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蟠龙踞虎
第 一 章 初秋,汉中府一带山区已可看到淡淡的秋色。 中梁山东南麓古木森森,迤西一带则荒草箫萧。 那是一处向阳的山坡,一处有名的乱葬岗,荒坟叠叠中散落着一些断碑残碣,荆棘蔓生 中矗立着一株株松、柏、白杨,点缀着三五只老鸦和盘旋于高空的苍鹰,景色凄迷而寂寥。 乱葬冈西端,大道一分为二。 左走石梯口,到褒城卅余里;右行两三里路又一分为二,左行土地垩,右走猴子岭,分 称中、东二道。三条路,同是到褒城的道路。 近午的阳光暖洋洋,石梯口蜓蜿的古道上,出现第一个人影。一个粗壮、骠悍、丑陋的 虬须客,所佩单刀足以令安份守己的人心惊胆跳的浪人。 这人手上提了一个小包裹,敞开胸襟,露出毛茸茸的结实胸膛,一面走,一面用大嗓门 自得其乐,唱着荒经走板的小调。 走着唱着,接近了三岔路口。 真巧,东面土地垩猴子岭的大道上,也有一个鹰目钩鼻的中年佩剑道士,偕同一个妖艳 的年轻女郎,绕过树丛到了三岔路口,双方几乎同时到达。 三个人六只眼睛,对上了,同时止住脚步,同时观察对方的神色反应,气氛有点不寻常, 眼神中可看出浓重的敌意,和波动的无穷杀机。 老道首先冷冷一笑,抖抖大袖,用那刺耳的嗓音说:“刘施主,不是冤家不聚头,你才 来呀?” 中年人哼了一声,抿抿嘴拉开大嗓门说:“老道,你瘦得像个干猴,走的路是猴子岭, 理该比在下先到的,沿途被什么事耽搁了?不会是找到卖春药的好主顾吧?” 他最后那句话,虽然是面向着老道说,一双大环眼却膘向年轻女郎。 这种话在一个年轻女郎的面前说,不但刺耳难听,而且十分无礼,显然,他对那位年轻 女郎毫无好感。 女郎果然冒火了。 水汪汪的凤目涌上浓浓的煞气,往路口一站,挡住了去路,但那诱人的樱口,却涌上笑 意。 “你的嘴很脏,神色尤其可恶,本姑娘要替你洗一洗,免得你日后招下杀身之祸。”女 郎笑盈盈的说,但眼中的杀机更浓,如果有人怀疑这是卖弄风情的话,准有麻烦。 “我怕你!”中年人止步:“你就高抬娇手吧!妙手飞花周娇娇的手在我这大力金刚刘 永寿的口中,决不是什么可口的佳肴。你要是嫌手痒不舒服,不妨替长春老道洗一洗。” 妙手飞花周娇娇身形一闪,快逾电火流光,疾冲而上,纤手伸出了袖口,脸上仍是媚笑 如花。 大力金刚刘永寿也快,闪电似的闪入路旁的荆棘丛,枯枝折断的声浪大起。 这一闪,距离足有三丈以上,不但速度惊人,而且身形美妙,很难令人相信,这么一个 巨熊般的粗豪大汉,会有那么高明的轻功提纵术。 长春老道估计得十分准确,恰好及时截出,迎着大力金刚尚未稳下的身形,一掌拍出, 桀桀怪笑。 这一掌毫不起眼,也看不出有多少力道。 但大力金刚却不敢承受,扭身倒地,贴地远窜出三丈外,方敢飞跃而起,毫不睑红地说: “老道,你的熔金掌更纯更霸道了。” “夸奖夸奖,贫道的掌力,当然不可能真的熔金化铁。但对付你这练有八成火候金钟罩 绝学的人,敢说绝对应付自如,就算所击处不是罩门,你不死也得脱层皮。”老道傲然地说, 并未继续追击。 “这……在下倒也相信。但老道,你想击中区区在下,还没有那么容易。”大力金刚拍 拍身上的草屑说。 “那咱们再来试试?” “算了!”大力金刚摆手示意:“咱们目前打不得,等到事情了结,再松松筋骨好不好? 哦!两位拚老命赶路,大概也是得到确实消息了。好像,咱们已经到了地头。” 妙手飞花的媚目,落在里外的乱葬冈上。 黛眉一轩,冷冷的说:“得到消息的人多着呢!我猜,有人已比我们捷足先登了,走吧! 去晚了,没有东西好捡啦!” 乱葬冈的东南角,在那些残丘破穴中间,建了一座高出地面两尺左右的大长坟,野草荆 棘高出腰际,一看便知是一座并不太久的新坟墓。 南首,堆放着一块似碣非碣的大石,上面并未刻有任何字迹,大概只有坟中人的子孙, 知道这座大石代表些什么了。 这座无志无铭的荒坟并不寂寞,至少目下有四个人围绕在它附近。当然,他们决不是来 扫墓的人。 看他们所站的方位,也可看出他们不是伙伴。 南面站在石块前的两人,倒真像是伙伴。 那位佩剑的英俊年轻人斯斯文文的,穿的也是文雅的月白色长袍,那双明亮的大眼相当 灵活,似笑非笑地注视着身旁的青衣中年人,用稳定平和的嗓音说:“李兄,你确定真是这 里?” 中年人李兄神色萎顿,叹口气说:“不到一年工夫,在下记性再不好,也该记得这处地 方,错不了。” “里面一共埋了多少人?” “在下真的不知道!”中年人李兄的语气近乎惊恐了。 “你是掩埋人员之一。”年轻人眼中杀机一闪。 “在下来得太晚,接到信号赶回,尸体已经覆上了一层土,在下不过帮着添土而已。” 站在坟东北角那位虬髯大汉听得不耐烦,按了按所佩的盘龙护手钩,用打雷似的大嗓门 说:“张白衣 你怎么有那么多么话?下面埋了一个人或一百个人,又有何分别?” 张白衣冷冷一笑,剑眉一轩,盯着虬髯大汉说:“虬髯客,最好闭上你那张臭嘴。这里 没有你的事,你插什么嘴?” 虬髯客嘿嘿怪笑,拍拍胸膛说:“既然来到此地的人,少不了全都有事,你以为我虬髯 客井坤与鬼影子洪涛闲得无聊,前来看你张老兄偷坟挖墓穷开心吗?” 站在西北角那位五短身材,面目可憎的鬼影子洪涛干咳了两声,皮笑向不笑地说:“是 啊!张白衣,你说那些话,就是你的不对了。这段日子以来,汉中道上风风雨雨,你以为来 的江湖朋友,都是吃饱了红烧蹄膀,附庸风雅来看栈道的穷山恶水吟诗作赋吗?” 张白衣哼了一声,沉下脸说:“别人的事,在下懒得过问,张某的事,也不喜欢别人干 预,你们明白了吗?” “在下当然明白。”鬼影子又干咳了两声:“每一个江湖人都自负骄傲,都不喜欢别人 干预自己的事。但是,你别忘了,在下既然来了,当然也把这件事当作自己的事,同样不喜 欢你老兄干预。” “你又有何打算?”张白衣泞笑着问。 “你老兄如果只说废话,没有下一步行动,那请离开此地,让咱们办事。”鬼影子露骨 地说。 “好啊!你是想赶在下走了?” “赶走你并无不可。”虬髯客插嘴。 “凭你?”张白衣轻蔑地向虬髯客问。 “当然算上鬼影子洪兄。”虬髯客色厉内荏,向鬼影子投过一瞥求援的目光。 “张白衣,你也有两个人。”鬼影子阴笑着说,果然不令虬髯客失望。 “哈哈!鬼影子,你大概愈来愈不中用了。”张白衣傲然大笑:“鹰爪李兄不是在下的 同伴,这是任何稍有一点常识的人,都可以看出来的,你老兄居然把他看成在下的同伴,你 何必还在江湖活现世?” “洪某当然知道李兄是你从河南把他抓来的。”鬼影子又干咳了两声:“你用独门手法! 制了他的经脉,除你之外,别人无人能解禁制,你如果不幸死了,他岂不是也得垫你的棺材 背?所以他为了保命,不得不与你联手,他必定拚老命保护你的安全,对不对?” “你又料错了,阁下。”张白衣转盯着鹰爪李浩阴笑:“这位李兄在蜀王府吃了五六年 王粮,城府极深,对生死两字看得十分透彻,不是贪生怕死之徒。 这次千里迢迢在下把他请来,沿途他逃跑了两次。暗杀在下三次,无时无刻他都在打宰 了我的主意。 哈哈!只要你们能有把握将张某置于死地,李兄必定会迫不及待助你们一臂之力的,那 就是三比一,在下的处境恶劣得很。李兄,你说是不是?你会帮助在下吗?” “你以为如何?”鹰爪李浩冷冷地反问。 “我以为你杀我之心,比他们更为殷切。” “你的想法如何,李某并不在意。” “不过,鬼影子的话,你阁下真该好好考虑。” “那也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 “好了好了,咱们不谈这种不愉快的事。”张白衣转变话题:“你真不知下面埋了多少 人?” “不知道!”鹰爪李浩不假思索地答。 “但事后……” “事后,除了布政司衙门派来的少数几个人之外,蜀王府负责押送上供品赴京的大部份 高手,留下的寥寥无几,三龙五虎十八星宿,一个都不见了。 就这样,数十名一等一的武林高手,就被那场突如其来的瘟疫,搞得烟消火灭。在下与 那些打前站的人,在重行动身通过北栈道抵达留凤关之前,由于沿途不断有人生命留置,心 中一害怕,也就各走各路逃亡了之。” “李兄!”鬼影子急急地提出问题:“那一对白鹿和两株玉灵芝,确已运抵京师,那又 是什么人押送的?你不是说人都逃散了吗?” “鬼影子,你怎么这样没常识?”虬髯客的声调怪怪的:“你以为那并不比小牛肉好吃 多少的白鹿,和吃了可能会中毒死亡的什么玉灵芝,犯得着派蜀王府的高手精英押送上京去 吗? 江湖大豪们属意的是蜀王从后藏与天竺弄来的奇珍宝石,谁闲得无聊去抢劫白鹿灵芝? 奇珍异宝暗藏在背囊里,体积决不会太大,毫无疑问的宝物并未抵达京师,押送专使被砍脑 袋便是最好的说明。 总之,运送队在这一带出了意外,珍宝在此地失踪是无可置疑的事。问题的是,假如坟 内确是埋着死人,那些价值连城的珍宝,是否也埋藏在内呢?” “说你四肢发达头恼简单,一点也不假。”鬼影人挖苦虬髯客:“要是珍宝埋在里面, 事隔一年,怕不早就被有意埋藏的人掘走了,还等到你来挖坟寻宝? “你也好不了多少,不必五十步笑百步。”虬髯客顶了回去:“瘟疫是连绵不绝的,谁 敢保证事后收埋尸体的人不会受到侵袭而死亡? 这一年来,成千上百的江湖好手寻遍天下,找寻珍宝的线索下落,皆毫无所获。在下也 许很笨,所以回到出事现场找线索。 最笨的念头,就是从坟下面的死人身上寻可疑征候,我就是动了这最笨的念头,也许真 被我料中了,盛珍宝的背囊或许和死人埋在一起呢!你以为如何?” “你并不笨。”鬼影子向南面一指:“那几个仁兄仁姐,可能也是笨得来到现场找线索 的人。” 那些人可能已来了许久啦!隐身在百步外的矮林中,这时方现身徐徐接近。 走在最前面的是长春老道,妙手飞花紧随在他身后。大力金刚也许是怕妙手飞花反脸动 手,因此落后六七步,保持距离,以策安全。 “怎么啦?你们要向死人找线索?”长春老道一面接近,一面笑问:“死人是不会说话 的。” “死人的确不会说话,但死人遗留下来的东西,却可显示出历历往事,保留着惜日的情 景。”张白衣冷冷地打量来的不速之客:“如果在下所料不差,诸位恐怕也是想在死人身上 打主意的江湖高手。” “张白衣,不要说你不认识我。”妙丰飞花媚笑如花,走起路来有如风摆残荷,款摆得 有点夸张:“想不到你却是先来了,说你已经得到了确实的消息,知道珍宝的下落,看来, 你获的并不是独门的消息。” “哦!你们也是准备来掘坟的?”张白衣嘲弄地问。 “难道你不是吗?”妙手飞花反唇相讥:“彼此,彼此,你掘坟我盗墓,谁也不要自呜 清高。” “周姑娘,你们晚来了一步,张白衣张老兄,已经把这座大坟看成他家的私产。”鬼影 子的话尖酸刻薄:“恐怕还轮不到你们来挖呢!这可是天大的事……” 张白衣不是一个气量恢宏的人,鬼影子的话也够刻薄,他怎受得了? 不等鬼影子把话说完,一声怒叱,白虹破空而出,宛若电光一闪。 这几个人彼此都有相当的认识和了解,表面上彼此神色毫不紧张,但骨子里皆各怀戒心, 随时皆严防意外,每个人所站的位置,皆有足够的活动空间,进退裕如,足以应付意外的变 化。 张白衣无疑地是这些人中,身手最高明的人。 闯荡江湖的人忌穿白衣,白衣不但惹人注目,行动不易隐秘,张白衣既然以白衣获得名 号,可知他必定艺高人胆大,不同凡响。 他的确不同凡响,不但剑术超绝享誉江湖,他的暗箭白羽箭也堪称武林一绝,内家高手 的护体气功如果未练至化境,在三丈内也禁不起白羽箭的一击。 张白衣发射白羽箭,照例是先一刹那发声警告的。 鬼影子早有提防,但竟然未能安全无恙。 “好利害!”长春道人颇为惊心地脱口叫。 鬼影子以身法迅疾享誉江湖,这次却吓出一身冷汗。当他听到叱声看到白影,反应奇快 地向下伏倒,但仍然晚了一刹那,八寸长的铁杆白羽箭,贴头皮擦过,打散了发结,带走了 不少断发。 他侧滚两匝,滚到坟后方长身而起,伸手一摸发麻的顶门,脸色突然变得苍白失血,感 到混身发冷。 “你已经死过一次了。”张白衣阴森森地说。 本来媚笑如花的妙手飞花,笑容僵住了。 这位以一手银梅花暗器横行江湖,放荡自负的女光棍,真被张白衣那一手可怕的暗器手 法吓了一跳。 “鬼影子,你真的死过一次了。”妙手飞花诚恳地说:“你的鬼影功虽然很了不起,但 绝对快不过白羽箭。张白衣如果存心杀你,你即使有九条命也完了。人贵自知,你最好不要 逞能。” “张施主,咱们能不能平心静气谈谈?”长春道人神色肃穆,说的话客气多了:“今天 光临此地的人,可说有志一同,大家心里有数。 总之,任何人想独吞,决难如愿,势将引发一场惨烈的生死决门,施主可否让一步,大 家同心协力,挖开坟墓看看究竟?” “对啊!张白衣,就算你能把我们全都赶走,这对你反而大大的不利。”妙手飞花恢复 了明媚的神态:“只要任何一个人,故意放出你已取得珍宝的消息,想想看,后果如何?” 张白衣心中一动,脸色一变。 “这骚狐狸果然利害。”他心中暗叫。 如果真的珍宝到手,一切好办,天涯海角一走,谁也休想找得到他。 但珍宝没到手,他必须尽力追查,而闻风而来觅宝的人将他看成得主,他岂不成了众矢 之的? “分金同利,独食不肥。”大力金刚乘机制造机会:“谁都知道,这批珍宝是当今皇上 拨下大批金银,委由蜀王殿下深入穷荒,远赴后藏督责国师大宝法王,专程至天竺搜罗的奇 珍异宝,作为祭天求神赐寿的礼物,就算不值千万,至少也值百万以上。 张兄,你一个人花得了那么多吗?谋财恨不多,财多害人已。 目下珍宝是否埋藏在下面,谁也不敢断定;你老兄一个人,办得通吗?拖久了,赶来的 人越来越多,那就不怎么好对付了,是吗?” “你阁下是……”张白衣剑眉深锁发问。 “哈哈!区区刘永寿,匪号是大力金刚,一个江湖三流小混混。张兄名震江湖,宇内称 尊,我这小混混今天算是幸会了。” “在下听说过你这号人物。” “在下深感荣幸。” “你有何高见?” “大家挖掘、看里面到底有没有珍宝。如果有,张兄要一半,其他的事,张兄就不要管 了。”大力金刚胸有成竹地说。 张白衣淡淡一笑,退至一旁说:“好吧!依你,其他的人同意吗?” “贫道第一个反对!”长春道人大叫。 “咱们就第一个对付你。”大力金刚凶狠地说。 “算了算了!”妙手飞花向老道打眼色:“珍宝在不在里面还是未定之天,打起来多没 意思?本姑娘赞成大力金刚的主张,咱们就动手吧!” “怎么动手?用手挖吗?”虬髯客嘲弄地说:“真要用手挖,你岂不成了廿五孝了?据 说孝子殓骨是用手挖的,我老爹还没死呢,在下不能用手挖。” 话说得不中听,可是却说中问题核心,没有工具,如何挖掘?用刀剑是不可能的,而且 谁也不愿用心爱的兵刃来挖土。 所有的人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傻了! “我去村子里找些锄锹来。”大力金刚自告奋勇。 “最近的村庄也在五里外。”张白衣冷冷地道。 “你既然准备来挖掘,为何没准备工具?”鬼影子问。 “在下并不打算今天挖。”张白衣哼了一声说。 这里距府城足有十五里,最近的村庄也在五里外,跑上一次来回三十里,大力金刚可就 不愿做傻瓜去跑一趟啦! 下面半里外的小径中,矮林丛内传来了嘹亮的歌声:“闲坐悲君亦自悲,百年多是几多 时?邓攸无子寻知命,潘岳悼亡犹费词。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缘会更难期;惟将终夜常开 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歌声嘹亮,但掩不住那淡淡的哀愁。 心中有感触的人,会不期而然地低徊叹息。 “是他!”张白衣喃喃地道。 “那是谁?”妙手飞花低声问。 “一个姓周的古怪年轻人,与在下同在兴元老店投宿,深藏不露,喜怒无常,是个莫测 高深的蛇神牛鬼,在下无法查出他的底细。” “张兄与他交过手?” “没有!” “那你怎知他深藏不露?” “气质,你懂不懂?有些人你一眼便可看出他的本性来,有些人你与他做了一辈子朋友, 仍然摸不清他的性格,有些人你认为他是危险人物,但他却对你无害,而有些人却正好是相 反。” “他又是何种人物?” “不知道,反正不会是好相处的人物。” 那人已离开了道路,出现在下面的荒草丛中,胁下挟了不少东西,正大踏步向众人站立 处走来。 “好消息,那小子带了锄锹来了。”虬髯客欣然大叫。 张白衣与妙手飞花谈话的声音甚小,而其他的人却又被歌声所吸引,并未留意两人的谈 话。因此除了两人知道来人不好惹之外,其他的人均没将来人放在眼下。 也难怪,这位高歌而来的人太年轻了,最多不过廿一二岁,身材并不怎么魁伟,眉清目 秀,不像个练武的材料,也没有令人害怕的凶恶神情流露,是一个并不特别引人注意的年轻 人。 唯一抢眼的是,他穿了一袭黑衣,由头到脚都是一身黑,与耀眼的张白衣形成强烈的对 比,一黑一白极不调和。 他右胁下挟着一捆工具,有锄有锹,的确是掘坟挖墓的利器。 近了,年轻人脚下一停。 张白衣是最聪明的人,低下头闭上嘴,拉了鹰爪李浩退至一旁,沉住气冷眼旁观。 年轻人在十余步外站住了,颇饶与趣地打量眼前的七男女,眼神平和,既没有惊讶,也 没有畏惧的神色流露,似乎在这里碰上佩刀带剑的人,是极为平常不足为怪的事,没有什么 好惊疑的。 “小子,你过来。”虬髯客大叫着向对方招手。 年轻人淡淡一笑,举步接近。 “你带了锄锹。”虬髯客狞笑着说。 “不错。”年轻人点头答,泰然自若。 “干什么来的?” “决不会是来盗墓的。” “你……” “你没看清锄锹都是新品吗?”年轻人抢着反问。 “对,你是……” “来卖的。有些孝子孝孙粗心大意,经常忘记把锄锹带来挖坟坑。我这是独门生意,稳 赚不赔。” “很好,你就卖给我们好了。” “你也是孝子?” 虬髯客大怒,举步逼近。 鬼影子伸手虚拦,阴阴一笑说:“小兄弟,不知你是真蠢呢,抑或是疯了。闲话少说, 咱们买你这些锄锹。” 年轻人将整捆工具往脚下一丢,拍拍手微笑着说:“怪事,你们要锄锹何用?这里好像 没有灵柩呢!” “咱们要把这里挖开。”鬼影子指指大坟。 “挖开?挖坟?这……挖坟的价钱是不一样的。” “你要多少?” “每把十两银子……” “什么?恐怕你是真疯。”鬼影子几乎跳起来大声嚷:“十两银子可买十把,甚至二十 把。” “要不要悉从尊便,可不是在下找你们买的。”年轻人抿抿嘴作势搬拾工具:“要是在 下不疯,也不至于在乱葬冈卖锄锹。从城里带来要走十五六里,辛苦得很呢!要你十两银子 还算是公道的。” 长春老道了了笑,从怀里掏一锭十两金元宝,往年轻人脚下一丢,狞笑着说:“给你十 两金子,贫道全买下了。” “全买?我这里三把锄四把锹。”年轻人不住摇头:“金子折银,官价一比四,市价一 比五五,怎能全买?开玩笑。” 老道一面伸手入怀乱掏,一面若无其事地走近,一面阴笑着说:“小意思,贫道有的是 金子,大方些,再给你一锭十两元宝,给你啦……” 啦字出口,手亦出怀,宛若电光一闪,抓住了年轻人的右手脉门,真力骤发。 站在远处的张白衣,苦笑着向鹰爪李浩低声说:“老道要倒楣了。” “他已制住了那小子。”鹰爪李浩不以为然。 “等着瞧好了。” 年轻人屹立如山,右手并未抗拒,直瞪着矮了一个头的长春道人,眼神渐变,瞳孔似乎 在慢慢扩大,更黑、更亮、吏深邃,焕发出一阵奇光,一种令对方心悸的奇异光芒。 “你敢戏弄贫道,真是不知死活。”长春道人凶狠地说:“你知道咱们这些人是什么来 路?” “你们这些人,如不是从北路来,就是从南路来的。”年轻人从容不迫:“放开你的手, 金子呢?” “你这该死的……”老道咒骂,真力骤增。 “劈拍!”耳光声震耳。 “哎……”老道怪叫,放手掩面急退。 旁观的人包括张白衣在内,全都大吃一惊。 熔金掌号称武林一绝,名列江湖风云人物,竟然在扣住对方门脉后,挨了两耳光。 没有人看清年轻人是如何出手的,当然用的是左手,快得连旁观的人也未能看清,耳光 声却听得真切。 老道这两记正反阴阳耳光挨得不轻,口中血出,双颊慢慢地变色,连退了三四步。 “咦!”妙手飞花讶然惊叫。 一声怒吼,老道冲上拚命。 “要糟!”张白衣摇头叫。 年轻人身形略闪,信手一拨。 “啊……”老道狂叫,冲势更猛,拍出的右掌前伸,发疯似的从年轻人身侧冲过,直冲 出三丈外,方脚下大乱,砰一声仆倒在荆棘丛中,叫嚷着挣扎难起。 “这是一头老疯牛。”年轻人摇摇头说。 妙手飞花与长春老道是一伙的,心中一急,眉梢眼角杀机怒涌,纤手一伸,银芒电射而 出。 “不可鲁莽……”张白衣急叫。 可是已叫晚了。 威震江湖的银花已经破空而飞,共有三朵银花,向年轻人飞去。 银花大如拇指,先是以惊人的奇速直线飞行,距年轻人身畔约五尺左右,突然折向飞舞, 三面一分形如活物,先外张,然后内聚,划出三道美妙的弧形银芒。 年轻人举步上前,怪!恰好从银花飞行轨迹的空隙中透出,身法并不快,脚下更从容, 是那么泰然自若,那么飘逸,那么镇定。 银花一合,响起三声轻爆!十五片花瓣向四面八方爆散,飞行的锐啸声慑人心魄,威力 远及丈五六。 可是,年轻人已远出两丈外,到了犹在得意的妙手飞花面前。 “你是个不安份的坏女人。”年轻人将手伸出:“却是最好的掘墓专家。给我十两银子, 工具全卖给你,条件是你得动手挖掘。你如果不挖也不要紧,在下要弄断你的右手,或扭掉 你那美丽的小鼻子。” 妙手飞花这才看清,年轻人毛发无伤地站在自己前面,相距伸手可及,自已那百发百中 的银花劳而无功。 只要她的左手再伸,便会有另一朵银花贯入年轻人的胸腹要害,在体内爆炸。 以往她的反应极为敏捷,闯荡江湖经过千锤百炼,反应已用不着神意控制,几乎出于本 能。 但今天,她像是麻木了。 对方伸至她眼前的手,似乎已经不是人的手了。 人的手是可爱的,尤其是英俊男人的手,对她是莫大的诱惑,情欲的根源。但这只手像 是一条毒蛇,令她心胆俱寒的毒蛇。 因为这伸展在眼前的手掌中心,隐约地出现一朵银白色的蔷薇花。肉红色的手掌,白色 的花朵,不会看错。 她左手的银花,再也打不出了。 她的瞳孔突然收缩,因恐惧而透出绝望的光芒。 接着,她的颊肉扭曲,她的牙齿震颤得发出声来,她的脸苍白得怕人,她的全身汗毛森 立。 她口中发出一声撕裂人心的可怖惨叫,见了鬼般扭头狂奔,连摔了三跤,跌倒了再爬起, 发狂般向坡下奔去,片刻便消失在坡下的矮树丛中。 似乎,她那撕裂心肺的惨叫,仍在天宇下回荡,但她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年轻人的手本来已抓出,但半途却突然收回,摇摇头,无可奈何地耸耸肩,慢慢地转过 身来,脸上有迷惘的表情。 后面六个江湖高手,目瞪口呆盯着他发怔。 久久,张白衣以不稳定的嗓音问:“阁下,你用什么把妙手飞花周姑娘打走的?” “在下并未打她,虽则她真的该打。”年轻人说。 “可是……” “她知道不是在下的敌手。” “你真能胜得了她?” “也许。” “但你让她走了。” “是的。” “为何?她用三朵歹毒的银花打你。” “因为她姓周,在下也姓周,所以在下让她走。” “阁下的大名是……” “周游。” “阁下避银花的身法……” “不要说废话了,工具送给你们,你们要做什么,尽管去做吧!”周游显得有点不耐: “在下不干涉你们,即使你们真的挖出了珍宝,在下也毫无兴趣过问。” “施主不是挖珍宝而来的?”长春老道讶然问。 “那些玩意既不能充饥,也不能当衣杉保暖,要来何用?”周游的口气大方得很:“在 下毫无兴趣。” “但施主带来了工具……” “要来偷坟盗墓的人很多,所以在下特地为诸位准备工具。你们如果不挖,自有大笨虫 来挖的。” “你说过不过问的。”张白衣说。 “是呀!你的记性不差。” “挖出珍宝,都是我们的。” “完全对,在下丝毫不取。” “好,我们来挖吧!”张白衣欣然说,走近工具,熟练地解开捆绳,拿起一把锄头。 长春老道抢过一柄铁锹,阴阴一笑。 周游的目光,落在冈上的散乱松林内,剑眉一锁一舒,背着手踱至右方的一株柏树下, 盘膝坐下假寐,似乎天底下的事皆与他无关。 六个人出了一身大汗,已挖出方圆两丈的一个大坑,深有丈余,已挖至地层下。 地表下竟然是潮湿的,这地方真不适宜埋人,除非棺木可以防水。 如果鹰爪李浩所说是真,途中死了人就地掩埋,那来的棺木护尸? 果然不错,尸体皆已腐化成尘,留下一条条半腐的白骨,一些一触即碎成粉末的衣物、 皮护腰、裹腿、护腕套、半腐的毛发…… 没有盛物的背囊,当然也没有任何珍宝。 六个人站在四周的积土上,垂头丧气盯着坑底的零乱残骨发楞。 “见了鬼啦!”虬髯客丧气地自怨自艾。 “共有十七个骷髅。”张白衣说。 “可以认定这里最少也埋了十七个人。”鹰爪李浩说。 长春老道把铁锹往坑里一丢,拍掉身上的泥土,低声咒骂了几句,向张白衣咧嘴一笑, 大踏步走了。 第二个离开的是虬髯客,灰头土脸狼狈已极。 周游似乎大睡未醒,直至众人走远了,方张开双目伸伸懒腰,整衣而起。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冈上的松林内。 松林上空有几只老鸦起落不定,鸦噪声刺耳难听。 他背着手,悠闲地踱近积土,站稳向下瞧,口中喃喃自语:“这些家伙只挖不填,死人 的鬼魂大概饶不了他们。” 他跳下坑底,专心地用一根树枝,仔细地拨动那些残留的半腐衣物,似乎在寻找什么他 想要找的东西。 远出里余,走上了至府城的大道。 虬髯客跟上了长春道人,苦笑着说道:“长春道长,你打算另外找线索吗?从何处着手 呢!” “贫道当然不会罢手。”长春道人并没将自己的打算说出来:“井施主,你看出可疑的 征候吗?” “什么征候可疑?” 这时,他们已经进入一座树林,大道是穿林而过的。 “那些残骨。”老道粗眉深锁:“颅骨泛灰,你相信那是瘟疫所害的人吗?” “这个……道长的意思是……” “无疑是中毒。”长春道人肯定地说。 “中毒?可能吗?”虬髯客拒绝相信:“三龙五虎十八星宿,那一个不是成了精的老江 湖?那一个不是高手中的高手?他们居然集体中毒,恐怕只有白痴才相信。” “至少贫道不是白痴。别忘了,贫道也算是当今江湖上,玩毒行家中的行家。” “在下另有想法。”虬髯客语气肯定。 “施主又有何想法?” “在下认为他们起了内讧,为了吞没珍宝而自杀残杀,这是可能的。运送队破晓出城, 除了鹿车之外,所有的人都是轻装就道,到达中梁山下,半个时辰尽够了。那时刚好天色大 明,道上没有行旅,正好展开一场外人无法目击的大火拚。” “贫道检查了所有的遗骨,未曾发现任何兵刃留下的创痕,火拚之说,不能成立……咦! 附近有人隐伏。” “有人隐伏!”虬髯客警觉地问,止步四顾,手本能地落在护手钩的钩把上。 长春道人也止步戒备,目光落在右方的浓林内,袍袖无风自摇,目光极为凌利。 “贫道眼角分明看到有物体移动。”老道低声说。 没有任何声息,更看不到移动的形影。 林空寂寂,连飞禽走兽也踪迹不见。 “这是你老得眼花,见到鬼了!”虬髯客嘲弄地说。 “贫道虽祀奉鬼神,但从不信鬼神。” “难怪你骗凡天俗子骗得心安理得。” “别废话了。这鬼林子阴森森地,寂静得可怕,贫道真有白日见鬼,毛骨悚然的感觉, 咱们快走。” 不等他们有所行动,前面十余步外路旁的一株大树后,悠然飘出一个幽灵似的怪影,轻 飘飘地飘到路中,拦住了去路。 长春道人大吃一惊,脸部突然失去血色,原来锐利的目光,变得畏缩、惊恐、无助。 一个意志软弱的人,当突然碰上重大的危难时,就是这副德性。 一头家犬突然面对着一头猛虎,也就是这副德性。 虬髯客也好不了多少,浑身在发抖,极端恐惧地挪动着颤抖的双腿,吃力着一步步向后 退。 他们看到的并非是魔鬼,也不是猛兽,只不过是一个戴了青黑色可怖面具,穿了黑罩袍 的人。 虽然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这种装扮仍然令人心头发紧,毛骨悚然。 第 二 章 如果仔细观察,可看到怪人的胸襟上,有一个比衣衫更黑、更亮的小小图案。图案很简单,并不惊人而且很小,小得令人不易看清,更容易忽略它的存在。\ 那是一个径寸的图案:一只展翼的蝙蝠。 在民间的习俗里,蝙蝠代表福神,它不但不是可怕的动物,而且是代表吉祥的灵媒。 唯一为人所熟知的是:蝙蝠昼伏夜出,它代表黑夜,代表不见天日,代表一些未知的神秘事物。 长春道人目力超人,他看清楚了那小小的蝙蝠图案,所以吓得脸无人色,双腿发软,似乎失去了活动能力。 虬髯客退了几步,总算镇定下来了。 “黑福神……”长春道人嘎声叫,不似人声。 怪人飘然接近,左手伸出袖口,掌心中,赫然有一枚径寸大的黑色圆扁石,上面隐约可以看到一个蝙蝠的图案,如不细察便不易发现。 长春道人如同恶梦初醒,猛地伸手拔剑。 怪人右手一挥,白虹一闪。 长春道人的脑袋本能地向下一缩,但仍然晚了一步,只感到脑门一凉。接着,他尖叫一声,向下挫倒。 虬髯客像是失了魂,忘了拔钩,扭头撤腿狂奔。 后面树后闪出另一个怪人,虚空连点三指,虬髯客一声惨叫,向前重重地栽倒。 周游仍在坑底仔细地寻找,全神贯注每一件出土的东西,一股特殊的腐烂臭味不住往鼻子里钻。 每一根半朽的骨头,似乎都在诉说过去的悲惨往事。 但他是那么专心,对这些令人心酸的遗骨毫不在意,无动于哀。 他的漠然态度,的碓超出他这种年岁的人该有的反应。 炎阳当顶,坑底显得闷热,但他丝毫不以为意。 一个人影投射在他的脚下。他看到了人影,但懒得理会,甚至懒得抬头察看坑口上的人是谁? “你在找寻些什么?”坑口的人忍不住发话,是一种并不悦耳的硬嗓音。 “找在下想找的东西。”他信口答,并未停止工作抬头上望。 “是传说中的珍宝吗?” “只有大笨驴才会认为这里有珍宝。” “你很聪明吗?” “如果真的聪明,就不会在这里嗅死人气息。” “你唆使那些人偷坟盗墓?” “他们早些天就打算好了,在下不过希望他们能早些完成心愿,助他们早些死心而已。 那些成名的人物,经常粗心大意,不会厚着脸皮忽略尊严带锄锹工具,在下只好帮他们一次忙罗!” “你在偷死人的东西,我看到你将一些东西偷偷用布包起揣入怀中。” 周游挺身站起,拍掉手中的泥士,伸伸懒腰,泰然自若地抬头上望。 他笑了,那是一种温和的友好的笑。 坑口上站着一个十二三岁,极为雄壮而秀气的大孩子,一双朗星似的大眼中有敌意。 “你为什么变着嗓子说话?”他含笑问。 “你承认偷死人的东西吗?”大孩子抓紧问题逼他回答,神色相当固执。 “世间万物都是从土里来的,最后也都将回到士里去,我暂时把它们取了出来,怎能算偷呢?” “取出来给我看看。” “抱歉?你一个小孩子,不宜看死人的东西,看也看不懂。” “给我!”大孩子沉下脸叫。 “不行。”他坚决拒绝。 “不给我你休想上来。” “我不信你敢把我活埋在这里。” “不要说我不敢。” “你本来就不敢。” 大孩子受不了激,抓起脚下先前那些人遗留下来的一把铁锹,铲起土就往坑下倒。 第一铲,第二铲…… 周游一声长笑,人影一闪,便出现在对面的坑口上。 大孩子一怔,手上一慢,想再铲土已来不及了。 “好奇幻的身法。”大孩子颇表惊讶地说。 “夸奖夸奖。哦!你那些同伴呢?” “我的同伴?”大孩子讶然问。 “你们藏在那儿许久许久了。”他用手向冈上的松林一指:“你们一直就监视着我们,怪!你们为何不现身阻止他们盗墓?我猜,你们也想看看坟内到底有没有珍宝,我猜得没有错吧?” “你……” “那些大笨虫如果真挖出珍宝,依然白忙一场,因为他们没有保全珍宝的能力。” “你见了鬼啦!坟里面根本就没有珍宝。” 他心中一动,淡淡一笑。 “你像是早已知道了。”他若无其事地信口说。 “知道什么?”大孩子困惑地绕近。 “算了,你不会告诉我什么消息,也别想从我口中套出什么秘辛。我该走了,再见。” “我打赌你一定走不了。”大孩子寒着脸说。 周游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从大孩子的眼神中,看到了不吉之兆。 这是一个任性好强的娃娃,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一个不顾一切的危险小魔头。 刚才这小魔头想阻止他上来不幸失败了,可能心中正在恼火,这次要打赌赌他走不了,必定搬出霸道的手段来挽回面子。 他定神打量这个充满危险气息的大孩子,油然与起了戒心,并不因为对方年龄小而不在意。 大孩子已将铁锹丢掉了,两手空空,似乎没带有任何兵没。 但他心中有数,这娃娃很危险。 “你的意思是要留下我?”他镇定地问。 “不错!”大孩子气鼓鼓地说。 “为什么?” “等会见你就知道了。” “你有把握留下我?” “你不相信?” 他一声怪叫,伸脚一挑,挑起一把泥土向对方撤去,同时飞扑而上。 大孩子一时之间没料到他出此奇招,百忙中闪避泥土,闪电似的斜掠丈外,拉开马步准备接斗。 周游一声长笑,扑势突然折向,鬼魅似的跃过三丈余宽的坑口,飞掠而走。 大孩子经验不够,也料到他有一跃三丈余的功力,发出一声咒骂,急起直追。 追了百十步,前面已失去周游的踪迹。 大孩子惊讶地止步,愤愤地自语:“他这是什么轻功~冉冉而逝如同缩地术。陪 我会找到你的,跟你好好分个高下。” 周游摆脱了大孩子;走上大进奔徇府城。 他颇感意外,大孩子的同伴为何不出面拦截? 他已看清大孩子追逐他的轻埂表法,那是一种极为高明的提纵局,有如劲矣离弦,速度已到了人的体能极限。 如果那大孩子能勤练不辍,随年龄体能的增进,加上经验和技巧,成就将是石破天惊骇人听闻。 那孩子是否就此甘休? 还有,那孩子的同伴,恐怕也是极为可怕的人物,真得好好提防。 进入树林不久,他嗅到了血腥,心中一动。 他找到一滩血迹,找到一只连着一片头皮的发结。 他认得,那是长春道人的。 “这恶道遭到报应了,对手是什么人?”他喃喃自语。 长春道人在江湖只能算是一流高手,一流已经是出类拔萃的人物了。而这位对手,当然比老道高明多多。 “这一带不知来了多少高手中的高手,我得小心些才是。”他向自己说。 他想进一步找出老道被害线索,却发现北面半里外有人正向这儿赶,为免引起误会,他放弃了找寻线索的念头。 长春道人在江湖劣迹如山,被目之为江湖败类。 这种人多死几个,江湖道上虽不至于从此太平,至少不会比目前更坏,他犯不着费神去查线索。 他是个反对暴行的人,但有些暴行的发生,不是他所能反对得了的。 汉中府,山区里唯一富裕的地方,秦与蜀的交通要地。其实,这里并不算富裕,穷山恶水包围着一块并不大的汉中盆地,聊可自给而已。 北面有北栈道,南面有南栈道,处处都是天险,交通极为不便,汉中便是两栈道的中途站,市面比其他各县稍为繁荣。 兴元老店是本城的老字号,也是本城最复杂的三家客店中最复杂的一家,位于北大街,对面就是钟楼。 所谓复杂,是指并不太高尚,有些客店只招待有身份的旅客,旅店的设备当然美轮美奂,开销大费用也高,普通旅客望而却步。 兴元老店则接纳三教九流的人,虽则店的东院,也备有美轮美奂的客厢,有第一流的设备,第一流的收费,和第一流的体面店伙。 可是,在有身份的旅客和官府眼中,兴元老店就是不够高尚的大杂院旅店。 二进院南首那几间客房,就是杂乱的代表。尾端一条通道,有一座未设门的走廊,这边是容纳内眷的大厢房,那一边是一列三间容纳贩夫走卒的大统间,两处的水并相距不远,洗漱时乱轰轰的场面,把那些女眷与娃娃们吓得不敢出来。 尤其是那座供客人休憩交际的小院子,经常可看到骨碌碌的贼眼,往大厢房一带穷瞄,等待着、窥伺着内眷们进出。 有时闯入几个嘻皮笑脸的壮汉,只要不闹出事来,店伙们也不加干涉,事实上籍故闯入的人理直气壮,店伙们也无法干涉。 第一间厢房住的是张白衣和鹰爪李浩,这两位仁兄落店已有三四天,同进同出颇为引人注意。 第二间厢房住着周游,一个人占了一间有内外间的大客房,是一个手头阔绰的好客人,也是个引人注目的客人。 第三间住着一位颇为秀气的大嫂子,和一位年方及笄的美丽小姑娘,深居简出,芳踪如谜。 这一带的旅客,通常是入晚先投宿,鸡鸣早看天,匆匆地来,匆匆地去,很少住两宿的人,除非是出了意外。 但这几间客房的旅客,似乎都是打算久宿的客人。 周游比张白衣早来一天,他与那位大嫂母女两是同时落店的,店伙们皆知道他负责照料这母女俩,邻房而居照料比较方便,双方的关系店伙仍未弄清,也不便问。 最先返店的是张白衣和鹰爪李浩,垂头丧气精神不振,花了半天工夫冒大不韪去偷坟盗墓,到头来一无所获,心情不佳自在意料中。 两人洗漱毕,招呼店伙送来一壶茶;两人在外间一面品茗一面聊天,聊来聊去谈上了正题。 “张老兄,你下一步有何打算?”鹰爪李浩不安地问。 “我还得查。”张白衣喝了一口茶:“你们押运队上百人手,到了褒城剩下不到三分之一,而境内只埋了十七个人,其他的人呢?我相信死的人应该不止十七个,其他的人埋在何处?” “我已经告诉你我不知道。” “所以我得另找线索。” “没有我的事了,该解我的禁制还我自由了吧?” “还没到时候。”张白衣胸有成竹:“等在下弄个水落石出,再还你自由。我不急,你急什么?” “如果受制的是你,哼!你不急?” “在下已经保证不损你一根汗毛,你根本用不着焦急,何苦自寻烦恼?” “哼!你……” “我又怎么啦?李兄,你得放明白些,我张白衣不是什么英雄豪杰正人君子,这样对待你已经是情至义尽了,不要不知好歹。”张白衣的语气转厉。 邻房传来了开门声,脚步声。 “那小伙子回来了。”鹰爪李浩平静地说。 “他回不回来,对你的处境毫无帮助。”张白衣不住冷笑:“你想他会帮助你吗?” “很难说,在下总觉得那小伙子,不是邪道人物。有机会在下要向他求助。” “你最好死了这条心,就算他答应帮助你。他又能够怎么样?我张白衣并不见得真不如他。” “咱们走着瞧好了。”鹰爪李浩悻悻地说。 脚步声止于门外,接着响起三响叩门声。 张白衣一怔,放下茶杯盯着虚掩的房门说:“门是开着的,进来。” 门开处,一位像貌威猛的青袍中年人当门而立,一位膀阔腰圆的店伙随在身后。 “张兄打扰了。”青袍人陪笑道歉,却不进房:“有两位道上的朋友求见,一姓赵一姓钱,不知张兄能否抽暇接见?” 张白衣又是一怔,推杯离座,脸上涌上笑意:“杨东主亲临促驾,想必赵钱两位朋友定不等闲。请问,他两位现在何处?” “就在院子里。”杨东主向后面一指。 “那就请他们来谈谈,东主是否也有所指教?” “店里事忙,未克候教,改日打扰。”杨东主说得客气,神情却不轻松。 在杨东主的示意下,店伙转身向远处抱拳施礼高叫道:“客官有请赵爷钱爷,请房内相见。” 履声橐橐(音沱沱),渐来渐近。 杨东主让在一旁,脸上似笑非笑,沉静地说:“两位兄台如果有什么需要,请吩附店伙一声,他们就在附近听候差遣。” 现身在廊下的两个中年人,人才一表气概非凡。一个穿了紫色团花长袍,一个穿天青色大氅。 “呵呵,杨东主还是不放心咱们兄弟,派店伙在附近看风色。”穿团花长袍的人豪笑着说:“请放心,赵某再亡命,也不愿在贵店自讨没趣惹事生非。” “对呀!”穿大氅的人接口:“何况张白衣张老兄,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咱们也不敢在此地讨野火。” 张白衣脸色一变,神色凝重。 杨东主淡淡一笑,斜退了两步。 “杨某不才,唯一可取的是行事小心谨慎。鼓不打不响,钟不敲不鸣;两位休怪在下多事。少陪了。”杨东主泰然地说,抱拳一礼,瞥了张白衣一眼,领着店伙走了。 尚算广阔的院子里,留有三名店伙在东张西望。 兴元老店的店东杨盛,绰号小诸葛。大掌柜郑隆,绰号叫铁塔。这两位爷号称汉中双豪,在江湖名号响亮,声誉甚隆,是汉中的土地神。没长眼睛的三教九流下三滥,最好不要在与元老店讨野火。 张白衣见多识广,知道来人不是什么大慈大悲菩萨。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如果来人是善意的,犯不着杨东主亲自出面镇压。 “呵呵,两位请里面坐。”他客气地含笑招呼,大方地肃客入室。 “打扰打扰。”穿团花长袍的人说,一面抱拳行礼,一面步入客房:“来得鲁莽,张兄海涵。兄弟赵吉,那位是敝友钱祥。” 双方客气地客套一番,通了名号后就座。 张白衣摆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态度,说:“兄弟和李兄的名号。在江湖上总算小有名气,货真价实。呵呵!两位气概不凡,英华内敛,决不是什么荒村僻壤的小庙中,名不见经传的神圣。不过,一赵一钱,一吉一祥,倒是别开生面,很容易记的,是不是?” 赵吉毫不在意他那些带刺的话,泰然一笑说:“张兄,武林朋友最为人诟病的是,热衷名利,好勇斗狠,练了两天武技,就自命不凡,一拳亮名号,两招就闯江湖,三招就打天下;中梁山下的坟场,就不知埋葬了多少这种英雄好汉。 至于我和钱兄嘛!既不能拳打南山猛虎,也不能脚踢东海蛟龙,只好藏拙罗!那像你老兄名震天下,艺撼武林,说不尽的风光。” 张白衣当然听得出这些明捧暗损的话,冷冷一笑说:“赵兄这番话,张某依然听得入耳,请教两位造访有何赐示?” “无事不登三宝殿,在下代表某一个人,前来与张兄情商合作事宜。” “合作?合作什么?”张白衣故作不解地问。 “呵呵!张兄不是明知故问吗?当然是寻宝罗!鹰爪李浩兄,去年就是护送珍宝的众多高手之一,他与张兄旧地重游,总不会是重温旧梦,来找往日足迹的。” “赵兄代表那一位高人?” “届时自知。” “你们有没有相等的合作有利条件?” “当然有互惠的条件,兄弟提一个人。” “谁?” “六爪龙!” “三龙之一的六爪龙冯海?”张白衣讶然问。 “不错,就是他。” “他还健在?” “还有半条命,死不了,目下在兄弟这一边。午间张兄与那些人前往中梁山掘墓,白费气力,可知鹰爪李兄并不清楚那场变故的经纬。而六爪龙是护送队主事之一,所知当然要比李兄多。”。 “嗯!赵兄的人既然把人爪龙弄到手,而又知李浩兄所知有限,却又来要求在下合作,岂不令在下狐疑?” “这个……” “赵兄,何不打开天窗说亮话?” “这……不瞒张兄说,六爪龙目下已成了白痴。” “大名鼎鼎功臻化境的六爪龙竟然成为白痴了?”张白衣惊讶的问。 “不错,咱们是在三个月前在湖广找到他的。至于他为何变成白痴,何时何地变成白痴,就不得而知了。咱们准备把他带来去年出事的现场,很可能勾起他的回忆,恢复一部份神智。” “原来是如此,你们在唬人。”张白衣冷冷笑道:“要一个白痴恢复记忆,并不比登天容易。” “有鹰爪李浩兄在旁诱导,希望极浓。” “算了吧,在下不作无益的事。” “彼此携手合作……” “在下无此兴趣。”张白衣一口拒绝。 “张兄拒绝了?”赵吉正色问。 “在下为何不拒绝?”张白衣反问:“张某对诸位一无所知,不但两位的名号是假的,而且贵主事人究竟是何方的神圣,在下也弄不清路数,诸位也没有真正互惠的条件。易地而处,赵兄又有何打算?” 理直气壮,真把赵、钱两人问住了。 两人互相一打眼色,然后赵吉从怀中掏出一块径寸大的黑色扁而圆小石,放在桌上说: “如果这人请阁下合作,阁下也不假思索断然拒绝?” 黑色的扁圆石世间多得是,汉江里的河滩也可以找得到,丢在路上也没有人肯费神去多看上一眼。 但张白衣只看了一眼,身子便发起科来,脸上突然变得苍白如纸,原本神光炯炯的双目也失去了光彩。 鹰爪李浩也好不了多少,像要瘫痪了。
赵吉将黑石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淡淡一笑说:“明天兄弟再来听候您的回一音,就此告辞了。” 张白衣和鹰爪李浩像是白痴,失去了反应力,眼睁睁目送赵、钱两人,大摇大摆出房扬长而去。 久久! 张白衣从震惊中清醒过来,惊恐失措地喃喃自语:“明天!明……明天……” “明天没有什么好怕的。”鹰爪李浩总算沉得住气:“反正我这条命,落在谁手上都是一样的?不受你胁迫,或许要幸运些。明天,只要死不了,人人都有明天。” “别说了!”张白衣烦噪地叫。 不错,只要死不了,人人都有明天。 至于明天是否幸运,就得看老天怎样安排了。 兴元老店本身有食堂,供应旅客各种膳食。但有些旅客有自己的习惯,或者另有其他原因,却不愿在食堂进膳,宁可多走几步,到街上的酒店茶楼享受一番。 钟楼的西首不远处,就是本城三教九流萃集的兴隆酒肆。 酒肆的右首,是太平坊的上元巷。 太平坊并不太平,因为它拥有上元巷。 这一带真是藏龙卧虎之地,虽名之为巷,其实却是一条小横街,头顶上空屋檐对屋檐,巷道曲曲折折,大白天在下面行走,也极少看到天光。所谓街,当然是指有商店有买卖的所在,巷通常不会有店铺的。 上元巷就有商店,各式各样的店。 有卖草鞋卖刀剑的店;有卖估衣与缝穷的店;有公开的赌场,有半开门卖春卖人的店。 总之,五花八门,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傍晚,兴隆酒肆正是夜市刚张的热闹时光。 兴隆的东主来头大,在江湖道上,提起飞熊丘八,大概不知道的人并不多。 茶楼酒肆本来就是是非场,飞熊丘八就不怕是非。本地的地头蛇在他面前服服贴贴,外地来的好汉也多少会给他一点面子守守规矩。 周游坐在窗下的一桌,窗外就是上元巷的巷口。他这一桌只坐了他一个客人,桌面上有两角酒,一盆卤牛肉,一只肥鸡,一盘蹄筋,一味小菜。 厅中灯火辉煌,廿余副座头已有八成座,酒香扑鼻,人声嘈杂。 柜上坐镇着东主飞熊丘八。别看他粗壮得像一头大公熊,腹大如鼓重量超过两百斤,但他的轻功却是一等一的,飞熊的绰号可不是自叫的。 飞熊今晚的目光,不时瞄向自得其乐的周游。 早些天,他也曾留意过这位出色的年轻人,但并没有留下多少印象,毕竟周游太年轻,嘴上无毛的人,作不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 今晚,气氛真的有点不寻常。 周游倒干了第一壶酒,将酒角儿搁到一旁,信手拿起酒碗正要喝。 一个高大的人影,出现在他的身旁,巨型的身躯,挡住了壁灯的光芒。 “小兄弟,独斟独酌,雅兴不浅。”来人发话了,声如破锣。 “填五脏庙,在下不喜欢有人打扰。”他像是自言自语,一口喝掉大半碗酒。 那是一个高大的中年人,敞开衣襟,露出全是毛的结实胸膛,护腰带内,暗藏了一把匕首。中年人移至下首,拖出桌下的一张条凳,大马金刀地坐下了,一双毛茸茸的大手,按在左右的桌角上,八字胡一翘一翘地,臭口水四溅:“在下非打扰不可了,赤练蛇托在下传话给你。” “他呢?”周游抬眼追问。 他虽然年轻,但处事相当老练,说话从容不迫,尽可能说得简略些,以免浪费唇舌。 “他出了意外,不会来了。”中年人说。 “你传什么话?” “他的事转交锦毛虎承办,我负责带你去与锦毛虎接头,赶快吃,是时候了。” “天大地大,吃比天大;你少来催我。”他拈箸狭菜。 “不请我喝两碗?”中年人咽着口水说。 他在腰间的荷包袋内,取出一锭五两的银块,放在对方的面前。 “你自己去叫酒菜,识趣些,老兄。”他冷冷地说。 中年人冒火了,倏然站起双手叉腰,怪眼圆瞪。 “小子,你认为我兀鹰许良不配与你同坐同食?”中年人怒声责问,快要爆炸啦! 他不动声色,放下箸,以平静的目光,平静地注视着这个发疯的疯牛。 兀鹰许良下不了台,一口气忍不下,冲动地俯身伸手,隔桌抓向周游的胸口。 身旁移来了一座山,东主飞熊山一般雄壮的身躯悄然出现。 “许良,你想干什么?”飞熊丘八洪钟似的嗓音震耳。 兀鹰许良抬起的手僵住了,扭头一看,看到了抱肘而立,脸色难看的飞熊,气消了一大半。 “没事没事,八爷请不要误会。”兀鹰许良收回手陪笑:“小的与这位小兄弟,有些事商量商量,如此而已。” “小老弟怎么说?”飞熊转向周游温和地问。 “算了,小事一件。”周游含笑答。 飞熊转脸狠狠地盯视着兀鹰许良,可把许良盯得浑身不自在。 “许良,你给我听清了!”飞熊的话一字一吐:“你要找死,走远些,远远地离开我兴隆酒肆,八爷我可不愿替你料理后事。这位小老弟一个指头,可要你死一千次,你明白了吗?滚!” 兀鹰许良高大的身躯,似乎平空矮了半截,老鼠般窜出店门溜之大吉。 周游向飞熊泰然一笑,举起酒碗向对方亮了亮,说:“丘东主的消息倒是蛮灵通的,来!在下敬东主一碗酒。” 飞熊丘八拍拍自己的大肚皮,豪笑着说:“哈哈!好说好说。小老弟,吃我们这门饭的人,消息不灵通麻烦就大啦! 小老弟,听在下的忠告,锦毛虎那儿,不去也罢,和这种人打一父道,不会有好处的,强龙不压地头蛇,你该懂。你自便,少陪了!” 飞熊一走,邻桌那位独酌的少年书生轻摇折扇,施施然到了周游的桌旁,不管他是否愿意,迳自在先前兀鹰坐过的地方落座,笑吟吟地说:“兄台,似乎你并不愿接受丘东主的忠告。” “不是不愿,而是不能。”他说:“在赤练蛇身上,在下花了五十两银子,我总不能白白地就此认了。” “你并不在乎区区五十两银子。” “不然,常言道,善财难舍。” “好像午间在中梁山下,你卖工具所赚的,恐怕就不止五十两银子。” “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他摇头苦笑:“好像中梁山伦坟盗墓的事,天下人都知道了。幸好在下并未动手挖,不然岂不成了天下皆知的盗墓贼?” “你姓周,大名是游,是真名实姓吗?”书生变转话题,脸上的笑容极为动人。 “在下本来就周游天下,叫周游不是名符其实吗?江湖忌讳甚多,在下不是争名夺利的人,追究起来真没意思,你说对不对?” “小生姓乔,乔江东。” “呵呵!不会是江东二乔吧?”他似笑非笑地说。 乔江东俊面飞红,深邃明亮的大眼一瞪,刷一声收了折扇,脸上薄怒的神情毫无威势可言。 “抱歉!乔兄,信口胡说,休怪休怪。”他赶忙为失言而道歉:“怎么样,还能喝两杯吗?” 乔江东脸上的怒意消失得好快,笑笑说:“你这些菜油腻腻的,用来请客是不是太小气了些?” “那就重整杯盘,另叫酒菜……” “不必了,你吃你的。周兄,你好像在找什么线索?”乔江东又起话题。 “不错,找珍宝的线索。” “可有收获?” “好像没有,银子可真冤枉花了不少。”他一脸失意神情:“年初黑白道两大魁首,率领众多老江湖前来大举搜索,依然毫无所获失望而归,在下人孤势单,毫无结果乃是意料中事。如果真有消息,何必出诱使别人偷坟盗墓的下策?” “你真的为了珍宝而来?”乔江东板着脸问。 “是啊!凡是来汉中鬼混的江湖人,多多少少难脱嫌疑。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数百万珍宝,足以令人发狂,在下岂能例外?你呢?” “如果我是你,赶快离开汉中。” “为什么?” “人为财死,你明知故犯,何苦?” “谢谢你的忠告。呵呵!我会记得你的话。”他投箸而起:“我已经发觉有人正在策划,要赶前来汉中寻宝的人离开汉中,而且已经有人遇上不幸了。乔兄,但愿你不是那些人,因为我不愿与你这种练至归真返璞境界的人,引起任何冲突,再见了。” 他向乔江东友善地一笑,大踏步离座出店扬长而去。 乔江东盯着他昂然的背影冷哼了一声,折扇挑起他留在桌上会账的一锭银子,仔细地察看。 银子上有西安府宝泉局的钤记,也就是所谓纹银。 这是说,银子的来处是西安府。 店门口,兀鹰躲在屋角相候。 钻入小巷,兀鹰脚下一紧。巷中不时可以看到门灯,也有从店堂中泄出的灯光,光度足够看清往来行人的面目。 走了百十步,前面的兀鹰正排众急走,突然听到身后的周游急叫:“兀鹰小心!” “砰!”一声响,兀鹰与迎面来的人撞个满怀。 “哎呀……”兀鹰惊叫,稳不住脚猛地倒退。 周游一伸手,扶住了兀鹰,笑笑说:“被愤火冲昏了头的人,必定会碰上鬼的。” 兀鹰感到胸肋发麻,身形一稳,便看到撞他的人站在原地,正向他龇牙咧嘴做鬼脸,这一下怒火突然爆发了。 那是一个小牛似的大孩子,双手叉腰一付大人像。 “你这该死的小狗!”兀鹰破口大骂,骂声中飞抢而出,巨爪疾伸,抓扣大孩子的咽喉,大概想扣住对方的脖子,捉鹅似的抓住出气。 周游呵呵一笑,背着手跟上。 他知道,兀鹰走了亥时运,有苦头吃了。 大孩子正是在中梁山出头管闲事的人,兀鹰怎讨得了好?苦头吃定了。 大孩子爱理不理地左手一抄,快得令人目眩,半分不差扣住了兀鹰的右手脉门,轻轻一扭一带,兀鹰巨大的身躯,不由自主向下冲。 大孩子一不做二不休,右膝一抬,噗的一声膝盖撞中兀鹰的下颚,左手一松。 兀才含糊地叫了一声,仰面翻倒,砰然有声,背脊着地,躺了个仰面朝天,口中出血,昏昏沉沉地在地下挣扎难起。 周游呵呵一笑,夸前两步说:“小兄弟,把这种街坊混混打得七荤八素,你是否感到很光彩?嗯!” 大孩子哼了一声,进步逼近说:“我找的是你!” “找我?我欠你的?骗你的?亦会是找我陪你逛上元巷吧?小兄弟,晚上这种地方你不该来。” “你……” “你得放明白些,这地方本来就是我这种浪人鬼混的地方,你一个不大不小的孩子,即使你人小鬼大不怕闲话,闹出事来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话未完,大孩子手一伸,五指半屈半张,手一动指尖便到了他的肋下,奇快绝伦。 他也不慢,左手一拂,指尖划向对方的肘弯。 此时,对方如果不收手,必将两败俱伤。 “噗”一声响,大孩子的左掌攻出了,恰好拍中他伸出护住中宫的右掌。 他退了一步,脸色一沉,目光惊怒、阴森、凶狠,不转瞬地盯视着比他矮了一肩的大孩子。 他的目光,与往昔大不相同,那锐利的深沉的,慑人心魄的眼神,像利刃般向对方集中而去。 大孩子毕竟经验不够,在他的逼视下,打一冷战向后退了两步,有点心慌。 “你不该在一无警告,二无深仇大恨的情势下,使用沾体断脉的阴狠掌力突袭的。”他一字一吐地说:“告诉我,你是那一家无可救药的坏孩子。” “你……”大孩子语不成声。 “如果我只是练了几年武技的人,或者在毫无戒心之下,这时是不是已经进了鬼门关?你能脱得了打人命官司的刑罚?” “我……我知道你比张白衣高明百倍……” “你走吧!小兄弟,希望你以后不要惹起在下的杀机,我已经宽恕你一次,不会有第二次。” 他招呼兀鹰动身,两人进入巷道深处。 大孩子楞在当地,傻傻地展开自已的双掌,左看看右看看,似乎在寻找手掌是否与以前不一样 不错,左掌是有一点不对,不但掌心麻麻地,原是肉红色的掌心,竟然出现一圈失血的苍白痕迹。 “我的掌力被封死了!”大孩子惊恐地说。 一个书生打扮的少年,轻摇折扇缓步而来。 巷道向右一折,灯火一暗,原来这是一座大宅的大门,院门内四,形成一处广场。门前左右有一对石鼓,和两株大树。 远处传来隐隐人声,那是巷尾全巷精华所在传来的人影。那些“精华”所在,也就是下九流混处的最复杂地段。 兀鹰垂头丧气走在前面领路,像只斗败了的公鸡。 周游在后面跟随,脚下从容不迫。 眼前一暗,但耳中却听到了悦耳的琵琶声。 院门的右侧石鼓上,坐着一个秀发披肩的女人,正在弹奏着琵琶。由于天色太黑,只能看到隐约的身影,面貌难辨,更不知年岁若何。 阶前好像伏卧着一头犬?不时可以看到长尾轻轻拂动。 近街心处,也站着一个梳宫髻,长裙迤地的女人身影,站在那儿不言不动,真像个来自地狱深处的鬼影。 弦声一变,变得低沉呜咽。 长裙迤地的女人开始移动了。 不是动,而是舞蹈,是那么轻柔,那么飘渺,轻盈的舞步,如梦如烟的妙曼身形,配合著弦声起舞,像是无形质的幽灵。 弹奏琵琶的女人,同时以哀怨、悲凉、凄迷的声音,唱出一阕小调: “春去秋来,月冷,风凄。 问郎君,记否当年,春风入幛? 一别经年,情空,音绝。 可怜奴,望穿秋水,梦断秦楼月。 痴情遗恨,暮暮,朝朝……” 弦声切切,歌声呜咽,舞影翩千。 此景,此情,几疑是人间天上。 兀鹰脚下一慢,像个梦游的人。 后面的周游,突然感到一阵无形的压力,像泰山般的光临,像浪涛汹涌。 他全身毛发森立,脚下显得迟滞。 他的手不再自然地摆动,他的衣衫无风自摇。他那双眸子,突然焕发出一阵奇光,黑夜中,像是燃起了地狱之火。 一个花街柳巷弹奏琵琶的卖唱女人,一个落破的青楼舞姬,本来平常的很,有什么好害怕的? 但是,他真的有点怕了,那不知其所以然的无形压力,那不可测的隐藏着的凶险,那震撼心灵的弦音……引发了他争生存的先天自卫本能。 舞影斜移,弦声骤变。 他一把揪住兀鹰的背领向后一带,双手齐动。 砰一声大震,兀鹰像风吹的落叶跌出三丈外,滚到街右的墙根下。 他手中,多了一把匕首,那是属于兀鹰的兵刃,竟然到了他手中。 同一瞬间,他一声冷叱,身形倏动,一动一静之间,快逾电光石火,眨眼间他又在原地现身。 在那一声冷叱中,共有三个黑影集中向他攻击。 一个是从侧方的瓦面飞扑而下的,一个是从街角的暗影下贴地扑来,一个从树上向下斜冲。 三个人距离虽然不一样,但集中点却不差分毫同时到达,六只手六条腿在同一瞬间配合抢攻,如非超尘绝俗的高手名家,决难办到。 罡风乍合,突又嘶嘶四散,劲气的啸风声袅袅不绝。 他屹立原地,匕首徐徐提起。 三个扑攻的黑影,两个跌出两丈外,一个躺在他脚下,寂然不动像是死了。 弦声倏止,舞影已消失无踪。 兀鹰昏倒在墙根下,是被他摔昏的。 死一般的静,静得像是天地已不复存在。 两个被震跌两丈外的黑影,吃力地爬起站稳了。 他拔出匕首,丢掉皮鞘,拉开了马步。 “不要逼在下开杀戒,你们走!”他一字一吐地说。 匕首一拂,凛冽的气流随匕涌腾,他整个人已被森森剑气所笼罩,煞气弥漫气势迫人。 两黑影向后退,向后退,脚下不稳,身躯颤战。 他脚下的黑影开始蠕动,挺腰,爬行…… 弹奏琵琶的女人,一闪不见。 他信手一挥,匕首破空而飞,久久方听到遥远处传来击破屋瓦的响声。 他拖起兀鹰,两巴掌把兀鹰打醒了。 “领路,老兄。”他沉静地说。 兀鹰跌跌撞撞迈步,走的是相反的方向。 “你错了吧?老兄!”他沉声叫。 “是,是,走……走错了……”兀鹰慌乱地说,转身分辨方向。 “不要说你记不起锦毛虎的住处。” “记……记得…”兀鹰踉跄举步:“刚……刚才我……我是不是作……作梦?” “是的,你在作梦。” “梦……梦游?我……我我……” “好像那些人不是你一伙的?” “那……那些人?那些歌女舞姬呢?” “不会是鬼。你除了想女人,还能想些什么?快走!” “是,是,快……快走……” 第 三 章 满巷都是男人和女人,在幽暗的光线下奇形怪状。打情骂悄,淫笑声,呢喃声…… 钻入一扇大门,眼前一亮。并不大亮的灯光下,五六个香喷喷盛妆女人,和六七个气咻 咻的男人,突然像触电似的僵住了,喧声倏止,男男女女皆用惊愕的目光,目迎两个不速之 客。 兀鹰失了魂似的,直楞楞地往内堂里钻,口角的血迹未干,五官似乎变了形,难怪那些 男男女女不胜惊愕。 左盘右折,像是入了迷官。 不久,兀鹰推开了两扇沉重的木门,眼前大放光明。 幽香扑鼻,这是一座隐秘的花厅。 “人……人来……来了……”兀鹰惶然地说,猥琐地、卑谦地,欠身闪在一旁。 周游缓步入厅,游目四顾。 长案旁,交椅上坐着一个美丽的锦衣女郎,珠翠满头,云鬓堆绿,脂粉盛妆掩去了岁月 刻划下的痕迹,这种女人永不会将真实的年龄告诉别人。 她那一身锦绣衣裙光亮耀目,高耸的胸前,居然绣了一头五彩斑纹的老虎。 这说明了这个女人,具有天生离经叛道的坏德性,不在乎别人称她为雌老虎母大虫。 可惜,那头猛虎看不出是雌是雄。 本来嘛!似乎所有的丹青妙手,与及画虎专家,从不将老虎的性别画出来,画出来不挨 骂才怪。 “请坐。”锦衣女人媚笑着伸手向另一端的交椅虚指。 花厅并不大,却有十盏明灯,布置金碧辉煌,幽香阵阵,很难令人相信这里是虎穴!! 锦毛虎的家。 “在下周游,始娘是……”周游落坐含笑问。 “我就是锦毛虎,奇怪吗?锦毛虎程娥,母老虎。” “绰号倒是怪新鲜的,虎能吃龙吗?”他轻松地说。 “我是吃银子的老虎,必要时吃条龙也并无不可。前些日子,我这里确曾有龙光顾过, 你没大惊小敝?” “呵呵,在下见过的更怪的。江湖道上母夜叉骆香兰人比花娇,美如瑶台仙子,绰号却 惊世骇俗。 似乎你们女人都不甘示弱,向重男轻女的世俗挑战,做反道学的急先锋,勇气可嘉。你 绰号叫锦毛虎,恐怕真的龙也会被你吃掉。” “你不感到惊讶?女人提刀动剑杀人也不感到意外?” “是有点感到怪怪的。你说早些天曾有龙光顾过,多少条龙?三条吗?不会在这里来一 次龙争虎斗吧?” “记不起多少条了,反正来多少条也没关系,在我这头锦毛虎裙下,决不会引起龙争虎 斗的,信誉保证。”锦毛虎喜悦地逼视着他,真像一头虎视耽耽的母老虎,叛逆的目光,情 欲的眼神,好锐利,也温柔,当然也令人难测,向他偎近续问:“你好像并不急于追问赤练 蛇的下落?” “为何急于追问?”他笑笑:“得人钱财,祸福自负其责,他出了意外并不足怪。对不 对?” “他中了风,成了白痴。”锦毛虎叹口气说。 “哦!在下抱歉。”他歉然地说。 “他到汉阳去打听去年运送队的起宿详情,回程躺在城根下成了白痴,其中定有隐情, 可能被他查出了些什么紧要的线索,他是很干练的包打听。” “那是说。他什么都没说出来?” “对,所以我把你请来商量,也许我会供给你一些你要知道的消息。” “在下先行谢过。” “今晚我很忙,你在这里住宿一宵,明天你我好好长谈。” “这个……” “周爷有顾忌?怕人蜚语流长?我这里并不是虎穴?” “怕,在下就不会踏入上元巷。”他不在乎地笑笑:“江湖浪人,流连章合赌馆平常得 很,没几个是正人君子。” “那就好,我保证你不会失望。”锦毛虎欣然说,拈起案上的小银槌,在檀木钟架上的 小金锣上敲了一记。 钟声未落,后堂出来了一位薄施脂粉,如花似玉的俏女郎,一双水汪汪可勾魂慑魄的媚 目,紧系周游的视线。 “小春。”锦毛虎推椅而起:“好好伺候周爷安歇,明日巳牌时分之前,不要来打扰 我。” “小婢遵命。”小春喜悦地说。春上眉梢,转向周游行礼:“周爷,请随贱妾至秘室安 顿。” “明天见。”锦毛虎向周游明眸一笑,带着兀鹰出厅而去。 他并未留意锦毛虎,目光灼灼地盯视着含笑俏立,含情脉脉促驾的小春。 相距不远,灯光明亮,他看得一清二楚。最引起他的注意的是,小春那双出奇地明亮的 钻石明眸。 一样米养百样人,每个人的思想和意识都不一样. 思想和意识的不同,根源于后天的教养和培育,但除了那些圣人之外,大多数的人都是 凡夫俗子,思想和意识常被环境所左右、改变、同化。天下间具有先天灵性慧根的人,如不 是天才就是白痴,疯子。 这种生了一双会说话的美丽动人大眼睛的女人、出现在高贵的官宦人家,赞美她的人, 必定会说她明眸皓齿,秋水为神。出现在秦楼楚馆、人们就会说她烟视媚行,天生的勾引良 家子弟的媚眼。 尽避小春目前是妓女身份,她那双清澈如一潭秋水的明眸也似乎在传情。但在周游眼中, 那是一双动人诱人但充满灵性的眼睛,一凝视一流波都与众不同。 更重要的是,这双秋水明眸似曾相识、 小春在她的逼视下,突然失去了大胆轻佻的表情,匆匆转螓首疾趋壁根,取下一盏纱灯, 袅袅娜娜向后堂走,显得有点匆忙。 这是一间相当豪华的秘室,深处堂奥内的神秘小天地。 在汉中这种生活艰苦的城市里,娼优贱卒住的地方以窑洞为多,所以也称这些人为窑姐 儿。 像这种有罗帐,有牙床,有锦衾绣被的豪华闺房,可以算是超级的香闺了,比千万富豪 的房第有过之而无不及。 小春将纱灯插在壁间的灯座上,笑笑低声问:“周爷,这里满意吗?” 床头侧,有一座妆台,那面大铜镜既光洁又明亮,旁边的几上,原有一盏光亮的精巧琉 璃灯。 “很好,很好,异香满室,有如江南佳丽的香闺。”他在房中间的桌旁锦墩落座,不自 然地笑笑:“天知道汉中府这种苦地方,居然有这种舒服的销金窟,要不是在下亲见,鬼才 相信。” “周爷满意,贱妾就放心了。”小春一双秀目兜着灯火转,一双手绞扭着腰间的罗帕, 不知该往何处放才好。 “呵呵!当然满意;满意得很,哦!你可以走了。” “要我走?我……我是奉命来伺候你的。” “你是锦毛虎的摇钱树?” “是……是的。”小春答得不太自然。 “哦!这是你的闺房?” “是……是的。”小春的头更低了,语气更不自然。 “姑娘,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他正色问。 “知……知道。” “好。可是,你好像并不知道,尤其不知规矩。” 小春脸色一变,眼神迷乱,慢慢地走向牙床。 “咦!你怎么啦?”他故作吃惊状地叫:“你以为一个男人一进房,就急吼吼地往床上 倒吗?” “你……”小春倏然转身,秀目怒睁。 可是,看到他那流里流气嘲弄似的怪笑,眼神一懈。 “你好像忘了告诉我内间盥洗的地方,你是不是该先替我准备盥洗的物品?还有茶水呢? 净面巾总该有一条吧?” “我……我这就替你准备。”小春急急地道,奔向内间,显得慌乱而且笨手笨脚。 周游总算有时间打量房中的景物了,他那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搜遍了房中每一角落,看 清了每一处足以影响行动的地方。 折腾了许久,两人再度在房中碰头。 这次他改坐在床前的雕花宽长凳上。 小春站在妆台的远角,咬着下唇儿,双手仍然在绞扭她的腰中罗巾,神色显得比先前镇 定多了。 “春姑娘,过来排排坐。”他含笑招手。 小春欲行又止,最后莲步轻移,走近他身旁。 他手一伸,小春身不由己被他拉得坐下了,幽香阵阵的动人娇躯生硬地挺得笔直,有些 微的颤抖,而且向外移。 他放肆地揽实了小蛮腰,坏笑着说:“又不是拉你下地狱,你为何放不开?哦!你还 没……还没开脸?” 他把难听刺耳的话咽回腹中,换了文雅一点的“开脸”。当然用错了典,但谁又会计较 呢? “入地狱就入地狱吧!你可不要胡说八道。”小春硬着头皮说:“不要动手动脚。哦! 周爷,你要赤练蛇去打听去年运宝队的详情,有何用出息?” “锦毛虎不是知道吗?”他信口答,伸右手扶过小春的脸颊,面面相对:“小春,你的 粉颊温润嫩滑,如脂如膏,为何要施脂粉污了天然国色?洗掉,好不好?” “这里的规矩是如此嘛!怎能不随俗。”小春在扭动,回避他的目光,眼中有阴森的杀 机在闪动:“锦毛虎事先并不知道,直至赤练蛇成了白痴才知道一些风声,可惜赤练蛇已没 有什么好说了。” “那就怪了,锦毛虎明明说知道。”他恶作剧地突然在小春的颊上亲了一吻,立即放手: “小春姑娘,你对自己的香闺,好像并不熟悉!你僵僵硬硬,羞人答答,妙极了!锦毛虎真 大方,萍水相逢,那天杀的老鸨婆,他竟大方得将一个黄花大闺女当作礼物送给我。” 小春心里急得要上吊,羞得要跳河。可是,她却忍下来了,秀眉一挑,作势要掴他的耳 光。 他却嘶嘶笑,一把捉住了小春举起的玉手。 “你……你说得多难听?”小春咬咬牙说:“那些人离开驿站时,本来是好好的,出城 后不久,便听说闹瘟疫。这些事,全城的人都知道,用不着打听了。周爷,你到底要知道些 什么?” “我要知道你为何对自己的香闺不熟悉?” “你胡说些什么?” “譬如说,床柜内装了些什么?”他伸手作势伸到床内,身子往后仰。 “不要动!”小春拉住了他:“柜内全是些女儿家的事物,你就不怕忌讳?” 他乘机坐正身躯,双手一收,暖玉温香抱满怀。 “噢……”小春惊惶地挣扎:“你怎么?” 他及时放手,在对方恼羞成怒之前放手。 “姑娘。”他的声音温柔极了:“我知道,也许我真有点玩世不恭,但人要是严严肃肃 过一生,那也是毫无趣味的事,你说对不对?” 小春的眼中?杀机及时消退。 “你以为玩世不恭是好德性吗?”小春正经地间。 “只要不伤害别人,我想你也不至于反对。” “你……歪理,但……你正经些好吗?” “姑娘,在这种地方,你不认为说些人生大道理不合时宜吗?”他又开始动手动脚了: “你希望我做柳下惠?姑娘,来到个花巷的男人,决不会是柳下惠,正人君子决不会来上元 巷,连走路都要绕远些,虽然他很想来。奇怪,你跟锦毛虎多久了?” “一年多了。”小春板他在柳腰蠢动的手:“千百年来苦命女人的悲惨老故事,贫不能 自给,卖身苟活。 周爷,前天来了一位客人,身上带了一颗扁扁的小圆黑石,好像刻了一些字画。西院柳 大姐看成小孩玩具丢掉,她可惨了。” “怎么惨了?” “被那位客人打得半死,直到找回小石子才饶了她。周爷,你在外面闯荡,必定见多识 广,可知那种小石是什么宝贝,值得为此而虐待柳大姐?” “也许是黑宝石吧!不早了,我们熄灯就寝……” “还早呢!”小春几乎跳起来:“谈谈好不好?如说,谈谈你自己。” “谈我?我没什么好谈的。” “你当然不姓周,也不叫周游……” “姓什么叫什么并不重要。”他抢着接口:“我是一个浪人,很坏,非常非常的坏,吃 喝嫖赌门门精通,招摇撞骗敲诈勒索无所不为,你瞧……” 他为小春宽衣解带。 小春突然凶猛地盯视着他,娇躯绷得死硬,硬得每一条毛孔都收缩,每根汗毛都竖得笔 直。 他恰到好处地住手,仅把小春的前襟拉开一角,看到晶莹的粉颈,和那诱人的一小角酥 胸。 “我还杀人。”他说,目光避开那诱人犯罪的一角玉肌。 “你杀了多少好人?”小春问,嗓音因刚才被解襟的不意震惊而变得僵硬,与她的身躯 一样硬。 “不过,浪迹江湖四载,好像只杀了一个人。”他说:“伤的倒是不少。我有一个很坏 很坏的习惯。” “什么习惯?” “我从不在不光明正大的情势中伤害对方,但有时手痒就会作弄人。不过,被我捉弄的 人,一定不会受到伤害,即使那人无时无地不在计算我,在我身上打坏主意,甚至要找机会 送我下地狱,我都不会计较。真的不早了,我们上床吧!哈哈……”说话的时候,他的手就 在捉弄人。 小春迷迷糊糊地躺下了,躺入他的怀中。 他伸手向床内的大壁柜,虚空连点三指。 木柜传出三声轻响,出现三个小孔。 他将小春抱上床,跳上床拉开柜门。 一个十四五岁侍女打扮的美丽小姑娘,直挺挺地往外倒,倒入他的怀中,像是沉睡不醒, 或着真的睡着了。 他快速地为两女宽衣解带,只留下亵衣裤,衣裙折好放在床前的春凳上。用被盖上两人 诱人犯罪的半裸娇躯,吹熄灯火。外面隐隐传来三更初的更柝声,不早了。 兴元老店中,二更正客店仍在乱轰轰。 周游的邻房,那位自称陶大娘的母女俩房中,来了不速之客。 她俩是由周游带来落店的,店伙皆知道周游是她们的保护人,只是弄不清他们之间的关 系。 不过,店伙肯定地相信,他们之间并没有亲属关系,两方面的行程也令人起疑。 周游的路引发自河南府,经陕西西安,终站是四川成都。事由是探亲。 陶大娘母女的路引发自四川成都,终站是京师,但到了西安府盖了过境关防之后,随即 申请返回原籍,赴京的理由是寻父寻夫,回籍的理由是路途艰险。 最后的终点是相同的:四川成都,其他都扯不到一起,原籍天南地北,沾不上边。 母女俩心事重重,在内间里灯光下!检查一些霉气刺鼻的物件,不住摇头叹息。 房门悄然而开,门闩被行家巧妙地用刺孔斜拨法拨开了,闪入两个戴黑头罩,只露出双 目的背剑怪人。 母女俩听不到任何异样声息,伏在桌上全神贯注审查那些乱七八糟呕人的小物件。 “娘!”陶姑娘抬起头,清秀的瓜子脸上有阴霾:“周大哥今晚到底会不会回来?” “小莲,不要为他担心。”陶大娘脸上也有不安的神情:“他真是忙,废寝忘食四处奔 波,消息是千头万绪,全靠他奔走,真亏了他。都快要三更了,谁知道他目下是在何处呢? 唉!” 内间门帘一掀、两个怪人无声无息地闪入。 “大概不会回来了。”一个怪人说:“他到上元巷,那是木城正派人不敢去的地方。我 们有人在半路等他,你们不会见到他了。” 母女俩大吃一惊,吓傻了。 两怪人到了桌旁,先前发话的人盯着桌上的物品说:“这些东西,是他白天里从坟墓中 找来的?” “是的。”陶大娘定下神战栗着说。 “死人身上遗留下来的未化物?” “是的。” “哦!皮带扣环、臂套或腰带的铜钉、牙齿、趾甲,半朽的绸攀纽、护膝的片甲……捡 来有何用处?” “分辨死者的身份。” “与你们有关?” “是的。” “说来听听。” “妾身希望在这些遗物中,求证拙夫是否已经遭到不幸了。” “尊夫是……” “陶景星。” “原来是十八星宿的昂宿陶景星,失敬失敬。陶大嫂,尊夫确是在那次神秘意外事件失 踪的了。找到他的遗物了?”仍是先前发话的人问。 “没有。”陶大娘拾起两枚铜钉放在一旁,这两枚三分图的铜钉光泽要明亮得多,没生 铜绿:“这是庐大爷皮护腰上的护钉,钉头刻有万字,他信佛,五分铜五分金,出于蜀王府 武库军仗局名匠曹三爷之手,他死了。” “三龙的赤须龙庐超群?”怪人惊问。 “是的。” “他真死了,难怪找他不到。”怪人苦笑:“想不到分辨小物件还是一门学问呢!现在, 赤须龙的死讯可以正式宣布了。陶大嫂,还能分辨其他的人吗?” “妾身只知道庐大爷,因为拙夫曾提起过庐大爷订制的皮护腰形状,妾身也曾见过庐大 爷穿着此物,所以认得。其他的事物,就不是妾身所能知道的了。” “奇怪!赤须龙功臻化境,自诩是铁打铜浇的金钢,健壮如牛百病不侵,怎会死于瘟疫? 那些丁勇弱不禁风,死的并不多,为何?” “妾身……” “你们母女俩收拾收拾,在下要带你们走。”怪人退在一侧说。 “带我们走?爷台……”陶大娘大惊失色。 “敝上要你们,有些事要问你。” “这……” “尊夫也是武林中的英雄人物,希望大嫂勇敢些,不要丢尊夫的脸。”怪人阴森森地说: “蜀王府那些内府把式,全是些三山五岳的枭雄土霸,黑道白道绿林三路一家,把四川搞得 乌烟瘴气十室九空,真有良心血性的人就没有几个。 尊夫早年混迹黑道,但总算是颇负时誉的英雄人物,在蜀王府也以明辨是非见称,颇获 江湖同道的好感。 他受聘入蜀王府四年,大概他是所有人中,最穷最有骨气的一个。冲尊夫份上,在下不 为难你,希望你放明白些。 在下也是上命所差,大嫂务请听命行事。” “我母女不会随尊驾离开。”陶大娘壮着胆说。 “你……” “我母女都没练武,拙夫已名列死亡名单,身无余财,寡母孤女万里迢迢寻觅夫骨父骸。 从四川至西安,沿途风险重重,不知遇上了多少江湖好汉,他们皆未动我母女分毫。爷台你 们不会是低三下四的人,要杀我们母女俩,你们就动手好了。”陶大娘不害怕了,侃侃而论。 “不要用江湖道义来扣我。”怪人凶狠地说:“没有人要杀你,你们如果不走,休怪在 下得罪你们了。” “你……” “打昏了背走,不要和这泼妇穷泡。”另一怪人不耐地说,跃然欲动。 陶大娘刚想大叫救命,脖子便被扣住了。 另一怪人一掌劈向小莲的耳门,眼看要应掌昏厥。 危机间不容发。 格格怪笑震耳,格格…… “哎……”掌劈小莲的怪人惊叫,右手颓然下落,力道全失。 内间门口,不知何时站着一个干瘪的怪老儿,鸡皮鹤发,酒糟鼻秃白眉,支着一根山藤 杖,眯着老眼,发出像刚下蛋的老母鸡般格格的得意笑声。 “格格!把老夫带走,如何?管酒管饭吗?”怪老人怪腔怪调地说。 “什么人?”右手脱力的怪人惊恐地问。 “你小子在问我老人家吗?格格格……” “你这老东西……” “免崽子!没大没小的,有娘养没娘教的混帐东西!格格……老夫在抱孙子时,你小子 还在穿开裆裤撒尿和泥作点心吃,竟然大呼小叫问老夫是什么人,岂有此理!格格……” 怪老人骂得真够刻毒,简直是绝子绝孙的骂法,任何人也受不了。 “老猪狗……”怪人狂怒地咒骂,左手一抖,青芒破空而飞,快得令人目眩。 怪老人的山藤杖极其自然地上举,似与怪人发射暗器的动作完全一致,闪电似的青芒, 奇准地被杖挑得往上反弹,得一声没入丈余高的承尘内,仅落出一把两寸长的刀柄,粗如手 指。 是一把细小的五寸飞刀,俗称掌中刀,藏在掌心内不易被人发现,猝然发射用扔手劲暗 算,发则必中,虽则事先预防亦难幸免。 相距不足两丈,怪老人竟然能击中闪电般快速的飞刀,功力之高,骇人听闻,即使是年 轻的小伙子,在这种短距离看到了刀影,也来不及有所反应,非死不可。 “你这个冷血的武林败类!”怪老人暴怒地咒骂,挥杖急进,杖起处风生八面,潜劲迸 发。 一声暴震,两个怪人飞跃而起,撞破了小窗,飘落天井内,一闪不见。 房内灯火一闪即没,漆黑一片。 怪老人知道追之不及,站在窗内沉声说:“这两个畜生如此机警,江湖上真不知要枉死 多少方正淳厚的高手名宿。” 一声轻响,火光一闪。 怪老人一怔,迅速地转身。 陶大娘母女没练武,不是江湖人,那儿来的火折子? 的确是火折子在发光,但不但陶大娘母女手上。 火折子点燃了菜油灯,房中恢复光明。 “咦!”怪老人极感意外的惊呼。 火折子的主人,是一位风华绝代的中年美妇,翠绿春衫翠绿百折裙,黑亮的盘龙髻旁凤 钗的绿宝石光芒闪烁,碧罗织花小坎肩下,一串串流苏珠光闪闪。 纤秾合度的柳腰上,所佩的宝剑宝光四射。 灯光下。 她那眉目如画的面庞,决难令人猜得出她的真实年龄。看她那未施脂粉的天然晶莹肌肤, 一定以为她是双十年华的青春玉女。 但她的发式却说明她是妇人,她流露在外的气质与端庄的风华,绝不是那些黄毛丫头所 能摸仿得了的。 不止一个人,门帘前还站立着另一个,打扮得同样高贵,同样端丽,同样国色天香。 不同的是,这一位穿的是黛绿色杉裙,面庞要富泰些,因此也显得略为年长,脸型相差 不远像是姐妹。
