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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大慈善家 哀客在江面,寂寞自家知,尘土满面上,终日被人欺。朝朝立在市门西,风吹泪点双垂,遥望家乡肠断,此是贫不归。 夕阳西坠,暮云四合。 绿色的山,在黄昏中呈现出奇幻瑰丽的深紫色,远远看去就像一条隐藏在云中的龙。 嘉川镇在夕阳中,极像一只瘫趴在地上的蝎子。 “得得得得!”一行六骑,迎着夕阳,向嘉川镇奔来。 奔在头里的是一匹白色骏马,银鞍金蹬坐着哀牢山桃花庄少主花花公子丁非凡。 丁非凡一声轻喝,勒紧缰丝,身子已直立马背,他动作潇洒威武,神气十足,俨然是一位指挥着千军万马飞骑大将军。 他右手鞭鞘往镇口一指,扭头对身后的任焉梦、宋孝忠、吕怀良、霍梦燕和贾无瑕道:“诸位,我们今夜就歇在嘉川镇的迎宾客栈!” 任焉梦也在马上立起身,马鞭往镇口一指,鹦鹉学舌地道:“我们今夜就歇在迎宾客栈。” 一行六骑,旋风般向镇口奔去。 迎宾客栈位于镇西街内,是镇上最大的一家客栈。 客栈里没有老板,只有老板娘。 老板娘姓秦名圆圆,三十出头,螺髻高耸,环佩叮当,杏眼桃腮中隐含着无限的荡意,荡意中又透一丝令人销魂的媚劲,可以说是十足浪蹄子。 正因为如此,迎宾客栈的生意才特别的好。 “唷!什么风把丁少主吹来了?”秦圆圆一边高声嚷着,一边风也似地迎出门来。 显然,丁非凡已是她的熟客。 丁非凡弹身跃下马背:“丁某今日带来了几位朋友……” “欢迎,欢迎之至!”秦圆圆抢上前来,接他手中的缰丝,一双水汪汪的眸子紧盯丁非凡的脸,脸上泛着媚笑,那模样就像猫见了老鼠一样。 丁非凡手中缰丝往回一带,正色道:“老板娘,三间房,要西小院。” 秦圆圆没答他有话,目光盯住了店院门。 任焉梦等人五骑进了店院。 秦圆圆看到了霍梦燕和贾无瑕,一双杏眼鼓得圆圆的,似要从眼眶里蹦出来。 好漂亮的女人!难怪丁非凡今天不愿理睬自己。 丁非凡催促道:“快去准备房间。” “哎。”秦圆圆低下头,极身急步入店内。 她是个有自知之明的女人,她知道自己决比不上霍梦燕和贾无瑕,但从她的表情上看,她仍然有些不甘心。 店伙计一边安顿马匹,一边分别将客人带往西小院。 丁非凡轻车熟道不用人带,走在头里。 他刚走到院日,侧门房里钻出了秦圆圆。 秦圆圆瞪着眼道:“那两个女子,是不是你的女人?” 丁非凡扳着脸道:“我告诉你,今天你不要来缠我。我是看在你父亲的面子,才把客人往你这里带的,你不要多嘴多舌,否则我就把客人带走。” 秦圆圆只得抿抿嘴:“我……” 丁非凡眼珠子转了转,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如果你要做主意,我教你个法子。” 秦圆圆点点头:“谢了少主。” 丁非凡招着嘴,带着一丝笑意走进了西小院, 秦圆圆朝着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好个没良心的的负情汉!” 吕怀良从走廊走过来了。 秦圆圆笑盈盈地站在侧门旁:“大爷。” 吕怀良扭侧脸,目光盯着她。 秦圆圆招招手:“请大爷过来!” 吕怀良踏进删门房里。 秦圆圆笑着靠近前去:“大爷要不要姑娘陪伴?” 吕怀良淡淡地道:“迎客客栈除了卖酒菜,也卖春色?” “大爷不喜欢春色吗?”秦圆圆浪荡地问。 吕怀良沉静地道:“不错,我喜欢春色,可是丁少主告诉你的?” 秦圆圆点着头道:“是的。” 吕怀良没说话,从衣袖里摸出一锭银子,搁在桌上。 秦圆圆迅即地将银子收入袖中,拍拍手道:“香……” 吕怀良冷冷地打断她的话:“不用叫了。” 秦圆圆目芒一闪,脸上露出一种异彩:“不用叫了?大爷的意思……” 她浪笑着,将头贴靠在吕怀良脸上:“你是现在要还是晚上?” 吕怀良没吭声,也没反应。 她伸手去解他的衣扣。 突然,吕怀良抓住了她的手腕。 一阵彻骨的剧痛,使她极歪嘴,弯下了腰。 耳边响起了吕怀良冷森的声音:“你看错人了。 你若再敢这样,我扭断你的手腕。” 未等她答话,目怀良已出了侧门房。 秦圆圆愣傻了眼,探着捏痛的手腕,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霍梦燕和贾无瑕从侧门房前走过。 须臾,宋孝忠来了。 “大爷!”秦圆圆伸出头来,招徕第二个客人。 宋孝忠低着头,根本未予理睬。 “大爷!大爷!”秦圆圆追出来呼喊。 宋孝忠仍未听见,径直走进了西小院。 秦园圆正在发愣,任焉梦到了。 她立即堆着笑容迎过去,心里在想:“这人可是丁少主说的大阔少了!” 她挡住任焉梦,将他拉入侧门房。 她压低声,放作神秘地道:“你要姑娘吗?” 任焉梦在店门前看到了空中飞过大雁,心中触景生情,神智正在仿佛之中。 他不觉问道:“什么是姑娘?” 秦圆圆扬了扬眉:“姑娘就是女人。” 任焉梦摇摇头:“我不要女人,我要娘。” 秦圆圆惊得跳了起来。 任焉梦伸出手:“我要娘,快把我娘从坟地里找来!” 秦圆圆撒身就往外跑,跑得比耗子还快。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丁少主怎么带些疯男人来了? 她好一阵子还没弄懂是怎么回事。 暮色浓。房里还没有灯。 夕阳最后的一抹余晕,正照在西小院的走廊上,照得廊内那几根陈旧的木柱子仿佛也在闪着光亮。 任焉梦一人站在院子里,双眼痴痴地望着天空。 他的心思又回到了大漠,碧绿深邃的瞳仁里闪着铁鹰、师傅和娘的影子。 左首的房间中,吕怀良丁非凡默然地对坐着,四目相视良久。 半响,吕怀良沉声道:“少主,我并不想为难你,也不想与你争女人,只是希望你今后不要再作这种恶剧。” 丁非凡浅浅上笑,坦然地道:“其实女人对我来说,并不重要,我不会为了一颗树,而放弃了整个树林,对我来说,重要的是爹爹桃花庄的面子,希望你今后能各方面都让着我一点。” 吕怀良欣然道:“没问题。” “人说吕少侠光明磊落,气量过人,此话果然不假。”丁非凡赞口道。 吕怀良面色静如止水:“谢了少主夸奖,但我希望今后不要再在丁少主口中,听到这种夸耀之词。” 丁非凡顿了顿,正色道:“贾无瑕真不是你要找的红艳女?” 吕怀良想了想道:“在下还未最后确定。” 丁非凡又问道:“她真是了尘道长派来和我们一起监视,调查任焉梦的?” 吕怀良肯定道:“这一点倒是千真万确。” 丁非凡皱起眉道:“这就奇怪了。 既然已有我们在,了尘道长为何还要派她来?” 吕怀良沉缓地道:“也许了尘道长不得已才这么做。” 丁非凡眉头皱的更紧:“有谁能逼得了尘道长这么做?你不用说,我也知道,这女人一定有个很厉害的来头。” 吕怀良凝视他良久,想把贾无瑕木牌信物的事告诉他,但终没说出口。 他只是淡淡地道:“你如果对她有什么非份之想,请你赶快改变主意,她已是名花有主,染指不得。” 飞非凡毫不在意地呵呵一笑道:“吕少侠言重了。女人就好比是男人身上的衣服,经常是要换的,何谓有主无主?只要她愿意,丁某就敢接受。” 吕怀良面包凝重:“可是她……” 话音突然顿住,他发觉他无形中已中了丁非凡的计。 丁非凡此番话,无非是要套出贾无瑕这朵名花主人的名字。 丁非凡见吕怀良不再继续往下说,只得耸耸肩道:“你不说也就算了。” “不过,你要担心的不是我,而该是宋孝忠。” 吕怀良一怔:“宋孝忠怎么啦?” 丁非凡一字一顿地道:“他爱上贾无瑕了。” 吕怀良冲口而出:“这不可能!” 丁非凡沉声道:“这种事我比你有经验,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隔壁房中。 宋孝忠坐在桌旁,默然地望着渐渐淡下去的夕阳。 霍梦燕在他身旁,摇着他肩头道:“忠哥,你怎么啦?病了? 哪里不舒服?” 宋孝忠摇摇头。 “我看你是不是发烧?”霍梦燕将手掌按到他额头上。 “咳,又不像是发烧。”霍梦燕蹙起了眉,拍拍桌子道,“喂,你说说话行不行?” 宋孝忠“嗯”了一声道:“我说了没事。” “哼!”霍梦燕翘起嘴道,“我看你一点也不像亲生爹徐天良和你娘廖小瑶,像死了你这个……”宋孝忠目中闪出厉芒,举起了手掌。 “哎!和你闹着玩的,干嘛真生气?”霍梦燕娇嗔地道,“你有什么心里话告诉我不就行了,何必一人闷在心里?” 宋孝忠沉思片刻。终于从嘴里挤出几个字:“你觉得她怎……么样?” “唷!”霍梦燕轻声嚷道,“我就知道你一定在想她的事,果然没错!” 宋孝忠的脸刷地一下红了。 房中光线已暗,霍梦燕未曾看到他脸色的变化,咬了咬牙,压低声道:“这条骚狐狸精问题不小!” 宋孝忠心格登一跳,脸色一下由红转白。 “从她瞟着丁非凡和吕怀良的色迷迷的眼光中,我就知道她决不是个好东西。” 霍梦燕扳着脸道:“据我看,她一定是大行宫的人,此行的目的是想要把我们赶离任焉梦的身旁。” 宋孝忠支吾着道:“这不可……能吧,她……是了尘道长派来的人。” 霍梦燕神情严峻,更低的声音道:“我怀疑了尘道长也是她一伙的人。” “哦!”宋孝忠惊呼出口。 “嘘!”霍梦燕做了个手势,用食指压住嘴唇,“轻声,你以为我真会与这狐狸精要好,我是故意接近她、亲近她、好让她相信我,然后趁她不注意,让我逮住她的狐狸尾巴,把她揪出来。” 宋孝忠脸色苍白如纸,手脚阵阵冰凉。 难道贾无瑕真是霍梦燕说的这种人? 不知为什么,他心里总是不肯相信她所说的话。 梦燕将嘴贴近他的耳旁:“告诉你我的引蛇出洞计划……” 她面容严肃,认真地说着她精心设计的计划。 他神情木然,似乎在听,但居然一个字也没听进耳里。 右首第一间客房。 贾无瑕静静地坐着,脸上带着一丝迷人的微笑。 她的笑是神秘的,飘飘渺渺,令人无法捉摸。 她望着窗外的天空。 她知道夕阳虽好,但已经西沉,用不了多久,月亮就会升起来。 她也知道,今晚的月亮将要被一个人的血映红,但她不知道,那是谁的血。 她正在猜想这个问题。 另外她还知道,今晚这桩血案,要背黑锅的是站在院中的痴儿任焉梦。 这只是大行宫计划的中一部份。 夕阳淡了,风也凉了。 晚风得院里树枝桠儿簌簌作响。 到时候了。该来的人,也该来了。 这时,店伙计引着两名中年汉子,直进了西小院。 见有人到。丁非凡、吕怀良、宋孝忠和霍梦燕一齐走出房来。 中年汉子中一人身着白素衣装,腰系一根五彩丝绒带,斜悬一把白鱼皮鞘、形式奇古的佩剑,白色的剑穗上系着一个雕成云朵形状的白玉坠,只要认得这柄佩剑,就知道这是白云楼楼主白赐天手下的人。 另一人身着黑色衣装,腰系一根宽三寸的板带,带上悬一把黑鱼皮鞘,宽刃短柄,刀柄上嵌有一个玉片雕成的虎头,见到这虎头短刀,匣知此人是平南王府袁功勋的手下。 两人同时拱手施礼道:“在下韩思亮、康公明,见过桃花庄丁少主,无名谷吕少侠,铁血旗宋少主和汪公子。” 丁非凡挥着手,呵呵笑道:“不必多礼。” “白云楼楼主和平南王爷都已到了嘉川镇?” 韩思亮点头道;“主人在南泽湖花艇上,特派小的们来请诸位过去赴宴。” “唷!”丁非凡嚷出了口,“白楼主和袁王爷什么时侯买了花艇了?” 康公明道:“丁少主,时辰已不早了,请赶快过去吧,否则主人要等急了。” 任焉梦此刻已从梦幻中回到现实里,他拍了拍扎在腰间的小包袱,挥着手道:“走,快走!” 霍梦燕翘着嘴,冷声道:“白楼主和袁王爷有没有请我?” 韩思亮一怔:“这位姑娘……” 丁非凡抢口道:“这位青城派掌门霍长青和阎王宫小艳女白素绢的千金,青城派青云堂公主,未来青城派女掌门人,屠龙神剑、百毒神囊、天下第一女高手霍梦燕!” 各翟梦燕歪起头,向丁非凡投去一个赞许的眼光。显然,她对丁非凡的介绍,很是满意。 韩思亮陪笑道:“在下有眼不识泰山,有得罪之处还望霍小姐见谅。” 康公明亦道:“阎王不记小鬼过,大人不记小人错,还望霍小姐海涵。” 宋孝忠唬着脸,正想说话,任焉梦早已按捺不住:“罗嗦什么?要走就走,不走就留下!” 霍梦燕嘴唇一扁:“好吧,看在汪公子的面上,我就去一趟。” “走啦,”焉梦高声叫着。 韩思亮对丁非凡道:“你们还有一位姑娘,主人说也请她一同赴宴。” 霍梦燕秀眉一蹙:“连她也请?” 康公明没回她的话,却抢着问:“她现在哪里?” 右首客房帘门挑开,贾无瑕飘然而出。 院内顿时充满了一种奇异的花香气息。 韩思亮和康公明四只眼睛,勾勾地盯住了贾无瑕。 贾无瑕柔缓地道:“小女贾无瑕,谢白楼主和袁王爷盛情邀请,恭敬不如从命,请二位前面带路。” “是,是。”韩思亮和康公明应诺连声,躬身退出西小院。 霍梦燕眉头一皱,咬了咬牙,又嫣然一笑,移步向贾无瑕靠过去。 任焉梦、丁非凡、吕怀良等一行八人,秀迤出了镇西街。 镇外,一条河堤道,堤上树木成行。 暮色苍芒,仿佛在堤道上撒下了一片轻纱。 丁非凡走在头里,与韩思亮和康公明指点河堤,谈笑风生。 任焉梦不时地拉住韩思亮问这问那。 吕怀良目不斜视,不紧不慢地跟在丁非凡身后,脸上保持着惯有的沉静。 宋孝忠走在吕怀良后面。他仍低着头,在想心事。 霍梦燕和贾无瑕走在最后。 霍梦燕故意靠近贾无瑕问道:“不知贾姑娘对白楼主和袁王爷了解多少?” 贾无瑕淡淡地道:“我与白楼主和袁王爷素不相识,也未见过面,虽说听到过些有关他们的事,但都是些道听说的消息,根本不值一谈。” 话音顿了顿,她反话道:“你听说过南泽湖吗!” 霍梦燕想了想道:“听说是一个怪湖。” 贾无瑕又问:“怪在哪里?” 霍梦燕眯起眼,“这我就不太清楚了。贾姑娘能否赐教?” 贾无瑕淡然道:“赐教不敢,我也是听来的。据说此湖波平如镜,碧水潋滟,风景十分优美,只是湖中除船之外,任何东西掉入水中即沉湖底,连浮水鹅毛也是如此。” “哦!”霍梦燕困惑地道:“有这么回事?如果有人下水,该会如何?” 贾无瑕沉吟着道:“这里的人有一句话:但见人入水,不见有人浮。” 霍梦燕心陡地一颤,一种不祥之感涌上心头。 贾无瑕贴着她耳根道:“到了这种湖上,可要多加小心。” 霍梦燕微微颔首,沉默无语。 她觉得贾无瑕的话中,有一种弦外之音,可是她却又听不懂。 沿河堤三里处,便是南泽湖码头。 码头上一片灯光照得如同白昼。 麻石堤岸上站了许多的人,车马、顶轿连成一队。 有人在码头震船上大声吆喝,有人在人群中穿梭似地奔跑。 韩思亮和康公明同时扯起嗓门,高声嚷道:“贵客驾到!” 堤岸上的人立即分成两行。一行白素衣装,一行青色衣褂。 码头上的人也一齐站到了船前。 很显然,这些人都在等候任焉梦等一行人。 丁非凡踏步上前? “哈哈!贤侄可好?”平南王爷袁功勋迎了过来。 袁功勋五十出头,身材微胖,广颡隆准,体气竦爽,有一种睥睨万物的气度。 功勋虽然好客,但很少亲自迎接客人,可见他对丁非凡的器重。 “袁王爷可好?”丁非凡笑着向袁功勋施了个礼,然后道,“袁王爷这次请我来,是不是想要索回白龙神驹?” “哈哈哈哈,”袁功勋爆出一阵大笑,“贤侄真会开玩笑,这是哪里话?” 说话间,吕怀良、焉梦、宋孝忠、霍梦燕和贾无瑕都已到船前。 两个女人的出现,使花船上的灯光顿失光彩,所有人的眼光都盯在了她俩的脸上。 霍梦燕觉得有些不自在,那些男人的眼光像针芒一刺在她脸上,不沉泛起一层红晕。 贾无瑕面含微笑,显得沉静大方,更透出一种成熟的风韵。 丁非凡逐一将任焉梦等人向袁功勋介绍。 袁功勋阳听非听地听着。眼光始终没离开贾无瑕的脸。 宋孝忠的脸也红了,他感觉到了袁功勋在贾无瑕脸上扫来扫去的贪婪的眼光,心里很不是滋味。 丁非凡用手时轻轻撞了袁功勋一下,贴在他耳边道:“袁王爷,这女人已是名花有主,染指不得的。” 袁功勋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然后嘿嘿笑道:“诸位请。” 丁非凡往前走两步,便看见了白云楼楼主白赐天。 白赐天五十左右,中等身材,微微驼背,脸上接着一抹谦恭的笑容。 若不认识他的人,单凭他这长相,谁也不会相信他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一百零八楼,白云楼楼主。 “白楼主。”丁非凡忙着上前施礼,打招呼。 白赐天既然不欢迎任焉梦等人,为何又要派人请他们来赴宴?丁非凡心中暗自猜疑。 任焉梦走了过来。 丁非凡指着白赐天道:“这位是白云楼白楼主。” 任焉梦没答他的话,却对着白赐天身后嚷道:“你们怎么来了?” 白赐天身后站着胡吉安和洪千古。 胡吉安和洪千古的脸色,一黑一红,阴沉而冷森。 任焉梦目光扫过四周:“咦!那个道姑掌门为什么不在?” 胡吉安扳着险,冷声道:“你来南泽湖干什么?” 任焉梦道:“有人请我来赴宴啊。” 洪千古插问道:“谁请你了?” 任焉梦眼珠子转了转,指着白赐天道:“白楼主和袁王爷。” 白赐天冷声道:“我没有请你。” “哎,明明是你请了我,怎么能说没请?”任焉梦瞪圆了眼,“难道你和他们一样,都是说话不算数的无赖。” 他指的是在柳林道坪,向胡吉安、洪千古和纪莲丽索讨白龙神驹那回事。 白赐天并不知道柳林道坪的事,脸上泛出一抹青光。他自立白云楼起,还没有人敢在背后说他是无赖,更不用说当面辱骂了。 但,他仍然沉得住气,表现出了白云楼主的风度:“任公子,请回吧。” 任焉梦恼急了:“你请我来,就这么我回去,我不干,你想怎样?”胡吉安趋前一步,眼里露出了杀气。 丁非凡耸着肩,一时左右为难,不知如何劝解。 袁功勋匆匆赶了过来。 “白楼主、胡居士,任公子是我请来的客人,看在我的面上。 大家不要伤了和气行不行?” 宋孝忠见状,也急忙赶过去调解。 吕怀良沉着脸,冷眼见看,眉头深深皱起。 他感觉到有些不对,这场酒宴中一定隐藏着什么阴谋! “丁少主,你先带他们上趸船。”袁功勋对丁非凡道。 丁非凡拖着任焉梦,向大家呶呶嘴,登上了趸船。 吕怀良犹豫了片刻,也走上前去。 要弄清究竟是谁在捣鬼,有什么阴谋?只有一条路可走,上趸船去。 白赐天拉着袁功勋衣袖道:“你为什么要以我的名义,请任焉梦来赴宴?” “哎呀!”袁功勋摔开衣袖道,“不是以你的名义,是以你我的名义。” 胡吉安道:“袁王爷,我实在想不通,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袁功勋翘起嘴唇道:“你以为我想惹麻烦上身?这是卜老的意思。” 提到卜老,所有人都闭上了嘴。 趸船上,丁非凡对袁功勋道:“袁王爷,你的花艇在哪里?” 袁功勋道:“实话告诉你,我没有花艇,也不是我请你们来赴宴的,我们都是客人,请我们的人是杭州慈善堂大善人卜善慈。” “哦!”这一声惊呼,不是出自丁非凡,而是出自吕怀良之口。 “轰隆!”只听得三声花炮响,湖面上空爆出五彩烟花。 一条大花艇,挂满灯笼,五彩斑澜,缓缓向趸船驶来。 船上管弦鼓乐,响遏行云。 袁功勋指着花艇道:“瞧,站在船头上的那人便是卜善慈!” 第二章 酒宴三问 花艇靠上夏船。 乐曲停止,船头上走下一位老人。 此老人六旬开外,面如满月,目似星斗,十分富态。脸上露出和蔼,如光风雾月,慈祥鉴人,给人一种亲切与信赖感。 这就是那位大行宫宫主、任焉梦的师傅白发老人,下令不准任何人碰其一根毫毛的大善人卜善慈。 连大行宫宫主也敬畏他几分,他在武林中的地位、声誉与权势,自可想而知。 众人纷纷向卜善慈施礼示意。 卜善慈向众人拱手表示谢意后,却径直走到了任焉梦身前,亲切地问道:“阁下可是痴儿任焉梦?” 任焉梦眯起眼:“在下是痴儿任焉梦,你是谁?” 卜善慈温和地笑着道:“老夫卜善慈,人称大善人。” 任焉梦瞧着他道:“你真是个大善人?” 卜善慈呵呵一笑,拉起他的手:“有话我们到花艇上去说。” 卜善慈拉着任焉梦登上了花艇,把其它的客人全都留给了他的崔管家接待。 卜善慈的反常行为和对任焉梦的格外亲热,引起了许多人的不满。 袁功勋和白赐天满脸的不高兴。 胡吉安和洪千古脸色冷如冰铁。 霍梦燕的小嘴翘得老高,丁非凡无奈地苦笑。 其余的人也在窃窃私议:“难道这许多人的面子,还不及一个任焉梦?” 唯有吕怀良、宋孝忠毫在不意,贾无瑕脸上透着讳莫如深的笑容。 崔管家下至夏船,恭迎众位客人上船。 众客人虽然心中有气,但碍着卜老往日的面子又不便发作,只好硬着头皮上了花艇。 众人上船之后,挂满彩灯的花艇款款调头,慢慢荡离了趸船。 花艇很大,左右舷上张灯结彩,正中轩厅一十八盏彩宫灯大放光明。 厅巾两排短桌,呈八字形左右摆开,共大二个位座。 这是客座,卜善慈今天共请了十二位客人。 左边依次坐着袁功勋、白赐天、胡吉安、洪千古。还有先行已登上了花艇的袁汉宗和贾连城。 右边是丁非凡、吕怀良、宋孝忠、霍梦燕和贾无瑕,还有一张桌子空着。 那座位原该是任焉梦的,但任焉梦却已被卜善慈拉到了主人桌旁陪坐。 这种安排,使众客人心中感到别扭。 吕怀良和宋孝忠有一分担心:这个卜善慈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卜善慈见众人逊让坐定后,轻咳一声道:“诸位对老夫今日的举动或许有些不解,或许有所怀疑,误认为老夫是以诸位不敬。其实不然,老夫对任公子之所以特意如此特殊相待,只是想告诉大家,我们应该如何去关心爱护一个智弱的痴儿。” 众人闻言脸色各有变化,心绪顿时如同潮涌。 卜善慈平缓地道:“关心痴儿是行善积德,尊重痴儿是人品美德,诸位身为王侯、武林豪杰更当应身为表率。老夫刚才所为,只是想向诸位说明这个道理。” 袁功勋闻言连连点头,并赞口道:“卜老所为实圣人之举,实是令人钦佩。” 白赐天脸色微红,已呈一丝愧色。 胡吉安与洪千古默默无言,对视了一眼,卜善慈继续道:“鹿子村瘟疫之事,老夫想当然与任公子无关……” 霍梦燕忍不住插嘴道:“何以见得?” 宋孝忠想阻止霍梦燕插嘴却已来不及了,只得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卜善慈祥和地道:“你就是霍梦燕姑娘?” “是的。”霍梦燕大方地点点头。 “嗯,”卜善慈沉吟着道,“任公于是个痴儿,他不会有意识地在鹿子村水源中下毒,而且他心地很善良,村里死去的人,还有鸡鸭牲畜,他都把它们埋了,并替它们修了墓碑,这件事情,李天奎可以作证。” 轩厅中一片寂静。 “另外,任公子放走鹿子村的病人,并非是要散布瘟疫,而只是想救他们的命。老夫在隆昌落花庄救活的一百多名鹿子村病人,都可以证明这一点,他是一个善良老实,而且可怜的痴儿。” 众人不约而同地向任焉梦投去了同情的眼光。 任焉梦安安静静地坐着,脸上泛着芒然的微笑。 不知为什么,他觉得他已回到了大漠的冰窖里,正坐在冰床上,背后有暖流源源不断地注入他的体内,那是师傅注入的内力。 吕怀良有一丝不安:任焉梦为何会如此安静,就如同中了邪一样? 卜善慈端正了身子道:“因鹿子村瘟疫和任公子不明的身份,江湖上竟有人主张杀了任公子来个一了百了。老夫认为这是不道义的行为。时值武林阴冥大会即将开典之际,老夫特聊备水酒,设此薄宴,想请诸位向参加武林阴冥大会的各门派,转告老夫的意思。” 袁功勋不觉问道:“卜老不参加阴冥大会了?” 卜善慈道:“老夫因妻忌日须赶回杭州,甚为抱歉。” 丁非凡毅然地道:“请卜老放心,我等虽为晚辈,但在未查明事真相之前,我等决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任公子。” “丁少主快人快语,侠义心肠,真不愧是十三州府总捕头虎门之子。”卜善慈说罢,双手举掌一连三击,“上菜。” 十余名侍者捧着雕花木盘,鱼贯送菜看入厅。 沙湾的金龟,北海的红鱼,大三元的大裙翅,文园的百花鸡,西园的鼎湖上素,南阁的灼螺片,水陆八珍,撰果俱列。 丁非凡瞪圆了眼,别说是在花艇上,就是在京都的百仙居,也见不到这么好的菜! 袁汉宗和贾连城拍手叫好。 宋孝忠向霍梦燕投去了一个惊叹的眼色。 贾无瑕面含微笑,似乎对这种场面已司空见惯。 吕怀良面带沉思。这位卜善慈如此阔绰气派,究竟是故意卖弄,还是别有企图? 他有一种直观的感觉,作为一个行善积德的大慈善家,不应该这样的铺张浪费。 此时,任焉梦已从痴梦中醒来,他望着桌上的菜愣了愣,随即转脸问卜善慈道:“为什么没有酒?” 卜善慈慈祥地笑笑,尚未回话,侍者已将酒送上来了。 每桌两坛酒。一只彩釉瓷花坛,一只土酒坛。 侍者打开土酒坛,给每人倒了半盅酒。酒倒出来时无色无味,和白开水差不多。 众人都傻了眼。这是什么酒? 任焉梦忍耐不住,端起酒盅,师了一口,“噗!”酒喷嘴而出:“这是什……么东西?” 卜善慈笑着向侍者摆摆手。 侍者立即打开了彩釉瓷花坛,一股清香随之钻入鼻孔。凡是喝酒的人,闻到这股香气,便知是新酒。 侍者将新酒兑入酒盅中,顿时酒的颜色变红了,芬芳蚝醇的酒气立刻充满了轩厅。 “唷,真好玩!”任焉梦拍手叫嚷。 卜善慈端起酒盅,浅笑道:“老夫设筵,惯以三问与友同乐,这第一问,请问诸位,这是什么酒?” 袁功勋、白赐天、胡吉安、洪千古、袁汉宗和贾连城等人面面相觑,无以相对。 宋孝忠、霍梦燕和贾无瑕的目光,投注到了丁非凡脸上。恐怕能回答这个问题的,只有这个花花公子。 吕怀良正襟危坐,面容严肃。他不喝酒,也无屑回答这个无聊的问题。 任焉梦嚷着道:“丁少主,这是什么酒,快告诉他。” 丁非凡抿抿嘴,想了想道:“在下若没有猜错,这当是颜家女儿红。” “哈哈哈哈,”卜善慈进出一串长笑,“人说丁少主与他爹爹一样,是酒道上的高手,果然名不虚传!此酒正是颜家失传了多年的秘方酒,这才是真正的女儿红。请!” 任焉梦一口吞下盅中酒,顿觉酒气酣畅,满口生香。 众人纷纷举盅,赞扬之声充满轩厅。 酒好,莱更好,色香味俱全,令人拍桌叫绝。 至此时,众人已不再客气,开怀痛饮,尽兴品尝。 任焉梦从未吃过这么好的酒莱,喜得像个小孩似地,叫嚷着大吃大喝。 卜善慈坐在任焉梦身旁,根本就没吃喝,像是料理孙儿似地料理着任焉梦。他给他斟酒,挟菜,慈祥地看着他,眼光里尽是怜悯与同情。 吕怀良慢慢地品尝着莱看,脸上没有任何异样的表情,心里却翻腾着一个疑问。 任焉梦在永乐宫七天,虽然确是有些痴,但却从不曾像现在表现得这么痴呆过,这是为什么? 他心中还有另一个疑问。 他发现贾无瑕很少喝酒,也很少吃东西,目光不时地转向轩厅外。 花艇早巳停在了湖心,轩厅外是一片灰蒙的夜空。她在看什么呢? 酒过三巡,众人都已有了几分醉意。 一名青衣人走到卜善慈身旁,低声禀报了几句。卜善慈点点头,一拍手。 侍者应声将轩厅两旁的湘妃帘儿卷起,帘侧的四尊香炉飘出了袅袅烟。 侍者忙将残席撤下,又换上了水果珍看和新茶,酒仍然留在桌上。 “诸位,”卜善慈站起身道:“值此良宵,高朋满座,老夫特请舞妓前来助兴。” 话音刚落,厅中立即响起了弦管乐曲之声。 轩厅左侧的水晶珠帘挑开,四个头插珠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舞妓,飘然而出。 吕怀良眉头微皱,心中更是疑云翻滚。 身为卜大善人的卜善慈,为何喜欢这个? 宋孝忠恐也是有同感,向吕怀良投去一个置疑的眼光。 恰此时贾无瑕也把目光投向吕怀良,两人目光不期而遇,贾无瑕嫣然一笑,眼中送出一道秋波。 宋孝忠心弦一震,脸上顿起红晕,忙低下头来。 乐曲声陡然加强,窗扉亦在颤动。 水晶珠帘内飘出一个绝色舞女,厅内灯光骤然明亮。 此舞女满头青丝,一块红纱束在脑后,眉如远山,眼似秋水,白腻肌肤上竖着瑶鼻樱唇,瓜子脸上嵌着对若隐若现的梨涡,上身穿着红缎短衫,下着大红椴裤,身段前挺后凸,玲珑毕现。 乐曲戛然中止。红衣舞女旋身卓立在轩厅中央,恰似一团火焰。 袁功勋带头鼓掌,厅内响起一片掌声。 红衣舞女率着四名舞女向众人鞠躬施礼。 卜善慈起举起手大声道:“诸位,老夫第二个问题,这位红衣舞女是谁?” 厅中顿时寂静。 众人相互对视,有人低声窃议,但没人答话。 半晌,袁功勋道:“她是不是塞北香姐姐胡盈盈?” 卜善慈摇摇头。 袁功勋又道:“她是江南名殷兆兆?” 卜善慈浅笑道:“袁王爷,你别瞎猜了。” 衰功勋耸耸肩,翘唇对红衣舞女道:“喂,红衣姑娘,告诉我你是谁?” 红衣舞女屈身施礼,笑而不答。 贾无瑕的眼光又转向轩厅外。 吕怀良脸上露出困惑表情,目光盯着了贾无瑕的脸,但,在她那张神秘的俏脸上,什么也看不出来。 霍梦燕闪亮的目光瞧着了吕怀良。这位正人君子今天为何如此心神不定,为何眼光老瞟向贾无瑕,难道他选上这骚狐狸精了?想到此,她只觉得心里酸溜溜的充满了醋意,顿时眼光灼炽。 丁非凡发现了霍梦燕的目光,心里升起一团炉嫉之火,臭丫头,我丁非凡哪点比那黑小子差。你为什么偏要喜欢他,而不喜欢我? 此时,他耳中响起了卜善慈的声音:“丁少主,连你也不认识她吗?” 丁非凡目光转汽到红衣舞女身上,仔细地看了看道:“你是杭州红春园的小红娘骆思思。” “好眼力!”卜善慈点头道,“一点也不错。” 骆思思向丁非凡施个礼道:“小女子初出阁楼,并未见过丁公子,丁公子为何认识我?” “是呀,你为何认识她?”任焉梦插嘴问。 丁非凡潇洒地伸出手,指着她的大红缎裤道:“这种缎料有杭州段虹绸缎的标记,它是专为杭州九家园子染制的,因此我肯定你是杭园子里的人。” 骆思思又问道:“你为何知小女子是红春园的人?” 丁非凡笑着道:“那就要怪你头上的红纱了,那红纱的颜色、彩边及束发的形状,都是红春园特有的,除红春园外,哪家园子有?” 骆思思怔了怔,又道:“你为何知小女子叫骆思思?” 丁非凡呵呵一笑:“三年前我曾到过杭州红春园,当时你还是个小丫头,但我却听人说,日后红春园能跑出头的必是你小红娘骆思思。今天卜老带你来让我们猜,你肯定还刚出阁鲜为人知,算算日子和红春园的人,你不是小红娘骆思思,又会是谁?” 骆思思眼送秋波:“丁公子真是聪明绝顶之人。” “哪里。”丁非凡故意卖弄风情,“这不是聪明绝顶,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妙!妙极了!”卜善慈拍手叫好。 骆思思向丁非凡鞠了一躬:“请丁公子为我唱一曲如何?” 丁非凡瞅了霍梦燕一眼,霍地站起,取出腰中桃花扇展开:“弹一曲菩萨蛮!” 一声檀板,丝竹响起,弦管齐奏,乐曲悠扬悦耳。 丁非凡引吭高歌: 红楼别夜堪惆怅,香灯半卷流苏帐。残月出门时,美人和泪辞。琵琶金翠羽,弦上黄莺语。劝我早还家,绿窗人似花。 骆思思轻移莲步,扭动腰肢,随着歌声翩翩起舞。 吕怀良和宋孝忠不知丁非凡为何做作这种举动,但他的歌腔正音圆,的确是唱得很好。 霍梦燕脸色泛白,气傻了眼,她选择中的两个男人,一个专盯着别的女人,一个与舞女调情,怎叫她不气恼? 任焉梦看傻了眼,他此时才知道人间还有这种乐趣。 丁非凡唱毕,骆思思边舞,边回唱一曲。 这是晚唐五代时前蜀诗人韦庄,脍炙人口的五首“菩萨蛮” 之一:劝君今夜须沉醉,搭前莫话明朝事。珍重主人心,酒深情深。须愁春漏短,莫诉金杯满。遇酒且呵呵,人生能几何。 她边唱边舞,还在唱舞中连饮了三忠女儿红,不觉头额丝丝汗润,欺箱赛雪的肌肤中透出红晕,其似醉的舞姿娇柔诱人的媚态,令人心神摇荡。 众人情绪激动,击扣叹赞,喝彩声连连不断。 忽然,一声板响,乐曲中止。 骆思思气喘微微。卓立厅中,—双眸子勾勾地了着丁非凡。 丁非凡带头鼓掌喝彩,任焉梦更是发疯似地叫喊。 半响,掌声才平息下去。 贾无瑕的脸又扭向轩厅外。 吕怀良跟着把脸扭过去。她究竟在看什么? 轩厅外,夜空已升起一轮满月,几点星星在空中摇曳闪烁。 她在看月亮? 沉想间,贾无瑕悄然离席,走到轩厅外的右侧木栏旁。 吕怀良想了想,也跟身离席。 丁非凡此刻却端起盅酒,走到骆思思身旁,向她敬酒。 “哼!”霍梦燕重重地哼了一声,也离席走出轩厅,但她是走向左侧木栏。 宋孝忠先向有,后向左,各看了一眼,红着脸身子了几次,但还是没起身。 贾无瑕伏在右侧木栏上。 吕怀良走近她的身旁。她没回头,也没向他打招呼,只是自言自语地道:“多么好的月色。” 吕怀良也似自语地道:“月色多好。” 他知道她决不是来看月色的,因为她的脸一直冲着湖水。 他也不是来看月色的,因为他说话的时侯,他的眼光并没有看空中,而是盯着她的脸。 左侧木栏旁,霍梦燕咬紧嘴唇,双手抓住了木栏,木条在她手中吱吱发向。 身后响起了脚步声,她转过身,来人是袁汉宗和贾连城。 “霍小姐,”袁汉宗向她打招呼:“你不舒服吗?为什么宋孝忠不来照顾你?” 霍梦燕扁扁嘴:“李天奎现在哪里?” 袁汉宗道:“他的病还未完全好,去阎王宫了。” 霍梦燕又道:“你们打算去哪儿?” 袁汉宗道:“去凌霄宫参加武林阴冥大会。” 霍梦燕眸子一睁:“好,我与你俩一块走。” 袁汉宗和贾连城丢了个眼色。他知道一定是那群小伙子巾,有谁又得罪这位小公主了。 这时,轩厅内传来卜善慈的声音:“请诸位回大厅来,老夫要提第三个问题了。” “这事等会再说。”袁汉宗和贾连城边说进了轩厅。 “全不是好东西!”霍梦燕狠狠跺了一脚,也只得返回厅内。 所有的人都回到轩厅,重新就座。 卜善慈已叫两名青衣,用两根短竿挑着幅画卷,站在厅内。 卜善慈拍拍手,两名青衣将画卷展放下来,一幅山水立轴呈现在众人眼前。 画纸已经发黄,看来已很陈旧,画面很是凌乱。山是斜的,水是无规则分割的,亭台、楼阁、庙殿也是破旧不堪,而大都只有一半或是三分之一,画上画有一些衣裳褴褛的乞丐,路旁还有弃婴。画面上没有题名,也没有作者的印鉴和签名。 谁也没想到这样糟糕的一幅画,会有人小心地收藏着,而这人竟是卜善慈。 卜善慈指着画道:“老夫第三个问题,这幅画出自何人之手,该为何名?” 所有的目光都转注到了画面上。 吕怀良和宋孝忠仔细端祥了好一阵,同时缓缓地摇了摇头。 他俩都是字画鉴别高手,就连京城通宝行有时无法鉴别真伪的宇画,还捎到铁血旗总坛或无名谷外宝店,请他俩或他俩的娘杨红玉和廖小瑶鉴定。他俩鉴别字画的水准,可想而知。 然而这幅画,着墨平淡,毫无气韵,决不是出于名家之手。 且画面凌乱,更无标新立异之处,画面上沾着油污和烟迹,这说明此画早时是挂在厨房墙壁上的。 这样一幅画,怎能叫人猜得出作者,道出画名? 他俩无法鉴别这幅画,其它的人恐怕就更无能为力了。 众人都皱起了眉头,甚至连一直都漠不关心厅中事的贾无瑕也蹙起了秀眉。 卜善慈的这第三个问题,恐怕永远也无人能回答。 卜善慈的目光停在了丁非凡脸上:“丁公子也不能回答这个问题吗?” 丁非凡抿抿嘴,未置可否。 卜善慈又道:“丁少主已答对了两个问题,如果能答对第三个问题,这花艇就是丁少主的了。” “哦!”众人发出喧哗之声。 丁非凡目芒一闪,随即又暗淡下去。这个问题恐怕只有傻子才能回答! 他思想间,目光不禁转向任焉梦。 任焉梦痴坐着呆呆地望着画卷,眼时里闪着梦幻之光。 他耸耸肩,嘴角绽出一丝无奈的笑——这个问题傻子无法回答。 他准备放弃了,正待开口说不知道。 突然,任焉梦瞳仁放亮,梦幻之光在变化。他脑子灵光一闪,似乎想到了什么。 他目光转向画面,眼中的光随着任焉梦眼中的梦幻之光而转变。 画面在他眼中旋转,像万花筒似地动组合成各种各样图案 他像突然悟弹一样,脑际生出了灵明,领悟到了画中图案的含意。 他转脸向着卜善慈,脸上已是一副踌躇满志的得意神色。 卜善慈并没动,精光盯着任焉梦,脸上露出一抹惊异之色。 “卜老。”他轻唤了一声。 卜善慈似乎没听见,仍痴痴地盯着任焉梦。 “卜老!”丁非凡放大了声音。 “哦!”卜善慈身子抖动了一下,仿佛被惊醒,但神情迅即安定,笑着道:“丁少主猜到答案了?” 丁非凡“呼”地收起手中摆弄的桃花扇,指着画卷缓缓地道:“此画的作者该是卜老您自己。” “啊!”袁功勋等人惊呼出口。 卜善慈凝视着他,沉静地道:“丁少主所言有何依据?” 丁非凡眼光缓缓扫过厅堂道:“此画若倒悬过来,将水流图案合并到一起,便是杭州的西湖,若将残缺的亭台,楼阁和庙殿组合在一起,便是慈善堂的模型。在下闻传卜老曾是个弃婴,小时曾沦为乞丐,从小便有立志创建慈善堂的意愿,因此此画乃是卜老少年时在义庄伙任火工时所作。”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就连袁功勋、白赐天和吕怀良也不例外。 “哈哈哈哈!”卜善慈爆出一阵大笑,“真是英雄出少年!没想到丁少主对老夫的身世居然了解得如此清楚。没错,这画是老夫少年时在义庄伙房所作。” 丁非凡一言中的,更是神气:“此画题为慈善堂如何?” “好,好极了。”卜善慈拍手道,“老夫也是此意,慈善堂三字再恰当不过了,就请丁少主为此画题名。” 众人此刻才从震惊中苏醒过来,一齐鼓掌喝彩。 吕怀良嘴角泛起一丝笑意。他也不得不佩服丁非凡的聪明才智与机灵。 卜善慈笑着道:“丁少主,这条花艇已是你的了。” 一言出口,全场又是一片欢呼声。 骆思思过来递上一盅酒,向丁非凡祝贺。 丁非凡接过酒盅,瞟了霍梦燕一眼,一口将酒饮尽,对骆思思道:“这花艇送给你了。” 众人一怔,随即掌声雷动。 一掷千金!丁非凡不失当年他爹爹丁不一的豪爽风度。 骆思思惊呆了,一双眸子深情地看着丁非凡。 卜善慈道:“骆姑娘,还不快去替丁少主取文房四宝来。” “哎!”骆思思忙应着,深深地看了丁非凡一眼,飘然退出轩厅。 两名青衣将画卷铺展到桌上,众人围上前来指点议论。 半晌,不见骆思思转来。 卜善慈吩咐一名青衣去催促。 贾无瑕的眼光又转向了轩厅外的夜空。 吕怀良目光随之转去。 空中月圆如镜,但月光却冷清凄凉,凉得令人的心都要碎裂。 他不禁打了个冷颤,感觉到有什么可怕的事情要发生。 此刻,丁非凡也同感,但他的感觉不是来自空中的明月,而是来自任焉梦的眼睛。 任焉梦还痴痴地坐着,眼里仍闪着梦幻之光,但梦幻之光中却充满着惊惶与恐惧。 他害怕什么,会有什么事要发生?丁非凡疑惑不解。须臾,青衣回来禀告,文房里没有看见骆思思。 卜善慈立即如来崔管家,下令所有人到船舷及厢房四处搜寻。 片刻,崔管家着人来报,前后厢房、船舷都搜索道了,仍没见骆思思。 一阵骚动与不安,像波浪似地在厅中掠过。 花艇停在湖心,骆思思不在船上,能到哪里去? 忽然,右舷后尾处传来崔管家的惊叫声:“不好了,出事了!” 吕怀良第一个窜出轩厅,接着是丁非凡和宋孝忠。 其余的人先后抢出轩厅,涌向船尾。 卜善慈在混乱中拍拍任焉梦的肩头:“乖孩子,你不要出来。” 卜善慈跟着抢出轩厅,任焉梦果然坐着没动。 第三章 我也会一阳指 胡吉安最后一个离开轩厅。他原不打算去船尾的,既然已去了那么多的人,又何必他再去?但他见轩厅中只留下了任焉梦一人,甚觉不便,于是也就走了出去。 他刚出轩厅,右舷舱房开口闪出一位侍者,向他招了招手。 他迟疑了一下,随即钻进舱房。 刚下舱梯,突然一只手从背后伸来,按住了他的肩头。他是超一流的高手,能从背后悄然无息地按住他肩头的人极少,甚至可以说是没有。 他心中骇然,立即沉肩,返身拂出一袖。 铁衣居士铁袖力逾千斤,很少有人能接住这一袖。只要一袖能将对方逼开,他便能反客为主,占住主动。 不料铁袖拂出的千钧之力,竟然如泥牛人海般被消弥于无形。 他看到了一双眼睛,闪着碧绿色冷芒的眼睛。 一根食指抵住了他左胸心脏位置。 “你……是,你……”他石像船僵硬的脸上,沁出了一粒粒发亮的汗珠。 一声低低地怪兽似的冷哼。 胡吉安双眼突然鼓出,嘴中渗出一泡紫色的血沫。 食指缩了回去,按住他肩头的手也松开了。 他缓缓地往后倒下,就倒在舱梯旁,嘴里吐出了最后一口浊气。 他寂然不动了。这位江湖巨头,以他最后一口气,换得了永久的清静。 右舷船尾。 舷下黑魅魅的湖水中,浮露着一张苍白的脸,脸上一双睁圆的眸子,脑后飘着长长的头发。 正是失踪了的骆思思。 吕怀良望着水中的骆思思,脸上罩满严霜。 丁非凡惊得眼睛瞪圆,与骆思思一样圆。 所有人都仿佛被这意外怔住了,围在舷沿旁望着水中,谁也没有说话。 只有霍梦燕在悄声问贾无瑕:“南泽湖从来不见浮尸,为何她没沉下去?” 贾无瑕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卜善慈赶来了。他立即吩咐崔管家派人下水将骆思思捞上来。 两名船手腰上系上绳索,跨过舷栏,伸手到水中将骆思思尸体捞起。 “嗤”的一声,骆思思衣襟,被船舷侧旁水中的一颗铁钉撕下一幅。 众人此时方明白,骆思思是因为衣襟被这船舷上的铁钉挂住,所以才未沉入湖底。 卜善慈沉着脸,吩咐将尸体抬去轩厅。 “请诸位让一让!”崔管家大声嚷嚷着,哈着腰向塞满在船尾的英豪们挥着手,指挥船夫将尸体抬走。 骆思思被抬进轩厅,放在地板上。 任焉梦跳了起来,扑上前问卜善慈:“这是怎回事?” 卜善慈摸模他的头,柔声道;“乖孩子坐下,这不关你的事。” 任焉梦闻言,乖乖地又坐了下来。 骆思思躺在地板上,满身湿漓漓的,肚子已经涨圆,因为是仰躺着,颈脖上可以看到一道刀勒的伤口,伤口边沿巳被水浸白,但伤口里仍有鲜血渗出,一双秀目圆鼓着死自不闭。 丁非凡看着骆思思,眼里喷着火,心中愤怒已极。 他认为骆思思的死与他有关,如果骆思思不去为他取文房四宝,她怎会遭人杀害? 谁是凶手,为什么要杀害她?所有的人都扳着脸,在思考同一问题。 “骆思思是先被人在脖子上割了一刀,然后推入水中溺水而亡。”崔管家一边察看着尸体,一边向卜善慈禀告道,“脖子上的刀痕是条斜红,由下向上,由浅渐深,显然凶手是从骆思思的身后勒住她的口鼻,然后用已首划开了她的脖子,但凶手下刀的部位却不够准确,脖子上的主动脉都没害断,看为凶手并非是老手。” 在座的人除了任焉梦外,都是武林中的高手,即使是吕怀良、丁非凡和宋孝忠这些年轻人。也都见过不少这样的场面,崔管家这些肤浅的分析,谁都一眼能看出来,所以大家都没说话,仍在想心中的问题:骆思思为什么会被杀? 霍梦燕瞧着骆思思尸体,两只眸子里,闪动着泪花。 她外表上是个凶狠、任性的姑娘,实际上她心地很善良。 刚才还是一位如花如朵、人见人爱的少女,转眼之间就变成了一具湿淋淋、冷冰冰、动也不能动的尸体,实在是太可怕,太凄惨了! 她心中的妒火早已熄灭,充满了对这位舞女的同情与怜悯。 贾无瑕的表情有些儿怪,她没望搁在地板上的骆思思,却望着轩厅外。 轩厅外,依然是冷清的满月。 她的眼光中充满了芒然与困惑,还有一丝莫名的恐惧。突然,有人问:“胡老为何不在?” 所有人的目光转向胡吉安的座位。座位是空的。 坐在旁边座位上的自赐天,不觉紧跟着问道:“他去哪儿了?” 吕怀良的心登地跳了一下,迅即与宋孝忠交换了一个眼色。 丁非凡和霍梦燕的脸变得苍白。 厅中的气氛,刹时变得异样的紧张。谁都意识到又要出事了! 袁功勋未等卜善慈开口,已高声向崔管家和侍者咆喝:“找,快去找!” 崔管家慌忙地带着侍者抢出轩厅。 卜善慈仿佛被这意外怔住了,愣愣地坐在任焉梦身旁,和大家一样没有说话。 宋孝忠在沉寂中,突然感觉到贾无瑕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他心弦陡地绷紧,脸扭向了贾无瑕。 贾无瑕正好转回脸来,两人的目光碰撞到一起。 贾无瑕轻抿樱唇,绽出一个迷人的笑。 宋孝忠脸刷地红了,同时心中冒出个疑问:“她这种时侯怎么能笑得出来?” 白赐天阴沉着脸,眉毛抖动着,显露出明显的不安,片刻终于按捺不住心绪,霍地站起身来。 此时,胡吉安被崔管家和侍者抬进来。 白赐天脸色顿时冷得像把结冰的水一样,唇角在不住地蠕动。 崔管家挥手示意侍者,将胡吉安放在离骆思思尸体三尺远的地板上,然后用低沉而带有几分恐惧的声音,像是向卜善慈禀告,又像是告诉大家道:“他已经死了。” 没有惊愕的呼叫,没有大声的斥问,也没有叹息。 谁也没有吭声,寂静得令人害怕。 一阵冷风从轩厅门外吹入,彩娥宫灯在风中摇曳,厅里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悲凉与肃杀之意。 洪千古好半天才从嘴里挤出几个字:“他是怎么死的?” 这位秃头神鹰九还庄庄主是胡吉安的好朋友,他自然有资格问这句话。 崔管家摇摇头道:“回禀洪庄主,在下发现胡老尸体时,已检查过了,没发现何刀剑伤口和掌拳脚印,任何痕迹也没有。” “这不可能。”洪千石扳着脸道,“凭胡老的武功,决不可能有人能无声无息地杀了他,而不留下任何痕迹。” 丁非凡接口道:“凶手真正的目的是要杀胡吉安,骆思思只不过是个无辜的牺牲者而已。” 霍梦燕跟着道:“骆思思被杀,留尸船舷水中,这是诱饵。凶手用调虎离山之计,将我们诱出轩厅,就是为了有向胡吉安下手的机会。” 她心中的炉火既已熄灭,便不由自主地参予到了血案的分析中。 洪千古极为轻蔑地瞅了霍梦燕一眼,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 年轻人能知道些什么,何况还是一个小丫头? 他轻蔑的表示,并未能吓退霍梦燕,却更激发了她心中的傲气。 你不让我说,我偏要说,到底看看是你不如我,还是我不如你? 轻蔑是很能伤害人的,而因轻蔑自尊受到了伤害的人,尤其是女人,常常会去向对方求以发泄。这一点,洪千古是不曾想到的。 霍梦燕歪起头,重重地回哼了一声,继续道:“凶手是两个人,一个在轩厅外,一个在轩厅里,外边的凶手故意杀死去文房取四宝的骆思思,抛入船尾右舷水中,以引诱我们去船尾,而轩厅里的凶手趁混乱之机杀了胡吉安。” 洪千古仍冷哼着道:“你以为胡吉安是那么好杀的么?” 霍梦燕针锋相对:“你就认为他那么了不起,没人能杀得了他?” 白赐天已回坐到了座位上。这时冷冷地插嘴道:“据白某所知,今天轩厅里的人,想杀了胡吉安不被人发觉,而又不留下痕迹,决没有人能做得到。因此,凶手一个在轩厅外不错,一个在轩厅里却是绝不可能。” 白云楼楼主的话在江湖上是很有份量的。他这一开口,便封住了几个想说话的人的嘴。同时,他的话也确是有些道理。 霍梦燕虽然聪明伶俐,唇舌似剑,但在这类事情上不仅见识肤浅,而且经验少,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答。 丁非凡正待开口帮她的忙,贾无瑕却开口了,她悠悠地、轻飘飘地从嘴里飘出一句话:“世上没有绝不可能的事。” 厅里的空气突然冻结。 每一个人都感到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无形力。 