工夫,不由得暗暗叫苦,为了不让烟火把人窒死,只得急将所刨的铁块,塞回原处。 但是,铁壁已被刨开,那还能够补回原状? 霎时间,火烟大量涌进,烟气弥漫满室。 余树奇此时已惊得六神无主,虽被那火烟呛得他咳个不已,但他为了逃生,又将宝剑向另一面铁墙猛刨,“呵嚓”一声,这一面铁墙被他用力太大,竟刨通了墙根,烈焰立即由破孔冲上。 看这情形,那还会有逃生的希望? 余树奇急向堆积在铁桌上面的铁块一纵,打算能够苟延多少时刻,不料身形甫定,即闻“哗啦”一声水响,脚底下的火焰全消。 这一突然出现的奇事,使余树奇楞了片刻,旋而想到莫非这火牢和水牢只是一墙之隔,平若困在水牢,无意中攻破了这一面,以致水牢里的水冲了出来,反而将炉火扑灭? 他认为炉火熄灭,多半基于这个缘因,而阿姨也许就随着这般激流脱困。于是,他更不犹豫,将原有的破孔开得更宽,更大,收起宝剑,扑进水中。 他下沉数尺,指尖立即触到一块块硬石,而那些硬石尚有余温,这才知道对头是用煤炭当作燃料来烧蒸那大铁柜。想是这煤炭的温度很高,连看守炉火的人都无法停留,所以那股激流将火淹没竟无人发觉。 余树奇是汤阴人氏,他家里也常常烧煤,知道凡是煤炉,定有添置煤炭的炉门和通风的灶门。这座大炉的炉门在那里?通风门在那里?必须急急寻找出来,才不致被水淹死。 这时,炉里面一片漆黑,煤灰浊水混在一起,任凭再好的目力,也不能开眼见物。幸而这座洪炉不过是三四尺见方,很快便摸索到一块铁板,他立即体会到那块铁板定是炉门,忙抽出宝剑,用力一刨;声息毫无的一下子,那炉门已被他刨落。 余树奇再收起宝剑,潜出炉门,任由那股激流将他带走。 要知那座大炉既需人生火,添炭,岂无供人上落的石级?伹一来庄上人恐怕煤烟由近处冒出,被人察觉,所以将供人上落的隧道门户层层封闭,没有一丝亮光。二来水流太急,在这黑窟里面,也不可能被余树奇察觉。 约莫经过多时辰,余树奇即听到下游水声如雷,知是水道将尽。由那水声听来,也许外面还有手丈瀑布,否则那来偌大的巨响。 他生怕一下子被水冲落时,会受重伤,急提气泳往岸边,缓缓爬出,到达出口处探头一看,果然是流出来这一道激流直落千丈,下面怪石嶙峋,若果跌了下去,那有不粉骨碎身之理? 这时他不得不庆幸自己见机得早,而暗自欢悦。可是,他立刻又想到那出困了的阿姨,不知她藏身在近处等待自己出困,也还是又再返碧芙山庄和敌人拼命。所以,他略缓过一口气,即爬出洞侧,却见有几个水渍未干的脚印,而且那脚迹很小,不是阿姨的还是谁的? 余树奇有此发现,真个喜极忘形,几乎失足摔死。 他循着前面的水迹急迫,上了山崖,却是一条小径,这一条小径弯弯曲曲进入一片不小的树林。余树奇认定阿姨必循小径而走,再见水渍殷然,那能不是?不料一到林缘,即看不见水渍,急得他大喊一声: “阿姨!” 那知余音未歇,叶丛里娇叱一声: “小贼!”一条纤影飞来,劈面就是一掌。 余树奇闪过一边,定睛看去,原来竟是失踪几天的谭妒非,此时穿着一身湿透了衣裳,裹得胴体凸凹毕现,那半边假面具想是已经失落,恢复她庐山真面目,直如一朵鲜花娇艳欲滴,虽在柳眉倒竖的时候,仍掩不住她那轻叹薄怒的神态,忙叫一声: “谭姊姊!是我!” 谭妒非叱一声: “就是要杀你!”左手一挥,一根丈多长的红绫飞到。那根红绫想是谭妒非平时用作缠腰之物,因为失去拂尘和宝剑,才拿这缠腰的带子当作兵刃。 但是,谭妒非的艺业已非小可,挥舞一根湿透水的绫带,不亚于一根金鞭,又如长虹飞卷,虎虎生风。 余树奇爱屋及乌,不说看在阿姨份上,不愿与她交手;即由她那付美得使人如饮香醇的脸孔上,也不忍与她交手。急又闪过一边,叫道: “姊姊为甚要杀我?” 谭妒非不停手地将红绫舞成万道长虹,节节进迫,还加上右掌的劈空掌力,直打得余树奇连连向侧方闪退,并且骂道: “你这小贼敢用连环计骗你姑姑,害得你姑姑成这样子,今日不杀你这小贼也难消我恨!” 余树奇被她骂得没头没脑,心想: “我几时害了你了?”他那知道谭妒非当天见他潜泳在水洞里,已疑心他想来偷宝,才追出洞外打了一场。 后来因面具落下,生怕被余树奇将她秀脸相了去,再则想到余树奇也许使的是调虎离山之计,才急急赶回水洞。 那知才到半途。却见毒手麻姑和那老叟正欲入洞,又引起一场激战,因此,谭妒非更认定自己所猜并不会假。恰巧余树奇刚转回到,老叟即佝偻入水,虽然毒手麻姑说过一句尴尬的话,也不过使谭妒非认为毒手麻姑故意羞辱她,使她气极失招而已。 谭妒非和老叟在洞中厮杀多时,老叟渐渐不敌而退出洞口。她心知洞外有三个敌人,尤其那少年艺业更高,生怕一出洞外,又被人乘虚而入,只好将秘录、宝剑、拂尘、衣服,一应俱全带在身上,然后追出洞去。 那时候,余树奇和毒手麻姑俱已离去,那老叟不明就里,一见谭妒非追了出来,立即向山上飞奔。 这一来更证实了老叟志在诱敌,以便同党入洞偷物。 谭妒非暗自好笑道: “偷吧!看你偷到什么东西,姑娘不把这老贼追到天边才怪哩!” 她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得追擒那老叟,严鞫他的来历,但那老叟竟是朝着碧芙山庄的方向奔跑。 谭妒非早知碧芙山庄不是个好地方,曾经几度恳请平若准她往探,平若俱因山庄里凶险太多,再三不许,把这位艺高胆大的姑娘几乎气得冒出火来。这回师出有名,那有不乘机观光一番? 因为她已知道老叟是碧芙山庄的人,也就不须将他擒回,一味在他身后吆喝、恫吓,害得那老叟“忙忙如丧家之犬,急急如漏网之鱼。”连想喘息一下都不敢,直到将谭妒非诱落水牢,才吐出一口闷气。 谭妒非仗着水性精通,才不至在水牢被淹死,伹也因跦下去的时候,失去一柄拂尘。一枝好好的精钢剑,却因挖掘水牢的石壁,把它折成好几段,连剑鞘也成了扁的,那能不恼恨万分?敢情她自懂人事,就没吃这大的亏。 她本来躲进树林,想待衣服干了再走,伹她正将包袱裹掠开,即见一条身影从她走过的路上追来。 她认出那条身影正是诱她离开水洞,好让别人进去偷宝的余树奇,登时恨得九窍生烟,银牙暗咬。 但她已经兵刃全失,能拿什么和人家厮打? 没奈何,将自己束腰的绫带解下当作兵器,另将捆包袱的棉绳扎紧裤腰。这些要事刚准备完成,余树奇也到达林缘高呼阿姨。 谭妒非听得一傈,心想: “仅这小贼已经难斗,何况再来一个大的?”但她受几天的闷气,又何处消去? 她虽经和余树奇在水中交手,只觉得“气”不如人,并不是“技”不如人,自己还有浑身绝艺,未必不能在对方援兵未到之前将他擒下。再则,身后便是树林,在这进可以攻,退可以走的地方,不报仇雪恨,更待何时? 谭妒非想后思前,终觉一打为快,才毅然穿林而出。 余树奇那知道其中曲折?只听谭妒非说他害了她,不禁骛得一怔,被谭妒非绫带飞来,把胸前衣襟撕去一大块。 伹他确是不愿交手,闪过红绫,边圈疾走,一面疾呼道: “谭姊姊!我几曾害了你,我找你不到,却遇上平阿姨,一起来碧芙山庄,平阿姨和我都失陷在埋伏里面,几时害过你?” 谭妒非听余树奇把她的恩师喊为阿姨,也觉得奇怪,但她旋又暗想她恩师孑然一身,从她懂得人事以来,就没见平若说过有什么亲戚朋友,怎会突然跑出一位内亲来?心说: “这小贼惯会骗人,不知他怀着什么念头,休又教他骗了!”立即冷笑一声道: “小贼你搞错了!我师没有你这一门贼亲眷!”在冷笑声中,又接连进了几招。 余树奇有理说不清,反被迫得连连退让,到了一座断桥,侧目向桥下一看,伹见石笋如锥,根根朝上,这石桥长约四五十丈,无巧不巧地,每隔丈余便有一根石笋高高矗立,恰可作为桥柱。 桥面俱是丈余长的麻石板架成,一段一块伸向对岸,但是,当中一连十几块不知何时被人拆去,若非武艺绝高的人,万难飞渡这座断桥。 余树奇看得心里一惊,暗叫一声: “不好!这不讲理的丫头,好像真要*我跳崖了!” 但他虽是到了这样危急紧头,仍然不愿还击,一闪身躯,又飘开数丈,唤一声: “谭姊姊你休啊!” 敢情他情急之下,要说“休再上来啊”,偏就漏了当中三字,谭妒非娇脸徽红,喝一声: “你才休啊!”身随掌走,红绫又横里扫卷上前。 这时,余树奇虽避开断桥,却是落在另一处崖沿,若被谭妒非掌劲打中,也得跌往身后的断崖,若被她红绫扫中,更令摔落深涧的石笋。反正这两样都足令余树奇死于非命。 在这危机一发的刹那间,余树奇念头一转,心想: “何不先折服她,再把话说明白?”恰好劲风,绫带都到身边,急一纵身躯,撤出金精剑,高呼一声: “谭姊姊恕小弟无礼了!”宝剑向红绫挥去。 谭妒非前回与余树奇交手,没有用上兵刃,方才一连向他进招,余树奇尽是腾挪闪避,也没有还过一招,更看不到有兵双。这时忽见一道亮光由余树奇衣底飞出,立即挥向绫带,诧异得急往后倒纵数尺。 要知古时候的女子号为“千金之体”,未嫁前一身都是宝,既嫁后才一身都是草,若是被余树奇将这条缠腰带削断,而且抢去一截,谭妒非便是毕生的耻辱,那还不视对方的宝剑如间蛇蝎? 但她这时也觉得余树奇有点古怪,既然有那样好的一枝软剑,为何不早拿出来用?她曾经平若告知软剑共有两枝,其中一枝软晶剑落在碧芙山庄庄主方士哲的手中。她已认定余树奇是碧芙山庄的人,这枝软剑还不就是软晶剑? 谭妒非由软晶剑联想余树奇与方士哲关系定非寻常,否则方士哲的兵双怎会交给他使用? 她在碧芙山庄吃够了苦头,要是能找到方士哲,只怕打个三天三夜,仍然是不死不散,这时把余树奇看成方士哲的替身,焉有放过之理?她瞥余树奇那枝宝剑一眼,哼一声道: “姑娘眼力自是不差,早就看出你是方士哲的门下,快赔你姑娘一枝宝剑来!” 余树奇那想伤她?一剑迫她退让,又落回原来站脚的崖边,再向前行两步,听她还要自夸眼力,不觉笑出声来。 谭妒非娇叱一声道: “你笑甚么?快点赔来!” 说要将金精剑赠给谭妒非,余树奇也许还真舍得,可是不该在这个时候。当下嘻嘻笑道: “姊姊要我的宝剑,小弟理合奉赠,伹我话得先说明白,我这枝是金精剑,并不是软晶剑,已经过平阿姨鉴定!” 谭妒非把余树奇当作仇人看待,一听他喊“姊姊”,只有多增气愤,叱一声: “胡说!你敢骗我!”一晃身形,又已扑到。 余树寄生怕她收势不及,便会冲下崖去,急封一掌,然后拔起身形,由她头上掠往她身后,立即拔步飞奔。 谭妒非见对方掌形一动,正待加劲猛击,那知他一粘即走,跨过自己头顶,更加羞恼,一拧转身躯,跟后疾迫,嘴里还连连吆喝: “小贼往那里走?” 余树奇回头笑道: “要打就过这边来打,那边要是跌下去就得送命!” 这边语声甫落,树林里忽传来一声娇笑道: “好弟弟!你们真会做戏啊!”余树奇纵目看去,一条红影已穿林而出,犹自吃吃娇笑不已,不由得暗叫一声: “不好!” 谭妒非循声看去,即见一位遍体红裳,红得像热炭一般,而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女,由林缘飞奔而来,一手拖着一条长约两丈的红绫,玲玲琅琅在向着。另一手提了一个小衣包,认出正是自己的东西,不由得勃然大怒,骂一声: “偷我东西的贼!”绫带先向余树奇一扫,立即飞扑过去。 ------------- 大补丁 扫描 一剑小天下 OCR, 独家连载
第十二章 相 知 余树奇一见宋敏在这时跑了出来,知她定把好事弄糟,与谭妒非这一误会,不知何日方了,但那宋敏偏又不识相。见谭妒非向她扑去,吃吃笑道: “好弟弟!这个给你!”遥遥将谭妒非的包袱向他扔来。 余树奇一来不知那包袱是谭妒非的,二来又着恼她寡廉鲜耻,屡次在“弟弟”两字上面加个“好”字,三来恨她在这重要关头到来打扰,叱一声: “谁是你弟弟?”朝那包袱一掌,把它打往崖下。 谭妒非认出那是自己的包袱,正要腾身去接,却被余树奇打出山崖,不由怒骂道: “小贼!姑娘要你脑袋来赔!”回身向余树奇发招。 余树奇由谭妒非的口气听出那包袱竟是她的,惊叫一声: “不好!我拿回给姊姊!”一连几纵,竟扑崖下。 谭妒非追到崖边,见余树奇的身子直落千丈高崖,也叫出一声: “不好!” 这时;她已看出这少年对她全无敌意,说不定真是师尊的亲眷,才肯为了自己一个衣包投身下崖,万一粉骨碎身,怎能对得住人家,怎能再见恩师的面?于是,她望着那急坠的身子急得星目发红。 宋敏却在这时飞奔过来,骂一声: “贼婢!你*我好弟弟跳崖,你也下去吧!”五铃带一挥,玲琅一阵铃声,她手上那根绫带已向谭妒非扫到。 谭妒非虽对余树奇去了几分敌意,仍认为他是碧芙山庄的人,不过与自己的师尊有亲眷关系而已。正在懊恼中,见宋敏上来胡闹,怒意立即涌起,喝一声: “去你的!”罗带反手一挥,倒卷过去。 宋敏的艺业虽不及谭妒非,但她那条五铃带却是趁手兵器,并已浸淫多年,谭妒非艺业虽高,一时也赢她不得。 两条红绫带在断桥到树林这旷地上,你来我往,恰像飞虹奔电,漫空飞舞。 余树奇为了替谭妒非取回包袱,不惜飞身下千丈深谷,好容易将包袱夺回手上,轻悠悠落在水面。但他要重返崖顶,确是煞费周章。因为近处的崖岸,俱是垂直如削的石壁,纵然能够爬得上去,也要多费时候。 他知道宋敏打不过谭妒非,而且对宋敏也没有什么好感,但他还得打听宋祥仁一家与红轮教的情形,再则,宋改的身世也要向宋敏套问才得明白。因此,他决不愿谭妒非在这时候把宋敏杀死。 他顺水漂流了一段路程,发觉两岸地势稍低,崖壁上丛生草木,这对于他登崖时行动,确是十分有利。 那知他施展起轻功,飞跃登上半崖,忽闻崖上“咦”一声咤呼道: “老不死你来看看,是不是那小子上来了?” 这口音十分熟悉,余树奇一听,便知是毒手麻姑和曾经与谭妒非交手的老人全在一起。 心想: “好啊!小爷正要找你哩!” 但他也知道对头居高临下,自己身居危地,倘若被他投几个大石下来,可就有点吃不消。 因而不敢抬头,免致崖上人认出,继续奋力跃登,以求早达崖顶。 果然又听到那老叟道: “那人艺业果然高强,你看他在树叶上飞跃,好像毫不费力似的,伹我只看到他头顶,那能辨认出是谁?”接着就是方芙连骂几声: “老废物!” 余树奇心里头暗自好笑,踏着长地石崖间的小树横走直纵,顷刻间就只剩下十来丈高低。 毒手麻姑忽然叫声: “不好!果然是那小贼!快用石头把他砸下去!” 那老叟说一声: “不必!” 余树奇正在暗喜,以为毒手麻姑再与那老叟多说几句,自己便可安达崖顶。那知老叟所说的“不必”,并不是放弃这个好机会,而是他另用更狠毒的方法来对付。 这时,那老叟忽然哚哚一声怪笑,随即喝道: “小子!你下去罢!”敢情它已估计到余树奇定须到达某一地方,才将暗器预向那地方打下。 余树奇正跳到一株小树上,“咻”一声锐风已响在头上。他对敌经验还少,不知是什么样的暗器打来,急仰脸一掌劈去,却见一缕金光激射远处。 毒手麻姑骂道: “老不死太看轻这小贼了,一枝金梭济什么事?看我来!” 余树奇早听平若说过毒手麻姑不但是手毒,连她的心肠也毒,据说她还有一种叫做“碧萝沙”的暗器,乃是用死人的骨髓熬炼而成,只要一施放出来,见风起火,若沾上一点火星儿,虽不当场身死,仍是疼痛难当。毒手麻姑既嫌那老叟金梭数目太少,定必是施放碧萝沙无疑。 对于碧萝沙这类歹毒的暗器应该如何应付,余树奇早已成竹在胸,此时再将身法一变,忽而跃远,忽而跃近,忽而拧转身躯,跃回头的路,但他仍是渐跃渐高,又已登上两三丈的垂直距离。 毒手麻姑手里握着碧萝毒沙,瞪着眼睛看余树奇那飘忽的身形,竟不知如何下手,暗自咬牙发恨道: “你总得跃上山崖,那时我就给你一把,看你怎样躲得开?” 她在等待余树奇垂直跃登的时候,立即可以兜头洒出毒沙,那知余树奇见她久未发出毒沙,也猜出她几分心意,竟不笔直上升,而是“之”字形来回飞掠,眨眨眼已相距崖顶仅是两丈高低,忽然一声长啸,身子贴崖斜向上跃,登上了屋顶。 毒手麻姑原是来回追踪余树奇的身形,候他笔直跃登,不料余树奇竟斜跃上升,她急迫过去的时候,余树奇已一脚踏上崖沿,身形未定就连发两掌,然后伏身一滚,已滚上山崖,离崖沿两丈有余,任凭毒手麻姑碧萝沙再毒,也因沙质轻飘,不能及远,余树奇那还会顾忌? 但那老叟早就金梭在手,见毒手麻姑不能将毒沙发出,急一扬手,金梭又挟锐风而到。 余树奇正要跃起,瞥见金光一闪,飞起一腿,恰巧将那枝金梭踢飞,同时一跃而起,大喝一声,双掌同时打出。 老叟和毒手麻姑相距余树奇不过是五丈来远,忽见对方掌形已发,毒手麻姑急一拔而起,单掌一洒,一片青蒙蒙的轻沙,如雾如烟向余树奇头上洒落。 毒手麻姑曾经向余树奇交手,知他掌力甚雄,不肯硬接,才拔起身形。 老叟虽也由毒手麻姑口中获知余树奇的艺业大概,伹他可说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魔头,不见过真章那肯罢手? 当下也一掌封出,那些断草落叶向余树奇身前滚到。 余树奇忽然起了另一个念头?心想何不将他两人引往谭妒非那边,也好使误会冰释? 他念头一转,也不理会青蒙蒙那片毒沙,也不待掌劲相接,一个倒纵,跃退数丈,喝一声: “往那边打去!” 毒手麻姑和那老叟全不防备余树奇突然有此一变,毒手麻姑更因白白费了一把毒沙,真个恼怒异常,大喝一声,与那老叟飞步追赶,接连还厉声狂啸。 敢情毒手麻姑的厉啸是召集同党的讯号。她狂啸不久,几处山头上已纷纷出现了人影。 余树奇正奔跑间,已见谭妒非和宋敏两道红绫漫空飞舞,旁边还有几条身影似作袖手旁观。 但那些袖手旁观的人一听到这边狂啸,立即飞奔过来,眨眼间与挡在余树奇的去路。毒手麻姑随后扬声道: “徐前辈!就是这个小子,你老将他擒下来!” 由于毒手麻姑尊称那人为前辈,又请他下手擒人,看来那人的艺业定不寻常,但挡在余树奇去路竟有五位同一装束的老人,毒手麻姑所称的徐前辈究竟是谁?余树奇为了要看个明白,脚下不禁略缓。 在这时候,一位白髯飘飘的老人步履轻移,越众而出,呵呵大笑说一声: “来人止步!”虽然他仅是那样轻松一句,在余树奇听来,已知这人内功精湛,怪不得毒手麻姑敢狂妄地叫他擒人。 但余树奇并不因而畏缩,他一步纵了上去,“噫嘻”一声道: “老头儿!你是否要像他们一样群殴混战?” 那老人寿眉一扬,双目射出两缕盈尺的精光,呵呵大笑道: “老夫万里独行,几十年来从未与人联手……”余树奇不禁“嗤”了一声。那老人怒道: “你笑什么?” 余树奇笑道: “你说万里独行,并没说万里独打,你身后站有四人,身前也站有两个,还好意思说不联手?” 那人喝一声: “胡说!他们俱不能出手!” 余树奇忽然一个回头,朝毒手麻姑笑道: “老儿的话当不当得准?” 毒手麻姑原是觉得那万里飘风独行客徐概说得未免过份狂妄,伹她也知道徐概的艺业与她老父方土哲在伯仲间,老父对徐概尚且逾常尊重,自己怎敢说半个“不”字?伹她又不肯干脆答应,只冷哼一声道:“小贼多话干吗?上去领死罢!” 余树奇说一声: “好!再过那边去打!”话声未落,人已腾空而起,又越过独行客徐概头上,射出十多丈远,脚刚着地,即向谭妒非那边飞奔。 徐概彻愕之间、已被余树奇跑开老远,急率群贼飞赶,毒手麻姑更是一路嚷着: “休放这小贼走了!” 余树奇真恨不得回头将方芙打个半死;伹他又想到还是先向谭妒非解释误会要紧,仍然不加理会,向前奔去。 谭妒非因为没有趁手兵刃,被迫与宋敏交手多时,好容易略占上风,却见五条身形如飞而到,不由得暗叫: “不好!”本要遁入树林,蓦地记起余树奇飞身下崖,替她取包袱的事,猜不透这少年人究竟是敌是友,为甚他对自己恁般热心,却要勾结外入侵扰水云洞。 再则面前这位少女口口声声唤那少年人为“好弟弟”,那少年人却又不肯自承,两人关系如何,总要打听一个明白。还有那少年一见面,就说恩师平若陷在碧芙山庄,这事是假是真,更须问个清楚,以免贻误大事。 谭妒非想到如斯种种,不禁眉头微皱,但她自恃有精妙的轻功,相距树林又近,不愁逃不进树林,依旧宋敏打个难解难分,就在她转念间,那五位老人已到达近前。 其中一人“噫”一声道: “那使五铃带的娇娃,分明是真大教门下,另外那妞儿的身法招式却是古怪!” 谭妒非听他此言,暗暗放心,情知这五位老人并非敌人一伙,那知她正欲要安心厮杀的时候,半里外的土岗后面又传来狂啸的声音,五位老人原是袖手旁观,这时也面容一整,立即奔去。 她斜眼一扫,即认得余树奇向这边飞奔,伹她没有余暇多看,宋敏那条五铃带在玲琅声中,又如飞蛇般卷到,谭妒非只好回身接招,心里却在暗想: “那小子跳落千丈深谷不死,确是有点邪门。” 少顷,它又听到那边一阵吆喝,余树奇首先奔到,叫一声: “谭姊姊!包袱拿回来了!” 宋敏也不知转个什么念头,霍地后跃两丈,叫一声: “看在好弟弟面上,不和你打了!”竟自跃进林里。 余树奇急叫一声: “宋姐姐!休走!”但那宋敏已在树林深处笑道: “你送了姊姊,姊姊更该走啦!”接着又是一阵格格笑声,越去越远。 谭妒非被这突然而来,突然而去的宋敏搞得一头雾水,正在怔神的时候,忽听余树奇叫一声: “姊姊!”一团黑物已由侧面抛来,认得是自己衣包,急伸手接过。 在这同一时间里,又闻老妇喋喋笑道: “这贱婢原来逃在这里,这回可走不了!” 谭妒非回头一看,认得引诱自己追落水牢的老叟也在里面,登时怒起心中。未及将衣包背起,一提绫罗带就纵步过去,喝一声: “萧老贼!你要是有种,就敢出来接姑娘三招!” 与谭妒非交过手的老叟闻言喋喋笑道: “小妞儿别自以为有甚了不起,郝天我萧恭雨因为不知你就是平若贱婢的传人、才致轻轻放过,今天再不轻饶,非抓你回水牢去泡个七天七夜不可!” 余树奇听那老叟自报“萧恭雨”三字,他默念几遍,忽然大喝道: “萧恭霖是你什么人?” 萧恭雨横目一扫,冷冷道: “你这小子也配问么?” 余树奇由他两人名字上推测他们定是兄弟行辈,只因当夜未能看清萧恭霖的脸型,不知是否相似,这时忽叫一声: “谭姊姊!这人与我有仇,让给我打!” 谭妒非星目一瞟,叱道: “你不懂得找那老淫贱?”不容分说,罗带一挥,已向萧恭雨卷去。 萧恭雨听余树奇问起萧恭霖,接着又说有仇,竞闪过谭妒非的绫罗带,飘过余树奇面前,喝一声: “你问萧恭霖怎的?” 余树奇嘻嘻笑道: “萧恭霖死了,你也跟着去罢!”话声未落,劈面就是一掌打出。 萧恭雨原是萧恭霖的兄弟,当年方芙比武招亲,萧恭雨力胜南岳双英,占了头筹,便成为方士哲的赘婿,因此就变成卖身投靠,出入都不自由。偏是方芙恐他拈花惹草,萧恭雨要想“归宁”,也得先请准同意,于是乎,多年来雁序中分,兄弟未曾晤面,此时骤闻乃兄身死,心里又急又怒,双睛登时射出凶光,一探衣底,取出一条晶光四射的蛇形软链,“—— 呼”一声疾砸余树奇肩膊,左掌一挥,硬接余树奇的一掌。 谭妒非见萧恭雨放过自己,而与余树奇厮杀,一口恶气咽不下去,恨恨地喝了一声,绫罗罗带一抖,一条长虹由侧面卷上。 毒手麻姑大喝一声: “贱婢敢以多为胜!”挥手间,一条碧绿绿的丝绦由袖里飞出。 谭妒非不知毒手麻姑那根碧萝绦是以蟒筋、白金丝为主干编成,另外以碧萝纱套织在外,再经药水煮炼,遍涂金钢沙,因此可软可硬,非周上极强的对手,绝不轻易施展,免致彼人识破。 这时只以为毒手麻姑用的是寻常丝绦,伹因它闪射绿光,自己又无兵刃可用,不如夺了过来,打错了念头,也就不将绫罗带收回,反而手腕略偏,直向毒手麻姑射去。 毒手麻姑在水云洞口和余树奇第一次交手,用的就是一根金色丝绦,被余树奇一剑削断,惊得她连碧萝绦都未敢取出来用,这时用的又是一根丝绦,可见她在丝绦上定有一番成就。 她眼见谭妒非以一条寻常的红绫罗带反卷上来,心里暗自好笑,轻抖手臂,碧萝绦立将谭妒非的绫罗带卷在一起,喝一声: “撒手!”左掌劈面打去。 余树奇和萧恭雨换了一招,正觉势均力敌,一瞥谭妒非罗带被卷,急反手一掌,化去毒手麻姑的掌风,身子如一阵狂飙扑到毒手麻姑的身前,挥剑就斩。 毒手麻姑一闪身子,但那碧萝绦仍虬结在罗带上,竟把谭妒非拖了一个踉跄,上躯前倾余树奇大为着急,就势一剑,竟向碧萝绦挥去。若果他这一剑用的是全力,加上金精剑的锋利无匹,碧萝绦虽是坚韧,未必不应剑而断。 但余树奇认为一条不及二指宽、二分厚的罗带,何须大费力气?那知这一剑下去,只闻“咻”的一声碧萝绦往下一弯,立即弹回原状。谭妒非原已被毒手麻姑拖得地上躯前倾,再加上这一猛震,若不松开红绫罗带,被对方扯断还不打紧,自己也要跌个胸腹着地。 她一时情急起来,竟忘了方才还不断地骂人家为小贼,急将手一松,星目一瞪,对着余树奇俏骂一声: “你找死哪!”待话出了口,蓦觉不该失言,恨恨地一跺脚,倒跃开去,飞步回林。 萧恭雨见余树奇将他撇下,与谭妒非双战毒手麻姑,随即大喝一声,扑到半途,却见谭妒非向树林逃走,又一折身躯,与五位老人追去。 以徐概为首的五位老人,想是各有一身绝艺,是以不屑以多为胜,任由萧恭雨与毒手麻姑迎战余树奇和谭妒非,及至眼见谭妒非向树林飞纵,万里独行客一晃身形也越众追出,其余四老也纷纷迫去拦截。 但那谭妒非生得细骨轻躯,轻功卓绝,又是起步在先,未等到这六位衰翁赶上,已进入树林,回身喝一声: “打!”立见一片黄光飞出。 独行客徐概首当其冲,伸手接下,原来是一片枯叶,而打来的劲道却是不弱。他一面暗服这少女的艺业,但也知她已无兵刃,甚至于连暗器也没有,正想追进林去,忽听毒手麻姑一声惨呼,回头看去,却见毒手麻姑空手飞奔,与她交手那少年左手拖着一团绫带,仗剑追赶。 萧恭雨略一注视,发觉他老伴一条右臂已少了半截,不禁又惊又怒,喝一声: “先追那小贼!”话声未落,人已奔去,伹他未跑出数丈,即被独行客赶过了前头。 原来毒手麻姑见余树奇的金精剑居然斩不断她的碧萝绦,却是喜极一笑,一抖碧萝绦向余树奇身上卷去,那知这种细长的软兵器,在相隔较远才可发挥威力,短兵相接的时候,可说是毫无用处。 余树奇身法如风,沿绦急进,电光一闪,金精剑已迫到地身前,剑锋顺着碧萝绦,疾削手腕,同时左掌一舒,抓住碧萝绦往怀里一带。 毒手麻姑见剑光临身,也急一掣碧萝绦以求取得长距离再圆施展,不料这一掣没有掣脱,反被余树奇将地右手带出数寸。就在这一刹那,毒手麻姑猛觉右腕一凉,劲道顿失,她原有的掣绦后跃的余劲竟带得她后退丈余,这才觉得痛彻肺心,惨叫一声,回身飞奔。 余树奇一剑削断方芙右腕,自己也觉得突然,旋又暗喜道: “这回你手不能再毒了!”将碧萝绦连谭妒非的罗带匆忙收在左手,又拔步急追。 虽然余树奇轻功迅速,而毒手麻姑亡命飞奔,确也不易追及,这样一个接连一个地追赶,晃眼间又追出了好远。毒手麻姑想是被追得急了,蓦地一个转身,喝一声: “和你拼了!”左手一扬,一片青蒙蒙的烟沙洒出。 余树奇没防备到狗急噬人,去势文急,幸而骤见对方身形一晃,立即吸气收劲,笔直拔起十余丈,毒手麻姑一把碧萝沙又全部落空。 但那毒手麻姑也知要想单独逃生,只怕比登天还难,竟趁这瞬间,奋身一跃,与徐概一行会合一起。 余树奇见他七人合力起来,料知一时难得取胜,一个“天马行空”疾射出十余丈开外,脚尖一落地,立即展起轻功,直奔树林,一路还在狂呼:“谭姊姊!”“谭姊姊!” 谭妒非本已躲进树林深处,俟闻人声去远,又出到林缘,瞥见余树奇手上拿着红红一大团带子奔来,不由得大喜过望,却嗔他喊得太甜,慢慢道: “小鬼尽叫甚么?还不快点把我的还我?”余树奇嘻嘻笑道: “好意思喊小鬼哩,还不知是谁大,尊称你一句姊姊罢了!” 谭妒非俏脸一红,叱道:“人来了!还不快点?” 余树奇回头一看,果见独行客如风追来,急将罗带向谭妒非手里一塞,叫一声: “姊姊快走,让我来挡他!” 谭妒非也不知一时怎得到那份关心,急将余树奇手腕一带,叱道: “你也进去!”不容分说,拉着便走。 这虽是一座大树林,可是时值深秋,部份的树叶已经零落,阳光由树隙漏进,除了有树枝树干障身之外,与在林外差不几多。 独行客首先到达林缘,看着那对少年男女的身影渐渐隐没在疏林深处,直气得咆哮如雷。 好容易等待四位同伴到齐,急说一声: “我一人上树,你四人入林,务将那两个狗男女……” 忽然“当——”一声自远方传来,接着又有一阵钟声和锣声。独行客徐概怔了一怔,诧道:“山庄里又来了强敌不成?”他正在错愕,忽又见两枝流星由山后冲霄直起,隐隐听到“啪”的一声,爆出两朵旗花悬在空中。萧恭雨急唤一声: “列位火速回庄,在下先走一步了!”独行客无可奈何,也与同伴急速回头,顷刻间,这一带荒山又恢复原有的静寂。 余树奇与谭妒非为恐敌方仗着人多势众,追入树林,一面急步大林,一面全神戒备。忽闻钟声锣声相继急响,俱知道碧芙山庄定是出了岔子,不期停了脚步,对望一眼。余树奇犹恐谭妒非不省,还提醒她道: “谭姊姊!凶庄里面敢情出了事啦!” 谭妒非似是无情似有情地瞟他一眼道: “别又来姊姊长,姊姊短啦!方才叫你小鬼头,你又不服!”接着又笑笑道: “听他们那阵钟声锣声,谁不知是出事?但我还有事要问你!” 余树奇反问道: “谭姊姊可是要问平阿姨的事?”谭妒非见他依旧甜甜地唤“姊姊”,不觉心里一甜,深情地闪一闪眼脸,默默地点一点头。 余树奇急道: “平阿姨和我一道进庄,她先失陷在水牢里,我接着也失陷在火牢里……” 谭妒非诧道: “你看见我师父跌进水牢的?” 余树奇摇摇头道: “是那毒手麻姑说的!……”接着又说出当时的情形。 谭妒非还没听到几句,又急道: “你在这里说,不准跟着我!”竟转往一丛密密的树干后面。 余树奇若要再说下去,岂不成为对树弹琴?只好稍停片刻。谭妒非想是听不到他说话,又催他一声: “说呀!我听得到哩!”余树奇蓦地忆起小时候,与同伴上茅厕,一个蹲着出恭,一个站在外间说话的事,不禁肚里面好笑,也就将当时情形,一五一十地说出。 过了半晌,谭妒非由树丛后面转了出来,余树奇不假思索地问一声: “你可是出恭了?” 谭妒非粉脸一红,骂道: “你才出恭了!” 余树奇可想不通这么平常一句话,也受别人嗔怪,睁大了眼,讪讪地望着。 谭妒非见他那付出神的怪模样,不禁又好笑,又好气道: “傻子!看你这怪样,连这个也要问,敢情是少了娘教的?”她这么一句无心的话,却触动余树奇十年来离乡别井的愁怀,忍不住眼眶一红,将脸别过一边。谭妒非见他忽然变得那样软弱起来,不禁大感诧异。 但她到底多出过几次山,练历较深,略一寻思,也就明白几分,忙轻拍他肩膊道: “好弟弟!你又想家了,是不是?” 余树奇这时听谭妒非“好弟弟”三字,只觉到柔和悦耳,与宋敏所呼唤大为回异,不自主地点一点头。 谭妒非虽已猜中这少年人几分心事,伹她懂得的也太少了,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慰一个与自己年龄相若的大孩子,而且这大孩子还是方才化敌为友的人,更使她一切难以启齿。 再则,她自己也有一段无法追查的身世,怎还能够安慰别个?在这默默无言中,也情不自禁地垂下两行珠泪。 这正所谓“流泪跟观流泪眼,断肠人看断肠人”,不觉伫立良久,忽闻相隔不远的树后“噗嗤”一笑。 两人猛一抬头,便见红影往树后一闪,谭妒非叱一声: “死丫头!”就想追去。 余树奇已看出那人正是宋敏,急叫一声: “宋姊姊回来!” 谭妒非急收劲停步道: “你真认得她?” 余树奇才说一声: “认得!…”即听到宋敏的声音在远处笑道: “好弟弟!今天我不做葱叶子打搅你两人的好事。过些日子再问你讨账便是!”余树奇听她疯疯癫癫说了一阵,仍在摸不着头脑。 谭妒非已气得粉脸发青,娇叱一声,立即追去。 余树奇楞愣地跟在后面,不断地叫道: “饶那疯丫头去罢!” 谭妒非气没处消,待要骂他几句,却见他泪痕未干,而且一脸诚实的神情,又有点不忍,恨恨道: “下一回给我遇上,不撕破她那贱嘴才怪!” 余树奇笑起来道: “她那张嘴果然十分贱,方才骂了你么?她说什么葱叶子,我却听它不懂!” 谭妒非见他实心实脑地要懂那句话,不由白他一眼道: “就不许你懂!快点走罢!”硬把他斥了回头。 余树奇这守留意到谭妒非那根红绫罗带不见了,手上拿的是夺来的碧萝绦,觉得她把夺来的东西拿在手上总不大雅观,想提醒她,又不敢出口。 谭妒非察觉他欲言又止的神情,知是捱自己骂怕了,又是好笑,又是怜恤,柔声道: “你想说什么?为甚不说?” 余树奇蓦地记起平若曾经说过她的功夫,要有一枝像金精剑这般的宝剑,才可发挥极大的威力。谭妒非功力尚嫌不足,若使用那根碧萝绦,岂非更加掣肘?好在碧萝绦与金精剑同等柔软,厚薄也差不多相同,若能将它切为三四段,除了锋口不利之外,岂不就有几枝金精剑可使?当下即将心意说出。 谭妒非大喜道: “既是这样,就不妨试试看!” 余树奇先用金精剑在绦端割了又割,锯了又锯,竟是分毫无损,这才将真力贯入剑身,尽力一剑斫下,果将那碧萝绦末端斫去。 谭妒非喜极叫道: “快多斫两剑,斫出个剑尖来!” 余树奇依言照办,不清多时即将这根两丈多长的碧萝绦分成长短不一的五段,多半是四尺长,只有一根长达六尺。 然后,距每一段的钝端数寸处,打了两个大结,当作护手的剑镡,笑笑道: “这一来,可不怕被对方兵刃削手了!” 谭妒非问起情由,知他夺得碧萝绦的经过,喜得捡起一枝新做成的软剑,用内力抖得笔直,朝一株大树刺去。 她这一刺,果将那合抱的树干刺个对穿,伹那里在蟒筋和白金丝外面的碧萝套竟后缩到握手之处,不禁皱眉道: “这枝怪剑若用以破横练功夫,确是大有用处,但这时那还有个剑样?” 那知这碧萝纱经过药水煮炼,竟是极富弹性,谭妒非将碧萝绦一拔,它也立郎弹回原状。 谭妒非喜得跳了起来,叫道: “我这怪剑,只怕天下无双的了!”但她一见地上还有四根,又不禁失笑道: “只能说是天下无六!”随手捡起那枝六尺多的,一抖之下,尖端仍然下垂,自知功力不够,又递给余树奇道: “你也试试看!” 余树奇接过手来,用内力一震,长达六尺的软绦依然笔直,向谭妒非刺过的大树一刺,竟是连套在外面的碧萝纱也同时没了进去。 谭妒非恍若有悟,“哎”一声道: “还是我不行!” 余树奇忙道: “姊姊方才未尽全力吧?” 谭妒非苦笑道: “你别灌我迷汤了,我自己懂得内力比你差得很远,但我也很满意了!”她顿了一顿,又道: “还有这几根,你打算送给谁?” 余树奇道: “姊姊两枝,阿姨两枝,剩下一枝由我带着,将来赠给姑姑!” 谭妒非诧道: “你又有什么姑姑?” 余树奇将一切经过简略对谭妒非说了,惹得她也不胜唏嘘。 ------------- 大补丁 扫描 一剑小天下 OCR, 独家连载