穿翠绿衣裙的美妇收了火折子,冲干瘦老人矜持地淡淡一笑,说:“老人家,你没被暗 器打死,这表示不方正不淳厚罗!对不对?” 干瘦老人笑不出来了,玩世不恭的笑容消失了,换上了苦笑,摇着皓首说:“老夫真是 老了,人是不能不服老的。” “你感慨些什么呢?” “老夫自命不凡,不服老,以为自己已修到老而弥坚,炉火纯青境界,十丈内飞花落叶 也可分辨背向。没想身后来了两位天仙化人似的美娇娘,竟然毫无所知,真是老得要进棺材 了。” “也难怪你不够耳聪,你那刺耳的怪笑掩塞了自己的耳朵。我姐妹是在你骂人骂得痛快, 笑得像老猫获鼠时进到外间的,乘虚而入就不足为奇了。” 美妇人的话不论表里,皆显出嘲讽的意味,对老人家并无多少尊敬的成份,可知来意不 善。 怪老人见多识广,人老成精,知道今晚的场面有点不妙。 人贵自知,人老了,活的日子够长,思路必定稳重,顾虑也多,不再鲁莽冲动,就凭两 女幽灵似的无声无息身法,就足以令老成的人心中凛凛,深怀戒心。 “两位不是专程来找老夫吵架的吧?”怪老人含笑问。 “那就得看老人家你的态度罗。” “此话怎讲?” “老人家,你赶走那两个歹徙恶棍,为了什么?决不会是路见不平吧?” “你怎么说都成。”怪老人强抑心中的不安:“任何一个理由都冠冕堂皇。” “我姐妹不管你的理由是否堂皇,你最好不要干预我们的事。”美妇的语气充满危险的 气息,透露出不祥的预兆:“我们要把陶大娘母女带走,你不反对吧?” “老夫当然反对。”怪老人语气转趋坚决:“老夫不知道你们的来历,岂能让你们把寡 母孤女带走?”。 “哦!你打算如何阻止我们?” “事到头来不自由,老夫只好尽力而为了,要把她们带走,恐怕你们得先通过老夫这一 关。” “哦!听你的口气,好像是身不由己。老人家,你是奉了谁的命令,负责保护母女俩的 安全?” “这是老夫的秘密,事实上没有任何人命令老夫,不是老夫托大,当今之世,已经没有 能命令老夫的人了。”怪老人的口气愈来愈强硬了。 “也许你说的是实情,但无论如何,我姐妹必须将人带走,如果你固执不肯,一切后果 皆由你负责。”美妇的语气更是强硬。 “看来彼此已经无法协调了。” “正是此意,只许有一个结果,一个属于胜利者的结果。老人家,我姐妹得罪了,你必 须离开。” 美妇一面说,一面缓步上前,手按上了剑柄,脸上神情庄严肃穆,剑未出鞘,强大的迫 人气势已汹涌澎湃,流荡如潮。 怪老人神色一凛,指指窗外的天并说:“女娃儿,外面见。” 身影一闪,穿窗而出。 一无风声,二不见灯火摇晃,好精纯的轻功提纵术。 美妇向同伴打手势,示意留在房内办事,人如飞燕,轻灵地飘出窗外。 天井黑暗,只有从窗内透出来的微弱灯光。 “请问芳名?”怪老人徐徐举杖拉开马步叫。 “不必问。”美妇冷冷地答。 一声龙吟,光华闪闪的宝剑出鞘。 “好剑!”怪老人脱口称赞。 剑诀一引,美妇开始移位。 怪老人神色一凛,山藤杖向前一探。 剑虹一闪,剑闪电似的拂出,完成进击准备,一剑一仗遥遥相对,双方同时移位寻找空 门,制造进手好机。 移了半照面,剑气开始迸发,山藤杖也潜劲山涌,两人各怀戒心,皆用力御刃,劲气迫 人。 双方不再移动,凝神面面相对,神意先做强悍的交锋,谁的气势弱谁便是心虚神乱,斗 志消失。 杖尖与剑尖相距不足八寸,遥遥相对寻找几微的、几乎不可能的进击空隙,相对处的八 寸空间里,那看不见的,却凶猛无比的内劲潜力,源源不绝地相互压迫,以致气流也发生变 化,隐隐的奇异激流啸呜清晰可闻。 一声沉叱,两人几乎同时发起攻击。 功力相当,任何些小的变动,包括气流的转变,皆可立即引发双方的猛烈攻击,发招完 全出乎本能,双方皆修至御神克敌境界,一击之下,石破天惊。 杖剑齐吐,身形电射。 “铮铮!”清鸣爆响,罡风如潮。 两人不知何时已换了方位,保持连续进击的最隹姿态。 因瞬间的接触,而引起的气流激荡徐徐静止,代之而起的是隐隐龙吟似的剑啸逐渐加剧, 杖震动时的震呜也逐渐强烈。 老怪人须眉俱张,呼吸像是停止了。 美妇凤目炯炯光亮闪烁,反映着灯光,有如可反光的动物眼睛,裙袂无风飘摆,整个人 笼罩在重重神秘气氛内,宝像庄严如同慈航降世。 又是一声气流迸裂的音爆,双方交错而过,在令人几乎肉眼难办的刹那间换了一招,生 死间不容发。 “你是老夫一甲子以来,所碰上的最强劲、最高明的剑术名家,高手中的高手。”怪老 人一字一吐地说。 “我知道你是谁了。”美妇也沉声说。 两人都消去了三分劲道,两人的话皆引起对方的共鸣。 “老夫三十年未曾在江湖现世,我不相信你知道老夫的底细,女娃儿,你有多大岁数 了?” 女人永远不会对陌生人透露年龄的秘密,怪老人算是白问了。 “老伯,你不要倚老卖老。”美妇的口气友善了些,称呼也改了。 但她的剑势并没有丝毫改变,仍保持着跃然欲动的迫人气势,随时皆可能行雷霆万钧的 抢攻。 “至少老夫九十高龄,足以叫你一声娃娃。” “晚辈提几个人。” “老夫不认识多少人。” “云想衣裳花想容。” “我的老天!”怪老人怪叫,似是被人在脑袋上敲了一记。 “还有那一片丹心在玉壶。” 怪老人扭头就走,走向天井角的走道。 人影一闪,幽香扑鼻。 “老伯,你不能走。”美妇拦住敝老人的去路,剑虽隐于肘后,但敌意未消。 “为何?”怪老人问。 “老伯人老成精。” “好说好说。” “想必已经知道晚辈的身份了。” “老夫早该想到你那一家子坏蛋。难怪老夫的阳罡大真力无用武之地。” “所以老伯不能走,以避免消息外露,家父母不希望任何人知道我家的底细。” “你想扣留老夫?” “晚辈不敢。” “哼!要老夫在此地变成石人?” “请老伯随晚辈一行,老伯将是寒舍的贵宾。” “如果老夫拒绝呢?” “晚辈只好得罪了。” 怪老人呼出一口长气,顿了顿山藤杖说:“罢了,老夫真不愿再和你劳动筋骨,年老气 衰,也无奈你何。看来,非跟你们走不可了。喂!娃娃,令尊令堂一向可好?” “托老伯的福。”美妇人收剑入鞘,“与老伯一样,修至仙凡之间,无量寿精神。” 怪老人乐得格格怪笑说:“娃娃,你在挖苦我老人家。这就走吗?” “老伯请。”。 “还要带走陶家母大?” “是的,晚辈对她们并无恶意。” “娃娃,最好不带?”怪老人的语气怪怪的。 “这……” “带了你们将有大麻烦。” “晚辈不怕任何麻烦。”美妇泰然地说。 “好,老夫走着瞧!领路吧!” 店内打打闹闹,怪的是东主小诸葛杨盛却不出头,连店伙也事先走避一空,与大白天警 告赵吉钱祥时的态度,有截然不同的大转变。 周游出其不意制住了乔江东主婢,跳窗外出。 已经是三更初,上元巷一些逃家的浪子仍在鬼混。 夜深沉,钟楼西面不远处的侯家大院。 大院其实并不太大,十余间房舍而已,和府城的平民百姓住宅比较,当然算大,但比起 富豪富绅的住宅,却又小得多。 汉中之霸神笔侯杰,的确是家喻户晓的武林世家子弟。 这位交游广阔声誉并不佳的侯大爷,可说是汉中地境的地头龙,地棍们的大爷,三教九 流蛇神牛鬼的精神领袖,事实上确也拥有不少具有实力的徒子徒孙。 人怕出名猪怕肥,侯家经常发生一些大小麻烦,幸而侯大爷人缘好,手面宽,自有人替 他处理已发生或即将发生的麻烦。他自己自称是福将,他那枝令人害怕的判官笔,就不怕大 大小小的麻烦。 武林世家的家中,也有颇为像样的书房,谁说武林朋友的子弟不学无术,斗大的字仅识 得两箩筐? 夜已深,侯大爷的书房仍然烛影摇红。 手长脚长精悍之气外露的侯大爷,一如往例坐在书案后的交椅上,才目炯惆狠盯着站在 窗台下的大力金刚刘永寿,神色颇为阴森,也显出不耐。 对面一列交椅,坐落三个青衣大汉,一个比一个雄壮,都是侯家的子弟兵。 大力金刚烦躁地离开窗台,背着手往复地踱来踱去,似乎心中有事委决不下。 “不要再走来走去了,刘兄。”神笔侯杰也烦啦:“我这屋子里的地砖,快被你磨光了, 你有个完没有?” 大力金刚站住了,焦躁地哼了一声说:“见了鬼啦!鬼影子怎么还不来?” “该来时自然会来,鬼影子洪兄不是个爽约的人。还有半个更次,你急什么?” “不是我疑神疑鬼,我只觉得鬼影子恐怕真的出了意外。” “胡说八道!”神笔侯杰不以为然地说。 “在中梁山掘墓的七个人,却只有五个人进城,先走的长春道人和虬髯客,平白无故地 失了踪,妙手飞花周姑娘见了鬼似的发疯,一进城就赶快躲起来了,怕得要死。兄弟入暮时 分……” “在南门外通济桥头遇袭,你跳水逃得性命。” “咦!侯兄,你怎么知道?” “兄弟知道的事多着呢!” “侯兄是说……” “与鬼影子在舍下的约会,是兄弟安排的。” “什么?”大力金刚吃了一惊:“在下逃抵护城河口,便碰上了鬼影子,他……” “他约你来?其实是在下授意给他的。” “你的意思是……” “因为有几个人要见你,追查你们掘墓寻宝,所获的线索从何而来。” 大力金刚人并不傻,已经听出不吉之兆,怒目倏张,警觉地迅速退回窗下,手按上了刀 靶。 神笔侯杰淡淡一笑,鼓掌三下。 书房门悄悄而开,踱入两个面无表情,穿黑长袍的中年人。 “鬼影子的确不会来了。”神笔侯杰离座冷冷地说:“刘兄,这两位见台,才是真正要 见你的人。” 第 四 章 大力金刚已看出不妙,一声刀啸,狭锋单刀出鞘,咬牙说:“侯兄,咱们也算是朋友一场,你……” “不要怪我,刘兄,他们对你并无恶意,当然你老兄也得识趣合作。” 一个黑袍人怪眼一翻,举手相招说:“来吧!跟我们走,早些动身。” 大力金刚久走江湖,见过无数大风大浪,不是一个大惊小怪的怕死鬼,更不是一个易于驯服的人。 他单刀一领,哼了一声说:“朋友,亮名号,看值不值得在下跟你走。” 怪人右手一抬,鸟爪似的大手伸出袖口,一枚黑色的蝴蝶镖破空而出,在书房上空绕飞一匝,形如活物,倏然回到怪人手中,手缩回袖口。 大力金刚脸色大变,但仍然硬着头皮说:“魔蝶廖明,你吓不倒我大力金钢。” 魔蝶廖明冷冷一笑,用刺耳的嗓音说:“刘永寿,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刘某不屑与你这魔道人物打交道。”大力金刚恨恨地说,身形暴起,背部向明窗飞撞而去。 另一黑袍人已料到他必定破窗而走,先一刹那左手一抬,一枚肉眼难辨的灰色针形暗器,已先一步射入大力金钢的右大腿上方近胯骨处。 已跃起的大力金钢突觉浑身一麻,真气一泄。但身形已起,余势未消,背部仍然凶猛地撞向明窗。 明窗突然自启,大力金钢一无阻滞地飞出窗外,消失在黑沉沉的院子里。 神笔侯杰咦了一声,急趋窗口。 “侯兄,出去把他提回来。”发射灰针的人说。 神笔侯杰跃出窗外,不久出现在窗口,向里面说:“院子空空如也,人不见了,恐怕已被他逃掉了。” 发射灰针的人一怔,哗然说:“那怎么可能?他中了在下的七步追魂针,走不出七步便麻痹等死,没有在下的独门解药,活不了半个时辰,怎会不见了?” “确是不见了。”神笔侯杰正色说。 院子不大,摆设了十来盆盆栽,任何一处角落也藏不住人。 那有半个人影? 众人回到室中,魔蝶廖明粗眉深锁,不胜诧异地说:“追魂客詹宏兄的七步追魂针,廿年来从未失过手,针见血即发生作用,手足先麻痹无法举步,功臻化境可自行封经闭脉的人也决难支持七步。 大力金钢练了八成金钟罩,不成气候,怎会逃掉的?可能吗?” 众人的目光,皆落在魔蝶廖明的身上,听他大发宏论,注意力全被他所吸引。忽略了窗口。 “人不是逃掉的。”一个陌生的声音说:“是在下把他藏起来的。” 众人大吃一惊,楞住了。 窗台前不知何时站着一个高大的青衣人,青腰带把头面都缠住了,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映着灯光,似乎眼中有奇异的光芒影射向四周。 “你是什么人?”神笔侯杰沉声问。 “不要问在下的来路。”来人向追魂客詹宏一指道:“你,劳驾把七步追魂针的解药给我。” 这位不速之客赤手空拳,身上看不出他带有兵刃,口气似乎十分托大,根本没把房中的六个高手看在眼内,也不在乎追魂客的歹毒追魂针。 “你要解药?”追魂客阴森森地问。 “是的。”来人说。 “有何用途?” “救被你射入的大力金刚。” “你是他的什么人?” “毫不相干。” “哦!你认为詹某会相信?” “是否相信,那是你的事。” “阁下……” “不要妾想套在下的口风,把解药给我。”来人将手向前一伸。 追魂客无名火起,鹰目中杀机怒涌,左手一抬说:“好吧!给你……” 三枚细小的追魂针随手势飞出,相距仅丈余,即使功臻化境高手,也决难躲过三针的猝然袭击。 来人不闪不避,大手一兜一翻,针影消失无踪。 换左手仍向前伸;沉静地说:“你记住,在下只原谅你一次,没有第二次,朋友,把解药给我。” 追魂客脸色大变,感到身上在冒冷汗,掌心湿腻腻地,心中发紧,鹰目瞪得大大地,似乎不相信这三枚追魂针会失踪,更不敢相信针是被对方用手接走的。 这瞬间,魔蝶发起突袭,三枚蝴蝶镖脱手,旋舞着向来人飞去。 刚远出三尺左右,三枚蝴蝶镖突然发出异声,突然翻滚着向下坠落,真像在空中突然死去,失速坠落的蝴蝶。 “玩够了吧?”来人冷冷地说:“希望你们自爱些,用这种歹毒精巧的暗器杀人,那是冷血凶手的行径,在下不会原谅你们第二次。 “追魂客,你是不愿将解药交出来的了。” 神笔侯杰哼了一声,疾冲而上叫:“阁下,还有我呢!” 冲势甚猛,声势慑人,足以令对方心惊胆跳。就在近身的刹那间,右手向前一伸,五指如钩来一记凶狠的“金豹露爪”。 来人眼中冷电倏闪,信手一抄,用的是擒龙手擒拿神笔的腕脉。 神笔侯杰用的是虚招,杀招是威镇江湖的判官笔。这支笔是暗藏在袖内的,有机簧向外弹,有如袖箭。 就在双方的手行将接触的瞬间,电在一闪,判官笔弹出袖口,恰好从掌下穿越,尖锋前吐,笔柄恰好被手掌握住,乘势急点而出,锋尖到了来人的胸口,眼看要贯胸而入、劲道浑雄万分。 可是,锋尖在胸衣前停住了,原来已被来人的大手扣得牢牢地,扣住尖后三寸左右,无法再进分毫。 耳光声刺耳,两响相连。 “哎呀!”侯杰惊叫,脑袋后仰。 “你不是个好东西!”来人咒骂,伸脚一挑。 “砰!”神笔侯杰重重地摔倒。 判官笔已易了主。 来人将笔向前一伸,冷冷地说:“不知趣的人不妨上前张牙舞爪,在下奉陪。追魂客,你如果不将解药交出,在下可以保证你必定要吃尽苦头,生死两难,而在下必定可以从你的身上取得解药,信不信由你。” 魔蝶廖明心中虽然惊讶,但并不害怕,三枚蝴蝶镖被来人用追魂针打落,的确吓了他一大跳。 可是,目下的情势,已不由他退缩,把心一横,铮一声长剑出鞘,扬剑迫进说:“阁下与咱们作对,你是在自掘坟墓。” “在下不想与任何人作对。”来人沉静地说:“找上在下的人,在下也不退缩。你如果再搬弄那不中用的蝴蝶镖,一切后果你自己负责。” 魔蝶廖明确有使用蝴蝶镖的打算,要在交手时制造发射的机会。没有人肯在拚命时放弃自己的克敌绝招,他也不例外。 一声冷叱,魔蝶廖明进击了,剑化长虹排空而至,走中宫豪勇地进攻,剑气迸发中,长驱直入。 “铮!”判官笔轻星地震开了长剑,快途电光火石,接着笔影急进,人影倏止。 魔蝶廖明的脸色因惊恐而苍白,扭曲,剑向外张,僵立在原地形同死人。左手挟着一枚蝴蝶镖还来不及打出,不知该如何是好。 来人的判官笔前伸,锋利的笔尖抵在魔蝶廖明的咽喉下,位于结喉下方,随时皆可贯喉而入。 “丢掉!”来人冷叱。 拍一声响,蝴蝶镖坠地。 锋利的一双铁翅颤动了几下,寂然而止。 “幸好你并未发射。”来人说,收笔退了一步。 这是魔蝶廖明突施杀手的最好机会,只要剑尖稍移,便可将来人伤在剑下。 来人的判官笔已垂在身侧,决不可能在刹那间举笔招架、 可是,魔蝶廖明却心胆俱寒,竟然不敢妄动。 凶焰尽消,以凄疠痛苦的语音说:“在下横行江湖半甲子,身经百战,胜多负少,从没像今晚这样一招失手被制。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阁下,留下名号,廖某有生之年,必将一雪今晚之耻。” “你老了,你已不配说这种话。”来人嘲弄地说:“十年,十年时间不算短,谁知道你是否活到那一天? 像你这种人,早晚会横死的,就算你十年不死,练武人年过四十,体力便日趋下游,容或内功火候精纯些,经验丰富些,也无济于事了,你又何必厚着脸皮说这种场面话?如果你年轻廿年,在下定教你如愿。 闪开!让追魂客詹宏露两手,他的七步追魂针数量还多得根,不露两手他是不会就此死心的。” 追魂客却豪气尽消,英风全失。 神笔和魔蝶都是一照面便完了,自己上去大概也好不了多少,心中一寒,乖乖地探囊取出一只大肚子小瓷瓶,惶然说:“朋友,解药给你……给你。” “丢过来!”来人伸手说。 “一……一小包就……就够了,内服后片刻毒消,在下倒一包给你……” “不行,全丢过来。” “这……” “你不肯?” 追魏客无可奈何,极不情愿地将瓷瓶抛过。 来人接住塞入怀中,将判官笔往在一旁发抖的神笔侯杰脚下一丢,说:“你阁下用这种手段对待朋友,总有一天会受到惨烈报复的,好自为之,阁下。” 青影一闪,来人已出窗走了。 去势急逾电闪,但竟然声息毫无,甚至连气流波动的现象也不曾发生,似乎人影一闪即逝,有如鬼魅幻形。 六个人张口结舌,你看我我看你,惊呆了。 久久。 魔蝶廖明方骇然道:“这家伙是人是鬼?谁看清楚他是如何走的?” 神笔侯杰摇摇头。 追魂客则悚然地苦笑。 “侯兄,咱们得赶回去复命了”魔蝶匆匆地说。 口口 口口 口日 在钟楼下的墙角暗影中,大力金刚摇摇晃晃地站起,站稳后向站在一侧的蒙面人抱拳行礼说:“救命之恩,不敢或忘,兄台,总该把大名见示吧?” “不必了。”蒙面人说:“在下并非有意挟恩要胁,只希望刘兄坦诚相告。” “兄弟知无不言,兄台有何指教?” “但不知刘兄从何处获知,珍宝可能被埋在坟内的消息?如果牵涉到道义不便说,在下不敢勉强。” “在下是从一个劫后余生的丁夫口中,知道这件事的,那位丁夫发誓说亲眼看到走在前面的人,无缘无故一一倒地,然后是押运官下命掩埋死人。死人身上的包裹背箩,原来收集在一起堆放在一旁的,后来动身时,那些东西都失了踪,猜想可能是埋掉了。” “猜想的?那位丁夫参加掩埋吗?” “没有,他吓得逃走了,躲在不远处的草丛中匿伏,事后也没有再归队,独自逃到河南藏身。” “哦!掩埋死人,在下知道有几处地方,中梁山下那处由于地近道旁,知道的人不少,但其他几处,除了当日参加掩埋的人,恐怕没有人知道了。那位丁夫所指堆放包裹背箩的地方,是不是中梁山下那一处?” “这个……在下就不知道了。” “原来你们也是胡猜的。” “这个……谁想到会分几处埋人?大家都认为埋人的地方按理只该有一处。兄台,你怎知道埋人的地方有好几处?”大力金钢反问。 “在下也是猜想,由中梁山下那处地方估计的。那次事件,死的人绝对不止十七个人,除了一些打前站的,以及断后的人,本对的人死伤殆尽,数十名高手失踪生死不明,可知掩埋的地方决不止一处。” “这个……” “算了,刘兄,赶快离开汉中吧,这地方你不能待下去了,神笔侯杰那些人,不会放过你的。 据在下所知,这次在此地寻宝志在必得的人甚多,有一批神秘人物实力空前庞大,你无法与他们竞争的。刘兄,妙手飞花可有同伴?我是说女伴,不是指长春道人。” “这个……” “有否弹得一手好琵琶的女友?” “兄台,妙手飞花很少有女伴,她是个一天都少不了男人的淫妇,同性相斥,所以她没有女伴。” “刘兄是否知道江湖上有些什么能歌善舞的女高手?” “这……江南出了一位花神,还有一位银魅,都可以从翩翩旋舞中杀人。至于善奏琵琶的女人,好像为数不少,柯巧娘就是其中佼佼,她的琵琶内暗藏数枚花蕊毒针,可杀人于三丈外。” “好,谢谢你,在下要走了,后会有期。”蒙面人说,抱拳一礼,冉冉退入黑巷中不见了。 大力金刚略为活动手脚,喃喃地咒骂:“侯杰这狗养的畜生,我不走!不把他汉中搞得烟消火灭,怎消今晚几乎送命之恨?” 蒙面人接近了兴元老店,方取下蒙面的腰带捆回腰间。 他是周游,本来想到侯家大院打听消息的,没料到碰上大力金钢遇险,把正事耽误了。 天色不早,他只好回店。 张白衣睡得十分不安稳,一个修为有成的人,本来随时可以控制自己的睡眠与养息,但今晚心乱如麻,竟然失眠了。 一个人面对即将到来的凶险,能安睡那才是奇迹。 他听到轻轻的叩门声,警觉地跳下床来,第一个反应就是穿靴,抓起枕畔的长剑。 “笃笃笃!”叩门声再起。 他悄然到了门后,先倾听片刻。 “张兄,开门。”外面有人低叫。 他心中一懔,对方好像知道他已经到了门后呢! “谁?”他低声问。 “周游。” 他心中略宽,至少来的不是对头。 门开处,黑影当门而立,天虽黑,他仍可看清确是周游,邻房的神秘年轻人。 “有何指教?”他问。 “张兄可曾听到邻房有响动?我是说,隔房陶大娘母女那一边。” “不错,像是吵闹声,可惜兄弟心中有事懒得过问,所以不曾起来察看。怎么?发生什么变故了?” “陶大娘母女失踪了,行囊都带走了。” “这……” “房中有打门的遗痕,她母女不会武功。” “哦!这就怪了。抱歉得很!兄弟无可奉告,老弟,发生了这种事情,你知道该去找谁的。” “我知道,我这就去找。”周游说。 说声打扰,抱拳一礼迳自走了。 店东小诸葛杨盛的住处,位于店堂的西首,那是两进的小院落。 平时,杨店主不在店中安歇,他在城西另有住宅,早来晚归,店中的事皆由掌柜铁塔郑隆处理。 但最近他常常在店中坐镇,大概知道风雨欲来,因此极少返家。 这天晚上,他就在店中等候变化。 白天发生的事故,已令他头疼万分,坐立不安,再加上夜晚的纰漏?对他来说,简直是最可怕的灾难。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小诸葛心中雪亮,灾难不会就此中止的。 已经四更将尽,小诸葛与铁塔郑隆仍在花厅喝闷酒,等候灾祸降临。 在座的还有两个人,一个是店伙的班头双头蛇彭贵,另一人是位原在酒肆卖唱的金嗓子汪萍姑。 汪萍姑已是卅岁的半老徐娘 不但风韵犹存,而且明媚照人,风情万种。 三男一女不时低声闲聊,神色不安,似有所待。 花厅门是敞开的,没见有店伙出入。 小诸葛坐在上首,面向厅门,两侧的明窗是闭上的,由厅门出入的人,休想逃过小诸葛那双锐利的神目。 厅四角有灯,桌上有酒菜。 对面下首坐着金嗓子,她身材矮,挡不住小诸葛的视线。 打横的双头蛇掂起酒壶,替东主斟满杯中酒,低声说:“东主,依我看不要等了,也许真的没有事啦!” 小诸葛摇摇头。 他粗眉深锁,心事重重地说:“不是我放不开,这三四天来,一直就心惊肉跳,真的没有事,我怎会毫无困意?反正四更快过了,再等半个更次不算什么。” “你们是在等我吗?” 厅中突然有人发话。 四人吃了一惊,扭头循声惊视。 厅两侧有两列交椅,古色古香中有茶几相隔开。右首的一张交椅内,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是周游! 他靠坐在椅内,神色安祥,好像已经来许久了。 “咦!”铁塔郑隆讶然惊呼。 “院子里两个暗桩,加上屋顶瓦陇潜伏的一个,他们偷懒都睡着了。”周游坐正身躯,双手伸展伸着懒腰说。 看他的神态,似乎在椅内睡了一觉啦。 小诸葛不愧称小诸葛,站起堆下笑说:“周游,请过来喝两杯。不必管兄弟等谁,反正任何人来了,都是兄弟的好朋友。” “好说好说,杨东主客气了。”周游伸腿站起,但并不向桌旁走:“有一件事,请东主交代。”! 主人四男女都离坐,两面一分。 “周兄,兄弟没什么好说的。”小诸葛硬着头皮说:“陶大娘母女,是跟着两位美妇和一个糟老头走的,似乎并未用强。” “胡说!室内有打斗的痕迹。” “那是先进去的另一批人所为,如何交手,兄弟的人毫无所知。” “共有两批人?” “是的。” “东主为何不加干涉?” “兄弟即使有九条命十颗脑袋,也禁不起那些人一个指头点一下;不瞒你说,兄弟几个人,事先已被一批人看死了,动弹不得。” “那些人是何来路?” “要是知道,兄弟就用不着忧心如焚了。” “遁词!”周游愤然说。 “周兄,你可以四处走走看,将会发理四处遗留不少引火物,如果那时兄弟不顾性命豁出去,周兄目下所看到的、将是一场不可收拾的火海,而不是沉睡中的兴元老店。”杨东主不胜愤恨地说:“周兄请谅解兄弟的处境,如果不谅,杨某还你两条命。” 铁塔拍拍胸膛,正色说:“周兄,兄弟是负责人,只要你一句话,郑某不劳你动手,我铁塔郑隆不是贪生怕死的人。”、 周游傻眼了,真放不下脸。 “好吧!”他呼出一口长气:“杨东主,该替在下留些神,在下也全力打听,一有消息,事无钜细尚请见告。” “兄弟理该如此。”小诸葛如释重负地说。 “似乎有一群不三不四的女人,在打在下的主意,杨东主请费心。”周游的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金嗓子身上,暗中留了神。 “这方面本姑娘或可尽力。”金嗓子含笑接口:“杨东主把我找来,就是为了我侦查比较方使些。” “那就有劳诸位了,告辞。” 周游转身就走。 刚走两步,似又想起什么事,回头交待:“哦!陶大娘房中的一切,请保持原状,不许旁人进入。明天见。” 周游一走,小诸葛抹掉脸上的冷汗,苦笑着说:“还好这位仁兄是个讲理的人,好险啊!” “杨爷,你以为我们四人对付不了他?”金嗓子问。 “对付不了。”小诸葛坦然说。 “他真有那么利害?”金嗓子追问。 “白天在中梁山下,张白衣等七人,就不敢向他动手动脚;像张白衣这种艺业惊人,目空一切的高手也不敢妄动,可知他必定有惊人的能耐。” “他到底是何来路?” “不知道。” “会不会是黑石令的首恼人物?”铁塔说出自己的猜想,语音尽量放低,说到黑石令三个字,眼中更流露出极端的恐惧。 “很难说,反正我知道我们惹不起他就是了。”小诸葛说,不胜烦恼地一口喝干了杯中酒。 “你们对黑石令怀有强烈的恐惧?”金嗓子问。 “谁又不恐惧呢?像我们这种有家有小的人,谁希望遭到乱刀分尸,家小尽没的惨烈下场?”杨盛说。 杨东主又喝了一杯酒:“不必说了,咱们凡事小心些,该歇息了。” 周游回到自己的客房,思路纷纭,有点睡不安枕。 谁会不择手段把陶大娘母女带走? 冲谁而来? 当然是冲他而来的了。 陶大娘母女没有被人掳劫的理由,母女俩不会武功,总不会为了死去的昂宿而掳劫未亡人泄愤吧? 在蜀王府那些无恶不作的把式教头当中,昂宿算是最好的一个了,结下的仇家应该有限得很。 他想起上元巷向他伏击的那些人。 那弹奏琵琶的女人,舞姿妙曼的舞女。 会不会锦毛虎在计算他? 领路的兀鹰态度就不够友好。 还有,那三个武功惊人,乘歌舞入神的机会突袭,当然是那两个的党羽。 “我真该擒人问供的。”他心中暗忖。 锦毛虎实在不该计算他的,他与那贼婆娘没有任何利害冲突。 哦!那位冒充妓女的小春,凭良心说,真是一个又美丽又淘气的小姑娘,锦毛虎那婆娘手下,怎会有如许出色的党羽? “明天就去找那婆娘,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得查个水落石出。”他暗中打定了主意。 有所决定,他终于进入梦乡。 梦中,那位小春真的进入他的梦境。 那真是一个春色无边的梦。 同一时间,锦毛虎的秘室中,灯火倏明。 入室的人,是一位侍女打扮的少女,用火折子点亮了妆台上的明灯,困惑地站在床前,隔着罗帐低叫:“小姐,醒一醒,醒一醒……” 床中一无动静,隔着罗帐,可隐约看出两个人相并而眠,薄衾半掩住头部,看不出是男是女。 少女大感惊讶! 按理,小姐不可能熟睡不醒的。 她看看床下,只有一双拖鞋,当然不是属于小姐的。伸手轻弄春凳上的衣物,有两套杉裙。 谢谢天,没有男人的衣物,地下也没有男人的靴鞋。 “小姐!”她掀开罗帐大胆地叫。 没有回答。 她拉开了薄衾。 “小姐,小秋。”她如释重负地叫。 稍一检验,便知是被制了睡穴。 幸而制穴的手法极为平常,解禁制也轻而易举。 小姐第一个醒来,倏然挺身而起,首先便发现自己睡在床上,然后发觉自己只穿了亵衣,真够狼狈的。 “哎呀!”小姐骇然惊叫,见鬼似的抓起薄裳掩住半裸的肩臂。 “小姐,你……你怎么……”少女惶然叫。 “小春,我……我怎么啦?”小姐向少女问。 原来这位入室的少女才叫小春,先前在柜内被隔柜制穴的侍女是小秋。 “小姐,你……你与小秋怎么被人制了睡穴,睡在一起……” “不要说了。”小姐嗓音变了,脸色苍白得可怕:“小春,你来了多久了?” “婢子是刚来的。小少爷回去禀告主母,说这里恐怕有变,因此主母命小婢来找锦毛虎,她说小姐和小秋在此逗弄那姓周的人。 小婢在门外叫了半天,心中一急,便迳自进房来了。”小春一五一十道来:“小姐,你找什么?” 小姐在自己身上乱摸,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小秋醒了,抬起半裸的身子讶然叫:“哎呀!这……这是……” “起来穿衣裙。”小姐咬牙说。 弓鞋还穿在脚上,至少令她们心中稍安。 穿着停留,小姐寒着脸说:“我们回去,回去再说。” “这里的事……”小春迟疑的问。 “不必管了,到后房去把我的东西取来,顺便告诉锦毛虎一声,叫她暂时躲开。” 口口 口曰 口口 第二天巳牌时分,上元巷静悄悄,过夜生活的人,照例天不过午不开门活动。 周游来了,门上的人告诉他,锦毛虎昨晚便走了,没留下只言半语。 他一咬牙,失望地离开这是非多的风月场。 他在外面吃过早餐,返店时已是巳牌末午牌初。 这期间他走了一些地方,包括神笔侯大爷的大宅。可是门子告诉他,侯大爷下乡避暑去了,江湖同道上门求见的人,必须过些日子再来。 刚返回房中,领路开门的店伙刚走,便听到房门响起轻叩声。 “门没上闩,请进。”他说,一面坐下来一面倒茶,面向着房门。 门开处,外面站着气色不佳的张白衣。 “张兄,请进呀!昨晚你老兄似乎并未睡好。”他放下茶杯说。 “周兄,有两位朋友请见你,意下如何?”张白衣说,并未入室。 “好啊!在下正苦于事无头绪,正希望有人谈正事。张兄,何不请他们进来指教?” 张白衣向侧方招手,闪在一旁。 赵吉领先出现,钱祥随后跨入房中,最后出现的是鹰爪李浩,紧随着张白衣进房。 “诸位坐。”周游含笑让坐:“兄弟周游。张白衣的朋友,兄弟一概欢迎。” “在下赵吉,那位是铙祥。”赵吉欣然行礼就坐:“听张兄说,老弟的伴当陶大娘母女已神秘的失了踪。” “是啊!不知是那一路的蛇神牛鬼,竟然把不会武功的孤女寡妇骗走了。” “可有消息?” “没有,在下正在打听。” “周老弟,听张兄说,老弟你志不在寻宝,此事当真?”赵吉单刀直入的问他志向? “很难说,财帛动人心,真要寻获,在下是不会放弃的。”他泰然地说:“昨天在中梁山下,在下虽然表明对珍宝没与趣,那是因为在下知道珍宝不可能在坟内,所以乐得大方罗。” “这么说来,老弟对珍宝的下落,必定心中有数了。” “如果真的心中有数,你老兄以为我还在此地穷开心找陶大娘母女的下落?” “那么,陶大娘该是关键人物,她知道珍宝的藏处了。听说她是昂宿的妻子?” “呵呵!你老兄只是听说?昂宿随护送队上京,在此地出事身亡,那时陶大娘还在成都。 她母女不会武功,不远千里跋涉寻觅夫骨,你以为她会知道珍宝的下落,赵老兄,掳走陶大娘母女的人,早晚会受到天谴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件事在下会查出来的,那时,哼!陶大娘母女如有三长两短,掳她们的人,必将付出千百倍的代价偿债,信不信由你。” “听说是被两个女人掳走的。” “所以在下倒还放心,至少女人对女人,不至于发生不可收拾的惨事来。” “在下有一条线索奉告,不知老弟是否有兴趣?” “呵呵!在下对任何线索皆有兴趣,赵兄请指示。” “老弟可知道明珠桥?” “西门外两三里的明珠桥?” “对。桥上游东岸半里地,有一座小村,近河岸一面,那座建有亭台楼阁的明珠园,住有几个神秘人物,其中有几位极少露面的神秘美妇。老弟如果有兴趣,何不前往探探虚实呢?” “赵兄难道没有兴趣?”周游反问。 “在下只对珍宝有兴趣。” “哦!原来如此。” “老弟对陶大娘的下落有兴趣,不妨前往一探。如果老弟认为人手不够,张白衣张兄也许可以伴同老弟一行。” “在下对明珠园不太熟,但愿助周兄一臂之力。”张白衣慨然自告奋勇。 “那就多谢了。”周游欣然同意。 “兄弟告辞。”赵吉整衣而起。 “谢谢赵兄的消息。”周游抱拳相送。 “请留步。”赵吉在门外客气地说。 “不送了。”周游在房外行礼送客。 张白衣不走,下意识的抚弄自己的佩剑。 “张兄,你让鹰爪李兄被他们带走?”周游注视三人远去的背影问。 “周兄,你说什么?”张白衣讶然问。 “呵呵!张兄,你知道在下说些什么?他们是何来路?”周游目不转瞬地注视着张白衣间a “这……” “张兄,你有了困难。” “在下处理得了。” “明珠桥园的消息是真是假?” “消息是真的。” “他们为何不自己前往一探?” “他们以为周兄你是明珠园的人,希望从你身上找出陶大娘母女的下落。”张白衣沉静.地说:“同时,希望从陶大娘身上,探出珍宝的下落。他们不像你那么相信陶大娘的话,认为陶大娘可能真知道珍宝的消息。” “张兄你呢?” “在下……在下将信将疑。但我可以向你保证,在下不会向陶大娘下手逼迫。” “张兄……” “恕在下不能再透露什么了。”张白衣抢着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在下必须为自己打算。明珠园很可能有凶险,你去不去?” “在没有进一步的线索前,在下恐怕不得不去了。张兄,如果我去,你去不去?” “不一定。” “何时动身?” “由周兄自行决定。” “好,等在下决定时,再通知张兄,张兄是否在店中等候?” “是的,在店中等周兄的消息。” “一言为定,张兄请自便。” 目送张白衣入房,周游冷静的思量片刻,他觉得其中疑问重重,有点委决不下,最后他决定再出外打听消息,慎重行事以免吃亏。 午餐毕,他找到郑掌柜铁塔郑隆,单刀直入寻问有关锦毛虎的底细。 一个时辰后,他到了东门外,沿东乡的至城固大道东行,三四里后向北一折,沿一条小溪上行,脚下渐快。 进入一处小山谷,远远地,看到前面山脚前有人影走动。他脸色一变,脚下一紧,同时离开了道路,穿林入伏越野而走。 这是一座山脚下的小小村庄,十余户人家,却筑了防盗匪的寨墙,四角都筑有了望台。 村前,是山谷的数百亩山田,小溪清流一线,林丰草茂。 八名黑衣人埋头急走,每个人皆穿黑长袍,佩刀挂剑,脚下俐落,堂而皇之奔向紧闭着的寨门。 寨墙高仅两文,挡不住可高来高去的武林高手,但他们并不想越墙而入,疾趋寨门。 寨中早就发现了这一群不速之客,因此警讯早就发出了,寨门紧闭,像一座空寨。 距寨门尚有百十步,寨门楼上出现一个像貌威猛的中年人,用打雷似的嗓门高叫:“本村不欢迎外人进入,此地不是交通要道,小径至本村为止,来人请转。” 八个黑袍人不理不采,大踏步而进。 一声锣呜,寨墙头冒出二十余条大汉,依砦口而立,每个人手中有一张搭了箭的弓,严阵以待。 第二声锣呜,弓弦徐张。 “来人不可自误!”中年人大喝。 黑袍人已到了五十步内,领先的人举手一珲,七名同伴左右一分,各自隐身在树后。 “阁下,贵村任何一处地方,也阻止不了在下的人进入,除非贵村希望人畜俱灭,不然必须接待在下。”屹立路中的人也大声说,声如雷震,远传三五里外:“入村的道路已经封锁,外人不可能接近至三里内,贵村如果出了事,三天内绝不会被人发现。火速撤除戒备,不然悔之晚矣!” “你……你们是什么人?” “不必管我们是什么人,现在我们是善意的,以后就看你们的态度了。” “你们来有何贵干?” “来找锦毛虎程蛾程姑娘。” “你们该到上元巷去找。” “满天花雨姓罗的,少在太爷面前撤赖。”中年人语气凌疠:“天没亮你就派人把她接出城,藏在你这鬼地方避风头,你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便可平安无事吗?告诉你,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你不希望贵村玉石俱焚吧?” 满天花雨尚待分辨,身旁已出现了花枝招展的锦毛虎,神色肃穆地说:“罗爷,不必和他们多说了,要是我不出去,贵府恐怕真要弄个玉石俱焚。我知道这些人的性格,他们不会因为多杀几个人而掉眼泪的。” “程姑娘,你……” “不要为我耽心,我不是没见过大风浪的人。”锦毛虎一面说,一面举步下楼。 不久,她与中年人面面相对了。 中年人冷冷一笑,像饿狼般耽视着她,说:“果然不愧称汉中府的女光棍。”中年人说:“程姑娘,你知道咱们为何找你吗?” “大概知道。”锦毛虎从容地说:“去年运送珍宝的爷们过境,夜宿汉阳绎,有不少不耐路途寂寞的英雄们,确是在我那儿寻欢作乐。 不过,那些人口风紧得很,你们要想从我口中寻找蛛丝马踟,恐怕是要失望的。 当然,我一个在风尘里打滚的女光棍,知道什么话该说不该说,总之,我是知无不言,反正我会识时务,你们瞧着办吧。爷台要问些什么?” “在下没有什么好问的,只负责请姑娘前往见敝长上,姑娘就请启程。”中年人让在一旁说。 “爷台先请。” 中年人不再客气,扭头就走。 “请问爷台尊姓?”锦毛虎一面跟上一面问。 “在下从不在青楼进出,不必多问。” “原来是个正人君子,失敬失散。” “玩命的人很少有正人君子,你可不要走眼了。” “爷台,贵长上在何处?远吗?” “届时自知,不太远,也许比府城远一些,不过,以姑娘的身手来说,走上三五十里,小脚却不会疼的。” 回程走了约两里左右,前面小径折向处,两个黑衣人倚在路旁的大树上,茫然直视在言不动,像是大白天在睡大头觉,作白日梦,对逐渐接近的人群视若未见。 在前面开道的一名黑袍人看出不对,脚下一紧,高叫:“谁叫你们站在路上来的?不知死活的东西。” 两位仁兄不理不睬,倚树而立不言不动。 第二名黑袍人超越而出,说:“不对,他们被人动了手脚。” 果然不错,两位仁兄是被人制了昏穴,用树枝削钉,将衣裳钉在树干上,所以能长久支持而不倒。 领队的那个黑袍人大惊,下命穷搜附近,找寻可疑的事务,搜遍了附近的一草一木,毫无所获。 把被制的人弄醒,两位仁兄一问三不知,显然是从后面被人制昏的。 “咱们碰上了棘手的人物。”领队的黑袍人向同伴宣布道:“分两队走,大家要小心一些。” 接近大道,共发现先前留置封锁出入的三组六个人,皆被人制昏放在路旁。 十四个人押着锦毛虎,急急忙忙奔向前面的大道。 大道北面是山坡地,南面是浊流滚滚的汉江,水声哗哗,耳力大打折扣。 在半里外,便看到大道旁一棵大树下,坐着一个青衣人,手中无意识的拂动看一株草梗,含笑目迎从山谷小路飞奔而来的人群。 渐来渐近了。 青衣人哈哈一笑,安坐不动说:“你们才来呀!辛苦辛苦。” 领队的人脚下一慢,举手示意后面的人慢来,独自踏上大道,向青衣人说然问:“原来是你呀!你……” “我,周游。老兄,咱们眼生得很。”周游懒洋洋的站起说。 “在下认识你。”领队的人说:“阁下在此地有何贵干?等人?” “对,等人。” “等谁?” “她知道。”周游向不远处的锦毛虎一指。 “等她?锦毛虎?为了何事?” “她知道。” “阁下口中说出,岂不甚好。” “也好,反正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周游泰然自若,脸都不红:“昨晚在下欠了程姑娘一笔夜度资,她嘛,派两个黄花闺女偷走在下一些值钱物品,到底是谁欠谁的还搞不清这笔糊涂帐。所以在下是来找她算帐的,总算等到她了。” “光棍眼中不揉沙子,周兄,你就把来意敞开来说吧,在下会还你公道的。” “咦!你怎么啦?你是她的龟公保镖吗?我与她的事,你还我什么公道?岂有此理!”周游的话很不客气。 领队的人勃然大怒,脸一沉,厉声说:“姓周的,你知道你在对谁说话?” 第 五 章 周游却笑道:“不知道,抱歉!那你又是那一座庙的活神圣?” “你……” “你不要鬼哭神号的大呼小叫,周某不吃你那一套。程鸨婆昨晚犯了她那一行的大忌,,唆使妓女偷嫖客的东西,在下有权找她讨公道,你强出头替她挡灾,你算老几?真是马不知脸长。 就算你是她院中的龟公吧,你总不能拦着她不让她与在下理论,对不对?” 二十余步外山坡上的一座树林中,踱出两个花帕包头,荆钗布裙土里土气,但脸蛋清秀的村姑。 一个双目清澈的村姑,哎了一声说:“天杀的!这人说话怎么这么脏?” 周游仰天哈哈大笑,笑完说:“姑娘们,你们并不怕脏是不是?怕脏就赶快走,因为下一面的话,一定要比刚才的话脏十倍百倍。哈哈哈……” 两位村姑自以为化装易容很高明,却不知行动上已露出马脚。 这群人一个比一个凶猛,一个比一个狰狞,身上不是佩刀就是挂剑,眼看刀拔剑出要拚命,真正的村姑,恐怕早就吓得连滚带爬溜之大吉,怎敢公然出言干涉自寻死路? 周游不知对方的来路,还以为是接应这一群人的大援高手,所以言词间也就带有七八分嘲弄和讽刺,希望对方因激怒而暴露身份。 先前发话的村姑果然被激怒了,作势冲出,却被同伴手急眼快一把拉住了。 这一面,在周游狂笑声将要落的瞬间,领队的人暴怒如狂地冲上,不顾一切劈面就是一掌劈出。 他是被愤怒冲昏了头。 这一掌力道千钧,足以裂石开碑,手不绝情。 周游笑声倏止,右手一抄,恍若电光一闪,半分不差扣住了对方的脉门。 就在身形扭转的刹那间,领队人惊叫一声,冲势突然加剧,而且双脚离地;平飞出两丈外,砰一声摔倒在草丛中,仍向前滑进。 要不是被树枝所阻,很可能滑下河滩掉落江中了。 这一手干净俐落,漂亮极了。 周游拍拍手,向其他人呵呵怪笑道:“那一位不服气,尽管上,要不就留下程鸨婆,你们走,两条路任由你们选。” 一个黑袍人捞起衣袂掖在腰带上,双手一阵开合,举步逼近,鹰目厉光四射,阴森森地说:“好小子,你是吃了豹子心老虎胆,居然装疯卖傻前来讨野火,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在下要活劈了你,送你进鬼门关。” 周游也迈步迎上,丢掉草梗笑嘻嘻地说:“在下早晚要进鬼门关的,你老兄也免不了这一走,问题是你先走还是我先走?” “你会先走的。” “恐怕未必,至少你已经比我多活了二十岁以上,先走的一定是你,因为你已经多浪费了二十年粮食。” 交手生死相搏,冷静从容的人神智必定清明些,能达到嘻笑怒骂不着痕迹的人,必定是信心坚强的强者。 黑袍人活了半百年纪,闯过了无数剑海刀山,在这种场合之下,经验终于克服了冲动,终于冷静下来了。 他双手一分,立下门户冷冷一笑说:“阁下好厉害的嘴,四海游龙果然名不虚传。” 周游一怔,笑容消失了。 “想不到在汉中这种闭塞的地方,居然也有人知道我四海游龙的名号。”他沉静地说:“看来,你们是不肯罢休的了。” “你四海游龙的名号没有什么了不得,只不过在京师山东浙江一带,小有名气的江湖浪人而已。”黑袍人傲然地说:“在下神掌翻天褚一呜行道江湖威震武林时,你还光着屁股在地下爬呢。” “你阁下早成名了一二十年,也没有什么好骄傲的。乌龟活了一千年,仍然是一只乌龟,只不过老些而已……咦!来得好!” 神掌翻天已是怒火如焚,就乘周游讽刺怒骂得正开心的机会,出其下意奋勇进击,连攻了五掌之多。 每一掌皆沉重如山,凶猛狂野有如狂风暴雨,风雷之声骤发,内家掌力发如江河决堤,每一掌皆攻向要害,形如拚命。 周游却左闪右避,在掌中飘忽如烟,眼看一掌落实,眨眼间他已在掌势难及处出现,身形已届空灵缥缈境界。 狂野骤急的巨掌毫无著力处,想击实比登天还难。 第六掌,第七八掌…… 一声长笑,掌风四散而消,神掌翻天步入领队人的后尘,身躯莫名其妙地向前飞起,而且凶猛的翻滚,似乎正在练连续前空翻身法,只是多了一些不该有的惊叫声。 前空翻两匝,已飞出两丈外。 砰的一声大震,神掌翻天背部着地,跌了个手脚朝天,嗯了一声,滚动两下蓦尔昏厥,肌肉开始松弛。 “你怎么翻也翻不上天。”周游拍拍手说:“只翻了两个空心跟斗,最后还是掉在地下。” 黑影如潮,四个黑袍人不约而同涌到,八条手臂齐向他集中,每一条手臂皆是致命的武器。 一声沉叱,周游身形急转,掌动处虚影缤纷,风涛声大作。 人影一合,然后像爆豆似的四面飞散。 变化太快,结果得更快,就在这一合一分中,胜负已判。高手相搏,除非有意拖延,不然结束得很快。 两个黑袍人滚跌出两丈外,第三个仆伏在原地。 第四个也是唯一的一个能站立的人,退出两丈外,左颊出现苍白的四个指痕,然后指痕开始变红变紫。 周游站在原地,深深吸入一口气,缓缓收掌站直身躯,脸色庄严。他的左手多了一把连销长剑,那是得自仆伏在他脚下,似已昏厥的黑袍人的兵刃。 “再上的人,必定想仗兵叉置在下于死地。”他沉静地说:“诸位,千万不要轻试。我四海游龙学艺不精,年轻气盛修养有限,利器在手很难控制得住,兵刃一动难免失手伤人。 因此,希望不要有人动兵刃挑战。” 上来一个马脸中年人,缓缓撤剑沉声道.“姓周的,你太大言了,在下秦潜,领教阁下的剑术。” 周游凝视对方片刻,徐徐拔剑。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武林三剑客之一,曾经九闯黄山文殊道场的绝剑秦潜。”他有点惊讶:“怪事,以阁下的声誉、武功、武林地位,怎会混在一些江湖败类武林枭雄之中,像是供人驱策的下役?神掌翻天就是一个为武林同道所不齿的武林蟊贼。而你……” “阁下,不必逞口舌之能,亮剑!”绝剑秦潜沉喝。 他再次深深吸入一口气,身形侧转,剑向前一引。 “请指教。”他冷静地说。 剑来势如电,绝剑毫不客气地奋起抢攻。 他碎步急进,铮铮铮化解了对方三剑狂攻,乘隙反击回敬了一剑,对方可刺骨裂肌的剑气,在他的剑尖前消散于无形,硬把绝剑迫退了三步。 不远处站立观战的两村姑,脸色一变,被他那硬接硬攻的豪勇剑势惊呆了。 绝剑更是心惊,在这种快速攻击的剑势中,任何一方的内力不足,必定会自暴空门陷人死境。 双剑交接的刹那间,绝剑已发觉自己剑上的力道,难以抗拒对方那奇大的反震潜力,因此被对方一剑迫了三步,显然硬拚绝对讨不了好。 “趁早收手。”周游冷冷地说,并未乘胜追击。 绝剑不是一个肯轻易认输的名家高手上立即改变策略,开始移位争取空门,要利用经验和技巧换取优势。 移位半圈,周游突然发起空前猛烈的进攻,但见剑芒冉冉排空而至,寒星连续飞射,势若排山倒海,以雷霆万钧之威行正面迫攻。 绝剑虽早有提防,但仍然慢了一刹那,先机失去,除了全力封架之外,毫无还手的力量了。 “铮铮铮铮……”剑呜声似是连珠炮爆炸,火星直冒,剑气迸射。 周游气吞河岳,步步快速进逼,一剑连一剑,一步赶一步,剑出人跟进,勇悍如一头雄狮。 绝剑封不住快速锲入的连绵剑虹,一退再退,左闪右避,片刻间便退了四五丈,换了十余次方位,退到山坡下、岌岌可危濒临绝境。 周游猛攻了二十余剑,剑上的真力源源不绝,任凭对方如何闪动,皆难摆脱他的剑势有效控制范围。 “铮!”绝剑全力封住了一招致命的凶狠冲刺,生死间不容发,剑尖从右肋下拂过,衣破而肌肉未伤。 可是,反震力却震得腕臂发麻,身形亦被带动,脚下一乱空隙暴露。 剑虹再吐,长躯直入,冷叱入耳。 “丢剑!你已经死过一次了。”周游的语音直震耳膜,深撼心脉。 锋利的剑尖,抵在绝剑的咽喉下。 绝剑的剑斜伸出偏门外,决无自救解困的可能。 “秦某纵横江湖半甲子,从没有人能逼秦某丢剑。”绝剑痛心疾首的说。 “凡事都有第一次,你就委屈些吧。”周游冷冷的说,“性命是值得珍惜的,我不信你的命比丢剑的耻辱更卑贱。” 噗一声响,剑跌落在草丛中。 周游收回剑,目光落在挟持着锦毛虎的两名黑袍人身上,举步向那儿接近。 “不要过来。”一个黑袍人说:“你不希望程姑娘死吧?你如果妄想夺人,得到的将是一具死尸。” “不仅是一具死尸,而是许多具死尸。”他说,仍然接近:“有你们这些人陪死,锦毛虎在黄泉下不至于寂寞了。” “你再过来,太爷就杀了她,大家都不要。”黑袍人仍出言威胁。 “你杀吧!在下不会介意的。奇怪,你为什么愚蠢得用一个鸨婆的命来威胁我呢?你以为她是活宝吗?” “她可以告诉你有关珍宝的消息。如果她对你毫不重要,你就不会来找她了。” “我这人办事从不理会威胁。”周游已接近至两丈内,仍继续迈进:“锦毛虎如果真有珍宝消息,还等到你们来绑架她?昨晚她戏弄在下,在下因此来找她谈谈,其实也算不了什么严重的事。你如果杀了她,那么,你们就必须还我公道。你放不放开她?” 最后一句声如沉雷,同时剑已伸出。 没人敢怀疑他不会出剑,黑袍入真被吓了一大跳,两人左右一分,悚然后退。 “跟我走吧!”他向锦毛虎招手:“你玩的花样已经够多了,所以受到报应,像这样结局,老天爷对你已经够仁慈的了。” 锦毛虎高兴地走近,无可奈何的叹息一声说:“周爷,你以为我喜欢这样做吗?真是天晓得,鬼才愿意过问你们这些凶神恶煞的狗屁事。你要带我到何处去?要杀我也要找个偏僻的地方。” “谁说要杀你啦?” “天知道你们这些江湖浪人,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那就走吧。” 周游把手一伸,锦毛虎大方的挽住了他的手臂,向府城方向举步。 十四个黑袍人,眼睁睁地目送他俩离开,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发令追击。 两个村姑也没有进一步的行动,目光不住落在十四个黑袍人身上。 远出半里地,视线已被树丛所挡住。 周游把剑往远远处的草丛中一丢,说:“程姑娘,你可有暂时藏身的地方?要是你回城,说不定过不了今晚。” “哦!你好像对我没有恶意呢?”锦毛虎颇感意外的问,脸上愁云尽消。 “谁说我对你有恶意了?” “那你……” “我像有恶意吗?” “这……那六个封锁道路的人,是你……” “我跟在他们后面,他们留两个,我就制一双,一直看着他们走到小村,逼满天花雨放人,看你尚无大碍,所以先回到路上等候。告诉我,那些人是何来路?” “我真的不知道。” “昨晚那位小春呢?你也不知道?”他摇头苦笑:“那位姑娘不但不懂窑姐儿的规矩,而且也不懂如何与男人周旋,天知道她那儿来的鬼念头,居然敢冒充妓女来与男人周旋。 如果我真是个好色之徒,昨晚真是艳福齐天,两个美如天仙的处女投怀送抱,不知是几生修到?” “你怎知道她们是处女?你验过了?嗯!”镇毛虎邪笑着睥睨着问他。 “废话!猜想而已。” “仅止于猜想?” “不谈这些,谈起风月事,甘拜下风,我可没有为了女人去找你。说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事情是这样发生的。”锦毛虎宽心地说:“你委托赤练蛇的事,我并不知道,事后才有人告诉我,那时,赤练蛇已出了意外,午后不久,来了三个少年书生,人见人爱的风流潇洒美少年。我不该动了怜才之念……卜 “见鬼!你是动了邪火啦!” “随你怎么说,反正你不懂风月事。”锅毛虎脸一红:“满以为迎到几位俏郎君,岂知却是比我更凶的母大虫。 为首的女郎自称春姑娘,露了两手真正的隔纸溶金放夫,我怎敢不听她们摆布?她给我一百两银子,借一间密室给她办事,然后要我派人去把你诱来。 以后的事,我就不知道了,只知道天还没亮她就派人把我叫醒!叫我找地方暂时躲躲风头。就这样,我失了魂似的躲了起来了,最后还是没躲掉,真是是祸躲不过。” “以你的经验估计,也无法知道她们的底细?” “告诉你,那是人家的大户千金小姐,我这种在风尘中打滚的女人,一眼就可看出她们身份来,你可不要把她们看成不规矩的猎食思春……” “去你的!我只问你她们是何来路?” “我真的不知道,也不敢问。哦!有一件事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她们决不会是外地的人。” “不是外地人?那好办,府城有多大?会武功的大户人家也有限得很,不难查出她们的底细来。”周游不胜雀跃地说:“你说她们上那儿去,是书生打扮?” “是的,真俊!” “手中可有折扇?” “那位春姑娘就有一把折扇。” “在我到达之前,那位春姑娘可在秘室?” “这我就不知道了。秘室的通路甚多,她严禁我的人接近,连小丫头们也不许在附近出入。” “哦!你怎么知道她们不是外地人?” “当另两位姑娘改回侍女装,传话要准备用餐时,我院中有一位姑娘,年初曾至中梁山乾明寺进香,她发誓说在凌霄阁下,曾经见过其中一位侍女,那就是她。” “原来如此。明珠桥附近的明珠园,住的是什么人家,主人姓甚名谁?” “明珠园?那是过去曾外任湖广嘉鱼县令,已经携家小上京定居的宋大人的宅院。宋大人留在本地的子侄不多,好像由他一位远亲在此照顾,家中人丁甚少,不时招待一些过往的亲朋暂住,没听说有久住的人。” “好,谢谢你的消息。你要进城?” “我还敢进城?” “那你打算在何处安顿?我送你去。” “不必了,我还走得动。像我这种人,什么所在都可以找到地方藏身,在此地分手,如何?” “好,我知道你有办法,那我就先走了。” “周爷。”锦毛虎含情脉脉地凝视着他:“希望有一天,能够好好招待你,你是个非常人,我对你有万分好感,真的。” “你算了吧!那是鬼地方……” “当然不会在那地方招待你,对你的好感,不关风月事,你也不懂风月,你明白吗?”锦毛虎牵着他的手,不胜依依:“你是天地间一等一的大傻瓜,大笨蛋。” “骂得好。”他抽回手笑笑:“保持你对我这种好感吧。也许有一天,你的看法会改变.,连山上的石头也会变。祝福你,珍重再见。” “你……” 他脚下一紧,扬长而去。 张白衣果然足不出户,在店中等他的消息。 傍晚时分,他轻叩张白衣的房门。 门开处,张白衣当门而立。 “忙了半天,大有所获吧!”张白衣问。 “小有所获。张兄,三更初,明珠桥碰头,如何?”他友好地说:“请不要告诉你那些朋友,兄弟不喜欢他们,那些人那股邪气,的确令人不愉快。” “周兄,你知道在下作不了主吗?”张白衣正色问。 “知道。问题是,为了你自己的安全,你必须做一次困难的抉择。不告诉他们,至少你今晚不会受到死亡的威胁。告诉了,你能不能回来就很难说了。” “你是说,人去多了反而有凶险?” “张兄,你一个老江湖,竟然笨得连这点利害都看不清?”他真有点同情这位名震江湖,亦正亦邪的江湖怪杰:“如果换了你,对方蜂涌至,你会不会手下留情?” “这个……” “你必须自行决定,别人无法决定你自己的安危。明珠桥见。”他抱拳一礼,走了。 张白衣呆立在门内,似乎失去了思考力,往昔锐利冷酷的目光,变成迟疑与茫然失神。 要下定决心真不容易,更难冷静地下决定。 久久,苦涩地一声无奈长叹,砰一声关了房门。 兴隆酒肆,周游坐在昨晚他所占的座头。 酒菜还没上桌,乔江东施施然入店,折扇轻籀,含笑地向他的桌旁走来。 他含笑目迎,心中暗笑。 “你是兴隆酒肆的常客。”乔江东收了折扇:“我是不是来晚了?” “坐啦!我也是刚到。”他拖出旁边的条凳:“昨天你说我小气,今天叫的菜保证不油腻,飞熊丘八爷已经向我保证了。” “咦!你知道我要来?”乔江东从容落坐。 “这不是晚餐时光吗?凡是沾了人间烟火味的人,都会来,尤其是另有所图的人。” 酒菜送上来了,果然不是大鱼大肉。 店伙斟上酒离开,周游举杯说:“乔兄,敬你一杯,为昨晚的事,在下专诚道歉。” 乔江东喝了一小口,洁白的贝齿咬着下唇,放下杯问:“昨晚的什么事?” “随便说说而已。”他为自己斟酒:“乔兄,不管你是否怪我,至少你得自己想想,你自己也有责任。” “你在说什么?” “我要答覆你两个问题,也请你给我一个明确的答覆。” “我在听。”乔江东回避他的目光,一口喝了整杯酒,显然心中有点乱,藉酒压抑心中的不安。 “其一,我寻宝的事,不会半途而废,虽然在我的心目中,那些所谓珍宝并没有多少的价值。” “那你真该放手。” “这不是单方面一厢情愿的事。其二,那黑色的圆扁石,可能是十年前崛起江湖,最神秘最残酷的黑福神,用以显示威信的黑石令,江湖朋友心惊胆颤的信物,黑石令所至,抗拒的人将受到极为残忍的无情杀戮。 如果在下所预料不差的话,即使黑福神目下不在汉中,他的党羽杀手也可能已经光临此地了。” 乔在东脸色苍白,咬牙说:“你……你知道我……我的身份,却……却有意污辱我,你……” “我说过的,你不能完全怪我。我发誓,在你盘问我之前,我根木不知道你是冒充的,直至今天午后,我才知道小春就是你。” “你……你必须受到报应,你……” “随便你,反正我已经是情至义尽了。” “你……”乔江东倏然而起。 “千万不要生气,女孩子生气脸上会长皱纹的。”他也有点生气:“你我素不相识,你也无权利用那种下流地方法作弄我。 不错,我四海游龙游戏风尘,不拘小节,过去四个年头,身边不时出现女人芳踪,目下也和陶大娘母女同行,但并不等于我是个好色之徒,用美人计来诱我的口风是不会成功的。 姑娘,你知道你昨晚冒了多大的风险吗?” 乔江东的怒气消失了,已气得苍白的秀脸,突然羞红得连脖子都变了颜色,低下头迟疑地坐下,坐立不安。 “听我说。”他的语音温柔而诚恳:“你一定是个任性而自负的好姑娘,自信可以对付得了我,问题出在你对我并无所知,你也是午间才知道我的名号,对不对?” “你……你知道?” “那俩位村姑娘是你的人?” “这……” “神掌翻天揭破了在下的身份,今后在下恐怕会成为众矢之的了。”他干了一杯,有点意兴阑珊:“不过,在下不是怕事的人,至少我对那些不友好的对手,多少有一些眉目。姑娘,陶大娘母女,是不是你们据走的?” “你怎会认为是我们握走的?”乔江东正色反问。 “猜想而已。” “凭空猜测?” “当然我有一些根据。” “说来听听。” “抱歉,恕难奉告。姑娘目下落脚何处?” “我也不告诉你。” “也好,小心些总是好的。姑娘,与黑福神为敌,不会有好处的,除非你们具有超过他的庞大实力。 江湖道上,与黑福神相抗衡的不是没有,不幸的是谁也没有好的下场,连官府也莫奈他何。” “你呢?” “我?我与他井水不犯河水。” “你不是他的人?” “如果我是他的人,你可就……多傻的问题!我看,你们并不相信有关黑福神的传闻,可知你们很少在江湖上走动。乔姑娘,你是汉中人氏?” “你又在套口风。”乔江东盯着他说。 “用不着套口风,我已经知道我想要知道的问题答案。不谈这些无趣的事,别耽误了进食。 我这人天生的酒囊饭袋,无趣的事可影响胃口,所以老一辈的人教导晚辈食不言睡不语。 敬你一杯,干。” 说干就干,不理会乔江东喝不喝,他自己已先干为敬,而且照杯。 “我没听说过有关四海游龙的事迹。”乔江东无意识的转动着杯子:“传闻是容易失实的……” “抱歉,我有事,我先走一步。”他突然推凳而起,放下一锭银子做酒资,在乔江东讶然的注视下,飞步出店走了。 等乔江东醒悟追出,街上行人众多,已经失去了他的踪迹,店旁的上元巷暗沉沉,行人中没有他, 东面十余家店面也有一条小横街,大力金刚正匆匆的折入,脚下甚快,似乎是在赶时间。 后面十余步,一个穿蓝色衣裙,胁下挟了一只大锦囊的女人,轻快地跟入横街。 大力金刚虽然是个老江湖,平时精明机警,但也许是连连碰钉子,碰得失去信心,神昏意乱,警觉心比往昔差远了。 有些人身在危境,反而神智清明,大力金刚不属于这种人,反应竟然比往昔迟钝。 这条横街是住宅区,偶或有一两盏门灯,发出幽暗的光芒。 不久,行人渐稀了。 跟踪女人距离拉远了些。前面大力金刚的注意力,全放在找寻住宅的特征上,忽略了身后的危机。 街上不时有行人往来,如果对每一个行人都怀疑,那就不用在街上走动了。 当然,那女人本来就是跟踪的行家,有把握让被跟踪的人不至于起疑。 大力金刚不时察看街右的房舍,对于那些普通的宅院仅一瞥而过,却对那些有院子栽了树木的人家特别留心。 终于,他站在一家宅院前,察看片刻,看附近没有人踪,便上前在院门上叩出一、二、三共六声音响。 叩门声甚轻,不留心的人真不容易察觉。 院门悄然而开,黑暗中传出低沉的人声:“永寿兄吗?请进。” “晚上你这里真不容易找。”大力金刚说,举步跨入。 推开客厅门,一灯如豆。 主人是个年约半百的魁伟中年人,留了大八字胡,匆匆掩上门,肃客在交椅落坐,低声说:“永寿兄,你真不该来的,兄弟不是派人告诉你,风声太紧,要你暂且出城到外面躲一躲吗?” 大力金刚长叹一声,无可奈何地说:“外面怎么躲?乡下连一条狗都躲不住,谁肯接纳我这个异乡人?而姓侯的是贵地的城隍土地,一露脸便会被他的鹰犬们发现,城里面反而安全些。” “可是……” “桂堂兄,我知道你怕侯杰那鬼东西,但只有你这里我还能找到藏身的地方,那狗东西绝对不知道你我往昔的一父情,绝不会怀疑到你的头上。再说,我如果能除去这狗东西,你还怕没有接收他地盘的机会?” 砰一声大震,右首的明窗闩断扇开。 窗口出现一个青帕包头的女人脸孔,一只黑褚色相当大的物体出现;一声弦呜,青芒如电疾射而入。 两人相并而坐,窗一开恰好机警的站起。 可是,这一切都嫌晚了,还没有看清楚窗外的人影,青芒已经一闪即至,一无阻滞的贯入体内。 “哎……”大力金刚还能惊叫出声,如中电殛般上身一挺,然后摇晃着向后倒,倒入交椅内浑身在发抖。 青影飞跃入窗,挟着一具琵琶。 桂堂兄也坐倒在椅内变战栗着说:“好……好……好狠……狠毒的女人,你……你……你……” “我,柯巧娘。”女人站在两人面前说。 “你……你为何……” “不要说了,你马上就会断气,本姑娘要看你们断气之后,取回花蕊毒针就走。要不要我帮助你,送你早走一步?”柯巧娘冷酷地说。 “在下认了。”大力金刚总算挤出一句话。 柯巧娘冷冷一笑,戟指点向大力金刚的肩心要害。 尖尖玉指距大力金刚的眉心不足三分,手肘便被一只从后面伸来的大手扣住了,大拇指压下曲池穴,整条手臂立即发麻。 左手挟在胁下的琵琶,拍一声炸裂成碎片。 柯巧娘不愧称久走江湖的女高手,反应超人一等。在手肘被制的刹那间,头猛地后撞。 身后的人如果用右手制她的右手曲池,左手击碎她左胁下的琵琶,这是说,来人必定贴在她身后,后脑一击之下,身材相等的人,必被她撞毁五官。 如果来人身材比她高,也会被她撞断胸骨,这一撞之力是相当可怕的。 同时,她右脚也后踢,要踢断来人的陉骨。 这种贴身搏击术极为霸道,常可反败为胜。 但她碰上了更高明的行家,后脑撞击落空,右脚也踢不中对方的陉骨,她自己却被人拖倒在地。 “小心身后……”大力金刚狂叫,声音不大,却足以提高有心人的警觉。 制住柯巧娘的是周游,不必听大力金刚的警告,他已从大力金刚的眼神中,看出了警兆。 人影似流光,斜掠出丈外,然后扑向窗口,快极。 两把亮晶晶的柳叶飞刀,飞旋着击中墙壁,火星飞溅中,翩然坠地。 另一把同型的飞刀,直线飞行,奇准地贯入伏倒在地的柯巧娘后心要害。 周游追出窗外,院子里已空无一人,发射飞刀的人已上屋走了。附近全是高低不平的房舍,追之不及了。 他重新入厅,跺跺脚恨声说:“好歹毒的灭口手段,我又输了一着。” “老……老弟,那婆娘身……身上有……有解药……”大力金刚虚脱地叫,已认清周游是中梁山下,卖锄锹的神秘年青人。 周游熟练地摘下柯巧娘的百宝囊,找出唯一的一只小玉瓶,摇摇头说:“药只有一种,是不是解药,就得看你们的运气了。多少份量也没有人知道,你们服不服?” 两个好汉已经开始猛烈抽搐,脸色加快转青,不碰运气也是死路一条,还用问服不服呢? 服药,灌水。 久久,两人的呼吸不再急迫。 周游坐在对面的交椅内,笑笑说:“你们两人胸腹的花蕊毒针,自己取出吧,在下懒得替你们脱衣裤,你们已经不是吃乳的娃娃了。” 大力金刚吸了两口长气,动了动手脚,咬牙切齿地说:“这贱妇好恶毒,太爷要……” “要怎样?”周游接口:“她已经死了,想等她下葬后,再去挖掘她的坟墓盗尸吗?” “老弟笑话了,谢谢你临危援手……” “你这练了金钟罩绝学的江湖二流高手,一再被人不费吹灰之力用针射倒,你真是与针有缘,日后真可以开一家缝穷店了。”周游嘲弄地说。 “咦!你……” “你被追魂客射倒,也是在下碰巧救了你的。” “哦!在下欠了你两次救命的恩情。” “那倒不必挂在心上。刘兄,你知道柯巧娘的底细,可知道这期间为谁所用吗?”周游挺身站起走近:“不会是神笔侯杰派她来要你的命吧?” “可能二字不合实际。”他若有所悟:“那天你们七个掘墓人,长春道人在回程遭了毒手,妙手飞花神经错乱起来了,张白衣和鹰爪李浩受人所制,虬髯客与鬼影子下落不明,而你,却一再受到袭击。 我那天也在场,也陆续发生了不少意外。刘兄,我们已落入一群神秘男女的控制,危险得很。” “你是说……” “有人故意投下毒谋,禁止咱们寻宝,已是比青天白日还明白的事了。神笔侯杰是汉中的土皇帝,显然他已被那些人所收买,要不就是他也是主事首脑之一。” “你以为谁会是首脑?” “黑福神那些无恶不作的爪牙。刘兄,你的处境万分凶险,我还是一句老话,赶快离开汉中。” 大力金刚与桂堂兄一听黑福神三个字,已吓得脸色泛白,几乎惊僵了。 “黑……黑福神?不……不会吧?”大力金刚嗓音都变了:“老天爷!我……我得走了。” “我……我也走……”桂堂兄几乎语不成声,丢下客人,匆匆进入内院去了。 “我这就走。周老弟,后会有期。”大力金刚失措地说,出厅急走,似乎后面有鬼魂在追他。 黑福神三个字,真吓坏了不少人。 这位宇内最神秘最凶残的黑石令主人,真有震撼人心的惊人威势,的确是江湖道近百年来令人害怕的凶魔,武林朋友闻名丧胆,望影心惊的一代魔头。 没有人送他,钱堂兄这座大宅的人好像都睡死了。 他刚刚步出院门,街侧的屋角暗影中突然钻出一个黑影,以令人目眩的奇速,凶猛地扑上了。 他已无暇多想,对方来势太快,还以为是刺杀柯巧娘的人突袭,便不假思索地聚力反击,身形急闪中,化不可能为可能,一腿斜扫,下一招追击紧跟而出。 扑来的黑影反应极为迅疾,双腿上缩,间不容发地避过他一脚,身形仍向前冲,砰一声响,撞开院门冲入门内去了。 “咦!”他讶然叫。 原来他一腿落空,身形未止时,没料到对方鬼精灵,不收招不收势,似已猜出他必定追袭,他这一掌白用了。 而且,他已看清偷袭的人是谁了。 黑影重新出现在门外,低声说:“原来是你!” 是在中梁山墓穴找他的麻烦,与曾在上元巷跟踪他的大孩子。 “你以为我是谁?”他问,气消了一半。 “不久前有人从瓦面跳下,不由分说便出手偷袭。”大孩子愤怒地说:“那家伙身手之高明,比那些享有盛名的高手名宿毫不逊色,内力极为浑厚,掌劲足以裂石开碑,居然偷偷摸摸突袭,可耻极了,所以……” “所以你也可耻地偷袭?岂有此理!” “你可能是那家伙的同党。再说,你也不是什么好人,打!” 打字出口,大孩子扑上了,一照面便攻了三拳两脚,势如狂风暴雨,全是攻要害的狠着。 他连闪三次方位,只感到拳风及体时,护体神功有被撼动的现象发生,心中暗生警惕。 这孩子真不简单,定是武林名家的任性子弟。 他退出威力圈,懒得还手,冷冷地说:“我可没有工夫陪小孩子玩,走也!” 说走便走!一鹤冲霄扶摇直上,轻灵的登上两丈高的街石屋顶,一闪不见。 “你别走!”大孩子怪叫,一跃上屋。 他懒得和对方计较,胜之不武,在高低不等的房舍上空飞掠而走,起落腾跃宛若星跳丸掷,片刻间便远出半条街,投入茫茫黑色中。 第 六 章 不久,便到了一条小巷的岔路口,前面是条条空荡荡的横街。 他听到了脚步声,看到了模糊的人影,心中一动,便隐身在一处屋角的暗影下,定神向下观察。 下面有人行走,本来就是一条小街,虽说没有夜市,有人行走并不足怪。 是两个手挽着手行走的一双男女,似乎很亲蜜的相偎相依。 夜间嘛!附近没有门灯,暗沉沉地,男女相偎而行平常得很,大白天当然不敢明目张胆倚偎而行。 可是,两男女脚下甚快,毫无倚偎而行的情人情调。而且男的腰带上还佩有剑。 女的脚下有点不便。正确的说,是被男的架着走的。 男的穿青劲装,身材甚高,走了二三十步,似有所觉,警觉地跨步转身。 这一转身转得十分机巧,恰好把女的拖过挡在身前,挡住了全身要害,任何人如想偷袭,只能把女的击中,自己却可安然无恙。 身后静悄悄,鬼影俱无。 “咦!难道我的听觉不中用了?”男的讶然自语。 女的发出一声呻吟,挣扎着想站稳身躯。 “是不是你的姘头跟来了?”男的凶狠地问。 “你明明知道我一个人躲在李家废园内,何必损人?”女的虚弱地分辩。 “就算你有姘头跟来,在下也不在乎……哎呀?谁……谁偷……偷袭……轻些,有……有话好……好说……” 男的这一叫嚷,手上自然松了。 女的奋力一挣,挣脱男的掌握,踉跄冲前三四步,吃力地转身回望。 男的身形半挫,浑身在发抖,双手死抓住顶门上扣住顶门的一只大手,想解脱却徒劳心力。 那只属于第三者的大手,宛若鹰爪般扣住男的脑袋,由于手指特长,所以扣得牢牢地,指尖如钓紧扣住头皮,如果再用一分劲,男的脑袋很可能像鸡蛋般挤破分裂,而一命呜呼了 擒人的手属于周游的,将俘虏慢慢向下揿,手指的力道恰到好处,他不想扣破对方的脑壳。 “周娇娇。”他温和地说:“这位仁兄是何来骼,为何要掳劫你?” 女的是妙手飞花周娇娇,在中梁山下被吓破胆的女英雌,目下狼狈得站都站不稳身子。 “你……你是……”妙手飞花语不成声。 “回答我的话。” “我……我也不知道这混帐东西是何来路,反正他要把我带出城,为了何事,他不肯说明,只说日后便知。” “带你出城?你愿意跟他走吗?” “跟他走?你开玩笑,你以为我是条笨虫?” “至少你也不聪明。这样吧,我带他出城问问,你来不来?” “我……你是谁?” “你这人真健忘,前天在中梁山,你……” “哎呀!是……你……” 妙手飞花终于知道他是谁了,扭头便跑。 他一掌将男的拍昏,身形一闪,便追上了妙手飞花,一把揪住衣领一拖。 “哎……求求你饶……饶了我……”妙手飞花惊怖地叫,手脚一软往下挫,完全失去了反抗的意识和力道。 “站稳了?”他将人往上提:“你死不了,如果想要你的命,那天你就活不成,何用等到现在?” “你……” “告诉我,那天你为何看了我的手就尖叫着逃命?” “你……你手上有……有银……银花……” “银花?” “银花追……追魂手,你……你是宇内三魔中的花……花魔华玉。”妙手飞花坐在地上向下伏:“追魂手下,见者断魂。求……求你手下留……留情。” “哦!原来如此,你见了鬼啦!”他哑然失笑:“如果我真是花魔华玉,你看到了银花追魂手,怎么并未断魂?说呀。” “这……” “起来,别忘了,我现在救了你。” 妙手飞花战栗着挺身而起,强抑心头恐怖!凝神向他注视。天色虽黑,但站得很近,尚可分辩面貌。 看清是他,打一冷战又想跑了。 “你敢跑?小心我折了你的粉腿。”他笑骂:“你这丧了胆的软毛虫!” “你……你真的饶了我?” “对,我不会伤害你。” “你……你是不是花魔华……华前辈?” “花魔横行天下三十年,隐世以二十年以上,你看我像不像六七十岁的老头子?你看吧,你那双勾魂慑魄的媚眼,专在年轻雄壮的男人身上转,难道连老少都分不清了?我有那么老吗?” “花魔练……练了玄……玄门长春术,这……这是谁……谁的知道的……的事。” 他将昏了的俘虏拖至墙根下,向跟来的妙手飞花说:“不要管花魔华玉的事了,反正我不是花魔,不想吓唬你。 我有两件事要问你,如果你不从实招来,那么,我要捏掉你美丽的小鼻子,没有鼻子的女人,难看死了,你再也休想在江湖卖风流,招蜂引蝶,害人子弟啦!” “你……你要问……问什么?” “你和长春道人同行,长春道人呢?” “离开中梁山,我便到城里躲起来,怎知道他的下落?我发誓……” “你这种人发誓,鬼也不会相信。有关珍宝可能与死人一同埋葬的消息,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一个叫杨宏的人,原是护送队的丁夫头儿。” “他曾目击其事吗?” “他曾从死人身上解下背箩,十余个背箩堆置在一旁,然后监督丁夫挖坑。