洪千古重重地呼了口气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贾无瑕抿抿唇像是想回答,却又没回答。宋孝忠却突然抬起头来道:“如果凶手是胡老的熟人,而胡老又非常相信他,那么——” 他没有继续往下说,但下面的话,每一个人都已明白。凶手有可能在轩厅,而且就在这些人中间! 贾无瑕向孝忠投去一个眼光,眼光中充满了柔情与赞赏。 丁非凡接过话来,正色道:“花艇傍在湖心,四面是水,此湖鹅毛沉底,来无人敢泅水,更何况船四周灯笼高接有人把守,凶手泅水登船的可能性极少,因此杀害胡老的凶手极可能是我们其中的一人。” “哦!”众人虽然已知道了孝忠话中的意思,但当这层意思由丁非凡口中赤裸裸地说出来时,仍有人禁不住发出了惊呼。 “嗯,这话……也有道理。”袁功勋扁扁嘴支吾着道,“只是……这人会是谁呢?” 丁非凡摆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俨然就像当年的十三州府总捕头,挥着手道:“要找出凶手也不会太难,大家先将自己出轩厅的时间和出厅后干了些件么,有何证人,先各自叙说一遍。” “这法子倒也不错。”袁功勋首先响应,“我是第四个跑出轩厅的,在我前面的是吕少侠、丁少主和宋少主。我出厅后就一直跟在少主身后到了船尾有舷,然后就呆在那里,看着把骆思思从水中捞起来……” 他说得很详细,也很动情。当说到两个船夫抢着骆思思尸体,从他身旁经过时,他忍不住又去瞅了躺在地上的骆思思一眼,眼中淌下了两滴泪珠。 吕怀良犀利的目光盯着袁功勋。他万没想到,这位堂堂的平南王爷居然会为一个舞女而如此动情,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到袁功勋的表情带着有几分做作的成份。 袁功勋带了个头,其余的人也想继效仿。 无形中轩厅变成发公堂,丁非凡变成了公堂上的主审官。 袁汉宗、贾连成、霍梦燕、贾无瑕和宋孝忠都将自各的行径说叙了一遍。 只剩下吕怀良、洪千古和白赐天没有开口。 吕怀良是第一个出轩厅的人,跟在他身后的人很多。他没什么可说,也无须说什么。 洪千古和白赐天可不同了。根据刚才各人所叙的情况,洪千古和白赐天是在众人之后离开轩厅的,而在船舷上又有一阵子功夫没见到他俩,两人都是怀疑对像。 两人不开口,丁非凡只好问:“请问白楼主,您是什么时侯离开轩厅的?” 他和白赐天关系甚好,所以问话口气特别的客气。 白赐天想了想道:“我离开轩厅时,厅里只有卜老、任焉梦和胡吉安三人。” 丁非凡又道:“您出轩厅后,是否直接去了船尾右舷?” 白赐开沉静地道:“我刚出轩厅,发沉右舷舱房里似乎有异样的响动,于是我便去了右舷舱房。” 丁非凡忍不住嚷嚷道:“你去了右舷舱房?” 有舷舱房正是胡吉安被害的现场! 白赐天脸色有些泛白,但仍很镇定地道:“是的。但我在舱房什么也没看见,当我打算退出来时,又听到里屋有异样的响声,于是我又进了里屋,我就这样被异样的响声。引着穿过了八间舱房,从左舷舱门里钻了出来。” 丁非凡道:“有人见到你吗?” 白赐天摇摇头:“没有。当我赶到船尾右舷时,般夫已将骆思思的尸体从水中捞起,正往轩厅里抬。” 丁非凡目光转向洪千古:“洪庄主,你能将你的情况说明吗?” 洪千古对霍梦燕的轻蔑,已引起了他的不满,所以他对他的态度有些冷漠和生硬。 洪千古晃了晃秃头,居然没有回答。显然,他已决心和这些年轻人斗到底。 这时,卜善慈轻咳一声道:“老夫是继洪庄主和白楼主之后出轩厅的,当时轩厅里只要胡吉安……” 任焉梦突然脸上露出紧张的表情,插嘴道:“还有我在,但是……我没有杀他,是他要杀我!” 他指的是柳林道坪索还白龙神驹一事。 众人不知、他所指,所有怀疑的眼光都集中到了任焉梦的脸上。 “你别紧张,没人要杀你。”卜善慈拍拍任焉梦肩头,和蔼地笑笑,然后对众人道,“是老夫叫任焉梦留在轩厅里的。任焉梦说胡吉安要杀他,很可能指的是柳林道坪一事……” 他话还未说完,任焉梦又突然指着洪千古道:“还有他,他也要杀我!” 众人不觉相顾骇然,弄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吕怀良冷漠上没有表示,但瞳仁深处却闪过一道厉芒。 他在柳林道救了任焉梦,自然懂得任焉梦指的怎么回事,但他不明白任焉梦上了花艇之后,为什么会有如些反常的痴相。 卜善慈按任焉梦肩头:“乖孩子,不要怕,这里没有人要杀你。” “嗯。”任焉梦轻嗯了几声,很快地安静下来。 洪千古瞪圆了眼:“你说此话有何证据?” 洪千古端正了向身子,毅然地道:“实不相瞒,洪某曾与胡吉安和峨嵋掌门纪莲丽,受沈大官人之托,在柳林道坪截杀过任焉梦,这件事吕少侠亲眼目睹,我也不想再隐瞒。任焉梦一定是记恨在心,趁他与胡吉安两人留在轩厅时,突然出手杀了胡吉安,然后移尸右舷舱房。” 霍梦燕冷嗤一声,学着洪千古先时的口气道:“你以为胡吉安是那么好杀的么?” 洪千古缩鼻子道:“任焉梦武功邪门得很,令人防不胜防,洪某在柳林道坪就曾栽倒在他手下。” 大多数人都瞪圆了眼,不敢相信这句话是出自于洪千古之口。 霍梦燕翘唇道:“即算如此,一个痴儿能想得出移尸舷舱房的妙计?” 洪千古沉声道:“痴儿有时常常是最聪明的人。” 霍梦燕一时又语塞。 丁非凡立即出面解围:“任焉梦既然为柳林道坪之事,对胡吉安记恨在心,那么胡吉安她必然会因柳林道坪之事,对任焉梦怀有戒心。试想在这种情况下,任焉梦想要悄然无声地杀死胡吉安,而不留下痕迹,有没有这种可能?” “不可能,”袁功勋抢着表态,“绝不可能。” 洪千古黄惨惨的脸变得蜡黄,嘴唇扁了几下,没能挤出声来。霍梦燕秀眉一挑,眼里透出一抹寒芒,用叽笑的口吻道:“如果是洪庄主换了任焉梦的话,那就不是绝不可能的了。” 洪千古咬咬牙:“你是说我杀了胡吉安?” 霍梦燕抿抿嘴:“我没有说你杀了胡吉安,我只是说有这种可能。比如说,你出轩厅后,向跟着出来的胡吉安招招手,把他叫入右舷舱房,然后突然出手……” 洪千古黄脸变成了青白色:“胡说八道!我怎么会杀他?我和他是换贴的生死兄弟!” 霍梦燕接口道:“正因为你们是换贴的生死兄弟,所以你才有成功的机会。” “你……”洪千古已气得说不出话来。 “洪庄主,你什么时侯开轩厅,离开轩厅后做了什么?”丁非凡沉声发问。他那口气神态就像在审问犯人,只是在结尾词上少了“从实招来”四个宇。 洪千古气得秃顶发红,嘴扭曲:“我没什么可说的!”霍梦燕抢口道:“你不肯说,莫非是心中有鬼?” 洪千古从椅子中蹦跳起来,双目泛赤,那模样似乎就要动手。 袁功勋一旁劝说道:“洪庄主,连卜老都说了,你又何必固执?” 洪千古目光缓缓扫过四周,深吸了口气道:“我是在袁汉宗和贾连城出轩厅后,胡吉安叫我出厅的。” 丁非凡凝目道:“胡吉安叫你出的轩厅?” “是的。”洪千古正色道,“胡吉安见大家出轩厅后都奔向船尾右舷,便吩咐我速出轩厅到船头和左舷去查看一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动静。” 丁非凡跟着问道:“你出轩厅后,去了船头和左舷?” 洪千古点点头。 霍梦燕抢着问:“谁能证明?” 洪千古仰起头,凛然地道:“洪某做事敢作敢当,从不欺诈,说话一句一实,从不诓人,根本无须人证明。” 他这番话说得音节响亮,掷地有声,一字一锤充满了傲然骨气。 丁非凡和霍梦燕一时都不知,该如何继续发问。 崔管家躬着身,趋前一步道:“今夜在船头和左舷的领班是江涛和徐洪,他们也许知道些什么。” 丁非凡立即道:“有请江涛和徐洪二位领班。” 卜善慈向崔管家呶了呶嘴。崔管家随即发下话,吩咐江涛和徐洪来轩厅。 须臾,江涛和徐洪走入轩厅。 崔管家向两人低声说明了一下情况,江涛拱起双手见过群豪之后,躬身道:“船尾出事时,洪庄主确来过船头和左船舷查看,当时是在下与徐洪一起替洪庄主撑的灯笼,但是在船头左船舷没有发现任何动静。” 丁非凡眯眼,挥手示意江涛和徐洪退下。 轩厅里的空气,除了沉闷之外又增添了几分混浊。 丁非凡扁紧的嘴唇抖动了好几下,才说出声音:“有江涛和徐洪的证明,洪庄主的怀疑应该是排除了。” 洪千古重重的一声冷哼。 丁非凡顿了顿,才道:“现在值得怀疑的人只有两人,一个是任焉梦,另一个……”话音到此顿住。 众人的眼光投向白赐天。 白赐天静静地坐着,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丁非凡支吾了一下,对卜善慈道:“卜老意下如何?” 他心中怀疑的凶手当然是白赐天,但这句话他说不出口,于是便推给了卜善慈。 卜善慈没直接回答他,却对一直没有说话的吕怀良道:“吕少侠有何高见?” 吕怀良略一思忖,端然道:“依在下所见,先查明胡吉安的死因,才是最重要的关键所在。” 卜善慈点头道:“此言极是,就烦劳吕少侠认真检查一下胡吉安的尸体。” 吕怀良没有犹豫:“恭敬不如从命。” 说罢,吕怀良离桌上前,在胡吉安身旁蹲下了身子。 他端祥胡吉安脸面片刻,伸出了手,此时地听洪千古一声沉喝:“慢!” 喝喊声中,洪千古已抢身到吕怀良身旁。 任焉梦想弹身跃起,却被卜善慈按住了肩头,一张脸涨的通红。 吕怀良抬起头,沉静地道:“洪庄主,有何赐教。” 洪千古眯着眼,冷声道:“你让开,待我来。” 吕怀良亮晶晶的眸子闪着光:“洪庄主不相信在下?” “是的。”洪千古咬咬嘴唇道:“我信不过你们。” 轩厅内的气氛骤然紧张。 凭吕怀良在无名份的身份,就连胡吉安见到他时也要敬让三分,洪千古怎能如此无礼? 谁都料定吕定良必举发作,年轻人谁不年少气盛? 殊不料,吕怀良居然缓缓站起身:“既然洪庄主信不过在下,那就请便。” 他客气地向洪千古拱拱手,回到位上重新坐下。 卜善慈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没开口。 洪千古蹲下身,仔细检查了胡吉安的头颈部后,伸手解开了他的上衣衣扣。 霍梦燕和贾无瑕同时扭转了头,目光投向轩厅外。 洪千古解开胡吉安的上衣,目光凝视着他赤棵的胸脯,眼睛里竟露出种说不出的恐怖之色。 轩厅内动荡着不安,空气突然间也变得炽热起来。 洪千古究竟发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所有的人都在猜疑。 洪千古缓缓地抬起头,困惑与冷漠的眼光射向了白赐开。 白赐开脸色苍白,笑了笑,笑得很凄凉。 袁功勋忍不住问道:“你发现什么了?” 洪千古没吭声,眼光仍盯着白赐天。 袁汉宗、贾连城、袁功勋等人不禁同声问道:“胡老是怎么死的?” 洪千古怔了片刻,从咬紧的嘴唇里吐出几个颤抖的字:“死在……一阳……指!” “一阳指”三个字,不啻是在轩厅响起了一个霹雳。 胡吉安是死在白云楼楼主云白赐天的“一阳指”下! 霍梦燕和贾无瑕也不禁扭回头,目光投向了白赐天。 洪千古嘶哑着声道:“白……赐天,你还有什么话说?” 白赐天镇定地道:“本楼主与胡吉安虽不是莫逆之交,但也远日无仇,近日无怨,本楼主为什么要杀他?” 洪千古瞪圆着眼,极为痛苦地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杀他,但他确是死在你的‘一阳指’下。” 白赐天一字一吐地道:“可我不相信。” “你不相信?”洪千古声调陡地提高了八度,“你自己过来看看就知道了。” 白赐天果然起身离桌,向胡吉安尸体走过来。 洪千古咬着牙,退立到一穷,闪着怒火的眼睛仍牢牢地了着白赐天。 白赐天蹲下身,目光在胡吉安赤裸的左胸上。 左胸乳下一寸的地方,有一个紫红色的指印,指印旁已泛开一个暗红色的圆圈。 这正是“一阳指”击碎心脏后,人死亡的特征! 他默然无声,一股寒气从背脊掠过。 他明白他已落入了一个精心设计的、可怕的陷阱之中。 是谁布下的这个陷阱? 他感到了极度的不安与恐惧。他已意识到,将要落入这个陷阱的,决不会只是他白云楼楼主一人。 任焉梦痴痴地望着白赐天,似乎对他遭到陷害而深表同情。 他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随着白赐天的目光,落在“一阳指”的指印上。 突然,他的目光起了变化,眼里露出了梦幻之光,手背上的青筋不自觉地跳动起来。 此刻,所有的人都注视着白赐天,谁也没注意到任焉梦表情的变化。 洪千古再次嘶哑着声音发问:“你还有何话可说?” “胡青安确是死在一阳指下,我无话可说。”白赐天目中充满凄凉与痛苦,但声音却仍冷静。 洪千古咬牙道:“没想到居然是你杀了胡吉安,白云楼楼主原来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白赐天没说话,阴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丁非凡挥挥手道:“白楼主,在下素来仰慕你的为人,你若要杀胡吉安,一定有你的理由,能否说出来让大家论个是非?” 白赐天仍没出声。此时,他还能说什么,还能如何为自己辩护? 洪千古恨声道。“你今天带这么多人来南泽湖,原来是别有用心。” 袁功勋闻言即道:“请崔管家命人速传岸上平南王府兵将,暗中盯住白云楼的人,若有异动,格杀匆论!” 崔管家点点头,痴身退出轩厅。事关重大,不能不从速处理。 自赐天仍立身未动,不言不语。 他是老江湖,知道现在说也不用,那样做只会适得其反,倒不如静观其变,以求脱身之计。 吕怀良直勾勾地盯着白赐天。不知怎的,他总觉得事情有些儿不对劲,但错在哪里,他又说不上来。 任焉梦盯着胡吉安左胸“一阳指”伤痕,眸子里闪出了灼炽的精芒。 轩厅内静了下来。 众人的目光又转动了卜善慈身上。 凶手已经查出,现在就看卜善慈如何处置了。 卜善慈轻叹了口气道:“白楼主,你真的无话可说了?” 他那口气似乎也认定了,白赐天是杀害胡吉安的凶手。 自赐天沉缓地道:“如果要我说的话,我只能说,我没杀胡吉安,这是有人精心布置的陷阱。” “不对!”洪千古高声嚷道,“除了你之外,谁还会‘一阳指’?” 丁非凡摇摇头,跟着道:“只有你会使‘一阳指’,不是你杀了胡吉安,还会是谁?” “白赐天,好汉做事好汉当,还是认了吧。”袁功勋等数人同时嚷开了口。 白赐天长叹一声道:“你们说得不错,‘一阳指’是白云楼的秘门绝功,除了我之外,谁还会‘一阳指’呢?” 话音未落,轩厅里响起了一个声音:“我也会一阳指!” 第四章 被困鬼门关 说话的人是任焉梦。 众人大惊失色,惊愕而困惑地看着他。 卜善慈拍着他肩头道:“傻孩子,别乱说话。” “我没有乱说。”任焉梦说着,右手抬起,伸出食指,往后一指。 “嗤!”一道激烈的气流,射过轩厅空间,击在厅板壁上,顿时板壁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圆洞。 “一阳指”神功! 任焉梦为什么会“一阳指”?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连白赐天也不例外。 丁非凡眼睁得溜圆,嘴张得大大的合不拢来,其惊愕的程度超过了任何一个人,但他的惊愣却与别人不同,他惊愕的是:“这痴小子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难道已到了心神领会的神化境界?” 洪千古泛红的眼睛盯着任焉梦:“你……怎么也会一阳指?” 他原已认定白赐天是凶手,现在任焉梦又露出一手“一阳指”,他不觉又糊涂了,白赐天和任焉梦,究竟谁是凶手? 他目光在任焉梦和白赐天脸上转来转去,喃喃地道:“你俩是……谁杀了胡吉安?” 白赐天沉默不语。 任焉梦叫着道:“我没有杀他,我没有杀他!” 两人的态度绝然不同,但表情与神态都令人相信不是凶手。 他俩不是凶手,谁是凶手? 难道还有人会“一阳指”? 众人都陷入了困惑与迷乱之中。 吕怀良收紧紧蹙起。他觉得事情比他预想的要复杂得多。 丁非凡凝目沉思。看来此案还得要重新查起。 霍梦燕噙着嘴,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事情弄到这个地步。 地已是一筹莫展。 宋孝忠扳着脸,心事重重。他断定任焉梦不是凶手,但又不知如何解释他的“一阳指”,来为他辩护。 唯有贾无瑕险上带有一抹不易被人觉察的笑容,但那笑容中却透着一股凄凉与伤感。 轩厅内由惊异、疑惑和恐惧所溶成的空气,透出一股巨大的压力,压向众人。 一片沉寂,除了呼吸声外,什么声音也不到。 半响,袁功勋小心翼翼地问卜善慈道:“卜老,怎么办?” 卜善慈沉思片刻,抿抿嘴道:“先请白楼主和任公子到左舷舱房歇息。” 他说话语气虽然十分客气,但实际上已把两人当作了凶手,否则他不会采取这种软禁的手段。 他摆摆手,两名侍者走到白赐天和任焉梦身旁。 白赐天一声不响,站身,跟着侍者走出了轩厅。 任焉梦叫嚷道:“我不去!吕少侠、丁少主、宋少主快救救换,他们会杀了我!” 吕怀良沉着脸,没出声。 丁非凡和宋孝忠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尽管他们不相信是任焉梦杀了胡吉安,但任焉梦毕竟是怀疑的对像。 卜善慈和善地道:“任公子,你不用怕,有老夫在这里,决不会有人杀你。你太累了,先去休息吧。” 不知为什么,任焉梦很听卜善慈的话,居然很快地安静下来,“嗯,我是太累了,先要休息了。” 他站起身来,很有礼貌地向群豪施了个礼,然后跟着侍者走了。 卜善慈把刚回到轩厅的崔管家叫到身旁,低声说了几句话,又吩咐待者重新沏上香茶。 崔管家又匆匆退出轩厅。 香茶送上矮桌,群豪重新落座。 窖椅中空了三席座位。 地板上多了两具尸体。 花艇起锚,掉转船头,向湖岸驶去。 胡吉安这位名声鼎沸的一代英雄,骆思思这位豆寇年华,初露头角的舞女,静静地躺在轩厅的地板上,使众人沉浸在悲痛与愤怒的深渊中。 轩厅的门窗都打开了。一阵阵冷风吹入厅内,空气中泛动着一片凄凉悲惨的气流。 无论谁的心都是沉重的。 良久,卜善慈沉声道:“诸位,老夫今夜邀请各位前来花艇作客,本意是想调解胡吉安对任焉梦的误会,想拯救一个痴儿,也算是被善举,不料祸从天降,花艇竟然连出两条人命,真是惨不忍睹。” 卜善慈说着,忍不住淌下两滴泪珠。 众人见卜善慈之状,心中更加惨然。 卜善慈顿了顿,继续道:“老夫今夜若不举办这花艇之会,胡吉安和骆思思就不会丧命,老夫此举无异于杀生,实在是罪过,罪过。” 他表情悲痛万分,似是追悔莫及。 “卜老,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袁功勋劝慰道,“死是人的必经之路,胡吉安和骆思思只不过是在走应走的路而已,你也不怕自责。” 丁非凡接着道:“如要有人存心要杀胡吉安,您老就是不举办这花艇之会,他也会被杀的。” 卜善慈叹口气:“可是……” 洪千古截住他的话道:“生死由天命,半点不由人。卜老,这死人不怪你,可你看凶手该是谁?” 触到这个敏感的问题,轩厅内的气氛又紧张起来。 卜善慈抿住嘴,认真地想了想道:“老夫想应该不是任焉梦。” 洪千古目芒如电:“这么说来,卜老认为白赐天是凶手了?” 卜善慈缓缓地道:“老夫没有说白赐天是凶手,只是认为任焉梦不该是凶手。” 霍梦燕和宋孝忠想说话,被丁非凡示意阻住。 袁功勋问道:“卜老为何认为任焉梦不该是凶手?” 卜善慈凝目道:“任焉梦若不自己显露,谁知道他会‘一阳指’?” “是呀。”袁功勋点头道:“他不显露,谁也不会知道。他若是凶手,不会有这么傻。” 洪千古“嗤”了一声道:“因他是痴儿,所以他就有这么傻。” 卜善慈摇摇头道:“他是痴儿,能在众人面前说出自己会一阳指,就决不会在杀了胡吉安后,移尸舷舱房。” “言这有理。”袁功勋应声附合。 一直未说话的贾连城插嘴道:“卜老说得很有道理,但依我看白赐天也不像是凶手。” “胡吉安死在一阳指下,他两人中一定有一个是凶手。”洪千古固执已见。 卜善慈端然道:“如果他两人中一定有一个人是凶手,那人不会是任公子。” 洪千古瞪大了眼:“卜老说话,未免有些太袒护任焉梦了!” 吕怀良跟里闪着光亮。 洪千古提出指责,正是他心中的疑问。他不懂卜善慈为何如此关心任焉梦,卜善慈与任焉梦之间似乎有一种亲切而微妙的关系。 卜善慈目光缓缓地扫过众人的脸,最后停在吕怀良脸上,沉缓地道:“不错,我是有些袒护任焉梦,但我袒护他是有理由的。” 袒护任焉梦还有理由?众人都屏声敛息,静待下文。 一股奇特的气息,在这气中窜动。 卜善慈顿了顿道:“现在告诉你们也无妨,老夫之所以袒护他,出面调解他在江湖上的纠纷,是因为他是当年武林盟主狼崽徐天良的儿子。” 听说任焉梦是徐天良的儿子,洪千古默不作声了。 所有的人都默然无声,脸上一片肃穆之情。 宋孝忠和霍梦燕脸上露出了异样的光彩。他们为自己的父亲和舅舅徐天良,仍能在江湖有如此高的威望,而感到骄傲。 花艇在沉默中驶靠头趸船。 船头响起了崔管家扯长嗓门的呼喊声:“了尘道长来到——” 崎岖的山路。 湍急奔流着的江水。 一片片深极了的雾,象悬浮在空中的帷幔,无声地笼罩着这片山石路和奔腾的江水。 在浓雾中,一切声息都消失了,四周是一片空寂无声。 “得得得!”轻巧、细碎原马蹄声,在深雾中回荡,就像是有人在用小铁锤,小心地击打着石块,奏着一曲轻妙的乐曲。 仔细听听一共有六骑。 六个人牵着六匹马,在山石路上小心地行走着。 在雾里不能不小心,因为山石路的一边是陡峭的石壁,另一边是空逾数十丈的山崖,崖下是咆哮的长江水,稍不小心人马坠入崖下,必会尸骨无存。 “咴——”一声声震上心弦的马嘶声。 “小心!”接着是一声惊恐的呼喊。 白龙神驹的嘶叫。 桃花庄少主丁非凡的惊呼。 “哗啦啦!”石块滚下山崖的巨响。 六人六骑都停止了前进。 “这是什么鬼地方?”丁非凡大声叫嚷着,“什么路不好走,偏要走这条路!” 他身后传来了霍梦燕的叫声:“这是条近路,为什么不好走?” 丁非凡狠狠地瞪圆着眼,呲着嘴道:“这是条鬼路,短命路,你到前面来走走看,不叫你掉下去才怪呢!” 刚才失足的惊吓,从真正鬼门关转个圈回来的感觉,使这位潇洒有余的桃花庄少主,也失去了风度。 霍梦燕气得翘起了嘴:“我怎么知道会撞上这该死的浓雾!”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中,她看不到了非凡的表情,否则她更会气得六窍生烟。 丁非凡仍不肯退让:“我早说过不走这条路,该走西关口。” 霍梦燕生气地道:“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掉转头你去走西关口吧。” 丁非凡哼声道:“如果我现在还能掉转头来,我就一定转道走西关口。” 霍梦燕故意道:“你别忘了,你走在头里,是你把我们带入了雾里。” 丁非凡气恼地道:“这可是你的主意。” 霍梦燕咬着牙:“是我的主意又怎样?” 的确不错,走三峡这条道确是霍梦燕的主意。 在花艇上,了尘道长与卜善慈和众人商议,决定将任焉梦和白赐天交予武林阴冥大会调查处置。 胡吉安的尸体也将送往阴冥大会。 为了防止两名疑犯在途中发生意外,吕怀良画押,与丁非凡、宋孝忠、霍梦燕和贾无瑕五人,护送任焉梦去凌霄宫。了尘道长则袁功勋、洪千古、袁汉宗和贾连城等人,护送白赐天去凌霄宫,平南王府和白云楼的人侧护胡吉安的灵柩同往。卜善慈带着骆思思的灵柩返回杭州。 为了行走路线,丁非凡和霍梦燕吵了一架,丁非凡要绕道走西关口大道,而霍梦燕则要走三峡鬼门关山道,争吵最后结果,以丁少主向小公主低头而告终。 本来这是条近路,虽然道路崎岖,凭六人的身手和良种坐骑,走这段路并不太难,但霍梦燕没想到会遇上这场浓雾。 霍梦燕心中虽已后悔,但这位任性的小公主怎能在男人面前认输? 两人争执不休,宛若刀剑决斗。 “好了!”宋孝忠忍不住开了口,“别吵了,大家想个法子,如何走过鬼门关。” 吕怀良用手抓了抓眼前的浓雾道:“我看我们只有乖乖地呆在这里,等雾散了再走。” 丁非凡扁扁嘴道:“前面的路一点也看不清楚,到了拐弯处也不知该往左拐,还是右拐,连白龙神驹也不肯领路了,看来我们是只有等了。” “等就等。”霍梦热道:“反正我们也该休息了。” 说着,她挽着缰丝,贴着山石壁坐了下来。 雾里传来贾无瑕悠悠的声音:“我们真要等吗?” 宋孝忠忙问道:“难道我们不能等?” 贾无瑕悠悠的声音在雾里荡开:“你们没发现,这浓雾罩下来之后就不曾飘动过?” 霍梦燕呼地站起:“这雾是不动的!” 贾无瑕不慌不忙地道:“我们现在在鬼门关关谷里,听人说这关谷里的浓雾三年才发一次,一旦浓雾锁谷,要三个月才能解开。” “三个月才能解雾!”霍梦燕惊得跳了起来。 “哗啦啦!”脚下石子滚动。坠下了山崖,霍梦燕吓得面色苍白,贴着石壁不敢动弹。 贾无瑕继续道:“如果此言是实,等雾散开时,我们恐怕早巳饿死在这里了。” “吕少侠,”丁非凡着急了,“我们该怎么办?” 吕怀良忠道:“看样子,我们只有想办法走出关谷。” 吕怀良突然问一直没有说话的任焉梦:“任公子,你有什么好主意?” 任焉梦自离开花艇后一直沉默寡言,行走在队伍中就真像个囚犯一样,吕怀良很是为他担心,他发觉任焉梦的痴病,似乎是愈来愈重了。 任焉梦瓮里瓮气的声音响起:“要什么好主意,走出去不就行了。” 吕怀良一愣:“他怎么傻到这个程度了?” 丁非凡却雾里目芒一闪:“任公子,你能走出去吗?” “当然能。”任焉梦说着,已趋身向前。 他一边走着,脚下的石子咕碌碌地往崖下掉。 “小心!”丁非凡、吕怀良和宋孝忠同是喝喊。 喝喊声中,任焉梦已走到丁非凡身旁。 丁非凡头额渗出了一层冷汗。这小子没掉下崖去,真是个奇迹! 任焉梦伸手抓过丁非凡手中的缰丝:“你牵我的马,抓住白龙神驹的尾巴跟我走。” “你……能行吗?”丁非凡颤声道。 六条人命,再加上六口牲畜的性命,非同小可! “当然行。”任焉梦说着,已抓紧缰丝,迈开了脚步。 “哎!”丁非凡还想阻住他,问个落实。 “咴——”白龙神驹长嘶一声,居然也跟着扬起蹄往前走。 丁非凡已来不及再考虑,忙一手抓住白龙神驹马尾,另一只手返手抓住任焉梦黑马坐骑的缰丝,大声叫道:“大家抓住缰丝,拖住马尾,跟着我往前走!” 困在关谷里是死,掉下山崖也是死,横竖是死,何不一搏? 他已决心豁出去了。 一行人在雾中跟着任焉梦,在鬼门关的山石道上小心翼翼地行走。 行进的速度很慢,不时地有石头坠下山崖,令人提心吊胆。 忽然,队伍停下来。 宋孝忠高声问:“任公子,出了什么事?” 任焉梦道:“前面有两条路,一条往左拐,一条往右拐,我不知该走哪条路?” 丁非凡道:“走左边路。” “慢!”霍梦燕抢着道,“走右边路。” “左边!” “右边!” 丁非凡和霍梦燕又争吵走来。 “燕妹!”宋孝忠厉声道,“你少说一句行不行?” 霍梦燕翘起嘴:“你为什么不要他少说一句?” 尽管她不服气,争吵终究停止了。 任焉梦又在问:“该走哪条路?” 吕怀良想了想道:“哪条路好走?” “待我看看。”过了片刻,任焉梦道:“右边的路比左边的路好走。” “就走右边的路吧。”从安全的角度出发,这是明智的选择。 “是。”任焉梦应了一声。 吕怀良突然问:“任公子,你能看清雾中的路吗?” “能。”任焉梦在回答声中,将白龙神驹牵上了右道。 队伍继续往前行进。 跟在任焉梦身后的五个人,都在想同一个问题:任焉梦究竟练的是什么邪门功夫?简直不可思议! 足足了两个时辰,雾里透出丝丝光亮。 “唷!”霍梦燕发出一声欢叫,“快出关谷了!” 行进速度渐渐加快,坐骑也不断发出欢愉的嘶叫声。 雾愈来愈薄。 路愈来愈宽。 忽然一束眩目的阳光射到众人脸上,众人不觉眯起了眼。 队伍停在山道上。 此刻已是黄昏时刻,夕阳挂在江边的山坳缝里,满天都是晚霞。 足下江水滔滔,江浪冲刷着石岩的潮声如同滚雷。 江边山峰对路,山顶青峦迭峰,万绿丛中透出点点紫光,望之令人心神遥荡。 终于走出浓雾封镀的鬼门关谷了! 众人长长地吁了气。 丁非凡目光扫过四周之后,脸色并不开朗,眉头扭在了一起。 任焉梦看到这江水,山谷和夕阳之后,似乎又恢复了一定的神智。他瞧着丁非凡,悄声问道:“丁少主,我们走错了路吗?” 丁非凡叹口气道:“是的,我们刚才应该走左道才对。” 霍梦燕耳灵舌快,立即答话道:“走错了又怎么样?你不高兴,可以再走回去。” “燕妹,”宋孝忠唬起脸道:“你实在是太过份了。” 霍梦燕噘起嘴道:“你是什么哥哥?老是帮着别人欺负我!” 宋孝忠还想说什么,贾无瑕悠声道:“你们打算在这是歇宿吗?这里可没有客栈。” 吕怀良挥挥手道:“大家快赶路,看能不能在天黑之前走出鬼门关。” 未等众人答话,他已跃身上马,踢着马刺逼着坐骑往前奔去。 “快赶路!”丁非凡大声嚷道,跃上白龙神驹迫了上去。 宋孝忠、任焉梦、霍梦燕和贾无瑕也相继上马。 山石道虽然宽了不少,但石子嶙立,极不好走。 六匹坐骑除了白龙神驹之个,不仅行进速度极慢,而有还时时蹬着蹄子拒绝前进。 吕怀良不停地磕着马刺,竭力想做个榜样,不让坐骑停下来。 霍梦燕更是逞能,马刺和马鞭一齐动用,居然想超越丁非凡的白龙神驹。 “咴——”霍梦燕坐骑一个失蹄,把霍梦燕从马鞍上甩了下来。 霍梦燕一声惊叫,身子掠过路面,坠向路旁的深崖。 丁非凡听到惊叫声,勒马回头,却已是出手不及。 宋孝忠闻声却从马背上跃起,扑向霍梦燕想将她拉住,但因距离太远,隔着任焉梦的坐骑,是鞭长莫及。 任焉梦虽距霍梦燕最近,但他却愣傻了头,两眼呆呆地望着飞向深崖的霍梦燕,似乎不知道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吕怀良走在霍梦燕前面,闻声后即丢掉缰绳,弹身离开马背,倒飞向霍梦燕。 在霍梦燕坠下山崖的刹那间,一只有力的手搂住了她的腰,把她凭空提了起来。 她迷迷糊糊中,觉得脚踏着了地面,定睛一看,吕怀良搂着她正站在路旁一块突出的石块上。 好险!她苍白的脸上渗出了细汗。 吕怀良跨前一步,然后松开了搂住她的手,脸色也和霍梦燕一样苍白,而且也渗着细汗。 他刚才出手救霍梦燕无任何把握,完全靠的是运气,若这倒飞的身子多挪出一步,他和霍梦燕都得坠入深崖下的江水之中。 霍梦燕吁了口气,心神迅速宁定。但她仍觉得似乎那只有力的手,还在搂着她的腰,那是一种崭新的荡人心弦的感觉,有种亲切的眷恋之感。 她不禁芳心蹦跳,脸上泛起一层红晕。不知怎的她极希望吕怀良能走过来,再次紧紧搂住她。 然而,吕怀良并没有走过来,只是静静地站在崖边,脸色忧悒地看着跌倒在路旁的霍梦燕的坐骑。 宋孝忠和丁非凡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疳跌倒的坐骑拉了起来。 宋孝忠检查了一下马腿道:“马伤得并不厉害,但现在却不能走了。” 吕怀良点点头,他明白现在不仅是霍梦燕的坐骑不能走,其余的坐骑恐怕也不步再往前走了。 浓雾里呆了大半天,没吃没喝,是该歇息的时候了。 丁非凡看了四周一眼,咕噜着道:“这地方都是峭崖石壁,连颗树都没有,如何能歇宿?” 宋孝忠一边给霍梦燕的坐骑裹着伤,一边责备霍梦燕道:“要是你不任性,我们怎会固在这鬼门关?” 霍梦燕又生气了,扭转脸望着崖下的江水,狠狠地跺了跺脚。 任焉梦抬起头望望天空,又望望前面的山路,眼中闪出一道灼炽的光亮。 他正想开口说话,此时贾无瑕说话了:“再住前走左拐,有一个小山坡,坡上有个石洞,我们可以在那里歇宿。” 丁非凡手搭凉棚,向前看了看:“前面真有石洞?” “有,真有。”任焉梦说着,拉着马就往前走。 六人相继向前,吕怀良走在最后。 他的脸在夕阳光环中显得格外黝黑。 任焉梦说前面有石洞,可能是鹦鹉学舌,也可能是痴儿先天的感应,而贾无瑕说前面有洞,则只有一种可能,她对这里的情况十分熟悉。 他的眉头皱得更紧。 自花艇到这里,贾无瑕对发生的事似乎都早已知道似的,这是为什么? 他有一种感觉,这是一种可怕的感觉。 第五章 落花有意随流水 左拐,果然有个山坡。 石壁凹进了一块,凹处有一个石洞。 洞旁长满了紫藤白草,一道山泉从洞旁流过。 吕怀良等人将马拴在洞外的石块上,一齐走入了洞中。 宋孝忠亮起火折,随后点燃了一根枯枝。 火光跳跃了一下,立即溢满了整个石洞。 洞中有几块石板,板上铺着许多于草,中央地上还有一堆灰烬,显然曾经有人在这时歇宿过。 “这里还有个洞。”丁非凡说着,走到洞的左侧。 宋孝忠跟着走过去,伸出了燃烧着的枯枝。 火光照出另二个连着的小石洞,洞里有两块石板,也铺着干草。 丁非凡钻入小石洞,伸手摸了摸石板上的草:“草是干的,这地方不错。” 说着,他和衣往石板上一倒。 “哎!”霍梦燕窜了进来,“快起来,这是我和贾姑娘歇宿的地方,你怎么能躺在这里?” 丁非凡眯起眼,故意道:“这时有两张‘床’,你睡那张‘床’,这张‘床’是贾姑娘的,我睡在贾姑娘的‘床’上不行么?” 洞口响起了贾无瑕的声音:“丁少主,实在对不起,本姑娘更不喜欢别人睡在我的床上。” “嘿嘿。”丁非凡尴尬地笑笑,从石板干草上弹跳起来。 吕怀良在外洞大声喝喊:“喂!大家都去拾些干柴来!” 洞里烧起了火堆。 六人围在火旁坐着。地上摆着水壶、干粮,还有一大包荷叶包着的卤肉和一竹筒酒。 卤肉和竹筒酒是贾无瑕带着的,她仿佛早已预料到他们将要在这里歇宿一夜。 谁也没有说话,连丁非凡和梦燕也没有争吵。 大家默默地喝酒,吃着干粮,气氛显得有些沉闷。 年轻人本不该是这样的,但眼前的这六年轻人都有着心事。 任焉梦没待喝完酒,便已走出洞去。 吕怀良稍待片刻,也跟着走了出去。他很担心任焉梦,他觉得任焉梦近日来,常有些不正常的举止。 任焉梦坐在山坡右侧的石崖旁,仰面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神情呆木。 吕怀良没有惊扰他,在他身后丈外的在方站住,目光也转向天空。 灰蒙蒙的天空,什么也看不到。 但他仍然看着,在竭力寻找与任焉梦的共同感觉。他觉得如果能找到任焉梦的感觉,他就会了解他。 此刻,黄昏隐没,夜幕沉沉。 天空愈来愈暗。 崖下喧闹的大江开始寂静,闪着粼粼波光的江水无语东流。 他开始猜想任焉梦在想什么,慢慢地自己似乎沉入了一种昏沉的梦幻中,觉得身子飘浮起来飞向空中。 石洞里,贾无瑕起身离座。 宋孝忠想了想,红着脸也站起身来。 贾无瑕抿唇莞尔一笑,似一阵轻风飘出洞外。 宋孝忠不由自主地跟了出去。 霍梦燕冷冷地哼了一声,钻进了右侧的小石洞。 丁非凡弹身跃起,向洞口移了一步,即又停住,双手反抄背后,脸上露出一片沉思的表情。 贾无瑕是个天生尤物,身上没有一处地方不动人,然而她最动人的地方,却是她那种成熟的风韵,可以说是一个熟谙风流的女魅。 霍梦燕又是另一种美,天生的美,无须姻脂水粉的修饰,打扮也一样地动人,再加上那份任性与高傲,更加撩人。 这两个人,该选择谁呢? 他认为凭他的身份、相貌、才华及手段,要找她俩中和任何一个都没问题。经过几天的接触,他已没把吕怀良放在眼里,这个黑小子不是个追求女人的男人,绝不会是他的对手。 他思沉片刻,拍拍手,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走向小石洞。 任性的女人,总比成熟的女人容易对付。 小石洞里燃着一支临时制成的火把。 霍梦燕站在火把下,背对着小石洞口。 丁非凡蹑手蹑脚地走过去。 火光照着她排红的双颊就像花办一样,那红润的香唇充满了女人的诱惑。 她发痴地望着火把,嘴唇在蠕动。 他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但他非常有经验地断定,她的这种表情,是女人动情的表现。 他大胆地走过去,伸手从背后抱住了她的腰。 她正在回想在山崖边,被吕怀良救起时搂住腰身的情景与滋味。情景她记不清了,但那滋味却记忆犹新,立即一种喜悦、羞涩和冲动融合在一起的,不可言喻的感觉,浸透了她的心。 她的腰被丁非凡搂住。 她没动,她还以为那是崖边的继续。 丁非凡见她没动,立即紧了紧手,把脸从她后颈上贴过去。 在崖边没有这动作呀!霍梦燕骤然惊醒,倏地反手一掌劈出,挣脱出身。 丁非凡反应极快,左手往上一迎,托住霍梦燕的掌,身子往后滑出数尺。 霍梦燕眸子一瞪:“怎么是你?” 丁非凡一怔,眸子陡地睁大:“你以为是谁?” 霍梦燕见他这么一问,心中一阵慌乱,不觉粉颈都红了,咕噜着道:“你……你来干什么?” 丁非凡嘻笑着道:“丁某是来向你道歉的。” 霍梦燕竭力稳住心神:“道什么歉?” 丁非凡道:“日间与你争吵多有得罪,还望霍公主见谅。” 霍梦燕扳起脸,歪着头重重地哼了一声。她已完全恢复了常态。 她那冷哼的神态,在他眼里更是荡人心弦。他向她鞠了一躬,笑道:“小生这厢赔礼了。” 霍梦燕正色道:“快出去!” 丁非凡非但没有出去,反而靠近身倏在抓住她的手:“霍公主,你要我如何赔礼才感到满意?” 霍梦燕挣扎着,想把手抽回来却办不到,她只得道:“丁少主,把手松开,否则我就要叫嚷了。” “我松……”丁非凡支吾着,但没松开手。他知道半推半就是女人的本性。 但是,霍梦燕却真的叫嚷了:“来人啦!” “哎,别嚷了!”丁非凡忙松开手,连退后几步,“你这小丫头,我与你开个玩笑,你当什么真?” 霍梦燕端然地道:“谁与你开玩笑?快走,你若不走,我又要叫啦!” “好,我走,这就走!”丁非凡赶忙又退后几步,然后挥手弹了弹衣服上的灰尘,反手背后,昂首挺胸地走了出去。 霍梦燕不行,就去找贾无瑕,天下的女人多的是! 丁非凡是个凡事拿得起,放得下,想得开的男子汉。 贾无瑕出石洞后,瞟了站立在山坡右侧的吕怀良一眼,身形一闪,飘向山坡在侧。 在山坡左侧下,有一片小树林。 贾无瑕在小树林旁顿住脚步,柔声地道:“宋少主,是你跟在我身后吗?” 她没回头,但发觉了跟在她身后十丈外的宋孝忠,可见她的听力功夫确实不错。 宋孝忠暗暗跟踪她。现被她喊破,不得不从路旁的石丛中走了出来。 他走到她的身后站住,心在扑腾乱跳。 她缓缓地转过身,静静地凝视着他,一双眸子清澈得像是清晨玫瑰花上的露水。 他红着脸,又低下了头。 她抿唇浅笑道:“请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跟着我?” 她声音娓娓动听,温柔而真挚,没有半点责备的意思。 他抬起头,忙又低一下:“我……我……” 她仍浅笑着道:“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就说什么,不用害怕。” 他壮起胆,毅然地道:“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请问……” “你是不是红艳女?” 她顿了顿,轻叹口气道:“我实在不愿欺骗你。我不是红艳女,我是山西落雁山庄义侠贾奇慧的女儿贾无瑕。” 宋孝忠长长地吁了口气道:“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贾无瑕瞧着他道:“你现在可以走了?” “当……然可以。” 宋孝忠退后一步,支吾着问,“可你上这儿来,干……什么?” “洗澡啊。”贾无瑕坦然地道。 “洗澡?”宋孝忠愣得忘掉了害怕,两眼勾勾地盯着她,“在这里洗澡?” 贾无瑕手往林旁一指:“这是石洞穷的那道山泉,它流入林中的一个石岩池,然后从那里临空落入江中。” 宋孝忠果然见那道山泉流入林中,侧耳留神聆听,还可听到水流飞溅的瀑布声。 贾无瑕道:“我和娘曾到这里来过一次,就是在这石岩池中洗的澡。” 宋孝忠仰面看看开空:“可是天气这么冷,怎么……” 贾无瑕道:“你我都是练功之人,怎么怕冷?更何况我出生在雪地里,从小就洗冷水澡,听说我出生后的第一个澡,还是娘用雪水替我洗的呢。” 宋孝忠扁扁嘴,没再说什么,转身就走。 他很想留下来,再与她说一些话,但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找不到再留下来的借口。 他刚直出两步,身后传来了贾无瑕的呼唤声:“宋少主。” 他忙转回身:“贾姑娘还有吩咐?” 她亮晶晶的眸子瞧着他:“你现在有空吗?” 他受宠若惊,声音都有些发抖:“有……当然有。” 她抿抿唇道:“我进林去洗澡,烦劳宋少主在此替我守护,不要让任何男人进林来,行吗?” 他点着头,应诺连声:“行,行。” 他很乐意为她效劳,他认为他能有机会她当护花神,这是他的荣幸。 贾无瑕向他嫣然一笑,飘身进入林中。 他心中甜滋滋的,像有一股蜜流在心窝流过。 他转回身,双手抄背,挺胸卓立在小树林前。 天空闪烁出星星,一轮明月冉冉升起,挂在树梢边上。 一阵夜风吹过,撩开了他胸前的衣襟,但他并不感到冷。 他的心是热的。 他眼前还在晃动着她的笑脸。 风中还带着她特有的花香。 夜色美丽而神秘。 突然,他发出一声厉喝:“谁?” “是我。” 随着回答声,丁非凡已飘闪到他身前。 丁非凡盯着他,困惑地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宋孝忠正色道:“守卫。” “守卫?”丁非凡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替谁守卫?” “贾姑娘。” “贾姑娘在哪里?” “在林中洗澡!” 丁非凡惊愕得变了色:“她在林中洗澡?” “是的。”宋孝忠只得把刚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丁非凡眯着眼,想了想道:“我看也许有问题,待我进去瞧瞧。” 话未说完,他已抬步跨向林内。 “不行!”宋孝忠一挪步横身拦住了丁非凡。 丁非凡瞧着他道:“为什么不行?” 宋孝忠正色道:“我已答应过她了,在她洗澡时不让任何男人进林。” 丁非凡翘起嘴:“连我也不行吗?” 宋孝忠断然道:“不行。” 丁非凡目光闪了闪:“宋少主,你是不是爱上她了?” 宋孝忠脸刷地一红,连耳根子都红了:“没……这回事。” 丁非凡沉声道:“你承不承认都不要紧。但我要坦率地告诉你,这女人不适合你。” 宋孝忠低下头,噘着嘴道:“难道她适合你?” “不错,她确实是很适合我。” 丁非凡愕然地道:“不过听说她已是心有所属,是有主的人了。” 宋孝忠猛地抬起来,眼中目芒闪亮:“那人是谁?” 丁非凡反诘道:“难道吕怀良没有告诉你?” 宋孝忠摇摇头道:“没有,他只是对我说过,他仍然有些怀疑她是红艳女!” 丁非凡原想从宋孝忠嘴里套出,贾无瑕名花有主的主人究竟是谁,没想到吕怀良居然没告诉宋孝忠,从宋孝忠的表情上看,他不像是说假话。 “哦。” 丁非凡哦了一声,眨眨眼道,“连吕怀良也怀疑她,我更要去看看。” 他身形一晃,已掠出丈外,抢至林前溪水旁。 一阵旋风,宋孝忠又拦在了丁非凡身前。 “好身手!”丁非凡喝彩一声,退后数步,唬起脸道:“你真要拦我?” 宋孝忠沉声道:“人无信不立,宋某答应过的事,决不会食言。” 丁非凡凝视他片刻,冷声道:“久闻宋少主少年英雄,功夫不在你爹爹宋旗主之下,丁某今讨教招如何?” 宋孝招似乎感到为难:“你要与我动手?” 丁非凡沉缓地道:“不动手也可以,你让我进林去。” 宋孝忠未加思索:“进林不行!” 丁非凡咄咄逼人:“这么说来,你是要与我动手了?” 宋孝忠一时为难,没有答话。 “接招!”丁非凡比喝声中,已倏地出手,右手五指如勾,抓向宋孝忠左肩。 宋孝忠肩头一沉,左臂抬起,架向丁非凡右胁,企图以大擒拿手法,化解丁非凡这一爪。 殊不料,丁非凡爪到肩头,突地化爪为掌,往前一拍,只听劲风咝咝,掌挟着无化比的劲气,击向宋孝忠胸部。 宋孝忠身后是溪流,已无退路,除了倒飞入林中和闪身让道之外,已无选择。 丁非凡偷袭得手,得意洋洋,料想抢入林中已是不成问题。 掌到宋孝忠胸前,宋孝忠居然没退。 这小子疯了!丁非凡大惊失色,犹豫中想收回掌,却已不及。 就在丁非凡犹豫的瞬间,宋孝忠胸脯突地往里一凹,双掌同时猛然推出。 “噗!”丁非凡的掌击了个空,掌沿只触到宋孝忠的胸衣。 “冬!”丁非凡双肩中掌,身子如断絮,往后倒飞。 宋孝忠身了借力飞起,人在空中一连几翻,飘然落地,挺身卓立。 这一招出入意料,快速敏捷,捏得十分巧妙与准确。 丁非凡坠身落地,隐住脚根,拍手赞道:“宋少主,好身手。” 他这话,是赞扬,也是妒嫉,是钦佩,也是不服气。 刚才他一掌若是没有犹豫,全力击出,结局决不会是这样! 宋孝忠拱起手道:“承蒙丁少主相让,在下……” “谁让你了?看招!”丁非凡心高气傲,怎服输?加上他从来未与孝忠交过手。也想见见他的真才实学。 他出手便是狠招,十三金掌,一掌接一掌,掌上透出十分功力,刚猛无伦,势如排山倒海般盖向宋孝忠。 他要与宋孝忠见真章! 宋孝忠本无心与丁非凡争高下,但却又不能放他入林。堂堂七尺男儿怎能言而无信,又怎能让丁非凡去看贾无瑕洗澡? 他不能退让,只得咬咬牙,挥掌相迎。 “嘭!嘭!嘭!”一连串撼人心弦的沉闷掌击声,蓦地在林前暴响而起。 两人对了三十九掌,依然不分胜负。 丁非凡暗自皱起了眉:“没想到这位老实巴交的宋孝忠,内力居然不在自己之下。” 他眼珠溜溜一转,决心不惜一切手段也要闯入林中。 他一掌拍出,身子倏地腾空而起:“让开!” 一抹青冷的光华,随着他的厉叫声,从腿肚里泻出,射向宋孝忠面额。 他决心要入林,所以动用了藏在右脚腿肚的短刃。 他无心伤害宋孝忠,故而在出刀前,先声告警。 “碧螺神剑!”宋孝忠身子突旋,手中多了一柄短剑,那剑旋起一溜溜螺形的冷森刃芒,像宝塔似地绕着他的身子射向空中。 他情急之间,已使出了真正的看家绝招。 他亦无心伤害丁非凡,所以在出招前就报出绝剑招式。 “叮叮当当!”一阵金铁交鸣之声,乍爆乍响。 银光闪敛而没。 两人倏然分开,相距五步,默然对立。 两道殷红的鲜血,从两人各自的左臂上尚下,染红了衣袖。 两人都在微微喘气,头额都有一怪细汗。 