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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第十一章 第十二章 第十三章 第十四章 第十五章 第十六章 第十七章 第十八章 第十九章 第二十章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九章 第三十章 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二章
第 一 章 日头落向了西山。
原野间响起了一阵阵羊叫,此起彼落。
转眼间看见羊了,一大群,后头还有个人赶着,一边赶,一边吆喝!那吆喝声,怎么是童音?近了,看出来了,那个赶羊的人,本来就是个孩子。
赶羊的孩子只有十一、二岁,长得眉清目秀,只是有些黑;牧羊的孩儿整天风吹日晒,还能不黑?黑得结实,黑得好看,有什么要紧。
牧羊的孩子穿一身粗布衣裤,衣裤很旧,洗得都泛了白了,但是很干净,也没有补钉。
这时候,该是放羊的孩子赶着羊群回家的时候。只是,放眼看,原野上只有草,只有山丘,没有房舍,放羊孩子跟羊群的家在那里?不,有房舍,翻过那座小山丘就看见了,就座落在原野里,几间瓦房,周围还有几棵树,那就是放羊孩子跟羊群的家。
可是只有这么几间瓦房,只有这么一家,放眼望去,再也看不见别的人家;这一家,显得有点孤零零的。
孩子赶着羊群翻过了山丘,很快的到了家门前,牧羊的孩子望着家门大叫:“爹、娘!我回来了!”
用不着他叫,阵阵的羊叫声老远就传过来了。
放羊孩子把羊群赶进了屋旁的羊圈,连蹦带跳奔向中间那间屋,又叫:“爹、娘!我回来了!”
他跨进了那间屋,突然,他停住了,脸上的笑意没了,代之而起的是一片惊容!无他,他看见了屋里的情景。
屋里、地上,一片零乱,一片血泊,血泊里倒着两个人,一男一女,都是中年人,穿的都是粗布衣裤,都很旧,可是也都很干净。
这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倒在血泊里一动不动,显然已经气绝多时了。
放羊孩子定过了神,惊叫声中奔了过去,过去跪倒在地上就叫。就摇:“爹!娘……”
当然,那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没人答应,可是,那个中年妇人右手里掉下了一样东西,闪闪发亮。
那不是别的东西,那是个金丝扣绊。
中年男女穿的是粗布衣裤,那显然不是他俩衣裳上的扣绊。
可是,放羊孩子只是看了一眼,并未在意。
也难怪,他才多大!他如今在意的只是恐惧!早上出去放羊,午间他爹还给他送过吃喝,傍晚回来,爹娘都死了,家也没了,他能不恐惧?这么大的孩子,恐惧只有哭!他哭了,不知道哭了多久;他累了,扑倒在地上继续哭!又不知道哭了多久,他睡着了。
什么时候睡着的,他不知道。
放羊的孩子醒了,没人叫他,他醒是因为眼前的光亮。
睁开眼,就看见了光亮;很亮,光亮从外头照进来,那是日头,日头那么亮,当然是白天。
睁开眼才看出来,他已经不是在家里了,他是在一个山洞里,眼前还坐了个人,是个老人,胡子、眉毛都白了,没头发,光头。
他知道,那是个和尚;老和尚,很老的老和尚。
他忙坐了起来:“这是……”
老和尚说了话:“这儿不是你的家了,是不是?”
放羊孩子忙摇头:“不是,这儿不是我家。”
老和尚道:“这儿是我的家,在一座大山上,离你的家很远很远。”
“我要回家……”
“孩子,你已经没有家了,不能回去了,所以我才把你带到这儿来,你还记得么?”
放羊的孩子当然记得,那一幕情景,他一辈子也忘不了:“我爹跟我娘……”
“我已经把他们埋了,就埋在你家屋后。”
埋了,他懂,那就是埋在土里了,也就是说永远看不见了。
他又恐惧了,可是他没有哭。
只听老和尚又道:“孩子,你姓什么,叫什么?”
放羊的孩子像没听见。
老和尚又问:“孩儿,你姓什么,叫什么?”
这回听见了,放羊的孩子道:“我叫拾儿。”
老和尚微怔:“拾儿?”
“对!”
“姓什么?”
“不知道!”
“不知道?你爹姓什么?”
“不知道。”
“你这么大了,怎么会……你爹没告诉过你?”
“没有。”
“你爹怎么会……”
“那不是我爹。”
“怎么说?那不是你的爹娘……”
“他们收留我、养我,当我是儿子,我也叫他们爹娘。”
“他们从没跟你说过姓什么,叫什么?”
“没有。”
“你是从那儿来的?”
“不知道。”
“也不知道?”
“我只知道有一天我在荒野里走,又饥又渴,听见羊叫走过去,看见羊就支持不住倒下了,他们就收留了我,后来我就叫他们爹娘。”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他们收留你多久了。”。
“不知道,我只知道下过好几回雪了。”
“知道你爹娘是怎么死的么?”
“让人害死的。”
“你应该不知道是谁,你没看见。”
“没有,我放羊回去,我爹娘就死了。”
“幸亏你放羊去了,不然如今也没有你了,这是我在你娘手旁拾到的,将来对你有用处,你收好了它。”
老和尚递过那个金丝扣绊。
放羊孩子接了过去:“将来有什么用处?”
老和尚看了他一眼:“将来我再告诉你吧!”
放羊孩子直看那个金丝扣绊,没说话。
“我是夜里从你家附近路过,听见狼叫才过去的,总算你我有缘……”
放羊孩子还是没说话。
“拾儿,你家还有别的人么?”
“没有了。”放羊孩子说了话。
“自从你爹娘收留你以后,你有没有见过什么人上你家去过?”
“没有。”
“从来没有?”
“唔!”
“你从那儿来的,一点也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
“那你是不是还记得别的什么人?”
“也不记得。”
敢情那是一片空白。
“真的么?拾儿!”
“真的。”
“你要是还记得什么,就跟我说,那对你会有所帮助。”
“我真什么也不记得了。”
“那就算了。”
“老爷爷,我还是得回去。”
他叫老和尚老爷爷。
老和尚没说什么,只问:“你还是得回去?”
“唔!”
“为什么?”
“我的羊还在那儿。”
“你舍不得那些羊?”
“每天都是我放羊。”
“你会放羊?”
“会!”
“我把你的羊都带来了。”
放羊孩子惊喜,在这一刹那间,他忘记了那一幕情景:“真的?”
“当然是真的。”
“在那儿?”
“就在外头。”
放羊孩子一蹦而起,跑了出去。跑出去他看见了,他站在一个山洞前,山洞在一座很高很大的山上,而且前后左右都是山,也是很高很大的山。
这些,他看见了,但是他不在意,他只急着找他的羊;他也看见了,那一群羊就在不远处的草地上吃草。他高兴,高兴不只使他暂时忘记了那一幕情景,也使他根本没去想,老和尚是怎么把这一群羊弄到这儿来的?就是没这群羊吸引他,他也不会去想,他才多大年纪?只听背后响起了老和尚的话声;“孩子,你就在这儿放几年羊吧!”
放羊孩子像没听见,他只顾着他的羊了。
又下了好几回雪了。
究竟下了几回了,谁也没去数,谁也没去记。
本来嘛!谁没事儿数那?记那?放羊的孩子拾儿,赶着羊到山下来了。
他已经比刚来的时候长高了不少,可是还是那么黑黑的,还是那么样不胖不瘦。
长长斜斜的一双眉,黑白分明而且闪闪发亮的两眼,挺直的鼻子,方方的嘴,比刚来时俊多了,也比刚来时成熟多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一双眉锋老微微皱着,嘴也闭得紧紧的,像是有一份淡淡的忧郁,而且不爱说话。
不要紧,他一天之中大部分的时候都是跟羊群在一起,羊群不会跟他说话。
羊群是不会说话,可是有那不是羊,有那会说话的。
山下是一片大草原,小草绿绿的、厚厚的,绿得让人看了心里舒服,厚得让人踩在上头软软的,就像踩在毛毡上一样。
这一天,晌午刚过,拾儿躺在草地上,闭着眼,似乎睡了。
突然,有一阵急促的,像是擂鼓似的声音传了过来!拾儿忙睁开了眼,再听,没错!他没有听错!他忙坐起,循声望,一眼就看见了,那是一人一骑,飞也似的驰了过来。
到这儿来这么久,这是他头一回看见人,除了老和尚跟他以外的人。
也难怪,他都在那既高又大的山上,自是见不到别的人。
他忙站了起来,只是,眉锋还是微皱着,嘴还是紧闭着。
很快的,那一人一骑驰近了,看得出来人,马——高大健壮,雪白雪白的;马上的那个人,则是穿的花花绿绿的。
转眼工夫之后,那一人一骑到了眼前,看得更清楚了。马,是匹高头健骑,从头到尾白雪似的,没一根杂毛;人,则是个姑娘,年纪比拾儿小一点的姑娘,身上穿的花花绿绿,身材长得刚健婀娜,小脸蛋儿有红有白,也是跟朵花儿似的。
花儿是花儿,恐怕是朵带刺的花儿。
怎么?你不见小姑娘一脸的任性、刁蛮模样儿?不信,听!“喂!你是个放羊的?”
小姑娘的话声清脆甜美,只是绷着脸,斜着眼望人。
“是的!”
拾儿应了一声。
“你在这儿多久了?”
“半天了。”
“看见我的雕没有?”
“雕?”
“我的雕追一只兔子,从这儿飞不见了。”
“没看见。”
“真没看见?”
“真的。”
“你要是看见了不告诉我,我可不饶你!”
“我真没看见!”
小姑娘这回正眼望人,而且还上下打量一阵:“你说你在这儿半天了?”
“是的。”
“你是从那儿来的,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我以前都在山上放羊。”
“山上?”
“是的。”
“你住山上?”
“是的。”
“那座山?”
“那座!”拾儿回手一指。
“究竟那一座?”
难怪小姑娘这么问,拾儿指的山,好几座连在一块儿。
“那座!”拾儿还是那么指。
“中间最高那一座?”
“是的。”
“真是那一座?”小姑娘疑惑的望拾儿。
“真的。”
“怪了!”小姑娘像问拾儿,又像自言自语:“我怎么不知道,那儿住的有人家?”
拾儿没吭声,这叫他怎么说。
“你家在那座山住多久了?”
“好几年了。”
拾儿终于会这么说了,本来嘛!大了,不能老说下了几回雪了;山上,再住下去,长年积雪,那怎么办?再说,老和尚也会教他。
“好几年了?”
“是的。”
“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似乎她应该知道。
拾儿仍然没吭声。
“你在山上放羊,放得好好儿的,为什么到山下来?”
“想到山下来走走。”
“想到山下来走走?你知道不知道,这片草原是我家的?”
“不知道,老爷爷没告诉我。”
“老爷爷?你跟你爷爷住?”
“不是我爷爷,是和尚爷爷,我叫他老爷爷。”
小姑娘瞪大了眼:“和尚爷爷?”
“是的。”
“老和尚?”
“是的。”
“你怎么会跟和尚爷爷住?”
拾儿告诉了小姑娘,没有隐瞒,没有人叫他隐瞒。
小姑娘两眼都瞪圆了:“你真是好福气。”
“好福气?”
“你的和尚爷爷,我们都叫他老神仙,多少人求他收留,他都不答应,也不许人上山打扰他,所以至今没人敢上那座山一步,而你却那么容易就被他收留了……”
容易?拾儿容易么?拾儿没说话。
“你说你被老神仙收留,已经好几年了?”
“是的。”
“那你的武功一定很好!”
“武功?”
“是呀!”
“我不会武功。”
“怎么说,你不会武功?”
“不会。”
“我不信!”
小姑娘一马鞭抽向拾儿,“叭!”地一声,拾儿左胳膊结结实实挨了一下,衣裳破了,胳膊上也一道血红。
拾儿一怔:“你怎么……”
小姑娘也一怔:“你真不会……”
她忙跳下马,拉着拾儿的胳膊直揉,还直问:“疼么?疼么?”
拾儿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道:“我不怕疼。”
“老神仙怎么会没教你武功?”
“我不知道。”
“老神仙都教你什么?”
“老神仙教我念书、打坐、干活儿。”
“念书、打坐、干活儿?”
“是的。”
“怪了……”
“怎么了?”
“老神仙怎么会不教你武功?”
“老神仙该教我武功么?”
“老神仙既然收留了你,该教你武功。”
“可是老神仙没有教我武功。”
“所以我说怪了。”
拾儿没有说话,他不知道和尚爷爷为什么不教他武功,可是他也不认为和尚爷爷没教他武功,是一件什么怪事。
只听小姑娘又道:“你叫什么名字?”
“拾儿!”
“什么?”
“拾儿,我是拾来的。”
小姑娘听明白了,“噢!”了一声,她同情的又看了拾儿两眼,道:“我叫美娃!”
就这么,拾儿认识了美娃。
又待了一会儿,美娃走了,从那个方向来,往那个方向去,骑着马消失在了大草原与蓝天的相接处。
第二天,美娃又带个人来,是个小伙子,骑一匹黑色骏马。
小伙子年岁跟拾儿差不多,跟拾儿一样的俊,可比拾儿白净多了,叫蒙格,是美娃的哥哥。
就这么,拾儿又认识了蒙格。 就这么,三个人玩在了大草原上。每天,蒙格跟美娃从那个方向来,又从那个方向走。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又下了几回雪;有一天,蒙格跟美娃突然不来了,不是那一天没来,而是从那一天起没再来。
拾儿很盼他们再来,可是他们没再来;大草原与蓝天的相接处,从此没再见他们骑马的身影。
拾儿不知道原因,想去找他们,可是明知道不能,问和尚爷爷,老人家也没说什么。
从此,拾儿在大草原上天天望,从早到晚,从赶着羊来,到赶着羊走。
除了知道兄妹俩叫蒙格、美娃,其他拾儿一无所知,因为他从来没有问过,也不知道问;蒙格跟美娃也从来没有说过。
大草原还是大草原。
拾儿还是拾儿!只是,从此不见蒙格跟美娃。
拾儿还是放他的羊,只是,眉锋皱得更紧,嘴也闭得更紧了。
又是一个下过雪的日子。
雪都溶了,原来的一片白,又变成了一片黄;一阵风起,连天都是黄的。
黄沙、黄尘,到处都是。
这个关口,老早就有了,是外地到内地必经的地方。从早到晚就是人、车、骆驼、马、牛、羊,所以这个关口除了黄沙、黄尘之外,就是牲口身上那股特别的味儿。
关口里这家“白记老店”的客栈不大,从早到晚就没断过进进出出的人。
门外进来个汉子,年纪不大,廿上下,颀长的个子相当英挺,从头到脚包得紧紧的,从头到脚也一身黄;他已经在门外抖落不少黄沙跟黄尘了。
进了门,摘下了那顶挡风沙的帽子,露出了他的脸,挺俊,也有一股英气,只是黑了些,他冲柜台里叫:“掌柜的,我要间屋。”
掌柜的是个既白又胖的中年人,在这种地方还能吃这么胖,养这么白,不容易;他看都没看年轻人,冷冷的三个字:“没有了。”
就这么三个字,年轻人下一句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毕竟年轻。
就在这时候,一个话声起自年轻人背后:“刚进关?”
年轻人回头望,眼前站个中年人,刚才没看见,大半是刚从外头进来的,他应道:“是的。”
“有行李么?”中年人又问。
“没有。”
“只一个人?”
“是的。”
“那好办,上我那儿挤一挤。”
原来如此!年轻人忙道:“那怎么好?”
“都是出门在外,谁没个急难?走吧!”
中年人往里去了。
年轻人还有点犹豫。
白胖掌柜的说了话:“你运气不错,我在这儿开店多少年了,没碰见过这么样的善心人。”
年轻人没再犹豫,也往里走了。
里头就是后头,后头是个院子,不大,几间屋,房子都够旧的,可是住满了人,连廊上都有人了。 中年人正站在院子里,见他进来,转身又走,这当然是在等他。
年轻人忙过去。
靠里两间,中年人进了左边一间;年轻人到了门口,看见了,屋里有张土炕,炕上放满了行李,乱成一片。中年人在边上挪出了个地儿,也就够一个人睡觉:“就在这儿将就将就吧!”
年轻人道:“谢谢。”
“委屈点儿……”
“不……”
“好在就一宿,你明天就动身往里走,是不是?”
“是!”
“所以我说好在就一宿。”
“是。”
“这一间,我带的人住,我跟家眷住隔壁。”
“还有家眷!”
“是。”
“他们去照顾牲口跟车去了,一会儿就回来,你歇着吧!”
中年人走了。
年轻人坐在了炕上,刚坐下,他又站起来了;中年人又来了,还抱了条毯子:“这个给你。”
年轻人忙道:“不用……”
“晚上冷,受不了。”
中年人搁下毯子就走了。
这人真是少见的善心人。
年轻人伸手抓住了毯子,紧紧一抓,看得出,他很感动。
他又坐上了炕,而且躺下了,他缓缓闭上了眼。
他是个陌生人,完完全全的陌生人,这么多行李在这儿,中年人居然一点也不怕,看来,中年人不只是个善心人。
没一会儿,有人走过来了,还不只一个。
中年人在外头叫住了来人,把年轻人的事跟来人说了,来人答应声中,中年人回了隔壁屋,来人则走向这一间。
年轻人睁眼坐起,下了地。
人进来了,三个,都是中年汉子,一身俐落打扮,其中一个稍为年长的抬了手:“你坐,你坐!”
“谢谢。”
年轻人又坐下了。
“我们东家跟我说了。”
“打扰诸位。”
“好说,得,能相逢便是缘,何况此时此地住一间屋?夜里冷,人多暖和。”
另两个笑了!稍年长中年人也笑了:“老弟贵姓?”
“姓郭。”
“往内地去?”
“是的。”
“那儿?”
“还不一定。”
“从那儿来?”
“漠北。”
“天!那一路可够人受的。”
年轻人没说话。
“郭老弟就一个人?”
“是的。”
“那还好,要是拖家带眷更麻烦。”
想必他那位东家就是。
年轻人没说话。
“郭老弟年轻轻的,怎么一个人上内地去,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家里已经没人了,所以才一个人上内地去。”
“那就难怪了,郭老弟一个人上内地去,投亲?”
“不是。”
“不是?”
真是打破砂锅问到底。
“想去闯一闯?”
“对,还年轻,是该去闯一闯,老守着这荒漠,能守出什么来。”
就这么聊着,聊没几句就不聊了。没别的,累了,都躺上了炕。
出门在外,尤其是从这儿上内地去,住进了客栈,没事可不炕上躺着!躺着不知不觉间就睡着了,那三个是睡着了,都听见他们打呼儿了,姓郭的年轻人可没睡,他睁着眼躺着,两眼直直的往上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那三个,睡没一会儿就醒了,不用人叫;没别的,该吃晚饭了。
姓郭的年轻人要出去。
这时候,隔壁的中年人过来了,道:“要出去?”
姓郭的年轻人道:“是的。”
“吃晚饭去?”
“是的。”
“不用出去了,一块儿吃。”
“不,谢谢。”
“这儿卖吃的只一家,人多,迟一步就没了。”
“我去试试!”
“你不用客气,我们的吃喝是这家店做的,不过添个碗添双筷子。”
“不了,谢谢,我还是去试试。”
姓郭的年轻人没多说,往外走了。
望着年轻人的背影,中年人道:“这位真客气。”
也难怪,住,已经承人家帮忙,行了方便;吃,怎么好意思再跟人家凑在一块儿,吃人家的。
出了客栈,年轻人一眼就看见了,一家卖吃喝的,就在对街,中年人没说错,远望近觑,整个关口里只这么一家;中年人也没说错,人还真多,等座的人都排到外头来了。
年轻人过去看,还是真的,等轮到他恐怕早卖光了。
也难怪,谁叫进出关口这么多人,只这么一家卖吃喝的?年轻人机灵,他不等座儿了,挤进去买了两块大饼又出来了,拿着大饼想回客栈,他又停住了。
这时候人家正吃饭,他拿着两块大饼回去吃,怎么好?吃完了再回去吧!吃也得找个避风地儿,不然一张嘴就是一口黄沙。
姓郭的年轻人拐进了旁边一条小胡同,他靠在墙上吃木饼,干吃,连水都没有,可不干吃!正吃着,他听见有驼铃声传了过来!他循声望,两三丈外是小胡同的尽头,那儿横着一条路,驼铃声就是从那儿传来的。
有驼铃声自是有骆驼,没错,那条路上正过着骆驼,一头、两头……共有十头骆驼。
这种地方过骆驼,那是一点也不稀奇!稀奇的是十头骆驼的鞍配一模一样,十个骑骆驼的人的装束打扮也一模一样。
看不见他们的脸,他们的头脸都包得严严密密的。
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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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 章 年轻人只看了一眼,随即转过脸来吃他的饼。
不管是什么,关他什么事?十头骆驼过去了!两块大饼也吃完了,年轻人走了,没往胡同那头再多看一眼。
他回到了客栈,人家也吃过了;怎么知道?看就知道,屋里刚收拾完。
年岁稍长中年汉子问:“吃了?”
姓郭的年轻人道:“吃了!”
“人不多?”
“多。”
“轮到你还有?”
“有!”
“你运气真不赖。”
还是没多说什么。
本来嘛!这种话题能多说什么?没一会儿,天黑了,各屋都点上了灯。
天一黑,风大了,也开始转冷了,各屋也都关上了窗户,关上了门。
没多久,各屋又相继熄了灯,都睡了。
这种地方,这种时候,不睡干什么,何况明天还得早起赶路!不知道睡了多久,让外头的人声吵醒了,睁开眼,从窗户上看得出来,外头挺亮,光亮还一闪一闪的,那是火光!一个中年汉子惊叫:“失火了!”
他一掀身上盖的,就要起来。
年岁稍长中年汉子一把按住了他,要他噤声。
只听外头有人嚷嚷:“各屋的都听好了,我们今天晚上在这儿做笔买卖,主儿是已经早看好了的,不进谁的屋,不关谁的事,只管蒙头睡你们的觉,少管闲事,我们招呼打到了,福祸由你们自己!”
那个中年汉子这才明白,只听他又惊叫:“沙匪!”
年岁稍长中年汉子忙捂他的嘴。
“沙匪”在这一带是出了名的,这一带的人说虎色变,吓得小孩儿夜里不敢哭。
“沙匪”在大漠里神出鬼没,打劫来往客商,只要被看上,无一幸免,而且他们手段狠毒凶残,不只劫财,而且杀人从不留活口。
年岁稍长中年汉子道:“不知道那个屋要倒霉!”
不难知道,不进谁的屋,不关谁的事,马上就知道了!沉重步履声响起,似乎是从这边来的。
没错,是往这边来。
三个中年汉子一脸惊恐,刚要叫。
砰然一声,门让踹开了,火光照进来了,那是火把,不只火把,还有人,两个人,一身黄,每人一枝火把一把刀,火光亮,刀光更亮。
一个喝道:“起来!”
不用他叫,早都坐起来了,连姓郭的年轻人也坐起来了。
另一个道:“还有一间!”
指的当然是隔壁。
他俩转身出去,踹开了隔壁的门,隔壁传出了女人的惊叫声!“你们想干什么?”是那中年人。
没人回答,紧接着是中年人一声痛呼!这时候才听一名黄衣人说话:“你是自己献出来,还是要我们动手?”
只听中年人颤声道:“你们拿,你们只管拿。”
“那我们就不客气了,兄弟们,过来搬!”
又过来了火把,又过来了人,还有刀,有的进这间屋,有的往那间屋;进这间屋的,扯开行李一件件的翻,这间屋里没人敢动,相信那间屋里也没人敢动。
听见那间屋里有人说了话:“这两个雌的,就这么宰了可惜。”
另一个道:“我也这么想。”
“咱们一人一个?”
“一大一小,怎么分?”
“你说!”
“你要大的,我要小的。”
“有,我喜欢大的,我赚小的不熟、涩!”
两个人一阵狂笑!中年人叫:“求求你们……”
他又是一声痛呼!姓郭的年轻人下了炕,往外走。
“站住!”有名黄衣人看见了,喝止。
姓郭的年轻人像没听见,人已到了门边。
那名黄衣人挥刀砍了过去。
眼看姓郭的年轻人就要走,三个中年汉子要惊叫!可是,惊叫没叫出口,他们三个瞪大了眼,叫不出声采了。姓郭的年轻人已经回过了身,一只手托着那把刀,肉掌托钢刀,没见血,似乎也什么事都没有。
那挥刀黄衣人也为之惊愕,就在他惊愕的当儿,那把刀断了,左年轻人手托的地方断了,而且断的那一截折回头疾射,“噗!”地一声射进了挥刀黄衣人的心窝,黄衣人倒退,倒在了炕上,年轻人像没事人,转身又往外走。
这回,剩下的黄衣人没人敢挥刀了,几个人都惊愕在那儿!只是几个人很快就定过了神,急忙跟着过去了。
三个中年汉子没跟过去,他们三个没敢动。
姓郭的年轻人出这个门,转个身就到了隔壁屋,中年人倒在地上,两个黄衣人拉着两个在炕上的女人,一个是中年妇人,一个是年轻姑娘,另有几个黄衣人在一旁看着。
姓郭的年轻人进屋就道:“你们不能这样!”
他过去就扶起了中年人,幸亏中年人挨的是刀背,不是刀刃。
几个黄衣人脸上变了色,就要说话。
从隔壁屋跟着年轻人过来的几个黄衣人里,有人说了话:“这是个硬点子,老七已经毁了。”
这屋的几个黄衣人脸色又一变,一名络腮胡壮汉瞪着眼说了话:“你毁了我们老七?”
当然,这是问姓郭的年轻人。
姓郭的年轻人点了头:“是的。”
络腮胡黄衣人惊怒:“你……”
姓郭的年轻人道:“那只能怪你们,不能怪我。”
络腮胡黄衣人要拔刀,但是他的右手像触了电,一颤,忙缩回,他惊叫:“你……”
姓郭的年轻人像没看见:“你们谁是头儿?”
络腮胡黄衣人脱口道:“我!”
“要是不想像你们那个老七,带着他们赶快走!”
络腮胡黄衣人还没有说话。
拉着中年妇人那名黄衣人,松了中年妇人拔刀砍向年轻人。
相当快,快得连中年人想惊叫都没来得及。
姓郭的年轻人不慌不忙,扬掌拍偏了刀锋,跟着一掌拍在那名黄衣人的胳膊上。
那名黄衣人大叫丢刀,左手抱住了右胳膊,头上见了汗珠,一颗颗豆大。
谁都看得出,他那条右胳膊完了。
姓郭的年轻人转望络腮胡黄衣人:“走不走?”
这些沙匪,平日只有人家怕他们,那受过这个?不知道谁叫了一声:“我就不信!”
三把刀刀光闪闪,砍向了年轻人。
中年人这回惊叫出声!但,挥刀的三名黄衣人全丢了刀,也都左手抱右腕,头上的汗珠子豆大。
谁也没看见年轻人出手。
但是谁都知道,这三个的右手也完了。
年轻人又转望络腮胡黄衣人:“走不走?”
络腮胡黄衣人定过了神,忙点头:“走!走!”
他忙往外走。
领头的说走,而且也走了,走得还挺快,别的还敢不走,都急忙往外走,顾不得手腕疼、胳膊疼了。
年轻人又是一句:“把隔壁那个带走!”
转眼间都走光了,当然也把隔壁那个带走了。
年轻人望中年人:“三位安歇吧!”
他转身要走。
他真像个没事人儿!只听中年人说了话:“等一等!”
年轻人停住了,回过了身。
中年人挨了两刀背,这时候似乎忘了疼:“尊驾会武?”
姓郭的年轻人道:“学过两年。”
他是客气。
“尊驾是位大侠客。”
“当不起。”
“不是尊驾,我们一家就完了,尊驾是我们的恩人。”
“不是尊驾,我今夜就要露宿街头挨冻,尊驾才是我的恩人。”
年轻人说完话又要走。
隔壁那三个中年汉子这时候过来了,年岁稍长的那个叫:“东家……”
中年人道:“我没事,你们也还好吧?”
“都是仗着这位……”
“看来咱们都仰仗这位搭救。”
“东家,您知道他们是些什么人?”
“不是强盗么?”
“是强盗,可是他们不是普通的强盗,他们是沙匪!”
“沙匪?”
“对,沙匪。”
“沙匪怎么了?”
“东家,这么多年了,沙匪出没大漠,没人敢惹,其实他们只有十个人,怎么会没人敢惹?”
“你是说……”
“他们背后还有更厉害的人物。”
“你是说……”
“东家,事情还不能算了,他们不会放过咱们的。”
中年人脸上变了色。
中年妇人在炕上紧拥着年轻姑娘,面无人色:“那怎么办?那怎么办?”
年岁稍长的中年汉子转望着姓郭的年轻人:“这位大侠……”
姓郭的年轻人道:“这位大哥,不要这么叫我……”
“那……”
那叫什么?“原先你是怎么叫我的?”
原先叫“老弟”。
年岁稍长中年汉子忙道:“不敢,不敢……”
“那就什么也别叫,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我是说,您来自‘漠北’,一定知道沙匪。”
“听人说过。”
“他们背后是不是还有更厉害的人物?”
“这我不清楚,或许有吧!”
年岁稍长中年汉子转过脸去:“东家……”
中年人也跟中年妇人一样,连声道:“那怎么办?那怎么办?”
“能不能请这位跟咱们作伴,一起走?”
原来如此!中年人忙望年轻人,还没有说话。
姓郭的年轻人已经点了头:“行,我跟诸位一起走。”
年岁稍长中年汉子喜形于色,连忙打躬作揖:“谢谢,谢谢……”
姓郭的年轻人道:“时候不早了,都请安歇吧!”
他转身出去了,他回了隔壁屋,回屋就躺上了炕。
那三个中年汉子跟着回来了,见年轻人上炕躺下了,没敢打扰他,也都静悄悄的躺下了。
不只他们静悄悄,到现在为止,整个客栈也都是静悄悄的。
恐怕年岁稍长中年汉子说的是实情,这帮沙匪背后还有更厉害的人物,事情还不能算了,不然有人敢惹沙匪,而且让沙匪铩羽而归,在这一带是天摇地动的大事,为什么没人敢吭一声?实情归实情,可是姓郭的年轻人似乎没当回事,他睡得似乎很安稳。
天一亮,中年人一家就走了,姓郭的年轻人当然跟中年人一家一起走。
客栈里,从后往前走,其他的屋都还没开门,可是谁都知道,那些屋的人都起来了,都从门缝、窗户缝里往外看。
白看,他们看不出敢惹沙匪,能让沙匪铩羽而归的,是那一位?到了柜房,掌柜的跟伙计也都特别客气,脸上堆满了笑,可是看得出,笑得就那么不自由,有点巴不得赶紧送走这几位的意味。
两辆马车,一辆装行李,一辆坐人;坐人的那一辆,当然是中年人一家三口坐,装行李的那辆,则是由三个中年汉子轮流押车。
怎么叫轮流押车?他们三个得有一个去赶那辆车。
中年人请姓郭的年轻人跟他一家三口一起坐那辆车,年轻人说什么都不肯,他坐装行李的那辆车,只不过是坐车里,没挤车辕罢了。
三个人坐车辕,也坐不下。
两辆车一前一后在大路上走,放眼一片黄,让人心里发躁。
快晌午的时候,终于有别的颜色映人了眼帘。
别的颜色出现在大路上,大路中间。
那是一点黑!稍近,黑变成了一团。
再近,看出来了,那是个人,黑衣人。
又近一些,看得更清楚了,那是穿一身黑衣的死人!怎么说那是个死人?
因为他直挺挺的横着躺在大路中间,一动不动。
要是个活人,马车来了,他怎么会不躲?就算不起来,他也该往一旁挪挪,让出路来。
要是个活人,他又怎么会大太阳底下,躺在这满是黄尘的大路上。
前车先停住了。
接着后车也停住了,后车赶车的问:“怎么不走了?”
前车赶车的答话:“路上有个死人!”
后车赶车的往车里照说一遍:“东家,路上有死人!”
后车里的中年人一家三口听见了,但是中年人没说话,因为他知道前车的人知道该怎么处理,何况前车还有位大侠呢!前车的人果然知道该怎么处理,年岁稍长的中年汉子就要跳下车辕。
姓郭的年轻人在车里道:“这位大哥,那里去?”
年岁稍长中年汉子回过头来:“我去看看!”
姓郭的年轻人道:“不能去!”
“怎么了?”
“你忘了沙匪了?”
年岁稍长中年汉子这才猛想起,一惊忙坐回车辕,可是他道:“沙匪怎么会只来一个人?而且还这么……”
“我也不敢说一定是,可是不能不防,是不是?”
年岁稍长中年汉子没说话,可是他也没再动,显然他是赞同姓郭的年轻人的说法。
只听姓郭的年轻人又道:“这位大哥,你说,他要不是个死人,咱们说的话,他听得见么?”
年岁稍长中年汉子忙道:“听得见。”
已经这么近了,那有听不见的道理?“既然听得见,明知道已经让人识破了,还这么躺着装死,有什么意思?”
“说得就是……”
忽听一个冰冷话声传了过来:“都给我住口!”
随着这话声,那个原以为是死人的黑衣人直直的坐了起来,现在看见他的正面了,长发披肩,奇瘦,像具干枯了的僵尸,脸上没一点血色。
年岁稍长中年汉子倒抽一口冷气:“真是……”
真是什么,他没说出口,他绝对庆幸,他没有过去看个究竟。
说着话,他跟另一个中年汉子都往后挪身子,可惜车辕挡着,都挪不动。
只听僵尸似的黑衣人又说了话:“你们这两辆车里,昨天夜里有人杀了人,是么?”
没人答话,没人敢答话。
姓郭的年轻人答了话:“是的!”
“是谁?”
“是我。”
“我看不见你!”
“我这就让看见。”
姓郭的年轻人下了车,走到车前:“看见了么?”
僵尸似的黑衣人两眼之中突然闪现两道冷芒,比电还亮,可是很快的又隐敛不见了:“杀人的是你?”
显然,他看见了。
“不错。”
“小子,你才多大年纪?”
“这跟年纪有关么?”
“你能杀人?敢杀人?”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那些沙匪里,有人年纪也不大,他们都能当沙匪,我又怎么不能杀人、不敢杀人?”
“不错,他们之中年纪轻轻,不过廿几岁,廿几岁就死了,叫人怎么能不疼?”
僵尸似的黑衣人突然前扑后仰,并且发出一声声像哭似的怪声,刺耳难听,让人毛骨悚然。
还好,他很快就停住了:“小子,你姓什么?叫什么?”
姓郭年轻人毫不犹豫:“我叫郭解,你不会认识我。”
“你是什么东西?我会认识你,我是看会不会认识你家大人。”
“也不会,我家大人已经都没了。”
“你是说都死了?”
“是的。”
僵尸似的黑衣人以拳捶地,砰然有声,黄尘飞起:“令人好恨!”
“你恨什么?”
“我只能杀你一个!”
“你这么恨我?”
“你可知道,你杀的是什么人?”
“沙匪!”
僵尸似的黑衣人厉声道:“我是说,你可知道,他是我什么人?”
“不知道!”
本来嘛!年轻人郭解怎么会知道。
“他是我外甥。”
“你是他舅舅?”
“亲娘舅!”
“那就难怪你这么恨我了。”
“你明白了?”
“我倒认为你不该恨我。”
“那我该恨谁?”
“他的爹娘。”
“为什么?”
“他的爹娘没教好他。”
“他自小就没了爹,他的娘是我妹妹,他是在姥姥家长大的。”
“那你这个做舅舅的该自绝。”
“你……”
“因为你没有管好他。”
“住口……”
“难道我说的不是理?”
“我叫你住口!”
“今天你知道来找我报仇,那些沙匪又杀过多少人,他们的亲人又找谁报仇?”
僵尸似的黑衣人一袭黑衣吹了气似的忽然鼓起,一头长发也根根竖起,两眼冷芒暴射,霍地站起,望之吓人。
年轻人郭解像没看见:“你要是能知过,就此回去,你还能保住你一条命,否则,连你的命也得赔上……”
他话还没说完。
僵尸似的黑衣人身子已经腾空,带着一阵冰冷的阴风扑了过来。
地上的黄尘随着一阵旋风飞起,吓人!年轻人郭解没动,谁也没见他动,只看见僵尸似的黑衣人扑近了他,人影跟他一合,随见僵尸似的黑衣人又飞了回去,来像一阵风,去也像一阵风,落回了原处,他两眼冷芒连闪,脸上表情怪异。
年轻人郭解又说了话:“我说的怎么样?”
僵尸似的黑衣人也说了话:“小子,你今年多大?”
“二十。”
“你是怎么练的?谁教的?”
年轻人郭解没说话。
“我问你话!”
“我不想说,说了你不爱听。”
“我不爱听?”
“不是我行,是你自己不济!”
“住口!”
“看,是不是?”
“你知道我是谁?”
“你是谁?”
“你可听说过‘活尸’?”
他可真像一具活尸!“没听说过。”
“你敢……”
“我说的是实话,信不信由你。”
“说我‘活尸’不济的,放眼当今,你是头一个。”
“是么?”
“你究竟跟谁学的?”
“我说过了,我不想说。”
“你……”
“不要再说了,现在走,还来得及。”
“难怪你敢碰‘大漠十兄弟’!”
“‘大漠十兄弟’?”
“你不知道‘大漠十兄弟’?”
“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大漠十兄弟’?”
“我应该知道么?”
“你从那里来?”
“漠北。” 。
“那你应该知道。”
“奈何我就是不知道。”
“你没说实话!”
“有那个必要么?知道怎么样,不知道又怎么样?”
还真是,知道与不知道,似乎无关紧要。
僵尸似的黑衣人道:“我那外甥他们磕头拜把一共十个,所以叫‘大漠十兄弟’。”
“原来就是那帮沙匪!”
僵尸似的黑衣人脸色一变:“他们号称‘大漠十兄弟’。”
“不管号称什么,仍然是沙匪。”
“不许你叫他们沙匪!”
“怎么,你也怕沙匪不好听?那就叫他们从此不要再干杀人越货的勾当。”
僵尸似的黑衣人还要再说。
“不要再说了,回去告诉他们吧!”
僵尸似的黑衣人还要再说。
“我叫你不要说了!”
僵尸似的黑衣人突然振臂大叫:“你叫我不要说了?从来没有人敢对我说这种话!”
他终于碰上了一个。
“我是为你好。”
“我不能这样走,要是我这样走了,从此我还有什么脸见人?”
“胜败乃兵家常事。”
“那是对一般人说的,不是对我‘活尸’。”
“你把胜败看得这么重?”
“当然,重逾性命。”
“那你要怎么样?”
“我既然找上了你,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你太自负了!”
“我从来没有受过这个。”
“我本来是不愿为己太甚,可是你非要决出个生死,那我就没有办法了。”
“你不再让我走了?”
“愿你三思。”
“我又何止三思!”
僵尸似的黑衣人再度离地飘起,幽灵似的,随风扑向年轻人郭解,比头一次扑击还要快,只是这一次他没有扑近,扑到一半他便扬了双手,两蓬黑雾似的东西,满天花雨似的,分左右罩向年轻人郭解。
年轻人郭解也扬了手,双手同时往外一挥。
那两蓬黑雾似的东西似遇到了狂风吹袭,忽地折回,全打在了僵尸似的黑衣人头、脸、身上。
僵尸似的黑衣人一声刺耳难听的惨叫,双掌回插,“噗!”
“噗!”两声,一插进心窝,一插进天灵,然后砰然倒下,没再动一动,只是全身冒起青烟,阵阵恶臭,中人欲呕。
年轻人郭解呆了一呆!年岁稍长中年汉子惊叫:“他自绝了!”
僵尸似的黑衣人是自绝了,只是照这情形看,不自绝他也活不了了。
他自绝应该有两个原因:第一,他把胜负看得太重,正如他所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明知不敌,只有自绝。第二,自食恶果,被自己的毒物所伤,明知活不了了,不如自绝,免得痛苦出丑。
不管怎么说,僵尸似的黑衣人都够刚烈的。
就这么转眼工夫,青烟冒起,恶臭随风飘尽,地上已只剩了一付白骨。
年岁稍长中年汉子跟另一个中年汉子那见过这个?吓得面无人色,浑身哆嗦。
年轻人郭解转身上车,道:“这位大哥,咱们绕着过去。”
年岁稍长中年汉子忙拉缰挥鞭,赶着马车避开路中,从一旁过去。
前车这么走,后车当然也这么走;可是后头赶车的中年汉子还是看见了那具白骨,吓得直叫!从这一刻,一直到日头偏了西,前车、后车谁都没再说话,只听得见轮声跟蹄声。
本来半路上要停下来吃干粮的,可是这么一来谁也吃不下了,一直到日头偏了西,谁也没觉得饿。
日头偏西的时候,进了这座城。
这座城还是座边城,虽然还是座边城,可比那个关口强多了。
当然,这是座城,那只是个关口。
这座城不大不小,住家多了,也有了街道市集;进了这座城,你才知道大漠已经远了,你也才知道什么是热闹。
进城没多远,前车就在大街旁停下了;前车停下,后车当然也停下了。
年岁稍长中年汉子道:“大侠,我们东家到了。”
年轻人郭解不让这么叫,可是人家说什么也不敢再叫他“老弟”,年轻人郭解没再说什么,他明白,是该下车、该分手的时候丁,他下了车。
中年人从后车过来了,一脸感激,拱手:“仰仗恩公,我们这一冢又一次死里逃生。”
年轻人郭解道:“我当不起……”
“恩公就别再客气了,救命之恩,不是恩人是什么!”
还真是!年轻人郭解也没再说什么,道:“这一次是来找我的。”
“要不是恩公,我不信他会放过我们。”
的确,这错不了。
年轻人郭解没说话。
“我就到这个城,寒舍离这儿不远,请恩公……”
“谢谢,不了,我就在这儿下车。”
“恩公也到这儿?”
“不,我还要往前走。”
“那也是明天的事,今天已经晚了,走不了,今天走不了就得住店,那何如上寒舍……”
“谢谢,不了,我也许连夜走。”
“连夜走?”
“我急着上内地去。”
“恩公……”
“真的,不是客气。”
中年人迟疑了一下:“既然如此,我不敢强邀,我叫徐昌源,只要一打听,谁都知道;恩公要是不走,或者再来,务请光临舍下,让我表示一点心意。”
年轻人郭解答应了。
中年人没再说什么,回了后车。
两辆马车动了,马车走了,年轻人郭解也走了,他上那儿去?他不过到了对街。
人生地不熟,他能上那儿去。
在廊下站了一会儿,他似乎决定了,他折回去往城门方向走。
倒不是要出城,而是过去没几家是家卖吃喝的。
这家卖吃喝的客人不多,这座城里卖吃喝的多了,不必都挤到这一家来,可是他还是没进去吃喝,买了两块大饼又走了。
走?他上那儿去?他到了一座破庙,这是他打听来的。
他自己知道,他吃喝不起,也住不起客栈,在那个关口的时候不一样,关口住店一定便宜,而且也只住一宿。
这座城里住店一定不便宜,何况还可能不只住一宿。
住多久?他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要上那儿去?怎么会?只有他自己明白。
身上没有多少钱,只有省点用了。
照他的所学,还愁没钱?不,强取豪夺的事,他不能干。
凭本事挣,那也得慢慢找,远水救不了近火。
他先坐在庙门口,把两块大饼吃了,然后他才进庙。
打量这座破庙,不大,但是足够他容身。
庙不只破,还脏。
不花钱还想住什么样的地方?况且他也不怕,他什么样的日子都过过。
地上有块掉了的门板,正好!他把门板拉到一边,吹了吹,磕了磕,干净了,可以当床了。
至少不必睡地上了。
但是,这座破庙久绝香火,连个蜡烛头都没有,今天恐怕要摸黑了。
摸黑就摸黑吧!不要紧,穷人除了睡觉,啥都不能干,既是睡觉还要亮儿干什么?所以,天一黑,他就躺上了门板,眼一闭,要睡了。
许是老天爷可怜穷人,亮儿来了。
亮儿从外头来,先是听见由远而近“叭嗒!”“叭嗒”的步履声,像是有人穿了一双破鞋。
继而,亮儿随着步履声一起来,然后是一个嘟嘟嚷嚷的话声:“这年头什么事儿都有,出门儿一会儿,窝都有人占!”
这是说谁?年轻人郭解坐了起来。
亮儿跟人一起进来了,那是半截蜡烛,拿在一个人的手里。
人则是个瘦老头儿,五十上下,人瘦削,长像猥琐,穿的更是破旧躐蹋,他进庙来把半截蜡烛往神案上一烧,然后转过了身,两眼一翻:“看什么看,我老人家说的就是你!”
郭解也说了话:“老人家是说我把这儿给占了?”
“可不?”
“这儿是老人家的?”
“你认为呢?”
“我认为这是座破庙。”
“我老人家这么大年纪了,还能不知道这是座破庙?破庙无主;可是也应该分个先来后到。”
“老人家是说,比我先到?”
“废话!”
“可是我来的时候,这儿并没有人。”
“我出去了,就是为找这半截蜡烛。我老人家胆小,夜里没亮儿不敢睡,你屁股底下那扇门板,就是我的床,睡了多少日子了!”
乱说,白天郭解来的时候,这扇门板上都是灰尘,脏得很,根本不像有人睡过。
郭解没说破,也没争辩,道:“原来老人家是出去了,只是,这么大的地方,多个人睡有什么要紧?”
“不行!”瘦老头儿一个脑袋摇得像货郎鼓。
“不行?”
“我老人家不喜欢跟人同睡,只要近处有个人,我老人家就睡不着。”
这就麻烦了。
郭解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其实,你年轻轻的,身强力壮,何必跟我老人家争这个窝。”
郭解说了话:“我无意跟老人家争这个地方,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你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我没处去。”
“胡说,城里客栈多得很!”
“城里客栈是很多,只是我住不起。”
瘦老头儿呆了一呆:“住不起?”
“是的。”
“原来是个穷人,可是你年纪轻轻,身强力壮,怎么不去挣钱呢?不像我老人家,年老体衰,已经没人要了。”
“老人家,我出来就是为挣钱,可是我白天刚到。”
“才来?”
“我是从外地来的。”
瘦老头儿皱丁眉:“原来是这么回事儿,看你也怪可怜的,只是……”
郭解站了起来:“老人家别说了,我走!”
瘦老头儿一怔:“你走?”
“正如老人家所说,我身强力壮,那儿不能找睡觉的地方。”
话落,郭解往外走。
“等一等!”瘦老头儿抬手叫。
郭解停住:“老人家还有什么教言?”
“你不必走了。”
“怎么说?我……”
“你知道敬老,孺子可教;再加上同是天涯沦落人,我老人家就破例让你也睡在这儿。”
“真的。”
“当然是真的。”
“老人家不是不喜欢……”
“你是个可教的孺子,又同是天涯沦落人,当然就另当别论了。”
“那真是太谢谢老人家了。”
“别客气,可是你得把那扇门板还给我老人家。”
还说“还”!郭解不在意,忙道:“理所应当。”
他搬起门板,过去放在老头儿身旁。
瘦老头儿毫不客气的坐了上去:“委屈你了。”
“老人好说!”
“你就随便坐吧!时候还早,能相逢便是缘,咱们聊聊。”
“是!”郭解没犹豫,应一声就席地坐下,他也不嫌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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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三 章 瘦老头儿深深的看了他两眼:“你姓什么,叫什么?”
“有劳老人家动问,我叫郭解。”
“郭解,朱家,郭解!你家大人一定想让你成为一个侠客。”
郭解微一笑,没说话。
“学过武?”
“学过两年。”
“念过书?”
“也念过两年。”
“文武双全!”
“不敢,那得谈得上。”
瘦老头儿没再多说,刚才一句“文武双全”,只是那么说说,其实他看不出眼前这个年轻人,是个如他所说的文武双全,眼前这个年轻人也不像他所说的文武双全,他道:“从那儿来?”
“漠北。”
“不近哪!”
“是的。”
“怪不得你会出来挣钱,那儿苦得很。”
“是的。”
“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没人了!”
“这么说你也还没成亲?”
“没有,我那敢成亲,又凭什么成亲。”
“难怪!”
何来这么一句?郭解自是会问:“老人家……”
“没什么,我老人家只是随口这么说说。”
郭解没再问。
“外头不比家里,什么人都有,什么事都有;年轻人经验不够,历练不足,出门在外,凡事要小心……”
“多谢老人家指教。”
郭解话声方落,一阵香风袭人,烛火一暗复明,破庙里多了个人,是个中年美妇人,一身雪白,不只头巾白,连脚上一双绣花鞋都是白的;不只美,还媚,媚到了骨头里。
只听她道:“老鬼,你在这儿?”
瘦老头儿很平静,似乎在意料中:“可不?”
“你什么意思?”
“我老人家刚跟这年轻人说,外头不比家里,什么人都有,什么事都有;年轻人经验不够,历练不足,出门在外,凡事要小心,你说我什么意思?”
“你是要管闲事?”
“我老人家就是不能看你害年轻男人!”
中年美妇人勃然色变,一时间她变得凄厉吓人,但是刹那间她又恢复了,道:“老鬼,你弄错了,我恨不得食他之肉、寝他之皮!”
“是么?”
“信不信由你。”
“我先问问,你这是给谁戴孝?”
原来中年美妇人是戴孝。
“我男人。”
瘦老头儿一怔:“巴‘活尸’?”
“我只嫁了这一个男人!”
原来这中年美妇人是僵尸似的黑衣人的妻子,这真是……
怪不得他会早死,而且是横死。
瘦老头儿霍地站了起来:“巴‘活尸’死了?”
“废话!”
“他是怎么死的?”
“我刚跟你说过,我恨不得食他之肉、寝他之皮,你说我男人是怎么死的?”
“我老人家听见了……”瘦老头儿忽地一怔:“难道巴‘活尸’的死,跟他有关连?”
“你说呢?”
“跟他有什么关连?”
“老鬼,你是不是装糊涂?”
“我老人家装糊涂?难道巴‘活尸’是死在他手里?”
“要不然我找他干什么?”
瘦老头儿叫了起来:“巴‘活尸’真是死在他手里!”
“废话!”
“我老人家不是装糊涂,我老人家是不信,他能杀巴‘活尸’?”
“事实上他的确杀了我男人。”
瘦老头儿霍地转过脸去:“年轻人,真的?”
看来他还是不信。
郭解道:“老人家,其实她男人是自绝身亡。”
这是实情。
“我说嘛……”
中年美妇人厉声道:“他胡说!”
瘦老头儿目光一凝:“你刚才怎么说?”
郭解道:“我说她男人是自绝身亡。”
中年美妇人道:“你还敢……”
她似乎要动。
瘦老头儿抬手一拦:“慢着……”他望着郭解:“年轻人,我老人家清楚,巴‘活尸’是个刚烈高傲的人,可是他没有理由自绝。”
“他有理由。”
“他有什么理由?”
“他中了他自己的毒。”
“他中了他自己的毒?”
“不错。”
“他怎么会中了他自己的毒?”
“他想用他的毒伤我,我把他的毒拍了回去。”
瘦老头儿“噢!”地一声道:“我老人家明白了,他没躲掉!”
“不错。”
“他明知道活不了了!”
“应该是。”
“年轻人,你真行,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还是你杀了巴‘活尸’!”
中年美妇人厉叱欲扑。
瘦老头儿抬抬手:“你上吧,我老人家不管了。”
中年美妇人一怔,没动:“怎么说,你不管了?”
“没错,我老人家不管了。”
“你不是来管闲事的么?怎么又不管了?”
“你可别弄错,我老人家可不是怕你,也不是认为你该找他报仇。”
“那是什么?”
“他都能杀了巴‘活尸’,还用我老人家操什么心?”
还真是!“老鬼,你是说……”
“你报不了这个仇了,我老人家劝你就此回头,找个人改嫁算了。”
中年美妇人道:“老鬼,谁不知道我夫妻情爱甚笃。”
“我老人家知道,可是我老人家是为你好。”
“不必!”
“你要是不听老人家的,恐怕就要做对同命鸳鸯了。”
中年美妇人厉笑:“老鬼,你说我报不了这个仇?”
“你自己知道,你比你那男人如何?”
“你是说我不如我男人!”
“我老人家不是说了么,你自己知道。”
“我自己当然知道,要不然我也不会来了。”
“我老人家却觉得可惜。”
“可惜?”