那时,两位押运官前来巡视,吩咐他说瘟疫可怕,死人的东西皆不许留下,要与死人一起埋葬,所以,他坚称珍宝已经同死人一起入土了。” “他监督了夫将所有的背箩丢下坑去了?” “是的。” “可是,坑内什么都没有,连死人的刀剑也不在内,可知尸体事先曾加以整理,死人的东西皆已留下了。” “这……这我就不知道了。” “那杨宏目下何在?” “这……” “你杀了他灭口?” “这……” 拍拍两声脆响,两耳光把妙手飞花打得仰面捧倒。 “你最好赶快逃离汉中是非场,愈快愈好,凭你这一点点捕风捉影的不实消息,决难保你生命的安全,你已经失去利用的价值,必然也会遭到杀人灭口的报应。”他不耐烦地挥手:“滚!快滚!” 妙手飞花果真失了魂似的,连滚带爬逃命, 目送妙手飞花去远,他将昏了的俘虏扛上肩头,喃喃自语:“全是些道听途说的不确消息,有不少人却因此送掉老命。我得找地方好好问问这位仁兄,看他是何来路*也许可以知道一些我需要知道的消息。” 活人口中得来的消息通常相当可靠,管不管用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冷冷清清的木桥,明珠桥?晚间没有人行走,田野死寂,河边草木繁茂,显得阴森而可怖。 张白衣一身白, 站在桥头,真像一个拘魂白无常。 好不容易等到三更初,斗转星移,通向西门的大道仍然不见人踪,也许周游今晚不来了吧! 周游如果不失约,当然会从城里来,远在两百步外,便可看到人影。 正在全神眺望,身后突然传来周游清晰的语音:“张兄,咱们动身吧!” 张白衣迅疾地转身,一身黑的周游站在后面像个幽灵,相距不足一丈。 一 五九 “你……你是怎么来的?从桥西面来?”张白衣惊讶地问,而且惊出一身冷汗。 身后是木桥,猫走在上面,也瞒不了一个武林高手的耳朵。 江湖盛传张白衣,名列武林一局手名流,身经百战,声誉盛隆,而今晚,被人从桥上走过,接近至身后丈内而毫无所觉,这一跟斗栽到家了。 “在四面看看。”周游泰然地说:“还好,附近没有人躲藏。” “你的意思是……” “我不信任你那两位朋友。”周游坦然地说:“迄今为止,我还想不透他们的袖里乾坤。” “周兄怀疑他们……” “我怀疑他们的动机,不瞒你说,我这人疑心很大,从不相信无缘无故把好处奉送的人,也不相信对我特别热心的人。明珠园如果只有几个可疑的女人,尊驾的朋友用不着告诉我,对不对?” “周兄如果怀疑他们另有图谋,那就不用去了。” “不,要去的。”周游举步便说:“不管怎么样,这也是一条线索,而且我也好奇。” “周兄,你一定先去过了。”张白衣跟在后面说。 “不,咱们又不是贼,用不着先探道踩盘。” “你不在意凶险。” “人活着,处处都有凶险,喝口水可能被呛死,走两步路也可能栽跟斗摔破头,问题是你有没有自保的信心,有没有自知之明。” “你对夜探明珠园有信心?” “不错,你呢?”周游答得十分肯定,扭头反问。 “我……” “张兄,你是身不由己,怪不得你。”周游放慢脚步:“闯荡江湖半生,你该有知人之明,把困难告诉我,我能不能替你解决,一定会给你明确的答覆。” “谁也无法替在下解决困难。”张白衣苦笑:“不要提这些恼人的事。” “你那些所谓朋友,与明珠园的人有何渊源?” “我一点也不清楚。”张白衣正色说:“如果你想逼我,那是枉费工夫。我知道他们吩咐我和你走一趟,其他的事一无所知。” “我不会逼你?”周游脚下重新加快:“迄今为止,你我仍是朋友,除非你有对我不利的举动,不然我不会平白得罪你。张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当然明白。”张白衣点头同意:“你一直把背部向着我,用意就是引诱我出手。老实说,就凭你敢在中梁山出面的豪气,我张白衣就知道你的武功,决不是我这种武林一流高手所能对付得了的、就算你躺在我脚下,我也不会愚蠢得打主意。” “呵呵!你明白就好。走吧!快两步。” 张白衣说的确是由衷之言,周游今晚的举动!确是有意诱人出手偷袭,老江湖决不肯让怀有敌意的人紧钉在身后,除非是有意引诱敌人暴露诡谋。 周游一直就走在前面,相距不过一两步,如有意偷袭,手一伸必可成功。 大道岔出一条小径,小径二十余步尽头处,便是黑沉沉,背水面路占地广的明珠园。 站在路口眺望,满园青葱古木?黑沉沉不见房舍,也不见灯光,除了虫声唧唧,听不到任何声息。 也没有犬吠,这是最令人起疑的奇异现象。 乡下的大户人家不养犬,的确是不合情理。 在老江湖眼中,却是合情合理的事,园内必定有特殊人物,不须养犬把守门户。 犬这玩意固然可以看家,可以早早发现偷偷接近的人,但缺点是经常会被狐鼠所引诱而自相惊扰,影响主人的判断。 周游在路口止步,并不打算隐起身形!说:“张兄,咱们分头踩探,以一个更次为限,事后在此地会合。如果发生冲突,一沾即走;在此地碰头。这一进去,一切得靠自己,你有何意见?” “不互相声援?” “不可能的,张兄,地方太广,声援不易。” “那……何不同进同退?” “抱歉!我不希望分心,万一你在背后给我来上一下,我四海游龙岂不成了一条死龙?你往北还是往南?” “在下往南。” “好,祝顺利。”周游举手相别,越野北行。 张白衣摇摇头,喃喃自语:“这小子真令人莫测高深,也许,我真该向他求助。也许,闯荡半生,我的胆子是愈来愈小了。” 园北,是宅院的后方,那是一座供内春游玩的后花园,往昔所栽的奇花异草?已因日久无人管理而荒草荆棘丛生,花草凋零以非昔年风貌。 那座油漆斑剥的凉亭,野草已侵及台阶,厅中的石桌石凳,总算仍然完好。 石桌上,摆了一壶茶,茶盘内有四只小茶杯。远远地,可以看到坐在桌旁石凳上的蒙胧人影。 这人刚来不久,端坐不动像个石人。如果不移动,即使接近至十步内,也不易发现亭内有人,星月无光,天色大黑了。 三五十步外,便是黑沉沉的广厦。 这人移动了。 首先传出移动茶杯的声音,然后是茶水人杯的声浪。 “该出来了吧?行动点尘不惊,飘忽如魅,定非泛泛之流,何不进亭来坐坐?本夫人已具茶相候多时。”亭中人发话了,声如银铃十分悦耳。 但“本夫人”三个字,充份表现出自负、尊贵、目空一切的情愫。 右侧十余步外,杂草丛生的半废花棚下,踱出一身黑的周游,缓步向小亭接近,呵呵一笑说:“在下知道花园不加整理的原故了,陌生人想从此侵入宅院,不可能不发出声息,这些野草荆棘,的确难倒了任何高明的夜行人。” 说话间,已到了亭下。 “请进来坐。”亭内的人说。 “谢谢。”他客气地说,泰然学步入亭。 “不必客气。” “在下周游,请问大嫂贵姓?”他坐下笑问。 “贱妾夫家姓乔。”亭内人递过一杯茶。 “姓乔?乔夫人,谢谢。”他将茶杯移近道谢。 “我知道你。”乔夫人说。 他目力超人,练成了最佳的所谓夜眼,已看出了乔夫人的年岁不大,空间里流动着品流极高的淡淡幽香,这是青春少妇爱美的事实证明,年纪大的妇人就不好意思用香薰衣了,那会被人讥笑为老妖精。, “在下并不感到惊讶。”他说。他想起了乔江东,猜想这位夫人很可能是乔江东的母亲。 “你很大胆。”乔夫人说。 “乔夫人是指在下喝了这杯茶?”他一面说,一面将已喝干了茶的茶杯移出:“这不像是汉中茶,倒有八分像是江南的雀舌。” “想不到尊驾竟是行家,正是江南雀舌。我的意思是你一不先搜索四周,二不先预觅退路,长驱直入无所忌惧。当然,你喝茶毫不犹豫,冒了天大的风险,这份胆气也委实令人佩服?”乔夫人说,替他斟了第二次茶。 “好说好说,这与胆气无关,像乔夫人这种艺臻化境的武林高手,用不着在茶中计算人。” “你怎知我艺臻化境?” “贵同伴的造诣,决不比乔夫人低。” “你是说……” “在下未进入贵园之前。贵同伴已钉在在下身后了,所以乔夫人知道在下未搜索四周,不曾先侦察退路。呵呵!何不请贵同伴出来谈谈?她就在后面的花台后。” 十余步外野草丛生的花台后,姑起另一位穿劲装外罩披风的丽人,轻盈地进步而来,说道:“好厉害!受愚弄的反而是我。” “这是舍妹真真,夫家姓赵。”乔夫人说。 姓赵,周游想到了赵吉和钱祥。 “赵夫人好高明的轻功身法。”他由衷地说:“穿枝入伏,草梢不摇,宛若无形质的幽灵,佩服佩服。” “比你还差三五分,是吗?”赵夫人打横坐下:“天下间数轻功,首推南阳卓家的凌空虚渡,武林无出其右,你与南阳卓家有何渊源?” “南阳卓家艺出少林,凌空虚渡源出禅门。在下不信神佛,与佛门无缘。” “尊驾的师承能否见告?”乔夫人问。 “说出来岂不替师们蒙羞?”他一言带过,立刻转变话锋:“在下来得冒昧,两位海涵。” “你来有何贵干?”赵夫人问。 “向两位请示陶大娘母女的下落。” “无可奉告,我倒有事请教。”乔夫人放下茶杯说。 “这个……” “乔江东是我的女儿,当然她的名字不叫江东。” “你们没有计算在下的理由。”他喝干了杯中茶说。 “你怎能如此对待她?”乔夫人的语气变了,责难的神情溢于言表。 “乔夫人,你不认为令媛这样戏弄我,而我那样对待她已是情至义尽?” “住口!”乔夫人冒火了:“她一直没对你怎样。” “我也没对她怎样呀。” “你把一个大闺女的衣裙卸了,还没怎样?” “这个……”他被对方大胆的质问塞住了嘴。 “说呀!” “在……在下并不知道她就是乔江东,还以为她是锦毛虎的……” “住口!你敢污辱我的女儿?”乔夫人拍案而起,声色俱厉。 “这是令媛自取其辱。”他大声说,也倏然站起道:“你把她宠坏了,她大胆得居然敢与妓院的鸨婆打交道,难道你从没有教她这地方不能去吗?她不懂事你也不懂事?你该阻止她的。” “事先我不知道她的安排……” “那就不能怪我。”他坚决地说。 “你……”乔夫人冲动的举手。 “姐姐,不可冲动。”赵夫人伸手虚拦:“现在不是该责备谁的问题,而是该谈如何善后,你两人都坐下,好好谈谈。” “没有什么好谈的,错不在我。”他顽强地说。 “你听我说。”赵夫人设法打圆场,“纯纯丫头今天的态度,有了完全不同的转机。天黑之前,她恨不得把你捉来剥皮抽筋,之后,谈起你她就羞人答答撒娇,我想,她不但已原谅了你的无礼,而且对你有了十分的好感。因此,我姐姐要带你去见我姐夫,希望你能答应。” “去见令姐夫?为何?”他仍在糊涂。 “我相信家姐夫见到你,必定很满意,论人才武功,你都是第一流的。” 他总算有点明白了,摇摇头坚决地说:“抱歉!在下的事多着呢,而且,在下目前没有多了解女人的打算,江湖生涯在下尚未厌倦呢,恕难从命?” “什么?你……你竟然敢拒绝?”乔夫人不悦地问。 “不错。”他不假思索地回答,铿锵有力。 “由你不得……” 他一声长笑,倒飞而出,飞跃了亭栏,落在三丈外,笑声未落,人已再次斜跃而起,快得令人目眩。 乔夫人也不慢,衔尾追出如影附射。 可是,没料到他突然斜跃,追错了方向。 他的笑声是通知从南面进入的张白衣有所准备的。 可是,笑声却激怒了乔夫人。 “该死的小畜生!”乔夫人咒骂,冲他斜跃出的背影一掌拍出。 他早怀戒心,也一掌后拍阻敌追击。 双方的掌相距约五尺左右,不可能发生实际的接触,但音爆声突然打破空间的沉寂,罡风劲流四面迸发。 都用了劈空掌力,神奇的内劲足以离体伤人于五尺外,半斤八两,威力惊人。 他的去势更快,似乎速度增加了一倍。 乔夫人也飞退着地,脚下一虚,几乎屈膝踏倒。 “姐姐!”赵夫人惊叫,跃出掺扶。 “不要管我,去追他。”乔夫人急叫。 已经不可能追上了,周游的身影已消失无踪. 武林人不好强的真没有几个,赵夫人也不例外上立即转身奋起狂追。 夜黑茫茫,真不知该往何处追。 如果在树林草丛中追逐,尚可藉超人的听觉循声觅迹,但周游逸走的方向是黑沉沉的广厦大宅,那地方是不可能发出声息的,他的脚下比猫还要轻灵,窜高走低点尘不惊,去势如电火流光。 赵夫人登上瓦面,看不到纵跃的人影。 周游早料到对方不肯善了,所以从房屋脱身,大胆地从园门房逸出,到了岔路口,他不走了,站在路中相候,无意隐下身形。 片刻,白影飞掠而至。 “张兄,你似乎并未深入。”他迎上说。 张白衣飞掠而走,一面走一面举起右手,再拉拉袍袂,说:“老天爷!还能深入?你看看我的衣袖和袍袂。” “唔!好像破了几个孔,怎么啦?” “刚潜入园南的树篱,便被潜伏在暗处的高手,先后用树枝作陪器,打得我慌了手脚,连挨了好几下,不死已是侥天之幸了。” “是什么人?” “是人是鬼无法弄清,反正我连人影都没看到,被缠死了。被你的怪笑声一催,我只好溜之大吉,好险。”张白衣的语音余悸犹在:“你呢?好像也相当狼狈。” “没什么,碰上两个功臻化境的女人,已经证实了在下的猜想,用不着再逗留,撤走了事。” “没弄清底细?她们没有通名号?” “没有。”他不好将与乔姑娘的事说出:“在下有事,何时返店不能预料,张兄,咱们在城下分手。” “周兄,你要……” “呵呵。你以为我会笨得告诉你?再见。” 等张白衣过了护城河桥,周游已经走了。 明珠园仍然灯火全无,但杀机四伏。 当赵夫人从宅院的北面搜至南端,后面乔夫人已领着两名侍女匆匆赶到,四人分为两组,急搜园南的果林。 搜至林南,暗影中传来洪钟似的嗓音:“人已远出十里外了,你们搜免子吗?” “范伯伯,你老人家没把人拦住?”乔夫人问。 “我老人家说过,不管你们家的事,为何要栏?” “人往何处走的?” “当然是回城去啦?” 乔夫人招手将侍女召近,低声说:“你跟我来,追去看看,先不要惊动了其他的人。” 两人从园门追出,刚到达岔路口,南面明珠桥方向,三个黑影正以相当迅疾的脚程赶来,瞬眼间便到了十余步外,双方照了面。 “他还带了党羽来。”乔夫人愤愤地说,止步相候。 是三个穿黑劲装的人,剑系在背后,带有百宝囊,虽在黑夜,仍可看到浓浓的大胡子,年岁都不小了。 乔夫人先入为主,迎面挡住去路。 三个黑衣人也是有备而来,最先到达的人沉声说:“妖女在园外等候,想必已操胜算,速战速决,先擒走这两个再说。” 双方不由分说,快速地接触,剑吟声起处,剑到人到,一招杀着电影星飞走中官无畏地抢攻,急如星火。 乔夫人怒极,移位、拔剑、封出,名家身手不同凡响,最严密的剑招云封雾锁出手,撒出了绵密的剑网。 “铮铮!”封住了两剑,取得了中宫进手优势,立还颜色,剑尖疾吐,飞虹逐日长驱直入,剑尖已光临对方的右胸前,剑气彻骨生寒。 说快真快,这只是电光石火似的刹那间事,黑衣人抢攻不成,剑招被封出反而自陷死境,已无法闪避了。 第二名黑衣人恰好到达,连人带剑斜撞而入,剑护在身前,一推之下,铮一声金鸣,硬把乔夫人的剑推得侧荡半尺,失去准头。 第一名黑衣人及时撤退,从剑失前拾回老命。 第三名黑衣人冲到,铮一声暴震,上前拦截的侍女被震得斜退三四步,几乎稳不住了身形。 这瞬间,乔夫人的剑尖出现异象,发出了奇异的啸吟,映着微弱的星光,似乎光华熠熠,彻骨裂肤的剑气,比先前强烈数倍。 大敌当前,她掏出了惊世绝学。 一声冷叱,她的剑光一聚一张,啸吟声有如云天深处传来的隐隐殷雷。 同一瞬间,第二个第三个黑衣人,也恰好用上了神奥的绝技。 剑虹乍合乍分,风雷声大作。 “砰!”一个黑衣人摔倒在两丈外,滚了一匝艰难的爬起,突然收剑扭头便走,脚下迟滞,身躯佝偻,似乎一下子衰老了十年。 另一个黑衣人连退了五六步,剑缓缓地下垂,软弱地呆立片刻,拖着剑举步东行。 唯一未曾第二次交手的第一名黑衣人,一言不发徐徐后退,退出十余步外,方转身跟上了同伴。 乔夫人也退了三步,持剑的手在颤抖,剑失一寸寸徐徐向下降。 侍女与她并肩而立,严防对方乘机攻击。 终于,三个黑衣人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这些是什么人?他们的剑已可发出剑气。”乔夫人的语气变了:“那些人果然向我们下手了,小畜生显然也是他们的人。” “夫人的意思是说黑福神?”侍女问。 “那是小畜生说的,我们并不知黑福神是何来路。” “据说,那是从老太爷自隐世后,崛起江湖的极神秘、极凶残的可怕高手,而且党羽众多。” “我饶不了那小畜生!”乔夫人恨根地说:“回去吧,这里必需做妥善的安排,我们不能再吸引江湖人的注意了,走!” 天没亮,一批黑衣人重临明珠园。 园中鬼影俱无,宅内除了保持清洁证明曾经有人住过之外,并没有留下了任何可疑的事物。 淡淡余香仍留在室内,全宅已人去屋空。 张白衣在护城河对岸与周游分手,越过护城河桥,从城门楼的南端以壁虎功登上了城头。 靠近城门楼的一座雉碟下,站起一个黑影,招手低叫:“那小子机警过人,猜想他不会和你一同回来,张兄,请跟我来。” 在西街的一座古老宅院内,内厅里一灯如豆。 这是一座设备古老的内厅,格局与普通人家的内厅有点不一样。 因为堂上堂下之间,设了一座珠帘,显然是为了便于内眷接见亲近外客的地方。大户人家的内厅通常不接待男宾,有了珠帘便不同了。 堂下有灯光,帘后却是黑暗的,因此珠帘后的人,可看到堂下的景物,堂下的人,却看不到帘后的一切。 左右两列交椅,分坐着八位黑衣人。靠珠帘的长案左右,分坐着两位像貌凶猛阴骛的中年黑袍大汉。 已经是四更初正之间,时光不早了。 帘内银钟声三响,接着传出了一声轻咳。 堂下十个人皆离座起立,面向堂上欠身肃容抱拳相候。 “长上驾到。”帘内传出传唤声。 “参见长上。”众人同声说,状极恭谨。 “各位就座。”传唤声又起。 “谢长上。”众人恭顺地答,施礼后整衣回座。 “曾执事,长上吩附,立即进行。”传唤声再起。 “属下遵命。”左上首的中年人站起欠身答,声调突然提高:“带六爪龙与鹰爪。” 侧厢门开处,两名黑衣人领着鹰爪李浩,与双目迟滞无神,满脸黄乩须乱糟糟的六爪龙,到了堂下并肩一站。 “李浩,你与六爪龙相处甚久,他可有转机?”曾执事阴森森地问。 “他已成了白痴,死人多口气,在下委实无能为力。”鹰爪李浩不住摇头:“他连大小便都要人料理,耳聋声嘎,行尸走肉一个,再也无法唤回他的记忆了。” “他会不会是装的?他既然能逃至湖广,可知决不是没有知觉的人。” “那是不可能的。”鹰爪肯定地说。 “这……以后再找到他熟悉的人,再试试他是否能清醒。带下去!” 黑衣人牵着六爪龙走了。 六爪龙一直就毫无表情。 “你把当日所知的事再说一遍。”曾执事向鹰爪李浩说。 “在下是负责打前站的人,带着伙夫丁役先半个时辰出发。卯牌正天明城门一开,打前站的人先发……” “我问你,你们通过中梁山附近,可曾看到不寻常的事物,看到些什么人?”曾执事打断鹰爪李浩的话。 “没有,只有麻田里三个锄草的村姑。” “你们没有感到岔眼?你们的脚程很快,到达中梁山该是巳牌初,距中梁山最近的村庄也在五里外,那有巴牌初便在田里工作的村妇?” “那时谁也没留意。” “咱们已经过半年调查,那十数亩麻田是小冈脚村王家的产业,去年七月出事那天,王家根本没有人上山锄草。 王家的一个媳妇怀了七个月的身孕,两个女儿不足十二岁,没有女人会抛头露面上山干活,只上山捡柴。” “事情已过了一年,这时指责在下,该不是要在下负责吧?”鹰爪李浩狐疑地问。 “没有人要指责你,只是要从你口中,证实一些事而已。咱们已从一些人口中,包括那天途经中梁山下的旅客,查出那天确有几位村妇在现场附近工作!有一队骡马走在护送队前面。 事后村妇失踪,六名骡夫也遗留下十二匹骡子,下落不明。 阁下,你已经替咱们证实了,村妇在麻田工作确有其事。” “那在下就放心了。” “你能放心当然是好事,你们打前站的人,闻警讯赶回善后,可曾看到集在一起放置的背箩?” “没有,绝对没有,至少那埋葬十七人的地方没有。”鹰爪李浩坚决地说:“我们赶回来已经太晚了。” “有没有看到骡夫?” “没有,只看到两位押运专使和二十余名丁夫,百余名高手剩下十余名,三龙五虎十八星宿一个也不在。 据劫后余生的人说,人走着走着,无缘无故地先后倒地死去,死状毫无痛苦,就这样不到片刻工夫,死尸陆续沿途遗留在长半里路的道旁。本来瘟疫按规定要火化的,押运使怕节外生枝延误行程,所以匆匆草草掩埋了事。” “你还有什么补充吗?” “该说的在下都说了。” “很好,很好。”曾执事阴笑着说,转身向帘内抱拳为礼:“请长上示下。” 帘内传出三下击掌声。 曾执事收礼转身,狞笑着向挟持着鹰爪的黑衣人说:“好了,朱炳兄,送他上路去吧。” 不等鹰爪李浩有任何反应,黑衣人手急眼快,一重掌劈在鹰爪的脑勺上。鹰爪浑身一震,头向下一搭,抽搐着翻着白眼向前一栽,手脚开始猛烈地抽动。 “拖到后院去埋了。带鬼影子!”曾执事高叫。 旭日东升,周游从壁角下挺身站起,深深吸入一口气,伸展手脚伸伸懒腰,一夕疲劳尽复。 这一觉睡得相当安稳,连寺内的晨钟声也打扰不了他。 这里是中梁山乾明寺前的凌霄阁,俯瞰汉江,远处的府城罗列眼下,是本府的名胜。 站在阁上远眺,城地村镇历历在目,道路蜿蜒,江流似带。向东北展望,群山起伏,郁郁苍苍,真像是身在图画中。 昨晚奔波了一夜,总算在这里获得一个时辰的安眠。 他是为看形势而来的,起得太早视野被烟霞所掩,难怪他睡得安安稳稳。 他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东北一带山区,特别留心道路形势。 在寺中用过早餐,谢了僧人,他觅路下山,先到达早些天看好汉们挖坟的地方,然后越野踩探。 运宝队出事,已经过了一年岁月,不可能遗留下任何痕迹。他找的不是痕迹,要找他认为需要找的东西。 远出东面三四里,山脚下出现一条小径。 沿小径东行,半里地小径穿过一座小村落,一条清澈的小溪横过村口,建了一座小巧雅致的小木桥,而且设了桥栏,便于小娃娃们坐卧玩耍。 一群大鹅呱呱叫,迎接他这位陌生人走上木桥。 一位小后生坐在桥栏上垂钓,水深及肩游鱼可数。 麦秸做的浮标一沉,小后生性子急,猛的一提钓杆,啪一声水响,一条掌大的鲤鱼出水尺余,却又脱钓掉落逃得性命。 “哎呀!可惜,好大的一条鱼逃掉了。”小后生跺着脚大乎可惜。 “有多大呀?”周游踏上桥头,顺势倚栏坐下笑问。 “怕不有三两斤呢!好可惜。”小后生盯着水面说。 他当然知道鱼最多只有四两重,小孩子嘛!不能扫孩子们的兴,啧了两声说:“哦!真可惜,晚餐一盘清蒸鲤鱼跑掉了。嘿!小哥,这里是什么地方?路通何处?” “这里是长林坪。”小后生一面钓鱼饵一面说:“顺路走,右一条路连接到城固的大道。 左一条进山,可以到芝麻岭,天台山。” “到天台山好走吗?” “不好走,二三十里地野兽很多,有狼、有熊、还有豹子,吓死人。”小后生将钓放入水中:“只有冬天围猎,我们村子里的人才进山。” “平时没有人行走?” “没有。” “你们村子里狗很多。” 的确是有不少狗,村口已有好几头大黄犬在狂吠。 “我家有两头猎狗,还咬过狼呢!”小后生得意地说,他认为能咬狼的狗是很了不起的呢。 “我家也有两条猎犬,黑的。双筒鼻,毛一挂就掉,碰到猛兽只竖毛不乱叫。”他一面说,一面沿溪上行。 他小时候的确曾经拥有两条心爱胞猎犬。 双筒鼻,是指鼻梁中间有一条缝,像有两条鼻梁,这种狗嗅觉最为灵敏,逆风可嗅三两百尺。 毛一挂就掉,利于在荆棘中快速奔窜,毛不易掉的狗,会披荆棘利棘影响速度。 碰上猛兽竖毛用鼻碰触主人示警的狗最难得,大多数的狗嗅到猛兽的气息,挟着尾巴嗯嗯叫扭头逃命,狗一多便狂吠乱成一团。 感觉中,他已回到黄金似的童年。可是,事实已不允许他重温儿时旧梦,人总是会长大成熟的。 他开始勘察山脊线,一面喃喃自语:“在一里之内,用不着我,狗晚间足以听到里外的声息。” 午后不久,他出现在客店自己的住房内。 他刚刚梳洗毕,换上一身青长袍,成了一位英俊潇酒,英气勃勃中带有三分温文的年青公子爷。 门上响起剥啄声,他大感诧异 难道张白衣回来了?他返店时,张白衣是近年时分离店的,不知何时返回。 拉开房门,眼前一亮。 一位剑眉虎目,留了小八字胡的雄伟中年人当门而立,身后俏立着一位十七八岁,眉目如画的丰盈少女,由于皮肤白净莹洁,所穿的鹅黄衣棉衬得更为出色。 “是周游老弟吗?在下郭谦。”中年人含笑抱拳为礼:“那是小女郭霞。冒昧求见,老弟海涵。” “请进。”他含笑让在一旁肃客:“客居简陋,休嫌简慢。在下正是周游。” 外间有灯有桌,店伙砌好不久的一壶茶,仍然气热腾腾。他在下首落坐,替郭谦父女斟上茶奉客。 “在下刚返店不久,郭兄枉顾,不知有何赐教?”他含笑问。 郭霞那双明亮的大眼睛,有意无意地在打量他,脸上有一抹少女面对陌生年青男士的特有羞意。 “老弟请先看这个?”郭谦从怀中取出一块虽有虎头四寸长宽两寸的银牌,放在他面前:“还有这个?” 又是一块铁牌,铸有“顺天府符牌”五个篆字。 “哦!内行厂虎符,与顺天府刑房铁符牌。”他笑笑:“在下知道尊骂是谁了。怪事, 这玩意怎么会在尊驾手中呢?” “老弟曾在京师耽过。”郭谦收回两块牌。 “所以知道燕山三剑客。郭兄绰号称晴天霹雳,荣居燕山三剑客之首。在下去岁滞留京师两月,天子脚下不得不行事谨慎,因此深居简出,无缘拜晤北地英雄豪杰,闻名久矣,可惜无缘识荆。”他说得相当客气:“难道说,郭兄已进入了内行厂?郭兄?恕在下直言,这一来,对郭兄的清誉……” “兄弟并不在内行厂。也不在顺天府刑房。”郭谦抢着打断他的话。 “哦!那……” “去年蜀王殿下派专使秘密保送上京的那批珍宝,确是在此地失踪。兄弟受朋友之托寻回这批宝物,带了虎符可以便宜行事,随时可获得沿途的官府合作。同行还有几位朋友,在此地已滞留三月以上了。” “好差事,可有眉目了?” “失望得很,老弟来了好些日子了。” “七天零六个时辰。” “老弟真花了不少银子。”郭谦皮笑肉不笑地说。 江湖浪人,不论他本人是否曾经以武犯禁,是否曾经作奸犯科,一般说来,对官府中人大多持有敬鬼神而远之的态度。 周游也不例外。 郭谦直率地指出他在此地花了不少银子,立即引起他的反感。 “不错,大概花了五百两以上。”他皮笑肉不笑地说:“幸而在下家道尚隹,挟千金遨游天下,行万里路读万卷书,五百两银子算不了什么。四载以来,在下自问不曾收过半文不义之财。” “老弟请勿误会。兄弟的意思,是指老弟所花的钱,有点花得不值。” “真的?” “令兄弟不解的是,老弟既然志在寻觅珍宝,可是,却花大钱详查运送队在驿站的活动详情,根本不曾着意追查珍宝下落,岂不可怪?” “郭兄,你不信在下已握有正确的消息?” “兄弟无法相信。” “好,说出来也无妨。其一,护送队投宿汉阳驿的前三天,驿站一位厨子病倒,替代的人据说叫胡七。 这人连本府的地头蛇也不知他的来路,而引起他前往替代的厨子已经死了一年,胡七在事发后便平白失了踪。 其二,打前站的人有自己炊事伙伴,所以未受到任何伤害。 其三,凡是在出发时喝了凉茶的人,一个也没活。六爪龙未受到瘟疫的袭击,他是被人暗算,震坏了天灵盖成了白痴,显然是被内奸弄的手脚。” “咦!你怎么知道六爪龙的事?”郭谦神色一变。 “在下于西安,碰上一位只有一面之缘的朋友,他曾经见过在各地行乞的六爪龙,也检验过他的全身。” “原来如此。” “因此,在下已可断定,造成运送队数十名高手死亡,数十人逃亡的惊世大惨案,决不是瘟疫作祟,而是里外应合,用定时剧毒毒毙众多高手的天人共愤大阴谋。” 第 七 章 “我不信。”郭谦断然地说。 “信不信由你,反正不关我的事。” “你不是为珍宝而来的?” “知道了前因,就不难猜测后果,珍宝的去处,就可以循线追查了。有了来龙,还怕找不到去脉。” “你有把握?” “还没有,但正在找。” “你我已有了利害冲突,你为何要告诉我你的猜测?” “呵呵!在下正在查证另一件事,揭开另一谜团。知道了去脉的人愈多,找到的成份便相对地增加,珍宝落谁手,目下还是未定之天。 今天,贤父女是最先获悉在下宣布猜测的人,信不信由你。寻觅珍宝的人太多,郭兄,贤父女的处境相当险恶。” “这就是兄弟前来求助的原因所在。”郭谦诚恳地说。 “哈哈!你想得真妙。”他大笑起来:“你说得不错,你我已有了利害冲突,一个人成功,便是另一个人的失败。在情势上,我是不利地一方,你代表皇家,具有无上权威,我已经把花了五百两银子,侦查得来的结果无条件奉送,你还不满意?” “兄弟知道不能作过份的要求。”郭谦的神色极其不自然:“不过,希望老弟权衡利害。 内行厂已经接手这件事,珍宝必须追回,老弟如果介入此事,实属不智。珍宝的清册目下已由内行厂归档,行厂的档头已分别至天下各地潜伏侦查,任何人手中持有该批珍宝,毫无疑间地将惹来杀身之祸,何苦呢?” “珍宝可以改头换面,珍藏数百年愈老愈值钱,要查持有人谈何容易?并不比在大海捞针更容易。呵呵!冰兄是来提警告的?” “兄弟不敢,只请老弟提供线索小” “在下已经告诉你了。” “老弟提供的只是初步的线索,就算老弟的推断完全正确,目下距出事期日已过了一年,追查……” “在下可以无条件提供线索。其一,逃亡的人中,谁有内奸之嫌,在蜀王府的档案中,不难找出蛛丝马迹。 其二,天下间的用毒高手中,谁擅长用定时剧毒。而且计时十分正确的行家,可由他的为人、性格、嗜好中,查出涉嫌的人来。 其三,此事需具有强大的实力,人手众多,消息灵通,江湖道上谁具有了这些条件?” “这个……” “珍宝的买主为数有限,个人收藏必须有极雄厚的财力,这也是侦查的主要方向。还有珍宝体积不大,天涯海角任何地方皆可藏匿。去查吧!郭兄。” “按常情论,珍宝可能已远在万里外,老弟仍在此地追根究源……” “知道根源,才能知道如何追查呀。”周游认真地说:“不然天下茫茫,要从何查起呢?” “老弟这两天,似乎已放弃侦查了。” “不错,在下正在查陶大娘母女的下落。虽然在下对陶大娘母女并没有什么承诺,但她们被绑架失踪,在下难免放心不下,至少也应该查个水落石出。郭兄,咱们把话说在前面,以免日后有所误会。” “老弟的意思是……” “坦白告诉你,我对珍宝毫无兴趣,但万一日后落到我手中,我不会转交给你的。就算龙庭震怒,因你查不到珍宝而砍你的头,我也不会怜悯你而把珍宝交出来。”周游神色郑重,意思明朗确切:“前来觅宝的人极多,年初连黑白两道的领袖也亲自出马勘查,目前仍是群雄毕集?各显神通。在下却是实力最弱的人,郭兄在我身上打主意,似乎不合情埋,能否将理由见告?” “这个……” “你明明知道在下不会帮助你,你也不可能提供大笔金银给我收买消息……” “老弟,你错了。”郭谦含笑接口:“老弟所获的初期资料极为可靠,判断正确有根有据,所花费的五百两银子兄弟负责偿付。至于下一步追查的费用,兄弟立即可以提供一千两银子由老弟全权支配,尔后只要老弟开口,兄弟如数付给不间情由,唯一的条件是请将所得消息见告,人力的调遣老弟也有全权。” “郭兄的意思,仍是要在下放弃这批珍宝了?” “不然,只要见到珍宝,兄弟的责任已了。至于老弟是否肯放手,兄弟无权相阻,那不是兄弟的责任。” “这倒是别开生面的作法.” “兄弟为朋友助拳,也只是查出珍宝的下落,如何追回,另有专人负责。” “是不是京师八奇负责?”周游直率地问:“他们热衷权势,结交官绅,与厂、卫的世家子弟往来密切,甚至攀龙附凤称兄道弟。郭兄,你对西山孤客诸葛这个人的看法,是否与京都四煞星抱同一态度?” “老弟之意……” “在京师逗留期间,在下见识过京都四煞星的处事手段,他们的作为,代表了京师江湖同道待人处事的看法与作法。” “老弟,京都四煞星只是京师的痞棍流氓而已,老弟岂不是一竹竿打尽一船人?”郭谦坦然地说。 “那么,西山孤客为人如何?”周游锲而不舍追问。 “你是说诸葛信?”郭谦含笑问:“当然,诸葛老兄卓立不群,不同流俗,在京师一切以名利为先的环境中,他的称孤难免被人讥为自鸣清高。兄弟对他老兄并无成见,总之,兄弟虽然庸庸碌碌,但仍然是尊敬他的。” “那就好,在下总算知道郭兄的处世态度了。”周游开始结束话题,脸上有无所谓的世故笑意:“在下不能接受任何酬劳,至于消息的提供,在下当尽力而为,但不提任何保证。 白云苍狗,变幻无常,谁也不敢保证他可以活到珍宝露面的一天。两位还有什么事吗?” “老弟很忙,兄弟不便久耽,咱们就此一言为定,多保持连络。”郭谦知趣地离座告辞:“兄弟也在兴元投宿,就住在后进第七至第九号房,告辞了。” 郭霞自进房以迄告辞,始终未发了一吉,仅漫不经心地抚弄着桌上的茶杯,似乎对乃父与周游的谈话毫无兴趣。 她那一双明亮动人的凤目,有时不经意地掠过了侃侃而谈的周游的脸面,脸上却毫无表情。 但周游心中明白,她那双动人的眸子里,隐藏着许多不可测的秘密,如一种令他恍若沉入另一死寂世界,万象俱灭虚无沉沦的奇异内涵。 临别,冰霞向他默默地微笑,矜持地行礼,默默地转身随乃父走了。 送走了郭谦父女,周游掩上门,背顶在门上,陷入沉思境界。 久久,脸上涌起笑容,回到桌旁,取过另一只未使用过的茶杯,一面斟茶一面说:“出来吧!听够了何妨说说你的意见。这杯茶是留给你的。” 内间的门帘没有动的迹象,却传出一声轻响。 “想爬窗走吗?何必呢,如果我存心不让你走,大可不必请你出来。” 又是一声轻响,大概是小窗重新闭上了。 然后门随一掀,书生打扮的乔江东缓步而出,脸上的羞笑极为动人。 “哦!没料到会是你。”周游笑笑说:“过来坐,我保证不会对你毛手毛脚。” “咳!你敢?”乔江东连脖子都红了。 “你还是换回女装比较好些,大男人这种女儿态,委实令人不敢恭维。喂!我叫你乔姑娘呢,抑或叫小春?” “你怎么叫那是你的事。”乔江东走近桌旁:“哦!你怎么知道内间里有人?” “小窗缝安装了一些小玩意,窗户如果移动半寸,便可以发出只有我才知道的警告。你是来客放符牌在桌上时进来的。” “你以为是谁?”乔江东坐下问。 “猜想是胆大包天无所畏惧的高手,很可能是黑福神的党羽,却料错了。青天白日,你竟敢穿着儒杉爬窗侵入内间,真是斯文扫地,你不怕店伙误会你是跳粉墙的偷香客?” “店伙怕得要死,除非你出声叫唤,没有敢在这座院子逗留的店伙。” “咦!你不间我昨晚所发生的事?” “昨晚发生什么事了?入黑不久,我追逐一个黑衣人出城,追过江对岸的沙沟集奔波了一夜,回城还不到半个时辰呢,到底……” “哦!你该回明珠园看看。”他轻描淡写地说。 乔江东吃了一惊,脸色一变。 “你是不是叫乔纯纯?明珠园有变,你大概不知道,放心不下吗?”他继续说:“回去吧!还来得及。” 乔纯纯心中一急,狂风似的冲出房外去了。 “这丫头似乎忘了自己是女人。”他摇摇头自语。 客店是传播谣言的最好处所,他有意将消息传出,护送队中毒而非被瘟疫袭击的消息,不胫而走。 一早,他挟了一根手杖,穿一袭青袍,走上了至襄城的大道,像一位游春的雅客。 过了十里亭,还有五里地便可到达中梁山下。 中梁山已陷入了云雾中。 乌云正已甚快地速度向东天伸展,前缘已接近了旭日,如果乌云不断的汹涌,掩盖了东方的天宇,那么这场大雨是无法避免了。 他抬头看看天色,剑眉深锁喃喃自语:“再不先找地方避雨,恐怕真变成落汤鸡了。” 他记得上面不远有一座村庄。 上次带了锄锹到中梁山,曾经在该处逗留片刻,让张白衣与鹰爪李浩能从容办事,那儿避雨可说最为理想,村口有一座可蔽风雨的大树将军庙。 前面出现一座暗沉沉的松林,山风渐紧,松涛声阵阵,山雨欲来,声势颇为惊人. 大道穿林而过,他脚下一紧。 这些五年松高仅丈余,枝浓叶茂,树下野草杂树高与齐肩,与松枝纠合在一起,因此林中视界有限。 林右突然传出松枝拨动声,一听就知不是山风造成的波动。 他警觉地停步,静候变化。 枝叶簌簌,墨绿色的身影从树丛内钻出。 “哦!你在找什么?郭姑娘。”他含笑问。 是穿一身绿劲装,绿帕包头,剑系在背后,手提一只盛物小提篮的郭霞姑娘。 十七八岁发育成熟的大姑娘,穿劲装必定极为惹火,曲线玲珑,幸而她的长剑系带的带结,掩住了那最令人想入非非的紧要地方,减少了抢眼的部位。 “原来是周爷。”郭霞的粉顿涌起甜甜的明媚微笑,与昨天的矜持完全不同:“找线索呀!我希望能找出护送队出事的现场。” “经过一年的风霜雨雪侵袭,还能找到什么呢?”他说:“而且,你也找错了地方。” “怎么找错地方了?”郭姑娘盈盈走近:“这里是离城后第一处的隐秘所在,不是最理想的动手好地方吗?” “用毒的人计算甚精,事先也必定勘察过附近的形势,前面不远有一座村庄,毒发期决不会在这附近。”他用手向北一指:“掩埋死者的地方,有一处在中梁山乱葬冈,很可能是最远的一处。那么!毒发期先后的时辰,不会超过一刻半刻,该在乱葬同前后半里左右,下毒人已选定乱葬冈作为死者安息之所,相当高明。” “哦!我是白费气力了。” “姑娘,大雨快来了,回城去吧!” “你呢?” “四处走走。”他信口答。 “也是找线索?最近三两天,周爷一直就在山区一带奔波,可曾找出一些线索?昨天晚上,各处客店有几位前来看风色的人,已在收拾行装准备离开,前往追查用毒的名家,周爷并没有离开的打算。” “不错!暂时还不打算离开。” “那么,周爷猜想珍宝可能仍藏在汉中附近了?” “我可没有这么说。”周游否认着。 “由于周爷不离开,所以大部份前来觅宝的江湖人,也逗留不走。”郭霞解释着。 “他们会失望的,我只是查访陶大娘母女的下落、” 郭霞放下提篮,回避他的目光,顿上涌起一抹红霞,突然另起话题间:“周爷,陶姑娘是不是很……很美?” 他一怔,接着呵呵笑,说:“陶小姑娘今年十三岁,就算她是个美人胎子吧,十三岁美在何处?郭姑娘,你应该见过她。” “我?这……” “杨东主坚称是两个女人与一位糟老头,把她们母女掳走的。” “你探过明珠园。”郭霞注视着他说。 “不错!明珠园的人,不会掳走她们,但脱不了嫌疑,我正在留心。” “明珠园那些神秘女人,昨天一早就平空失踪了。” “哦!令尊曾派人监视明珠园?” “没有,她们是如何搬走的,谁也不知道。” 一阵山风吹来,松涛声震人心弦。 天宇中已乌云四合,风雨将至。 “快走吧!大雨要来了。”他急急地说。 “周爷也回城?” “不!我到前面村子里躲雨。” “一起走吧。”郭姑娘拾起小篮领先急走。 他瞥了小提篮一眼,可惜小提篮有精致的盖,看不见里面盛了什么物品。 接近松林深处,他突然伸手拉住郭姑娘的左腕,一声沉喝,斜飞两丈余,直射入林左,在枝叶摇摇中,隐身入茂密的松林内。 暗器从右前方的松林内射出的,相距约三丈左右,正是暗器最具威力的有效距离。 暗器有多种,有两枚几乎射中郭姑娘的右肋,贴衣擦过,生死间不容发。 没有人现身,发射暗器的人缩回树丛内,声息全无。 双方僵住了,谁也不愿冒险抢出。 郭姑娘伏在树下的草丛中,她的左面是周游,两人的目光,透过草隙向路对面的树丛搜索。 她脸上变了颜色,眼中杀机四涌,说:“好恶毒的家伙。可曾看清是什么人吗?” “不曾看清,有三个人。”周游说:“要不是我发现草梢摇动有异,他们便会成功的。” “我们去赶他出来。” “那是自杀式的愚蠢举动,谁知他们到底有多少人,藏身在何处?风雨即将光临,耳目不灵,不是白送死吗?暗器的劲道可怕,这些人中无一庸手。” “那……依你之见……” “等一等再说,他们不会就此罢手的。” “奇怪,他们没有狙击暗杀你的理由,你曾经告诉别人你来此地侦查吗?” “他们狙击任何在此地侦查的人。”周游说:“暗器把你我两人全计算在内了。至于原因何在,也许我猜到一些征候了。” “什么征候?” “我所放出的消息,已击中有关人士的要害,证明下毒的事不是胡猜虚构,他们已迫不及待下手灭口了。” “你是说,这些人与下毒劫宝的人有关?” “很可能。”他开始移动:“你吸引他们的注意,我设法把他们逼出来。给我二十数时刻,小心了。” 他像一条蛇,无声无息地滑走了。 郭姑娘心中默数着数,突然向侧方一窜,草梢摇摇中,她接近了林缘。 按理,对面的人该已注意到她了。 移动了两次方位,二十数的时刻告罄。 周游突然出现在她身后,低声说:“快走,他们的大援到了。” 她大吃一惊,真不敢相信周游竟然在她全神戒备中,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身后。 不容她多想,立即跟在周游身后,悄然后撤。 穿林入伏急走,不辨东南西北。 身后,哨声此起彼落,果然有大批高手跟踪追索。 唿哨声渐近,可知对方的人正无所畏惧地分道穷追。,风声渐紧,暴雨终于光临。 郭姑娘浑身湿透了,心中焦急,跟在他身后大声说.“周爷,逃不是了局,难道不可以和他们拚吗?” 风狂雨急,豆大的雨滴倾盆而下,视力与听觉皆大打折扣。 周游在前面领路,正越过一处小山脚的树林,说:“这不是时候,但快了,过不了多久,他们就要追散啦!在这一带分开追搜,风雨掩去痕迹,想不分散势不可能。我不希望在这种恶劣天候下,受到大批高手围攻,不打没有把握的仗。” “我们好像未能摆脱他们的追踪。” “所以我猜出他们无一庸手,而且志在必得,让他们消耗部份锐气,对我们有利。该加快了,来,我助你一臂之力。” 郭姑娘紧走几步,伸出右手。 周游挽住她的手膀,脚下速度增加。 大雨倾盆,山林中的雨势是相当惊人的。 “我们到了何处?”郭姑娘喘息着问,她已经有点不支,这一阵奔跑在一个姑娘来说,是相当吃力的。 她觉得周游已用了全力,这种长距离越野的雨中奔跑,决不是普通的人所能支持得住的,周游的喘息加剧便是最好的说明。 “谁知道呢?”周游说:“已经逃了七八里该无疑问,目前身在何处,只有等天晴了才知道。” “你对附近侦察多日,不是很熟吗?” “可惜绝大多数所在,我都没有到过。” 幸而是夏天,不然真令人受不了。 但在狂风暴雨中奔了七八里,也真够他们受的,体内的温度因大量损毫体力,先是热气蒸腾,然后是逐渐冷却。 “这样逃命真够辛苦和狼狈的。”郭姑娘说。 “他们比我们更苦。”周游语气平静,毫无愤怒:“谁能支持得住,谁便是胜利者。” “我希望看看他们到底是些什么人。” “你可以如愿以偿的。” “你是说……” “因为我正打算解开这个疑团,以便日后有所提防。” 地势上升,林更茂草更深。 到了一处坡顶,恰好是一处林空,视线广阔,虽然大雨如注,仍可看到半里内的景物。 周游脚下一慢,最后止步四顾,欣然说:“我记得身在何处了,西面山沟对面的山坡,有一座久年失修的宝山神祠,我们跑到宝山来了,再往西便是中梁山。” “附近可有村落?我感到很不舒服。”郭姑娘一面说,一面将手搭在额上裆雨,向西面张望。 周游的目光,第一次正式落在她身上,不由使面一红,赶忙转目他顾。 郭霞的绿劲装本来就很贴身,经过大雨一淋,更是曲线毕露,玲珑透凸,真是够瞧的了。 郭霞尚未发现自己的狼狈像,黛眉紧锁不胜忧虑地说:“如果在西面,他们的人会不会已经到达神祠了?” “很可能。附近即使有村落,也被他们占住歇息了,山上是没有村落的,要找村落只有往回走。” “这……” “这场鬼雨,恐怕一整天也不会歇止。” “糟了!我们……” “我们目前最需要的,是一堆火一篮食物,有酒更妙。”他抹掉了脸上的雨水说。 “你在痴人说梦。”教姑娘笑了,白了他一眼,脸上的愁云因而暂时消散,这一笑美得出奇,左颊出现一个深深的醉人酒涡? “在紧要关头,我从不装痴说梦话。 ”周游开始将衣袂在腰上掖紧。 “你的意思……” “我们得冒险了。再这样往山上逃,我不要紧,你难免会受风寒的侵袭,伤起风来可不是好玩的。” “要冒险?这……” “走,到宝山神祠。跟在我后面,保持一丈距离,务必留心身后的动静。”他一面说,一面向左下山。 走了十余步,他扭头回顾。 郭姑娘跟在他身后,左手仍紧握着小提篮,不时回顾身后,脸上有紧张的神色流露。 “这样走会死在一起的。”他微笑着说。 郭姑娘醒悟,跟得太近了,吁出一口长气说:“我真有点害怕。” “告诉你实话,我也害怕。”他笑笑说:“害怕并不丢人。人如果不爱惜自己的生命,活着不但危害自己,也危害别人,这种人禽兽不如,不如早死以免害人害己。 害怕就是自卫的本能,这种本能可以让你发生力量趋吉避凶,在紧要关头帮助你度过凶险难关,可发出神奇的力量帮助你死中求生,这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道理。 当然,如果你害怕得手脚发软,又当别论,那不是害怕,而是绝望的崩溃,失去了求生的意识。那时,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郭姑娘静静地注视着他,脸上渐渐涌起坚毅的神色。 他突然伸手,轻柔的抹去郭霞从额上流下的一串雨水,最后停在郭霞的颊旁,微笑着说:“不要耽心,知道吗?即使有凶险,你我一定可以平安度过的。走吧!留心身后。” 降下山沟,沟水暴涨,哗哗有声,耳力大打折扣。 他突然在沟旁止步,大声说:“郭姑娘,占住上方。 ” 风声呼呼,雨声阵阵,溪水奔流哗哗作响,他竟然发现了警兆。 郭霞知道他有所发现,急向上抢。 “剑给我!”他镇定地说。 郭霞如受催眠,快速地解剑抛过。 溪流宽约两丈,浊流汹涌下泻,奔腾澎湃碎珠溅玉,可知溪水并不怎么深,但因坡度大而水流极为湍急,溪底的崖石形成一阵阵激流,掉下去可就不容易爬起来了。 下游十余步外,出现第一个青衣人。 大雨如注,不易看清面目。 那人并不往上走,站在风雨中像个石人。那双似有森森冷电的鹰目,并不因额上流下的大量雨水而有所眨动,那股慑人的、冷厉的、威猛的气势,以无形强大压力向他俩汹涌而来 草梢一分,左方出现第二个青衣人。 当第三名青衣人出现时,周游有所行动了。他左手握住的连销长剑向前一伸,右手一翻,搭住了剑靶,大姆指压下了卡簧。 一声剑啸,龙吟隐隐,长剑出鞘。 “不可离开我左右。”他沉着地说,将剑鞘抛回给郭姑娘。 他脸上的神色在逐渐改变,变得庄严肃穆,往昔和谐的神情消失无踪,俊目中杀气逐渐炽盛。 “我听说过诸位的名号。”他以洪钟似的嗓音说,压下了震耳的风雨声:“中原三英,你们走错了路,名震江湖二十春,你们何苦不保晚节?在下知道你们的主子是谁了。我四海游龙无意与你们结怨,但也不退缩,回去禀告贵主人,请他不要欺人大甚。” 三个青衣人开始慢慢迈步逼近,三双鹰目厉光闪烁。 三人的年龄皆在半百左右,正是内家高手登峰造极的年龄,经验与智慧完全成熟了的岁月。 没有人理会他的警告,渐来渐近。 一声剑吟,第一个青衣人撤剑。 第二支剑出鞘,第三支剑亮出。 雨滴打在剑身上,发出一连串隐隐清呜,溅起的雨珠,在剑身外围,形成一层蒙蒙的奇.幻光影。 这已经表示中原三英要三剑联手合击,在这种四野无人的环境中,面对不可测的强敌,武林传统公平决斗的规矩可以暂且置之脑后,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谁能活,谁就是理直气壮的一方,死了,一切义理都不存在了,因为不可能有目击的证人,更没有正义之士为死者伸冤抱屈。 三支长剑形成半弧,锋尖以周游为中心三面指向一点,强劲的剑气阵阵迸发,挟无穷声势向中心汇集。 三双怪眼冷电四射,眼神极为凌厉。 三张面孔死板板地,嘴紧闭着意味着正在全神运气行功,神意所聚处,慑人心魄的无形杀气澎湃如潮。 心虚的人在这种庞大强劲的压力下,必定心胆俱寒失去抗拒力。 郭姑娘受不了这种杀气的压迫,毛骨悚然的徐徐后退,被对方的气势压迫得心神散乱。 周游的剑徐徐伸出,雨打在他的脸上,雨水浸满了眼眶,令他的视线扭曲变形,但他目不稍瞬,屹立如山。 他觉得自己失策,在这种情势下,不该让对方完成合击剑阵,应该先一步击破对方围攻的阵势。 当然,事先他并未料及,大名鼎鼎的中原三英会联手合击,成名人物不会轻易将声誉作孤注一掷。 “你们没有什么好说吗?”他沉静地问。 气氛益厉,终于突然爆炸了。 三支长剑在神意所驭的默契下,突然发起空前猛烈的攻击,剑虹乍合,风吼雷呜,从三方长驱直入。 如果避不开聚力的焦点,死路一条。 不能退,退则增加对方的声势和速度,后继而来的攻击将更为沉重,更为猛烈。 他不退反进,扭身躯斜撞而上,一扭一撞之下,巧妙地抢制几微先机,避开了焦点,抓住了右方的几微空隙。 攻其所必救,退避势将永沦九幽。 “铮!”他的剑震开了最右侧的剑,让对方的三支剑在身左汇聚。 对方剑上的力道,并没有想像中的可怕。 快!宛如电光一闪,他人剑俱进,剑贴着对方的剑侧吐出,身形冲进,剑芒疾闪。 他换了方位,糟了,背向溪流,左右无倚无靠。 最右方那位青衣人,右胁下衣破肉伤,血很快地沁出,渗和着雨水,右肋下一片腥红。 一招伤敌,胜得相当艰苦,他被逼入了死角。 不等他站稳马步,一声沉喝,三剑再次继合。 他脸上出现了冷酷的笑意,一种肉食动物的凶残表情布满眉梢眼角。 他剑上出现了异象。 突然发出一阵似乎来自地狱深处的呻吟,与一阵似可撕裂人心的奇异轻啸,随着挥舞的光华迸发而出,四剑骤合。 剑合的铿锵金呜像联珠炮爆炸,速度之快令人目眩神移,这一击石破天惊。 “啊……”在剑虹剧烈吞吐中,一条人影斜飞而出,带着一声撕裂人心的惨号,一声水响,坠落滚滚溪流,随水翻滚下泻,拚命想向岸边抢。 两支剑飞起,翻腾着远出三四丈,一支掉落溪中,一支飞落在溪旁的石崖上,发出震耳的清鸣。 另一人摔倒在丈外,浑身发抖吃力地摇摇晃晃爬起,脸色如厉鬼,胸口一片红,不知是水还是血? 能站起,当然受伤不太严重,胸口那一剑还不致命。 最后一个青衣人退出丈外,举剑的手不住发抖,鹰目凶光尽敛,脸上有着绝望的神色露出。 左颊旁,开了一条三寸长的血缝,鲜血和着雨水往下流,肩颈被血水染得一片腥红,渐渐染及胸襟。 周游的右臂,也衣裂肌伤,沁出一些血迹,是割裂的小小创伤。 “中原三英,名不虚传。”他冷静地说:“但凭你们的修为,在这种绝境中,还不可能胜得了区区在下。走!诸位,后会有期。” 被打落溪流的人,已在下流二十余步处爬上岸来,发出一声短啸。 左颊受伤的人又退了三步,用手捂住创口道:“一剑之赐,永难或忘,阁下说得不错,后会有期。中原三英学艺不精,怨不了谁,后到的人,将比咱们三英强上百倍,阁下小心了。” 三人向下游退走,步履维艰狼狈已极。 郭姑娘仍在发抖,被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击,吓得浑身发抖。 周游深深吸入一口气,走近她取过她的剑鞘。 “中原三英在武林位高辈尊,盛名并非幸致。”他将剑归鞘:“胜来不易。黑福神的爪牙,比中原三英更高明的不知凡几,咱们的处境险恶无比。” “你……你怎么知道他们是黑福神的爪牙?”郭姑娘不胜诧异地间,接回了剑系上。 “中原三英是白道中不可多得的名宿,除了黑福神,没有人能逼迫他们卖命。” “哎呀!你……你受了伤……” “不要紧,彼剑轻划而过,伤了皮肤而已。” “能一举击败中原三英,周爷,黑福神即使亲来……” “姑娘,你不了解黑福神,他那一身神奇的魔功,与嗜杀的本性,不是你我所能对付得了的。 他所收的爪牙,必定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名家,如果他要全力对付我们,我们只有一条路可走。” “你是说……” “死路。” 郭姑娘打一冷战,毛骨悚然。 “我得要爹小心。”她悚然地说。 “如果你能平安回城,黑福神便不敢动你。”周游郑重地说:“令尊如果能避免暗算,他是安全的。” “为何?” “黑福神在江湖称雄道霸,为祸江湖,虽则神出鬼没,但并非无迹可寻,除非他停止活动隐遁,不然决难逃脱高手的追踪。 所谓人心似铁,官法如炉,说明官府中具有奇技异能的人很多,为非作歹之徒早晚会受到制栽。 白莲会势力遍天下,多少年来,你知道有多少神通广大的会首被砍下脑袋? 目下论人才,内行厂可说高手如云,黑福神如果不是愚蠢,便不至于公然与令尊为敌,等到京师缇骑四出,他黑福神即使不死,也将在江湖除名,一辈子隐姓埋名赍志以殁,他犯不着冒此凶险。走吧!找地方躲雨,我看你冷得快支持不住了。” 宝山神祠位于山坡中段,四周全是密林,神龛已经倒塌,幸好偏殿尚可聊蔽风雨。 两人的百宝囊皆可防水,囊内的物品未受潮,周游首先拆下可燃的木柴,生起火来。 有了火,郭姑娘不再感到寒意。这时,她才发觉自己那一身曲线玲珑的体态,窘得不知如何是好。 周游从殿角的梁柱上方,伸手至半塌的承尘内,掏出一只布包,放在火边说:“里面有酒,有干肉脯和油饼,可以吃得一干二净,留一份给我。我到外面四处走走,两刻时辰之内回来。 你可以把衣裤脱下绞干烤一烤,如果害羞,那是你自己引病人体自找苦吃。放心啦!我是很君子的!” 他投入狂风暴雨中,留下郭姑娘在火旁发呆。 在雨中奔波一个多时辰,沿途担惊受怕,这时有一堆火能烤干衣裤,有酒有肉充饥,那简直像从地狱升上天堂,还有什么好苟求的。 她先喝了两口酒驱除体内的寒意,大胆地脱下衣裤烘烤。 亵衣裤是不能脱的,只好拧掉水再穿上,就身烘干。她很放心,周游说两刻时辰内返回,决不会提前。 那是一个真君子,她想。 第 八 章 一面嚼着肉脯一面烤衣裤,她脸上神色不时在变,有时惊恐,有时忧虑,有时羞态可掬,有时无端地打冷战,不知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身上的亵衣裤总算干了,最重要的长外裤也快干了。 有经验的人,心里面有一具神秘的时钟,即使在晚上看不见星斗的房中,甚至在睡眠时,也非常准确。 她知道!一刻时辰已经过去了。 “啪!”偏殿右侧的破瓦房中,突传出碎砖瓦坠地的声音,在狂风暴雨中,依然能听得真切。 她心中一急,本能地急急将长裤穿上,再手忙脚乱的套上半干的小蛮靴。 “哼!”异声似乎发自身旁。 她真急了,一把抱住半干的外衣,掩住高耸的酥胸,掩住那令男人神魂飘荡的绣花胸围子,另一手抓起了剑,一蹦而起。 她以为是周游回来了,但来的不是周游。 她原本羞得连脖子都红了的动人面庞,突然因血液回流而变得苍白。接着,手一软,衣衫失手掉落脚下,露出诱人的酥胸,剑也掉了,成了个半稞美人。 她的一双媚目,因恐惧而瞳孔扩大。 接着、她打一冷战,巍颤颤地跪伏在地。 周游正在半里外的山脚下搜索,在风雨中掠走如飞。 大雨倾盆,地面虽不可能看出足迹,但野草荆棘是否曾经有人经过,遗痕决难逃过他这种经验丰富的追踪能手耳目,而他却是能中手的能手。 蓦地,他身形斜掠,砰然仆地向侧一滚,滚至一棵大树后隐起身形。 一连九把飞刀,从他先前转变方向掠走、仆地、滚转的所经处,联珠攒射一一落空,飞刀追踪而至,始终就差那么一点点,就是够不上。 “绝命连环刀,你似乎老得不中用了。”他高叫,语气充满潮弄:“听说你一口气可以击毙十三名一等一的武林高手,刀不虚发,今天怎么啦?如此而已,好教在下失望,简直失望透了。” 一座大石后,踱出一个青袍人,袍袂掖在腰带上,腰带上插了一把狭锋弯刀,浑身水淋淋,巳泛灰白的发结雨水不住向颊侧流!双手小幅度摆动,一双怪眼厉光闪闪,一步步排草向周游隐伏的大树下走来。 周游从树后长身而起,藉树掩身候教。 “哈哈哈哈!”他大笑:“风雨影响尊驾的耳目。飞刀的威力大打折扣,你没有什么好令人害怕的,说穿了不值半文线,你只是一个最卑鄙、最无用,只会用飞刀偷袭暗算,浪费粮食的老匹夫而已。” 绝命连环刀在丈外止步,阴森森地说:“你笑吧!挖苦老夫吧,反正你活不了多久,老夫懒得与你计较。” “你计较又能怎么样?吃掉我不成?你的飞刀不会折向,而这棵大树又大得足以藏身︶同时,你不敢接近至丈内,因为你知道在下有对付你的把握。” “你又能用何种玩意对付老夫?哼!”绝命连环刀踏进一步说。 这棵大树大得有两人合抱,想用直射的暗器击中藉树隐身的人,真不是易事。正如一个使单刀的人,向持有甲盾的人进攻一样,刀砍在盾上,一无用处。 绝命连环刀的飞刀威震江湖,也对敌方的暗器怀有戒心,因此如非必要,不与敌人面对面贴身肉搏,除非确知对方没有发射暗器的可能。 周游抬起右手,笑笑说:“不妨让你开开眼界。” 异声乍起,黑影一闪却没。 绝命连环刀目力超人,可惜在风雨中淋得太久,也上了年纪,身躯的活动能力无法受到神意的完全控制。 眼中虽看到了暗器,闪避的行动却跟不上意识,慢了一刹那。 “啪!”一声轻响,发结失了踪,未断的头发顺雨水往下挂,成了个披发怪物。 那是一段小树枝,力道之猛,骇人听闻。 绝命连环刀急退八尺,大吃一惊。 周游离开大树,站得四平八稳,沉下脸说:“阁下,我对你们这些声誉甚隆的高手名宿,突然一个个变成只会暗算偷袭的无耻小人,极感失望。” 绝命连环刀心神一定,抓住机会踏进两步,这样一来,从两丈距离拉近至丈五左右。 “小辈,你已经处在老夫的飞刀有效控制下,正是飞刀最具威力的范围,你已经无法退到树后了。” “你知道在下为什么要离开树后吗?”他问。 “当然是你估计错误,以为你那段树枝已令老夫丧胆,所以狂妄地站了出来吓唬吓唬老夫。” “你是一头无知的老笨牛,一头待宰的老笨牛。” “你……” “在下站出来,就是让你有机会施展绝命连环刀绝技,以免你死不瞑目,因为在下已决定要你的老命。” “小辈,你大言了。” “事实如此。如果你以为你的飞刀,比中原三英的三剑突袭更具威力,也许你可以保全老命。” “你……你击败了中原三英?”绝命连环刀惊问。 “你何不问问他们?可惜你已经没有机会回去问了。” 身后,突然传来刺耳的语:“不见得……” 他一声低叱,身形下挫侧转,双手左右一挥。 三把飞刀从他的喉间掠过,几乎贴肌飞行。一枚铁翎箭从他的颈后飞越,擦背领发出异响。 如果他不挫身,不转体,那么,飞刀必定贯入胸膛,铁翎箭也将贯入背心的心坎部位要害。 他这一着,冒了天大的风险,但他成功了。 就这样,他保持原势片刻,然后徐徐挺身恢复立姿,呼出深长的一口气,收回张开的双手,虎目中杀气慢慢消溶,冷静的工夫超人一等。 绝命连环刀以双手掩住胸前的七坎要害,一段树枝已贯入体内,身形一晃,再晃,然后张口想叫,却又叫不出声音。 最后!终于向前一栽,仆倒在草丛中,身躯猛烈地挣扎。 后面、发射铁翎箭的人,早已静静地仆伏在一棵大树下,手脚开始松弛。 风仍狂,雨仍暴。 他分别瞥了两人一眼,木无表情地大踏步离开。他知道,这两个武林高手已经永远向人间告别了。 走了十余步,他突然转身大声说:“阁下,你没有出手,你成了今天这场杀戮的唯一见证人。 请转告黑福神,我四海游龙没惹他,并不表示我真的怕他,他已多次派出杀手来暗杀我,不能有下次,知道吗? 他做他的江湖恐怖煞神,我做我的江湖浪人,彼此井水不犯河水,他无权要求周某在他面前俯伏,他那些恐怖屠杀手段也吓不了我四海游龙。叫他离开我远一点,因为在下已经开了杀戒。 在下也是一个嗜血的人,我与他是同类,同类相残总该有一个去见阎王,不死不休的。 他已经有了极高的成就,和我这个江湖亡命相搏值得吗?朋友,下次你最好像今天一样,不要对在下动手动脚,那是保命的金科玉律。” 说完,他转身走了。 一个青衣人出现在绝命连环刀身旁,伸手扳正他的身躯,摇摇头凄然长叹一声,喃喃地说:“关兄,但愿你九泉瞑目,他已经给你活的机会,而你……唉!你真是一头无知的老笨牛,而追魂箭刘老兄,更是自己走向屠场的牛,他把你的命一起送掉了。” 在江湖闯荡的人,先天上便具有嗜血的劣根性,内心中燃侥着一股出人头地,以及不畏强梁不向人屈伏的烈火。 世间真正练武志在强身的人,宛若凤毛麟角,如果志在强身,何必在江湖闯荡。 不管江湖闯荡者的心里是什么状态,不管他走的道路是黑是白,行侠仗义也好,称雄道霸也罢,那股燃烧着的烈火,是永远不熄灭的,永远随躯体的存在而存在,除非他受到了惨痛的打击,不然这股烈火便会强烈地燃烧起来,毁了别人也毁了自己。 周游心中这股烈火,已经燃烧起来了。 他对那人所说的话,的确是他的心声。 他热爱生命,当然不允许任何人毁灭他的生命,三番两次的偷袭、暗杀,已激起了他求生的本能,拨动了他内心的烈火。 如果这股烈火变得炽盛狂烈,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时辰差不多了,他回到宝山神祠,进入破败的大殿,向偏殿发出一声轻咳,高声说:“郭姑娘,我可以进来吗?” “请进。”郭姑娘的语音清晰的传到。 踏入偏殿一阵暖流扑面而至。不仅是火烧得旺盛,火旁的郭姑娘本身就是一团火。 郭姑娘身上已穿着停当,衣裤已干,不知她有意呢,或是无意?劲装上端的两对鸳鸯扣并未扣上,露出粉颈一段三角形雪肌玉肤。 她本来就身材丰盈,胸前没有长剑的带结遮掩,显得更是撩人。她脸上绽起动人的羞笑,一抹红霞更增三五分旖旎风情。 “你的酒食我留着。”她低下螓首将食物递过:“我不知怎么感谢你才好。” 老天爷,她这一低头,身躯前倾,领口的那一角雪肤玉肌,一无保留地敞开在周游的面前。这是诱人犯罪的场面。 周游没来由的一阵心跳,身上的寒气全消,手一伸,托住了她递来的温暖小手,目光落在她动人的面庞上。 她感到不对,怎么托手而不接食物? 猛抬头,便接触到周游那火热的俊目。 “嗯……”她忸怩地低唤,重新低下头:“周……周爷……” 他呼出一口长气,接过食物,淡淡一笑说:“劳驾,到大殿警戒,我得把衣袍烤干,淋了半天两,真吃不消。” “好。”她扭头便走。 “别忘了带剑,有警就赶快退回来。” “好的。”她拾起剑向偏殿举步,袅袅娜娜到了殿口,转首向他送过一朵妩媚动人的羞笑,再转身走了。 目送郭姑娘的身影消失,周游低头沉思。 久久,他的眼中掠过一道奇异的光芒。 他想起假书生冒充妓女的乔江东,乔纯纯。 “这年头,姑娘们是愈来愈大胆了。”他微笑自语。 他的目光,在四周扫视了许久。最后,落在火堆旁不远处,那只小提篮上。 一个女人在荒郊野地里乱跑,手中带了一只小提篮,本来是极平凡的事,手上挂着一样东西,免得一双手没地方好放。 女人在任何地方行走,两手空空地的确不知该怎么放才好,就算有一条罗帕吧,也显得贤淑雅致些。 他瞥了偏殿一眼,当然无法看到郭姑娘。如果能看得到,这位郭姑娘未免胆大得离了谱啦! 喝干了壶中酒,一不做二不休,他脱了个精光大吉,面向着偏殿。他不信郭姑娘敢向这里偷想,就算是大男人也不好意思偷看。 揭开篮盖,首先便嗅到一缕女性特有的幽香,这种用柳条精工编制的小篮,本身就具有防水的功能,里面贴了一层油纸,水无法渗入。再就是一块抽布,包着一些东西。解开油包布,一袭月白色的亵衣裤入目。 “原来她早有在外住宿的打算。”他心中自语。 做贼的人必须胆大心细,心细才会注意一切可疑事物。他小心翼翼展开亵衣裤观察,眼神一动。 还有其他的东西、一双鹿皮手套,另一块油布里着一只荷叶包,里面居然有两个馒头,一包小菜。 “小气鬼,舍不得拿出来吃,又不是什么龙肝凤髓?”他撇撇嘴自语。 不久,他小心地按原来的位置,将各种物件安放回原位,但并未将篮盖盖上。 他开始细心地折断一段木头,用指甲剥出一条木丝。 不久,篮盖终于按原样盖好。 他将手中三寸长的木丝,放在鼻端猛嗅,唤了叉嗅,似乎那是一条檀香木,值得嗅了又嗅。然后又放在舌尖上,舔了又舔,舔得十分有趣味。 他脸上涌现令人莫测高深的微笑,将木丝丢入火中。但见火焰一卷,木丝化火卷缩,泛起一星绿焰、一闪却没,红红的炭丝眨眼间便化为灰烬。 他真是忙,打开了自己百宝囊,检查里面的物品,也许有些东西潮湿了吧?最后,他轻松地烤衣裤靴袜。 这是一场豪雨,直下至未牌时分,方变成细雨霏霏。 周游注视着殿外仍在滴雨的破檐,剑眉深锁,突然扭头向坐在已熄了的火堆旁,盯着天宇发呆的郭姑娘说:“两小了,该上路了吧。” “还在下呢,怎么走?回城大概有多远?”郭姑娘忧形于色,站起问。 “大概有十四五里。” “那岂不又要变成落汤鸡了?” “运气好的话。可到下面最近的村庄买蓑衣,或者可以弄到两帽。” “我不赌这种运气”” “你的意思是等放晴再走?” “是的。” “如果不放晴……” “我宁可在此地坐一宵。” “坐一宵?饥寒交加,不是滋味,山上夜晚是很冷的,已经没有生火的木料啦!” “我还有吃的。”郭姑娘说,伸手去抓提篮。 周游走近,呵呵一笑说:“好啊!没想到你还有夹带呢,原来提篮里有吃的,是什么呢?” 他伸手去夺提篮,郭姑娘却噗嗤一笑,脸一红,白了他一眼,亲匿的在他掌背上打一下说:“姑娘家的东西,怎可乱动?” 这一来,提篮受到猛然一震、篮盖震得歪在一边。 “你。”郭姑娘取出食物包将两个馒头递给他:“还有小菜,只好用手抓啦!” “你真的不想走?”他撕着馒头问。 “不是不想走,而是不愿走。第一次被淋成落汤鸡已经够愚蠢的了,第二次简直是不可原谅的白痴。”郭姑娘打开小菜荷叶包:“我敢打赌,你也不想做白痴。” “如果我愿做白痴呢?” “那……你不会的。” “因为有你在。” “我算什么呢?”郭姑娘幽幽地说:“你这个江湖浪人,只对上元巷那些女人有兴趣。 我认识不少你们这类型的江湖人,不愿受拘束,不要有家室之累,就算碰上了心爱的姑娘,逢场作戏无伤大雅,提起真感情就逃避惟恐不及,把持得住的,讲良心只图手眼温存,缺德的,让那一位姑娘伤心悔恨一辈子。” “你怎么说这种话?”他讶然问。 “你算是那种人呢?”郭姑娘反问:“糟的是自古美人爱英雄,偏偏就有那么多愚蠢的女人,甘心情愿把自已往痛苦的深渊里送。” “这么说来,你很聪明。” “我如果聪明就不会陪你受风吹雨打。” 郭姑娘这句话,已经够露骨的了。 她说完,幽幽的白了他一眼,幽幽一叹低头进食。 “凭良心说,我并未挑逗过任何人。”他摇头说。 “你用不着挑逗别人,你的一举一动!皆有吸引人的力量。告诉我,你曾向某一位姑娘,付出真感情吗?” “没有……” “有人曾经为你伤心吗?” “我怎么知道?”他烦躁地一口吞掉手中的馒头:“不错,曾经有人出面提亲说合。好笑的是,连对方是老是少,是高是矮都一无所知,我当然拒绝。” “你说的是传统婚姻的老故事,老得不沾半点江湖味。”郭姑娘撇撇嘴:“江湖人的爱是粗犷的,感情而非理性的,今日相见,明日天涯,爱就爱恨就根,痛苦与快乐自己承当。 你既然有人提亲说合,这表示你仍然在亲友长辈的管束下,一切都不能自己作主,你又出来、闯什么江湖,不是存心坑人吗?” “你的话离经叛道……” “你少给我说道。”郭姑娘有点恼了:“以你的行为来说,并未合乎传统的礼教,也不怎么合乎道义。” “此话怎讲?” “你疑心明珠园那群神秘女人掳走了陶大娘母女……” “咦!你怎么知道?” “咦!你以为我们是傻瓜吗?”郭姑娘娇俏地几乎一指头点上了他的额头:“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汉中城巴掌大的地方,而武林高手却遍地都是,能瞒得了人? 你以风流自命,勾搭上锦毛虎这位风尘女人,计算那位怀春少女假书生乔江东,以便探明珠园的底细。 乔姑娘的确是明珠园的人,你也知道她的身份,利用她探底,合乎道义吗?你已经得到了她,在锦毛虎那儿度了一夜春宵,如果明珠园的人真的掳走了陶大娘母女,日后你怎样安置她?拍拍手一笑了之呢?抑或是反脸成仇一剑宰了她永除后患,了却一场虚假情孽?” “呵呵!你知道得很多,但并不等于你完全知道了。”他懒得多解释:“喂!我们就这样坐着吵嘴到天明吗?天快黑了。” “你想怎样呢?反正雨还在下,我又不想做落鸡汤,要走你一个人走好了。” “你不知道危险吗?” “什么危险?” “我杀了两个人,其中之一是绝命连环刀……”他将经过说了:“这次追逐我们的人,其中没有出色的人物,大概事先没料到我会碰上了你,也许他们计算错误。 我想他们真正的高手,可能已经出动了,在其他地方找不到我们,最后必定会转来到此地碰碰运气的,在此地等死吗?我不干。” “哦!看来我们真该离开趋吉避凶。雨小一些再走,好不好?喂!你想明珠园的人,是否与袭击我们的人有关?那位怀春少女大概由爱生恨了,是吗?” “不会的。哦!你对明珠园知道多少?” “不太多。你想知道?” “当然。” “我可以带你去找她们藏匿的地方,但不知她们还在不在该处。” “唔!令尊为何不去找她们?” “找她们做什么?只有你这傻瓜才会替陶大娘母女出头。嘻嘻!那位陶姑娘是不是太小了些?” “你说话真大胆,居然脸都不红。该走了吧,雨小了,再不走……” “回城呢,抑或是找明珠园的人?”郭姑娘抓起了小提篮,有走的意思。 “有多远?”他问:“不会是明珠园吧?” “她们早就撤走了。回到大路,我就可以找得到方向,不会太远。” “那就走。” 雨真的小了,稀稀薄薄的毛毛雨,飘在身上起不了作用。 天宇中布着一层薄薄的云,西方的天际出现了红红的晚霞,即使以后有雨,也不会太大的。 大道向东北角岔出一条小径,通向一处田野,再折入一座茂林。 郭姑娘向茂林一指,说:“那里面有一户种山的人家,穷得很,丝毫不引人注意,正是藏身的好处所,但不知她们还在不在。” “天快黑了。”周游抬头看看天色:“前往踩探似乎早了些。” “你怕了?” “我怕,怕什么?” “那些鬼女人一个比一个美,也一个比一个厉害。家父曾经派人侦察明珠园,没进去就被打出来了。” “她们是很了不起。难在我并不知道陶大娘母女是不是真被她们掳走的,无凭无据,有理讲不清,师出无名,理字站不住脚,真不能和她们正面冲突。这样吧,我们大大方方地进去,不主动挑衅,谅她们也无奈我们何。” 看到农舍,天已经黑了。 那是一栋建在林空中的两进式农舍,矮矮的泥墙,厚厚的车顶,小小的窗户,门前还有一座尚算平坦的打麦场,占地并不大。 柴门是大开着的,可看到厅堂中神案上的一盏灯。 可是,就是不见有人,也没有狗。 踏入打麦场,周游脚下一慢,低声说:“没有人,但谁点的灯?” “是长明灯吧?” “不,是不怕风的巨型松明?你看,火焰烧得多旺?依你看,会不会是故意引我们来的呢?” “看看就知道了。”郭姑娘说,走向敞开的大门。 “你等一等,我先四处看看,小心为上。” 他在屋的四周搜了一圈,最后在门口与郭姑娘会合。一踏进大门,便看到了眼前的凌乱景象。 “这里曾发生激斗,我们来晚了。”他说。 在剥剥作响的松明火光照耀下,厅堂的景物一览无遗。家俱都碎了,只有神案是完好的,大概交手的人不愿得罪鬼神。 “哎呀!”郭姑娘指着厢房门惊叫。 厢房挂着一条门帘,笃下露出一双人脚,牛皮快靴很大,不是女人。 周游走近,抓住一双脚把人拖出,摇摇头苦笑说:“生有时,死有地。我曾一而再地救.了他,但他仍然是死了,在数着难逃。” 是大力金刚刘永寿,尸体已僵。 “他怎么死的?”郭姑娘将提篮放在神案上扭头问。 死人面孔本来就不好看,这张面孔尤其难看得吓人,虽然死去甚久,但遗留在脸上那极端惊恐、极端痛苦的表情,依然可以清晰地看到。 “你自己去看。”他苦笑。 “是受刑而死的。”郭沽娘惊骇地说。 “他知道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我叫他赶快离开逃命,他不听,怎能不死。” 门口传来一声冷哼,苍老而强劲的语音震耳:“你们好残忍的手段,为何要杀了他?” 一个年约花甲,像貌威猛的红脸老人当门而立,腰带上插着一条尺余长的锦囊。 “我们也是刚来的,不知凶手是谁。”周游镇定的说。 “不要狡赖。”红面老人沉喝,步入厅堂。 “事实如此。” “你们在场,狡辩无益。” “老前辈,你白活了这把年纪。”周游不悦地说。 “什么?你……” “目下你也在场,在下也问你,你谋杀了这个人?” “好个信口雌黄的小辈,老夫擒住你,那怕你不从实招来?”红脸老人恶狠狠地说,毫无顾忌地大踏步逼进。 郭姑娘不知利害,迎上伸手虚拦说:“老人家,你听我说,我们是官家办案的……” “滚开!你骗谁?”红脸老人沉喝,大手一挥。 郭姑娘惊叫一声,斜飞而起,砰一声响,侧撞在墙壁上,房屋摇摇,她也反弹倒地,浑身都软了。爬不起来啦,距昏厥已是不远。 周游脸一沉,哼了一声说:“你这老狗可恶,手上的真力倒是不含糊。” 老狗两个字骂得无礼,红脸老人怎受得了?一声冷哼,伸手便抓。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周游不敢大意,身形斜转,掌发如开山巨斧,左手架偏了来爪,右掌狠狠地劈在红脸老人的肩颈上。 快速如电,力道如山。 可是,他碰上了强敌。 红脸老人仅马步略挫,咦了一声,伸脚斜挑。 双方都快,招一发便中,贴身相搏闪避困难,看谁禁受得起。这一脚实难躲避,挑中他的胯骨外侧。 不等他身形稳下,红脸老人连绵不绝的打击已接踵而至,掌腿无情地光临。 他沉着的封架,不时乘暇蹈隙回敬。 火光下两人快速地走步移位,凶猛地进击,拳掌着肉声记记沉重、好一场凶狠地贴身相搏。 厅堂大小甚难施展,有如鼠斗于窟,力大者胜。 片刻间,两人换了二十招,双方紧守要害,四条铁臂伸缩间快得令人目眩,似乎谁也不能主宰全局。 郭姑娘退至壁角,焦灼地叫:“周游,用剑自保。” 她的剑已拔在手中,但无法递给周游。 谁也不敢分心,纠缠正紧。 红脸老人似已打出真火,手上的力道开始转变。 周游也不再客气,用上了内家真力。 本来,如不是冤家对头,或者面临生死须臾,决不可妄用内家真力,武林人动不动就用绝学置人于死地,为武林规矩所不容。 “噗!”他的右肋挨了一掌。 “啪!”他一掌同时拍中对方的右肩尖。 “砰!”他急退三四步,背部撞在墙上,摇摇欲倒,脸色突然变得苍白。 红脸老人踉跄后退,左手掩住右肩,原是火红的老脸,因痛楚而变得成了紫酱脸,肌肉抽搐脸部銮形。 “透骨掌!”他咬牙切齿叫:“你要不是阴魂不散曲明老狗,就是幽冥使者朱一鸣朱老畜。” “你快死了。老夫不与你计较。”红脸老人一字一吐:“让你慢慢死。哼!所有的人皆估高了你的造诣,不过如此而已、” “你这老狗好恶毒……” “哈哈哈哈……”红脸老人狂笑而退,退出门外一闪不见。 郭姑娘扶住了他,粉脸变色惊恐地说:“老天爷!你中了他的透骨掌,怎么办?糟……” “扶我坐下。”他掩按住右肋,身躯在发抖:“我得服药,行功自疗。” “你能行功自疗?不是说来玩的?可能吗?” “生死大事不能说来玩,可能我死不了。” “这……” “请掩上门,在外面替我护法。” “怎能在里面行功自疗?如果有……那老狗去而复来,这……” “没有人再来的,他们料定我必死无生,中了透骨掌的人,练气术再深厚,也拖不过一个时辰,普通练武人片刻却筋断骨散而死。” “好吧!我到门外戒备。” “把松明熄掉。” 松明一熄,厅中黑沉沉伸手不见五指。 他坐在角壁,隐隐传出他的喘息声。 郭姑娘并未受伤,摸索着向门外走,在厅门略一停顿,似欲转回察看,但厅堂太黑,她终于带上门走了。 天宇仍为云层所封,黑沉沉不见星月。 她不敢走动,贴在门右廊壁旁向外监视四周。 门廊深约八尺,她贴壁站在右外角,很容易监视四周,但却容易忽略头顶上方。 本来,草屋的屋顶不易走动,动必发出草折的声响,近檐处更不易隐藏沉重的人体,她忽略上空并不是她的错。 