血战结束,没有胜负。 奇异的结局,两人都没有想到。 丁非凡没想到,宋孝忠的碧螺神剑会有这么厉害,居然能伤着自己。 宋孝忠没想到,丁非凡居然能接下碧螺神剑全身而退,而且还伤了自己的左臂。 半晌,丁非凡道:“宋少主,我与你开个玩笑,你怎么动真的?” 宋孝忠傻了眼:“我是在与我开玩笑?” 丁非凡淡淡地道:“你以为我真想进林去看贾姑娘洗澡我只不过是想找个借口,试试你的武功罢了。” 宋孝忠收起剑,向丁非凡施了一礼:“刚才多有得罪,望见谅。” 丁非凡呵呵一笑,走近前来:“彼此,彼此。” 两人各自扎好臂上的伤口,并肩而立,仰面望着天空。 天空浮起一层淡淡的迷雾。 丁非凡深沉地道:“宋少主,你真是个天下少有的老实人。” 宋孝忠尴尬地笑笑:“贾姑娘洗澡,大概快洗完了。” 林中悬崖边,石岩池。 月光照出两个人影,倒映在池水中。 贾无瑕依偎在蒙面人的怀中。 蒙面人环臂轻搂着贾无瑕的臂膀,望着空中的明月。 他虽然戴着蒙面布,脸部的轮廓依然明显,一双闪着碧光有眼睛冷酷而聪明。 贾无瑕的头贴靠在蒙面人的胸脯上,神态恬静而安详,就像是一只被暴风雨惊吓了的小鸟,归宿在巢穴里。 蒙面人沉缓地道:“你要小心一点。” 贾无瑕脸上绽出一丝笑容:“你没听到林外那傻小子,正在与丁非凡打斗吗?” 蒙面人道:“我指的不是他俩,而是吕怀良。” 贾无瑕嘴唇道:“你放心,吕怀良是个自以为是正人君子,只要他不能证实我的身份,他就不敢把我怎么样。” 蒙面人冷哼一声:“不管怎么说,你还是要小心一点,等到了凌霄宫,我将亲自对付他。” 贾无瑕扁了扁嘴,想说什么,但没开口。 蒙面人觉到察到了,冷声道:“你想说什么尽管说,不要有所顾忌。” 贾无瑕顿了顿道:“请你不要押害吕怀良。” 蒙面人声冷沉:“为什么?” 贾无瑕道:“因为他是杨红玉的儿子。” 蒙面人低下头,犀利的目光盯着她的脸:“也因为他是你指腹为婚的丈夫?” 他话语措词尖刻,语调生冷,充满了妒嫉之火。 贾无瑕伸手抱住他,紧紧地贴在他身上,狂热地道:“我爱你!我爱的只是你一个人,你就应该知道的!我之所以要你不伤害吕怀良,是因为杨红玉曾经救过我的娘红艳女……” 蒙面人截住她的话道:“我不能向你承诺什么。” “我没想到他会在这里出现,如果他在凌霄宫敢坏我的事,我就只有除掉他。” 贾无瑕身子抖动了一下,但没松开抱住蒙面人的手,只是微微抬起头道:“杀了他,你如何向你爹和杨红玉交待?” 蒙面人冷声一哼:“只要真是我杀了他谁又会怀疑是我?” 贾无瑕打了个冷颤,胸中热浪消然消退,继而泛起一股寒意。 她小心翼翼地道:“他不会坏你事的,他出谷的目的,只是想找到我,并按他娘的意思把我带回谷去。” 蒙面人瞧着她问:“你是愿意回谷吗?” “不,我不愿意!”她急忙而坚定地回答。 蒙面人眼里闪出两道精芒,面巾无风自动:“你终究要回谷的。 待我成功之后,我要堂堂皇皇地把你接回无名谷,你将是无名谷的主人。” 她并没有露出喜悦的表示,只早再次紧紧地抱住了他,月光下脸色显得异样的苍白。 蒙面人目光凝视着对面的山峰道:“有件事要告诉你凌霄宫接应任焉梦的人,是我们的人。” 贾无瑕道:“了尘道长不是说,已经换上他们的人了?” 蒙面人淡淡地道:“凌霄宫实际上已在大行宫掌握之中,他们的人,也可以说就是我们的人。” 望着他的脸:“什么事?” 蒙面人冷森地道:“宫主将会亲临凌霄宫。” “哦!”贾无瑕一声惊呼,松开了抱住他腰的手,“你说什么,宫主会来凌霄宫?” “是的。”蒙面人一字一吐地道:“他很可给会再次召你入宫。” “不,我不去!”贾无瑕惊惧地道。 蒙面人声冷如冰:“你必须去。你是大行宫的人,就必须对服从宫主的命令。” “不!”贾无瑕贴靠到他身上,“我不是大行宫的人,我是你的人,我只听你的话。” “你听我的话?” “不错。” “我要你去,而且还要高高兴兴地去。” “为什么?” “为了我,为了我的事业。” 她没再说话,只是抱紧了他,苍白的脸比月光还要白。 蒙面人推开她的手:“我要走了。” 未等她说话,蒙面人弹身跃起,射入岩边的林丛中没了身影。 贾无瑕呆呆地伫立着,两颗晶莹的泪珠从眼眶里滚出,慢慢地流过她苍白的面颊,在月光中就像是闪烁的珍珠。 半晌,她弯下腰来,用池里的水洗了个险,并有意地往秀发上洒了点水珠。 是该回去的时侯了。 这时,突然传来一声厉啸。 啸声高亢入空,尖锐得直刺入心。 她扭转头,身子像蛇一样从地上弹起射向林外。 啸声来自山洞崖旁,任焉梦出事了! 第六章 半途冒出个唐老五 夜空寂静而空旷。 薄薄的雾,在空中神秘而奇妙的变幻出各种各样的图案。 吕怀良在夜空中寻找与任焉梦的共同感觉,不知不觉之中,身心都已融合进去。 他已置身于一个奇妙的境界中,广阔的天空任其邀游,变幻的云雾任其相像。 有生之气,有形之状,谓之幻,因形移易,谓之化,自然遨游天地宇宙,无所阻碍,是谓大幻之道。他已进入大幻之道中。 他先看到的是长满鲜花的无名谷,谷内巨石伫立,岗峦相峙,花木葱郁繁茂,茅舍棚栏,掩映错落。 接着是无名河,滔滔的河水,河上泛着小舟,舟头一蓑衣瓮,手执钓竿,背背鱼篓,唱着苍邀高远的号子,飘然而去。 景物在渐渐地变化,变成了一片黄沙的荒凉大漠,一堵风化了的山崖,耸立在黄沙中。 蓦地,出现了一群硕大的红毛狼,在黄沙中掀起尘埃奔跑窜跳。 空中出现了一个偌大的黑影。一只苍鹰抖翅扑向红毛狼,只一扇翅,一条红毛狼的便被击得粉碎,其余的红毛狼嗥叫着,没命地处逃窜…… 一声尖锐的带着狂热与兴备的厉啸,出自任焉梦之口。 任焉梦从石崖上跳了起来,双手扬向空中,两道无形的刀气劈在夜空里,星星闪灭了,明月也在颤抖。 吕怀良从大幻中惊醒过来,惊异地看着任焉梦:他看见了什么了? “红毛狼……鹰,小鹰……”任焉梦眼里闪着梦幻之光,喃喃地念着。 吕怀良心登地一跳。 他也看到了红毛狼和鹰,难道自己已找到了与他的共同感觉? 红毛狼与鹰,简直是不可思议! “发生了什么事?”霍梦燕从石洞里奔了出来。 当她看到吕怀良时,不知为什么脸蓦地红了,声音也变得柔和起来:“吕少侠,究竟怎么啦?” 吕怀良向她做了个手势,示意她不要惊扰任焉梦。 他已从梦幻中醒来,而任焉梦却仍在梦幻中,他很想知道任焉梦安竟会再干什么。 任焉梦双手伸向空中,像是要拥抱什么,又像是在召唤什么。 “小鹰,小鹰……”任焉梦不住她地呼唤着。 夜空中哪来的鹰? 吕怀良正在思想,忽然夜空中从遥远的天际隐约传来了一声鹰鸣。 吕怀良一怔,空中真有鹰! 任焉梦蹦跳起来,再次发出尖锐的厉啸。 丁非凡、宋孝忠和贾无瑕赶来了,呆呆地望着任焉梦。 痴儿发疯了! 任焉梦厉啸后,即凝视着天空,侧耳聆听。 吕怀良知道他在听什么,也运功细听。 然而,这一次却没再听到鹰鸣。 “走了……小鹰飞走了。”任焉梦喃喃地叨念着,神情十分沮丧地坐了下来。 众人围拢过来站在任焉梦身后,谁也没有说话。 任焉梦语无伦次的说话和疯子的表情,使大家都很同情,所以谁也不愿打扰他。 唯有吕怀良知道,任焉梦是在找梦幻中的感觉,只是他弄不懂,刚才为什么会真的呼到鹰鸣,难审自己的听觉出了毛病? 崖上,冷风在吹。 崖下,江水在无声地流淌。 六人在崖沿围成一个半圆,默然地坐着。 对面山峰在月光下清晰可见,耸立的峭峻怪石,如同肃穆、壮阔的气势。 不觉之间,众人觉得坐在这里观赏夜景,实是一种极高雅的享受。 六人默然地坐着,时间在他们身边悄然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对面山路上奔来了两条狼。 那是两条身子特别长大的狼,长长的毛在夜风在拂动。 任焉梦梦噫似地道:“这是大漠的……红毛狼。” 吕怀良的眼睛瞪圆了,差一点没嚷出声来:“自己在邀游夜空中看到的幻景,难道会是发生的事实?” 两条狼相依着站在山道口,虽然距离较远,但月光下仍能看到它们睁着惊惧的眼睛,余悸示消地喘息着。 丁非凡、宋孝忠、霍梦燕和贾无瑕都在想:“这两条狼为什么如此惊恐?” 吕怀良地咬紫了下唇;难道这真是大漠窜来的红毛狼?这些狼真遭到了神鹰的袭击? 任焉梦则凝视着对面山峰的狼,嘴里不知念些什么。 忽然,他唇发出了一声酷似鹰鸣的尖啸。 站在山道口的两条狼跳了起来,似乎重受到惊吓没命地奔窜。它们跳过石丛,窜过草丛,在山道上打着圈圈,仿佛在寻找一条逃命的路。 最后,两条狼左折有转,奔上了山顶,站在断崖上不动了形如石雕一般。 它们是以为到了安全的地方,还是放弃了希望,在乞求神鹰用铁翅来击碎它们的脑袋?吕怀良无法猜测。 良久,两头狼同时仰起脖子,发出了酷似人的凄厉的嗥叫。 除了任焉梦外,五人听到这嗥声,都不禁打了个冷颤。 夜狼悲哀的嗥叫,是大凶的凶兆! 它们是预感到了武林阴冥大会的不幸,还中嗅到了武林阴冥大会的血腥气? 这充满恐怖和凶兆的狼嗥,在峡谷峦中久久不散。 忽然,在这恐怖的狼嗥声中,透出了任焉梦一声低沉的叹息。 翌日,清晨。 一轮旭日悬在山峰间,绚烂的朝霞,溅红了山峦,染红了江水.把半边天空涂抹得殷赤绛紫。 吕怀良、宋孝忠、丁非凡、任焉梦、霍梦燕和贾无瑕,一行六人从三峡鬼门关下山。 任焉梦牵着马,走在头里,他低着头,没精打彩的,神情显得很沮丧。 铁鹰两次不肯露面,离他而去,使他很伤心。他第一次感到了人生的炎凉与寂寞。 吕怀良等人心事重重,面色忧郁,昨夜的狼嗥声还在耳中回响.一种莫名的恐惧,使他们感到不安。 唯一与众不同的是霍梦燕,她走在吕怀良后,显得格外的文静与温柔。 她脸上还带着那种令人心跳的红晕,笑容就像旭日的霞光。 她依然沉缅在昨日崖边的绮梦中。 山脚路口,有家小店。 一面缀有“何记”两个字样的发黄的小三角旗,在檐梁下飘扬。 六人进入店中,分两桌坐下。吕怀良、丁非凡和宋孝忠一桌,任焉梦、霍梦燕、贾无瑕一桌,每桌各自要了三碗豆浆;三碗豆脑花和一笼馒头。 店老板是个四十出头的矮胖子,一边吆喝伙计照料店外的马匹,一边将两碟青豆和两碟盐菜分送到两张桌子上。 当他将青皮豆碟送到任焉梦面前时,贾无瑕正侧脸看着店外,霍梦燕正悄悄低着头望着手中的馒头发愣。 突然,青皮豆碟下闪出一道黑色的电芒,直射向任焉梦眉心。 “当心!”厉喝声从吕怀良口中进出,同时他在桌面上一拍,碟中的青皮豆像注入了生命似的,弹跳起来射向店老板。 任焉梦在黑色电芒射向自己的时侯,连想也没想,便右手一抓,将电芒抓在手中。实际上距离这么近,变异如此突然,也根本不允许他有思考的时间。 店老板右手碟子一抖,青皮豆“嗤”地一声,离盘向背后射出,与此同时,他左手一扬,空中散天一束金芒。 “满天星雨!小心!”丁非凡一脚将桌子踢翻,身随桌子扑向店老板。 宋孝忠自也不慢,长剑早已出手,身子倒地,滚向霍梦燕。 “叮叮当当!”上百颗青皮豆在空中碰撞、碎裂,竟发出金铁交鸣般的,响声。 吕怀良身子从青此豆中穿过,射向霍梦燕。 吕怀良不从背后去攻击店老板,而奔向霍梦燕是有道理的,他和宋孝忠一样,是要救霍梦燕。 在店老板动手的瞬间,贾无瑕就已觉察到了危险,立即挥袖回拂,并抓住任焉梦的坐凳往后急退,但饶她身手再快,她仍无法阻止店老板的出手,也无法带着任焉梦逃出“满天星雨”的杀伤范围之外。 当金芒向她和任焉梦罩落下来时,她感到有些后悔,为任焉梦赔上一条性命,实在是太不值得。 霍梦燕此时却完全在芒然与惊愕之中。她春情萌动,陷在幻想的缠绵相思里,忘掉了一切,当她醒惊过来,看到金芒落到头顶时,居然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店老板见大功告成,疾身后退,趁吕怀良和宋孝忠去救霍梦燕时,撞破侧窗,飞出店外。 贾无瑕已感到绝望后悔之际,任焉梦突起左手一抄,居然将罩下来的金芒全部抓尽。 吕怀良抓住霍梦燕肩退后半步,即顿住了脚步,满目疑光。 宋孝忠跳起保护霍梦燕的身子凝在空中,双目瞪得溜圆。 丁非凡在桌子后,张大了嘴,“啊,啊”地大叫着。 “满天星雨”怎么不见了? “满天星雨”是唐门的独家暗器,三百六十根淬有剧毒、细如牛毛的金针,针针见血封侯,追魂夺命!十步之内没人能逃得过“满天星雨”的追杀。 吕怀良,首先醒悟过来,目光投向了任焉梦。 丁非凡和宋孝忠醒过来,立即扑向窗口。 店外,山脚路上已不见一入。那老板和伙计都没了影儿。 “跑得真快!”丁非凡咕噜着,扭回头,“喂,任公子,是不是你收了那矮胖子的‘满天星雨’芒针?” “芒针?”任焉梦想了想道,“是不是这个?” 他伸开了左手掌,手里捏着的一泛着湛蓝光亮的细针散开,射出一片金光,令人心惊肉跳。 “这就是不上传闻的唐门独家暗器‘满天星雨’?”已恢复了常态的霍梦燕,好奇地走到任焉梦身旁,“伸出手,让我瞧瞧。” “别动!”丁非凡急忙阻止道:“这些芒针都淬有剧毒,碰不得的!” “哼!”霍梦燕轻蔑地哼了一声道:“本姑娘若是怕毒,还算什么小百毒娘子?” 丁非凡扁扁嘴道:“小百毒娘子是你娘白素绢的绰号,你算得什么?” “今天让你见识见识本姑娘的本领。”霍梦燕说着伸手二指,说去挟任焉梦掌心的芒针。 “燕妹,别乱来!”宋孝忠他上前拦住她,“听你娘说,这芒针奇无比,是用唐门七七四十九种毒物秘方制成,若不知秘方,谁也解不了毒。” 霍梦燕浅笑道:“你以为这些芒针真会有毒?” 丁非凡和宋孝忠同时道:“唐门独家暗器‘满天星雨’,怎会没毒?” 霍梦燕翘翘嘴道:“如果这些芒针有毒,任公子怎能捏在手中?” 她说的不无道理。 但,贾无瑕道:“因为他是个奇人。” 霍梦燕秀眉一扬:“奇人?他只是个痴儿。” 贾无瑕淡淡地道:“你会一阳指吗?” 霍梦燕一怔,哑口无语。 任焉梦若不是个奇人,怎会白云楼秘不外传的“一阳指?” 任焉梦在鹿子村不染瘟疫毒,难道他不畏百毒? 她在暗自思忖之际,吕怀良突然问任焉梦:“你会使‘满天星雨’吗?” 任焉梦瞧了瞧手中的芒针:“就是这个?” 吕怀良点点头:“是的。” 任焉梦嘴里吐出两个让人吃惊的字:“我会。” 任焉梦会使唐门独家暗器“满天星雨”?尽管大家知道他的功夫很深、很邪、很怪,但仍不敢相信。 吕怀良道:“你使使看?” 任焉梦的眼光却转向了丁非凡。在他的心目中,这些人中丁非凡是他最好的朋友。 丁非凡呶呶嘴:“你会就使。” 吕怀良挥挥手,示意大家让开。 任焉梦左手腕一抖,刹时店内闪起一片金芒。 “嗤嗤嗤!”芒针发出尖锐的破空声,“冬冬冬”地钉在丫板壁上。 “唷!你们瞧!”霍梦燕尖叫出口。 芒针在板壁上钉成了一个偌大的“唐”字,下面还有三个小字“杀无赦”。 这正是正宗的唐门则家暗器绝技“满天星雨”! 吕怀良沉声问:“任公子,你为什么会使‘满天星雨’?” 任焉梦不在意地道:“他会,我就会。” 他说的是实话,没有半点虚假。 吕怀良目芒一闪,似是明白了许多以前无法理解的东西。 丁非凡以托大的口气道:“这就是我向大家所说的,任公子的独门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只是我未曾预料,他的心意能达到这种心神领会的境界。” 大家以任焉梦这种能见招学招的邪门功夫惊叹不已,同时也大都认为任焉梦,具有百毒不入之体。 只有贾无瑕一人心中明白,任焉梦不中瘟疫,是因他长期浸泡无花果药水的缘故,不中芒针毒,是因练有无形刀中掌心的原因。 他刚才那一抓是很危险的,如果有一根芒针没抓到,刺中他的皮肤,他就得丧命。 任焉梦确实是很走运,他那一抓,居然把所有的芒针都抓住了。 吕怀良心情有些沉重。他有种感觉,任焉梦“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邪门功夫,将会给武林阴冥大会带来不少的麻烦。 “任公子,你的右手摊开看看?”霍梦燕指着任焉梦捏紧的右手道。 任焉梦低头看着右手,他还未意识到自己的有的掌是一直握着的,他傻傻地笑了笑,把手指张开。 五只红色的小黄蜂跃入众人眼帘。 这不是真的黄蜂,是一种精钢打制的小暗器,外形象黄蜂,双翅是薄刃快口,尾部有一根尖锐的针。从刃口与针头的颜色上一眼便可看出皆淬有剧毒。 丁非凡扁着嘴道:“这就是江湖上令人谈虎色变的唐门暗器绝命红蜂。”霍梦燕伸出手,用纤纤细指小心翼翼地挟起一只“绝命红蜂”道:“能使唐门满天星雨的只有唐氏五兄弟,使绝命红蜂的,只有神手唐老五唐世绝。没想到这个矮胖子老板,竟会是唐门唐老五。” 丁非凡点点头道:“唐门的暗器绝,易容术也绝,在下曾见过唐世绝一面,没想到今天居然认不出他来。” 宋孝忠皱着眉道:“唐世绝为什么要暗杀任公子?” “是呀。”霍梦燕道,“了尘道长和卜老已分别向十大门派传了信,沈大宫人也表示,大事情未弄清楚之前,绝不向任公子下手,唐世绝为什么会……” 贾无瑕截断霍梦燕的话道:“他也许是为了钱?” “不错。”丁非凡接口道,“在下听传闻唐世绝虽为唐门五大弟子之一,但暗中也接杀手的买卖起价都在万两银子之上。”宋孝忠困感地道:“谁雇了唐世绝,谁能出得这么高的雇金?” 霍梦燕翘着嘴:“真是有些奇怪。” 店里经过一番打斗,已凌乱不堪,早饭是吃不成了。六人走出店外。 坐骑还在,正在食槽中吃食。 看来店伙计并非是唐世绝的同路人,否则在马食里撒把毒,问题就麻烦了。 丁非凡解开白龙神驹的缰丝,摸着马脖子道:“我们走水路,还是走旱路?” 霍梦燕道:“我们六人大都不会水,还是走旱路吧。” 宋孝忠道:“走旱路要多走两天。” 霍梦燕弯腰摸摸坐骑受伤的腿:“走旱路虽然时间长一点,但比较安全,再说晚两天也不会耽误阴冥大会的时间。” 丁非凡抖着缰丝道:“连唐世绝也奈何不了我们,我们还怕谁?走水路又快,又省脚力,还是走水路。” “旱路!”霍梦燕坚持已见。 “水路!”丁非凡有意与她过不去。 “旱路” “水路!” “别争了。”吕怀良一声轻喝。 听到吕怀良的声音,霍梦燕立即闭上嘴,含羞地低下下头。 丁非凡正想说什么,却听宋孝忠道:“瞧,有人来了!”一阵急骤响亮的马蹄声。 十二骑从江畔飞奔而来。 “咴——”马嘶人立。十二骑在吕怀良等六人面前停住。 马上人一个青蓑衣,白笠帽,左臂扎着条白布条,肩背上斜插一把白布裹柄的钢刀。 吕怀良目芒一闪。 长江水路青蓑帮有人,来此干什么? 思索之间,马上跳下一位青蓑衣汉,摘下头上白笠帽,拱手道:“哪一位是任焉梦公子?” 任焉梦极有礼貌地拱起手,跨前一步道:“正下便是任焉梦,请问壮士尊姓大名?如何来此?为何要找我任焉梦?” 青蓑衣汉怔了怔,随即道:“在下青蓑帮江龙,奉帮主钟大馗之命,特来请公子登船作客。” “唷!”霍梦燕嚷道,“你就是那位‘浪里蛟龙’?我爹霍长青经常向我提到你” 江龙客气地向霍梦燕施了个礼:“谢谢霍姑娘的夸奖,其实在下只是浪得虚名,浪里蚊龙四个字,实在是当担不起。” 丁非凡浅笑道:“江总管怎么连我也不认识了?” 江龙眨了眨眼道:“唷,原来是丁少主,多有得罪。在下敬问丁少主好,丁庄主好。” 丁非凡呵呵笑道:“江总管不必如此客气,怎么青蓑帮这点区区小事,也要烦动汇总管亲自出马?” 江龙挟着白笠帽,正色道:“钟帮主说任公子是贵客,所以在下按本帮规矩,亲自前来恭迎任公子。” 霍梦燕翘唇道:“钟帮主有没有请我霍姑娘?” 江龙摇摇头。 霍梦燕扳起脸道:“青蓑帮是不是看不起我青城派?” 江龙忙道:“哪里,哪里,钟帮主并不知霍姑娘与任公子在一起。” 丁非凡歪起头:“这么说来,钟帮主也没有请我丁少主了?” 江龙抿起嘴,似乎不知如何中回答。 霍梦燕呶呶嘴道:“这位是铁血旗少主宋孝忠,这位是无名谷杨给玉之子吕怀良,还有这位山西义侠贾奇慧之女贾无瑕,想必钟帮主都没有请了?” “这个……”江龙支吾了一下道:“帮主是这么吩咐的,在下只是奉命行事,还请诸位见谅。” 宋孝忠道:“据在下所知,任公子与贵帮主素不想识,更无交往,不知钟帮主为何要请任公子登船作客?” 江友顿了顿道:“听帮主说,他有一件事想向任公子请教。” 吕怀良眼睛一亮,似乎明白到了什么,但还不十分确定? 任焉梦晃晃头:“我不去船上作客。” 江龙脸色微沉:“任公子不肯给青蓑帮这个面子?” 任焉梦搓搓手道:“我有什么面子?我不一船上去作客,只是因为我一上船就要死人,实在太惨了。” 江龙脸色倏变,脖子上青筋突起,面部也歪曲了。 吕怀良等五人,虽然知道任焉梦指的是卜善慈花艇上发生的事,但闻言仍是心一中阵抽搐。 江龙愣了片刻后道:“任公子执意不肯登船作客?” 任焉梦简洁地道:“我不去。” 江龙白笠帽从右手转到左手,右手一扬,“当!”一声整齐而响亮的拔刀声,江龙和十一名手下已执刀在手。 吕怀良等六人都凝身不动,静静地看着汇龙,一点也不慌乱。 任焉梦不动,是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动。只有等对方出招,他只有等待。 吕怀良等五人不动,是有恃无恐。青蓑帮在江湖上是个小帮,江龙纵有天大的胆,也决不敢同时冒犯青城派、铁血旗、无名谷、桃花庄和落雁山庄。 丁非凡嘿嘿笑了声道:“江总管,想使强吗?” 他知道江龙的功底,除了在水里,这位江总管决不是他的对手,其余十一名青蓑帮弟子,当然更不是吕怀良四人的对手,他断定江龙不会使强,所以才故意有此一问。 江龙没有回答,手中刀一抬,刀刃已勒上了自己的颈脖。 十一名青蓑衣人如法泡制。一把钢刀,勒住了十一条脖子: “你们要干……什么?”任焉梦把手架上脖子,惊慌地问。 江龙明亮而坚定的眸光,盯着任焉梦道:“在下奉帮主之命来请任公子,若任公子不去,在下有辱帮主之命,唯有一死。” 丁非凡笑道:“江总管别说得那么严重吧。哪有请不到客人就自杀谢罪的?” 江龙脸罩严箱,毅然地道:“在下决不是开玩笑。在下今日若请不动任公子,我们十二人无颜回帮,当血溅此地。” 说着,他手腕一紧,已有一丝鲜血从刀刃口冒出,然后顺着刃面从刀尖滴落。 十一名青蓑衣人的刀刃上,也已见殷血。 吕怀良脸色铁青,神情凝重。看来江龙十二人决不是在开玩笑! 江龙为什么不惜死,也要请任焉梦上船?其中必有蹊跷。 丁非凡等人见江龙动了真的,也不觉慌乱起来。 任焉梦连声嚷道:“别动手,鸡、狗、猪、牛命是命,人命也是命,你们为什么要这样轻生?” 江龙见任焉梦把他们与鸡狗猪牛相比,两眼喷出了火,更是恨不能一刀真把自己的头割下来。一个人若被别人当作畜牲来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其实他并不知任焉梦所指的,是鹿子村死去的牲畜和花艇上死去的人命,并非是叽笑他们。 江龙正公道:“公子,在下再问最后一句,你去与不去?” 第七章 破釜沉舟 风月湾。 一个废弃了多年的码头。 岸边怪石嵯峨,石间杂草丛生,枯黄的枝叶在风中摇曳。江水击打着岸边怪石,涛声如雷。 一艘大木船孤零零地停在怪石旁,在起伏的江浪中颠腾。 阳光照着风月湾。 尽管阳光明媚,风月湾依然显得凄凉、荒寂。 江龙十二骑奔至岸边,跃身下马。 吕怀良立身马上,凝目注视着大木船。 船头顶上雕刻着一只竹笠,船舷外侧雕刻着一件蓑衣,舷侧插着八面不同颜色的画着鬼脸头像的小旗,船尾一央黄底用黑线缀着钟馗神像的大旗迎风招展。 没错,这船是青蓑帮帮主镇江鬼神钟大馗坐的船。 丁非凡靠近前,悄声道:“有什么问题吗?” 吕怀良压低声道:“船是没问题,不过我总得江龙的神情不对,上船后我们要格外小心。” 丁非凡毫不在意地哼了一声:“我知道。” 此时,江龙已下马,他将缰绳扔给手下,然后走到任焉梦马前,鞠了一躬道:“请任公子上船。” 任焉梦收回望着天空的眼光,下马,迈步便向大木船走去。 吕怀良、丁非凡、宋孝忠、霍梦燕和贾无瑕跟随其后。 站在大木船船舷边的四名青蓑衣人,从船上伸出一块跳板,另两个青蓑衣人格早巳准备好的青蓑垫,铺到跳板上。 这是青蓑帮对贵宾最尊重的礼节。 为什么钟大馗会用这种大礼来恭迎任焉梦?吕怀良百思不解。 走到跳板前,吕怀良突然问:“为什么不见钟帮主?” 江龙沉缓地道:“难道吕少侠不知钟帮主的习惯?他老人家正在船舱钟馗厅,恭侯任公子大驾。” 钟大馗有个习惯,若是常客、普通客和生客等一般的客人,他都会亲自到船舷来迎接客,不会出来迎接客人。凡江湖上熟悉种大馗的人,都知道他的这个习惯,他不出来迎,就表示客人的身份愈高,他对客人愈尊重。 吕怀不认识江龙,却认识钟大馗,当然也知道钟大馗的这个习惯。 他抿抿嘴,没再说什么。 江龙踏上跳板。因为今天江浪特别大,跳板不住地弹跳、晃动着,但江龙走得很稳,就像双脚是粘在跳板上一样。 江龙上了船,摘下白笠帽,做了个请的手势。 任焉梦踏上跳板。他也走得很稳,姿势和神态与江龙几十一模一样。 江龙盯着任焉梦的眸子里,闪过一道困惑与惊愕的光。 吕怀良、丁非凡、宋孝忠、霍梦燕和贾无瑕相继上船。 他们过跳板的姿势不一,或沉稳,或轻盈,或敏捷,或利落,但都很沉静。 “谢!”江龙在前引路。 转过前舷,一至中舱。 聚义厅前,站着的两名青蓑帮弟子,拉开了厅门。 吕怀良不禁问道:“钟帮主在聚义厅?” 江龙没答话,径直走入了厅内。 吕怀良丢了个眼色。六人中除了任焉梦,五人已凝招在手,以防不测。 任焉梦随江龙走了聚认厅。他神色显得有些慌乱。他已意识到了,五位朋友暗中摆开了出手的招式,可他连对手也没看见,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江龙走到厅中,面向正壁的两扇木屏风,朗声道:“禀帮主,任公子驾到!” “有请任公子。”厅内响起了钟大馗的声音。因声音嗡嗡响,从四壁传来,所以无法断定钟大馗在哪里。 丁非凡正在与吕怀良和宋孝忠交换眼色,霍梦燕与贾无瑕在悄悄交头接耳,任焉梦却猛地扭转了身。 “吱——”两扇木屏风向左右滑开。 后壁的木板墙随着木屏风的滑动,打开了两扇木门。 吕怀良等五人再一次看到了,任焉梦超乎常人的敏感能力。 江龙的脸色变了,变得很难看,幸好他在众人身后,众人无法看到他的脸。 木门里黑魅魅的,看不清门里的情况。 “怎么来了这么多人?”门里传出钟大馗带有几分愠怒的声音。 “禀帮主。”江龙急忙道,“来人是无名谷吕怀良,桃花庄丁非凡,铁血旗宋孝忠,青城派霍梦燕和落雁山庄贾无瑕。他们五人与了尘道长有约,护送任公子平都山凌霄宫,因恐有失,他们也上船来了。” 门里,钟大馗沉吟了片刻后道:“有请众位客人。” 里屋亮起了灯光。 九盏清油灯光像鬼火似地,在里屋的四壁上闪烁。 因为光线太暗,吕怀良等人在门外看不清里屋的东西。 江龙从后面走来,先跨入门仙,然后道了声:“有请。” 任焉梦正待抬步,吕怀良却挪一步,抢前走进了里屋。 他深呼口气,目光缓缓扫过四周。 晨屋也是中个客丁。 厅中央一张长方形的冬桌。 条桌左右两旁各四张垫着水獭皮的靠椅,这是客座。 条桌上端一张垫着水獭皮的太师椅,这是主座。 正壁的板墙上接着一张偌大的“钟馗捉鬼图”。 太师椅中端坐着满脸络腮胡须的钟大馗。 虽然厅内投挂牌,也没有字样,但吕怀良已知道这就是“钟馗厅”。 钟大馗看着吕怀良,没有说话。 任焉梦等人鱼贯而入。 钟大馗站起身,拱起双手:“诸位英雄屈驾光临,青蓑帮蓬荜生辉。” 江龙将吕怀良等六人一一向钟大馗介绍后,引入座位。 吕怀良坐在左边第一个座位,丁非凡坐在右边第一个座位。 然后依次是宋孝忠与霍梦燕,任焉梦与贾无瑕。 钟大馗与六人寒喧数句后,尚未落座,丁非凡便开门见山地道:“钟帮主,听说你有一件事要问任公子,在下能否请问是什么事?” “这……”钟大馗欲言又止,目光投向了江龙。 吕怀良正色道:“钟帮主素来是英雄豪杰,快人快语,今日为何如此吞吞吐吐?” 钟大馗扁了扁嘴,突然咬咬唇,爽快地道:“好,请问任公子,你为何会一阳指?” 任焉梦搓了搓手:“他会,我就会。” 钟大馗怔了怔,随即道:“胡吉安真是死在一阳指下?” 任焉梦点点头:“是的。” 钟大馗没问话,落身坐下,举手击掌道:“上酒!” “是。”江龙躬身应躇,立即端过一个桃花木盅。 盘内,一只精铜打造的白鹤酒壶,本只彩釉瓷酒盅。 江龙拎起酒壶,斟满七盘酒,分别送到钟大馗,吕怀良等七人面前。 钟大馗端起盅,含笑道:“六位小英雄光陆敝帮,钟某无可招待,仅备此薄酒一杯,聊表心意。” 宋孝忠捏着酒盅道:“钟帮主问任公子的话就问完了?” 钟大馗坦然地道:“已问完了,众位请!” 他一仰脖子,将盅中酒喝尽,然后摸摸胡须道:“钟某先干为敬。” 霍梦燕伸手抓过白鹤酒壶,手指在壶顶和壶底按了按,又放回到桌上。 钟大馗呵呵一笑:“钟某虽不是英豪,但也不是小人,岂会在酒中人做名堂?” 丁非凡随之一笑:“在下虽不是英雄,但也不是个小鬼,岂怕这酒中有鬼?” 说罢,他一口将酒吞下肚。 任焉梦闻到酒香早已按捺不住了,端起酒盅,张口就喝。 酒到唇边,贾无瑕手指一弹,一料小石射出,击在任焉梦酒盅上。 “当!”酒盅碎了。洒溅酒到桌上。 “兹——”桌上冒起一股蓝色的火焰和泡沫。 与此同时,吕怀良和丁非凡出手了。 吕怀良扑向江龙。 丁非凡扑向钟大馗。 瞬刻之间,战斗已告结束。 吕怀良制住了正想拔刀的江龙,不但夺下了他的刀,还点住了他身上的儿大要穴。 丁非凡将钟大馗按倒在太师椅里,揭下了他脸上的人皮假面具。 宋孝忠身形跃起,双手向四壁一挥,壁上八支儿臂粗的蜡烛,顿时大放光明,把钟大馗照得如同白昼。 “钟大馗”面色苍白,一双惊恐的眼睛四处张望。 江龙涨红着脸,一双喷火的眸子里充满着愤怒与仇恨。 任焉梦扁着嘴,吃惊地问道:“丁少主,你怎么知道这个钟帮主是假的?” 丁非凡点住“钟大馗”穴道后,抖着手中的人皮面具道:“吕怀良认识钟帮主,按理说吕怀良进厅后,钟帮主该要向他打招呼,但这位钟帮主却没有,这说明这钟帮主并不认识吕怀良。 另外,这厅内四壁有八支大蜡烛都没有点燃,却只点了九盏清油灯,这不并是江湖上所传的钟帮主的习惯,为什么呢?原因只有一个,在暗淡的灯光下,我们不易识破这个钟帮主的假貌。” 宋孝忠按着道:“我们进厅后,吕怀良已暗示我们这位钟帮主是假的,要我们准备随进出手制服他们,所以……” 霍梦燕截住他的话道:“还有一点,这位钟帮主在说话的时侯,总是用眼光瞧着江总管,好像是每一句话都要征得他同意以,光凭这神态,我一眼就看出是个假贷。” “嗯。”任焉梦摸着后脑勺,似是听懂了,又似没听懂似的晃了晃头,问贾无瑕道:“你又怎么知道我酒盅的酒有毒?” 贾无瑕淡淡地道:“当江龙把桃花木盘搁到桌上的时,我故意将木盘转了个方向,把对着你的酒盅转向了‘钟帮主’但江龙斟满酒后,居然反手送酒,仍然把那只转到钟帮主面前的酒盅,送到了你有面前。当时我不能肯定酒中的毒,但我已断定酒中一定的问题。” 江龙咬咬牙,哼了一声道:“英雄出少年,长江后浪推前浪。 此话晃假,江某今日认栽了。” 吕怀良沉声道:“在小店行刺任公子的唐世绝,也是你雇请的?” 江龙点点头:“不错,在下出了两万两银票,但没想到堂堂的唐门神手唐老五,也居然会失手,简真不可想像。” 他直至现在似乎仍不敢相信,唐世绝已经失手。 宋孝忠唬起脸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江龙抬起头,毅然地道:“报仇。” 霍梦燕抢着问:“为淮报仇?” 江友一字一顿:“胡吉安。” 丁非凡惊诧地:“为胡吉安报仇?” 江龙肃容道:“事至如今,我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实话实说吧。胡吉安是我的救命恩人,曾在刀口下救了我与十六名手下,我们曾发誓要报此大恩,只可惜一直没有机会,现胡吉安遭人暗杀,此仇岂能不报?我们得到消息后,一面重金雇唐世绝出手,一面偷了帮主龙舟来到此地等侯,万没想到唐世绝居然失手,我们只好出此下策。” 吕坏良沉缓地道:“江总管,你错了。” 江龙扬起眉道:“有仇报仇,有恩报恩,我错在哪里?” 吕怀良道:“你能断定胡吉安是被任公子所杀?” “不,”任焉梦突然嚷道,“我没有杀人。” 江龙怔了怔,但立即道:“我们刚才已经过了,任公子也已承认,胡吉安是死在一阳指下,而任公子会一阳指。” 霍梦燕插嘴道:“可是白赐天也会一阳指呀!” 江龙眼里露出冷酷的光:“白赐天也活不过今天。” “你们……”宋孝忠惊愕地道:“凡是会一阳指的人,你们都要杀?” 江龙咬牙道:“宁可错杀一百,不可走一个。何况会‘一阳指’而又在南泽湖卜老花艇上的人,除了白赐天与任焉梦,没有第三个人。” 丁非凡斥声道:“国法如妒,岂容你如此乱来?” 江龙沉哼一声,神色凛然。 吕怀良沉静地道:“此事已决定交武林阴冥大会处置,你何必操之过急?” 江龙道:“恩公被害,我们当要亲刃凶手,无须别人处置。恩公已被害数日,凶手即在眼,却要我们兄弟等待,将来我们有何面目去见恩公?” 吕怀良深沉地道:“现在会一阳指的有两人,即使凶手在他们当中也只会有一人,如果你杀错了人,日后又有何面目去见屈死的冤魂?” 江龙正色道:“我们早已商量过了,我们十六人负责杀任焉梦,若日后查出凶手不是任焉梦,我们当以死谢罪,割下项上的人头替任公子祭灵。” 他这番慷慨大义的话,竟使吕怀良等人一时哑口无言。厅内一片沉寂。 任焉梦喃喃地道:“我不要你们项……上人头,只要你们替我立……个碑就行了。” 江龙居然道:“请任公子放心,我们会的。” 吕怀良等人心中一凛。江龙身为阶下囚,为何能说出这种话来? 此时,贾无瑕道:“大家注意到了没有,我们在这里闹了半天,船舱里为什么没见一个人出现?” 丁非凡眉头一皱,厉声道:“江龙,你在捣什么鬼?” 汇龙呶呶嘴道:“你们出船舱去看看,就知道了。” 吕怀良微微一楞,随即向五人做了个手势。 宋孝忠抢先出了钟馗厅,从聚义厅穿过,奔上船舷。 吕怀良等人押着江龙和“钟大馗”,随后而出。 宋孝忠上了船舷,顿时傻了眼。 船不知什么时侯,已经高开风月湾,驶到了江心。 江心有雾,旭日的微光已变得暗淡了。江雾中天水一色,船只行走如飞。 人站在船舷板上,只觉风急呼啸,江流呜咽。 十二名青蓑帮弟子,立在船头、船尾两侧,手中执着被风吹得呼呼发响的松子火把。船舷板木上绑着六桶火药,六根灰黑的火绳垂挂在桶外。 他们想干什么,难道要炸船?宋孝忠紧张地思索着。 吕怀良等人登上船舷,心不觉猛地一沉。 他们自仗武功和家父的名望,本没把江龙放在眼中,但万没想到,江龙竟会与他们玩命! 吕怀良等人已知上当,但却为时已晚。 大家在船舷板上站定,风吹得衣襟飘举。 十二名手执火把的青蓑帮弟子没说话,只是目光盯着江龙。 只要汇龙一句话,他们就马上会点燃火强,引爆火药桶,将船炸毁。 他们已决以死来为恩公报仇,脸上流露出视死如归的神情。 吕怀良、丁非凡面色阴沉。他俩算来算去,都没有能在青蓑帮弟子引爆火药桶之前,夺下十二支火把的把握。 宋孝忠眉头紧皱。六人中只有他一人会水,他在思右想,想不出船炸沉之后,如何能救出其它五人的办法。 任焉梦呆呆地望着火药桶,这桶装的是什么好吃的东西? 没吃上早餐,他已觉得肚子很饿了。 霍梦燕一副毅然舍身跳崖的表情,嘴边露着一丝笑意。她已决定在炸船时,扑到吕怀良身旁,让他再次抱住她,以享受鬼门关外崖边的“美景”,若真能这样,纵是死了,她了不可惜。 贾无瑕望着迷雾的天空中如同雾气一样昏暗。 计划中本无青蓑帮之事,现在的情况,是计划的改变,还是江龙的出现打乱了计划?她一无所知,她突然意识到,她在整个计划中,只不过是一个听人摆布的卒子。她感到有些伤心。 江龙呶了呶嘴。 十二名青蓑帮弟子中,分出六人,奔到左船舷旁,扯起了一只小艇,并把小艇吊出船外。 丁非凡皱着眉问:“这是干什么?” 江龙端然地道:“冤有头,债有主。我不愿伤害吕少侠、丁少主、宋少主、霍姑娘和贾姑娘,更不想替青蓑帮今后惹来麻烦,因此请五位登上小艇,我派人送你们上岸。” 宋孝忠抿唇道:“你是要我们把任公子交给你?” 江龙点点头:“不错,我是这个意思。” 宋孝忠正色道:“人不能言而无信。其它暂且不说,我们既然已答应了了尘道长与卜善慈,就得把任公子安全送到凌霄宫,交予武林阴冥大会。” 江龙沉声道:“只怕你们做不到。” “哼!”霍梦燕冷哼道,“江总管,你别忘了,你和你的这位假帮主还在我们的掌握之中。” 汇龙声音变冷:“我们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你威胁不了我。”吕怀良道:“江总管,在下劝你在思而后行,切勿意气行事,以铸成大错。” 江龙固执已见:“你们如果不走,大家就只有死在一块了。” 任焉梦此时已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挥挥手道:“你们走吧,不要管我。” 吕怀良深沉地道:“我们是不会走的。江总管,你要点火就点吧。” 江龙脸红了,脖子涨的通红,脖上的刀伤又渗出了鲜血。 他点火炸船只是一种威胁的手段,他并不想炸毁帮主的龙舟,便无意伤害吕怀良等人。他原以为吕怀良等人任焉梦交情不深,一定会走的,没料到吕怀良居然要他炸船。 他被逼上了绝路,除了弄假成真炸船之外,他已无路可走。 他嘴唇颤抖着,想下点火的命令,却又说不出口。霍梦燕看出了他心中的犹豫,于是嘲笑道:“怎么不敢点火?我早就看出你是个孬种。” 江龙被逼,也就顾不了许多,突地喝道:“点火!”守在火药桶旁的青蓑帮弟子并没有犹豫,立刻点燃了火绳。 吕怀良的脸色变了,闪着精芒的眸光射向了霍梦燕。 他是认定江龙不会炸船,才说出要江龙点火的话来的,这样就能逼着对方向自己让步,不料霍梦燕这一句过激的话,逼得江龙真点了火。 船上所的有人都屏住了气息,连任焉梦也感觉到了危险,两眼勾勾地盯着燃烧的火绳,飞管他仍然不知道火药桶装的是什么东西。 火绳在风中燃烧得很快。 众人的脸色变得灰白,但谁也没有动,仿佛都中等候着那一刹那惊天动地时刻的到来。 情况已万分危急! 江心雾里,一条小舟似箭一般向龙舟射来。 站在船舷吊船旁的一名青蓑帮弟子,发出一声响亮的呼喊:“帮主到了!” 第八章 丰都鬼城 小舟在浪尖上飞过。 当小舟距大船还有差不多十丈距离进,把舵的青蓑衣人身子往下一沉。 一个浪花正好击到,小舟舟尖高高翘起,舟身在浪花上腾空飞起。 舟头上两条人影,如同飞鸟,掠过江空,飞向大船。 在两条人影落在大船舷板上时,小舟“嗖”地从大船旁边擦身而过。 屯此同时,六根燃烧的火绳,在火药桶的边沿,被青蓑帮弟子捏断了。 钟大馗来得正是时候,若迟来一步,这船就炸毁了。 十二名青蓑衣弟子将火把扔入江中,默默地垂手侍立。 帮主到了,谁还敢轻举妄动? 和钟大馗一道跃上船的,是一个六旬开外,上着青布袈裟,下着芒鞋白袜的和尚。 吕怀良和丁非凡认识这位和尚,他就是五台山法源寺的高僧缘尘大师。 钟大馗长满络腮胡须的脸上满是怒容,深眉深深皱起。吕怀良和丁非凡见火绳已灭,已松了口气,出手解开了江龙和假钟大馗的穴道。 江龙和假钟大馗垂首退至一旁,不敢说话。 钟大馗先狠狠地瞪了江龙一眼,然后换个笑脸,拱手对吕怀良等人道:“不知吕少侠、丁少主、宋少主、任公子、霍姑娘和贾姑娘到此,钟某来迟,望始罪。” 吕怀良等人忙拱手还礼道:“钟帮主言重了。” 霍梦燕翘唇道:“帮主怎么都认识我们?” 钟大馗浅笑道:“钟某一路赶来,已得知任公子是与你们五人一道,现在见面岂有不认识的道理?” 说话间,吕怀良、丁非凡、宋孝忠和贾无瑕已与缘尘大师见过礼。 “唷!你就是五台山法源寺的那个缘尘大师?”霍梦燕抢步到缘法大师面前,指着他鼻梁道。 “阿弥陀佛,”缘尘大师合掌道:“贫僧正是缘尘。” 霍梦燕道:“听我娘说,你当年还欠了阎王宫一副六合散药的银子没付,是不是?” 宋孝忠厉声道:“燕妹休得无礼!” 霍梦燕不敢再嚷,但仍低声咕噜着道:“是嘛,我听娘的是这……么说的嘛。” 缘尘大师神气平静,但目透神光:“罪过,罪过。贫僧当年确是有一副六合散药的银子没付,但贫僧还银却是还十次了。” 霍梦燕眨了眨眼,正想说什么,却听钟大馗一声沉喝:“江龙,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你想炸船吗?” “帮主,”江龙跨前一步,单膝跪地道:“在下……” 他不愧是个敢作敢当的汉子,毫不隐满地把刚才发生的事说一了遍。 钟大馗脸色铁青,扬起了掌:“你是混帐,险些毁了我青蓑帮!你居然敢加害吕少侠和丁少主等人,该当何罪?” “我……”江龙支吾着,一时不知如何解释。突然,他身一侧,夺过旁边一名青蓑帮弟子的刀,就往自己颈脖上抹去。 “当!”吕怀良二指倏出弹在刀背上,江龙只觉手腕一震,刀已坠地。 吕怀良正色道:“钟帮主,江总管为报恩出此下策,虽然不是,但也有个义字,情有可原,再则,他已备小船叫我们走,并无加害之意,还望钟帮主宽有,网开一面。” 江龙怔怔地看着吕怀良,仿佛还在他刚才的弹指震惊中尚未醒来。 缘尘大师亦道:“佛门慈悲,江总管知恩图报,要报恩便急于报仇,本心尚无恶意,还望钟帮主得饶人处且饶人,况且此凌霄宫还不知要出什么事。” 任焉梦突然道:“要死了,死不少人。” 众人悚然一惊,目光转向任焉梦。 任焉梦正望着迷雾在天空,眼里闪着梦幻的光。 船舷上刮过一股阴惨惨的风。 众人禁不住心里冒出一股冷气,不样的凶兆! “阿弥随佛!”缘尘大师高声佛号,庄严慑人的佛号声,腾空而起。 佛号声中,阴风渐散。 吕怀良江龙:“你是怎么知道胡吉安是殆在‘一阳指’下?” 江龙道:“江湖上的人几乎全都知道了,我怎会不知道?” 吕怀良沉声道:“这就奇怪了。在花艇上大家议好严守秘密,暂时不将胡吉安死的消息传出去,怎么江湖上这么快就传开了?” 他感觉到问题愈来愈严重。 钟大馗凝目道:“其中怕有阴谋。” 江龙感觉到了不对,忙道:“江虎和八卦堂赵子晋,去虎峡口截杀白赐天去了,怎么办?” 缘尘大师道:“少林天果大师已赶去虎峡口,再加上了尘大师和平南王袁功勋,想必不会有什么问题的,问题恐怕会在……” 任焉梦又突然接口道:“在阴冥大会。” 众人感到一阵不安。 缘尘大师看了任焉梦一眼,目光转到丁非凡脸上:“为了查清胡吉安死之真相,十大门派已用飞鸽传书去请你爹丁不一丁大人了。” 丁非凡惊声道:“我爹会来阴冥大会?” 缘尘大师道:“你不用慌,你这次是替爹办案,说不定他还会高兴呢。” 丁非凡点点头,但又道:“我爹若责骂我逃离庄园,你可要替我请情。” 缘尘大师认真地道:“一定。” “任公子,”钟大馗对任焉梦道:“你既已上了船,就请乘此船去凌霄宫吧。” 丁非凡道:“我们的坐骑怎么办?” 钟大馗道:“我即派人随后送往凌霄宫。” 任焉梦此刻扭转了头,眼里已没了梦幻之光,只有些痴呆的光芒:“钟帮主,有酒喝没有?” “唷!”钟大馗用手拍后前额道,“光顾说话,怠慢客人了。诸位请随我到钟馗厅用酒饭。” 十二名青蓑帮弟子闻声,立即奔下了船舱。 钟大馗侧脸:“江龙。” “在。” 江龙躬身应诺。 钟大馗肃然地道:“稍刻向任公子、吕少侠等人敬酒谢罪。” 船过了三峡,缓缓西行,数日后,已入丰都界。 江龙这几日来与任焉梦、吕怀良等人已混得很熟了。当他确实认定任焉梦是个痴儿时,对自己的鲁莽冲动很是后悔,所以对任焉梦六人是格外地殷勤。 江龙陪着六人站在船头舷板上,指着江岸道:“此地已入丰都界,十里南沱、北江、三十里过观音梁,大佛面、送客堆、残悲梁、道路都极为险恶……” 吕怀良和丁非凡都到过平都山凌霄宫,因此对江龙的介绍并不感兴趣。 吕怀良望着汇面凝目沉思:是谁故意走露胡吉安被杀的消急,其目的何在? 丁非凡心不在焉,目光四处张望,突然,他发觉贾无瑕悄悄地轻移莲步,向船尾走去。 任焉梦、宋孝忠和霍梦燕,正饶有兴趣地在听江龙有关丰都鬼城的介绍。 “丰都县,因县内有丰水和平都山而得名,胡朝初年改丰为酆,遂有鬼山限洞之说。山上有天于殿、二仙阁、凌霄宫、寥阳殿、上关殿、钟馗殿、地仙和川主祠、无常殿、百子殿、报恩殿、哼哈祠、九蟒殿、城隍殿、东岳殿等十四座寺观庙宇……”江龙介绍到寺殿,口若悬河,如数家珍。 任焉梦和霍梦燕听得瞪圆了眼。 宋孝忠也听得入了迷,问道:“听说山腰有座‘奈河桥’,桥下有个‘血河池’,这是怎么回事?” 江龙抿抿嘴道:“说起这奈何桥,话就长了,这里有个故事……” 丁非凡无心听江龙闲聊,悄然离开船头,绕过左舷向船尾走去。 船尾,贾无瑕依俯在船栏边,凝视着江水,仿佛心事重重。 她披着的桃红纱肩又轻又软,被风吹得高高飘起,好像随时都可能把她娇小的身躯,带到空中飘走。 她那一份娇嗔怯弱的美,天下男人见了,没有一个不为之心动。 丁非凡心动了。她娇柔动人的美女!他移步向她走去,在她身旁站定。 她似乎没觉察到他的到来,仍凝视着汇水,身子动也没动。 他府靠到船栏上,把头凑近她的身子,一股特有的幽香钻鼻而入,令他感到晕眩。 他定住心神,柔声问道:“你要想心事?” 她轻“嗯”了一声,抬起头来,美观的眸子,在阳光中就像两颗闪光的宝石。 他看呆了,目光勾勾地着她的脸。 她淡淡地道:“是我漂亮,还是霍姑娘漂亮?” 他怔了怔,含笑道:“她漂亮,你也漂亮,不是吗?”她侧转脸,亮亮的眸子瞧着他。 他严肃地道:“是的,你俩是两种不同类型的美,她好比是带刺的玫瑰,你比是嫣红的牡丹……” 她打断他的话道:“你找我有事吗?” 他想了想,肃容道:“有。” 她也唬起了脸:“什么事?” 他皱有介事地问道:“那天在鬼门关树林里你真去洗澡了?” 她的心格登一跳,秀眉微微一皱:“不错,我是去洗澡了。” 她那刹那间的细微的表情变化,未能逃得过丁非凡锐利的眼睛,丁非凡道:“不,你没去洗澡。” “那你说我去干什么了?”她以攻为守。 他看她,开了个玩笑:“你去会情人了。” 她脸色倏变,但迅即宁定,绽出一丝笑容道:“在鬼门关山崖,我哪有情人?” 他靠拢过去,手很自然地搭上的腰:“我就是你的情人。” 她腰身一扭像泥嫩似地挣脱出他的手。她亦嗔亦笑,似羞似恼,空中的阳光都在她的娇颜中失去了光彩。 他痴望着她:“你不愿意?” 她正公道:“能道吕怀良没告诉你,我已名花有主?” 他打趣道:“难道你没有改变主人的打算?” 她认真地想了想:“你真喜欢我?” 他未加思索,毅然地点点头:“是的。” 她端然地道:“如果真是这样,我只有一句话奉告了少主。” 他已觉不妙:“请……讲。” “自古多情空余根,丁少主还是及早悬崖勒马。”她说完此话,即飘然离开船栏,向船头走去。 