第十三章 重 逢 经过了一阵的耽搁,已去了不少时候,谭妒非仍记起那些钟声,忙道: “方才恐怕是我师父出困,又和庄上的人厮杀了,你我得赶快去才行。”这时她再不避讳余树奇在场,当即将另外两根“碧萝剑”缠在腰间,双手各执一枝,飞走就走。 余树奇也将金精剑归鞘,捡起那根长的“碧萝剑”提在手上,与谭妒非联袂飞奔。 顷刻间,两人到达一处高峰,俯瞰碧芙山庄,但见庄外到溪边的旷地上人影翻飞,看来最少也有十几对在那边厮杀。 余、谭两人只消一瞥,便知决无平若在内,但来人是谁?怎会一下子聚得那么多人与碧芙山庄为敌?两人对望一眼,会心地微微一笑,谭妒非毅然道: “不问那些是什么人,反正他们与碧芙山庄为敌,我们就得帮忙他!” 余树奇道: “对呀!你我由这里杀奔庄后,先给他放一把火,烧他这狐狸窟,省得留下来害人!但是……” 谭妒非急道: “又有什么难处了?” 余树奇道: “这庄上端的埋伏太多,你我得走在一起,省得失陷了就难得照应!” 谭妒非芳心一颤,略一寻思,随道: “你我在一起就是!” 两人由高峰下扑,不消多时,到达一处土岗,见这山岗上正有一座小屋,谭妒非就要进去放火,余树奇曾在庄前的小屋里吃过大亏,这回自知戒心,急道: “烧这些小屋,没有多大好处,要是遇上凶事,又太不上算,还是烧大屋子才好!” 谭妒非一想,觉得他所说有理,遥指着前面数十丈处,花丛掩映中一座高阁,说道: “那边敢情使得!” 余树奇一看那边,正是平若所说的“绣阁”,沉吟道: “那绣阁原是我姑姑住过的地方,烧了有点可惜,但后来又是方芙占住,也许她正在里面养伤,烧了也无不可,我们就过去罢!” 那知正要举步,土岗上的屋门忽然打开,一位中年汉于当门而立,哈哈干笑两声道: “狗男女!你胡大爷等候多时,过这边来纳命罢!” 谭妒非听那人一开口就骂“狗男女”,粉脸一红,就要扑去。余树奇急一握她玉腕,说一声: “使不得!”谭妒非手腕被握,俏脸更红了,着急道: “你快点放手!” 余树奇道: “放手你就要跑啦!” 谭妒非恨得连说几声: “不跑!” 余树奇略一犹豫,将手一松,同时已纵上土岗,单掌发力向那人打去,立又倒跃回来。 谭妒非见他单独扑出,知他不愿让自己冒险,心里虽觉一甜,性子却等不得,也就立即起步,不料被余树奇倒跃回来,一直撞进怀中,两人一齐由山坡滚落。然而,这时山坡上“轰隆”一声巨响,硝烟沙石漫天飞舞,两人被震得由地面弹起数尺。 余树奇滚在谭妒非怀中,被她无意中搂着站不起来,谭妒非也被他压在胸上动弹不得,一任震得身子几度弹起,才能够分别爬起身来,两人都尴尬得满睑通红。 谭妒非娇羞满面,噘着嘴道: “你这人哪!要倒退回来也不先招呼一声,害得人家……”她自己也不禁好笑起来,指一指自己背上,又说一声: “你看多脏?” 余树奇苦笑一声,看她背后滚得尽是黄泥,忙道: “我替姐姐拍!” 谭妒非涨红了脸,急叫一声: “不要!”却自用那“碧萝剑”扑去身上的灰尘,嘴里依旧埋怨不已。 余树奇只好苦笑道: “当时我怕姐姐要冒险上去,只好抢先一步,要是先招呼姐姐,只怕你我两人全都不活!” 谭妒非怎不知这道理?只因跌得不好意思,才叹怪别人遮羞,这时听余树奇自己说了出来,与自己揣测他的心意不谋而合,心里只有甜蜜的份儿,深情地望他一眼,幽幽地说一声“下回不准你单独冒险!” 虽只是目光一闪,已表出万种关情,而余树奇已由她眼波里读出全部的意义,心里不禁惊喜,一时不知应该怎样回答,好容易才喊出“姐姐”两字。 这是心弦上共鸣之音,像春天的鸟儿以喜悦的歌声,取悦它的侣伴,谭妒非听他连嗓音都发颤了,那能不懂?一颗芳心竟被“姐姐”两字喊得卜卜乱跳,螓首低垂到胸脯,刚叫得一声: “奇哥!”却闻土岗上一声断喝,一条身影疾扑而下。 余树奇纵目看去,来的正是自称为“胡大爷”的中年汉子,想起方才几乎上个大当,恼怒在心,双臂一分,盈虚功的“张”字诀已经展出。 要知他这“张”字诀一发,伹见烟尘飞卷,沙石飘扬,原先被炸飞而甫落回地面的沙石,又再度如几万颗弹丸,向那人急射。 谭妒非急叫一声: “把人抓起来!”但已无及,这边声音发出,那边也惨呼一声,一条身影已被余树奇这种玄妙的奇功打飞数丈,浑身上下也被沙石钻了百孔千疮。 余树奇闻声收掌,见已变成这样,不禁苦笑道: “姐姐!人都死啦!”那知他一语甫毕,那人的尸体一落地面,立又“轰隆”一声,烟硝石雨,又再度翻腾。 幸而两人站离几丈,未被波及,但那尸体已炸得无踪无影。 谭妒非急叫一声: “快走!”一把抓住余树奇手臂,即往后倒跃,冲着扑面的硝烟,后退二三十丈。 余树奇不知她有何所见,待在硝烟外面停下身子,才茫然道: “姐姐见了什么?” 谭妒非道: “那人已经炸碎,要是还站在原处,被血肉兜头淋下,岂不脏死人啦?” 余树奇这才知道女孩子本性好洁,所以谭妒非在这种时候,还记得招呼他退后,不觉点一点头,纵目向各处一看,却见侧面又有几条人影飞纵过来。 谭妒非不待他开口,即叮嘱道: “这回可别把人打死了,要抓活的来问,有人在庄前厮杀,你我在后面救人,总要方便得多!” 余树奇颔首道: “还是姐姐想得周到!” 谭妒非羞涩地一笑道: “你就会灌人家迷汤,姐姐,姐姐地乱叫,也不问自己到底多大啦!” 余树奇看谭妒非的年纪确要比他自己少一两岁,“姐姐”两字不过是对她的尊称,否则,才一见面,怎好把人家叫成“妹妹”?这时听她一说,本要改个称呼,却又故意撒赖道: “我才出师门,还不懂事,要叫你姐姐,才肯照应我嘛!” 谭妒非花容忽然一黯,几乎是哭的声音道: “照这样说来,你是不喜欢我,不肯照应我啦?” 余树奇急了起来,也不知如何是好,轻拍她香肩道: “那里,那里?,……哥哥没说不喜欢你呀!” 谭妒非抬起头来“噗嗤”一笑。 她这一笑,端的是: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直把余树奇看得又惊又喜,默了半晌。 谭妒非一颗寂寞的心,因余树奇自称一声“哥哥”而震响了心弦,但也因他痴痴望在自己睑上,而有点儿害羞。深情地望他一眼,立又低下头去,佯嗔道: “那有这样看人的哪?看够了没有?” 余树奇笑道: “就看一辈子也不会够!” 谭妒非年纪虽然较小,伹十五六岁的少女也是情窦已开,平若一心在水云洞等待方蓉,不欲离洞远行,所以由谭妒非代替她探查方芙的劣迹,每次出行的时日虽短,而次数却是不少,外间的事物,更令这情窦初开的姑娘增了几分阅历。 再则湘女多情而滥爱,桂女多情而坦率,湘桂边境山林旷野,不乏原始时代的情歌,那些热情而坦裸的歌词,直唱得这姑娘心跳不已,若非平日教养有素,加上自负才貌技艺,只怕早已跌进爱海,这时遇上余树奇这样一位少年郎,早就芳心默许,恨不得投入郎怀。 伹她虽不装作,仍是娇羞,轻轻“啐”一声道: “你那里学来这份贫嘴?要打你啦!”果然捏起粉拳,不痛不痒地在心上人胸前槌了一槌,接着又“噗嗤”一笑。 大抵少女娇痴憨态最易迷人,余树奇纵是不解风情,也免不了心里甜滋滋,面上喜孜孜地跟着她笑了。 这一对小情人为了表露心里的爱慕,几乎忘了身在险地。谭妒非轻敲人家一槌,见他仍然痴笑望自己脸上,还待多挝他几下,忽觉眼角边缘,人影晃动,急叫一声: “哥哥不要痴啦!敌人到了!” 余树奇蓦地一惊,举目看时,五位老人已相距不过十丈,认出来人正是要交手而来不及交手的徐概一行五老,急着说一声: “妹妹!这五个并不太脓包!” 谭妒非见心上人懂得先提醒自己留意,心里又是一甜,报之以甜蜜的一笑,立即向来人一扬蛾眉,“呔”一声喝道: “快给我站住!” 独行客徐概在谭妒非的喝声中飘然在距她两丈处一站,余下四老也分别列在徐概两旁。 谭妒非不知这五位老人是何许人也,右手的“碧萝剑”一指,喝道: “老儿报个名来,再上来受死!” 徐概早先见谭妒非用红绫罗带与宋敏、方芙交手,知她轻功卓越,艺业寻常,此时见她手里各拿有一条软带作为兵刃,还要装腔作势,吆吆喝喝,不由得好笑道: “姑娘家们还是回去学针黹罢!南岳五老不与你一般见识!” 说起“南岳五老”的名头,在江湖上确是响当当的人物,老大就是万里飘风独行客徐概,他一套阴阳掌法神奇莫测,掌力之雄,直可穿山裂石,几十年来确无人敢触他虎胡。因此,他便自高自大地诩为独行客。 另外四老是丧门吊客古熙,湘水渔人崔立,烟霞啸客朱枫,山左樵夫毛川,各有一身特异的艺业。 这五位老人既非同门,更非兄弟,也不是同乡,只因臭味相投,才占隐名山,结为五老,果然使江湖人物见南岳而却步。 徐概为了要收“先声夺人”之效,特意炫耀“五老”的名头,焉知这一对少年男女俱是初出茅庐,根本就不知老与不老,谭妒非嘴角徽徽一翘,鼻里“哼”一声道: “你们老还是岳庙的神主老?” 南岳五老竟被拿来与木偶相比,怎不教他气极?丧门吊客八字眉梢微垂,嘿嘿两声道: “小妞儿活不耐烦了,老夫先迭你终便是!”膝盖徽动,已斜里飘出,挡在徐概面前。 谭妒非抖腕一指,一缕劲风自“碧萝剑”尖发出,疾射丧门吊客鸠尾穴,同时叱一声: “亮兵刃再来!” 丧门吊客身形才定,忽感劲风临身,急挪开两尺,吊鬼眉一皱,横目向谭妒非一瞥,又嘿嘿两声道: “妞儿真还有一手,怪不得狂妄……”忽然猛喝一声: “接招!”一晃身躯,即达谭妒非面前,右臂一伸,五指透出五缕劲风扑奔谭妒非面门,左臂却由右肘下突发一掌。 谭妒非不防对方忽然大喝,吓得后跃一步,回到余树奇身边,立见对方拳形一动,掌风即到,急一挥“碧萝剑”,但闻一连串的爆音,剑上虽已充实内力,仍被震得来回弹晃,不由得怔了一怔。 但那丧门吊客更加骇异——他这一招“暗渡陈仓”,原是万无一失,那知被对方一位二八年华的少女轻摇“罗带”,掌劲即全被化解,这一来,使他不得不重对敌人估价。只听他哈哈一笑道: “妞儿再来两招!”身法一变,掌动如轮,霎时闾,一阵阵劲风卷到。 谭妒非哼了一声,将一对以碧萝绦制成没有锋口的剑舞得一片青光,向掌风卷进,但闻“噼噼啪啪”一阵爆音响处,青光已直迫丧门吊客身前。 丧门吊客真料不到这少女仅用两段“罗带”作兵刃,即有恁般凌厉,一下子被攻得连连倒退。 烟霞啸客见势不好,一声厉啸,震得邻近的铁瓦飞跃,接着又冷笑一声道: “古老二!别忘了用家伙!” 谭妒非知他提醒丧门吊客古熙以兵刃对招,也就冷笑道: “朱老儿连你算上!”话声中,双剑一卷,右挡古熙,左取朱枫,居然未把南岳五老放在眼底。 余树奇暗惊道: “这妹妹也未免太过,一个还未分胜败,偏要多惹一个。”他生怕谭妒非有失,也将那枝六尺来长的“碧萝剑”在手中抖了两抖,暗蓄真力以应突变。 烟霞啸客听谭妒非一语未毕,一股锐风已朝丹田重穴冲来,骛得向上一拔,喝一声: “你找死!”一个“云里翻身”头向下,脚向上,双掌一挥,一股凌厉无比的劲风罩向谭妒非头上。 谭妒非若是剑掌并用,对于这种内家掌劲不见得不能抵御,无奈她一时好奇,把两根截下来的碧萝绦,当作两枝软剑来用,虽得真力运入“剑身”,但也只是一条直线,所以锐于攻,拙于防,一见烟霞啸客凌空下击,知他这一掌非同小可,便打定不接招的主意。 烟霞啸客这一掌已尽全力,不伹其余四老认为谭妒非无法幸免,他自己也认为那狂傲少女难逃一掌之危。 那知正在暗喜的时候,余树奇一声暴喝,一股狂飙向谭妒非头顶上一卷,烟霞啸客即觉掌劲被横力一冲,整个散去,眼底一闪,那少女已无影无踪,同时听到山左樵夫一声大喝。 原来谭妒非也恰在余树奇发掌的同时,一扭纤腰,电闪般到了山左樵夫身前,分心就是一剑。 山左樵夫与厮杀中的三人相距五丈开外,那会想到这姑娘会找到他头上?犹幸全神注视谭妒非如何应付烟霞啸客一招“寒月笼沙”,才瞥见一条纤影向他冲来。 起先还以为谭妒非为了闪避,才有此一闪,及至看到纤影一射而到,这才惊觉人家故意找他交手。因为发觉过迟,而且对方又以“罗带”作为前导,封掌发招全已落了后着,只得一闪数尺。 由得双方来去均疾如奔电,但山左樵夫到底迟了一着,被谭妒非“唰”地一剑过去,将他左边衣袖划破一道长有尺许的裂口。 谭妒非一招得势,却笑呼一声: “哥哥!你怎地还不打?” 南岳五老各有一身艺业,在江湖上大有名声,原无以多为胜的念头,却给谭妒非一阵乱攻,激得大发肝火。 烟霞啸客性子最烈,高呼一声: “徐老大!对此狂妄的贱婢,还要讲什么道义?”铮一声响,首先拔出一把寒光闪闪的锯齿薄刃刀。 余树奇尚未答谭妒非的话,即见烟霞啸客拔刀,看他那刀形奇特,刀光浮动,知是一件罕有之物,恐怕谭妒非的碧萝剑会被锯齿刀拉断,急呼一声: “妹妹!这个让我来对付!”也铮地一声抽出自己的金精剑。 前时南岳五老虽曾见余树奇用金精剑与萧恭雨交手,但因相隔尚远,看不清是什么剑,这时再见一枝软剑,徐概急喝一声: “老四且慢!”一闪身躯,抢过烟霞啸客面前微微拱手道: “请问小哥手上的是金精剑还是软晶剑?” 余树奇听他问得大有文章,怔了一怔,谭妒非已跃回心上人身旁,蛾眉微扬,抢着道: “老儿问这个作甚?”余树奇怕她又和对方闹翻,忙道: “我的是金精剑!” 湘水渔人微微一笑道: “金精剑是独孤子的随身宝剑,怎会落在你手?休得在这里骗人!” 余树奇心里不悦,大声道: “金精剑何以在我手中,你可管不着,软晶剑在方士哲手上,你们可自己看去!” 谭妒非接着“哼”一声道: “他们一丘之貉,教他看甚么?往阎王殿再看罢!” 湘水渔人脸色微变,敢情他日常钓鱼之故,仍然能忍耐得下来,独行客徐概想是与金精剑有点渊源,微微作色道: “是金精剑就好办了,老夫还要问一句,你是独孤子甚么人?” 他这一问,可教余树奇十分难答。——要说是独孤老人的门下,则独孤老人未教过他一招半式,要说与独孤老人并无渊源,则须将得剑经过从头讲起。 往事从头说也并不费多少力气,只怕被夹七缠八闹个不清,庄前厮杀的声音隐隐传来,可知格斗正烈。进攻碧芙山庄的是什么人,余树奇无从知道,伹他却替他们担忧。因此,略一沉吟,毅然道:“独孤老人是我再传师父,你问这个怎的?” 万里飘风独行客仰天大笑道:“端的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好小子!你认命了罢,老夫可要你头血溅地了!”话声一落,双目凶光射出,一步步向余树奇捱近。 谭妒非娇叱一声,即待上前。余树奇急一拖她手腕,轻说一声: “且慢!”接着昂首挺胸,面对独行客道: “我余树奇决不是怕你,但我师早遭人毒手,我只是由他留下的宝剑与秘笈,而自承为它门下,师门恩怨,我一无所知,你老与我师何仇,不妨先说个明白!” 南岳五老听这少年人气概昂藏地说出这一番经过,不禁相顾愕然,独行客也微微一怔,随即道: “不论你是否获得独孤老贼授艺,你既自承为它的门下,而且承受他的艺业和宝剑,也就该填我胞弟一家七口的命来……” 余树奇先说一声: “那是当然!”接着又道: “先师杀戮令弟一家,是你亲见?” 独行客面色一沉,喝道: “虽非亲见,但他斗胆题壁留词,而且用的是独门暗器——碧磷沙——那还有假?” 余树奇摇摇头道: “我虽未获先师面授一招半式,但曾搜尽遗物也未见什么碧磷沙,此事大有可疑!” 独行客还在沉吟,烟霞啸客已喝道: “任你小子狡辩,还想图逃死命么?” 余树奇怒道: “难道怕你么?” 烟霞啸客一声厉啸;招过独行客身前,锯齿刀一挥,已向余树奇拦腰削来。 余树奇不闪不避,觑定锯齿刀将临身侧,闪电般反手一剑,“当”一声响,烟霞啸客身不由己被震开几步。 南岳五老见状不禁骇然。 山左樵夫毛川大叫一声: “大伙儿齐上!”一探腰后,取出一柄乌金鬼头刀就手中略为挥舞,即涌起一轮乌光,挟着劲风而到。 湘水渔人取出一个尺许长的小筒在手上一抖,伹闻“克嚓”一声,竟变成丈二长的钓竿,尖端锐利如锥,叫一声: “让我先钓一尾大鱼!”也向余树奇的期门穴疾点。 丧门吊客使的是两节蓝白相间,像哭丧棒般的短棒,但因谭妒非紧靠余树奇身侧,挡在他进击的方向,所以才喝一声: “贱婢!”双棒向她身前直捣。 独行客仍然是一双巨掌,透出两片赤光,分别劈向这对少年男女。 要知南岳五老艺冠群伦,而且同时出手,这份功劲那怕不比各自为战胜过十多倍? 谭妒非见丧门吊客一双哭丧棒势猛力沉,生怕不急出手迎战,便落后着,那知才娇叱一声,即听到心上人叫一声: “休慌!”织腰一紧,身躯已被挟退十几丈,落在土岗上被爆炸过的坑沿,不禁又羞又恼,叱道: “你怎么了?” 余树奇笑说一声:“请看!” 谭妒非一看原来站身所在,五老的掌风,兵刃,交击得“啪啪当当”怪响,不禁笑骂一声: “你就会使坏!” 余树奇笑道: “我们过那边救人去!” 谭妒非道: “怎生走法?” 余树奇道: “由芙蓉花上走没事!” 在余树奇的心意,认为南岳五老一口咬定独孤老人杀徐概家人,自己既无法证实,也无法解释,若再厮杀下去,定难免有所伤亡,岂不是没有仇也搞出有仇来? 照说南岳五老既与方士哲合伙,杀杀几个也不见得有何差错,但牵涉有师门恩怨,若不加以剖白,岂不教师门永远被别人误会,故使学过独孤老人绝学的后辈永远被人认为是邪魔外道? 因此种种顾虑,余树奇便想暂避其锋,让时间揭破这个秘密,到那时候南岳五老自然因真相已明,而有所悔悟。但他这种只是自己一人的玄想,不仅是南岳五老不明白的用意,连到紧傍在他身边的谭妒非也无法了解。 南岳五老当时因为敌人忽然飞走,以致收劲不及,自己乱碰一阵,已是又惊、又羞、又恼,再见他两人悠哉游哉站在沿坑谈笑,仿佛不将跟前的厮杀当做一回事,更加火上添油。 独行客冷笑一声道: “小子倒是滑溜、腿快,但是,今天不死不散,你两人别打算逃得了!”回头向他四位同伴扫了一眼,准备有所吩咐,余树奇已大声叫道: “徐老儿!我们不是怕你,不愿和你们打的原因,是要教你日后能查出真正的凶手,若果这时连你也打死,你也就要含冤地下,永不超生,反使真凶道遥法外……” 丧门吊客霹雳一声大喝,身子随即扑上,骂一声: “你敢胡说!”双棒已卷了上前。 方才余树奇挟有一人,尚且能逃出五老兵刃掌风之下,此时两人计议已定,正是可战、可守、可走的形势在握,那还把一个丧门吊客放在眼里?俟他扑到相距不及一丈,左手猛劈出掌,要把他迫转回头,同时还大喝一声: “只怕你就是冒名的独孤子?” 丧门吊客早知这少年男女全不易与,一见余树奇掌形翻动,立即双棒一点地面,倒翻上空中数丈,余树奇一掌落空,竟卷起一路烟尘,远达十丈开外。丧门吊客急于闪避掌劲,没听清余树奇说什么东西;伹那独行客听进耳里,不由得又是一怔。 这种神情已被余树奇看在眼里,顺手向空中一挥掌,将丧门吊客迫落一旁,却闻庄内一声厉叫。 那厉叫的声音进入余树奇的耳里,惊得他心胆皆颤,一把拖着谭妒非接连几纵,已登上芙蓉花树。 谭妒非不知他何事恁地忽忙,羞急得连呼: “放我自己走!” 原来余树奇听到那厉叫的声音绝像田毓方叔叔,所以来不及说明情由,拖得谭妒非,兀自忘了放手。这时听她娇呼,忙将手一松,说一声: “快救人!”话声摇曳中,身形直如电光飞射,冲起破空的锐啸。 谭妒非见他恁般急迫飞走,情知事出非常,也展出平生绝艺,如流星赶月般笔直追。 徐概虽自命为“万里飘风”,伹他眼看二小脚不沾地,恍若电闪云驰的轻功身法,也不禁叹一口气道: “老了—只好由他们年青人闹去罢!” 丧门吊客恨恨道: “老大恁般丧气?你不追,我追!”话音落下,身形纵起。万里风独行客说一声: “那有不追之理?”不消几个起落,已抢过丧门吊客的前头,但他心里一个疑团,终莫能解。 由庄后到达庄前的旷地,最少也有一里远近,但以余、谭两人轻功来说,还不是顷刻即到。 余树奇相距厮杀场地犹有二三十丈,即看出是十几名道士与碧芙山庄的人打得舍死忘生,道士那边已有好几人倒在地上,其余也人人显出招式凌乱,方士哲捧着一柄银光四射的宝剑站在一旁督战,看他得意洋洋的样子,不禁心头冒火,可就看不见田毓方在何处,当下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大喝一声: “方士哲!有种就敢接余树奇三招!” 方士哲早闻庄后地雷频响,所以请南岳五老赶去援助,认为以南岳五老那样艺业,定能堵住来敌,让这边结束厮拼,然后转往庄后,因此,频喝令手下人对来敌急攻。那知没有多少时候,即瞥见两条身形竟如流星换位般,先后飞掠而来,南岳五老竟零零星星落在敌人身后。 他略一凝视,即认出前面一个是余树奇,后面那少女定是萧恭雨回来报说的谭妒非,急吆喝手下人加紧歼敌。正在慌忙急乱的成败关头,余树奇已指名叫阵,方士哲记起那柄化骨的毒刃犹觉心寒,但当在手下人的面前,又不能示弱,硬起头皮喝一声: “小杂种胆敢过来!” 余树奇一瞥间又见原先诱平阿姨入彀的张向祥,这时正与几名中年壮汉,包围一名道士,打得难解难分。暗道: “要问平阿姨的消息,正要找这老贼!”心念方罢,谭妒非也恰来到身边,忙说一声: “妹妹去帮那些牛鼻子,待我擒下那狗头!”大喝一声: “余树奇来也!”即与谭妒非双双扑下。 张向祥分明听得余树奇与他庄主喝阵,那会想到人家竟找到他头上?犹在大显威风的时候,忽觉脑后风声,回头一看,即见两个指尖对正双目戳来,吓得叫出一声: “嗳呀!”迅即仰身倒下。 但余树奇取双目的“二龙抢珠”本是虚招,右剑向下一落,把张向祥的胯骨刺个对穿,又痛得他一声惨叫,仰跌地上。 余树奇一剑刺倒张向祥,生怕他的同党来救,反手一剑,向围攻道士的壮汉扫去。 他这一招迅如电射,但见毫光一闪,就听到一声惨叫,八段尸同时倒地,敢情其中有三人竟连惨叫也来不及。 剩下两名相距较远,瞥见同党死得太快,竟惊得呆在当场,被那道士一剑一个,登时了账。 在这时候,四周的惨叫迭起。惨叫声中,但是一条织影带着两道碧绿光华在人丛里穿插,每到一处,必定有几人倒地。余树奇解了这名道士的围,也就向横里杀去。 群贼见新来这对少年男女猛若天神,以为他是哪咤再世,魔女临凡,惊哗一声,即向四面逃散。 方士哲取出一面小锣,“当当当……”一阵急敲,大喝一声: “不许走!”同时扑进扬中,对准余树奇一剑劈下。 余树奇心说: “好哇!正要看你有多少能为!”奋力一剑搪去,“当”一声搪个正着,方士哲身子被震得一阵颠簸,歪歪倒倒连迟七八步远。 万里飘风头一个赶到,大喝: “小子敢狠?”双臂一伸,打出两股狂飙似的掌风,挡在余树奇前面。 余树奇因为姑姑的情面上,本来就不能对方士哲下辣手,见万里飘风掌心一到,也突发一掌挡退来势,骂一声道: “徐老儿再不自量,休怪我余树奇下手不留情!” 谭妒非娇呼一声: “奇哥哥!你留什么情,尽杀就是!” 话声甫落,花树上一声厉啸,接着骂一声: “贱婢好狠!”烟霞啸客已飞纵过来,锯齿薄双刀即迫身前。 谭妒非哼了一声,碧萝剑已迎了上去。 要知由碧萝绦截成这种怪兵刃,在内家高手用起来,无论点、削、搪、劈,都与钢铁制成的刀剑获得同等效力,当年玄女就曾用树枝为剑,与猿公搏刺,并还得过胜利。 伹那碧萝绦的外套,是编织而成,总不能像刀剑那样平滑,与锯齿刀这一类多刺兵刃对敌就难免吃亏。 谭妒非一时失算,居然刀来剑挡,那知一剑上去,立觉掌心一紧,原来碧萝剑已被锋利的锯齿钩住。 烟霞啸客喜得喝一声: “贱婢还小撒手!” 谭妒非碧萝剑被钩,虽是一惊,但她手上还有一枝,身上还有两枝,而且是不花钱的东西,也不十分着急。用力将被钩住的碧萝剑向后一扯,立即一送,同时喝一声: “连这枝也给你!”将另外一枝向烟霞啸客掷去。 烟霞啸客以为对方定要争夺兵器,不妨有此突变,以致用力过猛,身躯向后一仰,眼见一剑当胸飞来,急得往侧里翻身,那知谭妒非早有不一定要回碧萝剑的打算,抢身上前,双掌下击,一腿飞去,娇叱一声: “滚!” 此时,烟霞啸客身已将倒,仅避得开致命的双掌,被谭妒非一脚踢中尻尾骨,痛得惨叫一声,身子滚出丈余,登时晕死过去。 谭妒非一招将烟霞啸客踢个半死,南岳四老尽皆骇然,山左樵夫毛川的鬼头刀,湘水渔人的长钓竿,丧门吊客的哭丧棒,都同时向谭妒非进招。谭妒非一俯身躯,捡回跌落地上两枝碧萝剑,一招“回风卷叶”,双剑一上一下向三老扫去。 烟霞啸客一柄锯刀尚钩在碧萝剑上,被谭妒非这样一扫,竟脱而出,疾射丧门吊客身前。 丧门吊客骇得一个纵步,让那锯齿刀飞去,却被谭妒非跟着一剑扫到,恰将他一只鞋底削落。 这是南岳三老为了紧急救人,以致被谭妒非乘机弄巧。丧门吊客吃了小亏,长了见识,他在五老中排名第二,艺业岂能太弱?一招失利,定下心神,哭丧棒挥出两团异光,与湘水渔人,山左樵夫将谭妒非围在核心。 谭妒非因三老结成阵势,星眸一瞟,见心上人也被几位老人围起来打,瞥见其中一位老人手中一枝长剑几与心上人的一般,忙叫道: “奇哥哥!那使剑的糟老儿可是方士哲?” 余树奇一剑震退方士哲,恰遇万里飘风独行客到来,方士哲,溪山客安臣、青云客张骥也同时扑到。他对于独行客、溪山客、青云客的三般兵器,仗着一身艺业尽能应付裕如,惟有方士哲那枝软晶剑与及左手的“百毒塞沙”却教他有所忌讳。 以致在厮杀的时候,仍得留神方士哲的左手,才被敌方四人有攻有守。这时听谭妒非尚能从容发话,心里一宽,笑说一声: “正是!” 谭妒非道: “你过这边来打,让我去夺它下来!” 方士哲听他两人一唱一和,竟是欲夺自己的宝剑,忿怒得几乎忘了进搭,却见一道纤影飞来,急向后一退。 余树奇瞥见谭妒非话声一落,即冲破三老包围,跃身过来,心里又喜又惊,又是好笑,忙道: “当心老贼的百毒寒沙!”恰周丧门吊客三人追了过来,急挥金精剑一拦,左手一掌劈出。 丧门吊客冶笑一声道: “小贼能接我六人半刻,就准你天下第一!” 余树奇才说得一句: “这有何难?……”忽又闻一声惊呼,骇得叫一声: “田叔叔!”虚撇一剑,即向声源来处扑去,瞥眼间,即见一位道装人物已是披头散发,左臂鲜血淋漓,也不问那道装人物是否田毓方,宝剑一挥,已横断两人,这才问这一句: “道爷可是我田叔叔?” 要知碧芙山庄除了十几位老人武功卓绝之外,余下一班庄汉,个个也是强手。田毓方激战多时,先被敌人刺了一剑,由于那声厉呼才把余树奇召来。 余树奇到了厮杀的场所,见的尽是道士,一时想不到田毓方戴起黄冠,虽然自报姓名,好待田毓方先招呼他,那知田毓方神智半昏,只知奋力杀敌,再则天下同姓同名的人很多,他认为奇儿已十年前死去,纵使听到“余树奇”三字,也只道是同姓同名,怎敢相认? 及至第二次被敌人削落黄冠,再度惊呼,听到余树奇喊出“田叔叔”,又问他一句,这才悲喜半参,精神振奋,叫一声: “你真是奇儿么?”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那处来?”十年不相见,莫说生离,早疑死别,这时忽尔相逢,那有不悲、不喜、不痛、不怜之理?但是强敌当前,无暇叙旧,余树奇只说一声: “正是奇儿!”立又叫道: “田叔叔!你们带伤者过独木桥,这边由我和谭妹妹来挡!” 田毓方见奇儿不但未死,十年竟学得那样俊的功夫,不禁喜极而泪,嘶声高呼道: “韦师叔!我们退回去好么?” 余树奇正在迫杀敌人,忽听田毓方高呼师叔,纵目看去,郎见一位老道长啸一声,自己也忙叫: “妹妹过来!” 谭妒非听得余树奇唤她,嘤了一声,立即纵步回头。 碧芙山庄的人已死伤不少,见敌人要走,那里肯放? 方士哲凛若天神般大喝一声: “一个也休放走!” 那些庄汉想是在淫威之下已久,被方士哲一喝,明知是死,也得向前冲来。田毓方和他的同伴刚将伤者扶起,见状又年迫放下,待与碧芙山庄的人再厮杀一场。 余树奇急喝一声: “列位速退,这里有我兄妹便够了!”谭妒非听他当众叫唤得恁般甜蜜,也接口叫一声: “杀!”双剑反卷敌阵。 原先发出啸声的老道敢情是田毓方的师叔,这时也气概昂藏地喝道: “道通!道玄!你等率众先退,我和两位小侠断后!”长剑一挥,也反扑上去。 余树奇一看敌方除了方士哲和几位老人不算,单讲壮汉就有三四十人,方士哲先前敲锣之后,每一间的门户俱已洞开,各有三四十人小心翼翼由路上奔来,若果让那伙人到来,岂不愈杀愈乱?当即俯身抓起一把泥土,用重手法向敌阵一洒。 方士哲和南岳五老等一班高手对余树奇大有顾忌,所以余树奇一举一动尽落在他的眼中,一见沙石洒出,立即腾身而起,伹那些庄汉个个被沙石射得如同钢针刺体,在呼痛声中,登时四散。 余树奇三人趁机进击,又和方士哲几位高手打成一团。眼看田毓方一行负死扶伤,通过独木桥,忽又闻远处传来一位老妇的声音喋喋狂笑。 那人内力充沛,但双方听她嗓音十分陌生,全都为之一怔。 ------------- 大补丁 扫描 一剑小天下 OCR, 独家连载
第十四章 嫁 祸 那笑声十分凄厉,恍若神号鬼哭,由得这时正是白日,听的人也不禁毛骨悚然。那笑声渐来渐近,但各人向声源方向看去,并未看到有人。 双方竟因那突然而来的笑声,暂停眼前的搏斗。 余树奇望了谭妒非一眼,见她骇得脸色有点苍白,再看敌人方面,方士哲脸色最是难看,身躯摇摇欲坠。 在这时候,倘若余树奇忽然进招,方士哲定被一剑刺个对穿。但他紧记到当面之敌乃是恩师方蓉的老父,决不可由他自己予以诛杀。 余树奇又回顾并肩御敌的老道一跟,只见他眼似铜铃,发直地瞪紧敌人,似已失去魂魄。 再转头向后,看田毓方诸人,则俱停下脚步,竟没一人想到应该趁机逃生。 那人使用的到底是“降魔神音”还是“夺魂魔音”?余树奇曾听他姑姑说过,这两种异音,均非常人禁受得起。此时他由敌我双方各人的神情看来,知已被那老妇发出的异音所夺,只因自己功力较深,才勉强保持心神平静,急运用丹田真气,春雷似暴喝一声: “快走!” 他这一喝,竟将那凄厉的笑声压断,谭妒非惊得跳了起来,迷惘地喊一声: “杀!”老道人也被余树奇这一声断喝惊醒,但他尚不明由何处来的喝声,竟惊得倒跃一步,敌方也同时一声惊呼,纷纷倒退。 余树奇志在掩护田毓方诸人远走,好询问有关的家事,见谭妒非喊杀,急一握她玉腕道: “我们快走!” 谭妒非手腕被握,心胆陡壮,人也清醒,随口说一声: “好!”正待举步,那知眼前一花,一位白发毵毵的老妇已飘落面前,问一声: “方才是谁喝断我的神音?” 那老妇的口气居然十分和缓,任凭是谁,也不相信方才那凄厉的笑声,是由她发出。但她忽然现身,方士哲面色登时惨变,乘着她问话的时候,奋力一跃,竟倒退十余丈,脚尖才一着地,即刻拔步飞奔。 那老妇冷哼一声道: “你还想跑!”话声一落,人已飘然而起,只见她像一缕轻烟扑向方士哲,立即听到一声惨呼,方士哲已伏到地上。 南岳五老见状,一声吆喝,同时扑向老妇,五般兵刃同时进招,刀光棒影,将老妇围在核心。但那老妇仅凭双臂频挥,一阵阵掌风竟迫使五老作风车般旋转,无法攻进身前。 余树奇看那老妇不但掌风凌厉,而且招式十分怪异,正在心里暗惊,忽闻远处娇呼一声“婆婆!”即见一条红影如风一般奔来。余树奇认得来人正是宋敏,心知一被她缠上,又是没个完的,急说一声: “走!”挽着谭妒非飞奔过桥。 但那宋敏早就看到余树奇,又高呼一声: “婆婆!你怎么和别人打起来了,该捉下那小子呀!” 余树奇见她居然恩将仇报,不禁暗怒,无奈那老妇确是太强,若与老妇对打起来,碧芙山庄诸贼未必不乘危出手,田毓方那伙人定难幸免,只好厉呼一声: “田叔叔快走呀!” 田毓方与同来一伙道人连带他的师叔也被那老妇的奇技吸引得全神贯注,竟忘了那老妇是个厉害的人物,此时听余树奇一呼,才惊醒过来,他那师叔也急喝一声: “快走!”一伙道士直如旋风卷叶般回头狂奔。 余树奇虽然喝叫别人逃生,知不是他断后,田毓方诸人也不能远遁,因此,与谭妒非落在众人后面,却听那老妇喋喋怪笑道: “小妮子不必心急,是你的就依旧是你的,别人还能够抢去不成?待婆婆收拾这几个老儿,再帮你掳野郎便了!”她居然不理会宋敏,仍与南岳五老打个不休。 但她末后那一句话,被余树奇和谭妒非听起来,全觉不是味儿。即那宋敏也“呸”一声骂道: “婆婆老不正经,他是谁的野郎了?” 谭妒非粉脸一红,对着余树奇恨恨道: “这样一个淫贱,你怎会认得她?” 余树奇见田毓方一行走进树林,也随后进去,并将认得宋敏的经过对谭妒非说了,接着又道: “在神驰桥第一次见面,我早知她嘴贱,只因欲往迷云谷,只得与她同行,不料她竟死缠不休!” 谭妒非说一声: “下回遇上,我可要槌她一顿!” 余树奇好笑道: “你又错了!” 谭妒非愕然道: “我怎的错了?” 余树奇笑道: “阿姨怎样替你取这个名字来?” 谭妒非登时又羞又恼,叱一声: “你胡说!”不道这一声叱得过份大声,给走在前面的田毓方听到,以为是两口子吵架,也叫一声: “奇儿!你怎敢欺负你妹妹了?”这一问,可把谭妒非臊得满脸通红,轻轻“呸”一声道: “你这位田叔叔也是怪人,还没替我引见哩!” 田毓方敢情在这时记起尚未引见,并急于与余树奇叙叙别情,恰也退到后面,叫一声: “奇儿!给你引见我师叔神剑子!”多少年来,他已认为这位谊侄粉身碎骨,所以回家摒挡一切之后,又束装就道,打算先由永州六贼找起,逐步追查替飞龙寨卖命的黑道人物到底多少,与及飞龙寨要惨杀故主义兄余立一家的主因。 那知永州六义平时期世盗名,被田毓方一阵杀了三义,伤了一义,惊得抱头鼠窜,不知田毓方是否已死,竟连躲数年,不敢露面。 田毓方寻他不着,只好再返汤阴凭吊通天笔余立的故居,但见好好一座大庄院,只剩下断墙颓井,若非久居当地,几乎不能辨认。 相距半里之遥,有一处破落的农村,田毓方进村探问,获知余家庄被贼人纵火,事后查看,只剩下几十具焦头烂额的尸首,也辨认不出谁是谁来。但该村居民还算懂事,造成几十个坟墓,将每一具尸首连同兵刃分别安葬在里面,以待余庄主的后人来发墓辨认。 田毓方听村民所说,发觉那些尸首的数目,比余立一家人还要多出一倍以上,想起自己并非余家后代,不便发墓辨认,只好请村民指引墓地,买了纸马香烛,每一座坟都拜了几拜,然后洒泪离去。 本来他已知对头的主脑人物是飞龙寨主活龙神刘楚生,但飞龙寨确是卧虎藏龙之地,若能与刘楚生拼了死活,虽死也可追随知己于地下,只怕未见仇人身先丧,徒然暴虎凭河,无济于事。 田毓方忖度义理,衡量轻重,决定暂不作为友报仇的打算,为了隐藏形迹,戴上一顶黄冠,穿起道袍,改名换姓,结交江湖异侠,静待水到渠成,一举歼尽飞龙寨的仇敌。那知他在江湖上遨游的结果,竟打听出当年他叔叔田明并非无故失踪,好像还是他舅祖的表弟方士哲所害。 当他无意中获知这消息,不禁大吃一惊,但也将信将疑。因为田明失踪的时候,田毓方不过是十几岁的孩子,但他成名之后,确看不惯碧芙山庄人骄马横,连到邀约江湖同道的事,也不愿意去找方士哲,此时待往探询,又觉事隔多年,并无佐证,这话何从问起? 他再回家乡,向长辈问起田明的事,获知他这位叔叔会与方士哲的女儿十分要好,于是,更加破解几分疑团。 但这事仍然不能鲁莽,碧芙山庄在江湖上已是藉藉有名,单人独马去闯,说不定方士哲翻脸不认人,连性命也要赔上一条。 田毓方行走江湖多年,深知武林人物最忌讳武林人物无端造访,但他在族中要找出有勇有谋的人往碧芙山庄刺探,可说是难于登天,迫无奈何只得自具亲眷名帖,登门求见。其实,田毓方那“九宫剑客”的名头,早传入方士哲耳中,见他具帖拜候,也虚套地招待几天,田毓方一再不得要领,也只好告辞回去,不料走到半途,即被人袭击,若非武艺高强,只怕已经丧命。经过这一来,田毓方深深体验到“单丝不成线,独木不成林”的苦处,想起师门能手不少,立又赶往黄山,拜谒师叔神剑子洞明道长,死心塌地充当道士,痛下苦功,学剑三年,另由同门继续打听消息。 果然人多好办事,日久见真情,田明失踪的真象,竟因田毓方到达碧芙山庄,刺激起方士哲回忆往事,无意中向他女婿女儿叹息,被下人听到认为新奇的消息,秘密竞传,竟远播庄外。 田毓方由同门转告这段真情,恨不得立将方士哲一剑两段,还是神剑子年老持重,劝他稍待时日,飞檄召集同门,才抗得过碧芙山庄。不料等待半年下来,同门虽已召集不少,但一与碧芙山庄对起仗来,仍是相形见绌,要非余树奇和谭妒非及时赶到,只怕黄山派也所剩无几了。 这时,田毓方虽见余树奇大难不死,而且学到超凡的艺业,否极泰来;理应喜欢才是,但他见人恩人,声音里仍免不了嘶哑。 余树奇多年思念他这位田叔权,见状那还能忍?只听得“奇儿”两字,立即悲呼一声: “叔叔!”并未听清田毓方下面说的什么,便扑上前去,抱头痛哭起来。 神剑子见田毓方也是泪流满面,忙道: “道玄先劝小友止悲,此地距敌尚近,不是哭的时候。” 田毓方蓦地惊觉,急劝慰余树奇,彼此引见,边走边说,到了傍晚时分,行达一处小镇。 余树奇听说父母骸骨难辨,又痛又恨,呜呜咽咽由田毓方挽他到达镇口才止住悲声,突然问一声: “田叔叔!你们可是要回黄山?” 田毓方被问得怔怔地望他师叔神剑子。 神剑子道: “日里和碧芙山庄厮杀之后,本门弟子受伤不少,打算先回黄山疗治,再邀约我师兄弟正式拜庄,决一胜负,小友此问,莫非还有别的事么?” 