黑影一闪,从檐上巧妙地飘落,并不直线下降。飘落一半便折回斜飘,轻灵地向内落向门前。 很不幸,檐口的草发出了折断声。 郭姑娘极为警觉,在转首察看的刹那间,看到正向下飘落的黑影,不假思索地一声低叱 ,纤手一扬。 “铮!”长剑迅疾地出鞘。 黑影单足点地,还来不及有所反应,惊叫一声,向下一挫。接着,嘶叫着跌倒在门下挣命。 郭姑娘也到了、剑向下点。 “我……我我……”黑影虚脱地叫,尾音渐弱,最后悠然而止,手脚一伸,松弛了。 她点出的剑突然止势,收了剑向下一蹲,伸手在黑影的背心摸索着,在某一处,她停住了。 久久,她蹲在那儿不言不动,像是麻木了。 终于,她的手开始抖索,似乎很费力地从黑影背上拔出一枚四寸长的双锋飞针,针前半段是青灰色的。 针奇准地射入心房,入体三寸半,锋尖淬有奇毒,被射人心房焉能不立即毙命? 这就是她的小提篮内,盛有鹿皮手套的原因。鹿皮薄不至于影响准头,且可防被双锋针割伤,更可防本身中毒。 她是个善用毒针的高手。 她站在尸体旁,心神不宁不知该如何是好。 许久许久,门拉开了。 她几乎惊跳起来,拍拍胸口说:“我的天,你不是存心吓人吗?哦!你……你好像是……” “那老狗一掌并未击实。”站在门内的周游说:“我好了。要是被击实,这条命算是完了。咦!你脚下躺着一个人。” “是从屋上飘落的,好神奥的轻功,像是龙腾大九式身法,居然能半空巧妙折向从门前飘落,被我用飞针毙了,差点儿被他侵入厅堂,好险。” 点燃松明,看清了尸体的面貌,周游吃了一惊,脸色一变,说:“郭姑娘,你知道这人是谁?” “我……我怎知道?”郭姑娘直摇头。 “如果他知道身后有人计算他,即使暗器之王千手天尊向他偷袭,也休想如意。” “他……他是……” “当今最可怕的魔道风云人物,毒爪神猿耿良。他那一身得自玄门的太清神罡,决不是那些可破内家气功的暗器所能伤得了的。 难怪他能从外檐飘落门下,他的老猿坠枝身法可在半空任意折向。死在你手中!这魔头大概在九泉也不肯瞑目。” 郭姑娘打一冷战,毛骨悚然地说:“老天爷!好……好险,好险。” “如果伤我的人是幽冥使者朱一鸣,他比那老狗强上十倍。郭姑娘,你没什么吧?” “还好,你呢?” “肋下还有点隐痛,不要紧。” “不要逞强了,被透骨掌击中而不死的人,还没有听说过呢,快找地方养息。”郭姑娘关心地说,跨入门伸手去扶他。 “也好。”他显然有点倦意。 “这里一定有干净点的房间,我扶你进去。” 他顺从地让郭姑娘扶着他走,顺手取下松明,郭姑娘也拾起自己的小提篮。 内进的三间房都不太寒酸,有床有被,可惜通风不良,一股怪味刺鼻。 郭姑娘扶他在床上坐下,点亮了桌上的菜油灯熄了松明,柔声说:“你先歇歇,我藏好两具尸体,再到厨房下看看,但愿能弄点吃的喝的。” “那就麻烦你了,其实我很好……” “我说过的,不许逞强。”郭姑娘伸玉指点点他的鼻尖亲昵地笑笑:“下厨是女人的事,你得听我的。” 郭姑娘真像一个可爱的小主妇,不但弄出一只白煮鸡,几味腌小菜,一壶酒一壶茶,还有一盆洗漱的汤水。 “先净过手脸,再好好吃一顿。这家主人的后院养了鸡,明早还有一顿丰盛的。”郭姑娘侍候他洗漱得意地说:“有件事忘了问你,在宝山神祠,你的酒肉是从何处弄来的?” “前天我曾经在那儿晚餐,走时将吃剩的挂在梁柱上,虫鼠难侵。”他净过脸精神一振:“附近大多数地方我都走过了,有许多地方我都暗藏了食物,以备不时之需,经常可以济急。” “你既然知道珍宝已被人里应外合劫走了,不走追踪劫宝人,还在此地查什么?” “查劫宝人的去向。”他让郭姑娘取走汤盆:“我已经查出出事的当时,附近有三名神秘的村姑,和十二匹健骡六名骡夫。骡子我已经找到四匹,是被附近村庄的人拾养的。 这表示骡夫如不是劫贼,也被毒死了,被毒死是不合情理的。知道有这些人在现场,便可以查出去向。” “条条大路通长安,走了就走了,在此地查又有什么用?” “先进食,我慢慢告诉你。”他在桌旁坐下,先倒上一碗酒:“其一,劫宝贼从成都跟来,似乎不会回四川。 其二,走北面,连云栈四百里,栈阁二千二百七十五间,间间都是鬼门关,出了意外不但珍宝成空,人也死了。闻风前来劫宝的群雄处处截击,栈道沿途的官兵也不是省油灯,换了你你走不走?” “对,有道理。” “往西,西面直至褒河一带,全是汉中卫卫所军的卫田。那些官兵是很勤快的,田野里天一亮就有人,任何陌生人踏进去,有理无理都会生是非,不能走。” “依你说,只能往东走了?” “往东走城固,到洋县就可以雇船下湖广。” “但你并不往洋县查。” “最近几个月来,有不少不明来历的人,在查骡夫的下落,为何?可知骡夫定是关键人物。我相信早就有人在城固洋县两地清查了,仍然不知下落。那么,很可能骡夫仍在附近潜藏。” “那三名村姑……” “这我就不知道了。” “明珠园的神秘女人?” “有此可能。”他用手撕鸡:“她们也在找珍宝。” “陶大娘母女也是关键人物?” “似乎无此可能。”他肯定地说。 “会不会是她的丈夫昂宿,也是内奸之一?” “我在陶大娘母女口中,的确套不出任何可疑的征候,事事皆证明昂宿与内奸攀不上关系。” “逼一逼她就吐实了。”郭姑娘冷笑看说。 “谁忍心去逼她们呢?我不是这种人。吃吧,我已经说得太多了。由于你替我护法,在紧要关头杀死了毒爪神猿,所以我把所知全部说出作为回报,可能珍宝从此与我绝缘了,但我不后悔。来,你要不要喝几口?” “谢了,已用不着酒挡风寒,你以为我是锦毛虎吗?哼!没安好心。”郭姑娘媚笑着白了他一眼,神情极为动人,具有强烈地挑逗性。 “不害躁?你提锦毛虎做什么?我和她……” “你把她藏到何处去了?”郭姑娘追问。 原来如此,他觉得可笑。 “锦毛虎恩客众多,随地皆可藏身,恐怕只有我一个人不知道她目下何在。”他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你们代表官方的人,就算找到她了,也无奈她何,她在衙门里有不少朋友,撒起赖来还真令你们头疼的。毕竟她与劫宝案无关,你们在她口中不会得到什么,饶了这个可怜的鸨婆吧,姑娘。” “想不到你对她还真够情义的。”郭姑娘嘲弄地说:“以往我们的人曾经找过她,她一问三不知,推说对一年前的来往陌生嫖客已了无印象!发誓记不起有任何可疑的人客在她那儿混过。” “这就对了,那女人是很聪明的。你们除了用不正当不合法手段对付她之外,是无奈她何的。” 食罢,郭姑娘将房中弄干净,沏上一杯茶,两人在灯光下天南地北的聊了半个时辰,她不住地打量周游的神色,觉得周游的气色的确要差了些,面庞没有昼间那么红润。她知道,透骨掌在周游身上,的确曾经造成不算轻的伤害,短期间不易复原。 武林中具有透骨掌歹毒奇功的人,有两个已练成十分火候,声威远播,人见人怕。他俩是幽冥使者朱一鸣,和阴魂不散曲明。 第 九 章 这种奇功不仅靠浑雄的内劲将对方的骨骼震裂,伤骨而肌肤无恙,也藉蕴藏的奇毒,随暗劲渗入血液,专门腐蚀筋络,所以中掌的不但骨裂,连结骨骼的大筋也一一蚀断,骨骼全散,尸体成了软碎的一堆肉,凡是具有八成火候的人,被击中的对方必定无救。即使立即救治,也枉费心机。 幽冥使者和阴魂不散,也无法救治被他们击中的人。 周游确是挨了一掌,而且被击中的地方是右肋脆弱部份,这地方即使被普通拳脚击中,也会丢掉半条命。 所以练武的人,不论何门何派,亮出的门户首先便是保护双肋,双手一提,便提供胁助有效的防护。 周游竟然奇迹似的活下来了,而且伤势并不严重。 郭姑娘最后收拾茶具,关切地问:“你喝了不少酒,脸上仍然缺乏血色,告诉我,你真的没有什么吧?我的意思是你的伤……” “放一百个心吧。”周游泰然自若:“如果透骨掌打得死我,四海游龙那能活到今天?我的行功自疗术,虽不能算是武林独一无二的神奇绝学,至少不次于当代大名鼎鼎的名门大派。 要不了三两天工夫,保证可以完全复原。那老狗下次要是被我碰上,可真有他受的了,我保证他不死也得脱层皮。” “我仍然是一句老话,不要逞强。”郭姑娘关切地说:“快上床歇息吧,不许讨价还价的。” “好,歇息总是好的。”他在床缘坐下脱靴:“你呢?邻房的住处准备好了吗?” “不要管我,为防意外,必须守夜,我就在桌旁假寐,说不定还会有人前来骚扰。” “老天爷,你以为我变成废物了吗?” “当然,你很了不起,但你已经受了伤。”郭姑娘催他躺下。一面替他盖被,一面嘀咕着:“我爹需要你找出珍宝的下落,你可不能出意外……” 周游的手突然探出,一把握住了她的滑腻小手。 “你关心我,就是为了这个原因吗?”周游的语音低沉,俊目燃烧着奇异的焰火。 她猛然一震,挣扎了一下,她感到被握住的手像触电,但却有说不出的快感,一种似乎令她崩溃瘫痪的快感,令她失去了挣回素手的力量。 “你……你明明知道不……不是的。”她闭上双目,逃避周游那灼人的目光:“我……我我……” 她看不见什么,只感到一阵无可抗拒的力道从手上传到,身躯不由自主向前一倾。 接着,身子一紧,一阵电流通过全身,有力的、灼热的拥抱令她昏眩,令她有瘫痪的感觉,一阵惊颤,一阵兴奋,一阵灼热,一阵窒息…… “霞姑娘。”耳中听到饱含感情的温柔低唤:“要爱,就要爱得真切,不掺杂任何除爱以外的其他感情,不需要有功利的念头存在。 霞姑娘,四海游龙不是太上忘情的人,他也需要真诚的爱,告诉我,你愿意真诚地将终身托付给我吗?” “我……我愿……”她含糊地说。 她并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她已经快迷失自己了。 她感到自己的头,被周游紧紧地抱在怀中,然后,她感到周游全身发出一阵令她心悸的痉挛。 这奇异的痉挛,与情爱无关,更非情欲的冲动。 她虽然已陷入意乱情迷中,仍然感到这种变化不寻常,不但不能令她更兴奋更沉迷,反而令她觉得一丝寒意从内心深处向外浮升。 不容她再去感觉,再深入思索,灼热的吻已落在她的额角、眼帘、脸颊……最后,她终于沉落下去,小嘴被吻住的刹那间,她已浑忘世间的一切。 床脚下,小提篮静静地放置在那儿,篮盖是半开着的。 汉江的水位暴升,一整天的暴雨,府城在风雨中沉睡,一切活动似乎已经停顿,连时光似乎也停顿了。 在中梁山附近,有人仍未停止活动,一些穿了特制油绸防水袄的人,三三两两的四出活动。 当未牌时分,周游与郭姑娘仍在宝山神祠逗留时,张白衣与另一名青袍人,浑身湿淋淋的出现在松林的大道上。这里,也就是周游遇到郭姑娘的地方。 松林北面那座小村落,一个穿油绸防水袄,顶有雨笠头部裹在头罩内的人,正出村口越过村口的大树将军庙,快步冒而南行,也将进入松林,双方行将碰头。 张白衣未穿防水袄,成了落汤鸡。 青袍人生了一张锅底面孔,吊客眉瘪嘴唇,一副债主像,似乎天下人皆欠了他还不清的债,任何人看了这张面孔都快活不起来。 “张兄,你说明珠园的女人往这一面撤走的,可有证据?”青袍人一面走一面问:“在下的人都分散了,长上也因江湖第一大豪赤煞神君的猝然光临,而不得不暂留府城留意动静,五大杀星有三位派在外面,目下不宜调派人手。如果是真的,先不要打草惊蛇,知道吗?” “那是当然。”张白衣抹抹脸上的雨水:“凭我这连门都不进去的三流高手,连草都不敢碰呢,更不必说打草。在下只配带你老兄去看看,万一冲突起来,在下将是第一个倒楣的人。” “张兄也不要轻视自己了。其实,以张兄目前的身手,与江湖经验武功修为来说,已经是佼佼出众的江湖名人,敝长上暂时借助张兄,不会亏待你的。 由于张兄是无条件答应合作的人,主动将所获消息具告,所以咱们的人皆对你老兄怀有敬意,希望好自为之。” “在下怎敢不好自为之?蝼蚁尚且贪生,我张白衣岂能不惜命?” “你明白就好……咦!这人穿了武林人颇为珍贵的雨袄。” 穿雨袄的人已到了二十步外,脚下渐慢。 张白衣那一身白,在风雨中仍不减色。 “未带包裹,不会是远道南来的旅客。”张白衣肯定地说:“他已看出在下的身份,脚下放慢了。” 那人头上的雨笠,下笠檐可遮盖至鼻部,虽则同时戴了防水头罩,但脸部仍然是裸露的,所以加戴雨笠。 渐来渐慢,那人的头一低,雨笠终于全部挡住了脸面,似乎有意不让对方看出他的面貌。 由于身材不高,头再往前低,走近也无法看到面庞。 青袍人向张白衣打手式,张白衣会意地点点头。 就在即将相错而过的片刻,青袍人突然斜移八尺,大声说:“请留步,在下有事请教。” 那人警觉地止步,并未抬头,冷冷地说:“阁下有何见教?” 声音生硬,的确令人起疑。 青袍人又向张白衣打手式,张白衣急步截住了那人的退路,用意极为明显。 “阁下贵姓大名,来自何处?”青袍人问。 “在下有回答的必要吗?”那人的语气仍冷。 “在下是请你回答。” “无可奉告。” 青袍人猛地疾上一步,伸手急抓雨笠。这一抓又快又急,令人防不胜防,按理绝对不可能失败。 可是,事实的确失败了。 那人身法极为诡奇,有如风前柳絮,随着青袍人的手势斜退,保持原有的距离,除了双脚点动之外,上体保持原态势不动不摇。 张白衣也在动,不假思索地移位跟进伸手。 “噗!”一声响,张白衣的右腕挨了一脚,大声一叫,缩手斜冲出三四步,几乎失足摔倒,右手抬不起来了。 那人刚才一脚旋身斜扫,上体依然保持原状,青袍人仍然未能看到他的庐山真面目。 青袍人大骇,急忙伸手拔剑抢攻。 同一刹那,尚未止住冲势的张白衣左手一扬,威震江湖的白羽箭出手。急袭那人的下盘,叱声亦至。 这位江湖怪杰的确十分自负,穿的是白衣,暗器是白羽箭,发箭时照例先一刹那发叱声警告。 剑箭齐至,两方向同时急袭,惊怒中出手抢攻,劲道声势非同小可。 一声冷叱,电虹乍闪。 “铮叮!”两声清呜,余音袅袅中,电虹再次乍张乍敛,急动的人影突然静止。 白羽箭翻腾着远飞三四丈,落入路旁的松林去了。 青袍人连退五六步,右颊裂了一条缝,鲜血渗和着雨水,一串串往下挂。 他举剑的手,缓缓下华,最后剑尖支地,再也举不起来了,锅底脸更黑、更红,更像永远讨不回债的倒楣债主面孔。 张白衣目瞪口呆,似难相信眼前的事实。 那人右手的剑斜向下指!依然保持原来的姿势,看不见面孔,似乎刚才并未发生任何事,除了他手中多了一把创。 青袍人倒抽一口凉气,似乎不知道右颇受了伤,如见鬼魅般向后退,一双腿不争气,不住发抖,举步维艰。 “你敢走?”那人的语音传到,奇冷无比。 青袍人打一冷战、不敢再退。 “四海游龙目下在何处?”那人再问。 “在……在下不……不知道。”青袍人几乎语不成声声,说得极为吃力。 剑光华熠熠,冷电四射,徐徐转向移动,最后锋尖上升,遥遥指向张白衣。 “张白衣,你说。”那人说。 “他一……他一早离店出外,在下不……不知他……他的去向。”张白衣的惊恐程度也好不了多少。 “好,你两人都不知道。” “在下的……的确……” “那就算刚才的这笔帐。”那人语冷如冰:“你们无缘无故下毒手狙击,礼尚往还,你们准备了。” “咱……咱们道……道歉。”青袍人惊恐地后退:“咱……咱们……咱们错……错……错了……” “住口!”那人冷叱:“说出四海游龙的下落,这笔帐一笔勾销,不然,你们已经没有活下去的理由。 宽恕要谋杀你的人,只有圣贤才能做得到,在下不是圣贤,也无法宽恕你们……该死的东西。” 随着叱骂声,扭头发狂逃命的青袍人,在逃出第九步时感到背心一震,再奔出两步,突觉身上某一部份漏了气,断了弦,手脚再也不听指挥了,发出一声恐怖的凄厉叫号,重重地向前一栽,栽在泥水中挣命。 背心出现一个血孔,是剑所造成的创口。 以背向敌的人,就是这样死的,在武林中不算希奇,高手相搏八方搏击走位,背上中剑平常得很。 但如果是战场上两军冲锋中,背上有创口的话,死了也不光彩。 真正的武林人,真正具有武林豪气的人,永远面对面向危险与死亡挑战,死也是豪勇的,永不屈服死而后已的。 张白衣现在再次面临死亡,接受另一次考验。上一次是面对江湖朋友丧胆的黑石令,他经不起考验屈服了。 那人追杀了青袍人,一去一回快如电光石火,眨眼间便重新出现在张白衣面前,剑尖遥指他的胸口。 他仰天吸入一口气,用仍在发麻的右手,毫不考虑地拔剑出鞘,喃喃地,神色肃穆地自语:“我已经做了一次懦夫,不能做第二次了。生有时,死有地,人总是要死的,我张白衣不能屈辱地活下去。” 他拉开马步,剑向前一伸,剑锋徐徐升至正确部位,锋尖齐眉。 “我要知道四海游龙目前在何处。”那人说:“中梁山附近没有他。” “无可奉告。”他斩钉截铁地回答。 “你与他并不是朋友,在下也不要求你出卖朋友。” “在下本来打算向他求助的,不管他是否将在下看成朋友。” “你不说?” “张某命只有一条,要你就拿去,决不多言一字。” “你很有豪气。” “我是个懦夫!”他大吼,想发泄心头的闷气。 “如果我求你呢?” “你开什么玩笑?”他惑然问。 那人伸手抬起帽檐,露出面庞。 “乔……乔江东!”他吃惊地叫。 “他在何处?”乔江东问。 “你是明珠园的……” “不错!但我是他的朋友。” “但你……” “目下他的处境相当危险。”乔江东垂下剑:“我娘很生气.为了你和他夜侵明珠园,我娘发狠要找他算帐,目下正率人大索中梁山山区。我必须找到他示警,我不希望伤害到任何一方。” “你是当真的?”张白衣间。 “请相信我的诚意。” “好,我信任你。”张白衣向东面一指:“他在宝山一带山区,很可能有危险。我是从那些急急调遣的人口中,听到一些风声。他知道得太多了,有人希望封住他的嘴,死人的嘴是不会说话的。” “谢谢你。”乔江东匆匆地说,急急走了。 张白衣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长气,收了剑向远处的青袍人走去。 青袍人尸体尚温,但气息早断,脸埋在泥水中,背心的创口仍在流血。 “在下抱歉,不能掩埋你了。”他歉然摇头:“因为我得走了,远远地离开这是非之场。” 不远处大踏步来了一个穿青劲装的人,浑身是水,老远便高叫:“张兄,地下躺着的是谁?” “是天罡手汤宪。” 劲装大汉吃了一惊,飞奔而至。 “怎么?他不是你领来的吗?”劲装大汉急问。 “是的。” “他死了,你杀了他?” “我三个张白衣,也伤不了他一根汗毛。” “那……他是怎么死的?” “一剑穿心。”张白衣冷冷地说。 “谁下的毒手?” “不知道,一个身材矮小的人。” “创口在背部。” “对,干脆俐落。” “是你从背后暗杀他的。” “你看看他的创口再说好不好?在下的剑要宽三分,你可以量一量?”张白衣拔剑往尸体上一丢:“还有,你把尸体翻过来瞧瞧,他老兄右颊还挨了一剑,你可以从创口中看到他的大牙。他的大牙好像不太健康,今早就一直嚷着牙疼。” 肌肉挤压创口,这是人体天生的功能,可以阻止大量流血?但有经验的人,仍可看出创口的大小,用剑量当然更正确。 劲装大汉不量创口,扳过天罡手的脸孔瞥了一眼。 “不错!确是挨了一剑,余血已止,这一剑挨得稍早。张兄,你真的不知凶手是谁?” “真的不知道。” “好,回去再说,慢慢会查出来的,你把经过情形向上面回话。来,把他背上回城。” “抱歉,在下不回城。”张白衣一口拒绝。 “你……” “在下立即动身北走褒城,取道西安到河南走走。” “你说什么?” “我相信你并未重听。” “你好大的胆子,你……” “请转告贵长上,张某走了,江湖上见。在下已打听出鹰爪李浩已经被处死,早晚会轮到我张白衣,凡是知道些少珍宝内情的人,已注定非死不可的命运。 即使贵长上肯开恩,收容张某做跑腿的,张某宁可死,决不接受这种比奴隶都不如的生活,更不愿做奴才的奴才。” “好家伙!你……”劲装大汉怒叫,伸手抓拾张白衣的剑,先缴械再说。 白虹一闪,冷叱声同至。 “嗯……”大汉叫,上身一挺。 一枝白羽箭射人大汉的右耳下藏血穴,贯入了大经脉,深入颅骨三寸以上。 “砰!”大汉摔倒在地挣命。 张白衣上前收剑,找回白羽箭冷冷一笑说:“我知道你要拾我的剑,天下间竟有你这种蠢驴,我为何要把防身保命的武器丢给你?你死得不冤。” 他最后瞥了两具尸体一眼,胸膛一挺,向北昂然迈步,喃喃自语:“黑福神,你来找我吧,我不怕你?” 风仍在吹,雨仍在打,他无畏地踏上了不测的茫茫人生旅程,头也不回的勇往直前的迈进。 斗室中,充满了浓浓的春意,浓得化不开。 薄衾掩住一双男女的身躯,掩不住春光。 郭姑娘是罗衫半解,脸上春情荡漾。 周游猎鹰似的攫住了她,把她紧紧地拥入怀里,在她的粉颊、樱唇、耳根、肩颈,投下一连串激情的热吻,吻得她如醉如痴,不知人间何世。 当她的酥胸成了不设防之城,火热的吻投落在那灼热的晶莹玉肌上时,她终于崩溃了,喘息着说:“不!不要,我……我与你……” 蓦地,她的话嘎然中止。 热烈的拥抱突然失去了弹力,周游的一双手,无力地、软绵绵地,从她裸露的胴体上滑落。 像什么呢?好像什么都不像。对了,像突然绷断了的琴弦,就那样铮的一声,断了,完了。 她本能地一跃而起,挺起了上身,忘了自己裸露的上体,忘了衣衫已滑落席上。 周游松弛地平躺在床上,半裸的胸膛虽然壮得像一座山,但已失去了生意,倒像是一团死肉。 脸上的神情更是恐怖,双目绝望地瞪着,瞪着,似乎像是看到了可怖的鬼魂,也像是什么都看不见。 双颊血色全无,一片灰蒙蒙。脸上的肌肉在抽搐,痉挛。嘴张得大大的,像是要拚命呐喊、呼号、狂叫?但是没有任何声音发出。 就这样,整个人像是突然僵死了,脸上惊怖的神情,好像是被恶魔吓死的。 她伸手重重地拍拍周游的脸颊,用变了的嗓子叫:“周游,周游……” 周游脸上的惊怖神色,在她的拍击下慢慢有了变化。 一个正在激情中,被欲火燃烧起旺盛生命本能,生龙活虎似的年轻人,突然间变成这副德行!如不是中邪,一定是兴奋过度生命之火突然熄灭了。 “我……我浑身……脱……脱力……”周游终于说出话来了,脸上惊恐的神色仍在。 “哦!”她的小嘴张得大大的。 “也……也许是……是掌……掌伤发作……” 她扭身到了床缘,低头伸手拖出小提篮,取出鹿皮手套中的一只,倒出一些碎腊片,捧至鼻端唤了嗅。 终于,她的脸上涌现冷森森的笑意,放回鹿皮手套,撤掉碎腊片,转身面向着瘫痪了的周游。 “不是透骨掌伤发作,你已经被可令全身肌肉松弛,短期间内腑不致受到严重损害,性慢而致命的神奇药物制住了,如在时限内得不到解药,唯一的结果是死。”她抬起周游的头:“你对我所说的话十分中听,遗憾的是,你说得太晚了,你那点情意,算我心领了吧。” “这种药物叫做大崩神香。”周游叹口气说:“是十二年前,被白道群雄与官府全力搜捕,幸而逃得性命的前镇江府宝盖山仙游观观主,妖道五灵真人专门糟蹋女人的可恶药物” “咦!你……你好像知道?” “你……你看你,你像个大闺女吗?这不是明白了?你是妖道的情妇吧?我还没有看过这么大胆妖媚的少女。” 她这才发现自己赤裸的胸膛,完全呈现在周游的眼前,那饱满的酥胸,乳晕乳头都像粒大号的葡萄,岂像一个大闺女?分明是曾养过孩子的妇人。 “你……”她脸红耳赤找自己的外裳。 砰一声大震,房门被踢得轰然倒下,人影随后扑入,在灯火摇晃中,可以看到令人心悸的刺目剑影。 她来不及穿衣,抓起薄衾拚命全力摔退,跳下床第一件事便是抓枕畔的剑。生死关头羞耻已算不了什么,穿不穿衣裳不要紧,抓剑保命是第一要务。 “哎呀!你……你这妖……妖精……”扑入的人惊叫,百忙中不进反退,退得比张开来的薄衾还要快,退到房门口,真被郭姑娘那香艳无比的妙目吓着了。 郭霞用薄衾争取了片刻时间,急急披上外裳。 “我要刺你这不要脸的妖妇一千剑!你出来。”入侵的人大叫,是乔江东。 乔江东的雨帽系在背后,油绸雨袄已经捆好悬在腰间,穿一灵宝蓝色劲装,把胴体美好的曲线衬得十分动人,虽然没有郭霞丰盛,却有另一种清新的美,一种豆蔻年华少女特有的芬芳。 床上有个大男人,更有一个裸着上身的女人,她真不敢再冲进去,只好闪在门外叫阵。 郭霞终于看清她了,立即镇定下来啦,穿好衣衫,从小篮中取出鹿皮手套戴上,拔剑上前。 “小丫头,嘻嘻!你凭什么骂我不要脸?”郭霞笑嘻嘻地说:“你瞧,这里是内房,内房当然有男人和女人!怎么一回事你应该知道。你一个小女人,破门闯入内房,是你有理呢?抑或我理屈?说呀!” 大闺女那配与曾经养过孩子的妇人斗嘴?斗不过只好诉之武力。 她脸红耳赤、发出一声含糊的咒骂!挺剑疾冲而上,招发飞星逐月,无畏地进击,谁强谁有理。 她已看清床上的周游,幸而周游的衣裤是完整的,至少没有赤身露体的恶心场面威胁她,所以奋勇进击。 郭霞没料到她这么高明,知己不知彼,毫无顾忌的一剑急封,要争取空门反击。 剑芒翻飞,锵琅琅声震耳,郭霞的剑脱手而飞,撞在墙上反弹落地。 乔江东的剑再吐,顺势长驱直人。 郭霞大骇,左手一扬,针在乱飞。 叮叮叮一阵怪响,乔江东的剑一拂一圈一振,五枚双锋飞针全被打落或被奇异的剑气震偏。 “你该死。”乔江东怒骂,剑虹再吐。 郭霞已无暇再掏飞针,想躲闪也来不及了。 房门口人影乍现,是红脸的幽冥使者朱一鸣,透骨掌击中周游右肋的老魔。老魔右手已用肩带吊住,大概右肩尖被周游伤得不轻。 “你也得死!”老魔沉喝,左掌立即吐出。 乔江东当然不希望与郭霞同进枉死城,百忙中将距郭霞胸口不足三寸的剑撤回,撤招、旋身、攻招,猛削老魔的腕脉,一气呵成,妙到颠毫。 幽冥使者听到剑气有异,也看出剑非凡品,知道利害,暗劲强烈的掌风一散,便知碰上了可怕的劲敌,立即及时后撤,同时大叫:“带着人破窗走!快!” 郭霞惊出一声冷汗,急忙退近木床,撕帐作带,背起了周游,大声说:“小贱人不敢伤我,我要从房门走,让路。” 喝声中,侧冲而上,故意把周游向着乔江东,谅乔江东必定投鼠忌器,怕误伤周游不敢拦截。 这一着果然够高明,乔江东眼睁睁目送妖妇冲出房外去了。 幽冥使者右手不便,奈何不了乔江东,也乘机溜之大吉,掩护郭霞撤走。 房外太黑,等乔江东冒险追出屋外,夜黑如墨,真不知该往何处追。 但她必须追,这得凭她的判断力来决定行止,按地势和对方的意图,决定该追的正确方向。 周游被背着走,那还了得?上天人地,她也得追上去。 想起了周游,她感到心焦气浮。 这可恶的江湖浪子,那天晚上的恶作剧固然可恼可恨,但也有可爱的成份在内,至少并未进一步侵犯她。 想起那晚的事,她感到浑身发热,深自庆幸。如果周游把持不住……在暗室之中,男人通常不可能把持得住的,尤其是在那种地方。 她真想不通,看了郭霞裸露着从床上下来的光景,显然两人正在床上唧唧我我,但为何周游竟死人似的让妖妇背着走? 再往深处想,她有点毛骨悚然,暗叫不妙。 五更天,距黎明尚有半个时辰。 明珠园又有了灯光,虽然看不见有人走动,但任何人也可以看得出,撤走的人已经重返故居了。 园门口左右各挂了一盏灯笼,大户人家通常都设有这种上面写着郡姓的门灯,是身份门第的标记。 这两盏门灯也不例外,四周的大红字写的是:京兆郡宋。 明珠园已经好久好久没有悬挂门灯了,今晚在五更天挂起门灯,真有令人莫测高深之感。 尤其是在有人一而再侵扰之后,主人竟然去而复回,改暗为明,足以令那些有心打明珠园主意的人捉摸不定。 园西端伸入河湾的一座水阁上,两盏宫灯发出明亮的光芒。 乔夫人坐在精致的蒲团上,脸色冷冷地,向下首的三位中年妇人说:“我意已决,你们必须全力以赴,从现在起,本园来者不拒,许入不许出。善意而来的人,一律加以囚禁,行凶肆虐的人,格杀勿论。” “夫人,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竟然敢前来讨野火,来的人决无善意。”最外侧一名妇人说。 “所以许入不许出。” “愚意认为外围的实力似乎单薄些。” “我会适当的调度。纯纯丫头可有消息。” “还没有,可能已和赶往接应的人会合了,要不要再派一些人前往接应?” “不必了,这里需要人手,天亮后本谷的人可望赶到,届时再行决定。” 东面园门力向,突然传来三声悦耳的钟声。 “有人闯园。”第二位中年妇人说。 “你们走吧!准备迎客。”乔夫人挥手说。 明珠园的人卷土重来,化暗为明的意图极为明显,敏感的人定可猜出,前来觅宝的人如果恣意排除异己意图独吞,可能会遭遇到极强烈的反抗。 东郊距城不足五里地,有一座面积相当大的田庄,本地人称之为石家庄,那是本城仕绅石三爷石建阳的产业。 石三爷与神笔侯杰是知交,也是人所共知的酒色朋友。 东院后另建有一楝三间独院,这是主人的秘室,平时连亲戚好友都不许接近,派有几名心腹长工照料。 这几位所谓长工,却整天悠哉游哉不管田地里的事?游手好闲经常在城里进出,但不论下雨下雪,每天日落西山,他们都必须回到独院来,身份颇为特殊。 破晓时分,独院里来了不速之客。 中堂点起了灯火,主人脸团团富家翁石三爷领进三位客人,第一位客人就是神笔侯杰侯大爷。 今晚侯大爷很神气,里面穿了劲装,外面穿了一袭体面的蜀绸长袍,判官笔隐藏在袖内,从外表不易看到。 他那双鹰目,今晚似乎失去一些光彩,也许是一夜未眠过度劳累所致。 另两位客人简直像个鬼,披散的头发已显灰斑,用一道金发箍绾住,脸上彩绘黑红二色大花脸,完全改变了本来面目。 一袭黑袍,左胸襟上绣了一只小小蝙蝠图案,比黑袍更黑更亮。 两人打扮完全相同,不同的是他们的身材和所佩的兵刃,一高一矮,一佩剑,一佩盘龙护手钩。 石三爷执礼甚恭,可说近乎卑谦,恭敬地请两位黑袍怪人上坐,自己与神笔侯杰在下首相陪。 一名长工打扮的大汉献上香茗,毕恭毕敬地退去。 “晚辈这座秘室警卫森严,可说十分安全。”石三爷脸上挂着谄笑:“两位爷在此办事,晚辈深感荣幸,有何吩附,两位爷尽管见示。” “建阳兄,事情是这样的。”神笔侯杰说:“城里有些琐事不便处理,两位前辈恐怕误事,所以暂借府上接待客人,方便吗?” 两个怪人除了喝茶之外,似乎懒得与主人打交道,两双画得一圈黑一圈红,看来极为恐怖的怪眼,不时扫过主人的脸面,一言不发像是哑巴。 石三爷是见过大风浪的人,可是上触到怪人的目光,便会不由自主的打冷战,只觉心中发寒,手脚发冷?感到浑身不自在。 “好说好说,没什么不方便的,晚辈欢迎还来不及呢,两位爷随时可以使用敝庄的一仞,连晚辈也包括在内。”石三爷急急地说,似乎惟恐对方不接受他的诚意。 “那就谢了。”佩剑的怪人说:“今天可能有两批人来。第一批,不久便到。第二批何时到达目前还未能确定。外面老夫已派人守候,贵庄的人千万不可大惊小怪乱闯,最好全耽在屋里,知道吗?” “是,晚辈这就派人吩附下去。” “好,食物方便吗?” “饮食一应具全。” “替我们准备些酒食。” “是,晚辈遵命。”石三爷有问必答,有求必应,恭顺有加。 他说完,击掌三下。 进来了两名长工,欠身请示。 “皮五,你把厨夫叫醒,立即准备一席酒菜。”石三爷威严的下令:“黄标,你去通知田庄总管,今天所有的人皆严禁外出,全给我耽在屋子里,如敢故违,一律严加处分,决不容情。” 两长工应喏一声,分别办事。 酒席上桌,曙光已现。 客人刚喝完第三杯酒,厅口便传来一声唿哨,然后飞步抢入三个人。 领先进入的人,赫然是掳劫陶大娘母女失败。被怪老人赶走的两怪之一。 后面,跟着右手吊着伤巾的幽冥使者朱一呜,和背着周游的郭霞。 郭霞香汗淋漓,喘息声隐隐可闻。 她背了一个比自己重一半的大男人,逃避敌人追踪,奔波了不少里程,她还能支持得住,已经是不错了。 幽冥使者超越了领路的人,大踏步登堂先抱拳施礼,沉着地说:“两位怎么在此地?派人把在下领来不叫进城,是不是长上已经来了?” “朱兄,长上何时可到,尚无法知悉,城里有事绊住他了,兄弟是奉命在此地候命,人弄到手了?”佩护手钩的怪人友好地问。 “真费了不少功夫。”幽冥使者苦笑,指指自己吊着的右手:“几乎被这小狗废了这条膀子。” “上来坐,喝杯酒驱除疲劳。” 郭霞将人解下搁在一旁,一面用袖擦抹香汗,一面走上堂来,迳自在佩剑的怪人下首坐下,低声说:“不是我不尽力,而是的确没有机会,小畜生十分机警,不得不小小心心的从事。” “你和他春风一度,才找到机会下手的?”怪人阴森森地问,语音低得旁人无法听清楚 “不是的,不信可问朱老。”郭霞急急分辩:“我正感到奇怪,神香的药力比以往缓慢得多,很可能是受了潮,不然早就把他弄到手了。” “废话,腊封怎会受潮?你进食吧,辛苦你了。” 由四个人变成七个人,开始吃喝。 幽冥使者将经过说了,郭霞也从旁补充。 周游静静地躺在堂下,像个死人。 说到擒周游后,被乔江东闯入追逐的事,佩护手钩的怪人眼神一变,放下食箸说:“明珠园的神秘女人,武功造诣之深厚,世所罕见,迄今咱们仍然摸不清她们的底细,更不知是何路数。 这位乔江东假书生既然是明珠园的人,可一剑震散朱兄的透骨掌力,将是咱们一大劲敌,千万不能大意,她很可能找到这儿来。” “天快亮了,她最好是不来。”幽冥使者冷笑:“我不信她剑上的剑气能保持十招以上,我要把她缠至力尽,再好好治她。” 老魔在窄小的内房动手,被乔江东一剑迫退,的确感到脸上无光,不是滋味,因此言词间明白的表示,如果乔江东真的找来了,他要独自再与乔江东分个高下。 谈说间,厅外突然传来一声嘶叫。 “可能来了,糟!守卫完了。”佩剑的怪人站起说。 幽冥使者第一个向堂下抢,然后是佩护手钩的怪人。 厅门口人影乍现,曾经一而在与周游斗气的大孩子,双手插腰神气活现地说:“好啊!石三,你这个鬼庄子不规矩,小爷我早就知道,可是没想到却是黑福神的秘窟,可让我找到你的把柄了?你是咱们汉中吃里扒外的汉奸。” 第 十 章 所有的人皆吃了一惊,来的怎么会是一个大孩子?外围的警戒为什么不出面阻截?天快亮了,如何渗入的? 石三爷又惊又怒,哼一声往堂下走。 “没有你的事。”佩剑的怪人叫:“这里发生任何事,都不要你插手过问。” “是,晚辈记住了。”石三爷乖乖地退回原位。 “朱兄,恐怕是跟着你们来的。”佩剑的怪人向幽冥使者朱一鸣说:“右手不要紧吧?还可以吗?” 激将法用在那些自命不凡的人身上,万试万灵。 幽冥使者不但自负,而且受了伤正感到没面子,立即冒火地说:“兄弟的左手还是完好的,不知道长要活的呢?抑或死活不论?” “要活的,我要口供。” “兄弟就给你一个活的。”幽冥使者冷冷地说,迈出两步,便到了大孩子面前。 大孩子却爱理不理的撤撇嘴,目光落在两个怪人脸上膘来膘去,问:“黑福神只有一个,听说现身时必定戴了鬼面具,你们两个画了大花脸,不是面具,定是他手下五大杀星,一个个……” 幽冥使者已是怒火如焚,忍无可忍,冷哼一声,迈出一步伸手戟指便点,闪电似的攻击右期门,挟忿出手,迅疾自然比平常快得多。 大孩子身形疾转,像一条泥鳅,不但在间不容发中避过对方食、中两指的凶猛袭击,而且几乎贴着对方的手臂切入。 身材小的人搏斗,不近身就发挥不了威力和技巧,贴身就有机会。 大孩子贴身切人的身法灵活万分,胆气也超人一等,就在切入的刹那间,不但在幽冥使者左肋狠狠地给了一拳,再加上一脚,技巧的踢中对方的左膝。 “哎呀……”幽冥使者惊叫,阴沟里翻船,被踢得左膝发麻,退了两步,马步也跟着虚浮。 “噗噗!”打击着肉声连续响起。 大孩子一击得手,飞跃而起狂野地进攻,双脚踹在幽冥使者的左肩与左胸上,打击之快,令人目眩。 幽冥使者终于支持不住了,仰面便倒。 佩护手钩的怪人及时抢出,大喝一声,一掌劈出抢救幽冥使者。 掌风似狂飙,力道万钧,用的是劈空掌力,一种可伤人于体外的霸道内家气功,一种阳罡真力,雄浑的声势慑人心魄。 大孩子竟毫不畏缩,初生之犊不怕虎,身形略转,上盘手硬拨,一股奇异的、令人莫测高深的阴柔劲道,把雷霆万钧似的阳罡猛劲震得风消云散,双掌接触,各自发力较劲,同时另一掌已长躯直入,接向怪人的胸口。 说快真快,双方接触不过眨眼间的事,贴身相搏化招已不可能,惟有放手抢攻,看谁承受得起,看谁的功力深厚,看谁能保护住要害不被击中。 响起几声着肉的沉闷怪响,接着人影闪电似的分开、旋走、移位、攻击……招式已无法分辨,只能看出分合的快速人影。 “咦!”佩剑的怪人讶然轻呼。 郭霞脸色大变,难以相信一个大孩子,能禁受得起佩护手钩怪人的重手打击。 神笔侯杰目瞪口呆,感到万分讶异。 石三爷心中暗暗庆幸,庆幸自己不曾抢先出手。 幽冥使者脸色发青,左手揉动着左胸,大概伤得不轻,两脚猛踹似乎已震伤内腑,自负的神情一扫而空。 “砰!噗噗!”拳掌着肉声再次传出,力道奇重,响声也极为刺耳,震撼人心。 空间里,激烈地流动着两种怪异气流,令在一旁观战的人可以清晰的感觉出来。 一是刚猛的风涛,一是阴柔的微澜,极不调和。两种气流不住向四周汹涌,令功力已消失五六成的幽冥使音立脚不牢,惶然后退。 “用兵刃。”用剑怪人高叫:“老三,刚不胜柔,不必浪费精力。” 佩护手钩的老三已无暇撤钩,也没有机会撤钩。 大孩子根本不怕凶猛的阳罡掌力,身上挨一掌连马步也丝毫不摇,手脚之快,更非上了年纪的怪人所能比较。 他手脚齐来,掌拳并施,似乎愈战愈勇,攻势愈来愈强烈,怪人想拔钩势不可能,勉强拔更将受到致命的重击。 “他不可能拔兵刃。”郭霞紧张地说:“除非他能先撤离退走,方能争取拔钩的机会。 奇怪,这小鬼好像挨了十几记六阳掌,有一掌正中胸口,竟然毛发未伤,这是怎么练的?天下间能承受六阳掌重击的奇功绝学,似乎还没有听说过呢。” “好像是传说中,九阴真经所载的奇学璞玉功。”佩剑的怪人说:“刀砍槌击不伤分毫。 老三即使撤钩,恐怕也讨不了好。你下去,这给你。” 佩剑怪人从袖底掏出一具精巧的小铜管,塞入郭霞的手中。 这一切,都落入躺在不远处的周游眼下。 郭霞一跃而出,娇喝:“纪老请退。” 佩护手钩的老三纪老退不了,正在拚全力挥动双掌,挡架大孩子狂风暴雨似的快速狂攻。 郭霞挥剑侧攻,口中发出一阵悦耳的笑声,剑动风雷发,身形妙曼剑势极为诡异,腰部的扭动极为惹火。 大孩子十分机警,移位加疾,绕着纪老迫攻,把纪老逼得随势转移,三番两次反而挡住了快速运剑的郭霞。 这是说,郭震反而成了威胁侧背的累赘。 躺在堂下的周游,恍然地呼出一口气。 蓦地,大孩子飞退丈外,恰好背部呈现在佩剑怪人身前,相距不足八尺。 “嗯……”大孩子惊叫,身形一晃,摇摇欲倒。 佩剑怪人鬼魅似的闪进,一把扣住了大孩子的后颈,拇、中两指,恰好扣住双耳后的藏血穴。 “砰!”佩护手钩的纪老,跌翻在丈外,滚了一匝便失去知觉。 大孩子在佩剑怪人手下,终于失去知觉。 佩剑怪人在大孩子背部连下三指,手一松让大孩子跌倒,阴森森地说:“把他与姓周的搁在一起,我要逼出他的一身所学来,看看他是何人调教出来的门人子弟。” 纪老被救醒后,众人重新入席,主人石三爷刚替佩剑怪人斟满酒,敞开的厅门突然掠人一个快速身影。 天色微明,厅外的院子已可看到曙光,因此人影扑入,首先便被面向厅口的佩剑怪人发现了。 佩剑怪人手一抬,石三爷手中尚未收回的酒壶,突然破空而飞。 向堂上扑的人影手中电芒一挥一声怪响,锡制的酒壶被拍得斜飞而出,重重地贯在墙上,成了个扁壶。 佩剑怪人身影暴起,随壶扔出的去势,飞越桌面,飞落堂下。 扑来的人影因击酒壶而身形一顿,未能到达周游和大孩子躺倒的地方。 大孩子已被解药弄醒,可是除了头部尚可勉强活动之外,全身像是僵了。 身住要穴重要经脉被制,焉能不僵。 “铮!”双剑接触,佩剑怪人挡住了不速之客。 这猝然接触的一剑,似乎功力悉敌,各被震得斜移两步,未能立即移位抢攻。在隐隐剑吟声中,双方不在进攻,显然各怀戒心。 “乔江东!”郭霞讶然惊呼。 怪人的眼神一动,剑尖徐移,用变了嗓的声音说:“乔姑娘,你来得好,你来有何贵干呢?” 乔江东突然摇摇头,眼中有迷乱的神情,手中剑徐徐下降。 “收剑吧!这里都是你的亲友,都是明珠园的人。”怪人一面说着,一面接近。 乔江东想摆脱怪人的目光,旦已经不可能了,两眼发直,楞楞地瞪着怪人,缓缓地收剑入鞘。 “这就对了。”怪人说,突然一闪即至,左手食中二指,快速的在乔江东双肩与鸩尾大穴点了三指。 乔江东浑身一震,向前一仆,倒人怪人张开的左臂弯内,双目仍在茫然直瞪。 “唔!好美的雌老虎。”怪人欣然说:“有她在我们手上,不怕明珠围那些女人不乖乖的就范。 郭霞,好好地看住她,损了一根汗毛,我惟你是问。先把她放在椅内,等我们的人到来后再问口供。” 郭霞上前接人,狭住了乔江东。 怪人立即在乔江东脸上吹口气,拍拍她的脸颊说:“好了,刚才的一切你已经忘了。现在,你已经看到我们了。” 乔江东猛然一震,双目恢复了原状。可是,她立即发现了自己的处境,只觉得心在往下沉。 她忘了冲入厅后所发生的事,对自已被郭霞狭住的情景大感困惑。 “谁……谁制住我的?”她向郭霞问:“是你吗?” 郭霞把她挟住拖向厅右的一排交椅,把她推入一张交椅内,冷冷地说:“小浪货,你是来找情人的,你这一辈子,大概没有希望了。你看吧,看到他了吗?” 周游躺在堂下的角落上,他右面躺着咬牙切齿的大孩子。 堂上,众人已开始吃喝。 “你们把他怎么样了?”乔江东叹口气问。 郭霞在另一张交椅上坐下,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周游身上,眼中有奇怪的神色。 “他被大崩神香弄翻了,全身发软,如无解药,谁也救不了他?再过半个时辰,即使有解药也活不成了。”郭霞冷冷地说:“比起他来,你的下场要更悲惨。” “你这话有何用意?”她不解地问:“你敢把我怎样?在汉中……” “我能把你怎样?我只是一个看管你的人。不过,我也将是把你剥光的人。” “什么?你……” “看到上首那位佩剑的彩脸人吗?他是有名的色中饿鬼。”郭霞的语气中有愤懑:“他最大的嗜好?是占有每一个具有姿色的女人,然后把不遂他心意的杀掉。” “他……他是……” “你不需要知进他是谁,只要知道你必须顺从他,他喜欢女人在他怀中哀号,而哀号时必须别忘了博他欢心,这就够了。” 乔江东只感到毛骨悚然,浑身发冷。 “你明白了吗?”郭霞进一步解释说:“这是说,他喜欢虐待女人,而且需要被虐待的女人,在痛苦中仍须婉转承欢。你办得到,尚有活的希望,办不到,最后是死路一条,死也死得悲惨。” “你们是些什么人?他是黑福神?” “你不用知道。” “你如果放了我……” “我放了你,你在做梦吗?天亮了,不是做梦的时候了,你是不应该追来的。” “我……” “你也在打周游的主意,是不是?他告诉你多少有关珍宝下落的消息。” “他什么都没有说。” “你说谎!”郭霞竖眉瞪眼:“我亲眼看到你逼锦毛虎派人去诱他。你和他缠绵了一夜,他能不告诉你? 哼!待会儿问供时,不怕你不说,而且你会乖乖地说,甚至连床上的事也会一五一十的说出来。我们有最高明的问口供专家,除非你死了,死了便不会招供了。” “你放心,应该死的时候,我会死的。”乔江东咬牙说:“我如果死了,你们这些人,也会把命赔上,尸体也会喂饱汉中的蛆虫。” 堂上酒兴将阑,厅外闯入两名大汉。 一名大汉登堂行礼,欠身朗声说:“上禀二爷三爷,长上目前无法离城,着属下传话,城外的人暂勿有所举动,候命派遣。 姓周的如果弄到手,可先加以拷问,把所知的一切详加审录,暂时不必处决,尔后可能从他身上追出珍宝的下落来。” “城内有了变故?”佩剑的怪人问。 “小的不知道。”大汉恭敬地答。 “长上身边的人呢?” “河对岸的人已调返长上身边。” “好,你回禀长上,这里的事请不要就心,情势已完全置于控制下。姓周的已经就擒,明珠园那位在城中鬼混的假书生乔江东,也送上门来就缚,一切顺利。” “是,小的现在就回城返报。” 送走了信差,酒席撤去,佩剑的怪人高坐堂上,向佩护手钩的怪人说:“纪兄,咱们这就先问供好不好?” “一切由你作主,分隔来问吗?”佩护手钩的怪人问。 “不必了,让他们一起见识见识也好。” “那就由兄弟来掌刑吧。” “那小女人等会儿我到秘室去问。” “那是当然,兄弟对此道毫无兴趣,人老了,反而对温柔体贴有偏好,对娇啼宛转兴趣索然,也许兄弟老得心肠变软了。”佩护手钩的纪老往堂下走:“可不要一下子把她弄死了?在未摸清明珠园那些神秘女人的底细前,弄死她就不好处理啦!” 这一番话,可把乔江东听得浑身发冷,脸色灰败,发出一声绝望叹息。 纪老把周游拖至墙角,啧了一声说:“小辈,识相点。你人才武功都很了不起,四海游龙的名号,可真不是白叫的。 以往,咱们竟然忽略了你这个人,一直没进一步去了解你的底细,没料到你居然是咱们这几年来,所碰上的唯一具有真才实学的高手。” “好说好说。”周游倚坐在墙上,脸上居然带着笑意,“以往在下也没有重视贵长上黑福神?误认他不会对我这年轻晚辈有所威胁,称雄道胡是你们名家高手之间的竞争,年轻人微不足道没有人介意!想不到今天竟然承蒙诸位枉顾,在下真承深感荣幸。” “你这小畜生居然还笑容满脸……” “你要我哭吗?我哭你们可怜我而释放我吗?” “不能。”纪老斩钉截铁地说。 “这岂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吗?反正哭也改不了命运,何必哭呢?” “好,你小子倒是够英雄。” “夸奖夸奖。” 软倒在交椅上的乔江东,叹息一声说:“这个浪子,我果然没看错他。” 一旁的郭霞也幽幽一叹 低声说:“如果早两年让我碰上他,我会让他明白,我会是他值得争取的人,我会是与他白头偕老的妻子和情人。” “你不配。”乔江东凶狠地说。 “你……”郭霞狠狠地拧了她一把:“难道你配?哼!至少我并不比你下贱,哼!我可没有和他……” 纪老的语音,打断了她们的话:“小子,老夫现在要你的口供,一件一件的来,老夫不希望在你身上用刑,当然相对的条件,是你必发实招实供,一字不假。” “你放心,我四海游龙所行所事,没有不可告人的。譬喻说,连床第间的事,也是极平常的事,郭姑娘就可以证明我对她并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手眼温存并不伤大雅,对不对?”周游摆出光棍态度,一脸无赖像。 “第一件,陶大娘母女,是不是觅宝的关键人物?” “不算是关键人物,但也并不是毫无关连。如果能找出她丈夫生死之谜,便可找出珍宝被谁劫走的蛛丝马迹,通常一件小事,可以知道整件大事的答案。” “这怎么说?” “蜀王府那些把势和班头中,真正对王府忠心耿耿的没几个,昂宿便是其中之一。他为人机警,经验丰富,在这一段南栈道千里途中,不可能一无所知,我相信他已经发现内奸,至少已发现谁涉嫌最大。 因此,他会离远些留心涉嫌人的举动。一个怀有戒心的人是不容易上当的。如果他死了,决不会是被内奸所杀。他死在何处,便可决定珍宝的去向。 中梁山下那处坟地里,没有他的尸骸,而那是最后一处埋尸地,已可证明劫走珍宝的人,决不是向北逃遁的。 如果没有陶大娘认尸,怎知道昂宿埋骨于何处?这就是在下在附近山区郊野走动,寻找埋尸所在的原故,乡野的小民百姓,为免惹祸上身,发现尸体悄悄加以掩埋,平常得很。” 长篇大论,听得佩剑怪人大不耐烦,抢着说:“纪老,不必和他说道理了,等会儿再问他,我先从小丫头口中证实一点事。” 纪老淡淡一笑,说:“等得火上来了是不是?你把女的带进秘室,这里就交给我好了。” “也好。”佩剑怪人向郭霞举手示意。“把人带进秘室,小心了。” 郭霞架起了乔江东,乔江东已惊得冷汗直流。 厅门外,突然闯入一名大汉,惶然急叫:“强敌入侵,石三爷的人挡不住……” 佩剑怪人哼了一声,大踏步下堂往外走,一面说道:“我们去看看,俘虏快带进秘室好好看守。” 人进了秘室,想出来就难了。 石三爷的秘室其实就是地窟,与山区人家的窑洞不同。 那是一座深入地下的秘室,兵荒马乱时可以避兵,平时可作为伤天害理勾当的场合,在地底下埋一二十个人.连鬼神都无法发现。 三个俘虏安置在一间斗室内,一灯如豆,沉重的木门开了一个通风窗,外面有一名大汉在把守。 郭霞则在室内唯一的条凳上落座,一本正经的看守着他们三人。 周游软绵绵的倚靠在壁角,他左面是乔江东,右面是那位大孩子。 大孩子是三个人中受伤最重的一个,双耳后的藏血穴有淤血的现象,神色萎顿,想说话也有气无力。 周游是唯一沉得住气的人,脸上居然隐现笑容,呼出一口长气,向乔江东说:“乔姑娘?你永远也学不乖吗?胃里冒失的冲进来救人,你以为你是大慈大悲无所不能的观音菩萨吗?” 乔姑娘哼了一声,恨恨地说:“我看冒失失救人,还不是为了你。” “哦!我该感恩载德是不是?” “你……” “你真的是为了我?” “不和你说。”乔江东羞恼地说。 “你已经听到郭姑娘分析的结果,我真替你部心。” “我的死活用不着你耽心。” “那个小娃娃呢?他如果死了,你也不耽心?” 他是指右面那个大孩子,那个大孩子直向他瞪眼。 “你为何扯上他?”乔姑娘恨恨地问。 “有许多地方,大姑娘是不便去的。”他泰然地说:“因此,需要任何一个地方都可去,都敢去侦查打听的人,这人自然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了。而且,你们两人的像貌,不难看出有些一相同的地方。” 郭霞先是一怔,然后恍然。 “咦!是有许多地方相像。”郭霞欣然说,“好啊!一定是两姐弟,明珠园那些神秘女人,怎敢不受我们控制?” “你也不要高兴得太早了。”周游说:“两个人质有多少份量,五灵真人会不会为了你,而反叛黑福神?” “这个……咦!你怎知道五灵真人?” “如果不知道,怎知你用的是大崩神香?他以为你已经牺牲色相才把我擒来,心里面老大不愿意,只要我一口咬定你和我缠绵了几次,他肯信你,抑或是我?郭姑娘,一个妒心奇重的人,你很难说服他的。” “胡说!你……” “我说的是真心话,你心里明白是不是?” “哼!你放心,在他的迷魂大法盘问下,你会将经过毫无隐瞒地说出来。” “呵呵!你把我四海游龙看扁了。迷魂大法固然了得,但绝对控制不了我这种练了离魂术的高手,只要我的心神已改变自己的灵智,心神与躯体便一分为二,迷魂大法反而被我所用。不客气地说,凭五灵真人那几分道行,在我面前不啻班门弄斧。” “你少吹大气。” “不信的话,不久自可分晓。姑娘,你最好未雨绸缪,及早为计。” “你……” “五灵妖道有的是女人,像他这种患有虐待狂症的人,你对他已没有多少吸引力了。同时他不会宽大得将你送入别人怀抱,你只有死路一条。唯一的生路,是把我们放了。 据在下所知道的,只有明珠园的人,方可保障你的安全,黑福神想收拾明珠园的人,决非易事。” “你……你在用反间计……” “我可是为你着想,当然也为自己的安全。” 郭霞脸色大变,惶乱的站起往复走动、似乎想要找一个地洞钻进去躲灾避难。 “郭大姐。”乔江东低叫:“真的,只要能逃出去,我敢保证你的安全。” “你们说的都是些废话。”郭霞焦灼地说:“他用歹毒的手法,制了你们的经脉,普天之下,能解他制经脉手术的人还没听说过呢.至于他……”她指指周游:“这冤家所中的大崩神香,天下间别无解药。那淫贼把解药视同拱璧,贴身密藏谁也休想弄得到手。” “我问你,黑福神会不会来?”周游另起话题。 “恐怕不会来了。” “为了何事?” “我怎么知道?反正现在不出城,就不会出来了,一定是有重大的事故,将他给绊住了。” “也许是黑道大豪赤煞神君的光临,与他有了利害冲突。”大孩子接口:“赤煞神君是昨晚到达的!同行的黑道高手真不少。” “糟了,我在这里等他,岂不是白等了?”周游泄气地说。 “什么?你在这里等他?”郭霞讶然问:“他如果来了,你还有好日子过?” “好歹得与他见见面,对不对?”周游笑笑:“他的爪牙很多,分散在全城内外,他自己行动如魅,像个游魂,我那有功夫查遍每一处地方?只好等他来见我罗!我这个人懒得很呢。 本来我没有打算招惹他,他却一而再派人向我偷袭暗算,这算什么?他一点也不像一个雄才大略的黑道成名魁首人物。” “我看你是会光返照,快要死了,所以胡言乱语,大概是大崩神香已经开始发作了。”郭霞杨头苦笑:“抱歉,我无法救你。不怕你笑话我,我真的差点儿不克自持,想把事情说穿,和你远走高飞,你是我这一生中,第一个我喜爱的人,唉!” “你怕妖道追杀?” “是的,我……我好害怕,黑……黑福神处治叛变的人,手段之残忍毒辣,委实令人胆裂魂飞,我……”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木门拉开了。 门外站着一个佩剑怪人,阴森森地说:“郭霞,把两个男的拖到室外去,我要审问女的,不要你帮忙了。” “是!我就把人拖出去。外面怎样了?” “没什么,几个女人,可能是明珠园的,石三爷要合她们打官司,把她们给唬走了。” 郭霞刚拉起周游的右手,周游哈哈一笑,说:“喂!见不得人的怪物,审问口供为何不先审问我?我可以告诉你珍宝的下落,你要先审乔姑娘,为了女色误了大事,黑福神岂肯饶你?” 佩剑怪人勃然大怒,一步一步入室向他走来,显然极怒,阴厉地说:“好!你这个该死的混帐东西,老夫就先问你,先剁掉你几块肉,再……” 说话间,已经到了八尺以内。 “哎呀!”拉住周游右手的郭霞,突然仰面跌出丈外,惊叫着摔在壁根下,起不来了。 周游也在同一刹那间挺身站起,泰然自若地伸展双手,伸个懒腰说:“被一个美丽的女人背着跑不少路,真也够累的,也好舒服。” 突如其来的变故,把所有的人都吓了—首跳。 佩剑怪人更是大感诧异,竟然忘了立即出手袭击。 “你就是仙游观的妖道五灵真人了?”周游笑嘻嘻地说:“据说你是个色中饿鬼,居然把你自己心爱的女人布施雨露在床上用计擒我,你何时对龟公这一行业有兴趣的?你真该与锦毛虎合作开窑子……” 挖苦得刻毒,把五灵真人激得浑忘一切,忘了周游的厉害,狂怒的冲上。 黑福神一而再派人向周游偷袭暗算,昨晚更大举出动众多爪牙,更利用美人计诱周游上钩,可知定然知道周游可怕。 如果妖道能对付得了周游,又何必用美人计呢? 妖道一时激愤,被愤怒蒙蔽了灵智,不假思索地冲上,重施故技戟指点向周游的胸口鸠尾要穴。 周游就是希望对方贴身攻击,以便速战速决。他左手一拨,拨开了指向胸口的手,右掌发似雷奔,掌心贴上了妖道的胸口。 妖道如中电殛,浑身一震,接着身躯开始颤抖,眼中发出惊怖绝望的神色,双手往下垂落,张大嘴拚命吸气,吸气的怪声十分刺耳。 掌贴在胸口并不是什么严重的事,练了几天拳脚的人,也会本能的后退或左右闪避,一定可以摆脱掌的粘贴,通常人的手掌是不会有吸力的,人毕竟不是壁虎? 妖道是武林高手中的高手,竟然无法动弹。 “黑福神目下在何处?”周游沉声问。 妖道的吸气终于停止了,抖得更厉害。 “我……我不……不……不知道……”妖道语不成声,因为牙齿战抖得不易把话说得清楚。 “昨晚在何处?” “在……在锦……锦毛虎……的……的……” “好啊!连威震天下的黑箱神,也躲到窑姐儿的裙带里去了,难怪他的行踪总是十分难找。” “你……你是……” “我是我,四海游龙周游。”他冷冷的一笑,笑得妖道毛骨悚然:“是你们先要计算我的。” “请……请放……放我一……一马……” “你们放过谁了?连一个半死人鹰爪李浩,你们也不放过。” “我……不……不是我的主……主意……” “你是黑福神五大杀星之一。” “我……” “你杀人也杀得够多了,糟蹋女人也糟蹋得够多了。”他转向乔江东:“乔姑娘,你要他解经脉的禁制呢?抑或是要我动手?” “老天爷!这个问题多蠢多可笑?”乔江东喜极大叫:“我要掴你两耳光,我要咬你一口……啐!” 周游收回手掌,拍拍手。 其实手并不脏,拍手表示轻松而已。 妖道却猛烈的抽搐一下,双目一睁,眼珠子似要突出眶外,呼吸一室,身形一晃,仰面便倒。 “你还在拖延吗?”乔江东又叫了。 “你急什么?”他笑问。 “等妖道的爪牙赶来……” “你放一千万个心,妖道的心全在你身上,把秘室的人全遣走了,免得碍事,这时谁敢进来找死?” 乔江东脸一红,但想起妖道,她却又打一冷战。 妖道直挺挺的躺在一旁,呼吸已经停止了。 郭霞被撞得晕头转向,这时恰好挣扎着扶墙站起。 “你最好规矩些。”周游指着郭霞:“坐下,你如果想跑,我一定要折断你的玉腿。” 郭霞打一冷战,乖乖坐下了。 周游将乔江东的身躯摆平,笑笑说:“别那样子瞪着我,你想要吃掉我吗?真不害躁呢。” 乔江东想起刚才一时高兴,说溜了嘴说要咬他一口的话,又羞得一脸通红?连脖子都红了。 她啐了一声,闭上那双火热动人的钻石明眸。 周游在她胸腹推拿片刻,拍了五掌点了十六指,方站起拍拍手说:“别赖在地下舒服,我知道你已经可以起来了。” 乔江东一跳而起,羞笑着照他的左肩一掌拍下。 他一把抓住了来掌,笑笑说:“瞧!令弟在做鬼脸啦!” 他将大孩子翻转俯伏,一面推拿一面说:“妖道的九真阴气制经术火候不差,再拖上一刻半刻,娃娃,你的督脉将开始萎缩,浑身像是掉在水窖里,大罗天仙也救不了你的小命。 喂!你叫乔什么?不会是乔江南吧?” “我服了你。”大孩子说:“我叫乔文英。” “一点也不文。” “我敢打赌,你小时候也不是什么好孩子。” “哟!你倒会挖别人的老根呢。” “你是我第一个佩服的人,当然我爷爷例外。” “你爷爷是……” “不告诉你。” “不告诉就拉倒。好了,你也可以起来了。记住,下次再向我动手动脚,当心我打你的屁股。” “我看到你一掌就把妖道打死了。”乔文英爬起说。 “不能怪我狠。”他苦笑:“这种人留在世间,尔后不知要枉死多少人。他先要我的命,我有权报复以牙还牙,我不是圣贤,无法宽恕他的罪恶。” “周……周兄,没有人怪你。”乔江东走近他柔声说.“请接受我姐弟衷诚的谢意,我……我可以叫你一声大哥吗?” 她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顽皮、慧黠、自负……都不存在了,变得好快。现在她才是一个懂事的、纯女性的含情默默大姑娘。 “你们俩都不要谢我。”他呼出一口长气:“要不了几天,你乔家的人,将要倾全力对付我。 ” “不、不会的。”乔文英坚决地说:“我和姐姐立即赶回家……” “谁也化解不了这场无可避免的冲突。”他说:“即使你们的家长不找我,我也会去找他们的,除非我的判断错误。” “你的意思……”乔江东垂下螓首:“我娘并不介意你夜闯明珠园……” “不要说了,我夜闯明珠园根本不算是问题。该走了,外面可能还有一场恶斗。”他转向郭霞:“郭姑娘,好自为之,妖道已死,至少你不再受他的污辱了。” “周爷,你……你不怕大崩神香?”郭霞惑然问。 “鬼的大崩神香,我早就把它倒掉了。”他说。 “什么?倒掉了?你……” “在宾山神祠我就倒掉了。”他泰然地说:“你捏破腊丸时,根本就没有神香拽出,我看到你捏破腊丸的。” “你……你早就发现了?” “宝山神祠在我生火时,四周我已经留了神,一个江湖浪子身在险中,如不机警早就活不到现在。 天上下着大雨,有人在我离开火堆时潜入,你以为我不知道?地面的水迹岂能瞒得过我?那是谁?不会是妖道,如果是妖道的话,你不会跪下来接他,我看到下跪的痕迹。” “是妖道,他是送药来的。”郭霞脸颊染上一抹艳红:“只因为我那时几乎赤身露体,他以为我与你……他的脸色太可怕,我吓得要死?久慑在他的淫威下,我不由自主地跪下了。” “你好可怜,最主要的原因,是自始我就怀疑你的身份,你不姓郭。” “我姓康,名是真的,绰号叫蛇娘子。” “我已经看出来了,你夹攻乔文英的身法扭动有异,所以知道你就是那晚用舞蹈向我偷袭的女人。” “你知道我的身份,那晴天霹雳……” “晴天霹雳不来则已,来则燕山三剑客必定同时出现。问题是,京师附近,根本没有西山孤客诸葛信其人,那是我杜撰的。” “哦!你好奸!”郭霞终于恍然大悟。 “如果不奸,活不到现在罗,姑娘。”他领先便走:“准备出去,妖道的剑我要了。” 地底秘室有数处出口,每处出口都有长长的地道。 他们所经的出口在侧院的一间柴房内,那是一座精巧的复壁活门,即使再精明的人,也很难发现霉气薰人的柴房有秘密出入口,更不易分斑剥的古老墙壁是活门。 柴房仅两丈见方,堆置着一捆捆木柴,光线幽暗,那座柴房门是唯一的出口。 到了柴房中所有的人都出来了。 周游一面作势推开柴房门,一面转身向跟在他身后的郭霞问:“康姑娘!你决定了自己的行止吗?” 在郭霞身后的香江东白了他一眼,义形于色地说:“我已经替她打算了,她的安全我可以负责。” “你已经第二次说可以保障她的安全的话了。”周游直摇头:“你永远长不大,全说些任性的不负责任的话。” “你……” “你自己的安全,还得要别人操心。以往的局面是暗流激荡,情势皆因互相的克制,而能保持表面的安静。 自从中梁山掘墓事件发生,利害冲突已经表面化,大家都在紧锣密鼓中全力相图,谁都希望把希图染指的人赶走或歼灭。 尔后情势将更为恶劣,谁也不敢说自己有把握自保,连我也料不到自己是否可以看到明晨的旭日东升。”周游的神色一片肃穆,暗隐杀机:“依我的估计,以目前的情势猜测,黑福神的实力还不至于超越你明珠园的人,尔后就难说了。 所以如果贵园的人出面?可以暂保郭姑娘的安全。你说,你能保证贵园的人,愿意为郭姑娘提供安全保证吗?会不会有人反对接纳她呢?蛇娘子的声誉并不佳,有人反对乃是意料中事。” “这个……”乔江东迟疑地说:“我可以说服……” “你的看法和作法,与主持大局的长辈有不同的意见,你不可能左右长辈们的决策,算了吧。” “可是,我希望能替她……” 周游反手就是一掌,劈在郭霞左耳门上,毫无防备的郭霞应掌便倒,跌入周游的怀里立即昏厥。 “你……你竟这样对待一个需要援手的女人……”乔江东惊骇地叫。 “我在救她。”游把郭霞放在门下:“她不可能逃走,更不敢反叛黑福神。这一来,她可以毫无愧色地重回黑福神的掌握,没有人知道她曾经起意反叛了。当然,这件事我们三人必须替她守秘。” 推开柴房门上即引起一阵狂乱,斜间的厨、仓等房,男女健仆因他们的出现而大感恐慌。 没有人敢出面盘问或拦阻,人都惊恐的四散而逃。 “我要取回我的剑。”乔江东坚决地说。 “找石三,错不了。”周游领先奔向通向前进院子的走道。 前面已得到警讯,首先是长工打扮的人四面齐聚,双方在中院碰头,呐喊声四起,刀枪齐至。 ——请看下册—— 蟠龙踞虎(龙争虎斗) 所有的人皆吃了一惊,来的怎么会是一个大孩子?外围的警戒为什么不出面阻截?天快亮了,如何渗入的? 石三爷又惊又怒,哼一声往堂下走。 “没有你的事。”佩剑的怪人叫:“这里发生任何事,都不要你插手过问。” “是,晚辈记住了。”石三爷乖乖地退回原位。 “朱兄,恐怕是跟着你们来的。”佩剑的怪人向幽冥使者朱一鸣说:“右手不要紧吧?还可以吗?” 激将法用在那些自命不凡的人身上,万试万灵。 幽冥使者不但自负,而且受了伤正感到没面子,立即冒火地说:“兄弟的左手还是完好的,不知道长要活的呢?抑或死活不论?” “要活的,我要口供。” “兄弟就给你一个活的。”幽冥使者冷冷地说,迈出两步,便到了大孩子面前。 大孩子却爱理不理的撤撇嘴,目光落在两个怪人脸上膘来膘去,问:“黑福神只有一个,听说现身时必定戴了鬼面具,你们两个画了大花脸,不是面具,定是他手下五大杀星,一个个……” 幽冥使者已是怒火如焚,忍无可忍,冷哼一声,迈出一步伸手戟指便点,闪电似的攻击右期门,挟忿出手,迅疾自然比平常快得多。 大孩子身形疾转,像一条泥鳅,不但在间不容发中避过对方食、中两指的凶猛袭击,而且几乎贴着对方的手臂切入。 身材小的人搏斗,不近身就发挥不了威力和技巧,贴身就有机会。 大孩子贴身切人的身法灵活万分,胆气也超人一等,就在切入的刹那间,不但在幽冥使者左肋狠狠地给了一拳,再加上一脚,技巧的踢中对方的左膝。 “哎呀……”幽冥使者惊叫,阴沟里翻船,被踢得左膝发麻,退了两步,马步也跟着虚浮。 “噗噗!”打击着肉声连续响起。 大孩子一击得手,飞跃而起狂野地进攻,双脚踹在幽冥使者的左肩与左胸上,打击之快,令人目眩。 幽冥使者终于支持不住了,仰面便倒。 佩护手钩的怪人及时抢出,大喝一声,一掌劈出抢救幽冥使者。 掌风似狂飙,力道万钧,用的是劈空掌力,一种可伤人于体外的霸道内家气功,一种阳罡真力,雄浑的声势慑人心魄。 大孩子竟毫不畏缩,初生之犊不怕虎,身形略转,上盘手硬拨,一股奇异的、令人莫测高深的阴柔劲道,把雷霆万钧似的阳罡猛劲震得风消云散,双掌接触,各自发力较劲,同时另一掌已长躯直入,接向怪人的胸口。 说快真快,双方接触不过眨眼间的事,贴身相搏化招已不可能,惟有放手抢攻,看谁承受得起,看谁的功力深厚,看谁能保护住要害不被击中。 响起几声着肉的沉闷怪响,接着人影闪电似的分开、旋走、移位、攻击……招式已无法分辨,只能看出分合的快速人影。 “咦!”佩剑的怪人讶然轻呼。 郭霞脸色大变,难以相信一个大孩子,能禁受得起佩护手钩怪人的重手打击。 神笔侯杰目瞪口呆,感到万分讶异。 石三爷心中暗暗庆幸,庆幸自己不曾抢先出手。 幽冥使者脸色发青,左手揉动着左胸,大概伤得不轻,两脚猛踹似乎已震伤内腑,自负的神情一扫而空。 “砰!噗噗!”拳掌着肉声再次传出,力道奇重,响声也极为刺耳,震撼人心。 空间里,激烈地流动着两种怪异气流,令在一旁观战的人可以清晰的感觉出来。 一是刚猛的风涛,一是阴柔的微澜,极不调和。两种气流不住向四周汹涌,令功力已消失五六成的幽冥使音立脚不牢,惶然后退。 “用兵刃。”用剑怪人高叫:“老三,刚不胜柔,不必浪费精力。” 佩护手钩的老三已无暇撤钩,也没有机会撤钩。 大孩子根本不怕凶猛的阳罡掌力,身上挨一掌连马步也丝毫不摇,手脚之快,更非上了年纪的怪人所能比较。 他手脚齐来,掌拳并施,似乎愈战愈勇,攻势愈来愈强烈,怪人想拔钩势不可能,勉强拔更将受到致命的重击。 “他不可能拔兵刃。”郭霞紧张地说:“除非他能先撤离退走,方能争取拔钩的机会。 奇怪,这小鬼好像挨了十几记六阳掌,有一掌正中胸口,竟然毛发未伤,这是怎么练的?天下间能承受六阳掌重击的奇功绝学,似乎还没有听说过呢。” “好像是传说中,九阴真经所载的奇学璞玉功。”佩剑的怪人说:“刀砍槌击不伤分毫。 老三即使撤钩,恐怕也讨不了好。你下去,这给你。” 佩剑怪人从袖底掏出一具精巧的小铜管,塞入郭霞的手中。 这一切,都落入躺在不远处的周游眼下。 郭霞一跃而出,娇喝:“纪老请退。” 佩护手钩的老三纪老退不了,正在拚全力挥动双掌,挡架大孩子狂风暴雨似的快速狂攻。 郭霞挥剑侧攻,口中发出一阵悦耳的笑声,剑动风雷发,身形妙曼剑势极为诡异,腰部的扭动极为惹火。 大孩子十分机警,移位加疾,绕着纪老迫攻,把纪老逼得随势转移,三番两次反而挡住了快速运剑的郭霞。 这是说,郭震反而成了威胁侧背的累赘。 躺在堂下的周游,恍然地呼出一口气。 蓦地,大孩子飞退丈外,恰好背部呈现在佩剑怪人身前,相距不足八尺。 “嗯……”大孩子惊叫,身形一晃,摇摇欲倒。 佩剑怪人鬼魅似的闪进,一把扣住了大孩子的后颈,拇、中两指,恰好扣住双耳后的藏血穴。 “砰!”佩护手钩的纪老,跌翻在丈外,滚了一匝便失去知觉。 大孩子在佩剑怪人手下,终于失去知觉。 佩剑怪人在大孩子背部连下三指,手一松让大孩子跌倒,阴森森地说:“把他与姓周的搁在一起,我要逼出他的一身所学来,看看他是何人调教出来的门人子弟。” 纪老被救醒后,众人重新入席,主人石三爷刚替佩剑怪人斟满酒,敞开的厅门突然掠人一个快速身影。 天色微明,厅外的院子已可看到曙光,因此人影扑入,首先便被面向厅口的佩剑怪人发现了。 佩剑怪人手一抬,石三爷手中尚未收回的酒壶,突然破空而飞。 向堂上扑的人影手中电芒一挥一声怪响,锡制的酒壶被拍得斜飞而出,重重地贯在墙上,成了个扁壶。 佩剑怪人身影暴起,随壶扔出的去势,飞越桌面,飞落堂下。 扑来的人影因击酒壶而身形一顿,未能到达周游和大孩子躺倒的地方。 大孩子已被解药弄醒,可是除了头部尚可勉强活动之外,全身像是僵了。 身住要穴重要经脉被制,焉能不僵。 “铮!”双剑接触,佩剑怪人挡住了不速之客。 这猝然接触的一剑,似乎功力悉敌,各被震得斜移两步,未能立即移位抢攻。在隐隐剑吟声中,双方不在进攻,显然各怀戒心。 “乔江东!”郭霞讶然惊呼。 怪人的眼神一动,剑尖徐移,用变了嗓的声音说:“乔姑娘,你来得好,你来有何贵干呢?” 乔江东突然摇摇头,眼中有迷乱的神情,手中剑徐徐下降。 “收剑吧!这里都是你的亲友,都是明珠园的人。”怪人一面说着,一面接近。 乔江东想摆脱怪人的目光,旦已经不可能了,两眼发直,楞楞地瞪着怪人,缓缓地收剑入鞘。 “这就对了。”怪人说,突然一闪即至,左手食中二指,快速的在乔江东双肩与鸩尾大穴点了三指。 乔江东浑身一震,向前一仆,倒人怪人张开的左臂弯内,双目仍在茫然直瞪。 “唔!好美的雌老虎。”怪人欣然说:“有她在我们手上,不怕明珠围那些女人不乖乖的就范。 郭霞,好好地看住她,损了一根汗毛,我惟你是问。先把她放在椅内,等我们的人到来后再问口供。” 郭霞上前接人,狭住了乔江东。 怪人立即在乔江东脸上吹口气,拍拍她的脸颊说:“好了,刚才的一切你已经忘了。现在,你已经看到我们了。” 乔江东猛然一震,双目恢复了原状。可是,她立即发现了自己的处境,只觉得心在往下沉。 她忘了冲入厅后所发生的事,对自已被郭霞狭住的情景大感困惑。 “谁……谁制住我的?”她向郭霞问:“是你吗?” 郭霞把她挟住拖向厅右的一排交椅,把她推入一张交椅内,冷冷地说:“小浪货,你是来找情人的,你这一辈子,大概没有希望了。你看吧,看到他了吗?” 周游躺在堂下的角落上,他右面躺着咬牙切齿的大孩子。 堂上,众人已开始吃喝。 “你们把他怎么样了?”乔江东叹口气问。 郭霞在另一张交椅上坐下,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周游身上,眼中有奇怪的神色。 “他被大崩神香弄翻了,全身发软,如无解药,谁也救不了他?再过半个时辰,即使有解药也活不成了。”郭霞冷冷地说:“比起他来,你的下场要更悲惨。” “你这话有何用意?”她不解地问:“你敢把我怎样?在汉中……” “我能把你怎样?我只是一个看管你的人。不过,我也将是把你剥光的人。” “什么?你……” “看到上首那位佩剑的彩脸人吗?他是有名的色中饿鬼。”郭霞的语气中有愤懑:“他最大的嗜好?是占有每一个具有姿色的女人,然后把不遂他心意的杀掉。” “他……他是……” “你不需要知进他是谁,只要知道你必须顺从他,他喜欢女人在他怀中哀号,而哀号时必须别忘了博他欢心,这就够了。” 乔江东只感到毛骨悚然,浑身发冷。 “你明白了吗?”郭霞进一步解释说:“这是说,他喜欢虐待女人,而且需要被虐待的女人,在痛苦中仍须婉转承欢。你办得到,尚有活的希望,办不到,最后是死路一条,死也死得悲惨。” “你们是些什么人?他是黑福神?” “你不用知道。” “你如果放了我……” “我放了你,你在做梦吗?天亮了,不是做梦的时候了,你是不应该追来的。” “我……” “你也在打周游的主意,是不是?他告诉你多少有关珍宝下落的消息。” “他什么都没有说。” “你说谎!”郭霞竖眉瞪眼:“我亲眼看到你逼锦毛虎派人去诱他。你和他缠绵了一夜,他能不告诉你? 哼!待会儿问供时,不怕你不说,而且你会乖乖地说,甚至连床上的事也会一五一十的说出来。我们有最高明的问口供专家,除非你死了,死了便不会招供了。” “你放心,应该死的时候,我会死的。”乔江东咬牙说:“我如果死了,你们这些人,也会把命赔上,尸体也会喂饱汉中的蛆虫。” 堂上酒兴将阑,厅外闯入两名大汉。 一名大汉登堂行礼,欠身朗声说:“上禀二爷三爷,长上目前无法离城,着属下传话,城外的人暂勿有所举动,候命派遣。 姓周的如果弄到手,可先加以拷问,把所知的一切详加审录,暂时不必处决,尔后可能从他身上追出珍宝的下落来。” “城内有了变故?”佩剑的怪人问。 “小的不知道。”大汉恭敬地答。 “长上身边的人呢?” “河对岸的人已调返长上身边。” “好,你回禀长上,这里的事请不要就心,情势已完全置于控制下。姓周的已经就擒,明珠园那位在城中鬼混的假书生乔江东,也送上门来就缚,一切顺利。” “是,小的现在就回城返报。” 送走了信差,酒席撤去,佩剑的怪人高坐堂上,向佩护手钩的怪人说:“纪兄,咱们这就先问供好不好?” “一切由你作主,分隔来问吗?”佩护手钩的怪人问。 “不必了,让他们一起见识见识也好。” “那就由兄弟来掌刑吧。” “那小女人等会儿我到秘室去问。” “那是当然,兄弟对此道毫无兴趣,人老了,反而对温柔体贴有偏好,对娇啼宛转兴趣索然,也许兄弟老得心肠变软了。”佩护手钩的纪老往堂下走:“可不要一下子把她弄死了?在未摸清明珠园那些神秘女人的底细前,弄死她就不好处理啦!” 这一番话,可把乔江东听得浑身发冷,脸色灰败,发出一声绝望叹息。 纪老把周游拖至墙角,啧了一声说:“小辈,识相点。你人才武功都很了不起,四海游龙的名号,可真不是白叫的。 以往,咱们竟然忽略了你这个人,一直没进一步去了解你的底细,没料到你居然是咱们这几年来,所碰上的唯一具有真才实学的高手。” “好说好说。”周游倚坐在墙上,脸上居然带着笑意,“以往在下也没有重视贵长上黑福神?误认他不会对我这年轻晚辈有所威胁,称雄道胡是你们名家高手之间的竞争,年轻人微不足道没有人介意!想不到今天竟然承蒙诸位枉顾,在下真承深感荣幸。” “你这小畜生居然还笑容满脸……” “你要我哭吗?我哭你们可怜我而释放我吗?” “不能。”纪老斩钉截铁地说。 “这岂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吗?反正哭也改不了命运,何必哭呢?” “好,你小子倒是够英雄。” “夸奖夸奖。” 软倒在交椅上的乔江东,叹息一声说:“这个浪子,我果然没看错他。” 一旁的郭霞也幽幽一叹 低声说:“如果早两年让我碰上他,我会让他明白,我会是他值得争取的人,我会是与他白头偕老的妻子和情人。” “你不配。”乔江东凶狠地说。 “你……”郭霞狠狠地拧了她一把:“难道你配?哼!至少我并不比你下贱,哼!我可没有和他……” 纪老的语音,打断了她们的话:“小子,老夫现在要你的口供,一件一件的来,老夫不希望在你身上用刑,当然相对的条件,是你必发实招实供,一字不假。” “你放心,我四海游龙所行所事,没有不可告人的。譬喻说,连床第间的事,也是极平常的事,郭姑娘就可以证明我对她并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手眼温存并不伤大雅,对不对?”周游摆出光棍态度,一脸无赖像。 “第一件,陶大娘母女,是不是觅宝的关键人物?” “不算是关键人物,但也并不是毫无关连。如果能找出她丈夫生死之谜,便可找出珍宝被谁劫走的蛛丝马迹,通常一件小事,可以知道整件大事的答案。” “这怎么说?” “蜀王府那些把势和班头中,真正对王府忠心耿耿的没几个,昂宿便是其中之一。