“像巴‘活尸’那样的,可以死;像你这样的,不能死。”
中年美妇人脸色一变:“老鬼,你敢……”
“天地良心,我老人家可没别的意思;我老人家一把年纪了,还能干什么?我老人家说的是实话,你应该高兴才对。”
中年美妇人脸色恢复了:“你既然这么说,我谢谢你,你可以走了。”
“你叫我老人家走?”
“你既然不管这个闲事了,还留在这儿干什么?”
“我老人家只说不管,可没说不看热闹。”
“你想看热闹?”
“说看热闹是假的,会死人的事有什么好看的?再说我老人家也看多了,想看看这年轻人能让巴‘活尸’自绝的身手,才是真的。”
“那你就留下看吧!小心溅一身血。”
“我老人家不怕,你上吧!”
“你怕我不上!”
中年美妇人一声冷笑扑向郭解。
她扑是扑,可是没出手,只是挺着胸扑向郭解。
瘦老头儿一怔,叫道:“这算那门子拼命法?”
郭解也一怔,他不能向着坚挺高耸的酥胸出手,滑步躲了开去。
中年美妇人如影随形,依然是挺着胸,不出手。
瘦老头儿叫:“说什么你们夫妻情爱甚笃,你才守了多久的寡……”
郭解更不敢出手了,又躲。
中年美妇人紧迫不舍,硬往上撞。
瘦老头儿忽然怪叫:“年轻人,不对!小心她身上有东西!”
郭解两眼闪寒芒,出双掌,一托一扬。
中年美妇人身躯离地飞起,然后断线风筝似的往庙外飞去,飞出庙外轰然一声,一团火光,然后什么也不见了。
瘦老头儿惊叫:“真是,天!”
郭解肃然欠身:“多谢老人家。”
瘦老头儿抬手拦:“别谢我,她明知不是你的对手,所以牺牲自己以求跟你同归于尽,我老人家冤枉了她。”
郭解道:“我没有想到她会在身上藏了这种东西,我不该让她死。”
“不,年轻人,照这么看,她既然找上了你,不是她死,就是你亡。”
郭解没说话。
“没有想到,这么一个女人,倒是可敬,巴‘活尸’能娶这么一个女人,也该含笑瞑目了。”
郭解说了话:“老人家说得是,这位可敬。”
瘦老头儿目光一凝:“年轻人,你好高绝的‘接引’功力!”
“老人家夸奖。”
“你说你来自‘漠北’?”
“是的。”
“你真来自‘漠北’?”
“真的。”
“‘漠北’什么时候出了你这么一个?”
郭解没说话。
“年轻人,你是跟谁学的?”
郭解还是没说话。
“不能说?”
“老人家原谅。”郭解说了话。
“好吧!我老人家问点能说的,你怎么会惹了巴‘活尸’?”
“我伤了几个沙匪,其中一个是他的外甥。”
“你知道?”
“他说的。”
“没错,他是有那么一个外甥;就因为他,所以‘大漠十兄弟’才横行这么久,没想到却伤在你手里,你又有什么引‘大漠十兄弟’觊觎的?”
实在瞧不出。
“不是我……”郭解告诉了瘦老头儿。
听毕,瘦老头儿道:“难怪,是该有个人伸伸手了。”
郭解没说话。
“也许你想说,你为什么不伸手?”
郭解道:“不敢,老人家一定有理由。”
“你怎么知道?”
“否则老人家一定会伸手。”
瘦老头儿沉默了一下:“我是有理由,不怕你见笑,我惹不起巴‘活尸’。”
郭解没说话,他不好说什么。
“不止是我,放眼当今,惹得起巴‘活尸’的还真没几个。年轻人,想不到你会是其中的一个。”
还真是让人想不到。
郭解还是没说话,他还是不好说什么;承认,不安;不承认,又透着假。
“这一下,七个剩五个了;一旦传扬出去,准会震惊武林。”
郭解说了话:“七个剩五个?”
“佛、道、儒、神、仙、鬼、狐!”
“老人家是说……”
“怎么,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什么?”
“佛、道、儒、神、仙、鬼、狐!”
“我不知道。”
“教你武功的人,没告诉你?”
“没有。”
“真没有?”
“真没有!”
“怎么会?”
“我不知道。”
“他都告诉过你什么?”
“什么也没告诉过我。”
“是真的?还是不能说?”
“是真的。”
“怎么会有这种事?”
“老人家,不该有这种事么?”
“当然,他是你师父,既然放你出来,该告诉你一些武林事。”
“说不定连他老人家自己都不知道。”
“不可能。”
“不可能?”
“当然!”
“老人家怎么知道?”
“道理很简单,从他教给你的这身武功看,他绝对是位高人;既是高人,怎么会不知道武林事?”
“可是他老人家没告诉我。”
“那是他没告诉你,不是他不知道。”
“其实,不是他老人家放我出来的,是我自己出来的。”
“偷跑出来的?”
“不是。”
“那你说不是你师父放你出来的,是你自己出来的。”
“他老人家过世了,家里已经没人了。”
瘦老头儿一怔:“原来……”他忽又一怔:“你刚说家里已经没人了。”
“是的。”
“你师父跟你家里……”
“我跟他老人家住一起,他老人家养我、教我。”
“原来如此,你自己家里也没人了。”
“是的。”
“你师父也只一个人?”
“是的。”
“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郭解不吭声了。
“这也不能说?”
“他老人家不许说。”
“你这个师父不许说的,还真不少!”
“他老人家根本不许提他。”
“为什么?”
“他老人家没告诉我。”
“你也没问?”
“没有。”
“为什么不问?”
“他老人家既然没告诉我,就一定有他老人家不告诉我的理由,何必问?”
有道理。
瘦老头儿看了郭解一眼:“你是个好徒弟。”
不知道是不是好话!
郭解把它当好话:“谢谢老人家。”
瘦老头儿又深深的看了郭解两眼,微一点头:“好吧!我告诉你。”
“老人家要告诉我什么?”
“我告诉你佛。道、儒、神、仙。鬼、狐是什么意思。”
“谢谢老人家。”
“不用客气,咱俩总算有缘,你坐!”
郭解还站着,闻言又席地坐下。
容得郭解坐好,瘦老头儿又说了话:“佛、道、儒、神、仙、鬼、狐,是七个人,当今武林中的七个高人,七个顶尖人物……”
郭解道:“原来他们是七个人!”
“你念过书不是?”
“是的,念过两年。”
“那你就能从字面上知道他们是怎么样的人物。”
“是的,可是老人家说七个只剩五个……”
“鬼、狐已经死了,都死在你手里,从此除名。”
郭解呆子一呆:“老人家是说,那一对夫妻……”
“姓巴的号称‘活尸’,鬼指的是他;他女人姓花,号称‘妖狐’。”
“原来……”
“七个高人他夫妻占了两个,可是先后都死在你手里。”
“他们两个也算高人?”
郭解似乎不信。
“那是你高,可是天下武林都视他夫妻为七大高人里的两个;‘大漠十兄弟’里的一个,是姓巴的外甥,所以‘大漠十兄弟’一直没人敢惹,就是最佳例证。”
“另外五位也不敢惹?”
“这七个高人虽然称佛、道、儒、神、仙、鬼、狐,那不是排名,而是这么说顺口,其实他们七个的修为差不多;鬼、狐占了两个,又是夫妻,惹‘大漠十兄弟’就等于惹了鬼、狐,谁都会考虑考虑。”
“如果真如老人家所说,那还算得什么高人?”
“你是说……”
“高人就不该有所顾忌,任那帮沙匪横行。”
“小伙子,高人并不意味都是侠义。”
“老人家是说……”
“像姓巴的跟姓花的这夫妻俩,算侠义么?”
还真是。
郭解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还有就是与世无争,啥事儿都不管的,像佛、道、儒,一个和尚,一个老道,一个穷酸,两个出家人,一个读书人,他们就从不闻问武林事。”
郭解说了话:“老人家,佛是和尚?”
“可不!”
“老和尚?”
“算算和尚年纪是不小了。”
郭解没说话。
“怎么?”
郭解说了话:“没什么,我只是随口问。”
瘦老头儿也没在意,道:“所以所谓高人,只能说他们是眼下武林中的顶尖人物,而且我刚才也说错了,不是剩下五个,该是剩下六个。”
“六个?”
“不错。”
“怎么会?”
“小伙子,我老人家有我老人家的道理。”
“老人家是说……”
“那多出来的一个,是你师父。”
郭解一怔:“他老人家?”
“可不!”
“老人家……”
“你不明白?”
“是的。”
“我说给你听,先前我怀疑你那个师父,是这几个里的一个;后来一想,又觉不对……”
郭解凝神听。
“我刚跟你说过,这七个的修为都差不多,或许有个高低,但高不了多少,也低不了多少;其中任何一个教出来的徒弟,绝不可能让姓巴的跟姓花的夫妻俩,先后死在他手里……”
有道理。
郭解没说话。
“你师父能教出你这样的徒弟,他的修为一定比这几个还要高;你想,他还能算不得高人么?既然又是一个高人,怎么能说天下武林的高人,剩下五个了呢?”
更有道理!郭解点了头。
“其实,说六个都不见得对!”
郭解不免微一怔:“怎么?难道……”
“没听人说么?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山还有一山高?你师父这么一个高人,大家伙都不知道,又怎么见得没有别的了呢?”
也有道理。
郭解又点了头。
瘦老头儿忽然站了起来:“小伙子,我老人家走了,这儿让给你了。”
郭解忙跟着站起:“老人家怎么要走?”
瘦老头儿道:“小伙子,我老人家是为你来的,既然你用不着我:老人家操心了,我老人家还留在这儿干吗?”
“如今已经这么晚了……”
瘦老头儿一摆手:“不要紧,我老人家根本也不是来睡觉的?再说经过这一番折腾,也没法儿睡了。”
“我是说已经这么晚了,老人家上那儿去?”
“不用担心,我老人家自有去处;小伙子,有缘再谋后会吧!”
瘦老头儿真是说走就走,话落,烛火一暗复明,他人已经不见了。
看来,这个瘦老头儿也是位高人。
应该是,不然怎么敢来管花“妖狐”的闲事。
瘦老头儿不见了,等到瘦老头儿不见了,郭解才想起忘了问人家尊姓大名,怎么称呼了。
没办法了,瘦老头儿说有缘再谋后会,只有等后会时再问了。
郭解过去躺在门板上,他以双手当枕,睁着眼望庙顶。
一时半会儿他睡不着,他怎么睡得着?为省钱夜宿破庙,没想到碰上这么多的事。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
只知道是让步履声吵醒的,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神案上的半截蜡早烧没了,门口站着个人。
那个人是个女的,小姑娘,十六七岁小姑娘。
小姑娘长得很美,一身俐落打扮,也一脸的机灵像。
郭解忙坐了起来。
小姑娘说了话:“你这个人,吓我一跳。”
郭解没说话。
小姑娘接着道:“直挺挺的躺在这种地方,尤其是躺在门板上,我还当是……”
她住口不言,还当是什么,没说出来。
不用她说,郭解明白,只是他还是没说话。
“哎!你醒了没有?”小姑娘问了话。
“醒了。”郭解不能不说话了。
“醒了怎么不说话?”
“我说什么?”
“你怎么不问问我,把你当成了什么?”
“我知道。”
小姑娘一怔:“你知道?”
“不错。”
“真知道?”
“真知道!”
“什么?”
“死人。”
小姑娘不好意思了:“你可别生气!”
郭解没说话。
“你生气了?”
“没有。”
“那你怎么不说?”
“我不是已经说了么?”
“真没有生气?”
小姑娘有点罗嗦,许是小姑娘都这样。
“真没有。”郭解似乎没在意。
小姑娘似乎放心了,笑了!笑起来更美,花儿开了似的:“那我进来了?”
郭解道:“你随时可以进来。”
“真的?”
她还真是罗嗦。
“当然,这座庙又不是我的!”
大实话!小姑娘进来了,一直走到郭解面前,眨动着一双美目,歪着头看了看郭解:“你这个人很有意思。”
郭解没说话。
“这座庙不是你的。”
郭解说了话:“本来就不是我的。”
“我还能不知道!”
真是,不用想也知道。
郭解又没说话。
“你怎么睡在这儿?”
郭解说了话:“我住不起客栈。”
“怎么,连客栈都住不起?”
恐怕是饱汉子不知道饿汉子饥。
看小姑娘的穿着打扮,应该是。
“不错。”
“你不是本地人?”
“不是。”
“瞧我问的,要是本地人,谁会不回家?”
郭解没说话。
“我也不是本地人。”
郭解还是没说话。
“你是不是不爱说话?”
“怎么?”郭解说了话。
“不然你怎么老不说话,都是我说。”
郭解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好。
“你是不是讨厌我?”
“讨厌你?”
“是呀!”
“那怎么会!”
就是嘛!这么可爱的小姑娘,谁会讨厌?当然,郭解不是因为这,而是萍水相逢,又刚见面,根本谈不上讨厌不讨厌。
小姑娘又笑了,更美:“那就好,能让我坐坐么?”
她要坐下,坐门板上。
当然了,姑娘家爱干净,能跟郭解一样,席地就坐?“你请!”
郭解要站起来。
小姑娘忙道:“哎!你干什么?”
“我让你坐。”
“我一个人那坐得了整块门板?你也坐!”
“不了……”
“怎么?你还有什么顾忌呀?我都不怕,你怕什么?看你不像是个迂腐的人。”
“这……”
“你不要动,你不坐,我也不坐了。”
郭解没动,道:“我不起来了,姑娘请坐就是。”
他往一旁让了让。
“这不就是了么?”小姑娘含嗔的望了郭解一眼,拧身坐下了,就坐在郭解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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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四 章 每一个姑娘家都会香香的,不是脂粉香,就是自然香,那是最动人的。
小姑娘自也不会例外。
可是,郭解他就像没闻见什么一样。
小姑娘偏过脸来问:“你从那儿来?”
“漠北!”
“天!漠北?”
“不错。”
“听说那儿很荒凉。”
“是很荒凉,不过景色很美。”
“可是很苦!”
“我倒不觉得。”
“你不觉得?”
“我是在那儿长大的,我舍不得离开那儿。”
“那你为什么要离开?”
“不得已,家里已经没人了。”
“那你出来是……投亲?”
“我没有亲人。”
“怎么,只剩下你一个了?”
“不错。”
“我明白了,那你是出来谋生?”
“不错。”
“打算上那儿去?”
“不知道。”
“那要看那儿可以谋生?”
“不错。”
小姑娘深深看郭解两眼,目光中有怜惜,也有同情。
郭解似乎没觉出什么来,因为他根本没看小姑娘。
只听小姑娘道:“我跟你不一样。”
郭解道:“姑娘有家有亲人,而且出身富家。”
“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我不是出来谋生的。”
“姑娘是出来……”
“我是出来找我爹的。”
“令尊怎么了?”
“我爹出来太久了,一直没回家,我娘不放心,叫我出来找我爹回去。”
“只姑娘一个人?”
“是啊!”
“令堂放心?”
“有什么好不放心的,你不也一个人么?”
“我不一样,我是个男人。”
“女人怎么了?女人就不能一个人出门?”
“那倒不是,只是……只是,姑娘应该知道我的意思。”
“我不知道。”
“这倒好!昨天我在这儿碰见一位老人家,他告诉我说,外头不比家里,什么人都有,什么事都有,年轻人经验不够,历练不足,出门在外,凡事要小心……”
小姑娘笑了:“我知道你的意思,说不知道是骗你的,我也知道你是好意,不过你小看我了。”
“我没有……”
“我是说你别看我是个女人,年岁又不大,我能保护自己。”
“是么?”
“你不信?”
“姑娘会武?”
“会!我从小就学武,我爹娘教我的,很不错,几个大男人近不了我的身。”
“是么?”
“你还是不信?”
“我看不出。”
郭解这是实话,不止他看不出,谁都看不出。
其实,不用看,想就知道了;一个小姑娘家,要是没有防身之能?她娘会放心让她一个人出来,在这茫茫人海、险恶的江湖上找她爹?“你要不要试试?”
不用试,要是真碰上郭解这样的,她那防身之能只怕派不上用场。
郭解微摇头:“那倒不用,我相信姑娘所说是真;只是,正如那位老人家所说,外头什么人都有,什么事都有,光会武还不够……”
“你是说还得经验、历练?”
“不错。”
小姑娘笑了:“你放心,我比老江湖还老江湖。”
“是么?”
“你又不信?”。
“我……”
“告诉你,从小我爹就带着我往外跑,只这一回没带我。”
“可是姑娘才多大?”
“你是说我年岁不大,怎么会比老江湖还老江湖?”
“不错。”
“告诉你,一半的经验、历练;一半还要靠这儿!”小姑娘抬手指指头。
这是说,有一半要靠机灵劲儿。
这,不只郭解信,谁都信,小姑娘一脸机灵像。
郭解没吭声。
“信了吧?”小姑娘问。
郭解道:“说机灵,我相信姑娘够机灵。”
“放心了吧!”
郭解没说话,他不知道该说放心,或是不放心?小姑娘话锋忽转:“你关心我?”
郭解一怔:“倒也不是……”
“那是什么?”小姑娘就紧跟着一句。
郭解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小姑娘又一句:“为什么?”
郭解定了定神:“姑娘是说……”
“我是说,你为什么关心我?”
“我刚说过,倒也不是……”
“我也刚问过你,那是什么?”
郭解沉默了一下:“虽然是萍水相逢,彼此总算认识了;虽然是一面之缘,只要不是别有用心,谁都会关心对方……”
“不见得谁都会。”
“至少我认为……”
“那是因为你这个人有一付好心肠。”
郭解欲言又止,他承认不好,不承认也不好,所以不干脆说话了。
小姑娘含笑深深一眼,这一眼没有怜惜与同情,有的只是欣赏。
郭解还是没觉出,因为他仍然没看小姑娘。
小姑娘话锋又转:“说了半天话了,我都忘了,我叫小珊,你呢?”
“我叫郭解。”
“郭解?听起来怎么这么熟……”
“古时候有个朱家,郭解。”
小姑娘小珊“噢!”地一声,道:“我想起来了,朱家——郭解,怪不得听着耳熟,你一定会武。”
“怎么?”
“不然怎么会叫郭解?”
“学过两年。”
“应该不错。”
“不错?”
“两年不算长,可是对一个肯学的人来说,它就如同四年;看得出,你是个肯学的人。”
“是么?”
小姑娘小珊微一笑:“我不会看错人的。”
郭解忽然站了起来。
小姑娘小珊道:“干什么?”
郭解道:“我该走了。”
小姑娘小珊也站了起来:“可不,时候不早了。”
“姑娘也要走?”
“告诉过你了,我叫小珊!”
“这……”
“不该叫的时候干脆就你、我,姑娘、姑娘的,多别扭!”
郭解没吭声。
小珊道:“走吧!”
郭解往庙外行去。
小珊跟着他出了破庙。
出了庙门,郭解停住了:“姑……”
小珊瞪他:“又来了!”
郭解改了口:“你要往那儿去?”
小珊笑了:“这不挺好么?”
郭解没说话。
小珊问:“你呢?”
郭解道:“我要去买点东西吃。”
时候不早了,早饿了。
“我也要去买点东西吃。”
看来不只郭解一个人饿。
“你还没吃?”
“吃了还用买么?”
真是!
郭解没说话,往前走了。小桂跟着他。
没一会儿,到了一家卖吃喝的门前,这一家正是郭解昨天买大饼那一家。
他迟疑了一下:“我要买两块大饼,你呢?”
小珊道:“买两块大饼?为什么不进去吃?”
“不了,我不进去了。”
也就是说,要进去你进去。
“我明白了,跟住破庙的道理一样。”
郭解没吭声“不要紧,我有,走!”
小珊伸手拉着郭解就走。
郭解居然乖乖跟小珊走了,一直到进了店,小珊才放开了郭解:“坐吧!”
郭解站那儿没动,像没听见。
小珊道:“叫你坐,听见没有?”
郭解定过了神,可是仍站着没动。
小珊道:“怎么了?”
“我怎么能花你的?”
这当然是个原因,另外一个原因,只有郭解自己知道,那就是小珊的手拉着他的手,他像遭了电击一样,那种异样的感觉,瞬间传遍他的全身。
“咱俩算不算朋友?”小珊问。
“应该算。”郭解道。
“朋友之间可以通财,是不是?”
“可是……”
“如今我有,花我的;将来你有,花你的。”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有。”
郭解这是实话。
“我看你用不了多久就会有。”
郭解还待再说。
小珊道:“快坐下吧,人家等着咱们呢!”
郭解转脸一看,可不!店里的伙计正在身边站着呢!这他才跟小珊坐下,小珊点了两样吃喝,打发伙计走了。转过脸来,小珊含嗔的向郭解:“大男人家,这么婆婆妈妈。”
郭解道:“那倒不是,只是……”
“只是什么?”
“我花了你的,今后你怎么办?”
“什么今后我怎么办?”
“你出来找令尊,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到,万一不够了怎么办?” 小珊笑了:“原来你是说这呀!这不用你操心,多你一个人能花多少,别说只多你一个人,就是多个十个八个,也花不完我带的钱,不信你看!”
她从腰里摸出一个革囊,打开口就往桌上倒,先是一阵砰砰响,掉下来的银子,然后又掉下来几片金叶子。
真不少,够个四口之家吃上好几年的。
立刻引来了在座所有客人的目光。
郭解没想到她会这样,呆了一呆,道:“快收起来吧!”
小珊又一笑:“财不露白是不?我不怕,谁有本事谁来拿。”
她毫不在意,慢条斯理的往革囊里收,边收还边问:“够不够?”
郭解怎么好说够不够?他没说话。
小珊又道:“万一不够也不要紧,到时候我自有办法。”
她没说是什么办法。
收好了,把革囊又藏回腰里,吃喝也送来了,两个人很快的吃喝完了,小珊会了帐,走了;出了店门,郭解停住了。
小珊问:“怎么了?”
郭解道:“你要上那儿去?”
“你呢?”
“我自己也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是留在这儿,还是往内地走?”
“我真不知道。”
“真不知道?”
“真的,对我来说,没什么两样。”
“要不要我给你拿个主意?”
“你给我拿什么主意?”
“往内地去。”
“你呢?”
“跟你走。”
“跟我走?”
“可不?”
“你不是要找令尊么?”
“是呀!我也不知道我爹在那儿,说不定他就在内地。”
“也有可能就在这一带,是不是?”
小珊目光一凝:“你是不是不愿意我跟着你?”
“那倒不是……”
“那是什么?”
“我不能再花你的了。”
原来如此!小珊笑了,可也有点气:“我跟你说了那么多,都白说了?”
郭解要说话。
小珊一敛笑容摇了头:“你什么都不要再说了,不行!”
郭解微一怔:“你是说……”
“我是说你别想不让我跟着你。”
“还有这种事!”郭解一时间没说出话来。
“我说过,如今我有,花我的;将来你有,花你的;如今刚欠了我的,就想赖债一走了之呀!”
原来如此。
郭解笑了,要说话。
小珊又拉住郭解的手:“别说了,走吧!买两匹马去。”
郭解又一次的身不由己,乖乖的跟着走了。
可是走没几步,他俩又停住了,不得不停住。
因为小珊拉着郭解拐进了一条胡同,如今胡同里站着一个人拦住了去路,是个粗壮中年汉子。
与此同时,听见后头有动静,扭头一看,后头也站了一个,也是个粗壮中年汉子。
好嘛!两头都堵上了,既不能进,也不能退。
小珊道:“这是干什么?”
郭解没说话。
“这两个人,刚才在卖吃喝的店里见过。”小珊又道。
“没错,小姑娘好记性!”前面那粗壮中年汉子说了话:“要是刚才我们不在那家店里,如今我们也就不会来了。”
“这是怎么个说法?”小珊问。
“你没听明白?”
“没有!”
“刚才你在那家店里,是不是亮了你腰里那包东西?”
小珊“哦!”地一声道:“我明白了,你是说你们俩看见了?”
“不错。”
“如今你们俩是冲着我那包东西来的?”
“谁有本事谁来拿,这话是你说的吧?”
“是我说的。”
“如今我们俩来了。”
“你是说你们俩有本事?”
“有没有本事,你马上就知道了。”
“这是抢劫!”
“随你怎么说都行!”
“如今是什么时候?”
“你是说……”
“如今是光天化日之下。”
“光天化日之下,看得清楚。”
“难道此地就没有王法?”
“等我们把东西拿到了手,你再提王法也不迟。”
“你们看清楚了,我可不是只身一个人。”
“你是说你有伴儿?”
“可不!”
“你是说你身边那个?”
“当然。”
“我没瞧见!”
小珊“哎哟!”一声:“你是个瞎子!”
“丫头利口,我把他瞧没了!”
敢情是没把郭解放在眼里。
小珊要说话。
只听背后那名道:“你真好兴致。”
前头那名话锋转了:“丫头,我这个同伴不耐烦了,你是乖乖交出来,还是要我们动手。”
小珊道:“我看你们恐怕得自己来了。”
前面那名一咧嘴:“这可是你说的!”
“当然是我说的。”
“你可别后悔!”
“我说过,谁有本事谁来拿,只要拿得走,我没有话说。”
“那就行。”
前面那名一点头,大踏步走了过来。
与此同时,后头那名悄无声息走到,伸出粗壮的一双胳膊,向着小珊拦腰就抱。
小珊似乎没觉察,她没动,一动没动。
眼看就要抱着,郭解动了,他脑袋后头像长了眼,伸手抓住了后头那名一条胳膊,往上一带,往前就扔。
后头那名惊呼一声,偌大个身躯离地飞起,飞过小珊头顶,直向前面那名撞去。
前面那名一惊伸双手去接,接是接住了,但是他站立不稳倒了地,倒地之后两个人一起滚翻,一连好几个才停住。
够狼狈的,衣裳破了,脸上见了血,满身满头是土。
小珊拍手笑:“这算那一式?懒驴打滚?”
那两个翻身跃起,一脸惊恐,各自抬腿往靴筒里拔出一把匕首。
小珊“哟!”地一声,道:“动家伙了!”
郭解道:“我所以没伤你们,就是因为你们没动兵刃。”
这意思就是说,你们敢动兵刃,我就要伤人了。
那两个像没听见,挺着匕首,恶狠狠的逼了过来。
小珊笑着道:“我的同伴可不是没明说呀!”
那两个仍然听若无闻,未近,扑过来就扎。
不是一人扎一下,而是两把匕首都取郭解,而是要害。
只听小珊道:“你们两个要倒霉了!”
那两个真倒霉了,只见郭解一伸手,两把匕首已经都到了他手里。
那两个大惊,要退,郭解握两把匕首的手往外又一伸。
只听那两个一声惨叫,紧接着血光崩现,他两个左手各抓右腕暴退,血从左手指缝流出来,往下滴。
小珊道:“你们两个没什么本事嘛!还要不要我腰里东西呢?”
那两个仍像没听见,转身就跑,转眼拐弯不见了。
郭解一抬手,两把匕首飞出去落在了胡同边的阴沟里。
小珊转过了脸:“还是你的本事大!”
怪的是她并不惊奇。
郭解道:“只能说他俩太不济。”
这是他客气。
小珊并没有多说:“谢谢你了。”
郭解道:“举手之劳,谢什么!”
“你看,你不让我跟着你行么?”
“你是说……”
“我一个单身女儿家,身上带这么多值钱的东西,随时都会遭抢,是不?”
“你不说你不怕么?”
“我是不怕,要是怕怎么出来?可是怕不怕是一回事,能不能应付又是一回事。”
“你不说能应付么?”
“一般的能应付,高手可就不敢说了。”
郭解没说话,事既至今,他能说什么?小珊也没再多说,扯了他一下:“走吧!”
郭解道:“你刚说去买马?”
“是呀!”小珊道。
“买马干什么?”
“代步哇!瞧你问的!”
“代步?”
“怎么了,你不会骑马?”
“那倒不是。”
“我说嘛!漠北来的怎么不会骑马。”
“走路不行么?”
“我走不了,又不是近路!”
“走不了?”
“可不,别忘了,你是个大男人,我是个女儿家。”
“那就买一匹,你骑,我走路。”
“怎么了,又怕花我的?”
还真是!可是郭解没说话。
“要买就买两匹,要不买就都。别买,可是我走不了你得背我!”
郭解仍没说话,他能说什么,答应还是不答应?“走吧!”小珊又拉住了郭解。
郭解又跟着走了。
从胡同另一头出去,是另一条大街,拐个弯就是一家“骡马行”。
小珊道:“到了,就是这一家!”
郭解道:“这儿你熟?”
对呀!她怎么知道这儿有家“骡马行”?
“不跟你说了么?我一直在外头跑”
她没明确表示,是不是对这座城熟。
郭解也没有多问,小珊拉着他进了那家“骡马行”。
“骡马行”里,除了一座柜台、几条板凳外,别的什么都没有。
本来嘛!谁把牲口养在柜房里?没见牲口,可是有一股子牲口味儿。
一个伙计迎了上来:“两位请坐!”
小珊道:“我们要买两匹。”
伙计还没有说话,一个低沉话声从后头传了过来:“请两位客人后头挑马!”
牲口在后头。
伙计忙抬手往后让。
后头是个院落,旁边还有跨院,伙计陪着郭解、小珊进了跨院。
跨院不小,两边都是马厩,又是骡子又是马,还有几头驴,总共几十匹。
院子里站着一个人,是个中等壮汉,一脸的络腮胡,挺吓人的。
伙计冲他一哈腰:“管爷,客人到了!”
络腮胡脸上没什么表情:“客人交给我了,你回前头照顾着去吧!”
伙计答应一声走了。
络腮胡转望郭解跟小珊:“两位要买马?”
小珊道:“是呀!”
“不知道两位要买几匹?”
“两个人当然要买两匹。”
“两位是自己挑,还是要我……”
“不用,我们自己挑。”
“小号的马都在这儿,请!”
小珊拉着郭解走向马厩,络腮胡陪着过去。到了马厩前,小珊一匹一匹看。
络腮胡在一旁道:“小号的马,都是关外名种……”
小珊道:“算不上好马,可是都还行。”
络腮胡不说话了,他知道,碰上了行家,他没有想到,这位年纪不大的姑娘,会是位行家。
他更没有想到,更高明的行家,就在小姑娘身旁。
看完了马厩里的马,小珊挑了两匹,一黑一白。
络腮胡道:“姑娘好眼力,这是小号最好的两匹马。”
这是实话。
郭解跟小珊也都知道,络腮胡说的是实话,小珊道:“多少钱?”
络腮胡抬了手:“两位请这边说话。”
那儿有间屋,进了屋,是间待客厅,挺不错的待客厅;络腮胡招呼两人坐下,又给两人倒了两杯茶,然后才道:“不算鞍配,一共是二十两。”
“连鞍配一块算呢?”
“共是二十五两。”
“当然是连鞍配一块儿算。”
“有的客人自己有鞍配。”
“我们没有。”
“那就是二十五两。”
郭解道:“能不能少算点儿?”
络腮胡微一摇头,要说话。
小珊道:“不用了,给我们拉出来吧!”
络腮胡抬了手:“两位先请用茶!”
“我们不渴……”
“我们这儿的规矩,茶是甜的,图个吉利,一路平安。”
谁不愿图个吉利?谁不愿一路平安?郭解跟小珊端起杯来就要喝,小珊忽然停住了,也拦住了郭解,凝目望络腮胡:“你们这是黑店!”
郭解一怔!络腮胡道:“姑娘怎么这么说?”
“不然怎么在茶里下了药?”
郭解扬了双眉。
络腮胡咧嘴笑了:“那是糖,我刚说了,茶是甜的。”
不错,他是说了。
“糖跟药我还能分辨不出来?”
“姑娘又没喝……”
“喝了才能分辨,那就不算本事了,也来不及了!”
还真是!“姑娘真能说笑。”
“你不承认?”
“本来就是糖。”
“你喝!”小珊把茶杯递向络腮胡。
络腮胡笑着摇头,笑得不自在:“这茶是给客人喝的,我们不能喝,也不敢喝。”
“可是这茶是我这客人给你喝的。”
“不行,我们不能,更不敢坏了规矩。”
“规矩是人订的,可以变,可以改。”
“至少我们不能变,不敢改。”
“谁能变,谁能改?”
“我们东家。”
“叫你们东家来!”
“我们东家出远门去了,不在家。”
小珊冷笑:“那就由我来变,由我来改,你是接过去自己喝,还是要我来强灌?”
络腮胡咧嘴一笑:“既是这样,我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伸手把茶杯接了过去,接过茶杯,他沉了脸,把茶杯往地上摔去,“叭!”地一声,茶杯粉碎,茶水四溅,与此同时,他蹿了出去;随即,屋外出现了十几个,堵住了屋门。
小珊又冷笑:“掷杯为号哇!”
郭解道:“小珊,跟在我后头!”
他往外走,小珊跟在后头。
络腮胡在外头叫:“别让他们跑了!”
郭解要出屋,有两个扑上来出手。
郭解手一挥,那两个闷哼声中踉跄暴退,撞在了后头人身上,把后头人也撞得退了好几步,郭解跟小珊出了屋。
出屋就看见了,不远处站着两个粗壮中年汉子,各自包着右手腕,还吊在脖子上,正是见财起意那两个。
小珊“哦!”地一声道:“原来到了强盗窝了!”
郭解此刻也明白了,道:“你们是要给他们两个报仇?”
络腮胡道:“知道就好,上!”
他这一声“上”,那十几个一起动,有几个手里提着铁棍、铁条,有的则从腰里掣出匕首,就要扑。
就在这时候,一个喝声传了过来:“住手!”
这一声还真有用,那十几个忙停住,转身回望。络腮胡跟那两个也转身回望。
从院门走来一个人,中年人,郭解看见了这个人,一怔!中年人还没看见郭解,沉着脸问络腮胡:“你们这是干什么?”
络腮胡一指郭解跟小珊:“东家,这两个废了老丁、老刘一只手,如今上咱们这儿买马来了。”
中年人循络腮胡所指望,他看见了郭解,也一怔,脱口叫:“恩公!”
急步走向郭解。
这一声“恩公”,听得小珊、络腮胡等都一怔!郭解也叫:“徐老爷!”
中年人不是别人,竟然是他在关口客栈救过的那一家的主人徐昌源。
只听徐昌源道:“恩公千万别这么叫,我当不起。”说话间他已到了近前,接道:“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他们鲁莽,得罪了恩公?”
郭解道:“倒不是鲁莽得罪了我,而是……”
他告诉了徐昌源。
在场的人也都听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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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五 章 郭解说完,徐昌源一脸惊恐,跟那十几个一起转望那两个。
这一看,都为之一怔,只剩下络腮胡,那两个不见了,络腮胡脸发白,很不安。
徐昌源道:“老管,老丁跟老刘呢?”
络腮胡嗫嚅道:“东家,他们两个跑了。”
这就证明郭解不是冤枉他们俩了。
徐昌源怒道:“从今天起,行里不要他们了;他们敢再来,马上报官!”
“是!”络腮胡低头答应。
“你们又是怎么回事,明知道他俩这种行径,还……”
络腮胡哭丧脸:“东家,我们不知道啊!他们俩没说实话。”
“你们不知道?”
“我们真不知道,他们俩只说在外头为一点小事跟人打了架,让人把手废了,不信您问大伙儿。”
那十几个都点头,异口同声跟络腮胡一个说法。
“不管怎么说,你身为掌柜,不明辨是非曲直,就带着人冒犯客人,就是不对;从今天起,我也不用你了……”
络腮胡忙叫:“东家……”
郭解道:“徐老爷,我能不能说句话?”
徐昌源忙转过脸来:“恩公怎么又这么叫……”
郭解道:“怎么称呼无关紧要,徐老爷不要太在意。”
“可是……”
“不知者不罪,还请徐老爷不要怪罪管掌柜。”
络腮胡抢步走了过来,不住的打躬作揖:“多谢两位,多谢两位!我糊涂,我该死,我糊涂,我该死……”
小珊道:“管掌柜,你还真是糊涂,真该死!要是我们俩喝了你那杯放了糖的茶,我们俩这两条命,岂不是早就没了!”
“我给两位跪下了。”络腮胡砰然一声真跪下了。
徐昌源道:“老管……”
络腮胡白着脸道:“东家,这两位能废老丁、老刘的手,我怕大伙儿不是对手,在茶里下了蒙汗。”
徐昌源怒道:“你……”
郭解道:“徐老爷,管掌柜遭受蒙骗,一心想为朋友报仇,情有可原。”
徐昌源道:“老管,我看在恩公的份上,你起来吧!”
络腮胡竟然磕了头:“谢谢两位,谢谢东家!”
他站了起来。
徐昌源向郭解、小珊抬了手:“恩公请那边坐!”
他是往那边院子让。
郭解道:“谢谢徐老爷,不打扰了,我们急着赶路。”
“恩公既然来了……”
“真是急着赶路,不是客气。”
“既是如此,我不敢强邀,恩公是要往内地去?”
“是的。”
“恩公要买马?”
“是的。”
“挑好了么?”
“挑好了!”
徐昌源转望络腮胡:“老管,那两匹?”
络腮胡抬手一指:“那匹黑的跟那匹白的。”
“不行,你上我家去,把我那两匹拉来。”
郭解不等络腮胡答应便道:“不用,这两匹就行。”
络腮胡望徐昌源。
徐昌源道:“恩公,这两匹不算好马。”
郭解道:“我知道,我们也只是代步而已。”
“可是……”
“谢谢徐老爷的好意,就是这两匹吧!”
“既是如此,我只有恭敬不如从命;老管,快把两匹马备好。”
络腮胡一声答应,人多好办事,拉马的拉马,取鞍配的取鞍配,转眼工夫就把两匹马备好了。
络腮胡道:“两位……”
郭解上前接过了两匹马的缰绳。
小珊从腰里取出了革囊。
徐昌源道:“姑娘这是干什么?”
小珊道:“讲好了的,共是……”
“分文不要,我奉送。”
“不行……”
“两位这是打我的脸!”
“你要是不要钱,我们就不要马了。”
“姑娘,郭大侠是我的恩人。”
“桥归桥,路归路,如今我们是买马。”
“恩公……”徐昌源只得转向郭解。
郭解道:“徐老爷,她说的对!”
“我要是收了两位的钱,我徐昌源算什么?”
小珊道:“不管怎么说,你不要钱,我们就不要马!”
“那这样,我意思意思收一点。”
“讲好了是多少,就是多少,一文不能少。”
“姑娘……”
“别耽误了我们赶路。”
“这……”
“我们只有上别家买了,走!!”
小珊拉着郭解要走。
徐昌源忙拦:“我从命,我从命!”
小珊停住,道:“这才是。”
她打开革囊,取出两锭银子及一些碎银递向徐昌源。
徐昌源只有接过,道:“恩公,姑娘!叫徐昌源今后怎么做人……”
小珊像没听见,接过一匹马,早有人开了跨院门,小珊拉着马行了出去。
郭解向着徐昌源道:“徐老爷,有缘再谋后会。”
他拉着马也出了跨院门。
徐昌源送出门外,望着郭解跟小珊双双跨上马驰去不见。
路是黄土,路两边也是黄土,黄土一望无垠。
郭解、小珊双骑并辔出了这座城,踏上了这条大路。
出了城,郭解第一句话就说:“小珊,谢谢你!”
小珊含嗔道:“又花我的了,是不是?”
“不是。”郭解道:“我是说多亏你闻出茶里下了药。”
小珊笑了:“我说我年岁不大,可比老江湖还老江湖,没错吧?”
“没错。”
“比你强吧?”
“我闻不出来,可是那茶也害不了我。”
“怎么?”
“我喝下去之后,要是觉出不对,我能从身上把它逼出来。”
小珊脸色一变:“怎么说,你能把它逼出来?”
“不错。”
“运功?”
“不错。”
“你内功修为也这么好?”
“也谈不上好,只是我能运功把唱下去的东西逼出来就对了。”
“还谈不上好!当今武林之中,也只有那几个高人做得到。”
小珊像是自言自语。
郭解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没什么。”
小珊没告诉郭解。
怪了,她为什么不告诉郭解?郭解却没在意,道:“还有!”
小珊微怔:“还有?”
“不错。”
“还有什么?”
“你没有不给买马钱。”
“原来你是说买马钱,那怎么能不给!”
“有的人就会不给。”
小珊目光一凝,含笑:“你不是没钱么,有人不要钱给马骑还不好?”
“我虽然没有钱,可是我不喜欢占便宜,给不了我宁可不要。”
“我也是,可是我这样不算什么,你能这样才可贵。”
“怎么?”
“我有钱,你没有钱。”
还真是!只是,郭解道:“我觉得你能这样也很好。”
小珊一双美目里闪漾起异采:“真的?”
“当然是真的。”郭解没看见小珊美目里闪漾起的异采。
“你喜欢?”
“我喜欢。”
小珊美目里又闪漾起异采,这回更盛。可是郭解还是没看见。
两个人就这么一路上说说谈谈,偶而还有一两声笑语;路上虽然除了黄土没有别的,可是一点也不枯燥,一点也不孤寂。
郭解的话多了,小珊笑得更多了。
晌午了,日头好大,可是两人都不觉得。
突然,小珊收缰停住了马,马鞭遥指:“那是什么?”
郭解也看见了,前面不远处,路中间,插了一根杆子,上头有一块白色的东西随风飘动。
郭解道:“看看去!”
小珊道:“走!”
两人同时抖缰,蹬马,扬鞭,两匹马驰了出去。
两匹马算不得什么好马,可是跑起来也挺快,转眼来近,两人停住,看见了。
那根杆子上,挑着一块白布,三尺多长,两尺来宽,上头写着一行不算小的字,写的是:“轩辕氏与独孤氏今日在‘卧虎沟’比富。”
郭解道:“这是什么意思?”
小珊道:“比富,比谁有钱。”
郭解道:“什么不好比,比这个!”
小珊道:“什么都有比的,不过比富我还是头一回听说。”
“谁是轩辕氏?谁又是独孤氏?”
“不知道。”
“连你都不知道,想必没什么也不得。”
“一定是这一带的土财主。”
“走吧!”
“不,等一等。”
“你要……”
“我想看看去。”
“你想去看看?”
“我要看看他们到底多有钱,居然敢公然比富!”
“你知道‘卧虎沟’在那儿?”
“这根杆子插在这儿,必然离这儿不远,插在这儿就是给人看的,不愁没人可以打听。”
是理!两个人策马往前走,没碰见可以打听的人,倒是看见了另一块白布,上写“卧虎沟”三个字,还画着一个箭头。
小珊道:“看来这不只是为给本地人看的。”
箭头指的方向离开了大路,两人也就循箭头所指,离开了大路。
去没多久,又有白布指明“卧虎沟”的方向,没多远就是一块;一连几块,最后看见了一条山沟。
光秃秃的山沟,别说村了,连根草都没有。
小珊道:“这么一个地方,干吗叫‘卧虎沟’?”
“本地人取这么个名字,一定有它的道理。”
“怎么不见有人?”
“许是没人来看。”
“总该听得见声息!”
不错,一点声息也听不见。
“小珊,那块布,是今天挂上去的么?”
对,也许是昨天,也许是昨天以前的那一天。
小珊呆了一呆:“既然来了,进去看看。” 她策马先走,郭解跟了过去。
进了山沟,看见了,山沟长短只有十几丈,宽窄也不过几丈,里头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个人。
这个人坐在地上,是个胖老头儿,酒槽鼻子,白胖脸,手里还拿个酒葫芦,正一口一口的往嘴里灌酒。
小珊脸色陡然一变,道:“走!”
她就要拉转马头。
胖老头儿说了话,醉态可掬,含混不清:“别走哇!丫头,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你怎么能走?”
小珊像没听见,已然拉转了马头。
胖老头儿又说了话:“我可是喝得差不多了,你不怕我说酒话么?”
小珊又把马头拉转了过去:“我又不认识你,怕你说什么酒话?”
“你不认识我?哎哟!我可别找错了人,让我睁大醉眼看看!”
胖老头儿凝目望小珊,闭了闭眼,又揉了揉眼,然后:“唔!像是找错了人,又好像没找错人;坏了,我真喝多了……”
“你装什么痴,卖什么傻……”
“丫头啊!这年头儿活在世上,就得装疯卖傻,不然一天也过不下去。”
小珊望郭解:“一个醉鬼,别理他,咱们走!”
她又要拉转马头。
“醉?我还是真醉了,我这是藉酒浇愁,一醉解千愁啊!神州易帜,河山变色……”
小珊霍地转过脸去冷叱:“醉鬼!”
“我是人醉心不醉,不像有些人……”
“住嘴!”
小珊腾身离鞍,扑了过去。
小珊动作相当快,从她的动作可以看出,小姑娘有一身相当不错的武功。
应该是这样,不然一个小姑娘,敢只身一个人在这险恶的江湖上到处跑么?小珊快,胖老头儿也不慢;就在小珊腾身离鞍的同时,他也腾起了身,小珊扑了过去,他则往山沟深处窜,别看他那么胖,一窜就是好几丈。
小珊没有停住的意思,一扑落空,落地又起,向着胖老头追了过去。
两个人都快,转眼间消失踪影不见了。
郭解骑在马上没动,因为他不担心小珊的安危,从小珊刚才的腾扑,他已经知道,小珊的武功相当不错,足以自保;他也相信,小珊很快就会回来。
是很快有人回来了,但不是小珊,是胖老头儿,他落在郭解马前便急急招手:“小伙子,快跟我来!”
他就要走。
郭解忙道:“她呢?”
“她让我引走了,这丫头鬼得很,马上就会明白折回来。快跟我走,不然就来不及了。”
“你这是干什么,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说得是!“现在来不及说,待会儿我会让你明白。”
郭解还是没动,显然他现在就想明白。
胖老头儿急了:“小伙子,我这是救你呀!”
郭解微一怔:“救我?”
“你先跟我走,等我让你明白以后,你要是不愿意,再折回来找她,行不行?”
这话郭解听得进,他道:“你要我跟你上那儿?”
“左近,只要避开那丫头就行,走吧!”胖老头转身急行。
郭解策马要跟。
“把马留这儿。”
胖老头儿不让骑马!也是,马蹄声老远都听得见,怎么能避开人?郭解迟疑了一下,翻身下马跟了过去。
胖老头儿走得快,郭解跟得也快,转眼间两个人已远远离开了山沟,进了一片树林。
胖老头儿停了下来:“就是这儿吧!太远了你折回去找那丫头不好找。”
郭解就停在胖老头儿面前,道:“你可以说了!”
胖老头儿看了郭解一眼:“小伙子,你知道那丫头是何许人?”
“不知道。”
“你知道她姓什么,叫什么?”
“我只知道她叫小珊。”
“没错,她叫江珊!”
“怎么?”
“听她这个姓,你还不明白?”
“不明白,为什么听她这个姓就该明白?”
“凡武林中人,一听她这个姓,十个有九个都会明白她是何许人。”
“许是我还不算武林中人!”
胖老头儿又看了郭解一眼:“她爹叫江万山!”
“江万山?”
“怎么?不知道?”
“不知道。”
“你连江万山都不知道?”
“不知道!”
“看来你还真算不得武林人。”
“武林人都知道?”
“当然!”
郭解没说话。
“你知道佛、道、儒、神、仙、鬼、狐么?”
“听说嘛!”
“那你怎么会不知道江万山?”
“江万山是这几个人里的一个么?”
“神,是财神,江万山就是这个财神!”
郭解忙道:“你是说,小珊是这个财神江万山的女儿?”
“对了,你总算明白了;可是我不明白,你敢惹‘沙匪’,能杀鬼、狐,怎么会连江万山都不知道?”
“我刚从漠北来。”
“以你一身所学,你的师父绝对是位高人,他又怎么会什么都不告诉你?”
郭解没说话,他也不知道老爷爷为什么没告诉他,甚至以前他只知道老爷爷就是老爷爷,根本不知道老爷爷是什么高人,更不知道什么武林、江湖。
“你那位师父,究竟是什么样一个人?”
郭解仍没说话,这他不能说。
胖老头儿道:“你不说就算了……”
郭解说了话,转了话锋:“你知道我惹了‘沙匪’、杀了鬼、狐?”
“当然,又何止我知道,不然江万山父女又怎么会对你施美人计?”
郭解一怔:“美人计?”
“可不!你当江万山让他这个女儿紧傍着你,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想要你这个女婿……”
郭解笑了:“你说江万山就是那位财神了”
“不错。”
“财神一定有钱!”
“那是当然,江万山富可敌国。”
“江万山富可敌国,他的女儿长得也很好,他若要女婿,那是太容易了,何用对人施美人计?”
这倒是!“小伙子,你说的是理;可是那是因为你不明白,你要是明白,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我不明白?”
“江家什么人家,江万山何许人,他要选女婿,一定要选人品好、像貌好、武功好,还得可靠的……”
“这就不对了!”
“怎么不对了?”
“江万山根本没见过我。”
“不,江万山一定见过你。”
“没有,他有没有见过我,我怎么会不知道?”
“你是怎么认识他女儿的?”
郭解说了。
“在此之前你都认识过什么人?”
郭解也说了。
听毕,胖老头儿道;“小伙子,那天夜里在破庙里跟你争门板的那个老家伙,就是江万山。”
郭解呆了一呆:“怎么,那位老人家就是江万山?”
“可不!”
“也就是小珊的爹?”
“可不!他对你中意,第二天一早就让他这个女儿跑去破庙认识你,这不就对了么?”
“我看他父女都不像是……”
“小伙子,就因为你什么都不懂,其他的条件不只符合,而且太好,所以江万山才选上了你。”
“因为我什么都不懂f”
“我所说的什么都不懂,是说对他父女什么都不知道。”
“这种人太少了吧?”
“所以江万山才选上你呀!”
“知道他父女又如何?”
“这种人江万山不会选,就算选上了,人家也不干。”
“人家也不干?”
“不错。”
“为什么?”
“因为江万山弃宗忘祖,卖身投靠!”
“江万山弃宗忘祖,卖身投靠?”
“他心向鞑子。”
“鞑子?”
“就是蒙古人!”
“蒙古人怎么了?”
“蒙古人夺了咱们的大好河山。”
“蒙古人夺了咱们的大好河山?”
“小伙子,改朝换代了,你不知道?”
“改朝换代?”
“原来是咱们大宋,现在已经是元朝了。”
“我不知道,我连原来是什么朝代都不知道。”
胖老头叫出了声:“你怎么会……”
“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过。”
胖老头儿目光一凝:“小伙子,你说你来自漠北?”
“是的。”
“你自小就在漠北?”
“是的。”
“在那儿长大?”
“是的。”
“你从来没有离开过漠北?”
“这是我头一回进关来。”
“我明白了,你自小到大从没有离开过漠北,要是从来没有人跟你说过,你还真是不知道已经改朝换代了,你也真不知道原是什么朝代的人。”
“蒙古人不也是人么?”
胖老头儿目光又一凝:“小伙子,也从来没有人跟你说过,你是汉人?”
“汉人?”
“不错。”
“没有。”
“小伙子,你自小在漠北长大,不会没见过蒙古人吧?”
“当然见过。”
“你想想看,蒙古人跟咱们长得一样么?”
郭解想都没想便道:“不一样。”
“这就对了,那是因为咱们是汉人,他们是蒙古人!”
“怎么说他们夺了咱们的大好河山?”
“小伙子,咱们原是大宋朝的人,那是咱们汉人的大宋朝,咱们自己做主,自己当家;曾几何时,蒙古人夺了咱们的天下,他们做咱们的主,当咱们的家,把咱们踩在了脚底下。”
“这就是改朝换代?”
“不错。”
“咱们原来是大宋朝的人,如今却是蒙古人元朝的天下了。”
“不错!”
“你说蒙古人把咱们踩在脚底下?”
“他们根本不把咱们汉人当人。”
“不会吧!我一些朋友都是蒙古人,他们都跟我很好。”
“小伙子啊!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候咱们当家做主,如今又多少人反抗他们,天天死多少人!”
“是么?”
“小伙子,你往后看就知道了,你越往内地去,看到的越多。”
“江万山是蒙古人么?”
“不是。”
“他跟咱们一样,是汉人?”
“他已经不配是汉人了。”
“他既然不是蒙古人,为什么心向蒙古人?”
“小伙子,有的人为名,有的人为利。”
“江万山名利都有了。”
“可是他贪心太重!”
“江万山这样,江珊也这样么?”
“她总是江万山的女儿!”
“我看她不像……”
“又来了,小伙子!你什么都不懂,那个丫头则是个十足的老江湖,能让你看出来么?你只想一点就明白了,她爹头一天晚上跟你在一起,她为什么不让你知道,那就是她爹江万山?”