丁非凡望着她的背影,咬紧了嘴唇。 短短几天之内就是两个女人拒绝了他的爱,真是岂有此理! “臭女人,我才不会稀罕你呢!”他在心里暗骂着,牙齿几乎咬破了下唇。 忽然,他又笑了。 女人的心就像水,到凌霄宫还有这么些日子,谁会保证霍梦燕和贾无瑕的心不变? 他不相信他花花公子注定就是失败者,决不相信。黄昏时刻,江龙指前边不远的北岸道:“瞧,那便是丰都鬼城了。” 十二名青蓑帮弟子忙着到船舷旁张罗,准备靠岸。 钟大馗和缘尘大师也来到船头。 钟大馗先向任焉梦等六人说了一番客气话,然后对吕怀良道:“今日天色已晚,船靠岸后就由江龙带着你们先在山下镇店里歇宿一夜,明天再上凌霄宫不迟。” 吕怀良尚未答话,霍梦燕抢着道:“为什么今夜不能上凌霄宫?” 缘尘大师道:“夜里上山多有不便,再则因山上寺观房间有限,前来参加阴冥大会的各派代表也大都宿在镇上。” 吕怀良点头道:“这样也行,反正离阴冥大会的日子还有三天,用不着性急。” 丁非凡道:“钟帮主和缘尘大师,是否也和我们宿在镇上?” 钟大馗道:“本帮还有些急事要料理,我将随船去无垠湾三日后即赶来参加阴冥大会。” 缘尘大师则道:“贫僧要与太乙真人商议一下。”宋孝忠道:“如此甚好,说不定明天青城派和铁血旗的代表也会到了。” 任焉梦却没有说一句话,目光呆呆地盯着北岸的丰都镇。 他心里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这丰都镇就像鹿子村一样,他一去又会给此镇带来可怕的瘟疫。 他想不去,但又不敢违背师傅的命令。他想逃,却又不知往哪儿逃。 他只好傻傻地站着,抱紧了手中的小包袱。 船缓缓靠岸,江龙搭上跳板,首先下了船。 缘尘大师、吕怀良、任焉梦等一行人,随后下船。 钟大馗站立船头,拱手向众人告别。 船徐徐离岸,继续往西行进。 此刻,夕阳西下,秋风吹着蓑草,岸边的乱石小道上渺无人迹。 透过小道遥望过去,只见一座秀丽挺拔的小山,山上隐约可见一些寺庙,山下一片低矮的灰色屋宇。 江龙一面招呼大家往前走,一面指着小山道:“这就是平都山,山下的屋子便是丰都小城,又名‘鬼城’。” 霍梦燕边走边问:“鬼城里可真有鬼?” 东龙扁起嘴:“这鬼城是地府,怎会没有鬼?” “唷,那太好啦!”霍梦燕拍着手道:“忠哥,我们今夜说捉他几个鬼,明天送上凌霄宫。” 宋孝忠晃着头道:“真是傻丫头,你以为世上真会有鬼?” 丁非凡搭腔道:“当然有鬼国罗,这鬼还多着叫呢,有吊颈鬼、溺水鬼、剁头鬼……” “哼!”霍梦燕哼了一声,扭脸问吕怀良道:“你说到底有没有鬼?” 吕怀良沉静地道:“这鬼无所谓有,也无所谓无。” 霍梦燕翘起上唇道:“这话怎么解释?” 吕怀良道:“信则有,不信则无。” “有理!”任焉梦突然嚷道,“你相信会死人,就一定会死人,你不相信会死人,就不一定会死人。” 走在一旁的缘尘大师,望着任焉梦,低低地呼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说话之间,已到丰都城内。 城镇不大,只有数条青石街道,虽为鬼城,城内不但没有半点“鬼”气,还充满了“仙”气,因为城内的客栈、酒店、铺面,甚至连小吃担都挂了个“仙”字的招牌,如“仙人居”、“仙洞府”、“仙都”、“仙人担”等等。 虽然已是昏时刻,晚风吹得街上落时发出呜咽之声,但街上行人依然很多。 吕怀良注意到行人中有很大一部份,是武林中人打扮。显然,十大门派已有不少人到了丰都城。 江龙对丰都城十分熟悉,转过东街口,便往北街走。 在北街口,缘法大师与吕怀良、任焉梦等人分手,绕东岳殿上山。 江龙将众人带到“仙月胜”客栈门前。 江龙指着客栈门檐下吊着的两盏大灯笼道:“这灯笼已有二十九年了,是丰都最有名名灯笼,乃隆庄六年,监察御史安判曹侠都山,命修上山路时,宿在此栈,赐给本钱的两盏灯笼。” “唷!”霍梦燕嚷道:“想不到这两盏破灯笼还有这般来历,我说老板为什么还挂着它?” 江龙又道:“别看这客栈外表不怎么样,这是丰都城最大、最干净、最好的店栈。” 丁非凡扁着嘴道:“少罗嗦了,快进店吧。” 此时,店老板从客栈里走出来:“江总管!您怎么来了?快,快请进。” 江龙踏入主店内。任焉梦、吕怀良等六人随后而入。 店老板瞧着任焉梦等六人,问江龙道:“他们都是江总管的人?” 江龙点头道:“是的,五间房,三男二女。” 店老板扁着嘴,十分为难地道:“江总管,这两开客人太多……” 江龙打断他的话道:“李老板,我是老熟客了,这六人是青蓑帮的贵客,你不会为难我吧。” 李老板无奈地耸耸肩:“小人怎敢为难江总管?只是这房间实在……” 江龙不耐烦地道:“能有几间房?” 李老板眨着眼:“三……三间,二男一女。” “哼!”丁非凡目江扫过店堂,“我看客人也不太多,怎么没房间?让我到客房去查查看。” 他说着,就要往里走。 “哎……”李老板拦住丁非凡,双手作拱道:“这位小爷事情是这样的,过几天山上要开武林阴冥大会,本栈和客房,已有人早订下了,就只剩下三间……” 吕怀良插嘴道:“李老板也有难处,不要为难他了。” 江龙皱着眉道:“没想到会这样,好吧,男房就两间,今晚我睡你的房间。” 李老板顿了顿:“行,那女房……” 宋孝忠侧转头对贾无瑕红着脸道:“贾姑娘,实在不好意思,请让燕妹与你……” 话未说完,燕梦燕已嚷了起来:“不,我不和别的女人睡老板娘的房腾出来。” 李老板哭丧着脸:“这……行,行。” 霍梦燕又嚷道:“我不睡老板娘房。” “燕妹!”宋孝忠瞪圆了眼。 贾无瑕飘悠悠的声音响起:“我睡老板娘房。” 宋孝忠向她投去一个感激的眼光,同时红了脖子。李老板忙着吩咐伙计招呼江龙这一伙人,自己急忙忙地赶到后院劝说老婆收拾房间去了。 江龙、吕怀良等人,围着一张仙桌坐下。伙计赶紧送来了酒菜。 店堂其它几张桌旁,也坐了不少人,但谁也没有说话,犹自理头吃喝。 江龙悄声道:“瞧,左角那张桌旁坐的是崆峒派的四灵童及他们的师祖崔子灵,右角韵四老头是丐帮的刘、马、朱、许四大长老。” “不行!”江龙压低声喊着,拉住了丁非凡的衣角。 “为什么?”丁非凡困惑地问。 江龙沉声道:“难道你不知道参加武林朋冥大会的规矩?阴冥大会是吊唁武林中死去的人,在大会上要念出死人的名字,因此凡参阴冥大会的各派人,在会前谁也不能与其它门派的人打招呼,更不能当众呼喊其它门派人的名字,否则就会被认为是诅咒对方死去。” 原来是这样!难怪刚才街上不少武林中人,全都像陌生人一样。 丁非凡乖乖地坐了下来。在这种时候,这种场合下,他当然不敢犯忌招惹麻烦。 霍梦燕闻言,脸色微变,也闭住了嘴。她虽然调此任性,但也知道这种事决开不得玩笑。 酒是上等好酒,十分纯正,但酒名却不雅,谓之“鬼酒”。 菜味道极好,很有特色,但每—个盘摆的都是小鬼的脸谱,菜名也都与“鬼”字挂勾。 这大概是鬼城酒菜统一的特点。 因为在青蓑帮船上吃的都是些与鱼类有关的食物,所以大家的胃口都很好。 一桌酒菜很快地就吃光了。 吕怀良发现贾无瑕吃得很少,似乎有些心神不安。 他努力地搜寻一切线索在思考着:“她究竟有什么心事?” 伙计点燃了四壁上的蜡烛和桌上的油灯。 客栈店堂顿时变得明亮起来。 任焉梦喝完杯中的最后一滴酒,招头望着桌上的油灯。 他也在想着心事:就要到凌霄宫了,接应的道童不知是谁? 丁非凡放下碗筷,准备呼唤伙计,江龙用手肘撞撞他道:“别嚷,还有一道仙家菜。” 霍梦燕耳尖,忙问道:“什么仙家菜?” 江龙抿起嘴,一字一顿道:“仙家豆腐乳。” 说话间,伙计鱼贯而出,给每张桌上关上了一只小碟。 丁非凡现在明白为什么店堂里的客人,吃完了酒饭还不离开,原来是为了等这碟仙家豆腐乳。 小碟里摆着四块豆腐乳,阵阵诱人的芳香直一人鼻孔,豆腐乳不仅香,而且块形整齐,色泽乳黄带有少量汁水,十分好看。 “请。”江龙做了个手势。 丁非凡挟了一小点豆腐乳,放入口中,轻轻一抿,不觉赞扬道:“好,太好了!” 豆腐乳香软,细腻无渣,味道特别鲜美,令人不得不拍案叫绝! 他心中犹自的暗骂:“太乙真人,你也太不义道了,本少主上次到凌霄宫,你为何不请我吃仙家豆腐乳!” 店堂内响起一片啧啧声。 四块豆腐乳吃完了。丁非凡和霍梦燕等人还余兴未尽:“能不能再来一碟?” 江龙摇摇头:“不行,这豆腐乳是孙记仙家豆腐店送来的,每天每桌只一碟,客栈里没有。” 丁非凡道:“这豆腐乳为什么这么好吃?” 霍梦燕跟着:“这豆腐乳怎么做的?” 任焉梦也开口了:“是不是又有个故事?” “不错,说起这豆腐乳,又有个故事。”江龙拉开了话匣子,“东汉末年,丰都奶一家豆腐店,店主叫孙发,有妻刘氏和独子孙林。一日,孙发上山打柴,看两个白发老头下了一盘棋,回到家中后,发现儿子孙林已经有六十多岁,刘氏已去世了。原来他在山中遇到了神仙,一盘棋就是人间几十年。” 宋孝忠忍不住道:“唷,居然有这么回事!” 霍梦燕和任焉梦同时瞪眼道:“别插嘴。” 江龙继续道:“孙林为纪念他爹,把他出门时做的豆腐搁了很久,直到长了很深的霉才倒掉,但又阁上新的豆腐,数十年来一直没间断。孙发知道后很感到,去看生霉的豆腐,不忍心倒掉,便撒了些盐巴腌了起来……” 霍梦燕聪明,立即道:“我们吃的就是这种发霉的豆腐?” 江龙点点头:“不错。” 霍梦燕皱起眉,抿紧了嘴,似乎忍不住要恶心呕吐。 丁非凡暗自好笑,正想取笑她,忽然,他愣住了神,一双眼睛勾勾地盯住了店门。 门外,走进来了一位妇人,一身红装素裹,背支长刨,身材苗条婀娜,瓜子脸,挺鼻,薄唇,看不出究竟有多大年纪,但那一双足以令人销魂的眸子里,熊熊地燃烧着有如舔冬草似的春火。 江龙在他耳旁,轻声道:“这是中原一点火杨艳艳。” 丁非凡心神一荡,这女人就是当年震武林的第一大美人杨艳艳! 第九章 中原一点火杨艳艳 风吹过,一阵幽香扑鼻。 杨艳艳已在丁非凡旁边的一张空桌旁坐下,她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 李老板火急急地从里屋奔了出来,直奔到杨艳艳面前,行了个九十度的鞠躬礼。 “杨女侠,您到了。一路上可辛苦?”李老板一边抹着桌子一边问,眼光滴溜溜地在她身上转来转去。 杨艳艳轻抿起嘴唇:“房间可准备好了?” 她声音带有点做作,但又甜又脆,似黄莺鸣鸣唱,好听得荡人心弦。 李老板笑眯起眼:“早就准备好了,就等您风驾光临。” 丁非凡皱起了眉,这个李老板却也是个好色之徒! 杨艳艳浅笑道:“我的仙家豆腐乳可留着了!” 李老板哈着脸,连声道:“留着了,留着了,小的这就去给你送上来。” 李老板风也似地奔下。 霍梦燕忍不住道:“江总管,你不是说仙家豆腐乳店里没有了吗?为什么还替她留着?” “哎,霍姑娘,这是人家早已定下的,当然就留着了罗。”江龙一面说着话,两眼睁睁地盯着杨艳艳。 吕怀良凝视着杨艳艳,面色凝重。 这女人到丰都城来做什么?难道她也来参加武林阴冥大会?他感到心头上的那股无形的压力,愈来愈大。 任焉梦也瞧着杨艳艳,眼里是困惑的光。 为什么世上的女人都这么漂亮,而娘却是那么丑? 宋孝忠正将杨艳艳与贾无瑕在比较。 这女人虽然漂亮,但无论风度与气质,还有那种特有的伤感美,都远不及贾无瑕,她怎能称得上武林第一大美人? 李老板给杨艳艳送上了一小壶酒,一碟仙家豆腐乳。 酒壶是镶金的龙凤壶,酒盅是汉白玉盘,酒是琉璃色的。 霍梦燕目光瞟过身旁,她发现吕怀良、丁非凡、任焉梦、宋孝忠和江龙都在瞧着杨艳艳。 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她霍地站起,大声道:“店老板!” 李老板刚放下手中酒壶,痴痴地望着杨艳艳伸出去端酒盅的白暂细腻的手,居然没有听见。 霍梦燕一巴掌拍在桌上,桌上的碗碟“乒乒乓乓”一阵响:“店老板!” 李老板这才惊醒过来:“客官……” 霍梦燕厉声道:“带我回房,本姑娘要休息了。” 李老板支吾着:“这……” “去不去?”霍梦燕相杏眼瞪起,柳眉带煞,显然已经动怒。 李老板无奈地:“去,就这去。” 他是多情男子,已感到了扑腾的心跳。 忽然,杨艳艳像有意无意地瞟了丁非凡一眼,亮亮的眸子闪过一道秋波。 丁非见立即回送一个秋波,手一摆,刷地展开了桃花扇。 杨州十里坡岭桃花园花花公子丁不一的儿子,可是有头有面的人物! 杨艳艳扭转脸,向丁非凡献上一个媚眼,又是荡然一笑。 丁非凡顿时心荡神驰,凡乎把持不住。 他并非好色之徒,他之所以如此投入,有两个原因,第一,他近日来连续遭到两个女人的冷落,心中憋着一股气,第二,他现在遇到的,不是一个女人,而是一个女魔。 此时,店外又响起了一个动听的女人的声音:“李老板!” 那声音似银铃划空,清澈响亮,又脆又甜又圆润。 又来了漂亮女人! 丁非凡目光立即转向门外。 他对漂亮女人这样敏感,也是有道理的。 他这次逃离出庄,与上几次不同,这次他是奉了二妈白如水和四妈江春花之命,出来替自己挑选老婆的。 虽然这只是他逃离庄园的借口,但他确也想完成二妈和四妈交给他的使命,到时候也好向爹爹丁不一交待。 一阵浓浓的香风刮进店里,一位二十出头的少女跃入丁非凡的眼帘。 丁非凡身子一抖,鼻子一缩,立即闭上了眼睛。 此女身着天蓝身劲装,腰缠一根板带,外披一袭绣有梅花的白色披风,鹅蛋脸,脸上两只细眼,黄眉毛,吊眼皮,塌鼻梁,一张阔嘴,相貌相当丑陋。 她相貌丑陋,一双细眸子却是流盼有神。 任焉梦瞧着她,问江龙道:“她是谁?” 他关心她,是因为他娘丑,她也丑。 江龙低声道:“她就是盘龙女姚云瑜。” 丁非主凡自光转去,正与姚云瑜射来的脉脉含情的目光撞在一起。 空中击起了电花。一边是喜悦的火花,一边是恐惧的火花。 丁非凡忙侧转头,暗自默念着:“菩萨保佑,千万别让这女人爱上我!” 姚云瑜眯着细眼,暗自发誓:“世上竟有如此美貌郎君,小女子今生今世非他不嫁!” “店家!”一声雷鸣似的吼声,风尘仆仆的姚星华踏步而入。 李老板像滚球似的从里屋滚了出来:“姚爷您……来了!” 姚星华喝道:“少罗嗦,快上酒菜来,姚爷肚子都饿扁了!” 李老板连连点着头:“姚爷请坐,酒菜马上就到。” 李老板招呼姚星华坐下,急急奔向后堂。 “瑜儿,过来坐。”姚星华轻唤了一声。 姚云瑜痴痴地站着,看着丁非凡,没有回应。 “瑜儿!”姚星华猛喝一声。 姚云瑜身子抖动了一下,惊醒过来,羞红着脸,娇滴滴地唤了一声:“爹。” 她低着头,走到姚星华身旁坐下,坐下时眼光忍不住还偷偷地瞟了丁非凡一眼。 知其女莫如其父。姚星华从小把女儿带大,岂不知女儿的心思? 他凑过头,低声道:“瑜儿,你看上意中人了?” 别看姚云瑜相貌丑,但却极有才智,琴、棋、书、画、诗和医样样精通,且练有一身好功夫,爹爹将盘龙剑传给她后,一套盘龙剑法使得出神入化,她自命清高,素不把那些凡夫俗子看在眼里,能被她看上的意中人至今还没有。 姚云瑜红着脸,悄悄地点上点头。 姚星华呵呵一笑,复又低声道:“是那个黑脸的男人?” 姚云瑜摇摇头。 姚星华又道:“是那个文静男人。” 姚云瑜摇着头。 姚星华道:“哦,是那个傻乎乎盯着你的公子?” 姚云瑜晃着头,娇嗔地道:“爹,你别逗女儿了,是那拿桃花扇的公子,你看他行不行?” 姚星华抿抿嘴道:“我女儿好眼力,你道他是谁?” 姚云瑜忙问:“他是谁?” 姚星花轻咳了一声道:“牢哀桃花庄少主丁非凡。” “唷!”姚云瑜高兴地嚷了一声,忙又压低声道:“他就是丁非凡? 女儿听说他不仅貌似潘安,而且才高八斗,文武双全,不知是不是真的?” 姚星华点头道:“这话倒不假,不过……” 说话间,李老板的酒菜到了,姚星华便把话顿住。 李老板上好菜后,仍垂手一旁侍立,像姚星这样的人,他是万万不敢得罪的。 姚星华却一反常态,朝李老板摆摆手:“这里不用你侍候,快去准备房间吧。” 李老板哈着腰道:“禀姚爷,房间已经准备好了,是东厢的老房间。” 姚星华皱起眉:“退下。” “哎……”李老板如获赦令,躬身退下,忙又跑到杨艳艳桌边。 他刚往桌边一站,一名伙计慌慌张张地奔到他身旁:“老板,老板娘叫你……” 李老板无奈地叹口气,急匆匆地跟着伙计走了。 杨艳艳不慌不忙地饮着酒,脸上泛着荡人心魂的笑。 那边桌旁,姚云瑜红着脸道:“爹,你刚才说不过,是什么意思?是怕我与他门不当,户不对,还是怕女儿丑配不上他,他不肯娶我?” 姚星华喝了一大口酒,吞下一片“鬼肉”,这才道:“不是,都不是。你爹和他爹都是好朋友,凭爹爹的交情及女儿你的才学和本领,爹一句话保准他爹能答应这门婚事。” 姚云瑜抿唇羞笑道:“女儿全凭爹爹作主。” “哼,油嘴滑舌!”姚星华又抓起酒壶喝了一口酒道:“不过……” 姚云瑜急着问:“不过什么?” 姚星华沉缓地道:“丁非凡只有一个爹,可有四个娘,爹怕你嫁过去后,侍候不了四个婆婆。” “行,没问题。”姚云瑜眸子闪亮道:“只要能嫁过去,别说是四婆婆,就是八个婆婆,女儿也能侍候。” “唉,”姚星华叹口气道:“女大不中留,还没嫁出去就生外心了。” “爹!”姚云瑜甜甜地叫了一声。 姚星华伸出手,摸着她的秀发道:“你嫁出去了,剩下爹一个人孤单单地好可怜啊。” 姚云瑜身子一颤,抬头望着爹爹,眼眶湿润了:“爹,女儿不嫁,女儿一辈子守着你。” “傻孩子,”姚星华眼圈也湿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怎有不嫁人,一辈子守着爹爹的道理?这门亲事,爹就这样定!” 他举起酒壶咕噜噜地一阵猛喝。 姚云瑜感情激动,仿佛像马上就要嫁出去似的,依偎在姚星华的怀中,眼中泪水籁籁落下。 店堂里的火都觉很奇怪,姚星华父女好好的,怎么突然会伤感得哭起来? 因为星姚星华父女也是来参加武林阴冥大会的,所以崔子灵和丐帮四长老,谁也没有去打招呼,也没有人问是怎么回事? 任焉梦瞧着姚云瑜在哭,也禁不住落下了眼泪。 “喂,你怎么啦?”丁非凡拉拉任焉梦的衣角,“你哭什么?” 任焉梦眼里闪着梦幻之光,手指着姚云瑜道:“她真可怜。” 江龙忙拉下他的手:“任公子,在阴冥大会之前,千万不要能用手去指人,这是犯忌的行为。” 姚星华和姚云瑜正沉没在父女的情感交流之中,并未看到任焉梦这一指。 崆峒派祖崔子灵却看到了这一指,不觉脸色微微一变。 年纪愈大的人愈相信禁忌。 崔子灵不禁在想:这的任公子是否在诅咒姚星华死? 崔子灵虽没见过任焉梦,但在来丰都城余中早已知其名其貌,所以能认辨认。 丁非凡凡又问道:“她可怜什么?” 任焉梦喃喃地道:“我可怜,我哭,因为我……娘死了,她可怜,她哭,因为她……爹要到死了。” 宋孝忠猛地抬起,和丁非凡同时道:“任公子,你别胡说!” 江龙的脸色刹时变得苍白。 吕怀良面色铁青。 他和任焉梦一样,也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这几人脸色的变化,未能逃过崔子灵犀利的眼睛。 崔于灵的脸变得阴沉起来。 这位崆峒派的祖师爷,也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吕怀良恐怕任焉梦做出什么犯忌的举动,于是打算叫大家回房去休息。 他正准备开口,店门外又走来了两名疾劲服,背长剑的年轻人。 “李掌柜!”年轻人对李老板的称呼有些不同。 丁非凡见到这两人险些叫出了口,幸亏随时注意着他们的江龙,狠狠地踩了他一脚,他才没叫出声来。 他认识这两个年轻人。 这是武当派眼下最得志,最受掌门器重的武当俗家弟子,正堂在位执事陆文钦和孙甫诚。 武当派参加阴冥大会的人已经到了! 吕怀良刚弓起的身子又坐了上来。 随着陆文钦和孙甫诚身后,走进来了一位身着灰色道袍头戴道冠,背斜插长剑的道长。 这一回轮得吕怀良险些叫出声了。 五当掌门云圆道长! 五当派居然由掌门亲自来参加阴冥大会,可见武当派对阴冥大会的重视。 因为禁忌的故,尽管店堂里的人除了任焉梦外,谁都认识云圆道长,但谁也没有起身打招呼。 云圆道长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堂,当他的目光触到杨艳艳时,脸上露出一种惊愕的表情,同时身子也禁不住抖了一下。 吕怀良眉头不自觉地皱起。出家人六根皆尽,心无杂念,云圆道长如此道性之人,为何见到杨艳艳会有这种表情?但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陆文钦和孙甫诚招呼云圆掌门坐下,这时李老板才匆匆从里堂起来。 李老板一边喘着气,一边道:“武当二位少侠,房间都已准备好了,师爷是在此用膳,还是……” 云圆掌门站起身来,端然地道:“我们已经用过餐了,就此时房休息吧。” “哦,请师爷和二们少侠随我来。” 李老板招呼着,躬身引路。 李老板领云圆掌门和陆文钦、孙甫诚走后,吕怀良也吩咐伙计,领着回房。 丐帮四大长老也了随后离去。姚云瑜有心事,吃不了多少,姚星华也就草草收场,连仙家豆腐乳也没吃,就往后堂走。 崔子灵带着四灵童也随即离席。 当姚星华走崔子灵身旁经过时,崔子灵压低了声道:“姚兄弟,今晚当心。” 姚星华一怔,顿住了脚步。 崔子灵以防闲话,带四灵童匆匆而去。 姚云瑜噘起嘴道:“这老头为什么犯忌,是想咒我们死?” 崔子灵背脊掠过一股寒气,没答话,急步离开了店堂。 店堂里只剩下了杨艳艳一人。 她仍在独自地慢慢喝酒,俏丽的嘴角透着一抹诡异的笑容。 夜雾很深。 圆月在雾里,月色变得凄凉,令人心酸心碎。 丁非凡躺在床上,扭脸望着窗外的月色,心不酸更没碎,却是充满了期待与喜悦。 他在进房后,便悄悄接到了伙计捎来的一个口信:“今夜三更情人洞见。” 伙计没有说捎口信的人是谁,但他已断定那捎口信的人是杨艳艳。 情人洞,他知道那地方,那是男女情人幽会和野合之地。 除了杨艳艳,谁会约他去那个地方? 杨艳艳虽然年纪大了点,但她毕竟曾是武林第一大美人,风月场上的老手。 这种经验丰富的女人,有时甚至比美貌和少更具诱感。 他在等待,等待同房的任焉梦入睡,等待三更时刻的到来。 任焉梦发出了轻微而均匀的鼾声。 “棒!棒!棒!”三更时刻已到。 丁非凡轻轻窜下床甫,打开窗户,逾窗而出。 任焉梦身子陡地一震,睁开了眼睛。 丁非凡的身法掠过坪院,像一缕烟雾消逝在院墙上。 任焉梦扁扁嘴,露出一丝痴痴的笑,复又闭上了眼睛。 隔壁房中,吕怀良和宋孝忠对坐在窗户的两内侧。 他们在警惕地注视着院内所发生的一切。 吕怀良向宋孝忠打了个手势,要他继续留下来监视任焉梦的房间,自己正待跃窗而出。 突然,又一条人影从院坪内过。 朦胧的月光勾勒出那人影窈窕而矫健的身姿。 中原一点火艳艳! 难道杨艳艳是去丁非凡幽会?吕怀良思索之间,人已飞过院坪,出了客栈。 宋孝忠坐在窗后,凝视图院坪,心里却在想着住在老板娘房中的贾无暇。 她真是山西落雁山庄义侠贾奇慧的女儿? 她为什么常常露出一种无奈的忧伤? 她对发生的一切事,为什么似乎都有一种预感?他使劲地摇摇头,极力想把这些念头从脑海中赶走。 他知道在这种时候,他是不该想着她的。然而,她的身影还是在他脑海中盘旋。他赶不走她。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爹爹宋志傲,是母亲廖小瑶在城隆庙前下轿时,见一眼便“一见钟情”爱上的。以后,此爱便至死不渝。 他原来不相信爹爹所说的话,不相信有一见钟情的爱,也不理解爹爹为什么会娶一个怀了另一个男人儿子的女人,但现在他仿佛明白了,爹爹并没有说假话,爹爹只是做了他应该做的事。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也是一见钟情地爱上了贾无瑕。只是这爱是不是至死不渝,他现在还不清楚。 又一条人影掠过院坪。 他蓦地站起,险些嚷出声来。 霍梦燕!她要去哪里?这头无论在什么地方都能闯出祸来! 他想追出去,但身子没动。 他想到了自己的责任。 他的责任是要保护好任焉梦。 他又坐了下来,定了定心神,目光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院坪里又出现了五个人影。 宋孝忠瞪圆了眼,只觉得心一阵扑腾乱跳。 崔子灵带着四灵童,走到姚星华住房前的院坪中站定。 崔子灵抖了抖衣袖,四灵童展开,在他周围站定。 宋孝忠是行家,自然能看得出他们在按金、木、水、火、士五行位置,设摆五行阵式。 崔子灵双掌一合,四灵童立即盘膝坐地,双掌合十胸前。 崔子灵随后坐下,掌合胸前,闭目向天。 宋孝忠愣傻了眼。 这位原崆峒派的三掌门,现崆峒派的师祖崔子灵,究竟想干什么? 片刻,崔子灵头顶冒出团团白气,月光下脸色渐渐变青变紫。 四灵童的脸色也随之变幻变红变蓝。 五行阵中升起一股煞气。 煞气愈来愈重,重若万钩。 宋孝忠也感觉到了五知阵中,那股逼来的煞气,禁不住有些心惊肉跳。 崔子灵在率徒练“五行煞气阵”? 这位师祖为何要在院坪中练阵? 宋孝忠百思不解。 他当然不会想到,崔子灵练阵是要保护姚星华,并暗中向任焉梦示威。 他更不会想到,此时隔壁房中熟睡的任焉梦,已爬了起来,正盘膝坐在地上,隔窗和崔子灵在对阵。 吕怀良身手极快,追出客栈后,丁非凡和杨艳艳的身影都没有在他眼中消失。 三人向东北,目标上山之路。 三人间相互保持十丈距离。 从山南麓绕东岳殿,又转延生堂,转至上山的进香和大道。 明朝隆庆六年,上山仍走乱石丛生的土窄路,游人上山常被划伤。 明监察御史安判曹登平都山时,方“令邑刘公相其地,筹其资”,使用砖石铺路,经一个多月,才修成这条由山脚到五云洞,四百余丈长的上山进香大道。 丁非凡选择这条路去情人洞,是因为道路好走,免得被乱石和荆棘划破了衣服。 丁非凡窜上大道百余丈后,在一个三叉路口,转向了有山路。 那是去乱石坡情人洞的路。 吕怀良远远看见,皱起了眉头。 丁非凡果然是与杨艳艳私下幽会,这个风流花花公子! 他顿住了脚步。 在认是正人君子,怎能去窥视男女间的偷情幽会? 他只是为霍梦燕有些感到暗暗的不平。 他正准备转身,忽然,眸子中棱芒一闪。 杨艳艳转向了左山路。 这是怎么回事? 能道丁非凡并非是与杨艳艳去情人洞幽会? 他略一犹豫,立即展身向左山路追去。 他认定杨艳艳在此时出现很可疑,决心查个水落石出。 杨艳艳像一阵风从山路上刮过。 她好像是发现了身后有人在跟踪,有意加快了脚步。 吕怀良只得加快速度,衔尾疾追。 两人像流光在小路逝过。 杨艳艳忽然钻过一片树林。 艺高人胆大,吕怀良也跟着钻了进去。 林中一块小坪。 坪中一个六角高翘的亭台。 朦胧的月光,照亮了亭前楣梁上的三个小字:山晓亭。 吕怀良跟着她一转,已到了西半腰哼哈祠后的山晓亭。 杨艳艳飘身步入亭内。 吕怀良在林边顿住脚步,身子往左一挪。 吕怀良隐身在一颗树后,正在猜想杨艳艳是否发现了自己时,亭如内传出了艳艳迷人的声音:“吕少侠既然跟来了,何不出来一见?” 吕怀良抿了抿嘴,整整衣襟,从树后走出,踏进了小坪。 月光照着他沉静冷清的脸。 他在亭前停住脚,凝视着杨艳艳的背影。 杨艳艳的背脊似乎抖动了一下,甜蜜蜜的声音又响起:“吕少侠既已到了亭前,何不进亭一叙?” 吕怀良眉头一皱一扬,既抬脚跨进了亭台。 第十章 情人洞里会情人 亭中一张石桌。 桌上摆着银樽玉爵,气派而高雅。 很显然,杨艳艳是在此等人。 吕怀良冷冷地道:“你在此与人约会?” 杨艳艳倏地转过身,一双清澈有亮而多情的眸子,盯着他道:“是的。” 吕怀良沉静地道:“可以问问是等谁吗?” “当然可以。”她抿唇浅笑道,“无论等谁都行。” 吕怀良眸子微张:“无谁都行?” “不错。”她眸子迷迷地盯着他道,“比如说,只要你愿意,等你也行。” 她说得很坦率,并不害躁,并不害躁,脸既没有发红,也没有发白。 吕怀良冷缓地道:“如果是这样,你会很失望的。” “是吗?”她毫不在意地道,“我还从来没有遇到过失望的事。” 她一扭腰身在石桌旁的石凳上坐下,然后做了个手的势:“吕少侠,请坐。” 目怀良想了想,在她对面的石凳上坐下。 杨艳艳倒上两盅酒,酒是淡紫色的,香醇之气溢满凉亭。 杨艳艳端起酒盅:“请。” 吕怀良捂着酒盅没动,也没说话。 杨艳艳媚笑道:“吕少侠怕这酒中有毒,还是有春药?” 吕怀良扳着脸,无动于事。 杨艳艳翘唇道:“你若然对我如此没兴趣,为何要跟踪我至此?” 吕怀良端然道:“想向你问一个问题。” 杨艳艳浅笑道:“请问。” 吕怀良色道:“你来丰都镇,是为了参加武林阴冥大会?” 杨艳艳点头道:“是的。” 吕怀良面容严肃:“据我所知,你所死去的亲人中,并没有人有资格上武林阴冥大会的祭单花名册,你来此究竟目的何在?” 杨艳艳瞧着他,忽然格格一笑,笑声清悦如黄莺,荡人心魂。 吕怀良沉脸道:“你笑什么?” 杨艳艳敛笑声,亦唬起脸道:“你若喝了这杯酒,我就告诉你。” 吕怀良松开捂住酒盅的手,盘中淡紫色的酒,已变得清水般清澈透明。 他二话没说,仰脖一口,将酒吞下。 “好!”杨艳艳拍手道:“凭着你这份豪气,我就要如实地回答你的问题。” 吕怀良静静地看着她,等候下文。 杨艳艳一本正经地道:“我是来找丈夫的。” 吕怀良一证,没能听懂她的话。 她继续道:“推开窗子说亮话,我已是三十多岁的人了,转眼间便也人老珠黄,若不找到丈夫,下半辈子的日子靠谁?” 说话间,她抬手解开了衣领上的纽扣。 吕怀良最怕女人这种架势,慌忙道:“你这是干什么?” 杨艳艳故用娇媚地道:“我们刚才喝的是春宫酒,难道你不觉得热吗?” 她又解开了胸前的纽扣,风吹开纱衣,露出了一片酥胸。月光下,那片酥胸闪泛着玉石般的诱人光彩。 吕怀良呼地站起,转身就走。 他虽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确也是个正人君子。 他还未跨出亭台,却又凝住了脚步。 亭台外站着怒容满面的霍梦燕! 霍梦燕的突然出现,使他不知为什么忽然脸色通红,一时手足无措。 他不知道霍梦燕会跟在他的身后,否则他决不会进亭来。 他弄不明白,凭自己的听力,为什么会觉察不到霍梦燕已到亭外。 酒,一定是那杯酒!他意识到了什么,但为时已晚。 他扁扁嘴,想说什么,却不行该怎么说。 他并不想向她解释什么,只是不想刺伤了她的心。 霍梦燕喷着怒火的眸子,牢牢地盯着了他的脸。 他低下头,终于吐出一句话:“你怎么来了?” 她咬着有些泛白的嘴唇道:“是云圆掌门带我来的。” 他猛地抬起头:“云圆掌门?” 霍梦燕眼睛瞟进亭内,瞟过桌上的酒盅,停落在杨艳艳裸露的酥胸上。 她咬牙道:“你们在干什么?” 扬艳艳荡笑着,抖动着酥胸道:“少侠与美女,再加上大行宫的春宫酒,你说我们能干什么?” “吕怀良!你……”霍梦燕狠狠地跺跺脚,双手捂住脸面,转身就跑。 “霍姑娘!”吕怀良高叫着追了过去。 亭内,杨艳艳掩脸衣,嘴角露出一抹阴冷而古怪的笑容。 吕怀良追出林外。 小道中央站着云圆掌门。 霍梦燕哭泣着从云圆掌门身旁奔过。 吕怀良顿住脚步,望着云圆掌门。 云圆掌门定定地看着他,没说话。 良久,吕怀良道:“掌门为何要带她来?” 云圆掌门顿了片刻:“你可知道霍姑娘爱着你?” “不!”吕怀良急急地嚷道:“这是不可能的事!” 云圆门没再多说,转身就走。 吕怀良低着头,眼在了云圆掌门身后。 云圆掌门走得很慢,仿佛也是心事重重。 吕怀良很快地就将霍梦燕的事搁到一旁,这儿女之间的事,待任焉梦和红艳女的事了结之后,听凭娘作主就是了。 他的心思又回到眼前的问题上。 杨艳艳肯定是在等人。她在等谁? 杨艳艳来丰都镇有何阴谋? 他跟在云图掌门之后,苦苦思索,却得不到任何答案。 他做梦也不曾想到,云圆掌门并非是有意带霍梦燕来此,他原是为赴约会而来。 杨艳艳在山晓亭等侯的人,竟是这位武林中德高望重的武当派掌门云圆道长! 情人洞,在一条小石道旁,一堆乱石丛中。 传说平都山有人种以来,这是男女交合繁衍后代的仙洞,也是爱情的神怪之地。从前的男女一对对进入洞中,在时洞时男女各留下一只鞋子在洞外,见到鞋子,其它的男女就不会进洞去打扰他们。当然这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现在的人早就把这个情人洞给忘了。 山下建起了房屋,建成了城镇,人们都有了自己的家,谁还去钻那个黑院随的山洞?不过,偶而之间,也会有人去,那是极少数的野合男女的寻欢之地。 丁非凡站立在乱石丛中的情人洞前。 朦胧的月光照着乱石丛,照着石丛中的杂草,照着洞前的一块船形石。 船形石,又名仙舟石,在洞的左侧,石块不大,但十分显眼。 此刻,显眼的不是石块,而是搁在石块中央凹处的一只鞋。 那是一只绣花鞋,小巧玲珑,缎红镶着黄边,鞋上绣着一只风,漂亮极了。 丁非凡瞪园了眼。他没想到中原一点杨艳艳,连穿的绣鞋也这么美! 他禁不住伸出手,把绣鞋抓到手中,一股淡淡的幽香使他迷醉。 这娘们的绣鞋怎么也这么香! 他没想到杨艳艳竟会按照古老传说,将一只绣鞋留在洞外的“仙船”上,真是太玄妙了。 他把玩着绣鞋,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新感。他也算是见过不少世面了,可还没玩过这种有刺激戏。 这个中原一点火,真会寻乐子! 此时,洞里悠悠传来清悦动听的吟诗声:足蹑平都古洞天,此身不觉到云间。抬眸回顾乾坤阔,日月星辰任我攀。 杨艳艳还会吟诗,怎么没听说过? 丁非凡兴趣来了,他知道杨艳艳吟的是,苏轼《题平都山》中的一首。 于是,他立即回吟道: 平都天下古名山,自信山中岁月闲,午梦任随鸠唤觉,早朝又听鹿催班。 “妙哉,妙哉也!”洞里莺莺声又起,“请丁郎入洞。” 那声音甜得令他忘掉了一切。他捧着绣鞋亲了一下,忙脱下自己的一只鞋子,一并放到“仙船”上。 要玩就玩真格的! 他踮着脚,弯下腰,钻进了情人洞。 洞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但他不敢捻燃火折。仙洞里是不许有光亮的。否则就是对神的玷污。 “你在哪里?”他柔声问。 “别回头,你还没过关呢。”声音从肩后传来,细细的,柔柔的,甜甜的。 他感到阵阵迷醉:“还……要过什么关?” “你以为你能肯苏轼一首题平都山的诗,就过关了吗?”声音贴着耳畔送来,仿佛还掺杂着一股幽幽的兰麝之气。 他觉得太有趣了,于是戏谑道:“请小娘子赐教。” 一阵娇吟吟的笑声,笑得他几乎醉倒。 笑声一顿,一首《画堂春》词,飘悠而来: 落红铺径水平地,弄晴小雨靠靠,杏园憔悴杜鹃啼,无奈春归,柳外画楼独上,凭栏手捻花枝,放花无语对斜晖,此恨谁知。 这是奏少游的一首词,这首词写得轻柔,非常婉转,他手捻花枝,没有说折花,也没有说滴花。花开放了,看到落日的余辉,一天要消逝了,春天也要消逝了,花朵明天可能就凋落了,但他没说对花的珍重爱惜,没说任何感情,只是说了“此恨谁知”,来表达对春天的消逝,对花的爱赏的难以言说的惆怅哀伤。 丁非凡抿住嘴唇,眸子在黑暗中熠熠发光。 他没想到杨艳艳竟然如此有情趣。他原以为这位中原一点火,只不过是与自己逢场任戏耍弄一番而已,且不料杨艳艳居然像纯真的少女一样,具有如此真挚的深情。 词中虽然什么感情也没说,但丁非凡却听得出杨艳艳词里的弦外之音,“花在枝头须折枝,莫待无花空摘空枝。” 他觉得有些好笑。杨艳艳是江湖有名的荡妇,也不知和多少男人上过床,难道现在想正式嫁人? 这荡妇真会开玩笑! 他心里这么想,嘴却不肯示弱,秦少游的另一首《浣溪沙》脱口而出: 漠漠轻寒上小楼,晓阴无赖穷秋,淡烟流不画屏幽。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宝帘闲挂小银钩。 这首词很妙,词里找不到比喻、寄托,也没有什么具体的事情,小楼、轻寒、淡烟、画屏幽、轻似梦、细如愁,都是轻柔的叙写,一个沉重的字都没有,但上小楼,有多种的随想,耐人寻味。 丁非凡吟完词,得意地歪起头,在等待杨艳艳的称赞。 他认为他今天的这个配角,演得十分地出色。 不久,身后传来一个带有几分羞涩的、动人的声音:“我这辈子认定你了。” 丁非凡心格登一跳:“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尚未明白过来,娇柔的声音又带着醉人的香气送了过来:“你可以转过身子了。” 丁非凡像是中了魔似地,依言缓缓地扭转了身子。 “丁郎!”一声饱含着爱慕与坚贞的呼喊。 一条娇小的身躯,带着灼炽的火热,扑到了非凡怀中。 丁非凡胸中的火立即被点燃了,环臂紧紧地把她抱住。 她贴靠在他身上,紧紧地抱住他,手发烫,脸发烧,身子在发抖。 丁非凡心生疑塞:久经月场的杨艳艳,怎会像个不知事的少女? 一定是杨艳丰艳在故意骗自己! 丁非凡暗自一笑,熟练地扳过她的肩头,扭侧了她的脸,把自己的脸压了下去。 四片火热的嘴唇重叠在一起…… 洞外,从云层中探出头宋的圆月皎洁之光,照亮了霍梦燕苍白的脸。 她是哭着逃离山晓亭时,一路狂奔,而神使鬼差跑到这里来的。 她怔怔地望着船形石上,摆着的两只鞋。 她呼江龙说过关于情人洞的传说,自也就知道这两只鞋搁在“仙船”上的意思。 她的脸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白,胸脯也随着心绪变化而急剧地起伏。 渐渐地她脸色归于正常,呼吸也渐均匀,脸上又露出往日的那一丝骄矜。 尽管她心里极不是滋味,但心情已完全平静。 也上没有一个男人能值得她爱,即然无人可爱,又何必去自寻烦恼? 她轻蔑地往“仙船”上,呸了一口唾沫,转身扬长而去。 她认识那两只鞋。 虎皮登山鞋进桃花庄少主丁非凡的。 凤头绣花鞋是盘龙女姚云瑜的。 丁非凡连姚云瑜这样的丑女都要,实是出乎她的意料。 洞里,丁非凡吻着杨艳艳。 他虽然充满着逢场做戏的激情,但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杨艳艳怎会像初上阵的新手? 嘴似乎宽了点。 鼻子有些塌塌的。 突然,丁非凡凝住了手,全身的每一根神经骤然收紧,连呼吸都停止了。 怀中的杨艳艳,怎么像是那个丑女姚云瑜? 他猛地推开她,退后两步:“你……你是谁?” “你以为我……是谁?”她娇柔得几乎听不到声音。 丁非凡厉声道:“你是谁?” “盘龙女姚云瑜。”姚云瑜细细的眸子闪出光亮,诧异地道,“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丁非凡瞪圆了眼:“是谁叫你到这儿来的?” 姚云瑜逼近一步道:“除了你,还有谁?” “我……”丁非凡结舌了。他已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姚云瑜道:“你叫伙计捎口信给我,说是三更在这情人洞相会,你想赖帐?” 丁非凡没再说话,一弓身,呼地向洞外窜去。 是谁与自己开这个玩笑?他头额滚出了汗珠。 “占了便宜就想走?没这么容易!”姚云瑜斥喝声中飞身追出。 丁非凡窜出洞外,抄起“仙船”上一只鞋就跑。 刚跑出两步,复又转身,匆忙中他竟拿了姚云瑜的绣花鞋! 他伸手抓向“仙船”,却又凝在了空中。 船形石上已空一物,丈外的乱石丛中站着姚云瑜,她手中正抓着丁非凡的那只虎皮登山鞋。 姚云瑜的身手这么快,令他暗自吃惊。 他一只脚穿着鞋,一只脚光着脚趾,站在石丛中很不是滋味。 姚云瑜穿着双花绒薄底鞋,腰间别着一只绣花鞋,手中拎着丁非凡的鞋,正眯眼瞧着他在笑。 女人的心思比男人要细,姚云瑜来情人洞时,已准备了两双鞋!他心中暗自叫苦不迭。 他想了想,终于脸上绽出一丝笑容,拱着手对姚云瑜道:“请挑云陆将手中的鞋子,还给我行不行?” 姚云瑜翘翘嘴,鼓了鼓细眼道:“丁少主,我已是你的人了,这一辈子我都会永远跟定你,海枯石烂,决不变心。” “哎!”丁非凡急忙道,“请姚姑娘不要误会,其实并不是我约你到这情人洞来的。” 姚云瑜缩了缩鼻子:“那是谁?” 丁非凡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姚云瑜逼问道:“你不知道,又怎么去止这里来?” 丁非凡皱着眉:“我也是被人骗来的。” 姚云瑜似是不信:“谁骗你?” “我……”丁非凡支吾了一下,“我不清楚,其实……” “不用说了。”姚云瑜打断他的话,正色道:“不管是什么原因,我们已进了情人洞,在神灵面前定下了婚姻。” 丁非凡枪口道:“无稽之谈!” 姚云瑜肃道:“苍天在上,明月为谋,你想否认?” 她举起了手中的虎皮登山鞋。 丁非凡见状,知道已无路可走,只得变脸道:“姚姑娘将鞋子还给我。” 姚云瑜亦唬起脸道:“不还又怎么样?” 丁非凡挺直了身子:“希望姚姑娘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姚云瑜冷哼道:“本姑娘正想试试你的武功,看像不像我爹说那么好。” 她说话尽管神态冷冰,但声音仍是那么悦耳动听。 丁非凡皱了皱眉。他实在想不出,这么一个丑女,怎么能说出那么好听的声音? 他摆开了架势:“我要出手了。” 他虽然极想把鞋子夺回来,但仍然不失桃花庄少主身份,先声告警。 姚云瑜将虎皮登山鞋往背后一纳,手在腰章一抽,一把软剑脱腰而出。 丁非凡目光一闪,嘴唇扁了扁,吐出三个字:“盘龙剑!” 这时,姚云瑜手一抖,当地一声微啸,剑身颤动,就手而直。 月光下盘龙剑狭而长,剑身薄如纸,亮灿如银。 丁非凡睁目道:“你要用剑?” 姚云瑜道:“你我之间既然动手,就要见真章。我用我的盘龙剑法,来领教你的无真大法手破式。” 丁非凡心一震。看来这位盘龙女并非他想像的那么简单! 姚云瑜手中剑挑起一朵剑花:“请丁少主亮剑。” 丁非凡没带长剑,为了以防失手,他从腿肚拔出了那柄短刀。 短刀刀刃泛出慑人的寒芒。 空中的明月颤抖了一下,随即被乌云掩住了光辉。 “好刀!”姚云瑜赞口道。 丁非凡手腕一沉,短刀贴靠到手肘上,沉声道:“点到为止。” 他虽已觉得姚云瑜不简单,但仍自信她即使仗剑也不是自己的对手,他不愿伤害她,所以首先声明点到止。 谁知姚云瑜黄眉一挑,厉声道:“刀剑无情,生死由命!” 话音甫落,九朵剑花起自虚无,如同一片洒落下的星星,罩向丁非凡。 乱石丛中,顿时充满了森然的肃杀。 能挽起本朵剑花者,已属一流剑客,能挽起八朵剑花者,已是超给剑客,能挽起九朵剑花者,在武林中是屈指可数的无级剑客。 难道姚云瑜是武林中极少数的几个无级剑客之一? 丁非凡思念之间,手中短刀跃起,应和阗那片星雨般的剑花,交织出一圈青冷的刀网。 “叮叮当当”的刀剑撞击之声,又清脆又悦耳,就像姚云瑜的声音一样动听。 丁非凡有些惊呆了。 他没想到,他的短刀碰在盘龙剑上,居然会发出如此美妙的类似乐器的击打声。 姚云瑜似乎有些惊异。 刀和剑的速度都慢了许多,两人的身子在靠近。 那股熟悉的幽幽的兰麝之气,钻入了丁非凡的鼻也。 他感到迷醉,手中的短刀不觉重了下来。 “飞天盘龙!”姚云瑜一声娇叱,手中剑突然盘折起来,向丁非凡头顶旋落。 丁非凡赤着一只脚,乱石尖刺着脚板,行动有碍,一时间无法躲闪。 盘龙剑已落至他头顶两寸。 “无莫大法手破式!”他只得使出了爹爹丁不一的绝招。一挺短刀,刺入了剑圈之中。 此招即算不能破盘龙剑法的“飞天盘龙”,也能与姚云瑜拼个两败俱伤。 他情急之下,是豁出去了! 情况突变,盘龙剑突地散开,斜落向他腰间,他身形一侧,避过剑锋,短刀挑向了姚云瑜后腰背。 刀剑擦刃而过,两人一触即分。 寒芒闪没,两人分立在丈外的石丛中。 丁非凡呲咧着嘴,脸上是一副似笑非笑的古怪神情。 尖石刺破了他的脚板,痛彻入骨,令他几乎无法忍受。 短刀刀尖上挑着虎皮登山鞋,鞋已夺回手,令他十分得意。 姚云瑜右手垂着盘龙剑,左手反在身后,笑声道:“丁少主,好一招无莫大法碑破式,佩服,佩服!” 丁非凡忍着痛,从刀上取下虎皮登山鞋,手轻轻摇摆潇洒地道:“姚姑娘过奖,区区雕虫小技,何足挂齿?” 姚云瑜笑容可鞠:“丁少主不必过谦,小女子能嫁你这样文武双全的郎君,已是很心满意足了。” 丁非凡沉下脸道:“姚姑娘何出此戏言?” 姚云瑜一本正经地道:“情人洞神灵定亲,本姑娘已以身相许,丁少主何以反悔?” 丁非凡咬咬牙道:“我并非有意冒犯姑娘,这实是误会。说到以身相许,哪有这回事?” 姚云瑜细眼一瞪,复又红着脸,低下头道:“丁少主可要凭良心,你已经吻过我了,我还如何能嫁给别人?再说……如果我已怀上了你的骨肉,却又怎么办?” 丁非凡瞪傻了眼,接吻就能怀孕?这个无知的丑女! 他无法解释,只好耍赖皮道:“没这种事,你有何证据?” 姚云瑜右手一缩,将盘龙剑缠上腰间,然后伸左手,“刷”地展开一把桃花扇:“这就是证据,也是你给我定情的信物。” “你……”丁非凡张口结舌。 在他用短刀到虎皮登山鞋的时候,姚云瑜盘龙剑挑走了他腰间的桃花扇。 这位丑女的武功,全然不在他之下! 姚云瑜收起桃花扇道:“我爹说,只要我能得到这把桃花扇,你爹和四个妈都无法赖掉这门亲事。” 她说完,盈盈一笑,转身托地一跃,没了影儿。 丁非凡愣了好一阵子,才穿好鞋子,想了想,拾起地上姚云渝的那只绣花鞋纳入怀中。 这件荒谬的事,去找姚星华说清楚,也许还有一丝转机。 他抖抖衣襟,怀时里一股淡淡的幽香飘来。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叹息道:“可惜她太丑,否则娶个这样的香老婆也不错。” 他迈开步,向山脚镇上走去。 他回到“仙人胜”客栈时,已是曙光微露。 他径直走到伙计睡的杂屋,将那个捎口信的伙计,从被窝里拎了出来。 他瞪着眼,压低声吼道:“是谁叫你给我和姚姑娘捎口信的?” 伙计吓昏了头,急忙忙道:“是杨女侠,她给了小人五两银子,叫小人……” 中原一点火杨艳艳! 他直奔杨艳艳房间,一脚蹦开了房门。 桃花庄少主发怒的时候,也是不顾忌什么礼貌的。 房里没有人。 被子是凉的,整夜都没入睡过。 丁非凡快快地回到房中,任焉梦正在酣睡。 院里也没有了崔子灵和四灵童。 早晨,院里的寒意更重,但充满着宁静。 晨风轻轻吹过坪字,风中带着山上飘来的清香。 夜即将过去。 这是一个紧张、神秘,甚至有些怪诞的夜。 但又是一个和平、安静的夜。 