他为人机警,经验丰富,在这一段南栈道千里途中,不可能一无所知,我相信他已经发现内奸,至少已发现谁涉嫌最大。 因此,他会离远些留心涉嫌人的举动。一个怀有戒心的人是不容易上当的。如果他死了,决不会是被内奸所杀。他死在何处,便可决定珍宝的去向。 中梁山下那处坟地里,没有他的尸骸,而那是最后一处埋尸地,已可证明劫走珍宝的人,决不是向北逃遁的。 如果没有陶大娘认尸,怎知道昂宿埋骨于何处?这就是在下在附近山区郊野走动,寻找埋尸所在的原故,乡野的小民百姓,为免惹祸上身,发现尸体悄悄加以掩埋,平常得很。” 长篇大论,听得佩剑怪人大不耐烦,抢着说:“纪老,不必和他说道理了,等会儿再问他,我先从小丫头口中证实一点事。” 纪老淡淡一笑,说:“等得火上来了是不是?你把女的带进秘室,这里就交给我好了。” “也好。”佩剑怪人向郭霞举手示意。“把人带进秘室,小心了。” 郭霞架起了乔江东,乔江东已惊得冷汗直流。 厅门外,突然闯入一名大汉,惶然急叫:“强敌入侵,石三爷的人挡不住……” 佩剑怪人哼了一声,大踏步下堂往外走,一面说道:“我们去看看,俘虏快带进秘室好好看守。” 人进了秘室,想出来就难了。 石三爷的秘室其实就是地窟,与山区人家的窑洞不同。 那是一座深入地下的秘室,兵荒马乱时可以避兵,平时可作为伤天害理勾当的场合,在地底下埋一二十个人.连鬼神都无法发现。 三个俘虏安置在一间斗室内,一灯如豆,沉重的木门开了一个通风窗,外面有一名大汉在把守。 郭霞则在室内唯一的条凳上落座,一本正经的看守着他们三人。 周游软绵绵的倚靠在壁角,他左面是乔江东,右面是那位大孩子。 大孩子是三个人中受伤最重的一个,双耳后的藏血穴有淤血的现象,神色萎顿,想说话也有气无力。 周游是唯一沉得住气的人,脸上居然隐现笑容,呼出一口长气,向乔江东说:“乔姑娘?你永远也学不乖吗?胃里冒失的冲进来救人,你以为你是大慈大悲无所不能的观音菩萨吗?” 乔姑娘哼了一声,恨恨地说:“我看冒失失救人,还不是为了你。” “哦!我该感恩载德是不是?” “你……” “你真的是为了我?” “不和你说。”乔江东羞恼地说。 “你已经听到郭姑娘分析的结果,我真替你部心。” “我的死活用不着你耽心。” “那个小娃娃呢?他如果死了,你也不耽心?” 他是指右面那个大孩子,那个大孩子直向他瞪眼。 “你为何扯上他?”乔姑娘恨恨地问。 “有许多地方,大姑娘是不便去的。”他泰然地说:“因此,需要任何一个地方都可去,都敢去侦查打听的人,这人自然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了。而且,你们两人的像貌,不难看出有些一相同的地方。” 郭霞先是一怔,然后恍然。 “咦!是有许多地方相像。”郭霞欣然说,“好啊!一定是两姐弟,明珠园那些神秘女人,怎敢不受我们控制?” “你也不要高兴得太早了。”周游说:“两个人质有多少份量,五灵真人会不会为了你,而反叛黑福神?” “这个……咦!你怎知道五灵真人?” “如果不知道,怎知你用的是大崩神香?他以为你已经牺牲色相才把我擒来,心里面老大不愿意,只要我一口咬定你和我缠绵了几次,他肯信你,抑或是我?郭姑娘,一个妒心奇重的人,你很难说服他的。” “胡说!你……” “我说的是真心话,你心里明白是不是?” “哼!你放心,在他的迷魂大法盘问下,你会将经过毫无隐瞒地说出来。” “呵呵!你把我四海游龙看扁了。迷魂大法固然了得,但绝对控制不了我这种练了离魂术的高手,只要我的心神已改变自己的灵智,心神与躯体便一分为二,迷魂大法反而被我所用。不客气地说,凭五灵真人那几分道行,在我面前不啻班门弄斧。” “你少吹大气。” “不信的话,不久自可分晓。姑娘,你最好未雨绸缪,及早为计。” “你……” “五灵妖道有的是女人,像他这种患有虐待狂症的人,你对他已没有多少吸引力了。同时他不会宽大得将你送入别人怀抱,你只有死路一条。唯一的生路,是把我们放了。 据在下所知道的,只有明珠园的人,方可保障你的安全,黑福神想收拾明珠园的人,决非易事。” “你……你在用反间计……” “我可是为你着想,当然也为自己的安全。” 郭霞脸色大变,惶乱的站起往复走动、似乎想要找一个地洞钻进去躲灾避难。 “郭大姐。”乔江东低叫:“真的,只要能逃出去,我敢保证你的安全。” “你们说的都是些废话。”郭霞焦灼地说:“他用歹毒的手法,制了你们的经脉,普天之下,能解他制经脉手术的人还没听说过呢.至于他……”她指指周游:“这冤家所中的大崩神香,天下间别无解药。那淫贼把解药视同拱璧,贴身密藏谁也休想弄得到手。” “我问你,黑福神会不会来?”周游另起话题。 “恐怕不会来了。” “为了何事?” “我怎么知道?反正现在不出城,就不会出来了,一定是有重大的事故,将他给绊住了。” “也许是黑道大豪赤煞神君的光临,与他有了利害冲突。”大孩子接口:“赤煞神君是昨晚到达的!同行的黑道高手真不少。” “糟了,我在这里等他,岂不是白等了?”周游泄气地说。 “什么?你在这里等他?”郭霞讶然问:“他如果来了,你还有好日子过?” “好歹得与他见见面,对不对?”周游笑笑:“他的爪牙很多,分散在全城内外,他自己行动如魅,像个游魂,我那有功夫查遍每一处地方?只好等他来见我罗!我这个人懒得很呢。 本来我没有打算招惹他,他却一而再派人向我偷袭暗算,这算什么?他一点也不像一个雄才大略的黑道成名魁首人物。” “我看你是会光返照,快要死了,所以胡言乱语,大概是大崩神香已经开始发作了。”郭霞杨头苦笑:“抱歉,我无法救你。不怕你笑话我,我真的差点儿不克自持,想把事情说穿,和你远走高飞,你是我这一生中,第一个我喜爱的人,唉!” “你怕妖道追杀?” “是的,我……我好害怕,黑……黑福神处治叛变的人,手段之残忍毒辣,委实令人胆裂魂飞,我……”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木门拉开了。 门外站着一个佩剑怪人,阴森森地说:“郭霞,把两个男的拖到室外去,我要审问女的,不要你帮忙了。” “是!我就把人拖出去。外面怎样了?” “没什么,几个女人,可能是明珠园的,石三爷要合她们打官司,把她们给唬走了。” 郭霞刚拉起周游的右手,周游哈哈一笑,说:“喂!见不得人的怪物,审问口供为何不先审问我?我可以告诉你珍宝的下落,你要先审乔姑娘,为了女色误了大事,黑福神岂肯饶你?” 佩剑怪人勃然大怒,一步一步入室向他走来,显然极怒,阴厉地说:“好!你这个该死的混帐东西,老夫就先问你,先剁掉你几块肉,再……” 说话间,已经到了八尺以内。 “哎呀!”拉住周游右手的郭霞,突然仰面跌出丈外,惊叫着摔在壁根下,起不来了。 周游也在同一刹那间挺身站起,泰然自若地伸展双手,伸个懒腰说:“被一个美丽的女人背着跑不少路,真也够累的,也好舒服。” 突如其来的变故,把所有的人都吓了—首跳。 佩剑怪人更是大感诧异,竟然忘了立即出手袭击。 “你就是仙游观的妖道五灵真人了?”周游笑嘻嘻地说:“据说你是个色中饿鬼,居然把你自己心爱的女人布施雨露在床上用计擒我,你何时对龟公这一行业有兴趣的?你真该与锦毛虎合作开窑子……” 挖苦得刻毒,把五灵真人激得浑忘一切,忘了周游的厉害,狂怒的冲上。 黑福神一而再派人向周游偷袭暗算,昨晚更大举出动众多爪牙,更利用美人计诱周游上钩,可知定然知道周游可怕。 如果妖道能对付得了周游,又何必用美人计呢? 妖道一时激愤,被愤怒蒙蔽了灵智,不假思索地冲上,重施故技戟指点向周游的胸口鸠尾要穴。 周游就是希望对方贴身攻击,以便速战速决。他左手一拨,拨开了指向胸口的手,右掌发似雷奔,掌心贴上了妖道的胸口。 妖道如中电殛,浑身一震,接着身躯开始颤抖,眼中发出惊怖绝望的神色,双手往下垂落,张大嘴拚命吸气,吸气的怪声十分刺耳。 掌贴在胸口并不是什么严重的事,练了几天拳脚的人,也会本能的后退或左右闪避,一定可以摆脱掌的粘贴,通常人的手掌是不会有吸力的,人毕竟不是壁虎? 妖道是武林高手中的高手,竟然无法动弹。 “黑福神目下在何处?”周游沉声问。 妖道的吸气终于停止了,抖得更厉害。 “我……我不……不……不知道……”妖道语不成声,因为牙齿战抖得不易把话说得清楚。 “昨晚在何处?” “在……在锦……锦毛虎……的……的……” “好啊!连威震天下的黑箱神,也躲到窑姐儿的裙带里去了,难怪他的行踪总是十分难找。” “你……你是……” “我是我,四海游龙周游。”他冷冷的一笑,笑得妖道毛骨悚然:“是你们先要计算我的。” “请……请放……放我一……一马……” “你们放过谁了?连一个半死人鹰爪李浩,你们也不放过。” “我……不……不是我的主……主意……” “你是黑福神五大杀星之一。” “我……” “你杀人也杀得够多了,糟蹋女人也糟蹋得够多了。”他转向乔江东:“乔姑娘,你要他解经脉的禁制呢?抑或是要我动手?” “老天爷!这个问题多蠢多可笑?”乔江东喜极大叫:“我要掴你两耳光,我要咬你一口……啐!” 周游收回手掌,拍拍手。 其实手并不脏,拍手表示轻松而已。 妖道却猛烈的抽搐一下,双目一睁,眼珠子似要突出眶外,呼吸一室,身形一晃,仰面便倒。 “你还在拖延吗?”乔江东又叫了。 “你急什么?”他笑问。 “等妖道的爪牙赶来……” “你放一千万个心,妖道的心全在你身上,把秘室的人全遣走了,免得碍事,这时谁敢进来找死?” 乔江东脸一红,但想起妖道,她却又打一冷战。 妖道直挺挺的躺在一旁,呼吸已经停止了。 郭霞被撞得晕头转向,这时恰好挣扎着扶墙站起。 “你最好规矩些。”周游指着郭霞:“坐下,你如果想跑,我一定要折断你的玉腿。” 郭霞打一冷战,乖乖坐下了。 周游将乔江东的身躯摆平,笑笑说:“别那样子瞪着我,你想要吃掉我吗?真不害躁呢。” 乔江东想起刚才一时高兴,说溜了嘴说要咬他一口的话,又羞得一脸通红?连脖子都红了。 她啐了一声,闭上那双火热动人的钻石明眸。 周游在她胸腹推拿片刻,拍了五掌点了十六指,方站起拍拍手说:“别赖在地下舒服,我知道你已经可以起来了。” 乔江东一跳而起,羞笑着照他的左肩一掌拍下。 他一把抓住了来掌,笑笑说:“瞧!令弟在做鬼脸啦!” 他将大孩子翻转俯伏,一面推拿一面说:“妖道的九真阴气制经术火候不差,再拖上一刻半刻,娃娃,你的督脉将开始萎缩,浑身像是掉在水窖里,大罗天仙也救不了你的小命。 喂!你叫乔什么?不会是乔江南吧?” “我服了你。”大孩子说:“我叫乔文英。” “一点也不文。” “我敢打赌,你小时候也不是什么好孩子。” “哟!你倒会挖别人的老根呢。” “你是我第一个佩服的人,当然我爷爷例外。” “你爷爷是……” “不告诉你。” “不告诉就拉倒。好了,你也可以起来了。记住,下次再向我动手动脚,当心我打你的屁股。” “我看到你一掌就把妖道打死了。”乔文英爬起说。 “不能怪我狠。”他苦笑:“这种人留在世间,尔后不知要枉死多少人。他先要我的命,我有权报复以牙还牙,我不是圣贤,无法宽恕他的罪恶。” “周……周兄,没有人怪你。”乔江东走近他柔声说.“请接受我姐弟衷诚的谢意,我……我可以叫你一声大哥吗?” 她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顽皮、慧黠、自负……都不存在了,变得好快。现在她才是一个懂事的、纯女性的含情默默大姑娘。 “你们俩都不要谢我。”他呼出一口长气:“要不了几天,你乔家的人,将要倾全力对付我。 ” “不、不会的。”乔文英坚决地说:“我和姐姐立即赶回家……” “谁也化解不了这场无可避免的冲突。”他说:“即使你们的家长不找我,我也会去找他们的,除非我的判断错误。” “你的意思……”乔江东垂下螓首:“我娘并不介意你夜闯明珠园……” “不要说了,我夜闯明珠园根本不算是问题。该走了,外面可能还有一场恶斗。”他转向郭霞:“郭姑娘,好自为之,妖道已死,至少你不再受他的污辱了。” “周爷,你……你不怕大崩神香?”郭霞惑然问。 “鬼的大崩神香,我早就把它倒掉了。”他说。 “什么?倒掉了?你……” “在宾山神祠我就倒掉了。”他泰然地说:“你捏破腊丸时,根本就没有神香拽出,我看到你捏破腊丸的。” “你……你早就发现了?” “宝山神祠在我生火时,四周我已经留了神,一个江湖浪子身在险中,如不机警早就活不到现在。 天上下着大雨,有人在我离开火堆时潜入,你以为我不知道?地面的水迹岂能瞒得过我?那是谁?不会是妖道,如果是妖道的话,你不会跪下来接他,我看到下跪的痕迹。” “是妖道,他是送药来的。”郭霞脸颊染上一抹艳红:“只因为我那时几乎赤身露体,他以为我与你……他的脸色太可怕,我吓得要死?久慑在他的淫威下,我不由自主地跪下了。” “你好可怜,最主要的原因,是自始我就怀疑你的身份,你不姓郭。” “我姓康,名是真的,绰号叫蛇娘子。” “我已经看出来了,你夹攻乔文英的身法扭动有异,所以知道你就是那晚用舞蹈向我偷袭的女人。” “你知道我的身份,那晴天霹雳……” “晴天霹雳不来则已,来则燕山三剑客必定同时出现。问题是,京师附近,根本没有西山孤客诸葛信其人,那是我杜撰的。” “哦!你好奸!”郭霞终于恍然大悟。 “如果不奸,活不到现在罗,姑娘。”他领先便走:“准备出去,妖道的剑我要了。” 地底秘室有数处出口,每处出口都有长长的地道。 他们所经的出口在侧院的一间柴房内,那是一座精巧的复壁活门,即使再精明的人,也很难发现霉气薰人的柴房有秘密出入口,更不易分斑剥的古老墙壁是活门。 柴房仅两丈见方,堆置着一捆捆木柴,光线幽暗,那座柴房门是唯一的出口。 到了柴房中所有的人都出来了。 周游一面作势推开柴房门,一面转身向跟在他身后的郭霞问:“康姑娘!你决定了自己的行止吗?” 在郭霞身后的香江东白了他一眼,义形于色地说:“我已经替她打算了,她的安全我可以负责。” “你已经第二次说可以保障她的安全的话了。”周游直摇头:“你永远长不大,全说些任性的不负责任的话。” “你……” “你自己的安全,还得要别人操心。以往的局面是暗流激荡,情势皆因互相的克制,而能保持表面的安静。 自从中梁山掘墓事件发生,利害冲突已经表面化,大家都在紧锣密鼓中全力相图,谁都希望把希图染指的人赶走或歼灭。 尔后情势将更为恶劣,谁也不敢说自己有把握自保,连我也料不到自己是否可以看到明晨的旭日东升。”周游的神色一片肃穆,暗隐杀机:“依我的估计,以目前的情势猜测,黑福神的实力还不至于超越你明珠园的人,尔后就难说了。 所以如果贵园的人出面?可以暂保郭姑娘的安全。你说,你能保证贵园的人,愿意为郭姑娘提供安全保证吗?会不会有人反对接纳她呢?蛇娘子的声誉并不佳,有人反对乃是意料中事。” “这个……”乔江东迟疑地说:“我可以说服……” “你的看法和作法,与主持大局的长辈有不同的意见,你不可能左右长辈们的决策,算了吧。” “可是,我希望能替她……” 周游反手就是一掌,劈在郭霞左耳门上,毫无防备的郭霞应掌便倒,跌入周游的怀里立即昏厥。 “你……你竟这样对待一个需要援手的女人……”乔江东惊骇地叫。 “我在救她。”游把郭霞放在门下:“她不可能逃走,更不敢反叛黑福神。这一来,她可以毫无愧色地重回黑福神的掌握,没有人知道她曾经起意反叛了。当然,这件事我们三人必须替她守秘。” 推开柴房门上即引起一阵狂乱,斜间的厨、仓等房,男女健仆因他们的出现而大感恐慌。 没有人敢出面盘问或拦阻,人都惊恐的四散而逃。 “我要取回我的剑。”乔江东坚决地说。 “找石三,错不了。”周游领先奔向通向前进院子的走道。 前面已得到警讯,首先是长工打扮的人四面齐聚,双方在中院碰头,呐喊声四起,刀枪齐至。 ——请看下册—— 蟠龙踞虎(龙争虎斗) 第十一章 乔文英第一个抢先动手,首先冲人人丛,一双向掌硬往刀枪上碰,把那些长工打得鬼叫连天,刀飞枪跌,人纷纷倒地,真有如出柙的猛虎。 乔姑娘也快速地加入,见一个摆平一个。 周游轻松地跟在后面,轻拂着长剑状极悠闲。 眼看要通过院子,背后到了两名长工,最快的那位挺着一根花枪,悄悄地欺近,一枪扎向他背心。 他宛若背后长了眼,身形稍移,花枪从他右胁下擦过,被他的右臂挟住了,左扭身一掌反削,噗一声削在对方的左耳门上,人应掌便倒。 另一位仁兄操刀抢到,刀刚举起,他已先一刹那钦近,长剑一伸,在对方还没看清变化之前,尖锋已点在对方的咽喉下,咧嘴一笑说:“丢刀,给我滚远些,我不杀你。” 乔文英夺得一根镔铁齐眉棍,像一头疯虎,从屋后打入厅堂,再打出门外,所经处,真像是风卷残云,见物就砸,连墙壁门窗也遭了殃。 他像在拆屋,打得痛快淋漓,最后把大厅门也砸得轰然倒塌。 出到门外,不远处庄子里的人正蜂拥而来。 最前面的佩护手钩的纪老,紧跟着的是石三爷,神笔侯杰、幽冥使当朱一鸣,还有石三爷的两位贴身保镖师父,其中一位佩着的长剑正是郭姑娘的? 从庄右树林中抢出的另一群人,一看便知不是石三爷的打手,其中有周游的手下败将神掌翻天、绝剑秦潜……有好几个熟面孔。 “让我来斗门这老狗。”乔文英兴奋地说,铁棍一摆,立下门户相候。 乔姑娘也夺了一把剑,剑隐肘后乃向弟叮咛:“千万不可打出人命来,向他们的手脚招呼。” 周游哈哈笑,倒拖着剑站在一旁说:“幽冥使者的透骨掌火侯并不纯,卸他的手以免他造孽,这比杀了他强多了。” “好像你曾经挨了他一掌。”乔姑娘睥睨着他:“你呀!工于心计,不是好人,隐藏得很好,我真以为你比他差劲呢。” “要不这样,怎能试出郭姑娘的居心?”他轻松地笑:“如果我睡着了,透骨掌也许可以要我的命,醒着嘛,老狗还不配替我抓痒。 我在他的右肩弄了手脚。他以为伤得并不重,其实永远好不了,有如长年风湿,天一变就又痛又麻。你要是想预测天候,找他准错不了,括风下雨他头一天就知道,准得很,非常非常的准。” “治不好吗?” “治不好,老年人嘛,风湿平常得很,对不对?” 说话间,人群已完成大合围。 神掌翻天与绝剑那些人,早已认出周游,一个个脸色大变,不敢往前靠。 合围已成,但没有人敢逞强抢进,一个个皆以惊讶的目光,注视着周游和乔姑娘。 两人谈笑自若,旁若无人的神情,的确把这些自以为勇敢骠悍的高手,吓得心惊胆跳的。 乔文英用铁棍向佩护手钩的人一指,威风八面地叫:“老狗,你给我滚出来,让小爷我再教训你一次,这次小爷要折了你的狗爪子,卸了你的狗腿。来来来,你还等什么呢?” “石三爷。”周游接着说:“不要妄想倚多为胜,在下不希望你们家办丧事。你们这三五十个人,不客气地说,还不够让咱们三个人松筋骨?三两下就可以屠个精光大吉。 那位五灵真人,连一招也没接下来,你们谁能自信能比他强?所以你最好叫他们散去,以免枉送性命。” 佩护手钩的纪老大吃一惊,刚才没下令进攻,主要是想等五灵真人出来再说,一听五灵真人一招也没接下,只感别心往下沉,脊梁发冷。 本来,老家伙再演,也该知道五灵真人可能完了,三个秘室中的俘虏皆好好地出现,独自到秘室间口供的人,命运不问可知。 “姓纪的,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你的六阳掌暴露了身份、你是大名鼎鼎的黑道巨擘六︵阳掌纪平,用彩绘也掩不了你的本来面目。”周游继续发话,他真不希望这里变成屠场:“我敢给你打赌,你那三十六式断魂钩法,在这位小兄弟的铁棍下,决难支持二十招,多一招,我饶你一命。” “我给他十招,多一招他就可以活。”乔文英高声接口:“十招之内,我小爷要敲破他的狗脑袋。” 再愚蠢的人,也知道今天的胜家是谁了。 能当大任的五灵真人不见踪迹,六阳掌却又是乔文英的手下败将,两个主要人物皆派不上用场,谁还敢强出头充好汉? 可就有想充好汉的人。 幽冥使者大踏步而出,咬牙说:“你,你出来,咱们曾经一掌换一掌,谁也没吃亏,现在正好一分胜负,不是你就是我。” 周游见对方没带兵刃,把剑往脚下一丢,学步上前摸了摸胁下说:“你打了我一记透骨掌,现在胁肋还在痛,痛得受不了。可是,你既然指名叫姓,在下只好舍命陪君子了,再痛我也得出来,对不对?” “你明白就好。”幽冥使者恨恨地说,左掌一领,举步骤进。 周游仰天吸入一口气,功行百脉,背着双手挺着胸膛往前迈进,口中说:“我也不用右手,免得让人说我……” “啪!噗噗噗!”铁掌着肉声震耳,幽冥使者突然乘他说话的好机突袭,闪电似的抢入。 在电光石火似的刹那间,在他的胸腹要害共发出四掌,掌掌着肉,透骨掌已发挥至极端,每一掌皆用了十成劲。 旁观的人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反正知道周游背着双手挨揍。 接着,四周传出惊恐的叫声。 幽冥使者不知何时已爬伏在地,背心被周游的右脚踏住,左手被周游扣住手腕反扭向上抬。 “你的左手同样歹毒。”周游摇头说:“为了让你有个好下场,你必须退出江湖回家养老,所以我替你毁了这条手臂,你偌大年纪,真应该找地方贻养天年,何苦仍在江湖活现世?” 他手一松,幽冥使者的左手像木头般往下落。 “你……你杀了我吧!”幽冥使者伏在地下狂叫,原是火红的脸膛,变成失血的褐灰色。 “我并不想抢你的生意。”周游向乔文英笑笑:“要是你一棍把这老残废的头打破了,日后武林朋友怎么说?你手底下没有分寸,所以我只好自己动手。” 幽冥使者虚脱的爬起,右手已脱离吊着的伤布,做手软绵绵的成了废物,死死地瞪了周游一眼,颊肉不住抽搐,眼角有泪痕,一言不发走向人丛,从人群让出的空隙中蹒跚地走了。 背影佝偻,似乎突然苍老了十年。 脚步声隐隐,聪明的人开始溜走。 大名鼎鼎的幽冥使者,一照面便任人宰割,不溜走的人,准是天下第一等的大笨虫。 六阳掌纪平不是大笨虫,发出一声短啸,扭头排开四五个站在身后挡路的人,飞掠而走了。 人群大乱,向四面八方狼奔豕突。 佩了乔姑娘那把宝剑的人,刚奔出十余步,突觉后心一震,挨了一记重击,大叫了一声,向前重重地摔倒。 接着、鼻中嗅入一丝隐隐幽香,便失去知觉。 乔文英被着铁棍,猛追六阳掌纪平,一面追一面叫:“老狗、你这怕死鬼,你敢跑?给我站住……” 六阳掌跑得更快,生死攸关,不快岂不完了? 幸而前面不远便是庄院的主宅,房舍错落,正是最好的藏匿处所。在野外是逃不掉的,乔文英追的速度太快了! 乔姑娘夺回自己的剑,—抬头便看到乃弟穷追六阳掌的背影,急叫道:“大弟,穷寇莫追!” 宅院附近人群大乱,先前出来看热斗的男女老少纷纷走避。六阳掌纪平就在混乱中往里面一窜,三两闪便隐没在房舍深处。 乔文英只好止步回头,倒拖着铁棍还想找人出气。 “哎呀!周……周游,你在那里?”乔姑娘焦急大叫。 周游已经失了踪。 远处,奔逃的人四散而逸。 M 石三爷失了踪,逃到外地去避祸了。 神笔侯杰也连夜离开府城,不知躲到何处去了。 红日刚升上东山头,周游出现在茂林深处那家种山的农舍。 这里,昨晚郭霞带他前来找明珠园的人,明珠园的人没找到,却碰上了幽冥使者,挨了一记透骨掌。 他说得不错,幽冥使音的透骨掌,还不配替他抓痒,他之所以装做受伤,用意是想看郭霞到底在搞什么鬼。 在这里,郭霞用飞针杀了毒爪神猿耿良,因此一度他曾经怀疑自己的判断是否错了,事实是他并不知道毒住瘪猿是被误杀的。 昨晚,这家农舍没有人在家。 当然,他知道这里决不是明珠园的人,用来隐身的地方,而是黑福神的一处监视站。明珠园那些美丽的神秘女人既然是木地的土著,用不着在这种荒僻寒酸的农宅隐身。 现在,他看到农舍门口有人。 毒住瘪猿的尸体应该还在屋内,除非黑福神已派人前来善后了。 坐在门口条凳上的人,是个村夫打扮的老农,老得又干又瘪,酒糟鼻秃白眉,一双昏花老眼半开半闭,年岁即使没有一百,也该有八九十。 身侧,一根古意盎然的山藤杖搁在凳旁。 老人家像是耳背,不知有人接近,抬头呆望着天空,老眼茫然无神,似乎,想从天宇中看到过去的岁月,看到上天派来召唤的使者。 人老了,早晚要上天的,除非在过去的漫漫岁月里造了皇天不赦的罪孽,那就上不了天,而是下十八层地狱。 周游大踏步而来,脚步声亦未惊动老村夫,到了切近,老夫仍不知来了不速之客。 “老人家,早。”他大声说,真以为老村夫耳背。 老村夫终于发现了他,爱理不理的瞥了他一眼,说:“你来做什么?” “来弄早餐。”他站在老人面前像一座山,“我记得,后院里养有鸡,好肥好肥的鸡。” “那是你养的?” “不是,小可还不知道这农舍是谁的。老人家,是你的吗?” “哦!你是偷鸡贼。” “老人家,你是知道的,一个人饿了,如果实在找不到东西填饱肚子,不要说偷鸡,饿荒了,连人也会偷宰来吃。” “这是说,你非偷不可了?” “大概是的。而且,屋里还有小可遗留的东西,特地来取回。” “什么东西?” “一个百宝囊,藏在床底下。里面的东西很多,用得着的人,会看成无价之宝,用不着的人,看得一文不值。” “是你的无价之宝?” “当然,如果不是无价之宝,你以为我发疯了,老远跑来找回去好玩吗?” “你最好不要进去找,也不要偷鸡。” “恐怕我是非进去不可了,不管你是否愿意,而且也无权禁止我进去,你根本不是这家农舍的主人。” “哼!,你进去好了,反正进去就不会有好结果的,我老人家已经警告过你了。”老人家怪腔怪调地说。 “你的激将法运用得不错。” “随便你怎么说。” “虚虚实实,莫测真假,年轻人好奇自负,不进去看看究竟是不会死心的。” “你很年轻吗?” “至少没你老。哈哈,再见了!”他突然转身飞退,去势如电树星飞。 “咦!今天这小子怎么胆小了?”老人摇头自语。 周游的身影,已消失在小径的尽头。 老人缓缓站起,掂起手杖,向虚掩的大门说:“你们等到他了,可惜他不冒失上当,我已经说过,由我出面他更不会进去,你们相信了吧?” 柴门拉开,踱出一位俊伟的中年人,后面跟着乔夫人和两名侍女,一个七八岁的胖小孩。 “这年轻人很机警。”中年人说:“范老?咱们走吧。范老,你看出他轻功的师承吗?” 范老与中年人并肩举步,摇头说:“看不出来。这小子身怀绝学,令人莫测高深,老朽跟踪他半年之久。想知道他是那一家的弟子,就像是瞎子摸象,难知全貌。” “他的武学造诣真的很好?” “好,好得不得了。你们如果真的意火了他,可能真被我料中,那就是你们将有大大的麻烦。” “到时候再说吧?范老,赶两步,回城不醉不休。” 一行人边走边谈,逐渐去远。 不久,周游出现在农舍的厨房内。生火杀鸡,惬意地饱餐一顿。 他在床下找回自己的百宝囊,那是与郭霞在房内调情,大崩神香引发之前,他偷偷地塞在床底的。 他这次重回农舍,唯一的目的是取回百宝囊,对与人交手毫无兴趣,他不是一个好奇自负的人。 他已看出老人不等闲,山野村夫绝对不会说这些隐含玄机的话,所以不上当一走了之,从另一方向绕回来。 当然他已经看到了中年人和乔夫人,心中暗暗好笑,这些人要与他斗智斗力,目前他还不打算与对方结算。 午后不久,他出现在长林坪东北两里地的一座荒山的山脚下。这里地势略高,可看到通向城固县的小径。 山脚的东面,是走芝麻岭、天台山的山径。 他花了一个时辰相度形势,和勘察附近的可疑地物。 终于,他在山沟旁一处矮林中站住了。 这一带的杂树高约一丈左右,杂草丛生高与腰齐。 他所立处的数株杂树,不像其他的树一般挤在一起,形成一处丈余宽的林隙,林隙四周环立的树要比其他的树高些,茂盛些。 中间的杂草,也比其他地方的草丰茂。 当然,如果不是有心人,决难看出异象。 树枝已从四周伸过来,掩住了林隙,只有从无树的草丛中,可看出林隙里以往一定曾经有树在内生长过,地面略高。 在不远处的树下草丛中!他找到了几株枯死的小树,仍可看出被利器砍倒的遗痕。 接着,他找到被挖出来丢弃的树干头。 他是带了铁锹来的,立即开始小心挖掘。 半个时辰后,第一具半腐的骸骨出现。 共有七具骸骨,腐烂的程度比中梁山下的遗骸要严重些,胴骨都不完整了。 衣衫鞋裤都腐化了。 幸运的是,被他找到了两根尚未全腐的竹根鞭。 汉中不产竹,那是产自四川的竹根。四川的马体型都小,有些人就用这种修饰过的竹根作为马鞭使用。 傍晚,他回到兴元老店。 城内安静如恒,百姓小民从不过问自身以外的事,唯一令人感到些少不同的是:巡捕们似乎比平时多了几个在外面走动。 华灯初上,他再次出现在兴隆酒肆,坐在以往同一付座头,点了同样的酒菜,同样慢条斯理自斟自酌,似乎过去从未发生过任何事。 汉中城与兴隆酒肆,与往日一样可爱,天底下没有奇特的事情发生。 喝了半一壶酒,对面多了一个人,干咳一声说:“老弟返店时;兄弟恰好不在,未能把晤,十分抱歉?” 是自称燕山三剑客晴夭霹雳郭谦的人,居然谈笑自若,脸都不红。 周游自己斟酒,不介意的笑笑说:“就算你姓郭吧。郭老兄,我这人狷狂成性,不在乎礼俗,你没有道歉的必要。郭姑娘回来了吧?” “她……她不会回来了。” “回到里黑福神身边了?她那种女人沦落到那种地步,也实在可惜。” “兄弟确有道歉的理由,真不该冒充……” “那该说是你老兄疏忽,黑福神也太小看我四海游龙了。周某在京师,总算小有名气,虽则在京师混的时日并不长。 燕山三剑客在下虽无缘识荆,但他们的底细在下并非一无所知,你说不上三句话,在下就知道你不是晴天霹雳。” “兄弟的符牌确是真的。” “呵呵!郭老兄,光棍眼中不揉沙子,不要用那玩意唬人好不好?”他一口干了杯中酒,脸上涌现嘲弄的笑意:“那玩意对我这种人,起不了多少作用,既无法抄我的家;也不可能出动千百名高手遍布天下捉我。 惹火了我,内行厂那几个不能人道的太监,很可能连脑袋都保不住,所以想下令对付我这条龙的人,都会冷静的为自己的脑袋着想。 因此,你老兄在将罪名嫁在我四海游龙头上之前,最好也该先为自己的脑袋着想,因为我随时都可以摘掉你吃饭的家伙,你信不信?” “这……” “我一个指头,可以要你死一千次?”他的食指向对方的眉心:“这地方一指头下去,可以深入颅骨五寸以上。郭老兄,你替我带几句话给黑福神好不好?” “你的话是……” “告诉他,那批珠宝不是他黑福神的,他不能也无权禁止人家搜寻。他已经一而再派人计算我,暗杀我!围攻我。 从现在起,我四海游龙不计较以往,但不能忍受再次的挑衅,下次他再派人下毒手,休怪在下心狠手辣。他黑福神吓得了天下所有江湖人,却吓不了我四海游龙。这些话,你记住了吗?” “这……” “你敢不敢一字不漏的转告他?” “老弟……” “你应该敢,也应该说,因为真要冲突起来,首先倒楣的将是你们这些下面的人。好了,现在我请你喝两杯,至少目前你我还不至于缺少风度反颜相向……” 桌旁出现另一个人的身影,接口说:“阁下,可否也请我喝两杯?” “没问题,只要你老兄肯赏光。”他向店伙招手:“江湖朋友都是很慷慨的,即使是生死对头,在没有拔刀子出拳头之前,坐下来就有把盏言欢的豪情。店伙计,多来两付杯筷好不好?劳驾。” 这位仁兄生得豹头环眼,满脸虬髯,身材粗壮如熊,天生的吓人材料,在对面大马金刀地坐下了。 郭谦眼神一动,淡淡一笑举步欲行。 虬髯大汉巨手一伸,作势虚栏,说:“朋友,就走吗?何必呢?相见也是有缘,这位姓周的小兄弟既然作东,何不坐下来叨扰他两杯酒?还没请教朋友尊姓大名呢,我,襄阳……” “襄阳陈克勤,赤煞神君结义三兄弟的老三,拔山举鼎陈老兄,黑道中无人不晓的拚命三郎。”郭谦坐下接口:“昨晚诸位在府城,作得有声有色,贵盟兄早些日子派来侦查的眼线,把黑福神的一举一动查得一清二楚,行装未卸便着手控制全城江湖朋友的活动场所,果然把黑福神牵制住了。” “咱们无意与黑福神为敌。”拔山举鼎的大嗓门语惊四座:“问题是他老兄作得太过份了,他凭什么不许别人染指那批失了踪的珍宝? 这半年来,不知有多少前来侦查的江湖朋友,在此地失踪或被杀,都是他老兄做的阴功积德的好事。 咱们有几位兄弟,也先后遭了毒手,这件事必须了断,希望他老兄能还给咱们公道,这条件不算太苛吧?朋友,尊驾的身份可否见告?阁下能代表什么人说话?” “在下姓郭,你可以去打听。”郭谦冷冷地说。 邻桌有四位食客,其中之一转过头来说:“他代表蜀王府一群吃闲饭的人。区区姓罗,也是蜀王府吃闲饭者之一,你老兄有什么意见?” “这里好像是秦而不是蜀。”拔山举鼎傲然地说:“陈某虽然是黑道人,但在官府未抓住陈某把柄之前,陈某毫不介意你们这些把势帮闲。” 一名食客推凳而起,走近阴森森地说:“人心似铁,官法如炉,陈老兄应该明白这一点。 不客气地说,要抓住你老兄的把柄,易如反掌。 比喻说,你老兄只要轻咳一声,在下就可以把一大串的罪名按在你头上,这叫做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陈老兄信是不信?” “你似乎很有把握?”拔山举鼎狞笑着说。 “那是当然。” “你左右看看。”拔山举鼎举手向左右一指。 不但是左右相邻的食桌有不少面目阴沉的食客,连店堂厅口附近也有不少陌生面孔。 “任何人如想不自爱出什么花样,他必须付出生命作为赌注。”拔山举鼎杀机怒涌:“也许你老兄心里明白,咱们这些人中,不乏暗杀的行家高手,在闹市杀人绝不会留形迹,连把风眼线都是第一流的。 朋友你愿意下赌注吗?我赌你必定不敢,因为人的命只有一条,赌输便一切都完了。命都没有了,还有什么好处可以享受的!对不对?” “如果有必要,在下会赌的。”食客冷冷一笑:“目下嘛,时间不对,时机也不对,人也不对,还引不起在下的赌兴。要赌就要赌大的,不赌老三。” 双方旗鼓相当,互不相让,听得周游直皱眉,拍拍桌子不耐烦地说!“好了好了,你们这些人真是莫名其妙!不知你们是互相警告呢,抑或是针对在下而联手向在下警告?如果你们认为这样就可以唬住四海游龙,那就打错主意了。” “小兄弟。”拔山举鼎诚恳地说:“此地的眼线、已经把小兄弟在此地的作为打听得一清二楚,你算是这一年来,唯一能找出珍宝失踪线索的人,因此敝兄弟是专诚请小兄弟合作的。” “陈老兄,你是否已来晚了两天?”郭谦接口:“周老弟早已和在下合作,而且合作得很愉快。” “不错,很愉快。”周游大笑:“哈哈!你那位来路不明的女儿,把我这条龙交给黑福神的五大杀星,要不是我有九条命,这时恐怕蛆虫早就开始啃我的尸体了,两位,在下非常抱歉,四海游龙不再信任任何人,不再与任何人合作,你们请吧,请勿打扰在下的酒兴。” “小兄弟……”拔山举鼎叫。 “不要说了。”周游摇手阻止对方发话:“陈老兄,我可以把最近所获的侦查结果奉告,劫珍宝的人,八成是被假扮骡夫劫走的,去向是往东走。 往东有水路两途。水路下荆襄,陆路出嘉峪关偷渡赴西安,这条路极为艰险,古道早已烟没,没有熟悉太白山区的向导,决难活着到西安。 总之,珍宝已被带走是毫无疑问的,目下侦查的方向,是那位可用大量定时毒药的人是谁,查出他的身份,便可猜出他可能在何处隐身了。” “你的猜测如果可靠,在下知道谁涉嫌最大了。”拔山举鼎狞笑说。 “诸位人手众多,消息灵通,应该找得出线索的。”周游说:“在下只有一双手两条腿,江湖见闻孤陋得很,当然不知道江湖上用毒高手的来龙去脉。” “可是,这里面有一点最大的疑问。” “是何疑问?” “这个……也许是在下猜测错误。告辞,谢谢你的消息,在下会设法澄清这个错误。” 拔山举鼎走了,有不少食客先后离店。 郭谦也向那四位食客打手势,接着向周游说:“周老弟,兄弟也该告辞了,以后希多连络,老弟知道兄弟落脚在何处,欢迎光临指教。” “呵呵!天下间论脸皮厚,你老兄真可高数第一。”周游出言挖苦:“在下将消息公开告诉拚命三郎,你知道用意何在吗?” “你是说……” “报复你老兄笑里藏刀的恶毒手段,呵呵!这一来,你们应付赤煞神君,真的提心吊胆,在下就可以坐山观虎斗了,呵呵呵……” 郭谦脸色一变,扭头便走? “郭老兄?”周游扬声叫:“有句话请教,你到底是官呢,抑或是匪?你这两种身份,在下都不感兴趣,你明白吗?” “在下明白得很?”郭谦扭头冷冷回答。 “明白就好,在下只是提醒你而已,好走。” 四位食客跟着郭谦出店,周游泰然的进食,毫不介意四个食客的奇异眼光。 一位俊伟的中年人,踱着方步走近,在他对面坐下,微笑着说,“年轻人,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呢?” “当然是为我自己的方便罗。”他得意地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尊驾难道不明白么?” “年轻人,恐怕你要弄巧成拙了。” “道理何在?” “你有意挑起他们火拚,用意是不错的,问题是你把话说穿了,他们当然不会中计上当,说不定反而联手合作来对付你,岂不弄巧成拙?” “大叔,你认为他们会摒除成见,联手来对付我,可能吗?” “天底下什么古怪的事皆可能发生。” “问题是他们对付我无利可图。他们彼此之间利害冲突已经严重得化解不开,就算把我宰了,问题并不能解决,所以无此必要。”他胸有成竹地说:“如果我不把话说穿,他们彼此各有顾忌,很可能暂且隐忍,尽可能避免公然冲突。说穿了,我问你,他们那一方肯认输首先向对方求和谈判合作?” “对你也没有好处啊!”中年人认真地说:“两虎相斗,便可把珍宝斗出来让你去捡吗?” “对我也无害,不错吧?”他拍拍饱了的肚皮:“至少他们不会分心来打扰我。你知道,一天到晚防备别人暗杀、下毒、偷袭、跟踪,到底不是什么愉快的事。呵呵!该走了。” 他到柜台会帐,向一脸苦笑的东主飞熊丘八哈哈大笑,出店迳返兴元老店。 兴元老店表面上并无特殊变化,旅客依然无忧无虑的进进出出。 只有店东主小诸葛愁容满面,掌柜铁塔郑隆也暗地里忧心仲仲,耽心这种表面平静维持不了多久,暴风雨很可能造成该老店可怕的损失。 周游心中有数,他是兴元老店不受欢迎的旅客,小诸葛真希望他能赶快离开,目前他已成了暴风雨的中心,无论在何处落脚,都会带着风雨造成灾祸。 同时,他也了解小诸葛的苦衷,汉中没有人抗拒得了威震江湖的赤煞神君,更抗拒不了令人闻名丧胆的黑福神。 有些旅客早已歇息,店堂中没有多少闲人,在明亮的灯光下,小诸葛背着手,眉心紧锁,在店堂往复走动,心事重重。 金嗓子汪萍姑今晚并不到酒店卖唱。 她坐在厅右招待贵宾的雅室中,向正在发愁的店伙领班双头蛇彭贵说:“彭贵,你确定住进原来安顿张白衣的那间客房,住进就不曾露面的人,真是赤煞神君的手下大将,白无常颜如玉?” “我可以给你写保单。”双头蛇语气极为肯定:“他那双怪眼只要盯你一眼,你在晚上不做恶梦,那你就一等一的勇敢好汉。” “就算他是白无常,你想他会冲谁而来?” “四海游龙,准错不了。” “怎见得?” “他知道得太多了。” 贵宾室门口,不知何时站着一位穿宝蓝色长袍的人,用平常的嗓音问:“谁知道得太多了?是四海游龙呢,抑或是白无常?或者他两人都知道得太多?” 双头蛇转头一看,不由自主打一冷战。 这人身材不高,宝蓝色的宽长袍十分醒目耀眼,用同质同色的发带结发。 粗眉又长又黑,一张脸白得血色全无,高鼻梁,留着短须,说话时露出暗褐色的斑齿。 由于眉毛又浓又黑,衬得那双大眼更黑、更亮、更阴森。加上惨白色的脸膛,眼神更为突出,令被盯视的人脊梁发冷,真有利镞般的威力,好凌厉好阴森。 应声站起的金嗓子也吃了一惊。 女人本来就胆小,吃惊自在意中。 “哦!爷……爷台有事吗?请……请吩咐。”双头蛇欠身说,低下头不敢仰视。 “你以为我是白无常?”客人问。 “小……小的只……只是胡猜。” “我给你明确的答覆。”客人毫无表情地说:“我不姓颜,我姓胡,名图,叫我糊涂不会错?我的脸不好看,所以不配称颜如玉。” “这……” “你瞧。”胡图半扭身躯向厅堂一指:“那位爷才叫颜如玉,好俊、好潇洒。你可千万别让他的俊秀外表所愚弄,以为他是好说话的善男信女,一言不合,他会拘你的魂,所以江湖朋友给他的绰号是白无常。” 厅堂中,小诸葛正与白无常陪笑相谈。 白无常颜如玉身材修长,一身月白色的宽袍,佩了一把古色斑烂的长剑,脸色比常人略白些。 他剑眉入鬓,玉面朱唇,留了小胡子,果然英俊非凡,仪表不俗,顾盼间气度雍容,沉着稳健,人如其名,不愧称颜如玉。 只是,绰号却令人心惊胆跳,名不符实,鬼才相信这么一位英俊潇洒气度雍容的人,会是拘魂白无常。 比起张白衣无论人才气度,白无常都高出一品,唯一可比的是两人都穿白的。 小诸葛心中叫苦,但脸上不得不堆下笑,向客人说:“颜爷明鉴,陶大娘母女早些天的确是在小店投宿,也的确是在小店失踪,在下确曾全力打听她们的下落,可惜毫无消息……” “你就这样罢了不成?”白无常似笑非笑地问。 “回颜爷的话,小店仍在派人四处打听。” “不是黑福神派人掳走的?” “这……在下不能胡乱猜测。” “你心里明白,但不敢说对不对?”白无常话风渐紧,咄咄逼人。 “在下天胆,也不敢胡乱指证任何人劫掳旅客,这可是极严重的罪名……” 店堂中本来有不少人,一个个全被白无常与小诸葛打交道所吸引,屏息着站的远远地,似乎已看出气氛不寻常,很可能要发生事故,都替店东小诸葛捏一把冷汗。 “如果在下逼你,你说不说?”白无常脸上虽然神态安详,但语气却充满危机。 “在下不能血口喷人,颜爷再逼迫,在下仍无可奉告。”小诸葛表面依然陪笑,骨子里已强硬地表示态度。 “真的?”白无常追问。 “这是实情。”小诸葛硬着头皮答。 白无常冷冷一笑,不再说话了。 他仅用那可透人肺腑的锐利目光,不转瞬地盯着小诸葛,目不稍瞬,口角噙着一丝令人莫测高深的微笑。 这才是白无常令人胆寒的目光,与先前谈笑自若潇洒颜容完全不同。 他的瞳仁似乎在开始扩大,那慑人心魄的奇光绵绵焕发,直贯对方的内心深处,一阵比一阵凌厉,一阵比一阵凶狠阴森。 小诸葛一触对方的眼神,立即打一冷战,畏缩地退了两步,恐惧地回避了对方的目光。 自称胡图的人,伸手拨开前面挡路的两个旅客,举步上前,阴阴一笑说:“杨店主!你有了大麻烦。” 白无常眼神一动,目光转向胡图,含笑问:“你替他挡麻烦?” “你认为在下配不配挡?”胡图反问。 双方都面面相对,中间相距不足五尺?伸手可及。侧方站着的小诸葛,与两人形成了等边三角形。 “你以为是喝酒猜拳挡一挡好玩吗?”白无常问,微笑依就。 “这不是好玩吗?”胡图阴笑着说。 “你贵姓大名?” “姓胡,叫图,我这人本来就……” “本来就胡图?” “对,对极了,名胡图人也就糊涂,简直糊涂透顶了,世人难得糊涂;一时的糊涂常常会……” “会送命的。” “送命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江湖朋友以亡命自居,出了天大的事,不过拍拍胸膛说声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怕送命的人,最好自己先放下杀人的家伙,洗净满手的血腥,回家抱孩子重拾锄头种庄稼,也许可以多活几年。” “也不一定。”胡图说,也举袖一抖。 旁立的小诸葛突然倒退丈外,背部撞倒了三个看热阔的人,脸色大变,似乎被人一掌推出的。 白无常和胡图两人屹立原地,衣袍似被狂风所刮,猎猎有声。 站得稍近的人,纷纷惶然急退。 被一种阴柔而劲道强大的奇异力道,逼得站立不牢不得不退。 白无常脸色一变,眼中杀机怒涌,哼了一声,抬袖一抖,手伸出袖口。 胡图也脸色一沉,也拾起了右手,右掌也伸出袖口,眼中的奇光更盛。 脚步声打破了沉寂。 周游恰好返店,排众而入,看到了两个蓄劲待发的对头,立即步入取代了先前小诸葛所站的位置,脸一沉,大声说:“你们这算什么?兴元老店可是规规矩矩的客店,在店堂打架闹事,如果闹出人命来,这间店还用开吗?只有下三滥的痞棍,才不顾身份公然闹事。杨东主,怎不派人轰他们出去?” 白无常正感到肝火旺,火头上难免做事欠思量,不悦的举手一拂说:“没规矩的东西,给我滚!” 第十二章 彻骨奇寒的暗劲一涌,潮水似的向周游涌去。 周游屹立如山,甚至连衣袂也不曾飘动,虎目中冷电倏现,一字一吐地说:“阁下,你的阴煞大潜能已有了九成火候!已可伤人于八尺外,杀人不见血,你定是白无常颜如玉。好,你欠我一掌。” 白无常脸色一变,吸口气功行百脉。 金嗓子汪萍姑悄然到了胡图身后,低声说:“客官,见好即收,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场所。” 一声沉叱,白无常突然双掌连环推出,向周游遥击四掌之多。 周游这次不敢大意,双掌一抬,招发如封似闭,推吸之下,彻骨撼腑的暗劲潜流消散于无形。 “来而不往非礼也!”他沉声说,一掌拍出。 可是,白无常却先一刹那暴退丈外!白影一闪,便到了店门口。 周游哼了一声,飞步抢进。 就在他抢向店门的刹那间,感到左背肋一震。 “咦!”他倏然止步回身。 他看到散走的人群,看到胡图正侧对着他,正与金嗓子汪萍姑低语,似乎并未留意这一面所发生的变故。 他反手摸摸左背肋,似乎并无异状。 他再次转身望向店门,白无常已经不见了。 “这家伙真是无法无天。”他摇头苦笑。 已追之不及了。 他转身向脸色不正常的小诸葛笑笑问:“杨东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要向在下讨取陶大娘母女。”小诸葛愁眉苦脸地说:“老天爷!我看我这家客店算是完蛋了。” “哎呀!”周游突然惊呼,脸色一变。 “怎么啦?”小诸葛讶然问。 “糟!我完全料错了。” “料错什么?” “我上当了。” “上当?你是说……” “拚命三郎那步棋下得很高明,我却自以为是往他的圈套里钻。哼!不过,我还没有输。”他自言自语,丢下发楞的小诸葛,大踏步往里走。 一进客房所在地的院子,突觉眼前一黑,几乎撞上廊柱,一阵头晕目眩,上重下轻,脚下一乱。 他扶柱站住了,定下神四面张望。院中的井旁,一些旅客正在打水,谈笑声此起彼落,看不出可疑的人。 柱上方挂了一盏灯笼,他就站在灯笼下,因此,他的面貌并未被人看到。 “不对。”他向自己说,伸手又摸摸右背肋,感到并无异状。他重新举步,前面不远便是他的客房。 又一阵昏眩感袭到,他吃力地站稳了。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有人向他身后接近。 他眼前发黑。听觉也大打折扣,吸口气想试试运气行功。 糟!气机松弛,力不从心。 “我遭了暗算。”他心中狂叫。 此时此地,他孤立无援,随时皆可受到致命的袭击,情势恶劣。 假使他走动时出现异象,对方必定立即出手。他必须保持镇静,让对方不敢冒然行致命一击。 生死关头了一股神秘的力量支持着他,忍受迅速虚脱的痛苦,他从容迈出第一步,接着是第二步。 要保持惯常的步伐真不容易,但他竟然奇迹般的办到了,终于到了自己的房门口,沉稳地掏起钥匙,从容开了把门的铁锁。 身后,突然传来陌生的沉静语音.“咱们是邻房,周兄,何妨过来坐坐。” 他心中狂叫:支撑下去,支撑下去! 他看到先前在店堂与金嗓子在一起低声说话的胡图,那少血色的脸在微弱的灯灯照耀下,更显得苍白、阴森、吓人。 胡图站在原属于张白衣的客房前,正在开锁。 “谢了。”周游镇定的说。 “在下姓胡,胡图。” “在下比你更糊涂,糊涂得以为自己可以坐山观虎斗。”他居然能从容发话:“今晚有事,咱们明天谈谈。” 他不再理会胡图,推门进入客房,门一关上,他似乎觉得自己要崩溃了,浑身力道尽失,只感到眼前一黑,向前一栽。 内间里扑出一个人影,恰好在他着地前扶住了他,在他耳畔焦灼地低唤:“周游,你……你怎么啦?你……” 他神智仍然清明,只是浑身虚脱而已,眼前虽然蒙胧,但仍可分辨扶他的人是谁。 “扶我上床。”他吃力地说:“我眼前已难以辨物,双手将僵,劳驾,替我打开百宝囊取药。” “你……” “快!”他开始喘息:“即将有人前来下手,乔姑娘,你得助我一臂之力,熄掉灯火对付他们。 胜,你我都可活命,败,你我同归于尽。如果你认为没有把握,那就赶快离开,不要枉送性命。” 乔江东已不等他说完,将他抱入内间放在床上,扯下他的百宝囊打开,焦急地低声问:“什么药?快说,那一个瓷瓶……” “中间右边的夹层内,暗藏一只小鹿皮袋,里面有六颗有腊衣的五分大丹丸,三褐三朱。 把三颗朱色丹大给我服下。床脚下有一壶酒,用酒冲服。快!我的咽喉快……快要闭……闭锁……了……” 内间灯火一熄,全房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脚步声止于门外,叩门三下,有人高叫:“周客官,茶水来了。” 没有回音,外面的人连叩几次门,最后终于离开了,可能真是店伙计。 脚步声去远,接着传来胡图的叫声:“周兄,开门,在下有事请教。” 连叫了三次,房门一无动静。 门闩竟然徐徐移动,先是上闩退至定位。好高明的隔物传力术,决不是小毛贼用利器撬开的。 要练至这般境界,大概先天秉赋佳的人,也得花费三十年的苦功。 下门闩也无声无息地退至定位,门悄然而开,一身白衣的胡图幽灵似的飘入,信手关上了房门。 片刻,胡图移动了,真像一个幽灵,无声无息地向内间移动。 客房的布局都是一样的,虽则房内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但胡图依然在不撞及任何物件的情势下,进入了内间。 这是极为犯忌的事,即使是至亲好友,这种举动也会引来天大的麻烦,后果是极为严重的。 “周兄!”胡图在黑暗中低叫。 没有回答,只有周游重浊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火光一闪,胡图燃亮了火折子,点燃了桌上的菜油灯,室中大放光明。 帐并未放下,周游直挺挺地和衣躺在床上、脸色泛灰,双目紧闭,嘴部吃力地呼吸。 胡图发出一阵阴森森的冷笑,伸手拉起周游、往肩上一搁,他犯了致命的错误,并未搜索房中是否另有他人潜伏。 就在人刚扛上肩的刹那间,左背肋心坎要害插入一把锋利的剑,无情地刺破心脏,尖锋从左胸下透出。 房内重新陷入黑暗中,周游粗重的呼吸声仍在室中荡漾。 久久,院子里已无人踪,旅客都就寝了,似乎除了胡图之外,并没有其他接应的人。 其实接应的人早就伏在屋顶和各处幽暗的墙角里,由于周游进房前所表现的泰然自若神情,把接应的人唬住了。 更由于胡图进入之后,房内毫无声息传出,因此接应的人还以为胡图一定是与周游攀交情,等候周游毒性发作,所以不敢妄动。 久无动静,接应的人终于沉不住气了。 最先出现在房门外的两个黑影,互相一打手式,一人把风,一人轻轻推开虚掩的房门,悄然掩入。 里面有了动静,是人体撞及条凳的声响。 把风的人是个老江湖,知道有异,发出一声唿哨,猛地推开房门,双手齐扬,打出数枚暗器。方拔出一把匕首贴门侧门入。 “砰砰!”爆炸声传出,火光闪耀,是火弹爆炸,房中火光与烟硝齐飞起。 火光中,一身男装的乔江东挥剑截出,剑虹一闪,把风的这位老兄连人也没看清,匕首来不及护身,脑袋应剑飞落在壁角里,尸体贴壁滑下。 房中已无法逗留,火弹的火扑灭困难,地方窄小施展不开,势难阻遏后继而来的高手入侵。 乔姑娘一咬牙,先掷出一具尸体,随后闪出门外到了廊下。 果然料中了,黑影从三方面涌起,屋顶也有人往下跳,刀光剑影触目惊心,凶手们大举出动,来势如潮。 “糟了!”姑娘心中苦叫,她必须把守住房门,阻止凶手们乘隙钻入,失去了主动。 “铮铮!”她架住一刀一剑,右侧方一把短戟已乘机探入,猛攻她的下盘。 她掏出了真才实学,一声娇叱,人化旋风身剑合一,侧旋之下,错开了短戟手下绝情,剑锋乘隙探出,一沾即走,疾退八尺恰好接住了另两人的联手合攻。 “啊……”使用短戟的人狂叫,胸腹交界处挨了一剑。这地方是要害,一下子死不了,却痛楚难当,痛怎能不叫? 这些人中,全是一等一的名家高手。 姑娘固然艺臻化境,剑下无敌,但苦于不敢离开房门施展不开,而围攻的人确也太多了,令她顾此失彼。 片刻间便被逼陷在房门口,情势殆危。 危急中,院子里突然出现五个黑影,有男有女,最接近廊下的青袍男士哼了一声,沉声大喝:“无耻鼠辈,都给我快滚!” 没有人肯听他的,两名黑衣人扭头冲到,大喝一声,一刀一剑发似奔雷。 青袍人右袖一拂一抖,罡风似殷雷,刚近身的刀剑突然飞抛出数丈外,两个黑衣人也狂叫一声,跌翻在壁根下,爬起撒腿便跑。 “把他们都废了!”青袍人怒不可遏地叫。 两位女郎挥剑超越,裙袂飘飘,幽香隐隐,剑气森森,冲上走廊时娇叱乍起,挡路的三个人狂叫着抱头逃命。 双剑冲进、侧旋、乍分、乍合,如汤泼雪,宛若风扫残云。地下共掉了三条手臂,五支刀剑。 就这么片刻工夫!十余名黑衣男女逃了个无影无踪。 乔姑娘困顿地倚门而立,火弹的火光仍在熊熊燃烧,照亮了她苍白的秀脸,但精神尚佳,喜悦地娇呼:“爹、娘、姨,你……你们都来了?” 青袍人是在兴隆酒肆,与周游谈得失的俊伟中年人。退敌的两女,是乔夫人与真真姐妹俩。 周游曾经听到乔夫人说,她妹妹真真夫家姓赵。 其余两人,一是十七八岁的侍女,一是由于没有机会动手,心里老大不痛快的大孩子乔文英。 青袍人跨入房中,一把挽住了女儿,柔声说:“好了,爹总算不放心赶来看你。丫头,怎么只有你一个人?被人堵在房门口,怎么啦?” “他……他受伤了……” “受伤?这……” “中了剧毒……哎呀!快去看他。” 内间里,不见周游的踪迹,灯火已经点燃,灯旁,搁着一枚灰蓝色的寸半长怪针,细如牛毛,坚韧而富弹性,可嗅到一丝草霉的腥味。 “哎呀!他……他呢?”姑娘惊惶地叫,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小窗已经被打破,乔文英急叫:“姐,恐怕他被人掳走了,你守住门大大的失策,你该守在房内的,完了!” “不要乱,让我看看。”青袍人说,拾起灯旁的牛毛针,就灯下观察。 “国华,那是什么?”乔夫人关切地间。 “一枚淬有剧毒的牛毛针。”乔国华皱着眉头说:“我们从没有在江湖上走动,不知道这些淬毒暗器的底细,这得回去请教范老,也许爹会知道。” “爹,我……我们怎么办?”乔姑娘流着眼泪问。 “有一件事是可以确定的。”乔国华指指窗户:“窗户是从内部拆毁的,这表示他已经走了。他既然能自己卸除体内的毒针,自己逃出去该是可能的事。” “爹,可能二字不合实际……” “女儿,爹虽然缺乏江湖经验,但这种普通常识爹并不缺乏。走吧,这里已用不着我们操心了。” 西街那座古老宅院,也就是鹰爪李浩和鬼影子被处决的宅院,内厅的景象与上次一样阴森,唯一不同的是珠帘内没有人安坐。 堂上的两张大环椅上,分别坐着两个人。 右首,坐着上次出现在中梁山树林,狙击长春道人的戴鬼面具怪人。 左首是个红光满脸,鹰目钩鼻。穿一袭大红对襟大褂的健壮中年人,佩的剑剑鞘剑靶都是朱红色,这就是黑道巨擘中,地位仅次于黑道魁首,潜势力极为强大的赤煞神君严啸天,一个真正名符其实的江湖大豪。 堂下,两列交椅上也坐了不少男女。 灯火幽暗,偌大的内厅,仅点了两盏光度暗淡的小灯笼,倍增神秘阴森的气氛。 脚步声急促,厅口匆匆进来一位黑衣人,右腿有点不便,大腿右外有伤,裂了的裤管已被血迹所封盖,血已凝成块。 所有的人神色一懔,死一般的静。 黑衣人脸色苍白,趋前默默地行礼,分向两人行礼。 赤煞神君火红的脸颊突然一阵抽搐,倏然站起,鹰目炯炯死盯着黑衣人,久久方厉声问:“我五弟已经完了?” “禀长上,是的,完了。”黑衣人有气无力地说。 “那小辈仍活着?没有中毒发作?” “属下不知道。” “那你们……” “房内房外一共出现了六名男女,把我们杀得落花流水,没有发现五爷出来,他进去时是好好的。” “混帐!那你们并不知道结果。”赤煞神君怒骂。 “有人留在客店等结果,不久就可以返报了。” “你们都是些饭桶!” “我们的人虽然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但……” “好了好了,去探探结果来。” “属下遵命。”黑衣人行礼告退。 “严兄,兄弟已经警告过你了,你偏不信邪。”戴鬼面具的怪人说:“那小子不知是何来路,武功之高,世所仅见,而且机警绝伦,狡湄如狐,你老兄那些安排,用在他身上未必可靠,失败自在意中,我的人已尽了力,仍然失败了。” “哼!他逃不出兄弟的掌心,我敢向你保证;”赤煞神君咬牙说:“你的人也靠不住,我不该倚靠你的。” “恐怕除了你我倾全力与他硬拚之外,已别无他途,他再也不会上当了。你不要错怪我的人,暗算是成功的。” “这件事以后再说。郝兄,这次兄弟并未完全失败,至少我三弟已从那小辈口中,证实了一件可疑的大事。” “什么可疑的大事?” “郝兄,咱们都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 “不错。” “对江湖道的出色人物,所知可称得上广博。” “对,这就是你我能获得今天的地位,所凭藉的本钱,成就不是天掉下来的。”怪人傲然地说:“你我明理各自分道扬镳发展实力,暗中合作分金同利,多年来合作无间彼此推心置腹,才能有今天的强大成就。” “兄弟深有同感,请教,逍遥真君是不是郝兄的人?” “逍遥真君?这……” “武林五大毒宗师之一,善用慢性定时奇毒,郝兄不要说不认识其人。” “不错,兄弟认识,但素无交情。” “他失踪快一年了吧?” “这……兄弟就不知道了。” “郝兄,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赤煞神君正色说:“护送珍宝的人中,一定有逍遥真君在内作内应,他并不如你老兄所说,与你素无交情,而是多年的秘密知交。 郝兄,珍宝已经被你取走了,为何欺骗朋友,把兄弟也诓来替你助威,以便洗脱你劫取珍宝的嫌疑? 你是有意出卖朋友呢,抑或是想并吞我赤煞神君的基业?你这样做,未免太卑鄙恶毒不合道义吧?一石两鸟,你也未免太过份了。” “严兄,请不要听那小狗挑拨离间……” “黑福神,兄弟总算认清了你的本来面目。”赤煞神君倏然站起,怒容满面:“话咱们讲在前面,先小人后君子,兄弟已派人前往敦请好友,前来证实你老兄与逍遥真君暗中交往的详情。” “严兄,你未免太鲁莽了。”黑福神摇手说:“兄弟与逍遥真君确实是素无交情,任何人出头作证,也只是一面之词,就算有人证实逍遥神君是运宝队的内应,也与兄弟无关连的。 如果珍宝已落在兄弟手中,我会发了疯还在此地浪费精神穷找线索?我黑福神来不来,都没有人敢指证珍宝是我黑福神策划劫走的,何用诓骗你老兄来洗脱嫌疑,想想吧,严兄弟。 周小狗在这一带散布谣言无的放矢,乃是尽人皆知的事实,他的话你还能信?凭你我多年的交清,我黑福神再愚蠢,也不会做出这种出卖朋友的卑鄙事,请相信兄弟的诚意。” 说得也合情合理,凭黑福神的地位身份,的确用不着做这种欲盖弥彰的愚蠢事。 目下他公然声称为寻觅珍宝而来,官府也不能以图谋皇室上供品的罪名对付他,在没有确证之前,没有人敢说他是劫珠宝的主谋,何用把实力雄厚的老朋友拖来洗脱嫌疑?他根本就没有嫌疑。 赤煞神君目前没握有确证,真也无奈他何,想了想说:“好吧!兄弟暂且相信你,等兄弟的朋友到来后,证实你确与逍遥真君有交情,咱们再面对面谈谈。” “也好。严兄,如果你知道逍遥真君的下落,兄弟愿以千金为酬,决不食言,储金以待。 现在咱们加紧合作,把周小狗弄到手,便可知道珍宝的下落线索了。” “郝兄打算……” “兄弟打算借用你的弟兄,先对付明珠园那些女人,把陶大娘母女夺获,再利用陶大娘母女,引周小狗到绝地决一死战。 陶大娘母女确实与珍宝的下落有关连,未能早早的把她们弄到手里,真是兄弟最大的失策。” “郝兄知道明珠围那些人的底细吗?” “奇怪,居然没有人知道她们的底细,兄弟深感惭愧。严兄手下弟兄众多,江湖精英萃聚,也许有人知道她们的底细,尚请严兄多费心。 迄今为止,仅知她们是本地人氏,姓乔,平时深居简出,府城的入很少看到她们露面。 去年珍宝在中梁山下神秘失踪,明珠园事前事后一无异状。珍宝失踪现场的那三位村姑,很可能是她们派出的人,可惜毫无头绪,无从查起。” “听说郝兄对其他线索并不重重,却全力追查那些骡夫的去向下落,是什么缘故呢?” “骡夫可能是劫宝贼。” “可有头绪?” “共查出四匹健骡的下落,但骡夫的下落有如轻烟般平空消失,委实令人百思莫解。洋县水路毫无所获,太白山古道也毫无踪迹,人就是平空消失了。 兄弟怀疑他们仍在附近隐身,等风声过后再携带珍宝远循。要不然,江湖上怎会毫无风声?” “有道理,真得彻底搜查附近可隐身的地方。河对岸大巴山米仓山一带,有许多垦山的庄户,郝兄可曾派人清查吗?” “不曾。等这里的事了结之后,如无结果,再花一年两载工夫,彻底清查那一带的山区。” “也好,届时兄弟可望助你老兄一臂之力。” “兄弟这里先行谢过,数百万珍宝,值得一查。” “不值得一查,而是值得全力以赴。”赤煞神君眼中有贪婪的光芒:“郝兄别忘你我的协议?二一添作五。” “我黑福神的诺言,比金科玉律更具权威,放心啦!”黑福神拍拍胸膛说。 “周小狗已从你我的指缝中溜掉了,再找他恐怕得费工夫。郝兄,你的人所用的绝脉散经奇毒,会不会失效了而误了大事?” “问题是毒针是否已击中了他。” “在下的人,已经证实你的人确是击中了他。” “可是,他并未当堂瘫痪,这小狗真的可怕。” “会自封经脉的高手就很难见效,追魂客詹宏是你老兄的人,他的七步追魂针霸道绝伦,但真要碰上了可自行封经闭脉的高手,也许七十步也不至于发毒。” “周小狗如果死了,咱们失去了最好的追踪名手,十分可惜,现在唯一的希望是陶大娘母女了。”黑福神不胜惋惜地说:“在周小狗房中击溃你老兄那些弟兄的人,很可能是明珠园的女人所为。 她们也在打周小狗的主意,也是掳走陶大娘母女的涉嫌人,咱们是否该立即进行袭明珠园的大计?” “兵贵神速,咱们事不宜迟,给她们一次出其不意的致命袭击,郝兄的意下如何?” “对,咱们就这样决定。为免她们乘夜免脱,咱们来一次拂晓攻击,一网把她们都打尽。” “对,一网打尽,捉几个美丽女人快活快活,也算不虚此行。你知道,兄弟对美丽的女.人有偏好,请不要见怪。”赤煞神君得意洋洋地说。 “彼此彼此,没有什么好笑的,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老实说,人生在世,说起来仁义道德神圣得很,说穿了还不是男为女女为男? 咱们在江湖玩命,不是为发扬仁义道德而上刀山蹈剑海,而是为财色权势抛头颅洒热血,决不是可笑的事。现在,咱们来计议计议。” 天没亮,明珠园已被大群黑衣人包围封锁,连临河一面也被四艘板船严密监视,出路已绝。 明珠园中灯火全无,一无动静。 破晓时分,二十余名首脑人物,踏着朝曦昂然进入园门,一无阻滞地穿越园林中的花径,接近大厦前的广场。 全园静悄悄,不见人踪。 领先与赤煞神君并肩而行的黑福神,有点心神不定,藏在鬼面具内的面孔表情如谜,低声说:“严兄,有点不对,兄弟不喜欢这种情势。” “有何不对?”赤煞神君问。 “以往兄弟的人,曾多次前来晒探,除了她们撤走时可以深入之外,没有一次能接近大厦,皆被武功深不可测的人半途击退,今天怎么静悄悄像座死屋,咱们一无阻滞如入无人之境?她们可能已经重施故技撤走了,咱们又白跑一趟。” “不可能的,监视的人不是说半夜里还有灯光人声吗?并没有发现有人出园呀。” “所以我说有点不对。” “你是说……” “她们已经发觉被围,也许从地道逃走了。” 说话间,已进入广场,大厦的三座大门清晰可见。 “叮叮叮!”不知何处传来了三声悦耳的钟呜。 中门大开,踱出一位身打修长的中年人,降阶而下,在阶下的砌花扶栏的旁边背手伫立。 接着,大厦数十间房舍中,传出一阵阵惊心动魄的隐隐雷声,似乎全园的古木皆在风雨中摆撼。 所有的人,皆觉得自己正处在大雷雨的中心,似乎天在动,地在摇,人人毛发皆竖立,心动神摄。 中门内,袅袅逸出一团白雾,然后浓雾绵绵不绝外涌,在阶上方凝结成一朵云,一朵五丈方圆,又白又浓的云,遮住了大门,遮住了大厦。 所有的人,脚下皆迟疑,被眼前的风雷声、怪云,弄得疑神疑鬼,心中发慌。 又传出三声钟呜,风雷声渐消。 浓雾一涌,两位珠花满头,罗裳飘飘的女郎,轻盈的从云中步出,手中各有一把晶光耀目的长剑,有若仙子临凡,裙袂飘飘中,眨眼间便来至切近。 先前站在阶旁的中年人,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了。 赤煞神君好色如命,被两位白衣女郎的花容月貌迷昏了头,兴奋地大叫:“这两个小娘子是我的,给我拿下,不许伤到她们,用镇神香下手,两位贤弟上。” 一高一矮两个黑衣人应声掠出,双剑齐发。 他们的左手,各握了一只精巧的蟠龙喷管。 白衣女郎来势似电,双方一言不发立即动手相搏。两女并肩疾进,身剑合一无畏地排空而至。 两个黑衣人不敢大意,并肩截住大喝一声,剑发云封雾锁。 这是封架的最严密最沉稳的招术,任何攻来的兵刃也休想从中宫切入,而且寓攻于守,只要架开攻来的兵刃,便可乘机行最猛烈最有效的反击。 “铮铮!”四剑在电光石火似的接触,火星飞溅。