不错!郭解不说话了。
“小伙子,如今你还会折回去找那丫头么?”
郭解没说找不找,他道:“老人家说,这是救我?”
“当然,难道不是,一旦你上了贼船,你就不能不听他们父女的了,到那时,凡我有血性的汉人,人人都会杀你;以你一身所学,也许能杀你的人不多,可是这么多汉人,一定有能杀你的人,这不是救你是什么?”
“老人家跟我素昧平生,为什么愿意救我?”
“小伙子,那是因为你什么都不知道,不知者不罪;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上了这条贼船,让江万山父女毁了你。”
“我要是知道他父女,老人家就不会救我了?”
“不错,小伙子!我不瞒你,那我就会想尽办法杀了你了。”
“杀我?”
“当然,我不能让你为鞑子所用,成为杀害我汉人的工具。”
“我明白了,所谓轩辕氏与独孤氏比富,是老人家所设?”
“不错。”
“目的就为让江珊跟我前往‘卧虎沟’,然后老人家亲身引开江珊?”
“不错。”
“老人家料定江珊会去?”
“那个丫头是江财神的女儿,她最在意别人在她眼前比富。”
原来如此!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看来这胖老头儿就是了。
“老人家高明!”
“好说,小伙子!如今你全明白了吧!”
“我全明白了。”
“小伙子,你往内地去于什么?”
“不瞒老人家,只为找碗饭吃。”
胖老头儿目光一凝:“只为找碗饭吃?”
“不错。”
“小伙子,以你这身所学,找碗饭吃太容易了;只是,以你这身所学,若是只为找碗饭吃,那也太可惜!”
“老人家是说……”
“小伙子,你应该仗你这身所学,为咱们汉人做些事。”
郭解没说话。
“小伙子。我说的话你没听见?”
“我听见了。”
“你以为如何?”
“老人家,我只想找碗饭吃。”
“你是说……”
“我不想牵扯这种事。”
胖老头儿脸色一变:“怎么说,你不想……”
“是的。”
“小伙子,只怕由不得你。”
“老人家是说……”
“你是个汉人,就已经牵扯进去了。”
“我来自漠北,什么都不知道,我宁愿我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这是你师父教你的?”
“他老人家什么都没跟我说。”
“小伙子,为什么?”
“我不喜欢。”
“这不是喜欢不喜欢的事,也由不得你。”
郭解没说话。
“要是你一直留在漠北,你可以什么都不知道;但是你一旦进了关,你就不能什么都不知道了。”
郭解仍没说话。
“小伙子,那我这番心思岂不是白费了!”
郭解说了话:“不,我仍感谢老人家救了我。”
“小伙子,你是打算两边都不沾?”
“是的。”
“小伙子,恐怕不行,你必得选一边!”
“老人家……”
“小伙子,不是我非让你选一边不可,我可以让你两边都不沾。”
“那是谁非让我选一边不可?”
“鞑子,还有那些弃宗忘祖、卖身投靠的汉人,甚至像我这样的汉人,尤其是前者。”
“老人家,难道每个人都得非选一边不可么?”
“不是每个人,而是两边都看得上的人,尤其是你!”
“要是我两边都不沾呢?”
“小伙子,那是你自招杀身之祸。”
郭解双目微扬:“是么?”
“小伙子,往后去你就知道了。”
郭解一双眉梢儿扬高了三分:“那就是我的事了,老人家不必操心了。”
胖老头儿凝目看了郭解片刻,道:“小伙子,你真打算两边都不沽?”
“是的,老人家。”
“好吧!像你这样的人,只要不沾那一边,我就应该知足了,我这番心思也不算白费了;小伙子,有缘再谋后会吧!”
他转身要走,忽然他又回过了身:“小伙子,你真只是要找碗饭吃?”
“是的。”
“还没有找到?”
“还没有。”
“还不知道该上那儿去找?”
“是的。”
“我给你找碗饭吃,干不干?”
“干,怎么会不干,但不知是……”
“我一个朋友那儿。”
“在什么地方?”
“离这儿不远。”
“是老人家带我去,还是……”
“我还有事儿,恐怕你得自己去。”
“但不知怎么走?”
“由这儿往东,约摸四、五十里。”
“是。”
“小伙子,你不问问这碗饭是什么饭?”
“只要是该吃、能吃的饭都行,老人家给我找的,自是该吃、能吃的饭。”
胖老头儿怔了一怔:“还挺会说话的;你这个小伙子有意思,讨人喜欢……”
“谢谢老人家。”
“小伙子,我这个朋友开的是牧场,养马、养羊,你在漠北长大,这你在行,是不是?”
“是的,老人家!”
“牧场的事你是知道的,总是跟牲口为伍的事,你去帮帮他的忙。”
“是!”
“我这个朋友姓云,他开的牧场叫‘漠威’,你到了那儿就找他。”
“是。”
“拿着这个。”胖老头儿从腰问摸出一块发了红的竹牌,两寸见方,上头只刻了一个酒葫芦,别的什么都没有,道:“这是我的信符,他一见就知道了。”
郭解仲双手接过那面竹牌:“谢谢老人家!”
“别谢了,总算咱们老少俩有缘,小伙子!我还不知道你姓什么,叫什么?”
“我叫郭解。”
“郭解?”
“就是朱家·郭解的郭解。”
胖老头儿微点头:“郭解,好!郭解,你这姓名好记,小伙子!后会有期了。”
话落,他飞身出林不见了。
郭解想问胖老头儿怎么称呼,没来得及,算了!有胖老头儿的信符,又有胖老头儿引荐的地方,还怕不知道胖老头儿是何许人?胖老头儿走了,郭解一个人站在树林里,突然感到一阵怅然,像是少了些什么。
不是少了胖老头儿,绝不是。既是不是少了胖老头儿,当然就是少了小珊。
倒不是别的,作过一阵子伴儿,这个伴儿突然没了,恐怕任谁都会这样。
他没有庆幸,也没有难过,只是不明白,江万山跟小珊父女,怎么会这样?胖老头儿说的,是真的么?应该不假,这种事也骗不了人。
江万山跟小珊父女要什么没有?何必还沾这个,又何必对他来这一套?难道这就是江湖?站了一下,他把竹牌藏进了腰里,也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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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六 章 如今没有马了,这在郭解来说,不算什么。
四、五十里远近,在郭解来说,更不算什么!看见了,远远就看见了,一片牧场座落在山脚下,一大片!靠山脚下一片房舍,其余都是草原。
近了,终于来到了一座栅门下,栅门上横额四个大字:“漠威牧场”。
郭解走了进去,走没几步,一阵蹄声传了过来,急促的蹄声,也看见了,一匹快马驰了过来。
郭解站住了,他等着快马来到。
快马很快就驰到了,一声长嘶踢蹄而起,然后一个飞旋落地,四蹄钉在地上似的,一动不动,好俊的骑术!马上是个年轻人,小伙子,精壮的小伙子,两眼炯炯有神,一脸的骠悍色,他瞪着郭解:“干什么的?”
郭解道:“我找人!”
“找谁?”
“云场主。”
“找我们场主?”
“是的。”
“姓什么,叫什么,那儿来的?”
精壮小伙子说话干脆,可是不够客气。
“郭解,漠北。”
他也干脆,也不太客气。
精壮小伙子微扬双目:“没听清楚,再说一遍!”
“郭解,漠北。”郭解又说了一遍。
“郭解,那两个字?”精壮小伙子有点找麻烦。
“朱家·郭解的郭解。”
“谁?朱家的郭解?那个朱家?”
精壮小伙子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的?“我姓郭,单名一个解字。”
精壮小伙子“哦!”地一声道:“原来姓郭叫解,我说嘛!朱家人怎么会姓郭,找我们场主,干什么呀?”
“想在牧场找碗饭吃。”
郭解实话实说,而且没有任何修饰。
“怎么说,想在我们牧场找碗饭吃?”
“不错。”
“你恐怕找错地方了,我们牧场没饭给人吃,我们这是牧场,不是善堂。”
“你恐怕误会了,我来看看有没有什么活儿干?”
精壮小伙子又“哦!”了一声:“原来你是来找活儿干的!”
“是的。”
精壮小伙子冷然摇头:“那你也是找错了地方,我们牧场的活儿有人干。”
“你的意思是……”郭解显然耐着性子,本来嘛!刚进牧场大门,那能就跟人闹不痛快。
“请吧!从那儿来,还回那儿去。”
精壮小伙子真够和气。
“能不能让我见见云场主?”郭解仍耐着性子。
“不能!”精壮小伙子冷然摇头:“我们场主没空,他也不是任何人想见就见的。”
郭解沉默了一下:“你我不认识,我也从没见过你。”
“不错。”
“我没有得罪过你。”
精壮小伙子脸色一变:“你这话是怎么说的?”
“本来嘛!你干吗对我这样?”
“我对你怎么样了,这已经够客气的了,不然我早把你赶出去了。”
“凭什么?”
“就凭这儿是‘漠威牧场’!”
“‘漠威牧场’就不许人来么?”
“人当然许来。”
这是骂郭解不是人!郭解一点头:“骂得好,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赶我出去!”
话落,他往里就走。
精壮小伙子马鞭一拦,冷然道:“你要上那儿去?”
“我要见你们云场主去!”郭解又要往里走。
“我就是这样赶你出去!”精壮小伙子扬马鞭就抽。
“这可是你先动手!”
郭解抬手抓住了马鞭,沉腕一扯,精壮小伙子坐不稳马鞍,一头栽了下来,幸亏他身手好,一个跟头双脚落了地,落地又扬马鞭,恶狠狠抽向郭解。
就在这时候,一声沉喝传了过来:“住手!”
精壮小伙子身驱一震,忙停手收鞭。
郭解看见了,不远处站了个人,是个四十上下的中年人,留着小胡子,冷着一张脸。
精壮小伙子忙欠身:“总管!”
不是姓云的场主,是牧场的总管。
小胡子冷然道:“怎么回事?”
精壮小伙子道:“总管,不知道那儿来这么个野小子,硬闯咱们牧场。”
小胡子一双锐利目光落在郭解脸上:“是么?”
郭解道:“总管可以让他从头说起。”
小胡子转过脸去,精壮小伙子没等他开口就说了,他倒是实话实说,没添没加,也没减少。
听毕,小胡子又转望郭解:“是这样么?”
郭解道:“是这样。”
小胡子转过脸:“你怎么能这样对人?”
“总管,咱们牧场的饭没人吃了?他来找饭吃,咱们牧场的饭是任何人都能吃的么?他跑来就要见咱们场主,咱们场主是任人见的么?”
“好了,不要再说了。”
精壮小伙子住口不言。
“这是谁教给你的规矩?”
精壮小伙子没有说话。
小胡子转望郭解:“牧场的人无礼,我谨代牧场赔罪,还请谅宥!”
“总管好说,我不敢当。”
“你姓郭?”
“是的。”
“从漠北来?”
“是的。”
“你不是蒙古人吧?”
“不是!”
“你想在我们牧场找份活儿干?”
“是的。”
“我们牧场人手已经够了。”
显然,人家不要人了。
“可否让我见见云场主?”
“你来得不巧,我们场主出远门去了。”
“真的么?”
“年轻人,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这里有样东西,请总管转呈云场主!”
郭解取出了胖老头儿给的那面竹牌,递了出去。
精壮小伙子脸色一变!小胡子目光一直:“宫老的信符!”
郭解没说话。
“你怎么不早说?”
郭解道:“直到如今我才有机会。”
“请跟我来!”小胡子转身先走了。
郭解迈步跟了去,他看也没看精壮小伙子。
精壮小伙子站在那儿没动,也没说话。
郭解跟着小伙子走,到了山脚下那一片房舍前,小胡子停步回身:“请稍候!”
他拿着那面竹牌进了居中一间屋。
不过转眼工夫,小胡子出来了,有个人跟他一起出来;四十多一个中年人,白白净净,他一出屋就向郭解拱了手:“郭老弟?”
郭解抱了拳:“正是郭解。”
白净中年人道:“我就是‘漠威牧场’的场主云鹤。”
郭解再抱拳:“云场主!”
“郭老弟别客气,请屋里坐。”
云鹤把郭解让进了那间屋,小胡子没跟进来,进了屋,那是间待客厅,里头还有一间垂着廉。
宾主落了座,云鹤亲手给倒了杯茶。
“请喝茶。”
“谢谢!”
“不知道郭老弟持有宫老的信符!”
“是。”
“牧场的人多有得罪。”
“那里!”
“还请郭老弟多担待。”
“好说!”
“能得郭老弟,是牧场的荣宠。”
“好说。”
“只怕牧场委屈了郭老弟。”
显然,那位总管都跟云鹤说了。
“好说。”
“听说郭老弟来自漠北?”
“是的。”
“那么牧场的事,郭老弟一定熟。”
“是的。”
“巴总管给郭老弟安排住处去了,一会就好。”
安排住处!郭解微怔:“这么说,云场主是要我了!”
“要、要,当然要!老弟持有宫老的信符,我那有不要的道理。”
“场主也不问问我跟宫老什么关系……”
“老弟既持有宫老的信符,当然是宫老最亲近的人。”
“场主,我跟宫老不过一面之缘,刚认识,场主跟总管不称他宫老,我甚至不知道他姓宫。”
这是实情。
云鹤呆了一呆:“怎么会……”
郭解把认识胖老头儿的经过说了,实话实说。
听毕,云鹤又呆了一呆:“有这种事……”
郭解道:“是的。”
“老弟原跟江财神的女儿江珊在一起?”
“是的。”
“江财神父女为什么拢络郭老弟?”
“据宫老说,是因为我敢惹‘沙匪’,杀了鬼、狐。”
“怎么说,老弟就是敢惹‘沙匪’,杀了鬼、狐的那个年轻人?”
“怎么,云场主也知道?”
“何止我知道,这两件事已经传遍武林了!”
郭解没说话,他能说什么?“没想到老弟就是那位,如今就在当面;我明白宫老为什么肯给老弟信符了,能得老弟,何止是牧场的荣宠,简直就是牧场的造化。”
“场主言重。”
“真的,老弟!我这是句句由衷,字字发自肺腑。”
“场主好说。”
“只是,凭老弟这身能耐,何处不能高就,为什么……”
“我从漠北来,就为找碗饭吃,宫老知道了,就让我拿着他的信符,到牧场来找云场主……”
“是,是!不管怎么说,这是牧场的造化,这是牧场的造化……”
“场主打算给我什么活儿干?”
“不急,不急,慢慢再说!老弟只管先待下来……”
小胡子进来了:“场主,郭爷的住处安排好了。”
郭爷!云鹤站了起来:“老弟……”
郭解跟着站起:“总管,我叫郭解。”
“是!”小胡子应了一声。
云鹤道:“巴总管,这位就是惹‘沙匪’,杀鬼、狐那位!”
小胡子神情一震:“真的?”
“当然是真的。”
小胡子一阵激动,忙躬身:“巴振东真是有眼无珠!郭爷,我们仰名已久了,我们做梦也没想到今天能见着您。”
“巴总管好说。”
小胡子巴振东还待再说。
“巴总管,陪郭爷去看看住处吧!”
“是,我带路。”
巴振东转身往外就走。
云鹤抬手让:“老弟,请!”
郭解也让:“场主请!”
两个人都让,但还是郭解先走了出去;郭解这里刚跨出门,突然一声娇叱传了过来:“站住!”
随着这声娇叱,一片红云飞来落下,那是个姑娘,年可十八九,一身红,杏眼桃腮,一脸的任性、刁蛮样。
郭解停住了,巴振东也停住了。
只听云鹤叫:“小霞……”
红衣姑娘像没听见,一双目光逼视着郭解,冰冷道:“听说你到我们牧场来,是来找饭吃的?”
虽没看见精壮小伙子,可是这是谁说的,不想可知。
云鹤道:“小霞,这位是……”
红衣姑娘看都不看云鹤:“我问他话,您别打岔。”
云鹤还待再说。
郭解那里已经点了头:“是的。”
“你有什么本事,想到我们牧场来找饭吃?”
云鹤忙道:“小霞,不许无礼!”
红衣姑娘霍然转望:“你让不让我说话?”
云鹤道:“这位是宫老荐介的……”
“他说的?”
“这位有宫老的信符。”
“又怎么样?”
“小霞,这位就是惹‘沙匪’,杀鬼、狐那位。”
红衣姑娘冷笑:“这准是他自己说的!”
云鹤一时没能说上话来,这叫他怎么说?郭解那里又点了头:“不错,是我自己说的。”
这是实情实话。
红衣姑娘又冷笑:“我还说是我呢!”
显然,她不信。
云鹤忙沉声:“小霞……”
红衣姑娘道:“叫他露两手给咱们看看。”
云鹤急又沉声:“你……”
“真要是那位,那儿不能找饭吃,偏跑到咱们牧场来?”
倒也是!
“不跟你说了么,这位是宫老荐介的。”
红衣姑娘冷笑:“宫老恐怕是喝糊涂了。”
云鹤惊声:“丫头,大胆!”
“本来嘛!要不然宫老怎么会轻易信他的。”
“你……”云鹤又一声,然后忙转向郭解陪笑脸:“郭老弟,云鹤疏于管教,小女不懂事,老弟千万别见怪。”
郭解道:“好说。”
红衣姑娘叫出了声:“您怎么说?我不懂事?好,今天我就索性不懂事到底,他要是不露两手给咱们看看,别想留在咱们牧场。”
云鹤跺了脚:“小霞你……”
他到如今还没有动怒,可见他对这个女儿的疼爱及宠惯。
只听郭解道:“云场主,既然云姑娘不能见容,郭解告辞。”
他一抱拳,要走。
云鹤忙叫:“郭老弟……”
红衣姑娘抬手拦住:“想走?也没那么容易,‘漠威牧场’可不是任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云鹤真急了:“小霞……”
郭解微扬了双眉:“姑娘打算怎么样?”
“怎么样?想走你也得露两手再走!”
“我要是不愿从命呢?”
“除非你闯得出去。”
“我认为那还不难。”郭解迈步就走。
“站住!”
红衣姑娘出了手,她出手不慢,距离又近,这个姓郭的要是个招摇撞骗之徒,十九会挨上。
可是,这个姓郭的不是个招摇撞骗之徒。
没见郭解躲,可是红衣姑娘这头一下落了空,郭解已经从她身边走过。
红衣姑娘侧转身,双掌并用,一连又是两招。
仍没见郭解躲,他也不还手,这两招又落了空。
郭解已经出了几步外了。
红衣姑娘双眉陡扬,就要追过去再出手。
云鹤大喝:“丫头,还不够么?就凭这还不够么?”
红衣姑娘一扭,收势停住。
云鹤忙转过脸去叫:“郭老弟,请留步!”
郭解站住了,回过了身。
“郭老弟,千万别见怪!”
“郭解不敢,只是……”
“老弟,小女不懂事……”
“场主言重,好意心领。”
“老弟要是走了,叫我怎么跟宫老交待?”
“场主放心,宫老那儿我自有话说。”
云鹤还待再说。
红衣姑娘说了话:“爹,让他走!一个大男人家跟一个女儿家计较,真好胸襟!”
她一跺脚,走了,像一阵风。
郭解没说话,他也没动。
云鹤忙道:“郭老弟,小女冒犯,我赔罪。”
郭解说了话:“云场主,我不愿意落个没胸襟。”
云鹤惊喜,忙抬手:“请,请!巴总管,快带路!”
巴振东忙答应,忙转身。
这就什么都不用多说了。
巴振东带路,云鹤陪着到了一间屋。
这间屋,谁都看得出,绝不是牧场里工人能住得上的,连巴振东这个总管都未必能住得上,恐怕也只有场主才能住得上了。
郭解说了话:“场主……”
云鹤道:“我一点心意。”
“我希望跟大家一样。”
“老弟……”
“场主,我是实话,有别于大家,我过不惯。”
“这样好不?弟兄们住的地方已经满了,老弟先在这儿将就几天,腾出空来,我马上让巴总管给老弟换。”
郭解没再说话,再说“不”,那就矫情了。
“老弟请歇息,一会儿自有人送茶水来,晚一点我再来看老弟。”
安置好了郭解,云鹤带着巴振东走了,他回他那间屋,临进屋之前,他对巴振东说:“叫虎子来见我!”
巴振东应一声走了。
谁是虎子?云鹤进屋为之一怔,原来红衣姑娘在,他道:“我正要去找你!”
红衣姑娘道:“我知道,要不我怎么在这儿?”
云鹤愤然坐下:“我把你惯坏了。”
红衣姑娘道:“我是为咱们牧场好。”
“什么为咱们牧场好?你差点坏了大事。”
“大事?”
“你知道不知道,宫老为什么让他上牧场来?”
“他真有宫老的信符?”
“这还假得了!”
“宫老的信符也假不了?”
“我看过了。”
“他也真是惹‘沙匪’,杀鬼、狐那个?”
“宫老不糊涂。”
“就怕他喝多。”
“丫头,江财神父女可不会喝多。”
“江万山父女?”
云鹤把郭解告诉他的说了。
听毕,红衣姑娘道:“有这种事?”
“可不!”
“这可都是他告诉宫老的?”
“我说过,宫老不糊涂。”
“我也说过,就怕他喝多。”
“你放心,就算宫老醉了,他心里也明白。”
“但愿。”
“丫头,你担心什么?”
“我担心他是鞑子派采的。”
“不会!”
“不会?”
“要是鞑子派来的,他还等什么?”
“也许他要往深处挖。”
“我还是那句话,宫老不糊涂。”
“我也还是那句话,但愿。”
“不会的,丫头!想想看,能有他,这对咱们是多大的助益!”
“您这么认为?”
“难道不是?”
“万一真让我料中,他可也是大祸害!”
云鹤脸色一变:“不会,我坚信宫老不会那么糊涂。”
“你坚信?”
“我坚信。”
“那咱们就押把大的!”
“怎么说?押把大的?”
“不错,押把大的。”
“爹不明白你的意思?”
“您说江万山派出他的女儿,想让这个姓郭的成为他的女婿?”
“不错。”
“我也能让这个姓郭的成为您的女婿。”
云鹤一惊,忙道:“小霞,你不能!”
“怎么,舍不得?”
“我……”
“江万山都舍得,您舍不得?”
云鹤没说话。
“划算的,爹!”
“小霞,你……不行,还是不行!”
“江万山一定拨过算盘子,我不信他不疼爱他的女儿。”
“我知道,可是我……”
“您什么?”
“小霞,你可知道,他为什么离开江万山的女儿?”
“您说的,宫老给拆穿了。”
“不错,可是他也自己愿意,否则就算宫老给拆穿了,他也不会离开江珊,是不是?”
“这倒是不错,那是……”
“他两边都不愿沾。”
“怎么说,他两边都不愿沾?”
“不错。”
“这是谁说的?”
“他自己。”
“他告诉您的?”
“他告诉了宫老。”
“宫老跟他提过是……”
“他是这么说的。”
“你认为可靠?”
“应该可靠,宫老让他上咱们这儿来,就没有跟他提起什么。”
“我知道了,那我也不会跟他提。”
“小霞,我认为他所以离开江珊,还有一个原因。”
“还有一个原因?”
“不错。”
“什么原因?”
“他不满意江万山父女的做法。”
“您是说……”
“他是个不能用‘美人计’对付的人。”
“这也是他告诉您的?”
“不,这是我这么认为。”
“爹,这种人不多。”
“可不是没有!”
“偏就让咱们碰上了。”
“不只咱们,还有江万山父女!”
“您是让我不要用这一套?”
“我是怕你弄巧成拙。”
“我还不至于那么笨。”
“你是说……”
“我会让他自己上钩。”
“小霞……”
“他只是不喜欢‘美人计’,可不是不喜欢女人;男人喜欢女人,女人喜欢男人,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小霞……”
“您放心就是了。”她转身出去了。
云鹤抬手要叫,外头先有人叫了:“小霞……”
云鹤脸色微沉,道:“虎子么?”
只听外头有人应:“是的,场主!”
云鹤沉声道:“进来!”
“是!”
又一声答应,外头进来个人,是那精壮小伙子,他一点怯意都没有,大步到了云鹤面前,一欠身:“场主。”
“唔。”
“您找我?”
“小霞赶来闹,是不是你告诉她的?”
“是我!”精壮小伙子毫不犹豫。
云鹤脸色一变:“你去收拾收拾,找巴总管拿你该得的银子,然后马上离开牧场!”
精壮小伙子脸色也一变:“您这是……”
云鹤没答理,转身要往里走。
“场主,我要知道为什么?”
云鹤站住了:“你差点坏了我的大事。”
“我并不知道,不知者不罪。”
“不知道你就该叫小霞来闹事?”
“这小子让人起疑,我拦不了,只好告诉小霞。”
“他有宫老的信符,你还起疑不信?”
“拿着宫老的信符,跑到咱们牧场来找饭吃?”
“有什么不行?”
“场主……”
“不要再说了!”
“场主……”
“我叫你不要再说了!”
“您让我再说一句,我虽然是个工人,可是自小在牧场长大,只为个外人,您就不要我了?”
“不管是谁,牧场有牧场的规矩。”
“这是您说的?”
“当然是我说的!”
“好,我走!”
精壮小伙子二话没说,转身出去了。
云鹤头都没回,行向里去。
郭解正在踱步,他在想发生的这些事。
一阵轻快步履声由远而近,到了门外,随即响起轻轻敲门声!“那位?”郭解停了步。
“送茶水来!”一个轻轻的女子话声。
没错,云鹤说过。
门开了,进来个姑娘,手里端着茶水,不是别人,竟是红衣姑娘,她已经换了衣裳,也薄施脂粉。
郭解呆了一呆:“这怎么敢当!”
他要上前接,姑娘已经把手里的东西放下了:“本来是下人送的,可是我要过来,就顺便给带来了。”
“谢谢姑娘!”
“我爹叫我小霞,你听见了。”
“霞姑娘!”
“你就不能叫我小霞?”
郭解没说话。
这就够了!姑娘小霞说了话,转了话锋:“我该给你赔个不是!”
郭解也说了话:“霞姑娘这是让我难为情。”
“我这是由衷之言!”
“我也是!”
“那么我不给你赔不是,你也别难为情,咱们从此不提了,好么?”
郭解点头:“好!”
云霞笑了,好美!郭解像没看见,他也笑了!这一笑,气氛自在多了。
云霞目光一凝:“你叫郭解?”
“是的。”
“你是怎么认识宫老的?”
“我跟场主说过了。”
“你没跟我说过,是不是?”
还真是!郭解又说了一遍。
“江万山父女为什么拉拢你?”
这,郭解也跟云鹤说过了,可是这回他没提,干脆又说了一遍。
“真不敢相信你敢惹‘沙匪’,杀鬼、狐……”
“没什么。”
“当初听说的时候,不知道你是这么个年轻人,都当你是个有多少年修为的老头儿呢!”
郭解没说话。
“大家伙对你都仰慕得不得了,做梦也没想到你会上‘汉威牧场’来,做梦也没想到能认识你。”
郭解还是没说话,他更不好说什么了。
“你今年多大了?”
郭解说了话:“廿了。”
“才廿就有这么一身好修为,要是我也能有这么一身好修为多好!”
郭解又没说话。
“你是怎么学,怎么练的?”
“跟一般学武的一样。”
“怎么一般学武的就没有你这种修为?”
郭解没说话。
云霞自己说了:“我爹说,除了有名师外,还得是块好材料。”
“我不清楚。”
“你不清楚?”
“当初我学武,是糊里糊涂跟着老爷爷学的,老爷爷也从没说过我是块好材料。”
“老爷爷?”
“是的。”
“你的武艺,是你老爷爷教的?”
“是的。”
“能教出你这样的武艺,你老爷爷一定是位高人。”
“许是吧,大家都这么说。”
这种回答少见。
云霞看了郭解一眼,但她没深问,她问了别的:“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没人了!”
“只有老爷爷?”
“老爷爷也没有了。”
云霞微一怔:“我明白了,所以你才离家到关内来。”
“是的。”
“所以你才要找碗饭吃?”
“是的!”
“听说你来自漠北?”
“是的。”
“那对马匹、牲口你在行。”
“我是放羊长大的。”
“那好,不用人教你了!”
又说了几句,该问的都问完了,云霞找不出话,她走了。
只是很平静的来看看,没着任何痕迹。
郭解也没当回事,他坐下,想倒杯茶喝。
又有步履声到了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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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七 章 门没关,郭解一眼就看见了,他微一怔!不是别人,是精壮小伙子。
郭解这里微一怔,精壮小伙子那里一步跨进了屋,还随手关上了门。
郭解站了起来。
精壮小伙子道:“还记得我么?”
郭解道:“记得,怎么会不记得!”
本来是,才多久,那那么坏的记性?
“我姓石,叫石天,牧场上下都叫我虎子。”
“石兄弟,!”
“你对我用不着这么客气!”
郭解没说话。
“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么?”
“不知道!”
“不久之前,小霞要赶你走,是不是?”
“是的。”
“我来告诉你一声,那是我叫她去的。”
“那已经过去了。”
“你不怪我?”
“怎么会?”
“真的?”
“当然是真的。”
“你不怪我,可是事情没有过去,场主不要我了。”
郭解微一怔:“怎么说?”
“你没听清楚?”
“我……”
“我自小在牧场长大,如今场主竟不要我了,只因为你!”
“石兄弟……”
“不要我不要紧,我走!不信我会饿死;可是我也要你知道,别打小霞的主意,不然我会拿命跟你拼!”
“云姑娘?”
“对,小霞就是云姑娘,云姑娘就是小霞;我从小跟她一起长大,她是我的,你没来之前她跟我好。”
“石兄弟,你误会了。”
“误会,她刚干什么来了?你当她真是来给你送茶水?牧场人多了,干吗非她来?我来了半天了,她在这儿,我没进来。”
“石兄弟,我只是来找碗饭吃。”
“你只是来找碗饭吃?”
“是的。”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牧场。”
“谁还能不知道这是牧场,那是表面,我是说骨子里。”
“骨子里?”
“可不,骨子里。”
“你是说……”
“你真不知道?”
“真不知道。”
“你读过书没有?”
“读过。”
“知道这家牧场叫什么名字么?”
“知道,‘汉威’!”
“这就是了,什么意思?”
郭解呆了一呆:“真的?”
显然,他明白了。
“不然宫老怎么会让你上这儿来,这儿又怎么会这么看重你?”
郭解双履微扬:“石兄弟,你不用走!”
“我不用走?”
“我走!”
石天一怔:“你走?”
“不错,我走!”
“真的?”
“我这就去见云场主。”
“你怎么会……”
“我不愿意沾这种事。”
“这么说,你真不知道……”
“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郭解迈步行向门,开门走了出去。
石天站在那儿看着,没动,也没说话。
郭解到了云鹤屋前:“场主在么?”
屋里传出云鹤话声:“谁呀?”
“郭解。”
“哎呀!郭老弟,快请进,快请进!”
屋里迎出了云鹤,他把郭解迎进屋:“老弟怎么不在屋里歇着?”
“有事来见场主。”
“请坐,坐下说!”云鹤抬手让。
郭解没动:“不坐了,说两句话就走。”
云鹤看了郭解一眼:“什么事,老弟……”
“我来跟场主辞行。”
云鹤一怔:“辞行?”
“是的。”
云鹤脸色微变:“是不是小霞……”
“不,跟霞姑娘无关。”
“那是……”
“我想了想,觉得还是该到内地去。”
“内地?”
“不错。”
“老弟来自‘漠北’,在我这牧场讨生活,不是很好么?”
“真要那样,我就不会离开‘漠北’了。”
倒也是!“老弟……”
“多谢场主厚爱。”郭解一抱拳,要走。
云鹤忙拦:“老弟不能走!”
郭解道:“场主……”
“老弟走了,我怎么跟官老交待?”
“我说过,宫老那儿自有我说话。”
“不,老弟……”
“告辞!”
郭解又要走,云鹤却拦着不放。
郭解道:“请场主让我走!”
“请老弟留下,不要到内地去。”云鹤还是拦着不放。
“场主……”
“老弟,‘汉威牧场’好不容易有了你。”
“那是场主抬爱。”
“不……”
“场主,再怎么说,我总是牧场一名工人,工人的活儿,谁都能干。”
不错,并不一定非他郭解不可。
“不,老弟惹‘沙匪’,杀鬼、狐,无论到那儿,都能给那儿增名声。”
“说不定也招灾惹祸!”
还真是!
“有老弟在,就没有灾祸。”
“那何如根本不招灾惹祸?”
“不……”
“场主,牧场要什么名声?”
“老弟呀!名声就是生意。”
云鹤他就是不说实话,他也知道,不能说实话,因为他听郭解说,郭解告诉过那位宫老,两边都不愿沾,只想找碗饭吃,所以那位宫老才让他郭解到“汉威牧场”来。
“我不敢认为,我对牧场的生意会有助益。”
郭解也一直没说实话,他不愿连累石天。
“老弟你忒谦,别忘了,我做的是这个生意。”
“可是……”
“老弟,你到那儿都是吃饭,何不帮帮云鹤?”
“场主,我不能永远跟马匹、羊群为伍。”
“我知道,可是老弟至少帮‘汉威牧场’打响名声,请老弟看在宫老的份上。”
不提那位宫老还好,已经告诉那位宫老,他两边都不愿沾了,那位宫老还绕着圈子把他荐介到这个“汉威牧场”来,这不是骗了他么?真说起来,他并不欠那位宫老什么;所谓救他,那只是那位宫老怕他被拉到那一边,想把他拉到这一边,并不真是为他。
这,郭解并没有说出来。
其实,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郭解应该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当然,事实上并不是这么回事,所以郭解他还要说话。
他道:“场主,恕我不能帮这个忙,不能从命。”
云鹤急了:“老弟,究竟为什么?”
“我想过了……”郭解只能这么说。
“不,一定有别的原因,一直好好的。”
云鹤不是糊涂人。
其实,只要不糊涂,谁都会怀疑。
郭解要说话。
云鹤又一句:“真不是因为小霞?”
他知道,他那个女儿离开这儿以后,去见过郭解了,他怀疑他那个女儿某些地方太露骨。
“不,绝不是因为霞姑娘!”
“那究竟是……”
“爹!”
只听云霞一声叫,她推着一个人进来,她推的不是别人,竟是石天。
郭解心头为之一霞!云鹤道:“小霞,你这是……”
云霞道:“郭大哥要走,是不是?”
她爹叫郭解老弟,她却叫郭解大哥。
云鹤道:“不错!”
“您知道为什么?”
“我正在问。”
“不用问了,我知道。”
“你知道?”
云霞指石天:“我去过郭大哥屋之后,他也去了,问他都跟郭大哥说了什么?”
云鹤霍地转望石天:“虎子!”
石天毫无怯意:“我已经告诉小霞了,让她说吧!”
“我让你说!”
石天没说话。
“虎子!”
云霞道:“虎子,你说呀!”
石天仍不说话。
“你敢跟我说,为什么不敢跟我爹说!”
“不是不敢,我既然说了,跟谁都敢说!”
“那你说呀!”
“我不想说!”
“你……”
云鹤脸色一变,扬掌就掴。
郭解眼明手快,伸手拦住:“场主手下留情。”
“老弟……”
只听云霞道:“好吧,我说!”
云鹤转过脸来。
“他把咱们是干什么的,都告诉郭大哥了。”
云鹤脸色大变,霍地转向郭解:“是么?老弟!”
郭解没有说话。
云鹤转过脸去怒吼:“虎子!”
石天很平静:“场主,我是实话实说,并不是无中生有。”
的确!
“你该死!”云鹤扬掌又要打。
郭解又拦住。
“老弟……”
“场主,正如石兄弟所说,他说的是实话,并不是无中生有,他没有错。”
“他错了,这不能说!”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他说了,老弟不会在牧场待下去,一旦传扬出去,就是牧场的灾祸!”
“可是对我来说,他没有错。”
云鹤转过脸去:“虎子,为什么呀!”
石天道:“我自小在牧场长大,他只是个外人,为了他,你就不要我了!”
“你为什么不想想自己做了什么,犯了错难道不该罚么?”
“我没有犯错。”
“你还不承认错?不是你让小霞……”
“我只 把事情告诉小霞而已,并没有让她怎么做,她也不会听我的。”
恐怕还是真的!
“你还嘴强牙硬?”
“我没有嘴强牙硬,不信你问小霞,她就在这儿。”
云鹤没有问,他知道,云霞在这儿,石天既然敢这么说,应该。
不假,他道:“不管怎么说,你不该对郭爷无礼在先,然后又告诉小霞,让她差点把郭爷闹走……”
“差点把人闹走的是小霞,不是我,你为什么不罚小霞?”
“是你告诉她的……”
“刚说了,我只是告诉她事情,并没有让她做什么。”
“你对郭爷无礼,也没有错?”
“那要看怎么看,你要认为我错,我只有承认……”
“这不就是了么?”
“可是那也不至于不要我。”
“虎子,就算我罚你重了,我养你这么多年,你也不该临走坏我的事!”
“我走了,不能让他留在这儿!”
“为什么?”
“我走丁,他在这儿,小霞就是他的了。”
云霞叫:“虎子!”
“难道我说的不是实情,你上他屋干什么去了?”
“你给我住嘴,我上郭大哥屋,是去跟他说话,难道不行?”
“就是不行!”
“你凭什么,你管得着么?”
“我就管得着,他没来之前,你一直跟我好……”
“谁跟你好!”
“小霞,你不承认?”
“根本就没有的事,你叫我怎么承认?”
“小霞,你变了,你真变了……”
“虎子,你再胡说……”
“小霞,摸摸你的良心,我有没有胡说!”
云霞既急又气,脸都气白了,还待再说。
云鹤说了话:“虎子,怕是你误会了。”
石天道:“误会?”
“你从小跟小霞一起长大,你比她大两岁,她拿你当兄长……”
“不,你不知道,我们俩的事儿,你怎么会知道?”
“她是我的女儿,她的事我怎么会不知道?”
“别看她是你的女儿,这种事她也不会让你知道。”
云霞叫道:“那种事?我从没有事瞒我爹,我的事也从不怕我爹知道,你再敢胡说,别怪我抽你!”
“小霞,你变了,你变心了,你一概不承认了,好!要抽你就抽,要打你就打吧!”
云霞真急真气,扬手就要打。
郭解出了声:“霞姑娘!”
云霞停了手。
石天怒视郭解:“都是你,你还做什么好人?”
云鹤大喝:“虎子!”
他扬手又要打。
郭解三度拦住:“石兄弟,你跟霞姑娘之间的事,我不清楚,但是我要告诉你,我到牧场来只为找碗饭吃,别无所求,也不会跟谁争什么、夺什么……”
云霞叫道:“郭大哥,你跟他说这个干什么?”
“霞姑娘,我必须要跟他说清楚。”
石天道:“说也没有用,你或许没那意思,可是她……你不来什么事都没有,事实上你看见了,她已经变了心了。”
“好在我就要走了。”
“来不及了,她已经变了心了,‘汉威牧场’也不要我了。”
云鹤连连跺脚:“虎子,你气死我了,你气死我了!你给我滚,滚!”
石天道:“滚就滚,我本来就是要走的,是你女儿硬拉我来见你!”
话落,他转身就走,头都没回就出了屋。
郭解道:“云场主,我很不安。”
云鹤忙道:“老弟千万别这么说,这跟你无关。”
“事实上,是因为我……”
“老弟要再这么说,那就该我不安了。”
“那我就什么也不说了,告辞!”
郭解要走。
“老弟!”云鹤伸手拦住。
“云场主。”
“老弟,能不能容我说两句话?”
“云场主请说。”
“老弟已经知道,我们这些人是干什么的了?”
“是的。”
“老弟当真两边都不愿沾?”
“是的。”
“老弟,你总是汉人!”
“我知道。”
“那……”
“云场主,我不愿意沾这种事。”
“难道你能任令鞑子夺我河山,杀我族类。”
“云场主,我从小到大,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朝代的子民,不知道改朝换代,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汉人,我只知道老爷爷,我只知道我的羊。”
“老弟,真要是这样,恐怕你很难找到饭吃。”
“云场主是说……”
“老弟,如今不管你走到那儿,不是鞑子,就是汉人。”
“云场主是说,我必得沾一边?”
“不错。”
“不管鞑子或汉人,总会有像我这样的。”
“那就要老弟去碰了。”
“告辞。”
郭解没再多说,他又要走。
只听云霞叫:“郭大哥,你不能走!”
郭解停住:“霞姑娘!”
“郭大哥走了,我怎么办?”
郭解微怔:“霞姑娘你?”
“郭大哥要是走了,可就害死我了?”
“我走了会害死霞姑娘?”
“可不!”
“我不明白。”
“郭大哥这一走,不就是承认虎子说的了么?”
“霞姑娘,我更不愿沾这种事。”
“那郭大哥就别走。”
云鹤道:“对,老弟……”
郭解道:“云场主、霞姑娘,贤父女应该明白,我所以要走,主要还是因为两边都不愿沾。”
云霞道:“可是别人不知道呀!别人还留郭大哥你躲我呢!”
云鹤道:“老弟……”
郭解道:“真要是如此,我也只有说声对不住了。”
他转身往外行去。
云鹤叫:“老弟……”
云霞也叫:“郭大哥……”
只听郭解说了声:“多谢云场主跟霞姑娘的好意。”
他人已经出了屋。
云鹤跟云霞没再说,云霞的脸色变得冰冷:“都是这个该死的虎子!”
云鹤的脸色也很难看;“我知道,今天他能对郭解说,明天他能对任何人说!”
云霞脸色一变,点头:“对!”
郭解走出了“汉威牧场”,他没回头,只往前看。
前头已经够他看的了!一大片草原,看不见边,只有一条车轮压出来、马蹄踩出来的路,延伸到老远老远。
人生地不熟,往那儿走?只有顺着这条路走了。
来的时候不就是顺着这条路来的么?不错,只是那是来的时候;如今要走,还顺着这条路,不就又回到来的地方了么?应该是,可是现在没办法想那么多。
郭解走了,顺着这条来的路走了。
走着,走着,他忽然停住了,因为他听见了一种声音,是随风飘送过来的。
这种声音,他太熟了!那是狼叫,群狼咆哮!他一听就知道,那是狼群在争食时候的咆哮!他最不能忍受狼群侵袭羊只,他循声飞身扑了过去。
他认为群狼争的二定是羊只。
这儿近牧场,不是羊只是什么?他身法何等高绝,转眼间就看见了,一口洼地,十几只铁背青狼正在争食。
这种景象他常见,也最不能忍受。
他大喝腾扑,人在半空中挥掌下劈。
惨嗥声中,四只狼狼头尽碎,狼尸滚翻,飞去老远,其余的狼夹着尾巴跑了。
他落地,看那只羊。看见了,看得他心头猛一震!那不是羊,那是个人!脑袋已经没了,肢体也残缺不全,血肉模糊,惨不忍睹!衣裳也都快撕碎了,衣裳怎么这么眼熟?突然,他心头再次猛震!石天不就是穿这么一身衣裳么?没错,石天是穿这么一身衣裳。
难道是……
恐怕是了,不会这么巧,有人穿同样的衣裳,而且石天刚离开牧场。
石天遭狼群侵袭,让狼吃了!不久之前还活生生的一个小伙子!郭解心里不由一阵难过。
总算认识!郭解蹲下身,就在站立处挖土,凭双手挖,他的一双手比器具还好府。
很快的挖好了一个坑。
郭解走过去,打算托起石天那残缺不全的尸体,他看见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段匕首把儿!血肉模糊,又让破碎的衣裳挡着,不细看还很难看出来。
石天身上带有匕首?为什么不拿出来用?没来得及么?郭解伸手去拿那把匕首,拿不动!用力拔,他才发现匕首是插在身上的,而且是心口要害部位。
郭解心神再次震动!这么看,石天不是遭狼群侵袭致死,然后才让狼群吃了的;而是他死了以后,才让吃了的!心口要害部位,绝对是一刀毙命。
谁杀了石天?他刚离开牧场不久!郭解高扬双眉,他从石天残缺不全的尸体上,撕了块稍微干净一点的衣裳,擦了擦匕首上的血污,然后把匕首放在一旁,埋了石天的尸体;埋好了,他拿起了匕首,站起来走了。
片刻之后,他又进了“汉威牧场”,直往里走。
一个人掠过来落在眼前,是巴振东;他一脸惊喜:“郭爷!”
郭解没答理,脚下也没停。
“郭爷又回来了?”
郭解仍没答理,脚下仍没停。
“我去通报场主!”
他转身又掠走了,飞快!郭解仍大步往里走,他看见巴振东起落,他看见巴振东落在那间屋前,他看见巴振东匆匆进去,又看见巴振东跟云鹤一起出来!“老弟!”云鹤老远就扬手叫,从话声里听得出来,他很兴奋。
郭解走近,云鹤带巴振东忙迎上夹:“老弟,听巴总管说,你回来了!”
郭解这才说了话:“云场主,是否可以屋里说话?”
“当然可以,当然可以,请,请,老弟请!”
云鹤忙让,三个人进了屋,云鹤忙又让:“老弟,请坐!”
郭解没动:“不坐了,我说两句话就走。”
云鹤、巴振东双双一怔,云鹤道:“怎么说?老弟还要走?”
“不错。”
“老弟不是……”
“我折回来给云场主送个消息。”
“老弟给我送个消息?”
“不错。”
“什么消息?”
“关于石兄弟……”
“虎子怎么了?”
郭解把他的所见说了。
巴振东一听就叫:“虎子!”
云鹤一脸惊容,却抬手拦:“别忙,会是虎子么?”
巴振东道:“场主……”
云鹤道:“老弟,你说头没了?”
“是的。”
“你是从衣裳上认出来的?”
“是的。”
“或许有人穿的跟虎子一样的衣裳。”
巴振东道:“场主……”
“不。!”云鹤摇头:“不是虎子,不会是他,绝不会。”
“场主,郭爷说得没错,不会那么巧,虎子又是刚离开牧场。”
云鹤脸色发白:“我害了虎子,我害了他,我要不赶他走,他又怎么会……”
他没说下去。
怪不得他不愿意承认,原来他内疚。
巴振东道:“场主,不能怪您,谁也想不到。”
“天!”云鹤悲叫一声,砰然一声坐了下去。
巴振东忙上前:“场主……”
云鹤一脸悲容:“巴总管,别人不知道你清楚,虎子自小在牧场长大,我把他当儿子一样看待……”
“场主就别难过了,这也是他的命……”
“不……”
“这两天他太燥,我就知道要出事,可是没想到……”
“虎子!”云鹤一声悲叫,竟流下了眼泪。
郭解站在那儿没动,也没说话。
这是谁杀了虎子石天?至少不该是眼前这两个!巴振东向郭解抬了手:“郭爷,你请坐!”
云鹤忙站了起来,举袖拭泪:“老弟,我失态。”
“好说!”郭解道:“还有件事,该让场主知道。”
“还有件事?”云鹤目光一凝。
“是的。”
“什么事?”
郭解从袖子里抽出那把匕首:“场主可见过这把匕首?”
云鹤微怔:“这是……”
“这是在石兄弟身上发现的。”
巴振东叫:“虎子的!”
云鹤也叫:“这孩子,既然身上带着匕首,怎么还会让那群畜生……”
“云场主!”郭解道:“这把匕首插在石兄弟的心窝要害部位。”
云鹤、巴振东脸色一变,双双叫出了声:“老弟!”
“郭爷!”
“老弟,你……你怎么说?”
郭解又说了一遍。
巴振东伸手一把抓住了郭解:“郭爷是说,虎子是死了以后才……”
郭解任他抓:“是的。”
云鹤砰然坐下,大哭:“我害死了虎子,我害死了虎子……”
巴振东忙叫:“场主……”
云鹤哭着道:“虎子,你怎么这么想不开,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呀……”
想不开?郭解呆了一呆!只听巴振东道:“场主,您是看着虎子长大的,你还不知道么,他就是这么个人。”
“我要不赶他走,什么事都没有了,早知道这样,说什么我也不会赶他走……”
“事情已经这样了,人死不能复生,场主就别难过了。”
云鹤直哭,直叫“虎子”!巴振东扬了眉:“场主,不是我说,都是他自己闹的,没事找灾祸,他要不闹,那会有这种事。”
云鹤像没听见,还直哭,直叫“虎子”!郭解说了话:“云场主跟巴总管,都认为石兄弟是自绝?”
云鹤这回听见了,忙抬头:“难道不是?”
“两位为什么不认为,他是遭人杀害。”
巴振东道:“遭人杀害?”
云鹤霍地站起:“谁?是谁?”
“我不知道。”郭解道:“所以我才问场主,见过这把匕首没有?”
云鹤道:“我没有见过。”转望巴振东:“巴总管,你见过么?”
巴振东摇头:“没有,这一带来往的人……”
云鹤道:“不认识的人,谁见过他们的东西?”
“两位认为是外人?”
云鹤目光一凝:“老弟是说……”
“难道就不会是牧场的人?”
“牧场的人?”
“不错。”
云鹤连摇头:“不会,绝不会……”
“场主这么有把握?”
“当然,虎子自小在这儿长大,年纪大的视他如子侄,年纪差不多的视他如兄弟,一家人,谁会杀他?”
这倒也是!巴振东也道:“郭爷,假不了的,虎子是自绝,不是谁杀了他!”
“是么?”
“郭爷,正如场主所说,他是我们一家人。”
“难道不会是有人杀他灭口?”
“灭口?”
“不错。”
“为什么会灭口?”
“我记得场主说的,石兄弟告诉我的,要是传扬出去,那就是牧场的灾祸。”
“原来老弟是说这,这是实情,不过,要说为这把虎子灭口,牧场的人还做不出来。”
“是么?”
“老弟请想,谁会对一家人下这种毒手?”
这还真是!巴振东道:“郭爷,我再说一遍,错不了的,虎子是自绝,不是谁杀了他。”
郭解道:“我想不出石兄弟自绝的理由。”
云鹤立即一脸悲凄:“我害了他,我不要他了,再加上他认为小霞变了心,这理由足够了。”
的确,这两个理由是足够了。
郭解觉得不是这么回事,可是一时间他又找不到证据,证明石天确是遭人毒手,被人所杀。
只听云鹤道:“其实,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虎子虽是自绝,也就如同是我杀的一样;谢谢老弟埋了虎子,还折回来告诉我,请再告诉我埋虎子的地方,我要把他迁回来厚葬。”
郭解告诉了云鹤埋石天的地方。
“谢谢老弟。”云鹤道:“稍时我会亲自带人去把他迂回来。”
事情至此,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郭解告辞,转身要走,但他忽又回过身来:“云场主,石兄弟是牧场自己人,牧场不会有人杀他灭口……”
云鹤没让郭解说完话便道:“当然。”
“那么我呢?”
“老弟你……”
似乎云鹤一时没明白。
“我可是个外人!”
“老弟是说,老弟也可能把牧场的事告诉别人?”
“牧场的人会不会杀我灭口?”
“老弟这是说笑。”
“我不是说笑。”
“牧场的人,恐怕没人杀得了老弟。”
“杀得了、杀不了是一回事,想不想又是一回事。”
云鹤沉默了一下,正色道:“老弟,我还真没想到这件事。”
“场主也没想到牧场的安危?”
“牧场的安危怎么会没有想到?只是我很放心。”
“场主很放心?”
“老弟是个两边都不愿沾的人,不是么?”
不错,一个两边都不愿沾的人,是不会出卖那一边的。
“要是我不是个两边都不愿沾的人呢?”
“那我更放心了。”
“场主是说……”
“老弟就留在牧场了,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是不是?”
的确!郭解没再说什么,转身外行。
云鹤说的是理,但也可以说,云鹤是个十足的老江湖,滴水不漏,郭解他还能说什么?云鹤带着巴振东送到了外头,道:“巴总管,代我送送郭老弟!”
巴振东答应了一声!郭解没回头:“不用了,都请留步。”
他腾身而起,飞射而去。
望着郭解不见,巴振东道:“场主高明,令人佩服。”
云鹤微一笑:“你帮腔帮得也不错。”
“怎么会让他碰上?”
“再迟一会儿,什么都没有了,他就碰不上了。”
“他倒是提醒了咱们,场主真以为他不会给咱们说出去?”
“他两边都不愿沾,应该不会。”
“万一……”
“振东,咱们只有冒险!”
“场主是说……”
“咱们有谁动得了他?”