余树奇点点头道: “晚辈还有一位阿姨失陷之后,始终未见脱险,也不知她是否能够脱险,所以想和谭妹妹回碧芙山庄看看!” 神剑子道: “那也要吃饱再去才是!” 余树奇道: “只怕那时候便来不及了!” 神剑子苦笑道: “若说来不及,只怕早就来不及,也不争在此刻!” 余树奇尽是不肯。谭妒非突然道: “我们随便买点熟食,带在身上,边走边吃还不是一样?” 这个意见获得大家赞同,由谭妒非进镇买物,余树奇却面显愁容道: “田叔叔!只怕你明叔的仇很不好报了,而且黄山各位道长,也休再与碧芙山庄为敌才好!” 神剑子一惊道: “小友此言何意?” 余树奇长叹一声道: “方士哲正是恩师之父,恩师天性最孝,当年被她父亲斩去双腿,投下迷云谷尚无怨言,于今艺业通神,若有人杀她父亲,恩师岂肯甘休?万一恩师为报父仇而亡身,则晚辈又得将师仇担当在身上,而与田叔叔为敌,这样循环报复,恩怨难分,怎生区处?” 各人听余树奇这样解释,不禁默然良久。田毓方不觉喟然长叹道: “奇儿!你说的确有道理,但我明叔的事,难道就罢了不成?” 余树奇道: “方才那怪老妇将方士哲打倒地上,不知是否已死。若是死了,田叔叔的仇自然不用再提,若是不死,将来再慢慢想法子。伹像方士哲这种人,作恶多端,也许还得罪道中人,若被黑道中的高手将他杀了,岂不省事?” 田毓方终觉自己不能手刃亲仇,难以快意,正在沉吟难决,神剑子忽道: “道玄既是三清弟子,为何这样想不开?须知人终有死,方士哲死于你手,与死于他人之手,有何两样?” 这几句话恍若醍醐灌顶,田毓方忽然惊悟,连声称是,接着又唤一声: “师叔!弟子想和奇侄再走一趟,可………” 神剑子笑道: “你尽管云游,明年你师开关再到黄山便了,不过,你得时时抑制无明火,休轻举妄动为是!” 田毓方唯唯应承,余树奇也想详知往事,巴不得田叔叔和他一道走,满心喜欢送神剑子一行进镇,恰遇谭妒非购物回来,三人又向碧芙山庄奔去。 银河耿耿,星斗满天,虽然没有月色,伹在繁星照耀之下的大地,十丈内依稀辨出人影。 就在这秋风撼树,寒蜚哀泣的旷野里,三条身影恍若夜枭逐雀,在树顶上疾掠。 那正是余树奇、谭妒非和田毓方三人,他们为了打探平若生死的详情,又赶回这曾经拼过生死存亡的碧芙山庄。 余树奇和谭妒非轻功虽速,但因田毓方赶不上,只好略缓去势,齐头并进。由其如此,而迅速的程度已非常人能及。 这时碧芙山庄厮拼已经停止,宋敏和那怪老妇已不知往何处去,庄上每一间屋子都透出柔和的灯光,日间一场凶杀,彷佛已被遗忘。 二更甫过,余树奇三人已跃过小溪,藏身在芙蓉花林里面,贴地倾听,似觉有人走动。 余树奇心知一离花丛,便是步步有险,存心待那人到达,出其不意将人擒下,以便鞫问庄上的虚实,和平若到底如何。 因为各人俱已知道庄主方士哲和自己都有一点干连,若非平若危急,还是以不露面,不厮杀为上策。 花丛外面确是有人走动,但那人仅是远离花林数十丈之地来回踱着,对方偏不肯辱临花丛,害得余树奇三人虽像狸猫捕鼠,作势待扑,亦无奈之何。 谭妒非候了多少时刻,见那人总不肯前来,不禁着恼道: “干脆去把他拖进来就是!”大姑娘性急如火,也不待参详,说做就做,只见她略一躬腰,身子已疾射出去,脚尖轻点地面,再度跃起,相距那人仅余数丈。 那人浑似不觉,仍是一步一地踱着。 谭妒非暗骂一声: “好生大胆!”中指一弹,一粒相思豆已疾射那人背后,同时又扑上前。 余树奇久居迷云谷,目力回异常人,但相隔数十丈,而且那人确是来回踱着,也不能辨出是假是真,只因谭妒非已经跃出,为了怕她有失,也急纵身出林,待到达半途,才认出是个冒牌货,情急之下,顾不得惊动别人,大叫一声: “使不得!”脚尖一压,飞纵而起,企图赶在谭妒非的前头,但仍缓了一着。 谭妒非志在擒人,发出豆粒打穴,已一扑而上,舒开玉掌,擒着那人衣领往上一提。她这一提,那人的身子随之往上一动,立又下沉,连带谭妒非也带落地面,立即听她一声娇呼,仰身倒下,芙蓉山庄也同时灯火通明。 余树奇大吃一惊,顾不得男女之嫌,顾不得有田叔叔在旁窥见,抱紧谭妒非奔回花林。 田毓方正欲随余树奇身后出林,骤见此变,不禁一愕,急问: “谭姑娘怎样了?” 余树奇此时那有暇答话?只说一声: “我们走!”即脚不停留,一路飞跃过溪,奔向山岗上面,将谭妒非放在地上,只见她星眸紧闭,气息急促,人已晕迷,却看不出伤在何处,不由得束手无策。 田毓方随后赶到,见状大诧,急道: “你查看谭姑娘身上。看她伤在那里呀!” 余树奇曼应一声,翻翻她掌心掌背,摸摸她前胸后背,全不见有伤痕,不禁踌躇起来。 田毓方听到芙蓉山庄人声鼎沸,瞥见几条人影追过小溪,急得直是跺脚道: “你也未免太迂,这时还忌讳甚么?我先替你挡贼人一阵!”话声一落,即飞纵下岗,大喝一声,单剑已向敌人卷去。 那知这次出动的敌人,并无半个庸手,因他们来时背向庄上灯光,早见两条身影向庄外逃走,这时只有一人由山岗下来,使知尚有一人躲在岗上,说不定就是受伤的,当下分出两人迎战田毓方,余人尽向山岗猛扑。 余树奇见田叔叔一走,也忙将两掌一抚谭妒非腿根两侧,仍未发觉伤痕,急又一扪她私处,自觉触手温软如棉,心神为之一荡。抚摩到此,可说是周身摸遍,但伤在何处,依旧未能察出,只好运气入掌,替她推宫开穴。 但他刚推摩不到几下,几条身影冲上岗来。 余树奇并非怯敌,无奈有谭妒非不能动弹,必须照顾,只得把她搂在胸前,飞身纵走。 上岗来的敌人竟有七名之多,见余树奇抱着一个伤者逃走,那肯轻易放松?其中一名喝一声: “打!”扬手处,一枝暗器已直奔余树奇身后。 余树奇骤闻背后风声,一晃右肩,旋风般飘开丈余,忽听怀中的谭妒非低呼一声: “奇哥!放我下来!”不禁惊喜道: “妹妹!你醒了?伤在那里?”他虽然答话,但敌人紧追不舍,也不敢将谭妒非放下。 谭妒非被他胸贴胸抱着纵跃,在颠簸中感到十分舒适,微微娇喘道: “我没受伤,当时只是浑身发麻,这时完全好了!” 余树奇听她说是全好,真是大喜过望,在她耳边说一声: “好!”尽力一跃,远达十余丈,顺手将她放下,一个“大圣翻身”反扑到敌人跟前,劈面一掌打去,只见最前面那人一声惊呼,身躯像个绣球飞去。 谭妒非脚一落地,即发觉自己衣裤全有些松动,不假思索,已明就里,但她此心早属郎君,何况身上一切? 伹一未经人事的少女,遇上这种事故,未免俏脸烘热,正束紧衣带又见余树奇一掌打飞一个,急喊一声: “留个活口!” 余树奇得她一语提醒,笑说一声:“好!”仍然空掌进击。 其实,敌人并没有余树奇所想像的恁地脓包,方才只因欺他抱着伤者,一意图逃,才紧急追赶,不料余树奇忽将伤者放下,反身扑击,走在前面的敌人,首当其冲,才被打个措手不及。 这时一人受伤,六人警惕,一阵金铁交鸠,兵刃一齐拔出,六枝长剑舞成六团精光,步步迫近。 谭妒非“噫——”一声叫道: “当心潇湘七剑!” 她曾在江湖走动,听说潇湘七子人人艺业非凡,七剑联攻,无往不利。她虽未见过七子,也不知当前的敌人是否七子,只因与余树奇攸戚相关,特意提醒他一句。 余树奇笑道: “这时只剩六子了!”话声未落,金精剑亦拔在手上,抖起一个大圆弧,风一般卷出。 敌方见余树奇的长剑可软可硬,知非凡铁,其中一人高呼一声: “老弟当心小子的剑!”霎时间,六剑结成一团光网,向前推移。 余树奇长笑一声,一步迫近敌前,一招“直捣黄龙”,金精剑一吐。一绞,只闻一阵清脆的响声,六剑齐剩半截。 敌方一声惊呼,登时四处逃散。 余树奇喝一声: “往那里走!”身形一动,已追及一人,左掌一拍,隔空打中那人穴道。 谭妒非甫扎紧衣带,见敌人要逃,急得抽出两支“碧萝剑”飞步上前,双剑一分,点倒两名敌人,不禁欢呼道: “这么脓包货色,不是潇湘七剑!” 余树奇也叫道: “管他七剑八剑,一齐擒下来好待换人!”他不知平若是否被掳,伹觉如果能将这六人全擒下来,纵使平若被擒在庄上,也可作个交换。 这时敌人可说是心胆俱寒,还未跑下山岗,在惊慌失措中,连续被余树奇、谭妒非点倒,只有先被打飞那人跌在地上惨哼。 余树奇把他提了过来,和六人放在一起,笑说一声: “妹妹!你看管这几个,待我去助田叔叔!” 谭妒非“哼”一声道: “我才不作兴看!”轻身一步,纵落土岗。 田毓方力敌两人虽未落败,也占不了便宜,见一大批敌涌上山岗,正在替余树奇两人担心,那知顷刻间就闻敌人惊呼声中,夹有余树奇的朋笑。 他对于余树奇惊人的艺业,固然十分赞佩,但回想到自己往年凭着一套九宫剑法,已捭阖江湖,成名露脸,不料自从盟兄毁家之后,又有师叔指点,苦学多时,反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处处遭受挫败,不由得暗自懊恼,恨不得一剑就将当前两名敌人斩成四段,也使老脸生光。 因此,他挥剑如轮,所发尽是进攻的招式。 那两名敌人听到岗上呼声迭起,已自心惊,再被田毓方一阵狠攻,确呈不支,那知“战” “走”未决的时候,半空中一声娇呼: “田叔叔!抓活的!”声到人落,两团绿光已拦在身后,这时那还能走? 田毓方一见谭妒非赶到,愧感交集,大奋神威,左手猛发出一记凌厉无俦的掌风,将左首敌人打了一个踉跄,右手剑走龙蛇,一招“月夜泛舟”恰刺在敌人腿上,痛得右首那敌人一声惨叫,想跳也跳不起来,被谭妒非趁机上前,“碧萝剑”一卷,将他蛇形软练卷过一旁,田毓方上前补了一剑,登时双腿俱伤,身躯倒下,只便宜另一名敌人,藉田毓方的掌劲飞纵出去,竟自逃回庄内。 谭妒非把伤在地上那人一看,不禁喜呼道: “田叔叔不必懊恼,抓到这个,胜过别的一千个!” 田毓方忙道: “这人是谁?” 谭妒非道:“他名字叫做萧恭雨,是方士哲的大女婿!”话声一落,又仰头高呼道: “奇哥哥!田叔叔抓到一个宝货,你快点把人带下来!” 田毓方道: “上面抓了几个?” “七个!”谭妒非顺口答了一声,又道: “只怕有一个会死!” 田毓方略一皱眉道: “那么多人,奇儿怎带得下来?不如我们将这个带上去了!” 萧恭雨此时两腿受伤,站也站不起来,乖乖地让田毓方解下他身上的丝绦,捆得像个元宝,提上山岗。 余树奇解开被点倒中之一人,问他有关平若的事,却说不知,再问他姓名来历,知足潇湘七子中的胡虎,所擒七人恰就是潇湘七子,一个也不漏。 原来潇湘七子当天因事来拜会方士哲,那知刚到碧芙山庄,即遇上南岳五老会战怪老妇。 潇湘七子与南岳五老原系素识,由老大胡公一声令下,老二胡侯?老三胡伯、老四胡子、老五胡男、老六胡龙、者七胡虎,各挥起长剑,结阵上前,霎时剑影如山,配合五老将怪老妇围在核心。 那老妇见势头不好,在冷笑声中跃出圈外,带着宋敏走了。碧芙山庄各人因为庄主受伤,也不追赶,邀请潇湘七子回庄款待。不料潇湘七子吃了别人的饭,便得替别人挡灾,那知什么平若不平若? 余树奇草草问得几句,即听到谭妒非叫他带人下岗,要着这七位老人挑也挑不尽,扛也扛不完,正拟解开他每一人的穴道,驱他下去,又闻田毓方叫不必带下,才又继续鞫问。 谭妒非见余树奇犹自鞫问不已,不由得好笑道: “你鞫问这一个,岂不更加便利些?” 余树奇一眼瞥见田毓方手提的俘虏,也不禁喜极呼出几个“是”字,接着向萧恭雨喝道: “我平阿姨到底被你们擒了没有?” 萧恭雨说一声: “擒了!” 余树奇吃了一惊,重重一咬牙龈,说一声: “好!不把我平阿姨放回来,你这老贼也不要回去了!” 萧恭雨冷笑道: “你不放我回去,平若那贱婢……” 谭妒非听他骂她师尊为贱婢,不问青红皂白,顺势就是一脚,将萧恭雨踢得滚了几滚,骂道: “你敢骂我师尊,姑娘先教你吃点苦头,过一会再找个整的!” 萧恭雨被谭妒非这一脚踢断了两根肋骨,鼻里直冒冷气,哼个不止。 余树奇不去理他,转对胡虎道: “放你回庄上告诉方士哲那老贼,命他送我平阿姨出来,否则,杀了这萧老贼!” 萧恭雨虽痛彻肺心,仍忍痛冷笑道: “我老泰山目下不能起来,一切由我作主,没有我叫放人,谁敢放人?” 余树奇大恨道: “你不叫放人,我先杀了你!” 萧恭雨冷笑道: “要我放人也容易,得先放我回庄金口发令才行哩!” 田毓方冷笑道: “你想金蝉脱壳,一去不回头,我要你写好柬帖,叫别人拿回庄去!” 萧恭雨被田毓方一语道破他的心计,怔了一怔,旋又道: “这样也好,先把笔墨拿来!” 江湖人物有谁带笔墨打仗?萧恭雨出这题目,确把各人难倒,三人对望一眼,全拿不出主意。 谭妒非想了半刻,皱眉道: “放这老贼回去也好,反正还有七个该死的在这里抵押,也不愁他不放!” 田毓方和余树奇俱觉谭妒非此策可行,当即押解八人下岗,到达独木桥头,留下潇湘七子,放萧恭雨独自回去,眼看他与庄上迤逦而来的两条火龙会合,忽闻朗声大笑道: “平若贱婢早就死了,我萧恭雨没有人交给你,潇湘七子在你们手上,自然另外有人找你算账!” 放回萧恭雨虽经田毓方、余树奇同意,到底是谭妒非的主张,谁也不料到萧恭雨居然过河拆桥,将潇湘七子的性命不顾,谭妒非固是气极,胡虎那暴烈性子更是按捺不下,大喝一声: “姓萧的!你到底要不要睑,碧芙山庄还要不要?” 遥闻萧恭雨喋喋一阵狂笑道: “年轻小伙子要找女人才不要脸,我这么老了,要甚么脸?你兄弟安静一点罢,那三个杂种定会好好照顾你,要能惹你师父出山,萧恭雨自当设谯款待!” 原来他用的竟是嫁祸江东之计,若果敌人把七子伤了,他便可藉机邀请七子的师父下山,若果将七子放了,七子找他算账的时候,他又可说若非如此,七子何获脱身的鬼话来搪塞,七子也无奈之何。 这种无赖的计策本是很浅显,妙就妙在萧恭雨事先不动声色,待自己脱险之后,立即将责任推开,令别人难以区处。 谭妒非想到自己认为萧恭雨无论如何也得重视潇湘七子的性命,放她师父出来交换,那知一面说她师父已死,一面又视潇湘七子无足轻重,听他言外之音,似有意教自己将七子杀了,好惹出七子的师父,不由得喝一声: “老奸贼!”两腿一蹬,即扑过小溪对岸。 余树奇急叫一声: “等我!”也纵了过去。 潇湘七子的兵器尽被田毓方收缴,七柄长剑束成一捆。胡虎恨极之下,也未和田毓方通名道姓,即叫一声: “道长!你将剑给我,待我和老匹夫拼了!” 田毓方一听萧恭雨发声狂笑,已知中计,乘着各人喝骂的时候,暗自盘算如何区处这件尴尬的场面,难得胡虎有此一请,心意也就决定下来,将长剑在地上一摊,说一声: “各位尽管拿去!” ------------- 大补丁 扫描 一剑小天下 OCR, 独家连载
第十五章 老 妇 潇湘七子除了胡龙身受掌伤,不便行动,余下六子各捡起一柄长剑,扑过对岸。那知六条身形刚往下一落,立闻“轰隆”一声,登时惊呼惨叫,血雨纷飞,六子竟死去四子,只剩胡虎、胡侯受伤倒纵回来。 想是溪岸边缘已埋下火雷地炮,余树奇,谭妒非的轻功既高,跳的又远,所以没有触发,潇湘七子因艺业较逊,一落脚岸边,立即遭殃。 余树奇叫谭妒非等他,并非要并肩赴敌。他知道碧芙山庄凶险太多,尤其在夜里更是埋伏重重,方才谭妒非已不知因何,上了一个假人的当,若再盛怒猛冲,岂不更加危险? 他江湖经历虽浅,但日间联袂进庄的时候,早是安危与共,心意相通,这时生怕她单独冒险,又怕叫她停下,她偏要快走,所以诳她一诳,趁着谭妒非脚下一停,余树奇也就到达,握紧她手腕道: “此时犯不着和他拼命,过一会我们再来踩探!” 谭妒非着急道: “那怎么行,我师父……” 余树奇道: “那老贼诳人,我总不……”一语未毕,身后已震天价响,急说一声: “回去!” 谭妒非见变起仓卒,也不坚持己意,与余树奇双双飞纵过溪,只见胡虎断去一臂,胡侯满睑伤痕,胡龙双泪交流恨恨道: “潇湘七子必报此仇,道长与两位小侠请便,胡龙就此告辞!” 余树奇也觉怆然,毅然道: “前辈尽管先走,我替你死去的兄弟将骸骨收集回来……” 胡龙才说得一声: “多谢!”即见两条火龙在欢呼声中飞奔而来,田毓方知他三人俱已受伤,不便迎战,忙催他快走。 余树奇见碧芙山庄仗一些狠毒的埋伏害人,还要赶尽杀绝,登时豪气万丈,叫一声: “叔叔!你送三位前辈先走,待奇儿与姊姊杀他一阵再来!” 谭妒非说一声: “好呀!我正在手痒哩!” 田毓方说一声: “当心啊!” 余树奇接口道: “奇儿理会得!”挽着谭妒非藏身在花枝里面,各抓了一把花叶在手,相视一笑。 萧恭雨与七子对骂,忽听谭妒非一声娇叱,知她定要迫来,忙吩咐手下人几句应付的话,立闻“轰隆”巨响,认为定是谭妒非触雷身死,又急命手下人掩杀上去。但他自己因为两腿受伤,由一名庄汉背他回庄。 庄上两条火龙,乃是丘向升、丁向才率领,正在欢天喜地杀奔桥头,那知方到花丛旁边,忽闻一阵轻微的破空异声由侧方传来。 他两人的武功也有几分火候,本能地一俯身躯,立闻身后一阵惨叫,火把几乎有一半坠地,同时又闻一声大喝,两条身影疾如闪电向自己身侧射到。 要知他两人曾在水云洞前与余树奇交过手,火光中,余树奇已认出他的形貌,悄悄对谭妒非说,一意把人擒下。觑定敌人相距十丈左右,各将手中花叶掷出,伤了他两人身后的庄汉,同时纵身扑去,未待他两人站直身子,已同时把他点倒在地。 余树奇暂不理会倒地两人,喝一声: “杀!”挥起金精剑向火龙直冲,只闻一阵阵惨呼,遇上的,不是手断就是脚折,骇得余众四散逃命。 但碧芙山庄这一面也仅有两条狭道可走,其余旷地多布有地炮火雷,余众为了逃避剑伤,忘却四周更加凶险,一踏上旷地,立时“轰隆”的声音不绝于耳,只见烟焰冲霄,血肉如雨。 谭妒非见余树奇杀得起劲,也挥起一对“碧萝剑”冲向另一条火龙,直如虎入羊群,打得一群庄汉皮破血流,手断脚折。 两人不需多少时候,已冲达火龙尾端,星散的火把落在狭道两旁,充分表显出这条火龙被人从中劈开两半。 无数庄汉除了踏上遇设的埋伏而粉身碎骨外,并无一人丧生在剑下,但个个均已受伤,躺在地上惨哼。 在这同时,庄上鼌鼓逢逢,所有门户全都洞开,高阁上几道强烈的灯光,照射到厮杀的场地,令人无处遁形,几条黑影由一间大屋中飞奔而出。 余树奇觉得这一场杀得十分痛快,目的已达,也不恋战,扬声高叫道: “助纣为虐者死!请看你们的人俱死在埋伏之下,不关我们的事!”接着就叫一声: “妹妹!我们把那两名狗头带走!” 谭妒非说一声: “你拿人,我断后!” 余树奇随口答应,飞步上前,一手一个,提起两人飞奔过桥,沿途高呼: “田叔叔!”眨眨眼走了数里,才听到一座矮峰上传来田毓方的声音道: “这里有山洞藏身,快点上来!” 那是一个仅有尺许见方的小石穴,然而里面十分宽广,田毓方护着三个伤者急急退走,蓦地看到胡龙摇摇欲倒,知他受余树奇掌伤内气,必须找地方歇息,原意进入树林,但树林无险可守,万一碧芙山庄仗人多势众,入林强搜,自己一人定难照应。 他正要寻个安全处所,忽见碧芙山庄强光照射,回头一看,却见一个小穴就在山腰。他不知那小穴可否藏人,纵身上去,一亮起火折子一看,发觉洞内居然十分宽广,几只野猫一见火光,急急向后洞奔去。 田毓方想到只要能守住洞口,任他千军万马也无法加害藏身洞内的伤者,忙招呼胡氏兄弟进洞养伤,独自守在洞外。 余树奇将丁向才,直向提上矮峰,说一声: “田叔叔!这两人是方士哲的管家,请你详尽拷问他,奇儿在外面退敌!” 田毓方随口答应,又道: “你两人就在山下引诱敌人绕道走,休教他发现这洞,待我在洞里拷问!” 余树奇一看那仅容得爬行进去的洞口,好笑道: “叔叔进洞,待奇儿用大石替你封起来就是!” 田毓方含笑答允,将丁、丘两人推了进去,自己也跟后爬进。余树奇搬来一块大石,堵住洞口,对身旁的谭妒非笑道: “你就坐在这石上歇息,待我去引诱敌人!” 谭妒非噘嘴道: “你就是多事,我们在这里登高望远,还怕看不见敌人的来路?要是他真敢追来,你我凌空扑下,包教他有死无生!” 余树奇连声称是,两人并肩坐在石上,远眺碧芙山庄灯光四射,人影幢幢,想是他们正在葬死疗伤,竟无人敢追过独木桥这边。 田毓方的喝声,不时传出洞外,间中还夹有丁、丘两人厉叫声喊,想是被拷问时吃亏不小。 寒风吹衣,寒气侵肌,谭妒非打个冷颤,身子向余树奇贴得更紧。 余树奇见她有点瑟缩,索性将她拥在胸前,问道: “妹妹头一回已打中那假人,为甚一下子就不醒人事?” 谭妒非被问,忽然想起前情,不禁面红耳热,但又不愿离开郎怀,幽幽道: “还说哩!你不早提醒人家,害得人家上当!” 自己做错,嗔怪别人,这是女孩子的通病,伹余树奇当时并不懂事,只苦笑道: “我也曾喊出一声使不得,伹你已倒下去了!” 谭妒非“噗嗤”一笑道: “你早点喊不是行了?”忽闻另一座山头上传来嘹亮的山歌声,不禁凝神倾听起来。 那是一个少女的嗓音,只听地喝道:—— 九月深秋秋风凉, 妹妹紧傍郎身旁, 郎抱妹身妹温暖, 郎不抱妹妹心凉, 呔——郎不抱妹妹心凉!呔—— 余树奇发觉她忽然停嘴不说,自己也就听到那迷人的歌声,但这一带土著的情歌,唱的俱是土音,骤听起来,半句不懂,只见谭妒非听得双目含泪,不由得轻轻摇一摇她香肩,问道: “妹妹你怎么了,她唱的是甚么?” 谭妒非轻轻一扭身子,又贴得更紧一些,“唔”一声道: “你到底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余树奇见她紧紧贴在胁前,也自然而然地双臂将她搂紧,秋风拂散谭妒非鬓边的柔发,撩在他的脸上,鼻端嗅到一阵少女之香,那种香气清而不冽,幽而不显,却有一股极大力量,钻进男人的深心,余树奇虽未解她为何有此奇香异味,也自觉心神飘忽,而不明其所以。 谭妒非被搂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甜甜而妩媚地一笑。 那边少女歌声的尾音方歇,接着又有个雄壮的男声响道:—— 呀——九月深秋秋风凉, 妹妹已到郎身旁, 郎抱妹身妹心喜, 妹在郎怀郎心凉, 呔!妹在郎怀郎心凉!呔,—— 余树奇倾听多时,只听得满耳是“郎”,是“妹”,怔怔地问一句: “他们到底在那边干甚么?” 谭妒非恨恨道: “人家唱山歌呀!就是你不懂!” 余树奇好笑道: “天气这么冷,三更半夜跑到山顶来唱歌,喝西北风,不怕感冒?” 谭妒非被逗得笑了起来,揑着粉拳在他腰间连捶几下,佯嗔道: “傻仔!你才怕感冒哩!” 余树奇被她这一阵做作呆了一呆,忽然会过意来,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去吻一吻她的樱唇。 谭妒非星眸一闭,停捶改抱郎腰,享受这温馨的一刻。 也不知有多少时候,忽傅来一阵喋喋笑声,把这对痴情少年在温柔美梦中惊醒,各自仓皇四顾,却听那熟悉的口音笑道: “你看人家那样甜蜜,干脆就死了心罢,摘生瓜来吃,是什么滋味儿?” 那正是一招打伤方士哲的老妇口音,两人一听就辨别得出。 余树奇低呼一声:“不好!宋敏那贱婢也一定来了!” 谭妒非“哼”一声道: “她是你甚么人,值得你恁地怕她?我偏要气她一气,还不快亲亲我!” 南国少女热情澎湃,想到就说,说了就做;不像北地中原死板板冷冰冰,十七八岁大姑娘,心想男人想得浑身打抖,不敢声张,只好存在心里想煞。 余树奇见她将粉颈向上一挺,也急忙俯首下去,来一个火辣辣的长吻。在这时候,却听到宋敏在山脚下的树林里嘤嘤哭泣。余树奇心里暗自恼恨道: “我又不喜欢你,偏要缠甚么劲?” 不料宋敏哭了片刻,那老妇忽道: “别那样脓包了,这两个后辈要做戏给婆子看,待我把那小子抓来给你!” 谭妒非惊得跃了起来,推余树奇一把,急道: “你快躲开!”看样子,她真怕老妇一到,就会把人掳去。 余树奇笑说一声: “不妨!”即见一条黑影穿林而出,宋敏却在娇呼道: “婆婆!我要活的!”余树奇暗自怒骂道: “下次遇上,不捶你屁股不算!”忽觉自己怎会起个捶屁股的念头,也哑然失笑起来。 但那妇身法十分迅速,恍若一朵乌云瓢然而到,相隔还有三四丈远,就向余树奇拍了一招手,喝一声: “小子过来!” 余树奇被她一招,只觉一股潜力前拉后拥,上躯忽然往前一倾。几乎随势飞去,急大喝一声,猛劈一掌,才将身子定住,顺手拔出金精剑,哼一声道: “老前辈不要欺人太甚!” 那老妇见招余树奇不走,也觉诧异,再一听喝声,立即格格大笑道: “日间喝断我的神音,原来果然是你!还不快丢下那枝废铁,难道……” 谭妒非恨那老妇要来掳余树奇,早就拔剑在手,明知老妇功力高深,但说到抢她意中人怎肯舍得?娇叱一声,身子电射而出,一招“翻云覆雨”两剑上下交攻。要知她艺业与余树奇只相差一肩,这一招乃含怨发出,剑尖未到,剑气已“咝咝”可闻。 那老妇本待再说下去,见谭妒非这一招极其厉害的“翻云覆雨”,也不敢大意,一晃身躯,避开剑锋,又伸臂向余树奇抓去。 余树奇早领教过她那一抓的厉害,寻思出一个接战的妙法,将计就计,身躯向前一栽,金精剑疾点老妇胸前,左边又同时发出一掌。 那老妇因见余树奇右手持剑,左掌必不能挡下她“野祭招魂”的抓劲,以致存下轻敌之心,不料余树奇竟出奇计,身躯前冲的急劲,加上老妇自己一招的潜劲,真是疾如奔电,一闪而达。 大凡闪避之法,向右总比向左方便,那老妇骤见剑尖如寒星点到,急向右一闪,那知她一这一闪,巧遇上余树奇“张”字诀的一掌打倒。她急切间无可奈何,也一掌推出,双方掌力一接“蓬”一声响处,老妇被震的晃了两晃,余树奇去势虽急,仍被掌力反震得停了下来。 谭妒非方才一招落空,见老妇又找往余树奇头上,情急起来,未待脚尖着地,柳腰一折,凌空拐过弯去,双剑同时扫出。 老妇被这一对少年男女夹攻,已是暴怒起来,厉喝一声: “你要找死,我玄阴婆婆就叫你不活!” 谭妒非“哼”一声道: “居然还叫字号哩!姑娘还未听过,敢情是才出道的!”她虽是发话讥诮,心里可不敢大意,挥剑如风,护定周身,然后步步推前,山的衰草竟被剑风刮得漫天风舞。 余树奇也将独孤老人的绝学施展出来,左掌则发出盈虚真气,但见掌风剑雨把老妇罩在核心。 但那玄阴婆婆确是了得,单凭一对空掌,竟迫得双少无法攻进身前五尺。 眨眼间,双少已使了半套剑术,兀自未捡得半分便宜,山岗上的高低不平的岩石,被三人踏得陷了下去。 玄阴婆婆兀是一抓一放,一舞一挥,似乎她毕生所学,就仅是这简单的招式。忽然,她看明白双少的武学来源,厉喝一声: “这是独孤子与浮山子的绝学,你们从何处得来?” 余树奇自是他的剑术除了姑姑教他几套,和家传几套平凡的之外,便是独孤老人秘册和平若所傅。 当时并未知平若武学渊源何来,既由敌人口中喝出,照理不应有错,但谭妒非可不理会这一套,叱一声: “你管得着呢?”趁玄阴婆婆缓招待答的时候,双剑一盘一招“蛟龙争窟”疾点敌人小腹。 要知谭妒非日能以真气驭剑,剑尖未到,剑气先到,若被隔空点中丹田,纵使玄阴婆婆身怀绝艺,不至受伤,伹功力上也因丹田散气,打了一个折扣。 但玄阴婆婆艺业已通玄境,怎会被谭妒非点中?只见她略侧身躯,横臂一挥,谭妒非就连人带剑被挥飞丈余。 那宋敏原是恐怕玄阴婆婆把余树奇杀了,急急由树林赶上山岗,待她上得峰头,看到三人打得异彩漫空,不觉看得呆了。 谭妒非被玄阴婆婆一臂挥飞,恰落在宋敏身前小及一丈,两人本经交手,此时见面眼红,叱一声: “贱婢接我一招!” 宋敏看得出神,一见有人被打飞,远以为是余树奇,急得叫出一声: “不好!”那知来的竟是谭妒非,而且活生生向她进招,此时已来不及抽出“五铃带”,惊呼一声: “啊呀!”向后翻身滚落。 玄阴婆婆一招过后,正待向余树奇发招,不料突有此变,生怕宋敏受伤,厉喝一声,飞身纵去。 余树奇也随后急迫,见谭妒非兀自追那宋敏下山,忙叫一声: “妹妹当心后面!”仗着盈虚功的身法神速,一吸真气,双手一划,胸部一挺,竟凌空飞越玄阴婆婆头顶。 玄阴婆婆一闻头上风声飕飕,猛抬头,已见一道白影掠空而过,不禁大骇,急向空中连拍两掌。 余树奇身体悬空,受了玄阴婆婆这两掌,去势更速,竟飘过宋敏前面,回身一拦,喝一声: “往那里走?” 那知宋敏竟双臂向身后一背:“冤家!你尽管打!” 余树奇见她恁般无耻,恨不得真一掌把她拍死,伹又留她一个活口,好替那宋改查明身世,就这么略一犹豫,玄阴婆婆已如飞赶来,却听谭妒非在一边急喊: “奇哥哥快走!”余树奇本来意料不到会与玄阴婆婆打这一场,一听谭妒非召唤,一个纵步落在她身旁,低声说一句: “往树林去!”立即双双一跃下山,隐身入林。 玄阴婆婆知道人一进林,就如同黑虱入发,难得寻找气得斥责宋敏道: “就是你心急,不躲在林里面,出来干甚么?要不是你出来,再过几招,不活捉那小子才怪,这回你自己找他去!” 宋敏被谭妒非追她滚下山峰,已是头破血流,又见余树奇像凶神恶煞对她,再被玄阴婆婆一骂,竟呜呜哭了起来。 谭妒非轻轻一揑余树奇的腿根,“噗嗤”一笑。 她这一笑虽轻,但玄阴婆婆已经察觉,接口骂道: “浮山子的门下休躲在林里充乌龟,有种的就出来接婆婆两招!” 谭妒非笑道: “我没那么傻,打不过当然是跑,是躲。哼!你有甚了不起,不过老而不死罢,要是姑娘长到你那年纪,不打死你才怪!” 玄阴婆婆怪笑两声道: “等你长到我这年纪,我早就死了,要打就现在出来!”嘴里虽是这般说,心里也暗自嘀咕道: “以这妮子眼前的艺业来说,再过十年,婆子就有点吃不清,那小子更狠,只怕三年也就够了!”其实她不知余树奇的盈虚功最耐久战,若非还分神照顾谭妒非,而单独接战,只怕玄阴婆婆再过半个时辰便得吃瘪。 谭妒非那肯出林?接口骂道: “姑娘偏不出去,你有本事就踏进树林,包有你的耍子!” 玄阴婆婆笑道: “我老人家放刁出了名头,还会怕你一个小妮子,你不要出来我就和你耗着到天亮,连耗三天,怕饿死你这狗男女!” 谭妒非听敌人骂她为狗男女,不禁大怒,叱一声: “你……”即想纵出。 余树奇急将她拦腰抱实,压低嗓子道: “不要和她硬拼,我们得用计把她诱开此地,不然,一被她听到田叔叔在洞里拷问人,那就糟了!” 谭妒非知这事有关重大,忙道: “怎能诱她走开?” 余树奇道: “她们志在得我,伹那贼婆的轻功追我不上,你我故意跃上树梢,待她将要追及,即分开两头走,她们定要追赶我,你走了一程,见我走远了,再悄悄上山,将田叔叔几位引来这里,我自会回来寻找。” 谭妒非担心道: “你莫被她抓去了!” 余树奇笑道: “那有这么容易?在树顶上走,纵使打她不过,只消往下一沉,还不是像这时一样?” 谭妒非喜道: “就这么办!” 她这话说得过份高声,被玄阴婆婆听到,喝一声: “商量好了没有,怎么办?” 谭妒非接口道: “上树顶来打死你!”话声一落,即与余树奇穿枝直上,在树叶上拔步飞奔。 玄阴婆婆见他两人缄默半天,原来商议出这一着棋,也就一纵登树,边走边笑道: “我明知你定要分开走,看我究竟追谁,以为我定迫臭小子不成?老实说,臭小子不要了?” 宋敏虽也能在树梢上走,但得战战兢兢,找些较大的树枝垫脚,所以落后退远,听玄阴婆婆说不要余树奇,急得又叫起来道: “你不要我要!”一语甫毕,无意中用上重力,那树枝立即往下一沉,身子也几乎栽倒,惊得叫了一声,好容易攀得另一根树枝,翻身上去。 玄阴婆婆骂一声: “废物!”仍是不停脚地追赶。 余树奇听了玄阴婆婆说要追赶谭妒非,原先议订的计策又得改变,好在和谭妒非相距很近,忙低声道: “不管她追我不追我,你尽管走你的,在远处绕道找田叔叔,我拦着她来打!” 谭妒非轻轻回答一声,仍然并肩疾走。 因为玄阴婆婆的轻功比较谭妒非高,不消多时,双方距离渐渐接近,余树奇突然拧转身躯,喝一声: “打!”双掌即时推出,谭妒非却似离弦之箭,疾射而去。 玄阴婆婆何等练历,她虽是急迫上前,见距离渐近,早就防备对方突然出手袭击,此时见余树奇掌形一动,她横推一掌,身躯已横射老远。 她说过不追余树奇,乃是她忽然想到先把谭妒非打死,除去它的绮念,所以脚尖一点树梢,又向谭妒非追去。 余树奇心里一惊,轻身一纵,又拦在玄阴婆婆面前,劈面又是一掌。 玄阴婆婆一连闪开几次,俱被余树奇拦在前面,眼见谭妒非越去越远,不由得怒道: “你真要找死?” 余树奇笑道: “人自出生那天起,就是一步一步向棺材里顶走,找死还足奇怪么?” 玄阴婆婆说声: “好!老婆子成全你这宏愿!”一连劈出几掌凌厉的劲风。 余树奇施展起盈虚功的轻身法,身子竟随那劲风飘扬。 玄阴婆婆看得骇然,心想: “这是那一门派的功夫,我怎会看不出来?”忍不住喝问道: “你师父是谁?” 余树奇笑吟吟道: “宋敏那贱婢难道还未告诉你?” 玄阴婆婆道: “江湖上没有仇残子这一号!” 余树奇蓦地想到宋敏必将他要下迷云谷的事,告知玄阴婆婆,若不显点真实功夫,以玄阴婆婆这种艺业,说不定要穷探迷云谷,宋改在谷底练功岂不糟糕? 因是,他哈哈两声道: “我师父天仙化人,岂是你这江湖宵小能识?” 玄阴婆婆听得怒火冒顶,一声: “接招!”双臂一围,两股猛烈的劲风由外向里一合,劲风过处,竟荡得十几丈内的林木叶落枝摇。 余树奇不敢大意,使个“圆”字诀,将罡气布满周身,不躲不避,让劲风合拢时那股气漩将他身子扬起,立即一个“损”字诀兜头击落。 玄阴婆婆这一招“小鬼戏钟馗”已是用上八成真力,居然伤不了对方,不知这少年人究有多深的功力,大为骇异中,忽觉劲风临头。 以玄阴婆婆这种顶尖的高手,不说明真打则已,一经说明,怎好未见真章即时躲避,虽觉头上劲风大异往时,也只好双掌望天一托。“蓬”一声响,余树奇被震高飞十丈,却在空中笑问一声: “死了没有?” 玄阴婆婆掌劲一与上方相接,立觉重力万钧压下,脚底响起一阵暴裂折断的声音,也不知踏碎多少树枝,直沉到地,听头上这么一问,登时又羞又恼,大喝一声,又往上纵。 余树奇身子悠悠落下,见她身躯一冒出树顶,笑说一声: “再来舂米!”仍然是“损”字诀向下一击。 玄阴婆婆四周被枝叶包围,无处可避,没奈何只好仍用双掌一顶。 那知这回她身子也是悬空,不如前次还有枝叶借力,双方掌劲一接,立又“蓬”一声响,余树奇不过上升丈余,玄阴婆婆几乎坐个屁股着地。 余树奇哈哈大笑道: “这个舂米的办法可好?再来!” 玄阴婆婆真个气极,但她自忖再由原处上去,势必仍被击落,忍住一口气,横走几步,双掌一挥,先向上方打出一股劲风,将枝叶打得飞上半天,然后跟着上去。 但她这一举动。又教余树奇看准了机会,待她刚冒得上来,又横里拍出一掌。这一掌劲道虽小,玄阴婆婆却不能不接,刚一接招,身子又沉落地面,恨得大骂道: “小子!你不好好打,待想怎的?” 余树奇笑道: “这还不是好好打么?” 玄阴婆婆听音辨位,知余树奇所站的地方,先一掌打去,却是用声东击西之计,朝相反方向走了一程,然后冒出林顶,冷“哼”一声道: “好小子!你敢和婆婆打三百回合?” 余树奇方才连教玄阴婆婆吃大亏,果然仗着巧劲居多,由其如此,他已测知自己不但和玄阴婆婆打三百招,若尽出真力,取胜并不太难。 但使他迷惑的是: 这玄阴婆婆是何等来历?看她护卫宋敏,一心想将他掳去的事来看,则这婆婆不该是好人,若以她和碧芙山庄为敌一事看来,又不该是个坏人。坏人固然不可饶恕,好人却不该伤害。若尽力施为,只怕煞不住势,把这老人家打伤,岂不罪过? 他沉吟半晌,才从容道: “小子并非怕打三百招,伹小子与老前辈往日无仇,近日无怨,为何定须交手?” 他这一问,可真把玄阴婆婆问得哑口无言,心想: “对呀!我这老糊涂为何定要和他厮打?这还不是因为宋敏那死臭贱……”她想不出话回答对方,竟连宋敏也暗里诅咒起来,忽又在心里“哦”一声道:“是了………” 玄阴婆婆脑里如电光一闪,心思一亮,理直气壮道: “谁叫你两人学了独孤子与浮山子的功夫?” 余树奇道: “小子虽学独孤前辈的功夫,那并不是他教我,而是他死了之后,小子自他身上得来的小册子上学来。至于我谊妹所学的更奇,她连她自己学的是谁的功夫,也不会知道,还是方才前辈说起浮山子,我们才知道有那么一个人!” 玄阴婆婆由余树奇说话的神态看来,知他说的句句是实,伹另一个念头忽然浮起,冷冷道: “那么,册子呢?”; 余树奇怔了一怔,说一声: “送给别人了!” 玄阴婆婆喝一声: “胡说!拿这种宝贵的东西送人?” 余树奇笑道: “我收了一个小徒弟,所以送给他了!” 玄阴婆婆“哼”一声道: “就算你说的实话,但你既学过它的功夫,就得替他担当一切!” 余树奇道: “这是当然!” 玄阴婆婆大声道: “我和两个老鬼有恨!” 余树奇诧道: “是甚么恨?” 玄阴婆婆脸色一沉,叱道: “这个你不必问,反正你学过他的功夫,就得替他清债,完了你我五十年前的过节!” 余树奇不悦道: “你教我替别人打架,偏又不说明理由,真正岂有此理,不打了!”身形一晃,飘开十丈。 玄阴婆婆怒喝一声: “你敢走?” 余树奇估计时刻,知谭妒非该已回到石洞,自己应该将玄阴婆婆引走更远,田叔叔一行才好安全藏匿,天明后也好方便走路,那还肯和她在近处相搏?由得玄阴婆婆厉声疾呼,他仍是不即不离,在她面前十几丈远疾走。 玄阴婆婆被他逗得肝火大发,竟由袖里取出一个网兜状的东西,尽力一抛,喝一声: “着!”那网兜笔直飞出,迫及余树奇脑后,忽然四散开来,向他头上一罩。 余树奇只听得玄阴婆婆吆喝一声,立有异香扑鼻,急一展“盈”字诀,使真气充实表里,向时用重力踏枝,只听“阁”一声响,身子直沉下去。 玄阴婆婆心知她这“迷魂网”万无一失。纵使对方艺业很高,逃脱网兜,也逃不了那股异香。所以一见余树奇身子沉落,便认定是被异香所迷,不由得喋喋怪笑道: “好小子!婆婆看你还敢狠不?”从容收起网兜,一步三摇,乐不可支地走到余树奇坠身处,沉劲落下。 不料余树奇曾听宋大娘说过江湖上诸般诡谋,一闻异香便知是迷香一类的东西,存心教玄阴婆婆上当,身子沉落半途,立即飘往树后,藏身以待。 玄阴婆婆身躯下坠,脚尖尚未着地,忽然横里一掌拍来,躲避不及,“啪”的一声,老脸被打个正着。 这一掌打的不轻,玄阴婆婆那摇摇欲坠的门牙受一掌之震,竟坠下几颗,眼睛发黑,半边脸发红,急一掌拍去。 余树奇一掌奏功,情知她定要发狠,哈哈一笑,身上早已躲开老远。 玄阴婆婆一掌打得那株合抱大树折成两段,“哗啦”一声,倒了下来,还压坏不少小树在地。 余树奇却在远处拍掌笑赞一声: “好掌力!” 所谓八十老娘倒绷孩儿,倒运钟馗被鬼磨,玄阴婆婆原是“少年子弟江湖老”打滚出来的人物主,竟因一得之喜,未依照“逢林勿入”的规矩,捱一位刚出道的少年赏她一记耳刮,端的比杀死还要难受,狠劲一发,像疯了一般用刚猛无俦的掌力向周围的大树乱斫。 但闻格格啪啪之声不绝于耳,方圆二三十丈地面的大树,俱被斫得东歪西倒。 余树奇躲在不远的树后,一声不响暗中监视玄阴婆婆的举动,见她具有恁般刚猛掌力,也暗自心折。心想: “我若再*她几句,包管她会累死,但这又何苦?” 玄阴婆婆狠了一阵,敢情是真果了,自己坐在被打倒在地上的树干,喃喃不绝,不知念些什么。 忽然,宋敏叫了一声: “婆婆!你在那里?”把她从幻觉里叫醒过来,骂一声: “婆婆没死,你尽叫什么?” 余树奇暗道: “骂得好,谁叫你嘴贱?” 那知宋敏仍然不识好歹,一跃下树,见玄阴婆婆独坐在树干上,不但不去慰问,反而噘着嘴道: “但是,婆婆也没把人抓到手呀!” 玄阴婆婆一声厉笑,笑得宋敏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噤若寒蝉。 余树奇也是暗叫一声: “不好!这老鬼想吃人了!” 玄阴婆婆厉笑了一阵,这才冷冷道: “要依我往年的性子,怕不把你心肝五脏挖出来吃了,还留你下来顶撞我哩!走!跟我回山学艺十年,再找那小子算帐!”话声一落,站起身躯,握紧宋敏手臂一跃登枝,踏叶而去。 要知那玄阴婆婆厉笑之后,又大声说话岂无阴谋?但余树奇一时未能憬悟,见她挽了宋敏遁走,心头上的重石也放了下来,悠然叹了一声,探首树巅,见她两人果已走远,才像一溜烟般,去与田毓方会合。 田毓方在石洞里用分筋错骨法教丁向才、丘向升两人吃够苦头,才说出平若虽然被陷,但地底洪炉被水淹没之后,找遍地底也不见平若形影,亦无遗物留下。田毓方心想平若可能像余树奇一般,早已逃出,还待再问假人与及碧芙山庄的各项埋伏,外面的厮杀声已传入洞中。 ------------- 大补丁 扫描 一剑小天下 OCR, 独家连载