骤急接触的人影突然静止,静得怕人。 四个人面对面站立,黑白分明,极不调和。 “他们完了!”有人低声惶然叫。 两个黑衣人并未封住白衣女郎长躯直入的剑势,甚至在剑身接触时,劲道弱的剑也反常地不被震开,就这样,两个黑衣人的剑似乎被白衣女郎的剑所吸住、内收。 白衣女郎两支长剑,分别刺入对手的右胸,斜透左胸心坎致命部位,入体尺余。 这是说,两个黑衣人是立即毙命的,心房一破,气散血崩充满了胸膛及内腑,当堂就断了气。 至于他们之所以不倒地,原因是女郎的剑支撑住他们。 一照面,一招致命。 两位白衣女郎手腕一动,两具尸体突然向左右飞跌,鲜血狂喷,长剑抛出,砰然跌出两丈外,滚了两滚便寂然不动了。 右首的白衣女郎俯身拾起一只小喷管,向同伴说:“姐,使用这种下流毒香的人,应该受分尸的报应,一剑毕命未免太便宜他们了。” 赤煞神君眼都红了。 他狂怒地一抖朱红色的大褂,拔出锋刃朱红色的剑,切齿叫:“泼妇!你杀了严某两位兄弟,你们……” 幽香扑鼻,白影冉冉而至,两位白衣女郎胆大包天,竟没将众多的高手看在眼下、居然毫无顾忌的发起抢攻。 从三丈外无畏地扑上,剑上风雷骤发,奇异的暗劲山涌,锋尖异光蒙蒙,向人丛行雷霆灵钧的冲刺。 “剑炁,小心!”识货的黑福神大叫,拉开马步,剑闪电的出鞘,吸口气功行百脉,力贯剑尖,迎着排山倒海般攻来的剑影,撤出了重重剑网。 赤煞神君也不慢,红剑布下了铁壁铜墙。 剑鸣声连续爆发,澈骨裂肤的剑气直逼丈外,但见四支剑夭矫如龙,人影依稀难辨,红、白、黑刺目的色彩,纠缠成千变万化的光团。 高手们纷纷走避,退至一旁观战。 功力悉敌,棋逢敌手。 一身白的白无常站在左侧,突然拔剑叫:“三大座主就位,列阵!” 黑福神的党羽中,也有人大喝:“四大杀星上!” 三大座主飞跃而进,每人的左手持有一面两尺长尺半宽的特制藤盾,右手有一把锋利的厚背单刀。 四大杀星是两剑、一雷槌、一双刃斧,吼叫着一拥而上,杀气腾腾,声势汹汹。 两位白衣女郎仅比黑福神和赤煞神君稍强一分半分,知道情势不妙,对方群起而攻,决难讨好,不等爪牙们合围冲到,一声娇叱,同时飞退。 “擒活的。”赤煞神君急叫,猛扑而上,赤剑红光熠熠,人如出山猛虎。 白衣女郎裙袂飘飘,从容退走,莲步细碎速度惊人,向白云弥漫的大门急退。 高手们来势如潮,二十余名高手发疯般赶来。 又是三声钟呜,两位白衣女郎尚未退入云中,中年人重新出现,同时,右首出现一双白衣如雪的老夫妇。 三支长剑一挥,风雷乍起。 两位白衣女郎也回身列阵,形成三方迎击阵势。 最先冲到的赤煞神君,碰上了白衣老夫妇。 一声龙吟,三剑接触。 红影暴退,撞向涌来的人群。 是赤煞神君,连人带剑被震飞,倒翻一匝砰然背部着地,跌了个昏天黑地,赤剑出现两颗缺口,飞抛出三丈外,几乎误伤了两个爪牙。 黑福神比赤几神君聪明,冲向俊伟的中年人。 他看出中年人赤手空掌,不像是了不起的人物,毫不客气地疾冲而上,剑发射星逸虹,身剑合一势如奔电。 中年人淡淡一笑,但见人影一闪却没,从剑尖前消失,狠招射星逸虹落空。 人影在他的左侧背出现,一股无可抗拒的潜劲涌到,及体时护身真气汹涌地溃散,百脉俱收。 黑福神果然不愧称黑道之霸,奇异的潜劲及体便知不妙,机警地全身放松,聚功保住心脉,冲势顺乎自然,不妄作止势的打算。 这一冲,直冲出两丈外,冲上了石阶,方感到身后的无穷压力消失。 好不容易止住冲势,发觉自己已到了云团的边缘,一股奇异的、令人窒息的怪味直冲鼻内,真气立生浮动异象。 “快退!”他大叫,屏住呼吸飞退。 身后,两名接应的爪牙跌翻地地哼哼哈哈挣扎,是被中年人用劈空掌力击倒的。 变化说来话长,其实为期极暂,所有的变化几乎在同一瞬间发生,那边赤煞神君被震倒,这边黑福神被浑雄的掌力送上了石阶。 白云汹涌,加快地扩散。 白衣老夫妇失了踪。 中年人也不见了,一双罗裳美妇形影俱消。 “等雾散了再冲进去擒人。”有人大叫。 黑福神摇摇头,犹有余悸地说:“咱们如果进去,要出来就难了。这些神秘男女武功之精湛,远非咱们这些人所能企及的,一比一谁也接不下他们雷霆一击,人一走散,后果不堪设想。” 赤煞神君更是心虚,咬牙说:“这些怪雾有令人窒息的奇毒,屋内部恐怕更危险,不能进去。走吧,下次准备火具,火化了这个鬼园。” “你在说废话。”黑福神摆出训人面孔:“你一放火不要紧,知府大人出动汉中卫的大军,两面一堵捉拿杀人放火的强盗,谁也逃不了。老兄,你想落案吗?” “这……” “算了吧,咱们在汉中已经闹得不像话了,如果有尸体善后不及,落在官府手中,谁也休想安逸。我黑福神手段虽然毒辣,但决不做明火执杖的蠢事。天色不早,再不撤走麻烦大了。” 平静了两天,城内已恢复往日的宁静,江湖人活动的地区已移至城外,在东郊北郊各乡镇,逐户查问去年事发时骡夫的去向。 第三天午夜,兴元老店东主小诸葛的房间。 周游失踪已经三天,小诸葛仍不敢将周游所住的上房让与其他旅客,连陶大娘母女的客房,迄今仍保持原状。 客店工作的人照例睡得很晚,小诸葛与往昔一样,在旅客大都就寝之后,带着一些人巡视店内各处,提醒未睡旅客小心火烛,留意门户。 之后,他独自返回他休息的房间。 他平时仅偶而在店中住宿,工作不忙时便返回他自己的住宅安歇,店里这间居室虽有寝具,但仅作为不时之需。 房前有一座小厅?也是他接见特殊旅客的地方。 在客厅喝了一壶茶,打发店伙走后,他拨小了灯火,信步走向卧房。 刚刚推开房门,身后传来了低而清晰的语音:“杨东主,愿意谈谈吗?” 他吃了一惊,警觉地转身。 桌旁坐着一个人,是周游。 他心中暗懔,怎么在这转身迈步接近房门的极短暂时间内,厅内就平空多出一个人来了?可能吗?不会是鬼魂突然幻形吧? 不管他是否相信,事实上周游的的确确活生生地坐在桌旁的条凳上,神态安详,似乎已经坐了许久。 他硬着头皮回到桌旁,呼出一口长气说:“老弟的房间仍然留着,行旅大概不会丢失,内间的小窗已经修好了,老弟刚回来?” “是的,刚到。” “老弟失踪了三天……” “不是失踪,养伤去了,好霸道的散经绝脉奇毒,中者必死。”周游掏出两枚牛毛针推至小诸葛面前:“在下中了三枚这种毒针,针本身除了淬有奇毒之外,更有一种可令中针人毫无疼痛麻痒感觉的药物,因此中针人毫不知道自己中针遭了暗算。杨东主认识这种毒针吗?” 小诸葛细心挑亮了灯,仔细地观察两枚牛毛针。 久久,他递回针苦笑着说:“很抱歉,兄弟孤陋寡闻,不但不知道这种针的来历,而且也没听人说过这种针,看针的大小形状,江湖上配使用这种针的人,好像没有几个。” “不错,太小太轻了,不是功臻化境腕力惊人的内家高手,还不配使用这种毒针。”周游将针藏好说。 “挟在指缝内近身暗算,确是可怕。” “不,这种针不是为贴身暗算而设计磨制的,而是夹在指缝中,用腕力发射而不能用指弹出,用指弹一次只能弹出一枚,要想在两丈内贯入人体,得下二十年苦功。” “这是暗算老弟的毒针?” “不错。那位叫胡图的人怎样了?” “不知道,反正已被人带走了。” “那叫金嗓子的汪萍姑,与东主有何渊源?” “她是在各处酒楼卖唱的,是本府人氏,有时到敝店赚几个钱糊口,唱得不错,在下与她倒还谈得来,如此而已。听说她与郑掌柜的有一手,可能是真的。” “她在贵地卖唱多久了?” “快一年了。” “她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有一个老娘,一个白发老仆。” “她会不会弹琵琶?” “琵琶?没看过,她卖唱时,通常由那位老苍头吹箫相和,悲悲咽咽地又凄凉又落寞,令人百感交集。” “她今晚在何处卖唱?” “这……好像是入暮时分,政和坊梁大户梁二爷宴客,把她唤去应酬,这时不知道还在不在。” “梁大户家,是不是门口有两个石鼓的梁家?” “对,那就是梁二爷的家。” “大户人家宴客,三更不过不会散席。”周游推凳而起:“杨东主,请赶快就寝。” “这……” “你明白我的意思。”周游阴森森地说。 小诸葛打一冷战,悚然离座往内房走。 三更未,梁大户的正厅仍有灯光,宾客大部份都已经走了,夜静更阑,只有三四位宾客尚未告辞,余兴未尽,正在品茗听金嗓子引吭高歌。 梁二爷生得一脸福像,脸团团富家翁风度不差。 其他的四位宾客,皆是四十上下的彪形大汉,但穿得非常体面,也像真有身份有地位的地方名流。 金嗓子在萍姑今晚打扮得甚是出色,窄袖子玉色短春衫,水湖绿八折罗裙,一头青丝挽了巧手精梳的盘龙髻,凤钗垂下一串白玉珠,鬓旁再加上两朵绿绒花。 灯光下,媚眼儿水汪汪,红唇贝齿配上粉面桃腮,风情万种艳惊四座。 那位老苍头真的老了,老态龙钟毫不起眼,与世上所有的老人一样,没有任何特征,没有一丝生气,有的只是岁月留下的遗痕,和对世间漠然的神情。 手中的箫,却是上好湘妃竹精制,出自名匠之手的妙品。 箫声幽切,荡气回肠,颤音的控制几至无瑕境界。老苍头指法之纯熟,中气之充沛,与他的年龄完全不同。 金嗓子手中揉着绣帕,用珠圆玉润的金嗓,正唱出一阕李后主的相见欢: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春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词虽名为相见欢,其实词意一点也不欢。 这位文学天才比帝王气魄要丰富得多的亡国之君,晚期写出来的东西令人不忍卒吟,虽由号称金嗓子的汪萍姑口中唱出,仍难令听者欢愉起来。 右面的一排交椅本来坐了两位宾客,不郊何时一旁却多出一个人来,鼓掌喝采:“好,金嗓子名不虚传,好感人?我这里要掉泪了,好个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所有的人皆大吃一惊,隔了一只茶几的两位宾客,几乎惊跳起来。 梁二爷倏然而起,脸色一变。 老苍头放下箫,老眼漠然不带任何表情。 厅门口,当门站着一位鸡皮鹤发的老太婆,支着一根枣木棍,冷漠的注视着堂上的一切。 第十三章 那位喝采的不速之客,头上戴了一顶黑色头罩,只露出一双冷电四射的大眼,坐在交椅内靠著四平八稳,旁若无人。 “什麽人?”梁二爷不悦地沉喝。 “来听金嗓子大展歌喉呀……” 最近的一位宾客手急眼快,倏然站起反手就是一掌,劈向不速之客的脸部,奇快绝伦。 不速之客反应更是迅疾,一把便抓住宾客的手腕猛地一带,硬把宾客的上身拖过茶几,在後脑拍了一掌,宾客应掌昏厥。 “我知道这里有身怀绝技的隐身高手,但不得不来讨取公道。”不速之客丢下昏厥的人站起:“我这人虽然处世的态度不太好,小事糊涂,不拘小节,但对大事并不马虎,是非分明,善恶执著。虽没有什么好德性足以流芳百世,但也俯仰之间大节无亏。” “你要干什麽?”梁二爷厉声问。 “我要带金嗓子走。” “除去你的头罩,请梁某看你配不配。” “配,在下把人带走,不配,也要把人带走。”不速之客语气顽强,除下了头罩:“我这人做事敢作敢当,从不掩去本来面目。 这具头军是从尊府五名高手护院中的一位身上取来的,他目下正在廊下睡大头觉,厅口那位老大娘曾经为他来施救,好像手法生疏并未见效。” “四海游龙!”金嗓子骇然惊叫。 “汪姑娘,谢谢你还记得我。”周游欠身笑吟吟地说:“在兴元老店,你我曾经多次见面,也曾客气地寒喧交谈。 我以为你真是一个姿色不恶,落落大方的风尘歌姬,没想到你居然精於女红,赫然具有妇德中可贵的四德中的三德言、容、工,失敬失敬。” “你……” “你是愿意自己跟我走呢,抑要获得梁二爷的恩准才肯离开?” “慢著!”梁二爷沉喝:“你这江湖亡命,以武犯禁的匹夫,你知道梁某的身份吗?还有他们。”。 他们,是指另三位贵宾。 梁二爷、一面说,一面用手指向他们三人。 三位贵宾早就磨拳擦掌,威武地跃然欲动。 “我知道。”周游泰然地说:“你,以前是西安秦王府的门下客,目前是汉中的仕绅身分。 至於他们四位嘛,三位是秦中三杰,一位是汉中府现任的捕头,号称袖里乾坤的余化龙余头儿。这些事,周某已经向你那些护院打听过了,不错吧?” “你既然知道,可知道你今晚的行事,有何後果吗?” “知道。” “你不怕王法?” “我有什麽好怕的?” 那位最神气的宾客举步接近,沉下脸道:“我,余化龙。” “我,周游。” “我以擅入民宅,胁迫仕绅,意图掳人勒赎,夤夜抢劫的罪名逮捕你。” “啧啧!罪名真不少,每一项都是决不待时的死刑大罪,吓死人。” “就算你今晚能逃掉,今後……” “今後我将名列天下海捕名单,城门榜列要犯?” “对,你明白就好。像你这种人一落了案,就成了一辈子都见不得天日的小鬼。阁下,你已犯下了极严重的错误。” “好,你既然以官方的执法者出头,那麽,你当然知道官府的规章常例了?” “那是当然。”余化龙傲然地说。 周游探手入怀,取出一只四寸长三寸宽的皮护夹,拍一声丢在茶几上,脸一沉虎目含威,一字一吐地说:“你好好看看夹袋中的东西,如有一字泄漏,我要你一门老少上法场。 记住,我已经警告过你了,要是不看,你就把这几个什麽秦中三杰带走,远离是非之地,不要再受人利用。” 他神色凝重,语音坚定有力,所有的人,皆被他的神色所慑,你看我,我看你的,都怔住了。 久久,余化龙终於忍不住好奇心的驱使,伸手取过皮夹袋,背向众人掩住手中的物件,就灯下察看夹内的东西。 片刻,双手突然开始发抖,最後连牙齿也开始打战。 汉中三杰之一看出有点不妙,关切地举步想接近察看,也可能是出於好奇,忘了虎视耽耽的周游。 “你也想担风险吗?”周游沉声地问:“那可是致命的不祥妖物,不要命的话不妨偷看一眼。” 这位仁兄打一冷战,乖乖退回原处。 “在下偏不信邪。”梁二爷说,急步抢进。 “你不配。”周游冷叱,右手一伸。 梁二爷冲势更猛,伸手急扣住周游的手腕,用上了擒龙手狠招,捷逾闪电。 双手在电光石火似的瞬间接触,梁二爷大叫一声,身躯凌空飞跃而起,想擒人反而被人擒住了,来一记恶劣难看的前空翻,碰一声背脊著地,被周游一脚踏住了。 “要不是念在你无知,糊里糊涂被人利用养奸贻患,你这种可恶的地方土霸,我今晚就拔掉你的劣筋。”周游不客气地挖苦梁二爷:“你要死还是要活?” “哎……哎哟……快来救我……”梁二梁直著嗓子乾叫,痛得冷汗直冒。 余化龙脸色苍白,将夹带双手递到周游手中,手中仍在发抖,用近乎恐惧虚脱的声音说:“我可以死,但决不会泄漏一丝口风,得罪了,余化龙告退。” “请便。”周游将皮夹袋纳入怀中伸手送客。 “咱们走。”余化龙向三杰招手示意,向周游抱拳一礼,领著一脸困惑的秦中三杰,大踏步出厅走了。 “你还不滚?”周游放了梁二爷沉叱赶人。 梁二爷精神来了,忘了身上的痛楚,狼狈地爬起向内堂踉跄而走。 “别忘了管束你的人。”周游大声说。 偌大的厅堂,只剩下四个人了。 金嗓子心中虽然紧张,但神色却显得满不在乎。 吹箫的老苍头依然安坐如故,神色漠然如故。 堵在厅口的老太婆,阴森森冷眼旁观,像一头饿猫,死盯著快要窜出洞口的老鼠。 周游向金嗓子接近八尺,笑笑问:“现在,你愿意跟我走吗?” “请教,为何要跟你走呀?”金嗓子间,妩媚的嫣然一笑,风情艳发似喜似嗔白了他一眼:“到店里为你唱词,是不是太晚了呢?” “不晚不晚,你也不怕晚是吗?” “我想,你意不在唱,我这种女人嘛,只要你想什麽要什麽,我都会给你。” “连命都肯吗?” “这并不是什麽稀罕的事。不过,你不会要我的命,同时,恐怕我的老娘也不会答应你的。” “那位吹箫的老伯更不肯,是吗?” “你怎麽知道他不肯呢?” “我听说过这号人物。”他抓抓头皮,故作思索状:“对,好像是什麽五毒瘟神苗训,逍遥真君的师兄,同是天下五大用毒宗师之一。 他师父逝世得早,逍遥真君那一身零碎,全是师兄代师薪传的,所以他的毒和武功,事实比逍遥真君高明得多。哦!汪姑娘,你好像不是一个好徒弟,你所学的用毒和武功,似乎并没有多少成就。” “女人嘛?先天上体质就不如男人,我有今天的成就,已经是不错了。”金嗓子笑得更媚:“你知道吗?你已经……” “我已经受到致命奇毒的有效控制。”周游也欣然地说:“你曾否想到,我如果真怕毒,会不会现在还活著?恐怕尸骨已经化掉一半了,对不对?” “你不要太自信了。” “当然。我不否认我有所顾忌,有些剧毒是没有解药的,也不能事先预防。不过,当今天下五大用毒宗师中,如不是乘我不备暗算我,还要不了我的命。你不行,你师父师母也不行,你信不信?” “并未全信。” “信不信由你。现在,可以动身了吗?” “好吧!我跟你走。”金嗓子扭动著水蛇腰向他接近,伸出右手:“来呀!手牵手这才像一对有情人。” “有情人才会变成死冤家?”他伸出手微笑:“最好的朋友,常常会是最凶狠的仇人……” 就在两双手行将接触的刹那间,金嗓子一声娇笑,掌一翻,针影如雨。 同一瞬间,老苍头毒瘟神飞跃而来,竹箫一伸,灰雾急喷而出。 按理,周游决难逃过贴身针雨的袭击。急喷而来的灰雾所占的空间相当广大,万难逃过大劫。 可是,怪事出现了。 他伸出的手一拨,强烈的阴柔掌劲有如狂风,针雨斜飞,挡住了扑来的五毒瘟神。接著,人影如虚如幻,眨眼间便到了厅口。 “嗯……”金嗓子叫,摇晃著向下倒。 她的腹部丹田穴,挨了可怕的一指头。 五毒瘟神为了闪避针雨,百忙中来一记相当了不起的鱼龙反跃,七八十岁筋骨依然柔软,反应超绝,真是难能可贵,几乎已修至返老还童境界了。与要死不活的龙钟外貌完全不相称。 同一瞬,堵在厅口的老太婆手起棍落,一记庄家打狗劈向身形电射而来的周游,棍动风雷骤发,力道如山。 周游疾射而来的身躯突然静止,棍以丝毫之差从他胸口擦落。就在棍尚未落至最低点的刹那间,他初入贴身了,手下绝情。 老太婆计算错误,认为以如此凶猛冲势接近的周游,决不可能逃过一棍,做梦也没料到周游早已存心计算她。 疾冲的身躯突然静止。等发觉棍招走空,已来不及再有其他反应了,心中一急,丢掉棍双掌齐推,用上了毕生心血所聚的元精内力,图拚个两败具伤。 周游也是双掌齐出,行雷霆一击。 “啪!”四掌凶猛地接触。 老太婆飞退八尺,再慌乱地後退,被高高的门限一挡,仰面向外倒,哇一声喷出一口鲜血,翻出门外去了。 周游人化狂风,大旋身向下一挫,高不及两尺。 头顶上空,竹箫喷出的一枚蓝色飞针几乎贴发结飞过,危机间不容发。 五毒瘟神咬牙切齿飞扑而来,竹箫仍向前伸出,神色狞恶已极。 周游抓起了枣木棍,长身而起,向扑来的五毒瘟神冷失一声,棍尖上升。 “啪啪啪啪!”一连四棍震出,把竹箫再四震出偏门,最後从中官吐出,有如灵蛇出洞。 五毒瘟神退了三步,马步虚浮。 周游并未乘隙追击,棍尖紧吸住对方的中官,保持进手的最佳距离,冷冷地说:“五毒瘟神,你如果认为活腻了,冲上来。” 五毒瘟神当然还没活腻,握箫的手在发抖,老眼中凶光一敛,呼吸显得不平静了,强行镇定问:“你……你竟然—接下老夫混元真力四击,棍依然是无恙,你到底是何人调教出来的子弟?” “不要问这些无关要紧的废话。” “你……” “用你们的命,换取你证实一件事。” “你休想……” “好,在下送你入地狱?你这辈子害人已经害得够多了,活也活得够长了,如不横死,那是天道无凭,好人不长寿,祸害活千年。”周游凶狠地说。 “你大言了……”五毒瘟神在发话中,突起发难箫当剑使,闪电似的向前点出。 棍比箫长了三四倍,如此进招不啻自杀。 周游真没料到老家伙情急走险,无暇思索,本能地一棍斜拨,连消带打反击。 但来不及反击,突变已生。 五毒瘟神身形疾转,制造出旋身反切的贴身机会,左掌就在旋入的刹那间,贴上了周游的右肋。 一声闷响,周游斜震出丈外,劲气四荡,刺鼻的辛辣异香充溢在空间里。 “咦!”五毒瘟神讶然叫,对周游仍能站立大感惊讶。 周游稳下了马步,脸色一变,身形虽然摇晃不定,但并未倒下。 “姜是老的辣,果然利害。”周游沉声说,棍举了起来,迈出了第一步,第二步,第三步…… 毫无疑问地他受伤了。 在老瘟神先以毒香乱心神,再乘隙以混元大真力行致命一击的突袭下,这一掌挨得不轻,但也激起了他的无穷杀机。 五毒瘟神这一击,揉合经验、机智、技巧、力量於一炉,行险成功,委实令周游心折。 但此地此时,英雄惜英雄的感觉无从发生,这不是较技印证,而是以生命做为赌注,强存弱亡生死相拚,他已别无抉择。 棍尖出现异象,小幅度但极为快速地颤动,令视觉发生差误,所看到的是幅度不超过一寸的朦胧幻影,似实犹虚,无法看清真实的棍体,而振颤所发出低沉而奇异的隐隐震呜,似乎是传自九幽地底的蛟龙呻吟。 他是右手举棍的,屈举在肩前的右手半屈半伸,五指如钩,呈现有力的线条,可隐约看到掌心一片银白。 由掌心中涌出一朵朵波浪形的水纹,一圈圈一层层不规则地向外扩张、散去、隐没,绵绵不绝,像花瓣开放,更像向水中投石所引起的涟漪。 五毒瘟神不相信周游仍可支持,自信毒香即使无功,那致命的一掌最少也震伤了对方的内腑,必定气窒力减,无以为继,因此也就引箫迎上,要补上一记置对方於死地,志在必得。 跌翻几丈外的老太婆,昏昏沉沉魂游太虚许久,吐了不少血,这时恰好昏眩已过,恢复了神智。 她吃力地、虚脱地手板门限,挣扎著站起,含糊地叫:“老……老伴,替……替我活……活剥了他……” 近了,双方对进,箫棍即将接触。 周游的左掌慢慢地转动,掌心徐徐转向前方。他脸上一阵苍白,一双虎目瞳孔有了变化,变得更大,更黑,冷电更盛。 “哎呀!银……花……”五毒瘟神失态地惊呼。 “嗤!”箫棍同时相接、错过、滑进。 掌来势似崩山,到了五毒瘟神的右肩前。 五毒瘟神相格斗的经验极为丰富,左错步抬右肘,不再抗拒木棍了,肘全力斜撞按来的怪掌。 “噗!”肘掌接触。 “啊……”五毒瘟神狂叫,仰面挫跌滑出丈外,整条右肘骨碎而肉不伤,右肩也向内沉落凹入。 周游迈步跟进,伸棍急点五毒瘟神的七坎大穴。 已经晚了一步,五毒瘟神的左手食、拇两指,已扣碎了自己的咽喉。 “老伴……”老太婆发疯般狂叫,连滚带爬的抢入,向躺在地下猛烈抽搐的五毒瘟神扑去。 周游收棍退开,丢掉棍呼出一口长气,摇摇头,脸色慢慢恢复原状,摸摸自己的右肋,闭上双目吸气运功。 “我……我跟你……走,黄……泉路上,彼……此也不至於寂寞,也……也好相互照顾。”老太婆喃喃地伏在五毒瘟神身上低唤:“这一辈子,我……我已经照顾了你大半辈子,我……我也倦了,好……好倦,我……” 她吞了一些什麽,也从老眼中掉落了一些什麽。就这样,头往五毒瘟神乾瘪的胸膛上一搭,像是睡著了,身躯本来就是颤抖著的,终於慢慢静止。 周游调和了呼吸,发出一声令人心颤的叹息,默默地拾起箫和棍,细心地分别塞入两人手中。。 他默立片刻,为这一双相偎在一起的老夫妇默默致哀。他们走完了生命的旅程,死得极为感人。 他们生时没带来什麽,死了也没带走什么。 他走近昏迷不醒的金嗓子,略一迟疑,伸手解了金嗓子的穴道,拍拍对方涂了不少脂粉的脸颊。 金嗓子先是抽动了几下,片刻便张开了依然动人的媚目,看到了像座山般站在身侧的周游。 她本想爬起的冲动消失了,叹口气说:“看来,你赢了。” “不错,但不算赢,可也没输掉什麽。” “你要怎样折磨我?剥了我的衣裙吗?” “我不会折磨你。” “那你就得不到我的口供。” “要剥了你的衣裙你才招吗?” “不一定。” “其实,我已经不需要你的口供了,你和你师父师母在此地等了快一年,等的就是你师叔逍遥真君。 你就是那晚弹奏琵琶,与蛇娘子化名郭霞联手计算我的人,你计算我,并不是为了我猜出劫宝的下毒人,主要是你是黑福神的爪牙。” “你……你是怎麽知道的。” “猜测。姑娘,各种线索互相参证,不难抽丝剥茧找出正确的线索来。我到汉中虽然没几天,但在外地查证,已费去半年的时日了。 你师父的出现,证实了作内应下毒的人,确是逍遥真君,而且我也知道逍遥真君暗中与黑福神狼狈为好交情不薄。 逍遥真君与六位同伴劫宝得手,却从此失踪下落不明,黑福神四处穷搜逍遥真君的下落,派你潜伏在此地侦查,令师与令师母兄弟情深,陪你在此地苦等。正确地说,黑福神是劫宝的主事人。” “唉!你好像什麽都知道了。” “由於我一而再的公布正确的消息,因此黑福神才迫不及待要杀我灭口,说实话,如不是令师出现,我尚难断定逍遥真君是下毒人。”他将两枚牛毛针丢在金嗓子的高耸酥胸上:“也由於你的暗算,我完全确定了黑福神已与赤煞神君联手合流。” “我好佩服你。”金嗓子由衷地说:“你可以动手了,死在你手中,我含笑九泉。你知道我这种风尘女人的心目中,爱一个或恨一个人,容易得很,却很不容易佩服一个人。” “我不会杀你。”他叹口气说:“姑娘,你年纪不小了,脂粉可以掩盖你的年岁,但掩盖不了你内心的空虚和寂寞。 你别再跟随黑福神造孽了,造孽的人死也死得不光彩、虽则人死如灯灭,是非了无痕。” “哦!你好像有很多感慨。” “是的,你起来,看看你师父师母。” “哎呀!你……”金嗓子挺身坐起惊叫,她看到师父师母拥抱相撞的情景,便知道是怎麽一回事了。 “你师父顽强地用绝学和我拚死,我不得不杀他。”周游黯然地说:“你师母是服毒自杀的,她死得令人肃然起敬,姑娘,你师父死得令人羡慕,他有个终身爱他不渝,与他共生死的妻子。 你不要再糟蹋自己了,找一个爱你生死不渝的人作伴侣,这一生就不会再有什麽遗憾的事了。 我走了,好好的为你师父师母料理後事,要找我报仇,到江湖来找我吧,总会找得到的,杀了他们我并不感到遗憾,因为我也曾在你们的手中死过一次了。” 他走了,他并不感到自己是一个胜利者。 他已经完全的解开了一年前,珍宝神秘失踪的谜团,黑福神是劫宝的主事人,已是不争的事实。 问题是,劫走宝物的逍遥真君到何处去了? 出事时,黑福神是否另有派人接走了珍宝,而把逍遥真君藏了起来,这次故意前来寻宝,以便洗脱自己的嫌疑。 他必须找出黑福神获得珍宝的确证,或者找出逍遥真君的下落来。 对於前者,恐怕不容易,黑福神爪牙众多,那些人不一定知道其中的秘密,黑福神自已当然不可能承认。 对於後者,显然毫无希望的。 他已经发现了骡夫的尸体,定然被人杀之灭口的。最後看到珍宝的人到底是谁?那七具尸体中,是否有逍遥真君在内? 出事现场的村姑,是不是黑福神派去的另一批人? 在末查出作内应下毒人之前,他确曾怀疑明珠园的人涉嫌,这一来,已可断定明珠园的人与此无关了。 可是,却又令他陷入另一理不断的困境中,明珠园的人既然与劫宝无关,为何掳走陶大娘母女? “我得逐一分头去查证。”他向自己说:“事有缓急,黑福神方面得打铁趁热,加紧进行。” 回到客店,他养息了两天,把吸进体内的馀毒消除,把肋伤治好。 他虽然搏杀了五毒瘟神,也的确几乎死在五毒瘟神的手中。 与一个功臻化境搏斗经验丰富的老江湖拚死,确是十分危险的事,五毒瘟神的混元大真力,几乎击散了他的护体神功绝学。 这两天中,他足不出户,郑重地警告小诸葛杨东主,不许透露他已经回店的消息。 他本来已失踪了三天,再多两天该不至於引起旁人的注意。 当然,他知道住在客店里,要想不引起有心人的注意,事实上是无此可能的。幸而黑福神那些人,已经出城大搜城东郊,懒得派人注意他的行动。 黑福神也有自知之明。 他三番两次的暗杀失败,早知他艺业深不可测,派三五个人挑衅,有如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而府城近来戒备日渐加强,出动大规模人手袭击,那是最愚蠢最犯忌的事,除非事後立即远走高飞。 可是,他们寻宝的事尚无著落,不甘心就此撤走功败垂成。 夜来了。 夜,是属於江湖人的。 绝大多数的江湖人,都是不想见天日的孤魂野鬼,世间不知有多少卑鄙龌龊的事,是在黑夜进行的。 客店中人声渐止,旅客们皆已安顿妥当,早睡早起,明天还得继续未完的旅程。 周游的客房一灯如豆,他已洗漱停当,沏了一壶好茶,独自在灯下品茗,一面思索进行寻宝的大计。 脚步声及门而止,接著响起三下叩门声。 “在下赵吉与钱祥,特来求见。”门外的人亮声说。 好家伙!硬的不行,又来软的啦! 他到了门旁,拉开门让在一旁含笑伸手肃客:“两位请进,欢迎。” 赵吉与钱祥行礼客套一番,道声打扰,欣然入室分宾主落坐。 周游为对方各斟了一杯茶,豪爽地笑笑问:“好几天不见了,不知两位光临有何指教?如有需在下效劳之处,但请明告,在下力所能逮,决不敢辞。” 说得客气,赵吉大概甚感宽慰,诚恳地说:“兄弟是来向老弟打听消息的。张白衣张兄,无缘无故失踪多日,下落不明,他与老弟是好朋友,也许老弟知道他的下落,不知老弟肯否见告?” “咦!真是怪事。”他正色说.“张老兄是你们的人,怎麽问起我来了?自那次你老兄提供明珠园的线索,在下与张兄暂时合作前往一探之後,张兄便与在下失去联络,还以为你们认为他已无利用价值,把他处置了呢。赵兄,你们的来意可否直接说出来,拐弯抹角岂不太麻烦?” “好,老弟快人快语,在下就实说了。”赵吉从袖中取出一张银票推至周游面前:“这是西安第一大钱庄的庄票,在大南河北各大埠十足兑现。” “哦!纹银两千两。”他瞥了庄票一眼,撇撇嘴:“阁下,你以为我四海游龙,只值区区二千两银子?” “这是第一次付款。”赵吉笑笑说。 “妙极了,是定金?” “可以这样说。” “要交换什麽?我的命?” “老弟笑话了。” “本来就是笑话。哈哈,你就给我一千座金山,我没有命,要来何用?” “是啊!所以银子不能买命,除了能买药暂时救命之外,谁也不敢说银子比命还重要。” “交换条件是什麽?” “珍宝的下落。”赵吉终於说出目的。 “你老兄代表谁?” “老弟何必说这种外行话?这件事……” “慢著!在下从不作这种买卖,当然外行,承认外行并不是丢人的事。如果你代表黑福神,免谈,你还是带了银票请吧。” “老弟……” “好来好去,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老弟,请听在下……” “不是听你说,而是该听我说。”周游沉下脸:“我不和你们这种人谈条件作交易,你们黑道人那套心狠手辣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在下领教多了。 在你们一而再暗算偷袭明暗俱来之後,再谈还能谈出什麽结果来?迄今为止,你阁下供给明珠园消息的用意,周某仍然百思莫解,最大的可能,是你们希望我四海游龙死在明珠园。 明珠园的人,是不是你们的同谋,在下正在查。 我四海游龙可以明白的告诉你,那批珍宝除非是上了天,不然我四海游龙必定可以查出下落来,谁也休想阻止。” “如果你真能查出来,一万两银子就是你的。”赵吉大声说,希望重酬之下,能达到目的。 “哈哈!你老兄开玩笑。” “我是当真的……” “当真?价值数百万的珍宝,如果查出来,那都是我的,你老兄用一万两要买,不是开玩笑是什麽? 这笔珍宝,当今皇上委由蜀王远至万里外的天竺异邦去采购,花掉了四川三年的赋税,你那一万两银子,还不够所发的零头。 而且,我四海游龙的眼中,一万两银子还看不上眼,为了要消息,在下所花费的银子也有二千两出头。 最重要的是,我四海游龙从不收受不义之财,你们的银子沾满了血腥,请不要用来侮辱我好不好?” “老弟……” “两位请吧,不送。”周游下逐客令。 “咱们别无商量了?” “没有。”他斩钉截铁地说:“你把在下的话带给黑福神,上次的口信我相信他已经收到了,随即发生毒针偷袭的事,一切後果,他必需负责。 五毒瘟神夫妇已经死了,下一个是谁,目下不便见告,反正你们都有份。还有,下一次见面,如果得罪处,尚请好好包涵,请吧!” 他拉开房门,冷笑伸手送客。 赵吉在门外转身,冷冷地说:“世间有不少自命英雄的人,他们的结局是极为悲惨的。 你阁下的豪气和执著的态度,在下极为佩服,但愿你今晚的决定是明智的,再见。” “但愿你老兄也明智。”他含笑抱拳送客。 送走了客人,他掩上房门笑笑说:“我说你们明珠园的人是黑福神同谋,你居然沉得住气,是默认吗?” 内间里出来了穿绿衣裙佩了剑的乔江东,还有穿短打的乔文英姐弟俩。 “如果你连敌友都分不清,未免太危险了。”乔江东淡淡一笑:“黑福神希望你死在明珠园倒是不假,也希望你知道明珠园的虚实,可惜他两样希望都落空了,反而暴露了他的阴谋和本来面目。我们已弄到他们几个人,已经大致了解他们的手段和目的。” “周大哥!”乔文英对他的态度有了显著的转变:“他们把汉中闹得天翻地覆,我们来联手合作对付他们好不好?黑福神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们人多势众。” “好是好,可是我对你们不能无疑,我不信任你们。”他坦率地说:“一开始你我就是仇敌。如果换了你,他也不会信任我。” “你不要疑解疑鬼好不好?”乔姑娘半急半嗔:“你这人……你要我怎样才能说服你?你救了我们……” “我救你们并不是有意救的,不必放在心上。”他说:“要不是知道黑福神当天无暇离城,我又无法久等,才懒得管你们的死活呢。你们被擒,谁敢说不是黑福神的下一步棋?” “下一步棋?你是说……” “苦肉计呀!等那老枭雄一切手段失效,计穷力尽之後,还有你们这一步棋,说不定真会有用呢。” “你……” “我问你,你能诚实的回答我吗?” “只要我知道的事,我发誓一定诚实地回答。”乔姑娘正色说。 “好,我先谢谢你了。我的问题很简单,明珠园与黑福神是不是同谋?希望你回答的也简单。” “绝对不是。”乔姑娘不假思索地回答。 “去年劫宝案发生,现场那三位可疑村姑是你们的人吗?” “我一点都不知道。” “你们与黑福神有否约定?” “在此之前,我们根本不知黑福神是何来路。” “这就怪了。”周游困惑地自语:“难道我真的判断错误?唔!真可能错了。” “你说什麽?”乔姑娘问,没听清他在说些什么。 “好,我告诉你一年前所发生的事故可能的合理推测。”一面说一面留意姐弟俩的神色变化:“当珍宝从成都启运时,内奸早已混入了蜀王府,沿途皆设有眼线,一切已在掌握之中? 为免珍宝出意外,因此在南栈道不宜动手,汉中正是最理想的下手所在地。 事先,驿站的伙夫就神不知鬼不觉易了人,在茶水中下毒作得天衣无缝,接应的人,先片刻扮骡夫出城,恰好在毒发期位於运宝队前面。 毒一发作,内奸便危言耸听,说是可怕的可以传染的瘟疫!把中毒尚未发作与及未中毒的人,吓得仓惶四散逃避瘟疫,等负责运送使将人追回善後,珍宝已失了踪。 劫走珍宝的人不少於七个,被成功的喜悦冲昏了头,没料到他们的主子另派了一批人在旁守候,半途被出其不意地杀得精光,把珍宝带走了。 这些事我要四出宣扬,才能把被追急了的狗逼得跳墙。 好了,我忙得很呢,你们也应该走了吧?记住,不要再利用後面的那小窗出入,以免误会。” 丢下了乔姑娘姐弟,他匆匆出店溜进了上元巷。 距锦毛虎的窖子不远,有一座并不上等的小赌场。 已经是二更正未之间,赌客们赌兴正浓。 赌场最後面一进,斗室里汗臭薰人,酒气令人作呕,喧哗声最为刺耳,不时可听到粗野的咒骂声、哗笑声、惊叹声、叹气声…… 起初,这一桌面共围了一二十个人,都是些敞开衣襟,言词粗野的赌客。最後,剩不到十个人了。 赌客虽粗俗,但赌具确颇为文雅:大张天九,牌九。 不要小看了这三十二张天九牌,这玩意比麻将的历史不知要悠久多少年代。 起初,这玩意并不是用来当作赌具的,也不称天九,是叫牙牌。用作赌具,体积放大了三倍。 文人雅士,用来排词。 大闺女与深闺妇女,作为兰闺清玩打发日于,连老太婆们也乐此不疲。 也许是想从此回忆当年十五二十时,那些逝去了永不再回的黄金岁月,排解深闺的寂寞与空虚。 相信宿命鬼神的人,用来占吉凶究祸福,这就是颇为有名的牙牌神数。 说起来,真是雅俗共赏的玩具。 但一成为赌具,就不知有多少人沉迷其中,而至妻离子散倾家荡产。 轮到当庄的是一个斗鸡眼的中年人,面前大概还有二十馀两银子,一连两把庄下来,大概输得脸都发黄了。 他抓起骰子吹口气,一面举手猛摇,一面瞪大了斗鸡眼诅咒:“真他娘的碰上了鬼,今晚谁当庄谁倒楣,我斗鸡眼老八偏不信邪。押好了没有,离手!” 天门坐著的歪嘴柳七,一头汗水红光满面,兴奋得咧著歪嘴直打哈哈。 他面前,堆了一大堆,成串的制钱,三两二两的小块碎银,十两的元宝,一两的金叶……真不少呢。 所有的人又羡慕又妒忌的叫:“他娘的歪嘴七,今晚时运来了,押一把赢一把,大概他昨晚喝了他烧锅的洗脚水,时运来了!” 歪嘴柳七懒得理会那些缺德的风凉话,推出三锭元宝,拉开大嗓门歪著大嘴兴奋地叫:“老八,押你的抬面,上下两家任你挑。” 上下两家一共不到三吊钱,斗鸡眼老八希望上下两家能替自己壮壮胆,毫不考虑地说:“不用挑,我要,其馀的看庄。” “好,掷!” 第十四章 斗鸡眼老八装腔作势,咬牙切齿猛摇两颗骰子,一声清脆的令赌徒浑身兴奋的骰子滚动声静止:六五天门起手。 歪嘴柳七手摸回两张牌,一面用拇指摸索一面说:“运气来了,泰山都裆不住。哈哈,这一张来得好。” 下两张到手,歪嘴柳七笑得更得意,摸了摸便干脆地推出两张上手牌。自始至终,他不曾揭开自己的牌看上一眼。 八张牌推列停当,庄家的斗鸡眼中有得意的光芒,冷冷一笑,揭开自己的两张牌,拍一声亮牌了。 “哗!天长八!”众人哗然大叫。 够硬朗够扎实,几乎可以说庄家已占了八成的胜算,上下两家几个下注的老兄摇摇头,懒得再动第二手牌了。 歪嘴柳七慢条斯理地揭牌,脸上毫无表情。 “天七九!狗娘养的,真有鬼!”有人惊叹着叫。 两张天牌同时露面,天七九是点子中的至尊,第一手便推出了至尊牌,下一手还用得着问吗? 斗鸡眼老八输了上手牌,额上开始冒冷汗,手搭上了下手那两张牌.一口中喃喃地祷告.二 “老天爷保佑,保全这一注,明天一定要烧一炉好香。” “别忘了杀只鸡做供品,亮牌。”歪嘴柳七叫。 庄家拍一声揭牌,板凳一对。 “不用算台面了,格格格……”歪嘴柳七笑得嘴巴更歪了,他的牌是地一对:“吃定你了。” 斗鸡眼老人翻着白眼,把所有的钱向中间一推,拭掉头脸上的汗水,青着脸咒骂:“他娘的活见鬼,这牌真不能赌了,天杀的。” 歪嘴柳七把钱往自己面前一抹;连上家下家的两吊钱也抹过来,这两家的牌不上台盘,输给庄家了。 他开始抓过骰子、洗牌,一面说:“谁当庄,说话呀?” “我来。”对面的人伸手过台面:“骰子给我。” 斗鸡眼老八已让过一边,接手的是一位剑眉虎目的健壮小子,左手的腰袋一抖,滚出十余锭元宝。 “很好很好,给你。”歪嘴柳七将骰子递过:“本来如果没有人敢接手,我就不信邪做庄的。” 四周的人七手八脚洗牌、砌牌。 小伙子将砌好的牌往中间一抹,熟练地切牌、抹牌,一阵稀里哗啦响,三十二张牌在小伙子一双大手下,推过来滑过去,有韵律地、整齐地推来叠去。 手法之熟练,已到了无瑕境界,似乎三十二张牌成为一体,指挥自如,有灵性地滑动、推叠,响声极为悦耳。 行家的身手,毕竟不同凡响,那不是纯粹的洗牌,而是最赏心悦目的享受;眼、手、耳的享受。 最后,下家切牌往前一推。 歪嘴柳七伸手加切定先后,然后下注,推出了三锭元宝。 上首下首都有人下注,一双双大眼贪婪地死盯着小伙子面前的银锭。 歪嘴柳七又加上两锭,共是五十两。 “你吃得下吗?”歪嘴柳七问,邪邪地笑。 “开饭店就不怕你肚子大。”小伙子微笑着说,探手入怀,拍一声响,二十片金叶子放下台面:“一比五,我吃亏些不要紧,看谁有本领赢走这些金叶子。” 人声倏然静止,彷佛见了鬼。大概多少年来,这家该死的储坊从没有看过如此油水足的豪客。 歪嘴柳七更得意了,像看到了羔羊的饿狼。 “离手!”小伙子叫,开始双手摇骰。 骨碌碌,两颗骰子跳上台面:二五。 又是天门第一手,歪嘴柳七乐昏了头。 今晚做庄的人,果然倒定了大楣,这一手,庄家是上手地五七,后手是十点屏风八。 天门是屏风加十点,后手一对梅花。 上下家是八、九和八、长一对,庄家通赔。 连赔三把,第四把庄家手风大顺,上一手天七九,下一手是一对人牌,统吃。 接着是一连三手大吃三方,歪嘴柳七轮得直冒冷汗,心一急就要赖皮坚持换庄,好在下家知趣放手,小伙子也豪爽弃权,新庄家歪嘴柳七如愿以偿。 第一把第一手牌,庄家通吃,第二手更是吃光台面。可惜,这两注小伙子只押了二两银子。 第二把,洗牌、切牌按规矩进行,天门的小伙子,押下了五锭元宝,歪嘴柳七心中一跳,看看自己的台面,零零星星一些碎银,加上五六吊钱,全部加起来也吃不下这一庄。 “吃得下吗?”小伙子问:“要不就算台面。” “吃你这一注。”柳七盯着对方的元宝,从怀里掏出一只金手镯:“二两,算十两银子公不公道?” “很公道。”小伙子笑答,切出第一手牌定次序。 骰子掷出,么三,下家起手。 庄家柳七抹回两张牌,闭上眼睛,大拇指一分一分地摸,一眼一眼地摸,摸到最后,脸上笑容消失了。 再抹回后两张牌,又在摸,摸着摸着,脸色变青了。 前两张是斧头,地牌。 后两张是,板凳、屏风。 四张都是名牌,倒楣的是怎么凑也凑不拢来,这不是坑人吗? 他不死心,咬着牙齿再一张张地摸,似乎想把点子摸掉,或者变戏法摸出好牌来,如果板凳少两点,该多好? 所有的人都瞪着他,他的歪嘴似乎更歪了。 其实这手牌已经不错了,稳当些,地牌并板凳,斧头配屏风,六九上阵,依然威风十足的。 可是,他要赢这一注,真希望把板凳多摸出两三点来。 小伙子推出了两张牌,上下两家也准备停当。 “庄家出牌呀!”下家不耐烦地催促。 歪嘴柳七一咬牙,拍出两张牌:地牌板凳。 天门两张牌亮开了:天罡。上下家是七点八点。 歪嘴柳七凉了半截。 天是打头阵,后两张牌已经可以断定,毫无疑问地是对子。 果然不错,一对长三,吃定了他的斧头、屏风。 歪嘴柳七的金镯子易了主,结算下来,面前剩下两吊钱。他抹掉脸上的汗水,推出第二手牌,抓起骰子。 “算了吧,老兄。”小伙子将两锭银子放人掌台合利的钱篮算作抽分,好意地说:“你那两吊钱提回家,还可以买三五斤酒回家喝,明天再来。” 还有一手牌,当然他有权继续,不输光怎能甘心? “你还没有全赢。”他咬牙说:“好牌还在下面,今天不谈明天的事,押啦!” 上下两门真够意思,打落水狗各下了一吊钱。 这是说,庄家的两吊钱只够赔上下家,如果天门下注,你庄家如果接受,总不能脱裤子赔吧? 歪嘴柳七下不了台,他只想赢小伙子的注出口气,又伸手在怀里拚命掏、最后掏出一只金指环,恨恨地往桌上拍。 “四钱金子,你算吧。”他红着脖子说。 “值银子二两,我用五两银子赌你的指环。”小伙子说,放下一块碎银,吊足了他的胃口。 这后半手牌柳七走了运,通吃。 现在,他也有了五两银子,一只指环,和四吊钱。 如果现在不赌,拿回家过日子,好好的过两个月是不成问题的,买只鸡打牙祭,也不过百十文钱。 小伙子打开了腰囊口,把金子银子往里面装,一面说.“算了,在下见好即收,承让承让了。 ” 歪嘴柳七怎肯干休? 赌鬼不输光是决不会收手的,大手一伸,按住了小伙子的手,厉声说:“我柳七爷还没下庄,不错吧?” “咦!你……” “你给我走走看?”柳七凶狠地说。 四周的人往外移,大概已看出风色不对。 歪嘴柳七是汉中颇有名气的地棍,相识的人知道今晚不大妙。这家伙平时赢得输不得,输起来就六亲不认,虽不至於输打赢要,但也好不到那儿去。 “好好,算你狠。”小伙子看风色不对赶忙见风转舵:“只要你有钱,在下奉陪就是。 老兄,你是不光不休。” “赢了就走,洗牌啦!”柳七一面说二面洗牌。 上下两家的人识相,一个个退出了。 只有两人四只手在洗牌,最後庄家也露了一手漂亮的洗牌术。 “好像只有你我两人了。”小伙子说,切出四叠牌。 “两人就两人,照来不误。”歪嘴柳七歪著嘴说。 “也好,免得多洗牌。”小伙子说,推出十两银子:“押你的抬面。” “好。”骰子掷出了:五六。天门占先著。 柳七牌上手阴阴一笑,心中兴奋得狂跳,天牌加么六,天七九,点子中最大的牌。第二手更妙,一对和牌。毫无疑问的,天七先攻,稳赢不输。 天门亮牌了:屏风一对,吃定了天七九。 歪嘴柳七脸色突然变得苍白,歪在一边的嘴在发抖。已经输掉一半了,老天爷保佑,第二手……老天爷不保佑他,天门亮出第二手是一对地牌,吃定了一对和牌。 歪嘴柳七门前清。按理,他已经下庄了。 “你不能走。”他神经质的大叫。 “老兄,你已经没有什麽好下注了。”小伙子泰然地说,笑得邪门:“你这一身衣裤,不值半文钱。”“我给你赌手指头。”歪嘴柳七真疯了,伸出左手的食指:“一个指头十两银子。”“我的指头已经够了。”小伙子说,开始收拾金银:“多几个岂不成了怪物?”“命你赌不赌?”歪嘴柳七突然大叫,声如狼嗥。 “你的命,算多少银子?”小伙子不甘示弱反间。 “二百两。” “开玩笑,老兄,买一个漂亮的大闺女,也要不了一百两银子。”小伙子嘲弄地说:“你看你能值一百两吗?” “一百两就一百两。” “你真要赌?”小伙子沉声问,不笑了。 “真要赌。”歪嘴柳七摆出了泼皮态度。 小伙子放下十锭银子,将其余的收好,伸手说:“好,一言为定,我摸牌了。” 摸回两张牌,歪嘴柳七的情绪稳下来了:梅花一对。 第二手两张,真他娘的见了鬼啦,一张长牌,一张板凳,加起来是瘪十。如果他拆开,那是一点九点毫不管用。 小伙子的第一付牌开出来了,么四五点,加么六七点,七五一十二,刚好吃掉他的瘪十而有余。 如果柳七想冒险,把梅花拆开,第一手仍然是输,一点对两点。他不想冒险,希望梅花一对能保住老本拚成和局。 后手牌开出来了,小伙子是一对人牌,吃梅花绰绰有余。每一手牌都各高两级,歪嘴柳七输掉了老命。 命输了可不是好玩的,不好玩就必须溜之大吉,反正小伙子好像不是汉中人,岂奈得他何? 刚想钻出人丛,突觉衣领被人拉住了,本能地扭身出手格拨,甚至要出拳反击。 晚了一步,脖子上像是扣上了一把巨大的铁钳,夹得他一身发僵,不由自主伸手狂叫: “哎……哎啊……” “你想逃走?给我跪下。”小伙子大声说:“输不起就不要赌,赌了就服输。现在你这条命是我的,今晚你就得跟我走。明天,我带你上衙门,今后我要你死,你就别想活。” “放手!放……手……”歪嘴柳七跪下狂叫,他不敢不跪,脖子上的扣力和压力沉重如山,不跪不行。 “真是自作自受。”有人在旁摇头叹息。 “柳七,你就认了命吧,今天你们的赌是公平的。”另一个赌客说。 “而且是你逼人家赌的。”第三位赌客说。 “来,咱们接手。”第四位赌客坐上了条凳。 “咱们走。”小伙子说,放手在柳七的臀部踢了一脚。 歪嘴柳七已是浑身发软,头晕眼花,手上完全失去力道,双脚也不够硬朗,站都站不稳。 脖子的余痛仍在,痛得脑袋欲裂,被小伙子拖死狗似的,拖出了赌坊、拖入黑暗的上元巷,到了一处不见天日的偏僻角落。 不远处,风月地带隐隐传来窖姐们的欢笑声。 歪嘴柳七却欢不起来,笑不出来,用近乎哀求的声调低叫:“饶……饶了我,我……出……出字据,把……把烧锅的卖……卖给你,她……她会替你叠棉被铺……铺床。我……我柳七……一无是处,跟着你反而是你……你的累赘。” “我不要你那烧锅的,你那烧锅的是丑八怪,像样些的女人谁会跟你?你已经卖了她三次了,每次买主都给你退回来。”小伙子又踢了柳七一脚:“你一身贱骨头,在下有专治贱骨头的法宝,每天抽你一百皮鞭,用钉桩把你钉在太阳底下晒两个时辰。 那时,你就会勤快起来,你就会哭爹叫娘!请求我让你好好拚命干活,你将比一条牛还管用,比一头狗还要忠顺,你信不信?” “求求你……放……放我了……一马。” “你愿意把命赎回去吗?” “老天爷,这还用问吗?请给我十天半月工夫,我一定可以张罗一百两银子……” “你在做梦,你想得真妙。” “你……” “一千两,少一文我就剥你的皮,而且明天就要。现在,我告诉你可以向谁借得到银子赎命?” “老天爷。你……你不要狮子大开口好不好?” “狮子大开口?告诉你,你这条命虽然贱,但一定可以值一千两银子。你去不去借那是你的事,反正命是你的,受活罪的是你而不是我。” “好……好吧,我……我带你去找……找人借。” “谁会借给你一千两银子?财神爷吗?” “侯大爷……” “神笔侯杰?唔!他出得起,本城的大爷,你阁下的远房表亲。”小伙子的声音令柳七心中发抖:“他出得起。问题是,我不信你能找得到他,能找得到,你就能活。” “只有我才知道他藏身在何处……” “是的,我知道,所以才向你讨一千两银子。” 谁也不会想到,侯大爷会躲在石三爷的庄子里。 任何一种野兽,也不会回到挨揍的地方藏身。人也是一样,只要他不是白痴,决不会回到几乎丢掉老命的地方躲藏。 石三爷本人就聪明透顶,丢下庄院不知躲到何处去了。 神笔侯杰更聪明,他就躲在石三爷的庄子里。 但是石三爷的庄院仍未恢复原状,被捣毁了的秘室已不打算修复。 经过上次他冲突,庄中的男女老少人人自危,惶惶不可终日,庄主失了踪,目下是大总管黄九州作主,定下心来照料庄稼。 天没亮,全庄死寂。 庄子房舍甚多,平时正宅很少有人走动,因为石三爷很少在庄子里住宿,全家在城里享福。 因此,西院的厅堂,便是黄大总管发施号令的地方。 一条人影鬼魅似的飘入西院,飘入黄大总管的内房。 这几天,黄大总管里里外外忙,忙得几乎寝食俱废。 人毕竟不是铁打的,今晚他一躺下去就梦如黄梁,如无意外,保证可以一觉睡到天亮的。 庄中有不少庄丁护院和打手;可知身为大总管的人必定不等闲。 黄大总管一双手可力挽奔牛,武艺的根底自然高人一等。虽则疲劳过度,但练武的人本能反应并未因之而消失,仍保持甚高的警觉。 朦胧中,他突然被灯光所警醒。灯光一照上眼皮,他本能地睁开双目,眨眨眼神智一清,瞌睡虫飞走了。 乡间的人,晚上习惯不点灯,睡前自己亲熄了灯火,这时怎会有灯光? 不对啊! 他吃惊地一蹦而起,掀起了薄衾。 “慢慢来,穿上衣裤,还有,盖上那条白羊。”有人在桌旁发话:“最好不要大声叫嚷,那对你毫无好处。” 床上还有他那比他年轻一倍的小妾,两人赤条条一丝不挂,想反抗真不容易。 他的小妾也被惊醒了。 她惊叫一声,扯过簿衾往里钻。 他心中一冷,反抗的念头烟消云散。 “是你!”他绝望地说,开始战栗着穿衣裤:“三爷的确到外地避祸去了,你找我算是白费劲。” 坐在桌旁的人是周游。 他右手无意识地抚弄着桌上的茶杯,嘴角擒著令人莫测高深的笑意,笑得黄大总管心中发毛,脊梁发冷。 “我找的不是石三爷。”周游推开茶杯站起:“在下只要求黄大总管合作,希望彼此能互相了解,合作愉快。我四海游龙不是穷凶恶极的人,对杀人放火毫无兴趣,当然,如非杀人放火不可,杀几个人放几把火,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我明白你的意思。”黄九州开始穿靴:“但我相信你如果杀了我,你也会良心不安,毕竟我们都是人,不是弱肉强食的禽兽,你不会毫无理性地杀人。” “哈哈哈哈……”周游狂笑:“黄大总管,你居然和我谈良心,谈人不是弱肉强食的禽兽?奇闻。” “有什么不对吗?” “你的话并没有什么不对,这种大道理,古圣先贤比你早讲了三千年。”周游侧转身挑亮灯火:“人其实与禽兽的差别并不大,不同的是,人会找种种借口来残杀同类,这种借口往往对他自己有利。 每一种借口都有最好的为自己行为辩护的理由,而且,这种种理由决对不适宜于对方利用的。 以你老兄来说,你谈良心,你说人不是弱肉强食的禽兽,这就是你要求我不杀你的最好理由。可是,阁下,你这位小妾是第几房?她姓许,小名叫贞姑,对不对?” “这……” “我替你说。正确地说,她该算是第七房。目前你身边,除发妻之外,还有三个小妾,其他三个,你把她们弄到何处去了?” “你……” “说呀!” “你……你来查问这些事的?” “不,我只是对你刚才所说的良心有兴趣而已。你那位发妻,似乎并不比你有更多的良心,因为出主意占人钱财霸人妻女的人,正是她。 你呢?专在那些穷佃户身上打主意,见了年轻稍具姿色的闺女,有如苍蝇见血,不弄到手决不干休,那怕把对方弄得家破人亡也在所不惜。 等你玩腻了,便往人口贩子手中一送,百十两纹银到手,那管那些弱女子的死活?就说这位许贞姑吧,你……” 黄大总管的靴筒里,飞出一把扁钻,但见电芒一闪,便没入周游的左胁下。 “你该死!”黄大总管同时咒骂,随暗器上扑。 周游左手一伸,手中握着那枚原本应该射入左胁的扁钻,迎着凶猛扑来的黄大总管冷笑一声说:“这就是我杀你的借口和理由。” 黄大总管一双手搭在周游的左肩上,嗯了一声,吸腹撑手身躯内缩,口张得大大地,想再发叫声,但已叫不出来了。 因为周游手中的扁钻,深深刺入他的心房,而且向上扳,就痛得发不出叫声了。 “许贞姑,你起来穿衣裙。”周游大声说,将尸体摆平,并不拔出扁钻:“带我去见那位什么侯大爷。黄大总管死了,我会替你妥善安排他的死时死地,不致于连累你的。” 他背转身,让许贞姑起身穿衣。恨使人产生力量,产生勇气克服恐惧,许贞姑居然壮着胆不叫不哭。 练武的人如果上了年纪,精神和体力日渐衰退,如想保持最佳体能状况,使衰退的过程减缓,便得经常锻练持之有恒。 神笔侯杰练得很勤,天没亮照样起来练筋骨。 他躲在西院的一座放杂物的小室,只有黄大总管知道这里的秘密,平时没有人在此走动 而且,一年也打扫不了一两次。 小室外面,是一处过道,黑沉沉一无所有,只有老鼠在黑暗中活动。 推开室门,片刻可以看清周遭的景物。 周围静悄悄的,不可能有人走动。 他到了过道中段,先深深作了吐纳式的长呼吸,慢慢的伸展手脚,关节不时的传出格格怪响。 “你老了,骨头都快要僵硬啦!”黑影中传来了熟悉而又陌生的语音:“你躲在这里好像并不太写意,是怕黑福神杀你灭口呢,抑是怕我四海游龙找你报复?” 神笔侯杰大吃一惊,本能地伸手检查臂套内的藏笔,却发现黑影迎面飞撞而来,已没有让他思索权衡的工夫。 “哼!”他沉叱,右手一伸,特制的判官笔吐出袖口,嗤一声轻响,剌入扑来的人体深抵内腑。 “你杀了黄大总管,官司你打定了,侯大爷。”先前发话的人说,语音传来的方向仍不变。 他大吃一惊,迅速拔笔飞退。 “砰噗噗砰……”一连串铁拳在他的胸腹开花,判官笔已失了踪,打得他内腑如裂,天昏地黑,跌倒了又被揪起,接踵而来的打击更沉重,更扎实。 终于!他昏了过去。 一盆冷水泼醒了他,他发觉自己躺在床上,全身痛楚难当,似乎全身的骨头都松散了。 灯已经点起,床内侧躺着一具血污的尸体,是黄大总管的。 床前,站着把玩判官笔的周游,这支笔本是属于他的。 “阁下,你这位汉中地头蛇的大爷,躲得真够隐密的。”周游用判官笔尖在他脸上划动:“你杀了黄大总管,石三爷肯吗?” “你……这不能怪我。”他要死不活地说。 “怪我?” “你……” “没有人知道我四海游龙来过,你想推到我头上也没有人肯相信。” “我……我怎么知道是他……” “那是你和石三爷必须面对面解决的难题,你必须设法让他相信你是无意的。黑福神并不可怕,因为那老凶魔早晚要走的,他是见不得天日的孤魂野鬼,还不敢在府城公然杀人放火。 但石三爷不同,石三爷与你一样,是汉中的名人仕绅,人命关天,他和你打起官司来,阁下,这可不是马马虎虎的事。 有人要破家了,当然不会是石三爷,也不会是我四海游龙。” 这一顿话,说得神笔侯杰冷汗直流。 他知道黄大总管是石三爷的心腹,狼狈为奸的蛇鼠,他杀了黄大总管,石三爷怎肯与他甘休? 躲在石三爷的家中,反而杀了甘冒风险收容他的黄大总管,石三爷绝对不会饶他的。 “我与你无冤无仇,何苦坑我?”他痛苦地说。 “什么?无冤无仇?你伙同黑幅神的爪牙计算我,派不少痞棍监视我,把我的举动告诉黑福神,居然厚着脸皮黑着心说与我无冤无仇?” “那……那可是黑福神逼我的,我天胆也不敢拒绝他的要求。” “你就敢抗拒我?” “你……你至少不至于比黑福神残忍凶狠。” “恐怕你料错了,我比黑福神残忍多了。” “你……” “黑福神只能杀你一个人,而我却可以抗害你全家,等石三爷向衙门里递上一张状子,有尸体有凶器为证,老天爷,你侯家算是破定了,而你也一定要上法扬的,结果你应该比我还要清楚。” “天啊……” “叫天没有用。现在,我给你一次脱罪的机会。” “什么机会?” “我会把尸体处理得妥妥当当。” “你一定有苛刻的条件。” “不苛不苛,不但不苛,而且你很容易做到。” “你说吧,你赢了。”神笔侯杰虚弱地说。 “第一,我要知道黑福神身边有那些心腹。其二,他目下已得到些什么线索。”周游在床边坐下:“阁下,希望你放明白些,你是黑福神隐伏在汉中的心腹,一年前珍宝被劫案有你一份,我已经握有证据。 只不过那次你只负责跑腿连络,涉入不深,所以我不在你身上打主意,即使把你榨干,也榨不出多少线索来。 现在,你仔细想一想,把我问的话好好据实回答。” 在破晓之前,周游带走了黄大总管尸体。 他也带走了他所要的消息。 口口 曰口 口口。 在周游曾挖出七具尸体的矮林西南角,距长林坪不足一里地,五名黑衣人领着两名村夫站在山脚下。 他们比手划脚的,正在讨论重要的事。 五名黑衣人中,有两名穿了黑袍,十分抢眼,年纪皆在半百以上,修伟的身材,阴沉沉的面目,有一股令人心惊的威严流露在外。 他们佩的剑古色斑烂。 穿黑劲装的三个人中,两个佩剑的是魔蝶廖明、追魂客詹宏。 那位长了吊客眉的黑袍人,阴森森的目光在身侧的两村夫身上转,用刺耳的嗓音问:“你确定那人曾在贵村打听一年前的事?真是同一个人?” “是的,同一个人。”村夫肯定的说:“小的那天在溪边修拦水坝,所以看得非常非常清楚。 他肩上扛着一把大铁锹,一个人往山脚下走的。” “大概他又发现什么人的坟墓了?这挖墓贼到底在弄什么玄虚?”另一名高额薄唇的黑袍人向同伴说:“既然他已经不再利用别人来挖掘,那一定是发现了什么秘密了,所以他亲自动手。” “这里距劫宝现场远得很,有什么好挖的呢?”吊客眉黑袍人沉吟着说:“这个小畜生行事诡秘,令人莫测高深,依我看,如不抓住他用毒手法逼供,咱们在他身上是得不到任何结果的。” “咱们在那附近找找看,先找他挖掘的现场。” “对,上去找找看。”吊客眉黑袍人颔首同意,他转向两位村夫说:“你们现在可以走了。 那小子如果再出现,你们可以找你村里的四眼狗叶明,他会赏给你们一笔可观的酬劳,你们明白吗?” “是的,小的明白,一发现那人立即就去告诉四眼狗。小的回去了。”村夫老老实实地说。 然后,偕同伴告辞了。 五个人立即分了开来。 他们沿山脚一带寻踪觅迹。 最先发现挖掘现场的是吊客眉黑袍人。 在啸声的召唤不,不久众人便一一的赶到挖掘现场。 挖掘的痕迹极为明显,仍然堆成一个土馒头。 “是这里了。”吊客眉黑袍人说:“廖老弟,你去村里带些人前来挖掘,挖开后就知道里面有些什么了。” “好,兄弟这就去叫人来。”魔蝶廖明说。 他立即动手去叫人了。 “我们再仔细搜一搜附近。”吊客眉黑袍人说:“千万不要忽略了任何可疑的小小事物。” 魔蝶廖明越野而走,走向长林坪。 不久,便到了先前与村夫打交道的地方。 他匆匆而行,毫无戒心的在赶路。 蓦地,他骇然止步。 他不自觉地脱口惊呼:“你……你们……” 是两位荆钗布裙,毫不起眼的村姑,而且年岁也不小了,脸上布满了皱纹,褐黄色的脸膛。 可是,那双眸子却年轻得很,黑白分明,晶亮如午夜朗星,显然他看到的并非她们本来的面目。 两位村姑曾经过巧手易容。 令他惊讶的是,两村姑之一从提篮内取出一把亮晶晶的匕首。 两村姑是从矮树林中钻出来的。 所以双方劈面撞上,相距已不足一丈了。 “你们找到了什么?”持匕首的村姑阴森森地问。 魔蝶廖明久走江湖,名列魔字号人物,当然够聪明够机簪,就凭两村姑现身的快速身法,他知道碰上了可怕的劲敌。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已不容他多想了。 他立即左手一抬,精巧的蝴蝶镖破空而飞。 同一刹那,他奇快地拔剑。 同时,张口要发啸声示警求援。 一切都嫌晚了。 晶虹划空而至,匕首来势快得不可思议。 虹影入目,锋尖已经入体了。 两枚精巧的蝴蝶镖,被另一位村姑用奇异的打空指力所击中,距体五尺便在指风下翩然坠地。 长林坪方向,传来隐隐人声。 两村姑一打手式;取回魔蝶廖明喉下的匕首,隐入矮林,一闪不见了。 脚步声急促;赤煞神君带了八名手下,从侧方的不远处急急的通过,并未发现躺在血泊中的魔蝶廖明。 吊客眉黑袍人四位高手,在附近走了好久,一无所获,刚刚回到坟旁,赤煞神君恰好到达。 “振辉兄,有何收获?”赤几神君一面接近一面问:“郝老兄目下在何处?兄弟有消息奉告。” “发现周小狗曾在此地挖掘的遗迹。”吊客眉黑袍人指指大坟说:“兄弟已派人去叫村民来帮忙挖掘,看看里面到底有些什么东西。 敝长上回城去了,正加紧追查昨天石三爷的得力臂膀黄大总管,暴尸江北岸的真象,严兄的消息,与珍宝有关?” “在下发现一处小山洞,里面有锅有灶,灶灰很多,附近有不少兽骨,里面曾经有人居住过不少时日。” “是窑洞吗?” “不是,是天然上的土洞,而且地势荒僻。可惜在下的人到达时,隐居的人不在,因此来找贵长上同往勘察,也许可从遗留的杂物中,认出那人的身份。如果是逍遥真君,珍宝很可能就藏在附近。” “真的?那可好。”吊客眉黑袍人欣然地说:“走,兄弟带严兄去见一见敝长上。” 留下两个人在此地等候魔蝶廖明。 众人取道返城了。 同一期间,周游在店东小诸葛的会客花厅,正与小诸葛打交道,同座的有掌柜铁塔郑隆,和店伙班头双头蛇彭贵。 周游的脸色不悦,神色不友好。 他盯着小诸葛冷笑一声说:“杨东主,你们上次曾众口一词,坚决的表明陶大娘母女是被一个糟老头和两位美妇带走的。” “不错,兄弟保证这件事情是真真实实的。”小诸葛语气相当稳定,神色肃穆不像是有假。 周游一伸手,将一把小小的柳叶刀放在桌上,说道:“诸位,知道这一把飞刀的来历吗?” “咦!这是……” “这是在下刚发现的,在陶大娘母女客房上方承尘的横柱内取出的,这表示房内确曾有过打斗。” “是否有打斗,兄弟的确无法断定。” “这表示陶大娘母女,是被使用这种暗器的人带走的。”周游将飞刀推过:“使用这种刀的人,必定是暗器名家。 早些天,有位飞刀绝技惊世骇俗的高手曾向在下偷袭,几乎得手。” “早些天,威震江湖的飞刀圣手绝命连环刀,确曾在本城一现行踪。”小诸葛一面说一面拈起飞刀细察:“但他所用的飞刀……” “体型略长略沉些。”周游接口说:“所以与绝命连环刀是无关的,而且他已经死了。” “绝命连环刀死了?”小诸葛惊问,意似不信。 “死了。”周游简要地说。 “这种刀是专作为暗杀之用的,俗称掌中刀。”小诸葛将飞刀推回原处:“当然,交手时发出,威力更是惊人,使用者的手劲必定极为可怕。” “刀上没有刻标记……” “用这种的人,决不会铸刻标记,暗杀并不是什么光荣的事。要追查刀主,有一条线索。” “什么线索?” “十余年前,湖广首府武昌、有一伙靠做刺客发财的歹徒,名称是……” “我知道,鱼藏社,社主是千面客方昆仑。他那些手下,干刺客并不一定是为钱,十文钱他们也可以杀人,有时候非千金莫办。”周游一口道出暗杀集团的秘密。 “千面客方昆仑下落不明,听说是死于该社的内部火拚。他有位拜弟无影刀骆不群,用的就是这种刀,非常非常的歹毒,这人已失去理性,一言不合他就会杀人,极为江湖朋友所不齿。” “谢谢你。”周游收回飞刀:“我会找到这个人,除非他逃离了汉中城。” 他出厅走了。 小诸葛失声长叹了一声,无可奈何地说:“老天爷!这件珍宝被劫的事,到底要到那一天才有完?” 第十五章 已经是午后,周游踏入兴隆酒肆。 他往昔惯坐的座头,乔江东一身儒衫,桌上有不少刚上桌的酒菜,正含笑等候着他。 看到了他,离座嫣然一笑,喜悦地相迎,说:“你来晚了些,猜想你也该来了,我擅自作主叫了酒菜,合口味吗?” “谢谢。”他拖凳坐下,有点心不在焉:“乔姑娘,我真的错怪了你们。” “错怪了什么呢?”乔姑娘在他对面落坐,替他斟酒:“周大哥,看你眉心紧锁,心事重重,能告诉我吗?你知道的,我愿为你分忧。” 他当然心事重重,忧心仲仲。 以往,他猜想陶大娘母女是被明珠园的人掳走的,所以放心得很。 至少,乔姑娘对他是友善的,甚至可以说对他情有所钟,决不会对陶大娘母女怎样,掳走陶大娘母女可能是诱使他就范。 虽则他估料明珠园的人与黑福神是同谋,只要乔姑娘对他有意,就不会把陶大娘母女交给黑福神。 可是,今天他发现了掌中刀,证明掳走陶大娘母女的两位美妇,不是明珠园的人。 他曾与乔夫人交过手,乔夫人艺臻化境,姐妹俩绝世风华雍容华贵,岂会是使用这种可耻飞刀的人? 陶大娘母女,一定是落在黑福神手中了,过了这许多时日,老天爷!后果他不敢想像,难怪他忧心如焚。 他多次受到美丽女人的暗算、偷袭,因此,更紧定了对陶大娘母女不是被明珠园的人掳走的信心。 “令弟呢?”他避开话题,一口喝掉杯中酒,显出心中甚乱。 “你看。”乔姑娘向远处的角落一指:“他在填五脏庙,你知道吗?他对你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乔文英独自占了壁角的一桌,一面吃一面举手示意打招呼。 “小弟弟,过来坐。”周游向乔文英招手:“能喝的话,陪我喝几杯。” 乔文英大喜,放弃自己的食物急急跑过来:“好啊!傍我一个杯子。” “你敢?”乔姑娘板着脸:“你还没到喝酒的时候。” “别吓唬他。”周游斟酒递过:“什么时候才能喝?这时候不学喝,等他当了新郎官,小登科大喜之日,他可有罪好受了。喝啦!但不要喝醉了,等会儿我有事请你们帮忙。” “有什么事?”乔姑娘问。 “我用一具该死的尸体,故布疑阵把黑福神诱回城来了。”周游放低声音:“这家伙爪牙众多,我必须先剪除爪牙,折断他的羽翼,才能制他的死命。” “哦!你的意思是……” “请你们替我牵制住他,我好择肥而噬。” “好啊!”乔文英雀跃地说:“我们正要找他呢,快告诉我该如何进行。” “有两处地方,你们只要不断的骚扰,他就会火冒三千丈暴跳如雷了,你们是本地人,我已经关照过捕头袖里乾坤余化龙,他会暗中助你们一臂之力。” “哦!余捕头会帮你?”乔姑娘惑然问。 “会的,他很讨厌这些黑道凶魔,恨不得把他们一起送上法场,可惜抓不住他们犯罪的确证,无可奈何。” “你说吧,是那两处地方?如果是上元巷,我不去。”姑娘脸红红地说。 “怎么,胆小起来了?”周游笑问。 “你……”姑娘羞态可掬的白了他一眼。 “我去,我不怕。”乔文英拍拍胸口说。 “不是上元巷。”周游说:“一是神笔侯杰的家,一是西街的袁宅。那些人白天还不敢行凶,找些泼皮去闯事,最好能惊动街坊,他们就只能光瞪眼。” “我可以负责办到。”乔文英得意地说:“要找泼皮,我叫唤一声就有一大堆。” “我知道你能干又顽皮,舍得花钱。”周游向小家伙挤眉弄眼:“你说得不错,我小时候的确也不是什么好孩子,比你更狂更大胆。好了,一切都拜托啦!” “你呢?”姑娘问。 “我发觉再拖下去,有百害而无一利,所以必须反击,不然可能会裁在他们手里。” “带我去……” “不,很危险,我不能……” “你不信任我,我知道。”乔姑娘幽怨地说:“你要我掏出心来给你看吗?” “姑娘……” “我叫纯纯。” “纯纯。”他温柔地说:“你知道我不能让你冒险,那是我的事,知道吗?” “那也是我的事。”姑娘抗议地说:“他们大举袭击明珠园,你知道吗?” “他们大举袭击明珠园?”他大感意外:“这个……” “如果你不信任我,我独自去找黑福神。” “老天爷!你……” “爹说过,你是一个胆大心细,机警绝伦武艺深不可测,正直、勇敢,值得信赖的,真正的江湖侠客,所以很放心让我姐弟追随你对付那些武林败类!而你……” “你爹?令尊是……” “他曾在此地见过你。” “哦!那位气度雍容的中年长者。” 他想起那天与郭谦应付拚山举鼎的事。 那天,显然是郭谦在重施欺骗他的故技,事实上赤煞神君已经和黑福神取得协议了,故意摆出互不相容的态度,预布下金嗓子在客店偷袭的一步棋。 “目下我们必须全力防守明珠园,失去了主动。”姑娘继续说:“爷爷不希望我们卷入江湖是非,所以不赞成我们大举报复,也不希望引起地方人士的恐惧。因此,爹认为只有你,才能消弭汉中的江湖风雨,要我……” “你们根本没有出面的必要。”他摇头说。 “我和小弟去找黑福神……” “不!你不要太任性好不好?”他不胜烦恼地说。 “除非你答应让我做你的帮手。”姑娘坚决地说。 “你们牵制住黑福神……” “小弟一个人就可以办到,他可以找一群小泼皮助威,他是很能干的。” “这……” “你不答应就算了。” “这……这简直是要胁勒索……” “你说得对极了。”姑娘毫不脸红地说,睥睨着他羞笑:“你知不知道,城内城外我都很熟悉?” “好吧。”他只好让步:“话讲在前面,我借重你地形熟,不敢领教你的拚命任性,处事态度,你得听我的。 同时,如非必要,我不希望出人命,杀一个人虽然算不了什么,但毕竟不是什么愉快的事。 那些江湖黑道凶魔,杀了他们反而等于成全了他们,证明他们视死如归的英雄亡命气概。 但如果废了他们,就足以警惕那些血气方刚快要走上邪路的年轻人。” “我当然听你的。”姑娘掩不住兴奋:“不管经验或见识,任何方面你都可以作我的师友。” “客气客气,咱们赶快进食,食罢分头行事。” 一出北门,周游便走上了东北行的小径。 “咦!大哥。”姑娘不胜狐疑:“黑福神的爪牙,这几天高手好像都聚集在中梁山,乾明寺就住了不少人……” “那是掩人耳目的疑兵。”周游笑笑说:“人数虽多,但可独当一面的高手皆不在松明寺。” “那……你要去的地方是……” “山尾王家。” “山尾王家?只有五六间窑洞,王家是种山人家,窑洞设备简陋,会有自命不凡的凶魔光顾?” “一点也不错,而且,那是黑福神真正的指挥中枢。石三爷的秘室,只是爪牙们一处连络站而已。 城中我请小弟去骚扰的地方,也只是黑福神处理事故的栖身所,真正的隐身中枢我还没查出来呢,反正有一处他经常落脚的地方,是在上元巷半开门的娼院内。” “这凶魔真是神通广大。”姑娘感慨地说:“从名人仕绅的府第,以至娼寮赌坊肮脏之家,皆有他落脚的地方,汉中真成了他的天下了。” “这并不足怪,没人敢不接受这种人的勒索,尤其是有家室之累的人。名人仕绅更容易就范,因为这些人士皆知道官府无法提供安全的保证。” 山尾王家,在一座朝东山尾的山坡上,前面是一条深深的山沟,倚山崖挖成窑洞居住,真所谓穴居人。 如果山洪暴发,不能利用山沟行走,便得利用沿山崖掘就的危险小径通行。 这几天山沟仍有浑浊的水流动,出入必须利用山崖小径,一面是七八丈高的陡崖,一面是下沉五六丈的山沟,下面浊流滚滚,径长约两里余,一夫当关,万夫莫入,居住在内可说神不知鬼不觉,十分安全。 小径入口处与中段,各派有两名爪牙潜伏警戒,任何人也休想飞渡,除非变成飞鸟飞进去。 吊客眉黑袍人带了一位手下,领着赤煞神君九个人,本来打算进城找黑福神商量,但半途碰上了另一批传信的党羽,正在召人到石三爷的庄院中查黄大总管的死因。令所有的爪牙不要进城。 天一黑,黑福神便会出城到指挥中枢主持大局。 黄大总管是黑福禄在汉中的重要爪牙,事态严重,黑福神发誓理找出凶手来,不然绝不甘休。 赤煞神君最后决定在城外等候,由吊客眉黑袍人领他们到山尾王家等候黑福神。 周游却不知赤煞神君猝然到达山尾王家,借乔姑娘绕道奔向龙潭虎穴。 末牌末申牌初,山尾王家安静如恒。 围洞深入山崖,前面开辟了三四丈宽的一条院子,外面埋了合抱粗的栏枰,防止人畜跌落。 共有六座窑洞,设备简陋。 一进门,小小的中堂,一边是卧室,一边是厨厕与放置杂物的地方。 在前面看,中间一道门,两面两扇窗,如此而己,冬暖夏凉,土质坚实,比一般的房屋要实际得多。 一名村夫打扮的人,倚在栏杆上小憩,状极悠闲,目光落在通向外界的山崖小径上,任何动静皆难逃眼下。 上面,是峭立七八丈高的山崖,再往上,也是峻陡的山坡,只长野草不见树木,藏不住人,一目了然,猿猴也无法攀登,用不着费神派人守望。 最外侧的第一座窑洞前,分出一条岔路,掘出数十级以大砖砌成的级道,通向下面的山沟,也就是平时出入的孔道。 岔道的这一面,架了一条两丈长的吊桥,设有绞盘曳架。 地方上如有匪乱,曳起吊桥便断绝了交通,再笨的盗贼,也不会花费工夫攀登来抢劫几家种山的穷窑户。 山沟下浊流湍急,人兽绝迹。 最内侧的一座窑洞旁便是山崖,别无通路。 这时,崖上的峻陡山坡上,挂下一条七八丈长的绳索,贴在草中不易看到,绳末端绑着一块大石,慢慢向下沉落。 不久,大石到达山崖上方。 周游肩上挂了一卷长绳,拍拍正在将绳索捆牢在树干上的乔姑娘,低声说:“我先下去,听招呼再下来。” “你下去之后,我就看不到你了,你怎么招呼我下来?大叫吗?”姑娘间:“你想独自成事,是不是?” “要留退路……” “鬼的退路!”姑娘小性子来了:“你要是真的陷入危局,那有机会爬绳退上来?不,我也要下去。” “好吧!我下去之后,把那警戒清除掉,你再下来。”周游不得不让步。 事实如此、他不可能从原地退走,除非他能一举击溃下面的人,击溃了也就不必从原地爬绳退走。 “你可不要说话不算话啊?” “傻丫头。”他笑骂,立即援绳而下。 在崖顶上方,他接上了携下的长绳,绑上原来的大石,悄然往下放。 上下共计十五六丈,高度惊人,幸而没有风,不会有危险。 为免发出声响,他不能打桩固定绳索,只好冒险下降,无声无息起到达山崖末端。 警戒远在六七丈外,位于第二座窑洞前面,如果发现有警,可以从容地控制吊桥,警戒的目光落在前面的小径上,懒得注意身后的动静。 周游略一停顿,看清了一切,立即开始向后荡,最后一蹬山崖,向前猛荡,荡过三丈空间,放手飞跃,身轻似燕跃落在最后一座窑洞前的院子里。 每座窑洞的大门都是掩上的,大概这些夜游神们正在埋头大睡;养足精神以便晚间活动。 他吸口气功行百脉,鬼魅似的向警戒掩去,脚下声息全无,沿栏杆三两闪便远出六七丈外,到了警戒的身后。 打击来得迅疾而柔和,警戒只感到喉间一紧,耳门也同时挨了一击,便失去知觉。 放下昏厥的响哨,他急趋吊桥,扳坏了绞盘的绞座,吊桥曳不起来了。 “快过来。”他向远处刚落地的乔姑娘招手叫。 已经有了退路,他不用偷偷摸摸了。 叫声惊动了窑洞内的人,第三座窑洞大门倏开,抢出两名大汉。 “来来来,老兄们。”他招手大叫。 两大汉一怔,发出一声大叫,拔剑疾冲而来。 乔姑娘的儒衫衣袂掖在腰带上剑已改负在背后,飞掠而进。 姑娘的轻功值得喝采,宛若劲矢离弦奇快绝伦,三两起落便到了后一名大汉的身后,大汉竟然不知身后有人,噗一声响,后脑便挨了姑娘一掌,向前一栽。 前面的大汉一声沉喝,招发飞虹戏日,身剑合一发起空前猛烈的抢攻,身手不凡。 周游一声怪笑,向侧一闪,飞虹戏日走空,他到了栏杆前,身陷绝地。 大汉狂喜,如影附形跟到,剑如狂龙阔海,无畏地手下绝情。 周游突然滑倒,剑招再次落空,从他的头顶掠过,而他的腿却化不可能为可能,一脚踹中大汉的小腹,他的手也扣住了大汉握剑的手,死抓不放。 “啊……”大汉飞翻而起,翻过了栏杆,掉下五六丈深的山沟,一声水响、沉入滚滚浊流。 周游挺身站起,他手多了一把剑。 变化太快,自开始至结束,似乎是刹那间的事。 “你杀了一个人。”姑娘大笑,似乎忘了身在险境。 “我没杀他,送他下水而已。”周游轻拂着剑试劲道:“水很深,摔不死的,要不了他的命。不过,他的丹田穴可能毁了,这辈子休想练内功,也可能绝子绝孙,有他受的了。” 四座窑洞的人都出来了,高高矮矮一大群。 看到赤煞神君出现,周游心中一懔,向姑娘低喝:“退!上吊桥,快!” 人来势如潮,赤煞神君的怒吼声震耳欲聋。 姑娘也知道不妙,与众多高手在绝地拚命,那是最愚蠢的事。立即冲向吊桥。 周游断后,迅疾地通过窄小的吊桥。 “砍断桥,不让他们追来。”姑娘叫。 “不。”他冷冷一笑:“他们如果不追来,岂不白辛苦一趟?走!” 小径只能容一人通行,左是峭壁,右是一沉六七丈的山溪,等于是鼠斗于窟,施展不开,力大者胜。 就有一些不知自量的人,争先恐后地狂追,追了廿余步,周游止步转身,仰天狂笑说:“哈哈哈哈!你们来得好,下去!” 一声惊叫,与剑鸣同时爆发,近身抢攻的第一个人,连人带剑掉下去了。 周游人如出山猛虎,剑似怒龙夭矫,豪勇地进攻。 但听尖叫声连续响起,他冲进了十余步,已回到吊桥头,共有八名爪牙掉下溪去了,没人能接下他一招。 赤煞神君屹立在桥头,威风懔凛有如天神当头,朱红色的赤剑发出风雷似的振鸣,喝退了尚未与周游接触的两个手下,等候周游接近。 周游欺近至八尺内,以剑支地含笑向对方注视。 似乎,他面对的,不是宇内功臻化境鼎鼎大名的黑道巨魁,而是经常见面,平平常常无所谓的老邻居。 赤煞神君正好相反,吹胡子瞪眼睛,咬牙切齿愤怒得双目似要喷出火来、 “你好,赤煞神君。”周游流里流气地打招呼:“你在这里等黑福神吗?他不会回来了。” “你大概就是四海游龙?”赤煞神君强抑怒火说,心中颇感震惊,被周游那泰然自若的神情激得快要发疯,但也悚然而惊心中暗懔。 “对,四海游龙。呵呵!你派白无常替黑福神制造暗算在下的机会,你得到了些什么?天下间最愚蠢的人,恐怕就是你老兄了。 在下是唯一知道珍宝线索的人,如果被黑福神毒死了,你能得到什么好处?恐怕他把珍宝搬出万里外,你仍在此地与虫蚁打交道一无所知呢,我敢跟你打赌,黑福神一定否认他与逍遥真君有关。” “你不必在费心机挑拨离间。”赤煞神君咬牙说。 “哈哈!在下为何要挑拨你们?只要我四海游龙高兴,随时随地都可拍拍腿走路离开汉中,你们无奈我何。你知道配合白无常,用毒针暗算我的女人是何来路?” “老夫用不着知道。” “我打赌你想知道想得要死。”周游嘲弄地说:“她就是逍遥真君的师兄,五毒瘟神的得意门人。” “什么?你说什么?”赤松神君半信半疑地大声问。 “我又没聋,叫那么大声唬人吗?你如果不信,何不去问黑福神求证?当然。他不会承认,但你可以向他讨取那个女人来逼供,白无常应该认识她,五毒瘟神夫妇已经死了,你用不着害怕那老毒魔。” “你说的!都是真的?” “你只要向那位老不死用赤阳断脉手法逼供,我敢保证他会乖乖吐实。”周游用手向赤煞神君身后一指。 站在身后位于吊桥上的人,正是把赤煞神君带来此地的吊客眉黑袍人。 赤煞神君扭头回顾,鬼眼中凶光四射。 “严兄,这小狗的话你也能信?”吊客眉黑袍人急急地说,由于心虚,不由自主退了两步。 各怀鬼胎的人,合作是不会长久的。 赤煞神君回顾注视吊客眉黑袍人,证明他已被周游的话所说动。 周游立即抓住机会,大声说:“我四海游龙的话如果不可信,你们为何要急于杀我灭口?在下所宣告的消息,可说是准确无比的宝贵实情,一年来,也只有我四海游龙,才是唯一获知劫宝详情的人。” 赤煞神君气虎虎地向吊客眉黑袍人逼近两步,沉声说:“振辉兄,你是严老兄的心腹,名列五大杀星之一,你应该知道内情。” “严兄……” “我正感到奇怪,这小子所传出的消息,极为合情合理,无懈可击,按理咱们该活捉他,利用他按步就班寻出珍宝的下落来,为何却要杀他灭口?” “严兄,这小子根本就在信口雌黄胡说八道。”吊客眉黑袍人急急分辩:“他已无路可走,所以……” “赤煞神君。”周游豪放地叫:“为了证明在下不是无路可走而挑拨离间自救,所以在下给你一次决门的机会,来来来,咱们就在此地公平一决,谁也休想倚多为胜,看你这位黑道巨魁是否浪得虚名。” 赤煞神君举手一挥,向吊桥对面自己的八名手下说:“给我留心了,结阵,听招呼行事。 振辉兄,你退,不是严某不信任你,而是你不值得信任。” 目送吊客眉黑袍人退走。 赤煞神君转身向周游逼进。 周游长剑一佛,呵呵一笑说:“赤煞神君,在下希望你留得命在,所以你千万小心了,掉下去你可就没有机会啦!” 赤煞神君狞恶地举剑,恶狠狠地说:“同样地,老夫也不希望你死掉,留你的小命,你会替老夫找到珍宝的。如果你愿意合作,老夫答应善待你,把你看成手足兄弟,这场决斗可以免了。” “条件倒是优厚的。” “财富、名位、女人,老夫保证让你予取予求。” 站在周游身后的乔姑娘火起,骂道:“老猪狗!你这是什么话?就算你有大闺女,周大哥也不会要你的,你怎能用财富、名位、女色来诱惑人?简直是无耻,不要脸。” “你这小畜生……”赤煞神君大骂,挺剑前冲。 剑动处赤虹电射。 “铮”一声清鸣,剑气激荡,周游错开赤剑,立还颜色,剑走中官长驱直入,反击赤煞神君的胸口。 两人剑上的劲道半斤八两,速度也相当。 就这样你来我往,你一剑我一剑硬拚硬架,完全是力与力的拚斗,只能直进直退,一切巧招皆无法施展。 一连震耳的剑呜连续爆炸,火星飞溅中,周游豪气勃发,悍勇如狮,手上一紧,步步进逼。 一连十余剑,把赤煞神君逼退至桥头,攻势之猛烈,令旁观者心惊胆跳。 赤煞神君这才知道少年人可怕,难怪黑福神不择手段使用卑劣的暗杀以达到目的。 不能再退了,但情势恶劣不能不退,封架得十分吃力,封了十余剑,仅反击了三剑挽不回劣势。 距吊桥仅一步之差,赤煞神君被逼出了真火,大喝一声,红色的脸膛突然红光更炽,赤红色的长剑红光幻现。 一声剑鸣,周游的长剑突然折断了三寸剑尖,热流扑面。 周游疾退三步,马步一乱。 赤煞神君迈进两步,剑红芒暴射,乘隙追袭。 周游脸色一变,吸口气断剑徐伸。 那断了三寸的剑身,突然幻出了朦胧的银芒。 “拍!”一红一白两支剑搭上了。 双方皆用上了绝学,剑上的劲道重如山岳。在这种绝境拚绝学内功,结果将只有一个,功深者胜。 如果有一方想撤剑后退,那将是自杀的愚蠢举动,后面没有向侧方化力的空间?势将被对方凶猛的压力所乘。 加上自己撤劲的力道所吸引,压力倍增,必定剑毁人伤。 谁的劲道不足,剑必定被压扁,中宫大开,让对方长驱直入,非死不可。 起初,红芒炽盛,将断剑压偏了三寸,火红色红芒暴射的剑尖,指向周游的右肩窝,热流荡漾。 只需再压偏两寸,便可向前送剑贯穿周游的咽喉。 可是,赤剑无法再进。 片刻,反而退回原位。 赤剑的红芒,在逐渐萎缩消退。 赤煞神君的红脸,光华也在逐渐转銮,由赤红变为褐色。 呼吸也变了,衣袍无风自摇,可以看到赤煞神君胸口的起伏度在扩大中。 相反地,周游宾像庄严,呼吸像是停止了,双目神先**,瞳孔大得惊人,黑得惊人。 赤煞神君的上身开始有倾斜的现象出现,赤剑缓慢地,一分一分地偏向左侧移动。 终于,中宫大开。 “我不杀你。”周游一字一吐地说。 此时此地,他竟能分心说话。不怕对方行光返照式的反击,更不怕真气失制。 赤煞神君心中一凉,后悔已来不及了,除非周游能修至真气收发由心的境界,不然势必行雷霆一击。 “你的三昧真火,如此而已。”周游继续说:“我说过不杀你,滚!” 滚字像一声焦雷,赤煞神君飞退丈余,倒退上吊桥,桥格支支怪响,双脚一沉,几乎挫倒。 褐红色的脸,突然变成褐灰色,口角有鲜血往下流,持剑的手不住发抖。 周游冷冷一笑,脸色恢复正常,垂下断剑沉声说:“赤松神君,下次你如果再向周某动剑,在下必定杀你,决不留情。” 他往后退,向后面神色紧张的乔姑娘示意退走,退了十余步,方转身跟着姑娘撤走。 “你……你不要紧吗?”姑娘关切地转首问。 “五成火候的三昧真火,即使出其不意猛袭也要不了我的命。”他笑笑说。 “但……你的剑……” “我没料到他敢在那种失足便无可挽救的地方,用绝学和我拚命,被他占了先机。剑是我借力自断的,这样才能引散他的余势,才能及时行功对付他。” “哦!可把我吓出一身冷汗。”姑娘拍拍胸口说。 “没有什么好怕的,我只怕他们围攻。” “谁能近得了你?” “傻丫头,不是近得了的问题,而是要死多少人的问题,知道吗?” “这老凶魔的确不错,我爷爷和奶奶双剑合璧,也只能把他震飞翻倒,而你却可以任意宰割他。大哥,你脸的是什么奇功?” “你爷爷和奶奶曾经和他们交过手?周游巧妙地闪避话题反问。 “是的,他们和黑福神带了大批爪牙,包围明珠园,几乎成功了。” “哦!我真的怪错你们了。”他喃喃地说.”“快走,前面有警哨阻道,小心了。” “交给我。”姑娘脚下一紧,没听清他前一句话。 在路中段担任警哨的大汉,并不知里面发生的变故,山势东转*此地看不见里外的山尾王家。 “你们是什么人?”大汉拔刀戒备喝问。 “我是你姑奶奶。”姑娘笑吟吟地说,泰然接近。 大汉怒火上冲,但居然忍住了。 “你到底是男是女?”