巴振东默然未语,但旋即又道:“我看他知道是咱们干的。”
“知道没有用,要有证据。”
“可是这总是不大好。”
云鹤脸色一转冰冷,冰冷得有些狰狞:“都是虎子,你说他该不该死?”
巴振东没说话,可是旋即又道:“场主真要亲自带人去……”
“当然是真的,要演这出戏,我就要有始有终。”
“我又要说了,场主高明,令人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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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八 章 郭解站在一处土丘上,脚下是如茵的小草,远近也都是如茵的一片,照说如今他心里应该很舒服,可是,如今他心里却不舒服,像堵了块大石头似的。
他没有想到,“汉威牧场”的人,竟会是这种人。
汉人竟会对自己人下这种毒手!他们怪鞑子欺压汉人、杀害汉人,而鞑子欺压的、杀害的,毕竟只是汉人,可是汉人却连自己人也不放过。
汉人杀鞑子,他可以理解;可是汉人如今杀的却是自己人,尤其云鹤一再说虎子是一家人。
郭解刚踏进江湖不久,所碰上的几件事,却让他对汉人的看法大打折扣。
就在这时候,他听见有人来了,有人以高绝的身法疾掠而来。
转眼间,来人落在了他背后,随即一个话声从背后响起,一个女子话声,一个年轻女子话声:“可找着你了。”
郭解心猛一跳,他听出来了,是小珊的话声;他转过了身,眼前站了位姑娘,可不正是小珊!他道:“你找我?”
“可不!”小珊道:“我到处找,逢人就打听,像发了疯似的。”
郭解没问小珊找他干什么,这不用问,他也没说话。
小珊却问他:“你跑那儿去了?”
“没有跑那儿!”
“没有跑那儿?”
“唔!”
“你怎么会在这儿?”
“走到这儿了,在这儿站一会儿。”
“你为什么自己走了,不等我回来?”
郭解没说话。
“问你话呢?”
“不为什么。”
“不为什么?”
“唔!”
“实话?”
郭解没吭声,这叫他怎么说?“是不是那个老东西折回来找你了?”
郭解仍没吭声,他不愿意承认,也不愿意否认。
“那个老东西引开了我,然后又折回来找你,对不对?”
郭解还是不吭声。
“我不是个会骗人的人。”
“我没有骗你什么。”
的确,他什么都没说。
“不说实话,就是骗人!”
“我也没有不说实话。”
还是真没有!“你是跟那个老东西走的,是不是?”
郭解又不吭声了。
“那个老东西跟你说了什么了?”
“……”
“他一定跟你说了什么了,要不然你不会跟他走。”
“……”
“你帮他瞒我?”
“我没有帮他瞒你。”
“那就跟我说!”
“……”
“是你自己不愿意说?”
“不错。”郭解脱口说了出来。
“为什么不愿说?”
郭解又不吭声了。
“生我的气?”
“……”
小珊跺了脚:“天!你怎么跟女儿家似的!”
“……”
“你不愿意说,我说;你不愿意告诉我,我告诉你;行不行?”
“你要说什么?你要告诉我什么?”
“坐下来,听我说!”
小珊席地坐下,就坐在了草地上。
郭解迟疑了一下,也坐下了。
小珊道:“听着,我姓江,叫江珊;我爹叫江万山,是佛、道、儒、神、仙、鬼、狐里的神,财神;也就是说,我家很有钱……”
果然!郭解听着,没说话。
“那个老东西是不是告诉你了?”
郭解仍没说话。
小珊一点头:“好吧!我只说不问,行了吧!”
当然,郭解还是没说话。
“你见过我爹,就是你碰见我的前一天晚上,在破庙里见着的那个老头儿……”
到此为止,那位宫老说的一句也不假。
“……”
“你怎么会碰见我呢?那是我爹让我去的,我爹让你认识我,他想拉拢你,所以让我用美人计,他想让你做他的女婿……”
那位官老说的,仍然一句不假。
“……”
“你听见了没有?”
郭解不能不说话了:“听见了。”
“你就不问问,我爹为什么拉拢你?”
郭解知道,可是他还是问了:“为什么?”
“你真不知道?”
“你让我问的。”
“你真这么听我的?”
郭解就没说话。
“知道就说知道不就好了。”
郭解仍没吭声。
“你既然问了,而且是我让你问的,我就告诉你;因为你有一身好修为,敢惹‘沙匪’,能杀鬼、狐;这种人不多,尤其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可以说绝无仅有。”
“……”郭解还是没吭声。
“你明白了么?”
“我明白了!”
“可是,你知道我爹为什么非让你做他的女婿么?”
“……”
“我不知道那个老东西是怎么跟你说的,我告诉你,我爹是真爱才。”
“……”
“你能跟那个老东西走,足证你不愿意,可是我告诉你,多少人求还求不到呢!”
这是千真万确的实情。
“……”
“其实,不只你不愿意,我也不愿意;可是我要是不听他的,他就不认我这个女儿,将来他的财产我一文钱也拿不到。”
这,那位宫老倒是没告诉郭解;反之,他告诉郭解,有其父必有其女,江珊很乐意听她爹的。
“……”
“知道我爹拉拢你要干什么吗?”
“……”郭解当然知道。
“我爹投靠了鞑子,他是替鞑子网罗可用之材。”
到目前为止,那位宫老说的几乎都不假;也就是说,小珊说的都是实话。
“……”
“这,那个老东西一定跟你说了,是不是?”
“……”
“你能跟他走,也足证你不愿意为鞑子效力,是不是?”
“……”
“那么,你已经知道我爹的用心,也知道我是我爹的女儿,如今又碰见了我,你一定不会放过我,是不是?”
郭解说了话:“你错了!”
“我错了?”
“我是个两边都不愿意沾的人。”
小珊怔了一怔:“怎么说,你两边都不愿意沾?”
“是的。”
“为什么?”
“我不喜欢这种事。”
“你不喜欢?”
“是的。”
“可是你总是汉人!”
“你爹也是汉人,他能为蒙古人效力,为什么我不能两边都不沾?”
“倒也是,可是像你这样的人,两边都不会放过你。”
“那是以后的事了,再说吧!”
“得不到你就会毁了你。”
“那就让他们毁吧!只要他们毁得了。”
“我知道你有一身高绝修为,可是明枪容易躲,暗箭最难防,双拳也难敌四手;往后去,你随时随地要小心。”
“谢谢你,我知道。”
“人家又不是要你谢!”
郭解没说话,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怪不得你会在这儿,你要不是两边都不愿沾,恐怕你不知道会跟那个老东西走到那儿了。”
郭解仍没说话。
“你能跟那个老东西走,心意已经很明显了;知道我为什么还要再找你么?”
“不知道。”
郭解还是真不知道。
“原先我跟着你,那是听我爹的,那都是假的;可是突然你走了,剩下我一个人儿,心里总像少些什么似的……”
小珊这话说的一点也没犹豫,而且她一双大眼睛还紧紧的盯着郭解。
这是什么意思,还用多说么?郭解似乎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不知道他明白不明白,不知道他领会了没有;只是小珊这一提,他也有同感;本来嘛!毕竟相处过一阵子,可是他没有说出来。
“我要跟你说,我不听我爹的了。”
郭解怔了一怔:“怎么说?你不听你爹的了?”
“不错。”
“为什么?”
“他不对,不对我为什么要听他的。”
“他不对?”
“他让我用美人计拉拢你不对,他投靠鞑子,更不对。”
“你说不听你爹的,将来他的财产你一文钱也拿不到。”
“你不什么也没有么?”
“可是很苦。”
“你觉得苦么?”
“我习惯了,你不习惯。”
“起先也许,久了也就习惯了。”
“你最好多想想。”
“我已经想过了。”
郭解没说话,他不愿再劝小珊,也不愿让小珊就照自己的意思做。
只听小珊又道:“该说的我已经都说了,让不让我再跟着你,那就随你了。”
“正如你所说,我什么都没有,我还在找饭吃。”
“原来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你不是也什么都没有么?”
的确如此!郭解没说话。
小珊看了看郭解,站了起来:“记住,往后随时随地多小心,我走了。”
她要走。
郭解说了话:“你要走?”
“怎么了?”
“你怎么要走了?”
“你又没说让我跟着你,不走干什么?”
“我也没说不让。”
小珊笑了,带笑嗔道:“你就不会说让?”
郭解没说话,他比小珊大两岁,小珊是个小姑娘,可是论及其他,他不见得比小珊大。
“走吧!”小珊伸手拉住了郭解。
郭解又像遭了电殛,忙站了起来。
“马在那边!”小珊抬手一指,拉着郭解走。
郭解任她拉着。
走着,小珊道:“那个老东西有没有告诉你,他是谁?”
“他姓宫。”郭解道。
“还有呢?”
“还有什么?”
“你只知道他姓宫,别的呢?”
“别的我就不知道了。”
“他没有告诉你?”
其实,那位宫老什么也没告诉郭解,他姓宫,还是郭解从“汉威牧场”知道的。
“没有。”
“这个老东西,是什么居心,关于我的事,他告诉你那么多,关于他自己的事,却一点也不告诉你。”
“你知道他的事?”
“当然!”
“他有什么事怕人知道么?”
“那倒未必,武林中谁都知道他,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武林中谁都知道他?”
“他姓宫,叫宫三影,武林都叫他醉仙。”
郭解微怔:“仙?”
“不错。”
“他是佛、道、儒、神、仙、鬼、狐里的那个仙?”
“对了!”
“我的机缘不错。”
“你是说……”
“现今武林中的七位高人,我见过四位了。”
“有两个死在了你手里。”
郭解没说话。
“我看你才该是佛、道、儒里的道。”
“怎么?”
“道士能捉鬼降狐,鬼、狐不是死在了你手里么?”
郭解笑了!小珊也笑了,忽然道:“我不怪他了。”
“你说什么?”郭解显然没明白这没头没脑的一句。
“我说宫三影。”
“你是说……”
“原先我气他引开了我,带走了你,再让我碰上,我非好好出这口气不可,可是如今我不怪他了。”
“怎么?”
“错在我爹,他是为你好。”
郭解迟疑了一下:“他也不见得是为我好。”
“他也不见得是为你好?”
“不错。”
“怎么?”
郭解把“汉威牧场”的事告诉了小珊,他认为现在可以让小珊知道了。
听毕,小珊叫:“怎么说,‘汉威牧场’是那么个地方!”
“是的。”
“你不说我还不知道。”
“你知道‘汉威牧场’?”
“怎么不知道,它是这一带相当大的一个牧场,场主云鹤在武林中的名头也不小,我原以为他安安份份、规规矩矩经营他的牧场,没想到他竟会是……这要是让蒙古人知道,他就遭了殃!”
“是么?”
“你不知道,这要是让蒙古人知道,一个也活不了!”
“一个也活不了?”
“谁能容许人反抗他们、杀他们、造他们的反,就算是汉人当家也一样。”
“难怪他们要杀石天灭口。”
“那个石天是他们杀的,绝错不了;这也难怪,他只要一说出去,就是牧场的大灾祸,所以他们宁可死他石天一个,也不能让整个牧场遭殃。”
郭解没说话。
“这个老东西,原来他有他的私心,他这是跟我爹抢你!”
郭解仍没说话。
“这也无可厚非,谁叫你值得抢,只是他不该不跟你说实话。”
郭解还是没说话。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要是跟你说了实话,你也不会拿着他的信符,上‘汉威牧场’去了。”
还真是!郭解仍没说话。
小珊忽然转脸看了郭解一眼:“你知道不知道,我不怪宫三影,还有一个原因?”
“什么原因?”郭解说了话。
“他把你带走了,我才知道没你在一起,心里像少了什么。”
郭解只觉得心头猛地一震,他没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小珊转脸又看了郭解一眼:“我问你,你可要说实话!”
“什么?”郭解道。
“你见过云鹤那个女儿了,是不是?”
“是呀!”郭解没迟疑,因为他没想那么多,他不会想那么多。
“她叫什么?”
“云霞。”
“多大了?比我大、比我小?”
“比你大。”
“她长得好看么?”
“算好看。”
“好看就是好看,不好看就是不好看,什么叫算好看?”
“好看!”
“好看。”
“你说的,好看就是好看,不好看就是不好看。”
“比我好看么?”
“不一样。”
“什么叫不一样?我问你谁好看?”
“你跟她都好看。”
“比一比?”
郭解想了一下:“没法比。”
“怎么没法比?”
“不一样。”
“我要是一定要你比呢?”
“不一样我怎么比?”
“什么不一样?”
“你好看,她也好看;可是你们两个的好看不一样……”
“那你说,你喜欢谁?”
“喜欢谁?”郭解微一怔。
“对!”
“这……”
“不好说,是么?”
“不是……”
“你快说呀!喜欢谁?”
“我怎么会喜欢她……”
小珊笑了,满意的笑了:“那你是喜欢我了?是不是?”
“这……”
这叫郭解怎么说?“又不好说了?”
“还是真不好说!这有什么不好说的,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嘛!”
郭解没吭声。
小珊推了郭解一下:“说呀!”
“是!”郭解说了。
小珊又笑了,又满意的笑了,她深深看了郭解一眼:“总算没白背叛我爹。”
郭解仍然没吭声。
“我想起了一件事。”小珊道。
“什么?”郭解道。
“你没有钱,我有,是不是?”
“不错。”
“我身上的钱虽然不少,可总有花完的时候,是不是?”
“不错。”
“钱花完了怎么办?你想出法子了么?”
“只要能找到饭吃就不怕,你钱花完的时候,我也该早就找到饭吃了。”
“你养我?”
“当然。”
“不用。”
“不用?”
“我有法子。”
“你有什么法子?”
“你猜猜?”
“我猜不着。”
“忘了?我爹是财神。”
“你是说找你爹要?”
“不用,其实跟找我爹要,也没有什么两样。”
“你究竟是要……”
“到处都有我家的银号、钱庄,你明白了么?”
“我明白了,只是,以前你随时可以上你家的银号、钱庄拿钱,如今你已经不听你爹的了,还能么?”
“怎么不能?我爹又不知道我不听他的了。”
郭解怔了一怔,道:“可是……”
“可是什么?”小珊道:“他是我爹,我是他女儿,我花他的钱也是应该的,他的钱不给我花给谁花?尽管现在我已经背叛他了,我不花,将来还不知道落谁手里呢?”
郭解没说话。
他不便再说什么了,小珊花的是她爹的钱。
其实,小珊又能花多少,以江财神可敌国的财富,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
小珊忽然抬手一指:“看,马在那儿!”
郭解已经看见了,两匹马正在不远处低头吃草。
走近,拉过缰绳来翻身上马,小珊问:“上那儿?”
这可真问住郭解了。
郭解道:“我不知道。”
“那就跟我走!”小珊说完了话,纵骑驰去。
郭解抖缰磕马跟了上去。
在刚才之前,他还不知道该上那儿去,打算走一步是一步,走到那儿算那儿,可是如今不同了,有小珊在一起,他用不着担心这个;不只这个,似乎什么都不用担心。
可是……
看见一座城了。
也看得出来,两个人走的这条路,一直通到那座城。只是,城外有片树林,要进那座城,必须先经过那片树林。
两个人来到这片树林,刚进树林,从枝叶茂密处传来几声奇异的鸟鸣!小珊忙收缰停住,抬眼望。
郭解道;“怎么了?”
小珊道:“我家的青鸟使!”
郭解微一怔:“青鸟使?”
只见小珊仰着头,微撮着小嘴,吹出了两声短促的口哨!随见青影一点从枝叶茂密处射出,直投小珊。
小珊一抬手,一只鸽子大小,通体翠绿,双睛火红的鸟儿停在她粉臂上。
鸟儿似跟小珊很熟,小珊一句:“翠儿,好久没看见你了。”鸟儿立即把头伸过去,在小珊粉颊上轻蹭。
小珊又道:“翠儿,主人让你送信给我么?”
鸟儿立即轻叫两声,看来此鸟已经通灵了。
小珊解开了鸟儿脚环,取下了一个小纸条,又扣上脚环,抬抬粉臂,道:“好了,翠儿,你回去吧!”
鸟儿振翅飞起。
小珊道:“翠儿,一路小心!”
又是两声鸟鸣,鸟儿不见了。
郭解道:“你家养有这种通灵的鸟儿?”
“我爹跟一个洋番买的,买来的它还是雏鸟,养了多少年了。”
“它本来就会传信么?”
“不知道,反正我爹教过它。”
“比信鸽强多了。”
“何止比信鸽强?还可爱!”
“真的可爱,更可爱的是青鸟使这三个字。”
“我爹给取的。”
“看来你爹不只是有钱而已!”
“我爹还真不只是有钱,他的书、画、诗、词都很不错。”
“是么?”
“可不!”
“这样的人,不该沾两边这种事。”
“要有机会再见面,你劝劝他,说不定他会听你的。”
郭解没说话。小珊低头打开纸条看,一看她脸色就变了,两指一搓,纸条粉碎。
郭解道:“怎么了?”
“你不必劝他了,他不会听你的。”
“你是说……”
“你猜他让我干什么?”
“他让你干什么?”
“他让我马上离开你回去。”
郭解微微怔了一怔:“这是为什么?”
“他说他碰见了一个更好的!”
郭解又怔了一怔,没说话,他不便说什么。
“还有比你更好的么?”
郭解不能不说话了:“当然有,我算不了什么。”
“我不信。”
“你应该信,我实在算不了什么。”
“就算还有,可是我喜欢你。”
“小珊……”
“就拿我来说吧,我也知道我不是最好的,可是你喜欢我,是不是?”
郭解没说话,这是实情。
“且不说这个,他把女儿当什么了,要是过两天他再碰见更好的呢?”
“小珊,你爹本来就是用你使‘美人计’,没有让你当真。”
“可是那也不能今天这个,明天那个呀!”
郭解没说话。
“我已经当真了,怎么办?”
“小珊……”
“把我这个女儿当什么了?”
郭解没说话。
“你说我该怎么办?”
郭解仍没说话。
“问你话呢!”
“我不知道你该怎么办。”
“你不知道?”
“是的。”
“你让我走?”
“我没有让你走。”
“那你说你不知道!”
“小珊,你不该问我。”
“我不该问你,我该问谁?”
“小珊,我怎么能叫你不要听你爹的。”
“好,我告诉你,我不听他的,我不走,我也要听你一句!”
“小珊,你不是已经不再听你爹的了么?”
小珊笑了,带嗔:“你就不会直接了当说,这方面你倒是相当老到。”
郭解没说话。
小珊忽然笑容凝住:“快走,咱们快进城去!”
郭解忙道:“怎么了?”
“我爹很快就会知道我不听他的了,趁他知道以前,我得赶紧找家银号拿些钱。”
“这座城里有你家的银号么?”
“有,有一家。”
郭解“哦!”了一声。
“别说了,快进城去吧!”小珊纵马驰去。
郭解纵马跟上。出了树林,已经看见城门了,两人马快,很快就进了城。
就在城门里那条大街,一块上写“恒盛昌”的招牌挂得老高。
小珊一指:“看见没有,就是那一家。”
郭解当然看见了。
两人策马直驰门前,下了马,把马拴在拴马椿上,小珊道:“咱们进去!”她要往里走。
“小珊!”郭解叫住了她。
小珊回望。
郭解道:“我在这儿等你。”
“怎么,你不进去?”
“我不进去了。”
本来是,郭解跟进去,不大好!小珊那有不明白的道理,她道:“你世故点儿真多,好吧!你在这儿等我。”
她转身进去了。
进了门,柜里马上有人看见了,忙迎了出来,满脸堆笑:“姑娘怎么上这儿来了,什么时候来的?”
迎出来的是个中年人,白白胖胖,透着精明。
小珊道:“我从这儿路过。”
“是,是,请姑娘里头坐!”白胖中年人躬身哈腰往里让。
“不坐了,我这就走!”
“是,姑娘是来……”
“我来拿点钱用。”
“是,是,姑娘要多少?”
“那就看你这个掌柜能给多少了?”
原来白胖中年人是个掌柜。
“姑娘说笑了,姑娘要多少不行?”
“那就给我五十两金叶子,一百两银子。”
白胖中年人一怔:“这么多?”
“多了?”
“不,不……”
“你不是说要多少都行么?”
“是,是,我给姑娘开票子……”
“票子?”
“我怕姑娘不好拿。”
“那是我的事,我拿得了。”
“是,是,请姑娘厅里坐。”
“不坐了。”
“五十两金叶子,我得上库里拿。”
这意思就是说,没那么快。
“好吧!”小珊只有去坐坐了。
白胖中年人忙陪着往里走,到了厅里,他让小珊坐下,然后给小珊倒了杯茶,道:“姑娘坐坐。”
小珊道:“快点儿!”
“是,是!”白胖中年人躬身哈腰应了两声,匆匆走了。
小珊端起茶来喝了一口,白胖中年人还真快,不过转眼工夫就传来了步履声!小珊转脸望,她二怔,脱口叫:“爹!”
来的不是白胖中年人,竟是“财神”江万山,江万山打鼻子里应了一声。
小珊站了起来:“您怎么在这儿?”
江万山道:“你不也在这儿么?”
“我从这儿路过,正要回家去。”
“接到我的传书了?”
“接到了。”
“你正要回家去?”
“是呀!您不是让我回去么?”
“你这么听话?”
“我那一回不听您的话了?”
“既是要回家,你要那么多金子、银子干什么?”
这一下问住小珊了,她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江万山冷冷的望着她:“你别是不打算回家吧?”
“我……”
“不打算回家,就是不打算听我的话,是不是?”
“爹,您在传书上说,碰上了个更好的,是什么意思?”
“这句话你不明白?”
“我当然明白,可是那还有比他更好的?”
“有,当然有。”
“我不信。”
“等见着你就知道了。”
“我不见!”
“怎么说?”
“您把女儿当什么了,今天这个,明天那个。”
“小珊,这我可是事先跟你说好的,你明知道是这么回事。”
“可是如今我不愿意了。”
“怎么说?”
“你听见了。”
“为什么?”
“我……”
江万山冷笑:“你假戏真做了,是不是?”
“谁叫他真这么好!”小珊承认了。
江万山又冷笑:“现在可以告诉你了,我没有碰见什么更好的,我就是要试试你。”
“试我?”
“就是怕你假戏真做,你要是听了我的,离开那小子回家去,那表示你没有假戏真做,还可以跟他在一起,否则……”
“否则怎么样?”
“否则你就得就此打住,给我回家去。”
“你怎么能这样?”
“你是说我不该试你!”
“我是您的女儿。”
“我试错你了么?”
“您……”
“我怎么样?幸亏我试了,否则我就要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爹……”
江万山冷笑:“你不但不听我的,甚至想拿我一大笔金银跟他跑,多好啊你!我白养你了。”
“您怎么能说这么难听?”
“难道我说错了?”
“我只是……”
“丫头,你不是不知道,不听我的,我的一文钱你都别想动,别想要!”
“我不要!”
“这么多财产,你不要?”
“我不要!”
“好,有志气。”
小珊转身要走,江万山伸手拦住。
小珊道:“您要干什么?”
“跟我回去。”
“我不回去。”
“由不得你。”
小珊转身又要走,江万山抬手一指点出,小珊应指而倒。
江万山扶住了小珊,喝道:“来人!”
白胖中年人忙进来,躬身道:“东家。”
江万山道:“备车!”
“是!”白胖中年人恭声答应。
江万山抱起小珊往外走,白胖中年人忙跟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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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九 章 郭解在外头等,等了半天不见小珊出来,他觉得怪,可是他又不愿意进去找。
“就在这时候,从里头出来个人,是个白胖中年人,当然,郭解不知道他是谁,只见他上下打量了郭解一眼,道:“你是不是在这儿等人?”
语气冷冷的!郭解没注意,微点头:“不错?”
白胖中年人道:“我来告诉你一声,你不用等了,走吧!”
郭解微怔:“我不用等了?”
“不错,你不用等了。”
“为什么?”
“因为你等不着你要等的人了。”
“我等不着我要等的人了?”
“不错。”
“怎么会?”
“我只是出来告诉你一声,信不信在你,你要是愿意等也行,站远点儿,别碍着我做生意。”
说完话,白胖中年人要进去。
郭解伸手拦住:“慢着!”
白胖中年人脸色一变:“你这是干什么?”
郭解道:“告诉我,为什么我等不着我等的人了?”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既然告诉我,我等不着我等的人,你就该告诉我为什么。”
“笑话!”
白胖中年人抬手扒郭解的胳膊,扒是扒着了,奈何没扒动,没动分毫。
他脸又一变:“这儿可是个有王法的地方。”
郭解道:“王法它必得讲理!”
白胖中年人又抬手扒,这回他那五指扒的是郭解那只手的腕脉!但是这回他没扒着,因为郭解翻手抓住了他那只手的腕脉。
他一惊,要挣,郭解五指微用力,他闷哼了一声矮下了半截!
郭解道:“说不说?”
白胖中年人自是知道,腕脉落进人手里的严重性,他忙道:“你等的人回家去了。”
“我等的人回家去了?”
“是的!”
“不会!”
“真的。”
“她让我在这儿等她,怎么会不出来说一声,就回家去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
“难道你们等我多用点力?”
白胖中年人当然知道那种滋味跟后果:“她是跟我们东家回去的!”
“你们东家?江财神!”
“是的!”
“江财神在这儿?”
“是的!”
“是她跟江财神走的,还是江财神带她走的?”
“我们东家带她走的。”
这才是实话!“已经走了么”
“已经走了。”
“往哪儿走的?”
“往南,出南门。”
郭解没再多问,解下两匹马,翻身骑上一匹,拉着一匹,顺着大街往南驰去。
马快,很快的出了南门,出南门就是往南的官道,官道上车马行人都有,哪个是?郭解不知道,他只有碰运气,可是离城门没多远,他就勒马停住了,因为他看见道旁一棵大树底下站起个人,是个瘦老头儿,他见过,也认识,正是小珊她爹,“财神”江万山。
江万山冲他招招手,然后转身走了。
既然追上江万山了,就不急了,郭解策马跟了去。
江万山离开官道,没一会儿工夫,已经离官道相当远了,江万山停住,回过了身。
郭解也停住,下了马。
江万山看了郭解一眼:“还认识我么?”
郭解道:“认识!”
只这么两个字。
“认识就好,那我就好说话了。”
“小珊是老人家带走的么?”
“不错,我并不怕你知道我带走小珊,不然我就不派人知会你了。”
“老人家派人知会我?”
“我不派人知会你,你也不会知道是我把小珊带走了,是不是?”
是么?也可能是怕郭解在外头久等不见小珊出来,进去找,里头的人要是没个交待,后果不堪设想。
郭解没有说话。
“要不是我派人知会你,我也不会在这儿等你了,是不是?”
这倒是!郭解说了话:“谢谢老人家知会我。”
“不用客气,知道我为什么带走小珊么?”
“不知道!”
郭解认为这么说比较合适!
“这孩子不听话,一天到晚到处跑,更没想到她会认识你,我倒不是不愿意她认识你,只是她还小……。”
江万山他显然还不知道郭解明白真象,因为江珊还没来得及跟他说。
郭解道:“据我所知,不是因为这?”
江万山目光一凝:“据你所知?”
“是的!”
“据你所知,是因为什么?”
“小珊认识我,是老人家的安排。”
有这一句就够了江万山脸色一变:“小珊已经告诉你了?我原该想到的……”
“不是小珊告诉我的。”
“不是她还有谁?我这么大年纪了,你把我当三岁孩童?”
“是宫酒仙!”
江万山一怔:“那个酒鬼?你认识他?”
“谈不上认识!”
“谈不上认识?那怎么会……究竟是怎么回事?”
郭解说了,可是只说到酒仙告诉他真相为止,并没有再往下说“汉威牧场”!听毕,江万山脸色大变:“这个该死的醉鬼,他敢坏我的事,看我饶得了他!”
郭解没有说话。
“既然你已经知道真相了,我也就实话实说,我所以带走小珊,是因为她假戏真做。”
“老人家不愿意她假戏真做?”
“不错。”
“老人家岂不是矛盾?”
“我怎么矛盾?”
“什么都能假,招女婿也能假么?”
“这就不是你所能明白的了,我自有我的道理。”
什么道理?他却就此打住,没往下说,郭解也没问。
“知道我为什么知会你,然后在这儿等你么?”
“不知道!”
郭解还是真不知道。
“我要让你知道,这件事不怪你,怪小珊。”
郭解没说话,其实怎么能怪小珊?他只是不愿去辩,辩了又如何!“你也喜欢小珊,是不?”
郭解还是没说话。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知道了真相,还愿意跟小珊在一起,足见你喜欢小珊,也愿意让我网罗,为朝廷效力……”
“老人家,我不愿意让谁网罗,为谁效力。”
江万山一怔:“怎么说,你不愿意……”
“是的!”
“你听清楚我说的没有?为朝廷效力。”
“我听清楚了。”
“你不愿意?”
“是的!”
“可是……”
“老人家,我离开过小珊,可是小珊后来又找到了我。”
“可是,毕竟你还是跟小珊在一起。”
“那是小珊愿意跟我在一起。”
“你是说,是小珊背叛了我?”
“只能说小珊不愿再听你的了。”
“那就是背叛了我。”江万山脸色大变:“这么说你让醉鬼网罗去了,你投效了叛逆,我的女儿竟跟着你……”
“老人家,你错了,你也冤枉了小珊。”
“我错了,我冤枉了小珊?”
“我并没有让谁网罗,投效谁。”
“你还说没有,小珊明明已经背叛了我……”
“小珊不听老人家的了,并不表示我又被谁网罗,投效了谁。”
“小珊不听我的,听你的,这不就是……”
“老人家,我是两边都不愿意沾。”
江万山一怔:“怎么说,你两边都不愿意沾?”
“我只想做一个单纯,真正的江湖人,做一个单纯的普通人。”
“姓郭的,你是朝廷的子民。”
“我不是谁的子民,我不知道改朝换代,甚至不知道自己是那一朝、那一代的人。”
“你敢这么说,不怕杀头?”
“我说的是实话!”
“为什么两边都不愿沾?”
“我刚说过,我从小在‘漠北’长大,不知道改朝换代,不知道自己是那一朝、那一代的人,我只知道老爷爷、草原、羊群!”
“你真能两边都不沾?”
“真能!”
“你总是汉人!”
“老人家不也是汉人?”
“你……”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是说老人家都能为朝廷效力,我又怎么不能两边都不沾?”
江万山的脸色没那么难看了,他沉默了一下:“小伙子,像你这么样一个年轻人,不为朝廷效力,实在可惜!”
“老人家,不少我一个。”
“可是像你这样的不多。”
“多谢老人家抬爱。”
“小伙子,只要你愿意为朝廷效力,荣华富贵就在眼前。”
“老人家,我不求荣华富贵。”
“小伙子……”
“老人家,人各有志。”
“这样,只要你愿意为朝廷效力,将来我把小珊嫁给你。”
“老人家,小珊也两边都不愿沾了。”
江万山脸色一变:“她是这么跟你说的?”
“事实上她已经不愿再听老人家的了。”
这是实情!“要是我能让她回心转意呢?”
“小珊是不是会回心转意,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是不会改变我的心意。”
“小伙子,听我的劝……”
“老人家,人各有志。”
“小伙子,活在这个时候,不能让你两边都不沾。”
“世上这么多人,难道就没有两边都不沾的人?”
“有,怎么没有。”
“这就是了。”
“小伙子,他们能,你不能。”
“他们能,我不能?”
“你跟他们不一样。”
“老人家……”
“小伙子,你自己想,是不是?”
郭解默然未语。
“小伙子……”
郭解说了话:“老人家,人各有志。”
江万山沉默了一下:“有件事,不知道你想到没有?”
“那件事?”
“像你这样的,无论那一边都信不过你。”
“信不过我?”
“他们不相信你两边都不沾!”
“事实上……”
“这也是人之常情,他们怕有一天你会为另一边所用,因为不管你为那一边所用,都是另一边的莫大损失、莫大灾祸。”
“老人家……”
“为此,小伙子,他们不会让你活的……”
郭解双肩微扬!“唯一的办法就是除掉你,这样他们才能放心,你不会为对方所用!”
“那岂不是太可怕了?”
“小伙子,世间本就是这么回事。”
江万山话落,突然一掌拍向郭解心口!这一掌是取要害。
这一掌出时快,而且距离又近,换个人绝对躲不掉!这是郭解,没见他动,他一个身躯突然后移半尺!江万山这一掌堪堪落空!郭解道:“老人家这是……”
江万山没吭声,跨步欺上,又是一掌,仍取要害。郭解这回出了手,挺掌迎了上去。
砰然一声,郭解不过衣袂飘扬,江万山却已退了一步,他面如死灰:“小伙子,看来我是杀不了你。”
郭解道:“我明白了,这就是老人家刚才说的!”
“不错!”
“老人家都杀不了我,杀得了我的不多。”
“为什么?”
“佛、道、儒、神、仙、鬼、狐……”
“小伙子,你错了!”
“难道这不是当今的七大高人?”
“小伙子,他们只是武林中的七大高人,朝廷养有多少高手,不然他们凭什么得天下,深山大洋又隐有多少高人?你那位老爷爷,就是个绝佳例证!”
“老人家是说,杀得了我的人,绝不在少数?”
“你明白就好。”
“谢谢老人家提醒!”
“小伙子,听我的劝……”
“老人家,人各有志。”
“小伙子,我实在是爱才……”
“多谢老人家!”
“我杀不了你,你可杀得了我,如今你……”
“老人家是小珊的爹。”
“你是说,你不杀我?”
“我怎么能杀老人家?”
“好吧!那么我走了。”
江万山说走,转身就走,郭解叫道:“老人家!”
江万山停住,可是没回身:“怎么,改变心意了?”
“那倒不是……”
“那是什么?”
“小珊……”
“小珊怎么样?”
“请老人家不要带走她。”
江万山霍地回过了身:“你是让我把她留下?”
“是的!”
江万山突然暴叫:“姓郭的,你凭什么?”
郭解一时没能答上话来,江万山继续暴叫:“她是我的女儿,我要带她回去,天经地义,我爱怎么样她就怎么样,谁管得着!让我把她留下,办不到,除非你杀了我。我这就要走,有本事你就出手!”
他转身就走,郭解没动,也没说话。他怎么能出手,江万山是小珊的爹!江万山说的对,小珊是他的女儿,他带她回去,天经地义,郭解凭什么不让? 他爱怎么样她就怎么样她,谁又管得着!郭解眼睁睁的看着江万山走,看着江万山远去,看着江万山不见。
江万山不见了,小珊也走了,如今郭解心理也有种少了些什么的感觉,而且这种感觉还相当强烈。但是,这是没奈何的事!他又站了片刻,才翻身上马,拉着另一匹马走了。
上哪儿去?他不知道,也根本没去想,一任坐骑驮着他走。
走了一会儿,他倒是发觉了一件事,有人在后头跟他,距离不近,而且也骑着牲口!这是谁?他不知道,他没回头看,根本就没心情管!不知道过了多久,坐骑忽然停下来,这他才定了神!坐骑为什么停下来了?眼前是条小河,两匹马就停在小河边!原来如此!这是哪儿?
抬眼四望,远山近村,眼前小河,河水清澈见底,虾鱼可数,他又望着水出了神。
出神归出神,他可知道,原在后头跟他的人过来了。他仍没有回头,没有动,因为他还是没心情管!不要紧,他很快就会知道那是谁,要干什么了!因为那人已近在咫尺,而且还往前走,到了他身旁。
“这位……”
只听那人发了话,郭解看见了,那是个老者,穿着不错的老者,五十多年纪,白白净净,也骑了匹马,就在马上拱手。
郭解抱拳:“老人家!”
“抱歉打扰!”老者道。
“好说,老人家有什么见教?”
“你这位怎么走到这儿来了?”
这话问的!这叫郭解怎么说,他道:“怎么,这儿……”
“我是说你这位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管的还真多郭解还没有说话,老者接着又是一句:“我跟了你这位半天了,以你这位的修为,一定知道!”
“是的,老人家,我知道!”
“男口你……”
老者等着郭解接话,但是郭解没接话。
老者自己又道:“你这位不愿说也不要紧,毕竟这是咱们头一回见面,彼此还不认识。”
他不失为一个明白人。
郭解说了话:“老人家是看我有心事,才跟着我的?”
“也不是,其实我是看见你这位刚才跟人动手,才跟过来的!”
“老人家看见我跟人动手了?”
“是的!”
“所以老人家才跟着我?”
“是的!”
“老人家有什么见教?”
“不敢,不敢,你这位可知道,刚才那个人是谁?”
“‘财神’江万山。”
“不错,你这位能胜过‘财神’江万山,这种修为可不多见。”
“老人家好说!”
“不,你这位,我虽然不会武,可是整天跟会武的人为伍,见多了,我懂武。你这位的这身修为,那可是绝对少有,是我生平仅见。我的造化,只要传扬出去,马上就会震动远近。”
“老人家好说!”
“听口音,你这位不是本地人。”
“不是!”
“在哪儿得意?这是要往哪儿去?”
“我初人江湖……”
“你这位打算就这么闯江湖?”
“不,我正在找事。”
老者两眼猛一睁:“你这位怎么说?”
是没听清楚?还是……
“我正在找事。”郭解又说了一遍!老者猛然激动:“真是我的造化,真是我的造化,我没有白跟,我没有白跟,我等的就是这一句,我等的就是这一句!”
“老人家……”显然郭解一时没明白。
“你这位,不必再找事了,就到我那儿委屈委屈吧!”
到他那儿?他那儿是……?郭解微怔,一时没能答上话来。
“我在城里开了家镖局,叫‘威远’,我经常出来到处走,物色好手,到今天才让我碰上你这位这么一位……”
原来如此!“老人家,我能干什么?”
“镖师,当然是镖师。”
“老人家认为我能胜任?”
“胜任?要说镖师,那是太委屈你这位,让你这位当总镖头都不为过,只是你这位刚来,我不好那么做,等过一阵子,要不了多久,我‘威远’镖局的总镖头,绝对是你这位的!”
“我倒不想什么总镖头,能有碗饭吃,我就知足了。”
老者又两眼猛睁:“这么说你这位是愿意?”
“只要老人家不不嫌弃……”
“嫌弃?我烧高香都怕求不到,我这是得了宝了,我这是得了宝了,走,咱们现在就回城去。”
老者就要拉转马头,郭解道:“老人家,请等等!”
老者道:“怎么?”
“我先让老人家知道一下,我是个两边都不愿沾的人!”
“两边?”
“老人家不明白两边何指?”
老者脸上浮现恍悟色,“噢!”地一声道:“我明白了,正好,我也是只开我的镖局,只是个生意人。”
“那就好!”
“你这位还有别的事么?”
“没有了。”
“那就快走吧!”
老者拉转马头,策马行去,郭解策马跟在后头,老者却控马慢行,跟郭解走个并肩,他道:“我姓赵,叫赵万才,还没请教你这位……”
“不敢,我姓郭,郭解!”
老者赵万才目光一凝:“怎么说?”
“郭解!”
赵万才的话声发了抖:“‘惹沙匪’杀鬼狐那位?”
郭解微怔:“老人家也知道……”
“天!”赵万才一声叫,仰面向天,连连拱手:“我说怎么……
原来是……我这是几世修来,我这是几世修来,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老人家……”
赵万才霍地转过脸来:“何止我知道?‘惹沙匪’,杀鬼狐,这是什么事?郭爷你的大名已经是传遍远近了。”
“郭爷?”
“老人家千万别这么叫我!”
“应该……”
“我不敢当!”
“当得起!”
“不……”
“郭爷……”
郭解收缰勒马,道:“老人家……”
赵万才误会了,急了,忙道:“我改,我改,这么办,我痴长几岁,叫你一声老弟……”
郭解松了缰绳,没说话。
赵万才神色一松:“怎么也没想到会碰见老弟,其实我该想到,换个人谁能挫败财神!”
郭解没说话,他不便说什么。
“听说老弟来自‘漠北’?”
传事还真快,传的也不少!“是的!”
“老弟这身修为是家学?”
“家学?”
“是跟令祖学的?”
令祖?郭解想起了老爷爷,他“噢!”了一声,没承认,也没否认,他认为没必要解释那么清楚。
“令祖一定是位隐世高人?”
郭解仍没有说话,赵万才转了话锋:“我不问了,也不管老弟那么多事,只知道老弟从今后是我‘威远镖局’的人驴够了。”
郭解仍然没有说话,逢人就说一遍,他烦了!赵万才真没再问,不但没再问,连话都没说!两人三骑进了城,走的还是郭解出去的那个南门!进南门,走了两条街,赵万才忽然抬马鞭指:“老弟看,到了!”
郭解看见了,街东边有一家,大院落,高高的石阶上大门敞开着,两边墙上各有四个大字,写的是“威远镖局”。门头上还挂着一块匾,上头也有字,虽然还看不清楚,但想见也一定是“威远镖局”四个字。
刚到近前,门里出来两个打扮俐落的小伙子,跑下台阶拉住了两匹马。
赵万才翻身下马递缰绳,道:“把郭镖头的坐骑也接过去!”
郭镖头?两个小伙子微一怔,可是他俩只答应,没说话。
赵万才也没多说什么,只郭解说了声:“有劳!”就把两匹坐骑交给了两名小伙子,然后跟着赵万才往里走。
绕过了影背墙,还真是个大院子,中间一条石板路,两边地上都铺了细沙,有几个人正在那儿练武,兵器架上有大十八般兵器,小十八般利刃。
一见赵万才进来,立即停手躬身:“东家!”
赵万才陪着郭解往里走,扬手说了一句话:“请总镖头,两位副总镖头,还有几位镖头,跟丁总管,都到厅里来一趟!”
那几个都恭声答应。往里走,赵万才陪着郭解进了待客大厅,只看这座大厅,就知道这家“威远镖局”规模不小。
是不小,又是总镖头,又是副镖头,还有总管,规模岂小得了?大厅里坐定,赵万才亲自给郭解倒了杯茶,茶刚放下,人来了,七八个,除了一个五十上下的老者外,都是中年人。
中年人有一个普通打扮的,禹步过来躬身:“东家!”
那打扮俐落的老者道:“东家回来了!”
赵万才则道:“丁总管,见见郭镖头!”
那位丁总管忙哈腰:“郭镖头!”
郭解欠身:“丁总管!”
“我叫丁贵!”
“是,丁总管!”
只听打扮俐落老者道:“我就猜着东家定是又物色到伙伴了!”
赵万才向郭解,陪着一脸笑:“老弟,这位是金总镖头!”
郭解抱拳:“金总镖头!”
金总镖头答了一礼:“不敢!”
赵万才又一一为郭解介绍两名副总镖头,跟五名镖头。
郭解一一抱拳;两名副总镖头,五名镖头也一一答礼。
相见过后,大家伙一起落座,坐定,赵万才又说了话:“大家伙可知道,这位郭老弟是何许人?”
“何许人?”有人说话。
“不知道!”也有人这么说。
当然不知道,谁会知道?“大家伙猜猜!”
“猜猜?”
“猜不着!”
“我刚才跟大家伙说过,这位是郭老弟!”赵万才提了个醒。
“郭?”
“不错,郭!”
大家伙互望,显然还是没想到,金总镖头说了话:“还是东家说了吧!”
赵万才猛可里站了起来:“我捺着急性忍到如今了,郭老弟大名一个解字。”
“郭解?”
“不错,就是郭解。”
“谁?”
“郭解呀!大家伙怎么了?就是‘惹沙匪’杀鬼狐那位!”
“啊!”有人惊叫一声猛站起。
显然,这才想起来!有人跟着站起,惊望郭解:“这位就是……”
“可不?”赵万才还是很激动!金总镖头可是很平静的仍坐在那儿:“原来是那位!”
“是呀!”赵万才忙点头。
“东家,不是我们迟钝,而是我们怎么也没想到,那位会跟东家上咱们镖局来当镖师!”
赵万才道:“不怪,不怪,我也没想到!”
那位楚副总镖头说了话:“东家没懂总镖头的意思。”
“我没懂总镖头的意思?”赵万才道。
金总镖头道:“我们知道东家是求好心切,东家几次物色伙伴回来,我们都没说什么,可是这回我们是不能不说话了。”
“金总镖头……”
“只因东家告诉我们,这位兄弟是那位郭解。”
“那位郭解怎么了?”
“东家,那位郭解是不会跟你上咱们镖局来,当名镖师的。”
“怎么见得?”
“东家,凭他,那儿不能吃饭?”
“可是他来了,就在大家伙眼前!”
“这位就是?”
“是呀!”
“他姓郭名解?”
“是呀!”
“东家怎么知道?”
“郭老弟他亲口告诉我的!”
“要是我也告诉东家,我叫郭解呢?”
“总镖头……”
“东家,咱们在座的人,那一个见过郭解?”
赵万才呆了一呆:“我明白了,总镖头是不信!”
“不只我一个,恐怕大家伙都不信。”
“难道我还会……那不是骗自己么?”
“东家当然不会骗大家伙,怕的是东家受人的骗!”
郭解静听至此,他站了起来,道:“老人家……”
赵万才抬手一拦,忙道:“老弟,你等等……”
他转望金总镖头:“不错,我是没见过那位郭解,可是这位郭老弟击败‘财神’江万山,却是我亲眼看见的。”
“东家亲眼看见这位击败‘财神’江万山?”
“是呀!”
“东家,你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儿?”
“什么怎么回事儿?”
“东家不会不知道,江万山是什么样人?”
赵万才一怔:“你是说……”
“怎么见得他不是深知东家,安排这么一位进入咱们镖局……”
“我只是个生意人。”
“‘威远镖局’却是个不小的镖局,江湖各方交情够。”
赵万才转望郭解:“老弟……”
显然,他也动摇了。郭解淡然道:“不怪他们诸位信不过我,毕竟彼此不认识,甚至没见过,我不能让老人家为难,告辞了!”
他二抱拳,要走,赵万才叫:“老弟……”
“老人家能证明,我就是郭解么?”
“这……”
郭解又往外走,赵万才没再叫。
金总镖头却站起伸了手:“这位,‘威远镖局’不是任何人来去的地方。”
郭解道:“金总镖头……”
“你闯得过我这一关,我送你出去。”
“我试试!”
郭解迈了步,金总镖头手扬起,抓向郭解“肩井”。
没见郭解躲,但是这一抓落了空。
因为谁都看见了,郭解过去了,这一抓连他的衣裳也没碰着。
金总镖头双眉一扬,跟上一步,再探掌,一连三招,取的尽是郭解背后重穴,疾快如风,一气呵成!在场都是练家子,谁都看得出来,金总镖头这三招不好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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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十 章 但是,郭解又躲过去了,谁也没看出来他是怎么躲的,反正金总镖头那三招,依然是连他的衣裳也没碰着。
大家伙为之震惊,金总镖头却仰天大笑:“这位请留步!”
郭解停步回身:“金总镖头,还要怎么样?”
金总镖头笑道:“这位,你这块嫩姜,毕竟不如我这块老姜辣。”
郭解为之微怔,赵万才忙道:“总镖头这话……”
金总镖头道:“东家,年轻人泰半气盛,我若是让这位露两手,证明他是郭解,他必然不肯!”
“那么……”
“请将不如激将。”
“你是说……”
“这位确是那位郭解,错不了了。”
“可是你说江万山……”
“东家,我也试出来了,这位要是江万山派来的,咱们这些人早躺下了。”
原来如此!大家伙这才恍然大悟,这位金总镖头不愧是块老姜!赵万才忙转望郭解:“老弟……”
金总镖头已然抱起双拳:“不得已,这位千万别见怪!”
郭解也抱了拳:“总镖头好说!”
赵万才抬了手:“老弟请坐!”
他是让郭解回座,郭解没动,道:“老人家……”
只听金总镖头道:“这位要是还是要走,就是怪我了!”
赵万才急了,忙拱手:“我给老弟赔不是……”
郭解道:“老人家,言重了!”
他过去坐了下来,金总镖头向赵万才抱了拳:“恭喜东家,贺喜东家。”
大家伙也都抱了拳,刹时一片贺喜声。
赵万才还真是大喜,嘴都闭不上了,连道:“真是大喜,真是大喜……”
他转望那位丁总管:“丁总管,你快去给郭镖头打点去!”
“是!”丁总管恭应一声,喜孜孜的走了。
赵万才并没有交待打点什么,想来一定是打点一切。
丁总管走了,赵万才转望郭解,直笑、直叫老弟,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那位楚副总镖头说了话:“要不是总镖头这块老姜,咱们‘威远镖局’差点走了宝了。”
赵万才忙道:“可不,可不!”
楚副总镖头转望郭解:“‘惹沙匪’,杀鬼狐,如今又多了一样败‘财神’,这可是震惊武林的大事,郭镖头这身修为,是怎么练的?”
来了!郭解淡淡的笑了笑,没说话。
“听说郭镖头来自‘北漠’?”
“是的!”郭解不能不说话了。
“郭镖头出身那个门派?”
郭解还没有说话,赵万才说了话:“楚副总镖头,咱们只认郭老弟是郭解就够了。”
都是老江湖了,楚副总镖头还能不一点就透,他立即转了话锋,说了别的。
郭解也没有解释,他不是有什么怕人知道的,而是谁都问他都说烦了。
又坐了一会儿,丁总管来报,说郭解的住处打点好了。
赵万才要陪郭解去看看,大家伙都站了起来,显然都愿意陪郭解去看看!
郭解说了话:“不敢劳动诸位,那位要是有事……”
金总镖头道:“没事,没事,郭镖头还不知道,保镖生涯固然是刀口舐血,但那是出镖的日子,不出镖的日子可是真闲,除了吃饭,就是睡觉,我都心疼东家的粮食。”
大家伙都笑了,既然如此,郭解也就没再说什么!女家伙出了大厅,丁总管在前面带路,把大家伙带到了东跨院。
东跨院是镖师所住的地方。当然,有家眷的不会住镖局里。
这位丁总管真不愧是位总管,他把郭解住的屋,安排在挨着正副三位总镖头的屋,他知道东家是如何看重这位郭镖头。
郭解在大家伙陪同下,看了丁总管给他打点的住处,很干净、很舒服的一间小屋,铺的、盖的、用的,全是新的!赵万才问:“老弟,还行么?”
郭解道:“那有不行的道理!”
“要是有什么不满意,老弟尽管说,叫丁总管马上办!”
郭解连谢了两声,并没有说什么。
看完了住的屋,大家伙又陪着郭解到处看,除了没往后院去,那是赵万才的住家地儿。
郭解这才发现,这家“威远镖局”真不小,西跨院停放的镖车召几十辆,健马几十匹,趟子手近百。
都看过了,大家伙又陪郭解回了屋,这才散了。
道小珊现在怎么样了。
他后想的是他先后碰到的这些事,他再也没想到,会跑到一家镖局来当镖师。
就这么想着,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有人轻轻敲门,他定了神:“那位?”
“郭镖头,是我!”
听出来了,丁总管。
“请进!”
丁总管推门进来了:“郭镖头,您没歇会儿!”
“没有。”
“来请您吃饭!”
郭解一怔:“都该吃饭了。”
“您不看看什么时候了。”
郭解往外看,可不,日头都偏了西,他道:“怎么敢当让丁总管跑这一趟!”
“怎么说,是东家……”
“可不,特地让我来请您。”
“东家真是……这我怎么敢当!”
“您可别这么说,东家能请到您,那可是得了宝,恨不得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上马金,下马银。”
好,比汉寿亭侯进曹营了。
“丁总管,那我更不敢当了。”
“您客气,走吧!就等着了您了。”
敢情陪客已经都到了,不能让人家久等他一个,郭解忙跟丁总镖头出了屋。
出了屋,丁总管抬手让:“郭镖头,这边儿请!”
郭解看丁总管是往后院方向让,道:“在哪儿?”
丁总管道:“后院,东家自宅。”
原来在赵万才自己家里,郭解没多说什么,跟着丁总管走了。
从跨院,到后院,不太远,由丁总管陪着,过了一扇门,进到了后院,后院没有前院大,可是挺干净,也挺宁静,花木也不少。
一路上没碰见什么人,丁总管陪着到了待客厅,这个厅也没前院的厅大,赵万才跟金总镖头、两位副总镖头都在座,厅中间已经摆上了一张圆桌,只是还没有上菜。
一见丁总管陪郭解进来,赵万才跟三位陪客都站了起来。
郭解立即抱拳:“东家,实在不敢当!”
赵万才道:“应该的,每请一位镖师来,我都会摆上一桌,没别的,略表心意而已。”
原来每来一位镖师,赵万才都会请。真说起来,身为东家,也理应如此。
郭解没多说什么,转向金总镖头三人抱拳:“总镖头跟两位副总镖头久等了!”