没有血腥,没有死人。 崆峒派师祖崔子灵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 第十一章 作恶难过奈何桥 曙光透进院内,风中仍带着黑夜的寒气。在圃中的木叶早已凋落,落时的田水结成一片薄薄的秋,在曙光中闪着灰蒙蒙的光亮。 吕怀良站在小院里,眼望着天空,心里仍在想昨夜发生的事。 杨艳艳的举动太奇怪了。她在亭内并非是有意诱惑自己,而像是要做给什么人看。给谁看呢? 身后响起了脚步声,很轻。 他没有回头:“丁少主早。” 丁非凡沉缓地道:“昨夜我上了个很大的当。” 吕怀良沉声道:“我知道。” 丁非凡道:“是杨艳艳捣的鬼。” 吕怀良点点头:“我想是她。” 丁非凡抿抿嘴:“还有个情况,姚星华一夜没在客房,刚刚才与杨艳艳一道回客栈。” “哦。”吕怀良眉头锁紧,显然这一情况出乎他的预料。任焉梦踏步进入院坪:“我要去凌霄宫了。” 他一夜没睡好,心里很不安,总觉得会有什么可怕的事要发生,于是他急于去凌霄宫,希望能找到那个接应他的小道童,尽快离开这里去岳阳。 吕怀良转过身,正想说什么。 宋孝忠偕同一名小道童走进院内。 宋孝忠介绍道:“这位是凌霄宫上虚真人,派来接任公子上山的清行道童。” 清行先上前向吕怀良和丁非凡施了一礼,然后对任焉梦道:“凌霄宫小童清行奉现观主上虚真人之命,前来迎接任施主上山。” 任焉梦两眼勾勾地盯着清行:“你为什么会认识我?” 清行单掌竖立胸前,稽首道:“小童下山之时,观主已将任施主相貌向小童交待清楚了,小童怎会不认识任施主?” 任焉梦鼓起眼,打烂沙罐问到底:“在下并未见过上虚真人,他又为何认识我?” 清行道:“实不相瞒,任施主现在已是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人物了,别说是我们观主,恐怕所有武林中的人没有人会认不出你。” 任焉梦怔了怔,想了片刻,点头道:“你说得不错,我不认识他们,他们都该认识我。” 吕怀良目芒一闪。 任焉梦居然听懂了清行道童的话!自从离开花艇之后,任焉梦加重的痴病似乎在逐渐的好转,这又是什么原因? 清行道:“上虚真人说,请吕少侠和丁少主地一起陪同任施主上山。” 丁非凡讶然道:“怎么不要宋少主和霍姑娘、贾姑娘上山?” 清行肃容道:“武林阴冥大会即将举行,为防意外,凌霄宫已经封观。按规矩,大会前,凡是女人和参加祭会的各门派人物,都不得擅自入宫,所以上虚真人、太乙真人和缘尘大师,还有沈大人都已吩咐,只请吕少侠和丁少主与任施主进宫。” “原来是这样。”丁非凡点点头,“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清行躬身道:“请三位立即随我上山。” 任焉梦抖抖衣袖,将那悬在腰间永不离身的小包袱挪了挪:“我们走。” “且慢。”目怀良唤住任焉梦。 清行道:“吕侠还有何吩咐?” 吕怀良抿了抿道:“待我去与江龙和霍、贾姑娘打声招呼。” 他知道霍梦燕昨夜一定生气了,不愿再不辞而别去刺激她。 宋孝忠扁起嘴唇,但没说话。他觉得吕怀良这是多此一举,他并不上山,为何不能由他通知霍梦燕、贾无瑕和江龙? 此时,院门外飘来了霍梦燕和贾无瑕。 霍梦燕人未到,笑声先到了。 院坪的光线骤然一亮,空气中也充满了幽香。 霍梦燕换了一套艳色的新装,长发披肩,眉目如画,显然经过细心的描绘,红艳如火的衣裙,愈发使她像朵盛开的春花。 贾无瑕却换了一身淡装,指焰未施,鬓发凌乱,那郎若曙星的眸光,含着一丝深沉的忧郁,但这样使她更增添一分凄楚之美。 四个男人都傻了眼。 小道童清行也瞪圆了眸子。 汪焉梦瞧着霍梦燕喃喃地道:“霍姑娘,你……真漂亮。” “是吗?”霍梦燕格格地笑着,笑得前俯后仰,花枝乱颤。 “霍姑娘,”吕怀良顿了顿道:“我和丁少主要陪同任公子上……” 霍梦燕截断他的话道:“小道童的话,我已经听到了,你们上山吧。今明两天,我青派和十大六派的代表,都将要赶到这里,山下比山上热闹得多呢。” 贾无暇接口道:“小女知道阴冥大会的规矩,等了尘道长来后,小女再随了尘道长上山不迟。” 吕怀良见她俩这么回话,已无话可说,于是对清行道:“清行,我们可以走了。” 他连唤两声,清行才听见,忙点着头道:“是……是。” 清行双掌合十胸前,低着头从霍梦燕和贾无瑕身旁匆匆走过。 任焉梦紧跟在清行身后,此刻他的心已飞到了山上凌霄宫。 吕怀良面如止水,沉步走出院门,但他心里却有一些不安。 他在为霍梦燕今日反常的表现而感到担心,她怎么啦,该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他觉得他遇到麻烦事了,而且是他从未遇到过的麻烦事,他感到有些心乱。 丁非凡把宋孝忠拉到一旁,悄声道:“少主,请你帮我一个忙如何?” 宋孝忠端然地道:“你我多年的朋友,还用客气?说吧,要我做什么?” 丁非凡压低声道:“我客房枕头下有一只绣花鞋,烦你给黄山盘龙剑客姚星华。” 宋孝忠困惑地道:“绣花鞋?究竟是怎么回事?” 丁百矾没回答他的话,却拱手道了声:“多谢?” 说罢,他身一扭,已掠出了小院。 他从霍梦燕和贾无瑕身边掠过的时候,仍没忘记丢抛给了她俩的一个媚笑。 清行领着任焉梦、吕怀良和丁非凡,从平都山南麓进山。 山脚,迎面一座彩色的坊,坊上悬着一块牌匾,上书“鬼城” 二字,牌愿上方四个金粉大字“天下名山”在朝霞中闪着金光。 坊的两旁接着以李白诗句为对的一幅对联:“下笑世上士,沉魂北丰都。” 很显然,从唐代起,甚至更早,丰都便已被视为“鬼城”了。 清行是个口齿伶俐且多嘴的道童,一路上不停地向任焉梦介绍着鬼城的况。 任焉梦初次接触到这些事情,自然是很有兴趣,不住地问这问那,与清行谈得是十分投机。 吕怀良和丁不一有心事,都是沉默不语。 行不多远,但见一条小溪,溪水潺潺,清沏见底,十分美丽。 溪流上横着一座单跨石拱桥,桥面长七米,宽三米,两端各有踏道。桥上用木修成穿桥屋盖,因取九九归真之意,共九列,每列四柱。 清行边走边指着桥道:“这溪流叫流怀溪,这桥叫通仙桥。 传说从前有一樵夫从此上山打柴,在山上遇见阳、王三仙下横,被超度成仙,所以这桥由此得名。” 说话间,已到南桥头,桥旁立有一块石碑,刻着建桥事碑文。 桥第五列间东西两端,各有一座土地庙。 任焉梦指着庙道:“那是什么?” 清行道:“那是把守上山进香第一道关口的‘对面土地’。” 任焉梦翘起嘴道:“‘对面土地’是什么东西?” 清行合掌佛号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是神,是土地神。” 任焉梦追问道:“‘土地神’又是什么东西?” 清行支吾了一下,一时语塞。 丁非凡走过来,拍拍任焉梦的肩头道:“别问啦,神就是神,还会是什么东西?” 四人步过石桥。 桥端一块空坪,虽是深秋时节,花木依然葱郁繁茂,享台水榭,掩映错落,乌语花香,风景怡人。 坪中已有不少着装打扮十分古怪的人,他们有的坐在地上,有的蹲着,有的在来回走动,但很少有人说话。 坪两侧摆着许多小摊、小担儿。卖香烛、冥纸的、卖各种小吃的,叫卖声此起彼落,如同潮浪。 清行领着任焉梦三人,在一个小摊桌旁坐下。 摊主与清行很熟,打了个招呼,将早已准备好的斋饭送到了桌上。 清豆腐、青皮豆、清油酸共、五色炸香干、米饭、粥、馒头任君挑选。 斋饭虽不算丰富,但味道极可口,任焉梦赞口不绝。 任焉梦边吃边问清行:“这些人是什么人,为何穿着这种装束?” 清行吞下一块豆腐,抿了抿嘴道:“这些人是烧拜香的香客。” 清行道:“凡是参加烧拜香的香客,无论男女只准穿黑色或蓝色的衣服,同时每人还需备布头巾一条缠在头上,称为‘佛帕’。” 丁非凡搁下筷子,插嘴道:“佛帕分黑白两种,为活人还香愿用黑佛帕包头,用红头绳挽三莲花结系在帕上……” 清行仿佛很不满意丁非凡喧宾夺主的做法,急忙接口道:“这些帕巾长约四到五尺,包头之后剩余的垂在背后。脸前带着个佛兜,为活人还香愿的用红色,为死人的用白色,佛兜内可放炒米之类的东西。” 任焉梦点头,不住地“嗯”着,好像是已明白近些人为什么要穿这样的服装了。 清行怕丁非凡又插嘴,斋饭也不吃了,急忙忙地继续道:“上山进香的香客都必须加入进香队。香客出发前,要沐浴斋戒,男女分居三天,不须在家中祭门神、灶神,须带跳路上吃的干粮,除了水之外,不准吃外面的东西,遇到熟人不准交头接耳,一切恶声恶色都要尽力避免视听,一切俗念都要除去,专心虏诚奉神……” 这时,坪里的人愈来愈多,穿香宫服的人已有四五十人,还有一些游客般的人。 任焉梦已无心再听清行的罗嗦介绍,目光转到了人群中。 他觉得这些香客很有意思,如果有可能,他也愿穿上这古怪的衣着,加入香客的队伍,对死去的娘还香愿。 他忽然放下碗筷,起身向香客走去。 丁非凡和清行想阻住他,却被吕怀良打个手势拦住。 丁非凡诧异的目光投向吕怀良,信佛在责问他:“为什么?” 吕怀良屈起食指,做了个莫名其妙的动作。 了非凡皱起眉,目光转向人群。蓦地,他眉毛一扬,眸子中闪过一道惊异的目芒。 清行怔了怔,随即抓紧时间,赶忙吃斋饭。 任焉梦走到人群中,东张西望。 他发现香客们都背负着香筒,每人手中提着个草垫,还有一条小板凳,板凳前方有个三脚架,中间可插香,两侧可插烛,凳上还放着纸箔。 他伸手想去摸摸板凳。却被执板凳的香客狠狠地瞪了一眼。 他缩回手,耸耸肩,无奈地叹了口气。 要做香客,替娘去还个香原,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听清行刚才说,进香前要在家中沐浴斋戒,祭门神、灶神、自己根本就没有家,如何去做这些? 他伤感极了,想退回去这时,他眸子一亮,在香客中他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那是个老太婆香客,舵着背,就像背上背着块大石头压弯了腰一样,脸上满是皱纹,看上去像是一张揉皱了的棉纸。 但在他眼里,那张被揉皱了的棉纸里是一张俏丽动人的脸,那是中原一点火杨艳艳的脸! 杨艳艳为什么要扮装成一个老太婆?他猜不透。 他想了想,走过去,想向她问个明白。 老太婆像发现了什么,仓慌往后退去。 他觉得这事该要问明白,否则,他就会失去一个加入香客队伍,为娘还香愿的机会。 他向她追过去。 这时,坪里一声吆喝:“起香罗!” 香客们哄然而起,坪内一片混动。 他愣了一下,立即不见了杨艳艳,但却又在香客中发现了扮装成香客老头的盘龙剑客姚星华! 他们两个在搞什么名堂?他愣在了原地。 香客们都涌到土地庙前。两个领头的香客,在祭坛前中间跪下,香客们环跪于左右两侧,随后领头的香客唱起了赞神歌,香客们随着应声高唱。 顿时间,周围一片肃穆气氛。 任焉梦四处张望,姚星华也不见了。 他回到小摊桌旁,斋饭已经用完,摊主送上了四杯香茶。 吕怀良压低声问道:“你看见谁了?” 任焉梦眨眨眼道:“杨艳艳和姚星华。” “杨艳艳?”丁非凡惊呼出口。 吕怀良脸罩阴云。 丁非凡和吕怀良都只认出了扮装成香客老头的姚星华,而没认出扮装成香客老太婆的杨艳艳。 任焉梦扭头问清行:“这些香容也要上山吗?” 清行了口茶道:“要上山。他们由这通仙桥的土地庙起香,经城隐庙、东岳殿、南岳殿、十王殿、城藏殿、血河池、凌霄宫,最后到天子殿,每一处都要上文疏、拜忏、烧香,仪式都很隆重的。 不过,这一次凌霄宫为武林阴真大会所用,他们到寥阳殿就得返回了。” 任焉梦眯起眼道;“我们和他们一起上山,行吗?” 他很想看看热闹,同时也想跟随着进香队伍,暗地里为娘祈祷神的护佑。 “不行。”清行断然地,“他们上山由教口领队,边走边唱,有时还要作揖跪拜,每至一神殿都要焚蚝拜颂,行香的速度极慢,由这里拜到山顶圆香,往日至少要三到四天的时间。” “唷,这么久?”任焉梦失望了。他明白,他决不能挨这么久的时间。 吕怀良此刻与丁非凡交换了个眼色。 两人同时摇摇头,放下手中的茶杯。 在香客的队伍中,已不见了杨艳艳和姚星华。 清行喝完茶,向摊主吩咐了一声:“上凌霄宫的帐。”就站起身来。 是该上路的时候了。 这时,两名领的香客在祭坛前站起,吆喝一声,香客们立即起身,排成了两人一排的长长队伍,两名领头的香客,一人打响了铵铰,一人敲响了锣子:“当庆,当庆,当当庆!” 香客队伍开始蠕动。 汪焉梦突然道:“那两个领头的人,就是教口先生。” 清行似乎被他的聪明怔位,顿了顿道:“不错,看来你并不傻。” 吕怀良向清行摆摆手,四人离开了小摊。 教口边走边唱开了口;“太公钓鱼失了钓。” 众香客和唱:“南咿呀无咿。” 教口唱:“不知失落哪滩头。” 众香客和唱:“南无阿弥陀佛。” “有人拾得滩头钓。” “南咿呀无咿。” “这笔香事一笔勾销。” “南无阿弥陀佛。” 清行等四人从进香客队伍旁走过。 任焉梦眯起眼,禁不住和着香客们一道唱起来。 因进香队伍进速度极慢,清行等四人很快地将他们抛在了身后。 任焉梦问清行:“每次进香都有这样热闹吗?” 清行“嗨”了一声,浅笑道:“这算什么热闹?若与香会相比,这简直是冷清极了。” “香会?”任焉梦扬了扬眉,“什么是香会?” 清行颇为得意地道:“每年春季从正月初起,到二月中,都有盛大的香会。正月八日为阎罗天子的圣诞,二月八日为天子娘娘的肉身成圣日期,凡是香客,无论是烧拜香的、烧供香的或烧散香的,都会云集至此,那场面和热闹呢?” 任焉梦扁扁嘴,眼里闪过一道光亮。他真想能看到这盛大的香会。 “关于阎罗天子有这么个传说,那是很久很久以前……” 清行拉开了话匣子。 四人经由东岳殿上山,路过山腰山晓亭。 吕怀良想起昨夜一暮,不觉脸上布满了疑云。 杨艳艳凉亭摆酒,是预先布下的陷阱,还是被自己无意撞中的约会? 云圆掌门带霍梦燕来山晓亭,是偶然的巧合,还是另有目的? 他当然不敢怀疑武当派掌门云圆道长,但心中的疑团,却无法开释。 顺山路而上,走过寥阳门,便已见到寥阳殿庙。 庙前一座造型精巧,并列联体的三排石拱桥,桥面太少、形制相同,呈弧形,皆用青石铺砌,桥体上雕干幅花草图案,桥边是雕花栏杆。 桥下一长方形水池盛满碧水,微风拂过,池水荡漾。 清行指着桥道:“这石拱桥叫‘奈何桥’,这水池叫‘血河池’。” 任焉梦皱起了眉头,这“血河池”三个宇,给他一种不安与惊恐的感觉。 四人在桥前站定。 见任焉梦用带着惊恐的眼光瞧着自己,吕怀良便道:“这石桥建于明朝年间,是为纪念先帝朱元璋第十一子、蜀献王朱椿而修建的香火庙桥。” 任焉梦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眼中的惊恐随即消失。 清行合掌道:“阿弥陀佛。行善自有神佛佑,作恶难过奈何桥。我们还是绕桥而过吧。” 任焉梦眨眨眼,问清行:“我们为什么要绕桥而过?” 清行正道:“人死后人地府,奈何桥是必经之路。桥有三层,善人的鬼魂过上层的桥,善恶兼半者过中间的桥,恶人的鬼魂过下层的桥,但过桥时大多会被鬼拦住坠入血河池中受苦,被铜蛇铁狗啃咬。” 任焉梦睁大了眼:“我们不敢从桥上过,是因为我们都是恶人,如果过桥,就会被鬼拖人血河池中是吗?” 清行没有回答他的话,却将合掌的双手缩至胸前,默默地叨念着什么经文。 丁非凡斜眼瞟着吕怀良道:“听说人在生时若有平安定因此桥,死后就可免去奈何桥之苦,今天这桥,我们非要过不可。” 任焉梦点头道:“既然生死都要过此桥,不如现在就过。” 他迈步便往桥上走。 “哎!”丁非凡伸手拦住他,“任公子,要过桥也不能这样随便过的。” “哦。”任焉梦眸子鼓得又圆又大,“要怎样才能过桥?” 丁非凡盯着清行和吕怀良道:“首先你要弄清自己属哪科人,随后选择走哪座桥,左为上层桥,中为中间桥,还有下层桥,恶人先上了层桥,不仅会坠入血河池中,而且还会加倍受苦,并打入十八地狱,永世不得超生;若善人走了下层桥,会被鬼魂缠身,招惹无穷的麻烦;另外……” 他顿了顿,用手肘撞撞清行道:“喂,你有铜钱和炒米没有?” 清行支吾了一下,吞吐地道:“我……有。” 任焉梦困惑地问:“要铜钱与炒米做什么?” 丁非凡肃容道:“血河池中穷鬼和饿鬼甚多,过桥时要抛些铜钱和炒米到池中,以施舍好些穷饿鬼,他们就不会把你拖入池中了。” 任焉梦怔怔地看着清行。这小道童为何随身带有铜钱和炒米? 丁非凡耸耸肩:“我先过桥了。” 他踏步走上了中间桥。 他自认他是个善恶兼半者。 他将铜钱扔入池中,然后边撤着炒米,边走过了两丈多长的桥面。 他走得很潇洒。他自信他能平安过这中间桥。他的自信是有道理的,因为上次他来见太乙真人时,已从这中间桥上走过。 他走过了桥,很得意地向三人招招手。 任焉梦随即也跨上了中间桥。 他认为自己虽然没有杀过人,也没下过瘟疫毒,但许多人的死都与自己似乎有关,他也只能走选中间桥。 他如法泡制,抛铜钱,撒炒米,走过了桥。 清行犹豫了好了会,终于也跨上了中间桥。 丁非凡抿住唇,悄悄地笑了。 这个凌霄宫的小道童,一定做了什么亏心事,居然也不敢走上层桥。 清行走过桥后,面色泛白,气喘微微,头额一层亮亮的细汗。 只剩下吕怀良了。 他沉着脸,似乎在考虑走哪一座桥。 丁非凡冲着他嚷道:“喂,快过来呀!” 任焉梦和清行目光勾勾地盯着吕怀良。 被人称为正人君子的吕少侠,该会走哪座桥? 吕怀良脸上浮起一丝笑,踏步向右边起来。 吕怀良怎能走恶人鬼魂所过的下层桥? 吕怀良走下层桥。 他同抛铜钱,没撒炒米,平安地走过桥。 任焉梦瞧着他道:“你怎没被池中的鬼拖下去?” 吕怀良凝视着他道:“只要你心中无鬼,任何鬼都奈何不了你。” 丁非凡拧起了眉,嘴唇抖动了好几下,但没开口。 清行合起掌,摆出一副端然的面孔,“阿弥陀佛,三位施主请随我来。” 四人绕过寥阳殿,继续上山。 行不多远,山路上一道清泉,泉旁耸立一颗参天大树。 树侧向着山路一面立着一场块木牌,牌上几个大字:“阴冥大会,香客止步,武林同道,解剑入宫。” 透过大树旁往前看去,已见林荫中掩隐凌霄宫屋宇。 四名身着黄衣褂的汉子,从大树后走出。 清行上前施礼道:“奉观主之命,小童已将任公子、吕少侠和丁少主三位施主请到。” 四名黄衣褂汉子看了任焉梦、吕怀良和丁非凡一眼,没试多话,即拱手道:“三位施主请上凌霄宫,观主已等侯多时。” 清行引着任焉梦三人,跨过木牌,向凌霄富行进。 丁非凡大步走着,脸上露着一丝笑容,神情颇有几分福意。 他脚肚子里藏有一把短刃,四名黄衣褂汉子没盘查他,显然是对他的特殊尊敬。 任焉梦显得有些紧张,他抱紧了腰间的小包袱,眼睛不住地四下张望。 他弄不懂师傅为什么要派人,在这里接应自己。 吕怀良走在最后,脸上是始终如一的沉静。 他意识到,凌霄宫将会是个非之地。 一座雄伟壮丽的庙宇,出现在任焉梦眼前,使他抓紧包袱的手,不觉松开了。 飞檐翘角的屋宇,金碧辉的琉璃瓦,嵌石结构的山门,烫金粉的“凌霄宫”黄匾,在阳光中耀人眼目。 殿前,一个小坪,坪中搁着一个高约一丈的石香炉。 炉前,站立着八保青色衣褂,头扎白布条巾的精壮汉子。 八名汉子前站着一名丰神俊秀的青年。他二十多岁,五官清秀,一身灰色素衣,双手抄背,挺胸直立,神情潇洒脱俗,气度英俊秀逸,目芒中透出刚毅与沉着。 他就是飞竹神魔杨玉的孙儿,楚天琪与丁香公主的儿子杨谷琼。 杨谷琼是受武林十大门派的邀请,来负责阴冥大会安全的。 吕怀良和丁非凡都认识杨谷琼。 吕怀良与杨谷琼同在无名谷中长大,小时候同习武,同读书,但不知是因为性格,还是其它方面的原因,在许多地方两人却总是格格不入。 丁非凡虽只见过杨谷琼两次面,但对他十分崇拜,他认为杨谷琼是青年人中唯一能胜过自己的人,但杨谷琼却有些看不起他,认为他是个胸无大志的花花公子。 未等清行引报,丁非凡大步抢了上去:“杨少侠,你好!” 杨谷玉双手抄至胸前,微微一拱:“丁少主好。” 他声音不高不低,态度不冷不热,恰到好处。 吕怀良亦踏步上前,拱手道:“杨兄好。” 凭他与杨谷琼的关系,他该称他为“琼哥”才更为适合,但他没这么称呼,这倒不是因为他本身的原因,他知道杨谷琼不喜欢他叫他做哥,他不愿做别人不愿做的事。 杨谷琼居然没理他,拱手对任焉梦道:“阁下可是任焉梦任公子?” 任焉梦点点头:“在下正是任焉梦。” 杨谷琼锐利的目光在任焉梦脸上,顿了一会道:“上虚道长已在宫内等修多时,请三位随我进宫。” “谢杨少侠。”丁非凡抢着答话,迈开步子,踏步走向宫门。 “慢!”杨谷琼一声冷冷的沉喝。 丁非凡顿住脚步,困惑地望着杨谷琼。 杨谷琼正色道:“武林同道,解剑入宫。” 丁非凡知他所措,却佯作不知道:“在下不知杨少侠话中的意思,请扬少位赐教。” 杨谷琼道:“请丁少主将右腿肚上的短刃解下来。” 丁非凡扁了扁嘴,陡地呵呵笑道:“杨少侠好眼力,佩服之至!” 他边赞扬着,边从有腿肚上拔出短刃,双手捧送给杨谷琼:“这刀是我娘从宫内大内库带来的宝刀,你可要收好了。” 杨谷琼收下短刃,淡淡地道:“请丁少主放心,你离开凌霄宫时,在下当会完璧归赵。” 丁非凡大方地道:“杨少侠的话不可靠,还有谁的话可靠!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杨谷琼扭脸看去,任焉梦抱着腰间的小包袱退后了两步。 他抿抿嘴:“任公子……” 任焉梦立嚷道:“不,我不能交出刀!我这宝刀要在赛刀会上才能拿出来。” 吕怀良走进来,要说什么。 杨谷琼昂起头道:“任公子,你不用交出刀。观主已经发下话来,‘武林同道,解剑入宫’这条例,任何人都得遵守,但你可以例外。” “我可以例外?” 任焉梦愣住了。 第十二章 神秘小道童 杨谷琼领着任焉梦、吕怀良、丁非凡及清行,进入了凌霄宫。 转过前廊,即是正殿。 殿中一座神台,上塑玉皇大帝坐像,高约两丈多,仪表堂堂,庄严威武。 后排塑着玉皇娘娘和军师孙腹的神像,形像逼真,十分动人。 两旁塑立着王文卿、殿子江、扈文长、韦玉卿、孟非、有文章等像,高约丈许,生动活泼,栩栩如生。 神如两侧站着两行捧着法器的小道童,正中蒲团上端坐着上虚真人。 香炉里烧着香,殿内香烟缭绕,紫气腾腾。 清行先入殿察告,然后躬身退入两侧小道童行列。 杨谷琼引任焉梦、吕怀良和丁非凡入殿后,随即退出。 上虚真人貌相清瘫,鹤发童颜,日射精芒,一看便知是得道高人。 吕怀良和丁非凡上前与上虚道长见礼。 任焉梦却抱着小包袱,目光四处张望,他在寻找那个接应他的道童。 “任施主。”上虚道长合掌施礼,“一路辛苦。” 任焉梦眯起眼,想了想,开门见山地道:“路上倒不辛苦,只是不知那个接应我的道童在哪里?” 吕怀良和丁非凡眉头同时一皱,这痴儿!哪有这样问话的道理? 虚道长倒不在意,立即道:“接应你的道童在侧殿的客房园。” “哦!”任焉梦忙道:“我要去见他。” 上虚道长举掌一击:“清行何在?” 清行座声而出:“小童在。” 上虚道长摆摆袖道:“带任施主去西殿客房。” “是。”清行躬身引任焉梦退出殿外。 “上虚道长……”丁非凡抢着开口,想向上虚道长说明情况。 上虚道长霍地从蒲团上站起,截住话道:“二位少侠随我来。” 后殿玄房。 虽是大白天,玄房里仍点燃了蜡烛和清油灯。 四扇窗扉是关着的,而且还拉上了厚厚的窗帘。 一张长方形桌旁,端坐着上虚道长、太乙真人、缘尘大师和沈大官人沈少球,外加吕怀良用丁非凡。 灯光照着六张严肃而冷峻的脸。 房里的气氛沉闷而压抑。 沈少球扁了几次嘴,终于开了口:“诸位,江湖为何能持二十年如此之平静,确也不是件容易的事。除需要各门派相互信任外,更重要的是能及时制恶,将隐患消除,防患未然,因此老夫仍主张除掉任焉梦。” “阿弥陀佛。”缘尘大师佛号道:“我佛有好生之德,不能有好杀之心。我等怎能滥开杀戒?” 沈少球忿忿地道:“从鹿子村瘟疫,到南泽湖花艇血案,已死了不少人了,连胡吉安都已丧命。我们若不及时制止,武林必将有血光之灾。任焉梦有散布瘟疫毒之嫌,又会‘一阳指’,而且有血龙刀,又明言是奉师命来凌霄宫,他的目的显然是指向这个阴冥大会,此时我们不及制止他,还更待何时?” 丁非凡不住道:“任公子不像是凶手,即使这些事与他有关,也是他的幕后指挥者,那个神秘的大行宫宫主所为,所以在下认为……” 沈少球截住他的话,沉声喝道:“住口!你有什么话,待你爹来了再说。” 丁非凡倏变想抢白几句,却被吕怀良用手肘撞了几下阻住。 缘尘大师接口道:“眼下还不能断定这些事就是任焉梦所为,如是他所为,他是个痴儿,又何罪之有?” 太乙真人道:“善哉,善哉。缘尘大师虽也言之有理,但阴冥大会的安危,我们也不能不慎重考虑,总之,贫道认为,让任焉梦来参加阴冥大会,实是有些不妥。” 缘尘大师道:“任焉梦与白赐天是作为凶手嫌疑犯,交阴冥大会调查落实处置的……” 话未说完,沈少球抢口道:“白赐天是老夫多年的知已,我相信他不会是凶手,这还有什么调查的?” 缘坐大师动容道:“可了尘道长和卜老认为,任焉梦不会是凶手。” 沈少球是武林中的强硬派,交际极广,无论是黑白两道,还是官场,他都有极大的势力与影响能力,他不主张武林同盟,推选什么盟主,所以自徐天良放弃武林盟主之后起着协调各六派间关系与合作的,不存在的武林盟主的作用。 “二位不用争吵。”上虚道长道,“这件事须得谨慎行事。贫道听说,这位任公子很可能是徐天良与花容容的儿子。” 沈少球翘翘嘴:“老夫也听李天奎这么说过,可我不信。当年花容容疯后,奔入沼泽潭早已死了,这怎么能……” 太乙真人叹口气道:“上虚道长言这有理,万一错杀了徐盟主的儿子,可真是罪过。” 上虚道长道:“在未查明真相之前,谁也不准轻妄动。等丁庄主赶来后,也许很快会弄个水落石出。” 缘尘大师道:“再说任焉梦也在我们的监视之下,除了凌霄宫我们安排的道童外,还有吕少侠和丁少主守着他,贫僧料想也会有什么事。重要的倒是,我们如何能找出任焉梦的那个白发师傅,揭开他的身世之谜,这才能揭露出整个事件的阴谋,使武林免于血光之灾。” 沈少球见太乙真人和上虚道长都这么说,缘尘大师也确说得有道理,也只得点头道:“老夫也没别的意思,只要能保证阴冥大会没事就行。” 丁非凡又插嘴道:“有无名谷杨少侠在此负责阴冥大会安全,能有什么事?” 这一回,沈少球没对丁非凡倚老卖老地瞪眼斥喝了。 上道长问吕怀良道:“吕不侠有何看法?” 吕怀良想了想,缓声道:“人总有人性,人心总是善良的。” 在下对此始终坚信不移。 玄房顿时陷入一片沉默。 任焉没想到师傅派来接应他的道童,竟是个文静得出的小道士。 他垂着头,静静地站在房中,悄悄地抬眼凝视着任焉梦。 任焉梦见到他打量,抱着小拖袱的手打了个抖,心中似有一阵春风吹过,泛起一股令人心灵颤动的涟漪。 他不觉怔怔地望着他。 他个子不高,瘦瘦的,长得十分俊秀,均匀得当的五官挑剔不出半点病只是显得有几分文弱。 他站在没动,眼光仍然静静地端详着任焉梦。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碰撞、交融。 任焉梦心中有种奇异的感觉,似有被雷电击中的麻木感。 他觉得很奇怪,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他定定地瞧着他,这才发现他眼睛里窜动着一股看不见的火焰,那火焰在着他的心。 他走过去,在他身站定:“你是来接应我的人?” 小道童亮亮的眸子瞧着他,没说话。 他扁扁嘴,立即返身将房门关上,复回到小道童身前,从小包袱里取出了宝刀。 小道童一言不发,伸手在怀中取出一颗银星。 宝刀刀鞘两侧有九颗银星,但底端还有一颗银星已经落,只留下个凹印。 小道童将中的银星,嵌入刀鞘底端的凹印里,恰到好处,天衣无缝。任焉梦眼里闪过一道光芒。这小道童果真是师傅派来接应自己的人! 小道童有血龙刀鞘上的银星,这一点就连了法道长、上虚道长、太乙真人、缘尘大师和沈少球都不知道。 任焉梦激动地伸出手,去抓小道童的手:“我们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他出手极快,闪念之间已将小道童的手握住。 但小道童的手宛若无骨,居然从他指间滑出:“我们暂时不能走。” 他的声音很甜、很美、具有一种诱人的磁力,尽管很冷漠,却仍使任焉梦心弦猛震,脑内嗡然。 任焉梦深呼了口气:“为什么?” 小道童道:“因为我们要在这里参加武林七日阴冥大会。” 任焉梦睁圆了眼:“七日,为何又是七日?” 小道童没回他的话。 任焉梦扭头,目光转向窗外,眼里露出一片迷茫与梦幻,喃喃地道:“血光之灾……又要死……人了。” 听着他的话,透过窗刻射在墙壁上的阳光,也有着血的感觉。 小道童脸上的肌肉痉挛了一下,沉声道:“这是你师傅的命令。” 任焉梦扭回头,眼里闪着精芒:“我件么时候可见到师傅?” 他觉得,现在只有师傅才能救他。 小道童道:“在岳阳赛刀会上,你就可以见到他。但在赛刀会前,你得听我的。” 任焉梦点点头道:“我知道,师傅是这么吩咐我的。” 小道童冷冷地道:“你知道就好。武林阴冥大会七日里,你有很多事要做。” 任焉梦抿抿嘴:“嗯,我怎么叫你,就叫小道童?” 小道童道:“我姓余,名双仁,法号清风,在凌霄宫里,你就叫我清风吧。” 任焉梦歪起头,认真地想了想:“清风,我现在该做什么?” 余双仁扁起唇道:“你现在该去斋房吃饭了。” 此时,门外响起了清行的声音:“请任施主到斋房用餐。” “哎!”任焉梦答应着,将刀收入小包袱中。转身去开门。 在他转身的刹那间,余双仁的双瞳里闪过了一抹令人心悸的、狠毒的光焰。 凌霄宫因已封宫,大会前又不准代表进入,所以宫内几乎没有什么客人。 任焉梦、吕怀良和丁非凡在肖行和余双仁的侍候下,用过了斋饭,步出宫门。 他们虽他不能下山,但山顶上被武林阴冥大会封山征用的几座地庙,都可以供他们参观、游玩。 清行在导游方面很有经验,上虚道长特地派他陪伴任焉梦、吕怀良和丁非凡三人。 殿前,杨谷琼不在,八名青衣褂汉子也不知到哪里去了,坪中空空的。 任焉梦站在殿前的那座丈高的石香炉前观年看,他初见世面,对什么都感兴趣。 清行在向任焉梦解释石香炉的来历和结构:“这是元代凿制的石香炉,共由四段组成,下段为六方,各刻有神像,顶段为宝盏,呈五岳朝天状。古香炉四周还题刻有许多文字,你看……” 余双仁站在炉旁,明亮的眸子闪着光亮,脸却像石香炉一样冰冷。 丁非凡目光瞟着余双仁,脸上露出一种古怪的表。 他也见过不少世面了,但从未见过像余双仁这样漂亮,这样冷漠的小道童。 他猜不透了尘道长和太乙真人他们,为何会选这样的一个小道童,来冒称接应任焉梦的人。 他傻傻地偷窥着他,不知怎的,人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觉得他与这个小道童余双仁之间,似乎有一种什么微妙的无法说清的关系。 吕怀良凝视着山下,阳光中瞳孔在渐渐收缩。 汪焉梦曾说的,像现在这种架势,那个接应任焉梦的人,是否真会出现? 这将是一个纵横交错的,可怕的谜。 清行指着殿右侧围墙上嵌着石结构的山门道:“那就是南天门。” 任焉梦注目南天门道:“那门前陡叠的石阶,又是什么?” 他在暗想:“这个问题能不能难倒清行?” 清行咂咂舌道:“这石阶叫‘登天梯’,或叫‘三十三天’。” 任焉梦鼓眼道:“三十三天?这是什么名字?” 清行边卖弄解说,过眼光瞅着余双仁:“据说玉皇大帝姓张,名有仁,道号自然,上界神王。坐位于东胜神州八年,南赡部州八年,西牛贸州八年,并巨沪州八年,四八坐了三十二年,白鸟台前补一年,共奉三十三天主,高上玉皇尊,名为三十三天。这三十三步台表示三十三天,登一步台阶即上一重天,登完三十三步,就进南天门,上玉皇大帝的凌霄宝殿了。” “唷,极了!”任焉梦拍掌道:“我也要上天,进南天门去见玉皇大帝。” 余双仁鼻孔微微一缩,脸上绽出一丝森的笑容。 任焉梦抬脚就要往下走。 “任施主,”清行挡住他道,“你不用下去走台阶,你现在已经在南天门里了。” 任焉梦抿抿嘴:“那玉皇大帝在哪里?” 清行肃容道:“你进殿见上虚道长时,难道没见到玉皇大帝?” 任焉梦用手摸摸后脑勺:“玉皇大帝在殿中,我怎么没见到?” 清行道:“怎么会没看见?正中的那个大泥像就是玉皇大帝。” 任焉梦翘嘴道:“原来玉皇大帝是个泥人。” 清行忙合掌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说话间,殿外山道上来了一群人。 杨谷琼走在头里,随后是了尘道长、少林天果大师,白云楼楼主白赐天,还有八名黄衣褂汉子抬着一口棺木。 不用说,那棺木里装的是泰山铁衣居士胡吉安。 坪中的空气顿时变得沉闷起来。 杨谷琼踏进殿坪,举掌一击。 宫门内立即奔出四名黄衣褂汉子,上前帮忙。 了尘道长、天果大师和白赐天,没说任何话,便匆匆进了凌霄宫。 十二名黄衣褂汉子抢扶着棺木,从坪中走过。 当棺木抬过任焉梦身旁时,任焉梦苍白着脸,突然嚷道:“我没有杀他,我没有杀他!” 吕怀良和丁非凡匆匆赶过来,劝住任焉梦,以防他痴病发作。 清行吓得连退后几步。 余双仁眼里露出一丝惊异的眼神。 棺木抬时了宫门。 任焉梦双手揪扯着自己的头发,还在梦暗似地道:“我没有……没杀他。” 余双仁凝视着任焉梦,惊异的眼神变成了怜悯与同情之光,但这种光,只是短短的一瞬间便即消逝。 “任公子。”吕怀良和丁非凡连唤几声,都未能把任焉梦从惊恐的梦幻中唤醒。 “任公子。”清行过来帮忙叫唤,也不起作用。 任焉梦两眼泛红,仍在咕噜着:“我……我没杀他。” 余双仁走近前,贴近他耳旁柔声道:“乖孩子,别怕,我知道你没人杀他,你不用这样责怪自己。” 任焉梦脸上的惊恐突然僵硬,随后渐渐消失,眼中的红光也随之隐退。 丁非凡望着余双仁,眼里露出赞许的光芒,他好像是明白了尘道长和太乙真人,为以要选用这位小道童了。 吕怀良望着余双仁,心里又浮起一个疑团:“为什么余双仁哄任焉梦的口气与神态,都与卜善慈极为相似?” 清行翘着嘴,眼光里充满着嫉炉和不满。凭他与任焉梦的交情,任焉梦该听他的话才对,怎能听清风的话? 任焉梦从“梦”中觉醒,挥手抹抹头额渗出细汗,转身往宫里走。 “任施主,”余双仁拉住他的衣袖,“你不想到山上寺庙里去走一走?” 任焉梦摇摇头:“不想。” “去吧。”余双仁温柔地道:“也许对你会有些好处。” 清行立即抢口道:“任施主,寺庙里很好玩的,还是去吧。” 任焉梦搓了搓手道:“现在我不想玩,但我还是跟你去。” 他说着,牵住了余双仁的手。 余双仁这次没挣脱手,只是两颊掠过一抹一闪而逝的红绯。 任焉梦觉得他的手娇嫩、细腻、柔软,但很冷。 一种莫明奇妙的冲动,他的心突地扑腾蹦起来。 杨谷琼指挥十二名黄衣褂汉子,将棺木抬到后殿坪院中。 他留下两名黄衣褂汉子看守棺木,自己则来到后殿玄房。 他整整衣襟,步入玄房。 房中,条桌旁上虚道长、太乙真人、沈少球、缘尘大师、了尘道长和天果大师,已然就座。 六位道长、大师见杨谷琼进来,都一齐向他点点示意,并道:“杨少侠请坐。” 由此可见,杨谷琼年纪虽轻,在武林中的声誉已非同凡向。 杨谷琼在桌旁坐下,挺胸直背,神情凛然。 沈必球目光投注到杨谷琼脸上:“请杨少侠派人在阴冥大会场左侧搭个灵棚,明日一早将胡吉安的灵柩抬至灵棚安置。” “不可。”了尘道长摆了摆干枯的手,“灵柩抬到阴冥大会场极为不祥,切不可草率行事。” 沈少球唬起脸道:“胡吉安乃武林豪杰,与我们皆是多年的好友,开林阴冥大会本就是为祭奠林英亡灵而设的,现在胡吉安灵柩在此,怎能将其拒之门外?” 了尘道长亦肃容道:“江湖继鹿子村瘟疫之后,胡吉安遇害,又传闻大行宫兴浪,鼠王许复生和千面郎君徐大川复出江湖,已是人心不安,若将灵柩抬至会场,更会引起各门派不安,甚至骚动,还望三思而后行。” “哼!”沈少球沉哼了声,“有些人做事就是优柔寡断,若依老夫所言,也许根本不会有这些麻烦。现在江湖上谁不知胡吉安已经遇害,谁不知他的尸体和两名凶手嫌疑犯,都已送到了凌霄宫,还顾忌什么?” 上虚道长看了太乙真人一眼道:“贫道有幸为这次武林阴冥大会的主持人之一,为大会着想,贫道认为灵柩还是搁在凌霄宫好,因为这一则无先例,二则阴界祭会煞气太重,恐怕……” 沈少球用手肘碰了碰太乙真人。 太乙真人轻咳了声道:“胡吉安灵柩既已运到,若将灵柩冷清清地搁在凌霄宫里不理,而我们却在热热闹闹祭奠过去死去的亡灵,恐怕到会的武林代表会感到寒心。” 缘尘大师道:“我们可以别做法事,为胡吉安超度亡灵。” 沈少球火气甚旺,霍地站起:“不行!老夫一定要将胡吉安灵柩抬到阴冥大会上,为其超度。” 缘尘大师道:“沈大官人,你何必固执已见?” 沈少球冷声道:“缘尘大师,你何必处处与老夫为难?” “阿弥陀佛”天果师开口了,“老衲未曾想到卜大善人居然会将胡吉安的灵柩,送到武林阴冥大会来……” 沈少球插嘴道:“他这是做善事,希望能在这十年一次的武林阴冥大会上,替胡吉超度法身。” 天果大师合掌道:“卜老此善举亦是用心良苦,且捐银五万两给阴冥大会,声明为赎罪,老衲之见,莫是了其心愿吧。” 沈少球见天果大师支持自己的意见,也不再说什么,落月坐下。 了尘道长抿了抿嘴,也没再发表意见。 上虚道长目光缓缓扫过众人的脸,最后在杨谷琼脸上:“杨少侠,这件事就这么办了。” 杨谷琼弓弓身子:“知道了。” 上虚道长并没说具体怎么办,但杨谷琼心中明白。 太乙真人道:“杨少侠,白赐天现在东殿客房里间房,你可要小心不要出事,不要让他溜了。” 杨谷琼冷沉地道:“请太乙真人放心,凭白赐天的武功,在凌霄宫里没人敢杀他,同时他决不会溜走,因为如果他溜走了就无疑地告诉大家,他是凶手,他决不会有那么傻。” 六人一齐点头,表示赞同杨谷琼的观点。 杨谷琼站起身:“各位道长、大师,在下告退。” 他十分有礼貌地向六人施过礼,从容地离开了玄房。 六人赞扬了杨谷琼几句,然后开始讨论到阴冥大会的主题。 他们六人是本届武林阴冥大会的六位主持人。 因为他们之间已有矛盾,为了避免争吵,六人只是例行公事地谈了几句,便告散会。 沈少球出了玄房后,即赶到后殿小坪。 坪中搁着胡吉安的棺木。 棺木旁站着两个黄衣褂汉子。 沈少球走到棺木旁,挥手示意两名黄衣褂汉子离开。 他默立在棺木旁,心里酸楚楚的,极不是滋味。 是他请胡吉安、洪千古和纪莲丽,去杀任焉梦的,目的是维护江湖的平静。 然而,任焉梦没被杀,而胡吉安却被杀了,平静的江湖引起了不安,连他们这些武林的领头人之间也产生了矛盾。 凶手不清楚,也毫无把握。他之所以偏袒白赐天、而只恨任焉梦,并没有别的原因,只是他认为这些麻烦都是因任焉梦而引起的。 他伸手摸摸棺木。 棺木是紫楠木,很坚固,棺面与四侧都绘有彩金的图案,很珍贵。 卜善慈花钱买的棺木,的确是上等的材料与绝好的做工。 一阵冷风吹过。空中飘落几片枯叶,洒落在棺木上。 棺木再好,人死了,躺在什么样的棺材时,又有何分别?他的心凉了。 把死者的棺木抬到阴冥大会上,实是不祥之举。他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坚持这么做? 他脑子里突然钻出个怪念头:自己死后能睡上这样好的棺材吗? 他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第十三章 走向凌霄阁 余双仁将任焉梦带到了山顶端,座西向江的天子殿。 放眼看去,牌坊、山门和殿堂,呈阶式排列在一条中轴线上。 因为封山,没有香客、游人,其庙殿肃穆雄伟、壮阔沉寂的气势,更冷人惊叹。 任焉梦刚才心中的烦恼,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 不知什么时候,余双仁已悄悄将被任焉梦握住的手抽缩了回来,他也没在意。 任焉梦眼尖,指着远远的殿堂道:“你说这是天子殿,为何殿堂园上写的是‘酆都观’?” “原来是这样。”任焉梦说着,不觉向清行靠近。 清行颇有几分得意地瞟了余双仁一眼,躬身对任焉梦道:“请任施主过牌坊。” 余双仁稍稍退后一步,跟在任焉梦身后。 吕怀良在后面,目光打量着四周。 路上连香客、游人都没有,当然不会有人与任焉梦接头,但不知天子殿内有没有? 他一直在注意周围是否有任焉梦所说的接应人出现。 他不知道,余双仁已经和任焉梦接过头了,他更不知道,大行宫和凌霄宫真假与任焉梦接头的人,都是这位余双仁。 丁非凡目光一直盯着余双仁的背影。 他发觉件宽宽的道袍内,裹着的是一个窃窃的身子,那身子不像是个男人的身子。 他虽无把握,但已有疑心。在这方面,他是个很有经验的高手。 他沉着气,冷静地面察着,同时心时里也充满了激动与兴备。 这道童若是个女子,必定是个绝色佳人,其美貌与风姿,决不会在霍梦燕与贾无瑕之下。 这个机会,可不能让它溜走了。 牌坊四个接,高三丈多,面阔三间也是三丈多,进深近一丈,为木石结村前三重担坊,十分壮观。 任焉梦手在柱子上摸了摸,走进牌坊。 迎面是山门,山门重檐歇山式屋顶。 山门侧耸峙着两座木楼,楼体高约两丈多,为重担四角攒尖顶形,右楼里悬着铜钟,左楼里回着木鼓。 清行指着木楼道:“这便是钟鼓楼。”走进山门,一个大坪,坪端是正殿堂。 坪中砌了个大木台,高丈许,台面四丈见方,木台四周边沿用两尺高的黑布围裹着。 四根耸立的木根顶上,接着四盏白纸灯笼和四条白绫布。 木台横楣上悬着一幅白绫布,上面写着“武林阴冥大会祭台”八个黑体大字。 武林阴冥大会的会场,原来设置在这里!数名道士在木台旁忙碌着。 殿堂内走出六名僧士,正将士只香炉和一张香案抬向木台。 显然,这些僧士都在忙着布置武林阴冥大会会场。 任焉梦目光落到山门两侧的钟鼓楼下。 钟鼓楼下,左右分塑着各高不到一丈的四尊怪异的泥像。 未等任焉梦开口问,清行立即道:“这左边的是鹰蛇二将,右边的是鸡脚、无常神像。”二将像前有一联:“鹰将狰狞,使奸佞丧胆;蛇神魍魉,令邪恶忘形。” 二神像们也有一联:“白面无常爷,季接善,青脸鸡脚神,锁恶拿顽。” 任焉梦凝视着鹰像,似懂非懂地连“嗯”了两声。 五人走到木台前。 大概是因为有清行引路的缘故,木台前的僧士各自忙着,并没有查问任焉梦等人。 吕怀良注意到,没有任何人接近任焉梦。 丁非凡注意到,余双仁举手投足之间,竟有他们丁家独有的潇洒风姿。 清行引着四人围着木台转了一圈,然后走到殿堂的右外侧壁。 壁上嵌着十道石碑,一宇排列,十分精美。 任焉梦伸手摸摸石碑,嘴里轻轻发出“啧啧”的赞叹声。 余双仁瞧着任焉梦,似是若是所思。 清行一旁道:“这是道唐碑:段文昌的《修仙都观记碑》,段少监的《修斋记碑》、《天尊石像记碑》、《老君石像记碑》、《感应碑》、《张大理诗碑》、杜光庭的《石函记碑》,李吉甫的《阴人影堂记碑》、《二真君碑》和李虔之的《二仙公碑》。” 丁非凡和吕怀良对清行的记性,及熟练解说的口语,很是佩服,没想到这小道童居然如此聪明与机灵,如果走正道,前程定将会无量。 任焉梦更是佩服,连连赞扬道:“你真了不起,太了不起了!” 他那说话的神态,就像个不懂事的小娃儿。 清行闻言更是得意,潇洒地做了个手势:“请诸位随我进殿观赏。” 五人绕至正门入殿。吕怀良原无心入殿观赏,但因要监视任焉梦,不得不违心地进了天子殿。 天子殿殿宇高近天丈,硬山式屋顶,穿逗式梁架,殿内十余柱木,结构严谨。 抬头望处,殿宇圆木抬空,飞檐翘角,殿柱上蛟龙盘绕,柱脊饰着仙鹤展翅,置身其间俨如进了神宫。 殿堂正中一座石神台,上塑阴天于坐像,神态威严。阴天子身后宪中是天子娘子神像。 殿内无人,只有神台前的一只小香炉里,燃着一束香烟。 清行上前,敲响了磐钟。 余双仁代任焉梦等人,在小香炉里烧了一柱香,但他烧香时的表情却十冷漠。 丁非凡跪倒在蒲团上,认真地向阴天子神像磕了三个头。 任焉梦觉得好玩,也同丁非凡一样,跪在蒲团上磕了三个头。 吕怀良目光望着阴天子座下左右的六值功曹泥塑,仿佛没见到他们在磕头。 清行待任焉梦起身后,道:“这神龛里坐着的天子娘娘,是肉身成神的,她不仅相貌如生前?且身上的皮肤都还有弹性呢。” “哎!”清行慌忙阻住他道:“天子娘娘是神体,你怎能去触摸她?” 任焉梦歪过头:“你摸过天子娘娘吗?” 清行脸刷地一红,即道:“当然没有。”任焉梦睁着眼,一本正经地道:“你没摸过天子娘娘,怎知她身上的皮肤还有弹性?” 清行的脸由红一下转白,双常合十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余双仁微抿的嘴角,扯起一丝古怪的笑意。 丁非凡笑得合不扰嘴。 吕怀良还望着六值功曹站像,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清行喘口气,急忙指着前殿中其它的神像道:“这是四大判宫,赏善司、罚恶司、查察司和崔判官,那是十员阴帅,日游、夜游、黄蜂、豹尾、鸟嘴、鱼鳃、无常、牛头、马面和鬼王。” 任焉梦听得傻了眼,忙走过去问哪,问了个不停。 清行带着任焉梦在殿中转了一圈,欲走出殿外。“哎!清行。”丁非凡唤住他道:“还有十八地狱没看过,你怎么就领任公子走了?” “十八地狱?”任焉梦抓住清行手臂问道:“为什么是十八地狱?” “地狱在哪里?” 丁非凡抢着道:“地狱设在殿左右廓房,即叫十八地狱,也叫东西地狱。快告诉我,什么是十八地狱?” 任焉梦情急着要问,不觉手上透出了一分功劲。“哎唷!轻一点,我……说!”清行痛得弯下了腰,嗷嗷直叫。 焉梦松开手:“你快说。”清行支吾了一下道:“十八地狱即为:一、迦延,典泥犁地狱;二、屈遒,典刀山地狱;三、沸进寿,典河沙地狱;四、沸屎,典沸屎地狱;五、世,典黑耳地狱;六、隘嵯,典火炼地狱;七、汤谓,典镬汤地狱……十七、名身,典蛆虫地狱;最后是观生,典烊铜地狱。” 任焉梦道:“快带我去看看。” 清行吞吞吐吐地道:“小童今日身体不适,还是……”话未说完,丁非凡截口道:“是不是你做了什么亏心事,怕去见得执法诸神?” 清行顿了顿,昂起头道:“哪时里话?” “既然你没做亏心事,我们就进去瞧瞧。”丁非凡未等清行答应,已向殿左廊房走去。 任焉梦立即跟在丁非凡身后。 清行瞅了余双仁一眼,发觉他正在瞧着自己,狠狠心,一咬牙也跟了过去。 