大汉忍住怒火问。 “你这家伙真是糊涂透顶。”周游接口,小拜可掬:“姑奶奶嘛,怎会是男的?算算看,谁的辈份大?” 大汉气往上冲,大吼一声,钢刀疾闪。, 一记连环劈挂火杂杂地进攻,声势惊人。 姑娘长剑上搭下拨,一连三剑化解了对方三刀猛攻,双脚在原地未动分毫,最后一声低叱,一声刺耳的错呜,钢刀飞出两丈外,落下山溪去了。 大汉忸头便跑,发出两声惊啸逃命。 姑娘收剑便追,但并不急于追上。 两人一面追一面谈,姑娘说:“前面山坡小径出口,共有三个把守的人,要不要废了他们?” “不必了,一沾即走,让赤煞神君宥时间去找黑福神,他们就要跟出来了。” 三个警哨加上逃出来的人,刚来得及堵住小径,姑娘与周游也就到了。 “谁来陪我四海游龙玩玩?”周游在十余步外大叫。 四个家伙大吃一惊,四海游龙四个字似有无穷魔力与震撼力,彼此一打眼色,掉头就跑 当晚,神笔侯杰的大宅中,爆发一次猛烈的火拚,赤煞神君的人与黑福神正面冲突,闹了一个更次,结果不明。 第十六章 这一夜,周游与乔姑娘在城外奔波,逐一挑除黑福神散布在各地的连络站。 已经是五更初,两人虽说已挑了四处连络站,但仍然感到十分失望,没碰上一个稍具名望的人。 全是些只配传信把风守望的二流江湖混混,问起口供来茫然无知,甚至没有一个人知道黑福神到底在何处。 两人沿小径西南行,打算回城歇息。 田野黑沉沉,天宇中众星明朗,原野中不时传来三两声野犬的长吠,似乎天宇下只有他们两个人。 远处突然有黑影移动。 周游目力超人,一拉姑娘的手臂,往路旁的茂草中一闪,低声说:“有夜行人,看看是何来路。” 黑影渐来渐近,大踏步赶路毫无戒心。 来至切近,周游突然出现在路中心,迎面拦住说:“朋友,留步,借一步说话。” 黑影一惊,黑夜中脸貌难辨,本能地将插在腰带上的长剑挪至趁手处,沉声问:“什么人?有何见教?” “哈哈!原来是你,你来得正好。”周游欣然说:“秦老兄,你该知道我是谁?” 是绝剑秦潜,武林三剑客之一,晚节不坚,投入黑福神一伙歹徒中鬼混。 “是你!”绝剑秦潜骇然惊叫,悚然后退。 “此路不通,阁下。”后面传来乔姑娘悦耳的语音。 “你……你想怎样?”绝剑硬着头皮问。 “不想怎样。”周游逼近至八尺内:“随便问问,秦兄,你匆匆忙忙赶夜路,从城里来?” “不错。” “有何贵干?十万火急吗?” “无可奉告。” “你不奉告,在下只好擒下你吊起来问。唔!右面有株大柳树,吊三五个人一定承受得了。” 一声剑啸,绝剑秦潜拔剑出鞘向侧方退,以免腹背受敌。 一举一动沉凝坚定,不愧称一代剑客,说:“秦某仍有拚死的勇气和决心,你吓不倒我的?” “勇气和决心,只能对付功力与你相差不远的人,相去太远,那不叫拚死,叫自杀。”周游亦步亦趋钉紧移动:“你如果不说,恐怕你将要永远永远后悔。” “在下没有什么好说的。”绝剑终于软下来了:“三更末,赤煞神君率人至侯杰宅中,向敝长上兴问罪之师,一言不合双方火拚,双方死伤惨重,在下奉命出城,至各地召集人手回城善后。” “哦!妙极了。”周游大喜过望:“看样子,你们好像占了上风。” “不错,但四大杀星几乎全受到重创。赤煞神君的几位座主,也好不了多少。他们带了残余的人,连夜出城向褒城逃走,不会再回来了。” “很好很好。秦兄,有件事请教。” “什么事?” “你认识无影刀骆不群?” “这个……” “不许说谎。”周游沉叱。 “他目下化名朱彪,在长上左右办事。” “在城里?” “是的。” “你走吧,走得远远的,最好不要回来。”周游一面说一面后退。 “秦某会回来的。”绝剑秦潜收剑阴阴一笑:“咱们的人三五天之后可能赶到,也就是你阁下的困难时刻来到了,后会有期。” “在下等着你们,好走。” 送走了嘿嘿冷笑的绝剑秦潜,周游欣然说:“想不到驱虎吞狼的妙计,居然生效引起他们的大火拚,省了不少事。目下返城,已没有什么事好做了。” “大哥,那就和我回明珠园歇息吧,好不好?”乔姑娘满怀希冀地问。 “不,谢了。这样吧,目下城内城外都是安全的,你回园歇息,奔波了一夜,辛苦你了。” “那……你呢?” “我找地方小睡,天亮再回城打听消息。”周游伸伸懒腰:“也可能往回走,我要证实一件事。” “什么事要证实?” “日后自知,你这就动身吗?” “你不走我也不走,反正我要随你一起行动,夜里不便,我不要回明珠园。柳树下可以假寐,就在这里歇息吧,真也倦了。” 柳树粗有两人合抱,但并不太高,长长的柳枝垂曳地面,形成一把巨大的伞盖。 两人倚树干并肩坐下。 周游说:“你先睡,纯纯,你曾经在野外露宿过吗?” “打猎时都是露宿,平常得很。唔!坐下来我就睡不着了,这里真不错,夜凉如水,天地间好像就只有你我两个人。”姑娘倚在他的肩膀上柔声说:“大哥,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好多好多,父母兄弟姐妹侄儿女一大堆,一天到晚吵死了。”他不由自主呼出一口长气:“可是,在外闯荡,晃眼就是四个年头,说真的,我真怀念他们。 而且,随岁月的增添而日益强烈,离家愈久的人,思家之念更切,也许这就是叶落归根的念头在作怪吧。” “你为什么要出来闯荡呢?” “遨游天下的抱负,和求知的欲望。”他抬头望天,心已飞向茫茫苍穹:“人活着,并不是纯粹为了生老病死而活。当你年轻时,那雄壮的山川、广阔的河山,五光十色的莽莽红尘,皆在向你发出召唤。 召唤你投入它的怀抱,去领略广大的世界是如何气概磅礴。当我在红尘中遨游时,我又发觉人活着,不可以一切为自己。 因为这个可爱的世界之所以可爱,是千年万载以来,千千万万的人穷一生精力所缔造的成果,我必须也为世间做一些有益的事,才不至于白活一场,为后人所笑。” “所以,你行侠?” “傻丫头,我不懂侠代表些什么。当家祖家父传授我武功的时候,只教了我八个字:已所不欲,勿施于人?同时,也告诉我一些什么武林规矩的虚伪面目,和行侠仗义的苟且行当等。 闯荡江湖四载,我觉得家祖家父教我的八个字十分伟大。世间的人,错在已之所欲,施之于人。 黑福神做黑道凶魔,他也希望他的人也是凶魔。白道至尊龙形剑卓天虹自命侠义英雄,他也要武林朋友都做侠义英雄。谁如果另有高见,谁就是离经叛道不可原谅。” “那……大哥,恕我,我问你,你来寻珍宝,是凶魔呢,抑或是英雄?” “问得好。我不是也说过吗?我要为世间做一些有益的事。有益的事说来平凡,拿起锄头种庄稼,也是有益的事。在我来说,我要做我能力所及的事。不错,这笔金珠价值数百万,是紫禁城那位皇帝用来祭天祈寿的东西,我对珍宝毫无兴趣,我不用祭天,也不想祈寿活一千年。” “那……” “那代表数百条人命,你知道吗?”他坐正身躯正色说:“押运正使的脑袋搬了家,但这件事并未了结。 有关的人与及他们的家属,有些仍困在天牢,有些囚禁在蜀王府,不断地受到刑求,有些已病死狱中。如果珍宝追不回来,所有的人死路一条。” “哦!你是……” “我只是尽我一分心力。”他叹息一声:“我并不在乎那些珍宝,只在乎那些将死的可怜虫。 在京师,我四海游龙总算小有名气,我自告奋勇向阁院某一位大员请求,透过某一位皇亲,我弄到了刑部与锦衣卫在各地便宜行事的公文,进行追回珍宝的大事。我的条件很简单,一是追回珍宝不问来处,二是给我一年期限,此期间不得向囚牢中的家属刑讯。我还有半年期限,我想,我会迫回珍宝去救那些老弱妇孺,愿上苍助我。” “大哥,你……” “不要为我耽心。这不是行侠,也不是替劳民伤财的皇帝作走狗,我只是作我认为我应该尽力去作的事。 与任何感强的牵涉无关,追回珍宝对我也毫无好处。睡吧,不要去想那些不愉快的事了。” 姑娘含情脉脉地凝注着他,久久,突然冲动地在他颊上亲了一亲,倚在他的肩膀上入睡。 他的确是倦了,一觉醒来,已是鸟雀争鸣,东方发白。 他身旁的乔姑娘失了踪,似乎余香犹在。 “纯纯!”他跳起来大叫。 原野寂寂,只把一些鸣禽惊得四面惊飞。 “这丫头一声不吭就回家去了。”他想。 他第一个念头就是回城。 找到黑福神的藏身处,逼对方交出陶大娘母女来。无影刀骆不群既然在黑福神身边,不怕老凶魔否认掳走陶大娘母女的事。 五里坡在望,这座只有廿余户人家的小村,狗可真养得不少,一直就在狂吠不休,一犬吠形,众犬吠声。 乡间狐兔甚多,犬吠平常得很。 破晓时分,种庄稼的人早就起来了,村中有人走动,炊烟袅袅,种地的人真是勤快。 小径通过村落,他毫无戒心地踏入村栅口。 在外面走动的几个村夫,怎么对一大早便入村的人不加理睬,那些狂吠的狗,原来都是躲在家里吠的。 迎面来了一个弯腰驼背的人,另一人脚下不便,支了一根拐杖,并肩而行,佝楼的身影一看便知是上了年纪的人,偌大年纪起得却早。 他不介意地前行,已到达村中心。 两个老汉迎面相遇,他客气地让在一旁行走。 刚错一眉而过,噗一声响,腰脊一震,沉重的打击力把他打得向前一栽。 他明白了,那根拐杖是纯铁的,力道空前猛烈,几乎打断了他的腰脊。 经验告诉他,暗算他的人决不会一击便走,至少也得察看他的死活,而察看时也必定再来一两下重的。 他双手一着地,立即强忍痛楚,来一记快速的前滚翻,全身缩成一团,飞快地前滚两转,方侧滚而起。 先前他着地处,铁拐着地声沉闷已极,左右,各有三枚暗器钉在地面上。如果他一仆不起,铁拐足以要他的命。 假使他倒地便侧滚,向左向右皆有暗器等着他。 这一杖如换了旁人,恐怕要被打成两段分尸。 四周人影纷现,路两端被堵死。 村中的道路虽然不太宽阔,但房屋的建造是错落的,形成一条条巷道和一块块晒麦场。 四面八方都有人现身,大事去矣。 他找出插在腰带上的断剑,迈步进入侧方的晒麦场。本来,空旷的地方容易受到围攻,但也可以避免暗器集中攒射。 暗袭的两个老汉,已经退到后面去了。 当赤煞神君与黑福神出现在南面时,他暗骂自己该死,不该轻信绝剑秦潜的口供,撤去戒心眼睁睁往鬼门关里闯,几乎拐下断魂。 合围已成,两大凶魔已现身。 他静静地站在广场中心,剑垂身侧不言不动,像个古代遗留下来的石翁仲,似乎茫茫人世与他毫不相关,屹立在那儿漠然地注视着莽莽红尘。 “四海游龙,你愿意谈条件吗?”黑福神发话了。 两凶魔并肩而立,一红一黑,在微曦下,不但抢眼,而且狰狞可怖,鬼气冲天。 黑福神脸上戴了面具,四大杀星则脸上彩绘形如厉鬼。 合围的人不下卅名之多,高手名宿可能到齐了。 绝剑秦潜赫然位于他身右不远处,脸上的阴笑令人毛骨悚然。 他不言不动,脸上涌现银色的光彩,远远望去,像是一片苍白。 但如果细看,可隐隐看到以眉心为中点,一圈圈细小的波纹向外涌,绵绵不绝一波接一波。 同时,汗水开始成串往下流。 “四海游龙。”黑福神的声调有怒意:“不要不识时务不识抬举,你看清你目下的处境吗?” 他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把珍宝的下落说出,老夫放你一马。”黑福神继续说:“你在长林坪挖出的东西,可能有藏珍的背箩,交出来,换你的性命。” 他丝纹不动,不理不睬。 “你已经输了,输了认输。”黑福神的语气逐渐转厉:“你一直就在找我,一直就没有成功。 要不是赤煞神君回城来找我,我也无法把你困住,数天下名宿高手,你是我黑福神最顽强的劲敌,值得骄傲。但今天,你如果不认输,世间将没有你这号人物了。” 北面飘来一阵淡淡的晨雾,飘来一阵阵草霉气息,这大地的气息夹杂着淡淡的奇异幽香 他像是睡着了。 没有人敢冒失地接近,除了黑福神的声音和零星的犬吠。没有任何人敢发出任何声音。 他脸上的银色光辉,在慢慢地黯淡、消退,但大汗仍未止,一双虎目又大又黑,而且仍在扩大,仍在变黑。 呼吸也有了变化,从急促的呼吸变为又深又长。 “你敢装聋作暧,不回答老夫的话?”黑福神沉不住气了,语气更厉。 他不言不动。 可是,青袍的下摆在轻微地摆动。 赤煞神君哼了一声,大声说:“郝兄,你在浪费唇舌。这种不知死活的东西,他不见棺材不掉泪的,先上去两个人,废了他再说?” “严兄,有点不太对。”黑福神说。 “有何不对?”! “恐怕是被天下一拐许兄打成白痴了。” “唔!有点像。”! “许兄弟,你上前去看看。”黑福神高叫。 天下一拐许兄弟出来了,双脚是完好的,不再装跛子,铁拐杖一伸,戒备着向周游身后接近。 周游屹立如故,青袍也静止不摆了。 天下一拐不敢往他前面绕,略一停顿,突然踏出一步,拐闪电似的劈向他的腿弯。 周游呼出一口长气,身形一晃。 “咦!”四周传出惊呼声。 看清变化的人少之又少,也许是天色还没大明的缘故。 众人所看到的是,天下一拐跪伏在地,铁拐搁在脚下,而周游的断剑,却压在天下一拐的左肩上。 谁也没看清他是如何转身的,反正他的确已转过身来了,面向着从后面袭击的天下一拐。 “本来我不会饶你,但仍然饶你。”他用阴森森的嗓音说:“你这一拐,打通了在下的生死之门。 我死过一次了,也试用灵智催动真气活过来了,可说是因祸得福。人的一生中,决不会有第二次这种机会,所以我也给你一次机会作为回报。” 他一脚疾飞,天下一拐脚下的铁拐突然翻腾着飞起,呼啸着、旋转着,飞向天下一拐先前把守的方向。 同一瞬间,跪伏着的夫下一拐也飞腾而起,随着铁拐飞向同一目标。 那儿,把守着五个人。 晨雾似乎略浓了些,视野朦胧。 “哎呀!”把守的人惊叫。 惊恐地左右一分,谁也不敢阻挡呼啸旋舞而来的铁拐。 “他要逃了……”黑福神大叫,向前飞跃而上,是第一个看出变化的人。 周游的身影已杳,有如鬼魅幻形。 天下一拐的身躯向下堕,可能会摔个半死,就在脑袋向下栽的刹那间,如影附形跟到的周游伸手一带,把天下一拐的脚向上抛。 淡淡的人影突破重围,跃登瓦面一闪即没。 “噗”一声响,天下一拐摔倒在地。 铁拐砸在四丈外的墙壁上,泥砖被砸得裂了四五块。 以惊人速度飞跃而来的黑福神,来得太慢了,周游的淡淡身影已从屋顶上消失。 赤煞神君聪明透顶,领着三大座主紧跟着黑福神,绕过一座村屋,大声说:“郝兄,人不能太分散,分散太危险。” 黑福神悚然而惊,脚下一慢,扭头一看。 他心中一宽,四大杀星正陆续跟到,赶忙说:“咱们先到村外去等等,外面的人发现他的去向再追。” 周游并未出村,在村外围把守的人并未传出警号。 三名大汉正从小巷中向前飞奔。 小巷窄仅容身,必顺鱼贯相随。 最先钻出巷口的人扭头向身后的人说:“该上屋追……咦!” 身后两个同伴不见了,却多了一个陌生人。 “上屋追也没有用。”陌生人说。 “四海……” “正是我。”周游接口,一掌拍在对方的右肩上:“你这一辈子练不成武了。” “啊……”那人躺在地下狂叫,肩骨碎了。 已到了村南的黑福神听到了狂叫声,顿脚叫:“糟!他在里面逐一收拾我们的人,进去搜。” 狂叫声此起彼落,时东时西。 每一声叫号,就代表有一个武林高手向江湖告别。 黑福神一群人到了村东的一处晒麦场,便看到两个右肩已骨碎肉不烂的人,呻吟着向村外走。 一座农舍的屋顶,站着绝剑秦潜,正向四下搜视。 “秦潜,看到什么没有?”下面的黑福神问。 “刚才往南面的屋角走的,好快,眨眼间便不见了。”屋顶上的绝剑向南一指:“长上,村子里对咱们极为不利,没有人能接得下他鬼魅似的突袭。” “叫所有的人上屋监视,咱们在下面堵截?”赤煞神君提出建议。 “对,他再也休想神出鬼没了。”黑福神咬牙说。 廿余楝农舍参差不齐,相互错落有高有矮,每座屋上站一个人,的确可以完全控制在下面活动的人的行踪。 所有的农舍皆门窗紧闭,在外面活动将无所遁形。 一声令下,第一个人跃上瓦面,单足下点身形仍在空中,膝弯便被一根尺长的树枝贯入,右腿报废。 一声惨叫,骨碌碌向下滚。 真正不要命的人并不多。交手时情绪激动无暇多想,与对方生死相搏无所顾忌,大多数的人皆可办到。 但时间一拖长,勇气会随时光的消逝而递减,恐惧的念头将随之兴起,而且与时俱增,勇敢的人便会变成怕死鬼。 恐惧的魔影,攫住了这些自诩亡命的黑道凶徒。 已经有八个人安全地登上瓦面。 在西面不远处站在屋脊上的仁兄,突然兴奋地大叫:“在这里了,在下面……啊……” 随着叫号声,人向下滚。 原处出现了周游、仰天狂笑声如雷震,笑声一落,人影也失了踪。 晨雾更浓了,天色大明。 先后共有十二个人受了重伤,跌死了两个,受伤的人如不是右腿报废,就是右肩被毁,每个人都得派人照料。 送抵村南一座农舍中安顿,一个个哼哼嘎嘎凶焰尽消,痛苦的呻吟,把负责照料的人吓得心惊胆战。 受伤的人不断增加。 连以七步追魂针威震江湖的追魂客詹宏,也被人抬送回来了,不但右肩已碎,右腿也不幸摔断了。 恐惧像瘟疫般在众凶徒之开传播,等到第二十二个人被毁了右肩时,歹徒们已斗志全消,濒临瓦解的边缘。 周游并未隐起身形,利用房舍快速地移动。 村中的土瓦屋高度仅丈余,他窜高跃低来去如风,没有人能追得上他,更没有人能挡得住他。 那些躲在墙角用暗器袭击的人,最多只能获得发射一次的机会,无法威胁他的安全,反而被他用瓦片一一击倒再拍碎肩骨了事。 他始终避免与黑福神照面,碰上了便回避。 不与实力最坚强的歹徒们决战,因为黑福神与赤煞神君始终不敢分开,而且各自率领武艺高强的心腹壮胆。 没有人再敢上屋大叫小呼,凡是上去的人结果只有一个,被废去右腿掉下来,即使不摔死也只剩下半条命。 终于,走在最前面的黑福神,看到前面正奔过往来大道的周游,右手提着断剑,脚下似乎不大俐落。 可能精力损耗过巨,快到达后力不继油尽灯枯境界了。 “小畜生你走得了?”黑福神狂怒地厉叫,飞掠而上,衔尾狂追。 后面,包括赤煞神君在内,九位一等一的高手掠走如飞,跟踪急赶。 周游已越过大道,钻入路右的一条曲折小巷。 黑福神毫无顾忌地跟入,切齿怒吼:“姓周的,老夫给你一次公平决斗的机会……” 周游已消失在前面的巷口,形影俱消。 房屋参差,菜园、院子、果树、牲口厩、柴房、鸡鸭寮、猪圈……农村的房舍真不简单。 任何角落皆可隐身,转过一处角落,便难测去向了。 黑福神选在村落埋伏,真是自找麻烦。 墨福神凭本能狂追,追入前面的屋角。 众人一窝蜂紧跟。 走在最后的一名中年人,是赤煞神君的三大座主之一,刚抢入巷子,突觉脑袋一震,发结被强而有力的手抓住向后拖。 同时右肩一沉,如山劲道直撼内腑,冲势一顿,抬头向天狂叫:“哎哟……” 前面在小巷鱼贯急奔的还有三个人,同时骇然止步回顾,首先便看到向他们含笑招手的周游,最后才看到躺在地上挣命的座主。 “他在后面!”有人大叫。 “我四海游龙在前面恭候,前而见。”周游挥手说,一闪不见。 他是越屋而走的,从屋右往下跳,恰好碰上屋角奔出的一名大汉,双方照面相距已不足一丈。 “你也来了?”周游笑问,断剑向前一伸。 大汉大骇,一剑急架。 “铮!”架住了断剑,只觉虎口一震。 手掌欲裂,整条臂膀麻木不仁,剑脱手而飞。 周游身剑齐进,一剑靶敲在大汉的右肩上,不但肩骨碎裂,连右锁骨也断了。 “啊……”大汉凄疠地狂叫,挫倒在地。 周游在惨叫声中,钻入对面的牲口栏,穿越两座房舍,到达村边的一座菜园。 右方不远处,绝剑秦潜与另一位中年人。剑隐肘后正向村外急奔,大概是想出村暂时避祸。 “里面危险,咱们最好在外面等。”绝剑向奔在右侧的同伴说:“小畜生来去如电,无人能堵住他,长上失算了……咦……” 那位同伴向前一步,砰然大震中,他看到同伴的右腿弯贯着一段树枝。 “救我……”同伴狂乱地尖叫。 “你更失算,阁下。”身后传来周游清晰的语音。 绝剑心胆俱寒,大旋身来一记攻击身后目标的狠招回龙引凤。 剑递出,浑身突然发僵,原来曲地穴已被一只大手扣得牢牢地,指尖封闭了穴道P 是周游,咧嘴一笑说:“约会真快,老兄,是你等着我呢,还是我等着你?” 绝剑脸色死灰,呻吟似的说:“我……我发誓,我要远远的离开你……” “昨晚两凶魔侯宅大火拚结果如何?” “那……是诱……诱你上当的圈套,用意是让你撤去戒心,长上算定你必定从这条路回城,所……所以……” “从现在起,你如果再出现在周某眼下,哼!结局你自己去想好了。无影刀在何处?” “在……在村南栅口旁的路右大树上,等你逃出去从树上暗袭。” “你走吧,快。”周游放手说。 绝剑撒腿便跑,好快。 栅门外路右的一株大树上,躲着两个青衣人,浓绿的枝叶加上晨雾,即使走到树下也不易发觉上面有人。 守住栅口的还有两个狰狞骠悍的大汉,两双怪眼凶光暴射,死盯着村内可能有人窜出的角落,随时准备拦截那出来的人。 最近一座村舍的墙角人影一闪,青影冉冉而至,快逾狂风,眨眼间便到了栅口。 两大汉先发出警啸,左右一分,两把砍山刀在吼声中急卷而上,刀光霍霍扑面生寒。 周游无畏地冲进,人影乍合,剑芒连闪,无所阻滞地从两把沉重的砍山刀重重刀山中穿越,竟没有兵刃接触传出。 人影似流光,逸出栅门,到了大树下,手中的断剑已先一刹那破空飞射,竟然以直线飞行贯入树影内,树叶摇摇,传出一声惊心动魄的狂嚎,一个人影向下飞堕。 守栅口的两名大汉,发狂般向村内狂奔。地下,有两把刀,两条右臂。 周游贴在树干上,向上叫:“朱彪,你下来,我不希望你摔死。” 无影刀骆不群,目下化名朱彪,正是那天晚上,意图握走陶大娘母女的两歹徒之一,小小的无影刀被及时到达的怪老人挑上承尘,留下了线索。 无影刀躲在另一面的横枝上,无法用飞刀射击树干后躲着的人,自己反而成了弓箭下的鸟,飞都飞不掉。 听周游叫出朱彪两个字,心中大定心为周游不知他的底细,拔剑叫:“好,咱们剑上见真章。” 这家伙那天晚上戴了头罩,自以为没有人认识他的本来面目,更不知绝剑秦潜出卖了他。 声落,向外飞跃。 周游恰好跃向被断剑击中右膝的人,俯身伸手去抢那人背上的长剑。 无影刀机警绝伦,经验丰富,不由大喜过望,这不是天赐好机吗? 年轻人毕竟有欠思量,急着抢剑身形暴露在暗器下而不自知,他身在半空,左手一抖,五寸的小小无影刀疾射而下,奇准地射向周游的背心。 周游已抓住了剑,左手反伸,射向背心的飞刀恰好落入他强韧的五指中。 无影刀兴奋得百脉舒张,飘然下落,蓦地,他狂喜的笑容僵住了,双目瞪得大大地,身子也在发僵,感到心向下沉,脊梁发冷。 冷冰冰的剑尖,抵在他的咽喉下,周游冷笑着的脸庞,出现在他的眼前。 “丢剑,解皮护腰,还有,左掌心隐藏着的另一把飞刀,赶快丢掉,不然就会丢掉光命,,我和你打赌,你的咽喉一定比剑尖硬,一定可以挡得住我的剑,要不要打赌?” 无影刀丢掉剑,左掌一放,飞刀堕地,惊布地急叫:“我不赌,我不赌,即使你手中拿一根稻草,我也不会和你赌。” 周游取出那把小飞刀,向前一伸说:“我想;你会否认这是你的无影刀。我是个赌徒,我打赌你一定否认,赌不赌?” “这……我不否认,这是在……在下的掌中刀。” “很好,很好。你不否认是你掳走了陶大娘母女吧?” “在……在下否……否认。” “你敢否认?你……” “事情是这样的,那天晚上,在下奉命与快剑孙弘去请陈大娘母子……”无影刀将那晚出事的经过一一招出。 至于后来的事,他就不知道了,反正他只知道怪老人出现,并不知走后两位美妇出现的经过。 持山藤杖的怪老人,酒糟鼻秃白眉的怪老人。 周游心中一动,脸色一变? 他想起毒爪神猿毙命的农舍,自己回去取百宝囊的农舍。那儿,确是明珠园的人,设在城外的一处隐秘藏身的地方。 千头万绪终于有了着落,峰回路转看到了柳暗花明。 “噗”一声响,无影刀的丹田穴挨了一靴尖,身形一颠,仰面便倒。 周游剑垂身侧,心事重重地向进城的方向迈步,脚下沉重,一步步向前走。 后面,黑福神一马当先冲出村口,十余名高手咬牙切齿飞赶,渐来渐近。 周游不加理睬,一步步向前走。 黑福神到了,疾冲而上。 周游一声长笑,身形突然疾转,一剑振出,然后转身如飞而去。 在震耳的剑鸣声中,黑福神被震得侧飞丈外,屈一膝跌倒,面具歪在一旁,狼狈地站起扶正面具怒叫:“追!追他到天涯海角,他跑不了。” 周游的去势有若星跳丸掷,已远出十余丈外去了。 又是一阵好追,追过一座桥。 前面,周游的身影早已不知去向。 树林广润,林深草茂,不要说躲一个人,上千人马也可藏身,急疯了的黑福神自不量力。 暴跳如雷怒吼:“他就躲在这附近,咱们分两路搜,不将他乱剑分尸,难消心头之恨。严兄,你往左我往右。” 赤煞神君冷笑一声,说:“郝兄,他就是希望咱们两个分散,以便逐一收拾,等后面的人赶来再搜好不好?咱们俩联手,或许可以困得住他,一比一,你我心里都明白,是不是?” 黑福神总算冷静下来了。 他深深吸入一口气,说:“好吧!等后面的人到达再说,且销等……咦!怎么没看到有人跟来?” 后面大道空荡荡,的确不见有人跟来,连先前跟在后面出村的十二个人,也只有六个跟在后面。 六个人三个是穿黑袍绘脸的三大杀星,三个是赤煞神君的党羽,其中两名是三座主中的两个,青袍已被大汗湿透了。 “长上,后面的人恐怕不会来了。”一名绘脸的杀星喘息着说,眼中有惧容。 “怎么不会来?” “属下追出村口时,好像听到后面有重物坠地声,由于全神追赶,无暇回顾,现在想起来,恐怕他们凶多吉少。 不知长上是否发觉,咱们守在外围的人,似乎不但不见现身,而且声息全无,岂不可怪?” “你的意思是……” “周小狗另有羽翼,而且很多,把咱们的人……” “胡说!谁不知道他单人独剑孤掌难鸣?” “属下只是猜测而已。再说,咱们的人总数是五十二名,死伤惨重,已知的有二十余名之多,加上目前的八个人,能听到号令赶来的人也没有几个了,何况属下怀疑他们是否有胆量跟来。” 八个人楞住了,你看我,我看你。 “回去看看!”赤煞神君断然说:“糟了,我那些兄果恐怕……” “唔!也许咱们反而中了他的调虎离山计,快回去。”黑福神悚然地说:“可能他真有党羽。” 刚走了十余步,后面传来两声惨叫,凄厉刺耳,令人毛骨悚然。众人骇然扭头回顾,心中一凉。 周游的身影,刚消失在右面的密林内。 一位杀星和一位座主,躺在地上左手袍着右肩,仍在痛苦地叫嚷。 “你们还有六个人。”周游的叫声从林深处传来。 “周小狗,你出来,咱们生死相决。”黑福神大骂着。 “你放心,你一定有机会的!”周游的语音直震耳膜:“哈哈哈!咱们前途见,死约会不见不散。” 黑福神已丧失入林追逐的勇气,只敢破口大骂。 难题来了,两个受伤的人右肩已碎,不要说走动,身体任何部份挪动,也会引起剧烈的疼痛,必须抬着走。 正在为难,是否将伤者带走委决不下。 还是赤煞神君有见地,说:“郝兄,把人留下,小狗决不会再伤害他们,回头咱们再派人来救治。” 黑福神胆寒了,决定将人留下,先回五里坡善后。 前行五十步上下,后面传来周游清晰的笑声:“哈哈哈!你这两位仁兄好可怜,比狗还要卑贱。 你们的主子居然把你们半条命的人丢下不管,你们卖命的代价太高太高了。 我可怜你们,但可怜是一回事,口供又是另外一回事,我要口供,慢慢一件事一件事来问,不吐实的人,在下废他的手脚,决不怜悯。” 黑福神怎么能走? 他狂怒地回头飞掠。 周游哈哈大笑,大摇大摆离开,临行踢了杀星一脚,杀星痛得狂叫起来。等众人迫近,他飞掠而走。 动身时,两个人各背了一名同伴走在中间,心惊胆跳上路。 走在最后向后面戒备的一位杀星,剑隐肘后一步一回头。 彩绘的脸部看不出喜怒哀乐表情,但那双怪眼却可显明地看到恐惧的神色,缩小的瞳孔显示出强烈的不安情绪。 顾得了身后,顾不了上空,一段尺长的树枝,从右上方的树上电射而下,奇准地击中杀星的右肩,贯入肩窝三寸有余。 同一瞬间,人影飞降,丈余高一闪即至。 是周游,右脚一踹杀星前面那位座主的右肩,身形再起,远出两丈外,落入路对面的树林内,三两起落蓦尔失踪。 只听到枝叶摇摇,茂草簌簌而动。 又倒了两个。 所有的人心向下沉。 黑福神不再迟疑,断然将四个伤者留下,四个人向五里坡展开轻功狂奔而去,急如丧家之犬。 奔近小桥,后面传来周游震耳欲聋的叫声:“你们都是胆小鬼吗?约会期已到,怕死的话,你们可以跑,今后看你们有何面目见江湖朋友?” 黑福神与赤煞神君奔上桥,止步回身。 登时全身凉了半截,毛骨悚然。 原来跟在身后的两个同伴无影无踪,而轻拂着长剑神态悠闲的周游,在后面不足十步微笑卓立。 “你两人联手。”周游似笑非笑地说:“我说过你们一定有机会,不错吧!我四海游龙的信誉是有口皆碑的。” “咱们两人联手,宰你仍然绰有余裕。” 黑福神咬牙切齿的向赤煞神君打手式示意,慢慢的举步回到桥头,徐徐左右移动,剑尖缓缓上升。 周游拉开马步,也徐徐升剑。 “我知道你们很了得,双剑联手威力倍增。”周游神色庄严地说:“周某毕竟修为有限,能否操胜算尚待事实证明。 剑下决生死,在下必须尽展所学,全力施为,生命各认命,怨不了谁的,在下要进招了。” 赤煞神君的剑是红色,黑福神的剑蓝汪汪光芒四射,周游的剑白亮蒙蒙,三支剑形成三角,剑尖所指处,交织成美丽的鼎足三分图案。 剑始发龙吟,在朝阳下,三种光华耀目,那一阵阵外涌的内劲剑炁,发出宛若阵阵松涛似的异鸣。 黑福神的脸藏在面具内,看不出异状。 赤煞神君的脸上红光闪闪,有如火焰熊熊。 周游则脸上银色蒙蒙,近乎苍白失血。 当第一圈棒有若无的波纹,开始自眉心向外涌散时,黑福神突然惊怖在厉叫:“玄阴璞玉功,花魔华立……” 剑炁迸发,人化狂风,剑似怒龙。 周游已发起空前猛烈的雷霆一击,三支剑乍合乍分,风吼雷鸣,三种光芒急遽地闪动、迸射。 人影从交织的光华中,随着猛烈的碰触声纠缠片刻,突然三面一分。 赤煞神君踉跄地退出路面,右胸襟裂了一条斜缝,鲜血染得红袍一片湿,红衣红血依然十分鲜明可辨。 第十七章 黑福神右大腿外侧也裂了一条大缝,黑袍也凌落,被割裂了数处长缝,退至桥头,右腿一软,几乎挫倒。 周游占据了黑福神先前所站的位置,虎目中神光湛湛,举剑的手有如铁铸,脸上那隐隐的波纹,仍在绵绵不绝地一圈接一圈向外扩散。 “在下认栽。”赤煞神君用骇绝虚脱的声音说:“没有人能够在老前辈手下接得下三招的。 说完,将剑向三丈外的小河中一丢,缓缓举步,梦游似的走上了桥头,从黑福神身侧越过,头也不回地向远在两里外的五里被走了。 黑福神瘸着腿,一步步往桥对面退,双手抖得利害,露出面具外的双目,惊怖的神色清晰可见。 “你不能走。”周游沉声说。 “老……老前辈请……请高抬贵手。”黑福神惊怖地说:“晚辈有……有眼……无珠……” “你认错人了!”周游脸上的蒙蒙银光逐渐消失:“脱掉你的面具,我有话问你,你必须据实回答。” 黑福神如受催眠,用颤抖的手吃力地除掉面真。 “原来是你……”周游讶声说:“你是不是劫宝的主使人?逍遥真君是你派去卧底的吗?” 除掉面具的黑福神,赫然是自称郭谦的人。 “是……是的,策……策划了一年半之久。”郭谦惶乱地说。“珍宝呢?” “逍……逍遥真君不见返报,与派来接应的六……六个人都……都失了踪,所……所以……” “接应的六个人中,有没有女的?” “没有。” “真的?” “是的,女……女人性情易变,靠……靠不住。” “在现场出现的三位村姑……” “我发誓,不是我的人!我也正在全力侦察,曾经怀疑是明珠园的人,但捉不到人无法取供。”郭谦焦灼地分辩:“后来乔江东与你合作,我才相信与明珠园的人无关,本地人天胆也不敢在本地作案。 逍遥真君对我忠诚不二,所派的六个接应的人,也是我的多年忠心手下,他们为何平白失踪,珍宝也不知去向,委实令人百思莫解。” “你们预定撤走的路线是那一条?” “东走洋县,我派有人在下游渭门镇备船等候,一直等不到人。”周游低头沉思。 片刻之后,他才挥挥手道:“你走吧!珍宝可能已沉入汉江,你白做了一场珍宝梦,也因此害死了不少人,你这罪魁祸首罪孽深重。 我不是执法人,无权判决你的罪行,但刚才没有在交手时杀了你,现在我已经非常非常的后悔。” “老前辈……” “但你也不会从此安逸,这件事早晚会传出江湖。你大概在内行厂有朋友,那些朋友常非常的靠不住。 等他们知道了你是劫宝案的主犯,你就会发现你必须面对着一群可怕的敌人,还有我……” “老前辈,这批珍宝我连看都没看过……” “但你是主使人。你走吧!在我没改变主意之前,必须走得远远的,永远不要再让我看到你这张面孔。” 郭谦打一冷战,悚然回头狂奔。 奔到了对面的桥头,回身嗫嚅的问道:“老……老前辈为……为何……否……否认身份……” “不关你的事,你想知道些什么?多知道一件秘密,你的性命就少一份保障了,你还不走?” 郭谦转身狂奔,像被鬼所追逐。 小诸葛杨店东一看到周游踏入店门,便心中暗暗叫苦,周游的出现,意味着灾祸并未远去,更大的灾祸可能接踵而来。 周游并没向任何人打招呼,回房埋头大睡。 午后。 周游如期出现在兴隆酒肆。 乔姑娘姐弟不在,他叫来酒菜,一口气喝干了两壶酒,剑眉深锁,心事重 喝到第三壶酒,桌旁多了一个人,一只布满皱纹有如鸟爪似的大手,抓过他的酒壶,就嘴咕噜噜喝了个精光大吉。 “小二,添一付碗筷,再来十壶好酒。”来人向店伙大声招呼。 他双手撑在桌上,一直用深沉的目光,不转瞬地注视着这位反客为主的人 酒糟鼻、秃白眉,椅旁搁了一根山藤杖,入土大半快与阎王打交道的糟老头。“不认识我吗?”怪老人眯着老眼问。 “不认识。”他说。 “我却认识你。 “不足为奇,兴隆酒肆自店东至店伙,没有不认识我的。在汉中,恐怕要数瞩目的风云人物,非我莫属。” “你似乎很神气。”“本来就神气。” “现在,你神气不起来了。”怪老人举杯斟酒,怪笑连连的又进:“因为,你有了困难。” “困难不是不可克服的。”周游一口气干了杯中的酒:“因为我知道一定可以找得到你的。” “为何找我?”“当然有事。” “不是为了请我喝酒?” “没有人请你喝酒。”他丢过那把掌中刀:“按常情,上了年纪的人反应迟钝,老眼昏花,能在黑夜中用杖打落近距离射来的无影刀,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老伯,不要说你不认识这把刀。” “老夫的确不认识这把刀,但最近却见过。”怪老人不在意地道:“好几十年没在江湖走动,不但老骨头快长霉了,知识与见闻也成了并底之蛙。 半年前,为了不服老,证明自己还走得动,还不算是废物,所以一杖一囊出来见见世面在天子脚下,发现一个小伙子身手不错,很有人味,所以心中一动跟了下来,要看看他到底是属于那一种人。幸好老骨头还够硬朗!跟了数千里,真不容易。” “你的话我一个字也不相信。”他不为所动:“平平淡淡毫无说服力。”“那相信什么?” “相信事实和我判断力。” “本来就是事实,你得承认你不能凭空武断。”“绝非武断,而是有凭有据。” “你的凭据不值一驳。 “世间有许多事是不需一驳的。同样的,任何事都可以大驳特驳。譬喻说:你说火可以烧死人的,这是千真万确的事。 一万个人里,至少有九千九百九十九个人同意你的话正确无误,而我,却可以举出一千个证明,证明火烧不死人;你信不信?” “那得看你怎么烧罗?” “这就是问题所在,各执一词,不会有任何结果的。你如果存心抬死杠,一辈子也抬不出结果来的。一加一等于二,但一匹马加上一匹牛,结果是两匹马呢?还是两头牛呢?你说!” “这根本就不是问题。”怪老人笑了。 “应该说这不是普通的问题。我不是公孙龙子的学说继承人,所以不与你辩驳白马非马一类无聊问题,我只是就事论事,找出结果来。” “想不到你倒是深沉得很呢!” “好说好说。”他打算结束无聊的话题,脸色渐变,说:“老伯,陶大娘母女怎么样了?” “我说你武断,果然不错。”怪老人不住摇头:“凭一把遗留在房内的掌中刀,便找我问陶大娘母女的下落,你也未免太自信了。” “你,当然还有许多数不清的理由来搪塞。那两位美妇,请问是何来路?”“这就得看你的能耐了。” “老伯不肯说?” “是不愿说。”怪老人肯定地说。 “你不说也就算了,反正我已经有了头绪,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件事与你有关,天大地大,食比天大,吃了以后再说。 “来!我敬你,为即将到了的无情搏杀干杯。”他举杯笑向,一口喝干与对方照杯,不管怪老人喝不喝敬酒,干了自己斟酒。 “对!今朝有酒今朝醉,即将到来的事,少不了会来的。”怪老人也干了杯中酒,然后发出一阵怪笑。 “你还是不笑的好。”周游替对方斟满酒:“有时候,笑并不等于心情愉快,也不一定只有胜利成功的人才会笑,有些人失败得很惨,但仍然会笑得心平气和。” “你知道吗?”怪老人眯着老眼间:“太过自信的人,不失败则已,失败则比任何人都惨。” “我并未失败。” “你放走了两个凶魔,就是彻底的失败,劫珍宝的人,确是黑福神。”“我知道。”周游泰然地说。 “知道了还放他走?” “他并未获得哪些珍宝。珍宝尚未离开汉中。”周游的语气充满自信:“你如果把黑福神看成笨驴,那你也是只老笨驴了?陶大娘母女并不是关键人物,她们只证实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 “证实了逍遥真君那群劫宝贼,得手并不如想像中的顺利,昂宿陶景星的步步提防,增加了他们不少困难。 这就是他们得手之后,不能按计划沿预定路线撤走的原因所在,最后反而给予另一批劫宝贼黑吃黑的机会,把他们一网打尽大小通吃。 如果我不是从陶大娘口中,了解昂宿的为人,恐怕永不会知道有内奸下毒的线索,可能真被因瘟疫侵袭,而至押运人乘机携宝逃走的错误判断引入歧途。 因此,无论如何,我不容许她母女受到伤害,掳走她们的人,千万不要误解我的意思,那不会有好处的,来,干杯!” “你估计真有另一批劫宝贼?”怪老人问,不笑了。“绝对正确。” “甚么人?” “不久自有分晓。” “是掳走陶大娘母子的人?” “很难说,但不久就可真象大白了,喝啦!”周游殷殷劝酒:“但愿与老伯无关,在下不希望多树强敌,多一个强敌便多一分困难,干杯。” 店伙不断将酒往桌上送,两个人足足喝了廿壶酒,老少俩皆脸红如火,出了一身大汗,但未现醉态,谈笑自若酒到杯干。” 最后,周游投箸而起,微笑道:“老伯量大如海,小可甘拜下风,过几天,如果我不死的话,在此地你我各来一罐,不醉不休、” 他丢下意犹未尽的怪老人,会过账扬长出店。 怪老人竟跟着出来了,碰碰他的肩膀笑问道:“年轻人,你今天好像在等人,对方失约了?” “是的,但事先并未有约。”“谁?” “假书生乔江东。”周游坦率地说。“你要到明珠园找她吗?” “不必了!” “为什么?” “她既然有意回避,已表明不愿友善地商谈,我又何必自讨没趣?”“你认为珍宝在明珠园?” “不在。”周游答得坚定有力。“那你……” “请转告乔姑娘,不要和我争那批珍宝,善待陶大娘母女,并谢谢她这两天来的真诚合作,容后面谢,再见。” 当晚,小诸葛杨东主发现周游不在房中。 黑福神与赤煞神君的人,除了在府城养伤的人之外,走得动的都走了。 从长林坪左面的小径入山,经芝麻岭进入天台,从府城到天台山,约四十余里。城北的山岭,皆可算是天台山的南支余脉。 这一条路很少有人走动,不仅是因为有猛兽出入,主要的是沿途穷山恶水,没有一个大村落。 天台山其实并不高峻,山顶平坦如台,下面有楞伽谷、石碑谷、佛子泽,飞泉流注数百尺,直下深潭蔚为奇观。 谷中坚润的岩石,石中有金星的可作为砚台。溪流从石碑谷流出,灌溉溪谷两岸的田地。 附近廿里内没有村落,田地皆是石碑谷白家的产业,附近的人皆知道白家的人很和气,数十年来与邻近的村人相处得十分融洽。 由于石碑谷不是往来必经的要道,邻近的村落相距遥远,又没有亲戚往来,因此,白家的情形,外界知者甚少。山居的居民,平时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不知邻居的事平常得很,不足为怪。 周游在长林坪侦查了不少时口,自从发现那七具骸骨之后,他的侦查明里松懈,暗中却积极进行。 一早,他出现在石碑谷谷口西端的小峰上,晨雾缭绕,三丈内人影难辨,他端坐在一大树下,一面运气吐纳行功练气,一面定下心等候晨雾消散。 他身侧,搁着一包食物一把带鞘长剑,身上穿了一袭青袍,加了一根缠了五匝的丝质腰带,一只百宝囊。 晨雾终于消散,已是巳牌正未时分,丽日高照,下面的石碑谷鸟语花香,安详静宁一片祥和。 花费了一个时辰,他总算看清了各中的概略形势。 没有任何可疑的征候,除了溪谷附近的田野空旷无人,寂静得可怕。田野中无人照料,这是极为反常的事。 他嗅出了危险气息。 他知道,这表面上的和平宁静山谷中,正隐伏着重重凶险,那在树林中隐约可见的果林茅舍内,所有强敌皆在等候着他。 他知道,自从去年劫宝案发生之后,石碑各无时不在戒备中。随时皆在准备应变,没有人能乘机溜进去,更休想平安地逃出来。 在常人眼中,这是一处如诗似画的人间胜境,但在他眼中,却是危机四伏,步步杀机的魔境,来者不归的死亡陷阱。 吃完带来的食物,休息片刻,掖好衣袂,剑插在腰带内,看看日色,已经是近午时分了,他深深吸入一口气,迈步下山。 沿溪谷的小径北行,不久便到达谷口,各口古树森森,一条古色古色的小木桥,横跨在宽不过三丈的溪流上。 桥这一面,有一座小巧精致的塔形茅亭。 茅亭右面的栏蹬上,搁着一块青石板,上面用石粉写了四个大字:回头是岸。他不能回头,越亭而过踏上了小桥。 后面不远处的密林中,砰一声响,一枝蛇焰箭拖曳着扭曲的火花,扶摇冲霄而起,在半空轰然爆炸,耀目的火星缓缓而降。 他进入谷内了,沿小径步步深入。 走了两里左右,右面一片如茵绿草与花圃疏落的平坡上,出现一栋石基高出地面丈余,气象恢宏的连进大厦。 前面,十一级青石阶下,是一处将近十亩大的绿草广场。一声钟响,阶上那座汉式门楼口人影出现。 他远在半里外,冷静地驻足而观。 三个佩剑的白袍人降阶而下,前二后一相距三级,步伐如一,举动整齐,神态飘逸中有庄严,沉凝中有骠悍,有一股震慑人心的气魄流露在外。 共下来了九男九女,每三个人为一组,男的一式白袍,女的白衣白裙,十八个人在草坪中分为两拨。 男左女右相距五丈左右列阵。 三个小三才阵,构成一个大三才。 门楼上,出现了十余名男女老少,清一色的白衣,白得令陌生人心中发毛。三声钟响! “当当当!” 大三才阵发动,十八名男女手脚齐动,开始走位。 十八个人举动整齐划一,举手投足间劲道山涌,气势磅礴,健、力、美,皆臻上乘之境地。 门楼上响起一阵沉雷,飒飒风声随起。 阵势一变,一声剑吟,十八支长剑同时出鞘,十八人动作如一,不差分毫。 在风雷声中,阵势以狂风暴雨似的声势对进,两阵一合,但见剑光交织如网,漫天澈地没有丝毫空际。 人影旋舞如飞,剑锋破风声与门楼传出的风雷声相应和,声势更是惊人,远在半里外,他仍可感到剑阵的压力。 他心中明白,对方是有意向他示威的。 他虽然有点心惊,但四顾群峰,山崖处处,林木葱笼,终于心中大定,在这种地方,剑阵的威力大打折扣,他不会傻得跑到平原上与对方拚老命。 对方派在城中的眼线,该已知道他击溃了黑道群豪,摆出阵势来示威,实力自然比黑福神那些亡命要坚强。 看了大三才剑阵,论气势,的确比黑福神那些人强。 但如论骠悍,这些人要差上一两分,浑雄有余,悍野不足。 剑阵仍在演练,小径上已失去周游的踪迹,他往山林中一钻,便不再公然的在小径上行走。 此地距谷底白家,还有两三里。 左面的一处突出的山崖上,传来了千里传声的叫声,说:“四海游龙,你要到何时才罢手?” 他在山林中掠走,乍起乍落逐段深入。 山势陡降,如果他不顾一切超越,那会花费不少工夫,长期的攀援,会损耗大量的体力他不得不降下谷底,沿小径前行百十步。 前面的梅林前,突然站起一个白袍中年人。 接着,两面每隔三步,便有一个同样打扮的人现身,共有八名之外。 然后,每个白袍人的身后,出现一位白衣白裙的女郎,虽然两组男女年岁不一,但打扮是完全相同的。 一声剑呜,十六把光芒闪烁的长剑同时出鞘。 他在十步外屹立,大声道:“在下周游,要见白谷主。” 没有人回答他,十六支剑以他为中心卜形成一排剑网,十六双饱含敌意的眼睛,全向他集中注视。 那无形的杀气,排山倒海似的向他涌来。“在下要见白谷主。”他再次发话。 仍然没有人理睬他,气氛更紧。 十六支剑同时隐隐龙吟,等候他向前闯。 他的右手,按上了剑靶,慢慢地,拇指压下了卡簧。“在下求见白谷主,请代为禀报。”他镇定地说。 两翼的人,四人为一组,形成两组方阵,阻止他往侧方移动。 没有人去理会他,只听到隐隐的剑吟声,除了硬闯之外,别无他途,一声剑鸣,他的剑出鞘。 十六双眼睛,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剑向前徐伸,他庄严地迈出第一步。 他的神色变了,变得庄严、冷酷、阴森,整个人笼罩在神秘莫测的气氛中,森森剑气涌发,无形的杀气控制了对方心神。 近了! 前面的四支剑在等候着他,而且已经完成了进击的准备,由抱剑的姿势改变为前引的剑势。 双方皆是以神御剑的高手,不接触则已,接触必将是石破天惊的雷霆一击,必将是生死立判的局面。 近了!最隹的出剑时机终于到来。啸声入耳,从身后传到。 前面四支剑突然左右一分,让出去路,杀机迅速消退。 他呼出一口长气,铮一声掷剑入鞘,抱拳说:“谢谢!” 他大踏步越过森立在身侧的剑,目不旁视,神色自若,远出十余步外,他转身回顾,目光威棱四射。 先前在门楼上方,观看演练剑阵的一对白衣老夫妇,正以轻灵飘周的身法,脚下那行云流水冉冉而来。 身后,十六名白色男女已经失了踪。 白衣老人到了,笑笑说:“你这小子,比老夫当年更狂更大胆。” 他欠身抱拳施礼,道:“老前辈定然是白谷主了。晚辈周游,冒昧闯谷,事非得已,主海涵。” “你能找到这里,证明你的胆气和智慧皆超人一等。跟我来,你是本谷近些年来的佳客之一,虽则你并不受到十分欢迎。” 老太婆走近他,笑容慈祥而喜悦,打量着他微笑着说:“放心啦!我这老伴言不由衷,你既然来了,就是本谷最受欢迎的佳客,要不你也进不了谷。 虽则你的武艺很了不起,但恐怕在山上你就很难下来。你是昨晚赶到的,在谷口的山上侦查了半天,对不对?” 内谷别有崖怪石嶙峋,有土的地方皆栽了果树,有屋的地方就有奇花异草,十余座散落同处的独院是宅院,每一家皆花木扶疏,像是画中胜境,亭阁参差秀逸清雅,荷池花榭令耳目一新。 进入一座大院,他楞住了。 两旁的花圃异香扑鼻,小亭中有不少男女小孩好奇地向他指指点点嘻笑。 花径前面大厅的廊上,站着曾在兴隆酒肆见过面的英伟中年人、乔夫人姐妹、乔姑娘姐弟、怪老人。 “这小子真的找来了!”怪老人摇头说:“你们打赌他决不会知道往这里来,他却像鬼似的出现了。我已警告过你们,惹了他会有麻烦,果然不错吧!” “享多年清福,招来一些麻烦,也是生活中的情趣。”白袍老人举步登阶:“玉壶天,你不也是不甘寂寞,跑出来证明筋骨不老,自找麻烦吗?” 周游心中一震,多看了怪老人两眼。 一甲子以前,五位身怀绝技的男女,把江湖搅得天翻地覆,卷入他们情爱纠缠的许多武林高手,被整得昏头转向,叫苦连天。 因此,闹得最凶的那四个人,被称为宇内四魔,虽则他们并不是真的无恶不作的凶魔恶煞。 四个人是:风雨云雷白云深、云裳姹女乔云裳、花魔华玉、凌霄玉燕周华容。 白云深钟情乔云裳,华玉则穷追周华容,所以,江湖上的朋友便编出一句谚言:云想衣裳花想容。 另一位姓范,范丹心,好酒如命,自号玉壶天!为了易于记忆,江湖朋友也编了一句话:一片丹心在玉壶。 这位范丹心专与宇内四魔捣蛋!也与四魔颇有交情。 周游摇摇头苦失,原来这个怪老人,竟然是大名鼎鼎的玉壶天,难怪在兴隆酒肆把酒当水喝,一口一壶。 上了阶,他向喜悦地靠过来的乔姑娘长叹一声说:“我真没想到,你真的牵涉到这件事来,为什么呢?你们家真的需要那些满是鲜血的珍宝吗?” “小伙子,进去再说!”白袍老人含笑拉他入厅,淡淡地说:“我们家如果真需要那些珍宝,就不会至今仍然未动那六个背萝,迄今为止,我们还不知道那里面到底有些什么珍宝呢!” 周游心中一宽,心头的大石落地。 他总算知道了,这些人对他并无恶意。在大厅落座,仆人献上香茗。 白袍老人拖了周游在旁并坐,先不替众人引见,笑说:“你在五里坡不逞匹夫之勇,很难得。 从你惩治那些人的手法中,我知道你的底细了。说啦!你姓华,不姓周,你祖母姓周,对不对?你们住在邯郸的小屯对不对?” “老前辈……” “我与你祖父神交已久,可惜一直无缘与他攀交。”“晚辈华堃(音昆)” “那就对了。老朽姓白,那是我的老伴乔云裳。纯纯丫头当然不姓乔,她是我的孙女。 孙儿文英,不知天高地厚,我得谢谢你在魔掌下救了他。” 周游大吃了一惊,姓白,老太婆是云裳伴女乔云裳,在他面前的一对老夫妇,他应该不陌生。 “令祖近况如何?他隐世也有廿年了吧?”白云深感慨地问:“少年子弟江湖老,咱们那一辈的人,能享天年的高手好像不太多,令祖与我都是幸运的人。” “家祖与家祖慈朗健如昔。”周游恭敬地说:“有诗酒狂儒与入云龙几位老爷爷在一起隐修,颇不寂寞。白爷爷,有关……” “我知道你要说些什么。”白云深拍拍他的肩膀:“不要急,我会成全你的。那批珍宝的被劫经过,可以说完全被你料中了。 总之,黑道群魔在汉中安排的事,全被老朽查得一清二楚,因此当天由小媳与小女几个人,在该处候机行事。 下手劫宝的共有九个人,而能及时追逐的只有两位护送的高手,昂宿便是其中之一,不幸两人都被杀死了。 贼人得手后东奔,被我们不费吹灰之力全部消灭。你很了不起,竟然连埋尸之地也被你查出来了。” “如果他们知道你老人家插手……” “知道了更糟,这些人做梦也在想打倒成名人物扬名立万,老一辈的高手名宿,正是他们梦寐以求的打倒对象。 江山代有人才出,武学深如瀚海,一旦荒废便永远落在后面。 老朽夫妇双剑一击,依然伤不了赤煞神君,而他在你手下,有如待宰之羊。 在五里坡他们的设伏区,老朽全家出动协助你,也只能收拾他们一些外围爪牙,而无法深入。 眼看你在村内往来如入无人之境,老朽深感老矣! 白家的人再这样在深山隐世,固步自封,将永远跟不上技艺口新月异的武林情势。 因此,老朽希望小儿女们能出外闯荡一些时口,吸取一些经验教训,出去见见世面。哥儿,你能以兄长的情谊,带他们在江湖历练一些时日吗?” “这个……” “你一个人,能把珍宝带回京师践约吗?那些黑道凶魔,是不会就此罢休的。老朽将命小儿与楞伽谷乔亲家的子弟,假扮客商携珍宝上道赴京,由你与纯纯、文英暗中保护,范老仍暗中随行,可策万全。” 老人家说得不错,此至京师数千里迢迢,携带着六箩珍宝上道,那真是难以想像的危机存在。 “白爷爷。”他庄严地说:“纯纯小妹和文英小弟出外历练是应该的。她姐弟俩与人交手的方式,晚辈极不以为然。 如果他们肯听晚辈的指导,晚辈将偕同他俩遨游天下,以全心力指导他们,他们的安全,晚辈……” “他们的安全,不用你负责。”老人家抢着说:“闯荡江湖,生死认命,我和你爷爷是久闯江湖的人,这点道理大家都明白。江湖险诈,步步杀机,谁也保不了自己的安全,何况别人?” “白爷爷,依晚辈估计,携珍宝上京,必须分道而行。”他慎重地说:“晚辈与纯纯、文英东下出荆襄,吸引江湖人的注意,珍宝晚半个月北走西安,可保万全,两个月后,大家在开封府南关汴梁老店碰头。 届时有一方不到,定然是出了意外,先到的一方必须循踪往回找。 府城内有不少高手注意晚辈的动静,向东走将在他们意料之中,他们会认为晚辈去找珍宝去了。” “对,明修栈道,暗波陈仓,但这么一来,那么多人注意全集中在你的身上,你对付得了吗?” “我对纯纯、文英有信心。”他坚定地说:“三支剑,实力加上智慧与经验,白、乔、华、周四家,将可重振往日雄风,如果范老爷子有兴,欢迎同行,酒菜包在晚辈身上,范老爷子意下如何?” “好啊?好小子,我从京师跟到此地,总算找到了长期酒罐供应,不虚此行。”范丹心笑吟吟地说:“不过有句话得说在前面……” “范老爷子请说!” “你们闯的祸自己负责,可不要指望我。” “那就这样说定了。”老人家接口说:“华小哥今天可在谷中小留,大家聚一聚,明天你必须出现在府城,以免那些有心人起疑。 陶大娘母女,目下安顿在江南岸一位朋友家中,她母女已知昂宿的死讯,过几天再派人送一笔盘缠给她们回川,华小哥可以抽暇去看看她们。” “我们到花厅去谈谈家常吧!”老奶奶笑吟吟地说。 纯纯喜悦地走近周游,亲热地挽着他的臂膀,脸带羞笑,轻声细语,跟在后面的文英挤向前,也听不见他们在说些什么。 他们沿着曲折回廊向花厅行去。 白家的客厅,布置得颇为雅致。 此时老奶奶半眯着眼睛摇着摇椅,真是幽闲极了,什么时候一只猫儿跳上老奶奶的膝上偎着。 华堃、纯纯、文华围坐在老奶奶身边,此时,文英先开了口。 “华堃哥,爷爷要你带我们到江湖上去历练一番。你几岁去闯荡江湖的?你到过些什么地方?你什么时候带我们去……”他一口气问得太多了。 “噢!在你这么大的年纪,我已单身匹马的闯荡江湖了。”华替笑着说:“你真愿意跟我去,不怕吃苦吗?” “华堃哥,那你讲些江湖上有趣的事给大家听听好吗?” “华堃哥,听说早年你有小神捕的外号,能讲出它的由来吗?” “姐姐说,你还认识一个叫燕春姐姐的……”纯纯上前捂住文英的嘴,不让他说下去,脸涨得通红。 华堃在老奶奶的示意下,说了一段故事,这是发生在山西的故事…… 第十八章 某一年夏初,山西中部没下过一滴雨,收成无望。冬季,雪少得可怜,冬行夏令,莫测天心。 第二年春季,天宇中万里无云,晴空万里,所有的河流皆已见底,满山草木一片枯黄,虽未严重至赤地千里惨境,但吃草根树皮的口子确是难挨,不逃荒只能等死啦! 磁州的灾民救济站已经支撑不下去,那些吃大户的灾民吃了一年大户,也不好意思再吃下去。逐渐向东面的州县迁移就食,救灾的重担暂时交由东面的府州负责。 山西一带地瘠民贫,一年辛苦耕种,收获的粮食只能敷七八个月食用,其余三个月得靠杂粮野菜补充。 只要闹水、旱、蝗灾,将有四五成人口逃荒或挨饿等死。 能逃的,都逃了;逃不动的?也逃不掉了。因此,这条路在中秋前后,不再看到东逃的灾民。 附近山区内的强盗土匪,早已空寨而去,他们也乏食、活不下去啦!逃荒期间,有些人铤而走险入伙做强盗。 可是,没有人肯忍心抢劫灾民,灾民们也没有任何东西值得一劫,只有那一小撮没有心肝的人,乘灾打劫昧着良心发旱灾财。 这天,六十余匹驮骡,浩浩荡荡到了磁山下的磁山村。 每匹健驴驮了两只柳倏筐,里面盛了麻袋,袋内有麦子、高粱、大豆等等种子。 共有廿余名赶骡大汉,带了刀枪防身。六名中年人各骑了一匹健马,三人开路,三人断后策应。 山路不好走,磁山以东是太行山支脉,山势东伸绵互不绝,驮夫们皆望着险恶的山区发愁。 磁山并不属磁州管辖,而属于北面的武安县,平时这一带是三不管的问题地段,山里出来的土匪、毛贼、浪子、逃犯……在这一带活动,问题重重。但近半年来,这一带荒凉得少见人烟了。 村不大,只有百十户人家,以往逃经此地就食的灾民,把本地的粮食吃掉了大半,因仳,有些被吃穷了的人家,迁地为良投奔远地的亲友去了,留下了一半钉上门的空房舍,几乎成了死村啦! 州城至此约九十里左右,正是一程。 驮队到达,已经是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领队的骑士首先接近村口,眺望着少数人家烟卤内升起的袅袅炊烟,颇感意外地向同伴说:“这里距灾区远着呢,怎么有这许多人家断炊?” 同伴是个豹头环眼大汉,粗眉深锁地说:“事情有点不妙,恐怕是被灾民洗劫过了。如果是,咱们的种子和粮食得小心些。三叔,小侄先进去看看。” “也好,你先去瞧瞧。”三叔稳重地说。 驮队停下了,大汉策马驰入村口的栅门。 不久,驰出、招手叫:“三叔,村里还有不少人逗留,进来安顿吧。” 他们找到了里正,被安顿在一位甲首的大宅院中,健骡与粮食分别安顿在人已迁走的空房内。 里正首先声明,粮食奇缺,恕难招待。村外夜间豺狼横行,晚间切记不可单独外出,以防意外。 当晚,两个黑影像幽灵般在村中出没。 一宿无话,次日天刚发白,驮队已出了磁山村,早早赶路乘凉钻程。 小径通过磁山南麓,出村不到五里地,冈阜起伏森林蔽天。 开道的三骑士鱼贯驰向冈顶,领先的三叔一毫无戒心策马小驰,距冈顶尚有百十步,突发现冈顶出现朦胧的人马身影。 晓色朦胧,只能看到模糊的人马形影。 那是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衣人,马也像是黑的,驻马冈顶居高临下,屹立像是幽灵,甚至连马尾也不见拂动,不像是活的人马。 三叔一怔,放松了缰绳,扭头向后面低叫:“强侄。你看上面是不是有人马?” “咦!,是一人一骑。”强侄颇表惊讶地说。 “我先上去看看。”三叔说,一抖缰,双腿一夹,健马急驰而上。 近了,可看到黑衣骑士露出肩上的剑靶,云头上的剑穗迎风轻拂,是杀人家伙。 三叔脸色一变,他看清了黑衣骑士的头部,黑头罩掩去本来面目,只留出眼部的两个洞,朦胧中,显得鬼气冲天,阴森可怖。 不祥的预感,紧压住他的心,不自觉地打一冷战,手本能地挂上马鞭,本能地挪挪佩刀的刀靶,坐骑也不自觉地慢了下来了,硬着头皮叫:“朋友,早,借路。” 黑衣骑士浑如未觉,不言不动,似乎不是活人,似乎是来自阴曹地府深处的鬼魂,露出的双目似乎像狼眼般闪亮着邪光,神秘、阴森、莫测、诡异。 双方渐近,三叔不死心地叫:“咱们是运麦种到太原灾区的人,朋友掩去本来面目拦路……” 即使是最滥的土匪,也不会打麦麦种至灾区的人的主意,所以三叔首先亮出身份。 先入为主,以为对方戴头罩掩去本来面目,定是劫路的好汉,说出所运的货物以免麻烦。 这一带没有太行山的强盗活动,想必是部份流窜的匪徒。 话未完,突銮已生,黑衣骑士一声长啸,坐骑以全速疾冲而下,势如山崩。 “锵……”剑出鞘清呜雾耳。 三叔大骇,拔刀叫:“且慢……” 下面不远处跟上的强侄已看出不对,跳下坐骑拔刀奔上叫:“下马应战……” 侧方的密林中传出一声悦耳的娇笑,树上扑下一个人来,疾逾鹰隼,凌空下获势如雷霆,剑虹下击迅若惊电。 强侄后面的同伴,在强侄下马时同时跃下马背,发出一声警啸知会下面的人,同时一挺竹节鞭疯狂上冲。 说来话长,其实这些变故几如在同一瞬间发生,猝然发动,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已没有任何余暇说明白讲道理,除了拚命别无商量。 “铮!”刀剑接触,爆出无数火星。 “砰!”三叔坠马。 黑衣骑士也滑下马来,左手一抖,寒芒破空而飞。 三叔着地便向侧跳,躲避对方的追袭,没料到对方并未追杀,却用暗器悄然袭击,那能躲开? 只感到腹背一震,浑身力道骤然消失。 黑衣骑士一闪即至,利剑无情地贯入他的胸口。 同一瞬间,强侄的同伴到了强侄的身后,接住了凌空下扑的黑影,让强侄向上冲支援三叔。 “铮!”竹节鞭架住了刺向强侄背部的剑。 黑影并未被震飞,反而急速下落,香风入鼻,掌从剑、鞭各向外张所露出的空隙中探入,“噗”一声拍中对方天灵盖,一声娇笑,重新向强侄的背影猛扑。 强侄距三叔尚有两丈左右,已来不及救应了,大吼一声,单刀脱手飞掷。 黑衣人拔剑一拂,三叔的尸体倒了,“铮”一声半分不差击飞了强侄掷来的单刀,叫道:“不留活口!” 追来的娇小黑影向前飞掠,剑尖下沉,“克”一声削伤了志强的左脚,左小腿裂了一条大缝。 这时,下面的杀声震耳,兵刃交呜声令人闻之心胆俱寒,显然驮队正受到无情的袭击。 西面三里外,一个青衣人背着包裹,正大踏步东行,似乎听到前面所发的杀声,脚下一紧。 强侄左脚重伤,大叫一声,摔倒向下滚。 娇小的黑衣人一声轻笑,赶上一剑劈下。 强侄下体一收,由侧滚突变为背翻,幸运地避过剁向腰部的一剑。 这瞬间求生的本能令他抽出腰间挂着的马鞭,不顾一切全力猛抽。死就死吧,能捞回一鞭死也甘心。 这一鞭他以全部精力击出,谁也没料到他在倒翻的劣势能够反击。 矮小的黑衣人果然大意,想躲巳力不从心,右大腿内侧结结实实挨了一鞭,“哎!”一声惊呼,失足摔倒。 强侄滚势更急,恰好跌入一条山沟内,上面戴头军的黑衣人崩飞强侄掷来的刀,并未跟下,正在察看三叔的死活。 突听到娇小黑衣人的惊叫声,赶忙急跃而至,伸手急扶娇小的黑衣人,急问:“你怎么了?” 娇小黑衣人一手按住大腿,尖叫道:“被甚么东西伤了,别管我,宰了他……” “人呢?” “跑了。他伤了脚,跑不远的。” 强侄命不该绝,他并未逃走,匿伏在山沟内,草盖住了沟面,晓色朦胧,林下本来就幽暗,正好冒险藏身。 脚伤了一条,想逃也力不从心. 戴头罩的黑衣人吃了一惊,放下娇小的同伴说:“糟!你怎么大意?让他逃掉岂不麻烦?你骑我的马,我去追。二妹,能上马么?” “别管我,快去追。”二妹急叫,挺身而起。 戴头罩的黑衣人向林内追,林中幽暗视线不明,找一个人确是不易。猜想受伤的人,必定向下逃与驮队会合,便急向下赶。 下面传来一声长啸,然后死一般沉寂。 强侄痛得快昏厥了,但他竟能忍住痛,未发出呻吟声,神智已有点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他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蓦地,他清醒了,耳听不远处有人叫:“你是唯一活着的人么?出来吧。” 他委实支持不住了,一阵头晕,眼前发黑,失血过多那有力道爬上沟? 幸而他先前快要昏厥之前,用腰带捆住了膝弯,小腿创口黑肿,不再流血,所以能保住一口元气,虚口地叫:“我……我上不来……” 朝霞将消,红日初升,天色已是大明。 草动处,他看到一张清秀健康的脸,一张生气勃勃跳跃着青春气息的脸,不由心中狂叫:“我得救了。” 年轻人跳下沟,将他拖上带至路旁,关心地说:“你的腿再不上药,连大腿也得切掉,甚至会死。忍着些,先喝口水,我替你上药包扎。” “谢谢你。”他无限感激地说。 年轻人穿一身青直裰,灯笼裤,抓地虎快靴,火速解下背上的包裹和胁下的大革囊与水葫芦,先给他喝些水解渴,然后熟练地替他包扎创口。 大革囊中有不少膏丹丸散,褐红色的药未奇香扑鼻。先服下两颗丹丸,保住心脉。 以一瓶暗黄色药液洗创口时,痛得他龇牙裂嘴,但药散敷上,只感清凉入体,痛楚渐消。 “兄台,你的药好灵。”他由衷地说。 “不错,是很灵光,可惜配装太贵,而且有几味药必须亲自去找,坊间买不到。”年轻人一面包扎一面解说。 “小可姓柏名强小字诚,请问兄台……” “在下华堃,从潞安府来。柏兄,你们怎么啦?” 柏诚长叹一声,惨然地说:“一言难尽,碰上了劫路的可怕高手。” “劫路的?不会是太行山的匪徒吧?” “太行山的匪徒,不会在这附近劫路。即使有,也不会抢劫运至灾区救灾的五谷种子。” “你们是运种子到灾区的?”华堃颇感意外地问。 “是的。小可祖籍山西汾阳,祖上人丁旺,家祖在六十年前迁至磁州落业,薄有田产不再返回故里。 这次山西闹旱灾,家父张罗了不少小麦杂粮种子,分两批赶运至故乡济急,以便赶在初冬之前下种,不然明年不知要饿死多少乡亲。 我与三叔带了几位保镖与堂兄弟押送第一批,事先已得到太行山的好汉们恩准,所以大胆上路。 保镖负责防止沿途灾民夺粮,根木不能与强盗们交锋。没想到只走了一天,今早便碰上一群不许人说话的匪徒。华兄,好惨。” 华堃虎目生光,喃喃地说:“该死,竟有这种没有人性的匪徒?路上死了两个人,那是……” “那是我三叔和一位保镖师父。” “你们的种子呢?” “不知道。我们共有六十匹驮骡,每匹骡驮两百斤。我与三叔在前面探进,发生事故时,驮骡还在冈下。 双方交手他们突然袭击时,我听到下面有杀声与惨号声,可能已遭了毒手。天哪!我死了不要紧,故乡的乡亲们,希望全在这批种子上,我……天!”柏诚仰天哀号,声如中箭的哀猿。 华堃倏然站起说:“你养养神,我到下面看看。” 不久,他脸色铁青转回。 “下面怎样了?”柏诚强按心跳问,已从他的神色中看到不吉之兆。 华堃深深吸入一口气,沉声道:“下面有廿九具尸体,一无所有了。” 柏诚仰天长号,泪下如雨地叫:“天哪!全死光了,一个也没逃掉。苍天!你怎么不长 眼睛……” “叫天没有用,一切都得靠自己。贼人的来路,你们难道毫无线索?” 柏诚将中伏的经过说了,惨然又道:“他们根本就没给我们丝毫机会,怎知他们的来路?” “你说有一个是蒙面女匪?” “猜想而已。这人身材娇小,笑声悦耳,她的同党叫她为二妹,应该是女人,而且年岁并不大。” 华堃不再多问,到了两具尸体处,小心地察看四周,一再检查尸体。 他在三叔的胁肋近腹处,用小刀割开肌肉,取出一枚四寸长的柳叶刀,拭净血迹仔细察看。 刀上没有任何信记,但一看便知是特制的,兵器店不出售这种份量轻的飞刀,刀轻不易用劲。 劲轻伤不了人,普通出售的柳叶刀最短的尺码是六寸,特制的飞刀,必是颇为自负而高明的人物,岂有不刻上信记之理? 没有信记,便不易追查了。 他纳入袋中,再仔细察看蒙面女人潜伏的大树上,爬上树逐寸细察,果然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脂粉香气。 他回到柏诚身旁,砍下一段树枝作拐杖,说:“这一带我不熟,但碰上了我不能不管。 首先,咱们得报官。你能找得到熟悉这一带匪徒的朋友么?” “山东面便是滋山村,可到村内向里正报案。磁州的名捕头宗方,对这一带相当熟。” “哦!是追云拿月宗方?” “不错,正是他,在北五省,可说是家喻户晓的人物。” “这人我知道,在江湖道上,他是白道宇内八大高手之一。他的师兄醉仙欧阳高,名列武林三仙,曾经为了禁止他投身公门而反脸,几乎师兄弟断情绝义。 其实,身在公门好修行,能执正不阿去暴除奸,又有何不可?醉仙未免有自鸣清高之嫌。 好,去找他问题必定迎吸而解,这人很能干,盛名之下无虚士。我扶你走,到磁山村报案。” 廿九条人命,事情闹大了。 磁山属武安,是州属县,该山早年盛产磁石,目下已禁止开采,里正派人至武安报案,华堃则借了坐骑,护送柏诚赶赴磁州,在磁州等候武安县的传讯公文,同时也先在磁州报案。 柏诚的家在磁州城外东北六七里的安州里,那是古安州废墟。 柏家人丁旺,子侄众多。柏诚的祖父柏忠,二祖叔柏孝,三祖叔柏仁。 下一代子侄更多,柏忠有子六人,柏诚是长房长子,年已廿八,妻刘氏,已有两子一女。 柏家形成一姓村;称柏村,附近的田地,皆是柏家所有。 村有百十栋房屋,不算太大,目下收容了不少从故乡前来逃荒的亲友,也有三四十名从潞安一带逃来的陌生灾民。 柏家田地多,存粮充足,养得起这些灾民,灾民也义不容辞替柏家暂时理庄稼。村中增加了一倍人口,主人与灾民之间,相处相当融洽。 那年头,各地皆由官府组成救灾里甲,任何人皆有收容逃荒灾民的义务,官府按收容人口的多寡,厘定减租税的定额。 有时也可收到官府核发的少量赈粮,民风淳朴,守望相助患难与共,同胞感委实感人。 当然昧良心拒绝收容灾民的人不是没有,那到底是少数中的少数,只有那些敢于玩法不在乎法的大豪,方敢拒收灾民冒领赈粮。 柏家不算是磁州的大富豪,但急公好义慷慨借名,在地方上颇负时誉。 廿九条人命,这还了得? 柏诚当晚赶回柏村,柏村立即陷入愁云惨雾境界。 第二批驮队本来束装待发,这一来,走不成啦! 华堃受到柏家极为热情的款待,安顿在客院。 当晚柏家便在知州衙门报了案。 次口一早,柏家正打算到衙门应讯,三匹像马已驰入村口,名捕头追云拿月带了两位巡捕亲临柏村。 苦主柏诚伤了腿不良于行,捕头登门问案乃是常情。而且柏家算是当地的豪绅,与宗捕头颇有交情。 柏诚的祖父忠,父贤,请宗捕头至花厅款待。不久,两名健仆扶来了柏诚。华堃也成了座上客,他算是血案的唯一证人。 追云拿月年已半百出头,方面大耳,虎目炯炯有神,大八字胡,虬髯海口,赤褐色脸膛,身材高大健壮。 不怒而威,有一股慑人心魄的气慨,果然不愧称北地名捕。 客套毕,由柏诚将出事的经过一一加以详述,追要拿月不时提出疑问,自驮队出发至出事,皆一一细问,事无巨细,不放松任何可疑征候。 最后,追云拿月的目光,落在华堃身上,友善地问:“华老弟可说是唯一的目击证人,可否将经过说出让在下了解详情?” 华塑摇摇头,沉静地说:“小可并不是目击的人,到了磁山西端,似乎听到东面传来奇异的呐喊声。 等到接近至里余,一切寂然。到了出事现场,发现了地下的两具尸体,尸体尚温。小可猜想有人在此厮杀,也许有受伤的人需要救治,因此便在附近搜寻,最后听到柏诚兄的呻吟声……”他将救治柏诚的经过详说了。 追云拿月静静地听完,淡淡一笑道:“这么说来,老弟根本不知事发的经过了?” “不错,所以小可不算是目击的证人。” “老弟的胆气,确是过人,如换了旁人,走避惟恐不及哩!” “小可不是胆气过人,而是在那种荒山野岭中,不能见死不救。”他谦虚地说。 “请问老弟仙乡何处,在何处高就?一早便经过磁山,大概那晚老弟是赶夜路吧?” 追云拿月话锋一转,词锋颇为锐利。 华堃并不介意,笑道:“小可祖籍林坛里东北小屯人氏,该算是柏兄的近邻,近来游学外地,但应该不算外人。 三年前小可至陕西一带拜望长辈,回程取道山西,出门三载余,不知目下家中怎样了。 本来小可该赶返家中与亲友团聚,没料到碰上柏兄这桩事,只好留下啦!希望能助柏兄一臂之力。” 追云拿月手一伸,笑道:“抱歉,请将路引给在下看看。” 华堃泰然掏出路引说:“宗爷请过目。” 追云拿月仔细察看一番,递回说:“小屯与京师广平府邯郸县一水之隔,是本州最偏僻的地方。” “是的!那儿的人乐天知命!安贫乐道,虽偏僻贫穷,却是与世无争者的清净地。” “想不到老弟会有亲友在陕西,是何尊亲?” 华堃心中有点不悦,这不是有点像盘诘么?放着缉凶查匪的大事不办,竟舍本逐未查诘证人的根底,委实令人失望。 但他不形于词色,取出柳叶飞刀递过道:“这是从柏兄的三叔体内,起出的致命小刀,也许对追查凶手的身份有用。”他不回答宗捕头套口风的话。 追云拿月接过飞刀,沉下脸说:“年轻人真是不知利害,你怎可擅自从尸体上起出凶器,你简直在帮凶手……” 华堃大为不满,抢着说:“小可想帮助柏兄找出凶手的线索,宗爷未免小题大作了吧?州县的仵作前往验尸,同样会起出来。” 追云拿月脸色难看已极,不悦地说:“你懂什么?要不是你多事,这里面就可找出线索来。 使用这种柳叶刀的人不算多,每个人的手法皆有其独到之处,可从创口看出端倪来,你还敢顶撞老夫。 岂有此理,这里面有文章,我得澈查。我要派人看管你,等我验尸返回时再说。” “宗爷……” “不许多说,老夫需立即动身。” 追云拿月走了,也带走了柏家前往善后的人。 华堃暂被安顿在柏家,暂时失去自由,有两名巡捕陪伴着他。 第二天近午时分,追云拿月带了两名巡捕重临柏村,在大客厅中,柏家的十余名父老皆陪座等消息。 华堃当然得到场,他这个证人反而成了疑犯,官司上身,必有天大的麻烦,一旦卷入,吉凶难料。 追云拿月首先告诉柏家的人,死难者的灵骸可于入暮时分到达,要柏家的人事先有所准备。 有关凶手的线索,这位名捕头不胜困惑地说:“这件事委实令人迷惑,从春末开始,运粮至山西的驮队,先后已有八家粮行启运十二次之多,路上从未发生意外。 据在下所知,太行山尚残留一些散匪,他们深明大义,相戒在救灾期间,决不抢劫运粮队与灾民。 因此,不可能是太行山的匪徒所为,在下已亲赴涉县一带查访,会晤了十余名太行匪首,众口一词,坚决否认在这半年期间曾经作过案,甚至足迹未过涉县以东地域。如果是流窜的散匪,并无好处哪!” “宗爷,难道毫无线索可寻?”华堃忍不住插口询问。 追云拿月瞥了他一眼,摇头道:“侦骑四出,毫无头绪。” “譬如说,十匹骡,六匹健马。一万二千斤种子,难道就没有人看到去向?下手之地选得极为理想,显然是经过周详计划的预谋,不可能是散匪所为。如果是太行山的悍匪,用不着灭口……” “你的道理真多,依你的推断又待如何?” “一万二千斤种子,值不了多少银子,强盗们决不可能因此而屠杀廿九个人,从没听说过太行山的匪盗杀骡夫的事。 依小可看来此中另有阴谋,可能是熟悉柏村一切的人所为,从磁山附近的盗窟去查,不会有结果。查骡马与种子不难循踪追查。 查人,女匪二妹该是条最好的线索。查物,柳叶刀与众不同,清查附近使用暗器的人必有所获,再就是查与柏家有怨的人,磁州与份阳两面下手详查……” “哼!你像是行家呢!”追云拿月不悦的说。 “小可只是就事论事而已,既然牵涉到此事,小可希能为此尽一番心力……” “你算了吧,要不是在下已经派人查你的底,你还脱不了嫌疑呢。” “什么?小可居然涉嫌了?” “至少你有找机会取回柳叶刀灭迹的嫌疑。” “老天!真是好人做不得。如果小可真是胡匪之一,杀了柏诚兄岂不大吉大利?” “也许路上怡好有旅客,灭口有所顾忌呢。算了,你的行踪身世,在下已查得一清二楚了。” “宗爷在小可身上,下了不少工夫呢。”华堃极表不满地说。 “在下办案,从不放弃任何线索。好了,你可以走了,你这位证人对这件血案毫无助益,留此无用,令尊正在等你返家团聚呢,昨天去清查的人,吓了令尊一大跳。” “小可所提的追查线索……” “在下早已循此线索追查了,用不着你提醒我。”追云拿月语气中仍有不满,摇头又这:“你根本不是证人。” “小可希望为此事尽力……” “你算了吧,有你在,反而碍手碍脚。如不是你冒失地起刀,在下该已查出刀主的手法了。回去吧,告诉你,查凶缉犯不是你的事,知道么?” 华堃哼了一声,离座说:“既然小可不需留下,就此告辞,小可也许会请人去查,虽然此事与我无关。如果不将凶手置之于法,这条粮道一断,便断了不少灾民的指望。宗爷,请记住小可所说的所有线索,我相信必有所获。告辞。” 他走出厅门,便听到追云拿月不悦的语声:“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年轻人血气方刚,不知利害,多吃了两天粮,便自作聪明做愚蠢的事,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他本想回头顶上两句,却又忍住了,想想自已也有错,最大的错误不是擅起飞刀,而是不客气地率直提出自己的意见。引起这位名捕头的不满,委实是咎由自取。他心中有点不快,拾夺包裹并未向柏家的人告辞,迳自走了。 华堃说到这里,范丹心爷爷踱了进来,在文英身边坐下,文英想问什么,给范爷爷止住了,让华堃说下去。 口口 口口:口口 小屯位于一条小河旁,对岸是属于邯郸的一片丘陵区。 向西约十里左右,便是地当南北官道的林檀堡。他的家在小屯村的北面,宅后不远便是小河。 小屯村只有廿余户人家,老老少少不足一百名,小得可怜。 在这一带,提起小屯华家,知者不多。 他祖父、祖母犹健朗在堂,父亲,母亲双双在堂,下有一妹萱姑,年仅十二,一家六口,还有几位爷爷辈的造访,诗、酒、垂钓,其乐融融。 