金总镖头三人答礼,金总镖头道:“我们也刚到!”
赵万才那里让座,郭解过去坐下,赵万才转望丁总管:“丁总管,上菜吧!”
“是!”丁总管应了一声要走。
郭解忽一凝神,道:“丁总管,有人在屋上修房么?”
丁总管微怔道:“没有啊!”
金总镖头脸色一变:“屋上有人,楚老弟、齐老弟,快去护着东家家眷。”
楚副总镖头、齐副总镖头双双站起窜了出去,赵万才忙道:“这是……”
金总镖头道:“东家不要惊慌,咱们出去看看!”
四个人行了出去,赵万才跟丁总管紧傍着金总镖头跟郭解。
出了待客厅,金总镖头往院子里一站,仰头上望,扬声发话:“哪位道上朋友光临?请下来说话。”
话声方落,半空中落下两个人来,都是中年汉子,也都普通人打扮,手里空空的,很显然的,这是掩人耳目。
只听前头那个络腮胡大汉道:“没想到让你们听见了,耳朵挺灵的!”
金总镖头道:“好说,恕我眼拙,两位是……”
“既然问起来了,我就实话实说,我们是为你们一趟镖事来的。”
“原来是为镖事来的,那么两位跑错了地方。”
“怎么跑错地方?”
“既是为镖事,就该走前头。”
“走前头费事,走后头省事,后头住的不是正主儿么?”
“原来如此!”
“不错,我们东家是住在后院,可是他不管镖事。”
“开这家镖局的是他!”
“两位的行径,不像道上朋友。”
“我们一向是只求达到目的,不择手段。”
“恐怕难如两位的愿了!”
“据我们所知,前头的很少上后头来。”
“你们打听的很清楚,只是今天例外。”
“今天例外?”
“我们东家今天宴请新镖师。”
“那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可以这么说。”
“你老是……”
“我姓金,忝为‘威远镖局’总镖头。”
“怪不得,原来总镖头在这儿?”
“所以两位有什么事应该找我。”
“我们俩还不够斤两,自会有人找你。”
“难不成另有斤两的?”
“当然!”
“谁?”
“我!”半空中传来一个女子话声。
金总镖头等不由得抬眼望,半空中一前四后落下了五个人!后四个,也是中年汉子,也是普通人打扮。前头那位,则是个女子,中年女子,穿一身裤褂儿,好身材、好模样,只是冷若冰霜。
那两名中年汉子立即欠身退后,金总镖头道:“原来是位女英雄!”
中年女子冰冷道:“你是这儿的总镖头?”
“芳驾知道我?”
“你跟我这两个弟兄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原来如此!“那么容我请教!”
“不必那么客气,我这两个弟兄刚才已经告诉你了,是为了镖事。”
“这我知道,我是问芳驾……”
“你只要知道镖事就够了。”
“那么是那趟镖事,怎么回事?”
“半年前,半年前你们镖局保往‘虎头堡’的一趟镖……”
“原来是那趟镖,那趟镖我记得,怎么?”
“你们的镖师伤了一位道上朋友……”
“是有这回事!”
“如今那位朋友死了。”
“江湖生涯本就是刀口舐血。”
“你说的倒轻松!”
“本来就是,他要是不动那趟镖,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么!”
“真要是都没有人动镖,你们这些保镖的,还有饭吃么?”
倒也是!“对了,芳驾,保镖的是干什么的?”
“彼此的立场不同!”
“是理,那么芳驾今天来……”
“交出那个镖师,不然就得给那趟镖的一半。”
“芳驾来迟了。”
“来迟了?”
“要是三个月以前来就好了。”
“怎么说?”
“那位镖头三个月以前也死了。”
“怎么说,那个镖师……”
“难道芳驾没听清楚?”
“我不信!”
“芳驾会不知道,那位镖头虽然伤了那位道上朋友,可是他目已也受了伤。”
“这我知道。”
“那么芳驾就不该不信。”
“那你们就只好给那趟镖的一半了。”
“芳驾可知道,那趟镖的一半是多少?”
“当然知道。”
“那么芳驾就该知道,把整个‘威远镖局’给出去都不够。”
“那是你们的事!”
“可也是……”
“我只知道,人命无价。”
“我们也同样是一条人命。”
“我刚说过,彼此的立场不同。”
金总镖头还待再说。
“你们东家可在这儿?”
“在这儿。”
“那一位是?”
赵万才不能不说话了:“我就是!”
“让我听听你的!”
“金总镖头刚已经说过了。”
“你怎么说?”
“他说的就是我说的。”
“他没有家眷,你有家眷。”
赵万才脸色一变,忙望金总镖头,金总镖头微一笑:“芳驾,我已经想到了这一点了……”
他一顿扬声:“楚老弟、齐老弟!”
他叫是叫了,都没有人答应。中年女子冷冷一笑:“怎么样?”
金总镖头脸色变了:“我不信……”
“没有三两三,我怎敢上梁山。”
“你把他们俩怎么样了?”
“放心,他们俩还活得好好的。”
“你……”金总镖头要动。
“你不要那么多条人命了?”
金总镖头硬是没敢动,那位中年女子笑了:“金总镖头是个识时务的俊杰。”
金总镖头没答理,扬声又叫:“楚老弟、齐老弟!”
中年女子凝目:“怎么,你不信?”
金总镖头没说话!“你大概太高估你那两个副总镖头了!”话落,中年女子抬了抬手。
她背后一名中年汉子撮口吹出一声口哨!口哨声落后,上房屋里走出四名中年汉子,这四名汉子每两十架住一个,可不正是那两位副总镖头?而且两名副总镖头都昏迷不醒,显然是让人制了穴道!这么大镖局的堂堂副总镖头,身手应该是相当不错,居然这么轻易让人制了穴道,对方是什么样的人物,可想而知!金总镖头的脸色又变了,中年女子道:“信了么?”
还有什么好说的?金总镖头没说话。
中年女子转望赵万才:“他们两个如此,你的家眷如何,就可想而知了,是不是?”
赵万才还能想不到这一点,早已面色如土,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怎么样?”中年女子问了一句。
赵万才忙道:“我给,我给……”
中年女子又笑了:“你这位东家,更是个识时务的俊杰。”
“只是……”赵万才道。
“不只是什么?”中年女子道。
“我拿不出那么多!”
“你当我是傻子!”
“我真……”
“没摸清你的底,我也不会上这儿来了!”
“我一时真拿不出来……”
“那就交人!”
“不跟你说了么,那名镖师三个月前已经死了。”
“那就只好拿你的家眷代替他了。”
赵万才大惊,忙道:“不……”
“那就给那趟镖的一半,反正今天你得给一样。”
赵万才都要哭了:“这位……”
只听郭解道:“我能说几句话么?”
赵万才道:“老弟……”这意思有点人在对方手里,你能怎么样?郭解转望中年女子:“你们不讲理!”
中年女子微怔:“你怎么说?”
“你听见了。”
“你是……”
“新来的镖头。”
中年女子上下打量了郭解一下:“你太年轻了些。”
郭解没有说话。
“这么年轻就当上了镖头,你大概不错。”
“东家让我当镖师,我就来了。”
“你知道自己的斤两,要是斤两不够,这么年轻,可就太可惜了!”
“谢谢你,那是我的事。”
中年女子又深深一眼:“你跟别人不大一样。”
“我倒不觉得。”
“我看得出。”
“这无关紧要。”
中年女子转了话锋:“我怎么不讲理了?”
“你的朋友劫人家的镖,因伤而死,你居然带人跑到镖局来索赔……”
“不该么?”
“你的朋友因伤而死,只能怪他自己。”
“你这么想?”
“不错!”
“我不这么想!”
“镖局那位亡故的镖师,又该找谁索赔?”
“谁派他保那趟镖,他就该找谁。”
“所以我说你不讲理!”
“讲理?你知道江湖上什么是理?”
“理就是理,到那儿都一样。”
“你错了,江湖上强就是理,你这个东家也可以什么都不给,只要他比我强。”
“你以为我们东家的家眷,跟两位副总镖头在你手里,你就是强、就是理?”
“当然!”
“要是你落在了我手里呢?”
“怎么说?我落在你手里。”
“不错!”
“你是跟别人不一样。”
郭解没说话。
“你也真是太年轻了!”
这是说郭解少不更事,郭解仍然没说话。
“要是我落在了你手里,你就是强,你就是理,不过……”
“不过什么?”郭解说了话。
“你得让我落进你手里。”
“我认为那不是什么难事。”
“你认为那不是难事?”
“不错!”
中年女子再次深望郭解,最后她笑了:“你的确跟别人不一样,也太年轻。”
“你要不要试试?”
中年女子目光一凝:“你要我试试?”
“不错!”
“好哇!只是你别忘了,你这么年轻,太可惜?”
“我没有忘,倒是你忘了。”
“我忘了?”
“不错!”
“我忘了什么?”
“我说过,那是我的事!”
中年女子再深望郭解,目光中有点疑惑,显然,她不明白,一个新来的镖头,又这么年轻,怎么会这么大胆。旋即,她点了头:“那就好,行,我就试试?”
郭解道:“小心了!”说完话,郭解走了过去,不是闪身扑,而是走了过去。
中年女子没动,那些中年汉子也没动。
就算是走过去,距离不远,两步也就到了,到了近前,郭解又一声:“我要出手了!”
他抬手抓了过去,没有出手如风,更不是快捷如电,而是缓缓抓了过去。
中年女子笑了,是冷笑,只是当她这丝冰冷笑意刚浮现唇角,笑意忽然凝住.她一怔,连忙闪身躲。
躲是躲了,可是旋即她脸色一变再躲,甚至一连几躲。
怎么回事?郭解那只手抓势不变,仍然缓缓向中年女子递出。
一连几躲之后,中年女子不躲了,一脸惊恐色,也出了手,她扬掌击向郭解胁下,出手既快又狠!这是怎么回事?显然是躲不掉,不得不出手反击!就在在场众人明白是怎么回事时,中年女子的腕脉已经落在了郭解手里。
中年女子一脸惊怔,刹时不动了,那些中年汉子要动,只听郭解道:“不要她了?”
“你试了,怎么样?”
中年女子像没听见,依然惊怔!“我说过不是什么难事,你信了吧?”
中年女子如大梦初醒,道:“我低估了你!”
“不要紧,我给你机会,让你再试试。”
郭解松了中年女子的腕脉,中年女子一怔,旋即闪电出手,双掌并出,插向郭解的双肋。
这一招真狠,距离近,也不好躲!郭解没有躲,他右掌已又扣住了中年女子左腕脉,然后微一抖。
中年女子立足不稳,身子一歪,就这么一歪,左掌走偏,立即落了空。
“怎么样?”
中年女子再次惊怔,说不出话来。郭解又道:“你应该不至于这样。”
中年女子说了话,可以是满脸惊诧:“倒不是别的,我只是不信!”
“不信什么?”
“不信你这么年轻,又只是个镖师,会有这种身手。”
“恐怕你只有信了,是不是?”
不错,腕脉抓在人手里,事实就摆在眼前,还能不信?中年女子没说话。
“如今谁是强,谁是理?”
中年女子冷冷一笑:“你以为你是强,你是理?”
“难道不是?”
“不要以为我落在了你手里,你就是强,就是理。”
“我想不出……”
“别忘了你们东家的家眷!”
“原来如此,我没有忘,我只是不但心。”
“你不担心?”
“有你在手里,我担心什么?”
“恐怕你们东家不这么想?”
“你知道我们东家怎么想?”
“他绝对把他的家眷看得比什么都要紧。”
“那是一定的,正如你的人把你看得比什么都要紧一样!”
这是指在里头制住赵万才的那些人。
“不一样!”
“是么?”
“我不是他们的亲人,而且他们听我的,我不让他们顾我,他们就不会顾我!”
“我倒想看一看!”
“你想看,你们东家可不一定想看。”
果然,只听赵万才叫:“老弟……”
郭解没回头,道:“东家,不这样救不了人,也救不了镖局。”
赵万才还待再说,只听金总镖头道:“东家还信不过郭镖头么?”
赵万才没说话,郭解道:“看来我们东家是让我作主了!”
中年女子道:“那咱们就看看吧!”
郭解扬声道:“里头的,把我们东家的家眷放了。”
中年女子也扬声:“不许,不要管我!”
郭解五指用了力,中年女子闷哼一声矮了半截,但她只是闷哼了一声,然后就算满头是汗,脸色都变了,她都没再哼一声!对一个妇道来说,这不容易!郭解再扬声:“里头的,听见没有!”
中年女子咬牙叫:“不能……”
赵万才一脸慌张,满头是汗,他紧盯着上房屋。
郭解道:“好!”他五指就要再用力。
忽听——
“住手!”一个苍劲喝声从上房屋传出!随着这声苍劲喝声,上房屋里窜出一名老者,五十多岁,瘦削,穿裤褂儿,须发灰花,精气神十足!
只听中年女子叫道:“爹!”
瘦削老者沉声道:“你不要说话!”随即怒目转望郭解,怒喝:“放了我的女儿!”
郭解道:“屋里还有你们的人么?”
“你不会进去看看?”
“我正要请两位副总镖头进去看看。”
瘦削老者是个明白人,过去拍开了楚副总镖头跟齐副总镖头的穴道,喝道:“放了他们!”
两位副总镖头醒了过来,四名中年汉子适时放手,他俩脸色大变,就要动手。
郭解道:“两位,现在不是动手的时候。”
两位副总镖头手上一顿,金总镖头道:“楚老弟、齐老弟,听郭镖头的。”
两位副总镖头不动了。
郭解道:“两位请到屋里看看,东家的家眷是否安好,请知会我一声。”
两位副总镖头都是老江湖了,看这情形还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立即双双窜进了上房屋。
旋即,上房屋里传出楚副总镖头的话声:“郭镖头,东家的家眷安好!”
赵万才这才神色一松,举袖擦汗。郭解道:“你的女儿也毫发无损。”
他五指一松,手微抖,中年女子踉跄冲向瘦削老者,老者忙抬手扶住,只听她叫:“爹——”
瘦削老者道:“爹也是不得已!”
中年女子霍地转过身,脸色铁青,神色怕人:“咱们拚了!”
瘦削老者伸手拦住:“不能!”
“爹——”
“只怪咱们没打听清楚,不知道他们多了这么一个!”
“爹这么一个又怎么样,我就不信……”
“你不能不信,只有你试过,咱们谁是他的对手?”
“可是,爹,难道咱们就都毁在这儿?”
“等我把该说的说了,该骂的骂了,那就随他们了!”
郭解道:“你还要说什么?还要骂什么?”
瘦削老者道:“你是新来的,跟你说你也不知道……”一顿,转望赵万才:“姓赵的,你可记得半年多以前,接到的那封信?”
赵万才道:“要我拿出白银壹万两……”
“不错,你不肯,然后才有劫镖的事。”
“你们是‘铁血会’……”
“不错!”
“我怎么敢给你们钱,要是让官里知道了,我的身家性命还要不要了?”
“姓赵的,你总是汉人,你们都是,难道你们真数典忘祖……”
“你们应该知道,我一向两边都不沾。”
“两边都不沾,你是那一边的人?”
“我只是个生意人,我只要做我的生意。”
“难道我们不会?我们是为了什么、为了谁?”
“人各有志……”
“是呀!人各有志,我们走错了路,我们傻!”
赵万才没说话。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驱逐鞑虏,还我河山,你们这些人不肯出力,钱也不肯出……”
赵万才道:“我也是不得已!”
“你不得已,我的女婿死了,就是死在你们镖师手里,我女儿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姓赵的,你有良心么?你良心能安么?”
“我……”
“你要明白,找你要钱也好,劫你的镖也好,不是我父女要,我们另有大用,驱逐鞑虏,还我河山。只有人不够,还得钱,干什么不要钱?”
赵万才没说话。
“我原有十成把握,没想到你镖局新来这么一个,不是我父女时运背,是……我不想说了,你看着办吧!”
这是说,他该说的已经说完了,该骂的也已经骂过了。
赵万才还是没说话,金总镖头叫道:“东家!”
赵万才望郭解:“老弟怎么办?”
怎么问郭解?郭解道:“东家做主!”
理应如此!赵万才却道:“不,不是老弟,我这个家跟这个镖局就完了,该老弟你拿主意。”
郭解道:“东家,我只是镖局一名新来的镖师,家眷跟镖局是东家的。”
这意思是说,怎么也轮不到他拿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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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老弟……”
“东家要是拿不定主意,可以问问总镖头!”
郭解这么说是对的,镖局里除了赵万才这个东家,就是总镖头。
赵万才转向金总镖头:“总镖头……”
金总镖头面有愧色:“我惭愧,诚如东家所说,今天要不是郭镖头,东家这个家跟这家镖局就完了,我枉为总镖头,所以实在不敢拿主意。”
只听中年女子叫道:“你们这个推那个,那个推这个,把我们摆在这儿是什么意思?不把我们毁在这儿,就把我们送官,拿个主意这么难么?”
瘦削老者道:“女儿,咱们技不如人,还说什么!”
中年女子道:“咱们虽然技不如人,却可杀不可辱。”
赵万才忙道:“郭老弟……”
郭解道:“东家真要我替东家拿主意?”
赵万才忙道:“当然,当然!”
郭解道:“我只有恭敬不如从命了。”
“老弟好说,老弟好说!”
郭解向金总镖头一抱拳:“总镖头,僭越了!”
金总镖头忙答礼:“不敢,郭镖头好说!”
郭解又问赵万才:“东家家眷安好,钱财也没有损失,是么?”
赵万才点头:“是的!”
“那么我替东家做主,让他们走!”
不只赵万才、金总镖头等一怔,瘦削老者跟中年女子等也一怔。
只听赵万才道:“放他们走?”
郭解道:“咱们虽然两边都不沾,但他们并不是为了自己,何况他们已经牺牲了一条人命!”
赵万才点了头:“说得是,我听老弟的,让他们走!”
郭解转望瘦削老者、中年女子:“你们可以走了。”
中年女子深深一眼:“你姓郭?”
郭解道:“不错!”
金总镖头道:“郭解,听说过么?”
中年女子跟瘦削老者一怔,只听中年女子叫:“郭解,你就是郭解?”
郭解道:“不错!”
中年女子脸色一变,神情震动:“原来你是郭解?”
瘦削老者道:“看来时运不济,那就难怪了!”
中年女子还待再说,瘦削老者道:“走吧!女儿,还有什么好说的。”
中年女子没再说话,跟瘦削老者带着一众中年汉子腾身而起,穿房越脊而去。
赵万才连走带跑奔向上房屋,丁总管忙跟了去。
金总镖头道:“到底老弟好修为,他们从屋上来,我竟然没听见。”
郭解道:“我也是碰巧了。”
“郭镖头就别再客气,别再顾我这张老脸了,修为是一点也无法勉强的。”
郭解没说话。
“虽然他们不是为自己,今天要不是郭镖头,东家的家眷跟这家镖局,恐怕还真保不住。”
郭解仍没说话。
“只是,天还没黑,他们也太明目张胆了。”
还真是!郭解微点头:“的确!”
“他们是欺镖局没人,没想到郭镖头你在这儿。”
郭解又没说话。
楚副总镖头、齐副总镖头双双从上房屋出来了,一到近前就谢郭解。
郭解客气了两句,道:“我擅做主张放他们走了,两位不要见怪!”
楚副总镖头道:“好说,我们俩凭什么见怪。”
齐副总镖头道:“郭镖头做得对,冤家宜解不宜结,吃咱们这碗饭的,最好是朋友多过仇敌。”
赵万才带着丁总管也出来了,当然也是没口的直谢,郭解当然也还是连连客气。之后,赵万才又往待客厅让客!这一顿,耽误到这时候才吃,当然,吃的晚,吃完的也晚,这一顿直吃到二更天才散去。
都喝多了,赵万才跟三位正副总镖头是因为心里高兴,郭解则是因为大伙儿轮流殷勤劝酒。
郭解从来没有喝过酒,这是头一回领悟喝多的滋味,他回屋就睡了,衣裳都没脱。
第二天醒来,日头已经老高了,下床看,桌上有饭菜,一定是丁总管送来的,见他还睡着,没敢惊动他。
漱洗过后,随便吃了些,刚吃好,丁总管带着个人来了,那人收走了碗盘,丁总管则道:“您睡好了么?”
郭解赧然而笑:“怎么不好,喝多了,回来倒头就睡,什么也不知道了。”
“东家让来看看您醒了没有,要是醒了,请您过去一趟。”
“怎么,有事儿?”
“大半是!”
“东家在哪儿?”
“前厅!”
丁总管陪着去了前厅,厅里不只赵万才在,正副三位总镖头都在,一见郭解进来,都起身相迎。
赵万才抬手让座,落了座,丁总管给倒了杯茶走了。
郭解道:“几位久等,我耽误事了!”
赵万才道:“没有,大家伙都喝多了,只不过我们是老手,老弟你是新手。”
几个人都笑了,丁郭解道:“东家找我有事?”
赵万才笑容微敛:“是有事,非老弟你不可的事。”
“非我不可?”
“一趟重镖,从咱们这儿到内地。”
金总镖头道:“咱们镖局从没保过这么重的镖,今天一大早找上门来的,因为有郭镖头你,东家才敢接下来。”
“其实这是官里交下来的,不接也不行。”赵万才道。
郭解道:“我刚来,什么都不懂……”
“金总镖头道:“不要紧,我派个经验老到的当你的副手。”
“应该我当副手!”
“郭镖头,东家刚说了,非你不可。”
赵万才道:“这趟重镖是件稀世珍宝,是官里给上司祝嘏的寿礼,非同小可。老弟,真的非你不可。”
郭解道:“既是这么贵重的寿礼,官里为什么不自己送,官里有的是兵……”
赵万才道:“老弟,要是他们自己有这个把握,能送,还会交给咱们么?”
金总镖头道:“还有,自己送,万一有什么闪失,丢了,谁赔呀!”
原来还有这个原因,这种用心。
郭解道:“难道非接不可么?”
赵万才苦笑道:“老弟,官里交下来的,不接行么?”
金总镖头道:“真说起来,沾上官字的生意,没什么钱挣,官里肯赏一点,就算不错,可是办好了当然会有看不见的好处,所以也只有硬着头皮赌一赌了!”
百姓是既怕官,又怕管,在人家的管辖下,那能不贪图这种看不见的好处?金总镖头的话,说得很实在。
郭解道:“什么时候上路?”
他已经不再推辞了,本来嘛!既然当了和尚,还能不撞钟?赵万才递过来一张纸条:“我已经看好时辰了,什么时候上路,到哪儿,东西交给谁,都写在这张纸条上,老弟看过以后,就把它撕毁。”
郭解接过纸条,道:“这是……”
“只要消息走漏,一定会有人劫镖,尤其是那些所谓的忠义汉人。凭老弟,固然不怕,可是还是一路无事好,纸条上写的,只有我、总镖头,还有老弟你知道,总镖头派给你的副手,都不让他知道。”
郭解道:“总镖头打算派那一位……”
金总镖头道:“还没有选定,等选定了我会让他去见老弟。”
郭解打开那张纸条看,看过之后两手一搓,纸条粉碎,落在地上,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赵万才道:“这就好了,东西已经在咱们这儿了,老弟等临出门的时候再验镖吧!”
“验镖?”
郭解自是不知道什么叫验镖!金总镖头道:“保镖的镖师一定得验镖,不然不知道东西装车了没有,数量对不对,验过镖无误之后,还得亲手贴封。”
郭解明白了,道:“原来如此!”
赵万才道:“马匹跟老弟随身以及应用的东西,我会交待打点好,老弟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么?”
“没有了!”郭解道。
金总镖头道:“郭镖头何等样人,一说也就明白了,就算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路上可以随时问副手。”
赵万才站了起来:“那老弟就请回屋歇息吧!”
郭解跟金总镖头也站了起来……。
郭解离了待客厅往住处走,一路不免想,他即将保的这趟重镖,到底是样什么稀世珍宝,不过也只是想一下而已,随后就没再想了。
赵万才跟金总镖头这么小心、这么谨慎,他可不怕,他只是觉得新奇。
离家到如今,他终于真正有了事做,也终于开始挣钱养活自己了。
回了屋,在桌旁坐下,他还在想这碗保镖饭,他没想到会吃上这碗饭。
其实,离家的时候自己想过,只要是干净饭碗,正当的饭,都挣、都吃。
好在他并不企求这碗饭多丰盛、多好吃,他的目的只在找人,或许是一个人,或许是多个人。
尽管他知道天下辽阔,人海茫茫,不容易,可是他相·信找得到,只要别事隔多年,人已经死了。
正想着,他听见了步履声,向他的屋走过来,他定了神。
步履声到了门外,门外出现一个人,四十多岁中年汉子,看穿着是个镖师。
郭解站了起来,只听那汉子道:“郭镖师!”
郭解道:“请进!”
那汉子进了屋,含笑道:“我叫刘威!”
“刘大奇!”
“不敢,总镖头让我来见你。”
“噢!是……”
“总镖头派我当你的副手。”
“不敢!”
“能跟郭镖头走一趟,是我的造化。”
“刘大哥好说,我是个生手,什么都不懂,还要刘大哥多指教。”
“我更不敢当,这种事没什么,你有一趟也就都熟了。”
“刘大哥抬举,真要是这么容易,保镖这碗饭那就太好吃了,请坐!”
刘威坐下了,郭解给倒了杯茶,也坐下了。
刘威道:“咱们这趟保的,恐怕是趟不轻的镖。”
郭解道:“怎么?”
“今天一大早,官里来了人,捧着一个匣子,小心翼翼,前后护卫,跟保什么似的。你想,还不是一趟重镖么!”
显然刘威并不知道那是什么?郭解道:“我也只知道那是件稀世珍宝。”
“还不知道是什么?”
“还不知道。”
“还没验镖?”
“还没有。”
“不要紧,验镖的时候就知道了。”
“那是一定。”
“其他的都打点好了么?我是说趟子手、车、马什么的?”
“东家说他自会交待打点。”
“什么时候上路?”
“东家还在看时辰。”郭解没说实话,他不得已。
“这趟镖到哪儿?”
郭解迟疑了一下:“东家跟总镖头交待,不能说!”
这是实话,他不愿意再说假话。
刘威“噢!”了一声,脸上倒没有什么在意神色;许是这在保镖这一行里,是常事。他转了话锋:“这种镖最扎手,可又不能不接……”
郭解道:“我听东家跟总镖头说了!”
“挣不到什么钱。”
“我知道。”
“可是只要给办成了,当然也有好处。”
“我知道。”
“不过为这种镖倾家荡产的,也不在少数。”
“倾家荡产?”
“这种镖,江湖道十九都会伸手。”
“为什么?”
“不是民脂民膏,就是不义之财。”
郭解微点头:“不错!”
“而且,这种镖,江湖道是拚了命也非要劫到手不可。”
“镖局丢不起镖,恐怕也会尽心尽力护镖。”
“那是当然,只是,别看江湖道平日你是你,我是我,一旦碰上这种镖,他们可是绝对一条心,双拳难做四手,好汉不敌人多,镖局十九都会失镖。”
“失镖得赔?”
“当然,管着你呢!不怕你不赔,谁敢不赔,扣你个串通匪类的罪名,命都保不住。”
“难怪倾家荡产。”
“可是偏偏又不能不接!”
“看来保镖这碗饭不好吃。”
“本来就不好吃,咱们过的是刀口舐血生涯,东家一样是朝不保夕。”
“怎么还有这么多镖局?”
“郭镖头,这年头干什么都一样呀!”
“是么?”
“外头走久了,你就知道了,别人当家主事,根本没把咱们当人!”
“是么?”
“我刚说过,外头走久了,你就知道了。”
“那刘大哥怎么还在这两边都不沾的地方……”
“自己人不争气,不然何至于有今天,我是两边都不满哪!”
原来如此!又坐了一会儿,刘威起身告辞走了,郭解知道了,他的副手是这位刘威刘镖头。
至于趟子手都是那些,带多少镖车、多少马匹,这还不知道。
赵万才、金总镖头小心谨慎,郭解并不认为有错,但是这一趟到那儿,他这个人生地不熟的人知道,经验老道的却反而不知道,这就不对了,因为到时候出了门,该往哪儿走,他都不知道。
再说,这也是不相信自己人。
今天这一天没事,很快的过去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郭解让敲门声吵醒了,是刘威,披衣下床开了门,刘威穿得整整齐齐,一身俐落打扮,道:“郭镖头,要上路了,东家跟总镖头都在上房屋等你!”
要走了!郭解道:“这时候?”
刘威道:“东家让我来叫你。”
郭解没再说什么,匆匆的穿了衣裳,擦了把脸,就跟刘威走了。
他可没什么打扮,还是平常的穿着。
上房屋灯火通明,但却没什么人声,许是怕吵人。
郭解道:“刘大哥,如今什么时候?”
刘威道:“四更刚过。”
可真够早的!进了房屋,屋里只有赵万才、金总镖头、丁总管三个人在,桌上摆的是早饭。
赵万才道:“老弟,要上路了!”
郭解道:“我听刘大哥说了!”
“太早了,不习惯吧!”
“对我来说,起早睡晚是常事,我只是没想到!”
真说起来,凡是练家子,谁不起早?“先吃饭吧!”
赵万才让了座,除了丁总管,都坐下了。
睁开眼就吃,郭解还真不习惯,吃不多,不过总算吃了。
吃完了饭,丁总管把碗盘挪到一边,赵万才进去捧出个用蓝布包着的匣子,道:“老弟验验镖吧!”
打开蓝布包,是个木头匣子,紫檀木的,未免太不相衬。
只听赵万才道:“原来是块红绫,我怕太显眼,换了这块蓝布。”
原来如此!抽开了匣子盖,稀世珍宝呈现眼前。
什么稀世珍宝?原来是颗玉桃、寿桃,祝嘏贺寿这主意不错。
碗口那么大,红、白、绿三色,红、白是桃,绿是两片叶子,处处晶莹剔透,一看就知道价值连城,的确称得上稀世珍宝。
刘威道:“好东西!”
丁总管道:“那当然,普通的东西拿不出手,人家也瞧不上眼!”
赵万才道:“老弟验好了么?”
郭解道:“验好了!”
赵万才合上盖子:“老弟亲手贴封吧!”
丁总管捧过来文房四宝,郭解明白,当即贴了封,并亲笔画了押。
赵万才包上蓝布,还绑好,双手捧起来递给郭解:“老弟,交给你了,也仰仗了!”
可不,要是照刘威的说法,赵万才是把镖局跟自家性命,交到郭解手上了。
郭解双手接过,道:“东家请放心!”
赵万才道:“我绝对放心。”
郭解道:“这个是装进镖车,还是……”
金总镖头道:“郭镖头,你保的这趟镖是暗镖。”
“暗镖?”郭解显然不明白。
刘威道:“只咱们两个,东西随身带,没有趟子手,没有镖车。”
郭解道:“不让人知道?”
刘威道:“对了!”
郭解当即把匣子绑在了身上,斜背,背包袱似的。
刘威道:“就是这个样儿,谁看得出来,咱们保的是趟重镖?”
赵万才道:“老弟惯用什么兵刃?”
“兵刃?”郭解道。
“我看老弟没有兵刃。”
“我从不用兵刃。”
金总镖头道:“这一趟不用兵刃,恐怕……”
恐怕什么,他没说出口。
赵万才道:“我藏了把好剑……”
郭解道:“不带兵刃,岂不是更不像保镖?”
金总镖头呆了一呆:“这倒是!”
赵万才道:“只是刘镖头……”
“我用的是根练子枪。”刘威道:“往腰里一扎,看不出来。”
金总镖头道:“那就行了。”
只听丁总管道:“东家,时辰到了!”
赵万才道:“走,咱们西跨院去。”
丁总管道:“两位的坐骑在那儿,银两跟应用物也都装好了。”
郭解道:“谢谢!”
“好说,我应该的!”
金总镖头道:“那就走吧!”
于是,一行五人出了上房,往西跨院行去。
到了西跨院,两名趟子手拉着两匹鞍配停当的高头骏马,提着灯,已经等在那儿了。
郭解、刘威没说什么,上前各自接过一匹,丁总管命两名趟子手去开了跨院门。
赵万才、金总镖头齐道一路顺风。
郭解迟疑了一下:“东家,怎么走?”
只听金总镖头道:“刘镖头,往内地去。”
刘威道:“知道了!”
赵万才又道:“一路顺风!”
郭解知道,该上路了,他没再说什么,跟刘威拉着坐骑出了跨院门。赵万才、金总镖头,还有丁总管,送到了门外,两个人跨上马走了。
往内地去!刘威知道怎么走,他一马当先,在前带路。
离开镖局的时候天还黑,到了城门天刚透一点亮!城门还没开,已经有等着出城的人了。
两个人停住了马,郭解道:“这不是白出来这么早。”
刘威道:“放心,东家算好了的,时候到了,马上就开城了。”
果然,一队兵由个武官带着,往城上下来去开了城门。
外头也有人等着,城门一开,外头的往里走,里头的往外走,稍微有点争先恐后就挨踢挨打。
出了城,刘威道:“看见了么?”
郭解道:“看见了!”
“这就是别人当家做主,他们拿咱们当狗。”
郭解没说话。
“不过也该,谁叫咱们不争气?只是,朝廷不争气,百姓何辜?”
郭解还是没说话。
“郭镖头,听说你也两边都不沾?”
“不错,不然我不会进镖局。”
“你又是为什么?”
“我在漠北长大,除了牛羊牲口,什么都不知道,甚至不知道自己是那一朝、那一代的人。”
“没人告诉你?”
“没有!”
“家里的大人……”
“除了老爷爷,家里没有别人。”
“你老爷爷也没告诉过你?”
“没有!”
“也难怪,漠北,毕竟太远了,尤其那是他们的地方。”
“刘大哥是说蒙古人?”
“不错!”
“我觉得他们并不坏。”
“不坏?”
“小时候,我有几个玩伴……”
“那是小孩儿!”
“刘大哥是说大人不一样?”
“也不能说没有好的,可是,总是他们是他们,咱们是咱们,而且,他们夺了咱们的河山……,总之,怪咱们自己的朝廷不争气。”
郭解没说话。刘威适可而止,也没再说什么。
两个人马快,没多大工夫,已经看不见那座城了,往后去都是说些闲话,刘威的确是识途的老马,他一路指指点点,告诉郭解的,都是沿途的事,郭解还真是获益不浅。
日头偏了西,一座堡在望,刘威指着那座堡道:“今天咱们就到此为止,在这儿过夜了。”
郭解道:“这么早就不往前走了?”
“不早了,等进了堡你就知道了,出门在外,尤其是吃咱们这碗饭的,未晚先投宿,鸡鸣早看天,非万不得已,绝不赶夜路,而且也绝不能错过宿头,咱们要是再往前走,就会错过宿头了。”
郭解明白了!那座堡是已经在望了,可是进了堡,日头已经下了山了。
郭解道:“真是已经不早了。”
刘威道:“是不是?等跑过这一趟,称就什么都知道了。”
“谢谢刘大哥!”
“谢我?”
“这一路土不都是刘大哥指点?”
“你客气,我可当不起指点,什么事都一样,一旦经过,就都会了。”
“要是经老手指点,岂不是更快?”
刘威笑了,转了话锋:“郭镖头,咱们就住熟店了。”
“刘大哥做主就是!”
“行!”刘威一马当先,在前带路。
这座堡算起来还在边城,既穷又荒凉,人住没多少,一个个穿着破旧,蓬头垢面。一条条的路都是黄土带沙,风大一点就刮得满天。
郭解并不在意,从小到大,他的日子并不比这些人好多少。
走了一段路,拐上了另一条路,看见了,前面不远,路左,一块破招牌在风里晃,是家客栈。
刘威前指道:“就是那一家了。”
转眼到了店前,从里头出来个中年汉子,挥着手道:“没房了……”
没房了!郭解跟刘威正要下马,闻言停住。
这时候又听那中年汉子道:“哟!是刘爷,我没看见。”
刘威道:“怎么着,没房了?”
中年汉子道:“您这回来了多少位?”
刘威一指郭解:“就我们两个!”
“就你们两位呀?我还当像以往似的呢!那有,不过您两位得委屈点儿!”
“怎么?”
“只剩角落里一间了。”
刘威望郭解:“郭镖头,怎么样?”
郭解道:“刘大哥做主就是!”
刘威道:“熟店总比生店强,再说你们这儿也找不出什么别家了,就是它了。”
中年汉子忙抬手让客:“请,请!”
郭解跟刘威下马,刘威道:“什么时候你们这家店住这么多客人?”
“不知道呀!从来没有过,昨天晚半晌来了一帮,全包下了,只剩下角落那一间!”
说着,他接过两匹马,拴在了门前拴马椿上。
郭解、刘威从鞍上取下了该拿的东西,跟着中年汉子进了店这家店只一进院子,十来间房,全是土坯房,院子里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十来间门窗都关着,也听不见人声。
中年汉子带着郭解、刘威进了西北角一小间,屋里除了一张铺着茶席的土炕,别的什么都没有,连油灯都在炕上放着。
刘威道:“我想起来了,这一间原是堆放杂物的。”
“您好记性!…”中年汉子道:“房不够,去年改给客人住了,您去年没往这条路上来。”
“我有两年没往外跑了。”
“那难怪!”
“马匹给照料好。”
“您放心,您两位人怎么吃?”
“都交给你了!”
“行,一会儿给您两位送过来。”
“我们明天天一亮动身!”
“知道了,误不了您的事儿!您两位先歇歇,茶水马上送来。”
中年汉子走了,还随手带上了门。刘威过去支开了窗户。
郭解道:“原来这儿没有不开窗户门的规矩。”
刘威微愕:“不开窗户门的规矩?”
郭解外指:“那些人为什么不开窗户门?”
刘威明白了:“许是出去了!”
“不,都在,每间屋里都有人。”
刘威一怔:“郭镖头听见了?”
“不错!”
“许是生孩子,坐月子,不能见风!”
当然,这是笑话!郭解一笑:“恐怕咱们得小心点!”
“放心,绝不会。”
“绝不会?”
“咱们这一趟,谁知道?自己人知道的都不多。”
还真是!郭解没说话,可是他忽然又道:“刘大哥,咱俩这一趟,有人知道。”
“怎么?”
“有人从那些屋出来,过来了!”
刘威忙到窗户边贴墙外望,他脸色一变:“真的?”
“我原以为会等到晚上,没想到这时候就动了,未免太大胆了!”
“你不知道,这儿没有官署,最近的官兵在廿里外,百姓不管事,更怕事。”
百姓谁管得了这些事?谁敢?“那就难怪了!”
“他们到了,人不少。”
刘威忙闪离窗边!只听外头有人发了话,话声粗暴:“保镖的,你们是自己开门,还是等我踹门?”
郭解过去开了门,门外站着七八个人,都是中年汉子,都挺壮,也都提着家伙,最前头一个最壮,两颊络腮胡,挺吓人的!郭解道:“你们有事?”
络腮胡大汉道:“你们是保镖的,我们找上了你们,你说有事没有?”
对,当然有事!什么事?”
问得好!“你说什么事?”
“就是不知道我才问。”
“你装什么糊涂?”
“我装什么糊涂?”
一名瘦汉子说了话:“少跟他废话,让他把这趟镖交出来!”
络腮胡大汉道:“你听见了么?”
郭解道:“原来你们要劫镖!”
“你明白了!”
“不算完全明白!”
“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你们怎么知道,我们是保镖的?”
“我们招子亮,会看!”
“你们知道我们保的是什么?要劫镖?”
“不管是什么,我们都要!”
“你为什么不说实话?”
“谁说我不说实话!”
“我!”
“你……”
“你们昨天晚半晌就来了,把这家店包了,只留下这一间,分明是早来一步等我们。”
刘威脱口道:“对!”
络腮胡大汉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你们是怎么知道的?谁告诉你们的?”
络腮胡大汉说了话:“你太哕嗦了!”
显然,他不说。
其实这是一定的,换谁谁都不会说,除非是在不得已的情形下。
什么情形才是不得已的情形?郭解道:“你不说,又想要镖?”
络腮胡大汉道:“废话!”
显然,他承认就是这么回事。
“天下恐怕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到了我们这儿就有。”
只听那瘦汉子又道:“你那来这么多工夫,那来这么好心情?”
络腮胡大汉又说了话:“我的弟兄里有人不耐烦了!”
郭解道:“我听见了!”
“你们是自己交出镖来,还是要我动手?”
“恐怕得你们动手了!”
“话我说在前头,要是你们自己交出镖来,我们就不伤人。”
“我知道!”
“你明白我这话什么意思么?”
“我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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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你怎么说?”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恐怕得你们自己动手!”
络腮胡大汉一点头:“行,既然不怕死就行。”
他这里话声方落,瘦汉子那里已一步跨到了门口,抡起手里的钢刀就砍郭解,同时人往屋里闭。
刘威忙叫:“郭级头,小心!”
郭解道:“谢谢刘大哥,我知道! ”
说着话,他伸了手,伸手就抓住了那把钢刀的刀背,然后一扬手 !
那瘦汉子跌跌撞撞后退,络腮胡大汉没来得及躲,让瘦汉子撞个正着。当然,吃亏的还是瘦汉子,够他受的,只是他没好意思叫出声,也没好意思龇牙咧嘴,站在那儿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只听络腮胡大汉道:“没想到你有两下子!”
刘威道:“没两下子敢保这趟镖?”
瘦汉子突然一声大叫,抡刀又扑!
郭解又伸了手,瘦汉子又跌跌撞撞后退,这回,络腮胡大汉扶住了他。只是,这回,瘦汉子手里的钢刀不见了。
哪儿去了?大伙儿看见了,到了郭解手里了,只见郭解曲指一弹,“钩!”地一声,柄百练精钢竟断为两截,郭解扬手把断刀扔在了瘦汉子脚前。
瘦汉子等脸色都变了。
只听郭解道:“话我也说在前头,要是你们就此罢手,从那儿来,回那儿去,我们也不伤人!”
伙计说马上送茶水来,到如今不见人影,许是不敢过来了。
难怪,这样的情形谁敢过来?只听络腮胡大汉道:“你碰上了比你还不怕死的!”他话锋一顿,挥手:“兄弟们,拚!”
他那里一声“拚”,那七八个抡家伙就扑,有的冲向门,有的扑向窗。
刘威大叫:“郭镖头,你堵门,窗户这边交给我!”
他过去抓起了炕上的刀,转身就扑向窗户!忽听一声霹雳大喝:“住手!”
震得屋子为之一晃,原来是郭解!那七八个的扑势也为之一顿,络腮胡大汉道:“你愿意自己把镖交出来了?”
“那是绝不可能的事!”
“那你鬼叫什么?”
“我要问你话。”
“你要问我什么话?”
“你们真不怕死?”
“你们呢?”
“我们怕死,人那有不怕死的?只是我有把握,你们伤不了我。”
“好大的口气!”
“我的口气大不大,很快就会知道了,只是你们先想好,是不是真不怕死!”
络腮胡大汉仰天一个哈哈:“过的是刀口舐血生涯,怕什么死!”
“你为什么老不说实话?”
“套你一句话,我说的是不是实话,很快就会知道了。”
“你不怕死,你的这些同伴,也都不怕死么?”
只听那另几个齐声道:“我们也都不怕死!”
郭解微点头:“我该说的已经都说到了,既是这样,你们就动手吧!”
络腮胡大汉大喝声中,七八个人又动!郭解一步跨了出去,只见他手挥了两挥,那七八个都退了回去,只有络腮胡大汉没有退,因为他的右腕脉已经落在了郭解手里。
郭解道:“你们谁还敢动?”
另几个全都让震住了,没一个敢动。络腮胡大汉大叫:“不要管我!”
剖威出现门里,冷冷道:“不要管你又怎么样?”
真是,又怎么样?络腮胡大汉又叫:“要杀就杀……”
郭解道:“我没有那么爱杀人!”
“那你……”
“先把你的刀放下!”
络腮胡大汉还真听话,手一松,钢刀“当!”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另几个脸色一变!络腮胡大汉怒声道:“你……”
郭解像没听见,道:“现在我要问你话,你要老老实实的告诉我。”
“你还要问什么?”
“这趟镖你们是怎么知道的?谁告诉你们的?”
络腮胡大汉没说话,显然,他还是不说!“为你好,你还是老老实实的告诉我!”
络腮胡大汉还是没说话。刘威叫:“郭镖头,不给他尝尝苦头,他是不会说的。”
“郭解道:“你听见了?”
络腮胡大汉说了话:“我们是干什么的,不必任何人告诉我们!”
“这趟镖,要是没人告诉你们,你们绝不可能知道。”
“可是我们知道了。”
“那就是有人告诉你们!”
“没有!”
刘威叫:“郭镖头!”
他是叫郭解下手,郭解道:“你听见了!”
“你只管下手!”络腮胡大汉道。
“你是个练家子,你应该知道受得了受不了。”
“我连死都不怕,别的我还怕什么?”
“一般人宁愿死,都不愿受那血脉倒流之苦。”
“我不是一般人!”
“咱们看看!”
郭解五指用了力,络腮胡大汉真不是一般人,他竟然没动一动,没哼一声,脸色也没变一变!不,他脸色变了,渐渐变了,先是涨红,然后变白,然后见汗,然后流汗,然后汗如雨下,汗珠子一颗颗像绿豆大。
随即他瞪大的跟,眼珠子像要夺眶而出,然后整张脸都扭曲了,人也往下滑,很快的矮了半截。
就在这时候,他叫出了声,声音像从喉间发出,像吼叫:“我说!”
郭解五指一松,络腮胡大汉整个人像虚脱了,砰然一声跪在了地上,低下了头,直喘,一身衣裳雨淋也似的,都湿透了!刘威叫:“你还是一般人!”
过了一下,络腮胡大汉没那么喘了。
郭解道:“说吧!”
络腮胡大汉缓缓抬起了头,脸上有了点血色,话却是有气无力,像大病一场似的:“我不知道。”
刘威叫:“你还刁!”
郭解道:“你还不说!”
络腮胡大汉大叫:“我真不知道,我们只是奉命来劫镖!”
“奉谁之命?”
“我们龙头。”
“谁是你们龙头?”
忽听一个女子话声传了过来:“我!”
话声是从高处传下来的,这时候天刚黑,不容易看见什么,但是这一带的高处只有屋顶。
郭解看见了,随着这话声,从东房的屋顶腾起一条人影,轻飘飘的落在了院子里,那是个女子,中年女子,赫然竟是带人偷袭镖局那名中年女子。
天黑了,各屋又还没点灯,中年女子显然没有郭解那么好的目力,只听她冰冷道:“保镖的,放了我的弟兄!”
郭解道:“你真是不死心!”
中年女子道:“你在你们镖局见过我,是不是?”
“不错,我见过你,你也见过我。”
“我看不见你,也听不出你是那一个。”
“我是郭解。”
“怎么说?你是郭解?”
“不错!”
“老皮,去你们屋弄个火来!”
一个中年汉子应声欲去。
“不用了!”郭解道:“刘大哥,把灯点上!”
刘威应一声闪身过去,光亮一闪,他已经把炕上的油灯点亮。
油灯亮不到那儿去,但是在此时、此地,对这些人来说,够!只听中年女子道:“真是你!”
显然她已经看见郭解了。
郭解道:“看见了?”
“怎么又是你?”
“是我怎么?”
“不该是你!”
“为什么不该是我?”
“你说过,你是威远镖局新来的镖师。”
“不错!”
“这么一趟重镖,一般不会交给新来的镖师。”
“可是我们东家把它交给了我。”
“我应该想得到,这么一趟重镖,只有交给你才安稳。”
中年女子说着了,郭解没有说话,他不好说什么。
“我来了,你是不是可以放了我这个弟兄?”
郭解连犹豫都没有犹豫,松了手。
络腮胡大汉转过去躬身低头,道:“夫人,我……”
“中年女子一抬手:“苦了你了,一边歇息去吧!”
络腮胡大汉猛抬头,激动,混身俱颤,旋又低头:“多谢夫人不罪。”
他退立一旁,中年女子又一抬手:“你们都回屋去吧!回屋把灯点上了。”
那七八个都一怔,没一个动。本来是,怎么突然让回屋了。
中年女子又道:“暂时没你们的事了,我叫你们都回屋去!”
那七八个这才一声答应,提着家伙走向各自的屋。
中年女子凝目望郭解亦道:“我能上你屋坐坐么?”
这是干什么!郭解道:“这间屋最小,连坐的地方都没有。”
“我想跟你谈谈,你大概也想跟我谈。”
“不错!”
“那么,上我这些弟兄屋里坐。”
“行!”
中年女子转身行去,郭解仍然没犹豫,迈步就跟。
只听刘威低声道:郭镖头,小心!”
郭解道:“谢谢刘大哥,我知道!”
东西还是他身上,他还没来得及解下来呢!中年女子站在东房一间门口,郭解走到了,中年女子冲着屋里发了话:“你们先上别的屋去,我跟郭镖头在这儿说说话。”
里头的人出来了,中年女子转身向郭解抬了手,这是让郭解进屋。
郭解没客气,也艺高人胆大,先进去了。
这间屋大多了,有桌子、板凳,点亮了的油灯在桌上,桌上还有茶壶、茶碗。
中年女子也进来了,她没关门,抬手道:“坐!”
郭解坐下了。
中年女子要倒茶,郭解道:“谢谢,不用了!”
中年女子没倒,也坐下了,道:“我听见你问我那位弟兄了,他真不知道,他只是奉命劫这趟镖。”
“奉你之命?”
“不错!”
“那么,你该知道!”
“我是该知道。”
“你是说……”
“你一定不信!”
“你也不知道?”
“不错!”
“我的确不能相信。”
“我的弟兄接获了消息,但是我不知道这个消息哪儿来的。”
“不知道消息哪儿来的?”
“他也只是听说!”
“你就相信?”
“事实上,两名镖师没亮出了‘威远镖局’,保的是暗镖。”
这是说郭解跟刘威。
“这你也知道?”
“我必得查证。”
“这么一来,证明消息无误?”
“不错!”
“你知道这一趟是重镖?”
“知道!”
“可知道这一趟重镖保的是什么?”
“知道!”
“也知道?”
“不错!”
“愿意说说看是什么吗?”
“稀世奇珍,是你们镖局所在地的官署,为上司祝嘏贺寿的礼品。”
郭解没说话!这还神秘兮兮,怕谁知道,怕什么消息走漏?只听中年女子道:“我说对了么?”
郭解没犹豫便点了头:“没有错,你说对了!”
中年女子轻轻吁了一口气:“我劳师动众,幸好没有白跑这一趟!”
劳师动众?郭解没在意:“你还是为你丈夫的事?”
“你是说劫这趟镖?”
“是的!”
“不,那件事,因为碰见你,已经过去了。这趟镖,不管是那个镖局,我都要劫。”
“因为是趟重镖?”
“因为是民脂民膏,因为是我汉家的东西。”
“如今还是不改初衷?”
中年女子沉默了一下:“算起来,你对我父女有活命恩,我们这种人一向是恩怨分明……”
郭解没说话!“按理说,是你保这趟镖,我就该放手。”
似乎还有后话!郭解仍然没说话。
“可是,我不能放手,我要跟你谈,就是要告诉你。”
郭解说了话:“为什么?”
“今天我要是放了手,我无法向所有的汉家父老、兄弟、姐妹交待,你对我父女的活命恩,那只是私,这才是公。而且‘铁血会’也饶不了我。”
“‘铁血会’?”
“凡是有血性的汉家人,都是我‘铁血会’人。”
“你是龙头?”
“我只是这一带一个分支的龙头,小小龙头!原来这一带分支的龙头,是我的丈夫。”
原来如此!这么说,‘铁血会’另有大龙头?”
“当然,大龙头号令天下‘铁血会’。”
郭解沉默了一下:“我得告诉你,你劫不了这趟镖。”
“你是说……”
“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明白,不过我要劝你交出这趟镖。”
“你既然明白,还要劝我交出这趟镖?”
“是的!”
“你应该也明白,那是绝无可能的事。”
“你绝不会交出这趟镖!”
“绝不会!”
“为什么?”
“我要是交出这趟镖,怎么跟东家交待?也一定会连累东家!”
“我刚说过,你保的这趟镖,是民脂民膏,也是我汉家的东西。”
“你不是不知道,‘威远镖局’两边都不沾。”
“你是说你不管这些,只知道保镖?”
“是的!”