第十六章 献 计 为防外面的敌人听到洞里的声响,田毓方顺手点了两人的哑穴,不料太过匆忙,竟忘记解了分筋错骨的方法,石洞里十分黝黑,又不便亮起火折,丁、向两人抽搐挣扎,全没人看到。待杀声沉寂,田毓方再要鞫问,解了他两人哑穴,才发觉已死去多时,不由得大为懊恼。 但胡侯三人伤势未复,不便开穴出外,再则余树奇搬来塞在洞口的山石异常庞大,洞口得匍匐进出,不能着力,也难将巨石推开,只好等待谭妒非回转,才将他四人引入树林。 余树奇一阵飞奔,不消多时,即到达原先与谭妒非藏身的地段,但星夜里的树顶,几乎是株株相同,犹恐另外有强敌在近处,不便开声叫唤,只好像一朵轻云,在树帽上飘游。 谭妒非由树底透空望了上去,早见一条身影在上空来回晃荡,但因叶隙甚小,那条身影正似白驹过隙,一闪即逝,看不清是谁;再则,不久以前,犹闻玄阴婆婆在数里厉笑,本想赶去分担心上人一分危难,又因田毓方四人中有三人受伤,放不下来,直到笑声停止,她还担心未已。 她真不敢相信心上人能独力将玄阴婆婆打败,以致黑影掠空,她仍以为是引起敌人,碍着田毓方诸人的安危,连小气也也不敢出一些儿,心里却在暗骂: “这狗头真可恶,姑娘总要有一天单独遇上你!” 那知上空的黑影飘过来又飘过去,飘来飘去飘得大姑娘心头发火,再也忍不住了,娇叱一声,冲叶直上,却闻心上人熟悉笑声道: “我还算没有找错!” 这一突然的奇迹,带给谭妒非又喜又恨,也顾不得树底还有别人,立即纵体投怀,佯嗔俏骂道: “你是哑的么,为甚么不开口叫唤一声,害得人家好恨!” 余树奇获得胜利,又见玉人投怀,喜极忘形,抱着她的娇躯,一吻她樱唇,塞住一切多余的话,也忘了脚下是柔枝败叶,禁受不了他这般蹂躏,竟用重力冀图举步。那知单脚方举,立闻“砉”一声响,柔枝已沉,双双滑落。 田毓方恰在这株树下藏身,瞥见他两人抱成一团滑跌下来,不禁好笑道: “你两人也是……下来再说不行么?” 余树奇见自己和谭妒非这一套活剧被他田叔叔看在眼里,也不知是罪恶不是罪恶,只急得满脸通红,做声不得,反而忘记该将谭妒非放开。 谭妒非杏脸含春,星眸带笑,怔怔望在心上人脸上,忽由心底下冒起一股无名的娇羞,轻“呸”一声道: “还不放手!” 田毓方连带运气自疗的胡龙也禁不住笑了起来。但田毓方是近处的人,深明当地风俗,而且又深爱奇儿,见他获得武艺高强的爱侣,将来报仇行侠,鹣鲽成双,岂非佳话?当下微笑道: “以这里的风尚来说,你两口子做的还未过份,不要紧,窗前画眉郎,门外鸳鸯侠,好,好!我做叔叔也放心了!” 谭妒非满心喜悦,兀自低颈。 余树奇瞥见胡龙坐地不动,蓦地记起他受了自己的掌伤,又跌在地上,谅必很重,忙叫一声: “胡前辈!奇儿帮你疗治!” 果然是解铃仍仗系铃人,胡龙身上的内伤,乃因余树奇一掌而起,见余树奇肯替他治,心里一喜,病情已现转机,加以余树奇深明本门气功疗伤方法,施展起来,胡龙自觉一团热火在血脉里迅速运行,痛苦若失,待余树奇施术完毕,他已一跃而起,深施一揖道: “小侠直可通神了!” 余树奇急得满脸红云,慌忙逊谢,忽想起原意替死者取回骸骨,又将旧事重提。 胡侯叹一声道: “小侠不必再冒此大险了,说起来总算是愚兄弟无能,致有此失,但此事绝不放过,相信方士哲那老贼不至于敢不将骸骨掩埋,三年内旧地重来,当向他连本带利讨回!” 胡虎也道: “三年后我胡虎也定向萧老贼讨回一条胳膊。但小侠确是不能去了,我们死的共有四位哥哥,休说已被炸得四分五裂难以凑合完整,纵使一一凑得起来,也不能带到这里,不如由他躺在碧芙山庄的土地上,向仇人瞪眼!” 胡龙若不被余树奇先把他打伤,这时不知横尸地面,还是麻脸断臂,虽然暗自庆幸,却不便说些什么。 谭妒非向心上人问起如何将玄阴婆婆引走,余树奇向田毓方问起讯鞫丁向才、丘向升两人的经过。 田毓方听说余树奇独力将玄阴婆婆打败,惊喜道: “那婆子是武林上最难惹的三怪之一,几十年前就难得有人嬴她一招半式,不料竟折在你掌下,叔叔一向担心你不行,这回可行了!……”忽又叹息一声道: “可惜你父母兄弟竟不及见你长得这般英俊!” 余树奇被他提起家事,登时又双泪交流,心中豪气,顷刻全消。谭妒非见心上人悲伤,也陪同洒泪。 胡龙若非性急,豪爽,何至抢先出手,被余树奇打伤?他身受余树奇治伤之德,再见兄弟死伤,独他无恙,自然对余树奇感激万分,忙道: “田道长!想当年你一套九宫剑法横闯江湖,是何等豪气,怎的一戴起黄冠,当不到几天道士,就消沉到这份田地?小侠年少艺高,就眼前来说,已是江湖上罕有的高手,玄阴婆婆一手‘野祭招魂’曾毁多少高手,方士哲那样强的老贼也挡不下一招,却被小侠打得抱头鼠窜,飞龙寨人手虽多,活龙神的艺业据说还不及老妖妇,难道还怕报不了仇?大伙儿正该替小侠成名一事喜欢,你偏提这丧气的事作甚?” 田毓方被他一阵埋怨,只好苦笑道: “这也是十年来贫道时常念及盟兄,以至伤感起来,以世侄这般艺业,自然也毋须忌讳活龙神,但他那飞龙寨的厉害,听说比碧芙山庄有过而无不及……” 余树奇忽然纵声朋笑,打断田毓方使人丧气的话头,毅然道: “纵使飞龙寨是十八层地狱,设有油锅火池,奇儿也定要割下刘楚生的头来沥血祭亲!” 胡龙竖起姆指,大喝一声: “好!”接着道: “刘楚生那老贼外号叫做活龙神,小侠就可号乘龙客先气一气他!” 胡侯笑道: “老六就是嘴快,要想赠小侠一个外号,也该周详思考才是,什么乘龙客,‘乘龙’两字岂不成为那老贼的女婿了?” 胡龙不服道: “二哥你更糊涂,那老贼今已逾八十,若说他有女儿,只怕最少也在四十左右,给我也不要哩!” 他末后一句,可引得各人发起笑来。胡虎笑道: “六哥难道不知道七十多岁娶妾,八十老翁生子的事?我只怕他最小的女儿不满周岁,还要来个十五年远期计划,才派得上用场哩!” 胡虎出口没遮拦,臊得谭妒非“呸”他一声,胡虎忙即陪笑道: “失言,失言!看来干脆叫做屠龙客直截了当!” 田毓方首先就鼓掌叫好,胡侯忙叫一声:“且慢!”接着道: “我辈武林中人号称为‘客’,多少带有豪爽,粗壮的意义,小侠一派斯文,用这个‘客’字,实在不大妥贴,不如号为‘屠龙公子’还好!” 谭妒非听别人要向心上人儿赠绰号那得不喜?自古道: “鸨儿爱钞,姐儿爱俏。”绰号在姐儿心中也是越俏越好,她一听到“屠龙公子”四字,即向心上人瞟了一眼,甜甜一笑。 她虽然不说好不好,但在场各人全已看出她的心意,胡龙首先鼓掌笑道: “你们看!连谭姑娘都赞同了,还有甚么好说!” 谭妒非心意被人猜出,又恨胡龙嘴快,恨恨道: “别连你这条孽龙也一齐宰了!” 胡龙大笑道: “你那俏公子若要宰我,何必等到那时?天明后,我等各走一方,替屠龙公子大吹法螺,看来不需多时便可传到飞龙寨老贼的耳边了!” 谭妒非被胡龙说余树奇是她的俏公子,一时羞恼皆非,只剩下甜甜的滋味。要知她是湘桂边境长大的大姑娘,听惯山歌的情意,早就希望自己也有那样一天,这时那还不听在耳里,乐在心里? 各人姿意纵谈,不觉已是晨鸡唱晓,田毓方蓦地一惊道: “我们须找个地方歇息,天明还得走路哩!” 余树奇有点茫然道: “我们往那里去?” 田毓方道: “我这时也明白了,要是和你两人一道走,不但帮不了你,而且还分你的心神,所以打算先往汤阴,整理你先人的故居,等你事毕回去……” 余树奇料不到田叔叔忽然提出分道扬镳的话,想起已是十年分别,一旦相逢,尚未将积郁尽情倾诉,何堪再别?急道: “奇儿没甚么事,可和叔叔一道走!” 田毓方听他说话的声音都嘶哑了,自己也不禁黯然,强作笑容道: “你怎能跟我一道走?不去找你姑姑和平阿姨了么?” 余树奇一被提醒,蓦觉不但应该找她两人,而且还得到宋敏的故居,将自己安然脱险及近事设法通知迷云谷下面的宋改,省得他担心过甚,影响艺业,只好点头道: “那,叔叔也跟奇儿一道找姑姑!” 田毓方笑道: “难得你有这份诚心要和叔叔多缠几天,但也不必了,人生在世本来就是会少离多,苦多欢少,逆天不祥。你我俱各有事在身,那可互相缠绕?不过,明年十月?我师坐关期满,不论你有若何重大的事,也得在九月以前赶到汤阴,使我能够抽身回山恭迎师尊就行了!” 余树奇听他说得恁般坚决,知难使他打消去意,只好说一声: “奇儿届时定必赶到!” 田毓方慨叹道: “这不过是件心意而已,世事变化无常,谁又能够说得一定?我待到九月底,不见你来汤阴,我也就走了,要是你计算九月底不能到汤阴,可迳往黄山清凉台找我!”见余树奇随口答应,又微微叹了一声。 胡龙听他说什么“苦多欢少,逆天不祥……”己暗自惊讶,再听他唉声叹气,续说“变化非常”谆谆嘱咐,好像已预感到难得再见似的,怕他还说到不像话的话来,忙道: “你这老道真是唠叨,人生何处不相逢?见面时候多得很哩,专说丧气话作甚?” 余树奇也觉眼前这位田叔叔有点失常,绝不像十年前那样豪爽,但认为他不过是因忧伤过甚,不虞有他。 胡侯比较持重,别人争论的时候,他多半是静默思索,这时忽接他六弟胡龙话尾道: “我看英雄无酒,跟着也无豪情,由这里向北走十里便有小镇,贩盐上苗山的客人黎明即起,索性往镇上买肉打酒,大喝一顿,也好当作大伙分手的离筵!” 胡虎最是贪杯,闻言大喜道: “二哥何不早说?来!我当头带路!”站起身躯,拍拍屁股要走。 余树奇急叫一声: “胡七叔当心你的伤!” 胡虎响遏凌云地一声朗笑道: “胡虎这伤换得一声七叔,不枉!不枉!这一点伤势算什么一回事?还有两只脚好走哩!” 田毓方被他豪气所感,也喝一声: “走!” 胡侯笑道: “曹孟德说的‘何以解忧?唯有杜康’真正不错,古人说一醉解千愁,此时不喝。将来一滴何曾到九泉的时候,又悔之晚矣了!” 胡龙听他二哥嚼起文来,好笑道: “二哥比我们多读几年书,若要去考个秀才倒还使得!” 各人大声谈笑,喧喧嚷嚷登程,谭妒非瞻前顾后,忽道: “这事可真奇怪,我们说话这么大声,碧芙山庄理应听到,怎不见有人拦截?” 胡虎道: “方士哲日里受伤未愈,衡山五老要护着他,他那孽婿萧恭雨和我们同来,又锻羽而去,方才你两口子已杀得他碎了胆,听我们这般高声说话,还不说是我们大有可恃,那敢再出来送死?” 胡侯道: “这就是兵书所谓实者虚之,虚者实之,令人捉摸不定。” 谭妒非道: “加上虚者虚之,实者实之,不是更好?” 胡侯大赞道: “姑娘心机真巧,孙膑在马陵道,诸葛亮在华容道,都用过你说的方法,使庞谓、曹操上当!” 余树奇忽指向远处一路火光道: “别是说起曹操,曹操就到。” 田毓方摇摇头,说一声: “不是!那是赶早路的客队上山,不然怎走得那样从容?” 那知话声刚落,路侧一株大树顶上,忽然大喝一声: “曹操在此!”那人声如巨雷,把各人吓了一跳。 谭妒非娇叱一声,刚纵起身躯,听胡龙急叫一声: “是自己人!”只好沉气落回地上,果见树枝上飘落一条身形,尚未着地即已哈哈大笑。 胡龙骂一声: “白猴子鬼鬼祟祟躲在这里干什么?” 谭妒非向那人望去,只见他生得五短身材,瘦得像个猴子,若非双目泛着蓝光,决不相信这等人也会武艺,心想: “这人好大的嗓子!”却听那人笑道: “胡老六别问这个,先替我白秋风引见引见!” 胡侯笑道: “好呀!白猴子连名字也先报了出来省事!” 田毓方听那人自称为“白秋风”忙打个稽首道: “阁下莫非是江湖上称为过眼云烟的白大侠?” 白秋风忙还一揖,说声: “岂敢,岂敢!” 胡虎笑道: “老猴子就是老猴子,甚么大侠?” 白秋风笑道: “我这侠名也不过是‘过眼云烟’,早该送往虚无缥缈了!” 田毓方见他果然是“过眼云烟”,也自报姓名,并替两小引见。 白秋风诧道: “你这九宫剑客,天下知名,几时戴起黄冠,过清淡日子?” 田毓方才说得一句:“说来话长……”却被胡龙抢着道: “不如不说!白猴子还未答我的话哩!” 白秋风道: “我听说你们为了虎头太岁的事,要到碧芙山庄踩探在与不在,急得星夜走来,要拖你们回去,不料远远就听你们的笑声,才躲起来吓你一吓,你们真可说不知死活,碧芙山庄是惹得的么?” 胡虎气愤愤道: “这回惹不得也要惹,莫教它整个化为灰烬也难消我恨!” 白秋风目光一瞥,见他少了一条胳膊,惊道: “你怎么的,可是方士哲……” 胡侯道: “这事真是说来话长,老大、老三,老四,老五全都死了,我兄弟本因虎头太岁强掳去燕登峰的女儿燕琴的事,遍找他论理不着、才到方老贼这里来问,不料他竟越老越滑,教萧恭雨那狗头一意敷衍,却要我们替他挡灾,最后还害了我们四位兄弟的性命,我和老么也同时受伤!” 白秋风慨然叹道: “这也怪我来迟一步,要知方士哲建这狗窝之后,不论是黑道,白道,只要是有点名头的人进去,他定尽情笼络,故意挽留,由得你天大的急事要走,他也要假情说尽力帮助,遣人随行,在半路骤下毒手……” 胡侯大惊道: “有此等事?你怎会知道?” 白秋风道: “我本来听过有不少人说要拜会方士哲,不知那些人去了没有,后来却连人影也不见,因此,引起我的疑心,恰巧前几天他们要向客人下毒手的时候,被我遇上,把那人救了,这才获知详情。” 田毓方蓦地想起年前向方士哲辞行,在路上所遇的事,不禁愤然道: “白施主说的果然有,那老贼连贫道也要杀!” 白秋风和胡氏兄弟不知田毓方与方士哲有葭莩之亲,听他话里有因,胡龙不禁好笑道: “他杀你难道怕会生疮?” 田毓方将详情一说,各人才知道方士哲竟是灭绝人性的禽兽,七口八舌商议怎生除去此獠。田毓方却碍着余树奇,不便置喙。 白秋风在江湖上是出名的通天晓,首先发觉田毓方久不说话,诧道: “你这位道长有话怎么不说?这种亲戚还有甚么可认的?” 田毓方又是先叹一口气,道: “老贼死不足惜,偏是障碍太多,投鼠不能不忌器!” 白秋风断然道: “投鼠就是投鼠,忌甚么器?” 田毓方只得将为难之处对各人解说,胡氏兄弟首先是一怔。 但那白秋风眼珠一转,已另有一计,笑道: “既有这般曲折,你可不早说?害得我们商议多时,白费工夫,眼前只有以毒攻毒一条计策了!” 田毓方大喜道: “以毒攻毒敢情好,这计怎样施用?” 白秋风说一声: “容易!挑起飞龙寨的刘老贼和方老贼打起来,还怕方老贼不死么?” 田毓方道: “这也省事,只怕刘老贼未必就胜方老贼,到头来还要功亏一篑!” 白秋风笑道: “刘老贼要是败了,他还会抬出那老贼出来,不愁方士哲不命丧黄沙!” 余树奇心想: “方士哲可杀,飞龙寨人更可杀,由他两方杀败一方,要是飞龙寨胜了,我就亲仇师仇一起报,岂不是好?”他这时惟有担心方士哲不死,听白秋风说还有一个老贼,想是比刘楚生更厉害的人物,忙问道: “那老贼是谁?” 白秋风道: “那老贼是几十年前黑道里坐第二把交椅的棘手人物,名叫李海南,外号是赤地千里!” 田毓方不觉轻轻“啊”了一声道: “这老贼居然没有死去,年纪只怕也上了百岁了!” 余树奇急道: “比玄阴婆婆如何?” 白秋风道: “他两人没有正式交过手,名头上都差不多!” 余树奇吐了一口气,说一声:“还好!” 白秋风道: “为甚还好?” 余树奇道: “要是他艺业再高,晚辈就打他不赢了!” 白秋风惊道: “你打得过玄阴婆婆?”白秋风诧异得搓一搓眼睛,望望余树奇又望望各人。 胡虎大笑道: “老猴子低估了这位小侠了,他把玄阴婆婆打得抬不起头来,我们已恭送一个屠龙公子的外号,你是出名的通天晓,偏是这个不晓!” 白秋风怔了半晌,才慨叹道: “果然是少年英雄,我不但通天晓,而且通天跑,这个传达当得成了!”再望谭妒非一眼,笑道: “这位小女侠有什么绰号?老夫一并传到。” 谭妒非忙叫一声: “我不要!” 白秋风笑道: “绰号是别人赠的,不由得你不要。” 谭妒非噘嘴道: “说不要就是不要!” 田毓方也好笑道: “谭姑娘不知,江湖上的朋友最爱替人起绰号,像白大侠自称为过眼云烟,胡施主偏叫他为老猴子;老猴子三字并不雅,但白大侠想推辞也推辞不了,这顶烂帽子还得戴上了哩!” 谭妒非没法,只好道: “那就先说出来,让我自己选!” 白秋风失笑道: “眼前不说、过后方知,别人赠来的礼,由得你选择指定的么?” 各人边走边说,到达镇口的时候恰好东方发白,不少赶早市的土著,行商,在镇口喧喧嚷嚷大谈交易。 进得镇里,也遍是肩背相接的人群,店里又是座上客常满,要想找个坐的座头也没有。 余树奇没见过这种山里面的早市,悄悄向身边的谭妒非问道: “你可知道这里为甚这般热闹?” 谭妒非道: “我还是头一回见到哩!” 走在他两人前面的田毓方听到了,接口道: “这时是柑桔成熟的季节,山上面的人日里摘好柑桔,星夜剪枝去叶,赶紧挑下山来卖,远道的人也赶紧来挑回去。大凡这些水果不耐久存,存久了便会变味。休看他这时热闹,只要过了卯时,街上就冷清清,鬼也可以打得死人!” 胡虎见找不到座头,赌起来拖着他两位哥哥买一瓮酒,买碗筷,买箩筐,将小镇上熟食店所有的熟肉熟鱼买个精光,与各人走往镇外才朗笑道: “先教那些家伙吃一阵冷板凳!” 余树奇摸摸口袋,自己的钱倒也不少,心想: “这样敢情好!将来我要遇上这种场面,也买个精光,可惜吃不了那么多!” 各人在镇外几里,找到一块较平的山顶,看那红轮乍涌,云气溺郁,各自飘飘若仙,酌酒交觥,大论英雄旧事,直到日将晌午,才各奔前程。 谭妒非与余树奇并肩站在山头,远眺离去的五人分作三起行走,待看不见各人的背影,余树奇已是满面泪痕,柔声道: “你又想起田叔叔了!他先去替我们起好房子,将来总要相见,还有甚么好哭的?”她未经多世故,不懂以大道理来压人,也不懂应该说些什么才能安慰对方,只好把她心里的话说出,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余树奇听她拿自己的屋子当作她也有份,明白她已将终身相托,眼珠虽然一亮,旋又黯然道: “也就因此才见田叔叔太好了舍不得他走!” 谭妒非“哼”一声道: “你舍不舍得我走?” 余树奇惊道: “当然也舍不得呀!” 谭妒非面呈薄怒道: “也?那你当我不算什么了?我现在就走!”当真拔步飞奔下山。 余树奇蓦地想到毛病出在“也”字上头,这一“也”了下来,岂不是把她看成比田叔叔还要轻得多?她柔情密意,以终身相许,仅换得一个无足轻重的“也”字,也难怪她要发怒。 这时急得叫一声: “姊!休走!”也就起步急迫。 谭妒非原是故意要逗他发急,好消去他那悲愁的心情,一见飞步追赶,嘶声呼唤,反觉得十分好玩,索性置之不理,跑得更快。余树奇轻功虽高,但谭妒非也不弱,而且起步在先,一时那能追上? 这一对少年一跑一追,神速异常,那些肩挑背负的行旅,只觉两阵急风吹过身侧,回目看去,即见远处有两条身影一闪而逝,到底是人是怪,也看不清楚。 敢情余树奇见路上人多,所以一上大路即不呼唤,认为仗着自己的轻功,总可以将这耳鬓厮磨,心魂互抱的情侣追及。那知追了一程,谭妒非忽然落荒而走。 余树奇心下暗喜道: “这回可行了,她定是故意诱我追赶,好往僻处说心事!”但他再向远处去,瞥见一座大树林横在谭妒非前面的时候,不禁倒抽一口凉气,高叫道: “停停啊!奇儿说错了!” 谭妒非回头叱一声: “我不是你妈!”拨头又走。 余树奇被叱得一怔,暗道: “真是越说越错!”见她继续急奔,也得继续追赶,看那距离渐渐拉近,伹谭妒非已将达林缘。 忽然树林里喋喋怪笑,即见三人飘然而出。 谭妒非认得头一个就是玄阴婆婆,第二个是红女宋敏,另外一个是素未谋面的红脸老人,一部白髯长可及腹。 她与通天晓诸前辈老侠相处半夜,已听过三奇三怪两妖精的名头和形相,不禁暗惊道: “这红脸老者可不就是赤地千里李泽南?”情急之下,忘了自己原是和余树奇呕气,急拐弯疾奔,一面高叫: “奇哥哥快走!” 敢情玄阴婆婆一行早就看到谭妒非和余树奇。一见谭妒非叫唤逃避,玄阴婆婆斜身一纵,已挡在她面前,喋喋笑道: “你自向鬼门关投到,还要往那里走?婆婆已等侯多时,也不必走了!”接着就是、一抓。 谭妒非冷不防被玄阴婆婆一抓,身子登时一个踉跄,情知打她不过,也迫着要打,急向地面拍出一掌以支撑不致倒地,左掌一吐,劈空掌劲即时发出。 玄阴婆婆头一回被谭妒非和余树奇联手夹击,当时谭妒非双手运剑,所以玄阴婆婆未知她掌劲如何,这时见她凌空吐掌,只用一半真力去接,那知一撞之下,只觉半臂发麻,被震得踉跄一步。 谭妒非发觉自己居然也打得过敌人,心中大喜,叱一声: “再接姑娘一招!”身随掌走,一冲上前。 玄阴婆婆方才不过看谭妒非是个年轻少女,不致有十分深厚的功力,才不肯费力气接招,这时吃过小亏,长了大智,尽力一掌拍出,“蓬”一声响,竟把谭妒非震退三步。 谭妒非这才相信玄阴婆婆厉害,对于她续打出的掌力,已不敢硬接,施出浮山子的武学,避重就轻,乘瑕蹈隙,打算以游斗争取时间,待余树奇将赤地千里李泽南打败后,过来援她。 她这如意算盘打的并不太错,过眼云烟白秋风曾说赤地千里李泽南的艺业与玄阴婆婆差不多,这话也是公允,但余树奇打败玄阴婆婆是在星夜下的树林,他久居迷云谷练成特强的目力,盈虚功又是一种特异的武功,——可以悬空举重——并加上取巧获胜。 这时在平地上,青天白日之下,余树奇的长处显不出来,纵使艺业比对方略高,那能轻易获胜? 余树奇正在急追谭妒非,急见三人由树林出来,谭妒非立即招呼他逃走,他眼力最尖,虽相隔尚二三十丈,认出来的是谁,心想: “偏又遇上这阴魂不散的贱婢!”还未打算如何能与谭妒非逃脱的方法,一条灰影已如玄鹤横空扑来,谭妒非也被玄阴婆婆截上。 他看那道灰影来势神速,知是劲敌,急使个“离”字诀,将来人轻轻一挡,立即喝问一声: “来的可是赤地千里李老前辈?” 赤地千里原无立即发招之意,忽见那少年双掌推来,急凌空封掌,但觉一股柔和之力在自己掌劲一触,所有急速飞射的猛劲即被化去,身躯也从空中坠地。再听他竟称自己为老前辈,更加愕然道: “小哥到底是谁?” 余树奇经过白秋风解说利害,已明白以毒攻毒,挑拨离间的方法,为了挑拨赤地千里和方士哲对敌,又见谭妒非和玄阴婆婆打在一起,心知她未必打得过玄阴婆婆,若能骗得过赤地千里,使这两位老魔自己打起来岂不是易于脱身?所以故意喊一声不花钱的“老前辈”。 这是它临时想出来的急计,被赤地千里反问起来,只好装假装到底,躬身抱拳,说一声: “晚辈余树奇!” 赤地千里“哦”一声道: “余树奇原来就是你!你师是谁,为何认得老夫?” 余树奇在赤地千里那一声“哦”字里,已知玄阴婆婆定说自己是独孤老人的弟子,甚至加油加醋,说不利于自己的事,暗想: “这回难得挑拨了!”随口答一声: “晚辈恩师是仇残子!” 赤地千里早听玄阴婆婆先入的话,那还肯信?怒喝道: “你还敢拿仇残子三字来骗老夫?”接着又冷冷道: “就算你师是仇残子罢!先拿点真才实学出来,待我看你凭什么夸大海口,要杀绝我们这班老的?” 余树奇急道: “晚辈不曾说过这话!” 赤地千里长眉一扬,凛然道: “难道玄阴老侠赖你?” 余树奇道: “老前辈休得轻信,晚辈与玄阴婆婆有过节!” 赤地千里大喝一声: “胡说!你配和玄阴婆婆过节?休得多言,老夫先让你三招!” 余树奇情知断难善罢,伹为了谭妒非的安全,又不便分开两地交手,眼珠一转,计上心来,说一声: “晚辈不敢!”脚尖用力一顶,已斜纵十几丈。 赤地千里一声嘶喝,一晃身子,依然挡在余树奇面前,一张红脸微微变色道: “你倒底打不打?” 余树奇说一声: “不敢!”又斜里跃开。 赤地千里红睑骤然一白,又挡在前面,再喝一声: “好小子!想在老夫面前耍花枪,老实说还早哩!你要去和那女娃娃会合,能够逃得过老夫拦堵,也未曾不可,伹方才已算两招,加上这一回就成为三招了!” 余树奇见李泽南红脸忽然一白,又变回红色,知他一怒起来,就会那样,听他说以纵三次当作三招,暗道: “这老魔果然狡滑,半点也不肯吃亏。”余树奇斜纵两次已接近谭妒非不少距离,但赤地千里站在面前五丈的地方,要想绕走过去,确是十分困难,不觉沉吟半晌。 赤地千里又喝道: “怎么?想以不打,不走来拖延时候?要是老夫数到十,你再不起步,老夫就要出手了!”话声一落,即由“一”开始数起来。 余树奇暗道: “始终还是要打,何妨硬闯过去?”心意一决,立即运足真气,双脚猛可一蹬,“呼! —”地一声,身形直拔十几丈,正待使一个“金翅摩云”的身法,横空扑过赤地千里头顶;那知赤地千里已算准他的去向,待他身子一横,也即纵高七八丈,朝天一掌,一股狂飙卷起,形成一条气柱,仍然挡在他前头。 余树奇倘若不发掌化去赤地千里头顶前面的气柱而继续前冲,势必伤在对方这一掌之下,没奈何推出一掌,人又悠然下坠,恰又在赤地千里面前五丈。 赤地千里呵呵大笑道: “如何?接招!”一掌猛力打出。 余树奇被这老魔逗得气极,一见他发出掌劲,不退反进,猛力一掌劈去,只闻“蓬”一声巨响,老魔被震退四五步,掌风交击处的地面,不但陷一深达三尺的大穴,而且因向左右前后开了长达丈余的十字沟。 赤地千里吃了这个大亏,一惊非同小可,但他不动声色,又喝一声: “再来!” 余树奇那还等他发招?掌法一展,霎时掌形如云,随风涌到。 赤地千里心神一懔,急跃退四五丈,缓冲余树奇的猛攻,立即掌袖齐飞,也招招反击。 两人所取的都是快攻招式,眨眼闾,已交换好几十招,忽然谭妒非一声惊呼,接着是玄阴婆婆一声断喝,即见两条身形绕林疾奔。 余树奇蓦地一惊,虚封一掌,斜扑过去,忽见宋敏呆站在林缘,灵机一动,中途再折身一纵,竟扑她身前。 宋敏看余树奇交手时那种美妙的身法、掌法、步法,心里直是爱煞,以致怔怔出神,那料到人家居然找到她头上?待发觉眼睛一花,白影飞来,尚未明其所以,已被余树奇点中她晕穴,扛了起来,一跃入林。 赤地千里称雄一世,居然被一个后生小子在他眼底掳人,怎咽得下这一口气,大喝一声,也扑进林里。 余树奇朗声道: “你敢再上来,我就先毁这贱婢,再和你打!” 赤地千里见人命在他手中,只好停步喝道: “你想怎的?” 余树奇正色道: “你去追那贼婆婆回来,要伤了我妹妹一根头发,我先毁贱婢,而且也不放过她!” 赤地千里只道余树奇要追玄阴婆婆,所以笔直追赶,不料被余树奇横里一纵,他收势不及,追过了前头,待折得转来,已迟了一步。这时投鼠忌器,只好恨恨道: “好小子!我替你跑腿,你敢动这娃娃一根头发,我寻遍天涯海角,也定要你小命!” 余树奇笑道: “休噜苏,快点去!” 赤地千里情知这时强他不过,只好权充一趟钦差大臣,飞奔而去。 余树奇虽然掳得宋敏挟制老魔去召老妇,伹他依旧替谭妒非提心吊胆,生怕她一被玄阴婆婆追及,就会立刻丧生。若真个如此,杀了宋敏又有何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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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追 踪 宋敏眼见余树奇发怒举掌,反而星眸一合,幽幽道: “冤家!你杀吧,姐姐决不以半分功力相抗!” 余树奇对这般无耻的女人,真无办法,心想: “我要杀这淫婢,也只像捺死一只蚂蚁那样容易,但这岂是大丈夫所为?而且把她劈死,又有何用处?” 他虽不想即将宋敏打死,但又看不惯她那故意做作的荡态,狠狠一掌拍在她肩头,登时把她刚坐起的身躯,打得仰跌地上,“哎呀”一声,泼辣地放声大哭。 余树奇敢情是铁石心肠,对于宋敏的哭,只有愤怒的份儿,脚尖一挑,又将她挑成个滚地葫芦,痛得直嚷,切齿骂道;“你这泼贱不快点起来,看小爷不活活剥下你的皮来!” 忽然,树林里一声冷笑道: “在荒山密林里,欺负弱女,算得是那一号人物?” 余树奇听那人的口气,应该是正派中人,不觉向声源来处望去,只见一位弱冠年华的劲装少年,长眉俊目,步履轻盈,飘然而出,不由得暗自赞一声: “好俊的人品!” 宋敏本来可以趁余树奇注视那少年的时候,向密林逃遁。但不知她那一门的主意,竟没有那样做,反而高声大嚷: “你们看啊!他要打死人哪!” 余树奇恨她意欲挑拨,喝一声: “淫婢!”立即一脚蹴去。 他这一脚虽不是出尽气力,但在气愤之下,劲道自然十分或孟,“呼——”地一声,地面的败叶竟被脚风卷成一条长龙,射向宋敏翻滚的处所。 诚然,宋敏若被这一脚踢中,那怕不飞起丈余,死于非命。但那少年眼见余树奇在他面前伤人,似是恨极,喝一声: “慢着!”一脚由侧面踢出,身子斜飞,右臂一探,疾抓余树奇的肩头。 这一招两式,确是快得可以,余树奇脚下踢出的劲道,被他倒里一脚,立即偏了准头。 但余树奇身惫绝学,若被那少年一抓便着,十年苦练成就的盈虚功岂非白费?他眉头微闪,整个身躯就斜走数尺,叫一声: “尊兄有所不知!” 那少年不待余树奇把话说毕,叱一声: “我虽不知,但已亲眼看到!”接连劈出几掌,把余树奇迫开数丈。 余树奇因见那少年为人不恶,不愿增深误会,才要向他解释,不料对方竟是横蛮无礼,一连进了几掌,再见宋敏站在一旁得意洋洋替对方助战,也就气恼起来,叱道: “尊兄若再不停手,区区便要无礼了!” 那少年朗笑道: “你无礼又能怎的?”分明不把余树奇放在心上,更加重掌力发招,拚力抢攻。 宋敏喜上眉梢,叫一声: “好啊!看你又能怎的?” 余树奇面目一寒,厉喝一声: “住手!”觑定对方的掌形,硬封一掌。 那少年先见打了十几掌,对方衣服都未能沾上,自知遇上劲敌,暗存戒心。但因余树奇始终未曾还击,他无从获知功力如何,这时一见余树奇硬接一掌,也大喝一声,将掌力加到七成以上,企图把对方压倒。 不料双方掌劲一接,“蓬”一声响处,余树奇的掌形被压得向上一扬,那少年已被潜劲压得倒退两步。 宋敏因见少年的人品与余树奇不相上下,余树奇既然对她毫无爱意,何不将爱恋余树奇的情意转移到那少年身上?她见那少年掌风呼呼,余树奇连闪十几步,便以为那少年定能取胜,才敢鼓掌助战。 这时看到余树奇手起一掌,又将那少年震退,心知自己加上去也是百饶,一连叫了几声“打啊!”反而潜移脚步,越退越远。 那少年被余树奇一掌震退,虽暗惊对方雄猛,但又不肯甘心,剑眉一竖,又挺身上前,双臂连挥,一阵接一阵的劲风过处,两侧的树木竟是摇摇欲倒。 余树奇虽觉自己的掌劲稍胜对方,但对方究竟使出多少真力,未能确定,此时见他打得山摇地动,料他已尽力施为,才在心头暗笑道: “你这人多管闲事,我教你在十招里面知道厉害!” 恰好这时那少年一掌推到,余树奇狠狠一拍,竟将那少年拍得倒撞几步,才被一株大树挡在身后,止定身形,立即一拔长剑,叱一声: “这林里太狭,往外间打去!” 余树奇冷笑一声: “怕你不成?”那知目光一栘,即见宋敏一幅衣角飘往树后,立又大喝一声: “往那里走?”一拔身形,跨往那少年的头上。 那少年话声一落,已准备拔步出林,忽听佘树奇大喝,并且拔起身形,向自己头顶冲来,以为他将下煞手,登时动了杀机,也大喝一声,腾身而起,左掌一推,右剑一挥,一片寒光向余树奇头前斩去。 余树奇正在疾纵的时候,蓦见寒光耀眼,猛吸一口真气,去劲立收,身子凭空又拔高三尺,再一翻身,即登树顶。 