余双略一犹豫,也走向左廊房。 吕怀良走在了最后。 廊房十八地狱里,塑着一幅幅阴森可怖的阴司地狱图。 上坐着执法诸王,下塑着鬼卒及乱臣贼子,奸妄小人等受刑的场面,有锯身的,有开膛破腹的,有下油锅的,有受烙刑的…… 冷森森原刑具,血淋淋的身躯。狰狞可怖的面目,令人观之心惊心眺,毛骨悚然。 任焉梦顿步在一组泥塑前。 两个手执耳尖刀的鬼卒,将一个被头散发的女人用铁链锁在木柱上,正揪着她的头发,用尖刀在挖剐她的心脏。 任焉梦涨红了脸,眼里滚动着泪珠,扁着嘴喃喃地默念一着:“娘……娘……” 丁非凡的脸变得严肃,呼吸也显粗重。 他在想:地狱里为何对女人也施为种圈刑,实在太惨了! 清行面色苍白,头额冒着细汗,腿肚子直哆嗦。 余双仁冷如冰的脸上现在青煞,眸子里射出两道凶狠冷酷的毒焰。 吕怀良侧脸望着廊壁,但他从眼角的视野里捕捉到了余双仁眸光中的毒焰,那毒焰不是射向任焉梦,也不是射向清行,而是射向丁非凡的。 他不觉感到有些震惊。 余双仁与丁非凡之间,会有什么刻骨的深仇大恨?他猜不到,也无法相信。 然而,他相信自己的眼光,决不会看错余双仁的表情。那确是一种有不共戴天之仇,而渴望获得报复的表情。 他的心迅速沉了下去。 他觉得贾无瑕、杨艳艳和这个余双仁的出现,便得武林明冥大会本来就复杂的局面,将会变得一团糟。 从十八地狱走出后,每一个人都如释重负,长长地出了口气。 清行抹去灰白脸上的汗珠,就要往回走: 丁非凡道:“既然已经到此,何不去凌虚阁坐坐?”任焉梦问清行道:“凌虚阁是什么地方?” 清行似乎还未从十八地狱的惊吓中苏醒过来,居然没答话。 丁非凡接口道:“凌虚阁就是二仙阁,相传帝是汉代方士王方平和阴长生,成仙升天的地方。” 任焉梦听说是二仙升天的地方,忙道:“行,我们去坐一坐。” 吕怀良眉头微微蹙了一下,任焉梦的举止言行,喜怒哀乐,确实还像一个不知事的小孩,可怜他居然被卷入了这么一场江湖纷争之中。 凌虚阁紧靠在天子殿后,是一座三层楼的木结构阁楼,三重檐,八角攒尖顶。楼顶全用锡瓦覆盖,阳光中烟烟闪光,犹似金顶。五人行至楼前,脸中的那一股十八地狱中的闷气,已荡然无存。 清行的话又多了起来:“唐初在此筑了个凌云台,后改为亭,直到明代正德十三年,才在此建这凌虚阁。” 楼前左侧嵌一石碑,上书《登凌虚阁诗碑》。 碑上刻有明隆庆六年监察御史安判曹,登楼时所赋的诗句:我登凌虚俯太空,鸿荒宇宙此蒙蒙。 湾还江水明如镜,起伏山峰列似丛。日月两丸手可摘,乾坤万里目能通。 飘然我欲翔千仞,结屋层霄傍紫官。 清行引道率先入楼。 瞧他那急匆匆的样子,好像是要去求楼中的二仙保护他。 一楼塑有一座华光大帝的神像。 楼内的结构有些奇特。楼梯分内外层,间夹成走廊,内层中空呈棱形,田八根圆木往由底到顶,外屋面阔自下而上逐层内低,三十三级木梯踏道,沿外层分内外梯盘旋至顶层,外有栏杆,里壁有花窗,构思巧妙,制作精细,巧夺天工。 任焉梦在叫好声中,旋上二楼。 二楼有一尊近丈高的飘海观音,旁边塑有金童玉女侍立。 登上楠楼,楼高望极,名山景物,飞收眼底,风光万千。 顶楼塑有二仙王方平和阴长生的对弈像,像旁有渔樵观战,神态动人,形像逼真。 五人在顶楼,遥望江河山景,皆各心绪如潮。 任焉梦转脸向西并方,想起了大漠中的魔谷崖和铁鹰,一时激动,突然兴起想吟诗,可他会什么诗呢? 他涨红了脸,扁扁嘴,吟出了一首《忆江南》 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 他曾听师傅吟过这首词,于是便冲口而出。 丁非凡愣住了。任焉梦会单独吟诗? 吕怀良脸上露出困惑。任焉梦吟的是《忆江南》,为何他却面向着西北方? 余双仁亮晶的眸子盯着任焉梦,眼神中充满了真挚的柔情。 半个时辰后,五人由凌虚阁返天子殿。 殿前坪中,木台上搁上了香炉和香案。四根撑天木柱上又添挂阵盏大白纸灯笼和四条白绫布。 木台的左侧,八名黄衣褂汉子和四名僧士正在搭着灵棚? 杨谷琼挺身卓立在坪中。 清行和余双仁先上前向杨谷琼施礼,然后退到一旁。 丁非凡点着头,走到杨谷琼身旁:“杨少侠,搭灵棚干嘛?” 杨谷琼道:“安放胡吉安的灵柩。” 丁非凡睁目道:“胡吉安的灵概要送到阴冥大会上来?” 杨谷琼冷沉声道:“是的。” 丁非凡耸耸肩:“这一来,阴冥大会就更热闹了。” 杨谷琼沉缓地道:“热闹是肯定的,但希望你爹来后,胡吉安的死能弄个水落石出。” 丁非凡神气地晃晃头道:“这是肯定的。” 任焉梦从杨谷琼身旁走过,眼里露出几争惊恐,嘴里又在喃喃叨念:“我没……有杀他。” 杨谷琼却十分客气地向他点点头道:“任公子,你放心,在事情未弄明真相之前,没有人会为难你。” “嗯,嗯。”任焉梦应声着,急忙走到余双仁身旁,与他匆匆走出殿坪。 清风和丁非凡追了上去。 走在最后原吕怀良,缓步走到杨谷琼身旁,目光注视着他的脸。 杨谷琼仰望着天空,神情很是冷漠。 片刻,吕怀良道:“情况比想像的要复杂。” 杨谷琼冷声道:“我知道。” 中怀良面色凝重:“你肩上的担子很重。” 杨谷琼淡淡地:“我能承受得了。” 吕怀良想了想道:“你能确定贾无瑕的确不是红艳女?” 杨谷琼目光一亮,沉下脸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吕怀良默然了片刻,毅然道:“我想你对她了解的应比我多。” 杨谷琼坦然地道:“不错,我对她确实比你了解的多,但目前我仍无法断定,她究竟是不是红艳女?” 吕怀良端正地道:“很好,有你这句话,我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杨谷琼脸色凝肃:“希望你不要做得太过份,凡事总要留心在心上,我们毕竟也算是兄弟。” 杨谷琼脸上挂起冰屑:“过去的事,我早已忘了。” 吕怀良眼中精光闪动:“但愿如此,在这里我将会尽力地帮你。” 杨谷琼吐出两个冷冷的字:“谢谢。” 吕怀良咬咬下唇道:“山下的杨艳艳和这位余双仁小道童,都十分可疑,你要小心留意他们。” 说罢,吕怀良抬步离开了殿坪。 杨谷琼凝视着他离去的背影,良久,嘴里绽出一抹讳莫如深的笑容。 丁非凡和吕怀良回到凌霄宫后,立即被上虚道长请到了后殿玄房。 玄房里在座的还的太乙真人,了尘道长,天果大师,缘法大师和沈少球。 上虚道长只问了一句话:“可有人与任焉梦接头?” 答案是否定的。除了杨谷琼外,任焉梦没与他们四人外的任何人说过话。 为了谨慎与少惹不必要的麻烦,吕怀良没有说出对余双仁的怀疑。他认为,在凌霄宫中这事告诉了杨谷琼,就已经足够了。 丁非凡也没有说出,她怀疑余双仁是女人的看法。 他这样做,有他的理由。如果余双仁真是个女人,这就给了他一个接近她,甚至得到她的极好机会,可不是自己把这个机会拱手送掉了。他决不做这样的傻事。 随后,余双仁被召到了玄房。在座的还是上虚道长等,六位武林阴冥大会的主持人。 问题却多了几个。 “任焉梦真是痴儿,还是在装痴?” 回答是模棱两可:“时间太短,一时还无法看出来。” “他说了些什么?” 回答虚而不实:“他说要去岳阳赛刀会,而且说在那里可以见到他他的师傅。” 岳阳赛刀会根本就没这回事,所以这话是虚的。 “他师博是谁?” 回答很肯定:“不知道。他不肯说。” 结果只好不了了之。 “你继续留心他的举动,尽量接近他,套他说实话。”这是最后的吩咐。 上虚道长等人都希望能听到任焉梦说实话,这样也许能弄清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 可惜余双仁也没的说实话,这样一来,整个事情是弄得越来越糊涂了。 夜深沉。 空中明月高悬,繁星闪烁。 整个凌霄宫,是一片寂静。 西殿小院,出奇的幽静。只有夜风在轻轻地吹,连虫鸣声也听不到。 丁非凡住的房间,半开的窗户里,一缕香烟缥缈淡淡的随风四散。 丁非凡坐在窗旁,目光注一着小院对面的两间房间。 那房间里,一间住着任焉梦,一间住着余双仁。 监视任焉梦是他的职责。他希望能在爹爹来之前,他能有新的发现。 监视余双仁是他的兴趣。那小道童若真是个女人,瞧她白天与任焉梦的亲热劲,可不能让那痴儿捷足先登。 房内点着一炷香。那是他乞求神灵护佑,盘龙剑客姚星华能通情达理,收下他女儿的绣花鞋,并将桃花扇送还给他。 他有一种感觉,若让那位丑女缠上了自己,这辈子都会没完没了。 月光下,飘出一个人影。 丁非凡眼睛一亮,余双仁! 他这个时候,出房来做什么? 余双仁扭脸向丁非凡房间看了看,移步向小院左墙走去。 他扭头、转身、抬步的姿势优美极了。 丁非凡未加思索,立即跃身,穿窗而出。 小院左墙有一道月洞门。 丁非凡贴着门角溜了进去。 门里是座小花园,静谧极了。 花园中一座假石山,山边散植着几株灌木,虽已枝结叶落,但枝干交错,依然密密丛丛。 余双仁哪里去了?丁非凡注目四处张望。 丛木中人影一闪,隐约还听到格格的一笑之声。 丁非凡心神一荡。 莫非自己的猜测是真的,她已有所觉察,待引自己来此约会? 他踏步向假石山走去。 钻过灌木丛,见到假石山旁的小荷池。 荷池中碧水如镜,倒映着满天的星星和月光。 他站在荷池旁轻咳一声。 这是他发出的信号,估而没有人回应。 他抿唇笑笑,卓然站立。 他知道让男人猴急似的等候,这是女人吊男人口味,惯用的伎俩。 身后,余双仁悄然无声地从灌木丛中向他逼近。 余双仁的轻功之高,大大出乎他的预料,但他仍然意识到他,已经来了。 他在静静地等待。 余双仁出了灌木丛。 他的心跳荡起来,期望余双仁能像那些热情的女人一样,扑到他身上,把他拖住。 余双仁伸出了手,但手指间捏着一根淬有剧毒的钢针,眼里闪射着狼一样凶残的光焰。 有风吹过,一片树叶落下。 丁非凡感觉到了不对,背后伸来的不是双手,而是一根手指。 他想转身已来之不及,想反手拨开戳来的手指,腰间又少了把桃花扇,他只得身子往左一挪。 飘落的树叶碰在他脸上,使他的动作缓了一缓。 其实即算没有飘落叶,他也躲不过余双仁的一击,因为余以仁的武功比他想像的要高得多。 如果余双仁这一毒针落实,丁非凡就必死无疑。 然而,就在毒针触到丁非凡背脊的刹那间,毒针从余双仁指间缩了回去,戳到丁非凡背脊上的只是一根柔软的手指。 丁非凡受到一股不大不小的力量的撞击,身子晃了晃,一头栽下了荷池。 “扑通!”水中的明月星星散碎了,水花溅得老高。 余双仁冷冷地笑着,用嘲弄的口气道:“丁少主得罪了,希望你今后不要再跟踪我。” 说罢,转身飘然而去。 “扑腾腾!”丁非凡不会水,在荷池中双手一顿乱拍,终于站起身来。 池水不深,仅齐腰间,但这一惊骇和刺骨的凉,已使得这位武功高深的桃花庄少主面色苍白。 “你这个臭道童,竟敢戏弄本少主!”丁非凡冲着余双仁的背影,忿忿地骂道。 他还知道,他刚才已从阴司鬼门关,打了个转才回来。 他气呼呼地从荷池中跃了上来。 一阵冷冷吹过。他禁不住哆嗦了下,打了个喷嚏。 他扭了扭湿淋淋的发和衣襟,深呼口气,冷哼一声,双手抄背,走出了小花园。 假石山后面,走出了吕怀良。 月光照着他冷青的脸。 他没有看见余双仁刚才手指间接着的剧毒钢针,因此他不明白余双仁为什么要这样戏弄丁非凡,但余双仁显露的武功,却令他大为惊讶。 能把丁非凡轻而易举地推下荷池的人,应该没能有几个。 余双仁究竟是何许人也? 他沉思片刻,目光转向山下方向。 他虽然怀疑余双仁,但余双仁毕竟是太乙真人和了尘道长安排的人,他无须过多地去考虚。 他现在担心的是另一个人贾无瑕。 如贾无瑕有问题,势必会对杨谷琼产生影响,那情况就严重。 他因找红艳女而牵涉到任焉梦,牵涉到胡吉安之死,牵涉到武林阴冥大会中来,这冥冥之中似乎是天意。 既然这桩事让他撞上了,他就得管下去,这是他处世为人的原则。 问题显然比他想象的要复杂,要危险。若要弄清真相,只有一步一步地走下去。然而,他现在却嗅到了死亡的气息,心中不觉泛起一阵恐惧。 他咬了咬牙,冷青的脸上罩起严霜。 他决心走下去,即使前面是死亡,他也决不停止。 突然间,他想起了霍梦燕,心弦陡地颤了一下。 他很奇怪,不知自己为什么会在这时候想起她,但他确是想起她了。 她现在在做什么,是否也想起了自己? 他微黑的脸上泛起一层红晕。 第十四章 痴心相爱不后悔 山下比山上热闹得多了。 酒店都开着门,街上卖吃食的担儿几乎每条巷里都有。 客栈的房间全都住满了客人,每个客房的窗户都泛出闪耀的红光。 镇上的灯火与天上的星光交相映,天地连成一片。 前来参加武林阴冥祭会的各派代表,除了极少数尚在途中,几乎全都到了。他们提前一至两天到此,除了对武林阴冥大会的重视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则是胡吉安之死,他们都急于想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青城派霍长青和白素绢没来,但来了青城派的祖师叔安仙。 铁血族宋志傲和廖小瑶没来,却来了铁血旗元老钱百灯。 少林来了以天因大师为首的,十八金僧中的天缘、天明、天道、天就五位大师。 华山来了老掌门黄明道,及华山七星剑客中的唐武波和梁俊海。 阎王宫来了总堂主花铭雪和判官万应恶。 加上已到了的丐帮四大长老,五当云圆堂门,崆峒师祖崔子灵和黄山姚星华父女,十大门派中已到了九十门派代表,只有峨嵋掌门纪莲丽尚未到达。 另外还到了一些意想不到的人。 唐门老大隐形唐手唐世鼎和神手唐老五唐世绝,还有武秀才朱合壁,天威镖局总镖头柯达伟等人。 镇上还有平南王袁功勋,九环庄庄主洪千古,浪里蚊龙江龙,白水沟铁骑双钩郭正环、太白义携袁汉宗,江南鹰鼻贾连城,关东四刀客薛亚重、庄乙丙、霍筱波、肖逸风,及八卦堂、白虎堂、青龙堂、江淮帮和九阴堂等帮派一些人。 这些人将丰都镇上所有的客栈全都塞满了。有些镇民见状,忙腾出房间出租,趁机赚一点银两。 进香的香客来不及到山顶圆香,见来了这么多武林中人,忙草草收场,急急地离开了丰都镇。 游客也大都害怕招惹麻烦,纷纷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只有个特别胆大的留了下来,想看看热闹。 仙家居,一个小客栈。 后守,西首的一间小客房内。 一张桌,一盏灯,一壶酒。 桌旁坐着钱百灯和宋孝忠。 灯光照着钱百灯苍白的脸。 宋孝忠给线百灯斟了盘酒,关心地道:“师祖,您老身体不好,为什么要亲自出动参这个阴冥祭会?” 钱百灯呷了口酒,咳了咳,叹口气道:“孩子,我不能不来啊。” “师祖……”宋孝忠想说什么。 钱百灯挥手阻住他道:“这次武林阴冥祭会,你爹费了很多的周折,几经努力才将你爷爷钱振宇的名字上到祭单上,经过祭奠之后,你爷爷的游散孤魂就能回到阴都地府,再去转世投胎了。” 宋孝忠扁扁嘴,脸上充满着伤感之情。 钱百灯又呷了口酒道:“别说是我,如果大漠死亡谷中的徐天良和钱小晴,得知这个消息,也会来此为他祭奠的。” 宋孝忠想了想道:“我爷爷真像江湖上有的人说的那么坏,作恶多端吗?” 钱百灯沉吟片刻,一只将盅中酒饮尽,伸手抓住酒壶:“做虽然确实做过不少的错事,但是……我想他还不是十恶不赦的坏人,否则武林阴冥大会也不会同意,把他的名字写到祭单上。” 宋孝忠肃容道:“我爹爹和娘为直么不来参加阴冥大会,是因为我爹爹不是钱振宇的亲生儿子,就不能来吗?” “不是。”钱百灯摇摇头,斟上酒道,“你爹虽是钱振宇的义子,但他一直视钱振宇为亲爹,这次他们要来,是我不要他来的。” “为什么?” 钱百灯饮下酒,凝视着他片刻后道:“钱振宇虽不是十恶不赦,但他也是个恶鬼,若酆都城不收他,那么为他祭奠的人将会遭到报应,很有可能……” 话音顿住,他没继续往下说。 他虽没往下说,但宋孝忠已明白他要说的是什么,不觉眼眶湿润了。 钱百灯再次抓起酒壶。 “师祖,”宋孝忠按住他的手道:“您老不要喝了。” 钱百灯颤抖着手指道:“我身体棒得很,别说这一壶酒,这再来七壶八壶,也醉不倒我。” “您老别骗我了。”宋孝忠夺下他手中酒壶道:“我爹说当年您老在老井中,将功力注送给我爹后,您老就一直身体不好,酒量也大减了。” 钱百灯瞧着他,嘿嘿地笑了两声,然后扳起面孔道:“孩子,告诉我,你有什么心事?” 宋孝忠摇着手道:“没……有。” “唷!”钱百灯端然地道,“你什么时候也学会撒谎了?” 宋孝忠低下头,默然无语。 钱百灯慈祥地道:“傻孩子,告诉我,也许我还能帮你,你是不是爱上燕妹了?” 宋孝忠刹时红了脸,一个劲地摇头:“不,不是燕妹,不是她……” 钱百灯追问道:“不是燕妹是谁?” 宋孝忠低得更低,颈脖子都红了:“是另一个女人。” “谁?” 宋孝忠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道:“落雁山庄贾无瑕。” “哦!”钱百灯愣了愣,伸手抓过酒壶,“让我先喝一口,再仔细想一想。” 宋孝忠毫不隐瞒地将他心中的“爱情”,和所知道的有关贾无瑕的一切,都和盘托出告诉了钱百灯。 钱百灯眯着眼,认真地听着、想着,不停地喝着酒。 镇尾有一栋灰色的平房。 里屋的一间小房里,端坐着青城派的师祖霍安仙。 霍安仙的身旁坐着霍梦燕。 霍安仙面如满月,额前两绺白须,身被一件十分古怪的青苔蓑衣,既显得十分儒雅洒脱,也显得土巴怪气。说不准他的年纪,但从他一双闪烁神光的眸子里月知是一位已得道的高年居士。 霍梦燕正拉着他的手在撒骄:“嗯,给我看看嘛。” 霍安仙正色道:“一件青苔蓑衣有什么好看的?” “好看,当然好看。”霍梦燕翘着嘴道,“听我爹说这青苔蓑衣,只要您这么一抖,蓑衣就会放出神光来。” 霍安仙扁着嘴道:“你别听你爹胡说,蓑衣哪能放什么神光?” “唷!你身为师祖还骗人?”霍梦燕嚷嚷着道,“爹说你这蓑衣的青苔里,藏有虎口峡死门游涡石洞中的萤火虫,这种萤火虫不仅一年四季都能放光,而且连娘用的毒物也毒不死它。” “哼!”霍安仙忿忿地道,“这个小混帐,他居然什么事都告诉你了!” 霍梦燕歪起头:“咳,祖师公,你怎么骂自己?” 霍安仙不知所措:“我什么时候骂自巳了。” 霍梦燕故意一剔眉道:“你刚才不是骂自己是老混帐吗?” 霍安仙唬起脸道:“你胡说。我怎么会骂自己是老混帐?真是岂有此理!” 霍梦燕据抿唇道:“我爹霍长青叫你做祖师叔,他是小混帐你岂不是老混帐?” “你这小丫头!”霍安仙扬起了手掌。 “君子动口不动手,你以大欺小,我不服!”霍梦燕赶紧叫嚷。 “唉!”霍安仙垂下手,叹口气道:“你虽无理,但说起来也有理……” 霍梦燕截口道:“有理也好,无理也罢,你让我看看青蓑衣就行了。” 霍安仙耸耸肩:“我只好又认输了。” 这位青城派的师祖,唯一练成了屠龙第十四式剑式的天下第一剑客,什么人都不怕,就只怕这位任性调皮的青城派小公主。 霍安仙屈指一弹,桌上油灯熄灭。 房中一片黑暗,只有窗外透入丝丝月光。 霍安仙蓑衣一抖,刹时衣片张开,从内闪射出一片萤光。 顿时,房中被一种神奇的光彩所照亮,一股彩流在空中窜动。 “妙极了!”霍梦燕拍手大叫。 霍安仙青苔蓑衣一收,弹指又点燃了油灯。 霍梦燕手摸着青苔蓑衣:“祖师公,借我穿一穿行不行?” 霍安仙斩金截铁地道:“不行,绝对不行,这青苔蓑衣到你手中就会毁了。” “我为什么会毁它?”霍梦燕翘着嘴道,“我疼它还来不及呢。” 霍安仙面罩寒霜道:“实话告诉你,这青苔蓑衣女人不能穿。” 霍梦燕端然地道:“女人为什么不能穿?” 霍安仙端然地道:“因为这些青苔萤火虫都是公的,只附男人的阳刚之气,如果撞上女人阴冥之气,就都会死去。” 霍梦燕咬咬唇,没说话。 她心里却很明白,这是霍安仙在骗自己。当年爹爹霍长青说,他偷了这件青苔蓑衣三天,三天里就由娘白素绢穿着,这些公萤火虫怎么没死? 她已暗自拿定主意,一定要设法偷了霍安仙的青苔蓑去穿一穿,否则就不算是青城小公主! 霍安仙瞧着她道:“你不相信我的话?” “信,我怎么会不惰祖师公的话?”霍梦燕笑吟吟地道。 “对啦。”霍安仙点头道,“这才是我的乖孩子。” 霍梦燕扁了扁嘴,装出一副哭态:“如果你的乖孩子爱欺辱了,你会不会生气?” 霍安仙诧异地道:“谁敢欺辱你?” 霍梦燕噘着嘴道:“你先别管谁欺辱了我,你只说你生不生气?” 霍安仙故作生气的样子:“生气,当然生气。” 霍梦燕又道:“你会不会替我教训那个欺辱我的人?” 霍安仙扳着脸:“当然会。” 霍梦燕瞧着他,眼中前动着泪花:“那就好,我能出口气了。” 霍安仙傻了眼。 瞧霍梦燕这神气,难道真会有人欺辱了她? 他愣了一会,沉声道:“欺辱你的究竟是谁?” 他已决心干涉此事了。 霍梦燕咬咬唇道:“无名谷吕怀良,还有……桃花庄少主丁非凡。” 霍安仙两眼瞪圆,眼珠溜溜地转了好几个圆,才道:“不会吧,他俩一个是誉为正人君子的吕少侠,一个是风流倜傥、见义勇为的丁少主,他们怎么会欺辱你?” “你不相信我?”霍梦燕像是受了极大委曲似的,抽着鼻孔流下泪来,“他俩是欺辱我了嘛。” 霍安仙见她流下眼泪,表情也不像是装出的,于是端正了身子道:“别哭,将事情告诉我,我替你主持公道。” 霍梦燕听到霍安仙叫她不要哭,她竟“哇”地一声,依偎到霍安仙怀中痛哭起来。 在哭泣中,霍梦燕断断续续地说出了自己受“欺辱”的全部经过。 霍安仙几次几乎笑出声来,但他强忍着终于没笑,而且脸上始保持着严肃的表情。 他没恋过爱,没成过家,不理解年轻人,尤其是年轻女人的心,但他却懂得如何保持长老的威严。 他耐心地等待霍梦燕哭诉完毕后,认真地想了想道:“说实话,你究竟喜欢他们两个中的哪一个?” 霍梦燕翘起嘴:“我谁也不喜欢,我只要你狠狠地教训他俩一顿。” 霍安仙犀利的眼光盯她:“你若不说实话,我就不你。” 霍梦燕抹去泪水,眼珠子转了转道:“您说他俩,哪一个好?” 霍安仙道:“他俩都好,也都不好。” 霍梦燕眸子一睁:“这话怎么讲?” 霍安仙沉缓地道:“他俩中谁是青城派的小女婿,谁就好,谁不是青城派的小女婿,谁就不好。” 霍梦燕低下头,若有所思。 霍安仙稍顿片刻,继续道:“其实这个好与不好,该由你来决定,而不是由我。” 霍梦燕陡地抬起头,眸光如同火焰:“我要吕怀良。” 她毅然作出了选择。 霍安仙故意道:“我说丁非凡好。” “不。”她眼神锐利,脸上露出一种异彩:“吕怀良善良,忠厚老实,为人刚正耿直,所以被人誉为正人君子,他又曾经在悬崖救过我一命,当然是他好。” 霍安仙道:“那他在山晓亭与杨艳艳约会之事,又如何解释?” “那也许是个误会,也许是杨艳艳设下的陷阱,那个骚浪蹄子什么事做不出来?”霍梦燕刚才还在哭诉吕怀良欺辱她,现在又在替吕怀良辩护了。 霍安仙挤挤眼道:“丁非凡聪明机灵、潇洒大方,文武双全,无论在才貌和武学上都不逊于吕怀良,性格与你极为相投,至于情人洞的事,也许同样是个误会,或是个什么圈套……” 霍梦燕突然厉声截断他的话:“喂?你刚才说,这个好与不好,是由你来决定,还是我来决定?” 霍安仙翘翘嘴道:“当然是你。” 霍梦燕果断地道:“既然由我来决定,那就是吕怀良。” 霍安仙凝视着她:“你已决定了?” 霍梦燕点点头。 霍安仙弓起身,逼视着她:“你不会反悔,不会改变吧?” 霍梦燕脸上露出痴情,眸光灼炽:“今生今世,非吕怀良不嫁。” “哎!你先别急着发誓。”霍安仙急急地道。 霍梦燕困惑地道:“为什么?” 霍安仙端正了身子道:“据我所知,吕怀良已是有婚约之人,这就是为什么你嫁给吕怀良,而你爹却没去无名谷替你提亲的原因。” 霍梦燕身子抖动了一下,颤声道:“和吕怀良有婚约女人是谁?” 霍安仙道:“红艳女。” “红艳女?”霍梦燕抿唇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霍安仙凝目道:“这事说来话长,其中详细情况我也不十分清楚,我现在只问你一句话,你是不是真喜欢吕怀良?” 霍梦燕这一次红了脸,沉默了片刻道:“是的。” 霍安仙沉声道:“既是这样,我就设法让杨红玉毁了吕怀良与红艳女的婚约,让吕怀良娶你。” 霍梦燕眸子闪出异光:“你能办得到?” 霍安仙浅浅笑道:“我自信,在这个世上,还没有我想办,而办不到的事。” 霍梦燕拍掌道:“真是太好了!” 霍安仙敛起了笑容,正色道:“现在该我问你的话了。” 霍梦燕红光满面,精神抖擞,宛若换了另一个人:“请祖师公发问。” 霍梦燕详细回答了霍安仙提出的关于鹿子村瘟疫,任焉梦详情,双河镇素花酒楼苏定明的情况和胡吉安之死等问题。 不觉之间,夜已渐深。 霍安仙对霍梦燕道:“你也该回客栈了。” 霍梦燕看看小房道:“祖师公,您住在这地方,实在是太委屈您老人家了。” “我住在这儿很好,我不像那个小混帐……”霍安仙话音顿了顿,改口道:“我不像你爹你娘喜爱热闹,好讲排场,反正过了明天就要上山了。” 霍梦燕呶呶嘴道:“您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明天再看您老人家。” “嗯,这才是听话的丫头。”霍安仙卷了衣袖,“明天早上去看看阎王宫的总堂主花铭雪和判官万应恶。” “哼!”霍梦燕歪起头,“他们不来看我,还要我去看他们。真是……” “岂有此理”四个字未出口,霍安仙已道:“你若不听话,就不管你受‘欺辱’的事了。” 霍梦燕忙换了个笑脸:“我听话,明天一早就去。” “哎,这还差不多。”霍安仙摆摆手,“你可以走了。” “祖师爷晚安。”霍梦燕毕恭毕敬地施了一礼,躬身退出房外。 霍安仙抿嘴笑了,笑得很开心,他终于找到整治霍梦燕丫头,让她乖乖听话的万应法宝了。 霍梦燕走出平房门外。 镇尾街口,飘过一个淡淡的身影。 霍梦燕眸光一闪,贾无瑕! 贾无瑕来镇尾干什么? 她未加多想,立即闪身追了过去。 贾无瑕掠过街口,向镇外奔去。 她略一犹豫,也奔向镇外。 她是个胆大妄为的丫头。贾无瑕既然让她撞着,她就一定要弄清贾无瑕要到镇外哪里,要去干什么? 贾无瑕不仅身手好,身形极美,身子在夜雾中飘行,就是仙女在夜色中飞舞。 她衔尾急追,同时与其保持着三丈开外的距离。 她认为这个距离,贾无瑕是不应该发现她的。 贾无瑕沿着镇后河岸奔跑,刹时飘入了一片柳林中。 贾无瑕进柳林做什么,难道是约人在此幽会? 霍梦燕顿住了脚步。 贾无瑕在此约会的人是淮,宋孝忠,丁非凡,抑或是吕怀良? 她的心陡地一震,头额泛出了细汗。 正在她犹豫是否要闯入柳树林中时,贾无瑕又多柳林中飘出。 一片乌云恰恰遮住了明月。 那一条在夜雾中飘逸的人影,仿佛比雾更浓,更虚幻,更不可捉摸。 霍梦燕僵立的身子,立即电射而出。 人影奔跑的速度骤然加快,距离顿时拉至十丈开外。 霍梦燕是个要强的姑娘,马上施展轻功绝技追了上去。 乌云飘过,明月露出了脸。 她发现前面那个飘动的人影,不像是贾无瑕。 她心中立即泛起一种被人愚弄的羞辱感,眸光顿时炽亮。 想戏弄本姑娘,混帐! 她清叱一声,身子如箭射出奋起直追。 她已顾不上隐蔽了,一心只想抓到那条人影,给他一个厉害的教训。 那人影的轻功比她估计的要好,她尽管已竭尽全力,但仍然追不上对方,距离还是十丈左右。 两人一前一后,如两股夜风融入山脚的黑暗之中,悄然迅捷地向右山脚下的废荒石坡急驰而去。 贾无瑕从柳林中缓缓走出。 月光照亮了她苍白的脸,挺直的鼻子。她抬头看看天空,眼睛亮如空中的星星,但含着一丝忧郁、伤感之光。 她在林旁站了一会儿,转向左山脚方向奔去。 她的脚步还是那么轻盈,身姿还是那么优美,只是身子有些微微颤抖。 霍梦燕追过右山脚谷口。 眼前是一个葫芦口似的荒石地。 冷清的月光,照着荒石地里的怪石,怪石间的杂草和一堆堆白骨。 这里是过去丰都镇扔置弃尸的地方。 前面是个死谷,没有前进的路。 两边是断崖,也无路可通。 可以说,她是追到一个死葫芦谷助里来了。 然而,在这个死葫芦谷坳里,她看不到那个先入谷助的人影。 她觉得有些奇怪,目光再次缓缓扫过荒石地。 枯草摇曳,怪石峥嵘,白骨嶙嶙,人声寂寂。哪有那个被追的人的半点踪迹! 她踏步上前,还想壮着胆子到谷里去搜索一番。 她刚走出数步,身后传来一阵细小的声音。 她的心突地收紧,脚步凝在原地。 这声音似曾相识! 那种声音又响起,而且近了许多。 她眼中闪过一道惊悸的光,头额冒出了汗珠。 老鼠,是大群的老鼠! 她蓦地转身,脸色像纸一样的白。 谷口,蹲着一大群老鼠。 鼠群中一张红绒毯上,端坐着鼠王许复生。 许复生正眯着眼,摸着项下的几根焦黄胡须盯着她是淫笑。 第十五章 鼠口之险 左山脚,一块无名岩下。 贾无瑕帖在岩壁的阴冥里,默望着天空。 天空月亮忽明忽暗,岩影也是白一阵,黑一阵的。 空中有云朵飘过,无声地向远方飘去。 贾无瑕觉得,自己就像这云朵在无际的天空中飘荡,不知将要飘去哪里。 她抿抿嘴,发出了一声无声的叹息。 一条人影似大雁,从空中飞来,掠过岩顶,落在岩影里。 来人是蒙面人,无法看到他的脸,只有那职面巾眼洞的眸子在熠熠闪光。 她扑到蒙面人的怀中,紧紧地搂住他,没有说话。 蒙面人推开她,生冷地道:“你该入宫了。” 贾无瑕眼中滚出了泪珠:“我必须去?” 蒙面人点点头,断然地道:“是的,这是宫主的命令。” 贾无瑕抬起闪动着泪珠的眸子,瞧着他道:“我若不去,你也就完了?” 蒙面人冷缓的道:“你不去,宫主就不会完全相信我;宫主若对我有戒心,我就无法实现我的计划,完成大业。” 贾无瑕点头道:“我去,但你不要忘记你对我许下的若言。” 蒙面人沉声道:“我今生今世除了你之外,不会再娶任何女人为妻,若是违背誓言,必将五雷……” 贾无瑕伸手捂住他面巾里的嘴:“不用发誓了,我相信你。” 蒙面人道:“今夜的宫址在左山侧子虚废庙里。” “我知道。” “你该走了。” “我明白。” “你进宫时要笑,不要哭。” 贾无瑕抬手抹去泪水,绽出了一个笑容,一种充满了屈辱、悲哀、痛苦和无奈的苦笑。 笑虽苦,却依然迷人。 蒙面人居然低下头来,掀起面巾,在她脸腮上轻轻吻了一下。 她的脸有了红泪,眼里闪出了光彩。 她对蒙面人道:“请你吹一曲,替我送行。” 说罢,她毅然离开他的怀抱,踏步出岩影,踏上了通向左山侧的山路。 蒙面人犹豫了一下,从腰囊里取出一支玉笛,横上唇边。 笛声悠悠而起。 贾无瑕身影在山和上飘动。 笛声抑昂顿挫,气韵生动,十分优美。 笛声中,贾无瑕的身影渐渐远去。 贾无瑕的身影已不见了。 蒙面人还在吹笛。 那笛声中,充满了一种浓得化不开的缠绵相思之意,和无奈的伤感之怀情。 仙记酒店。 半夜了,店里依然灯火明亮。 店堂中几乎坐满了客人,生意正旺。 与往常不同的是,店堂里没有划拳喝酒的吆喝声,吵闹声和叫骂导声。 所有人客人都静静地坐着,静静地喝酒,静静地瞧着周围的人。 他们都是来参加阴冥大会的,谁都不愿意犯忌,给自己招惹麻烦。 于是形成了一个特殊的场面,大家都默然地在用眼光悄悄交谈。 最引人注目的客人,当然要算是杨艳艳。其实这也并不奇怪,“中原一点火”无论到什么地方,都是惹人注目的人物。 杨艳艳坐在右角,一双美目不时地转来转去,回应着男人投射过来的眼光。 唐门老大唐世鼎眯眼瞧着杨艳艳,眼里闪烁着灼炽的火焰,嘴唇贴在唐世绝耳旁不知在说着什么。 这位唐门老大曾与杨艳艳有过染指,但他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再遇到杨艳艳,更没想到杨艳艳仍像十年前那样美貌,而且风骚劲比当年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武秀才朱合壁,是个英俊潇洒的少年。他没见过杨艳艳,居然一见面便被杨艳艳勾走了心魂。 他傻呆呆地捂着酒杯,痴痴地望杨艳艳,一动也不动,形如石雕。 还有平南王袁功勋,关东四刀客薛亚重等四人也都直勾勾地盯着杨艳艳。 其余的男人,虽没直勾勾地盯着杨艳艳,却也在悄悄的偷窥着她。 南角里,坐着姚星华和他的女儿姚云瑜。 姚星瑜一双细眼睁得溜圆,直盯着杨艳艳,脸上透着忿忿不平的怒气。 她正在捉摸:“为什么杨艳艳这种荡浪女,能长得这漂亮,而且已才学奇高的名门淑女,却长得这么丑陋?实在是太不分平了!” 杨艳艳挥挥手,把店伙计招到身旁,打了个手势示意结帐。 店伙计躬下身子,故意把头凑到她脸旁,压低了声道:“有人已经替您会过帐了。” 杨艳艳轻哦了一声:“是谁?” 店伙计扁了扁嘴:“那爷们已经吩咐过小的,不能说,所以……” 杨艳艳目光瞟向唐门老大唐世鼎那张酒桌。 唐世鼎正摸着酒杯,眼睛色迷迷地盯着她在微笑。 刚才只有唐世绝离桌去了柜台,他一定是奉唐世鼎之命去替她会了帐。 她向唐世鼎送去个秋波,屈指做了个手势,起身离桌。 唐世鼎立即随后出店。 姚星华与姚云瑜说了几句话,也马上离开了酒店。 店里少了杨艳艳,气氛顿时冷落下来。 袁世勋、朱合壁、薛亚重四兄弟等人无心再坐下去,也纷纷离店。 店伙计缩回伸长的脖子,开始清扫店堂。他们知道,是已到了关门的时候了。 杨艳艳转过东街口,闪进一条巷内。 她在折进巷口的时候,还有意回头扬臂打了个手势。 见到那个手势,唐世鼎像是喝了一杯兴奋剂,血液顿时升温了,心也在狂跳。 当年,他与杨艳艳染指的那天夜里,杨艳艳也是打这么个手势,把他带到幽会地点的。 他展开步子,急急追了过去。 幽深的小巷。 两边是红砖高墙,连月光都几乎透射不进来。 杨艳艳走到巷底,推开了一扇黑漆大门。 门是虚掩着的,显然她已早有准备。 她扭身入门,又打了个手势。 唐世鼎闪入门内,返身将门拴好。 杨艳艳穿过堂屋,走进小房。 月光从窗扉射入,房内家什摆设,清晰可辨。 这是间布置雅美的闺房。梳妆如,琴架,绣桌,龙风架床上锦帐分钩,鸷枕绣服,十分整齐。 她刚进房,唐世鼎便已随后抢到。 他二话没说,从身后拦腰把她抱起,重重地往床上一捧。 她发出了娇吟了声。 他一甩长袍,像饿虎似地扑了过去。 当年法泡制,手按住她的胸脯,然后滑下去,粗暴地撕扯着她的裙带。 突然,他的手顿住了。 她的反应不对,当年不是这般动柞。 唐门老大的确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她缠着他后腰的手指,正按在他“腰阳关”穴上。 他沉声问:“你想干什么?” “嘘——”她做了个手势。 唐世鼎眉头一皱:“有人跟踪我们?” 杨艳艳点点头。 “谁?”唐世鼎声音变得低冷。 杨艳艳故意顿了顿,缓缓地吐出几个字:“黄山盘龙剑容姚星华。” 杨艳艳道:“其实我也觉察不到,但因为这几天他一直在跟踪我,所以我感觉得到他就在外面。” 唐世鼎抿抿嘴道:“我不想在阴冥大会前惹什么麻烦。” 杨艳艳眼珠滚了滚道:“若让他知道了你我的关系,在尊夫人面前透一点风声,你可就惨了。” 唐世鼎阴冥地道:“谅他不敢。” 杨艳艳翘翘唇:“话虽这么说,可凡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万一他——” 唐世鼎咬咬唇:“我不怕。” 杨艳艳仰起头,拉住他的手,娇声地道:“你不怕,可我怕。 尊夫人若是发怒,给小女一颗‘相思豆’,小女就算是玩完了。” 唐世鼎咬牙道:“这个臭剑客是真是讨厌!不过眼下我还不能杀他,因为……” 杨艳艳截住他的话道:“你别误会,我并不是想要你杀他,但你必须把他赶走,否则我们怎能……这些年真是想煞我了。” 庸世鼎眸子里闪出了火焰:“这就好,我马上去赶走他。” 唐世鼎跃下床,抬起长袍,披搭上肩,抬步出了房门。 杨艳艳从床上跃起,冷冷一笑,整好衣裙,却从后窗跃了出去。 唐世鼎掠过堂屋,“吱”地一声,打开大门,走了出去。 漆黑的巷内,看不到一个人影。 唐世鼎冷哼一声,沉声道:“朋友,该露面了,否则唐门‘满天星雨’可不认朋友。” “唐老大!别……施暗器!”随着话音,袁功勋从左边的一间平房屋顶上跃了下来。 这位平南王爷虽然身体显得有些臃肿,但动作却十分敏捷。 庸世鼎冷声道:“墙上还有一位朋友,也请下来吧。” 话音未落,空中飘下一个人影,轻若柳絮,悠然站立在唐世鼎身前。 “朱公子,好身手!”未等唐世鼎开口,袁功勋已高声喝彩。 来人是武秀才朱合壁。 朱合壁身材高挑年纪不过十七八岁,长得五官清秀,腰挂一把比普通刀要长五寸的长刀。 他小小年纪,能跃上这么高的高墙,而且能带着长刀,以如此轻盈的姿势从墙头上跳下来,这在江湖中已很少见。 唐世鼎心中暗自惊疑,脸上却毫无表情,冷冷地道:“原来是朱公子。” 朱合壁向唐世鼎施了一礼,然后道:“唐大侠好耳力,在下佩服已极。唐大侠……” 唐世鼎冷声截断他的话道:“朱公子来这里做什么?” 朱合壁脸刷地一红,支吾着答不上话来。 唐世鼎冷厉的目光着他道:“她不适合你,她不是你要找的女人。” 朱合壁扁着嘴,点点头:“我……知道,不过她实在是太美……美了。” 袁功勋一旁插嘴道:“她不适合朱公子,适不适合我平南王?” 唐世鼎目光转向袁功勋,肯定地道:“她不适合你。” 袁功勋挺直了腰身,一本正经地问:“为什么?” 唐世鼎冷缓地道:“因为她会给你带来许麻烦,甚至的死的威胁。” 衰功勋眯了眯眼,叹口气道:“你说的话的确不错,本王爷决定放弃了。” 未了,他咕噜着又补上一句:“麻烦事本就不少,或必再找麻烦?” 唐世鼎对朱合壁道:“你少年英雄,前程无量,可不要败在了这种女人身上。” 唐世鼎老大在教训的时候,总是有板有眼,句句在理。 朱合壁想了想,双手朝唐世鼎一拱:“谢唐大侠教诲。” 袁功勋呶呶嘴:“既然这样,我们也可以走了。” 朱合壁再次拱手:“唐大侠,后会有期。” 唐世鼎回拱手,沉着脸道:“请二位转告姚星华,叫他不要多管闲事,以免招惹杀身之祸。” 袁功勋目光一闪,怔怔地瞧着唐世鼎。 唐世鼎这话,谨有弦外之音! 朱合壁却点头道:“请唐大侠放心,在下一定转告。” 袁功勋和朱合壁走了。 唐世鼎瞧着朱合壁的背影,心中在想:“那位尖钻奸诈的朱厚德,和心狠手辣的邱丹兰,怎么会生出个这这老实的儿子。” 他默立片刻,转身回到小房中。 窗扉依然透着月光。 房内仍残留着杨艳艳一股幽幽醉人的香气。 但小房里全部剩下的,也就只有这么多。 杨艳艳已经走了! 唐世鼎意识到自己上了当,牙齿咬得格崩地响。 在江湖上敢欺骗唐门老大的人,简直可以说根本没有。 杨艳艳跃出后窗外,窜过后院,越过院后的几栋房屋,来到了另一条小巷里。 这条小巷两边没有高墙,巷内和街前的那条小巷一样冷清。 月光洒在她美丽的身段上,使她增添了几分神秘色彩。 蓦地,她顿住了脚步,随即又退后几步,脸上露出了惊愕之色。 戴着小竹笠的姚星华,横身出现在巷子中。 “怎么是……你?”她声音有些发抖。 “没想到吧?”姚星华淡淡地道:“实话告诉你,我盘龙剑客要找的人,没有能躲得了。” 杨艳艳扬起秀眉道:“你为什么要找我?” 姚星华摘下竹笠,冷冷地道:“你心里明白。” 杨艳艳扁起嘴唇道:“我实在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姚星华冷厉的目芒如同刀刃:“你如果真不明白,就不会躲着我。” 杨艳艳耸耸肩,一副无奈的样子:“我躲着你,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不要在有阴冥大会前招惹麻烦。” 姚星华冷声道:“我找你,也并非想找你的麻烦,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杨艳艳眨了眨眼皮:“请问。” 姚星华脸色青得怕人:“中原一点火,你别装蒜了。你该明白,我要问的是什么问题。” 杨艳艳沉默了一会,叹口气道:“不错,我的确知道你想问什么,但是我实在无法回答你的问题,所以我才一直躲着你。” 姚星华冷铁般的脸上再罩严霜:“你虽然无法回答我的问题,但你知道谁能回答。” “我……”杨艳艳支呈了一下,声音顿住,显然在思索对策。 “老夫从不屑与女人交手,你不要逼我。”姚星华一字一吐,手已按住了腰间佩剑的剑柄。 杨艳艳盯着他握剑的手,脸上绽出一丝苦兮兮的笑容:“盘龙剑客就是这样欺侮女人的吗?” 姚星华冷哼道:“你别用这种话来唬弄老夫,老夫从不懂得怜香惜玉;你若不肯如回答老夫的话,老夫今夜决不会放过你。” 杨艳艳睁圆了眼:“你想杀我,折磨我,还是强奸我?” 姚星华冷如冰铁:“随你怎么说都行,只要……” 话音突然中止。 一道寒芒带着逼人的冷气,在巷空中划过。 姚星华身子转向了巷口,手中多了一柄长剑。 巷口卓然站立着五当掌门云圆道长。 云圆道长身后,站着五当正堂左右执事陆文钦和孙甫成。 姚星华一愣。五当掌门怎么会突然在此出现? 巷口响起了云圆道长深沉的声音:“贫道不希望丰都镇在武林阴冥大会之前,发生什么不吉祥的事。” 姚星华瞪了杨艳艳一眼,手一抬,长剑入鞘,竹笠戴上头顶,一言不发地大步从云圆道长身旁走过。 “无量佛,善哉,善哉。”云圆道长合掌对杨艳艳道,“做尽人事,而听天命,凡事总该有个了结,你若知道什么,还是告诉他为好。” 云圆道长说罢,转身带着陆文钦和孙甫成走了。 小巷中剩下了杨艳艳一人。 她呆呆地站立着,似乎在考虑什么,良久,她才走出小巷向镇外河畔柳树林奔去。 柳树林里阴冥下,站着蒙面人。 “怎么样?”蒙面人冷声问。 杨艳艳摇摇头:“两件事都没成功?”蒙面人声音冷得令人发悸。 杨艳艳没敢答话,只是点点头。 “不中用。”蒙面人冷哼一声。 “属下知罪。属下以身相许,以赎失职之罪。”杨艳艳边说,边解开衣襟露出雪白如玉的酥胸,向蒙面人贴靠过去。 “无耻”,蒙面人伸出手指,将靠过来的杨艳艳逼退一步,“你少给我来这一套。明晚我亲自来安排,先处置了这个姚星华,然后再来收拾云圆道长。” “是。”杨艳艳一边应诺着,一边整理衣襟。 蒙面人摆摆手:“你可以走了。” “谢总管。”杨艳艳退出林外。 “哼!见了我中原一点火,居然一点也不动心,这小子真是个怪人!”杨艳艳滴咕着,向镇上奔去。 蒙面人站在林内,仰面向天,透过树梢缝隙,瞧着空中的月亮。 今夜杨艳艳已经失手,不知宫主是否会动气? 更不知贾无瑕是否会讨得宫主的欢心? 他目光凝重,显得心事重重。 今夜是执行宫主计划的第一天,便出师不利,不是好兆头。 不过他还有一丝安慰。右山脚废荒石坡葫芦谷坳里,鼠王许复生今夜的行动,一定能获得成功。 对此,他充满了信心。 霍梦燕两只眼睛圆睁如铃,眼光中充满了惊愕与恐惧。 她做梦也没想到,会在这葫芦谷里遇到鼠王许复生。 一日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鹿于村中的一幕,至今仍使她一想起便心有余悸。 许复生正眯着眼瞧着她。 这位鼠王一张尖嘴鼠脸本就可怕,再映上周围石丛中老鼠跟里闪晃不定的绿芒,看了更叫人背脊凉得发麻。 鼠王许复生早已率着鼠群埋伏在这里? 柳林中那人影的目的,只是想引自己到这里来? 霍梦燕心念甫转,脸已面无血色。 许复生在地毯上伸直了腰,松开摸住胡须的手,脸上浮起一丝比哭还要难看的故作的笑容道:“霍姑娘,咱们又见面了。” 霍梦燕听到他那像拉破锯似的、阴冥怪气的声音,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行复生阳侧恻地继续道:“在鹿子村,你遇着我,是沾了花容容那婆娘的霉气;在这葫芦谷场里,你遇着我,是你的运气不好。” 的确,霍梦燕的动气是不太好。 这位厉来福星高照、万事如意的青城派小公主,近日来连栽跟头,事事都不顺心,几乎所有倒霉的事都让她撞上! 她偏偏在这里撞上了鼠王许复生,而且百毒囊袋中除了绝命丸之外,所有的毒物都已用光了。 她除了死,似乎已无出路,她咬了咬牙,冷哼一声道:“我运气不好,才遇上你这种鼠畜牲,但你敢把我怎么样?” 她心里虽很害怕,但嘴里却很硬朗。青城派小公主可也不是盏少油的灯! “我敢把你怎么样?”许复生嘿嘿地奸笑着,“我这个癞蛤螟想吃天鹅肉。” “你敢?”霍梦燕手握住了剑柄。 许复生怪笑道:“你没听说过‘鼠胆包天’吗?在这个世上,有什么事我鼠王不敢做?” 霍梦燕沉脸正色道:“我祖师公霍安仙已到了这里,你敢欺辱我,他老人家定会将你剥皮抽筋,剁骨挖心,碎尸万段!” “你想用霍安仙那老怪物来吓唬我?”月光下,不难看出这只狡诈的鼠王唇角,浮泛着一抹诡秘的笑意,“那老怪物确是怪吓人的,不过他现在正在镇尾的何家小屋里打着呼噜,可没想到我许复生在这葫芦坳里欺侮你。再说待会我欺侮完了你后,我的孩子们会将你啃得于干净净,只剩下几根白骨,他老人家又怎会知道,我鼠王曾经欺侮过你呢?” 霍梦燕只觉得一股冷气从心底冒起,头额上的冷汗已经冒了出来。 “怎么样,害怕啦?”许复生涎脸笑着,“你放心,如果你听话,我许某可以保证让你死得很快活。” “你这畜牲!”霍梦燕厉声斥道:“我祖师公,还有我爹我娘都不会放过你。” 许复生色迷迷的眼光盯着她道:“即使是那样,我也心甘情愿,这就叫‘花前月下死,做鬼也风流。’实在是……” 话音未,霍梦燕已弹身跃起。 一道耀眼的寒芒,在霍梦燕身子的推动下,像流星一样射向许复生。 石丛巾的鼠群都抬起头,用闪着绿芒的眸子瞧着空中的寒芒。 许复生凝身末动,色迷迷的眸子里突然射出了精芒。 霍梦燕身形空中一折,流星改变方向向谷口外射去。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想走?”许复生地毯一抖,身子笔直射向空中。 “叮当当!”金铁交鸣,火花四溅。 流星倒逝,坠回到谷内石丛中。 许复生身子回落地毯上,手中两柄短刀没入袖内。 霍梦燕长剑斜垂,气喘微微,面色灰白。 她已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是许复生和对手,今天只怕是凶多吉少! 许复生嘿嘿地笑了笑道:“霍姑娘既然喜欢敬酒不吃罚酒,我许某也只好成全了。” “孩子们!”许复生举起了手。 石丛中的鼠群吱吱地叫着昂起了头,鼠眼里射出了贪婪、凶残的光芒。 “上!”许复生发出了命令。 鼠群浪潮般盖过石丛,扑向霍梦燕。 霍梦燕与这些恶鼠交过手,知道它们的厉害,情知无法逃躲。她不甘活着受辱,但从百毒囊中掏出绝命丸塞向口中。 就在这时,空中划过一轮刀光。 刀芒耀目,月色顿失光辉。 鼠群的浪停在了石丛中。 许复生瞪圆了一双绿豆大小的鼠眼,项下疏须如针竖起。 