“我所以劝你交出这趟镖,是不愿意跟你为敌。”
“我所以劝你放手,也是因为这。”
“我刚才告诉过你,我不能放手。”
“我刚才也告诉过你,我也不能交出这趟镖。”
“那恐怕你我只有以武相向了。”
“你认为你劫得了这趟镖么?”
“我知道,我跟我的弟兄们,不是你的对手。”
郭解没说话。
“可是我要告诉你,我志在必得。”
郭解没说话。
“我还要告诉你,我不只这几个人,我另带来百名弟兄,已经把这家客栈围得水泄不通!”
郭解微扬双眉:“我并不怕人多!”
中年女子道:“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我是说你想要保全这趟镖,必得把我跟我这百来个弟兄都杀光。”
原来如此!郭解这回神情一震:“值得么?”
“你不是我们,绝对值得!”
“要是制住你……”
“你是说制住我,逼我的这些弟兄们放你走?”
“是的!”
“这一次不同于任何一次,他们不会顾我的死活的。”
“是么?”
“不信你可以试试!”
郭解没说话,他不信,必要的时候,他是会试的。
中年女子站了起来,道:“我不急,你可以多想想。”
这表示,谈到这儿,谈完了!郭解也站了起来:“你也多想想。”
“咱们彼此都多想想。”
郭解没再说什么,转身往外走。
中年女子也没再说什么,她望着郭解走出屋,一动没动。
郭解往所住的屋走,其他各屋也没有动静。
门是关着的,郭解到了门口,门开了,刘威把他迎了进去,又关上门,然后忙问:“怎么样?”
郭解把经过说了,刘威听得脸上变了色:“她带了这么多人?”
郭解道:“我听见外头有人马声了。”
“看来她真是志在必得。”
郭解没说话。
“他们这种人就是这样,为这种事真能不惜死。”
郭解仍没说话。
“看来郭镖头你只有大开杀戒了。”
郭解还是没说话。
“郭镖头!”
郭解说了话:“我不能!”
“怎么说?你……”
“我怎么能杀他们?”
“你不是两边都不沾……”
“刘大哥,我两边都不愿沾是一回事,要我杀他们,是另一回事。”
“不是你要杀他们,是他们逼得你不能不杀他们。”
“我下不了这个手,他们并没错。”
“那就只有把这趟镖交给他们了,能么?”
“不能,绝不能,我不能有亏职守,更不能累及东家。”
“还是了,那怎么办?”
“我不信,一旦制住她,她的那些人会轻举妄动。”
“她是怎么跟你说?”
“她当然那么说!”
刘威沉默了一下:“但愿那真是她当然那么说!”
郭解没说话。
“郭镖头打算什么时候……”
“不急!”郭解道:“反正咱们现在也不走,时候到了,她会来找咱们,到那时再说!”
忽听有人走了过来,刘威忙到窗边外望,他道:“伙计,送茶水跟吃的来了。”
转过身去,他开了门。
真是伙计,还真能干,一手提个桶,桶里一桶水,一手端过大木盘,盘上一壶茶,两个茶碗,还有吃的。
进屋来,水桶放一旁,木盘放炕上,一脸不安色:“他们让给送来……”
刘威道:“他们让给送来?”
“刚才没敢送,直到他们有人去交待让给送,这才敢送来。”
花钱住店,这还得听人家的!也难怪,伙计何许人,他能不怕?
“你真行!”刘威道:“明知道,也不跟我们说一声!”
“天地良心,我可真不知道他们是冲你二位来的。”
“行了,行了,你去吧!我们还是真饿了。”刘威摆了手。
伙计应了一声,忙转身走了。
刘威所以能这么镇定,所以还知道饿,当然是因为有郭解在。
刘威都知道饿,郭解当然更知道饿,往炕边一坐,道:“刘大哥,快来吃吧!”
刘威抬手一拦:“别急!”
郭解道:“怎么?”
刘威从腰里取出一根银针,扎进饭菜里。
郭解神情一震:“刘大哥是怕……”
“伙计说他们派人去交待给咱们送茶水吃喝,我有点怀疑,不能不防。”
不愧经验、历练两够!郭解点头:“刘大哥说的是!”
刘威抽出了银针,看了看,道:“没事儿,吃吧!”
银针仍然很白,没变颜色,他把银针往腰里一收,也坐下了。
两个人都饿了,很快就吃完了,刘威站起来走到窗前往外看,道:“他们也吃上了,皇帝不差饿兵,八成儿他们吃饱了就要动了。”
郭解没说话,倒上了两碗茶。刘威走回来坐下,道:“郭镖头,你问过她了么?”
“什么?”
“他们是怎么知道这趟镖的?”
“问过了。”
“她是怎么说的?”
郭解把中年女子的说法,告诉了刘威。
听毕,刘威沉默了一下:“你信么?”
“刘大哥是说,她没说实话?”
“她当然不会跟咱们说实话。”
“以刘大哥看是……”
“这趟镖,消息是怎么外泄的。”
“不错!”
“咱们来推敲推敲……”
刘威话锋一顿,接问:“就咱们所知,都谁知道这趟镖?”
“东家。”
“不错!”
“总镖头。”
“不错,两位副总镖头恐怕都不知道。”
“刘大哥是说,他们两位始终没露面。”
“不错!”
“还有丁总管。”
“不错!”
“再有就是刘大哥跟我了。”
“东家会把消息外泄么?”
“不会!”
“当然,这趟镖关系他的身家性命。总镖头呢?”
“也不会!”
“总镖头是总镖头,也是镖局的老人,应该也不会。那么丁总管?”
“丁总管是不是也是镖局的老人?”
“不错,丁总管也是老人,算起来他比谁都久,东家还没开镖局的时候,他就跟着东家了!”
“那更可靠了,是不是?”
“不错,剩下来就是咱俩了?”
“咱俩?”
“不错!”
“咱俩会把消息外泄么?”
“当然不会!”
“那……”郭解没说下去。
刘威替他说了:“那就没有人把消息外泄。”
理是如此。郭解没说话。
可是事却不然。刘威又道:“事实上人家知道了,咱俩碰上了劫镖。”
“还是有人把消息外泄!”郭解道。
“不错!”
“还有别人知道这趟镖么?”
“恐怕没有了!”
“那……”郭解又没说下去。
刘威又替他说了:“那就不知道是谁把消息泄出去的了。”
郭解没说话。刘威吁了一口气:“郭镖头,泄露这趟镖的,还是在这几个里头!”
郭解怔了一怔:“还是在这几个里头?”
“你说是不是?”
还真是,除了这几个,没有别人了。
郭解道:“可是刚才咱们推敲过了,这几个都不会。”
“郭镖头,要是这几个里头必得有一个的话,咱们再想想,谁最可能?”
郭解一个一个的想,他很快就想出来了,可是他没说话。
刘威两跟紧盯着郭解:“总镖头?”
郭解心头一震:“刘大哥也这么想?”
刘威沉默了一下,才道:“郭镖头,数他最为可能!”
郭解就是这么想的,他没有说话。
刘威又道:“咱俩不会,丁总管可以算是东家一家人,至于东家自己,他的身家性命全押在这趟镖上了,当然更不会,还有谁?”
还有谁?明摆着了,没有了。
“可是!”郭解道:“丢了这趟镖,他有什么好处?”
“我不清楚他有什么好处,可是我想过了,数他最没有坏处!”
还真是!郭解没有说话。
“郭镖头,那就是他了!”
郭解说了话:“刘大哥,事关重大,没有证据,我不敢这么说!”
刘威沉默了一下,微点头:“也是,这的确事关重大,这关系着总镖头的名声,甚至于性命。”
“我就是这个意思!”郭解道。
“可是对‘铁血会’,他是个英雄,是个功臣。”
不错!郭解没说话。
“等回去再说吧!现在咱们知道是谁也没有办法,当然最好是他们现在说实话,不然咱们回去以后自己查,我不信查不出来。”
郭解没说话。
刘威转了话锋:“郭镖头,似我看时候差不多了,他们快来找咱们了,你想过没有,要是万一制住她真没用,咱们怎么办?”
郭解说了话:“真不行只有闯,闯出去不是难事。”
“郭镖头你不是难事,我可是难事!”
刘威他实话实说,郭解刚想到,他微皱眉。
“真不行你闯,我留下,他们要的是镖,对人应该不会怎么样。”
郭解道:“不,不能!”
“郭镖头……”
“刘大哥,我不能那么做。”
“镖要紧。”
“人也一样要紧。”
“郭镖头……”
“我不会丢了这趟镖,不会让他们把镖劫了去。”
“可是……”
“刘大哥,再想法子,不会没有法子!”
“郭镖头,那个女人话说的已经够清楚了。”
“我知道!”
“这趟镖,她志在必得,除非你能把他们百来口子都杀光。”
郭解没说话。
“郭镖头,我说过,他们要的是镖……”
“刘大哥,不要再说了。”
郭解还真为难,他不能失这趟镖,绝不能,他也不愿杀这些人,事实上他一时想不出别的办法,只希望制住那中年女子有用。
忽听刘威道:“有人过来了!”
郭解听见了,他也听出来是谁了,他只是不愿说,有什么好说的?一旦人到了门外,发了话,还怕不知道?来人一定会发话,就像如今……。
门外,响起了中年女子话声:“郭解!”
刘威要去开门。
郭解拦住了他,自己过去开了门,中年女子就在门外,那七八个提着家伙紧跟在后,各屋都亮着灯,灯光外射,院子里相当亮。
只听中年女子道:“吃过了吧!”
郭解道:“吃过了。”
“想好了吧!”
“想好了,你我应该都想好了。”
“怎么样?”
“我认为你会放手!”
“那麻烦了。”
“怎么?”
“我认为你会交出这趟镖。”
“我不能……”
“我也不能!”
郭解没有说话。
“我实在是很不愿意跟你为敌!可是没有法子,看来只有……”
“或许不必!”郭解说了话。
“不必?”
“我想试试你说没用的那个法子。”
“我明白了,看来我说的你是不信!”
“不错,我不信。”
“那么,如今我就在你眼前,你试吧!”
郭解还没动,那络腮胡大汉要动,中年女子轻叱:“你干什么?”
络腮胡大汉收势欠身:“夫人!”
中年女子道:“他制住我,弟兄们会顾我不要镖么?”
“夫人交待过,绝不许!”
“那你怕什么?”
络腮胡大汉又欠身:“一时忍不住!”
“如今忍住了么?”
“忍住了!”
“那就好,准备劫镖吧!”
络腮胡大汉恭应一声,站直身躯,两眼圆睁,须发微张,威态还真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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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中年女子转望郭解:“我明知道不是你的对手,所以我不动手,你动手吧!”
她竟然往前走了一步,郭解没动,也没说话。
“构得着么?是不是还要我走近点?”
“不必了!”郭解说了话。
“你要制我那儿?腕脉、‘肩身’,还是别处穴道?”
“那是我的事……”
“我是好意,比如说你想制我的腕脉,我可以把手伸给你……”
“谢谢你的好意,不必!”
“不必?”
“我自己会动手。”
“那就动手吧!还等什么?”
中年女子居然催起来了!那七八个如今平静得很,一动不动。
难道真如中年女子所说,制住她没有用?郭解抬了手,就在他抬手的时候,那七八个作势欲动,中年女子适时道:“我忘了告诉你了,你动手的时候,也就是我这些弟兄动手的时候。”
郭解手停住:“你是说,我不动,他们也不动?”
“那倒不是,他们等我的令谕。”
“你为什么还不下令?”
“我在等你改变心意,或许你会在最后一刻改变心意。”
“你不要等了。”
“你不会改变心意么?”
“我已经告诉过你!”
“我也告诉过你了。”
“我实在不愿意跟你为敌!”
“谢谢你,那只有一个法子。”
中年女子当然知道那是什么,她道:“看来我只有……”一顿,扬声冷喝:“劫镖!”
四面屋上突然出现无数手执火把的提刀汉子,同时,那七八个动了,抡起手里的家伙扑向郭解。
刘威叫:“郭镖头!”
郭解一步跨了出去,出手如电,疾抓中年女子腕脉,谁知中年女子真抬左手,把左腕脉伸向郭解,郭解一把就扣住了,沉喝:“住手!”
那七八个的扑势顿了一顿,不过那是护郭解喝声震的,一顿之后,又白扑向郭解。
当真没有用!郭解心头震动,拉过那中年女子来挡在面前,他不信那七八个会往她身上招呼。
那知那七八个的扑势连顿都没顿一顿,到了近前抡起家伙就砍!既砍郭解,也砍中年女子!郭解心头再震,逼得他右手把中年女子往旁边一扯,左手同时挥了出去。
闷哼声中,那七八个踉跄后退,退到原站立处才站稳。
只听中年女子道:“我没有看错,你的心不坏!”
她这里话说完,那里那七八个又扑向郭解,看来是真没有用!这些人能不顾自己人,尤其是自己的首领,其决心与听命可见一斑。
郭解松了中年女子,再出手,那七八个再次退回,就待再扑。
中年女子扬了手,那七八个收势停住。
中年女子凝望郭解:“怎么样?你信了么?”
郭解没说话。中年女子又道:“至盼你能改变心意!”
郭解说了话:“你要明白,要我改变心意,不是为我,而是为你这些弟兄!”
“我不明白!”
“你执意劫镖,我必得护镖,护镖就得伤人。”
“我明白了,你是不愿伤我这些弟兄。”
“不错!”
“为什么?你说的,劫镖就得伤人。”
“真说起来,他们没有错。”
“那你就该交出这趟镖。”
“我必得护镖。”
“你既是必得护镖,又不愿伤人,这不通!”
“你不该说不通,你应该……。”
中年女子截口道:“你不要指望我领情,更不要指望我感激,自从知道是你保这趟镖,我跟我的弟兄们,就人人抱定了必死的决心!”
这恐怕不假!“牺牲那么多人,依然拿不到想要的东西,值得么?”
“值得,你不是我们,无法明了,不妨告诉你,即使我劫不了这趟镖,‘铁血会’会在沿途之上不断劫镖,不是你把我们都杀光,就是我们拿到所要的东西。”
这番话听得郭解心头连震,他知道,这是真的,他道:“我保的这趟镖,对你们真是这么要紧?”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
“你应该想得到,它对我也很要紧。”
“你那个东家的身家性命,我‘铁血会’这么多弟兄,甚至整个汉家,孰轻孰重?”
“信与义、责与任都是一样的!”
“不管怎么说,你总是汉人,汉家的东西落于鞑虏之手,你又杀那么多汉家弟兄,我不认为你这辈子良心能安!”
郭解心头猛震,他吸口气平静了一下,然后道:“我会把这件事只当成劫镖。”
“那就不会良心不安了,是么?”
“不错!”
“那你还有什么不愿伤人的?”
郭解一时没说出话来,中年女子又道:“你还不改变心意么?”
郭解说了话:“我不能!”
“那你就只有杀人了!”
中年女子抬了手,四面屋上的无数汉子跃了下来,成包围之势!眼看就是一场大厮杀!郭解扬声叫:“刘大哥!”
只听到刘威在屋里应:“郭镖头!”
“带着咱们的东西,出来!”
“怎么?要走?”中年女子问。
郭解没答理,刘威出来了,肩上背着东西,手里提着兵刃。
郭解道:“刘大哥,今天的事已经无法善了。”
刘威道:“我知道!”
郭解道:“紧跟着我!”
刘威道:“郭镖头,能顾就顾,不能顾自己走。”
“刘大哥,紧跟我就是!”
“行了,我知道了!”
只听中年女子大叫:“弟兄们,他们要走!”
众汉子也大叫,其声如雷,叫声中一起扑向郭解与刘威。
郭解道:“刘大哥,走!”
他当先闪身迎上去,刘威抽出兵刃,紧跟在后!众汉子如潮水!郭解所到之处,潮水分开,他不杀人,可是难免杀人。
刘威能保住自己就不错,做不到只伤人不杀人。
众汉子真不怕死,前仆后继,从外头经屋上,不断的进来,不断的加入战围!郭解还得顾刘威,外冲之势,难免缓慢!就这么会儿工夫,地上躺了一大片,当然都是‘铁血会’的人。
可是“铁血会”的人像没看见,依然往前扑,奋不顾身,甚至争先恐后。
中年女子也在战围之中,没有下令停手。
刘威知道马匹在那儿,好不容易冲在了马厩所在,两匹马都卸了鞍配,那有工夫上鞍?不得已,只有舍了两匹马再往外冲。
翻过墙出了客栈,倒是有不少鞍配停当的马匹,不用说,那是‘铁血会’人骑来的!不管是谁的,正好,两匹换两匹,郭解抱过两匹来,叫:“刘大哥,上马!”
刘威紧挥两刀,跃上一匹,跟在郭解之后,抖缰续马冲了出去。
先还听见后头有人追赶,一会儿工夫就听不见了。
一口气驰出了几十里外才停了下来,这时候天刚亮,虽然不算太亮,但已经看得见,而且可以看得很清楚了,刘威混身是血,简直像个血人。
郭解忙问:“刘大哥,你怎么样?”
刘威虽然混身是血,但从头到脚没有伤,血都是别人的,他道:“郭镖头,多亏了你了!”
他自己也知道,那种阵仗,要不是郭解顾着他,他早就完了。
郭解轻吁一口气:“那就好!”
刘威道:“郭镖头,你还不是一样!”
真的,郭解虽然没用兵刃,也只伤人不杀人,可是由于刘威紧跟着他,混身上下也溅了不少血。
郭解看看自己身上,道:“他们也太不要命了!”
刘.威道:“这笔帐,咱们回去以后得好好算一算。”
郭解道:“天已经亮了,咱们俩这个样子,路上怎么走?”
的确,那是会吓煞人,而且会惊动远近。
刘威道:“不要紧,咱们找个地方洗洗,换换衣裳。”
“那有地方?”
“我知道,不远有条小河沟。”
“在哪儿?”
“跟我来!”
刘威策马先走,他真知道,走没多远,果然有条小河沟,水虽然已经干得差不多了,但两个人擦擦洗洗是足够了。
两个人下了马,该洗的洗,该擦的擦,还取出衣裳来换了,好在附近没有人烟。
最后还把两匹马身上的血擦干净了,这两匹马虽然不如自己那两匹,但是在这条路上能有马骑,不必靠两条腿走路,S经很不错了。
衣裳也洗了,郭解的衣裳还洗得出来,刘威那身衣裳已经洗不出来了,只好扔了。
只听刘威道:“回去以后,只找出他来,至少得让他先赔我这身衣裳!”
这个“他”,当然是指那泄密之人。
郭解道:“走吧!”
两个人装好了东西,双双上了马。
上了马以后,郭解就没再说话,微皱着眉。
刘威看见了,道:“郭镖头,怎么了?”
郭解道:“我在想,不知道他们死伤多少人?”
刘威道:“恐怕不少!”
郭解眉锋皱深了三分。
“这可是他们自找的。”刘威道。
“话是不错,只是……”
“你别不忍,江湖上就是这么回事,你不杀人,人就杀你,就像你说的,就把这件事当成劫镖,其实它也就是劫镖!”
郭解要说话,忽然他目闪威棱扬了眉:“刘大哥,前头有人!”
刘威忙转眼前望,这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前头不远是片树林,静悄悄的,看不见动静,他道:“在树林里?”
郭解道:“不错!”
“多少?”
“不少!”
“难道又是‘铁血会’的?”
“要是照他们那位夫人的说法,沿途会不断有他们的人。”
“他们还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来吧:多的咱们都已经见过了,还在乎这少的?”
刘威没看见人,可是他推测藏在树林里的人,多不过昨夜客栈里的人。
郭解没说话。
“郭镖头,你看,能对他们不忍么?”
郭解仍然没说话。
一会儿工夫,树林到了,一进树林,立刻看见了,树林里,一排五个人拦住去路,两边树林里还有人,几—十个!郭解跟刘威停了马,郭解道:“‘铁血会’的?”
居中一个瘦高个道:“你倒是料准了。”
郭解道:“你们那位夫人告诉我的,沿途你们的人不断,非把东西拿到手不可。”
“你就是郭解?”
“不错!”
“姓郭的,我来告诉你一声,从现在起,我们不只要东西,还要你们这两条命。”
“有仇了?”
“血仇,比天高,比海深。”
刘威道:“早知道郭镖头他就不该不杀人!”
瘦高个悲愤道:“有什么两样?”
“你说呢?”
“伤的死了,没伤的抓走了,你说呢?”
郭解、刘威都一怔,刘威道:“伤的死了,没伤被的抓走了?”
“不错!”
“这话怎么说?”
“你们不明白?”
“不明白!”
“你们俩装什么糊涂?”
郭解说了话:“我们真不明白!”
瘦高个悲笑点头:“好,我就说给你听……”顿了顿,接道:“你们俩跑了以后,我们夫人带着弟兄撤离,没想到走没多远就碰了鞑子的‘铁骑巡防队’,可怜我们受伤的弟兄无力出手,全让他们杀了,没伤的,连我们夫人都算上,为了顾那些受伤的弟兄,一个也没能脱身……”
他两眼都红了,似乎说不下去了。
郭解心神为之连震。
刘威道:“那能怪我们俩么?”
瘦高个儿道:“那个地方,沾上官字的鞑子,多少年来不往那儿去,怎么我们就在那儿碰上了他们的‘铁骑巡防队’,这么巧!”
“你这话什么意思?”
“还装糊涂?”
“难不成,你是说我们跟他们有勾结?”
“你到底招认了!”
“住嘴,谁招认了?”
“你!”
刘威气得要动。
郭解伸手拦住,道:“你误会了,我们没有勾结他们,绝没有,‘威远镖局’两边都不沾。”
“你指望我信?”
刘威叫:“信不信随你。”
“那就好!”
郭解道:“真要是那样,我大可以杀人……。”
“你这是讨好鞑子,为鞑子建功。”
郭解还待再说。
刘威叫:“郭镖头,不要再说了,你就是磨破嘴,他们也不会信的。”
瘦高个儿道:“你不失为一个明白人!”
刘威道:“咱们都废话少说,你们就看着办吧!”
“你早就该这么爽快了。”
“你们要劫镖,我们要护镖,谁不济谁死,谁杀的又有什么两样?”
瘦高个儿悲笑:“说得是,弟兄们,讨血债吧!”
他兵刃出鞘,带着人就要动。
郭解抬了手:“慢着!”
瘦高个儿道:“你还要干什么?”
“你们是不是还要劫镖?”
“当然!”
“劫镖就劫镖,不要藉别的名义……”
“我们劫镖,不必藉别的任何名义。”
“那就不要……”
“我们也必得讨这笔血债。”
“冤有头,债有主……”
“你们俩就是!”
“你……”
刘威又叫:“郭镖头,不要说了。”
郭解沉默了一下:“好吧!刘大哥,我不说了。”
瘦高个儿叫:“你早就不该再说什么了,弟兄们,上!”
他这一声叫,他们五个人动了,两旁树林里的也动了,一起扑向郭解跟刘威。
刘威就要从马鞍抽兵刃,郭解一抖手,逼退了瘦高个儿等五个,然后从两边扑过来的人里抓起一个,一抡,这一招有效,那些人忙往后退,郭解松了那一个,那个汉子踉跄冲了出去,他的同伴们忙扶住了他。
瘦高个儿道:“原先你不愿杀人,如今你连伤人都不愿?”
郭解道:“你们的损失已经很惨重了,我实在不忍……”
瘦高个儿悲笑道:“你这是猫哭耗子假慈悲,我不妨告诉你,我们不但要劫镖,还要讨还血债,你最好把我们这些个都杀光,不然……。”
刘威道:“不然怎么样?”
“不然你们走不了!”
“好!”刘威一点头,抽出了兵刃。
郭解适时道:“刘大哥,不要伤他们,咱们走!”
他磕马就冲。
刘威紧跟着磕了马。
有郭解在前,何况‘铁血会’如今的人比起昨夜来少太多,当然很容易就冲出了树林,没伤一个人。
瘦高个儿带头,在后头追,奈何以他们的功力,两条腿比不上四条腿。
又是一口气跑出几十里,看不见后头的人了才停下。
刘威道:“郭镖头,你这回连人都不伤?”
郭解道:“刘大哥,我实在不忍心!”
“郭镖头是说,他们损失惨重。”
郭解点头。
“那是他们自找的,要是他们不劫咱们这趟镖,不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么?”
“刘大哥也别这么说,立场不同。”
“郭镖头,江湖道跑多了,你就不会这样了。”
郭解没说话。
“就拿这件事来说,他们硬把这笔帐扣在咱们头上,伸手跟咱们俩讨血债,不但要劫镖,还要要命,你怎么办?”
郭解说了话:“咱们这不是过了么?”
“你能老这样?到什么时候为止?”
“可是咱们没有……”
“他们不听,他们不信哪!”
“过一回是一回,他们总会有明白的一天。”
“但愿你只是因为刚走上江湖道不久,你要是老这样,说真的,你这种人不适合走上江湖道。”
郭解没说话,沉默了一下才道:“走吧!”
刘威道:“要是如他们所说,他们会一拨连一拨,每一拨都是豁出命去的拚,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刘大哥,有没有别的路?”郭解问。
“郭镖头,到如今我连咱们究竟上哪儿都不知道,怎么告诉你有没有别的路!”
还真是!郭解微点头:“如今已经不怕消息外泄了。刘大哥,咱们这一趟是上京里去。”
刘威一怔:“怎么说?上京里去?”
“不错!”郭解道。
“这趟路不近哪!”
“刘大哥,有没有别的路?”
“你想避开他们?”
“不错!”
“恐怕也只好如此了,不要问了,你跟着我走就是!”
刘威策马先走。
郭解没再问,跟了上去。
或许是避开大路走对了,或许是这一带的‘铁血会’损失过重,伤了元气,有心而无力。
这一路,不管白天、晚上,都平静无事。
没再见到一个‘铁血会’的人,也没有一点风吹草动。
这一天,晌午没过,看见了一座大城。
这座城,跟别的城不一样,一路行来,经过不少城,可都没这座城大,只看那城门,就比别的城宏伟、高大的多!刘威抬起马鞭遥指:“郭镖头,到了!”
郭解当然看见了,道:“这就是京城?”
“不错,这就是京城。”
“跟别处不一样!”
“知道这儿吧?”
“只知道有个京城,别的就不知道了。”
这种事可不多,不过还是真的,郭解从小在漠北长大,没大人教,连是那朝那代的人都不知道,那会知道什么京城?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好在已经到了,你自己看就知道了。”
“不管怎么说,总算到了。”
不错,这一路够辛苦的!总算到了,镖保住了,手上也没沾太多的血,至于“铁血会”的损失,那跟他郭解无关。
两人马快,说话间已到城门,不只进出的人比别处多,连守城站门的兵也比别处多,而且也比别处的兵威武、精神,当然也比别处的兵凶。
两个人跟着进城的人慢慢进了城,看看离城门远了,刘威道:“郭镖头,咱们是先交镖,还是歇歇再说?”
郭解道:“刘大哥要是不太累,我想先交镖,越快越好。”
“也对!”刘威道:“京里虽然是帝都,可也卧虎藏龙,什么人都有,早交镖早卸担子,咱们也安心了。”
“我就是这个意思!”
“上哪儿交镖?”
“说是什么达翰将军府。”
刘威脸色一变:“怎么说,达翰将军府?”
“不错!”
“天!那是个‘镇国上将军’。”
“刘大哥知道?”
“何止我知道?他杀的汉人最多!”
“是么?”
“可不!多少人想杀他,可都近不了他的身,就为杀他,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护卫他的人多?”
“护卫他的人不只多,还都是好样儿的,听说他本人也一身好武功,马上马下都了得,建过不少军功。”
“那就难怪了。”
“没想到咱们保的宝贝,是给他送来的。”
“刘大哥,要打听他的将军府怎么走么?”
“不用打听,我知道,我带路!”
刘威策马前行带路。
郭解紧跟在后:“刘大哥京里也熟?”
“谈不上熟。”刘威道:“来过两趟!”
约摸盏茶工夫,刘威带着郭解进了一条胡同,一进胡同,刘威就道:“郭镖头,下马!”
他翻身下马。
郭解跟着下马,道:“到了?”
“就在眼前。”
郭解看两边人家都不像,道:“那一家?”
“拐过弯就看见了。”
“那怎么在这儿下马?”
“‘镇国上将军府’前,文官得下轿,武官得下马,咱们是小百姓,骑着马过去,还得了!”
原来如此,郭解明白了。
说话间,胡同拐了弯,真是拐过弯就看见了,好大一座宅院,宏伟的门头,丈高的围墙,高高的石阶,一对石狮,八名兵丁,一名跨刀武官,慑人!刘威低低道:“郭镖头,这就是了!”
郭解也低声道:“看见了!”
忽听一声吆喝传了过来:“干什么的?站住!”
是那位武官喝止,看他的样儿不像汉人,说的却是字正腔圆的汉话。
刘威站住了,也拦住了郭解,扬声道:“边城‘威远镖局’保镖的,交镖来了!”“过来!”那名武官招了手。
郭解、刘威拉着马走过去。
快到武官跟前了,武官又喝止:“站住!”
“是!”刘威应声跟郭解停住。
武官脸色跟目光都冰冷,打量两人:“你说你们是边城来的?”
“是的!”刘威应道。
“什么镖局?”
“‘威远’!”
“你们是来交镖的?”
“是的!”
“镖呢?”
刘威一指郭解:“在我们这位镖头身上。”
“什么东西?”
“献给将军的寿礼!”
武官伸了手:“交给我吧!”
刘威望郭解,郭解道:“得面交一位德总管!”
“德总管!”
“是的!”
“你们等等!”武官转过身去,向一名兵丁摆了摆手,那名兵丁忙转身进了大门。
没过一会儿,那名兵丁快步出来,到武官的面前低低说了两句。
武官转望两人:“把马交给他,你们跟我来!”
那名兵丁过来接过了两人的马匹。
两人跟着武官行向大门旁的一扇小门。
本来是,将军府的大门,岂是任人行走的!进了小门,武官带两人进了门房,门房有几椅,也有茶,武官既没让两人坐,也没给两人倒茶,只这么说:“德总管马上就来见你们!”
只好这么干站着了。
好在没多久,只不过片刻工夫,步履声响动,由远而近,一前一后进来三个人。
前头一个,是个白胖小胡子。
后头两个一看就知道是两名仆人。
武官向白胖小胡子躬了身:“德总管!”
这位就是德总管,这位总管的架式,比六七品的官儿还足!也难怪,俗语常说:宰相门奴七品官嘛!
德总管摆了摆手,武官退一步垂手站立。然后,德总管一双目光投向郭解、刘威:“你们是保镖的?”
刘威应道:“是的!”
“从边城来?”
“是的!”
“‘威远镖局’?”
“是的!”
“保的是边城地方给上将军祝嘏的寿礼?”
“是的!”
“你们这是到了。”
“是的!”
“来交镖?”
“是的!”
“指名要交给我?”
“是的!”
“我就是德总管。”
刘威躬身:“见过德总管!”
郭解跟着欠了身。
德总管像没看见:“东西呢?”
“在这儿!”刘威望郭解。
郭解解下了身上的匣子,递给刘威,刘威接过去双手递出。
德总管没动,他背后一名仆人上前接了过去,然后,德总管说了话:“我收到了。”
刘威迟疑了一下,欲言又止。
郭解说了话:“请德总管验一验,然后签收。”
德总管看了郭解一眼:“当然要验!”
他抬了抬手。
那名捧匣子的仆人,忙就在几上打开包巾,匣子呈现眼前,仆人向德总管躬身。
德总管再抬手,那名仆人小心翼翼撕去封条抽开匣子盖,玉桃呈现了。
武官跟两名仆人都瞪大了眼。
只有德总管平静如常:“这就是?”
刘威道:“是的!”
德总管走过去两步,双手捧起了玉桃,仔细看,看得相当仔细,像在鉴赏,然后望两人:“谁贴的封条?”
郭解道:“我:”
德总管目光一凝:“你?”
“我是这趟镖的正镖师。”
“当初在镖局,也是你验的镖了?”
“是的!”
“就是这一颗?”
“是的!”
德总管扬手把玉桃仍在地上,碎了,粉碎!郭解、刘威,甚至武官跟两名仆人都大惊,刘威忙叫:“德总管……”
“假的!”德总管语出惊人。
“假的?”刘威道。
“玉的能摔这么碎么?”
刘威不懂,但是德总管既这么说,人家是上将军府的总管,见多识广,自是有他的道理。
刘威忙望郭解。
郭解道:“怎么会?”
德总管道:“不是你掉了包,就是你们镖局交给你的,根本就是颗假的。”
郭解忙道:“不,我们东家不会……”
“那就是你在半路上掉了包!”
“不,总管,我没有,我也不会,总管刚看见了,封条是好的……”
“那要问你,不是问我,来人!”
武官忙向外喊:“来人!”
四名跨刀的兵奔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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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德总管一指:“拿下!”
武官又一声:“拿下!”
四名跨刀兵轰雷般一声答应,两个人架一个,抓住了郭解跟刘威!刘威急叫:“德总管……”
“怎么?”德总管道:“我不该拿下他们?”
刘威一时没能答上话来。
还真是,这种情形,不找他们俩找谁?郭解道:“德总管,要拿拿我,我是这趟镖的正镖师,当初验镖、贴封的都是我,东西也没离过我的身。”
这是实情。
“我不管那么多……”
“总让我们回去一个,查查是怎么回事?”
“你放心,‘上将军府’跟边城地方,自然会查!”
这不只是倾家荡产,绝对是要人命的大事。
“德总管,无论如何请你开恩,高抬贵手,放这位走……”
“住口!押下去,都押下去!”
武官又叫:“都押下去!”
四名跨刀兵就要架走两人,没见郭解动,他已然脱开了,架住他的两名跨刀兵各往后退了一步:“德总管,放他走,不能怪他!”
德总管脸色变了:“好大胆……”
武官刀出了鞘,向着郭解就砍。
郭解抬手抓住了刀身,武官不能动一动:“德总管,要拿拿我,否则你一个也拿不了!”
那两名跨刀兵也出了鞘,一起砍向郭解。
郭解以武官的刀去格,“当!”地一声,跨刀兵两把刀脱了手,三把刀都断了,两名跨刀兵左手抱右手,疼得龇牙唰嘴?德总管惊怒:“这还得了……”
他向外就要叫人!郭解已经到了他面前:“德总管开恩!”
德总管大惊,想退没地方退:“你想干什么?”
郭解道:“德总管,有我一个,够了!”
德总管忙向架住刘威的两名跨刀兵:“放他走!”
武官又叫:“放他走!”
两名跨刀兵忙放了刘威。
刘威叫:“郭镖头……”
郭解道:“刘大哥,你走!”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可是这趟镖原就让人……”
“郭镖头,你跟谁有仇?”
“刘大哥走吧!”
“可是,你……”
“不要管我走了!”
“郭镖头……”
“刘大哥,走!”
刘威没再说话,转身急去。
郭解道:“德总管,拿下我吧!”
德总管急叫:“拿下,拿下!”
武官又叫:“拿下,快拿下!”
“快!”显然他更急。
两个加两个,四名兵丁上前抓住了郭解:德总管扬手要打,可是手扬一半他改成往外指:“把他交给护卫!”
四个兵架着郭解走了。
武官忙跟了去。
交给护卫,护卫都会武,也都是好样儿的,能对付这个会武的。
郭解任由四个兵架了出去,因为他答应让抓一个,也因为他认为他该扛起这个责任,不管怎么说,他总是这趟镖的正镖师。
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只知道这已经是赵万才的祸事了,他不能再给赵万才惹祸了。
至于究竟是怎么回事,让刘威去查,或者等他脱身以后再查。
他可以脱身,绝对可以,也必得脱身,但现在不能,当然还是因为赵万才。
出了门房,武官叫人,立即来了两个,都是中年汉子,看样子不像蒙古人,都穿一身黄,打扮俐落,恐怕这就是上将军府的护卫。
武官把郭解交给了他俩,并且告诉他俩是怎么回事!一名黄衣人说了话:“原来是这么回事,交给我们俩吧!”
武官走了。
另一名黄衣人道:“跟我们走吧!”
两个人一左一右架走了郭解,往后就走。
所谓往后走,是往后院方向,可是往后院方向走没多远,两名黄衣人就拐了弯,架着郭解往东行去。
往东走,到了一排房子后,两名黄衣人停住了,左边一名道:“就在这儿吧!”
右边一名道:“行!”
左边那名突然往郭解点了两指。
郭解道:“这是干什么?”
左边黄衣人道:“点穴,你连点穴都不知道?”
右边黄衣人道:“你连点穴都不知道,也配出来保镖。”
“郭解道:“两位为什么点我的穴?”
“要杀杀你的威风?”左边黄衣人道;“这是规矩。”
“点穴能杀我的威风?”郭解问。
右边黄衣人道:“点穴不能杀你的威风,可是这能。”
他照郭解肚子上就是一拳!砰然一声,这一拳还真结实。
可是郭解像个没事人儿:“我明白了,点了我的穴,我就不能动了,可以任由两位打了!”
两名黄衣人瞪了大眼,右边黄衣人道:“你,你不怕打?”
“我从小就不怕打,从小先学的就是挨打。”郭解道。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右边黄衣人道:“我不信!”
他抡拳又打。
左边黄衣人也动了手,两个人四个碗口大的拳头,骤雨似的往郭解身上落,胸口、肚子,还专挑要害。
可以不必如此,汉人对汉人却这样儿。
郭解忽然往后退了一步,两名黄衣人的拳头立即落了空,两人立即为之一个踉跄,郭解道:“够了么?”
两名黄衣人眼瞪得更大,左边那名惊声道:“你能动?”
“能!”郭解道。
“我点了你的穴道……”
“许是你的指力不够!”
“不,我的指力能洞穿石。”
“那就是你认穴不够准。”
“胡说,我……”左边黄衣人忽然惊叫:“你能穴道移位!”
“我……”
郭解刚一声“我”,左边黄衣人一咬牙:“好!”一抬腿,从靴筒里拔出一把匕首,翻腕就刺。
这就太狠了。
郭解双肩微扬,就要动。
忽听一个清脆、甜美话声传了过来:“你们这是干什么?”
左边黄衣人忙沉腕收势。
就在不远一个拐角处站着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男的俊,女的美,两个人衣着都很华丽。
两名黄衣人忙恭谨躬身:“郡主、公子!”
公子,不用说,是上将军的少爷!郡主,就不知道是那个府邸的千金了。
不过,绝对是位皇亲国戚。
只听那美郡主道:“你们在这儿干什么?杀人哪!”
两名黄衣人一时没能答上话来。
美郡主转脸望俊公子:“我还不知道,你们上将军府的护卫,在自己府里能随便杀人呀!”
这一句当然不是好话!俊公子脸色不对了,迈步走了过来。
美郡主也跟了过来。
两名黄衣人不止躬下身,还低了头。
来近,俊公子跟美郡主停住,俊公子冷怒道:“他是什么人?”
这个“他”,当然是指郭解。
左边黄衣人忙道:“回公子的话,他是边城一家镖局的镖师。”
“这是怎么回事?”
左边黄衣人说了,说的是那名武官刚才告诉他的,倒是没有添油加醋。
听毕,俊公子脸色更见冷怒,不过这回是对郭解:“原来是这么回事,好大的胆子,上将军府的寿礼,你也敢偷换!”
郭解道:“我没有偷换,它就是原来那一颗……。”
“那毛病也是出在你们镖局,当然还是找你。”
倒也是理。
只听美郡主道:“那也不能在你们府里私自杀人!”
俊公子冷然挥手:“带下去!”
两名黄衣人如逢大赦,一声恭应就要走。
“慢着!”美郡主抬手拦住。
俊公子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两名黄衣人更是不安的望着美郡主。
只见美郡主一双美目紧盯在郭解脸上:“我怎么觉得你面熟,像我一个朋友,我大概认错人了,我那个朋友远在漠北。”
郭解道:“漠北?”
“是的!”
“美郡主这么一说,我也觉得郡主……”郭解突然两跟微睁,脱口叫:“美娃!”
美郡主一脸惊喜:“你真是拾儿!”
“美娃,你是美娃!”
美郡主忙上前,伸一双玉手抓住了郭解的手,抓得好紧,还直摇:“拾儿,真是你,真是你……”
郭解也真叫:“美娃,美娃……”
俊公子为之惊愕,两名黄衣人一脸惊容,俊公子首先定过了神他道:“美娃……”
美郡主忙转过脸:“帖哥,这是我小时候的朋友……”
俊公子道:“是……”
美郡主忙又转脸向郭解:“你怎么当了镖师了,什么时候离开漠北的?”
郭解道:“说来话长……”
“对了,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走,咱们好好说说去。”
美郡主拉着郭解要走,忽又望俊公子:“对了,我能带他走么?”
俊公子道:“能,当然能,咱们上厅里……”
“不,我要带他回府里去,我要回去了。”
“美娃,你刚来……”
“可是我没想到会碰见拾儿,我急着带他回去见我哥哥,他也是我哥哥的好朋友。”
郭解道:“蒙格?蒙格现在……”
“见了面你就知道了。”
美郡主拉着郭解就走。
俊公子忙抬手叫:“美娃,美娃……”
美郡主像没听见。
俊公子不叫了,抬起的手缓缓垂了下来。
两名黄衣人还一脸惊容的站在那儿。
郭解跟美郡主双骑并辔到了另一座府邸前。
这座府邸比“上将军府”更气派、更大!站门带队的武官忙迎了过来:“郡主回来了!”
恭谨一礼,伸双手拉住两匹马。
美郡主像没看见,跟郭解下了马,拉着郭解就往府里跑,边跑边叫:“哥,哥,看我带谁回来了,看我带谁回来了!”
迎面来了个白胖中年人,一礼:“美郡主,王爷进宫去了!”
王爷?美郡主道:“我要在我房里待客,王爷回来告诉他一声!”
拉着郭解就走。
房里?白胖中年人一怔,可是他除了答应,什么也没敢说!只是心里难免嘀咕:这位客人是什么人物?还真是,什么人物?什么人物也不值郡主房里待客!由前院,进后院,王爷住的当然是王府,天上神仙府,人间王侯家,王府那还得了!地方真大,走老半天。
人也真多,一路上不是护卫就是仆从、丫头,个个恭谨行礼。
后院一座精致小楼,美郡主把郭解带上小楼,四名侍婢迎上来侍候。
美郡主让郭解坐,留两名侍婢侍候,她带着两名进了里间,洗脸、更衣,然后才出来坐下,轻吁一口气:“真麻烦!”
郭解没说话。
“你知道了,我是个郡主,我哥哥是个王爷。”
郭解点头说了话:“是的!”
“没有想到吧?”
“还是真没有想到!”
“我们自己也没有想到,现在的皇上是我叔叔,原来的王爷是我爸,我爸过世了,我哥承袭了王爵,一字王。”
“在‘漠北’的时候,后来你跟蒙格都不来了,我一直盼你们来……”
“那时候我们就上京里来了。”
“现在我才知道。”
“本来你以为我们上哪儿去了?”
“我原以为你们搬家了。”
“漠北就是我们的家,我们能搬哪儿去!”
“你们这不是搬京里来了么?”
美郡主笑了:“不喜欢,我们还是喜欢以前的日子,最近刚习惯,你不知道,初来的时候,看不见草原,看不见牛羊,难过死了,我还哭着要回去呢!”
郭解笑了:“我也一样,我虽然是个汉人,可是从小在‘漠北’长大,过惯了那种日子。”
美郡主脸上的笑意微微一凝:“对了,我忘了,你是汉人!”
“是的!”
美郡主脸上的笑意又化开了:“我们从来没有把你当汉人,在漠北长大的人,就跟我们一样。”
郭解没说话。
“对了,老神仙呢?我是说你老爷爷。”
郭解笑意敛去:“他老人家过世了。”
“他老人家过世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前不久,我离开漠北之前。”
“怎么会?神仙是长生不老的,怎么也会……?”
郭解没有说话。
“老神仙过世,只剩下你一个人了,所以你才离开漠北?”
郭解说了话:“是的!”
“你又怎么当上了镖师?”
郭解把他离开漠北以后的情形,告诉了美邵主。当然,他只说了个大概。
美郡主并没有听出什么来,道:“你原来不会武的,你说老神仙没有教你武功,你怎么当上了镖师?”
“我原先不知道,后来我才知道,老爷爷早就教我武功了,不过那是内功。”
“当初老神仙也没告诉你?”
“没有。”
“真是,我记得当初我还试过你。”
“我也记得,我挨了你一马鞭。”
“那个时候,你要是知道,施展了内功,我还打得了你?”
“不要紧,不挨那一马鞭,那里会留下一道疤痕!”
美郡主瞪大了美目:“留下疤痕了?”
“可不!”
“我能看看么?”
郭解掳起了左衣袖,左胳膊上有一道白色的伤痕,若有若无的。
美郡主忙伸手摸,郭解要躲没躲,当年那奇异的感觉重现了,比当年还强烈,美郡主一双美目里不也闪漾起异采,只听她道:“真没想到,我当时出手这么重!”
“不重怎么会留下疤痕?”
“你不怪我?”
“怎么会?后来你跟蒙格不来了,我想你们的时候,就看这道疤痕,幸亏有它。”
“真的?”美郡主美目中异采更盛。
“可不!”
美郡主收回了手,美目中的异采也敛去:“我只记得打过你一鞭,可没想到会留下一道疤痕。”
郭解放下了袖子。
“对了,他们说你换了镖,是怎么回事?”美郡主转了话锋。
郭解说了,完完全全的实话。
“我自己验的?”
“是的!”
“亲手贴的封条?”
“是的!”
封条没有破?”
“没有!”
“不是你换的,我知道,你不会,你不是那种人!”
“可是‘上将军府’不信?”
“会不会是当初在镖局的时候,你那个东家给换的?”
“我看不会,他不会给自己惹这种麻烦。”
“这件事真追究起来,他不只得赔,恐怕他的身家性命……
幸亏碰上了我,你放心,我会查明白。”
“谢谢你了。”
“咱们这种朋友,还客气?”
郭解没说话。
“对了,路上有人劫镖没有?”
“有人劫镖。”
“东西离过身没有?”
“没有,一刻也没有。”
“那毛病还是出在当初!”
“我也这么想,可是……”
“你不要管了,交给我就是了,我会很快的查明白。”
“‘上将军府’会知会边城官署么?”
“当然会。”
“边城官署岂不是马上会找镖局?”
“那是当然。”
“能不能让边城官署,在事情未查明之前,先不要找镖局?”
“你这是为你那东家?”
“我那东家对我有恩,我也不信是他。”
“你放心,都交给我了!”
以她堂堂一字王府郡主的身份,这是绝对做得到的,而且是一句话。
“谢……。”
“又来了!”美郡主含嗔一句。
郭解住口不言。
“对了,既然不是你,你怎么听任他们把你抓起来?”
“我求他们放走了我的副镖师,而且我还是怕连累我那位东家。”
“你放心,我会保住你那位东家。”
郭解欲谢又止。
只听楼下传上个清朗话声:“美娃,美娃……”
美郡主道:“我哥哥回来了!”
郭解站了起来。
美郡主也站了起来。
一个华服年轻人如飞上楼,年轻人身材颀长,英武有威,唇上留两撇小胡子。
四名侍婢忙施礼:“王爷……”
华服小胡子看也没看四名侍婢,劈头就道:“你怎么在房里待客?”
美郡主道:“那要看他是谁!”
“他是谁?”
“你难道不觉得他面熟?”
华服小胡子凝目:“是面熟,可是……”
“想不起来是谁?”
“不错!”
“再想想?”
华服小胡子摇了头:“想不起来。”
“往以前想,往远处想。”
“以前?远处?”
“当年,漠北,拾儿!”
华服小胡子一怔:“谁?”
“拾儿!”
华服小胡子猛然睁大跟。叫:“拾儿?他是拾儿?”
“可不!”
郭解叫:“蒙格!”
华服小胡子大叫一声,上前抱住了郭解,郭解也抱住了华服小胡子,他觉得他两眼发热、发酸。
“让我看看!”华服小胡子忽然推开郭解,上下打量,仔细看:“好家伙,真是你!拾儿,我们想死你了!”
两个人又抱住。
美郡主一双美目里闪现泪光!片刻之后,两个人才缓缓分开:“多少年了,没想到还能见到你。”
“我也没想到!”郭解道。
“你是怎么碰见拾儿的?”华服小胡子转脸向美郡主。
美郡主道:“坐下说吧!”
三个人都坐下了,侍婢给华服小胡子倒了杯茶,然后美郡主把碰见郭解的经过,告诉了华服小胡子。
华服小胡子一听就扬了眉:“有这种事?”
美郡主道:“就有这种事!”
华服小胡子凝目望郭解:“当时你是自己验的镖,亲手贴的封?”
“是的!”郭解道。
“一路来京,东西也从没有离过身?”
“没有!”
美郡主道:“我看拾儿当初验的时候,就是假的。”
华服小胡子道:“拾儿,你分得出真假么?”
郭解道:“我还真分不出,只知道是颗玉排,哪知道有什么真假?”
美郡主道:“这就对了,我没有说错,拾儿当初验的时候,就是颗假的。”
华服小胡子道:“毛病还出在你们镖局。”
郭解忙道:“不,我那位东家绝不会。”
美郡主道:“拾儿的东家对拾儿有恩,他不会害拾儿,他更不会害自己。”
华服小胡子道:“这倒是,那就是他也不知道是假的。”
美郡主道:“那就是当地的官署……”
华服小胡子道:“当地的官署敢送个假的给达翰当寿礼?杀了他他也没这个胆。”
还是真的!美郡主道:“那就是当地官署也不知道是假的!”
华服小胡子道:“恐怕是了,只有这样说得通!”
美郡主道:“可是,当地官署巴结达翰的贺礼,会这么不小心?”
“恐怕根本没想到会有假!”华服小胡子道。
美郡主道:“借你的话,只有这样说得通。”
华服小胡子没说话。
“对了!”美郡主转望郭解:“‘上将军府’他们谁看出是假的?”
郭解道:“德总管!”
“德朋?你知道德朋?”
“边城官署指名东西要交给‘上将军府’的德总管。”
“德朋是怎么看出东西是假的?”
郭解把当时的情形说了一遍。
“别人都不知道是假的,怎么德朋一眼就看出来了?”
“这就不知道了。”
“我得问问德朋。”
郭解道:“有件事不知道是不是有关连?”
美郡主道:“什么事?”
“我保的这趟镖是暗镖。”
“暗镖怎么了?”
郭解把当时的情形说了一遍,最后道:“照这种情形,消息不会外泄吧!”
“应该不会。”
“可是还是外泄了!”
“怎么?”
“有人劫镖。”
华服小胡子道:“什么人劫镖?”
郭解道:“你听说过么?‘铁血会’?”
“‘铁血会’!我何止听说过?”
美郡主道:“我哥哥统率京师铁骑,专缉拿谋叛、造反、大奸恶!”
原来这么蒙格,现在是这么一位人物。
郭解“哦!”了一声。
华服小胡子道:“我对付过无数次‘铁血会’了,他们的人不知有多少,而且无所不在,相当难对付。”
美郡主道:“你这趟镖没让他们劫去,也相当不容易。”
郭解没好说什么。
华服小胡子凝目道:“拾儿,这么看,你如今相当不错。”
郭解笑笑:“也没什么!”
美郡主道:“你也不想想,拾儿是谁教出来的。”
“我忘了!”华服小胡子道:“老神仙的高足,对了,老神仙怎么样了?”
“他老人家过世了。”郭解道。
美郡主道:“所以拾儿才离开了漠北。”
华服小胡子道:“我们都把他老人家当神仙,没想到他老人家还是……”
他没再说下去。
郭解也没说话。
美郡主转了话锋:“你提这件事是……”
“我怀疑这两件事有关连。”郭解道。
“你认为是……”
“有人外泄消息。”
“你怀疑是谁?”
“总是镖局的人。”
华服小胡子道:“我认为没有关连。”
美郡主道:“怎么见得?”
“因为泄漏消息的人,不知道东西是假的。”
“对!”美郡主道:“他怎么会让‘铁血会’去劫假东西?”
郭解微点头。
华服小胡子道:“或许根本没有人故意外泄消息,消息是‘铁血会’自己打听出来的。”
郭解道:“怎么见得?”
华服小胡子道:“我刚不说了么,他们的人不知道有多少,而且无所不在,相当厉害。这么久了,我明知道他们的头儿在京里,我动用了多少人,到现在连他是什么人都不知道。”
郭解道:“这么说,连‘铁血会’也上当了?”