那少年一剑从余树奇身下划过,眼见对方使出巧妙的身法登上树顶,他虽也暗自惊服,因已发了狠性,也不问利害如何,也顺势纵身上树,叫一声: “小子休走!” 余树奇心知一被宋敏逃脱,便难挟制赤地千里,此时心急到了不得,那肯和他瞎斗?身躯一沉,又落进树林立即向来敏隐身的处所扑去。 但那宋敏武艺虽低,心计却是不浅,她已知被余树奇发觉,他为了掳她去走马换将,自然不肯轻易放过。 因此,她趁余树奇翻上树顶的一刹那,转奔回他两人原先厮拚的地方,并即藏身在一丛矮树下。 余树奇怎知她有那样狡猾?扑向她没身的地方竟扑了一个空,那少年又跟着落下,气冲冲道: “你定要侮辱那女人,是何道理?”手起一剑,又疾点胸前。 余树奇猛觉这少年不失为正派中人,错步闪身,避过对方一剑,叫一声: “尊兄误我大事了!” 那少年似是吃了一惊,也就抱剑当胸,说一声: “休得骗我!” 余树奇不由得暗想: “要是人人都像你这样管闲事,那怕不管出滔天大祸来。”当下也抱拳当胸道: “尊兄可知所双的那贱婢,是何种来历?” “你又没说,我怎能知道?”那少年不禁轻轻摇头。 “那是当今黑道中高手,玄阴婆婆的门下,又是九头岛宋祥仁,三头凤宋大娘的女儿,她的名字叫做宋敏,我有个女伴落在玄阴婆婆的手中,好容易把她掳来,要她说出她师婆的去向,以便走马换将,被兄台这样一闹,竟被她趁机逃走,我那女伴难得脱险了!” 那少年听余树奇一口气说了许多,一双俊目不停地闪动,似在判断这话的真假,沉岭片刻道: “既有这般曲折的内情,当时何不早说?” 余树奇苦笑一声道: “兄台一到,不容分说就动起手来,这话从何处说去!” 那少年似觉自己鲁莽,说一声: “谅她尚未走远,你我分头寻去!”话声一落,立即穿林而走。 余树奇待那少年身形消失,蓦地又是一惊,心想: “这厮怎来得恁般凑巧,早不到,晚不到,偏在我要鞫问那贱婢的时候来到?而且,他与宋敏既不相识,当然说不上有仇有恨,方才已经打抱不平,难道竟因误放淫贱,而自愧于心,立意要帮我将人寻回?” 他想到那少年已知宋敏是玄阴婆婆的门下,忽然要寻宋敏找回一场误救的错,但由那少年的神情看来,似无故意去树此强仇的道理,暗说一声: “不好!别是用一个双重圈套来诓我!” 若果那少年是敌党之一,则不但玄阴婆婆、赤地千里,这伙魔头不会再来这树林,谭妒非也要危险万分,甚至于失贞丧命。 赤地千里离去已久,并没有回头,忽然有位神秘少年出现,宋敏一走,这少年也走,那还不是一种圈套? 余树奇经验再不够,对于这桩岔事,终起了几分怀疑,心头暗“哼”一声,立即循那少年的去向追赶。 要知他所学的盈虚功,施展时只在动念之间,但见他穿林如鸟,眨眼间已走了好几十丈,遥见那劲装少年彳亍而走,而走的又是朝一个方向,并不像有意寻人的样子。 余树奇灵机一动,身子略退,躲进一枝树后,然后藉着树干障蔽,遥遥跟着,不久,到了林缘,余树奇略一犹豫,那少年已如离弦之箭,笔直向前飞奔。 这还不更加明白?但余树奇目的在寻找玄阴婆婆落脚所在,以便问她要回谭妒非,纵便谭妒非已死,也好立即替她报仇,不让仇人道遥法外。 因为一出树林,前面便是一片极大的稻田,这里的禾稻半已收割,没有障蔽身形的地方,乡农已因日落崦嵫,早回村庄,要想鱼目混珠,杂身在人丛里也不可能。 余树奇略一忖度,便一跃登枝,凭着登高望远,但见目力所及之地,尚有袅袅炊烟,炊烟下一座不小的村庄赫然在眼。心想: “你这狗头诓我,还能走往那里去?”他发现那座村庄,再见日色已暮,便认为那少年定然投宿,玄阴婆婆和赤地千里,也定在那村里,说不定再过一会宋敏也要到达那村庄。 他心里暗喜之中,又担心时间一久,谭妒非便要被祸,救人当然是越快越好,看那少年相距村庄不过里许,此时循迹追去,对方也不能发觉。 他想到就做,决未考虑到对方既不能发现他,则他也不能看到对方究竟何往。 他电掣风驰般跑了一程,距离那村落越来越近,最后,连在村庄外打稻谷的广场上有几个玩耍的孩子都已看清,而那少年的身影反已消失。 “不要紧!他一定是进了屋里,那还用说!”余树奇自己忖度,自己安慰,竟忘记他应该减低步速,奋身一纵,直达那几个小童身后。 要知余树奇的轻功,已臻化境,错非遇上武林高手,寻常人但见一缕轻烟过眼而逝,怎样也不能看出是有人横过,何况当前几位是玩耍入神的小童? 但是,他们忽觉得一阵轻风及身而止,即见一位劲装少年站在场中,年纪较幼的小童但觉无限奇怪,张大了眼珠望着,年纪较长的立即联想到“鬼”而惊叫起来拔步飞奔。 经此一来,连累到那些小的也哭爷呼娘,歪歪撞撞跟后奔跑,由得余树奇叫他们不要怕,也无济于事。 靠近广场边缘的几家农舍,一听到小童惊慌叫闹,也有几个大人出门探视。 余树奇这时悟出那些小童为何惊慌,不敢再施轻功,缓步上前,朝一位中年汉子抱拳施礼道: “请问大哥,方才……” 那汉子可就奇怪,不待余树奇把话说毕,一听到“大哥”两字,脸色立即一沉,喝一声: “你这狗头放些什么屁!” 余树奇心想: “奇呀!我并没得罪你,为何开口骂人?”但抛见那些小童尚站在一旁打抖,以为那汉子误会欺负他们的孩子而致发怒,又微一欠身,陪笑道: “区区并未对他们无礼,请大哥……” 那汉子先还睁大眼睛在倾听,这时忽然一掌横掴过来,嘴里还骂着“打死你这畜生!” 这些愚蠢村夫不过有几斤蛮力,余树奇怎会被他打着?一闪身子,避开这扫脸一掌,也就不悦道: “你们讲不讲理?” 那汉子没看到余树奇如何作势,已躲开他一击,神情上也怔了一怔。他身旁另一位汉子却“咦”一声道: “这厮原来学过把式,怪不得他出言不逊,打他!”这一听喝打,五、六名庄稼汉竟蜂拥而上。 那些小童一见打架,立即退往远远,鼓噪助威。 余树奇怒喝一声: “你们打算怎的?”接着又道: “我要问你们庄上有没有一个老太婆,和一个老头子……” 人丛中答覆过来一声冷笑道: “老头子和老太婆多着哩!”其余各人又閧然大笑。 余树奇见对方又再度误解,急得满面通红,正不知如何是好,一名庄稼汉想是曾学几天把式,一个箭步欺到身侧,起手就是一拳。 这时,余树奇要想不动手都不行,五指一伸,已将打来的拳抓个正着,他抓时并非用力,但在他这样绝顶功劲之下,只要有千分之一的劲道入指,已非寻常人所能忍受,以致那人竟痛得叫出声来。 其余的人惊得一怔。余树奇暗笑道: “原来这里人竟是欺软怕硬,这回看你服不服?”立将那汉子一松,喝道: “小爷并不和你等一班见识,方才我追两个老人和一与我差不多大的人,逃来这村里,他们躲藏在那里?” 被余树奇抓住拳头的壮汉,向自己拳背一瞥,发觉起了几道红痕,虽然暗自惊心,却猛喝一声: “不知道!”一个转身,即向屋里奔去。 余树奇不愿与这些无知的村众纠缠,但又不能不探问那少年一行的下落,正待再度低声下气,抱拳作揖的当儿,站在对面一名庄汉忽然似有所见地“咦——”了一声。余树奇急回头望去,瞥见在暮色苍茫中,一道红影飞也似地奔入山抝,估计两者相距,当在一里以外。 在这时候,在这地头,居然有穿红衣的武林人物经过,不是宋敏还能有谁? 余树奇一发现那道红影,蓦地想到自己可能是追错了方向,轻呼一声,身子一晃已离群十数丈,像一道淡烟飘逝而去。 但是,在他刚走进那边山坳,村里面即有一条纤影飘落广场。方才走进屋的汉子也由村里狂奔而出,一面狂叫着: “小杂种往那里去了?” 不少村人亲眼看到余树奇一闪而逝,暗自惊骇中,见那吃过亏的壮汉手持标枪呼啸而来。 中有一名比较老成的中年人不禁好笑道: “老三安静一点罢,人家跑起来像风一般,转眼就不知去向,那是你赶得上?” 那汉子被说得脸色微红,急辩道: “有谭妒非姑娘在此怕他怎的?” 原来先出到广场那纤影,正是余树奇苦苦追寻的谭妒非,她当时一招大意,被玄阴婆婆的掌劲压得她倒退丈余,心知对方内力雄厚,久战下去,定难幸免。因即仗着轻功神速,不即不离将玄阴婆婆引往远处,以免自己一走,玄阴婆婆便与赤地千里合击余树奇一人。 她这条妙计果然有效。——玄阴婆婆被她逗得心里发火,要追又追不及,不追又难咽下这口闷气,只好咬紧牙龈,穷追到底。 但谭妒非更是玲珑剔透,她与玄阴婆婆追逐了一程,由玄阴婆婆急怒呼叱声中,自知轻功远胜对方。于是,她曲折回旋,将玄阴婆婆引走数十里之后,立即尽毕生功力,如离弦之矢笔直飞射,眨眼间,已逸出百几十丈。 玄阴婆婆这时知道上当,赌起气来,猛可转个方向,迳自走了。 谭妒非回头见强敌不追,心头大乐,拔步奔向原先厮杀的树林,那知未到半途,又见赤地千里一路呼唤着玄阴婆婆的名头,迎面而来。 赤地千里比玄阴婆婆更加难惹,谭妒非怎敢让他发现?好在她曾来过这一带地面,轻车熟路避入村庄,认为赤地千里既已回头找玄阴婆婆,由他那急唤声中,似已吃了小亏,心上人怎还未跟踪而到? 她躲在村子边缘,翘望远方,但那赤地千里身后一二里的地面并无人影,这又使她担心起来。好容易等待赤地千里的身影进山坳里,她立即想再回树林,寻找余树奇,那知身后一声: “谭姑娘!”一位中年妇人已由屋里奔出。 谭妒非认得来人是上一回自己经过的时候,认得的谭嫂子,这位谭嫂子与她十分投缘,但这时又怕被她纠缠到脱身不得,忙道: “我有急事,回头再见!” 谭嫂“哟”一声道: “姑娘家有甚么急事呀?这时天还没有黑,人儿也不会来,我倒有件奇事要告诉你!” 这一带经常有少年男女在夜里约会,谭嫂开头几句说得不算过份,谭妒非听起来也不会脸红。却因她说有奇事,忍不住问起一声: “什么样的奇事?” 谭嫂一指那边山坳道: “最近十天来,那边时常传出奇怪的声音,夜里还有宝光闪闪,但我们村里的人,夜晚不敢去看,白日里去,又看不到有别的东西,你姑娘搬刀弄剑,胆子大,带我去看看也好,要是捡得宝贝回来……” 谭妒非见谭嫂所指的方向,正是赤地千里所去的山坳,再听她说起的异状,料是有能人在那边练剑或印证艺业,忙道: “你发了财迷了,休去那边送命,我也没有这份胆量!” 谭嫂被她说得黄脸变红,但仍握紧她手腕不放,忽然笑起来道: “原来你今天没带剑来,所以胆子小了,你快回去带剑,我一定等着你!” 谭妒非虽觉这妇人财迷心窍,但她自己也暗打主意,定要与余树奇往那山坳探个明白。 点点头道: “好啦!我过两天再来就是!” 她骗得谭嫂放手,正待要走,忽见两条白影由谷里飞出,还以为定有一人是余树奇,那知才一动念,即闻赤地千里高呼一声: “你两人当心,那小子武艺不弱!” 谭妒非由赤地千里这两句话,猜知那谷里定是藏有几个魔头,做一种秘密勾当,才走出来两条白影,定是去找余树奇厮杀。由两人出谷的身法看来,比起余树奇相差甚远,难道教他两人去送死? 谭妒非知道他两人决非余树奇的对手,毋须自己前往帮助。赤地千里既知那两人打不过余树奇,仍然命他前往送死,定有别的意图,可能是要将余树奇引进那谷中,利用机关埋伏,施行暗算。因此,不如就守在村外,待余树奇来到再合力将那两人擒下是为上策。 她打这主意并不算差,但谭嫂见她注视山谷那边,久不作声,又道: “你怎么啦,还不回去带刀剑来?” “那边有两人出来,还有人呼叫,你难道没有听到?”谭妒非武艺已臻上乘,耳目比常人不知锐敏几倍,见谭嫂催她去取刀剑,忍不住问她一声。 “哟!我的姑娘呀!你尽说鬼话来唬人哩,我谭嫂在新月底下还能够拈针拿线,若果有人出山,我还能看不到啦?” 谭妒非见她不承认自己近视,反而说是鬼话唬人,不禁好笑道: “你不信就罢,过一会就叫你相信!” 她本来要独自藏身在村外,但与谭嫂说话的时候,已惊动了不少村汉,知道上一回那背剑的少女到来,村里人正因那边山谷出现奇事,巴不得有她这样一位“奇人”解释疑团,竟纷纷围拢上来。 村里首富谭球更请她入村暂歇,以便问个详尽。 谭妒非虽然心急如焚,但她等情郎的事,不好当众说明,只好任由各人前呼后拥,走往村里面一座大院落。 那知她正对村人解释那边山谷并非藏宝的当儿,忽见那汉子奔至,说有少年人到广场厮闹。谭妒非心念一动,认为那少年若非余树奇,定是才出谷的两者之一。若果来人是余树奇,固然是个喜相逢,若是出谷的两人,谭妒非也不至于骇怕。当下一展身法,首先奔出,这时一问那少年形貌,果是心上人到来,听说他已奔向那山谷,生怕他不明就里,误涉险地,忙说一声: “你们休要跟来!”一晃身形,笔直奔去。 这是一个狭长的深谷,虽说不上两壁峻峭如削,但也深邃清幽,怪石嶙峋,一泉如泻。 因为夜幕已垂,在泉鸣淙淙中夹有数声猿啸,在茫茫黑夜里,又隐约看到幢幢巨影,不但增加空谷的神秘,且亦令人恐怖。 ------------- 大补丁 扫描 一剑小天下 OCR, 独家连载
第十八章 两 败 卧虎谷——邻近几十里的土著,俱知道这深谷的名字,究竟因为山形像卧虎,还是谷里有几尊像虎的大石,也还是前些时候,曾有真虎在里面卧着?耆老竞传,莫衷一是,胡为乎来哉,没人替它加以考证了。 谭妒非在离开水云洞的时日里,曾经到过这卧虎谷,那时因是白昼,也没有谁对她说过谷中怪异。所以,除了纵目浏览时,看到几尊怪石,几座直立小峰,觉得有点奇怪之外,与别处的山谷没甚不同。 但她此度重来,不但由村民传说里获知卧虎谷以前的奇事,近日的异征,而且最少也有赤地千里、两少年、和她心上人余树奇在这谷里。 于是,她一面焦急地寻找心上人,一面又得小心翼翼防备魔头发现自己。但见她鹤行兔走,时而侧耳倾听,时而轻身飞纵,已走进卧虎谷的腹地。然而,除了风声、猿啸、虫泣、鸱鸣之外,似无别样声息。 “嘻——这个就够奇怪,难道他们全给老虎吞了?”谭妒非寻找多时,免不了带有几分担心而自我解嘲,她相信若果余树奇与赤地千里遇上,定有一场狠斗,狠斗起来,怎能无声无息? 卧虎谷深约五六里,最广处不过一二十丈,若果施展轻功,不消多少时候便可走上几遍,但她恐怕惊动魔头,误踏机关埋伏,提气缓行,竟走了不少时候,才走达谷底一座危岩。 这已是卧虎谷的尽头,要想再往前走,只有爬山一途了。到底应向山上爬,还是在谷里穷搜,谭妒非不得不坐在一尊冷石上重头盘算一番。 忽然,“嗤”一声轻笑,起自危岩一侧,谭妒非吃了一惊,真气一提,轻飘飘地离石而起,改躲往一株矮树后面。 星光下,一条纤影由岩侧转了出来,嘟噜道: “你要和我捉迷藏,我就不给你得到好处!” 谭妒非一听那嗓音,立即辨出是红女宋敏,不禁暗自惊喜道: “原来是你这贱婢,敢情把那人狐媚去了!” 她与宋敏不过相距两三丈,若果突施毒手,纵不立将宋敏毙于掌下,也可把人擒了过来。 但她觉得宋敏话里有因,知道除宋敏之外,还有人藏在左近,打算先看个明白。 宋敏有意无意地向谭妒非藏身的所在瞥了一眼,又“嗤”一声笑道: “你道我不知你躲着不成,姑娘还得让你追得汗流浃背,才有兴头哩!”她说完这话,果然一纵丈余,巅巍巍停身在一座小石峰顶上,“咭”一声笑,又跃下石峰,身影立即隐去。 谭妒非暗自诧异道:“这狐媚子分明是等候情郎,并已发现我藏身所在,到底她候的是谁,怎地瞎起眼来,把冯京当作马凉来认!” 她这边狐疑未定,忽闻轻轻拍了一掌,便有一团黑影自另一座小石峰后转出。一个陌生的少年回音低唤一声: “宋师妹!你躲在那里?” 谭妒非暗“哦”一声道: “原来只是一个野小子!”她因那少年不是余树奇而暗自开心,但一想到余树奇进谷之后,便无消息,不觉又担心起来。因为自己藏身所在似被宋敏发现,只得悄悄返往一株松树后面,一纵身躯,沿干丽上,藏在浓密的针叶里。 那知她刚好藏定身躯,头顶上忽有如游丝般的声音,唤出一声: “谭妹妹!我藏在你头上哩!” “唉!你这人哪,怎地不声不响来吓唬人?”谭妒非已听出那正是余树奇的声音,心虽喜极,口里还要轻嗔几句。 余树奇道: “你休大声说话,这谷里有点古怪!” 谭妒非情郎在迩、大事无忧,那管有什么古怪?轻笑一声道: “你怕?” “我只怕你再会走失!” 他这话虽是随意说出,可是谭妒非听来却因余树奇对她关心,而十分好受。也就压低嗓音道: “你看见了什么?” 话声一落,另一座石峰后面又转出一条人影,那人像幽灵一般悄悄蹑在宋敏和先出现的少年身后。谭妒非见此情形,不觉“哦”一声道: “果然古怪!” 那知那人耳力不弱,相隔二三十丈居然发现有人,立即冷笑一声道: “何方朋友,敢来卧虎谷寻衅?”前面两人也立即转过身躯。 余树奇一见谭妒非失声惊怪,心知多半要糟,还来不及制止,对方三人即转了过来。他已辨出发话那人正是与他交手的美少年,并不把对方放在心上,但这谷里分明不仅眼下三人,除非不得已,还该藏身察看下去才是道理。因此,他轻轻吹了一下口哨,示意谭妒非噤声。 恰是那人也正在发话,没有听到。 那人发话之俊,见没人回答,又冷喝一声道: “朋友,还不现身出来,难道还待我王照希招呼不成?” 敢情王照希在江湖上也有点名头,不然那有这狂傲的口气?但藏身树上这对少年男女俱是初出茅庐,不知王照希不王照希,谭妒非听得只是心中生气,若非余树奇促使她噤声,早已飞身下去赏他一掌。 先现身与宋敏相会那少年似因王照希撞来,不能亲热下去而有点羞恼,冷冷道: “王师兄也是大惊小怪,若是有人躲在左近,我和宋师妹岂能不觉?” 王照希道: “你只懂得偷鸡摸狗,知道甚么?” 宋敏原是与那少年并肩漫步,纤腰任揽,肥臀任摸,自觉舒适无比,飘飘欲仙。不料被王照希忽然撞来,说是有敌藏身暗处,也不知到底是真是假,再听王照希斥自己的情郎偷鸡摸狗,岂非将她当作鸡狗,任人摸,任人偷?当下气得叱一声: “姓王的!说话放尊重些!”却故意将身子向那少年靠得更近。 王照希冷笑一声道: “甚么尊重不尊重,你要作母鸡就作,我可不管!”一纵身子,登上石峰。再一纵,已隐没在夜幕里。宋敏一听王照希把她当作母鸡,任由公鸡骑啄,气得身子也颤了起来。 那少年趁势一抱,把她揽入怀中,轻悄悄道: “休去理他,他本来就是这付讨厌的样子!” 宋敏被揽入怀,胸对胸,脸烫脸,感觉异常舒服,“唔——”一声道: “谁去理他了,要不是日里往树林那边和那姓余的小子打斗,让我顺利逃走,我不给他一阵抢白才怪哩!” “那是师父命他和我分途去救人,他敢不去哩,有甚么值得居功?……”那少年把宋敏抱在怀里,不啻抱着一个无价之宝,连王照希说有敌人在暗里藏身,也不放在心上,竟在宋敏面前争起王照希的功来。 但他一语未毕,又担心地问道: “宋师妹!他好像对你也十分关心哩!” 宋敏“呸”一声道: “你可是活见鬼?” 那少年忙陪笑道: “是愚兄的错,不必说了!”双臂一紧,把宋敏搂得和他自己贴成两根肉条,“啧”的一声,四片唇皮也凑成了一个“回”字。 谭妒非心想: 这对小贼,偷情居然也不择地方,但他这样也好使余哥哥死了一条心。 诚然,她还在牢记住前些时候,宋敏对余树奇连呼“哥哥”的事,并不知道余树奇恨宋敏入骨。但她心念方转,原已躲开的王照希忽又暴喝一声: “强敌已来,你两人难道要找死?” 那对狗男女正沉缅在无穷乐处,骤闻暴喝,不知有何祸事临头,惊得彼此用力一推,跃开老远,待听清王照希的话,那少年因被王照希破坏他好事,不由得厉声道: “敌人在那里?” 王照希忽向这边树上一指道: “恰有人在树上笑!” 谭妒非原以为王照希故意作耍那对狗男女,因见他两人惊慌失措,忍不住笑出声来。那知王照希本意唬唬他两人,并未听到任何声响,连谭妒非的笑声也被王照希暴喝声遮盖,他所以随意一指,不过作为惊散那对野鸳鸯的饰词。 不料他这一指,忽闻一声娇笑划空而过,一道纤影凌空飞落。这一突然的偶合,使得地面三人都吃了一惊。 余树奇藏身在谭妒非头顶,相隔不过几尺,听她笑出声来,心知不好,犹想待敌人来到近前,再骤然下击,先打死一两个,剩下一人不难擒获,赤地千里和玄阴婆婆不知他门下因何丧命,若见三尸横地,说不定就会火拚起来。在两虎相斗,必有一伤的情形中,岂非削弱飞龙十八寨和碧芙山庄的力量? 但他正打着这如意算盘,谭妒非已认为敌人既已察觉自己藏身所在,再藏着不出,并无意义而纵身离树。 要知谭妒非的轻功与余树奇不过一肩之差,余树奇要想阻止也来不及,一见她首先发难,生怕她大意有失,也急纵身而出。 宋敏曾经听熟谭妒非的口音,一闻娇叱,即惊叫一声: “是那鬼丫头!” 谭妒非身子尚离地面数寸,一听宋敏说她是“鬼丫头”,怒火妒火登时并发,一声娇叱,双掌摩云向她头顶击落。 宋敏的艺业虽非极高,也不至于挡不下谭妒非一招,但却被谭妒非威势所夺,惊叫一声,拨头就跑。 那少年好容易约得宋敏出门,偷尝禁果,不料先被他师兄王照希吵得心魂未定,再见谭妒非身形未落,已吓走宋敏,怒喝一声: “贱婢!”双掌向上迎击。不料就在这一刹那,一道精虹过处,己把他斩成两段。 原来余树奇已打定斩却这几个小魔,好使老魔不知被何人所杀,自起火拚的主意。他藏身高处,下扑之势疾如流星闪电,与谭妒非几乎同时到达,一出手就斩那少年措手不及,接着叫出一声: “谭妹!你别让那贱婢跑了,这个留给我!”金精剑一招“回头望月”向王照希扫去。 王照希早先曾和余树奇对招,当时余树奇不知他为人好坏,手下留情。这时既知他与赤地千里是一丘之貉,而且生怕久战下去,惊动老魔到来则大计成为画饼,那还肯不施绝招? 王照希只见余树奇一闪即到,只一剑就把师弟挥威两段,自己的宝剑尚未拔出,对方剑锋已临身侧,惊得急跃开两丈。 余树奇身法快得出奇,等不得王照希站定脚跟,又已追踪而到,一蓬寒光,当头罩落。 王照希这才惊觉周上绝顶高手,急呼一声: “师父!”不道余音未歇,余树奇忽然施展“盈虚气功”一个“损”字诀,突发左掌,在王照希心坎结实打了一掌,这一掌之力,登时把他心脉震断。 余树奇打杀王照希师兄弟不过是顷刻间的事,他脑中如电光一闪,一种意念涌上心头,提起王照希的尸身放在那少年尸身面,替他将长剑抽出,染污鲜血,回头一看,谭妒非也已将宋敏杀死,急速纵几步,到她身旁,说一声: “我们快躲起来,看另外一出好戏!” 谭妒非听说有好戏可看,也不再问道理,轻身一跃,与余树奇同时藏身在一株树上。 虽然仅是半日的分手,在谭妒非来说,似已有半年之久,这时她斜倚郎怀,幽幽地说一声: “但愿今生今世,永远……”余树奇自然知道下面该说些什么,生怕说得太多,被敌人惊觉,把她纤腰一紧,将嘴唇送了上去,却将她的话头打断。 约有半盏茶时,谷底忽然传来异声,接着就有个苍老的口音诧道: “王照希和他师弟不看守门户,却往那里去了!” 在享受温馨的两少年耳里,一听那人开口,便知是赤地千里,忍不住互揑一把,两脸烫得更贴、更紧,当作会心的微笑。 接着又听到玄阴婆婆“哼”一声道: “你那两个不成材,别是骗我那敏儿出来,给敏儿吃了亏,婆子就得向你算账!” 赤地千里傲然一笑道: “劣徒尚不至于见色起意!” “什么?”玄阴婆婆重重地反问一声,接着道: “有其师必有其徒,你连老娘都不肯放过,两个不成材别是弄坏我那黄花闺女!” 余树奇和谭妒非真看不出两名寿登耆耄的邪魔,竟还有此“雅兴”,心里各自暗骂一声“无耻!” 赤地千里纵声大笑道: “你也休得撇清,要不是你痴缠着我,那娇娃……”敢情他觉得这样纵声大笑,理应远近皆闻,为何不听到他门下有甚回响?因此,他猛觉定是出了岔事,立即住口不说,横目向谷地一扫,却“咦——”一声惊叫,一步跃到王照希尸体旁边,又厉声喝道: “梅谷平你……” 他一语未毕,玄阴婆婆也发觉有异,跟了过来,却见梅谷平已被王照希压在身下,不禁好笑道: “你可是老糊涂了,下面还有一个怎未看见?” 赤地千里果是急得神魂颠倒,只见王照希尸体,便以为师兄弟阋墙之争,也不仔细察看,立即召唤梅谷平。待经玄阴婆婆一提,猛将王照希尸体推开,果见梅谷平被剑斩成两段,不禁失色道: “这是怎样一回事?” 玄阴婆婆冷笑道: “这还不够明白?二人厮打,一个被掌力震死,另一个被宝剑杀死,你要是不相信,不妨多看几眼!” 赤地千里怒道: “这还用得着你说?我要知道他两人怎会自己厮杀起来,而且,以梅谷平的功力,还做不到一掌震死师兄的田地?” 玄阴婆婆冷冷道: “那,你就问他两人好了!”话声刚落,接着高叫一声: “敏儿——”这一声叫得空谷响应,经久不辍。赤地千里也冷冷说一声: “死了!” “你的才真正死了!”玄阴婆婆带着几分怒意,回敬一句。但她也自觉宋敏平白失踪,未免有点离奇,急施展身法,在狭谷疾走一周,忽然,她在一堆乱石上停了步子,只叫得一声: “敏儿!”身子也同时弯了下去。 乱石的旁边,静静地伏有一具尸体,那具尸体若在一炷香前,也许还会吸引不少青年汉子;然而,这时除了背上一个直透肝脏的深洞,仍在淌着血水之外,决看不到它有半点生气。 玄阴婆婆把宋敏尸身摸了又摸,摇了又摇,虽觉它尚未强直,但已玉殒香消,返魂无术。 她一共只有这一位门徒,指望她能够承继“绝学”,此时邃尔身亡,繇得玄阴婆婆对别人心狠手辣,也忍不住流下两行凄泪。 赤地千里也在另一边为他死去两位爱徒而哀伤,但他忽觉玄阴婆婆唤一声“敏儿”之后便无声息,也意会到有点不妙。 他略一凝神,即隐约听到玄阴婆婆溅泣的声音,只得抛下死去的门徒,奔到玄阴婆婆身旁。一瞥宋敏的尸体,不觉失声: “奇怪!” 玄阴婆婆被他一声惊叫,霍地跳起身子,劈面就是一掌打去。 赤地千里怎知道玄阴婆婆忽然会对他发掌?一来相距咫尺,二来毫无防备,陡见掌形闪动,急移步走避已缓了一着。玄阴婆婆掌劲虽未直接打在他身上,但劲风扫过身侧,也觉痛如刀割,一件好好的衣服,也被掌风在眉头上削去一大块。 若非玄阴婆婆想制敌死命,怎会突然出手?若非赤地千里艺业高强,那还不被她一掌打飞数丈?这回吃亏吃在自家人手上,不禁暴怒喝道: “你可是疯了,怎地连我也打起来?” 玄阴婆婆一声厉笑,笑得谷中人心头上起了几丝寒意。躲在树上的余树奇见自己的计策即将成功,情不自禁地在谭妒非背上轻揑一把。 谭妒非冷不防被他一揑,不知心上人何以得意,只道他要与自己亲热,也抛个媚眼肢儿,轻轻一笑。 玄阴婆婆笑声一落,又厉喝道: “老贼!还我徒儿命来!”人随声去,疾如夜枭掠空,对准赤地千里头顶猛击两掌。 赤地千里没料到这老淫婆在半刻时前,尚和自己欲仙欲死,一时反起脸来,可真像毒蜘蛛立意要把雄蛛吃掉。这时见她掌风凌厉异常,知是出尽全力相拚,心神一凛,急连走十几丈,大声喝道: “你门下死了人,与我有何相干?难道我没死了门徒!” 玄阴婆婆一连几掌打不着对方,也就怒火狂喷,厉声道: “你那门下该死,先杀死我徒儿,然后自相残杀!” “那还不是女人祸水!” “好哇!你居然敢骂起老娘来了!”玄阴婆婆披头散发,状如疯狮,每一掌俱是劲道十足。 赤地千里见她不可理喻,也就横下心肠,喝一声: “你要找死,可怪不得我!”登时双掌封出。 要知这两个魔头,功力艺业俱不相上下,一交起手来,直打得谷内木石飞舞。 余树奇喜不自胜地在爱侣耳边悄声道: “你看这场戏做得好不好?” 谭妒非“唔”一声道: “你我将来会不会相打?” “那怎么会?”沉溺在爱河里面的人,连眼前吉凶未必就能知道,怎会知道将来的事? 余树奇见谭妒非情切切地一问,不加思考,顺口回答。 但谭妒非听来却是十分悦耳。忽然,她记起昼间和余树奇赌气的事,不觉轻轻一笑,又摇摇他肩头道: “若果今天日里我要打你呢?” 余树奇被问得一怔,旋而哑然失笑道: “那就让你打好了!” “要是把你打疼了呢?” “那我就跑!” “我不许你跑哟!”谭妒听他说要跑,不禁噘起上唇,轻扭纤腰。 余树奇好笑道: “打疼还不让跑,可是要把人打死?” 谭妒非正要回答,忽听赤地千里一声暴喝,急转头看去,却见玄阴婆婆站离赤地千里十几丈远,像鬼哭一般厉叫道: “老贼!今日一掌之赐,谢谢了!”声过处,身影如飞,转眼即出谷口。 赤地千里伫立片刻,忽然一个转身,奔向石壁,大喝一声: “黑小子出来!”立即有人应声而出。 新出现这少年不但是衣饰全黑,连面孔、手、脚、无处不黑,只听他兽头兽脑问一声: “师父可是叫我?” “不叫你难道是叫鬼?”赤地千里怒叱一句,接着又道: “快去把你两位师兄的臭尸埋起来!” 黑少年楞然道: “师父把他两人杀……” 赤地千里怒得横扫一掌,“啪”的一声,正掴在黑少年脸上,把他打得一个踉跄跌开数尺,喝一声: “还不快去埋尸,可想找死?” 黑少年被打反而嘻嘻笑道: “杀得好!谁教把两人要剪师父的边,怎能怪师父把他杀了?”他喃喃不绝走往王照希、梅谷平两尸旁边,依旧喃喃道: “师父已看准那娇娃了,谁教你恁地不识相?要像我黑则明,这样的事一辈子也找不到头上来。也罢!这石地很硬,没锄头怎能掘得下去?不如索性把你化了,只要下一场大雨,这里便一干二净!” 他把话说毕,即由身上取出一个小药瓶,正待将两具尸体销化,忽然又停下手来,笑道: “大师兄!你身上没有伤痕,这化骨散不好便用,还是由我替你开几个口子罢!”当即拔出一柄尺许长的小刀,在王照希身上戳了几刀,然后将化骨散分别洒在两尸的伤口。 赤地千里敢情因为黑则明是傻人易使,也不理他咒些什么,见他使用化骨散,也不加阻止。待黑则明处置完毕,又遥遥一指道: “那边还有一具,索性把它废了!” 黑则明“嗳呀”一声道: “师父怎不早说?我以为只有两位师兄,愁他化得不够快,化骨散统统使用没了,怎生是好?” 谭妒非几乎笑出声来,赤地千里几乎气结,叱一声: “废物!谁要你用那么多?目下已没有化骨散,由那贱婢喂野狗好了,去把东西收拾出来,我带你离开此地!” 黑则明又问道: “你八卦炉也要带走?” “你扛得动就带!”赤地千里一夜间毁了两名门徒,一名娇娃,还走了一位老淫妇,敢情也十分烦恼,对他这位硕果仅存的兽徒,一出声就是喝骂。 黑则明“吭”了一声,走往石壁旁边,略一回转,身形便自隐去。 赤地千里厌恶地向狭谷四周崖影瞧了一眼,悠悠长叹一声,也走进右壁里面。 谭妒非道: “那边石壁定有古怪,待他们走了,你我便进去看看!” “夜里只怕看不到什么,还是明天再来罢!”余树奇虽是初履江湖,但已迭经凶险,生怕魔头居处,会有别的埋伏,一个不当,自己死了倒是小事,亲仇怎生报得?所以主张慎重从事。 谭妒非也“呀”一声道: “是啊!我谭大嫂要等我吃饭哩!” “你有家人在这里?”余树奇以为谭妒非已经找到家人,也着实替她喜欢。 谭妒非苦笑一声,才将与村人结识经过告知。 ------------- 孤剑生 扫描 一剑小天下 OCR, 独家连载
第十九章 苗 女 余树奇蓦地记起被村夫敌视的事,笑道: “那些村夫似是不通情理,怎会对你又这样敬重?” “你怎知人家不通情理?” “我追那姓王的小贼,误到村里,向人问了一声大哥,那人登时一拳打来,这可不是不讲理了?” “你才是哩!”谭妒非好笑起来道: “你不知道这里人怕做大伯、大叔、大哥?” “为什么?”余树奇不禁楞然。 谭妒非悄悄道: “因为头一胎多半是野孩子,所以他们怕别人称他为大,连大嫂两字也不便说。” “他们当时不说,谁又知道,若换上别人捱了打,岂不冤枉?” 他才不管你哩,古人说: “入乡问俗,入国问禁。谁教你不先问明白?” 这一对小爱侣互抱树上,娓娓而谈,石壁那边“卜”一声响,赤地千里已飘然而出,后面跟着黑则明扛着一个大布包,看样子很重,却不知里面装什么药。 谭妒非忽然道: “他师徒两人俱不是好货色,我们立即替世人除害也好!” 余树奇知道这爱侣想到就做,急将她搂得紧贴胸前,轻声道: “正要使他和玄阴婆婆火拚,削弱飞龙寨和碧芙山庄的实力,暂时不好动手。” 谭妒非本是明白,只囚一时心急,欲以一杀为快,一经余树奇解说,也就“唔”了一声,当作同意。却见黑则明将包裹放下,双掌向石壁一推,“隆”一声响,那堵石壁竟坍了半边。 赤地千里猛喝一声: “你这是干啥?” 黑则明理直气壮道: “里面还有丹炉丹鼎,和师兄的遗物,不把洞口封死,岂不便宜了别人?” 赤地千里气得在他脑勺上一敲,登时敲起一个爆栗,骂道: “你这蠢才,这是天然石壁封着洞口,有谁能够发现,给你这样一来,反而露了形迹。 还不快走!”他把黑则明狠狠地骂了一顿,一先一后,飞奔出谷。 余树奇好笑道: “这魔头设想得周到,却不料我们已经看个明白。” 谭妒非也得意异常。待赤地千里师徒远走,才联袂走往山林。 虽然时将夜半,谭嫂子想是财迷心窍,仍然倚闾而待,见谭妒非忽然带了一位俊美少年回来,不禁楞然道:“好姑娘呀!我要你去寻宝,果然被你寻到宝贝的野郎回来了,把野郎赶到家里来怎生使得?” 余树奇不知当地所说的“野郎”,只是“情人”之称,但听谭嫂子野郎长、野郎短,害得满面羞红。 谭妒非却“呸”一声道: “他是我的人,你再野郎不郎,当心我打伤你哟!”说罢,回眸冲着余树奇抛个媚笑,才对邻近几位壮汉道: “他姓余名树奇,方才原是追赶一名小贼误闯到这里,因为不懂得这里的规矩,差点儿和你们打一场哩!” 余树奇趁机向各人作个长揖。 村夫虽是难得有几人见过世面,却是人人豪爽,一经解释,尽弃前嫌,也有谭妒非与他们络熟,那还记得小节?哗然哄笑,把两人迎接进屋,在预设的盛宴上宾主尽欢。 翌日,两小侠带同村汉健夫几十人迤逦前往卧虎谷,那知刚达谷口,忽见白影一晃,隐没峰后。 两小侠不禁同时“咦”了一声,对望一眼。 谭妒非道: “这就奇怪,昨夜里,魔崽子死的死,走的走,分明已绝人迹,怎地又有武林人物在这里?” 余树奇沉吟片刻道: “我们休管他是什么人,卧虎谷是定要进去的了,不过,这些村民倒不便一同进去,省得魔头认为他们故意寻衅,找起麻烦来,这村庄就算是毁了!” 谭妒非一想果然不差,忙将这意思对村民说了,那伙村汉听说谷中藏有凶魔,个个吓得脸容改色,那还敢不唯唯从命? 两小伙遣走村汉,并肩进谷,先往夜间杀人的所在,只看到两滩臭水,中人欲呕。宋敏的尸身,却是遍寻不着。 谭妒非本来忌恨宋敏,但这时看不到尸首,又觉惊奇道: “难道这里多的是野兽,连那淫娃的骨头也给嚼了?” 余树奇向邻近的地面瞥了一眼,摇头道:“并没看到野兽的脚印。” “那定是被大鸟衔走了!” 余树奇听她尽希望宋敏被禽兽果腹,不禁好笑道: “人都死了,管它葬在鸟嘴或是兽口,只怕被别人埋了,我们先往石壁那边察看也好。” 当然,他两人再度进谷时目的,并不是要找这三具腐尸,主要的还是查探赤地千里一行为何要住在这所狭谷。余树奇首创议,谭妒非立即附和,向赤地千里进出那石壁缓缓而行。 不料即将到达,身俊忽然娇呼一声:两人紧急回头,即见一道纤影飞一般奔来。那人边走边呼,还不停地摇手,似乎没有敌意。 余、谭两人进谷的时候,已看到一条白影躲藏,因抱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主意,没有加以理睬。这时见来人衣着全白,知是谷口那道白影无疑,到底她何事阻拦别人行动,不得不止步下来问个明白。 那人步履如飞,但又不似学过武艺的人,眨眨眼,跑到两人面前,“咭”一声娇笑,接着叽哩咕噜说了几句令人难以听懂的话。 谭妒非一瞥来的这位少女,年纪不过十八九岁,生得十分清秀,一双微陷的明眸,也还奕奕有神。看她虽然穿的是白色衣衫,剪裁式样却与汉装有点不同,再听她说话与土著不同,心想: “那里跑来这个苗女?” 余树奇也觉得这少女服饰有异,忙向谭妒非问道: “妹妹可知她说些甚么?” “我那里听得懂苗话?” 这可就令二小侠有点为难了,那少女对人并无敌意,但她为何到此狭谷?石壁里面是否还藏有别人? 余树奇沉吟片时,不觉轻轻摇头道: “这事真不凑巧,我们还该不该向里面闯?”他似是自言自语,却又似向谭妒非征求意见。 谭妒非又瞥那少女一眼,见她目光十分柔和,心想: “看这苗女样子,也许还好说话。”她冲着那少女笑了一笑,即对那石壁比比手势,意思是说: “你可是住在里面?” 不料那少女忽然脸色一寒,竟横身挡住石壁那面,又叽哩咕噜嚷了几声,看样子竟是不让谭妒非接近石壁。 