刀芒隐没,霍梦燕身旁多了一个人。 一个独臂人,千面郎君徐大川! “怎么是你?”霍梦并和许复生同时发出惊呼。 看来徐大川出现,实是出乎两人的意料。 徐大川冷漠着脸,没有出声,只是眼中的厉芒盯着石丛中的鼠群。 说也奇怪,这群凶狠残暴的鼠尖中的亡命之徒,见到了徐大川,没接到鼠王的命令,也停上了攻击。 霍梦燕像溺水者抓到了一根稻草,也不管徐大川是敌是友,对徐大川道:“徐大侠救救我。” 她情急之下,竟称徐大川为大侠。 徐大川的回答,也大出她所料:“要我救你可,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她急急地问:“什么条件?” 徐大川声道:“今夜葫芦谷场里发生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她想了想,点头道:“我答应。” 她除了答应,实已无有别的选择。 “好。”徐大川冷沉地道,“你走吧。” “不行!”许复生叫嚷出口。 “走!”徐大川在她腰间一托。 一股巨大的力量使她身子腾空飞起,如同断鸢飞向谷口。 “呀!”许复生身子挟着两道道刀芒消向空中。又一道刀轮划过空中。 空中明月之颤栗。 刀芒收敛,夜空如旧。 霍梦燕已出谷口,没了影儿。 徐大川立在谷口外,鼠群的身后。许复生落在地毯上,双臂肩都已带伤,伤虽不深,但血珠已冒了出来。 许复生扳着脸道:“放走霍梦燕,你如何向宫主交待?” 徐大川冷声道:“这不关你的事,宫主面前我自有分说。” 夜渐深。 丰都镇沉浸在一片死寂之中。 第十六章 鬼洞徘徊 阳光金灿耀目,但没有丝毫暖意。 酆都观(天子殿)内寂寂无声,显得格外冷清。 胡吉安的灵柩,早早就抬到了殿坪武林阴冥大会祭台前的灵棚里。 不知为什么,缠着黑布、挂着白纸灯笼的祭台,再加上那口触目惊心的紫檀木棺材,使人一看到,便有一种极不平静的感觉。 这可不是个好感觉,于是沈少球叫人在棺木上盖上了一幅红绫布。 他以为贴红冲霉、避邪,这是妙招。 殊不料,棺木盖上红绫布后,使武林阴冥大会又罩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一分可怕的凶兆。 红象征着鲜血,意味着死亡。 殿堂内香烟缭绕,默然肃立着上虚道长、了尘道长、太乙真人、缘尘大师、天果大师和沈少球六人。 六位武林阴冥大会的主持人,正在阴冥子神像前,为阴冥祭会作祈祷。 十二名手执法器的小和尚,侍立在两侧,低头默念着颂经。 上虚道长、了尘道长和太乙真人皆为道教中的高道,也在这天子殿佛寺中颂经,像是一件怪事。 其实这也并不奇怪。 江汉末,道教传人丰都,建安二年,张衡在此设“天师治”,成为道教在全国二十四治之一,平都山道教便开始兴旺起来 道教分正一、全真两大道派,丰都为全真道,属龙门与清静派。 平都山佛教始于何年,尚无文字查考,但早在北魏时,山上就有佛寺了,明洪武二十四年,朱元璋对佛教作了限制,令各府州倒只许保留大寺一座,僧众不得超过四十名。丰都山当时只保留天子殿和东岳庙,山僧皆集中此二庙。 阴冥生和王方平历来是平都佛道两家共同敬奉的神明,佛道共处,甚至和尚与道士杂住一寺,这是平都山的一大特公。 没有敲击法器。 没有高声赞唱。 没有众多僧生。 一切都在悄然与冷清中进行。 沈少球步出行列,走到香案前。 明天武林阴冥大会就要正式开始了,作为第一天大会的主持人,他得烧这第一柱香,第一把真纸。 他从小和尚手中接过香柱点然,插到案上的小香沪里。 他的手突然颤抖了一下。不知为什么,他发觉这香案与搁在殿外的胡吉安的棺木一样,也是用紫檀木做的! 他深呼口气,定住心神,从小和尚手中接过了冥纸。 他点燃冥纸,向阴冥子神像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把冥纸扔到案前地上的铜盆中。 他躬身后退,准备回列。 突然,一股阴森森的冷风,从殿门外刮了进来。 冷风旋转刮过殿内,刮到铜盆里。 燃烧的冥纸呼地腾空旋起,带着火团飞向神台。 沈少球未加思索,立即扬手拍出一掌。 “蓬!”燃烧的冥纸散开了,化成许多火线向四周飞去。 小和尚惊叫着向后急退。 “叮叮当当!”法器坠落到了地上。火线触到两旁垂挂的幡布条上,布条燃起了火花。 怎么回事?沈少球愣住了。 上虚道长、了坐道长、太乙真人、缘尘大师和天果大师一齐跃起,向四扑去。 “噗噗噗!”响起了沉闷的掌声。 殿内的空气在震动。 火花消失了。幡布条安然无恙。 殿空飘飞的冥纸灰屑也被抓落到了铜盆里。 上虚道长、了尘道长、太乙真人、缘尘大和天果大师,落回到各自的位置。 一声虚惊! 然而,沈少球脸痴呆着。 这旋风从何而来,为何不偏不倚刚好将铜盆中的火卷起? 这火意味着什么? 他感到一中莫名的恐惧,与深深的不安。 上虚道长、了尘道长、太乙真人、缘坐大师和天果大师,一齐合掌,低声颂念:“南无在慈大悲救苦难广大灵感观世音菩萨摩河萨……” 阳光照着平都山顶端乐北的武庙(上关殿)。 牌坊似的庙门前及两侧,泥塑的夫役与战马,十分威武雄壮地傲立在阳光中。 庙门正楣一联: 挂印辞曹,对关斩将,心忠归刘汉; 拒速轻敌,反魏伐吴,量大失荆州。 清行、余双仁、任焉梦和丁非凡,站在庙门前观年看着泥塑与对联。 他昨天一夜没睡好,眼眶都有些泛红。 余双仁的举,让他感到惊奇难以理解。余双仁为什么要耍弄丁非凡? 但使他正失眠的原因,并非如此。他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他感觉到霍梦燕遇到了危险,于是深感不安,如卧针毡,无法入睡。他几次想下山去,都强忍住了。他是个格守信用的人,不能破坏阴冥祭会的规矩,在祭会召开之前,他不能擅自下山。 他不能下山,同中的道士却是可以下山的。一大清早,他就打发凌霄宫的清明下山去打听消息了。 他现在正在等待清明的回音。 清行指着庙殿道:“这里原来是一座凉亭,宋代称之为‘五云亭’,经元代沿袭至今,万岁爷不久前才下令执亭建庙,改名为‘武庙’。” 说话间,余双仁、任焉梦和丁非凡已步入庙内。 正殿是四合面屋顶,高两丈许,正中一座石台,上面塑着身高一丈、长胃枣面的关羽坐像,两旁耸立着关平、周仓像。 台侧一副对联: 德齐忠显,刚强直理; 神威灵佑,浩气英光。 余双仁引在任焉林上前烧香,面部表情十分严肃冷峻。 丁非凡抢过去,装着烧香,悄悄地抓余双仁的手。 他之所以敢在关爷神爷前如此胆大妄为,有两个原因。 一是他憋了一肚子气,总想找个机会对余双仁进行报复,上香拜神这可是个极好的机会。 二是他不太信关爷。他认为关羽过于讲义气,太迂腐,同时运气也不好,到头来败走麦城,被人所杀,砍下了脑袋,这种神他不愿信,所以他从未到此庙来过。 他出手极快,一下子已将余双仁的左手抓住。 好一只柔软、滑腻的小手,一定是女人的手! 他心神一荡,正待将小手握紧,突然那小手一滑,居然像柔软的蛇身似的,从他指间滑出。 他还待伸手“追击”,手腕陡地一麻,右手掌顿时瘫软了。 他瞪圆了眼。这是惊愕的表示。这个清风道童武功,决不比他这位桃花庄少主差! 他扭歪了嘴,这是痛楚的表情。右手腕阵阵彻骨剧痛,简直令人无法忍受! 余双仁走到香案另一侧,再添上一柱香,冷漠的脸上毫无表情变化。 清行一旁悄声问:“你怎么啦?” 丁非凡咧着嘴,“呀呀”地无声叫着,弯腰退出了正殿。殿外,吕怀良还在望着天空。 丁非凡捧着右手腕走到吕怀良身旁。 吕怀良的目光,从天空,转注到他手腕上:“怎么回事?” 丁非凡翘唇道:“是那清风道童……” 余双仁!吕怀良心陡地一震,面容变色。 他抓起丁非凡右腕看了看,出手点住他右臂几处穴位,然后道:“不碍事,少歇片刻就好了。” 丁非凡眯眼问:“他用的是什么点穴法。怎么这酸麻疼痛?” 吕怀良缓缓地道:“这是点苍派的‘啄脉’点穴功。” “啄脉点穴功?”丁非凡歪扯着嘴道:“他怎会点苍派秘不外传的穴功,他究竟是那派人物?” 吕怀良没答话。他心中也在想:余双仁究竟是什么人? 此时,凌霄宫清明道童匆匆赶到。 吕怀良目光闪了闪,忙问道:“山下情况怎样?” “禀吕少侠,”清明道童合掌,躬了躬身子道:“山下镇上昨夜没出事,各门派代表全都安然无恙。” 吕怀良嘴唇扁了扁,还想问什么,却没有问出口。 丁非凡却托着手问道:“贾无瑕和霍梦燕姑娘可都好?” 清明道童侧身,向丁非凡施了一礼道:“禀丁少主,属下到仙月胜客栈时,贾无瑕尚在房中未起来,而霍姑娘则与宋孝忠去见阎王宫总堂主花铭雪去了。” 吕怀良暗自吐了口气,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丁非凡把清明道童拉到殿坪的另一端,压低了声问道:“东西带来了没有?” “什么东西?”清明道童困惑地问。 丁非凡噘起嘴:“桃花扇。” 清明道童摊摊手:“没有。” 丁非凡瞪圆了眼:“宋孝忠还没把那绣鞋交还给姚星华?” “绣鞋?”清明道童也瞪圆了眼,“什么绣鞋?” “哎,绣鞋……”丁非凡支吾了一下,“说了你也不会明白。” 清明道童道:“在客栈遇着了姚星华大侠,他叫小的转告一句话给丁少主。” 丁非凡急急地问道:“什么话?” 清明道童一本正经地道:“姚大侠说,今晚子时在山南腰九游楼等你,他有话要对你说。” 丁非凡扳着脸道:“他还说了些什么?” “他……”清明道童似有为难。 丁非凡声色俱厉:“快讲。” 清明道童扁了扁嘴:“他说,丁少主做过的事,休想反悔。” 丁非凡的脸红了,连脖子都是红的。 姚星华若把情人洞中的事当真,那可就麻烦。 吕怀良在另一侧,也红了脸。 他发觉自己这样关心一个女人,觉得很奇怪,也很紧张,自己是不是爱上霍梦燕了? 庙殿里,关羽像前有一个洞。 洞口呈圆形,直戏两尺多,深逾数丈。洞口罩一个五龙盘旋的通花铁盖,中间有一个一尺大小的圆孔。 清行指着洞口道:“这叫五云洞,也叫阴君洞,这里的人俗称天心眼。据说这是王方平和阴长生升天成仙的地方,还有传说,这是进出阴曹地府之门……” 说话时,余双仁拿来了一些冥纸,递给任焉梦。 任焉梦园地问:“这干什么?” 余双仁沉冷地道:“烧超度钱。” 任焉梦眯起眼:“什么是超度钱?” 清行抢嘴道:“这地洞里有许多屈死的鬼,他们要超生转世,可没有足够的钱,都被拦在了阴冥地府门前……” 任焉梦没待他说完,便点点头道:“我明白了。” 阴世间和阳世间一样,无论做什么事都是要花钱的。 任焉梦点燃手中的冥纸,投入到洞口的铁盖内。 刹时,地洞内地风旋转,习习有声。 铁盖上燃着的真纸,也被旋转的地风刮得滴溜溜地直转,吸入了地洞里。 “抢钱了!”清行低声叫嚷道:“瞧,洞内的群鬼在抢钱了!” 任焉梦的脸变得有些苍白,脸上表情也变得怪怪的。 他在想:娘死后,是否也变成了屈死鬼,也在这地洞里抢钱? 余双仁的脸也有些苍白,但不知在想些什么。 烧完冥纸,任焉梦三人出了武庙。 庙外殿坪中,清明道童已经走了,吕怀良和丁非凡并肩而立,凝视着天空。 余双仁对任焉梦道:“明天武林阴冥大会就要开始了,在祭奠灵之后,你将交大会处置,在此之前,你想不想去看看‘十王殿’?” 清行立即大声反对:“十王殿有什么可看的?” 余双仁没理睬他:“十王殿,即为城隍殿,在山之西,殿内诸神甚多,任公子能在他们面前烧住香,死后会得到他们的护佑。” 任焉梦呶了呶嘴:“我去,我要为娘去烧一柱香。” 余双仁闻言,身子抖动了一下,眼里两道灼炽的目光扫过任焉梦的脸。 任焉梦一行五人,绕道西坡。 城院殿,分上殿和两侧殴,结构精巧,建筑雄伟壮观。 愉门高两丈,宽尺,左侧塑着鸡脚神和鸡脚娘娘,右侧殿着白无常夫妇。 门前两匾:“除恶扬善”、“化顽慑奸”。 五人立在殿前,尚未进殿,心中已有一种森森然灾感,心神不定。 清行虽是出家人,年纪也不大,但他心怀鬼胎,并偷过香油钱,犯过色戒,所以到城隍这种地方,他总有些心惊肉跳。 吕怀良对城隍殿本无所谓,只是脸上又浮起一团疑云:余双仁为何要提出到城隍庙来,目的何在? 任焉梦和余双仁却好像是虔诚烧香而来,率先双双跨入殿内。 正殿堂中神台上塑着一尊一丈多高、庄得威严的城隍,两旁各塑着文武判官、执法衙等十余座像。 在城隆面前,清行结巴着指着塑像,几乎说不出来,可见他心中紧张的程度。 “这是文武判官、执法衙役……”丁非凡走进殿来,主动充当解说。 他是个极有定力的人,片刻之间已将混乱的心绪镇定。为了暂时转移思绪,他便走进来充作解说。 余双仁已心有戒意,绕到任焉梦另一侧,与丁非凡保持着一定距离。他已决定不让丁非凡,有再抓到的他的机会。 丁非凡浅浅地笑着,余双仁的防备毫不在意。 他极有风度地举起右手腕,朝余双仁笑笑。指着左侧殿道:“左边有门间殿房,内有神台六座,分别供有南岳神和一殿奏广王,一殿楚江王、三殿宋帝王、四殿五官王、五殿阎罗王,还有审判亡魂、赏善罚恶的群像……” 吕怀良目光扫过四周,没有发同任何异样动静和可疑人物。 他仍在想刚才的问题:余双仁为什么要引任焉梦到这里来。 丁非凡喘了口气,手转指向右侧殿:“右侧殿也有六间殿房,神台六座,与左侧殿对称,依次供着六殿卞城王、七殿泰山王、八殿平等王、九殿都司王、十殿转轮王和东岳神。 十王之中以五殿阎罗王最有权威,生前犯罪的鬼魂在此神判后依其罪行轻重,发落下十八地狱,受各种酷刑。” 丁非凡摆摆手,引任焉梦进入了左侧殿。余双仁和吕怀良随后而入。 清行忖思片刻,才壮着胆进了侧殿。 森森地府,赫赫酆都,在十王殿中,历历活现。 任焉梦在每个王面前都虔诚地烧上一柱香,求神王护佑娘的亡魂。 吕怀良注意到,每当任焉梦在烧既祷告的时候,余双仁嘴角也在悄悄懦动,似乎也在念着什么,眼里则透射出冷漠与凶残的目光。 他不觉皱起了眉头:这究竟是为什么? 丁非凡眼光没再盯住余双仁。 他也在十王的像前祈祷,请求十王在今夜他与姚星华的赴会中护佑他。 清行低着头不敢看十王神像和鬼魂受刑像,眼光只瞧着脚尖,腿肚子微微发抖。 祭完东岳神,出了右侧殿。 清行长长地吁了口气,脸上恢复了血色。 丁非凡道:“你们知道,这城隍神的封号,是什么时代开始的吗?” 他自己对这个问题并不太清楚,故意借此一问,看清行能不能回答。 清行已经恢复常态,所以轻咳了一声,便道:“城隍神的封号是从后梁开始的。后梁开平二年,太祖朱温封越州城隍为崇福侯。到了唐代,各城池都大兴建筑城隍庙,官府不仅封侯,而且还有许多著名文人为之写祭隍文。咱们的先帝朱太祖对城隍院照顾得更来备至,大小城隆都按地盘大小,一律封爵进位。” 丁非凡没想到清行连这也知道,心里由衷地佩服,但嘴里却毫不在意地道:“朱元璋先帝看重隍神是有其道理的,他曾明训过:‘联立城隍神,合人知畏,人有所畏,则不敢妄为。’若见过城隍神,还敢有妄为者,我想必定会打人十八层地狱。” 清行身子抖颤了一下,脸又白了,没再说话。 五人此时已出了城隍殿坪,转回到山路上。 余双仁折上左边的一条小路。 “清风!怎么走这条路?”清行急急地问。 余以仁道:“这条路回凌霄宫近些,当然走这条路罗。” 说着,他大步向前,任焉梦紧随其后。 “慢!”清行急着嚷道,“回来!” 余双仁顿住了脚步,却没回来,只是扭头看着了清行,像是想说的什么,但又没说。 丁非凡清行道:“这条路不能走吗?” “不能!”清行未加思索。 丁非凡好奇地:“为什么?” “因为……”清行的脸煞白了,“这条路上有一个鬼洞。” 丁非凡追着问:“什么鬼洞?” 清行颤声道:“什么鬼……我也弄不清楚,但是听说,这小鬼洞里有一个青面貌牙的专食人畜的厉鬼……” 丁非凡打断他的话道:“食人畜的厉鬼?你小于就在说鬼话!” 清行道:“真的,这的确是真的。” 丁非凡号起脸道:“我怎么没听说过?” 清行道:“这厉鬼才出现一个多月,你怎会知道?实话告诉你吧,这山里打这条小路上的樵夫、道士、和尚还有牛、狗、被厉鬼已吃掉好些个了,为了不影响丰都山的声名和明年二月的香会。这条路已被列为禁路,到于厉鬼的消息,各寺、观主都有吩咐,不许宣扬出去。” 吕怀良目芒闪了闪,插嘴问道:“你说的是真话?” 清行点头道:“当然是真话。” 任焉梦眨眼,歪起头问道:“厉鬼白天了会露面?听说白天敢露面的鬼,就不会是鬼。” 他是痴儿,但这上问题问得很聪明。 清行耸耸肩,扁着嘴道:“我也弄不清楚,但这厉鬼确实白天也会吃人。” 丁非凡目光投向吕怀良:“怎么样?” 吕怀良嘴唇往上一翘,断然地:“走,去鬼洞瞧瞧。” 余双仁听到此话,嘴角闪过一抹难以觉察的笑意,立即对任焉梦道:“我们走。” 吕怀良注意到了他的这一细微的表情变化,心弦骤然收紧。 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表情? 难道他来城隍殿的目的,就是引诱这些人去鬼洞? 清行转身就往回跑:“我不去!” “哼!”一声冷哼,丁非凡已知老鹰抓鸡地,将清行扣在手中。 “走,前面带路。”丁非凡将清行推上了左边小路。 吕怀良没说话,跟在丁非凡身后,目光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在小路上,行不到十丈,见到一声钉在路中的木牌。 牌上几个醒目的大字:“路面危险,禁止通行。” 看来清行说的,好像不是假话! “怎么样,我没说假话吧?”清行见到木牌,像见到救星似地嚷道,“回去,快回去!” 丁非凡挟着他的胳膊,轻轻一带,已把他带过木牌:“快走!” “你们这是犯禁,是会招来杀身之祸的!”清行边被丁非凡施着往前走,边在叫嚷。 在他的叫嚷声中,余双仁、任焉梦和吕怀良都跨过了木牌。 清行停止了叫喊。 他是个十分机灵的人,知道回头已经无望,便不想再得罪丁非凡和吕怀良,万一到了鬼洞,厉鬼出现时,他们将他一人抛下,那个结局就惨了。 小路窄,没有尖石、荆束,倒也很好走。 走过几道弯口,前面出现了一堵光可鉴入的石崖。 清行的脸苍白了,脚步开始颤抖。 跟在他身后的四人,都知道鬼洞就要到了。 再转过一个虎口似的弯口。 清行顿住了脚步:“那就……是鬼洞。” 石崖顶端,兀岩突起,斜倾小路上空,岩亡有水流过,紫藤白草往下低垂。 崖下一个水帘半掩的石洞,那便是清行说的鬼洞。 此时,鬼洞前双手抄背,站立着杨谷琼, 杨谷琼怎么会在这里? 五人都感到有些惊奇,一同走了过去。 清行见到杨谷琼,胆子顿时壮了不少,脚也不打颤了。 杨谷琼冷冷地声音响起:“清行,你竟敢违委禁令,带他们上这儿来,该当何罪?” 清行忙躬身道:“回禀杨大总管,这不是我……” 吕怀良道:“这事不能怪清行,是我们逼他来的。” 杨谷琼冷声道:“你们来干什么?” 丁非凡答道:“来看鬼洞。” 畅谷琼缓缓地道:“这里不是你们来的地方。” 任焉梦咬咬下唇,想说什么没有说,不知为什么,他很不喜欢这个扬谷琼,所以不愿与他说话。 了非凡对杨谷琼冷傲地态度也很不满:“你能来,我们为什久不能来?” 杨谷琼淡淡地道:“因为我是武林阴冥大会的大总管,而你们不是。” “杨大总管,”余双仁想说什么。 杨谷琼摆摆手道:“上虚道长他们正在找你们,你们快回宫去吧。” 余双仁只得点点头:“是。” 余双仁向任焉梦做了个手势,急步退后。 任焉梦巴不得离开这个冷冰可怕的杨总管,也急急离开。 杨谷琼对丁非凡道:“丁少主也请便吧。” 丁非凡瞟了吕怀良一眼,呵呵一笑,抖抖衣袖,转身缓缓而行。 清行先悄悄退后两步,然后扭身,飞也似地追上了余双仁和任焉梦。 吕怀良静静地站着,真到丁非凡的身影消失在小路弯口,这才道:“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杨谷琼没出声。 吕怀良目光投向鬼洞。 琼珠飞溅,水气逼人的帘后,是一个黑幽幽的洞口,洞内深不下?测,闪着飘忽不走的磷火,股股冷森的阴冥从洞中扑出。半晌,吕怀良又问道:“这洞中真有鬼?” “是的。”杨谷琼答话了。 “这鬼真会食人畜?” “是的。” “我不信。” “我也不信。” 沉默片刻,杨谷琼道:“若有兴趣,今日子夜来此捉鬼。” 未待吕怀良回答,他已转身大步离去。 第十七章 徐大川与蒙面人 仙记酒店。 十几张酒桌,座无虚席。 武林阴冥大会即将召尹,十大门派代表已经到齐,各帮派参加吊唁和看热闹的人也都到了。丰都镇沸腾起来。 客栈都住满了人。 居民家借宿的人也住满了。 酒店坐满了人。 满街是人,到处都是人。 人流像溪流,在丰都镇上每条街巷时动。 姚星华坐在左角落里的一条长板凳上,蜷缩着身子,压低着头上的小竹笠,正在喝着闷酒。 由于武当云圆掌门的干预,他不得不决定暂时放弃对杨艳艳的跟踪,但是他心中很是忧郁,在武林阴冥大会之后,杨艳艳是否还地留在丰都镇? 如果杨艳艳走了,要再找到这条狡猾的孤狸精可就难了。 若找不到她,又如何能解开压在心中的谜结? 他抓起搁在板凳上的酒坛,一阵猛喝。 他旁边两张酒桌。 一张酒桌旁坐着崆峒派师祖崔子灵、四灵童、和刚到的峨嵋派掌门纪莲丽及两名弟子。 另一张酒桌旁会着青蓑帮帮主钟大馗和江龙,还有八卦堂主赵于晋。 按照阴冥大会的习俗,在大会宣布祭单名字之前,各门派的人是不能打招呼的,所以他们相互间没打招呼。但崔子灵、纪莲丽、钟大脑和赵子晋,都已向他丢了眼色,示意请他到酒桌上来一同饮酒。 他佯作不知,仍坐在长板凳上独斟独饮。他觉得他现在需要很好地静一静,考虑一下晚上该如何劝说丁非凡娶他的女儿。 他知道这将是一个很难、而又很费口舌的事。 他举起酒坛,凑到嘴边。 店内忽然一阵骚动。虽然没有吆喝、叫嚷,但这种骚动的气浪,谁都能有强烈的感觉。 他放下酒坛,目光转向店堂,然后又转向店门。 店站里踏步进来了一位独臂中年汉。 千面郎君虎崽徐大川。他和店里所有的人一样,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徐大川疾装劲服,背背一个小布袋,风尘仆仆,像是远道而来。 他默默地穿过店堂,在柜台前站定。 让伙计迎了过来,哈腰数意地道:“这位大爷,实在对不起,店里的桌子都已……” 徐大川没待他把话说完,掏出一锭银子往柜台上一搁,肩头一耸,已将小布袋抖落在地上。 他一屈身,盘膝在布袋上坐下:“拿一坛酒来,在好酒。” 见他这模样,店伙计哪里还敢问话?忙从柜台里拿出一坛酒,送到徐大川手中。 徐大川手腕一抬,酒坛施转着飞向空中,当酒坛往下落时,他左独臂一扬。 “嗤!”坛盖削飞了,酒坛仍然施转着往下坠,坛中酒如形状飞出坛口。 徐大川五指一扣,扣住坛底,酒坛倏然不转,施出坛外的酒柱施转速度减慢,继而缓缓落入酒坛中。 削飞的坛盖,在店堂空中划了个很大的圆圈,然后飞回到徐大川的膝盖上。 徐大川举起酒坛,喝了一大口酒,咂咂嘴道:“好酒。” 店堂中有的人暗自喝彩,有的人瞪圆了眼,有的人涨红了颈脖。 唐世绝手按桌沿,已弓起了身子,却被唐世鼎按住了肩头。 徐大川故意在众人面前买弄功夫,分明来意不善,但唐世鼎不想在武林阴冥大会前,给唐门惹上麻烦。 朱合壁少年气盛,霍地抓起桌上的酒坛,准备和徐大川较量一下,煞煞这位独臂汉了的傲气。 一只手拉住了他的衣袖。拉他的人是天威镖局总镖头柯达伟。柯达伟是朱合壁父母亲的朋友,此行负责照料朱合壁,因此朱合壁不能不听他的话。 其余的人都是些老江湖,见的事儿多了,经的风浪多了,也没把徐大川卖弄放在心上,大家只是在想:“徐大川什么会这么到这里来?” 徐大川要了一碟卤牛肉,一碟青皮豆,搁在膝辣上吃起来。 纪莲丽像是对崔子灵,又像是自言自语地道:“听人说鼠王许复生已在丰都镇郊野出现,现在徐大川又到此,可不能掉以轻心。” 崔子灵低头自语道:“此事古怪得很,必有阴谋。” 另一张桌上的钟大馗道:“这次武林阴冥大会规模最大,人数众多,且又有无名谷杨谷琼在此,有人要想捣乱也不那么容易。” 赵子晋道:“听说胡吉安的灵柩送上大会殿坪后,沈大官人的一把冥纸火险把天子殿都给烧了,真是不祥之兆。”众人不想泛忌都是低头目语,但实际上却在暗自交谈。 姚星华把竹笠压得低低的,决心不管堂中之事,他除了来参加武林阴冥大会外,还有些私事要办,因此不愿招惹徐大川这样的麻烦人物。 “嗤!”一颗青皮豆从堂中飞过,划个圆圈后,飞落入徐大川口中。 徐大川又在卖弄“豆子”功夫,这是摆明向店中群豪的挑衅行为。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群豪面容变色,神情凝重。 但是大家都耐着性子忍着,店堂内一片寂静。 谁也不想首先犯忌,而且店堂中能惹起徐大川的人,也没有几个。 “嗤!嗤!嗤!”一连几颗青皮豆从堂中飞过。 其中一颗从未合壁耳边飞过。 朱合壁一爪抓向青皮豆。青皮豆滴溜溜地一转,竟从他爪下滑走。 他霍地站起,脸红了,手指在颤抖。 “嗤!”又一颗青皮豆从脑后飞来。 他右手一伸,握住了搁在桌上的长剑剑柄。 柯达伟急忙伸手,按住他手背,并在他耳旁轻声道:“朱公子,切不可轻举妄动!” 朱合壁过于年轻,他认为徐大川之举是对他的侮辱,岂能忍受? 他右手松开剑柄,往上一弹,拨开了柯达伟接住他手背的手,左手一抄,已抄住剑柄,其动作之快令人匪夷所思。 英雄出少年,此话不假! 只要朱合壁的剑一出鞘,他就犯忌了,这场面无论是谁都无法收拾。 恰在此时,门外飘进一股幽香。众人只觉眼睛一亮,中原一点火杨艳艳身着披红艳装,进入了店内。 朱合壁的手顿在桌上,长剑没有拔出来。 他的手酥软了,已无力拔剑,因为他发现杨艳艳的那双迷人的眸子,正含情脉脉地瞧着他。 空中的青皮豆坠落到地上。 徐大川一双亮亮的眼睛,也勾勾地盯着杨艳艳。 杨艳艳走进店堂,向朱合壁走去。 朱合壁动着鼻息,呼吸骤然急促,手也在颤抖。 唐世鼎瞪眼瞧着杨艳艳,眼冒出了火花。 杨艳艳从朱合壁桌旁走过。 朱合壁失神地坐下,满脸是失望的表情。 杨艳艳从唐世鼎桌旁走过,斜睨地投去一个媚笑,并屈指做了个手势。 唐世鼎心中怒气顿时冰消瓦解,嘴角绽出一丝笑容。 男人常常以为自己是强者,能主宰女人的命运,却不知自己的命运常常被捏在女人的手中。 杨艳艳走到左角落,姚星华的长板凳前站定。 她没有说话。 戴着竹笠的姚星华没有抬头,但却把搁在板凳上的酒坛挪开了。 姚星华闻到一股芳香,不觉把身子往外挪了挪。 杨艳艳一直在躲着他,现在突然到这种地方来找他,实出他的意料。 这条狐狸精在搞什么鬼花样?他手背上的青筋在不住地跳动。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与杨艳艳同坐在一条长板凳上,觉得很不自在,神经不觉有些紧张。 堂中如豪大知道姚星华与杨艳艳有过节,一直在搜寻她,所以杨艳艳在姚星华身旁坐下,群豪反倒觉得自然。 偷听别人隐私,与窥视别人练功一样,是武林一大忌。在座的大都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所以都将注视着杨艳艳的目光,转注到了别处。 唯有徐大川不怕犯忌,一双眸子仍牢牢地盯杨艳艳。 姚星华深吸了口气,定住心神后,想了半晌,压低声道:“你好大胆,竟敢到这种地方来找我?” 杨艳艳抿唇道:“在这种地方,你不会伤害我。” 姚星华睁圆眼:“老夫从来就没有想到过要伤害你。” 杨艳艳道:“既然是这样,那就好。你今夜子时到九蟒洞来,我将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事情真相。” 她说完话,也不等表态是否愿意去,便起身飘然离去。 她走过唐世鼎桌旁时,看也没再看他一眼。 她走过朱合壁桌旁时,身子一侧,朝朱合壁抿唇莞尔一笑,并从袖内屈起三指向朱合壁轻轻地弹了一下。 她走了。 她留下了一股幽香,那是给大家的。 好留下了一个哑谜,那是给朱合壁的。 小窗上日影西斜。 窗外几只归鸦噪空而过,却听不到人声。 小房里,霍安仙和霍梦燕默默地坐着。 霍梦燕虽然调皮任性,胆大包天,却是个很讲信用的姑娘。 昨夜葫芦谷坳里的事,她恪守诺言没有向任何人提起,就连这位祖师公她也没有说。 不过,经过昨夜的经历之后,她情绪很低落,心里也很害怕,同时心中增添了很多的疑团。 从种种迹像表明,武林阴冥大会一定会有意外性,她将这个想法,告诉了霍安仙,并表示自己的不安。 霍安仙是个怪人,且极为聪明,他一到镇上便已有了一种要出事的感觉,他已觉察到了霍梦燕的心绪变化,并从她隐瞒的只言片语之中,推断她昨晚一定出了什么事,但他没有问她,只是想她为什么不把昨夜发生的事告诉自己。 他在等待她开口。 他知道这位青城派小公主的脾气。她要说的话,不用你问,她就会告诉你;她不愿说的话,你就是敲断了她的牙,她也不会说。 他还知道,她没有耐心,她不想说的话,你只要等着,过不了多久,她就会主动说出来。 然而,他等了很久,足足将近半个时辰,她都不曾开口。 这是从来没有的事,他觉得很奇怪。 最后,他开口了:“时辰不早了,你该回答……” 突然,他身形骤起,从椅中射向窗外。 他手在空中一抓,钻窗而出。 霍梦燕随后抢出房外。 小平房外,风吹树枝摇晃,飘下几片落时。 没见到一个人影。 “怎么回事?”霍梦燕苍白着脸,“是不是老……”话音陡地顿住。 霍安仙转脸瞧着她,似乎猜到了什么。 霍梦燕低下头,她不好意思在他面前说假话,可也不能说真话。 霍安仙耸耸肩:“你去吧,今晚和宋孝忠在一起,不要乱跑。” 霍梦燕抿抿嘴想说什么,随即点点头,转身走了。 她不愿让霍安仙为自己操心。 霍安仙待她走后,凝视着小院墙,喃喃地道:“此人是谁,能有这等身手?” 他伸开微握的右手指,打开一团纸,一行小字跃入眼帘:“今夜子时上山西坡鬼洞救吕怀良。” 没有台头,也没有署名。 谁送的这张字条? 这是不是个陷阱? 他眉头沉沉皱起。 九蟒楼位于山南腰,传说用把仙家九蟒丈人。说是楼,实是座小庙宇,始建于东汉,后几经拆建,终保留下了破上的殿屋。 月明星稀,寒风砭骨,风吹得庙前的林叶簌簌作响,显得异样凄凉。 庙殿内漆黑一片。 “姚前辈。”丁非凡轻声呼喊。 没人回应。 听爹爹说过,姚星华是个非常守时的人,此时已到子时,难道他还没有来? 丁非凡捻燃了火折。 庙殿狭小简陋,殿小供着九蟒神,梁柱上缠绕着九条巨蟒,昂首吐信,神态灵活,令人望而生畏。 他噤不住打了个冷颤。 这个姚星华居然约在这种地方见面! 他瞅见香案上有半戴蜡烛,于是走过去将蜡烛点燃。 燃起的烛光,照亮了香案上钉着的一张字条:“丁少主,请稍待。黄山盘龙剑客姚星华。” 听爹爹说,姚星华若是留字条必会署上姓名,此话果然不假。 字条是被一截烧烬了的香柱杆,随手插钉在香案上的。丁非凡捏住香桂杆底,用了很大的力,才将香柱杆拔出来。 香案上留下一个小小的洞,深近一寸。 丁非凡的眉头攒紧了。 用筷子插穿桌面,要用手指将钉子钉穿棺材盖,这都不很难,但要用这细脆的香柱杆,把字条钉在木蚝案上,是十分困难,这需要精深的内力与高超的技巧,他本人根本无法做得到。 显然,姚星华的武功要高出他许多,难怪他在情人洞前与姚云瑜一战,终抢不到她手中的“仙鞋”,反而丢失了桃花扇。 他凝视着字条,心中翻动着疑云。 姚星华能去哪里呢? 他思忖片刻,盘膝在香案前的蒲团上坐下。 除了等待,他已没事可做。 萧瑟刺骨的寒风刮过大仙岩,穿过岩边的丛林,发出凄凄戚戚的哀鸣。 今夜的风有些怪异,几乎全都是一串一串的涡风。这在山里也是很少见的。 一条人影随着涡风施转着,出现在大仙岩下的草丛小路上。 他速度极快,身子在转动,远远看去就你风中捉摸不定的鬼影。 忽然,风未停,人影停住了。 昏暗的月光照映出徐大川的独臂身影。 在小路的另一端,站着蒙面人。 很明显,是蒙面人拦住了徐大川的路,或者换句话说,是蒙面人截住了徐大川。 徐大川冷冷的声音响起:“你是谁?” 蒙面人声音更冷:“你要去哪儿?” 徐大川冷哼一声,“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蒙面人缓缓地道:“你不告诉我,就哪儿也别想去。” 徐大川铁青着脸道:“对我徐某来说,只是想不想去的地方,没有能不能去的地方。” 蒙面人道:“那你可以试一试。”徐大川没再说话,踏步即往前走。 蒙面人脚下挪动步子,迎面走来。 两人在相距五步处,停住脚步。 五步距离,是致命的出手距离。两人四目对视,凝立如山,谁也没动。风仍在吹。 一片落时飘旋到两人间,立刻落到路面上,连风都再吹不起来。 “请!”两人同时发出声音。徐大川与蒙面人单掌拍出。一声沉闷如雷的巨响。 大仙岩在响声中摇曳。 地上的落叶腾起来,像箭一样射向空中,然后喷散开来裂成无数块碎片。 徐大川和蒙面人已退至十丈开外,脸上皆各露出惊异表情。 他俩都一样,谁也没想到对方的武功会如此之高。 蒙面人低头看看手中,刚才在对掌中徐大川塞给他的一块小铜牌,沉声道:“没想到千面郎君也是大行宫的人。” 徐大川抿抿嘴:“不对,我不是大行宫的人,我只是大行宫宫主的合伙人。” 蒙面人道:“在在下的眼里,凡是执有大行宫铜牌的人,都是大行宫的人,必须无条件地听从宫主的命令。” 徐大川举起独臂,晃了晃手中的铜牌,淡淡地道:“想不到阁下就是大行宫的大管带。” 蒙面人没说话,臂一扬,手中铜牌飞出,挟着一丝尖厉的呼啸射向徐大川。 徐大川垂下独臂,凝身未动。 铜牌射向徐大川咽喉,宛如怒矢。 徐大川仍未动。在高手手中,一片树叶也可以成为杀人的利器,何况一块铜牌?若徐大川被铜牌击中必死无疑。蒙面人冷眼瞧着徐大川。铜牌飞抵徐大川咽喉的瞬间,徐大川手臂猛地一抬。“当!”一声震响。射来的铜牌撞在徐大川手中的铜牌上,高高弹起,射向空中。徐大川上身微微往后一仰,手中铜牌摔出。蒙面人卓挺立,伸手将飞来的铜牌扣住。空中铜牌落下,徐大川接牌在手。蒙面人斜横半步,双手低垂,锐利如刀刃的目芒盯着徐大川。 徐大川脸色冷漠,但却暗地里出了一身冷汗。磕飞铜牌后,一股冷森的厉气依然浸入了他的咽喉,使他感到一阵炸痛与恐惧,刚才的“卖弄”险些丢掉了性命,他不觉有些儿害怕。 蒙面人也在暗自后悔,刚才不该托大用手硬扣铜牌,若不是暗地里练过祖母的“移功大法”这条手臂恐就已废了。此刻,他右手掌虎口已被震裂,鲜血正在往外流淌。 须臾。蒙面人涩声道:“昨夜你在葫芦谷场救走了霍梦燕?” 徐大川坦然地道:“是的。” 蒙面人沉冷地道:“为什么?” 徐大川冷静如冰石:“我和宫主拟定的计划中没有要杀霍梦燕这一条。” 蒙面人阴冥森地道:“你可知宫主的计划已有改变?” 徐大川反诘道:“宫主什么时候改变计划了?” 蒙面人端然地道:“在你救走花容容之后。” 徐大川凝眉道:“我要见宫主。” 蒙面人断然地道:“不行,宫主正在练功,七日之内不能见客。” 徐大川声音不高,却很激昂:“宫主怎能在这种关键时刻练功?武林阴冥大会的事怎么办?” 蒙面人道:“武林大会的事,由在下全权处置。” 徐大川脸上泛出青煞,手背上的青筋起:“你是谁,你如何能担此重任?” 蒙面人眼中精光暴炽:“你不用管我是谁,你只须听从命令就是了。” 徐大川沉脸道:“除了大行宫宫主之外,担此重任的应该是我,而不是你。” 蒙面人冷哼一声道:“你不是大行宫的人,怎能指挥大行宫的行动?宫主对你救走花容容的举动已十分不满,他要我转告阁下,你若愿合作就得听我的指令,否则你就请便。” 徐大川沉叱道:“你敢用这种口气对我说话?” 蒙面人冷声道:“我对阁下已经是够客气了。” “好,这件事待见过宫主后再说。”徐大川顿了顿,又道:“你可是准备在九蟒洞中除掉姚星华?” “是的。”蒙面人点头道,“他死盯着杨艳艳不放,妨碍了我们的计划。” 徐大川道:“杨艳艳在仙记酒店,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约会姚星华,若姚星华死了,杨艳艳又有何能执行自己的行动计划?” 蒙面人道:“关于这点,在下已有安排,天须阁下操心。” “不。”徐大川道,“既然宫主不在,我不允许你做这种冒险的事。” 蒙面人目光放亮:“体是为救姚星华而来?” 徐大川哼声道:“我是为救你。” 说话间,他手已搭上肩背上的刀柄。 蒙面人微微侧身,手握住腰间剑柄,眼里发出了惨绿的冷酷光芒。 刀出三寸,寒芒耀目。 剑出路三寸,星月失色。 一种无声的杀气,立即掩盖了整条小路。 徐大川忽然身子抖动顾一下,退后一步。 咽喉突发一阵刺痛,令他难以忍受。他明白遇上了真正的对手,今夜要闯上大仙岩九蟒洞是万不可能。 “当!”刀入鞘,徐大川转身就走。 蒙面人沉声道:“请阁下履行原计划中的职责,休管其它闹事。” 徐大川没答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蒙面人松开握剑的手,剑柄上已沾满了鲜血。 刚才徐大川或要硬闯大仙岩,只怕他也不一定能拦得住。 他瞧着徐大川飘逝的背影,眼里闪出一团凶狠的毒焰。 第十八章 连环陷阱 九蟒洞在大仙岩上,九蟒楼后不远的地方。 传说此洞为尔朱洞,是尔朱仙炼形处,故常有人游入到洞中观赏,但后来谣传明弘治二年,御史杨公巡按至,登丰都山路过此洞,洞中奔出九条蟒蛇绕车而亡,此后无人再敢入洞。 姚星华站在黑魅鬼折洞口前犹豫不决,是进洞,还是不进? 杨艳艳狡诈多端,素来言而无信,她是否会在洞中? 洞中同一阵阴风。 他嗅到风中有股浓浓地腥气,不觉感到有些害怕。黄山盘龙剑客居然会有害怕的时候,这话宣扬出去,准会叫人笑掉大牙! 然而,眼下这却是事实。 他正在犹豫,洞里却传来杨艳艳的声音:“姚大侠怎么不进洞来,害怕了么?” 姚星华闻言胆气顿起,一抬脚,便进了九游洞。 洞中一片漆黑,只有远处一灯如豆。 姚星华跃身上前,在灯前丈外距离站定,他是个江湖老手,知道该如何保护自己。 一石块上搁着一盏清油灶,灯旁盘坐杨艳艳。杨艳艳掌合十胸前,低着头,像是在打坐。 杨艳艳道:“姚施主有什么话只管问就是了。” 姚星华目芒一闪,身形微侧,手已接住腰间剑柄:“你不是杨艳艳!” “杨艳艳”抬起头来,灯光照亮了他清秀的脸,却原来是余双仁。 余双仁悠悠地道:“请姚大侠息怒,在下是不是杨艳艳并不要紧,重要的是在下知道道尊夫人当年失踪的真相就行了。” “你……”姚星华瞪圆了眼,“你是谁?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夫人失踪的真相?” 余双仁沉静地道:“你不必要知道我是谁,也不必要知道我是怎么知道尊夫人失踪真相的,如果你想要知道真相的话,就乖乖地坐下来,听我说话。” 姚星华想了想,松开握剑的手,盘膝在地下坐下,安静下来,能得知妻子失踪的真相,此一切事,甚至比他的生命都要重要。 他闪亮的眸子盯了余双仁。 余双仁缓缓地道:“二十年前尊夫人嫁给你时,她已经怀有身孕……” “这不可能!”姚星华嚷道。 “这是事实。”余双仁平静地道,“你与尊夫人是三月十八成的亲,而尊夫人在九月底就生下了姚云瑜,时间只有六个多月,而当她临产时的婴儿是足月的……” “别说啦!”姚星华厉声一喝。 余双仁道:“姚大侠不想知道真相了?” 姚星华摘下头上的小竹笠,双手痛苦地揪着自己的头发,咬咬唇:“你说吧,请继续说。” 余双仁冷淡淡的声音,继续响起:“其实你当心里是明白的,只是不愿说出来罢了。你女儿生下来后,长得像个丑八怪,一点也不像你,你猜到了她的父亲是谁,于是拼命地喝酒,并开始殴打夫人……”姚星华痛苦地扭曲了脸,但没有打断他的话。 “一年之后,你渐渐地平静下来,也觉得习惯了,尊夫人也一如既往地表现出逆来顺受的温柔。你在心里原谅了夫人,不再去追究、计较她的过去。但就在此时,云瑜满周岁的那天夜里,尊夫人突然悄悄离家出走,失去了踪迹。” 姚星华抬起头,喃喃地道:“她现在在哪里?” 余双仁道:“在一个外人不知道的地方,和她的丈夫、云瑜的父亲,也是你的师傅丑鬼姚环住在一起。” 姚星华沮丧地道:“怎行会是这样?” 余双仁端然道:“这是事实。” “不,这不是事实!”姚星华会地叫道:“你在骗人!这都是夫人身旁的那个小丫头杨艳艳告诉你的?” 余双仁一怔,没有回话。他虽然在此扮装杨艳艳引诱姚星华,却不知道杨艳艳就是跟姚星华夫人一同失踪原姚家小丫头。 “不,是我告诉他的。”洞底走出了大行宫总管忠福。姚星华蛑子一张,手按住剑柄:“你是谁?”忠福走到灯旁:“欧阳映雪。” 姚星华霍地从地上跃起:“你就是当年师傅身旁的那个年轻人?” 忠福点头道:“姚大侠好记性。” 姚星华颤声道:“你现在还和师傅……姚环在一起?” 忠福道:“不错,我一直没离开过他。” 姚星华咬咬唇道:“碧云真和姚环住在一起?” 忠福“嗯”了一声。 姚星华眼里闪出灼炽的光焰:“她为什么要离开我?” 忠福沉缓地道:“因为她觉得你徒有虚名,并不值得她爱,所以她又回到了姚环的身旁。” 姚星华面色绯红,厉声喝道:“你胡说!”忠福平静地道:“我们本不想让你知道事情的真相,免得你痛苦,但你一直穷追着杨艳艳不放,而且追到武林阴冥会来了,因此我们决定将真相告诉你。 姚星华眯起眼:‘我们?这是什么意思?’忠福道:‘决定将真相告诉你的,不仅是我,而且还有姚环和碧云……’ 姚星华涨红着脸,身子发抖:‘她不会这么做的,这实在是太……残酷了。’ 忠福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盒:‘你看过这盒中的东西就知道,我并没说假话。’ 忠福走下石块。 姚星华抢上前去,接过忠福手中的小盒。 他眼眶顿时红了,随即泪水夺眶而出。他认识这只小盒,这是他妻子碧云的梳妆盒。 他的双手在颤抖。盒中装着一只金钗,他曾经无数次打开此盒,将盒中金钗亲手插在碧云的发髻上。 盒中金钗是否还在? 做斗手打开盒盖,盒里空空的,什么东西也没有,但有一股香气钻鼻而入。 他知道上当了,立即弃盒拔剑。但在这一瞬间,他左胸已挨了忠福一掌。 轻轻的,并不是很重的一掌,几乎听不到掌拍到胸肌上的响声。 然而,一股摧山毁石的巨力却在他胸膛内爆开,心脏在巨力下碎裂了。” 他咬着嘴唇,仰面倒下,连哼也没哼一声。 忠福弯下腰,盯着他死灰色的脸道:“姚星华,我刚才只说了一半真话,现在将另一半真话告诉你。碧云回到姚环身旁后,姚环劝她回家,她已决定回心转意了。但是我怎能放过这么一个好机会呢?我想占有她,她要去告诉姚环,我就将她和姚环都杀了。” 姚星华两眼珠突地凸了出来,唇边涌出一口鲜血。 忠福阴侧恻地道:“你已知道了事情全部真相,可以瞑目了。” 姚星华眼皮抖了抖,真的阖合起来,头一歪寂然不动。 余双仁站起身:“他怎样了?” 忠福冷冷地道:“他死了。” 余双仁手指颤栗了一下,没再问话。 忠福用命令的口吻道:“你马上回宫,不要让人起疑心。”余双仁跃身抢至洞口。 忠福又道:“明夜四更宫主召你入宫。” 余双仁身子愣了楞,随即消失在洞外。 忠福拍拍手,抖抖衣襟,返身走至洞底,推开一堵石壁,走进石岩里。 他没有检查姚星华尸体,因为认定姚星已经死了。一个人的心脏已被震碎,此人还能活么? 他使的是崆峒掌门禁止练习了的“五雷摧心掌”。 没有人被“五雷摧心掌”击中后,还能活命的。 姚星华的手动了一下,又一下,接着脚也了下,继而身子向洞口蠕动。 忠福没曾想到姚星华练过“混元一气功”,他虽然心脏被震碎已断无活命的道理,但只要他不说话,不漏气,在憋着的一口真气尚未耗尽之前,他就不会死。这情况就像刑场上逃跑的死囚,被砍了脑袋之后,无头的身体还能跑出十余丈远一样。 姚星华憋着一口气,爬出了洞外,挣扎着向九蟒楼爬去。此刻,正是子时时分。 镇尾,一家农舍茅房。 朱合壁坐在里房的木板床上,不住地搓着双手。 他用一锭大银子,将这房屋的夫妇赶到了后院的柴房里。 他在等待着杨艳艳。 他若没有猜错,杨艳艳在仙记酒店里,向他屈起三指一弹是个约会的暗号,约他今夜三更幽会。 杨艳艳没指明幽会的地点,显然是要他来安排,于是他规了这个不起眼的农舍茅房,作为幽会之地。他在茅房外做了个记号,凭杨艳艳这种聪明人,要找到这茅房根本不用费吹灰之力。 他望着小桌上的油灯,搓着手,心情异样的紧张。 她会不会来? 她是不是在戏弄自己? 他额头渗出了汗珠。 他虽然是被人称为狡诈之狼和白额母虎朱厚德与邱丹兰的儿子,但为人老实忠厚,至今还是童身,从未碰过女人,所以这幽会使他既感到激动光奋,也感到紧张害怕。 门外响想起了轻微的脚步声。 他屏住了呼吸,心在扑腾狂跳。 虚掩着的房门被人推开,一股幽幽的香气飘进房内。 她来了! 他从床旁站起,想迎上前去,想亲热地招呼一声,但脚发软迈不开步子,喉咙发麻发不出声音。 杨艳艳飘身进房,灯光照亮了她的身体。 她换了一套新装,上身是镶边的蝴蝶白衫衣,大红披肩,下面是玉色挑线拖地裙,腰系根销金纱巾,腰束细细的。 朱合壁看得傻了眼,血脉也告中止。 好一副销魂蚀骨的身材! 她返身将门拴好,一双像星光一样闪烁的眸子勾勾地盯他。 他睑陡地苍白了,臂也在颤抖。 好一双勾人心魂的眸子! 她走近他的身旁,软绵绵身子偎依过来,一股女人的体香,使他迷醉。 他瞧着她不知所措。 她淡淡地笑道,亮亮的眸子看着他,用手抖落了腰间的销金纱带。 她成熟的身躯扭摆着,媚笑的眼神给了他一种新奇的鼓励。 她的一举一动,每一个姿态,在他的眼里都是那么优美,温柔缠绵,诱惑迷人。 然则,他仍不知道该怎么做。 她媚笑着,眼里闪烁燃烧着灼炽的火焰,伸出手熟练的地去解他的衣服:“你真是个可爱的傻瓜蛋!” 她毫无掩饰,显得落落大方,生命的狂热欲望,对她来说是件毫不羞涩的事,那样的自然而恬静。 他像个乖孩子听从着她的摆布。 “乖孩子,来吧!”她把他抱住,拉倒在木板床上。 桌上的油为灯火闪烁着,爆出了一朵喜花。 房内的空气在澎湃,在动荡。 两人的肉体在交融,人类原始折生命在呼喊。 这是另一个神的世界…… “冬”房门被人一脚踹开了。 柯达伟带着两名镖丁闯进了房中。 油灯灯光的火苗窜起老高。 朱合壁吓得从杨艳艳身上爬起来,怔怔地看着柯达伟。 柯达伟和镖丁都怔住了,他们这几位老江湖没料到,会遇上这种场面。 杨艳艳扭头斥喝道:“怎么?没见过朱公子玩女人吗?”说着,她挺起身子搂住朱合壁的脖子,呻吟着道,“别……管他们,我们再来……” 朱合壁朝柯达伟嚷道:“滚,你们给我快滚!” 他不等柯达伟回话,便已将身子俯了下去。 