耕种着村东北数十亩薄田,没没无闻隐居生活,毫不引人注意,谁也不知道十余年前迁来落户的这一家是何来路。 小屯村本来就是穷乡僻壤,谁有那么多闲工夫去注意一个种庄稼的村夫? 三天后,华堃出现在州城,逗留了两天,立即引起追云拿月的注意。他不动声色,暗中打听磁山血案的消息。 可是他失望了。 名捕头追云拿月束手无策,查不出任何线索,这件事闹了个满城风雨,成了无头的公案了! 官方已传出消息,说是太行山的散匪所为,要追查一群四处流窜的散匪,谈何容易?显然有意留一条诿过于匪的活路。 他的出现,而且打听消息,给予追云拿月的刺激不算小,受不了刺激,当天便展开了行动。 这位名捕头在附近查了不少日子,广布眼线追踪附近山区的散匪和地棍痞氓,一无所获,只感到脸上无光。 获得眼线传来有关华堃的动静,立部传讯召集巡捕与各处巡检司的巡检,未牌初在私宅商议,决定了查缉的大计。 其一,派八名得力公人,携文书至汾阳,清查柏家故里的有关消息。 其二、派人持飞刀的图样,遍访附近州县的江湖朋友。 其三、请知州大人下令,搜查各地牲口行与粮行,希望查出驮骡健马种子的下落。 其四、撒查柏村的灾民,与婢仆们的根底。由追云拿月本人,亲自出马与黑道朋友打交道,撤查附近百里内会武的女人。 计议停当,次口禀明知州大人后,分头行事。 当晚,十名持飞刀图样而且见过凶器的干练公人,先行出发分赴各地找武林朋友,这件事不需经过知州大人先准。 本待找华堃告诫不可干预本案,岂知眼线却报称,华堃已赴磁山。 跟踪华堃的人,发觉华塑在磁山村遍询村民,追询血案发生前十天以内,附近的陌生人一切可疑动静。 追云拿月闻报大怒,这简直欺人太甚,瞧不起他威镇八方名捕头,怎受得了?立即派人拘捕华堃,名义是妨碍公务,罪名可大可小。 人派出了,余怒未消。 入暮时分,这位名捕头押了一名涉嫌盗窃公粮的痞棍返回州衙,经过南门滏河石桥,碰上出城找他的巡捕生死判柯光。 生死判身材矮小,有一双精光四射锐利无比的鹰目,江湖道上提起此人,黑道朋友畏之如虎。 城门将闭,生死判急急出城,由于未穿公服,青直裰掩住腰间暗藏的判官笔,像个急于出城的乡巴佬。 他见到追云拿月,心中一定,趋近低声说:“头儿,赶快些,咱们要去见一个人。” 追云拿月一怔,低问:“谁?急么?” 生死判转身便走,说:“急,迟恐赶不上。人交给属下押走,头儿可在桥头等他,他好像要赶夜路。” “到底是谁?” “暗器名家九手天尊。” “咦!那贼秃敢明目张胆经过本城?” “快到了,属下先走一步。” 追云拿月将囚犯交给生死判带走,背转身站在桥头等候,目光不时溜过颇为拥挤的城门口。 不久,一个肥头大耳宝相庄严的游方僧,肩上抗着方便铲,胁下吊着大化缘袋,大踏步出了即将关闭的城门,施施然走向里外的石桥头,并未注意桥头穿了便服的追云拿月。 近了,刚泰然越过追云拿月,突觉颈背一紧、右肘一麻。这两处各扣了一只巨爪,完了。 “和尚,你眼中还有我追云拿月在?”嗓音震耳。 “贫僧……贫僧不是避开你么?”和尚悚然地说。 追云拿月手上的功夫,比剑术和常用的铁尺锁铐高明得多,掌、指、爪的功夫不作第二人想,擒拿术、制穴术尤其高明。 九手天尊颈肘被制,再一听报出名号,便知道大事去矣!不得不输口认栽。 追云拿月架住了和尚,向路侧举步说:“你光天化日大摇大摆出城,在下脸上挂不住,想想看,衙门里有多少从天下各地送来,缉拿你这凶僧归案的公文?你心里明白,是么?” “贫价并未在贵地犯案,勿勿借道不敢在贵地逗留,够道义了吧?你想怎样?”和尚无可奈何地问。 “借一步说话,套份交情。” 九手天尊心中一宽,说:“但愿不是难题。” 追云拿月淡淡一笑,说:“不难不难,只怕你不合作。” 九手天尊无可奈何地说:“贫僧已别无抉择。” 追云拿月放开制颈背的手,探要取出柳叶刀递过说:“是的,你已别无抉择。你先看看这把柳叶刀。 刀上指出你两条明路,一是你走你的南下石桥,一是入城走向大牢的死囚道。当然,你不会选后一条。” 九手天尊察看柳叶刀片刻,问:“公爷,你要知道些什么?” “这把刀的来历、渊源、谁属,愈详尽愈好。” “这个……” “你闭着眼睛摸上一摸,便可说出底细。” “夸奖夸奖。” “在下正洗耳恭听。” 九手天尊将刀递回,傲然地说:“幸亏你找上我,世间知道这种刀的人少之又少。这不叫柳叶刀,叫回风录,可迎风折向锲入,接的人不知底细必定上当赔上老命。 刀的锋口与柳叶刀有些少不同,不留心决难发现其中妙处。首先使用这种刀的人,是淮安的落叶飞花韩金堂,那已是一甲子以前的事了。 落叶飞花身死杭州,与天罡手在西湖岳坟决斗而死,他无妻无子,艺传三位门人,三位门人不成材,两个未出道便进了鬼门关。 次徒在湖广闯道,投入桐柏山做了强盗,目下是四十岁左右的人,并不以回风录出名,而以霸王鞭闯下颇为响亮的名号。”、 “哦!你是说断魂鞭李重山?” “正是他,这把回风录可能是他的,但贫僧不敢确定,似乎比落叶飞花的回风录重四至五钱,应该是技艺修为不够火候的人所使用的,重便不够灵,不够妙;发挥不了回风录的真正威力。” “断魂鞭是否有子女门人?” “他目下在桐柏山做三寨主,有三四个压寨贼婆,那能没有子女?却没听说过他收了门人。” “江湖上还有谁使用这回风录?” “没有,使回风柳叶刀的人却不少,比这玩意长两寸,而且要薄些,劲道不同!手法各异。” “断魂鞭是何方人氏?” “好像是大原府太谷县人,但贫僧不敢确定。目下他在桐柏山,你何不去问问?” 追云拿月心中狂喜,放了和尚被制的手肘,笑道:“和尚,你可以走了,走得远远地,愈远愈好。” 九手天尊吁出一口长气,翻着猪眼说:“总有一天,贫僧的九种暗器要钻进你的身子。” “何不现在就试?”追云拿月冷冷地说。 “这是你的势力范围,贫僧认了。”和尚悻悻地说完,像一阵风般过桥走了。 追云拿月进了城,在街角与生死判会合,急急地说:“人交回给我,你去请周、吴两位贤弟,回头至舍下商量。 我打算让你们三个人,各带两位弟兄,明早就赶赴太原太谷县,去查断魂鞭李重山老家的底。你们预计带去的弟兄,最好一同带到舍下商量。” “咦!飞刀与姓李的有关?” “这是一条重要线索,可能李重山的老家,与柏家的老家有些恩怨牵缠,可能真被华堃那小后生猜对了,走。” 他先到衙门安置了人犯,整理一些有关磁山血案的公文,面谒顶头上司州判大人,安排一切。 本来,州判大人知道这种案子必定是无头公案,主张以盗劫结案,归罪于太行山贼,派些兵勇民壮搜索山区虚应故事,捉几个散匪小贼抵罪,官样文章做来甚易,可是,他却力加反对。 北五省名捕头的声誉得来不易,他必须珍惜羽毛。 九手天尊供给他的消息,不啻拨云见日,曙光初现,他忘了一切疲劳,不分昼夜力疾从公,他的属下也跟着忙得不可开交,各地传信的人络绎于途,工作日渐紧张。 他离开州衙,已是二更尽三更初,踏着兴奋的轻快步伐,走向二公祠东南位于东大街尚义巷私宅。 夜市将阑,街上行人渐稀,距各街闭栅期尚有一刻时辰,大街小巷偶或可看到匆匆归去的人。 距尚义巷尚有三四间店面,幽暗的街灯把人影拉得长长的,像是鬼影幢幢。 蓦地,他站住了。 手本能地落在铁尺的握把上,随时准备拔出,虎目炯炯盯着不远处屋檐下倚壁而立的黑色人影?沉声问:“到街心来,阁下。” 黑衣人脸上褐中带黑,穿的是黑长袍,一声朗笑,踱出街心,面面相对,抱拳施礼道:“都头,辛苦了,借一步说话。” “你易了容?”他冷冷地问。 “当然难逃都头您的法眼,只是事非得已,都头恕罪。” “贵姓大名?为公?为私?也许你曾有耳闻,我这人最讨厌别人用假名,而且公私分明。” “盛名之下无虚士,在下理会得。因此,恕在下暂不通名。” “希望你谈的是私务,交朋友谈谈天气,请你喝杯老酒,大家哈哈一笑大家痛快。” “耽误都头片刻,是公是私悉由都头卓裁。” “你说吧,四下无人,你知我知。”他警觉地说。 黑袍人举手向巷口一指,说:“巷口墙角,有一只大型拜匣,里面盛了价值万金的十二件奇珍异宝。” 追云拿月脸色一变,沉声道:“阁下,你是不是找错了人?” 黑袍人嘿嘿怪笑道:“除非你不是追云拿月宗方。阁下总不会认为在下失心疯,把价值万金的奇珍异宝白送给陌生人吧?” 追云拿月已明白了三五分,心中一转,冷笑道:“祸不嫌少,财不嫌多;你阁下当然不是白痴,宗某也不是木石人。说吧,阁下的要求是什么?” “请都头收下礼物再说。” “抱歉,万一阁下的要求过苛,在下力所不逮,岂不有伤和气,一番情义尽付东流?” “要求决不苛,都头办来易如反掌。” 追云拿月举步便走,说:“那就免谈。得人钱财,与人消灾,但也得量力而为,在下不做没把握的事。” “且慢,在下只要求一件事。” “在下洗耳恭听。” “撤消磁山血案,在下负责找两个男女抵罪。” 追云拿月心中大喜,也心中暗惊。显然,这两天的安排,已击中对方的要害处,对方沉不住气了。 惊的是对方消息极为灵通,衙门里必定有对方的眼线,十分棘手。 “你知道,廿九条命案,在下作得了主?” “知州大人与判官大人方面,在下另有安排,而且有人出面抵罪,问题只在都头身上。 衙门方面笔下超生不劳都头费神,只要都头放松高抬贵手。” “兹事体大,在下须……” “不需考虑,在下不希望另采激烈手段,以免不可收拾。”黑袍人饱含威胁地说。 “看来,阁下已有周详准备,在下已别无抉择了。”他沉着地说。 “不错,咱们是已有了周详准备。”黑袍人傲然地说。 “阁下是李家的子侄?”他仍想套话。 “在下不回答任何题外话,当然阁下比任何人都精明,也许在下已经说得太多了。现在,阁下已面临抉择的重要关头,拜匣是两条路的分野。 如果阁下肯成全,取了拜匣打道回府,日后销案之后,另有一份重礼敬奉。如果阁下依然固执,就不需理会拜匣了。” “如果在下不理会拜匣,阁下即下令杀我灭口?” “很难说,也许会,因为你已经在咱们有效的控制之中。” 第十九章 迫云拿月沉吟片刻,目光环顾四周。 四周幽暗,不见人踪。 但他知道,四周最少也埋伏有十个人以上,看不见的凶险令他毛骨悚然,被狼群伺伏围攻的感觉涌上心头,他已面临生死抉择。 危机来了,除非他拾起拜匣。 他开始迈步,一步步向巷口走去。 黑袍人在后徐徐跟进,保持十步以上的安全距离。 远处,钟楼传来了三更正的更鼓声,各处重要街道的栅门,一一下栅关闭,夜禁开始,断绝行人进出。 不可能有人经过了,他无法获得任何人的帮助。显然,对方已有万全准备,事先已派人封锁了街道,难怪这许久不见有人经过此地。 他只感到手脚发冷,心中天人交战。 附近的店铺住宅,每一扇门窗皆关得紧紧地,看不见一丝灯光外泄,听不到任何人声,想破门逃入觅机脱身,绝对得不到任何人的庇护与帮助。 可能附近的平民百姓,曾经受到严重的警告,更可能有人在内监视,防备有人脱身告警或惊动街坊。 果然不错,巷口的壁角,放置着一只大红漆金拜匣,金光闪闪古色古香,正在发出无穷的诱惑力。 他在匣旁驻足片刻,各种念头不住在心中打转。 只要他肯拾取,必定名利双收。 可是,廿八具尸体也不时在他的眼中幻现,血淋淋地,好可怖。 他终于伸出了手,身子微俯。 黑袍人不自觉地吁出一口长气,如释重负,以为这一笔交易做成了,不需耽心啦! 手触及拜匣,抓住了拜匣……死一般的静。 “这才是识时务的俊杰。”黑袍人轻松地说。 追云拿月揭开了匣盖,匣内宝光四射。 “也许阁下说早了些。”他冷笑着说,猛地举匣一挥。 珍宝向四面八方激射,有些飞上了瓦面,有些落入水沟中。 变生不测,黑袍人大惊,那有工夫拾取?这些价值万金的珍宝完了。 这瞬间,追云拿月一声怒啸,拜匣以雷霆万钧之威,向黑袍人砸去。 铁尺已拔出,人在怒啸声中,猛扑黑袍人,势如奔电,一闪即至。 惊怒交加仍陷在激情中的黑袍人,百忙中举手招架,袖口吐出一把匕首。 “铮!”一声架住了铁尺,还来不及有所举动,右肘便被追云拿月的左手扣住了曲他。 追云拿月手上的功夫出类拔萃,铁尺只是诱招而已,“克”一声脆响,有骨折声传出。 “哎……”黑袍人尖叫,一脚踢出要拚个两败俱伤,迫对方放手。 可是,已晚了一步,追云拿月扭身发劲,“砰!”一声将黑袍人捧翻在地说:“官司你吃定了……” 罡风压体,人影来势如潮。 瓦面扑下的人如狂鹰下搏,小巷与两侧墙角暗影中窜出的人像猎食之约,共有十二名之多。 刀光骤发,剑影飞腾,生死间不容发。 追云拿月顾不了被制的人,大吼一声,铁尺招发“八方风雨”,人如疯虎八方奋击,“铮铮铮!”崩开三件兵孤。 左掌挥出劈碎一名黑影的头颅,“噗!”一声,将一名黑影踢飞,铁尺一挥,打断一名黑影的腰脊。 “啊……”狂号声惊心动魄,躯体仆倒声震耳。 北地大名鼎鼎的名捕,岂是浪得虚名之徒?生死关头,只有置之死地而后生,他豁出去了,将生死置之度外,拚一个算一个。 “哎……”又倒了两个。 “喘!”他的右肩后被刀划开了,一条大血缝,吹毛可断的宝刀击破了他的护身真气,只感到如中电殛。, “噗!”左胯挨了一铁鞭。 他向前一颠,“啪!”一声铁尺击破一名黑影的天灵盖,又赚回一个。 他也倒了,大事去矣! 刀剑齐聚,眼看要受分尸之惨。 娇小的黑影从街右的瓦面疾降,势如陨石。 一声娇叱,光华如网下罩,彻骨剑气直追内腑,叱声震耳:“杀!先围住他们……” “啊……”刀剑已递近追云拿月的三个黑影,被骤落的剑网把右臂全卸下来了。 “扯活!”有人大叫。 娇小的黑影站在追云拿月身侧,吐出千重剑山,左手连挥,拍出无俦的劈空掌力。上面自保,下面保护奄奄一息的追云拿月。 以暗器掩护撤走的人,未能全力对付不速之客,大半的人只顾抢走尸体与带走受伤的人,急急撤走了。 锣声震耳,巡夜的人赶到了。 留下了三具尸体,其中之一是腰脊已断自杀的。 追云拿月挣扎着坐起,急叫道:“姑娘,请看看是否留有活口。” 不速之客是个身材匀称的少女,收剑摇头道:“留下三个人,全死了。” “姑娘是……” “听说你派人访查会武功可高来高去的女人?” “是的,姑娘……” “我姓张,想找你说个明白,在尊府等了一个更次,正等得不耐烦,听到此地有杀声,来得恰是时候。”? 追云拿月一怔,吃力地站起说:“咦!你是五爪渠张家大院张家的姑娘?” “瑞堂公是家父。” “哎呀!真是意想不到,张姑娘请先走一步,至寒舍小候,在下交待街坊一番,再返家向姑娘道谢,并有事请教。” “你的伤……” “不要紧,我支持得住。巡更的人来了,姑娘在此不便,请移玉寒舍……” 张姑娘哼了一声,绷着脸说:“你受伤不轻,本姑娘不再打扰你,磁州会高来高去的女人不多,你这种轻率的举动趁早停止,如果你竟将本姑娘列为疑犯,你会永远后悔。”说完,她愤愤的走了。 迫云拿月盯着她远去的背影发怔,苦笑自语道:“在磁州混了大半辈子,居然不知大善人张瑞堂有一位身手高明的女儿,惭愧。” 次日近午时分,市面谣传追云拿月夜受悍贼伏击受伤的事,已远传数百里外。四名巡捕押解着华堃,匆匆从磁山返城,将人直送追云拿月的私宅。 追云拿月在内堂抱伤接见,神色比在柏家和蔼多多。 见面便不住摇头说:“小老弟,你真是胆大包天,竟然不知死活独自去查贼踪,你知道后果么?” 华堃毫不在意地笑道:“这件事牵涉到我,你不是说我有嫌疑吗?此案不破,我仍是涉嫌人,岂能不加理睬?至少我该尽一分心力洗脱嫌疑。怎么,要扣押我么?” “你知道这是为你好,甚至在衙门里,老夫也没将你列入证人的公文内,如果让贼人知道你是唯一的证人,你那有命在?你说吧,要不要我押起你来?” “你瞧着办好了。” “你还不死心?好,为了保护你的安全,我只好请你到大牢去住几天,直至元凶就逮才放你加来,除非你答应乖乖回家种你的庄稼,不然……” 华堃吁出一口长气,微笑道:“你这位名捕头,大概是太过自负,就不知道利用一切可用的人手追查线索,你知道我在磁山村附近,查到了些什么?” “这不是你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所能胜任的事。哦!你查到了些什么?” “骡马穿越磁山北面的山区,然后折向北行。如果你派的人不将我追回,我该已查出驮马的去向了。” “咦!路上蹄痕车辙甚多,你怎知道……” “他们抢了驮骡,并不走道路。所以,如果你想找线索,最好是到彭城镇去找,蹄痕的方向,定然是伸展至该地。” “好,我会派人去查,现在,我要令尊亲自前来领你回去管束,不要让我再发现你在外面乱闯,出了意外,我惟令尊是问,你可以在东院歇息,等令尊前来带你走。” 进来两名大汉,示意华堃出堂。 华堃临行笑道:“好吧,我就不管你的事,但你会后悔。不必要家父来领我了,来回六七十里,家父受不了。 你就会利用长辈来压人,我不得不承认你的手段够高明。你也不必派人押送了,目前你人手不够,我保证直接回家,从此不过问磁山血案的是非。” “好,你走吧。记住,案未破,不许你离家。”追云拿月和气地说。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好好保重。”华堃说完,出堂扬长而去。 转出天井,他听到追云拿月在大叫:“多去几个人,杨兄弟对彭城镇了如掌指,叫他领人跑一趟,切记化装易容隐起身份,行前,叫杨兄弟来见我。” 他摇摇头,微笑自语道:“这老奸滑终于听话了,可惜他仍不够老练。” 出了追云拿月的家,他发觉身后跟着一个人。 他心中暗笑,沿小巷往东大街走,到了巷口,转身笑道:“不必送了,小可认得路。” 中年大汉咧嘴一笑,说:“年轻人血气方刚,全凭意气行事,自命不凡逞血气之勇,嘴上的保证是靠不住的,所以我要送你出城。” “你最好留下,宗都头需要有人保护,他像是受了伤,气色不隹满脸晦气纹,他可不能发生意外哪!” 中年大汉摇头叹息道:“他确是需要保护,屋内外都有人留意。昨晚,他就在此地受到十三个人围攻,贼人留下了三具尸体,要不是五爪渠张家大院瑞堂公的千金及时出手援救,他已活不到现在。” 华堃一怔,说:“你回去告诉宗都头,瑞堂公的千金小名叫璇姑,她的师父是准提庵的悟尘师大,内家拳剑出类拔萃,宗都头如果肯陪小心,请那丫头出来对付那些强盗,保证立于不败之地。” 中年大汉一怔,讶然道:“咦!你怎知道武林事?又怎知道准提庵的悟尘师太会内家拳剑?” 他回避对方的目光,笑道:“五年前,有次我到准提庵旁的河湾钓鱼,无意中进入河湾的树林,亲见师太在练剑,所以知道。” 蓦地,街角钻出一个黑脸膛小伙子,叱道:“谁在乱造师太的谣言?说清楚再走。” 华堃拔腿就跑,叫道:“说曹操曹操就到,她就是璇姑。” 中年大汉楞住了,咦了一声。 小伙子跟踪便追,尖叫道:“站住!你,你……” 街上行人甚多,华堃奔入东大街,往人丛中一钻,溜之大吉。 “你走得了?”易钗而弁的张璇姑恨声叫,往人丛中急窜,右手竟然拖了中年大汉,像是小鬼拖金刚。 华堃折入北大街,出了北门扬长而去。 这是南北大官道,又宽、又直,可容四车并行,路两侧槐、榆成荫,旅客络绎于途,一部大车隆然而过,道上尘埃翻滚。 他并不急于赶路,返家不足卅里,急甚么?在北门附近买了一大包可口糕饼,用手提着大摇大摆轻松地上道。 过了永济桥,算是离开了城关,他脚下开始逐渐加快。 走了两三里,路旁的高大榆树下,钻出小伙子打扮的张璇姑,黑脸膛一沉,像个债主,向他招手叫:“你才来呀?像是真打算返回小屯呢。” 他不甘示弱,走近说:“张姑娘,我可没说你的坏话。” “你为何揭破家师的身份?” “我是一番好意……” “废话!家师隐修准提庵一十八载,经你这么一说,她老人家还能清净?这算是好出息?” “当然是好意。磁山血案中有一个女匪叫二妹,宗都头正在查这个人,在下说出令师的身份,凭佛手慈航的名号,谁敢说她老人家的弟子是女匪?” 张璇姑失惊地说:“怪事,陶巡捕说你是小屯的村夫,怎知道家师早年的江湖名号?唔!看来,宗捕头真走了眼。你确是劫匪之一,杀了人折回想取回暗器,不巧碰上天亮了路上有行人,无法杀柏诚灭口,只好将错就错救柏诚以图脱嫌……” “咦!你这人怎么想入非非,乱入人罪?真是好心没好报,在下想替你脱嫌,你竟然反诬……” “擒住你不怕你不吐实。”张璇姑抢着说,突然冲进,纤手一伸,无数如虚似幻的指影,闪电似的袭向他的胸口各处要穴,用上了点穴术。 他早有准备,却乱闪乱晃,手忙脚乱地叫:“住手!你怎么动手动脚?大姑娘拦路打人,成何体统?” 叫声中,他东倒西歪跌跌撞撞,避过了姑娘一阵猛攻,表面上看毫无章法,似乎并非有意避招,而是一连串巧合。 总在眼看受制时不是脚下失闪,便是凑巧失足滑出,险象环生,居然在兰花指连攻八招中有惊无险。 就在姑娘第一轮狂攻攻势一顿的刹那间,脱出指影控制的范围,奔出路面向北撒腿狂奔 路上的旅客以为他们打架,好奇地驻足而观,被他钻出人丛,如飞而遁。 张璇姑是个未出嫁的小姑娘,怎肯从围观的人丛中硬往外挤?当然要比他慢。 远出里外,对面蹄声震耳尘埃大起,三匹健马绝尘而来,人强马壮迎面驰近。 璇姑娘始终差十步左右,无法追上,尽管她的轻功提纵术了得,却无法拉近,华堃手长脚长,跨一步比她一跃差不了多少。 轻功支持不了多久,她急啦!大叫道:“林公子,拦住他。” 领先的骑士一怔,勒住坐骑一跃了马,喝道:“站住!怎么回事?” 华堃奔到,上气不接下气地叫:“老天!那小子是个假货,志高哥,挡她一挡。” “是你!你是华小弟么?”骑士说,让过华堃。 璇姑娘跟踪追到:大叫:“他是强盗……” 林志高伸手急拦,叫:“留步!” 璇姑娘向侧一闪,怒声问:“你怎么啦?” 林志高惑然道:“咦!你是……” 后两名骑士驻马相候,一位穿骑装的丰满少女笑道:“哥哥,她是张家的璇妹。” 林志高不住向两人打量,摇头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你两人一个逃,一个追,像是会飞,怎么跑得这样快?” 璇姑紧绷着脸,愤怒地叫道:“别拦住我,他是强盗。” 林志高大笑道:“璇姑娘,别开玩笑好不好?华小弟与我是同一里的人,他住小屯我住林檀堡,两家相距十里地。从小我与他同在多庆寺学塾一同读书,三年不见,听说他到陕西探访亲友,怎么就做了强盗了?” “你何不问他?”璇姑仍然气呼呼地说…… 文英插口道:“华堃哥,你认识的璇姑姐俎、春燕姐姐,她们会不会像姐姐一样管人?” 华堃期期无法答话,因为有些他不便讲,他也不想讲下去了。 纯纯道:“文英,你再打岔就不要听故事了。” 故事让知情的范爷爷接了下去…… 林志高年约廿五六,身材修伟人才出众,乃妹林春燕,十五六岁的美姑娘,林家是林檀堡的大财主,是地方上的三大富豪之一。这一带的人,皆以车马代步,有些小姑娘生得野,不愿乘车,却喜驰马,兄妹俩是豪门子女,往来州城乘马代步平常得很。 林春燕滑下雕鞍,走近仍在喘息的华堃,秀目中有异样的表情,道:“咦!你真是堃哥么?三年不见,你长高了许多,晒得像黑炭啦!要不是你的像貌未变,真不认识你了。堃哥,璇妹怎么说你是强盗?” “她才是强盗呢,这疯丫头。”华堃摇头道。 春燕转向璇姑笑道:“璇妹,说起来大家都不是外人,堃哥很少进城,对你当然生疏,你们互指对方是强盗,到底为了何事?” “春燕姐,你知道闹翻了天的磁山血案么?”璇姑问。 “谁耐烦去打听这些事?”春燕反问。 “他就是劫匪之一。” “甚么?你不是说笑话吧?” 华堃叹口气说:“如果你是巡捕,不知要宽死多少无辜。”他将返家碰上血案的经过说了。 最后说:“我也是逞匹夫之勇,出死力不顾一切危险去追查线索,一而再被宗都头不客气地赶走,刚从家都头家中出来,就碰上这疯丫头,从城里追到城外。被宗都头勒令返家已经够难堪了,再被一个疯丫头追得上天无路被认为是强盗,丢人丢到家啦!真是霉透了。” 林志高摇头苦笑道:“华小弟,不是我说你,凭你那能拉一石弓,会两手枪棒花招的身手,怎能与杀人放火的强盗亡命拚骨?你也未免太大胆了。” “我不管了,我要回家。”华堃泄气地说。 “你不能走,我要你一同去见宗都头,当着他的面,我要好好盘问你,不怕你不吐实。”璇姑不肯罢休地说。 “我不去。”他坚决地说,哼了一声又道:“胡闹,不像话,你比宗都头高明?太过份了!” “你非去不可。”璇姑也斩钉截铁地说。 “我不去,你敢迫我?” “大概会的。” 春燕笑道:“璇妹,不要孩子气了,女孩子抛头露面与人打官司对簿公堂,并不光彩,是么?” “我不上公堂,只要他向宗都头招供。” “算了,璇妹……”春燕加以劝解。 “不,他非去不可。” “我不去,不去,一千个不去。”华堃愤然地叫。 璇姑疾冲而上,伸手便抓。 春燕将华堃拖至身后,粉脸一沉,不悦地叫:“璇妹,不可欺人太甚。” “你坦护他?”璇姑也变色问。 春燕脸一红,冷笑道:“我与堃哥,也可以说是青梅竹马的好朋友、好邻居。你一不是公人,二不是差役,人家宗都头誉满天下,办了大半辈子案,就不比你高明?凭甚么你要带他走?你我算是手帕交,彼此感情都不错,而我与堃哥却是一块儿长大的好邻居,说起来大家都不是外人,你何苦欺负他?” 华堃长吁一曰气,说:“春燕,不要说了,你们林、张两家,都是磁州有名望的人,交情深厚,不能为了我而伤了和气。好吧,我就跟她去见宗都头,真金不怕火炼,我没有甚么可怕的。” 春燕却不依,大声道:“不,堃哥,你必需保持男孩子的尊严,我不愿意你在女孩子面前低头。先到我家去,我不信有人女扮男装敢在大路上拦劫,闹开来大家脸上难看。” 第三位骑士是林家的保镖,身材壮实得像头巨熊,双手叉腰到了春燕身后,像头快要发威的猛虎。 从神色与举动看来,春燕与华堃之间,确是青梅竹马纯小儿女时的感情,所以不惜与有手帕交的璇姑反脸。 志高一看双方说僵,赶忙打圆场笑道:“璇姑娘,华小弟是本份人家,华老伯是位家教谨严和蔼可亲的长者,我敢拍胸膛担保,如果宗都头要传他,我负责偕同他一同投案应讯,你说怎样?” 璇姑其实并不真的想要带华堃投案去找宗都头,而是因为华堃揭了她师父的底,心中颇感不快,再就是华堃一直不愿与她好好解释,见面就溜,难怪她感到不是滋味,所以不肯罢手。 假使华堃肯假以词色,陪陪小心低声下气,让一个骄傲的女孩子占些上风,凭他那令女孩子心动的才貌气概风标,谁也不好放下脸逼他。 华堃口气一软,璇姑气早消了,但春燕一反脸,问题又来啦! 志高再一拍胸膛保证,抬出宗都头,这位早年威震江湖一代侠尼佛手慈航的高足,消去的火苗重新吐火焰,冲上怒叫:“我今天非带他走不可。” 春燕粉脸变色,一马鞭抽出叫:“你敢?” 璇姑手一抄,抓住了马鞭一带,春燕身不由已向前栽。 保镖手急眼快,不救春燕却进击璇姑,围魏救赵一掌劈出叫:“丫头大胆!” 璇姑丢了马鞭,扭身飞踢,“噗!”一声,一脚在在保镖的左胁下。 保镖大概练了防身气功,而且皮粗肉厚,挨得起打击,斜冲两步站稳,大吼一声重上扑,两人斗上了。 保镖身材高大壮实,璇姑娇小玲珑,表面上看是小鬼搏金刚,毫无取胜的机会。 岂知三照面两冲错,璇姑像一阵风,轻灵快捷神出鬼没,掌拍足挑手脚齐来,掌脚着肉声连珠暴响。 一阵可怖的快攻,把保镖打得怪吼连声,手忙脚乱。 “砰!”一声大震,保镖跌出丈外。 年轻人岂能不练弓马?林志高当然不含糊,抢出叫:“璇姑娘,够了……” 璇姑伸手一拨,志高便斜冲丈外。 春燕也火了,切入就是一马鞭。 璇姑再次扣住了马鞭,一耳光向红馥馥的嫩颊掴去,真恼了,要下重手揍人啦!这一耳光如果击实,春燕的白嫩粉颊将出现乌黑的指痕,十天半月褪不了。 蓦地,斜刺伸来一只大手,似乎并不快,但恰到好处,半分不差扣住了粉掌的脉门,向侧一带一沉。 “哎……”璇姑惊叫,随势下挫、侧转。 “应该有人教训你。”华堃冷冷地说。 春燕惊魂甫定,不假思索地喜极大叫:“堃哥,抽她两耳光。” 璇姑大骇,悚然地说:“你……你用的是……是甚么手法?” 华堃放了她,苦笑道:“你走吧。宗都头也没找我,他能有今天的明确线索,还是我供给他的。 你真想参予捉强盗,不久可到彭城镇去捉,我相信宗都头已经掌握了贼人的行踪,找我出气对你并无好处,你总不能拔剑把我杀了,对不对?” 璇姑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猛地扭头便走。 春燕正想加以嘲笑,却被华堃伸手握住她的手臂,示意相阻。 四目交投,春燕红云上颊,不知如何是好,只感到被握住的手如中电触,有点手脚发软。 范爷爷讲到这里,喝了口茶,示意要华堃接下去说。 当时的感觉华堃回味心底,瞥了纯纯一眼,他又接了下去。 小屯北面的小河,是滏阳河的一条支流,平时水色青绿,不但水族繁多,两岸的丛林茂草中小禽兽繁殖其间,是附近孩子们的乐园。 小屯与林檀堡相距约十里地,林檀堡多庆寺和尚们所办的义塾恰好在村镇之中。 因此,不但两地的男孩子经常在一块读书,也一起逃学在河两岸鬼混。女孩子也有不少参加,打兔子、偷玉米、摘野果、钓鱼摸虾,相处十分融洽,感情不错。 华堃在这些人中,并不是太出色的一个,论人才人品,他当然数一数二,只是个性随和能忍能让,对谁都笑嘻嘻,从不因小争执而红脸。 春燕今年才十六岁,从小就是个小美人,也是个野丫头,和男孩子一样的疯,所以发育得曲线玲珑健康美丽。 从小,她就对华堃有一份特殊的感情,青梅竹马时代两人的感情特别好,她的家境好,却从不摆千金小姐的威风。 十三岁,她不能再在外面野了,而华堃也恰好从此离家远行,一别三年,彼此都成年了,儿时的往事,似乎并未因此而褪色,内心蕴藏的感情,也并未因此而冲淡。 华堃的手这一拉,拉回了三年岁月,他们似乎又回到童年,时光在倒流。 可是,他们已不是天真无邪的孩子,更不是可一同嬉戏的玩伴,过去的岁月永不会倒流,他们已是可互相吸引的年青男女。 华堃接触到她异样的目光,只感到心头一震,一阵无可言宣的电流震撼着他,本能地放手,脸红耳赤地说:“春燕,对……对不起。” 男女授受不亲,他道歉,表示他已不是个天真无邪的孩子了。 春燕勇敢地望着他,语音有些颤抖和幽怨,更蕴藏着欣慰和关心:“堃哥,你……你回来了,我好高兴。回来,怎不来看我和哥哥?岁月如流,我们都长大了。这些年来,你好么?” 他也感慨地说:“还好,谢谢你的关心。是的,我们都长大了,春燕,你不再是拖了两条小辫子的野丫头了,我……我好高兴。” “是啊!三年,我们都长大了,但岁月并未能把我们拉远,是么?”她柔声说,脸上有罕见的喜悦光彩。 “是的,人很难忘却自己的故乡,更难忘却童年的玩伴,不管年代多久远,回忆永远是鲜明的、难以忘怀的。 等过几天我去拜望伯父母,无端惹上一身是非,这几天我得冷静地收收心,不要怪我,好么?” “堃哥,你知道,我永不会为了任何事怪你的。磁山血案闹了个满城风雨,但我们家里竟然不知道你牵涉在内呢。” “那是宗都头有意隐瞒,他也是一番好意,也可以说是有私心,不喜欢别人的看法影响他的判断。唔!志高哥恐怕应付不了。” 志高将气息奄奄的保镖抱至路旁的榆树下,正手忙脚乱替保镖推拿活血。 保镖瞪眼张嘴像是失了魂,形如痴呆只留有一口气在,简直是个活死人。 华堃抢近,拉开满头大汗的志高说:“交给我,志高哥,把坐骑牵至树下,把闲人请开,他不要紧。” 志高兄妹立即将看热闹的旅客请开,将坐骑栓好走近,华堃已双掌急下,三拍两击一推拿,保镖吁出一口长气。 突然清醒吐出一口浓痰,怒叫这:“这泼贱女人,怎能这样对我?我要找她的大人说话,小意气她怎敢下重手用点穴术制重穴?” 华堃苦笑道:“大叔,算了,小丫头不懂事不知利害,急了便不顾一切用重手制人,不必与她计较了。” 志高兄妹大惊,显然同声叫:“什么?那丫头会点穴术?天!” 华堃没做声。 保镖突然惊叫:“咦!小兄弟,你替我解的穴?” “瞎猫碰上死老鼠罢了,小可恰好会这一招。”他笑答。 保镖怪眼一翻,大笑道:“小兄弟,就会这一招?你别给我开玩笑。在下人熊赵重阳练了廿年气功,普通刀枪硬往穴道扎也伤不了我。 小丫头的诡异手法点了我的右期门,加上一脚将我踢翻,如不是一流高手,恐怕连我的穴道也找不到,别说是解穴了。小兄弟真人不露相,在下失礼。”说完,抱拳施礼。 春燕呆住了,突然娇笑道:“好啊,堃哥,你瞒得我好苦,每次抢擂台你都沾不上边,原来是行家深藏不露,你……” 华堃笑道:“别胡说,别听赵大叔胡诌。走吧,别让过路的客官笑话了。” “你……” “我回家,宗都头限令我赶回去闭门养晦……” “不管,先到我家再说。”春燕跳起来让道,拉了他的手去牵坐骑。 志高仍在发呆,向人熊赵重阳怔怔地说:“赵师父,你说张家丫头用的真是点穴术?” “少爷,你以为普通拳脚能放得倒我?”人熊赵重阳怪声大叫,拍拍脑袋又道:“好,我要去找她拚个真章。” 华堃扭头笑道:“赵师父,你最好不要去找她,她那手兰花指你吃不消。再说,打了小的,老的出头,你得准备兜着走。” “小兄弟,你是说……” “她的师父目下隐修滏河旁的准提庵,佛手慈航的名号吓死人,你敢去碰?” 人熊吓了一大跳,伸伸舌头悚然地叫:“老天爷!这老尼姑还没死?在下认了。” 春燕上马,娇笑着将华堃带上鞍后,说:“好啊!原来你对璇姑知道得一清二楚,得好好说给我听听,不然我不依。” 华堃的手,不知该往何处放,浑身一阵热,说:“我在外跑了三年,道听途说见闻岂能不广?我根木不知道她叫璇姑,至今还不知她是不是真是一位大姑娘呢,你看她是不是?” “我不管,你……” “这不是令人为难么?春燕,你不信任我了……” “油嘴!”春燕羞笑着叫,叭一声鞭响,马儿冲上官道,几乎将华堃摔下马来,本能地一手抱住了她的小蛮腰。 春燕不笑了,呼吸一阵紧,如中电触。 志高与人熊策马跟到,向北飞驰。 春燕终于平静下来了,问:“堃哥,佛手慈航是什么人?” “是早年江湖上一位大名鼎鼎的白道高人,是个尼姑,法名悟尘,算算已有七十岁年纪了。 这位有道师太出手惩罚恶人极有分寸,从不杀人,而且苦口婆心劝人改邪归正,所以称为佛手慈航,她的手上功夫极为高明。” “你这次到陕西,是不是投师学艺了。” 他轻笑一声,抱在纤腰上的右手紧了紧,说:“你是不是希望我武艺高强好勇斗狠?不要被璇姑从城里赶到城外那么可可怜怜?” “嗯……你……” “春燕,说真的,所谓男子汉大丈夫,并不是拳头够硬,彼人瞄一眼便要动刀子杀人泄愤立威的人。 男子汉大丈夫,表现在节操品德上,除非是万不得已,决不在刀枪拳头上解决困难。当然像宗捕头这种人是例外,他心须执法如山惩罚那些不讲天理国法人情的人。” “你从小就是个讲道理能吃亏的人,我并不希望你好勇斗狠哪!”春燕扭头对他羞笑着说。 华堃在林家逗留一天,当晚返家,从此,他不再过问磁山血案的事。 口口 口口 口口: 当天,追云拿月前往五爪渠张家大院。璇姑为了洗脱自己的嫌疑,答答应力相助宗捕头对付贼人。 宗捕头本来要前往拜望佛手慈航老尼姑,但璇姑说乃师已在三月前至湖广云游去了,何时返回不得而知,只好罢休。 第三天,凶讯传到,派往彭城镇查案的八个人,平白无故失踪,难怪没有消息传来。 追云拿月惊怒之下,立即调动人手,亲自带了得力助手,前往彭城镇着手调查。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彭城镇距城约四十余里,位于滏河南岸。 那时,为了免除磁州水患,十余年前州判张玲兴工导水北流入漳,滏河南源淤塞,彭城镇便成了河上游的第一大镇。 上游河谷人烟稀少,山区一带常可发现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好在一直不曾发生事故,当地的人也就懒得理会。 镇本来就复杂,由于这里是磁州的制陶器中心,需要大量的劳工,除了一些靠祖上传留下来独门技艺的工人以外,其他不重要的工人皆需从外地雇请。 这里的出产以彩陶为主,精细的手艺皆由本镇的人担任。制陶厂共有十余家之多,工人之多可以想见,品流之杂自不待言。 最大一家制陶厂位于镇西五六里,在一座小山下的河湾旁,产品由小舟直接启运至磁州。 该厂的人与货品,皆不需经过镇集,因此该厂的一切,镇中的人不甚了了,除了可从来镇散心的工人口中喝知一鳞半爪外,该厂的底细算是本镇一大秘密。 该厂产品从小陶偶至大水缸,所用的阳文印记是滏阳二字,所以称为滏阳陶厂。 滏阳陶厂不欢迎外人,谢绝参观。 东主姓许,名彦,镇上的人见过他的人并不多,虽则该厂开设已有廿余年历史,先后已换了四位东主,怪的是每一位东主皆是孤僻古怪的人。 上次前来查案的八个人,隐起身份暗访而全军覆没。 这次追云拿月改弦易辙公然来查案,找到里正交验公文,办事处设在镇西口的广善禅寺中。 当然他早有安排,人未到眼线已先一步到达作了万全准备。 随后到达的是一百廿名兵勇,立即布下了十处关卡,封锁镇四周要道与重要冈阜,干练的巡捕展开行动分头行事,第一步便是清查户口。 追云拿月带了五名寻迹专家,戡查西、南接近彭城镇的路线,远出五六里外,果然发现一道山梁附近,留下不少蹄迹。 久晴不雨,蹄迹仍能完整地留下,循迹礼源,果然是从磁山村方向越野而来的。可惜蹄迹在山梁下消失了,行家一看便知曾经有负责减迹的人善加处理了。 情势逐渐明朗,被劫的骡队毫无疑问地落在彭城镇附近了,迁延过久,驮骡与种子是否可以查到,只能向上苍祷告,希望神佛显灵啦!这希望未免太过渺茫。 申牌左右,追云拿月带了大批人手,匆匆赶到了滏阳陶厂的厂场,冈上冈下,河滨与厂四周,布下了包围圈。 追云拿月带了八名手下与里正,直入大厅向迎出的账房亮出公文递过说:“在下宗方,本州的巡捕,奉知州太人手谕,至贵地清查奸宄,特先请见贵东主。这是知州大人的搜查公文,请先验看。” 账房是个清铄高瘦的中年人,递回公文笑问:“宗都头远道而来,不知要查些什么?” “先请贵东主出来相见。”追云拿月冷静地说。 “东主离家三天了,要十天半月方可返回。” “哦!真不巧,阁下尊姓大名?” “小可卞龙,敝厂的账房。” “你能作得了主?” “东主不在,小可作得了主。” “那就好。其一,在下要清查贵厂所有的人。” “这个……” “贵厂厂棚甚多,请派人通知作坊、模间、窑场、仓房各处,所有的人严禁擅自走动。” 厢门踱出一个矮小的中年人,笑道:“都头要查的事,大概只有小可知道其中详情。” 追云拿月淡淡一笑道:“尊骂大概是行家,在下必定不虚此行。” 中年人也笑道:“磁山血案闹翻了天,这里的人没有不知道的?小可是敝厂的管事陈骏。” 追云拿月点头道:“很好,久仰久仰!请将贵厂的花名册取来,希望不要有来历不明的人混迹其间。” 直查至日落崦嵫,一无所获,两百余名工人,无一可疑线索。 追云拿月心中有数,他并不寄望奇迹发生,带走了十二个人,客气地撤回镇中。 陈管事没料到他查不出可疑人物仍要带人,神色间显然有异,怎逃得过老江湖的法眼? 三更初,一个黑影悄然从厂后的窑场窜上小山,展开轻功向东走,绕过彭城镇,沿小径向东狂奔。 廿里外三岔口北面,有一座孤零零的小茅屋,那是看守附近百余亩山田的人,麦子或玉米收获前,作为驱赶伤稼禽兽的临时居所,平时没有人在内住宿。 黑影在廿步外便发出一声异哨,脚下一慢。屋侧的草丛传来了同样的哨声,有人低叫: “是老三么?” 老三奔近问:“五爷在不在?” 警哨现身埋怨道:“风声紧急,你不该来。五爷在,有事么?” 老三推门入室说:“确是风紧,有点不妙,追云拿月老匹夫精明过人,可能有人漏底。” .片刻,亮起了灯光。 茅屋无厅无房,四四方方一大间,泥砖砌墙,一侧放了麦秸睡人,一侧三只石块架个灶可以煮食物。 里面睡了三个人,点上灯接待老三。 为首的五爷年约半百,鹰目高颧,留了山羊胡,阴森森地说:“胡说,怎能撤?任何风吹草动,咱们也将被揭出来,这时切不可自乱脚步。” 老三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的意思是撤入山区一走了之,不然就晚了,不但可保全留在此地的人,更可分散老鹰爪的注意力。老鹰爪带走的十二个人中,有咱们两位弟兄,万一他们受不了套,一切都完了。” “这……我作不了主……” “事急从权,目下是五爷独断专行的时候了。” 五爷沉吟片刻,咬牙道:“好,下令撤,五更初撤离,往山里走,沿途碰上有人,亮太行山的名号。你赶回去准备,我派人禀知三爷,以便让这一面的人有所准备。撤出有问题么?” “没有,老鹰爪并未派人把守。” “好,你先走吧。” 老三一走,五爷对一个满脸横肉的中年人说:“魁兄弟,你都知道了,立即动身去见三爷。” 魁兄弟匆匆穿上外衣,藏妥匕首,一言不发向外走,在门内突然向侧一闪,低叫道:“熄灯!” 五爷反应甚快,一口吹熄灯火,快捷地取出藏在麦秸下的长剑。 “咱们已受到包围,闯!”魁兄弟紧张地低叫。 门外,传来了追云拿月的语音:“你们很机警,出来吧,耽在里面毫无机会。” 三人不得不出来,里面躲不住人。 “锵!”一声清呜,五爷撤剑出鞘,沉声道:“阁下比咱们估料的斤两要重得多,不得不承认你确是难缠。阁下如果肯放手,咱们奉送一万两金珠。” 十步外的草丛中,站起三个人,中间的追云拿月冷冷地说:“在下已没收了你们价值钜万的金珠,目下正在衙门的库房中,你们还不死心?” “你还有机会,不然,下次咱们捣你的窝,你难道不以妻子儿女为念?” “哈吟……”追云拿月狂笑,笑完说:“你们已失败了一次,留下了三具尸体。下一次,你们如果敢动老夫宅院的一草一木,老夫必定追你们的家小,要不能将你们逐个抄家灭族,我追云拿月的宗字今后倒过来写。丢下兵刃就缚,老夫不希望你死。” 五爷突然低喝道:“魁兄弟,走!” 喝声中,挺剑疾冲而上。 魁兄弟飞退丈余,退向屋右。 另一名匪徒随五爷扑出,方向略偏右,意在掩护魁兄弟撤走,阻击追袭魁兄弟的进路。 “此路不通!”娇叱声震耳,屋角黑影暴现。 “铮……”五爷剑发如怒涛,皆被追云拿月的铁尺左荡右拨上下翻飞,从容化解了雷霆万钧的八剑急袭,两人展开了你死我活的凶狠恶斗。 另一名匪徒,也被一名巡捕缠住了。 第二十章 魁兄弟无法撤走,被娇小的黑影截住。舍死忘生为保命而奋击。 娇小的黑影是璇姑,片刻间便将魁兄弟迫至壁角作困兽之斗,她的剑术刚猛拨辣,黑夜交手她却不用技巧,可知她的剑上造诣颇为惊人。两名公人从屋后扑入屋中,一无所获,然后从大门冲出,三个匪徒陷入包围,除了拚死别无他途。老三赶回陶厂传令撤走,却不知身后有人跟踪。 陶厂内潜伏着十八名悍匪,五更初悄然向西面的山区撤,正好钻入追云拿月布下的天罗地网中,活捉了四名,其他十四名不是被杀就是力尽自戕。追云拿月这一面并不顺利,事前他已下令活擒,而五爷与魁兄弟却将生死置之度外,以必死之心舍命狠拚,因此不易得手。 魁兄弟后退无路,只好拚命,每一招皆是两败俱伤的狠着,不理会璇姑指向要害的剑招,反而奋全力反击同时抢攻。璇姑不得不撤招后退,不愿与对方拚骨,攻势不得不慢下来。 追云拿月已攻了百十招,逐渐打出真火,“铮!”一声崩开五爷袭向中宫的一剑,顺势斜切而入,走险进攻了,铁尺闪电似的敲向五爷的右胯。五爷哼了一声,不理会铁尺,剑势疾沉反拂,削向追云拿月的右肩颈,一剑换一尺,胯骨换肩颈,显然肩颈比胯骨重要得多,胯骨挨上一尺并无大碍,剑如击中肩颈,追云拿月必须赔上老命。追云拿月一声狂笑,铁尺扭身上抬,身形不退反进,“铮!”一声架住了剑,一扭之下贴了身,左掌疾吐,“噗!”一声贴上了五爷的右胁,内力骤发。“哎……”五爷狂叫,剑脱手而飞,身躯斜撞而出,砰然跌出丈外,身形未止,左掌全力拍向自己的肩心。追云拿月为了要活擒,花了不知多少精力,岂能让他如意?赶上飞起一脚,踢开他自杀的手。铁尺疾沉,制住了七坎大穴,冷笑道:“你如果死了,我追云拿月不用混啦!”璇姑见追云拿月已经得手,心中大急,银牙一咬,蓦地娇叱一声,不再顾忌,佛手慈航威镇江湖的大悲慧剑绝学出手。无畏地冲进,剑吐千朵白莲。 “铮铮铮!”三声暴响,火星飞溅,剑影突然静止,罡风徐散。 魁兄弟只接下三剑,第四剑钻隙长驱直入。 璇姑的剑尖,贯入魁兄弟的右一眉并,左手扣住了魁兄弟的右手脉门。 “砰!”魁兄弟被摔跌出丈外,被一名赶来的巡捕捉小鸡似的擒住了,熟练地捆上双手。 同一时间,最后一名匪徒被一名巡捕一刀背击倒,倒地时自已一剑抹破了咽喉。追云拿月按住了五爷,沉声问:“阁下,放明白些,亮你的海底,你的当家三爷是谁?宗某人不愿用刑迫供,但对付拒绝合作的人又当别论!你不希望在下用分筋错骨对付你吧?”五爷桀桀怪笑道:“太行山的好汉,都是响当当的汉子,死且不惧,那在乎分筋错骨?有何绝活你掏出来让大爷见识见识吧,看大爷配不配称大行山的好汉。”追云拿月连抽他四耳光,恨声道:“不要脸,事到如今,你还敢冒充太行山的强盗?不错,太行山的好汉有些确是英雄,却没有你们这种杀骡夫劫灾粮的贱贼。要不是在下公务在身,不碎剐了你才怪,要不就将你交给太行山的人治你,他们也正在闹饥荒,正好给他们打牙祭。”“太爷……” “好吧,咱们来看看你是不是好汉。来人哪!先把他两个人挂起来,生火。”五爷狂叫道:“你……你想怎样?” 追云拿月冷笑道:“找些作料来烤你,盐醋酒姜慢慢来。” 五爷战栗着厉叫道:“你不能如此对我。” 另一名巡捕接口道:“对付你们这种没人性的贱贼,火烤油煎已是便宜了你呢。”“给我一刀痛快。”五爷狂叫。 “没有口供你就得慢慢挨。”追云拿月冷然地说,哼了一声,又道:“人心似铁,官法如炉;我不信你会受得了,私刑更是阎王爷也害怕的绝活,这方面你该清楚。”语音刚落,东面黑影出现,来势如电射星飞。 不远处的璇姑大叫道:“不可硬接!” “铮!”一声暴响,一刀截出的一名巡捕,连人带刀被震飞两丈外,砰然倒地。第二个黑影到了,来势同样狂急,用的是同样的兵刃,赫然是不易使用的双又斧,一记“力劈天门”向追云拿月罩落,力道千钧,斧未至潜劲已经压体。刀剑铁尺皆是轻兵刃,碰沉重的双又斧决难讨好。 追云拿月本已挥尺接招,立即撤招斜掠,招变“月落星沉”,反击下盘以进为退。但对方高明极了,斧势一转,扭身逆袭。 “铮!”一声恰好荡开铁尺,森森斧影以一发之差,掠过追云拿月的右肋胁,胁虽无恙,右臂外侧却划开了一条血槽。追云拿月大骇,冲出丈外感到汗毛直竖,脱口叫:“五丁双魔!撤!” 同一瞬间,璇姑本来截击震飞巡捕,正要攫夺五爷的黑影,尚未近身,突然嗯了一声,脚下一顿,然后扔剑便倒。黑影将五爷挟住,用枭啼似的嗓音叫:“带不走的就杀,半个不留。” 璇姑被一个黑影狭住了,香风四荡,是个蒙面女人,隆胸细腰大概年岁并不大。走不了啦!追云拿月五个人,一个被震飞趺昏,一个璇姑被擒,剩下的四个人,被三个人围住了。 五丁双魔一高一矮,穿同样的黑袍,握着三尺长的奇形双刃斧,黑夜中看不清面容,他们那现身的奇快身法便足以令人心惊胆战。蒙面女人挟了璇姑守住另一方,手中的丈二长彩巾握成三折,黑春衫长裙,迎风俏立,香风四荡。五丁双魔,宇内十大魔道至尊中的两个,黑白道群雄,提起这两个人心中便发冷。他们是天下绿林朋友的山寨常客,专替那些山大王对付上山寻仇报复的高手名宿。不但名号吓人,本身超凡入圣的艺业更是人见人怕,双刃斧联手,曾经击败少林的罗汉阵,名震江湖,武林震惊。追云拿月认出了对方的身份,心中一凉!再一看囚犯被夺,璇姑被擒,少了一名手下,三名同伴皆未能撤走,暗叫大事去矣!他把心一横,硬着头皮说:“两位前辈一代至尊,必定痛恨那些下三滥的匪徒,他们在磁山抢劫救灾的粮种……”大魔丁庆桀桀狂笑,打断他的话说:“老夫不是给你讲理而来的,你们抹了自己的脖子算了,免得老夫费神分你们的尸。”。“老前辈……” “呸!你既然知道老夫的名号,还不动手?” “老前辈既然不讲理,在下只好与尊驾一拚!” “呸!你是追云拿月姓宗的么?你配说拚?哼!你上,老夫要将你大分八块,上!”迫云拿月铁尺一领,碎步骤近。 蓦地,屋角的暗影中,踱出一个修长的黑影,以带有江浙的口音说:“好啊!这里有人拚老命。你两个小辈大概真是五丁双魔了,我老人家正要找你们,天台魔了谷有了你们两具魔尸,必定增光不少。”一面说,一面一步一颠,点着一根山藤杖,歪歪倒倒摇摇欲坠地走向斗场。第一个开溜的是二魔丁祥,带了五爷一跃三丈,快得如同电光一闪。 大魔丁庆稍晚一步,也向右侧一跃三四丈,溜之大吉。 狭了璇姑的蒙面女人,老鼠般溜走了。 浙江天台山住了一个江湖奇人,住的地方叫做魔了谷,长像并不难看,但不修边幅,像个风烛残年的老花子,也像个只剩一口气奄奄一息的老病夫。住处十里之内严禁武林人接近,犯者不死也得脱层皮。 魔了谷中,据说曝晒有五六十具尸体,全是最近五十年来,横行天下凶名昭著的宇内凶魔。他每年外出遨游天下百日左右,回来必定带有一两个江湖上邪魔悍寇的尸体或活人。他行踪如谜,出没如神龙,但只消认明他三样活招牌,及早趋避便可免祸。一是他那满口江浙口音不易听清的土腔;二是乞那要死不活的病鬼像貌;三是他那双半睡半醒的眼睛,发起怒来完全走了样,变得锐利万分碧光隐隐,眼神慑人心魄。他,就是武林中享誉一甲子岁月,至今盛名不衰,邪魔外道闻名丧胆的魔了谷主公冶云深。五丁双魔在十大魔道至尊中,仅名列第七第八,而魔道排名第一第二的离火神魔与夺魄阴魔,已在五年前尸曝魔了谷。有人亲见这两个魔头,被牵狗似的从湖广雪峰山与福建福州府,牵至赴天台山的道路,前后相隔不足一年,两魔从此在江湖除名。双魔当然害怕魔了谷主,一听口音,再听清魔了谷三个字,已是吓得屁滚尿流,二魔来不及招呼乃兄,心胆俱寒地首先溜之大吉,亡命飞逃。追云拿月只感到心力疲乏,迎着缓缓而来的魔了各主纳头便拜。 魔了谷主哼了一声,嗓音变了,说:“受你一礼,我问心无愧。你说,公门饭好吃么?”追云拿月一怔,站起身来,期期艾艾地说:“师兄,总……总该有……有人出来执法的,不然岂不天下大乱?”“那不是咱们鹰扬门的事。” “师兄……” “你如果再执迷不悟,为兄再也不管你的事了。” 来人是追云拿月的师兄醉仙欧阳高,假冒魔了谷主的身份?吓跑了五丁双魔,冒了极大的风险。追云拿月长叹一声,黯然地说:“师兄,不是小弟贪图那一月二三十两银子卖命钱,即使小弟再不长进,做任何事也不止赚这么多。老实说,练武志在强身虽是不错,但活上一千岁又有何意义?武朋友以行侠仗义为己任,也只有干我这一行的人才不至于以武犯禁。小弟是磁州人,以所学为桑梓尽一番心力,师兄如不谅解,小弟无话可说。以磁山血案来说,如果小弟不在,天知道要枉死多少无辜。”“你又能怎样?目下共死了多少人?” “至少小弟已尽了力,不然将死得更多。目下已有了眉目,案情逐渐明朗,凶手是谁,呼之欲出,只待证实其中几点疑团,擒主凶因然重要,找出暗中的主使人,才算是真正的破案。”“主凶如果是五丁双魔,你能擒他?” “小弟立即召请朋友协助,朋友们不会坐视,粮道不通,潞安东北一带州县嗷嗷待哺的人,只有眼巴巴等死。”“好吧,算你有理。你知道主凶么?” “主凶是桐柏山贼断魂鞭李重山已无疑问,为何他要在这一带劫粮种,此中大有疑问,显然另有阴谋指使的人。”追云拿月断定主凶是断魂鞭李重山,假设得颇为大胆,湖广与河南交界的桐柏山,距此将近两千里。即使桐柏山再穷,也不会远至两千里外抢劫一万二千斤种子杂粮。 “你能证实么?”醉仙提出疑问。 “白天从陶厂带回的十二个疑犯中,其中之一是云梦四丑的老三,是桐柏山的一个小头目。他已招出内情,四十余名悍匪,在一月前便到了磁州,有一半人隐身在陶厂,劫粮的就是这一批人,另一批由断魂鞭的长子李化龙率领,不知隐身在何处。目下小弟需要查证的事,是断魂鞭前来劫粮种是何用意。不惜以万金向小弟威迫利诱,未免超乎常情之外。因此,小弟估料必定另有指使人。至于真正的内情,等太原回来的急足信使到达,便可解开其中之谜,这两天信使该可以赶到了。”“你打算如何对付五丁双魔?” “双魔定是断魂鞭请来的人,小弟的朋友赶到,便可与他们生死了结。”追云拿月愤愤的说,口气并不稳定。“需时多久?”醉仙间。 “约需半月左右。” “哼!届时大事去矣,恐怕你等不到那一天到来。”醉仙摇头说。 “师兄的意思……” “他们隐身在东北约十里地的泊舟湾,谁也无奈他们何,仅五了双魔两个魔头,你们北五省的名捕全算上也不够他们祭斧。”“这……” “贵地有两位隐世奇人,你为何不设法请他们出来为世除害?” “磁州有两位隐世奇人?谁?”追云拿月讶然问。 “佛手慈航……” “她老人家不在家,云游去了,刚才被掳走璇姑娘,正是她老人家的门人张璇姑。”“咦!我在五天前在正定府听到消息赶来,暗中侦查此事,无暇至准提庵察看,难怪磁州风风雨雨,不见这位老尼出面。”“还有一个是谁?” “太白神君的师弟,廿年前与湖海散人在天都峰较技,被宇内一僧心印大师,三言两语羞走的白衣狂生华天衡。五年前我行脚庐山,碰上他的堂侄妙笔生花华俊,小伙子说他在磁州一处叫小屯的地方隐居,已经有十余年了,不知目下在不在,你可以去打听打听。”追云拿月是个老江湖,精明干练颇有才干,不但对本州的地理人物知之甚详,而且对附近州县的地理人物也相当了解,不由心中一跳,脱口问:“白衣狂生相貌如何,是否有家小?”“他身材修长,年青时英俊潇酒颇为自负,脸貌并无特征。他的妻子是洞庭君的爱女孟喜萱,绰号君山龙女。”廿年了,江湖上不再见到这一双爱侣,谁知道他们是否已有儿女?你何不去查一查?能将这人请出,一百个五丁双魔又何所惧哉?”追云拿月听的心中狂喜,笑道.“小弟会去请的,只是,不能用正当的手段。师兄,是否可助小弟一臂之力?”醉仙长叹一声,苦笑道:“虽则咱们多年已不相往来,我也曾发誓不管你的事,但师门情份仍在,不然也不会一到便暗中奔波替你办事了。昨天我才查出他们的泊舟湾潜伏处,晚上跟踪两魔外出,并不知这两魔与那鬼女人为何而来,想不到竟然被他们恰好碰上了你。愚兄不是那两个魔头的敌手,事急只好假扮魔了谷主吓走他们,果然侥天之幸成功了。两个魔头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魔了谷主与宇内三仙。 如果你请不到白衣狂生和佛手慈航,我劝你放手也罢,把命送掉了,这件血案仍然解决不了。”追云拿月兴奋地说:“师兄请放心,小弟自有办法。走,咱们先到彭城镇计议。”次日一早,追云拿月押了俘虏,撤退所有的人,急急返回州城。 当晚,太原来的信使赶到,带来了令人兴奋的消息。 磁州内外弛张,衙门已传出血案凶手已就逮的消息,目下璇姑搜证据,可能在三五天之内开堂大审。从彭城镇的山区,挖出四五十匹骡马的骨骼,贼人已招出将骡马杀了,制成肉脯运走啦!一万二千斤粮种,已运往邯郸县境卖掉了。 彭城镇擒贼的事闹得有声有色,但在小屯村却安静如恒,僻乡荒村,对这些杀人放火的事不感兴趣。纯朴的村民除了自己的庄稼,从不关心其他的事。 这几天,谣言满天飞,贼人将大肆报复的消息传出了,磁州城重新陷入风雨飘摇中,开堂审贼的事不得不往后延,怕贼人大闹公堂劫走人犯。但小屯村似乎不受影响,草木不惊。 每天,华堃偕小妹小萱至林檀堡,邀请林志高与春燕兄妹出游,流连在冈上河畔,猎狐垂钓重温童年旧梦。林志高有时无暇分身,小璇姑娘也知趣,所以经常是华堃与春燕偕游,旖旎风光不足为外人道。口口 口口 口口这天,林檀堡到了不速之客。 午间,传来了城内外四家大户有子女失踪的消息。 次日一早,华堃独自乘马到了林檀堡家。昨天他与春燕在河畔垂钓,并不知城内传来的消息。驰近堡门,他心中一跳。 堡在南北官道旁,平时堡门大开,不禁旅客出入,连把门的人也没有。今天,堡门半掩,两位大汉一身劲装把住门,禁止闲人出入。堡碟上,三步一冈五步一哨,更有佩刀挟枪的人往复巡逻。 把门的两大汉看到了他,其中之一急声大叫:“华公子,快来,大事不好。”他大吃一惊,飞骑驰近急问:“大叔,怎么啦?” 大汉这:“少爷小姐昨晚失踪,有贼入堡来去无踪,掳走了少爷小姐,留下黑帖,老爷与夫人正急得五内如焚……”话未完,他已飞骑驰入。 堡内好乱,他抢入大厅,林老太爷已哭丧着脸,发抖的手握住一张柬帖,焦灼地叫;“贤侄,你来看看,老天,怎办?怎办?”厅中有不少人,一个个惶然不安。 他已无暇行礼,慌乱地抢过柬帖,念道:“借汝儿女为质,限汝于三天内与四乡仕绅,联名至州衙要求狗官放人销案,不然于第四日黎明,派人至北校场收尸。太行山好汉磁山劫粮英雄白。”他浑身在可怕地痉挛,一言不发扭头就走,出门飞身上马,向执缰的人叫道:“大叔,请伯父派人告知家父一声,小侄到城里走走,晚间可能不回来了。”话未完,健马已狂风似的冲出南堡门。 马接近了北门永济桥,已满口泡沫快脱力了。他一跃下马,坐骑不要了,丢掉缰飞步上桥,发狂般奔入北门,有人大叫疯子来了!爱情可令人疯狂,他确是急疯了。 到了追云拿月的家,他两眼发直向大门抢,把门的两个人伸手急拦,一个叫道:“站住!你怎么啦?”他双手一张,“砰嘭”两声大震,两大汉元宝大翻身,滚跌出两丈外,晕头转向。门内也有两个人,“锵!”一声钢刀出鞘。 已来不及出招阻拦,但见人影一闪,两把刀易了主。“锵琅琅”一阵怪响,他将夺来的两把刀丢在院阶上,人仍向内抢。用近乎嘶吼的声音叫道:“我要见宗都头,谁敢栏我?” 厅门大开,主人开中堂门接人,追云拿月沉下脸,站在阶上叫还:“干什么?你怎么又来?”他飞步抢上阶,左手一伸,如同电光一闪,追云拿月连手也没看清,衣领一紧,便被劈胸抓住了,柬帖直伸至眼前,狂野的语音震耳:“你说!怎办?”“你……你……”追云拿月惊骇地出声,双手扣住他抓襟领的左手脉门,用上了手上功夫,不但想用反擒拿手法解脱,而且想反擒。可是,他的脉门不像是血肉,而是可怕的精钢,不但坚硬,而且有一股奇异的反震力向外迸,枉费心机。“你不许我帮你捉贼,你……你看,你这刚愎的老糊涂,闹了多大的乱子,你……”他铁青着脸厉吼。“你……你放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追云拿月气急败坏地说,快喘不过气来啦!他总算清醒了,放开手将柬帖递过说:“你说,怎办?” 追云拿月展贴念了一遍,苦笑着探手入怀,取出同样的六封柬帖递过说:“两天之内,城内城外六家大户……不,七家大户,都有子女被掳,你说我该怎办?”“你要放人销案。” “你杀了我好了,办不到。”追云拿月无可奈何地说,大有英雄末路之慨。“你要捉贼换人?” “不错,我将尽力而为。” “你必须办到。”他大声吼叫。 “贼势太强,他们全是些江湖凶魔……” “我帮你,如果你敢拒绝,我宰了你。” “这……” “我华堃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快将贼人的巢穴告诉我。” 追云拿月闪在一旁,伸手相引肃客,说:“请入厅相商,须从长计议。”“大火迫于眉睫,你还有工夫从长计议?你真的不说?”他踏进一步沉声问,准备动武。“你这样冒失地前往救人,不但人救不出来,反而误了人质的性命,年青人鲁莽不得。哦!小兄弟似乎很关心林家的事呢……”“少废话,不要耽误我的事,我耐性有限。” “对,年轻人耐性有限,十分危险,尤其是急疯了更为可怕。可是,你不是不明事理的人。想想看,冷静些,如果你易地而处,你知道对方前来救人质,如何对付?”追云拿月胸有成竹地问。“这个……我不管,我……” 追云拿月徐徐道.“你会将人质另找地方藏匿,或者一怒之下杀了人质,或者将刀架住人质的脖子上迫对方就范,或者……”“这……” “所以,咱们得从长计议,急不在一时,急必偿事。张家大院的璇姑姑娘,就是因为操之过急而反陷贼手的,你不希望重蹈覆辙吧?”“什么?璇姑娘也失陷了?” “已经四天了,生存的机会微乎其微,老朽为了此事后悔无及五内如焚……”华堃举步入厅,平静地说:“我只要你将匪情说出。你误了我的大事。我本来不该放手的。”追云拿月接过仆人的香茗,亲自奉上说:“小兄弟,沉着些,事未发,防止意外发生;出了事,不可慌了手脚,自乱脚步。你听我说,谋而后动,如果你能多找几个武艺高强的帮手,救人当无困难。现在,我给你一些意见,并将匪情详细告诉你,如何应变……”最后说:“后天晚间,咱们……” 话未完,华堃已夺门而出。 追云拿月大惊,来不及阻止,向内堂焦急地叫道:“师兄,咱们得准备应变。这小伙子外表温文,内心却是个霹雳火,真糟!他会坏事。”内堂抢出醉仙,平静地说:“你也跟着慌了手脚,那才真糟。好了,提前发动吧,兵贵神速,迅雷不及掩耳,看你的了。”口口 口口 口曰泊舟湾,其实不能泊舟,只是一处僻静的小河湾,这一带的小舟只能乘载三五个人。河湾位于两山之间,附近五里半径内没有村集,林深草茂,罕见人迹。烈日炎炎,日色近午。 华堃心中焦灼,但外表依然平静,穿一件青袍,衣袂掖在腰带上,手使一根三尺余长的枣木棍,像个寻幽探胜的年轻士子,穿林获车登上了右面的小山,信步向山顶的树林攀去。 他进抵山脚相距还在三里外,行踪早就落在对方警哨的监视下了。 距山顶还有二三十步,一株大树后闪出一个穿青劲装的佩刀大汉,狞笑着向他招手道:“从这边上,小书虫。”他拍拍胸口。似乎惊魂初定,说:“唷!你是个人,我以为是鬼呢。” 一面说,一面向上走,接近至五六步内。 大汉问:“你,干什么的?” 他信手一指,说:“我是林檀里多庆寺私塾的学生,跑了二三十里,到这一带找河源。”“什么河源?” “河源你都不懂? 河的源头嘛!有人说源出神困山黑龙洞,又说源出鼓山南岩,人言人殊,莫衷一是,所以我要亲自查查看。”他信口胡诌。“你少给大爷掉文,大爷听不懂你的鬼话。来,跟我走!” “跟你走?你带我去找河源?” “对;带你去找河源。”大汉阴笑着说,举手一招,后面树上跳下一名大汉,两人咕噜低语片刻。“有人做伴,真不错,先谢谢你们啦!”他欣然地说。 “免谢免谢,别客气。”大汉狞笑着说,近走粗鲁地扳转他的身躯,一阵好搜。“你干什么?”他恐惧地抗议。 “没什么,看你身上带了金银破烂没有。” 他身上一无长物,仅怀中端了一条幽香隐隐的素绢手帕,那是春燕姑娘的东西,之外,是手中的木棍。“走!放乖些,不然,砍掉你的脑袋。”大汉手按刀靶,凶暴地说,现出狰狞面目。“你……你你……”他惊煌地叫。 “我们是强盗,正好想在你身上发财,走!” “哎呀!强……盗……”他尖叫,摇摇欲倒。 大汉架住了他,大叫道:“站稳了,怕什么?砍掉脑袋,不过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条汉子,亏你还是个大男人,听到强盗二字,魂都被吓掉了,丢人。”不管他是否能走,大汉连拖带拉,将他押下山,走向河湾旁树林深处临时搭建的茅屋。茅屋二字并不符实,该说是茅棚,仅四周有草编的墙,共有四间,分东西分建为两处,每一茅屋有四丈见方,内分隔为三,前厅后两房。四周百步外有警哨,中间广场清除草棘而留树,有一名警卫倚树假寐,屋中有隐隐人声,人影幢幢。从屋侧向卅步外的河滩察看,可看到拴在树下的四艘小艇。二三十丈对岸芦苇太茂密,看不到岸上的景物。接近茅屋,警卫站正身形打招呼:“冯兄,捉到一个奸细么?什么人?”“一个来找河源的书呆子,快吓昏了。”大汉信口等,将华堃向前一推,又问:“三爷在不在?”“当家的刚到不久,正与二爷三爷商量,恐怕要在今晚撤走忙着呢,把人交给沈姑娘,由她处理好了。”“撤走?为何?” “还不是为了那姓张的女人!昨天她招出是佛手慈航的门人,二爷三爷感到棘手,老尼姑要是一出面,咱们那站得住脚?听当家的口气,可能要撤离磁州,反正这里的事已大部办妥了。把人送去吧,忙着呢!”冯兄揪住华堃的衣领,拉了就走。 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呆子,谁也懒得去留神,加以当家的正与首脑人物计议,将书呆子交给管俘虏的人,乃是情理中事。到了第四座茅屋前,门内站着一个年已半百仆妇打扮的中年女人。 冯兄将人往里一推,说:“六嫂,在山上捉来一个书呆子,似乎并无可疑。当家的正在忙,你就暂时收押吧。能请沈姑娘先问口供,当然最好。人交给你啦!”说完,转身走了。 六嫂一把揪住华堃的衣领,冷冷地说:“八成儿是来刺探的奸细鹰爪子,你死定了。”华堃手脚乱挣,怪叫道:“放手,放手!” “砰!”一声响,他被扔倒在地。 内间里有人叫:“怎么一回事?”声落人出房,是个手执皮鞭的廿三四岁美少妇。黛绿色劲装,浑身曲线玲珑像一团火,隆胸细腰丰臀、瓜子脸樱桃嘴、一双水汪汪的凤眼流露出万种风情,目光落在华堃身上,笑道:“很清秀嘛!是好细?”“从山上捉来的游山书呆子。”六嫂说。 “唔!不错,带上留在身边可派用场,得先拷问他的底细。”少妇一面说,一面拉起华堃往内间里走,熟练地捆住了他的双手。华堃未加反抗,目光落在内角吊在梁下的人身上,心中一震。 那是张璇姑,脸色青灰,气息奄奄,及腰长发披散,有些已被胸肩背的血粘住,显然曾经多次受刑,惨极。双手被捆住吊起,仅脚尖可以着地,下身的青布灯笼裤血迹斑斑,有被抽破的裂缝,大概下身也受了不少伤。听到人声,她张开了布满血丝的无神双目,看到了华堃,惨然一叹。 华堃只感到心向下沉,无名孽火向上直冲脑门。如果春燕也受到这种酷刑折磨……他不敢往下想。少妇轻拂着皮鞭,媚笑道:“我叫辣手飞鸿沈凤娇,到了我这里的人,首先得奉送五十皮鞭。你,白脸书生娇生惯养,五十皮鞭岂不一打就死?但例不能破,我看你很顺眼,打十下也就算了。”“且慢!”华堃喝阻着,目光落在以编草隔开的邻房,那儿传来了痛苦的呻吟声,又道:“隔壁有人呻吟,也是你们的人质么?”“不错,有几个人质,那是用来交换咱们失陷弟兄的鹰爪孙,没你的事。”辣手飞鸿笑答,一鞭抽向他的右胸。“啪?”一声响,捆住他双手的牛筋索寸裂而断,皮鞭将及肌肤的刹那间,被他一把抓住了。快!快得令人目眩,但见人影急动,辣手飞鸿身形急转,被皮鞭勒住了脖子,叫不出声音,娇躯下挫,双手死死的抓住华堃的手。但一切枉然,片刻间便瞪眼伸舌昏死,浑身一软。 华堃丢掉皮鞭,急急放下璇姑,三不管取过桌上的水壶,先灌姑娘几口水,然后毫不客气地剥下辣手飞鸿的衣裤,替璇姑穿上,低声问:“张姑娘,人质在隔壁?有没有林姑娘在内!”璇姑潸然泪下,虚脱地说:“我不知道。唉!我被这贼女人擒来,她好狠,折磨得我好惨。”华堃用指拨开草壁,心中一凉。邻房有四个血肉模糊的人,没有女的。 他解开腰带,低声说:“在下必须硬闯了,我背你出去。动手时,千万不可乱我的心神。”不管璇姑肯是不肯,沉静地将人背好,拨开壁孔向邻房低叫:“难友们,在下将杀出去,你们准备脱身,祝福你们。如果顺利,在下会带你们走。”他拾起皮鞭,推门外出。 六嫂仍站在门内向外注视,听到推门声本能地转头回望,刚准备张嘴呼叫,破空厉啸入耳,皮鞭长有三尺,已卷住了脖子。一声怪响,脑袋分家,被皮鞭可怖的神奇力道硬生生勒断,如被刀砍。 他大踏步外出,仰天长啸。 对面屋角转出一个中年人,大吃一惊,飞跃而至,一声龙吟,撤下一把晶芒刺目的狭锋单刀,大喝一声,疾劈而下。好一把吹毛可断的宝刀,刀距眉尚有尺余,森森冷气已先一步澈体。 皮鞭急挥,华堃斜移、扭身、接招,一声怪响,皮鞭卷住了刀,突然断成六段。“噗!”皮鞭柄脱手而飞,半分不差击中中年人的眉心,贯入颅骨脑袋崩裂。人影乍合,宝刀易主。 华堃一脚踹倒尸体,说:“刀很趁手,可惜不是剑。” 如果他知道即将受到高手围攻,便不至于后悔刀不是剑了。 江湖人用的是狭锋剑,应付高手围攻刀的威力比剑要大得多,而军官们的阔锋剑,又比刀更具威力。呐喊声震耳,左右两个茅屋首先冲出十六名悍贼,刀枪齐举,来势如潮。他一声长啸,刀光霍霍,八面生风,电虹流转中,不等对方合围,抢制机先冲向右面。人影倏止,他已冲入,挥刀、转向、止势,刀锋斜举,他面向左方的人,屹立如山,似乎刚才并未发生任何事,冷静得像个石人,与刚才疯狂骠悍进击的神色完全不同。“砰!噗噗……” 怪响此起彼落!刹那间,先后共倒了八个人,断头、腰斩、剖腹、折腿……血流满地,惨不忍睹。八个人没有一个活的,只有一个人能发出一声濒死的绝望呻吟。 左面的八名悍贼,几乎同时止步,魂飞魄散如中雷殛,似乎僵了。 “天!你的刀法好可怕啊!”背上的璇姑骇然叫。 “叫你们的当家来。”华堃一字一吐地说。 对面的茅屋中,抢出廿余名男女。五丁双魔站在三名中年人的左首,可知他俩并不是地位最高的人。“过来说话。”右首那位钓头环眼的大汉怒叫。 他扫了众人一眼,一步步接近。 死一般的静,只能听到他缓缓的脚步声。 他在三丈左右止步,冷然问:“那一位是当家?” 大汉接过身后的人递来的霸王鞭,怒声道:“太爷就是,你只来了一个人?亮名号。”华堃冷冷一笑,冷冷地说:“我给你片刻工夫;把所有的人质放出来给在下带走,你听清了没有?”他这些话,把所有的人都激怒了,中间那位中年人怪眼怒张,暴怒地吼叫:“三弟,碎裂了他。”左首的中年人一声怪叫,身形倏动,如同电光一闪,居然还不撤佩剑,左手一伸,相距一丈便拍出一掌。宝刀一挥,冷电四射,传出罡风撕裂的锐啸,劈空掌力迎刃而散。 人影急迎,华堃不退反进,比对方更快,双方的速度相加,其快可知,但见人影乍合。 中年人的第二掌刚发出,宝刀划出一道美妙的快速光弧,毫无阻滞地一掠而过。罡风厉啸,华堃鬼魅似的回到原地。 “噗!”地下有一条断臂,是左臂。 “啊……”中年人倒了,左胸至右肋开了缝,内脏向外迸,鲜血洒满一地。同一瞬间,五丁双魔同时扑到,两把双刃斧左右齐至,势如地裂山崩。 华堃也同时发动,以令人目眩的奇速,从双斧的中间疾冲而过,冲前八尺再倒退而回。 这瞬间,旁观的人只看到刀光一闪而过,没看到招式,像是三人交错而过。“砰!”大魔摔倒在丈外,着地再向前滑,地下滑过处血迹触目。二魔则冲出五六步,丢斧扭身栽倒。雷霆一击,一接触生死立判。 “毙了他!”为首的人疯狂大叫,身剑合一冲到。 廿余名一等一的悍贼,潮水般吼声震天两面合围。 “杀!”华堃发出了震天怒吼,斜冲、右转、前窜、反旋而回、再斜掠而出,刀啸如云天远处传来的殷雷,刀光可怖地八方旋舞,兵刃相触声震耳欲聋,所经处波开浪裂。每个人都疯了,宝刀撕裂人体的声音并不太响,但令人闻之毛骨悚然心向下疾沉,间或传出的短促惨号,更是令人惊心动魄。血腥刺鼻,好一场残忍的血肉横飞的惨烈恶斗。 好漫长的片刻,好凄惨的片刻。 谢谢天!终于结束了。 死一般的静,血腥中人欲呕。 四周,十九具凌乱的尸体,散布在方圆不足五丈的空间里,有些尸体已被鲜血裹住了,有些仍在抽动,空间里,充满了死亡的气息,变成了人间地狱,可怕的屠场。华堃屹立在尸堆中,他前面,站着手中只有鞭柄的中年当家大汉,脸无人色不住的发抖。他的宝刀,压在对方的左肩颈上,锋刃与肌肤接触处已泛血珠。他背上的璇姑,已惊得魂飞天外,快昏厥了。 四周,剩下五个活着的人,有两个受了伤,有两个像是失了魂,摇摇欲倒。他浑身浴血,但仅右腿外侧受了两处轻伤,脸上的肌肉像是冻结了,虎目中像要喷出火苗,咬牙道:“不交出所有的人质,我砍你一千刀。”当家大汉快崩溃了,惊怖地道:“甚……甚么人……人质?” 宝刀略拖,锋刃入肉,当家的向下挫,跪下了一条腿,本能地伸手拨刀,手臂一触刀身,肌肉立即裂口。眼看锋刃要割断血脉,远处突传来震耳的叫声:“华老弟,刀下留人。”人影如潮,左右后三方有无数人影急掠而至,接近至百步外,已可从树隙中看清像貌。后方来的人群后,有十余匹健马随后跟来。“堃哥!”是春燕姑娘的叫声。 华堃心中一震,神智倏清,收刀退后一步,大叫道:“春燕,真是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领先的人奔到,纷纷惊骇地站住了,被眼前的惨象,惊得魂飞天外,脸无人色手脚发软。随后到达的人有名捕头追云拿月,也楞住了。 远处驻马的人中,有春燕、志高、林老伯、张家大院的主人…… 华堃迫近至追云拿月身前,不胜愤怒地问:“是你骗我?他们并未掳人?”“我……”追云拿月惊惶地说,语不成声,仍未从震惊中醒来,被华堃的激怒神情吓慌了。宝刀举起了,华堃脸上杀机怒涌? 追云拿月惊得仰面便倒,失声狂叫。 林老伯大惊,急叫道:“贤侄,住手,是我的错。宗都头是迫不得已,他已知道令尊的真正身份,他来求我成全,本想促令尊出来为地方除害,却没料到你却独自前来。天!我……”“堃哥,求你刀下留情,求你……”春燕哀叫。 华堃吁出一口长气,丢下刀说:“姜是老的辣,你……你这该死的老狐狸。”追云拿月神魂入窍,悚然地说:“如果知道你是个万人敌,我早就听你的话了。华老弟,不要为这些万恶匪徒的死而歉疚。这位断魂鞭李重山是湖广桐柏山的三寨主,打家劫舍嗜杀如狂,死在他手中的人,何止千百?这次他为了乘机接收柏家在汾阳故里的柏村,不惜断绝柏村的接济,饿死了柏村留在灾区的人上百之多。再就是他想在太行山建寨,如果他成功了,磁州不知要有多少生灵遭劫哪?”“原来他想谋夺汾阳的柏村?” “是的,让他在太原上谷县的子侄去接收;出卖汾阳柏村的人,是丧心病狂的柏诚。”“什么?是柏诚?”华堃惊讶地问。 追云拿月淡淡一笑道:“不错,是他。磁山血案他是唯一的活人,而你这位证人根木不曾目击,他腿上的伤我第一眼便看出可疑。汾阳柏村的人并不富有,柏诚的祖父柏忠却是个重视乡谊族义的人,每年皆有大批的钱粮运至故里接济族人,那是一处无底洞。柏诚跟着父祖每年清明返故里扫墓,眼见那么多钱粮往外送,心中一百个不愿意,早就想丢掉这门一无是处的穷族人。恰好太原上谷李家的人,也看上了汾阳柏村那一带土地。前年清明,李家的人搭上了柏诚,双方一拍即合,但苦无机会。这次天灾造成了时势,只要死光了汾阳柏村的人,李家便可垂手而得了。我派往两地追查的人返回,获知李家的人早已在汾阳柏村圈地啦!柏诚所编的那一套供词,也因查出断魂鞭一群悍匪的底细而一清二楚,凭他的身手,廿九个人死了,他怎能活?他连一个普通小匪也接不下。根据贼俘的口供,那晚袭击的人,由断魂鞭的次子李谷率领,柏诚所说的女匪二妹,是辣手飞鸿沈凤娇,这贼女人艺臻化境,心狠手辣含笑杀人,柏诚居然说用马鞭自救,岂不笑话?他一百个柏诚,也逃不出这女悍匪的毒手。 我已派人监视了柏村,回去就逮捕他归案。”华堃听得不住摇头,解下璇姑、苦笑道:“没话说,名捕头名不虚传,小可佩服。璇姑娘受伤甚重,赶快抬走救治。”追云拿月道:“华哥儿,你是小神捕呢?” “堃哥,我们该走了吧?”远处马上的春燕娇唤。 华堃临行,扭头向追云拿月说:,你如果将这里的情形告诉我爹,我饶不了你。”“你别吓我好不好,小兄弟,我怕你。”追云拿月苦笑着说。 “谢谢你,华恩公。”地上的璇姑高声说。 蹄声急骤,林家的人拥着华堃踏上归程。 口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