谭妒非带着几分怒意道: “这里又不是你家,为甚不让人进去?”一抬腿,跨前一步。 余树奇要想拦阻也来不及。 不料那少女看来带有几分软弱,身手却是十分灵活,见谭妒非不听劝阻,猛可娇叱一声,一掌向谭妒非肩头推到。 她在气功上未见有基础,所以掌发无风,但这一掌却是异常迅速。谭妒非不防对方忽然出手,而且挺身上前,恰被这一掌打中一眉头,登时又羞又恼,骂一声: “你敢动手!”也就一掌推出。 也许谭妒非未施出真功夫的缘故,那少女居然不惧,身子微闪,掌沿一贴,又巧妙地破了谭妒非一招。 余树奇见那少女掌劲虽是不强,但那掌法竟是当初自己在迷云谷初学的一套,不禁暗自惊讶。抛知那少女既懂得这套掌法,若非仇残子传授,定是与碧芙山庄有莫大的关连。 他记得仇残子曾经说过这套掌法是家传之秘,在碧芙山庄也亲限看见方士哲使用过。因此,他原想劝谭妒非停手,查问来历,却因彼此言语不适,反而叫一声: “妹妹!休把地打伤了,她这套掌法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谭妒非连攻几招,虽未以内力贯注,但也够得上出手如电,不料每一招都被少女轻易化解,也就看出几分眉目,恰听余树奇一叫,登时猛醒,叫道: “她用的是方老贼的掌法!” “莫非是我姑姑教的,待我进去查看!” 余树奇知道说是仇残子所教,谭妒非便不至于骤下毒手,话声一落,身子也飘到那坍壁前面。 那少女见余树奇走往坍壁,来不及拦阻,急得大叫几声。 谭妒非开头被她打了一掌,这时也趁她分神,一掌拍在她的肩头,格格突道: “你多叫几声呀!” 余树奇虽然到那坍壁,一时也未找到洞口,敢情整块石壁俱有机关消息,洞口关闭得与山石无异。以余树奇的功力纵不能打出个洞口,或利用锋利无比的金精剑劈出一个门来。但他又想到万一真个是仇残子藏身在里面,那样逞凶逞能,岂非大大不敬? 于是,他站在坍壁面前,高叫一声: “姑姑——” 这一声姑姑,只是余树奇故作试探而已,那知尾音未歇,石壁突然“阁”一声响,登时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两条白影疾奔而出,一见余树奇楞然木立,另有两人在一旁厮打,也同时怔了一怔。 甫出洞口的也是两名美貌的少女,服饰和谭妒非厮打的那人完全相同,但这两人眉上却斜露剑柄,目光也清澈如水,武艺自然比前者造诣更深。 其中一名将秀目迅速向门外一瞥,立即“哼”了一声,操着生硬的官话骂道: “你们是甚么人,敢找上门来,还和我师妹厮打?” 余树奇见这少女说话能懂,登时满险堆笑道: “这完全是因为言语不通,才引起的误会,姑娘难道是住在这洞里么,小可昨夜到此,并不见有人。” “哦——”那少女目露寒芒叫了一声,接着又道: “如此说来,那三人是被你们杀的了?” 余树奇听她忽然提及夜来的事,一时拿不走对方存有何意,不觉一愕。谭妒非却因来的全是年轻美貌的女子,又见心上人言语偏多。不禁有点着恼,抢着道: “是又怎的?你爱管闲事,连你也给杀了!” 那少女面目一寒,冷笑道: “苗秀儿游遍苗疆,还没见过像你这样一个野丫头……” 话声未已,谭妒非叱一声: “你骂谁?”人随声到,劈面就是一掌。 自称苗秀儿的少女“噫”一声微叹,身子竟随谭妒非的掌风荡开数尺。 那正是盈虚功的“离”字诀身法,余树奇吃了一惊,意念一动,已飘身挡在谭妒非面前,叫一声: “妹妹住手,正是自己人!” 苗秀儿忽见余树奇展开本门身法,也怔了一怔,忽又面露喜容道: “这位莫非是余树奇师哥,那位定是谭师姐了!” 余树奇知道苗秀儿若是仇残子新收的弟子,叫出自己名字并不足以为奇,但仇残子并不见过谭妒非,苗秀儿怎会知道? 谭妒非也惊奇得怔了一怔。 苗秀儿察看他两人的神情,心头也已雪亮,不觉好笑道: “你两人别发楞啦,姑姑和平师姨都在这里!” 这话一出,谭妒非不觉一声欢呼,一闪身子,绕过余树奇身边,抓紧苗秀儿的粉臂,笑道: “我差点把你打死,快带我去见她两位老人家!” 余树奇喜极反而作声不得,两行凄泪,悄悄下淌。 和苗秀儿出来那少女与及和谭妒非厮打的少女,见偌大一个男孩子竟在少女面前哭,不禁相视而笑。 苗秀儿也笑道: “师兄别哭了,师傅当初以为你背叛了她,对你十分痛恨,后来遇到平师姨,才知你曾经再下迷云谷,不但不恨,反而因知你陷在碧芙山庄而替你两人担心。当时即亲往碧芙山庄察看一遍,知你两人已经脱险,并且大闹山庄的事,她老人家正不知如何是好,因为离开迷云谷之后,无意中获到一张藏宝图?知道这里有宝,才来到这里,不料你们也胡乱闯到。” 谭妒非听说她胡乱闯到,忍不住“噗”一声笑。 余树奇获知平若既与和仇残子见了面,当然会将自己一切情形代为禀告,忙道: “苗师妹!先替我们引见这两位师妹,好便带我们去拜见姑姑!” 苗秀儿“哦”一声道: “我倒忘记你们原是不相识。你的师妹多着哩,一共有十二人,俱是我们苗族的女孩子,也统统姓苗……”她先指着旁立二女,说过和谭妒非交手那人名唤苗雀儿,另一人是苗眉儿,接着又道: “因为师父离开迷云谷,首先在我族里的地面出现,恰遇一条害人无数的大蟒,被她用内力劈死,族长便命我们十二人服侍她老人家,不料她竟大发慈心,把我们统统收为弟子。” 余树奇暗里一算,这伙少女入门未久,竟各学得一身绝活,不由得赞道: “师妹入门不久,已学得不少,真愧杀愚兄了!” 苗秀儿瞄着谭妒非一笑道: “姊姊你看!他在故意损我们哟!” 谭妒非这时不但不妒,反而对苗秀儿大起好感,笑道: “他说的倒也不错,我学了十几年的艺,方才一掌就没打着你!” 苗秀儿笑道: “师傅正因我们入门时日太短,所以把盈虚功十二字诀分别传授每人一字,逃跑倒是可以,怎比得上师妹自幼苦学,和师兄已学全十二字诀!” 谭妒非见这位苗女居然斯文绉绉,懂得谦逊礼让,心里确是喜欢,笑道: “不必说这个了,你先带我们进去是真。” 苗秀儿摇摇头道: “这时不行,听说取宝十分费事,所以她两位老人家要我们层层把守,防有外敌来侵,方才苗雀儿不让你们接近,就是这个用意,但她的话你们却听不懂。” 以仇残子那样的至艺?取宝还那样烦难,余树奇忍不住问道: “究竟是甚么样的宝物,别人怎会知道埋藏在此?” 苗秀儿想了一想,道: “听师傅说起,那是邪派中一部奇书,落在正派人手里并没多大用处,若果落回邪魔之手,只怕正派人物俱要受害。所以想起了出来,能用则用,不能用则将它毁了,也算是替武林浩弭一场大劫。” 谭妒非道: “赤地千里那伙邪魔在这里居住已久,只怕已被他起了去。” 苗秀儿一惊道: “师姐说的可真?” 谭妒非反问道: “你们到来多久了?” “我们星夜赶程,今早上才找到这洞,洞里面还有男人女人用过的东西,丹炉丹鼎还有余火……” “那可不是了?”谭妒非把夜来的事说了一遍。 苗秀儿沉吟片刻道: “如此看来,奇书敢情尚未被人偷走。” “怎生见得?” “赤地气里既然打不过师兄,玄阴婆婆又打不过赤地千里,他还有甚本事能取出千年寒犀角中的奇书?” 余树奇听这位年轻师妹说的果然有理,但又亲眼看到魔徒黑则明扛有大而且重的包裹,又带着几分担心道: “莫要是连整根犀角都被带走。” “是啊!那厮带有一个长大的包袱!”谭妒非也忆起当时情形,跟着心上人说了一句。 苗秀儿也怔了一怔,但她曾跟随仇残子到过藏宝的深潭边,知道潭深不可测,而且在幽洞里的深潭,水寒砭骨,若非身怀至艺,那怕不立刻冻僵,所以满有把握地笑笑道: “反正几个时辰过后,便可知道是否被人取走,我们说些别的不好么?” 谭妒非对于别人取宝,并不十分留意;只要别连她的心上人也被人取走就行,当下赞一声: “对啊!大师妹先把姑姑劈蟒的事说说!” 仇残子空掌击死长蟒,事已传遍苗疆,苗秀儿自然十分熟记。一说起来,眉扬目动,香唾飞溅,就好像当时也有她一份似的。苦只苦苗雀儿,苗眉儿两人听不懂官话,插不进嘴去。 年轻人相聚一处,竟忘了时刻,看看日色偏西,谷口外十几条身影疾掠而来,为首一人正是玄阴婆婆,她一见余树奇,谭妒非和三名苗女坐在洞口石上,脸色登时一变。 余、谭两人眼力何等锐利,玄阴婆婆带有强徒进谷,老早就被发觉,但他两人艺高胆大,并仗有大援在迩,根本不以为意,只将玄阴婆婆指给三苗认识,安坐石上,以静待变。 玄阴婆婆当时吃了赤地千里一掌,逃走之后,本欲觅地苦练,好雪此辱。不料走了一程,却遇上雄据西北的十八魔喧喧嚷嚷而来。 为首的毒魔君耿当世一见玄阴婆婆低头疾走,遥遥便高呼一声: “臭婆子!在那里吃过亏了?” 玄阴婆婆不防对方一见,便看出自己吃亏,不觉老脸微红,心怀怒意,骂道: “你这群魔贼居然来到南方,几时见我吃过亏来?” 笑魔君郭静哈哈大笑道: “我说哩!臭婆子夺魄魔音已是荡魂夺魄,人越老越俏,怎会吃亏,耿大哥怎恁地鲁莽?” 玄阴婆婆早和群魔结过不解缘,怕只怕他轮番血战,自己就有点吃不消,此时酷日当空,谁也吃不下谁,登时脸色一沉,喋喋怪笑道: “你这魔贼一唱一和,可要吃婆子一掌?” 黑魔君忙道: “一掌恕不奉陪,最好是双掌一合,便有个中妙趣!”黑魔君这话一出,十八魔登时哗然大笑,声震旷野。 玄阴婆婆虽是荒淫无耻。但也被这群淫魔凶煞谑得布满皱纹的睑上,泛起两片红云,怔在当场,一语不发。 毒魔君耿当世另有他的打算,生怕一时闹翻,忙道: “老相好见面几句笑话,算不了什么一回事。来,来!咱们找个地头喝酒去!” 玄阴婆婆本意也不想和十八魔闹翻,为了挽回老脸,仍然“哼”一声道: “喝酒还不是件小事,谁要喝你的毒酒?” 毒魔君以善于施毒闻名字内,玄阴婆婆此言在他听来也不以为忤,微微一笑道: “既不敢喝毒酒,你还打算往那里?” 玄阴婆婆道: “你别尽是问我,到底你们要往那里?” —群魔被问,俱面面相觑。最后,十七双眼睛,停在毒魔君脸上。 玄阴婆婆见群魔异乎寻常的神情,再与他们走路的方向对照,也就明白几分,冷笑道: “你就不说,难道我还不知道?了不起就是想找寒犀角里的书本罢了,告诉你罢,那奇书带寒犀角俱已被盗走,只怕你们做梦也不知落在何处。” 毒魔君在这一瞬间,脸色已起了几次变化,似是十分愤怒地重重说一声: “你这话可真?” “婆子几时说过假话?”玄阴婆婆故意装作几分神秘,说罢仍然冷笑不止。 笑魔君接口道: “照这样说来,你该知道被何人盗走了。” “你们既不是取宝人,又不是奇书的主人,尽问这个作甚?”她话声一落,拔步便走。 十八魔远行数千里,为的正是要攫取那部奇书,但他们只知那部奇书落在湘桂边境,至于确实地点何在,不但十八魔不知道,玄阴婆婆也未必尽详。 玄阴婆婆曾听赤地千里说起那部奇书藏在卧虎谷的幽洞,邀她一同寻找。玄阴婆婆将计就计,也打算取得奇书之后,便设法据为已有,那知为了彼此弟子身亡,火拚起来,各走一端。 十八魔被玄阴婆婆骗得将信将疑,那肯就放她走? 火魔君利本蕃性子最急,出手如电,抓住玄阴婆婆手腕,嗔目叫道: “你说究竟是何人盗走?” 玄阴婆婆冷“哼”一声,装作满不屑的神情,冷冷道: “就告诉你们,难道你就敢去惹?” 这话一说,可气得十八魔个个咆哮如雷。 笑魔君笑脸一收,暴喝道: “你说话放轻些,十八魔尚未至怕人的地步。” “噫嘻!”玄阴婆婆故意瞧群魔不起,接着又道: “你敢惹到李老儿的头上?” 笑魔君知道地说的是赤地千里李泽南,不觉把手放开,呆了一呆。 玄阴婆婆纵声大笑道: “如何?一说起这人,你们就全得吃瘪。” 毒魔君也纵声狂笑道: “李泽南虽也算得是一号人物,但十八罗汉阵不见得怕上他一人,好朋友是好朋友,但那奇书落在他手中,又当算作例外。” 要知十八魔人人艺业高强,以一对一也许未能取胜玄阴婆婆,但他们所练的十八罗汉阵,循环相生,若果被他缠上,错非艺业已到履空蹈虚的境地,才可逃此一劫。毒魔君作此豪语,群魔登时高声诵贺,谷应山鸣。 笑魔君趁机说一声:“如何?十八魔君岂是怕事的人,李老儿在那里,带我们向他讨书去!” 玄阴婆婆见诸魔上当,心里暗自喜欢,仍说一声: “你们真要找死,可休怪婆子替你催生。” 群魔明知玄阴婆婆定与赤地千里有过不去的事,但既欲夺奇书,也乐得担当这场过节。 而且这时群情激昂,那还顾虑到一切后果?当下哄哄嚷嚷,联袂回转卧虎谷。 ------------- 孤剑生 扫描 一剑小天下 OCR, 独家连载
第二十章 伏 魔 十八魔俱未见过余树奇和谭妒非,只见他两人和三位苗女大模大样在石壁前谈天,也不知石壁后面就是藏宝洞口。火魔君利本蕃以为这伙男女定是赤地千里李泽南的门下,“呔” 一声道: “快传话请你们师父出来相见!” 玄阴婆婆骤见余、谭两人,虽然怔了一怔,旋而她想到两小侠既然坐在洞口,赤地千里定已被赶走,也觉几分快意。但这一对少年男女,比赤地千里还要难惹,看他从容不迫的神情,莫非还有他师长在内?因此,她又带有几分担忧,恐怕惹来强敌。 她心念未定,利本蕃已向对方发话,登时触动灵机,心想: “十八罗汉阵到底如何厉害,老娘未曾见过,何不挑起他们打一场看看?”当下接口狂笑道: “利老五!你看走眼了?人家是正派里头后起之秀,岂是你这干邪魔外道使唤得来的?” 利本蕃脸色显得十分难看,见那伙少年男女依然不理不睬,更气得怒喝一声道: “小鬼!你师长是谁?” 谭妒非对苗秀儿大声道: “大师妹!你可听到那里走来一匹毛驴?” 她这话说得十分大声,利本蕃自然听得清楚。登时脸色暴红,喝一声: “小鬼可要找死!”掌势一扬,忽又转念自己成名多年,岂可欺一后辈女流,因而又停掌不发,冷冷道: “你们到底是何人门下,说出来,老夫决不怪你!” 玄阴婆婆生怕天下不乱,见利本蕃投鼠忌器,欲发又止,转向毒魔君道: “十八魔也不过虎头………” 毒魔君不待她把“蛇尾”两字说出,已经朗笑一声道: “利老五就教训几个小鬼一番,省得别人说我们怕事!” 火魔君利本蕃循声暴喝,一掌拍向谭妒非顶门。 这一伙小侠早知对方迟早会先动手,苗氏三女功力虽然不足,但每人俱学到盈虚一字诀,各有一套专技。余树奇更是暗里蓄劲防备,一见利本蕃掌形击落,四少女即如投石溅水,向两侧一分,余树奇“离”字诀一掌推出,“蓬”一声巨响,火魔君登时被震得踉跄退后三步。 要知十八魔既然享誉多年,功力怎会如此不济?原来火魔君见对方是一位黄花少女,而且坐在石上,若骤施毒手,纵使毙敌于掌下,也自觉胜之不武,这才使用三四成真力,欲迫对方起身交手。 不料这群小侠有备无患,反乘火魔君粗心大意,给他一个下马威。这一来,火魔君吃亏不小,群魔却是人人失色。 玄阴婆婆磔磔怪笑道: “如何?我说这伙小辈不大好服侍吧!” 火魔君羞上加羞,大喝一声,身形一闪即到,冲过四女身侧,觑定余树奇连挥几掌。 这时他已知对方绝非易与,每一掌均用出七八成真力,掌心透得血红,掌风“啪啪”脆响,潜劲源源不绝由臂间发出。 余树奇知道苗氏三女功力俱弱,生怕被敌人误伤,而且玄阴婆婆和十七名敌人尚在一旁虎视眈眈,俗话说:笨鸟先飞。当前这人艺业已是不弱,余人或会更高,倘被冲进甬道,诸女更加可虑。急施展绝学,“噗噗……”硬接对方几掌,遏阻火魔君攻势,高声叫道: “妹妹先与诸师妹退过一边,待我打发这个凶贼。” 瘦魔君周兴一声冷笑,欺身而进,挡在谭妒非和苗氏三女面前,叫一声: “我们还有十八人,难道服侍不下你几个丫头?” 谭妒非艺业虽较弱于余树奇,性子可是更急,叱一声: “你敢怎的?”身若旋风一卷,同时一掌拍出。 周兴真没想到一位艳若娇花的少女也学成劈空掌力,待见掌形甫动?掌劲已到,要想举掌还手,已经来不及,只好斜跃一步,避开来势。 谭妒非一掌未中,掌劲竟将地上的败叶尘石带飞,一条尘龙也似地远射数丈。但她并未因此停手,弓步一移,对准周兴又是一掌, 周兴一时轻敌,落在下风,被谭妒非一连几掌,打得他左闪右避,竟是还手不得,看得余贼只是皱眉。 苗秀儿见余、谭两人打得有声有色,技痒起来,也不问问自己是否能行,竟向群魔招手,叫一声: “谁敢过来厮打?” 要知十八魔享誉多年并非幸致,苗秀儿身法迅速,气劲不足,怎瞒得过这群魔恶煞? 白魔君吕无碍在十八魔中年纪最小,艺业也最差,便图先捡个便宜,一个纵步,站在苗秀儿面前,笑说一声: “何必在此厮打。娇娃年轻貌美,理应上床才是!” 苗秀儿本是苗酋之女,所以能够通晓官话,对于话里相关的意思,仍是一窍不通。 但谭妒非却听得面红耳赤,一声娇叱,由侧方一掠而到,猛劈一掌,把一个吕无碍打飞丈余,坐在地上厉叫。 周兴与及群魔俱未料到谭妒非如此出手伤人,以致拦截不及,这时见同伴受伤,毒魔君大喝一声,挥手处,一蓬淡烟由袖底飞出,疾扑四女。 苗氏三女生长在蛮烟瘴雾之区,惯于使蛊施瘴,经常携有各种解药,一见毒魔君袖里出烟,即知定是烟瘴之类,苗秀儿一声娇笑,玉臂一挥,袖底也飞出一团淡黄色的轻烟,登时异香扑鼻。 毒魔君擅长施毒,自然也懂得各种毒物的解药。一见这名苗女竟使出“百毒解”的“七瓣芸香散”,不禁大吃一惊,恐怕自己身上所携的毒药尽被七瓣芸香敌解去,急跃退数丈,叫一声: “这伙苗娃由你们对付!” 笑魔君见毒魔如此惊慌,明白就里,一步抢先,笑说一声: “娇娃儿!咱们来玩个痛快!”一出手便是猛烈的掌风,将双方发出的毒烟和解药尽卷高数丈。 瘦魔君周兴也恰在此时追到,双掌频挥,凌厉的掌风疾打谭妒非身前。晃眼间,两人掌劲相击处,沙飞石走,苗氏三女见恁般厉害,惊得步步后撤。 笑魔君一声朗笑,错步暴肩,飞扑苗秀儿。 哭魔君、黑魔君也分头扑向苗眉、苗雀。 余树奇本是与火魔君空手对招,略占上风,这时三魔飞扑而出,情知苗氏三女定难抵挡,大喝一声,身形扶摇直上十余丈,在空中拔剑转身,一招“寒雨连江”幻成数万点金光疾冲而下。 这一招“寒雨连江”正是独孤老人的绝学,但余树奇以盈虚功的身法施展出来,更觉威力增大数倍。当时与诸女动手的魔君只觉剑尖全指向自己头顶,惊叫一声,各自倒跃数丈。 余树奇见敌方人数太多,若不速战速决,势必耗尽气力。身形一落,挥剑如风,但见万道精虹,飞卷而上,不仅将动手的群魔迫得退让,甚至袖手旁观的群魔俱被他凌厉无前的剑法惊得面容变色。 玄阴婆婆只冷笑一声道: “耿老儿说甚么十八罗汉阵,原来只是纸糊老虎!” 她一言惊醒梦中人,毒魔君阴森森一声怪笑,接着郎喝出一声: “布阵!” 余树奇一枝宝剑虽厉害得使敌人震惊,但他自知好汉敌不过人多,一剑难当众刃,听得毒魔君高呼布阵,知对方定必以多为胜,也急叫一声: “谭妹妹护三位师妹后退!”他反而卷剑直冲,笑道: “要布甚么阵?”不问青红皂白,剑风飕飕,剑铓四射,把哭、笑、黑、火四位魔君迫过一边。 谭妒非不肯独退,对着苗女叱一声: “你们快走!”两手就腰间一抽,两条碧萝剑就像青蛇飞舞,疾冲群魔右翼。 苗氏三女明知艺不如人,但见来的两位同门武艺恁地高强,自也想显几手本领。苗秀儿叱叫一句苗话,三女便挤在一起。苗雀儿没有兵刃,却自裙里抽出一根黄晶晶,颇似山藤做成的软鞭,配合苗秀、苗眉,扑向敌阵。 余树奇心想: “你三人齐上,也够不了人家一掌,何必送死?”但面对强敌,又不能呼叱她们,过分暴露她们艺业上的弱点。敌方玄阴婆婆和两名魔君见三女居然不顾死活,跳跃上前,不觉磔磔一笑,玄阴婆婆首先纵出,两名魔君随后,掌影如山,向三女头上压落。 以三魔联手先发的威势,余树奇欲硬挡这一击都难,何况这艺业尚未成熟的三女?急得他不顾一切,大喝一声: “快走!” 说时迟,那时快,余树奇虽叫出声来,三魔的掌风已挟着万钧重力,带起尖锐的啸声,压到三女头顶。 余树奇被四魔缠斗,爱莫能助。谭妒非相隔过远,也鞭长莫及,眼看三位美娇娥即将被打扁在地。 不料掌劲一落到三女头上,立即劲道尽失,苗秀儿反向上跃起数尺,对准玄阴婆婆裤下就是一剑。要知玄阴婆婆与二魔俱是身随掌走,一闪而到,以为三女定毙掌下,岂知事出反常,苗秀儿这一剑虽没甚功劲,却是疾如奔电,猛向上削。 这时双方来势俱速,玄阴婆婆艺业再高,对这出人意表的一剑,也无从逃避。但她到底老于江湖,练历不知多少,厉喝一声,左掌对准来剑横力斫出。 说也奇怪——方才她以十成掌劲打向苗秀儿的头顶,却是劲道尽失;这时救急的一掌,劲道大不如前,反而“锵”一声响,几乎将苗秀儿的宝剑打得脱手飞去。 但是,这样一下,玄阴婆婆反而吃亏不小。 苗秀儿剑尖已到玄阴婆婆两股之间,被她用力一斫,剑锋一歪,恰在她那瘦得如同干柴的腿根划破一道深槽,痛得她惨叫一声,就势一个筋斗翻出数丈。 这果然是“八十岁老娘倒绷孩子”,玄阴婆婆这样一个人物,竟在阴沟里翻船,栽在一位尚未出师的娇娃手里,她身后两魔端的又惊又笑,各自猛向地面连拍两掌,藉劲抽身,翩然而落。 苗眉、苗雀,虽见她师姐一剑伤敌,但各挥手中兵刃,在身前幻成一堵光墙,阻敌进攻。 苗秀儿身形落回地面,笑呼一声: “恶魔!你那阵不如我的阵好!”接着又以苗语吆喝一声,再扑敌阵。 余树奇原是替她三人担心,经此一来,不禁又惊又喜。起初以为她三人身上带有什么宝物,及至听到苗秀说出个“阵”字,顿时悟出她三人所学的是“离”“他”“损”三字诀,这三种功夫,完全以化消为主,是以敌方掌力再猛,也无法损她毫末。 谭妒非不知盈虚功有此妙用,只见三女能够伤敌,登时喜气洋洋,高声大赞道: “打得好,杀得好,那妖婆也吃得好!” 玄阴婆婆受伤非轻,却是犯了凶性,再被谭妒非喝她的倒釆,怒火更加上冲,立即吸进一口真气,纵声厉笑。 她这一种“夺魄魔音”,不但苗氏三女禁受不起,连谭妒非也有点禁受不起。 十八魔不防地忽然发出夺魄魔音,若在平日尚可勉强支持片刻,但玄阴婆婆伤痛之中,发音更加刺耳难听,以致每一魔俱须高声厉喝与魔音相抗。 余树奇一听魔音骤起,就知三女要糟,但又不欲将它喝断,故意留它阻挡群魔,急高呼一声: “妹妹!我挡住这妖婆,你快护师抹入洞!”在厉声疾呼中,一个纵步到达玄阴婆婆面前,挥剑就劈。 但谭妒非虽勉强能够收摄心神,不至被魔音迷乱本性,只因群魔缠战,难以抽身,眼见苗氏三女身子摇晃,似将倒下,急得无法可想。 忽然在石壁间一声长笑,竟如春风化育,生气蓬勃,夺魄魔音全被遮盖得不剩半点。 要知暴喝的声音来遮断魔音,余树奇也曾经用过,但要以笑声来遮盖魔音,这份功力已经高绝,余树奇忍不住高叫一声: “姑姑!”陷于迷惘中的苗女听到笑声,也霍然而起。 玄阴婆婆最厉害的就是夺魄魔音,这时魔音被破,真气也受到激荡,情知决难与对方匹敌,急高呼一声: “快走!”首先拔步飞奔。 群魔虽知发出笑声的人,功力绝高,但他十八罗汉阵尚未施展开来怎肯就此退去?毒魔君见玄阴婆婆不战而逃,气得冷笑一声道: “臭婆子你尽管走,十八罗汉不像你那样脓包!” 毒魔君虽抱定与来人见个真章的决心,但十八魔已伤了一个,剩下十七个,先已被余树奇与四女冲截得连阵势都摆不出来,要想布阵候敌,谈何容易? 四少女被笑声振奋,齐声娇叱,再扑上前,忽闻一声: “秀儿!”又同时收步。 余树奇和仇残子方蓉相处十年,音容笑貌无时不在脑中萦回,一听呼唤秀儿,已辨出是姑姑的口音,也顾不得与群魔厮杀,意随心转,身随意去,飘然到达传声的石壁,叫一声: “姑姑!奇儿来了!” 群魔不战、不走,挤在一团,注视壁间的变化,他们的心中,自然极盼能够认识来的是怎样的高人。却闻里面笑答: “姑姑早知你来了!”声过处,石壁忽向左右一分,九名苗装少女鱼贯而出,与先出洞的苗女分立两侧。 最后,一位老媪飘然而出,余树奇和谭妒非躬立洞侧,一个唤阿姨,一个呼师傅,但余树奇一眼瞥见老媪身后的矮小身形,一声“姑姑”,抢先一步,立即拜倒地上。 原来最后出洞的两人,正是平若和仇残子。 仇残子瞥见余树奇恁地亲热,禁不住滴下数滴凄泪,将余树奇抱入怀中,忽又莞尔一笑道: “孩子!你已长得这么大了,怎的还是这么痴?” 她敢情是喜欢过度,把一位少年搂紧不放,还在说别人痴,谭妒非双目充满惊奇的光辉。 注视在这位缺了两条粉腿的女人,见她把心上人抱得那样紧,不禁“噗”一声失笑。 平若忙把她一推,叱道: “你敢笑师伯,还不快磕头去!” 仇残子幽居三十年,这回重覆人世,正是感慨万千,见眼前一对壁人,喜欢到个了不得,怎肯容谭妒非下拜?腾出只手作势一扶,笑道: “平姐别折磨这妮子了,还要地磕甚么头?”顺手一招,也把谭妒非搂将过去。 群魔可不知道这一老媪,和那长相秀美的中年矮妇是何等来历,只见她和一对少年男女哭哭笑笑,闲话家常,不把自己一行放在眼里,这口气便咽不下去。明知对方非艺业已经超凡入圣,决不敢如此托大,也忍不住要捋一捋虎须。 毒魔君趁仇残子和平若各将门徒搂揽入怀的时候,向火魔君利本蕃打个眼色,命他退后照顾受伤的白魔君吕无碍,再向身侧诸魔呶一呶嘴。 待得仇残子搂过谭妒非,两臂都难以腾出的一瞬间,毒魔君暴喝一声,十六条身影疾如鹰隼横空扑到,十对肉掌打向仇残子,其余六对却向平若打落。 敢情他们认定除却两位妇人之外,余人自不足惧,余、谭两人艺业虽高,但被矮妇搂下怀中,也无法施展,十对掌风下击,纵是铁人也要被打扁,何况一位身高不满四尺,绿裙拖地的矮妇? 说起十六魔的声势确也不弱,掌风响处,数十条气柱就像狂飙摧卷而下。那知在这般凌厉的攻势之下,十二名苗女依然纹风不动,余、谭两人一懔,正要起身抵御,忽见仇残子面浮笑容,轻轻摇一摇头,才知她早已成竹在胸,彼此相顾一笑。 时间上不过一瞬而已,十六魔掌风与掌劲看看即压到平若的白发,她自己也微微一怔。 显然,她已被十六魔雄猛的掌力所骇,生怕仇残子一时应付不好,她和这对少年男女便难免伤损在掌下。 但仇残子胸有成竹,不慌不忙,在这一瞬间,将两小轻轻一推,身子飘然而起,竟是以头顶向掌劲迎去。 两小连带平若见状,俱各骇然,但十六魔三十二道掌劲被仇残子这么一冲,已受到莫大的反震,十六条身形被这反震之力抛出十几丈外。 余树奇大喜欢呼: “姑姑!这是甚么字诀?” “盈字!”仇残子含笑回答一声,身形凌空而去。毒魔君被仇残子以“盈”字诀的气功震得在空中翻筋斗,尚未能脚实地,仇残子已翩然而到,他以为仇残子定是恨他突施暗袭,上来取他性命,对这般艺业通神的前辈高人如何能敌,不觉在惊骇中叫出一声: “前辈饶命!” 仇残子凌空而立,微笑道:“你不须惊慌,若在三十年前,你等此般行为自然难逃一死,但三十年来,我并未杀过一人,今后也不会动手杀人,只望你等能改过从善,为武林造福,既往一切,概不追究!” 要知十八魔个个淫、凶、残、暴、酷、狠、毒、辣,集天下大恶之大成,不但是两手血腥,甚至他们呼吐出来的废气也是腥的,他们不杀人,入也要杀他,要他改过从善,谈何容易? 但这时形格势禁,以十六人的掌劲直可开山裂石,竟被一冲而散,若果仇残子要取他性命,岂不易如反掌? 十八魔连逃走的念头都不敢动,个个呆若木人,静听仇残子吩咐。 仇残子向诸魔瞥了一眼,接着又道: “我知道你等定是觊觎洞里藏珍而来,我决不说假话,洞里藏珍虽有,却不是武功秘笈而是一本道书,上面说的尽是吐纳修真之术,你等若是想要,我可转赠给你,至于藏书的寒犀角,为治伤的良药,更可一并奉赠。” 仇残子这一番话,不但出乎十八魔意料之外,也出了平若的意外,心想: “她冒了多少艰险,宁在洞里奇寒澈骨的深谭中取得这部奇书和奇药,难道竟是疯了,忽然转赠给敌人起来。” 十八魔确是觊觎洞里藏珍,才不惜与玄阴婆婆联手,要与赤地千里反脸成仇。那知没找到赤地千里,却遇上武功卓绝的仇残子吃了大亏。他们虽不知道当前这位妇人是谁,但在武艺上可给他大开眼界,使他们又惊又服。 再见仇残子不但不究既往,反将得来的至宝赠与,明知那部道书若非记载些成仙秘诀,决不会那样珍藏。但登仙秘诀岂是人人练得?十八魔欲重如山,自知飞升不易,若果领受那部道书,定要惹起强敌掠夺,那时节,不但成不了道,甚至还要赔上十几条性命,反不如不领受为佳。 毒魔君念头一转,忽然拜伏地上,朗声道: “耿某与诸兄弟蒙前辈不杀,已是万幸,今后自遵前辈之命,改过向善,至于前辈之赐,耿某只有心领,但是,尚望前辈将我兄弟十八人收入门下,以免遭受正派人物所害……” 其余十七魔忽想到将来性命安全,俱惊得就地拜倒,哀恳之声,此落彼起。 仇残子玉掌一挥,一阵轻风掠过,诸魔各毚得有一股极大的潜劲托着上躯,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这一手虚空发力的至艺,更令群雄黯然失色。但仇残子依旧温和地说一声: “诸位英雄不必如此!”接着道: “自古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列位虽曾有小过失,但屠刀离手,再公告于江湖,正派人士自然能够谅解!” 毒魔君真想不到仇残子恁地和善,感激在心,霍地转身对十七魔君大声道: “我耿当世幸蒙各兄弟看得起,推崇为长,为祸武林几十年,直到今日,才得恩人一语提醒,自思平日所为,无一不是应该凌迟处死。从这时起,决心洗手江湖,多行着事,若遇别人寻仇,能避则避,不能避则任凭宰割,决不与对方动手。各位兄弟能从郎从,不能从则立刻分手……” 他豪气干云地滔滔而说,笑魔君朗笑一声道: “大哥何必说出这话,咱们义结金兰数十年,谁还不知道彼此的性情?我郭静决定先做个榜样……” 余树奇暗道: “你这个榜样怎生做法?”那知一念未已,笑魔君忽将左掌向右臂一斫,“啪”一声响,一条右臂已断如剑削飞去。 笑魔君竟是自断肢体,以履行耿当世的意思,不但一群小侠大受感动,仇残子也芳容变色。 因为仇残子身受残肢之恨,自然也知道残肢之苦,忙说一声: “列位不可如此!”话声未落,人已如烟飞去,一把夺回笑魔君的断臂,交给余树奇道: “奇儿拿去替郭老英雄接上!”顺手又给他一包灵药。 群魔目睹此情,知仇残子心慈到不让他们残废,更是感激万分,一时良知涌起,不禁泪下数行。 那知余树奇正将药末渗和断臂,替笑魔君郭静裹伤的时候,山崖上忽然传来一声厉啸。 啸声过处,三条身影似殒星下坠,着地无尘,分别站在三座小石峰上。 毒魔君一见来的是一位老翁,一位老和尚和一位老妪,并且还有这等身手,即知来者是谁,心想: “天仙三友全都来了,这回可出了麻烦……”但他想到仇残子武艺无人能及,天仙三友若要抢夺奇书至宝,定难如愿,当下又是坦然对三友一揖道: “原来是天仙三友驾临,但奇书已有真主,唐老英雄不必再费力了!” 那老妪“哼”一声道: “你是谁?” 若果在一时半刻之前,毒魔君尚未决心向善,那老妪目中无人地这样一问,毒魔君定要和她过不去。然而,这时却是火气尽敛,依然拱手陪笑道: “劳女侠下问,区区耿当世与诸兄弟……” 一语未毕,老和尚已一声断喝,身躯凌空飞到,两道白眉向上一扬,喝道: “檀樾就是毒魔君耿当世么?” 耿当世不知自己几时得罪这名震天山南北的雪明禅师,又陪笑道: “毒魔君是区区以前在江湖上所用的绰号,于今已摒弃不再用了!” 唐老一声长笑,震得山崖上几颗松动的岩石轰然下坠,接着又凛然道: “恶名远播的十八魔君之首,说摒弃恶名不用,有谁肯信?你们里面有一位笑魔君郭静现在在那里?” 笑魇君郭静当时一腔豪气,自断肢体,已经痛晕过去。虽得余树奇替他接回断臂,但药力未行,仍未能苏醒。 耿当世听这以天山剑法扬名江湖的万里飞鹏唐传祖单问郭静,蓦地记起五年前,郭静曾说杀过一位名叫“裴成章”的镖师,裴成章用的正是天山掌法,不觉向郭静瞥了一眼,才笑对唐传祖这: “郭老弟为了使区区坚信他弃邪归正,自断一臂,正由余小侠替他续臂疗伤!” 他这话使天山三友听得大感意外,相互瞥了一眼,雪明禅师冷眼瞅着笑魔君,忽然哈哈大笑道: “十八魔居然也弃邪归正,这可算作天下奇闻。自断手臂,又能续臂疗伤,更是奇中之奇,只怕这事另有原委吧?” 火魔君利本蕃虽是决心向善,但他那急性子仍旧改不过来,见天山三友一再相逼,不禁怒声道: “人已伤晕,你要不信就自己看去!” 裴成章正是雪明禅师得意的弟子,若早获悉十八魔的行踪,雪明禅师早就以自己一身艺业替门徒报仇雪恨。这时相近咫尺,岂有不看之理?当下冷笑道: “谨领檀樾指点,老衲自然要看!” 余树奇恰将郭静一条断臂接好,即见老和尚飘然而到,因已将对方言语听得清楚,心知老和尚定与郭静有过不去的事,生怕他突然动手伤人也暗中蓄劲准备。 雪明禅师注视郭静脸孔半晌,忽由眼里射出两道精光,冷冷道: “欠债还钱,杀人债命,些少伤势,难道就想躲过此却?” 敢情这位老和尚已动了杀机,但见他怒目扫视群魔一周,立即缓缓举掌。 余树奇就在郭静身旁,眼见老和尚眼喷怒火,就要挥掌伤人,忙叱一声: “你想干什么?” ------------- 孤剑生 扫描 一剑小天下 OCR, 独家连载