柯达伟一摆手,带着两名镖丁匆匆离开了小房。 他不离开,还能做什么? 可是他感到一种深深的不安。今夜杨艳艳演出的一幕,一定是个什么圈套。 姚星华憋着一口气,还在小路上爬行。 与此同时,崔子灵、姚云瑜、云圆道长等人接到不知名人的告警,先后进往大仙岩九蟒洞。 山西坡鬼洞。 吕怀良站在洞前,眉头深深皱起。 此刻已是子时,杨谷琼却没有出现。 杨谷琼是临时有事脱不开身,还是故意不来? 这洞里当真有鬼? 他正在沉思之际,忽然洞里传来一声怪异的呜叫。 子时,是鬼神开始唱歌的时辰。洞里的鬼开始唱歌了? 他竖起了耳朵。 “鸣鸣”的怪叫声。一声接一声,连绵不断。 他咬咬嘴唇,发出一声冷笑。 大自然里无奇不有,神神道道中,有许多谜一时无法解释清楚,但他却坚信世上决不会有鬼。 怪叫声愈来愈响,变得如同声声闷雷,连洞口的石块都在震动,水帘珠花飞溅。 洞中有什么怪物? 吕怀良扎了扎衣袖,决定进洞去看一看。 艺高人胆大,吕怀良身形一晃,已跃过半洞水帘,进入洞中。 洞很窄,湿漉漉的长满着青苔,清得很。 吕怀良落地后,向前滑行了数丈远,才稳住脚步。 他捻燃火折,将插在背上的火把摘下点燃。 火光照亮了鬼洞。 四壁都是青苔,足下一条青苔路延向洞的深处。 怪叫声从洞深处传来。 说来有些怪,在洞外听来怪叫声如同雷鸣,在洞里听来却反而不似那么响。他执着火把,沿着青苔路往前走。 他发觉青苔下实际是一个石台阶o 石台阶一共一百零八级。 走到最后一级,青苔没有了,洞也到了底。 但怪叫声,还在洞中响。 叫声从左边传来。 他转身向左,走到石壁前,火光照出了石壁上的一张石门。 他闭住气,手掌按到石门上。 石门立即应手而开。 怪叫声突然消失了,石门里是一片黑暗。 他深吸了口气,霍地窜进了石门。 他举起手中火把。 这是一间八丈见方的石室,六面都用花岗石砌成,石壁光滑平整。 怪叫之声从何而来? 他正思想,突然室内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怪叫。 他觉得声音仿佛是来自脑后,便急忙转身,不料身子刚转,脑后便有一股劲风袭到。 他忙将手臂往回一缩,手肘一反,火把往后戳去。 他这一戳,意在将袭击的对方逼退。 对方没退竟一掌击在火把上。 “啪!”火把断裂了。火头撞到石壁上,散成无数点火花,坠落到地面熄灭。 吕怀良被一股巨力推到石壁上,当他倏然反身时,看到一双大如茶盅的碧绿色的怪眼睛。 洞里果然有怪物! 闪念之间,怪物嚎叫着连抓带咬,扑向吕怀良。 吕怀良右手断火把杆朝怪物一戳,身子贴壁往下一滑。 “咔嚓!”一声响亮,断火把杆已被怪物的一只利爪拍碎,“嗤嗤嗤!”怪物的另一只利爪,在石壁上划出一溜火星。 吕怀良就地一滚,随即弹跃而起。 怪物空中折体转身,再度扑向吕怀良,其动作之敏捷,比豹子还要快。 吕怀良立即拍出一掌,掌上透出七分功力。他意欲擒下此怪物,看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食人畜的鬼? “嘭!”怪物的右爪击在吕怀良左掌上。 “嗤!”怪物的左爪从吕怀良右肩臂抓过。 吕怀良登登登倒退数步,有肩臂上衣袖已成碎片,皮肉被抓开几条血口,血流如注。 他双眼刹时瞪得溜圆。 这怪物的“功力”居然不在他内力之下。 他不敢再轻视此怪物,一声沉喝,十八降龙伏虎掌,透着十分功劲,击向怪物。 怪物吼叫声声,挥爪、摇头、扭身,左闪右避,飞跃腾挪,竟应招折招,与吕怀良对抗。 十八掌下来,吕怀良竟然没占半点上风,肩背上又添了几道新的伤口。 吕怀惊骇万分,头额渗出了冷汗。 这怪物不仅内力深厚,而且还精通拳掌功夫,显然是一只经受过特殊训练的怪物! 它的主人是谁? 它的主人为什么要训练它在此扮鬼? 这都是些很重要的问题,但他此刻已无暇去考虑了,因为怪物此时已转守为攻,向吕怀良发起猛烈的攻击。 撩牙似刀,利爪似剑,尾巴似棍,再加上奇妙的身躯腾跃变化,怪物凌厉诡异的攻势,已使吕怀良防不胜防,险象环生。 吕怀良像灵猫似地与其对跃,终处下风,脚踝上和腰背上又有鲜血流出,但他仍顽强地撑着。 百招之后,吕怀良全身衣襟支离破碎,深身鲜血淋漓,已经体无完肤。 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却又不愿意这么去想。 他不甘心就这样丧命在怪物手中,于是决心拼死一搏。 他突地身形一旋,避开怪物一扑,然后旋动双手,叠掌击向怪物,一股旋涡似的巨力奔雷般从掌心劈出。 这是他在无名谷练就的“太极三掌”,是他武学精华所聚,威猛无伦,今日性命攸关,迫于无奈,只得使出此看家本领,以求转败为胜。 “太极三掌”虽然威力无此,但有个至命的弱点,三掌若不能奏效,将会出现一个盲点,在这盲点出现的一刹那间,对方能轻易地将自己置于死地,所以他从不妄用此掌。 怪物嚎叫着,在旋涡掌力的逼压下身躯急剧地旋转。 吕怀良见太极三掌已将怪物困住,便竭尽全力欲将怪物击毙,他除了将怪物击毙外,已别无选择。 一掌,两掌,三掌…… 突然,怪物身形一折,猛地往上跃,复又一沉,贴着地面脱出了掌力圈。 怪物居然知道“太极三掌”的解式! 吕怀良惊愕得脸都扭曲了。 怪物转身向他扑来。 他倒退两步,准备再度发掌,盲点出现了。 刹时间,他内力顿失,垂下了双手。 怪物呲牙咧嘴扑至,爪牙齐下。 他轻叹一声,闭上了双目,静待死神的到来。 在这千钧一发之间,室内陡地闪起了绿色的萤光。 怪物一楞,发绿的眼睛转向了石门。 一道冷厉电光,从萤光中闪过。 怪物叫一声,身形倏退。 吕怀良盲点消失了,立即向后退的怪物拍出一掌。 电光再闪,裹着一团萤光。 怪物怪嚎一声,撞入石壁中不见了身影。 亮起了火把。 霍安仙执剑站在室中央,剑尖滴着血珠。 地上一块血迹,还有几缕金黄色的兽毛。 吕怀良忙拱手施礼道:“在下吕怀良见过霍老前辈,谢霍老……!” 霍安仙挥着火把,打断他的话道:“快看看那畜牲到哪里去了?” 昌怀良接过火把,正待查看,石门外火光晃动,任焉梦、杨谷琼和霍梦燕赶来了。 任焉梦是夜里睡不着,凭感觉找来的。 霍梦燕是悄悄跟着霍安仙来的。 杨谷琼是处理了武林阴冥大会事务后才赶来,路途上恰与任焉梦和霍构燕相遇。 杨谷琼瞧着浑身是血的吕怀良道:“我有事来迟,你受惊了。” 吕怀良沉静地道:“这洞里没有鬼,只有一个怪兽。” 杨谷琼点头道:“果然不出我所料。” 吕怀良又道:“这怪兽很怪,似乎是受过特殊的训练,不仅力气异样的大,好像还精通各种武功。” “哦,有这么回事?”杨谷琼眉头微蹙,似是不信。 “那怪兽呢?”霍梦燕忍不住问。 还未等吕怀良一霍安仙答话,任焉梦突然扑到左壁:“这里有一道门。” 石壁光滑平整,看不出有任何门的痕迹。 霍安仙一掌拍向石壁。“冬”地一声,石壁上果真打开了一扇石门。 任焉梦没说话,一头钻进石门里。 杨谷琼晃身,跟着抢入门内。 霍安仙瞟了吕怀良和霍梦燕一眼,也钻了进去。 吕怀良正待跟身而进,霍梦燕抢步上来,一把抓住他的手,关切地问道:“你伤的怎么样,没事吧?” 他的心陡地一跳,心中淌地这一股暖流。一种从未体验过的,被女人关心的情感,使他感到周身发热,脸面发烧。 他压抑着激动,竭力装出冷冰的口气道:“只是一点皮肉伤,没事的。” 他想缩回手,但她紧紧地握住不放,一双晶亮的噙着泪水的眸子牢牢地盯着他,她自经历了昨夜的惊吓后,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 他被她那挚热的情感所感动,心弦一阵颤动,不自觉地握紧了她的手。 她眼中的泪水滚落下来,那是高兴的眼泪,在江边悬崖上被吕怀良拦腰抱住的那种感觉浸透了她的心。她不觉感动阵阵晕眩,身子向吕怀良中倒去。 这时,石门里响起了霍安仙的声音:“吕少侠快来!” 吕怀良一怔,忙缩回手,钻进了石门。 石门里是一条长长的地道。 地道直通到山坡另一侧的坡坳里。 任焉梦第一个从长满草丛的地道口洞里,探出了头。 刹时,他眼睛睁得圆圆的,脸上充满与惊愕了恐惧。 第十九章 怪兽铁鹰 月光下,坡坳的一块大石头上坐着一头怪兽。 披肩的金黄色发毛,突凸的前额,呲咧的獠牙,锋利的爪甲,衬着一副铁浇铜铸的身躯,像虎、像豹、像狮、像熊,都无法说得准。 怪兽正低着头,伸着长长的红舌,在舔着有腿,右腿上有血在流出。 很显然,刚在石室里它已被霍安仙的剑所刺伤,此刻正在疗伤歇息。 任焉燕从地道洞口钻出来。 怪兽霍地起,转过头,一双闪着碧绿冷芒的眼睛,直盯着任焉梦。 任焉梦燕没见过这种怪兽,不知该怎么办,也只好傻愣愣地盯着它。 杨谷琼翻身而出,见到怪兽,眼中精芒毕露。 霍安仙带着一片萤光,出现在洞口。 怪兽惊叫了一声,踉跄退后几步,看来它的伤势不轻。 吕怀良和霍梦燕相继出现。 霍梦燕发出一声惊呼,躲在了吕怀良身后,吕怀良瞧着怪兽,冷静地道:“就是这家伙。” 霍安仙跨前一步,冷声道:“我们除去这畜牲。” 怪兽像听懂了他的话,呲咧着嘴发出一声嚎叫,眼里射出凶狠狂野的光。 杨谷琼道:“霍前辈,此怪兽听吕怀良说似乎有些来历,莫若设法活擒……” 霍安仙打断他的话道:“老夫刚才已经和它交过手了,不仅凶狠,且十分狡诈,况且它毕竟是畜牲不是人,我们在它身上找不什么线索的,击毙它方是上策。” 杨谷琼扁了扁嘴,还想说什么。 吕怀良瞧着他道:“此怪兽已不知吃了多少人畜,害了多少性命,是该收拾它了。” 杨谷琼听吕怀良这么一说,手一抬,腰间宝剑已经出鞘。 怪兽连吼几声,又退后了两步。杨谷琼沉声道:“让我来收拾它。” 吕怀良双掌一抡:“大家一齐上!” “吕少侠!”杨谷琼沉声一喝,端然地道,“我杨某从不与人联手对故,何况对方还是个畜牲,请你们退下。” “这怪兽太厉害了,还是大家一齐上吧。”霍安仙边说,边仗剑大步走了出去。 “霍前辈……”杨谷琼的剑斜里一横。霍安仙视而不见,继续踏步向前:“杨少侠若是觉得和我们联手有失体面,就请收回宝剑。” 吕怀良和已拔出了剑的霍梦燕并肩而上。 杨谷琼略一迟疑,也仗剑向怪兽走去,唯有任焉梦没有动。 只有当有人攻击他时,他才能使出他“反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无形刀,他根本不知如何去攻击怪兽,所以他只好站着。 怪兽似乎也感觉到了危险,闪着绿芒的眸子中露出了惊恐。 霍安仙四人已逼近怪兽。 怪兽嘴里发出呼呼之声,眸子里绿芒顿炽,看来它是要真正的困兽犹斗了。 “呜哇!”它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怪吼,脚一跺,地皮都在震动。 好家伙!霍安仙四人顿住脚步,凝招在手,等待者怪兽垂死挣扎的攻击。谁知怪兽一吼之后,扭身就往坡侧的小山路窜去。 畜牲也会使诈! 霍安仙厉喝一声,追了过去。 任焉梦却抬头看着了夜空里闪射出一种异样的光彩。 怪兽因腿受伤,速度明显比石室里要慢了许多,眨眼之间,已被霍安仙追上。 霍安仙一剑刺去。 “当心!”告警声来自身后的杨谷琼。 霍安仙不觉一怔。 杨谷琼是在向自己,还是在向怪兽告警? 他一怔之间,剑势缓了缓,与怪兽的距离落下三尺。 他正待再次击剑,空中一声鹰鸣,一股劲风向他袭来。往前的身躯被劲风吹得往后倒退,呼吸也感觉困难。 一只铁鹰临空扑下。 一堵“大山”以惊人的速度,向他倒塌下来。 他一剑向“大山”刺去。 “大山”斜里一晃,剑背碰在“大山”上。“当!”长剑脱手而飞。他踉跄后退,险些铁倒。 铁鹰以翅膀击飞霍安仙手中的剑后,仍扇翅向霍安仙四人击来。 霍安仙、杨谷琼、吕怀良和霍梦燕谁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一时不知如何对付。 “小鹰!”任焉梦呼叫着飞扑过来。 任焉梦抢至霍安仙身前,举起了双手,似是要去拥抱扑下来的铁鹰。 铁鹰疾速扑下,铁翅扇向任焉梦。 “任公子当心!”吕怀良护着霍梦燕一边往后退,一边高声呼喊。 任焉梦痴呆了,傻傻地瞧着铁鹰,任凭山也似和铁翅击向自己的脑袋。 铁鹰在翅膀击到任焉梦燕脑袋上的瞬间,猛然翅膀一偏,一阵狂飙在坡坳掠过,铁鹰直射空中。 任焉梦垂下了手,嘴歪曲着,脸上满是痛楚的表情。 霍安仙、杨谷琼、吕怀良和霍梦燕都为铁鹰铁翅的威力而感动骇然。 铁鹰在空中盘旋了一个圈,不时地发出尖声的厉叫。 霍安仙等人都清楚地听得出,铁鹰的厉叫是对任焉梦发出的挑衅与威胁,是极不友好的表示。 任焉梦脸色变了,继而眸子里闪射出灼炽的光亮。 霍安仙的心陡地一震,难道任焉梦的内功比杨谷琼与吕怀良还要精深? 他明白只有内功修为已破生死玄关,达到三花聚顶,五感轻元的人,眸子里才能进放出这种慑人的神光。 他在剑法上的造诣,已是登峰造极,无人可比,但内功却比杨谷琼和吕怀良这两位后起之秀,要稍逊一筹。 任焉梦突地盘膝坐到地上。 这痴小子想干什么? 霍安仙等四人都愣住了。 铁鹰从空中扑下,翅膀扇向任焉梦。“呀”任焉梦进出一声厉啸,双掌倏地划出。两道无形的厉气,卷着石头、泥沙、枯枝树叶飞向铁鹰。 “嘭!嘭!”两声闷雷在空中响起。 西山坡在摇曳。空中星月都不见了。 坡坳里激荡着浓浓的煞气。 霍安仙等四人,顿感天空塌下了下来,窒息得难受,身子也几乎站立不稳。 铁鹰冲天而起,盘旋一圈后,再度俯冲而下。 任焉梦燕双手一划,两柄无形刀砍向铁鹰的双翅。 闷雷再起,响声犹胜过刚才的雷声。铁鹰厉鸣,第三次向任焉梦攻击。 任焉梦无形刀,三次出手。 空中似有两道刀芒闪过,看不到却感觉得到,坡坳里充满了冷森的寒气。 任焉梦气愤铁鹰不肯认自己,为自己失去了最后的朋友而震怒。 气愤与震怒中,他已无形刀使得淋漓尽致,并发出了最大的威力。 铁鹰不敢接任焉梦这一刀,身形一闪,扑翅逃遁。 任焉梦跳了起来,挥着手大声高叫道:“小鹰,你不要走!你不要……” 铁鹰没往回飞,也没在空中旋圈,甚至连叫也没叫一声就飞了。 电闪雷鸣的暴风雨过去了。一切归于平静。 铁鹰飞起了。怪兽也不见了。 坡坳里痴立着五个形如石雕的呆人。 霍安仙满脸冰屑,凝视着地上被无形刀气削落下的一幅青苔蓑衣角。 任焉梦为何练成了武林传说中的无形刀? 武林中没人会无形刀,只有当年血魔欧阳晋练过,但听说没有成功,难道任焉梦会是欧阳晋的传人? 如果真是…… 他冰凉的头额冒出了汗珠。 杨谷琼绷紧的脸上,肌肉拉起了纵横交错的刻痕。 任焉梦的掌刀如此厉害,放眼武林恐怕已无人能是他的对手。 此人不能不除! 他被无形刀气划破的衣襟,无风自动。 吕怀良面罩冰霜,眉头弓起。铁鹰和怪兽显然是属于同一个主人,因为铁鹰是来救怪兽的,然而铁鹰与任焉梦,又似乎有一种不寻常的关系。以前任焉梦常念着小鹰,凝视天空,并非是什么痴儿的幻想,而是事出有因。 今夜,任焉梦与铁鹰相遇,是否以是事出有因? 这是问题症结所在。 如果任焉梦被人利用,用无形刀来屠杀武林中人,后果不堪设想! 他感到一种不安与恐惧向他袭来。 霍梦燕依偎在吕怀良身旁,眼睛呆呆地望着任焉梦,神情发痴。 这个调皮任性,胆大包天的青城派小公主,还未从刚才的惊愕中苏醒过来。 只有任焉梦在喃喃地念着:“小鹰飞走了……我再也没有好……朋友了。” 首先开口说话的是杨谷琼:“鹰飞走了,怪兽也逃走了,我们先回洞去看看,看不能不能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好吧。”霍安仙先响应,走向左侧石丛中去拾被铁鹰击飞坠地的长剑。 吕怀良走到任焉梦身旁,轻声道:“该走的,你留不住,不该走的,你推不脱……” 话未说完,任焉梦点头道:“你说得不错,该来的,你躲不过,不该来的,你找不着。” 吕怀良心一动:“任焉梦这话可一点也不痴。” 他正想再说什么,霍安仙在地道洞口里嚷道:“吕少侠、任公子,快来。” 钻进过道,回到石室。 霍安仙四处看了看,又捏起一绺兽毛仔细瞧了瞧,眯起了眼。 霍梦燕问道:“这到底是什么怪兽?” 她问的是霍安仙,眼光却瞟着吕怀良。 吕怀良摇摇头,他是个正人君子,不知道就不知道,从不诓人。 霍安仙支吾了一下道:“老夫也说不准,因为从未见过这种动物,但依老夫看来很可能是狻猊。” “什么是狻猊?”霍梦燕追着问。 霍安仙道:“是传说中的一中猛兽,这种猛兽不仅凶猛,还很机灵,可以为人豢养。” 杨谷琼道:“霍前辈说得极有道理。” 五人在洞中没再发现什么,便出了鬼洞。 杨谷琼刚出洞口,便有一名黄衣汉子急步上前禀告:“杨总管,九蟒楼出事了,黄山派代青盘剑客姚星华被杀!” 姚星华在小路上爬出十余丈后,已感觉体内真气在急剧涣散,于是他不敢再动,只好趴在地上,静静地呆着以维持最后一息生命。 乌云掩住空中的明月,眼前是一片悸人的黑暗。 他竭力支撑着,以延长生命的时间,他已别无所望,唯一希望的便是在断气前能见到女儿姚云瑜一面。 一条人影痴飞而来。 “姚兄弟?你怎么啦?”崔子灵单膝跪在了姚星华的身旁。 姚星华没有答话,他不能答话,只要他一开口,真气泄露,他的生命就到了尽头。 谁能将盘龙剑客伤得这个摸佯? 崔子灵心中犯疑,情急之下,未加思考便将姚星华扶正上身,出掌按住了他的背穴,准备注入功力,替他增补内气。 他不知道,姚星华心脏已碎,全靠混元一气功的一口真气憋着,若他注入功力,将姚星华体内的那口真气冲散,姚星华便会立即断气。 姚星华无急了,却又不能开口,只得眼睁睁地等死。 崔于灵深吸口气,掌心正待吐力,突然耳中响起一声清叱:“你想干什么?” 随着叱喝声。一道冷森的寒芒射向了崔子灵咽侯。 丑女姚云瑜一连向崔子灵刺出九剑。 崔子灵边向后退,边道:“姚姑娘,你听我说……” 姚云瑜重重地哼了一声,一收剑,扑向姚星华:“爹,你怎么啦?” 姚星华乌青着脸,抿紧着嘴唇,不说话。 “爹!你说话,告诉我是谁把你伤成这个样子?”姚云瑜一边哭问着,一边使劲地摇着姚星华的双肩。 姚星华感动体内的真气要被摇散了,眼前进出了金星。 这个傻丫头要把他爹播死了! 这时,三条人影飞掠而至。 “别摇他!”发志者是云圆道长。 姚云瑜平日最尊重的便是这位武当掌门,听他发话,便立即停住了手。 云圆道长抢至姚星华身旁,伸出二指,捏住了他的手脉。 跟随云图道长来的武当左右执事陆文钦和孙甫诚,手按剑柄立在左右。 云圆道长脸上露出惊愕之色,继而脸色阴沉。 姚云瑜着急地问:“我爹怎样?” 云圆道长没有说话。这表明情况十分不妙。 姚云瑜流着泪水:“云圆掌门,您是爹爹的好朋友,我求您……” 云圆道长没回答她的话,却蹲下身来,目光盯着了姚星华。 姚星华目光已开始暗淡,但他却抬起手,往左边一指。 云圆道长皱起了眉。他不懂姚星这一指是什么意思。 赶来的崔子灵也莫名其妙。姚云瑜望了左边黑魅魅的山路一眼,想了想道:“爹,您是要去九蟒楼?” 姚星华吃力地点点头。 姚云瑜伸手扶姚星华。 云圆道长拂袖拦住她道:“你爹伤势极重,再不能震动了,否则会……” 姚云瑜滚动着泪花道:“可我爹要去九蟒楼。” 云圆道长站起身,沉声道:“你爹说要去九蟒楼当然得去,就由陆文钦和孙甫诚抬着他吧。” 陆文钦和孙南诚闻言,立即走近前来,弯下腰去抬姚星华。 云圆道长道:“小心点,尽量平稳,不要走得太快。” 陆文钦和孙甫诚抬着姚星华,姚云瑜托着他的腰,一行六人向九蟒搂走去。 路很近,不足一里地。 须臾,便已看到了九蟒楼殿房的影子。 早已等待得不麻烦了的丁非凡,从殿房里奔了出来。 人未到,声音先传来了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爹受伤了。”姚云瑜高声答话。 听她那说话的口气,早巳把丁非凡作了丈夫。 丁非凡心中一惊:“倒霉事怎么都找上自己了?” 云圆道长道:“快找块木板,点上油灯。” 丁非凡知道事态严重了,忙转身往回跑。 他拆下内侧房一张小门板,搁到殿堂地下,然后将神台上的油灯取下来点上。 他刚刚做完这些,云圆道长等人抬着姚星华到了殿内。 崔子灵走在最后,脸色铁青得可怕。 路上,云圆道长悄悄对他说了一句话,他顿时心惊了,如同掉进了冰窖里。他明白,他已落入了一个可怕的陷阱中。 姚星华被放到木板上,他抿着乌青的嘴唇,目光涣散,已是气息悠悠。 “爹……”姚云瑜跪在他身边,泪水簌簌落下。 “究竟是怎么回事?”丁非凡急着。 云圆道长摆摆手,示意丁非凡不要问话,却对姚星华道:“现在已到了九蟒楼,你有什么要交待的不要问话,他都将要死了。” 姚星华眼皮眨了眨,手指动动了,似乎还在犹豫什么。云圆道长皱起了眉。到了这种时候,姚星华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姚星华确实在犹豫。 他真气有限,只能说几句话,是告诉云瑜当年她娘失踪的真相,还是将云瑜交托给丁非凡? 若云瑜知道了她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她该有何想法? 但是如果…… 他涣散的目光陡地集中,眸子变得发亮,手背上的青筋突凸起来。 他已经拿定了主意,他这一辈子已无所望,他对不起碧云,不能对不起她的女儿云瑜,他不能让云瑜知道真相,他要让云瑜一辈子都过得愉快。 所有人的眼光都集中到了姚星华的脸上。每一个人,包括姚云瑜在内,都知道姚星华放亮的眼光,这是他死前的回光返照,所有人的眼光中有充满了痛苦与期待。 姚星华在临终前会说些什么? 云圆道长希望他能说出杨艳艳的事。 崔子灵希望他能说出谁是凶手。 陆文钦和孙甫诚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丁非凡希望他能通回桃花扇,解除他与姚云瑜在情人洞中的“婚约”。 姚云瑜则什么也没想,她只希望他能说他没事。 姚星华的手伸到怀中掏出了一只绣花鞋。 云圆道长的脸变得灰白。 丁非凡心中暗自叫苦不迭。 姚云瑜痛苦得扭曲的阔嘴,眼中泪水如同泉涌。 崔于灵和陆文钦、孙甫诚惊得瞪圆了眼,姚星华掏出只绣鞋做什么? 姚星华将绣鞋伸到丁非凡面前:“请丁少主……照顾好我的……女儿云瑜……” 他一边说话,一边鲜血从口中往外冒涌。 云圆道长的脸色宁定。 崔于灵暗自叹了口气。没想到盘龙剑客姚星华居然如此骨肉清深,临死前不说出凶手是谁,却交待女儿之事,自己的这个冤枉黑锅上背定了。 丁非凡愣傻了眼。他最不愿意发生的事,偏偏发生了! 姚云瑜已泣不成声,把头埋在双手之中。 姚星华挣扎着:“答应……我。” 崔子灵站在丁非凡身后,悄声道:“你就答应了吧。” 他马上就要背上个大黑锅,和他这个在黑锅相比,丁非凡的婚事又算得什么?所以他首先劝说丁非凡。 陆文钦和孙甫诚见状,心中不忍,也同声道:“你就答应了吧。” 丁非凡噘起了嘴。这事情简直是太离谱了!姚星华怎能以死来逼自己娶他的女儿?不过他没有说出口,他不愿伤害要死的人。 姚星华嘴里的鲜血像泉不似的涌了出来,眼中的神光也在涣散,声音已细得叫人无法听见。 但他仍顽强地挣扎着:“我已无……所望,如果你不……答应我,我……将死不瞑目……” 这岂不是强人所难么?丁非凡差点叫嚷出口。 姚星华瞪眼瞧着丁非凡,胸脯往上一挺,哇地喷出一口鲜血,复又倒了下去,手中的绣鞋掉落在血泊中。 “爹!”姚云瑜扑到他身上,放声痛哭。 姚星华眼中的眸光黯淡下去,瞳孔放大,寂然不动,已是断气了,但他那双鼓凸的眼睛勾勾地瞪着丁非凡,犹是不肯闭目。 “无量佛,善哉,善哉!”云图道长合掌佛号后,对了非凡道,“丁少主,死人心愿难圆,不肯闭目,你就暂且答他吧。” 丁非凡没想到云圆道长地会这样劝说自己,一时竟不知如何说话。 姚云瑜抬起了头,用满是泪水的细眼瞧着丁非凡,那眼光中充满了凄凉、悲哀、伤痛与绝望。 突然间,不知怎的他心中也充满了伤感还有同情。 他弯下腰,犹豫着伸手拾起血泊中的绣鞋。 云圆道长在他耳旁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丁少主慈悲心怀,行此善举,必将得好报。”这是什么话?将自己的终身大事去行善举,娶个丑女讨个好报,岂有此理! 然而,他嘴里虽然这样叽叽咕咕地念着、骂着,但还是拎起了血泊中的绣鞋。 陆文钦和孙甫诚同声赞道:“闻丁少主少年英雄,侠义心肠,义薄云天!今日目睹,果然名不虚传!” 崔子灵亦赞道:“自古英雄出少年,长江后浪推前浪。丁少主之胸怀,老夫敬佩之至。” 他说的是实话,对丁非凡能勇于接受姚星华的女儿姚云瑜的举动,大为赞扬。要是换了他年少之时,也许他就不会答应,于是这样一来,对将背黑锅的事,也就不再放在心上了。 丁非凡瞧着手中的绣鞋,心中暗自纳闷,自己怎么糊里糊涂就把绣鞋给拾起来了? 他想再把绣鞋扔掉,可包括姚星华在内的十二只眼睛都在直勾勾地盯他。 他已是骑虎难下。 姚云瑜低低地哭出了声,泪水巴达达地往下落。 他忽然间觉得她怪可拎的,哭的声音婉逶动听,荡人心弦。 此时,云圆道长又道:“丁少主,还不快跪下?” 他“噗”地跪下了,捏着绣鞋对姚星华道:“好,我答应你了。” 说也奇怪,已断气的姚星华听到此话,居然合上了眼皮。 云圆道长合掌佛号:“阿弥陀佛!”复又对陆文钦道,“你快去告诉杨谷琼,就说九蟒出事,姚大侠被人杀了。” “是。”陆文钦匆匆出了殿堂。 殿堂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只有姚云瑜在低声哭泣。 暗淡的灯光照着五张灰白的活人的脸。 梁柱上的九条蟒蛇,在跳跃的灯光中仿佛在蠕动,绕梁而下要将殿中的人吞噬。 过了好一阵子,丁非凡回过神来,暗自叹口气,将绣花鞋收好,然后问道:“姚前辈是怎么死的?” 没人回答,显然谁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丁非凡又问道:“他被何人所害?” 姚云瑜地抬起了头,一双细眸子里闪闪的精芒射向崔子灵。崔子灵是第一个赶到姚星华身旁的,他该知道。 崔于灵身子颤抖了一下,但没说话。 丁非凡再问道:“是否检查他的伤口,是为哪门派手法所害?” 云圆道长嘴唇扁了扁,却没开口。 丁非凡觉得有些奇怪,没有再问,即伸出手去解姚星华的上衣衣扣。从姚星华吐血而亡的死状上,他知道他的死因该是出自内伤。 他刚解开一粒纽扣,崔子灵则道:“丁少主,不用检查了,云圆掌门检查过,说他中的是本崆峒派的‘五雷摧心掌’。” “原来是你!”姚云瑜细眼喷火,牙齿咬得格格直响,“难怪我父女刚到仙月胜客栈,你就暗自与我爹打招呼,咒我爹死!” 说话间,腰间盘龙剑霍地抖开,一道剑芒刺向崔子灵前胸。 “当!”云圆道长突伸二指,夹住了盘龙剑剑尖。 姚云瑜用力抖动了几下,没能将剑拔出,不觉瞪圆了眼道:“云圆掌门,你……” 云圆道长道:“阿弥陀佛,此事事出有因,还望姚小姐稍安勿躁,待大家慢慢分析个中原委,找出元凶。” 丁非凡亦道:“我看此事也十分可疑,若真是崔老前辈要加害你爹,他也不必要用五雷摧心掌乍我暴露。” 姚云瑜听丁非凡这么说,这才重重地哼了一声,手腕一抖将盘龙剑缠回腰间。 崔子灵面色凝重地道:“姚小姐,你爹的确不是我杀的。 其实你不知道,你爹是我少数的几个最要好的朋友之一,我那天在仙月胜客栈,只是向你爹告警而已。” “告警?”姚云瑜是似不信。 “是的。”崔子灵点头道,“当时我发觉任焉梦暗中用手指指着你父女,似是有欲加害你们的意思,所以……” 丁非凡打断他的话道:“当时我坐在任公子身旁,他决没有加害姚前辈的意思,他当时只是觉得姚小姐……” 姚云瑜截口道:“我怎么样?” 丁非凡道:“他见你在哭脸,觉得你很可怜。” 姚云瑜瞧着他道:“我很可怜吗?” 丁非凡耸了耸肩,未置可否。 现在他只觉得自己可怜,今后要娶这样一个丑女为妻过一辈子,实在是太可怜了。 崔子灵肃容道:“老夫现在并不是怀疑任焉梦加害了姚星华,只是觉得这一切都太奇怪了,好像是预先就摆设好了圈套,在等着我们去钻。” 他这话大家都有同感,不觉感动一种深深的不安。 崔子灵顿了顿,又道:“至说到怀疑,老夫却怀疑一人。” “谁!”丁非凡、姚云瑜和孙甫诚同声发问。 “杨艳艳。”崔子灵沉缓地道,“她曾在仙记酒店,约姚星华子时到九蟒洞会面。” 云圆道长的脸顿时变得灰白。 丁非凡正想问道,此时殿外人声喧哗。 杨谷琼、霍安仙、吕怀良、任焉梦、霍梦燕和陆文钦在两名黄衣汉子的引道下,闯进了殿堂内。 第二十章 六不和尚的侄儿 武林阴冥大会在天子殿外坪举行。 高一丈、四丈见方的祭台上,黑布围困,导添了许多小白纸花。 祭台上香案、香炉,台前左右搁着。台中并排摆着六张红漆靠椅,这是阴冥大会六侠主持人的主座。 祭台前八张仙桌搭成一个两层原小平台,台上调着法师作法的案桌,桌上有桃木剑、清水碗、神持和摇伶等作法应用之物。 坪的前面,摆着数排长木板凳,这是参加阴冥祭会的个大门派代表和各帮帮主坐座。 往后是空坪,是保帮派参加大会人员所站的位置。 坪两侧是两个微倾的斜坡,这是旁观者看大会的席位。每年天子殿举行香会时,看热闹的人都会早早地来此占据位置,有些有钱人还会雇人来占地方,并带上桌椅、板凳等物。 这一次武林阴冥大会也不例外,虽然大会定在午时开始,一大清早,两边的斜看台都已站满了人。 卖吃食的小贩们不准进入会场,都拥挤晨坪外的小路两旁。 扯着嗓门大声叫卖,这佯叫卖很辛苦,但谁不愿趁此大会之机赚一点银子? 祭台左侧的灵棚里并搁着两口棺材。 左边的紫楠木棺材里躺着胡吉安。 右边的榆木棺材里躺着姚星华。 这两口棺材,给本来就阴冥的武林阴冥大会,更增添了几分阴森的气氛。 坪场中也到了不少各帮派的人。大家都在交头结耳,窃窃私议,议论的话题是昨夜姚星华之死。 时近正午,坪场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整个会场人声鼎沸,如同浪潮。 青蓑帮帮主钟大馗在江龙引道下,与八卦堂主赵子晋和关东四刀客薛亚重、庄乙丙、雷筱波和肖逸风等人步入坪中。 坪中洪千古,郭正环及华山七星剑客唐武波和梁俊海等人,过来打招呼,另外白虎堂、青龙帮、江淮帮和九阴堂的人也忙过来说话。看来钟大揽在江湖中与各帮派的关系,都很不错。 在坪的另一角,站着平南王爷袁功勋和天威镖局总镖头柯达伟,两人贴着脸,不知低声在说着什么。 他两人的身旁,站着朱合壁和杨艳艳。朱合壁傻痴痴地望着杨艳艳。 自从昨夜“风流”之后,他已忘掉了一切,他决心要明媒正娶杨艳艳为妻,杨艳艳也似乎有这样的一位少年公子痴心地爱她,而感动激动与骄傲,所以她妄情地与他在大庭广众之中表示亲热。 场外走进来了五人。场内群豪忙着打招呼的打招呼,忙着哈腰的哈腰,忙着躲闪的赶紧躲闪。 这是江湖上最难惹的唐门唐氏五兄弟,唐老大隐形手唐世鼎、唐老二鬼手唐世杰、唐老三怪手唐世豪、唐老四阴阳手唐世雄和唐老五神手唐世绝到了。 唐世鼎板着脸,也不理睬群豪向他招呼,径直走向坪右角。 柯达伟见到唐世鼎五兄弟走过来,忙迎将上去:“唐门老大,柯某……” 唐世鼎手一摆,把柯达伟格到一边,定到杨艳艳身旁,蓦地抓住杨艳艳的胳膊。 “哎唷!”杨艳艳不知是害怕,还是胳膊被抓痛,失声尖叫起来。 朱合壁脸色变了,厉声道:“你放开手!” 坪中群豪的目光全都转注到了朱合壁、唐世鼎和杨艳艳身上。 斜坡上的观众不敢下到坪中,都伸长了脖子往坪中观看。 唐世鼎没松手,却以教训的口吻,冷冷地道:“我告诉过你,这女人不适合你。” 朱合壁脸涨红了:“我觉得她很适合我……请你把手放开。” 唐世鼎从来没被人这样顶撞过,冷哼山声道:“叫我唐门老大松手,你算什么东西?” 朱合壁的脸一下于由红变白,呼吸也陡地急促。 唐世鼎犯了一个错误。他忘了他面前站着的中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这种少年江湖经验不足,也许并没有很大的本领,但这种少年是不能当众侮辱的。当受到侮辱后,这种少年的反抗与报复心是猛烈而可怕的。 这就是俗话所说的:初生牛犊不畏虎,半大伢儿惹不得。 朱合壁的手霍地抓住了腰间的刀柄,两颊上青筋突突围动。 这小子真敢在此动刀?唐世鼎不觉愣住了。他没想到唐门老大的名号,居然没将对方一个后生吓退。 杨艳艳微弓着身子,装出一副痛楚的样子,乞怜的目光投向朱合壁。 朱合壁触到她的目光,更坚定了做护花神的决心。 他握着刀柄,大声地道:“堂堂七尺男儿欺辱一个女人,算什么英雄好汉有本事的,就找本少爷单挑!” 他这句话说得掷地有声,顿时全塌一片寂静。 唐世鼎变了脸色。他没想到弄出这么个场面。 他松开了抓住杨艳艳胳膊的手,双手垂至腰间。 事情已闹到这种地步,除了动手,还有什么话好说? 此时,唐世豪和唐世绝同时走到他身旁,压低声道:“大哥,这小子是狡诈之狼朱厚德和白额母虎邱丹兰的儿子,要下手也不宜在这场合动手,还是先忍着点。” 唐世鼎咬紧了牙。 三弟和五弟说的不错,但这口气怎么忍,这唐门老大的面子往哪儿搁? “当!当!当!”天子殿内响起了钟声。 武林阴冥祭会马上要开始了。 唐世鼎借梯下台,重重地哼了一声:“姓朱的,咱们走着瞧!” 他想说句硬头话,为自己挽回些面子,不想他又犯了个错误。 没有江湖经验的少年,在气愤时是不会给对方留面子的,你硬他则更硬。 朱合壁沉声道:“姓唐的,你若再敢欺辱她,我就杀了你!” 他的话使全场群豪都惊住了。近百年来,还没有人敢在公开场合,对唐门的人说这种狂妄的话。 唐世鼎气得白青了脸,手指在发抖,他打算回头,却被唐世豪和唐世绝拖住。 柯达伟也忙抢过去,抓住了朱合壁握刀的手。 这时响了鼓乐之声,十大门派的代表已从天子殿内走出。 群豪和观众的目光立即转向了祭台。 走在最前面的是本次大会的大管事杨谷琼,他身后是三十六名身着黄衣褂,从各门派人中挑选出来的大会侍卫。 随后是丐帮刘、马、朱、许四大长老,少林派天因、天缘、天明、天道、天应五位大师,五当派云圆掌门,峨嵋派纪莲丽掌门,青城派霍安仙,铁血旗钱百灯,华山派黄明道掌门,阎王宫总堂主花铭雪,黄山派满身孝服的姚云瑜,最后是崆峒四灵童,却不见崔子灵。 十大门派代表之后,是目怀良、丁非凡、孝忠、霍梦燕、贾无瑕及陆文钦、孙甫诚、万应恶等一行人。 三十六名黄衣褂汉子,分在祭台、灵棚和坪两侧站定。 十大门派代表分别入座。 早有人已请袁功勋、洪千古、钟大馗、唐世鼎五兄弟、柯达伟及各帮帮主,在十大门派代青身后的板凳上坐下。 钟大馗有意在吕怀良和丁非凡身旁坐下,悄声打着招呼。 鼓乐声止,随即响起了梵唱之声。 九名身披黄色架装的法师步出殿堂,随后是九名身披红底绣金袈裟的法师,再后是两名身袈裟的小童。 十八名法师在梵唱声中,步至祭台前法台后,在准备好的两排蒲团上坐下,两名小童分侍在蒲团左右两端。 弦唱声止,两度响了钟声。 武林阴冥大会的六位主持人沈少球、上虚道长、了尘道长、天果大师、缘尘大师和太乙真人,相继登上了祭台。 钟声终止,只有余音在空中悠悠回荡。 全场顿时安静下来,近千双眼睛都盯着了坐在第一张靠椅中的沈少球。 沈少球是今天武林阴冥祭会的主持人。 据说新认能避邪气,他今天特意换了一套新衣服,蓝色细缎长衫,看上去更得精神抖擞,庄重威武。 他缓缓站起身,向立在台后搬出三张黑色的矮椅,搁到台的右侧。 这时,殿内走出了任焉梦、白赐天和崔子灵,他们身后跟着三名身穿黑衣的小童。 小童将三人领上祭台,在右侧的黑矮椅中坐下,然后分侍在椅后。 不知情人,不知任焉梦三人是何等人物,居然能受到如此待遇,在祭台上能有一席坐位里羡慕得很。 知情的人,却知道这三人是被当作杀害棺木中人的凶手,才押上祭台等侯处置的。关心他的人,都为他们捏着一把汗。 坪中有一阵小小的骚乱。 那是白云楼的人,见到了白赐天楼主,忍不住想挤上前去,但他们很快地就被们的头领韩思亮制止住了。 现在在未确定凶手之前,任何不理智的行为,都会给白赐天带来不利,他不允许手下这么做。 任焉梦看到了灵棚中的棺木,禁不住打了个哆嗦,眼里又闪烁出梦幻之光:“我没……有杀他……” 他身后的余双仁,弯下腰将嘴贴到他耳旁道:“乖孩子听话,不要怕。” 他扁了扁嘴,眼中的梦幻之光消失,渐渐地安静下来。 沈少球举起了手。 谁都以为他要宣布祭会开始了,却不料他轻咳了一声,朗声道:“有请大法师驱鬼避邪。” 话音刚落,九名身披红底绣金袈裟中的当中的大法师,从蒲团上站了起来。 两名黑袈裟小童也从在右过来,走向八仙桌搭这座八仙桌平台了,原来祭会前还要驱鬼! 这是沈少球的主意,他坚持要这么做。 自在天子殿祭香险遭“火灾”之后,他一直心神不定认为这是大凶之兆,再加上夜里姚星华又被害,灵棚再添口棺木,他就更要在大会前,先行法事驱鬼避邪不可。 他是大会开幕的第一主持人,再加上太乙真人的支持,纵有了尘道长、缘尘大师和天果大师的反对,也无济于事。吕怀良皱起了眉头:这是什么搞法? 他这位无鬼论者,当然反对这种无聊的驱鬼法事。 大法师僧同两名小童,登上八仙桌平台,他抖抖衣袖,先向开鞠一躬,然后卷起衣袖,右手势起桃木剑,左手拇、中二指蘸着清水,脚踏“魁罡”二字,面向东方,朗念着五行方位:“看东方,甲乙木,看西方,庚辛金,看南方,丙丁火,看北方,壬癸水,看中央,戊已土。” 他一面念着,一面撒完清水,再接过小童递上的朱砂笔,在铺在案上的杏黄纸知上画符念咒:“天池水、地池水、井泉水,三水共一水,请大鬼,请小鬼,左请在转,右请右转.若不转,玉灵金鞭打转……” 这种驱鬼的示事,群豪都部看得多了毫无兴趣便悄悄交谈。 顿时,坪中一片嗡然之声,声音由小渐大,已渐把大法师念咒的声音盖住。 沈少球阴沉着脸,却又无可奈何,想发作去又不敢。 唯有任焉梦痴痴地看着大法师。他觉得大法师作法十分好玩。 突然,大法师一声厉喝:“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桃木剑一指,挑起捉鬼的咒符,凑到烛火上焚化。 吕杯良在台下暗自里叹口气,摇摇头。人为什么要如此愚弄自己? 大法师再画两道镇鬼符,用清水蘸一下符边,递给两小童。 两小童接过符,飞也似地下了法台,来到灵棚里,将符分别贴在两口棺木上。 大法师摇着法铃,挥着桃木剑,嘴含一口清水,缓步下台,走到棺木前,冲着镇鬼符一喷水。 大法师的驱鬼避邪作法便告结束。 沈少球此刻才长长地吁了口气,鬼已经镇住了,想必阴冥祭会不会再出事。 杨谷琼挥挥手,八名黄褂汉子立即上前将八仙桌法台拆走。 沈少球提一口真气,沉宏有力的声音响起:“武林阴冥祭会祭奠的英灵不恭,对与会的十大门派代表不敬。” “大会公推主持人沈少球、上虚道长、了尘道长、天果大师、缘尘大师和太乙真人,主祭大师平都山十八大法师……” 场中一片穆肃严的气氛。 “十大门派代青为丐帮四大长老、少林五天大师,武当云圆掌门……”沈少球把十大门派代表宣读完毕,正待宣读宾客名单,然话音顿住,脸色倏变。 坪场口走进来了千面郎君徐大川。 徐大川来干什么,难道他敢到武林阴冥大会来闹事?群豪心弦陡地绷紧。 徐大川迈步向祭台。 近干人的场中,刹那间没有了一丝气息,落针可离。 杨谷琼身形一晃,从台上跃下,拦在了徐大川身前。 他身方负责天会安全的大管事,这是他的职责。 没说任何话,也没做任何手势,杨谷琼向徐大川拍出一掌,他用的是左手。 坪中群豪暗自一声喝彩。 不说话,不打手势,这是对徐大川的轻蔑;徐大川已断右臂,用左手出掌,这是不占徐大川的便宜,不愧有当年飞竹神魔杨玉的风范! 徐大川独臂一扬,迎出一掌。 “澎!”一声巨响,祭台木梁摇曳,黑围布上落下许多小白花。 杨谷琼和徐大川立身后退,地上划出四道深逾三寸的凹槽。 一股狂随使得前座的群豪衣袂飘举,呼吸似窒息。 坪场中窜动着一股酷寒的气流。 这一掌双方已使出了十二分的功力,威力之大令群豪震惊。 没想到二十年后,断了一臂的徐大川内力竟已如此深厚! 更没想到杨谷琼小小年纪,内功修为已这般境界! 杨谷琼目露神光,手按住了剑柄。 徐大川眸子闪亮,拾手抓住了刀柄。 坪塌上的空气一下子变得异样沉重,沉重得令人透不过气来。 “阿弥陀佛!”一声慑人的佛号,震空而响。 缘尘大师离座站,厉声道:“徐大川,你来干什么?” 徐大川原名姚其顺,原是当年皇宫大内总管,是原化名为六不和尚的御前带刀一品侍卫、神捕姚天霸的侄儿。当年姚天霸遇难前,曾有书信给五台山法源寺缘尘大师,请他收留徐大川,所以缘尘大师与徐大川有一份特殊的关系。 徐大川斜瞟凶缘尘大师一眼,冷声道:“这阴冥大会我不能来吗?” 了尘道长霍地站起,目光如同利刃射向徐大川:“你本非武林中人,二十年前又已被逐出江湖,你有什么资格来参加武林阴冥大会?” 徐大川冷哼一声道:“了尘道长,你忘了我是什么人吗?” 他这句托大的话,引起了群豪强烈的不满,台上台下同时有十余人哼声道:“你是什么人?” 徐大川静静地道:“六不和尚的侄儿姚其顺。” 群豪中知道徐大川是六不和尚侄儿的人并不多,不觉刹时楞住。 徐大川又道:“按照阴冥大会规矩,凡是被祭奠亡灵的亲戚,可派一名代表参加祭会,六不和尚唯我一侄儿,他老人家既已上了祭单,我为什么不能来?” 了尘道长顿时语塞,目光不觉转向了缘尘大师。 缘尘大师耸耸肩,做了个无奈的表示。六不和尚是在他竭力推举,并得到了尘道长支持,才上得祭单花名册的,可他并没把六不和尚与徐大川这层关系,告诉了尘道长。 沈少球脸上罩上一层冷霜。 他是坚决反对把六不和尚和钱振宇等人,列上祭单花名册的。他怕招惹麻烦,现在麻烦果然来了。 徐大川继续道:“如果武林阴冥大会规矩没变,我徐大川自然有资格来此。” 他说罢,便迈步向前。 杨谷琼斜横一步,腰间的宝剑已出鞘执在手中。 在未得到大会六位主持人同意之前,他是不会让徐大川靠近祭台。 徐大川顿住脚步,目露神光,缓缓举臂拔出了在肩背上的刀。 看他这架势,不管六位主持人同意与否,他都决心要参加大会。 全场一片死寂。 杨谷琼手中定剑不很长,但在阳光下精芒闪烁,冷气森森。 徐大州的刀却似平平,在阳光中呈现灰白色,并无光彩。 徐大川什么时候改用刀了,为何用这么一把普通的钢刀? 群豪暗自猜疑不定。 沉寂中,却突见任焉梦爆出一声喝彩:“好刀!” 全场惊然一惊,顿时掠过一阵骚动。 余双仁忙附耳对任焉梦道:“别开口,现在还不是你说话的时候。” 他说话时,嘴里的气喷到任焉梦脸上,还带有一股醉人的兰麝之香。 任焉燕心神一荡,忘掉了一切,竟一反将他的小手抓住。 此刻,杨谷琼屈起二指在剑身上一弹,剑身颤抖,龙吟不绝。 他想用这一手“弹指试剑”的功夫,将任焉梦刚才的喝彩压下去。 群豪中立即响起一片喝彩声:“好剑!” 徐大川起嘴,手在刀背上使劲一拍,“当!”刀身长啸,山鸣谷应,响遏云天。 群豪相顾骇然,沈少球更是大惊失色。 能发出这种刀鸣声的,只有武林太和堂的刀,而这刀太和堂已丢失多年,怎会落在徐大川手中? 祭台上六位主持人立即凑到一起,商议该如何对付徐大川。 徐大川垂下刀,目光缓缓扫过坪场,朗声道:“如若大会主持人对前来参加祭会的人,不能一视同仁,甚至破坏大会规矩,徐某将在此引颈自剔,以死抗议。” 话语顿了顿,又道:“徐某死后,望有哪位善心有赐徐某一口薄皮棺材,放置在祭台前的灵柩里,徐某当死而无怨。” 这席话说得凄凄惨惨,令整个会场罩上一层阴冥。 吕怀良、丁非凡、宋孝忠等人都皱起了眉头。 徐大川来此目的何在,真只是为了祭奠怕六不和尚? 沈少球六人还在商议,虽然声音不高,但已有人涨红了脖子,显然意见不一。 徐大川长叹口气道:“武林群龙无首,各门派宛如散沙,是该立个盟主了。” 这句话,立即在群豪中引起了强烈的反响,大家相互接耳,发表意见。 刹时,坪场中紧张的气氛,转变成了热烈的气氛。 吕怀良抿紧了嘴。他觉得徐大川的这番话,是别有用心。 台上沈少球六人终于停止了争论。 沈少球转身向台下边续高呼了几声,台下群豪仍在大声议论盟主的事。 他脸由红转白了。他觉得他已无力控制今天会场的局面。 “阿弥陀佛!”台上天果大师大声佛号,佛号如同雷声中坪中滚过。 坪场安静下来,但还有一股澎湃的气流在窜动。 沈少球定住心神道:“缘尘大师证实徐大川确是六不和尚的侄儿,按阴冥大会规矩许徐大川入会。” 杨谷琼闻言即收剑入鞘,退至一旁。 徐大川走到祭台前,见座位已满,也不待人搬来板凳,但放下肩上搭袋,一屁股在袋上坐下。 此波终于暂且平息下去。 沈少球清清嗓子,准备继续宣读名单。 坪场口一阵吆喝,一个四十多岁的江湖艺人打扮的独眼汉子,左右肩上趴着两只老猴子,大步地走入了会场。 群豪上目光投射在了独眼汉身上。 这个人见人恨,被称为“过路瘟”的猴子孟黑白,怎么也来了? 孟黑白一边踏步走向祭台,一边高声道:“在下孟某是来参加阴冥祭会,祭奠我爹的,决非惹事而来,请大家不要误会。” 他虽这么说,杨谷琼仍迎将上来,横着将他截住。 见到有人挡道,孟黑白肩上的两只老猴立即张牙舞爪,眼中凶光毕露。 沈少球恼怒已极,厉声道:“你爹是谁?” 孟黑白扁扁满是污垢的嘴道:“河南神书院六指妙手蒋玄玄。” “胡说!”沈少球怒斥道,“蒋老前辈怎么有你这样的儿子?” 孟黑白笑嘻地道:“在神书院的人没有死光之有,我不敢说这话,现在我敢说了。我是蒋玄玄与一名烟花妓女的私生子……” “休得胡言乱语!”沈少球手一摆,“杨管事,给我将这家伙赶出去!” “哎,且慢!”孟黑白摇着手道,“我的身份,上虚道长和云圆掌门知道,你问他俩就清楚了,看我是不是乱胡说。” 沈少球转脸向上虚道长:“这是不是真的?” 上虚道长点头道:“不错,他确是蒋玄玄的私子。” 沈少球转脸向台下前排的云圆道长。 未等他问话,云圆道长合掌道:“善哉,善哉,孟黑白现在确是神书院唯一幸存的人。” 孟黑白翘起嘴道:“我没说假话吧。徐大川能入会祭奠他的伯父,我就不能入会祭奠我的亲爹吗?” 沈少球咬咬下唇:“既然你是蒋玄玄的儿子,蒋玄玄又在祭单名册上,你就入会吧。” 杨谷琼侧身后退。 孟黑白走到徐大川身旁,也在地上坐了下来。 沈少球再次拿起名单。 蓦地,坪场爆出一阵海涛般的风暴,所有的人都站起了身,头扭向了坪场口。 沈少球目光转过去,两眼顿时瞪得溜圆。眼珠子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