“他们有什么损失么?”华服小胡子道。
“听说他们碰上了‘铁骑巡防队’,不是死就是被捕,损失惨重。”
华服小胡子“噢!”地一声道:“‘铁骑巡防队’?”
“是的!”
“不容易,好!”华服小胡子两眼发亮:“我得好好赏赏他们!”
美郡主道:“你没有接到禀报?”
“没有,许是禀报还没有到京。”
郭解道:“‘铁骑巡防队’你也管?”
美郡主道:“你想嘛!他是个堂堂的一字王,统率京师铁骑,还能管不到地方?普天下都归他管。”
那是!郭解又“噢!”了一声。
华服小胡子道:“不管怎么说,你放心,这件事交给我了,又不怪你,谁也不敢动你……”
谁敢动一字王的朋友,镇国上将军他也不敢。
美郡主道:“你不要管!”
华服小胡子道:“怎么?”
“我已经揽在我身上了。”
华服小胡子笑望郭解:“拾儿,你可以放心了,比交给我还好。”
郭解笑笑,没说话。
“不要急着回去,在这儿住下,等把事情查明白再说,住那家客栈,我派人去取东西。”
“还没有住客栈,本来打算交了镖再说的。”
“那你的东西呢?”
“都在‘上将军府’。”
“有什么要紧东西么?”
“没有,只是些换洗衣裳,还有一匹坐骑。”
“那就搁他们那儿,不要了。”
郭解要说话。
华服小胡子又道:“我有点事要办,让美娃陪你,咱们晚一点再谈,我顺便交待给你准备住处。”
他站起来要走。
郭解忙站起:“蒙格!”
华服小胡子道:“怎么?”
“我还是住客栈吧!”
美郡主道:“怎么了?”
“太打扰……”
华服小胡子道:“有这一说么?”
郭解不好说什么了。
华服小胡子转身要走,忽又回过身:“对了,你现在不能还叫拾儿吧?”
美郡主道:“真是,你不提我都忘了。”
郭解道:“我现在叫郭解。”
华服小胡子道:“郭什么?”
“朱家,郭解的郭解。”
“好,大侠客。”华服小胡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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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我倒是该称王爷、郡主了。”
“没那一说!”华服小胡子道:“还是蒙格、美娃。”
美郡主道:“对,还是蒙格、美娃。对你来说,永远都是蒙格、美娃。”
郭解为之一阵感动,道:“好,我听你们俩的,还是蒙格、美娃。”
华服小胡子伸手在郭解肩上拍了拍:“这就对了,什么是朋友?咱们的交情跟别人不一样,让美娃陪你吧!我走了!”
他走了,像一阵风。
郭解望着楼梯口,没动,也没说话。
只有四名侍婢施礼:“送王爷!”
只听美郡主道:“怎么了?”
郭解定过了神:“唔?”
“我是说你!”美郡主道。
郭解“噢!”了一声道:“我是看如今的蒙格,想当年的蒙格。”
“有什么不一样么?”
“似乎有点不一样,又好像没什么不一样!”
“不一样了,这么多年了,人那有不变的?”
“是么?”
“看看你自己,你不也跟那时候不一样了么。”
“我倒不觉得。”
“那是你自己不觉得!”
“真是这样么?”郭解暗暗自问。
只听美郡主道:“我呢?看看我!”
郭解凝目望美郡主:“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了?”
“那时候还是小姑娘,如今是大姑娘了!”
“你是说只是长大了!”
“不止!”
“还有什么?”
“更好看了。”
美郡主娇靥上闪过一丝异样表情:“真的?”
“当然是真的!”
美郡主一双美目里也闪过了异采。
就在这时候,楼下传上一名侍婢话声:“婢子求见郡主!”
美郡主向四名侍婢:“去看看什么事?”
一名侍婢应声下楼去了,转眼问她又上来了,近前施礼:“禀郡主,‘镇国上将军’公子,帖奇少爷来了。”
美郡主道:“这时候他来干什么?”
“说是送这位郭爷的坐骑跟东西来的!”
“刚还说不要了,没想到他倒给送来了。”
郭解忙道:“这怎么敢当?上将军的少爷亲自……”
“这有什么!”美郡主道:“你是我的朋友,他不亲自送来,我才不高兴呢!”
那名侍婢道:“郡主,帖奇少爷现在后厅。”
“让他回去吧!说我没工夫见他!”
郭解忙道:“美娃!”
“怎么?”
“不要!”
“不要?”
“不要为我不见其他的朋友,何况帖奇少爷是给我送东西来的。”
“你是叫我见他?”
“应该见见。”
“好吧!听你的,你陪我一块儿去。”
“我?”
“你在这儿,而且你是刚从他府来的,现在他给你送东西来,你不该跟我一块儿去见他么?”
郭解想了一下:“你说的对,该!”
美郡主笑了:“那就走吧!”
她拉着郭解行向楼梯口。
后厅当然是在后院,既在后院,就不是接待普通客人的地方。
帖奇少爷能直接到后厅来,当然不是普通客人。
美郡主拉着郭解的胳膊进后厅,站在后厅里的帖奇少爷,第一眼看的就是美郡主的手跟郭解的胳膊。
美郡主说了话:“你来了?”
郭解抱拳:“帖奇少爷!”
帖奇脸色似乎微一变,但他也微微点了点头。
美郡主又道:“怎么不坐?”
帖奇说了话:“我想站会儿!”
美郡主没让他坐:“听说你给送坐骑跟东西来了!”
郭解道:“怎么敢当让帖奇少爷亲自送来。”
帖奇道:“你是美娃的朋友!”
“对了,他是我的朋友,好朋友。”美郡主道:“你能让下人们给送来么!”
帖奇笑了,强笑:“就是说嘛!”
“东西交给他们了?”
“交给他们了!”
“你不坐了?”
分明是逐客令!难怪,谁让他“我想站会儿”、“你是美娃的朋友”惹了美郡主?“不坐了!”帖奇脸上的勉强笑意也没了:“他住哪儿?”
“谁?”
“你这个朋友?”
“你问这干什么?”
“我想知道一下。”
“他是蒙格跟我的朋友,你说他住哪儿?”
“住王府?那也好,找他容易。”
“谁找他?”
“我府!”
“你府找他干什么?”
“那趟镖的事,还得问他话。”
“那趟镖的事?还得问他话?”
“是的!”
“他是我的朋友:”
“美娃,那趟镖保的是我爹的寿礼。”
“我知道,可是又不是他……。”
“美娃,不能说说就算了的。”
“那你说该怎么办?”
“他总要……”
“别老说他,我保他。”
“那我找他的东家。”
“不能!”
“不能?”
“我正要告诉你们,在事情没查明白之前,不要去惊吓他那个东家。”
“你都不许碰,我怎么查?”
“我会查!”
“这是我府的事。”
“可是他是我的朋友。”
“那他就该给你一个交待!”
“帖奇……”
郭解说了话:“美娃,帖奇少爷说的对,我是这趟镖的正镖师,我该有个交待。”
美郡主道:“你能么?你能有什么交待?”
“尽我所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郭解转望帖奇:“帖奇少爷,我就在王府,‘上将军府’可以随时找我问话。”
帖奇没理郭解,向着美郡主道:“我走了!”
他要走。
美郡主道:“等一等!”
帖奇停住!“你为什么不派人上边城官署查?”
“已经派出人去了!”
帖奇迈步出厅走了!美郡主叫:“拾儿……”
郭解道:“美娃,他真说的对,都不让他碰,叫他怎么查?”
“可是他再查你就是不给我面子,他敢不给我面子。”
“美娃,他爹的寿礼,又是这么贵重,他也不能算了哇!”
“没人让他算了,可是……”
“让他问吧!反正我是有一句说一句,你不也要问德总管么?”
美郡主没说话了,可是娇靥上一片冷意!帖奇没有走,他去了书房。
华服小胡子蒙格在书房里,蒙格一见他就道:“你怎么来了?”
帖奇道:“我来给美娃那个朋友送坐骑跟东西。”
“你怎么自己来了?”
“我是冲美娃。”
“见着美娃了么?”
“见着了!”
“美娃不会不知道你的好意!”
“她要是知道就好了。”
蒙格听出话不对了,目光一凝,道:“怎么了?”
帖奇没回答,道:“听美娃说,那个人也是你的朋友?”
“不错,早在漠北的时候,我们小时候的玩伴。”
“你见过他了么?”
“见过了!”
“知道美娃是怎么碰见他的么?”
“知道了,美娃告诉我了。”
“你认为美娃这么把他带回来,合适么?”
蒙格再度凝目:“怎么了,帖奇?”
“我问你美娃这么把他带回来,合适不合适?”
“你是认为不合适?”
“不错!”
“帖奇,他是我跟美娃的朋友,好朋友,像兄弟一样。”
“可是他保的这趟镖出了错。”
“那不是他……”
“你怎么知道那还是他?”
“他不说了么……”
“蒙格,是谁谁会承认?”
“帖奇,我知道他……”
“你知道的是他的当年,不是如今,这么多年了,你知道他变了没有?”
“他不会变!”
“蒙格,你不该说这种话,这不该是你!”
“帖奇……”
“蒙格,想想你的职责、你的肩负,不管什么情,你不能为情所困,更不能循私,你想想看,是不是?”
蒙格沉默了一下:“咱们就事论事,装玉桃匣子上的封条,没有动过……”
“蒙格,真要动手脚,不是不能!”
“这么说,你认定是他?”
“我要是就这么认定是他,岂不也有欠公允?”
“那你的意思是……”
“我要查这件事,随时要找那个人,让美娃不会太袒护他!”
“你随时要找他?”
“我要找他的东家,美娃不让。”
“那是不能,那个镖局的东家,对我这个朋友有恩,再说镖局的东家也不回押上自己的身家性命。”
“那么你们兄妹那个朋友,是保这趟镖的正镖师,他是不是该有个交待?”
“那是该,不过,帖奇,你为什么不派人查查边城官署?”
“我已经派人去了,不过我不认为是他们。”
“何以见得?”
“你认为他们有这个胆?”
蒙格没说话,显然他也认为边城官署没这个胆,他沉默了一下才道:“你从来不管这些事的,怎么这回不但管,还这么认真?”
“蒙格,这是我爹的寿礼,而且是很贵重的寿礼,我爹已经知道有这么一样寿礼了,能这么算了么?”
“这件事我也要查,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真相大白的。”
“蒙格,你不要插手了,我来查。”
“怎么?”
“人是你跟美娃的朋友,你该避嫌!”
蒙格双肩微扬:“帖奇……”
“蒙格,想想咱们两府,还有咱们这一代的交情,于公于私,我都是为你,免得你到时候为难!”
“我绝不认为是我那个朋友!”
“我也不希望是他,可是没查明之前,谁也不知道,是不?”
蒙格沉默了一下:“好吧!我不插手,可是你不要忘了,那是我跟美娃的朋友。”
“我怎么会忘,你放心,我跟他没仇!”
“我会让美娃不要拦你找他!”
“我要的就是你这一句,谢谢。”
帖奇转身走了。
蒙格望着帖奇的背影,没动。
当天晚上,蒙格设宴,佳肴、美酒,自是不在话下。只是,这么丰盛的酒宴,只蒙格、美娃、郭解三个人,不免有点浪费。
朱门酒肉臭,难免如此,可是郭解吃喝起来还不习惯。
从漠北,到这席酒宴之前,他何曾吃喝过这个?在镖局的时候,虽然赵万才设过宴,可是比起如今这一桌,那差多了。
郭解不习惯归不习惯,可是很欢愉,也很感动。
蒙格、美娃兄妹也是如此,可以说是宾主尽欢。
蒙格就多喝了几杯,有点不胜酒力,先离席了,让美娃陪郭解。
美娃跟郭解也没坐多久,美娃让撤了席,拉着郭解去了水榭。
天上神仙府,人间王侯家,蒙格这座王府,不只豪华,而且景色美。
今夜有月,王府的景色就显得更美了!美娃跟郭解凭栏望天上月与水底月,郭解出了神。
美娃道:“想什么呢?”
郭解道:“这儿跟漠北,太不一样了。”
美娃道:“我还是想漠北。”
郭解没说话。
“这么多年了,漠北跟早年有什么不一样么?”
郭解道:“我倒不觉得!”
“你不觉得?”
“真不觉得。”
“不觉得少些什么?”
郭解笑了:“少了你跟蒙格。”
美娃也笑了:“记得我刚离开漠北的那些日子,天天哭。”
“是么?”
“蒙格比我强,我就没见他跟在漠北的时候,有什么不一样。”
郭解又笑了。
“照你的说法,你离开漠北也不少日子了。”
“是不少日子了!”
“也到过不少地方?”
“不算多!”
“认识的人不少?”
“也不算多!”
美娃看了郭解一眼,迟疑了一下:“认识的人里,有没有女的?”
郭解一怔:“女的?”
“嗯!”
郭解没犹豫,他没多想,他想不到多想:“有女的!”
“有女的了”
“有!”
“先前怎么没听你说?”
“先前?”
“你跟我说过离开漠北以后的事。”
“我只是说了个大概,其实也不值得说!”
“认识了几个?”
“两个。”
“都是干什么的?”
“都是江湖上的。”
“江湖女子?”
“不错!”
“都多大岁数?”
“跟你差不多!”
“年轻姑娘?”
“是的!”
“我听说江湖女子都很豪放?”
“也不一定!”
“不一定?你认识的这两个江湖女子不豪放?”
郭解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
“是不是?”美娃追问。
郭解脱口道:“是!”
是么?真说起来,郭解也说不上来,江珊算不算豪放?还有那位牧场场主的女儿!比起来,恐怕那位牧场场主的女儿,算得上豪放。
“真的么?”美娃似乎有点不信。
“真的!”
“都怎么认识的?”
郭解一一说了,没有隐瞒,不过仍都是轻描淡写,也没提姓什么、叫什么、什么来历。
虽然是轻描淡写,可是美娃听得很用心、很专注。郭解说完,她立即道:“这还叫不豪放?我看这两个江湖女子都很豪放。”
郭解道:“比起其他的江湖女子来,不能叫豪放。”
“原来你是跟其他江湖女子比。”
郭解没说话。
美娃又问:“只是认识么?”
郭解道:“你是说……”
“拾儿,你跟我装糊涂!”
“装糊涂?我怎么会跟你装糊涂?”
“我不信你不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如今我知道了。”
“知道了?”
“知道了!”
“那就答我问话呀!”
“只是认识!”
“我看不只是认识!”
“你不信……?”
“拾儿,我是个女儿家,女儿家知女儿家最深,你认识的这两个女儿家,尤其头一个,一定有他的用心,既是有她的用心,她就绝不会只是想认识你!”这是说江珊!事实上美娃说对了,女儿家真是最了解女儿家。
郭解没说话,他能说什么?“拾儿,我说对了吧!”美娃跟着又是一句。
郭解说了话:“我无意……”
“你无意?”
“我有什么?除了我这个人,一无所有……”
“那无关紧要,女儿家就是这么死心眼儿!”
真是,江珊不是不知道郭解一无所有,而且初人江湖。
“我现在不想这些……”
“你不想,要是人家死跟着你呢?”
“没有,事实上她没有跟着我。”
“她人哪儿了?”
“回家去了。”
“那家在哪儿?”
“不知道!”
“她没跟着你,回家去了,这倒出乎我意料之外。”
郭解没说话。
美娃转了话锋:“你有什么打算?”
“你是说……”
“我是说这件事以后。”
“回边城去。”
“还吃这碗保镖饭?”
“我能干什么?暂时如此了,至于以后,那就要看了。”
“你一定要回边城去么?”
“我还得吃这碗饭,自是得回镖局去。再说,有些事我得弄清楚。”
“玉桃真假的事?”
“还有,究竟是谁泄漏了消息。”
“玉桃的事你不用管,我哥哥跟我会查清楚。至于谁泄漏了消息,只要你不回镖局去,也就无关紧要了。”
“我不回镖局去?”
“我打算让你留在京里。”
“让我留在京里?”
“我哥哥也好,我也好,在京里给你找个事,只要交待一声就行了。”
那是当然,还绝对差不了!郭解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
“怎么?不愿意?”
“那倒不是……”
“愿意就好!”
“让我想想!”
“还想什么,有什么好想的?就这么说定了!”
“美娃……”
“你是怎么了?你到底要想什么?”
郭解一时又不知该怎么说。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要想什么。
“这才是!”美娃笑了,笑得好甜:“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屋去。”
时候不算晚,美娃生似怕郭解反悔似的,催郭解回屋歇息,其实她愿意就这么直到天亮。
郭解道:“我自己走!”
“不,我送你!”
美娃拉着郭解就走,她相当坚持,郭解也没再说什么。
美娃把郭解送到屋门口就走了,她回到她的小楼,刚进小楼,侍婢迎上来:“王爷在上头等郡主!”
“王爷?”美娃微一怔:“他有什么事?”
“婢子们不知道!”
美娃没再问,匆匆上了楼,到了楼上,果然,蒙格正在负手踱步,一见美娃上楼,他立即停住,笑问:“回来了?”
美娃道:“你还没有歇着?”
“我什么时候这么早歇着过?”
“你不是喝多了么?”
“那算什么,两杯酽茶也就解了。”
“跑到这儿来等我,有事儿?”
“坐下说!”
“兄妹俩坐下了,侍婢给倒了两杯茶,然后退去。
蒙格道:“我还怕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呢!没想到这么快。”
“什么事?”美娃急欲知道,蒙格究竟有什么事!蒙格说了:“帖奇找我去了!”
“帖奇?什么时候?”
“白天,他白天不是来了么?”
“他没有马上走,又找你去了?”
蒙格“唔!”了一声。
“他找你干什么?”
“他说你不该带走拾儿!”
“我不该?”美娃脸色一变。
真说起来,是不太好,不过当时要是我,我也会带走拾儿。”
“是不太好,你这话……”
“他们正在查!”
“查?他府的两个护卫,根本就在对付拾儿。”
“你不是不知道,那府都是一样。”
“可是他不是别人,他是拾儿!”
“所以我说当时要是我,我也会带走拾儿。”
“你没跟帖奇说?”
“说了,怎么会不说?”
“又不是拾儿,明摆着的,他还查什么!”
“我也知道不是拾儿……”
“这不就是了么,他敢不顾我的面子……”
“那倒不是,他说的很清楚,那是他爹的寿礼,又那么贵重,他爹也已经知道了,他不能就这么算了。”
“没人让他就这么算了,可是又不是拾儿……”
“美娃,咱们又不让他找拾儿的东家,拾儿是这趟镖的正镖师,他不找拾儿,还能找谁?”
“拾儿又没有不让他找!”
“那就好!”
“拾儿已经当面跟他说过了,他可以随时来找他,他还去找他干什么?”
“他怕你拦他!”
美娃冷笑:“我拦得了他么,他是‘镇国上将军’的少爷。”
“美娃!”
“不跟你说了么,拾儿没有不让他找。”
“那是拾儿!”
“我当然听拾儿的,不过我倒要看看,他到底能把拾儿怎么样?”
“美娃!”
“怎么,我这样还不行?”
“美娃,咱俩应该避嫌,不要插手。”
“怎么说?”
“美娃……”
“哥哥,拾儿可是咱们的朋友,跟自己兄弟姐妹一样的朋友。”
“就是因为拾儿是咱俩的朋友,所以咱俩才要避嫌。”
“谁说的?帖奇?”
“不管谁说的,都是理。”
“是帖奇说的,是不是?”
“我不说了么,不管谁说的,都是理。”
“哥哥!”
“你管谁说的干什么?”
“我当然要问清楚。”
“好吧!我告诉你,是帖奇。”
美娃一脸寒霜:“好个帖奇!”
“美娃,我认为帖奇说的是理。”
“什么是理?你还当不当拾儿是朋友了?”
“绝不会是拾儿,你怕什么?”
“我什么都不怕,可是拾儿是咱们的朋友,我不能不管。”
“我也绝不会不管,叫我不插手可以,可是我看着他呢!他要是有一点为难拾儿,看我饶得了他。”
美娃目光一凝:“哥,万一要是拾儿,你怎么办?”
“不会是拾儿。”
“我是说万一。”
蒙格沉默了一下:“真要是有那个万一,我救不了他!”
美娃双肩一扬:“你行,这么多年的官场,你没白待,你已经不是以前的蒙格了!”
“不要骂人不带脏字儿,你叫我怎么样,循私?知法犯法?”
“不要跟我谈法,这是小事,还谈不上法。”
“事涉‘镇国上将军’,它就是大事。”
“就算是大事,国法不外人情!”
“美娃……”
“要换换拾儿是我呢!你也能避嫌,袖手不管?”
“美娃,咱们要讲理。”
“我怎么不讲理了?”
“帖奇要对他爹有个交待,你叫他怎么办?”
“你还没有答我问话。”
蒙格迟疑了一下:“美娃,拾儿要是那种人,你还认为我该管?”
“那种人?不要忘了,他是个汉人,他要是为这换走了那颗玉桃,不能说他坏!”
“可是咱们的王法所不允,那也是大忌!”
“他总是你我的朋友,小时候的玩伴,真像兄弟一样,不是么?”
“美娃……”
“哥,你可以变,我也不是以前的美娃了,咱们都变了,人都会变,可是对拾儿不能变,对不对?”
蒙格沉默了一下,毅然点头:“好,美娃,要万一是拾儿,我救他就是。”
美娃的脸色好了些:“这才是我哥。”
蒙格目光一凝:“美娃,我现在才觉出来,你不对!”
“我不对?”
“帖奇也不对。”
“帖奇?”
“就因为觉你不对了,所以才觉出帖奇也不对。”
“你说什么呀!”
“美娃,有一阵子了,你跟帖奇挺不错,是不是?”
“你问这……”人家美娃可没有忸怩作态,许是因为人家是蒙古姑娘。
“照你跟帖奇的好法,他应该很给你面子,绝不会惹你才对,是不是?”
“怎么样?”
“我觉得他对这件事,好象有点酸味儿!”
“酸味儿?”
“打翻了醋坛子!”
美娃脸色一寒:“他还不配,没人跟他好。”
“没有?”
“那只是因为两家的交情,彼此间走得近些。”
“不是……”
“不是!”
“那是许久以来我看错了!”
“本来就是你看错了。”
“可是……?”
“你不要再说了,连你都这么说,我打官司都打不赢!”
“那对拾儿呢?”
美娃娇靥猛一红:“谁?”
“拾儿,你耳朵怎么了?”
“怎么又扯上了拾儿?”
“是我问你,不是你问我。”
“没有!”
“没有?”
“没有!”
“我记得当初咱们上京里的时候,你天天哭!”
“那是不想离开老家。”
“可是你怎么老在梦里叫拾儿?”
美娃娇靥通红,叫:“哥……”
“我没说错吧!”
“那是那时候!”
“如今长大了,不一样了?”
“真可以这么说!”
“这么说真没有?”
“真没有!”
“我说也是,事隔了这么久了,怎么会还像小时候那样!”美娃没说话,有点不自在。
“只是拿他当朋友,好朋友!”
美娃“唔!”了一声,这一声不大,不大容易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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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蒙格皱了眉:“这就怪了,那帖奇打翻的什么醋坛子?”
美娃脸色一沉:“不要提他!”
蒙格吁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我总算放心了。”
美娃目光一凝:“你放心了?”
“你既然对拾儿没什么,也省得我以后夹在你跟帖奇之间……”
“你夹在我跟帖奇之间怎么?不跟你说了么,我跟帖奇没什么!”
“只跟帖奇没什么?”
“可不!”
“跟拾儿呢?”
“跟拾儿……”美娃倏地住口不言。
蒙格笑了!美娃又一次娇靥通红,叫:“哥,你真坏!”
蒙格大笑!美娃道:“告诉你,当初我夜夜哭的事,你可不许跟拾儿说!”
“行!我不说,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任何人动拾儿一手指头的!”
“这还差不多。”
“只是,真是因为拾儿是个汉人,他把玉桃换走了么?”
“没有的事,我只是那么说。”
“我说嘛!拾儿怎么会,时候不早了,你歇着吧!我走了。”
蒙格站了起来。
美娃没动,她冷然道:“他什么时候再来?”
“谁?”
“帖奇!”
“他没说!”
“他没说,拾儿可不能老在府里待着等他!”
“你是要……”
“我总要带拾儿到处玩玩去。”
“只管去你的,以我看这两天他不会来。”
“怎么说?”
“他已经派人上边城查当地官署去了,他总要等派去的人回来。”
“话我说在前头,他来了,别指望我有好脸色给他看。还有,他要是不公不正,心存报复,我可饶不了他!”
“放心吧!有你这个哥哥呢!”
说完了这话,蒙格下楼走了。
美娃站了起来,她没回里间去歇息,她走到栏杆前,这儿看不见郭解住的屋,可是方向是对着那儿。
今夜,美娃恐怕睡不好了。
到目前为止,兄妹俩都知道拾儿叫郭解了,可是只是知道而已,谁也没有怎么样。
足见蒙格虽然领天下铁骑,毕竟人在官家,江湖上的事,不是那么消息灵通。
郭解睡了,可是他也睡不着,想的尽是当年漠北的事。
当年漠北的每件事,不断的在脑际出现,一件连一件。
虽然事隔多年,但每件事都像在昨天,几几乎能听见蒙格宏亮的吆喝,美娃如珠的笑意。
他没想到,怎么也没想到,会在京里碰见这兄妹俩,而且是在这种情形下碰见的。这兄妹俩,一个竟贵为一字王,一个贵为郡主。
尽管一个贵为一字王,一个贵为郡主,那份友情却一如当年,一点也没有改变,令人感动,深深感动。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只知道是让人叫醒的。
睁开眼,美娃已经站在床前。
当然,叫醒他的是美娃!他连忙坐起!只听美娃道:“别急,不要紧。”
郭解他道:“怎么睡到了这时候?”
美娃道:“昨儿晚上没睡好?”
“还好!”
“我记得你是个不会说假话的人。”
郭解赧然一笑。
“怎么回事?”
“什么?”
“问你为什么没睡好。”
“换个地方睡,不习惯。”
“走江湖,保镖生涯,能这样么?”
还是真的!郭解道:“我是说从小到大苦日子过惯了,没住过这么舒服的地方。”
还是不是实话。
真说起来,只能说有一点是实话。
美娃道:“我可是在我那小楼上住了多少年了,不能说不习惯吧!”
“那当然!”
“可是我也没睡好!”
“是么?”
“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
“因为你,想的尽是你!”
郭解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答话。
“你呢?是不是跟我一样?”美娃追问。
郭解不答不行:“我想当年在漠北的时候。”
“想蒙格,想我,想咱们三个?”
“是的!”
美娃微笑,这个笑,有一种得胜意味:“当年的漠北,就像在昨天一样。”
“真的!”
“你怀念那一段时光么?”
“我从来没有忘记过。”
“这么多年来,我过的是这种日子,可以说是天下之极荣华富贵,可是我却无时无刻不怀念那一段时光。”
郭解没有说话。
“因为那一段时光里有我的家,有你。”
郭解心头一震。
“总算皇天垂怜,把你送到京里来给我。”
郭解心头再震!美娃吁了一口气:“不说了,如今我已经满意了、知足了。”
郭解还是没有说话。
美娃忽然转了话锋:“想不想出去走走?”
郭解说了话:“出去走走?”
“既然到了京里,不想到处走走、到处看看么?”
“你跟蒙格有空?”
“他那有空,一天忙到晚。”
“只咱俩?”
“还有两匹健骑!”
郭解微点头:“好!”
“那就起来吧!我叫他们打点去,待会儿上我那儿找我。”
美娃说完话,转身出去了。
郭解掀被而起!一连好几天,宫里各处名胜,到处有郭解跟美娃的足迹,美娃指点郭解说,也到处飘扬着她的如珠笑话。
美娃一身轻便装束,不带一个人,郭解的穿着虽然不大相衬,可是他的英挺跟美娃的美,仍然招来不少目光。
当然,羡慕、嫉妒都有。
晚上郭解都是跟美娃一起吃饭,蒙格也都会过来聚聚,不过没说什么,绝口不提那趟镖的事。
几天下来,郭解跟美娃没出去。
这一天,帖奇来了。
早上,郭解跟美娃刚吃过早饭,侍婢来报:“禀郡主,帖奇少爷来了。”
美娃道:“沉不住气了,我还当他不来了呢!人呢?”
“回郡主,在后厅。”
老地方。
美娃转望郭解:“愿意见他么?”
这意思,只要郭解说声“不”,她就会让帖奇见不着郭解。
郭解道:“该见,是么?”
“那就去见见。”
美娃站了起来。
郭解跟着站起。
两个人到了后厅,帖奇正坐着喝茶,没动。
美娃身为主人,先说了话:“来了!”
帖奇道:“打扰。”
“怎么客气起来了?”美娃坐下,示意郭解也坐下。
郭解坐在美娃下首。
美娃道:“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帖奇道:“这么大的事,不敢不来,只是等你陪朋友到处看过。”
美娃脸色一变:“你跟踪我?”
“我不会,也没那个必要!”
“那你……”
“京城说大不大,郡主一连几天到处游玩,谁不知道?”
美娃冷笑:“我看你是等派往边城的人回来禀报吧!”
“也是!”
“这么说你今天是来回话的?”
“不错!”
“我朋友在这儿。”
“我看见了。”
“要我避开么?”
“不用!”
“不用?”
“只要你不过问就行了。”
“我哥哥要我避嫌了。”
“美娃,我不得已!”
“你可以问我的朋友了。”
显然美娃不听他的解释。
帖奇也没再多说,转望郭解:“我派往边城的人,已经回来了。”
郭解道:“是的!”
“我派的人十分可靠。”
“是的!”
“边城的官署说,他们托的镖,绝对是真的!”
“他们是这么说的?”
“这个说法,应该可信,他们绝不敢以一颗假玉桃,呈献绐‘镇国上将军’做为寿礼。”
这一点郭解相信。
美娃也相信。
郭解没说话。
“即使他们有这个胆,这件事也找不到他们了。”
“公子是说……”
“你们镖局已经签收了。”
“可不是,责任就是镖局的了。
郭解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所以,不管怎么说,我只有找你们镖局。”
郭解忙道:“公子……”
“蒙格跟美娃告诉我,你那个东家对你有恩,况且他也不会害自己,不让我找他。”
“是的!”
“那么我该怎么办?不找你那个东家,就只有找你。”
“找我!”
美娃要说话。
“那么你给我个交待吧!”
郭解双肩一扬,要说话。
美娃那里已经说了话:“让他给你个什么交待?赔你一颗玉桃?”
帖奇道:“美娃,让他自己说!”
“帖奇……”
“说好了的,你跟蒙格都不插手。”
“我没有插手,我只是说句话。”
“你也用不着这么说,真说起来,那玉桃只有一颗是真的,其他的都是假的,我要那颗真的,而不是要他赔玉桃!”
郭解道:“我见的就是那一颗,叫我上哪儿找真的?”
“那是你的说法,那也是你的事。”
美娃叫:“帖奇……”
帖奇道:“让他自己说话。”
郭解道:“公子,谁说话也是一样,我没法给你交待。”
帖奇双眉扬起:“这话是你说的!”
“公子,我说的是实话!”
“我也说实话,我只好带走你了。”
美娃道:“帖奇……”
“美娃,你又插嘴!”
“我不许你带他走!”
“说好了的,你跟蒙格都……”
他总是我们的册友。”
“在我眼里,他是个罪犯。”
“你……”
“你说是不是?”
“不是!”
“美娃……”
“玉桃什么真假,全凭德朋一句话,全凭你们一面之辞。”
“德朋他懂!”
“他懂什么?他见过真的?”
“这……”
“要是没见过真的,他怎么分辨真假!”
帖奇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你又怎么知道,边城官署当初得来的时候,不是一颗假的?”
“怎么可能,边城官署的人也懂,不然当初怎么敢拿它当寿礼?”
“怎么知道他们也懂?”
“想也知道!”
“想也知道能算数?”
“美娃……”
“如今出事了,谁都会把自己撇干净,这不也是想也知道的事。”
“美娃……”
“你只知道问我的朋友,是不是也该让我问问德朋?”
“问德朋?”
“不错!”
“我认为不必!”
“怎么说,你认为不必?”
“不错!”
“帖奇……”
“跟蒙格说好了,你们兄妹避嫌,蒙格也告诉了你……”
“真说起来,你府也该避嫌!”
“我府?”
“本来就是!”
“你说什么呀?”
“不错,他是我们的朋友,可是你们呢?你们是事主,那有事主办案的?你府不该避嫌么?”
“你……”帖奇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我什么,我说的是理。”
帖奇霍地站了起来:“不跟你说了,我要带走他。”
美娃也站了起来:“你不能带走他,我绝不会让你带走他。”
“那我就找他那个东家。”
“你敢!”
郭解站了起来:“我跟你走!”
美娃伸手一拦,一双美目逼视帖奇:“帖奇,你试试,不要怪我跟你没完!”
帖奇猛点头:“好,美娃,我找蒙格!”
他转身大步出厅。
显然,他也不敢当真把事闹僵!郭解望着帖奇出厅,回过头来道:“美娃……”
“怎么,我管错了?”
“还是让我跟他走!”
“不行,我不能让你跟他走。”
“美娃……”
“傻子,这是要人命的事。”
“放心,他们杀不了我的。”
“拾儿,官家能人多得很,你不过是个镖师。”
“我知道,可是他们绝杀不了我。”
“就算他们杀不了你,可是到那时候,天下没你个容身处,你就要跟蒙格对上了,你们两个都为难。”
郭解心头一震:“蒙格?”
“你忘了?蒙格是个干什么的?”
郭解心头再震,道:“我怕他找我那东家!”
“你放心,他不敢!”
“可是他会找蒙格!”
“让他找,他就是找皇上我都不怕!”
郭解没有说话。
蒙格回府了,站门的武官迎前接过缰绳,道:“禀王爷,贴奇少爷在书房候驾!”
蒙格微怔:“帖奇?”
“是的!”
“先别嚷嚷说我回来了。”
“是!”
蒙格大步进门,直接去了书房。
帖奇负手踱步,脸色不大对,一见蒙格进来,他停住了。
蒙格道:“你等我?”
帖奇道:“不错!”
“怎么了?”蒙格看出帖奇脸色不对来了。
帖奇说了,很激动。
听毕,蒙格道:“就为这?”
“咱俩可是说好了的。”
“不错!”
“你跟她说了没有?”
“说了!”
“那她还……”
蒙格的手拍上帖奇肩头:“坐下说!”
帖奇还不想坐。
蒙格又拍了拍他:“帖奇,我这一天够累的。”
帖奇这才坐下了,蒙格也坐下了,道:“帖奇,真说起来,美娃说的是理!”
帖奇一怔:“怎么你……”
“玉桃的真假,只是德朋一个人说的,你们是事主,这是实情,是不是?”
“蒙格……”
“答我问话,是不是实情!”
“是实情。”
“帖奇,你是个讲理的人。”
“那你是要我……。”
“帖奇,你得让美娃没话说!”
帖奇双眉一扬:“我不想!”
蒙格微怔:“帖奇,我觉得你动了意气。”
“你是说……。”
“要我明说?”
帖奇沉默了一下:“蒙格,我把事情分得很清楚。”
“是么?”
“我承认不满她眼里只有这个朋友,可是这是两回事。”
“但愿如此!”
帖奇没说话。
“你究竟想怎么样?”
“我要他交出真玉桃。”
“算了了?”
“那就要看咱们的王法容不容了。”
蒙格脸色一变:“你还想怎么样?”
“不是我还想怎么样。”
“难不成你想要他的命?”
帖奇道:“刚说过,不是我。”
“有那么大仇么?帖奇,不就是因为他是美娃的朋友么?”
“我刚说过,这是两回事!”
“真是两回事?”
“信不信那就由你了。”
蒙格霍地站了起来:“我不妨告诉你,我不会让任何人碰他!”
帖奇也站了起来:“你不是跟我作对,你是跟王法作对!”
“别拿王法压我,我不信……”
“你不信?我要是真追究起来,你未必护得了他!”
“帖奇,咱们试试。”
“蒙格,我是为你!”
“为我?不要说这话。”
“蒙格,这趟镖在半路上有人劫过镖,你知道么?”
“我知道!”
“你可知道,劫镖的是什么人?”
“听说是‘铁血会’。”
“不错!”
“‘铁血会’怎么了?”
“你知道他会不会跟‘铁血会’有勾结,已经把真品给了‘铁血会’了?”
“不会,他绝不会。”
“‘铁血会’是干什么的,别人不清楚,你清楚。”
“我当然清楚。”
“我要是一口咬定,宫里是信你的,还是信我的?”
“这……”蒙格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最要紧的是,你不要忘了,他是个汉人,你把这么个人留在府里,你想干什么?”
蒙格脸色又变了,没说话。
“蒙格,想想看,是不是?”
蒙格还是没说话。
“难道你想赔上你自己?”
蒙格说了话:“帖奇,你可真是心狠手辣!”
“蒙格,我是为你好。”
“我一向低估了你。”
“我也是不得已。”
“你要明白,就算我不管,美娃可……”
“你去跟美娃说。”
“你当她会听我的?你不是不知道,她急起来什么都不管。”
帖奇迟疑了一下。
“你要是动了这个人,美娃一定跟你没完。”
帖奇说了话:“那么咱们都退一步。”
“怎么说?”
“让他走,这件事就此算了。”
蒙格目光一凝:“让他走?”
“让他离京。”
“我怎么张得了口!”
“让美娃说。”
“她张不了口,而且绝对不愿意。”
“那就看你们兄妹了。”
“帖奇……”
“蒙格,这个人要紧,还是你们兄妹自己要紧?”
蒙格沉默了一下:“帖奇,要是让他离京,这件事真算了了?”
“真算了了。”
“说话算数?”
“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话不算数过?”
“不动他?”
“不动他!”
“绝不许!”
“你放心!”
“话说在前头,你要是敢在他离开我府以后动他,我豁出一切去,也要跟你没完。”
“我帖奇还不是那样的人!”
“好,你回去吧!”
帖奇没动:“你说个时候!”
“我说个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让他走?”
“帖奇……”
“你当然得说个时候,不然要是一年半截之后……”
“你真会说笑!”
“这不是说笑!”
蒙格沉默了一下,猛点头:“好,帖奇,最迟三天,或许会早!”
帖奇没说话,转身外行,走了。
帖奇走了,蒙格的脸色阴沉下来,也皱起了眉锋,他踱上了步,他在书房踱了好一会儿步才离开。
蒙格上小楼的时候,已经换过了衣裳,也洗了把脸了,如今脸色没那么阴沉,眉锋也没那么皱了。
不知道他是不是故作像个没事人儿。
他已经问清楚了,美娃没跟郭解在一起,郭解回屋去了。
他不知道郭解为什么回屋,反正郭解是回屋去了。
当然,侍婢已经通报过了,蒙格上了小楼,美娃已经在小客厅等了,见他上楼,劈头就说:“帖奇是不是又找你去了?”
蒙格微怔:“你怎么知道?”
“想也知道!”
“他在书房等,一直等到我回来。”
美娃冷笑:“真行!”
“他要带走拾儿,你不让!”
“我当然不让,他休想,眼里还有我么?”
蒙格沉默了一下:“恐怕咱们得让拾儿离京。”
美娃目光一凝:“怎么说?”
“我说咱们恐怕得让拾儿离京。”
美娃脸色变了:“这是谁说的?”
“我说的!”
“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美娃,你先别动气。”
“我能不动气么?”
“你听我说!”
“你最好说的能让我听得进!”
“我说的是理,你要是能冷静,不动意气,就一定听得进!”
“你说!”
蒙格说了,美娃似乎能冷静,没动意气,一直静静的听,听完,她问:“怎么样?”
蒙格暗暗吁了一口气:“帖奇要是咬着不放,对咱们不利。”
“你信拾儿会跟‘铁血会’勾结?”
“我当然不信,可是帖奇会紧咬不放!”
“那得有凭有据!”
“美娃,‘铁血会’是干什么的,只要一扯上他们,你说宫里会信谁的!”
“咱们可从没当拾儿是汉人!”
“那没用,他是个汉人!”
“汉人又怎么样?汉人就得有罪?”
“你不是不知道,汉人跟咱们的人打官司,不管对不对,什么时候赢过?”
美娃脸色一变。
“留这么个人在府里,对咱们好么?”
美娃冷笑:“你真是拾儿的好朋友!”
“美娃,我也没法子呀!”
“只要让拾儿走,就算了?”
“不错!”
“这话是谁说的?是帖奇还是你?”
“帖奇!”
美娃霍地站了起来。
蒙格忙起拦:“你干吗?”
“我找帖奇去。”
蒙格忙道:“你不能去!”
“怎么不能?你怕我不怕!”
“我不怕……”
“刀口是什么?”
“妹妹,帖奇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不能不为咱们兄妹着想。”
“不就是这个爵位,这份荣华富贵么?”
“妹妹,咱们是承袭先人的。”
“怎么样?”
“从咱们手里没了,那是不孝。”
“你想过不仁不义没有?”
“美娃……。”
“背弃朋友,那不是不仁不义么?”
“真说起来,咱们没有背弃朋友,咱们也是为他好!”
“为他好,你跟他说去。”
“美娃……”
“既是为他好,有什么不能说的?”
“美娃……”
“闪开,不要拦我!”
“不能,说什么我也不能让你去。”
“说什么我也非去不可,我倒要看看他帖奇能把咱们兄妹怎么样?”
“美娃,一念小不忍,那是会害死咱们的。”
“我不信……”
“要是官里说了话,你怎么样?”
“没什么大不了的,眼前的这些,我可以不要。”
“别胡闹!”
美娃跺了脚:“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个哥哥?”
“我是为咱们……”
“你闪开!”
美娃出了手,她扬玉手向着蒙格胸膛就拍。
蒙格也出了手,他快捷如电,一把抓住了美娃的皓腕。
美娃急了,猛挣:“放开我!”
蒙格沉了脸,“你再闹我可要制你穴道了。”
美娃厉喝:“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蒙格要动。
忽然,楼下传来侍婢叫声:“郡主!”
紧接着楼梯响,显然侍婢上来了,而且走得很快。
美娃喝道:“不许上来!”
她是不愿下人看见兄妹争执。
侍婢停住了,话声又传上来:“禀郡主,郭爷有封信给郡主!”
信?写什么信?有什么不能当面谈?美娃一怔,娇靥色变。
蒙格也知道不对,忙松了美娃,只听美娃道:“拿上来!”
侍婢应一声又来了,她走得快,转眼间上来了,手里拿封信,她还没递出呢!美娃就劈手一把夺过,信没封口,美娃急急抽出信笺,那还是他王府的用笺。
匆匆看完,美娃霍地抬眼:“是郭爷交给你的?”
“不是,是前院送进来的。”
美娃转眼望蒙格:“咱俩不用争了,拾儿已经走了。”
蒙格叫:“怎么会?”
“他听见你跟帖奇的话了,他说谢谢咱们的好意,不让咱们为难。”
“这……”
“这什么?不正如你的意么?”
美娃要动,蒙格眼明手快,又拦:“你还要……”
“我追他去!”
“你知道他往哪儿走了,上哪儿追他去?”
“那是我的事!”
“美娃,求求你,别去!”
“你……”
“这样不是最好么?”
美娃突然捂脸哭了,转身扑倒在椅子上。
真是,这样最好,就算追上,说什么,拾儿能跟她回来?
故友重逢,像只这么两天,也就到此为止了。
蒙格没动,也没说话,脸上的神色有点异样!郭解站在一条胡同里,望深似海的王府,他脸上的神色是复杂的,让人说不出那是什么。
说不出,但是体会得出来,体会之后,心里会酸酸的!突然,郭解自己说了一句:“走吧!”
他要走,可是他又停住了,因为他听见有人,人就在他身后不远处!这是谁?郭解想装不知道,二次要走。
一个话声传了过来,女子话声,带着悲喜,轻颤:“别走!”
郭解听出是谁了,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忙转身,眼前站着个姑娘,瘦弱、憔悴,脸色苍白,他脱口叫:“小珊!”
那姑娘可不正是江珊!江珊两行热泪夺眶而出:“终于见着你了!”
她娇躯一晃!郭解一步跨过去扶住:“你怎么了?”
江珊微摇头:“不碍事,这些日子累了点儿……”
“你怎么上这儿来了?”
“偷跑出来的,王府禁卫严,又有高手,不敢进去找你,只有在外头等了。”
“等我?”
“不是等你是等谁?”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说来话长……”
“咱们别在这儿,找个地方坐着说去。”
找哪儿?郭解京里本不熟,可是前两天美娃陪着到处玩,他记得有个地方不远。
这儿好几棵大树,一大片浓阴,离人家远一点,要的就是这种地方。
两个人在一棵树下坐下,望着江珊,郭解有点心疼:“苦了你!”
“我不怕!”江珊道:“能见着你,值得了!”
郭解没说话,他心里着实感动。
“你吃了保镖的饭了,是不是?”
“你也知道?”
“你最近保了一趟暗镖,从边城上京里来……”
“你……”
“半路上有人劫镖,你保住了镖,可是到了京里要交镖的时候出了事……”
“小珊……”
“镖是颗玉桃,成了假的,是不是?”
“你怎么都知道?”
“那颗玉桃,是边城官署献给‘镇国上将军’的寿礼,是不是?”
“小珊……”
“可巧你是一位王爷跟郡主的朋友,算是保住了你,是不是?”
“小珊,到底怎么回事?”
“我是听害你的人跟人说的。”
“害我的人?”
“是的!”
“有人害我?”
“是的!”
“怎么会?我跟人又没仇?”
“怎么不会,你跟人有仇!”
“你是说沙匪?”
“不是!”
“那是鬼、狐?”
“也不是!”
“那我就想不出……”
“你不用想,我告诉你!”
“你告诉我?”
“有个人的女儿喜欢你,他拦不住他的女儿,只好想法子除去你。”
郭解两眼猛睁:“你是说……”
小珊沉默了一下:“我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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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郭解叫:“怎么说?你爹?”
江珊点了点头。
郭解道:“怎么会……?”
江珊道:“我本不想告诉你,也不该告诉你,可是我不能不告诉你……。”
“所以你偷跑出来,到京里来找我?”
江珊又点了点头。
郭解忍不住道:“小珊,苦了你了!”
“江珊两行热泪又夺眶而出。
郭解忙叫:“小珊……”
江珊微摇头:“只要有你这句话,我死都值得了……。”
“小珊,别这么说。”郭解为之一阵激动。
“真的!”
郭解没有说话。
“真说起来,也是我害了你。”
“你?”
“我要是不假戏真做,真喜欢上了你,什么事都不会有了。”
郭解又默然了,他不便说什么。
当然,一半也是因为你不愿意为朝廷效力。”
“怎么,也因为这?”
“你忘了?我爹是干什么的?”
“你是知道的,我两边都不愿沾。”
“那不行,在我爹来说,非友即敌。”
郭解双肩微扬:“我没有想到,想置身事外都不行。”
“你可知道,如今我爹很后悔?”
“如今你爹很后悔?”
“你有个‘一字王’的朋友,这位王爷是皇上的亲侄子,掌管天下铁骑,算起来我爹还是他的下属。”
“我也没想到还能见着这个朋友,更没想到如今他会是位王爷!”
“我爹也是做梦也没想到,要不然他绝不敢害你,巴结你都怕来不及,早就让我非跟着你不可了。”
郭解转了话锋:“小珊,究竟怎么回事?”
“你送到京里来的那颗玉桃,是假的,是不是?”
“是的!”
“那本来就是颗假的!”
郭解一怔:“怎么说……?”
“边城官署交给你们镖局的就是假的,可惜你们没人看得出来。”
“这么说是边城官署……。”
“是我爹出的主意。”
郭解没说话。
“你保的是暗镖,半路上却有人劫镖,是还是?”
“是的!”
“劫镖的是‘铁血会’的人?”
“是的!”
“那也是边城官署泄漏的消息。”
郭解叫:“是他们……?”
“这趟镖,引来了‘铁血会’,不是‘铁血会’杀你,就是你重创‘铁血会’,要是谁都伤谁,最后由官里一网打尽‘铁血会’……”
郭解叫:“怪不得‘铁血会’的人碰上了‘铁骑巡防队’。”
“到了京里,玉桃是假的,再藉‘上将军府’除掉你,你那东家还得赔这趟镖,想想看,一石几鸟?”
郭解脸上变了色:“好狠,好毒,我也不能不承认,好高明!”
的确,够狠、够毒、够高明!“还有一样,你绝想不到?”
“什么?”
“真的玉桃已经由边城官署另派人,早一步送到了‘上将军府’。而且平平安安,一点风吹草动都没有。”
当然,劫镖的人都让郭解引过去了。
的确高明!郭解一怔:“这么说,‘上将军府’也知道?”
“当然知道,不知道怎么一边收真的,一边认假的!”
郭解双目之中闪过冷芒:“好个‘上将军府’,冤死我了。小珊,你有地方去么?”
“我还没有找客栈,京里有我家的钱号,原先我不能去,现在我不愿去。”
“现在你不愿去?”
“我爹发现我偷跑出来了,一定知道我听见了他说的话,上京里找你来了,他一定会追到京里来找我,如今是他求我的时候。”
“那么咱们去找家客栈,你先住下歇息。”
“你呢?”
郭解扬了眉:“我要去找‘上将军府’。”
江珊一把拉住了郭解:“你不能去!”
“怎么?”
“你是个百姓,尤其你是个汉人。”
“我不怕!”
“我知道你不怕,可是你会连累你的朋友跟你的东家。”
不错!朋友,这是指王府!郭解犹豫了:“那该怎么办?”
“现成的帮手,你怎么没想到,找你那位王爷朋友给你作主。”
“我不想找他。”
“不想找他?怎么了?”
郭解把蒙格的情形告诉了江珊。
听毕,江珊道:“他是不太应该,可是你也得为他想想,何况如今情势变了。”
郭解没说话。
“不找他你出不了这口气,如今就算撇开他,你要是自己找‘上将军府’,一定会连累你的东家。”
郭解就怕这个,道:“咱们先找好客栈,我再折回来找我的朋友。”
显然,他听了江珊的!
江珊道:“不用了,我自己去……”
“不行,你……”
郭解不放心,江珊深情的看了他一眼,道:“你放心,我不碍事,南大街有家‘京华客栈’,你可以上那儿找我,万一我不在那儿,也会在柜上留话,告诉你上那儿找我。”
郭解还待再说,江珊又道:“别说了,我走了,你快去吧!”
她走了,挺快,转眼就不见了!郭解放心了,他也走了。
郭解从房上上了小楼,神不知,鬼不觉,甚至楼下的侍婢,里间的美娃都不知道。
郭解轻咳了一声:“美娃在里头么?”
美娃听见了,带着一阵香风急急出来了,她娇靥颜色还发着白:“拾儿……”
郭解道:“是我!”
美娃扑过来就抓住了郭解的胳膊:“你,你没走?”
“走了,又回来了。”
“拾儿,我想去找你,可是……”
“我知道!”
“蒙格不该……”
“美娃,别怪蒙格!”
“可是……”
“不能怪蒙格。”
“拾儿……”
“真的,要是怪蒙格,我就不回来了。”
美娃美目中闪现泪光:“真的?”
“真的!”
“拾儿,还跟以前一样?”
“还跟以前一样。”
“永远?”
“永远!”
美娃的两行珠泪流了下来!“美娃,我告诉你件事。”
“什么?”
郭解说了,只是他说是边城官署,没说江万山,他这是为了江珊。
听毕,美娃娇靥颜色变了:“真的?”
“是的!”
“有这种事?”
“我也没想到!”
“原来是他们,还有‘上将军府’!”
“是的!”
“怪不得帖奇不让王府查,他是怕王府从边城官署查出什么来。”
“应该是!”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一个朋友上京来找我,告诉我的!”
他没说江珊,这是为了免得扯出江万山。当然,这还是为了江珊。
“边城官署让把这趟镖交给‘上将军府’的谁?”
“德总管!”
“一眼就认出那颗玉桃是假的,也是他,是不是?”
“是的!”
“怪不得,而且他也已经收到那颗真的了。”
郭解没说话。
“你说帖奇知道不知道?”
“不敢说!”
美娃冷笑:“你太厚道,这岂是德朋一个人敢擅自作主的?”
“倒不是我厚道,欺上瞒下的事不是没有。”
“话是不错,可是接到那颗真的玉桃的事,怎么欺上?”
这倒是!郭解没有说话。
“边城官署为什么要害你?你冒犯他们了?”