第二十一章 斗 剑 雪明禅师冷笑一声道: “凭你这小小魑魅,就想和佛爷斗法,敢情是寿星翁嫌命长,活得不耐烦了!” 要知天山三友艺业精奇,在江湖上辈份亦高。雪明禅师以为余树奇不过是十八魔君手下小厮,大小了也只是甫出师门的嫩雏儿,为了避免以老欺少的恶名,只想把余树奇斥走了事。 余树奇俊眉一竖,目射慑人的威铓,又回头看看仇残子,专待姑姑号令。 仇残子依旧满脸慈祥,说一声: “孩子且慢!”接着又扬声道: “久闻天山三友侠名远播,这回与郭老英雄的过节,贫妪并不欲干预,但郭老英雄与所;谓十八魔君俱已弃邪归正,自古忠厚君子,决不绝人自新之路……” 天山三友并不常履中州,在地广人稀的天山南北,能见过多少世面?因此人人习惯狂傲的个性,只知有己,不知有物。眼见仇残子身躯矮短,长裙笼地,虽是派头十足,十二名女弟子分立两旁,也看不出有何种特异之处。既然连十八魔君都未放在眼匠,怎会看重这样一位中年美妇? 雪明禅师把仇残子的话听在耳里,恼在心中,一声断喝,截着仇残子的话头,叱道: “你凭那一号来教训别人?” 余树奇脸色一沉,白骨婆婆劳姘宜不觉冷哼一声,双目向余树奇一瞪。 仇残子仍然从容微笑道: “贫妪怎敢担当教训两字,不过欲恳请老禅师得罢手时且罢手而已!” 白骨婆婆身形一动,飘然上前,与仇残子相距不过六七丈,叱道: “看你这付派头,也该有多少来历,不如且和婆子交换一掌,试看到底配不配管闲事?” 平若这时也沉不着气了,冷哼一声道: “劳婆子休自己看重了,凭你这付嘴脸还不配与我家姑娘交手!” 劳姘宜肝火大发,喝一声: “老虔婆你敢出来!” 平若立即一声长笑。 谭妒非忙跃起身躯,叫一声: “师父!不劳你老人家动手!” 她不知天山三友的武艺已达极峰化境,尤胜玄阴婆婆几分,发话之后,尚恐平若不让她出手,一闪身躯,电射而出,起手就是一掌,向白骨婆婆劳姘宜打去。 劳姘宜双掌交叉一封,一股柔软如胶的掌劲,不但将谭妒非的掌力化去,并且有一种粘力,竟把她单臂吸紧,抽不回去,身躯也猛然向前一栽! 这是精妙绝伦,天山派的气功“粘”字诀,谭妒非不意受到这种怪异的掌力,竟然惊叫出声。 平若一声暴喝,身子平射而出,余音未歇,一招“蛟螭探珠”,双臂如环,戟捐如剥,疾点劳姘宜的太阳穴。 要知太阳穴乃人身死穴之一,平若积聚几十年的功力在指上,若果真个点中,那怕不贯脑而入。 劳姘宜以柔劲粘住谭妒非的肉掌,只见眼前一花,两股锐风由两侧袭来,急切问分不出手来,只好脚跟用力一蹬,全身暴退半丈。 谭妒非趁机缩手,猛觉一阵心跳,粉脸一红,立郎拔出碧萝双剑,叱一声: “休走!”纵步上前。 平若一招“蛟螭采珠”未能沾上对方,情知天山三友艺业不俗,生怕谭妒非再度出丑,忙喝一声: “非儿回去!”阻止谭妒非动手,冲着劳姘宜冷笑道: “我只道天山三友真个行侠仗义,原来尽是不仁不义,欺伤欺小之徒。来,来!还是来和我婆子对招,不失身份!” 劳姘宜早由平若“我家姑娘”一语,听出她大不了只是姬妾身份,真看不出对方的下人也有恁高艺业,自己几乎吃瘪在起手一招里面,一时老羞成怒,突然一掌打出。 她这一掌发时无声,待臂将伸直,蓦地卷起一阵烈风由平若身旁掠过。 平若怔了一怔,以为对方目的在追击退后的谭妒非,忙发出一掌,喝一声: “休欺……”不料一语未毕,劳姘宜再一挥臂,一种暗劲已到身前。原先那股烈风,却自身后折返。 仇残子人虽坐在地上,但她艺业通神,早看出劳姘宜头一掌未免怪异,暗自留心,忽见两股掌力汇成一股气漩,将平若包围起来,急叫一声: “平姐!” 平若艺业也非小可,一发觉对方用的是急风卷石的气劲,立即气纳丹田,钉牢自己的身子,忽听仇残子唤她,还在莫名其妙,不料对方那股气漩竟随仇残子的叫声向外一松。 这样一来,平若立即知道仇残子利用呼唤时的气劲,冲敌对方的气漩,急趁机跨前一步,双掌同时劈出。 劳姘宜用的这种气功,可是无往不利,并也不轻易施展。只因已觉对方功力与自己不相上下,才想出其不意,一招成功,使对方窒息在气漩之中。 余下天山二友也知劳姘宜这种气功不施则已,一施展开来,除非对方在掌未交的时节,先期走避,否则决难全身而退。 那知天山二友正在幸灾乐祸,看平若即将毁在掌下的瞬间,平若不退反进,掌劲结结实实在劳姘宜肩上一按,登时把她按得坐在地上。 天山二友大惊失色,双双扑出,四掌交加,四股掌风猛若台风骤至,疾冲平若身侧。 毒魔君耿当世领导群魔,见这一档过节,实因自己人往时为非作歹而起,于今改过从善,怎肯让别人替目己挡灾? 当劳姘宜咄咄迫人的时候,毒魔君已暗嘱诸魔防备天山二友向余树奇骤施毒手,却不料他竟向平若袭击。 待见天山二友身子一晃,毒魔君、黑魔君、火魔君、瘦魔君……一十六条身影也同时飞出,三十二道掌劲与天山二友的掌劲一探,猛然响起霹雳一声,十几道身形同时被震得四处风散。 平若趁机暴退,劳姘宜也倒翻一个筋斗,疾退寻丈。 余树奇因笑魔君郭静断臂初愈,白魔君吕无碍又被谭妒非打伤,生怕自己保护不周,落在敌人掌下,也乘天山二友出战平若的一刹那,将他两人提起,双脚一瞪,到达仇残子面前。 仇残子似不愿看武林仇杀的事,眼见天山二友与十六魔君分而复合,各掣出亮晶晶,乌油油的诸般兵器,一场大战即将展在眼前。忙说一声: “诸位暂止凶斗,且听贫妪一言!” 她说话声音虽低,因为以内气迫出,场内各人听来就如雷贯耳。 十六魔君悚然一惊,齐叫一声: “遵命!” 天山三友看不出横行武林多年的十八魔君,竟甘心俯首在貌不惊人的矮妇面前,不禁惊愕得同时向仇残子注视,原先的狂态,也暂时收敛。 仇残子续道: “贫妪曾听人说,兵凶器也。动刀动枪,总难免有伤亡,冤冤相报,何时可止?郭老英雄曾经打伤老禅师的爱徒,自然是不对,但已经事过境迁,岂有再伤害郭老英雄之理?何况郭英雄臂伤未愈,老禅师纵能在此时决意报仇,将来传出武林,也不是一桩美事,何不就此罢手,更显得出老禅帅气度宽宏,宅心仁厚,岂非千年佳话?” 要知仇残子多年未在江湖上行走,对于武人物所用的口头语,几乎全部忘却,再因十八魔君虽然亲附,但自己算起来确是差了几辈的晚辈,只称别人为“老英雄”“老禅师”,并不过份。 然而十八魔君对于仇残子口口声声尊重他们,心里更加好受,人人面现欢容。 天山三友既敢找十八魔过节,艺业自必较十八魔高出许多,这时被仇残子伸手挡在当中,心知此仇难报,但要就此退去,那又是何等扫脸的事? 雪明禅师朝同来的伙伴打个眼色,转首仇残子道: “要我等放过这伙魔君也非难事,但得依我三件事才行!” 仇残子喜道: “只要能化千戈为玉帛,三件事又有何难,老禅师尽管请说。” 雪明禅师微笑道: “第一桩,就是你得把姓名字号说出来,看配不配管。第二桩是,命十八魔君向我三友磕三响头,表示真心悔过,第三椿是,我天山三友练有一种三光阵法,老衲不揣冒昧,想以这三光阵法,向女侠领教几招绝学!” 雪明禅师第一件要求,在十八魔君听来,还认为无关重要,及至听到第二件,不禁都勃然变色,若非尊重仇残子,敢情要大打出手。 余树奇可不同他们的想法,他知道姑姑忍辱偷生三十年,出困之后,曾到过碧芙山庄,既不肯报切身之仇,怎肯将真姓名告诉别人?至于谭妒非却听得一肚子怒火,恨不得将天山三友抓过来打个半死。 果然,仇残子微笑道: “老禅师既有吩咐,自当从命才是。但贫妪深山遁迹数十年,往日的姓名绰号一概忘却,另以仇残子三字为号,表示从新做人之意,使用日子未久,诸位定未有所闻。” 她顿了一顿,斜睨十八魔君一眼,又道: “至于要十八位老英雄陪礼一节,似尚可行,但礼数难分轻重,千里送鹅毛,物轻情意重,陪礼已可,何必定须下跪?不知耿老英雄与列位心意如何,贫妪决不敢擅专。” 十八魔君见仇残子处处替他们保留颜面,大为感激。毒魔君耿当世毅然道: “仇女侠费尽苦心,处处为我弟兄设想周全,耿某并非木石,那有不知感激?只要能化千戈为玉帛,耿某就当众磕头,又算是甚么?” 仇残子真料不到像十八魔君这样人物,一存心向善,即能事事曲从,逆来顺受,也大感意外地读出一个“好”字。 但笑魔君郭静忽然高叫一声: “耿大哥!”接着厉声道: “这桩事乃由小弟而起,郭静宁拚一死,也不让大哥与诸结盟兄弟受辱!” 他话声方落,立即一步纵出,呵呵大笑道: “郭某蒙老禅师抬举,请趁郭某臂伤新愈,立即动手,若要错过时刻,只怕郭某从命,双臂也不肯听话了!”说毕,当真挺胸脯,闭目待毙。 郭静虽然说得恁般豪放悲壮,视死如归,但放着群雄在侧,怎肯让他从容就义? 余树奇心里暗道: “这人过去虽然多行不义,到底是个好汉子!” 他不觉对郭静深表同情,打算救他一救。 十七魔君,连带仇残子和平若俱以为郭静如此待死,只要雪明禅师稍存一分人性,即难于下手。 谭妒非和一群苗女心肠较软,眼看这般情景,目眶一红,几乎堕泪。 那知雪明禅师又抱另一种想法,当郭静半昏迷的时候,他尚且要乘危下手,何况这时自动送到嘴边的肥肉,怎肯轻易放过? 但见他怪目睁圆,咯咯大笑道: “郭檀樾休以为老衲怕你日后寻仇,其实老衲貌善心慈,恐怕你不了结尘缘,便要痛苦一生,难登西方极乐世界,不如早一刻超生,便早日得到好处!” 十七魔君和平若听得雪明禅师恁地不近人情,个个怒形于色。平若更寒着老脸,大喝一声: “贼秃!……”身形一晃而出。 雪明禅师也知群雄定不让他下手,因而话声一落,突伸中指疾点郭静前胸,一缕气劲,如钢针射出。 郭静果然毫不运功相抗,平若相距犹远,眼看他即将毁在恶僧手下。 忽然,半空里响起一声霹雳,震得雪明禅师一惊,急忙缩手。但他发出的气劲,仍然挟着锐风而去。 就在这电闪的一瞬,一道身影疾如精虹下降,“蓬”一声巨响,沙石飞溅,雪明禅师蹬蹬…… 连退四步。 郭静因未运内力,被一股柔和的气劲,推得他飞出十几丈远,落回仇残子面前。 各人定睛看时,原来临急出手的人,竟是身负绝学的少年余树奇。 他蓄力已久,专待雪明禅师出手时,立即驰救,居然后发先至,及时一掌击敌对方指劲,并救人退敌全在一刹那之间。 天山三友本来并肩而立,不料余树奇居然敢欺身进招,而且做得恰到好处,劳姘宜、唐传祖俱都黯然失色。 余树奇面对着天山三友昂然道: “你们这些自命为正派的英雄人物,原来尚不及邪魔外道心慈,连一位负伤的人也不肯放过,小爷就看不惯这般狂傲骄横,有种的先接小爷几招,再容你和我姑姑打!” 天山三友以掌,剑、鞭,号称三绝。但他们每人除了掌法之外,其他两般兵器俱是不弱。 万 里飞鹏唐传砠剑法最精,雪明禅师掌力最强,白骨婆婆劳姘宜鞭法最奇,那容得余树奇这样傲视? 唐傅祖哈哈大笑道: “果然英雄出在少年郎,小哥姓甚名谁,也可告知老朽,也待在江湖上宣扬一番!” 余树奇见这位长髯飘飘的老人自有威武,但未知对方最后那句话的真意,不禁微微一怔。 当然,余树奇由白骨婆婆以掌力粘紧谭妒非一事看来,也知这三位老人各怀至艺,方才一掌打送雪明禅师,不过是乘他不备而已,并不敢因此而自满,但他知道有仇残子为奥援,,决不致于吃亏,所以对天山三友也不畏怯,只揣摩对方话意而已。 但谭妒非却囚白骨婆婆几乎使她当场丢脸,心中正没好气,见余树奇不肯说话,立即遥骂道: “糟老儿休问啦,咱们屠龙公子难道还怕你这扁毛……” 平若生怕这位门下说话没遮拦,引起仇残子不快,忙叱一声: “非儿休得无礼!” 屠龙公子之名,本是过眼云烟白秋风和胡虎诸人临时奉赠,而且也不过相隔两天,但白秋风分手之后,逢人便说,恰被十八魔和天山三友听到,当时还认为年轻人怎会有那样高的艺业,还不是道听途说,传说过甚?这时由谭妒非说了出来,敌我双方俱不免微噫一声。 唐传祖目射寒铓,注视余树奇道: “还算有点名声,老夫但凭这支废剑,向小哥讨教几招!” 仇残子当初只教过余树奇几套家传剑法,虽说家传剑法已非寻常,但与天山剑法相争,仍须略逊一筹,听说他后来在无意中又获得独孤老人的绝学,究竟独孤老人剑法是否能与精妙绝伦的天山剑法抗争,自己未曾见过,免不了带着几分担心,忙说一声: “唐老英雄欲教训晚辈几招,未尝不可,何必耍刀弄剑?” 那知仇残子这般一说,反使唐传祖认为余树奇剑法不行,不禁狂笑道: “老朽不至于伤害晚辈就是!”长剑出鞘,左手中指向剑身上一弹,“锵——”一声清响,经久不辍。 各人看唐傅祖宝剑寒铓射目,知非凡铁,也暗替余树奇担心,仇残子也双目凝神,紧盯余树奇一眼,神情上头然有点焦急。 雪明禅师虽说是冷不防被余树奇一掌震退,然而,在他这般成名的前辈人物说来,应该眼观四路,耳听八方才对,怎能以不防备为借口,将失招的惭羞洗脱?当唐傅祖挺身而出的时候,他只好与退到他身旁的劳姘宜鹄立怒目,这时却有一丝诡黠的笑容掠过脸上。 余树奇曾经用独孤老人这套剑法,与谭妒非联手双战玄阴婆婆,未能占得多少便宜。但那时候,他既须关注谭妒非,又挂念在洞里替人治伤的田叔叔,以致未能将剑法挥发尽致。 这时他是孤身迎战,并有艺业通神的姑姑作后援,心定则神安,神安则气充,气充则艺妙,再被天山三友那分狂态激怒,一探腰际,金精剑应手而出。 十八魔瞥见余树奇那枝软剑滟滟生辉,魔光映彩,不禁齐声赞叹。 唐传祖怔了一怔,忽然目露凶光,喝道: “这是独孤子文方清之物,你自何处得来?” 余树奇心说: “不好!玄阴婆婆和独孤前辈有过节,看来这厮也不例外!”俊目含芒,从容道: “承老丈告知独孤前辈的名讳,自应感谢,至于由何处得来的宝剑,老丈似无必知的道理了!” 天山三友多年未至中原,恰与独孤,浮山二字大有关连。余树奇宝剑出鞘,三友一想起当年恨事,俱都盛怒在心,何况余树奇说的又恁般傲慢? 唐传祖回顾同伙一眼,立即发出一声长啸。 这是他多年抑郁化作啸声,挟上百年的修为岂同小可。卧虎谷本是一座夹谷,两崖相距不远,回声激荡,震得不少巨石滚落如球,发出一连串隆隆的声音。 十八魔君料不到唐传祖在气功上有这深的修为,闻声人人色变。然而,余树奇在那样响遏凌云的啸声中,却清晰地听到仇残子如丝般的声音道: “孩子!你多用虚缺两字诀,若果真个不行,姑姑自会暗里助你!” 仇残子这几话不啻给他吃下一颗定心丸。因知姑姑定是以傅音入密的气功,传音入耳,外人决听不到,所以不动声色,面对着唐传祖从容微笑。 唐传祖万里飞鹏这个绰号,一来是轻功神速,另一面还是因为练成“大鹏气功”才获这名头,那知他尽力以大鹏气功发出啸声,仍吓不下面前这位少年,不由得大出意外。啸声一收,大喝道: “我不再问你何处得来的宝剑,只要这枝金精剑落在你手,你就得连双臂一齐赔上!” 他顿了一顿,远睨仇残子一眼,似乎对这位从未闻名,也未见面的矮妇还有几分忌讳,接着又朗声道: “这是四十年前的旧事,当时的我天山三友曾与独孤,浮山二子有过认剑不认人的一段约言,于今剑在你手,自然没有话说!” 余岗奇明知故问道: “当初文老前辈可是把老丈的鼻子割了?” 唐传祖喝一声: “小狗!”弹剑锵然,又道: “饶你年轻,准你先发三招!” 余树奇嘻嘻笑道: “恭敬不如从命,小子敬领盛情,老丈得当心了!”右臂缓缓向前伸出,敢情并不以内力贯注剑身,金精剑仍柔软如绵,剑尖下垂。 唐传祖知是对方故意戏弄,气得大喝一声: “小狗敢尔!”那知话声方落,余树奇身形一动,已到达他面前,一枝软绵的宝剑,忽然笔直得像一枚钢针,疾射心坎。 唐传祖吃了一惊,急倒跃一步,还差点就被剑尖划破前襟,羞得双耳通红。 余树奇嘻嘻笑道: “唐老丈怎恁地大意,几乎害得小子失手,担当欺老的罪名了!” 唐傅祖被这几句话嘲笑得几乎气结,恨不得一剑把他刺个对穿,或一掌将他打扁。但自已是一位成名前辈,曾说让先三招,不能说了不算,只得硬起头皮叱道: “小狗还不快点发招领死!” 余树奇笑说一声: “不忙!”话声甫落,却是突发左掌,“呼——”一声风响,掌劲已临对方身前。 唐传祖怎知余树奇忽然舍剑用掌,仓卒间起掌一封,猛觉对方掌劲虚如无物,一时收劲不及,身子也向前一栽。 余树奇笑道: “老丈想是年事已高,连走路都要跌跤,那还能够厮杀,小子认为还是免了罢!” 谭妒非见余树奇连续戏要唐传祖,原先那股不乐,已无形中化去,高呼一声: “打啊!奇哥哥打啊!我正要看你耍老猴儿哩!” 十八魔看余树奇这两招虽是轻巧异常,却非常人能及,更不知那一掌的声威恁地猛烈,为甚唐传祖竟没有封得着,而突然前栽。 仇残子自然知道地这位宝贝般的爱徒,用出“虚”字诀的气功,是以去劲虽宏,后劲无力。 一别数月,爱徒不但已练历到世事,即在艺业上也精进了许多,老脸上不觉显出盈面的笑容。 唐传祖连失两招,已是羞愧难当,更被余树奇接连讥诮,老脸直像一朵暗红的过时玫瑰,恨得厉喝一声,即想发掌。 那知余树奇也猜到对方在羞愧之下,定要自食其言,程咬金开头三斧,未始不十分凌厉,以其受制于人,倒不如抢先发招。 于是,他笑容一敛,立展出独孤子剑法,金精剑化作一片金光,如狂风骤雨般向前猛攻。 唐传祖招式未发,瞥见一片金光如倾盆大雨,当头罩落,竟未能看出那一处是真正的剑锋,不禁大吃一惊,被这一阵剑光锋雨攻得像陀螺般急转。 这一稀世罕有的剑法,不但敌我双方俱看得骇然。连到仇残子那样身怀绝世武学的人,也因本身剑法不甚高明,而不停地点头赞许。 唐传祖被余树奇抢尽先着之利,开头几十招不但无反攻之力,甚至招架都难。只好仗那轻灵巧捷的轻功,一味腾挪闪避,疾走旋回。 但他到底见多识广,多年的练历,使他能临危不乱。渐渐,他看出余树奇剑招虽密,却是劲道不强。这一件奇事,不禁使唐传祖的心中狐疑莫释。暗想: “这小子方才一掌震退雪明,掌劲并非不宏,待我接他一掌,却是虚空无力,这时为何又毫无后劲?” 他不知余树奇用的是独孤子剑法,暗中以盈虚功驭气,虽是弱到后劲全无,而至刚至猛的“盈”字诀随时可发。起先虽怀疑暗有诡谋,终而忍不住冀图一试。 要知天山剑法号称天下第一,唐传祖将大鹏气功运剑,威力更足以惊骇世俗。他在走避当中,默筹良策,定要找回几分面子。 于是,左掌右剑俱已蓄力以待,猛可双脚一蹬,掌先发,剑继到,一股旋风,一道精虹,几乎是同时卷入余树奇剑光里面。 这是天山剑法绝招之一,雪明禅师,白骨婆婆,俱懂得这一招“千军夺帅”妙用无穷,不禁齐声喝釆。 不料唐传祖疾如飞星换位般的一剑,甫一卷入对方剑光,忽然像碰上磁石,立即一缓。 余树奇一声朗笑,剑尖已到唐传祖身后。 谭妒非喜得叫起来道: “这才好哩!” 唐传祖立意进招,固然也防备对方反击,但他一剑直入,猛觉眼底一花,对方踪影已失。 他成名多年,那还不知已经上当?急虎跃一步,剑随身转,“当”一声响,恰与余树奇剑锋相接,一溜火星爆发,虎口被震得有点发热,这才知道这年轻人内力决不在自己之下。 其实,余树奇自也吃惊不小。他这一招“捕风捉影”以盈虚功的身法使出,已是精妙异常,若一剑不中,也可迅速抽身,飘然引退。那知就在他吸气倒跃的瞬间,唐传祖身法如风,仍能以剑挡剑,击个正着。 金精剑本身异常柔薄,经余树奇以内力运用,与一枝硬钢剑决无分别,但被唐传祖一击,竟也弯过一边,可见对方内力和艺业也和余树奇旗鼓相当。 这时,余树奇若再退后,定被唐传祖取得机先,如影随形猛攻一阵,说不定还要落败。 电光 一闪的瞬间,意念在他脑中一掠而过,反手一剑,剑尖疾点唐传祖胯骨。 唐传祖测出对方实力,自也不敢大意。尤其既已曾兵刃相交,更不欲缓招取辱。大喝一声,天山剑法立即展开,但见剑走龙蛇,剑风四起,霍霍的光影忽高忽低,与余树奇所挥舞的金光,互相辉映。 十八魔君原站在十丈开外,但这两位以剑术称雄的高手,身法展开之后,剑光已远及十丈,并且耀目生寒,被迫得站脚不稳,不约而同地退往诸苗女身前。 天山三友除了当年折在独孤,浮山二子联手之下,可说是所向无敌。不料这回再履中原,忽遇上一位姓名不见经传的屠龙公子,居然能与万里飞鹏打个平手,若说生姜定是老的辣,则屠龙公子既已如此,被他称为姑姑的仇残子岂不更加厉害? 雪明禅师和白骨婆婆旁观者清,一想到还有两位极其厉害的老妇,不禁由心底下泛起一丝寒意,但这祸事已惹了出来,那还不硬起头皮,顶将起来?两人交换一眼,作必要时突然增援的打算。 场里的余树奇和唐传祖可说是棋逢敌手,将遇良材,眨眼间已过了百余招,但两人越打越起劲,谁也不肯罢手。唐传祖似已精研一套足以对抗独孤子的剑术,所以,由得余树奇施尽绝招,仍难占尽上风。 但余树奇一只左掌,却是时寅时虚,时而力重千钧,时而柔若无骨,向唐传祖身前劈打。 唐传祖不懂得盈虚功的巧妙,自然对于余树奇每发一掌,都得腾挪封架,反而被累出一异臭汗。 相反地,余树奇因为练的盈虚功虚实相生,盈虚相长,竟是愈打愈勇。 场外人人俱是大行家,谁也看出久战下去,余树奇定稳*胜算。天山二老虽在心里暗急,但唐传祖一枝宝剑依然凌厉无前,还不便即时相帮。 ------------------------------------------ 孤剑生 扫描,一剑小天下 OCR, 独家连载
第二十二章 秘 录 谭妒非见心上人打得恁地从容,喜孜孜地时而看看场中,时而回头看看仇残子和平若,几乎是要向两位老人道个喜讯。 她这份得意的神情,自然瞒不过两位老人的眼睛,平若抚养谭妒非十几年,眼看地由黄毛丫头蜕变成艳若娇花的少女,情知女大十八变,既担心地羽丰会飞,更担心她遇上匪类,贻害终生。这时见她对余树奇输情倾心,老坏大慰,不觉也面泛笑容。 仇残子与谭妒非虽是初见,但因她是平若的爱徒,又与余树奇相伴,在爱屋及乌的心理之下,也着实对她喜欢,含笑道: “丑丫头休过份得意,说不定还要你下去帮他一场哩!” 谭妒非冰雪聪明,心知仇残子故意调侃,“唔——”一声,噘嘴道: “人家才不哩!姑姑去帮他打!” 仇残子笑道: “我帮他打?我索性叫他别打了!” 谭妒非大大着急说了一个“小”字,忽有所悟地“哦——”一声道: “姑姑!你说奇哥哥能不能赢那老儿?” 仇残子道: “赢,总是要赢的,就是有点辛苦!” 谭妒非不禁默然。 仇残子笑了一笑,忽然瞥见余树奇一剑横扫,并以盈字诀打出一掌,万里飞鹏举掌一封,恰被“盈”字气功震得身子一偏,生怕余树奇下手伤人,结下深仇大恨,将来更加不好收拾,忙喝一声: “住手!”双掌同时推出,身子飘然凌空飞去。 万里飞鹏被余树奇打偏了身子,眼看剑锋将到,急垂剑下搪,忽闻一声呼叱,立即有一团彩影飞来,不知何因,自己一枝宝剑竟如遇上一层胶脂,粘得进退都难。若果对方乘时进招,岂不登时变作两段?因此,惊得把手一松,倒跃十几丈远。 余树奇也遇上同样情形,当时一剑扫出,看看即将到敌前,那知忽然遇上一种柔和之力在剑上一粘。他虽也一惊,却因知道除了姑姑,任何人俱无此能力,所以也不十分骇怕。 果然在这时候,仇残子人与声音齐到,一手提起唐传祖丢下的宝剑,笑吟吟道: “彼此无仇无恨,厮杀之事,适可而止,唐老英雄不必挂意!”将手一挥,唐传祖那枝宝剑化作、一道精虹,向他身前飞去。 唐传祖原想表现一套抓剑的绝艺,让他人知道自己也不是过份无能,那知他刚伸出手臂,那枝宝剑似被什么东西一掣,“唰”一声直刺入地面,恰距他身前二尺来远,这才知道这位矮妇艺已通神,如何能敌?只好纳剑归鞘,说一声: “今日之赐,永世不忘!”向同来二友打个手势,三道身形疾奔出谷。 仇残子眼望三人背影,微嗟道: “天山三老年寿已高,艺业也可算是寰宇罕有,为何还有偌大的火气?” 余树奇茫然道: “姑姑!为甚不让奇儿打了?” 仇残子笑道: “你不觉得累么?” 余树奇越打越勇,几时觉得疲乏?笑了一笑,正要回话,忽觉果然有点心浮气动,不禁大感惊讶道: “怎么打的时候不觉得累,这时反而有点累了!” 仇残子道: “本来你在盈虚功的造诣,与姑姑已不相上下,照理不该有心浮气动的事,只因你没有像姑姑练过几十年的坐功,以致未能静如古井水波不兴,对敌时又欲迅速扬威,急于求胜,自然免不了引动真气,欲速而不达了。……” 她脱到此间,略一顿停,瞥了余树奇一眼道: “要知水因地而制流,兵因敌而制胜。敌欲急胜,我儡从容,敌要从容,我即急进。这样一来,主动在我不在敌,胜败已在转念间了!” 余树奇愧得低下头来,轻轻说了一个“是”字。 十八魔君见仇残子以绝世武学惊走天山三友,端的佩服得五体投地,由毒魔君为首,引导十七名同伴缓缓走来。 仇残子知他们又将要旧事重提,说道: “耿老英雄不必与我客气,天山三友武艺虽高,未必即能胜过列位联手,方才我在洞内寒潭得来一部道书,虽说与练武无关,但若将罡气凝练,化虚为实,对于本身也有莫大好处,即可连带寒犀角一并奉赠……” 毒魔君耿当世忙道: “前辈之赐,决不敢领,只愿将我们十八人收在门下,充任一名走卒于愿已足!” 仇残子连连摇手,说了几声: “耿老英雄言重了!”接着又道: “贫妪将得来之宝奉赠,自然还有用意……” 毒魔君忙恭应一声: “请前辈吩咐就是!” 仇残子续道: “天山三老锻羽而去,此仇已结,说不定;还要卷土重来。列位聚在一起,自然不必顾虑,若果单独遇上又将如何?” 十八魔倘若不打算弃邪归正,凭他们那付狠劲,那怕不打掉门牙和血吞,拚个伤残死活? 但他这时恶念已泯,善念方立,确有点茫然之感,被仇残子问得面面相觑。 仇残子也知他们为难之处,正色道: “列位若不见外,则那部道书与寒犀角务请收下,其实,贫妪留将下来也毫无用处!” 十八魔虽不知那部道书记载些什么东西,听仇残子所说,料与玄门罡气有关,想起来日大难,也不好过份矫情作伪,毒魔君躬身一拜道: “前辈赏赐,敢不从命?耿某就此拜领,并即回西北闭开苦练,前辈若驱策之处,只稍遣各位小侠传呼,赴汤蹈火决不敢辞。” 仇残子颔首道: “贫妪与世无争,今后也绝少在外行事,小徒树奇日后在江湖上尚望加意照应就是了!” 说罢,吩咐最小一名侍女入洞,取出一根洁白如雪,长约四尺,粗逾儿腿的犀角转交余树奇送了过去,续道: “道书藏在犀角里面,旋开即见,此物收藏不易,在路上加意防护才好!” 毒魔君唯唯称是,接过寒犀角,作别起程,率领十七魔缓步出谷。 十八魔一走,余树奇又回转仇残子身边,唤一声: “姑姑!我们往那里走?” 仇残子慈爱地抚摩他的头顶,温和道: “姑姑今后就隐居在洞里,不再出江湖了!” 余树奇真料不到姑姑幽居在迷云谷几十年,好容易脱困而出,却又再度幽居起来,不禁瞠目结舌,惊诧不已。 仇残子好笑道: “痴儿!你以为幽居不好么?以往在迷云谷,是事非得已,所以天天想出谷看看新的天地;那知出的谷来,满眼尽是奸淫烧杀,争权夺利,反不如在迷云谷干净,若非带有你这十二位师妹,我真想再跳下迷云谷永不复出了!” 大凡一个人到了灰心失意之时,就免不了起一种出家的念头,仇残子两腿被废,年事已高,人世上的名利已和她绝缘,那还有什么值得留恋? 但这一种事,余树奇确是无法了解,良久良久,才“嗯”一声道: “那么,吃的?” 仇残子道: “这个也毋须担忧,洞里面有水有火,比迷云谷强多了,你去把亲仇报了,不妨就回此谷结庐相伴。” 余树奇忙道: “奇儿想和姑姑多住几天不行么?” 仇残子道: “聚散本是无常,何必多此一举?你今天就可以走了!”她话虽如此,但说时仍免不了带点凄凉的音调。 谭妒非怔怔地望着余树奇和仇残子对答,至此不禁轻唤一声: “师父!” 平若笑道: “痴丫头休要问我,我也和你师伯在此潜修,你的艺业还差得远,也在这里苦练三年再说!” 谭妒非听到末后一句,恍若半空中响起一个焦雷,骇得半晌不语,要知她恨不得与余树奇并肩行侠,比翼双飞,怎耐得对月思人,荒山独宿? 偏是余树奇实心实脑,认为她有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是一椿美事,笑吟吟说一声: “师妹!恭喜!” 谭妒非恨得叱一声: “去你的!”惹得仇残子十二位女徒格格一阵娇笑。 平若当然洞悉她这位爱徒的心意,笑道: “你奇哥哥要历遍天涯伸雪亲仇,你艺业不行,难道要去碍手碍脚?” 谭妒非秀目中透出两缕幽怨之情,敢情也自知跟随余树奇前去,不但于事无补,反累别人照顾,只好委屈地微把螓首一低,落下两行凄泪。 仇残子忙将她揽在怀中,温和道: “好娃儿别尽是哭,姑姑教好你的武艺,说不定一年,也说不定半载,放你出山便是!” 谭妒非回想起来,知道有仇残子在,余树奇定必要回来,只要自己学好武艺,那怕没有机会相见?抬起头来欲有所答,又瞥见余树奇满脸恳切地目注自己,心里一羞,反叱道: “你且休得意,待我跟姑姑学好武艺,头一个就打你三百!” 余树奇一吐舌头道: “那就真个吃不消!” 仇残子笑对平若道: “平姐!你看我这孩子还会欺负人么?” 二老欢笑声中,仇残子吩咐侍女入洞取来几枚佳果,分给余、谭二小,当作招待余树奇一顿午餐,便催促他离去。 余树奇无法知道仇残子为何连那洞口也不让进,但他到底抱着事毕再来的心情,半悲半喜离开卧虎谷。 首先,驰相定方向,向迷云谷飞奔,打算将外面的事件通知宋改,那知才到达斩蟒的树林,即闻哈哈一声道: “小子!你也有今日?” 余树奇一听那人的口音,即知是天山三老中的雪明禅师,心想: “这惹厌的贼秃,怎也到了这里?”他心里虽觉有点突然,但并不有半分畏怯,朝着挡在林缘的雪明禅师略一拱手道: “在下只是途经这里,决无寻斗之意,老禅师尽管请便!” 要知余树奇一掌震退雪明禅师,并在他掌下救人,接着又迫退万里飞鹏唐传祖,年轻人豪气凌云,纵使三老齐上,他未必就会起个怕字,何况当前仅是一老?但他想到一过这座树林,就是宋改的故居,除此之外,并无房屋,当初沈信中一行来迷云谷,是要寻找九头鸟宋祥仁;今番天山三老也来迷云谷,到底为的何事? 他心里狐疑小定,才打算以仪注稳下对力,好待加以探询。 伹那雪明禅师日前败在余树奇手中,早已羞恨透心,只因有仇残子在场,不敢作群殴的举动,这时狭路相逢,怎肯放过?嘿嘿两声道: “天堂有路你不走,偏要闯向鬼门关,这回不把你丢下迷云谷,也显不出天山三老的本事!” “迷云谷?”天山三老远处西陲,怎也知道这个地名,并能寻到迷云谷,好不奇怪?余树奇情知大有蹊跷,敢情迷云谷的底细已被天山三老侦知,故意到来探险?若果没有宋改在谷底练艺,余树奇便不须再到迷云谷,正因为有个宋改,他便不得不为天山三老闯来迷云谷而担心。 他知道以天山三老那般艺业,要下迷云谷并非难事,若果上面有人接应,放下长索,还可以沿索上来。宋改练的正是独孤子的绝学,天山三老又与独孤子有仇,双方遇上,宋改艺业未威,岂不毁在三老手上? 天山三老不论艺业,练历,俱已超人一等,余树奇神色略滞,立被雪明禅师察觉;呵呵笑道: “小鬼!居然通天彻地,知道迷云谷的宝藏,更加不要走了!”当胸一掌打出,接着又长笑一声。 余树奇暗自好笑道: “迷云谷纵然有宝,也轮不到你这干废物来取!”心念未已,对方掌劲已达,虽然不怕雪明禅师,但也不敢轻视,单掌一封,借劲转身,一闪间已落到雪明禅师身后。 雪明禅师早在卧虎谷尝过厉害,此时只有一人,更是加倍小心,一见眼前一亮,立即回身封掌,施展出天山派绝学。 其实,余树奇只是恨天山三友下手太狠而已,彼此无冤无仇,也从未打算置对方于死地,边打边叫道: “迷云谷确是有宝?但已由我姑姑取去,你们别妄费气力!” 他这话原是实在,但雪明禅师万里寻宝,接连碰几个硬钉子,怎肯甘休?仍然酣斗不已。 余树奇把真话告知对方,希望他及早离去,那知适得其反引来凌厉的猛攻,心里也恨了起来,大喝一声: “休要不识相!”双掌连晃,一阵阵似实还虚的劲道,绵绵不绝地卷出。 雪明禅师使用毕生艺业,仍免不了被余树奇步步进迫,直把他迫到树林的边缘,除了进入树林,或登上树梢,已是无路可退。余树奇面泛笑容道: “老禅师要知迷云谷乃我姑姑隐居三十多年之地,绝不容许外入侵入,只要答应不进扰迷云谷,区区甘愿设宴赔礼,如何?” 雪明禅师心想: “这话倒有几分实在,那贱婢若非在迷云谷偷得风魔女的宝录,怎练成那种骇世的武功,我们三人联手都难当她一击?” 他虽然相信余树奇说的有几分实在,但又恨不得擒下对方,或赢得一招半式,也好找回几分面子。当下喋喋笑道: “小子说得好听,今天先教你难逃公道!” 余树奇暗道: “这秃驴确也强横,但他恃的是什么?”猛觉雪明禅师在交手时大叫大嚷,不禁好笑道: “什么公道不公道,了不起就是三人齐出,少爷不见得怕你!”他虽见尚有二老不知藏身何所,但若雪明禅师一败,其余两老定必出扬,为了不多费气力,左掌猛力一劈,右掌却横扫而出。 这两股不同的劲道大非寻常,只闻“呼噜——”一声,林缘二三十权合抱巨树被扫得拦腰折断,再被劈下的劲道一压,黑压压倒威一片。 雪明禅师当时瞥见余树奇双目射出骇人的精光,已知定有绝招打出,暗里蓄劲准备,及时一蹬脚跟,斜里跃开十余丈,面对着倒下的巨木,仍然股傈不已。 余树奇冷“哼”一声道: “量你几根老骨头,并不比这树木坚硬多少!”一晃身躯,登上树梢,却见老远有三个黑点疾如流星般奔来。定睛一看,只认得唐传祖和劳姘宜,另外一人虽是一位老妇,却不是玄阴婆婆,不禁回头朝雪明禅师冷笑道: “你们的救兵来了,到底那人是谁;不妨先说出来,让区区见识见识!” 雪明禅师被余树奇那招猛烈的掌力惊得神魂颠倒,眼看对方飞身上树,仍然双脚发软,不敢追赶、这时一听说援兵已到,胆子又大了起来,大喝一声: “小子!你能快逃一步,或许可保得住性命;否则,只有明年此日再行爬周了!” 余树奇“噫嘻”一声道: “你们老了,定是我先送你的终!” “好生狂妄!”几十丈外传来一声冷笑,三条身影飘然而到,分作三面站在树梢上,居然稳如山岳。 一位面目陌生的老妇回顾劳姘宜道: “劳婆子!今晨你们说的可是这位小子?看来也还有两手吧!” 劳姘宜格格笑道: “金婆子别看走眼了,这小子硬生得很哩!你要不要先试两招?” 雪明禅师正有余悸,大叫一声: “有我在这里截着,这小子决走不了,金婆子尽管下手就是!” 新到的天山二老连带金婆子虽见满林断木,分明是掌力所毁,却以为是雪明禅师所为,雪明禅师掌力最宏,也难怪他三人如此估计。金婆子反而好笑道: “这小子既然打不过老和尚,何须人多上前,自落名头?” 她眉尖微微一动,即飘然到余树奇面前,相隔一树的距离,笑吟吟道: “好漂亮的小伙子,恰好与我的闺孙女作一对,不如跟我去罢,何必徒费力气?” 劳姘宜大笑道: “金婆子原是相孙女婿来了,要是小子真个答应,天山三老也决不计较这场过节!” 余树奇一声朗笑,笑得枝摇树动,树叶纷落,蓦地神色一整,喝一声: “劳婆子!你当小爷是何等人物?” 劳姘宜见己方人多,料定佘树奇定难逃脱,“喋”一声笑道: “金婆子!你说岂有此理么?原是你提的事,我却要替你挡灾,这样说来,那小子可不是默认了,还不快………” 余树奇心头火起,大喝一声: “住口!”身形一晃单掌开山,疾劈劳姘宜身前。 劳姘宜虽然以鞭法称绝,但其他艺业也不多让于天山二老,发现眼底一花,急一斜身形,纵开丈余,只闻“哗啦——”一声,数不清的树枝被掌劲劈落,密密的树林凭空开了一道通衢。 这一种刚猛的掌劲,直是骇人见闻。唐传祖心头一震,急叫一声: “当心!”人也飞射而出。 金婆子冷哼一声道: “天山三老也算了吧,对付一个黄毛小子,竟不惜自弱名头?”身形微动,已挡在唐传祖前面,叫一声: “小子当心!”右掌一按,左掌即遥向余树奇一招。 余树奇明知来者不善,却因与对方无怨无仇,再听她一再劝说天山三老不可自弱名头,似不失为正派人物身份,所以暗中防备,未作还击的打算。 那知金婆子另有一种奇诡的艺业,唤作“五鬼勾魂”,只消遥遥一招,十丈内的敌人立即被掌心吸力引倒。 余树奇怎料到金婆子为了在人前逞能,一出手就使用这种奇功?再则他压根子不知对方有那一门绝学,所说的“当心”又含有何种意义,只见她毫不着力一招,还以为她招呼自己动手。 不料金婆子一招之下,余树奇猛觉两股不同的劲道,在自己身上一推一挽,蓦地骛觉对方已用上绝艺,急使出“虚”字诀,那浑身气劲完全放松,让那两股暴劲自相抵消。然而,因为放气落后一着,上躯已略为向前一倾,几乎连脚下也要前移半步。 金婆子这一手“五鬼勾魂”,敢情是百发百中,这时见招不倒余树奇,不禁怔了一怔,旋而喋喋怪笑道: “好小子!真有你的!” 余树奇几乎被拖倒,心头也自羞恼起来,冷笑道: “金则辈尽管施为,余某决不在意!” 金婆子叫一声: “好!”正要发掌,劳姘宜却记着方才那傲劲,大声叫道: “金婆子!休自弱了名头!”金婆子当然心里明白,重重地“哼”了一声,右掌一招,左掌猛可使劲推出。 她这门“五鬼勾魂”使的全是暗劲,表面上看是十分用力,可是身前的树叶都未见动荡一下。 余树奇深得“盈虚功”三味,练成刚柔兼备之体,上过一回当,便不易再上第二回,一见金婆子掌势有异,长笑一声,身随风起,叫一声: “婆子当心!”双掌似实还虚往下一按。 金婆子暗道: “你当真想吓吓老娘了!”不慌不忙,双掌往上一托。 怎知余树奇掌力收发由心,忽然由虚化实,四掌一接,“啪”一声响处,金婆子被压得往下直沉,脚下的树枝也一连断了几根。 唐传祖大吃一惊,暴喝声中,掌剑齐发,劳姘宜一根软鞭同时卷出:天山二老联手进招,岂同小可? 幸是余树奇只想略折金婆子,所以甫将对方压下树梢,立即提气腾身,就在这一刹那,一片寒光带着猛烈无伦的狂飙由脚底掠过,立又挟着厉啸迅速上升。 余树奇一声朗笑,乘着唐传祖的掌风飞出七八丈远,拔剑在手,朗声道: “区区本是不愿多事,但请列位离开迷云谷,一切罢休;否则,区区只好为保卫师门重地,与列位周旋到底了!” 唐传祖骇然厉喝道: “你是风魔女的门下?” 余树奇不知风魔女是谁,料与天山三老来迷云谷探宝的事有关,傲然道: “是又怎么样?” 唐傅祖向劳姘宜瞥了一眼,叫呜一声: “风魔宝录既然被小子得去,我们也不必容情了!”宝剑一挥,响起尖锐的啸声,剑尖被内力迫出寒芒,晶莹夺目。 “慢着!”金婆子被余树奇一掌压下树梢,恐怕对方乘机加上一掌,老命就得当场断送;十指一抓树枝,身子穿林疾射出十几丈,衣服又被树枝勾破好几处,羞恼之中,显不得加以检视,刚冒出树梢;即见唐传祖作势待发,忙吆喝一声,一闪而到,叫一声: “唐老儿!先让给我!” 唐传祖见她状如疯虎,面目生寒,知她气极之下,定和余树奇拚个死活,若让她先拚一场,耗损余树奇一部份气力,待自己三友联攻,定有取胜的把握,当下笑吟吟道: “金女侠请便!”剑气一收,凝神以待。 余树奇俊目一扫,情知对付眼前这几个狂傲一世的人物,若不立施煞手,使他们知难而退,无论如何也难讨好。 金婆子何尝不也是同样心意?她几十年来,未曾折在任何人手里,不料一时轻敌,被一位后生小伙子打得她灰头灰脸,这口气怎咽得下去?但她也暗惊当前这位少年人艺业超凡,方才自己已用出五成真力,仍被压得抬不起头来,错非全力发付,谅难讨好。 于是,她打定起手不容情的念头,一声厉啸,身形如流矢射出,双掌齐挥,一股猛烈无比的狂飙卷处,树梢竟平平倒下。 以掌劲闻名的雪明禅师也看得心头泛起寒意,暗想: “这婆子确是不可轻视!” 余树奇也微微一震,看出这婆子的掌力比雪明禅师要强得多,因为右手执剑,单掌接招定然吃亏,盈虚功应念面生,左掌虚封,已绕过金婆子身后。 这种快得出奇的身法,不但旁观的天山三老不知人家怎样起步,即打算以全力交手的金婆子也只觉眼前一花,人影已失,骇得身躯疾转,连续劈出几十掌。 当然,她这几十掌俱是盲目打出,只求对方不能接近而已,但她在惊急之下发出,掌风更凌厉几分,十几丈内的树梢,被强烈的掌风激荡得如同千层碧浪,并且起一种断折的锐声。 天山二老也被迫退出掌风之外。 ------------------------------------------ 孤剑生 扫描,一剑小天下 OCR, 独家连载
第二十三章 受 挫 余树奇并不还手,施展起美妙的身法绕圈疾走,蓦地,他忽然想起应该先将外面的事通知宋改,要他加倍小心,在武艺未成之先,对于能下迷云谷的人仍以躲避为佳。 他一转念及此,不由得暗自好笑道: “我好傻!何必和她打?”身子一沉,直落林中。 唐传祖怎料到余树奇胜负未分,忽然要走?猛见一道身形落进林中,急大喝一声,飞纵上前。 金婆子被余树奇以奇快的身法,*得她头昏眼花,对于余树奇的走,毫不知情,两股掌风,向唐传祖疾卷。 唐传祖骇然喝出一声: “是我!”双掌封出,抽身暴退。 金婆子辨出喝声有异,急一收掌,愕然道: “怎会是你?” “人已经走了!”唐传祖见她仍然茫然,不禁苦笑一声。 金婆子回目四顾,果然已失去余树奇的踪迹,想到自己四人全是上百年功力的人,居然被一位年轻小子说打就打,说走就走,若果在江湖上传开去,怕不把听的人连牙也笑掉了? 此时由得她脸皮再老,也不禁泛起朵朵红云,叹出一声: “唐老儿!我看你们还是回天山去罢!此子……” 劳姘宜冷笑一声道: “我就不相信那年轻人有何等厉害,金婆子要走,尽管自己走,天山三老决不怕……” 金婆子她那听不出劳姘宜话里有刺?狠狠地瞪她一眼,发出一阵阴森的笑声。蓦地,笑声一敛,老脸上掠过一股杀气。 唐传祖暗叫一声: “不好!这婆子心狠手辣,说不定连自己人也要拚过一场……” 他知道以三老的艺业,联手对付一个金婆子,绝不致有闪失,但要走下迷云谷,多一人在谷上防护,总比少一人好,眼前对付一个余树奇已难得胜算,若再树此强敌,被他两人联起手来,那还能够平安? 唐传祖机心深沉,急叫一声: “金女侠!我们今日合则两利,分则两损!” “损是你们损,我有甚么可损?” 雪明禅师见余树奇一走,也立即纵身上树,明知金婆子受不了劳姘宜的气,但眼前的事实,又不能把金婆子放走,更不能让她两人打起来,哈哈两声豪笑,接着道: “你不想要风魔宝录了?” 金婆子怔了一怔,又冷笑道: “风魔宝录已被那娃儿获得,你敢去问他要?” 诚然,天山三老若果单独迎战余树奇,只怕任何一人也难接下二三十招,若三老联手加上金婆子,那又自当别论。 雪明禅师虽是十分狂傲,但形格势禁,心知不是闹气之时,先向劳姘宜使个眼色,再向金婆子暗着笑脸道: “我单独一人自然胜不了那小贼种,若合四人之力,不难将他擒下。只要擒获那小子,还怕得不到风魔宝录?” 金婆子经雪明禅师这样解释,也觉怦然心动,脸色略为缓和,却又眉头一皱道: “那小子学成风魔宝录上的武功,只怕已经将宝录撕毁,或者交还他师父,纵使把人擒获,不过白费力气。” 唐传祖点点头道: “金婆子说的有理。一个人学威武艺,当然不会将秘录还带在身上,但是,听说当年风魔子武功冠盖群伦,隐居之后,才将各门各派的武学去芜存精,参与本身武学着成这本秘录,所以上面的记载十分复杂;那娃儿的武功确是高绝,身法已入于玄境,尤其他师父仇残子的武功,更非我们能敌,但他师徒的武艺似乎十分简单,反反复复只是那样几招。那小子的剑法竟与独孤子完全相同,独孤子是与我等同辈份的人物……” “对!我们休被那小子骗了,说不定风魔宝录仍在迷云谷,被他先去寻到。”劳姘宜忍不住说出她的意见。 唐传祖脸色一变,叫一声: “我们快去!” 金婆子略一犹豫,也展起轻功,跟天山三老奔去。 这座树林虽然不小,但这四位老人的轻功岂同凡响?但见四道身形如星丸飞射,不消半盏茶时,已走到树林尽头,落在迷云谷的崖边。 唐传祖目光一扫,不禁“噫——”一声道: “那小子尚未到来,岂不奇怪?” 金婆子也“唔”一声道: “果然尚未来到,否则,我们准备好的这堆绳子不会仍放得这么好!” “趁着那小子尚未到来,我们赶快下去!”雪明禅师连续败在余树奇手中,恨不得立即取得宝录,练成绝世武功,尽雪前耻,说过之后,一步跃到那堆绳索旁边。 金婆子说一声: “且慢!”身躯一闪,几乎同时到达,猛可伸手一拦。 这一着,使天山三老不禁愕然。雪明禅师脸色微变,说一声: “怎么了?” 金婆子冷哼一声道: “你想取得风魔宝录?” 这话一出,天山三老俱面呈怒意。 劳姘宜首先按撩不住,双目一瞪,叱道: “难道你想独吞?” 金婆子面色一变,冷笑几声道: “我金文秀若不想要风魔宝录,何必来此迷云谷?但是,只怕要独吞宝录的,该另有其人吧?” 雪明禅师喝一声: “休来挑拨,谁想独吞宝录?” “噫嘻!”金婆子发出轻蔑的笑声,接着又道: “谁不知道我们四人不论功力艺业都在伯仲之间,倘若有一人先看过秘录,先练三两天,那还不让你第一?” 她这几句话确有几分道理,练武的人,谁不想得到天下第一?天山三友虽然合作多年,至此也不由得互相看了一眼。 唐传祖略一沉吟道: “天山三友尚不致如此无耻,但你既然有这份担心,那么,大和尚取得秘录之后,拿上来当众打开便了!” 金婆子冷笑道: “唐老儿倒也实心眼,只怕别人不肯作如是想?” 雪明禅师大怒道: “那,就让你下去好了!” 金婆子狠狠瞪他一眼,却冷森森道: “我婆子还想多吃几年饭,不想下去送死!” 天山三友同时一惊,唐传祖急道: “难道下面有大凶险?” “当然!那是人为的凶险,倘若我落到半途,你们把绳索割断,我这几根骨头岂不……” 金婆子滔滔不绝地说出她的心意,直把天山三友贬得一文不值,个个气得七窍生烟。 雪明禅师早欲自己下谷,被金婆子拦阻已是大为不满,再听她这番说话,更加难以忍耐。 大喝一声: “胡说!别人下去你不肯,叫你下去,你又不敢,到底想怎么着。” 劳姘宜接口道: “你若说下出个道理来,今日叫你难逃公道!” 金婆子瞥他两人一眼,冷笑道: “你休作那凶柑,这付穷相吓不了谁,若说要下谷取宝,最好是你们三人一齐下去!” 劳姘宜冷哼一声道: “亏你这话说得出口,想兵不染血,就毁天山三友!” 金婆子一怔,旋而悟了过来,哑然失笑道: “我倒未想到这个,亏得你提醒了我,既是如此,那一位陪我下谷?” 这确是兼顾及双方的方法,可是,一团暗影又爬上天山三友心头。——要知金婆子的武学比起天山三友略高,万一在谷底抢夺起来,何人能够援手? 因此,天山三友面面相觑,一时做声不得。 金婆子见他三人这般神情,心里也起了一分自傲,微笑道: “你们不必顾忌,我要是毁了任何一个,也不要再想上来了!” 劳姘宜冷笑道: “别自己跌在天平里称不出自己多少重,凭你这分功行毁得了谁,我就陪你下去!” 雪明禅师说一声: “不好!”接着道: “你们两人下去固然是好,但若寻不着宝录,或者寻得费时,难道教我们在这里等一辈子?” 天山三友和金婆子互相顾忌,弄了半天才搞出下谷的善策,不料经雪明禅师这样一说,又觉得大费周章。 唐传祖眼角一动,瞥见一条身形疾如电闪,由树梢上奔来,情知不合力将来人毁了,下谷的事只怕终生无望,不禁冷笑一声道: “我们兀目争论,那小子又赶来了。噫!什么兵刃那样庞大?” 那人正是沉身人林的余树奇。他落进林中,立即疾走一程,然后找到一根木头,用剑刻上几行字迹,将外面的事略略说明,生怕这根木头投下深谷有所毁损,又寻找几根山藤将木头裹得厚厚地,骤看之下,确像一种无以名之的怪兵刃。 天山三友瞥见那样一根庞然巨物,若非沉重异常,余树奇何须把它掮在肩上?四人八只眼俱透出惊慌之色,各在心中搜寻取胜的方法。 但他们四人尚未想出好方法,余树奇已飘然而到,一眼瞥见四老守在一大堆绳索旁边,还以为已有人下谷,忙喝一声: “是谁先下谷去?” 这一声断喝,将四位老人喝得如大梦初醒,四位老人各怀鬼胎,同时也各带有几分怒气。 金婆子一声怪笑,立即冷冷道: “好小子!你这回别走了!” 天山三友固然巴不得余树奇即刻打金婆子几个耳刮,但又怕她真个落败的时候,自己三人更无能发力。 唐传祖最担心余树奇肩头上那件“怪兵刃”,自从余树奇在树顶现身,他已目不敢瞬,注视那根既壮且长之物,只见对方当作宝贝般扛在肩上,却看不出是何种名目。见金婆子要想交手,忙叫一声: “金女侠!当心他的重兵器!” 金婆子被唐传祖一语提醒,也猛可一惊,心想: “偌大的家伙,谁能消受得了?”不觉在目光中流露出惊讶之色向余树奇肩头注视。 余树奇起先也不知唐传祖说的怪兵刃是什么,待见金婆子这般神情,才哑然失笑道: “你们若不及早退去,看小爷砸不砸飞你们的兵刃?” 要知若照余树奇肩头上的庞大巨物的尺寸衡量,最少也有千斤以上,砸飞一切刀剑,自是轻而易举。 但他却在笑了一笑的时候,被唐传祖看出一点眉目;哈哈一笑道: “先吃老夫一剑试试看!”话声一落,一道精虹随手抛出,挟着锐风厉啸飞向余树奇身前。 人的智慧并无多大区别,唐传祖这一出手,其余三老也就恍然大悟。金婆子“哦,——” 了一声,来不及拔兵刃,双掌翻飞,打出一招“惊涛拍岸”;劳姘宜一条鞭影,匝地卷起一招“风卷残花”;雪明禅师双掌一推,也打出一招“驱山入海”。 这四个武林罕见的高手,俱欲把余树奇毁在自己手下,便足以笑傲同侪,所以一出手是凌厉无前,谁也不愿失去当面的猎物,四种不同方向的劲道一齐向余树奇站脚处集中,看来这少年人那不含冤不复? 但余树奇未等对方劲兵刃到达,一声朗笑,身形随即拔起,被四老的劲道一托,又向上升高数丈,然后飘出十余丈外,笑说一声: “我寄个讯息给我师弟再来!”随手一抛,那庞然巨物即射向黄云滚滚的谷中。 四位老人反被他这突然的举动闹得怔了一怔。 余树奇卸去肩上那段巨木,从容拔出金精剑,笑吟吟道: “我方才已把信息寄给师弟,你们若是不要命,尽管下谷;但是,得先估计一下,在昏黑的夜里,脚未沾地的时候,能否受得起像我这样的人赏给你们一掌?若果你们自知不行,就赶快离开迷云谷这地面,今后也不准你再来,否则我要代师行罚了!” 他说话的音调虽然十分温和,话意却是严厉之极。 迷云谷若非藏有高手,余树奇为何这般做作?以四位老人的艺业,加以有绳索供攀援,有同党在守候,下谷绝非难事。但身在半空,敌暗我明,吃亏受辱还是小事,只怕闹个不好,还得当场送命;因此,彼此对看一眼,仍然鸦雀无声。 但以四老在武林之尊,竟被一位后生晚辈下令驱逐,这口冤气,谁肯咽下? 唐传祖虽比较持重,但他是天山三老之长,为了保持自己的身份,也忍不住哈哈两声朗笑道: “阁下好生狂妄,天山三友不见得如你所想那样脓包!” 雪明禅师霹雳似一声大喝: “先收拾这小子,然后一齐下谷收拾谷底那小子!” 劳姘宜朝着金婆子冷笑道: “你敢不敢干?” 金婆子气得老脸泛青,一声不响,欺身过去劈面就是一掌。 劳姘宜一闪身躯,叫一声: “错了!怎么打起我来?” 大凡女人善妒,二女相遇,多半要起一种意外的争执,金婆子扬名江湖已久,怎堪劳姘宜一再以冷词嘲弄? 合则两利,分则两损,谁也知道团结才有力量,但为了名,为了利,谁也舍不得将利润分给对方。不但如此,甚且希望别人替自己卖力卖命,然后,他自己不劳而获。 劳姘宜妒火极盛,利欲薰心,才用激将法要激使金婆子出力卖命,那知反招来一顿好打,她因武艺较逊,出手过迟,竟被金婆子打得连闪不迭。 在这强敌当前,自己人竟先动起手来,唐传祖大吃一惊,连声高呼: “有话好好讲!” 金婆子厉声叫道: “不打死你这泼贱,还有甚话好讲?”一阵阵凌厉的掌风,尽向劳姘宜卷去。 劳姘宜也被那声“泼贱”激起真怒,轻身一纵,跃开丈余,软鞭挥起一声脆响,一指鞭梢,喝道: “金婆子!难道我会怕你?” 金婆子一扫衣底,“锵”一声响处,两道精虹应手而出,原来她使的竟是两枝尺许长的短剑。 唐传祖见金婆子连她仗以成名“鸳鸯剑”都拔了出来,情知她存心拚命。这一拚下来,若果天山三友不联手起来,劳姘宜定难抵挡,若果联手起来,金婆子必定不敌,万一被她逃脱,这梁子又是结定了。再则强敌尚在身侧,若拚个两败俱伤,岂不便宜了别人? 余树奇面容带笑,袖手旁观,唐傅祖一见此状,急一步纵往金婆子面前,抱拳一揖道: “金女侠可肯看在我的薄面上,不与劳女侠动手?” 金婆子见唐传祖亲自为礼,并又挡在面前,怎能与他为敌?无可奈何,只好将短剑一收,强笑道: “何须如此,看在你唐老儿份上,我老婆子不为己甚!”她说这几句门面话,转身要走,但这一转身,即见余树奇笑脸盈盈,不由得引起旧恨,厉喝一声,疾扑上去。 余树奇挥起一团剑花,架起金婆子双剑,喝一句: “你真个要打?” “不杀你这小子,难消我恨!”金婆子敢倩把一肚子冤气,全发泄向余树奇身上,双剑舞成两个光轮,着着狠攻。 余树奇冷哼一声,剑法骤变,但见一幢光网起处,顷刻间即将金婆子的光轮罩定。 唐传祖见以鸳鸯剑闻名的金婆子不及三十招即连番走险,不禁骇然,急大喝一声,首先挥起宝剑上前助战。 余树奇傲然一笑道: “你们一齐上来罢!”反手一撩,“当!”一声脆响,唐传祖的宝剑已被震开三尺。 唐传祖浸淫于剑法数十年,岂同凡响?金婆子一对鸳鸯剑虽不如唐传祖的天山剑法精奇,但因双剑同时使用,攻守兼备,而且属于短剑,容易使力,与唐传祖也难分高下,这时三剑联攻,但见剑光缭绕,剑气升腾,眨眨眼即笼罩十几丈的地面。 余树奇学剑时日无多,然而他的剑法得自剑法冠盖群伦的独孤子,且有盈虚气功相辅,那把二老三剑放在心上?在二老三剑急攻之下,他一枝金精剑仍矫若游龙,渐渐开拓出一块数丈方圆的场地。 劳姘宜原是生了金婆子的气,不欲上前相助,但唐传祖加了进去,仍被余树奇迫得步步退让,天山三老息息相关,怎肯弱了名头?一声长笑,喝一声: “我婆子也来了!”软剑一挥,卷向余树奇脚下。 她这一招来路甚低,并且配合三剑同时进招,余树奇倘若一剑下拨,势必伤在对方三剑之下,若不拨开她的软鞭,被它卷上脚踝,又不免一倒。急切间无法可想,只好往上一跃。 那知身躯刚一拔起,头顶上一声大喝,一股猛烈的掌风已压将下来。原来雪明禅师早就料到佘树奇定须拔起身躯,才可避开劳姘宜一招“腥风匝地”乃暗蓄真力,及时纵起身躯打出一掌。 余树奇那料到所谓成名人物竟是恁般无耻?在这四面危机中,左掌紧急向上一封,右剑一招“烟雨江南”一连响起三声金铁交鸣震开三剑,但身躯已坠回地面,恰被劳姘宜一鞭打中脚胫,霎时痛入骨髓。 劳姘宜一鞭打中,小禁欢呼一声: “那小子受伤了!” 金婆子、唐傅祖见余树奇在那样危急之下,居然能够封阻雪明禅师的掌力,二招迫开三剑,俱不免怔了一怔。及闻劳姘宜欢呼,再看出对方身形一斜,才知果然受了鞭伤,金婆子虽然满心不是滋味,也是一声厉笑,双剑如电,疾向余树奇双肩点去。 要知劳姘宜在天山三老中,鞭法特有造诣,一鞭之下,真有击石成粉之力,若非她仓卒间见余树奇坠回地面,反手撩鞭,未能用到三成真力,否则余树奇胫骨早被击碎多时。 但这时受伤的脚仍是剧痛难忍,不能使力,只好一脚着地,金精剑一阵猛挥,荡开二老三剑,单脚一跳,跃开五六丈。 雪明禅师吃亏最大,喝一声: “那里走!”首先追出。其余三老也吆喝连声,各展起轻功急追。 余树奇一脚受伤,仅凭独脚跳跃,怎能逃脱四位名闻遐迩,武艺特高的老人之手?脱逃未及十丈头顶上一阵烈风掠过,唐传祖已挡在逃走的方向,雪明禅师也追后到达。 劳姘宜更趁着余树奇身形未定的瞬间,兜头一鞭打落。金婆子也为了争功,大喝一声,疾扑而上。 余树奇寒毛尽竖,一股豪气迅速升起,大喝一声: “小爷和你拼了!”使尽毕生功力,运剑如风,一时剑光大盛,由得四老围攻,仍难进入剑光半步,反被迫得在剑光外面像走马灯般疾转。 劳姘宜一面进招,一面留神余树奇的脚伤,即见他起先还未敢着地,渐渐,脚尖已点及地面,暗叫一声: “不好!这小子艺业太高,若果不快点把他拾了下来,莫反教逃了!” 她一想起仇残子武艺无人能敌,倘被余树奇逃脱,后果如何,不难想像。于是,她恐怕别人未识,急喝一声: “老和尚!你不用那绝活,想让小子走么?” 天山三老彼此间的绝艺,谁也瞒不了谁,劳姘宜那样一提,雪明禅师登时猛省,一探衣底,取出一根通体透黑,箫不像箫,笛不像笛,龠不像龠的有孔兵刃。若非他在这种怪兵刃上,有极其厉害的技艺,何致最后才使用出来? 余树奇因不识雪明禅师这怪兵刃而微微一怔间,雪明禅师已顺手一挥,只闻裂帛似的一声,身形上拔,半空中一声霹雳,直如天雷下降。 原来雪明禅师这枝怪兵刃,只是使别人发生幻觉,余树奇却以为他抛了别的东西下来,急单掌一封,身形暴退,不料雪明禅师就势一挥,又有一缕黑烟由管口射向余树奇的胸前。 余树奇心说一声: “不好!”原向上迎击的掌势,急转拍向黑烟,黑烟经他掌力一冲,登时反卷回去。 但是其余三老却乘他手忙脚乱的瞬间,三剑一鞭同时突破余树奇的剑网,疾达身侧。 唐传祖喝一声: “躺下!”左臂一伸,点正了余树奇的软麻穴。劳姘宜鞭走龙蛇,也绕在余树奇的脚胫。 金婆子笑呼一声: “我也有份!”右手将剑一掷,恰在余树奇的眉尖穿了一个小洞,剑身横贯在细嫩的肉里。 ------------------------------------------ 孤剑生 扫描,一剑小天下 OCR, 独家连载
第二十四章 除 恶 一位武林精英,后起之秀,在四位所谓“正派着宿”联攻之下,静悄悄倒在地面上,而这四位耆宿,各自发出满意的笑声。 金婆子哈哈两声,移步上前,拔出她掷在余树奇肩尖上的宝剑,顺手要拾起余树奇的金精剑,忽然有人厉喝一声: “住手!”金婆子出其不意地一怔,回头看去,见是劳姘宜,不禁怒道: “你想怎的?” 劳姘宜冷冷道: “你有多大的功力,想要人家的剑!” 金婆子被她问出火来,登时双目凶光暴长,喝一声: “莫非是你该要?” “纵使不是我,也不该是你!”劳姘宜旋弄软鞭,冷笑不止。 金婆子因为劳姘宜屡次触她霉头,以为劳姘宜想要宝剑,才大发无明,此时听她自说不是,脸色略舒,一时无话可说。 唐传祖生怕她两人又起争执,忙道: “宝剑的事,我们暂时不必争,先把这小子拷问明白再议!” 当然,他们念念不忘的是“风魔宝录”,要由余树奇身上问出风魔宝录的下落,余树奇这一身武学是否由风魔宝录得来,仇残子又是怎样一个来历,至于金精剑虽是稀世奇珍,比起风魔宝录还要略逊一筹,不必在这时争执。 唐传祖这个提议,立即得到各人一致同意,立即解开余树奇的穴道。 余树奇苏了过来,刚一睁开眼睛,便发觉自己躺在地上,四名敌人俱在身侧,自己肩尖、双脚俱剧痛难忍,知已落在敌人手中,暗里运气行脉,发觉并未受阻,心想: “再过些时,定要和你这伙恶魔打一场狠的!” 唐传祖为防余树奇脱逃,站得最近,只要余树奇稍有动作,即可再制任他的穴道。要知唐傅祖精于点穴,对于运气行脉自然了如指掌,见余树奇醒后一言不发,暗中行气,不由冷笑道: “小子休起妄念,老夫一手九阴脉法,足可叫你走东,你便不敢走西,你好好招认几件事,也许还可饶你活命!” 余树奇恨得俊目冒火,但因身已受伤,只好忍耐一时,以待好机,冷哼一声道: “你这些泼魔想教小爷说甚么?” 唐传祖道: “第一件,风魔宝录现在何处?” “第二件呢?” “小子!你可是想死?唐老侠问你一件,你就说一件,难道你还要反刺探我们?” 余树奇原是要探查他们全部心意,不料被劳姘宜一语道破,恨不得一掌把她打死,重重地哼了一声,一言不发。 唐传祖喝道: “你说不说?” 余树奇恨声道: “要我说甚么?” 唐传祖道: “风魔宝录在何处?” 余树奇道: “谁知道风魔宝录在何处?” 雪明禅师起手一掌,掴在余树奇颊上,厉喝一声: “你到底说不说?” 余树奇被这一掌打得半边脸通红,火辣辣地更加不好受,然而形格势禁,只好一咬牙龈,抗声道: “真没见过风魔宝录!” 雪明禅师怒喝一声,还要伸手再打。 唐传祖急伸手一拦道: “看来尚有内情,且待他说来!”回顾余树奇道: “你若不说出真情,我就先把你一身废了,然后再找你姑姑算账!” 余树奇怒道: “没见就是没见,要我说……” 唐传祖一伸手,扣上余树奇的肩尖,冷笑道: “你可真要我下手?”不料语声甫落,余树奇手肘向侧方一抬,趁势一掌,把他打了一个踉跄,再一弹手臂,一股劲风横扫出去。 天山三老和金婆子怎料到一位受伤的人,还有恁般狠劲?因为相距太近,全被臂风挥出三尺开外,余树奇自知这一招是侥幸成功,倘不及早逃生,仍要落在对方手上,一手捡起宝剑,立即拔步飞奔。 金婆子一声厉啸,纵起身躯,猛可一扬瘦臂,但见一道寒光向余树奇飞去。 余树奇疾奔中忽闻脑后风声,知是敌人暗器来袭,反手一剑,将金婆子一枝鸳鸯剑击飞半空。 劳姘宜得意洋洋地笑呼道: “再看我的!”左手一扬,一蓬光雨夹着丝丝啸声飞去。 余树奇辨知袭来的暗器为数不少,只得拧转身躯,将金精剑化作一张光网,一阵轻爆的声音响处,所有的暗器,悉被砸得四处飞散。 但是,三条身形已疾如飞鸟抢阻在入林的方向,那是金婆子、唐传祖、雪明禅师三人,他们生怕余树奇一进树林,便无寻处,趁着余树奇停身挥剑的时候,先把归途阻绝。 金婆子脱手飞剑的特技,本是百发百中,论武艺,也略高于天山三老,偏在三老面前被余树奇闹得灰头灰脸,更是盛怒万分,招回被击飞半空的宝剑,并抢过唐传祖和雪明禅师的前头,脚尖刚沾地面,即厉喝一声: “好小子!真算你有种,先接婆子几招!”话声甫落,双剑如轮,催动锐风向余树奇疾进。 余树奇情知定难幸免,大骂一声: “无耻之尤,能把小爷怎的?”拚尽余力,运剑如飞,“当当……”一阵急响,震得金婆子双臂飞麻,脸色发青,一连踉跄几步。 天山三老见余树奇受伤之后,仍然有此力量,不由得又惊又妒,劳姘宜厉喝一声: “今天被这小贼逃走,天山三老从此退出江湖!”长鞭挥得“拍拍”连响,与金婆婆前后夹攻。 雪明禅师也叫一声: “劳婆子说得对,本禅师来也!”怪兵刃一厉啸,也由左侧疾上。 唐传祖原是觉得余树奇这样一朵武林奇葩,毁了未免可惜,打算设法挟持作为己助,却因劳姘宜一喝,蓦地想起名头要紧,也冷笑一声道: “小子!你认命了罢!”振剑夹击。 余树奇哈哈一声豪笑,接着厉喝一声: “小爷至少也要杀两个够本!”他豪气凌云,以攻应攻,全延拚命的绝招。 正所谓:“一大拚死,十夫难当。”四老艺业虽高,但余树奇一拚起命来,一时也奈何不得。 这一场拚死的撕杀,不觉已是半个时辰,余树奇有盈虚功的根基,不但未见败征,反而愈战愈勇,只是肩伤未复,鲜血愈流愈多,脸色微微发白。 天山三老真意想不到这位年轻人于负伤之后,尚且这般难斗,劳姘宜大喝一声: “休教夜长梦多!”探手入囊,扣紧一把“神芒”在手。 余树奇微微一惊,手中剑不免略缓,唐传祖一剑乘虚而入,虽未伤及皮肉,但已将裤子穿破一个大洞。 在这瞬间,树林顶上传来一声娇叱,接着冷笑道: “好一个天山三老,还要加上积石娘娘!” 余树奇一听那人口气,知她纵不能帮助自己,也决不与自己为敌,不觉精神大振,“当” 一声,将唐傅祖的宝剑击开三尺,空门尽露。 劳姘宜厉喝一声: “果然夜长梦多!”长鞭一挥,一把神芒由鞭尾射出。 余树奇知她迟早会有此着,单剑一旋,“叮当……”一阵急响,半支神芒也未能越过剑网。但是,一缕黑烟却自左侧飘来,恰是左肩受伤,运掌不便,只觉一种奇臭的气味冲进鼻观,彷佛还听到一声娇叱,即晕倒过去。 唐传祖还不失为正派人物,一见黑烟到达余树奇面门,知他定难幸免,只再伸左手中指,加点晕穴,并未以宝剑进招。 但是,劳姘宜心胸狭窄,怎肯轻易放过机会?长鞭一挥,向余树奇双脚挞下。 余树奇在晕迷中功力尽失,若被她一鞭挞正,那怕不双脚齐断?那知就在鞭梢相距未及一尺的时候,一声娇叱,四老耳膜如被铜针一扎,劳姘宜的鞭势不免一缓,一道长虹随声下稳,“刷”一声响,她一根七尺乡长的软鞭立被斩成两段,那道长虹也现出原形,却是一枝二尺短剑。 一道绿影随长虹到达,显出一位娇美绝伦的少女,敢情四老俱被这少女的武功所慑,个个呆若木鸡不能动弹。 那少女朗星似的秀目在四老面上一扫,嘴角泛起一丝轻蔑的笑纹,从容伸手一招,那枝短剑立即飞回手中,然后说一声: “你们大概就是天山三老了!积石娘娘,你可是姓胡?” 各人听她这样一问,好不奇怪?唐传祖蓦地发觉这少女的口音与方才由树顶发话那人并不尽同,回头一看,却见树顶上另站有一条白衣身影,衣袂飘飘,似欲随风飞去,心想: “这一个已经难敌,再加上一个那还了得?”暗自盘算应付之策,对于绿衣少女所问,反而有点茫然。 金婆子初见绿衣少女那枝短剑,心下已起几分疑虑,忽听问地是否姓胡,不禁骛得脸色一变,厉叫一声: “你是甚么人?” 天山三老与金婆子交往几十年,只知她姓金隐居在积石山麓,武功十分高强,绿衣少女说她姓胡,已经令人感到突然,金婆子这般等于招认了出来的神情,更加使三老惊讶。 劳姘宜软鞭被断,起初是惊愕木立;渐渐,羞愤占据整个心里,暗中咬牙切齿一阵,悄悄抓紧一把天山神芒待机而发。 绿衣少女听金婆子查问来历,冷哼一声,秀美绝伦的面孔上忽然掠过一丝杀气,冷冷道: “我是你的小师妹余小璧,正要擒你这……” 金婆子厉喝一声: “你敢!”双剑一挥,带起“咝——”一声剑风,疾点余小璧心坎。 绿衣少女余小璧一声娇叱,只见手中剑一闪,“当啷”一声,金婆子即被震退三步;反手一掌,凿飞劳拼宜发出的天山神芒,冷笑道: “天山三老难道只学会一套暗袭的功夫么?” 劳姘宜趁着金婆子进招的同时,发射出十二枝天山神芒,在相距不及一丈的距离,万无不中之理,那知绿衣少女竟能在百忙中一掌,将十二支神芒打飞,骇得她愕然缩手;这时被对方发言讽刺,霎时羞怒攻心,满头白发无风自动,厉喝道: “你凭什么坏我的宝鞭?” 绿衣少女冷冷道: “以众欺寡,以老压少,以暗器取胜不算,还要在人家晕倒之后,再下毒手,飞虹宝剑不飞向你的脑袋,已算莫大的人情,你还敢来问我?” 唐传祖听说少女那枝宝剑,名为“飞虹”,心底即时冒起一阵寒意,急向劳姘宜使个眼色,再向余小嬖拱手道: “姑娘莫非是天南圣姑门下?” 劳姘宜和雪明禅师被唐传祖这句话惊得倒退三步,心头上像压着一块万古玄冰,周身冷得一阵震颤。 绿衣少女脸上掠过一丝笑意,点点头道: “你这老儿眼力不差,我,……”一语未毕,忽见金婆子纵身逃走,娇叱一声,飞虹宝剑已化作一道精虹飞去,同时一道白影掠过各人头上,即听金婆子“哎呀”一声惨呼,向迷云谷中坠落。 天山三友瞥见金婆子在一招中送了性命,更是心胆俱寒,互相交换一个眼色,谁也不敢纵身逃走。 白衣少女在迷云谷崖边,一手握着余小璧的飞虹宝剑,一手握着金婆子的鸳鸯剑,茫然望着金婆子身躯下坠,不觉滴下两行清泪,喃喃地说一声: “师妹接着!我们也该走了!” 余小璧将飞虹宝剑收回手,忙道: “难道不救这人么?” “那是你的事,我可不管!” 余小璧粉脸一红,怔了半晌才喃喃道: “那能见死不救?”星目一闪,注视唐传祖脸上道: “这人你们暗算,理应由你们救他!” 唐传祖武艺虽高,但知道这两位少女是天南圣姑门下,那还敢顽抗不依?轻轻说出一个“是”字,回头对雪明禅师道: “和尚!你拿解药出来罢!” 雪明禅师强装起笑脸,说一声: “好!”掏出解药,将余树奇身躯翻转,仰脸向上,在他口中纳进一块药片,对唐傅祖道: “这回轮到你动手!” 余树奇原是伏着,所以余小璧未看见他的脸孔,此时目光到处,不觉微微一怔。 唐传祖暗叫一声: “不妙!敢情他两人相识。”心头上暗叹一声,自起一种凄凉之感;但仍伸手一拍,解开余树奇的穴道。 余树奇艺业本高,经雪明禅师解了体内的毒药,再得唐传祖拍活了穴道,也即应掌而醒,俊目一开,瞥见天山三老与一位美艳绝伦的少女环伺身侧,忍不住怒喝一声: “你们想把小爷怎么样?” ,天山三老心里虽怒,但谁也不便答腔,六只老眼,俱投向绿衣少女脸上,希望她能解除这尴尬的场面。 余小璧微微一笑,说一声: “你先起来罢,要不是师姊和我来得快,你早就成为废物了,还要发甚么恶?” 余树奇大感突然,运气行脉,果然并无迟滞之感,也站起身躯,抓起宝剑,拱手道: “多谢姑娘救命大德,余树奇他日终当有报!” 余小璧登时悲喜交集,叫一声: “哥——”立即扑上。 余树奇一怔,身子已被余小璧搂得紧紧地,急道: “姑娘放……放手!” 余小璧“噗嗤”一笑,仍搂着余树奇的肩头猛晃道: “你怎么连我都不认得了?” 余树奇满面通红,被搂紧的部位,正是受伤的地方,痛得只是皱眉,又不好呼痛,忙说一声: “在下的污血污了姑娘的衣服啦!” 余小璧突然松手掩面,哭道: “哥呀!你怎地连我也不认了?” 余树奇大愕,但在这一瞬间,他忽然想起自己有一个小两岁的胞妹,确是顽皮到了不得,登时一幕温暖家庭的景象,迅速涌上眼帘,不禁凄然下泪道: “难道你是我妹妹小璧?” 这才真正是大水冲倒龙王庙,余小璧忽又破涕为笑,双手一放下来,“唔——”一声道: “这时才肯相认,人家不来了!” 俗语说:“女大十八变。”少女一到十四五岁,该丰满的部位,都丰满起来了,再丑的小鸭,到那时也变成了天鹅,何况余小璧已届破瓜之年,教一别十年的哥哥怎生认得? 余树奇见眼前这位绝美的少女,居然是一别十年的妹妹,惊喜得反怔若木鸡,两行热泪汨汨流下。 余小璧笑道: “你这人奇呀!好端端为甚要哭?” 余树奇颤颤地叫一声: “小璧——”那声音仍与十年前招呼妹妹玩耍的声音相同。 余小璧胡胡地一笑道: “说呀!哥!” 余树奇见她宛然是小时候的神情,也忍不住凄然一笑道: “那夜里,你怎生逃得脱?我们的爹妈已经………” 余小璧听她哥哥提起往事,也流下两行泪水,呜咽道: “哥!不必说了,那事我全看到,因我身子小,藏在墙根的洞里,那些恶贼没有看见。 恶赋走后,来了一位老道姑把我带走,她就是我师父天南圣姑。这回是我师父命师姊带我来江湖练历,附带做一件大事,下山之后,我便往飞龙寨把那些仇人一个个给剁了………” 余树奇惊喜道: “真的?” 余小璧小嘴一噘,眉毛一挑道: “谁骗你啦?后来我回家祭奠,遇上田叔叔,才知你已艺成出师,听说你那师父是这一带的恶霸,方士哲的女儿,可真?” 余树奇点点头道: “是田叔权告诉你?” “唔——”余小璧漫应一声,一指天山三老道: “哥!你怎么和他们打起来的,要不要我替你杀了?” 敢情余小璧这位自幼顽皮的少女,长大了就把杀人当作耍子,不然,飞龙寨多少敌人,怎被她剁得半个不剩? 天山三老骤听此言,全都惊得面容失色,唐传祖悄悄一扯二老衣角,三条身形疾如飞鸟向树林投射。 余小璧喝一声: “往那里走?”一拔宝剑。 余树奇急道: “由他去罢!我伤的不重,将来总会有人把他收拾!” “你真大量度!”余小璧有点不值,接着说一声: “跟我去见见三师姊!” 余树奇早见迷云谷的崖边,站着一位白衣女子,因与妹妹说话才不加理会,这时听说是她的师姊,才“哦”得一声,余小璧已拖着他的手腕,三步两跳边嚷边走。 白衣少女忽然转身躯,苦笑道: “你这三脚猫得与你哥哥相见倒也罢了,还要扯上我来作甚?” 余树奇走到近前,也学他妹妹口吻唤了一声: “三师姊!” 白衣少女粉脸上忽然起两朵桃花,低声道: “你怎么这样称呼我?” 余树奇不知她话里含有何意,也忸怩到不知该说些什么。 余小璧看他两人的神情,不禁噗嗤一笑。 这一笑,可把白衣少女笑得粉脸更红,狠狠瞪她一眼道: “你笑甚么?” 余小珑“哎哟”一声道: “连人家笑也不肯哩!我有了哥哥,再也不怕你!” 白衣少女“呸”一声道: “谁要你怕啦?”目光一移,瞥见余树奇的肩头被鲜血染红一大块,又“啊”一声道: “你看你哥哥受了伤,还不赶快治,尽来瞎缠!” 余小璧喜欢过度,竟忘了身上带有治伤灵药,这时慌忙取出替余树奇敷用,蛾眉紧皱,问道: “是谁恁地狠心,这一剑几乎刺穿了琵琶骨。” 余树奇恨恨道: “还不是那使双剑的金婆子?” “哦——”余小璧接着又道: “那人是我们的大师姊胡冬,已被三师姊把她杀了!” “死丫头!她先中你一剑,怎说是我杀了?” “哼!她被你一掌打死,鸳鸯剑还落在你手上哩!” 余树奇惊道: “这是怎样一回事?” “她背师叛教,自称为积石姑娘,收罗江湖上的恶人,难道还不该杀?”余小璧一口气说出诛杀胡冬的理由,接着又道: “方才我说做一件大事,就是这一件。我们原是知道你在这一带才来找你,不料遇上叛师的师姊,真是一举两得。” 余树奇大惑不解道: “胡冬叛师,该是你师父亲自下手才对,怎命你做师妹的来下手?” “这个可要怪胡师姊的誓言,她说日后若有叛师行为,定死在最小的师妹手中,当时她已经有四五十岁,而且艺业高强,认为无论如何,也没有小师妹能赶得上杀她,不料真个应了誓言,死在三师姊和我之手!”余小璧一口气说毕,朝着白衣少女扮个鬼脸,笑道: “这回该你的啦!我们往那里走?” 余树奇目光向白衣少女脸上一移,见她比自己妹妹略大一两岁,一张秀美的脸孔洁白如雪,却又泛着粉红色的光辉,真个是熟比樱桃,吹弹得破;云鬟雾鬓,衬着两道蚕眉,真若春山含黛,足令人神驰魂荡;一双清澈如秋水朗星的眼睛,乍看起来似叹还喜,如怨如愁,又使人不敢迫视。这样美绝的少女,直是难画难描,天仙化就,余树奇明知她是妹妹的师姊,也禁不住神魂飞去。 只听她轻启樱唇,放出如黄莺的声音道: “你不问别人,怎又问起我来?” 余小璧觉得三师姊今天有点异样,可又不知她到底何因,这块空地上总共只有三人,所谓“别人”还不自己的哥哥?因而回眸一笑,叫一声: “哥!你说往那里去?” 余树奇道: “还是三师姊说较好!” 白衣少女蚕眉微蹙道: “又是三师姊啦!” 余小璧“格”一声笑道: “不唤你三师姊,难道要我哥哥唤钱幼萍?” “呸!呸!呸!嚼舌根哪?” 余树奇也忍不住突出声来。 余小璧恍若有悟,笑道: “好了!我们一道走,走到那里算那里。” 余树奇想起胡冬已死,三老俱逃,料他在短期内不敢再到迷云谷;纵使他敢再来,自己把外面的事通知宋改,叮嘱他防备,也不至于有碍。当下点点头道: “这样也好,但得往北方走。” “我正想回南,你怎地又要往北?”余小璧见哥哥的去向和她相反,竟是噘嘴不乐。 余树奇怆然道: “顺道回家祭奠呀!” 钱幼萍与余小璧相处十余年,知这位小师妹最会刁蛮,怕她和余树奇闹别扭,忙道: “你哥哥尚未祭奠伯父母亡灵,我们再往北方走一趟罢!” 一男二女飞步下山,日复一日,不知经过多少城镇,这天来到石首渡口,忽闻人丛中叫一声: “余小侠!” 余树奇循声看去,原来是过眼云烟白秋风,忙叫一声: “白大叔!你也赶渡?”白秋风走到近前,笑道:“本是要赶渡,但你来了,渡不渡也没甚要紧,我们回镇上喝杯酒去!”余树奇引见妹妹和钱幼萍,随同白秋风找座饭馆坐定。 白秋风四顾无人,低声道:“碧芙山庄被人放一把火烧了,里面一个也没跑得出来,这事可是你们干的?”余树奇大诧道:“谁有此本事焚毁碧芙山庄?”钱幼萍与余氏兄妹同行多日,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