郭解心头一跳:“他们害的不只是我,还有我那东家,许是‘威远镖局’只做生意,两边都不沾。”
“两边都不沾?”美娃显然一时没听明白。
“既不愿沾官家,也不愿沾‘铁血会’他们。”
美娃明白了,“噢!”地一声道:“那是你们镖局,可是……。”
“‘威远镖局’的人,从上到下,都是两边不愿沾的人。”
“你也是?”
“是的!”
“为什么?”
“你是知道的,在漠北的时候,我连是那一朝那一代的人都不知道。”
“可是如今知道了。”
“你说我该算是那一朝那一代的人?”
“你原是宋朝人,如今是大元的子民。”
“你说我该效忠谁?”
“当然该效忠如今的朝廷。”
“果真如此,不就不会有‘铁血会’那些人了。”
“跟他们比?他们是杀无赦的叛逆。”
郭解没有说话。
“所以你两边都不沾?”
“是的!”
“可是,真要是这样,官府要对付百姓太容易了,随便扣个罪名就行了,那用得着费这么大事?”
“这我就不知道了,或许这样可以收一石数鸟之效!”
“这一招还真是既狠毒又高明,没想到边城官署还会有这种人,远置边城,真是委曲他了!”
郭解当然听得出,美娃说的不是好话,他没有说话。
美娃又道:“这是边城官署,‘镇国上将军府’呢?难道他们也是因为你们镖局两边都不沾?”
“或许!”
“可是以他一个堂堂‘镇国上将军府’,又怎么会愿意跟小小的边城官署联手……?”
“或许因为边城官署的这一计,能收一石数鸟之效。”
美娃冷笑:“究竟是怎么回事,问他‘镇国上将军府’,不然不知道。不管怎么说,如今情势变了,他们害人还这么咄咄逼人,看我饶得了他们。拾儿,咱们走!”
她拉住郭解就要走。郭解道:“不找蒙格么?”
“不用!”美娃道:“你怕我办不了事儿?告诉你,我绝对比他强,走吧!”
她拉着郭解下楼。
两人两骑到了“镇国上将军府”,带队站门的武官忙迎上来接马匹,美娃不让通报,拉着郭解进了大门。
美娃郡主谁不认识?“上将军府”跟王府的交情谁不知道?不让通报就不通报。再说,谁又敢不听?美娃打算先找德朋,真巧,就碰见了德朋,德朋先是一怔,接着忙见礼:“郡主……”
美娃打断了他的话:“我正要找你,跟我来!”
她拉着郭解转身走,德朋还不知道怎么回事,恭应一声忙在后跟。
美娃拉着郭解进了前厅,德朋跟进来,道:“你怎么不上后头去?”
美娃每回来,都是直接上后头去。
美娃道:“我先跟你说说话,再找帖奇!”
没等德朋请,美娃已拉着郭解坐下,德朋道:“我让他们给郡主沏茶。”
他要出去,美娃道:“不用了!”
德朋躬身恭应:“是!”
“德朋,我这位朋友把这趟镖交给了你?”
“是的!”
“这趟镖保的是颗玉桃?”
“是的!”
“你说是颗假的?”
“是的!”
“你一眼就看出来了?”
“是的!”
“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回郡主的话,我懂这个。”
“你见过真的?”
“没有!”
“无从比较,那你怎么知道这一颗是假的?”
“回郡主的话,不用比较,这一颗质地、雕工,都不对。”
“没见过真的,你又怎么知道真的什么样?”
“回郡主的话……”
“你真没见过真的?”
“真没见过。”
“其实你就说以前见过,又有什么要紧?”
德朋微怔:“郡主这话……?”
“你是心虚,所以不敢这么说,是不是?”
“心虚……?”
“你已经早一天接到那颗真的了,是不是?”
德朋一惊,“郡主……”
美娃脸色一沉:“是不是?”
德朋忙道:“容我请少爷……”
“德朋,你敢动一动,我打断你的腿。”
德朋还真不敢动:“郡主……”
“答我问话!”
“回郡主的话,没有的事……”
美娃冷笑:“真要是没有的事,你根本就不会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我是不明白……”
“说晚了。”
“郡主……”
“这是边城官署的主意,你帮他们瞒什么?”
“我……。”
“德朋,我不信奈何不了你,你最好也要明白,‘镇国上将军府’护不了你!”
德朋没说话,脸色变了,额上也见上汗,美娃厉喝:“说!”
德朋一哆嗦,脱口道:“是!”
承认了!“这根本就是害我这个朋友,是不是?”
“是!”
“他保的那颗,本来就是假的,是不是?”
“是!”
“这是谁出的好主意?”
郭解心里一紧。
“边城官署。”
“废话,我问是谁?”
“不知道!”
郭解心里一松。
“你还帮他们瞒?”
“郡主,我是真不知道。”
“帖奇知道不知道?”
“少爷原先不知道。”
“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郡主那天带走这位后,我禀报了少爷,少爷才知道。”
“他知道了以后,未加阻拦?”
“没有!”
“竟然跟着害我这个朋友,而且咄咄逼人,这是为什么?”
德朋哈着腰,低着头,没有说话。
美娃冷冷……笑:“我有点明白了,那是因为我,是不是?”
德朋仍没有说话。
“既然知道这是我的朋友,他可以说一句话就算了的,如今不但没有算了,他反而领着头害人,就是因为知道这是我的朋友,是不是?”
德朋还是不说话,这叫他如何敢说话。
美娃还待再说,郭解忽然道:“帖奇少爷来了!”
美娃往外望,德朋也急转身。果然,帖奇像一阵风似的进来了,他一见郭解脸上就变了色:“我听说你带了个人来,没想到是他,他怎么还在这儿?”
郭解站了起来:“帖奇少爷,我走了又回来了!”
“你还敢回来?”
美娃道:“为什么不敢,他怎么了?”
帖奇转望美娃:“蒙格没告诉你?”
“我哥哥要是没告诉我,我这个朋友也就不会走了,他去而复返,自然有他去而复返的道理。”
“什么道理?”
“你马上就知道了。”
“听说你找德朋?”
“德朋已经在这儿了。”
“你干嘛找德朋?”
“我不能找他么?”
“有什么事你可以找我。”
“我找过他以后就找你。”
“你找德朋什么事?”
“你问他!”
帖奇霍地转望德朋,德朋一惊:“少爷,郡主知道了。”
帖奇脸色一变:“什么她已经知道了?”
美娃道:“来不及了。帖奇,你这大总管已都招了。”
帖奇沉声道:“德朋!”
德朋道:“少爷,郡主都知道了,我不能不承认!”
帖奇一个嘴巴子抽了过去:“没用的东西!”
德朋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下,捂着脸退了几步,唇边流出血来了。
美娃冷笑:“你最好杀了他!”
帖奇厉叱:“滚!”
德朋捂着脸忙奔了出去。
美娃道:“如今我就找你,你府帮着边城官署害我这个朋友,你怎么说?”
“我要说的是,德朋他是让你逼的胡说八道……”
“怎么说,你还不承认?”
“我没什么好承认的!”
美娃霍地站了起来,迈步就往外走,帖奇伸手一拦:“你干什么走?”
“我见你爹去!”
“我爹不会管……”
“他不管我就进宫,我说得出,做得到。”
“你不能去见我爹!”
“你拦我看看!”
美娃往前就闯,帖奇急了,忙横跨一步,以身子挡住了美娃。
“躲开!”美娃伸手就推,可是她没推动帖奇,她急怒,就要出手。
就在这时候……“美娃!”一个喝声,一阵风,来了一个人,不是别人,是蒙格。
帖奇忙叫:“蒙格!”
美娃道:“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你带拾儿上这儿来了,赶来看看。怎么回事?”
美娃道:“怎么回事?你问帖奇!”
蒙格转望帖奇:“帖奇……”
帖奇道:“我没什么好说的。”
美娃道:“那就我来说……”
她说了,郭解怎么说,她怎么说。
蒙格听得脸色连变,他高扬双肩瞪大了眼:“有这种事?”
美娃道:“德朋刚还在这儿,他已经承认了。”
蒙格霍地转脸:“帖奇!”
帖奇没吭声!蒙格道:“是该找你爹,不只美娃要找,我也要找!”
他转身要走,帖奇忙拦住:“这件事就此算了,行不?”
美娃道:“这件事就此算了?那这么便宜?”
蒙格道:“真的,帖奇,太便宜了。”
“那还要我怎么样?”帖奇道。
美娃道:“你怎么不想想,你是怎么逼人的?”
帖奇道:“我只是气不过你这么护他。”
“他是我的朋友,我当然护他,我护错他了么?”
还真没有!“可是……”
“你也不用可是,不管你怎么说,我非把这件事闹大不可,看看宫里怎么说!”
帖奇一惊,忙道:“美娃……。”
“你如今知道求我了?当初呢?你步步逼我王府,恨不得要我这个朋友的命,如今你府也该受受。”
“美娃,真说起来,主意是边城官署出的……”
美娃道:“你怕我不找他们?”
蒙格道:“找过了你,我就找他们。”
“蒙格,你不能!”
“我不能!”
“他们让‘铁血会’那帮叛逆伤亡惨重,元气大伤,有大功。
你统率天下铁骑,怎么能有功不赏,反而加以惩罚?”
这倒是!蒙格道:“我问问他们,为什么这么害百姓总行。”
“蒙格,他们可不是没有道理。”
“你知道?”
“我知道!”
“那么你告诉我。”
“你这个朋友,不肯为朝廷效力,他那家镖局上下都是这样的人。”
“是么?”
美娃道:“拾儿他是两边都不愿意沾。”
蒙格道:“两边都不愿沾?”
美娃道:“人家只想保人家的镖,做人家的生意,有什么不行的?”
蒙格道:“这种人不少,难不成都要除去?又何必费这么大事?”
“这我就不知道了。”
这,不知道是边城官署没告诉帖奇,还是江万山没告诉边城官署。
“边城官署糊涂,难道你府也糊涂?”
“蒙格……”
“边城官署我不能找,就只有找你府了!”
“蒙格……”
美娃道:“不要叫了,你叫谁也没有用,我这个朋友一条命差点冤死。哥,走,咱们找他爹去。”
帖奇忙道:“我认错了还不行么?”
“我说过了,没那么便宜。”
“美娃,你不要得理不饶人,真说起来,我未必错……”
“那就让我们见你爹,他要是不管,那就看宫里怎么说!”
蒙格道:“对,走!”
他要走,帖奇忙又拦住:“蒙格!”
蒙格道:“你还要干什么?”
“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
“当初你顾交情了么?”
美娃道:“你不说你未必错么?”
“我……”
“哥,不要跟他说了,走!”
美娃推蒙格,帖奇真急了:“杀人也不过头点地……”
“我这个朋友差点头落地。”
“难道真要我跪下来求你们?”
美娃跺了脚:“既有如今之求人,当初你为什么不肯松松手?”
帖奇道:“我没有松手么?你问蒙格,我是不是跟他说,只要你这个朋友即时离京,我就算了。”
这是实情,美娃没有问蒙格,因为她知道是实情,她道:“明明是你们害人,为什么要逼我的朋友离京?”
帖奇急的叫:“还不是因为你……”
美娃忙道:“你给我闭上嘴……”
郭解突然说了话:“蒙格、美娃,我能不能说句话?”
美娃道:“你要说什么?”
蒙格道:“当然能,你说!”
郭解道:“我看算了!”
蒙格一怔,美娃道:“怎么说?算了?”
郭解道:“是的!”
美娃道:“你能就这么算了?”
“能!”郭解道。
“他差点要了你的命!”
“如今我不是还活着么?”
“我可没有你这么宽怀大度……”
郭解叫:“美娃……”
“你愿意算了,我可不愿算了,你愿意算了任由你,他不顾我的面子,明明是害人,明明知道是我的朋友,还步步进逼,我咽不下这口气。”
帖奇忙道:“刚说过,我不是松手了么?”
美娃又跺了脚:“我不领你这个情,当你知道他是我的朋友的时候,你就该放手!”
帖奇道:“可是就是因为他是你朋友,你这么护他,我才……”
他倒是说实话。
“你才什么?你才嫉恨,你才要除去他?”
“我承认……”
“闭上你的嘴,我又不是你什么人,你凭什么嫉恨?只为一念嫉恨,你就不惜害人,要人的命,你还算人么?”
“美娃,你骂也骂了……”
“骂?太便宜你了!”
“你要怎么样都行,只要……”
“不要说了,想让我就此算了,绝不能!”
帖奇头上见了汗,脸色都不对了:“美娃……”
“不要叫我,美娃不是你叫的!”
郭解道:“美娃,你怪帖奇少爷不顾你的面子,你怎么能不顾我的面子?”
美娃跺了脚:“你……”
郭解道:“美娃,算了!”
蒙格道:“美娃,既然拾儿说了话……”
美娃抬手指帖奇:“好,既然我的朋友不愿意计较,我就算了……”
帖奇忙道:“美娃,谢谢……”
美娃继续指着帖奇:“可是我要告诉你,你我的来往就此也算了,你从此不要进王府的大门!”
蒙格一怔,帖奇一惊忙叫:“美娃……”
美娃一把拉住郭解,道:“哥,走!”
她往外就走,蒙格跟了出去。
“美娃!”帖奇叫一声追了出来,他越前拦住了美娃:“你等等!”
美娃停住了,冰冷道:“你不让我走是不是?”
“美娃……”
“好,我上后院去!”
美娃就要转身,帖奇忙道:“好,好,我让,我让!”
他忙退向一旁,美娃看都没看他,拉着郭解又往外走。
帖奇没敢再拦,但他还是默默的跟在后头送了出去,出了大门,望着三个人上马走了,他脸上的表情是复杂的,谁也难以意会那是什么?三人三骑扬过了湾,美娃马上道:“你为什么要替他说情?”
这是跟郭解说话,郭解道:“刚才我没好说,他已经认错了!”
“那是因为有蒙格跟我在,他怕真事情闹大,宫里说了话,他‘上将军府’受不了!”
“这不就是你跟蒙格的面子么?”
“你会说话,他想害死你,你知道不知道?”
“我不说了么,我如今还活得好好的?”
“那是因为有我,要是我没碰见你呢!”
“帖奇少爷不还是顾你的面子了么?”
“你会说话……”
蒙格道:“你让拾儿怎么说?好了,美娃,你把帖奇治得够惨了,也该出这口气了。”
美娃道:“我治得他够惨?也该出这口气了?你想到没有?人命关天哪!这要是换个人呢?要是我没碰见拾儿呢?还有王法么?还有天理么?”
还真是!蒙格没有说话,美娃也没有说话,当然,郭解更不会说话了。
一直到了王府门口,下了马,郭解才道:“美娃、蒙格,谢谢两位了!”
美娃道:“谢我们两个?”
“不是你们两位,我到如今还蒙受不白之冤。”
美娃道:“你这是见外!”
蒙格道:“真是,站在大门口说这个,走吧!进去说话。”
郭解道:“我不进去了!”
蒙格一怔,美娃道:“怎么说?你不进去了?”
郭解道:“不跟你说了么?我有个朋友上京来找我!”
“他还在京里?”
“是的!”
“在哪儿?”
“在客栈里。”
“那家客栈?”
“你问这……”
“派人去接他来不就行了么?”
蒙格道:“说得是……”
郭解忙道:“不用……”
美娃道:“你还客气?你的朋友不就是我们的朋友?”
蒙格道:“对!”
郭解道:“我不是客气……”
“那是什么?”美娃目光一凝:“我明白了,你是不愿再进王府了,是不是?”
蒙格微一怔,郭解忙道:“不,怎么会……”
美娃转望蒙格:“都是你,你要是不能让拾儿再进王府,你就等着瞧!”
她拧身进去了。郭解忙叫:“美娃……”
美娃像没听见,进大门不见了。
蒙格道:“拾儿……”
郭解忙道:“你别听他的!”
“那就跟我进去。”
“蒙格……”
“拾儿,你是知道她的脾气的,你要是不跟我进去,她绝饶不了我!”
“蒙格,我是真……”
“拾儿,还要我怎么说?”
“我不能一个人住在王府里,把朋友丢在外头,何况她是为了我才来找我的。”
“不跟你说了么,咱们派人接他来……”
“她不习惯……”
“你不都习惯了么?”
“我可以强自己所难,不能强别人所难。”
这倒也是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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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拾儿……”
“蒙格,你帮我个忙……”
“我要是帮你的忙,就害了我自己。”
看来谁都怕这位郡主,郭解还待再说。
蒙格道:“这样,你进去坐坐,不一定非在这儿住,行不行?”
人家都这么说了,郭解不得不点了头。
蒙格带着郭解进了王府,直奔小楼,他把郭解带上小楼,美娃已经换过衣裳了,他推着郭解到了美娃面前:“美娃,我是幸不辱命把人交给你了,没我的事了。”
说完了话,他匆匆的下楼走了,生怕被留下似的。
美娃可没留蒙格,甚至什么都没说,她让郭解坐下之后,道:“他是怎么求你的?”
郭解忙道:“美娃,千万别这么说,这么说反倒显得我……”
“显得你怎么了?难道他没有求你?”
“没有。”
“没有?”
“你们兄妹心目中还有我这个朋友,对我好,留我在王府住,怎么还得求我?我岂不是太……”
美娃没让郭解说下去,抬手拦住了他:“这么说,我的面子不如蒙格?”
“美娃……”
“别急,开玩笑的,你既然回来了就好了。”
郭解暗暗吁了一口气,没说话。
美娃话锋忽转:“玩笑归玩笑,正经归正经,你这个人从来不说假话,跟我说实话。”
郭解心里一紧:“你是说……”
“为什么不愿再进我王府的门?”
“不是不愿……”
“我刚说过,跟我说实话。”
“我说的是实话。”
“拾儿?是实话么?”
“郭解避开了美娃逼视他的目光,要说话。
“算了,拾儿,你不要说了。”
郭解微一怔:“美娃……”
“换了是我,我也不愿再进王府的大门,以己度人,我何必为难你?”
郭解又一怔:“美娃……”
“所以,我不再一定让你住在我府里,坐一会儿你就走吧!”
郭解心里一松。
“可是你长久住客栈,总不是办法。”
“长久住客栈?”
“你不是要留在京里么,难道你还打算回到边城去?”
郭解迟疑了一下:“我还没有决定……”
“你还没有决定?这有什么不能决定的?我跟蒙格都在这儿,你还回边城去干什么?我替你决定了,留下来,我给你找个……”
郭解忙道:“美娃,不急!”
“不急?”
“看看再说吧!”
“还看什么?”
“我……。”
“我现在知道了,你两边都不愿沾,我就给你找个两边都不沾的事。”
“美娃,这样好不?等决定留下来的时候,再……”
“你还有什么不能决定的?”
郭解不知道该怎么说,欲言又止。美娃看在了眼里:“好吧!我不勉强你……”
郭解脱口道:“谢谢……”
美娃像没听见:“不过,短时期你不能走,好不容易又见着了,怎么说也该多聚聚,要走的时候一定得让我知道,每天都得让我看见你,行么?”
郭解要说话,美娃接着一句:“拾儿,我已经够难过了,你忍心?”
郭解实在不忍,他点了头:“行!”
美娃没再说什么,香唇边浮现了一丝笑意。
这家客栈挂的招牌叫“京华”,这家“京华客栈”相当大,共有三进院子。
这儿是第三进的一间北房,门窗都关着,江珊躺在炕上睡着了。
难怪她睡着了,没吃没喝,也太累了。
突然,有人轻轻敲门,江珊霍地坐了起来,这么累还这么惊醒。
也难怪,不看她在等谁?“来了!”江珊跳下炕去开门。
门开了,门外站的是江万山!江珊一怔,脸上变了色:“是您?”
江万山进来了,随手关上了门。
江珊转趋镇定,转身炕边坐下:“我应该想得到,您会追出来,追到京里来,而且很容易找到我。”
江万山道;“丫头,我不是来抓你回去的!”
“我知道您不是来抓我回去的。”
“那就好。”
江珊没有说话。
“我在家里说的话,你都听见了,是不是?”
“不错!”
“见着他了么?”
“见着了。”
“如今怎么样?”
“还不知道!”
“还不知道?”
“他还没来!”
“他去……?”
“当然,他不能算了,是不是?”
江万山有点不安。
“您放心,他本来就没事,如今更不会有事,倒霉的只是‘上将军府’跟边城官署。”
江万山显得更不安:“小珊,你应该知道我是干什么来的。”
江珊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是的,我不知道:”
“不会,你聪明,你都知道我不是来抓你回去的。”
“我想到了,可是我不愿意相信。”
“你不愿意相信?”
“我不愿相信您会是那种人!”
江万山脸色一变:“小珊,我是你爹!”
“就是因为您是我爹,所以我不愿相信您会是那种人。”
江万山沉声道:“小珊!”
江珊没说话,江万山沉默了一下:“小珊,就是你不偷跑出来,爹也打算放你出来了。”
“我想到了!”
“我会让你上京来找他!”
“告诉他害他的是您!”
江万山脸色又一变:“你真告诉他了?”
“要不我上京里来干什么?”
“你就不怕他……”
“他不会对我怎么样!”
“那就好!”
“您放心,冲着我,他也不会对您怎么样!”
“他或许不会,可是王府……?”
“您怕?”
江万山没说话。
“既有今日,何必当初?”
“小珊……”
当初您绝没想到,他会有这么个‘一字王’的朋友,是不是?”
“我都是为了你呀!”
“您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我?”
“小珊……”
“您放心,您总是我爹。”
“你能让王府……”
“我不能,他能!”
“他会……”
“为了我,他会。”
看得见,江万山神色一松。
“到头来您还得仗着您害的人救您,您不惭愧么?”
江万山脸色再变:“小珊……”
“我太累了,想多睡会儿,您可以放心回去了。”
“小珊,你……”
“你还要我这个女儿的怎么样?”
“我还有事。”
“你还有事?”
“不错!”
“您还有什么事?”
“我不会不让你跟他来往了。”
江珊漠然道:“我想到了。”
看江万山的表情,可没有什么不自在。
江珊接着道:“只因为如今他有这么个‘一字王’朋友?”
江万山没说话,江珊又道:“您恐怕还不只不会不让我跟他来往,是不是?”
江万山道:“那当然……”
“您还想怎么样?”
“小珊,你明知道……”
“我知道是一回事,从您嘴里说出来,又是一回事!”
“小珊……”
“您不说就算了,我要睡了……”
江万山忙道:“我说,我说……”顿了顿,接道:“我的心思还是跟当初的一样……”
“您当初的心思是什么?”
“我忘了!”
“小珊……”
“您要是不想说,干脆就别说!”
“我没有不想说,我怎么会不想说?”
“我想也是,那您就说吧!”
“你是知道的,我当初的心意,是想让他成为咱们家的女婿。”
“不错,我想起来了,这是您最初的心意。”
江万山没说话。
“可是我记得后来您改变了心意。”
江万山有点难为情了:“小珊,我错了……”
“可不是,要是后来您没有改变心意,说不定他早就是您的女婿了。”
江万山真听进去了,从脸上的表情可以看到他心里,他有点后悔。
“后悔不后悔?”江珊问了一句。
江万山怎能承认:“小珊……”
“您不后悔?”
“不……”
“您后悔?”
“小珊,你怎么能……”
“我要听您的实话,都到了这时候了,您还有什么这不好说,那不好说的。”
江万山沉默了一下:“我还是真后悔!”
“如今您又晕最初的心意了,还是因为他有个‘一字王’朋友?”
江万山没说话。
“是不是?”
“小珊,你明知道……”
“我知道是一回事,您说又是一回事。”
“是!”江万山点了头。
“有件事,您是不是忘了?”
“什么事?”
“他可是个两边都不愿沾的人。”
“不要紧,他有个‘一字王’朋友,这已经无关紧要了!”
“那只是他的朋友,他可还是他!”
江珊笑了,是冷笑:“幸亏他还是他,不然您一定后悔只有一个女儿。”
江万山脸色大变:“你这是跟我说话,你把我这个作爹的当什么了?”
江珊霍地站了起来,厉声道:“您又把我这个做女儿的当什么了?”
“我总是你爹!”
“您可曾把我当女儿?”
江万山忽然压低了话声,一脸愁苦:“我是为你好……”
“您是为谁好?”
“为你!”
“谢谢您的好意,我不用。”
“小珊……”
“当初我要跟他在一起,您不让,如今您想让我跟他在一起了,我不想!”
“你不想,偷偷跑出来,上京里来找他干什么?”
“我不能让他蒙受这种不白之冤,我要让他知道是怎么回事。”
“你要是不想跟他在一起,那关你什么事?”
“我跟他总朋友一场。”
“小珊……”
“您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就是不想。”
江万山霍地扬起了手。
江珊往前跨一步:“您只管打,怎么打都行。”
江万山垂下了手:“小珊,难道还要我这个做爹的求你不成?”
“江珊跺了脚:“您怎么会是这么样一个人……”
“你怎么说都行,只要你答应……”
“爹呀!我是您女儿呀!”
“小珊,爹并没有勉强你做你不愿做的事,他原是你喜欢的,想想看,是不是?”
倒也是!江珊沉默了一下:“就算我愿意,人家要不要我还不知道……”
“他怎么会不要你?我的女儿长得这么好,对他又这么有情有义……”
“爹……”
“难道不是?”
“我求您不要再说了。”
“小珊……”
“您回去吧!只等他来,我就把自己交给他,行么?”
江万山似乎满意了,点头:“好,好,我走,我走!”
他转身要走,可是他又转回了身:“小珊……”
江珊道:“你还有什么事?”
“我江万山的女儿,怎么能住在这种地方……”
“有什么不能住的?我住在这儿很好。”
“不……”
“您要是想让我听您的,您就听我的。”
江万山忙点头:“好,好,我听你的,我听你的!”
他转身出去了,走了。江珊坐回了炕边,泪如雨下!有这么个爹,她怎么能不难过?怎么能不哭!前头柜房来了客人,是郭解!伙计满脸堆笑哈腰:“您住店?”
郭解道:“你们这儿可住位江姑娘?”
伙计往后一指:“江姑娘,最后一进,北上房,我给您带路。”
郭解道:“不用了,你忙吧!我自己去。”
他迳自往后去了,到了最后一进院子,郭解直趋北房,并叫:“小珊?”
房门开了,小珊当门而立:“来了?”
把郭解迎进屋,郭解道:“你没有歇歇?”
“歇过了!”江珊道:“坐吧!”
郭解坐在桌边板凳上,她则坐在炕边,坐定,她忙不迭问:“事情怎么样了?”
郭解说了,他只说蒙格,可没提美娃。
听毕,江珊吁了一口气:“谢天谢地,总算没事了。”
郭解道:“多亏了你。”
“我只是替我爹赎罪。”
郭解没说话。
“王府打算怎么惩处我爹?”
“王府跟‘上将军府’,如今只知道害我的是边城官署,不知道你爹。”
“刀口边城官署……?”
“边城官署使得‘铁血会’伤亡惨重,元气大伤,有大功,将功折罪了。”
“你没跟他们提我爹?”
“没有!”
“怎么没提?”
“他总是你爹!”
江珊美目里闪现泪光:“谢谢你。”
“我该谢你!”
“不跟你说了么,我是替我爹赎罪。”
郭解转了话锋:“我担心你爹会很容易找到你!”
“你怎么知道?”
“你爹一旦发现你不见了,一定会想到你是听见他跟人说话跑出来了,也一定会想到你必然上京来找我,一旦他追到京里来,凭他,还会找不到你?”
“他已经找到我了。”
郭解微怔:“怎么说,他已经……”
“他已经来过了。”
“如今呢?”
“走了。”
“就这么走了?”
“你是说……?”
“没把你带走?”
“你想,如今他还会带走我么?”
“你是说……”
“你要明白,他并不是来追我,抓我回去的。”
“他不是来……”
“如今我是他的女儿,宝贝女儿,对我是百依百顺,怎么会抓我回去?”
郭解没有说话,江珊问:“你明白了么?”
郭解说了话:“明白了。”
“他如今不但不带我回去,反而求我留下。”
郭解没说话。
“当初他为什么硬把我带走,那是因仍不让我跟你在一起,如今他为什么求我留下?那是因为他求我跟你在一起。”
郭解没说话。
“他不但求我跟你在一起,他还要我施美人计,让你成为他的女婿。”
郭解仍没说话。
“你怎么不说话?”
郭解说了话:“你要我说什么?”
“我告诉你这么多,难道你……”
“小珊,他总是你爹。”
江珊沉默了一下:“谢谢你。”
“别这么说。”
“你说你自小就没了爹娘?”
“是的!”
“你比我强!”
郭解一怔,叫:“小珊!”
江珊没说话,失色的香唇边泛起了一丝笑意,只是这丝笑意让人看了心酸。
郭解道:“小珊,不要这样。”
江珊没说话。
“你爹只是一时糊涂。”
“他一辈子都糊涂,最糊涂的是他卖身投靠。”
郭解没说话。
“我不知道该不该听他的。”
郭解目光一凝:“你是说……”
“他让我干什么,你已经知道了。”
“是的!”
“那本来是我自己的心意,可是,如今我要是那么做了,就显不出我自己的心意了!”
的确!郭解没说话,他不好说什么。
“可是,我要是不听他的,那又不是我自己的心意。”
的确!郭解仍没说话。
“你说我该怎么办?”
郭解还是没说话,他既不能让扛珊听她爹的,也不能让她不听。”
江珊凄然一笑:“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能问你?”
郭解说了话:“小珊,我知你,也相信你!”
他只能这么说,江珊一双美目一亮:“你是说,我照我自己的心意做,你明白,你相信?”
“是的,小珊!”
“真的?”
“真的!”
江珊一双美目里再现泪光:“谢谢你!”
“不要这么说。”
“我要照我自己的心意做,我要跟你在一起,为了表示我不是听我爹的,我从此不姓江,不再是我爹的女儿,你也不要再跟你的王爷朋友来往,咱们马上回漠北去。”
“小珊,这是何必?”
“否则不足以表示这是我的心意。”
“我刚说过,我明白,也相信你。”
“你不愿意不跟你那位王爷朋友来往?”
“那倒不是……”
“我认为没那个必要。”
“你认为没那个必要?”
“我也不愿再回漠北。”
“为什么?”
“你过不了那种日子。”
“你不要小看我,我过得了。”
“我所以到内地来,就是不愿意待在漠北,如今我好不容易出来了,怎么能再回去?”
江珊沉默了一下:“这些都是因为你有这么一位王爷朋友惹起来的。好了,咱们暂时不谈这些了,谈谈你这位王爷朋友,你怎么会有这么一位‘一字王’的朋友?”
“那还是小时候,在漠北……”郭解说了,他还是只说蒙格,没提美娃。
听毕,江珊道:“你有这么一位朋友,这是别人求都求不到的。”
“我只是拿他当朋友,并没有拿他当王爷。”
“那是你,别人可不会不拿他当王爷。”
“那是别人,不是我。”
“你那位王爷朋友,知道你是郭解,也不会放你了。”
“他已经知道我是郭解了,但是他似乎并不知道我的那些事。”
“怎么?”
“他没跟我提过。”
“看来他虽然统领天下铁骑,可是他毕竟贵为‘一字王’,这些江湖事,是传不到他耳朵里去的。”
“再说他也知道我两边都不愿沽了。”
“你告诉他的?”
“是的!”
“敢这么跟他说的,恐怕你是头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他只是个朋友,朋友之间有什么不能说的?”
“他只要没有不放你,那就好。”
“怎么?”
“我是说你随时可以离京。”
“离京?”
“你的事如今已经了了,你还打算在京里待下去么?”
“我还没有想到。”
“你不打算回边城了么?”
“蒙格倒是让我留在京里。”
是美娃,不是蒙格。
“你自己的意思呢?”
“也没有什么不好,只是我不愿借他之力。”
“只要你留在京里,人家迟早会知道这位‘一字王’是你的朋友!”
这还是真的!郭解沉默了一下:“再说吧!好在并不急着决定。”
江珊目光一凝:“要回去了?”
“回去?回哪儿去?”
“王府。”
“不,不回王府,我也住这儿。”
“你也住这儿?”
“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在这儿!”
江珊跳了起采:“真的?”
“当然是真的。”
“跟柜上说了么?”
“还没有。”
“我去跟柜上说。”江珊要往外走。
“我去吧!”郭解转身出去了。
江珊显得好高兴,美目发亮,娇靥上都是笑意。
美娃凭栏而立,好豫失落了什么似的,没精打采。
一名侍婢到了身边,一礼:“禀郡主。王爷来了。”
美娃看都投看:“人呢?”
“就要上楼来了。”
“知道了。”
“是!”侍婢又一礼,退开了。
蒙格上来了,他也换过衣裳了,他望见了凭栏丽立的美娃,深深一眼:“怎么了?”
美娃回过了身:“坐吧!”
她像没听见蒙格的话,蒙格过来坐下,美娃也过来坐下了,蒙格道:“我问你话呢!”
“没怎么。”美娃道。
“真没怎么?”
“真没怎么?”
“拾儿呢?”
“走了。”
“你怎么放他走了?”
“要是你,你会在这儿待么?他肯再进咱们王府大门,已经算很给咱们面子了。”
“说来说去,还是怪我?”
“难道怪我?”
“美娃,帖奇说的是理。”
美娃柳眉一扬:“他说的还是理?”
“事情真闹开了,咱们还是真讨不到好。”
“你就只顾自己,不顾朋友了?”
“你叫我怎么办,我没有办法呀!”
“没有办法?咱们不仁不义,你知道不知道。”
“拾儿他既然听见了帖奇跟我说的话,他就应该能体谅。”
“人家可什么都没说,这还不算体谅么?”
“好了,美娃,事情已经过去了,好在咱们已经替他洗刷了。”
美娃转了话锋:“你是来干什么的,应该不是来看拾儿的,拾儿走了,你不会不知道。”
“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
蒙格“唔!”了一声。
“什么事?”
“我本来不想说,可是越看越不对,越想越不对,只好找你来了。”
“究竟什么事?”
“我可是为咱们好,我说的也绝对是实情,是理。”
“你这是怎么了?平常挺干脆的。”
蒙格沉默了一下,随即目光一凝:“美娃,帖奇原不知情,后来知情了,也知道拾儿是咱们的朋友了,你可知道他为什么步步进逼?”
“我知道,你说过了。”
“他有道理么?”
“没道理!”
“没道理?”
“本来就没道理,我跟他有什么?”
“那他还是有道理。”
“你这话……”
“你承认不是把拾儿当一般朋友了。”
“拾儿当然不是一般朋友。”
“你知道我何指。”
美娃没说话。
“你能说帖奇没道理么?”
“我刚不说了么?我跟他有什么,我是他什么人?”
“美娃,咱们说句公平话,这是拾儿来了之后,拾儿来之前呢?”
美娃没说话,旋即又道:“我对他帖奇也没作过什么诺呀!”
“话是不错,可是美娃,京城各府邸,甚至于宫里,是不是都认为你们俩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美娃没说话。
“美娃……”
美娃说了话:“你究竟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美娃,如今不是当年了。”
“当年怎么样?”
“当年咱们都小,不懂事,而且当年还是宋朝。”
“如今又怎么样?”
“如今咱们都已经长大了,最要紧的是如今已经是大元了。”
“是大元又怎么样?”
“美娃,朝廷许咱们跟汉人通婚么?”
“你的意思是……”
“拾儿只是朋友,永远是朋友!”
“等我告诉你我要嫁给拾儿的时候,再跟我说吧!”
“美娃……”
“本来就是,我告诉你我要嫁给拾儿了么?”
还真没有!“可是你……—。”
“可是我表现得让你担心,是不是?”
蒙格猛点头:“不错!”
“没法子,我也知道嫁不了他,可是我就是忍不住。”
蒙格一怔:“美娃,你一定要忍住,否则将采你会痛苦。”
“我知道将来我会痔苦,可是我宁愿痛苦,至少我曾经喜欢过,天可怜我,让我又见着拾儿,我能不抓住这机会么?”
蒙格听得为之神情连震:“美娃……”
“这应该不犯王法,朝廷应该也管不着。哥,你就可怜可怜你这个妹妹吧!”
蒙格一时没能说出话来,片刻之后才道:“这要是让帖奇知道……”
“为什么怕他知道?又为什么单是他帖奇?”
“任何人都一样。”
“我明白了,你是怕我嫁不出去?”
蒙格没说话,这应该是默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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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我为什么要嫁?难道我非嫁不可?”
蒙格心神猛地一震,忙叫:“美娃……”
美娃微一笑:“我要是不嫁,你不会容不下你这个妹妹吧?”
蒙格收:“美娃……”
美娃没说话,蒙格怀着沉重的心情行进书房。
书房有个人,看穿着打扮,一眼能看出,那是个护卫。
蒙格一进书房,他立即迎前施礼:“王爷!”
蒙格道:“你怎么在这儿?”
那护卫躬身:“卑职在这儿等王爷!”
“有事?”
“王爷交待的事……”
蒙格“呃!”地一声:“打听到了?”
“是的!”
“怎么样?”
“请王爷过目!”
那护卫双手呈上了一张折叠着的信笺,蒙格接过,打开—看,神情一震:“他竟然能……”
“是的,王爷!”
蒙格忽然一跺脚,“混帐,为什么早不知道?”
那护卫忙躬身:“王爷……”
蒙格一摆手:“不怪你们,是我没有早交待你们查。”
“谢王爷!”
“可是,这种事,地方应该往京里报,京里应该禀报我知道,他们都是干什么的?”
那护卫没说话,蒙格又摆了手:“好了,没你的事了,你去吧!”
那护卫恭应一声,一躬身,退了出去。
蒙格皱了眉,踱了步,自言自语:“我应该想到的,我应该想到的……”
踱了片刻,他突然停住了,想了一下,快步出了书房。
蒙格又上了小楼,得到侍婢的禀报,美娃从里间出来了,看见蒙格就道:“怎么又来了?”
“来跟你说点事儿!”
两个人去坐下,美娃道:“还没有说完么?”
“另外的事!”
“另外什么事?”
“美娃,你知道拾儿是谁?”
“他跟咱们说了,如今他叫郭解。”
“你知道佛、道、儒、神、仙、鬼、狐?”
“知道,听你说过!”
“如今鬼、狐已经没有了。”
“怎么?”
“除名了,死在了拾儿的手里。”
美娃一怔:“拾儿?”
“应该说是郭解,除了鬼、狐,还有一帮沙漠里凶狠的沙匪!”
“还有沙匪?”
“拾儿厉害吧?”
“咱们早该想到了!”
“可不,他是老神仙教出来的。”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派人查出来的。”
“你派人查拾儿?”
“我要知道,他只不过是个镖师,边城官署要除掉他,为什么费这么大事。”
美娃点头道:“如今咱们知道了,拾儿虽然是个镖师,他可不是一般的镖师,他这个镖师,修为高绝。”
“没错,他不愿效力官家,难怪边城官署要费这么大事除掉他。”
“拾儿他怎么不说?”
“他自己怎么好说?”
“照这么看,拾儿的修为,恐怕很难找到对手了。”
“可不,据我所知,这七大高人修为差不多,鬼、狐都死在了他手里,另五位单打独半未必能讨得好去,七大高人都这样,其他的人可想而知。”
“这老神仙真是位神仙。”
“怪了,老神仙怎么不在这有数的高人之内?”
“他老人家要是在这有数的高手之内,教出来的人,修为怎么会比这些高人还高?”
“这么说,老神仙的修为,远在这七大高人之上。”
“当然!”
“天下之大,真是无奇不有,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一山还有一山高,也真是不错。”
“这个拾儿,等他再来,我非好好问问他不可。”
“是该好好问问他,他什么时候会再来?”
“不知道,应该是明天!”
“怎么说?”
“我让他每天都得让我看见。”
“他答应了?”
“答应了。”
“那他明天应该会来。”
“应该会。”
蒙格沉默了一下:“真想不到,当年的拾儿,到如今会变成这么一个高手。”
“你能想到,你会跑到京里来当上这么个‘一字王’么?”
蒙格又沉默了一下:“美娃,这么样一个拾儿,让他回到边城去当个镖师,是不是太埋没他了!”
“那当然,也太委曲他了!”
“这么说,你也这么想。”
“我要给他在京里谋个职,把他留在京里,他还没有给我明确答覆。”
“你跟他说过了?”
“说过了。”
“你想在我前头了。”
“不好么?”
“怎么不好?太好了。”
“可是他没有明确答覆!”
“你想给他找什么事?”
“还没有想,反正不能委曲他,也得两边都不沾。”
“两边都不沾?”蒙格目光一凝。
“他是那么个人。”美娃道。
“你先不要启做主张……”
“不是我自做主张,他说了!”
“是么?”蒙格眉锋一皱。
“可不。”
蒙格沉默了一下:“看看能不能把他拉过来!”
“把他拉过来?”美娃一怔。
“不错。”
“边城官署不会没有试过!”
“边城官署没有咱们!”
“你是说……”
“尤其是你!”
“你不是拾儿的朋友?”
“我这个朋友恐怕已经伤了他的心!”
“如今你知道了?”
“我怎么知道还会有今天?”
“你要是知道,当初就不会听帖奇的了?”
蒙格没说话。
“幸亏拾儿如今听不见你我的谈话。”
蒙格苦着脸:“美娃,你不是不知道,我没法子呀!”
“你不是说,拾儿会谅解么?”
“他应该会谅解。”
“那你还担什么心?”
“我总不如你!”
“我?你要我怎么样?”
“把他拉过来。”
“我有那么大面子?他会为我改变?”
“只要你……”蒙格住口不言。
美娃目光一凝:“只要我怎么样?”
蒙格迟疑了一下:“我是说,只要你愿意拉他……”
“我当然愿意拉他,我怎么会不愿意拉他,我原就是想把他留在京里。”
“那就好办……”
“我怕他不愿意,我不说了么,他没给我明确答覆。”
“他会愿意,会给你明确答覆。”
“他会?”
“他会!”
“你怎么知道?”
蒙格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
“我是说……”
“你到底想说什么?”
一蒙格又迟疑了一下:“美娃,撤出你的网去!”
美娃微怔:“撒出我的网?”
“不错!”
“撒出我什么网?”
蒙格又是欲言又止,可是还是说了:“情网!”
美娃一怔,脸色变了:“你是让我……”
蒙格忙道:“美娃,你别生气……”
“不久之前,就是刚才,你是怎么跟我说的?”
“我不是让你嫁给他。”
“你是让我……”
“你自己说的,你愿意这样!”
“那是我,不是抬儿,他要是能让我网,那他就是也跟我一样,我怎么善后,你又怎么善后?”
“美娃,他要是真跟你一样,就会从始到终都跟你一样……”
美娃霍地站起来:“我一辈子不嫁,你要他终生不娶?”
“美娃……”
“你算什么兄长,又算什么朋友?”
“我问你,这又有什么不好?”
美娃猛然一怔,没说话,她缓缓坐下了。
一个女人,爱一个男人,她不能嫁给他,自是希望他也终生不娶,能长伴身侧,那是更好。当然,没有私心的女人例外。可是,世上能有几个人没有私心?“美娃,要是能把他拉过来,对朝廷,这是一大助力。”
美娃没说话。
“美娃,要是能把他拉过来,也是咱们的一大功劳呀!”
美娃还是没说话。
夜色已经浓了!整座客栈也已经听不见什么声息了。
郭解打算熄灯歇息了,就在这时候,他听见有人过来了,随即响起了轻轻敲门声。
“那位?”郭解问。
“是我!”一个轻轻的女子话声。
是江珊!郭解一听就听出来了,忙去开门。
门外站的,可不正是江珊,她娇靥颜色有点发白。郭解道:“你怎么……”
“让我进去。”
江珊进来了,她随手关上了门,刚关上门,她身子一倒晃要。
郭解忙扶住:“小珊……”
江珊手一扬,桌上的灯灭了,刹时一片黑暗,只听郭解惊声道:“小珊,你……”
“别出声,抱着我。”江珊的话声带着颤抖!“小珊……”
“抱紧我!”
郭解心神震颤:“小珊,我不能……”
只听江珊道:“我不是……我只是要你抱我一会儿!”
郭解心里微松,他自己又觉得有点惭愧。其实,抱也……,可总比别的好,好是好,可是郭解还是认为不该,他又叫:“小珊……”
江珊道:“什么都别问,什么都别说,全当怜惜我,求求你!”
没听见郭解再说话,到了这时候,要是再说什么,郭解他就未免太铁石心肠了。
刹时间,一切趋于寂静,静得没有一点声息!不,有声息,声息还是在这间屋里!那是两颗心的跳动声,除此,听不见别的!两个人都没再说话,想必两个人也都没动一动,过了约摸一盏热茶工夫……忽听郭解说了话,轻轻的:“小珊,怎么了?”
江珊一定动了,只听江珊说了话,她也轻轻的:“放开我!”
果然,江珊是动了,想必郭解连忙放开了江珊!随听江珊又道:“长这么大,这是我最美好的一刻!”
郭解叫:“小珊……”他除了叫“小珊”,似乎没有别的话说。
又听江珊道:“我知足了,你睡吧!我走了。”
她真走了,门轻轻的开了,她的影子闪了出去,又轻轻的带上门。
郭解没说话,也没有跟过去闩门,刹时屋里又陷入了一片寂静中,什么声息都听不见。
真的,什么都听不见!只是,寂静并不是平静,更不是寂静!郭解的胸中汹涌澎湃,他没办法平静,当然更没办法睡!长这么大,这是他头一回,头一回这么接近女人!虽然没有肌肤相亲,毕竟温香软玉在抱,给他的感受是这么强烈!小时候常跟美娃在一起,不过是拉拉胳膊、拉拉手。
在漠北的时候,他抱着羊,小羊、大羊都抱过,甚至于抱过马驹!可是,抱这么个温香软玉的姑娘,还是他的头一回。
那种感觉是强烈的、是奇妙的,笔墨所难形容,勉强可以形容的,只有两个字:“电殛!”
郭解他还是睡着了,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他只知道,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不知道江珊起来了投有,昨夜睡得好不好?他想过去看看,可是他只是开了房门,因为他自己不好意思,也怕江珊难为情,所以他忍住了。
伙计来送茶水了,放好了茶水,他道:“郭爷,江姑娘留了封信给您!”
郭解一怔:“信?”
伙计从怀里取出了一封封了口的信,双手递出,郭解忙接过:“江姑娘……”
“走了,一大早就走了!”
郭解忙拆信,伙计哈了腰走了。
郭解飞快的看了信,江珊在信上写,她对郭解用情已到不能自拔地步,她愿意今生今世永远陪伴郭解,但是她不愿落个听她爹的话,是为她爹,所以她走了,她极舍不得,可是她不得不忍痛,她要郭解不要找她,因为郭解绝找不到她。
至此,郭解才明白,为什么江珊昨夜会有那种举动。
他不能同意江珊走的理由,但是他没有追,也没有找。他知道,江珊既然走了,就不是追得上、找得到的,何况江珊说了,他绝找不到她!他只有痛,心里痛,好痛,好痛!他拿信的手缓缓垂下了,他站在那儿没动,一动没动。
伙计送早饭来了:“郭爷,您的饭!”
郭解这才定过了神:“饭?”
“江姑娘交待给您送屋来的。”
江珊的交待!临走还不忘照顾他,郭解的心又一阵痛!“江姑娘还留在柜上一些银子,够您吃住一阵子的。”
又是江珊的照顾!郭解的心又一阵痛:“放下吧!”
伙计应了一声,把菜饭放下,走了!
郭解看看桌上的菜饭,他几乎想掉泪。他不想吃,根本吃不下,可是他不能不吃,因为这是江珊的好意!坐下了,忍着心里的疼,刚吃两口,一个话声传了过来:“郭爷住那屋?”
郭解?姓郭的可能不只一个,郭解没动,也没那心情!“郭爷,郭解郭爷住那屋?”
话声又传过来,郭解恐怕不会两个!况且,这又是谁?郭解不能不签理了,他起身到了门边:“那位找郭解?”
他看见了,院子里站着华服中年汉子,人长的体面,穿的也体面。
当然,华服中年汉子也看见了他,跑步过来抱了拳:“您就是……”
郭解道:“我就是郭解!”
华服中年汉子又上前一步:“郭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尊驾是……”
不错,借一步说话,总得先弄清楚对方是何许人!
“有劳郭爷动问,在下是郭解一位故交派来接郭爷的!”
故交?郭解故交曲指可数,说起来,他那来的故交?
“但不知道尊驾说的是那一位?”
“郭爷见着了就知道了。”
不说!
郭解道:“这是……”
“他该来看郭爷,可是他不方便来!”
不方便!郭解不由深深看了他一眼!
“求郭爷的事,郭爷请放心。”
“求我的事?”
“郭爷去了就知道了。”
郭解没说话。
“以您的一身修为,难道您还……”
郭解扬了眉:“什么地方?”
他毕竟年轻,毕竟怕激!
“外头有马车。”
“我问什么地方?”
“不远,转眼工夫就到了。”
“尊驾外头等我一下,我吃几口饭就出来。”
华服中年汉子应一声,转身外行。
郭解也转身走回桌边,他非吃这顿饭不可,因为是江珊的心意。
很快的吃完了这顿饭,郭解出屋往前去,碗盘留给伙计收拾了,好在他也没有什么东西,他的东西还留在王府呢!就算已经拿到这儿来了,也没有什么要紧的。
到了前头柜房,自然碰见了伙计,伙计原就和气,如今更和气了,其实他还不知道郭解有位王爷朋友,不然他会比更和气还要和气。
郭解交待他收拾碗盘,然后才出门,出了门,一辆单套马车停在门口,华服中年汉子就在车旁,车辕上还有一个车把式。
一见郭解出来,华服中年汉子忙迎了过来:“郭爷!”
郭解道:“这就是接我的?”
“是的,郭爷请上车!”华服中年汉子转身掀起了车帘,郭解没再多说什么,一声“有劳”上了马车。
华服中年汉子放下车帘,跳上车辕。
鞭指儿一声脆响,车把式赶着马车走了。
车帘遮着,郭解看不见外头,他也没掀开车帘看,他知道,人生地不熟,看了也是白看,再说饱艺高人胆大,他不怕对方使什么伎俩,他想看看,到底是那位故交,想干什么?华服中年汉子没骗他,一会儿工夫,马车停住了,车帘掀开了,华服中年汉子站在车旁:“郭爷请下车!”
郭解道:“到了?”
“是的!”
郭解下了车,看清楚了,马车停在一条胡同里,两边的人家都关着门。
华服中年汉子敲开了跟前一户人家的门,开门的是个中年黑衣人。
华服中年汉子一句:“贵客到了!”
中年黑衣人立即退向一旁,华服中年汉子转向郭解抬了手:“郭爷请!”
郭解看得出来,眼前这些人有点神秘,而且都是江湖人,其实也没什么,他自离开“漠北”以来,认识的十个有九个不都是江湖人?他迈步就进了门。
华服中年汉子跟进来了,门又关上。
进了门,过了影背墙,看见了,很不错的一个四合院。华服中年汉子跑上来往堂屋让客。
进了堂屋,屋里跟外头一样,不见一个人,也听不见两边耳房里有动静。
华服中年汉子让郭解坐下,给郭解倒上茶,郭解忍不住伺:“是那位要见郭解?”
华服中年汉子道:“您喝口茶,马上到。”
郭解没喝茶,他听见院子里有步履声行向堂屋。
华服中年汉子过去掀垂帘。
进来个老人,郭解一跟就认出,那是“铁血会”那个中年女子的爹!算得上故交。
不过太勉强了!郭解有点明白这是怎么同事了,他站了起来,不慌不忙。他可没什么好慌忙的!老人抱了拳:“郭爷!”
郭解也抱了拳:“不敢,老人家。”
老人让郭解坐下,两人落座之后,老人道:“郭爷还认得我吧!”
郭解道:“认得!”
“郭爷应该知道,我们是‘铁血会’的人。”
“是的!”
“可是郭爷到现在还不知道,我姓什么,叫什么。”
“是的!”
“郭爷,我姓卢,单名一个刚字。”
“卢老人家!”
“不敢!”
郭解没说话。
“有要事相求,不得已,只有这么样把郭爷请来,还请郭爷不要见怪!”
郭爷道:“好说!”
“郭爷应该知道,我们这种人,随时有杀身之险,在别处都不能不时时小心,到了京里,更是得谨慎。”
“我知道。”
“所以我不能到客栈去见郭爷。”
“是的,只是,老人家怎么知道我住那家客栈?”
“郭爷打从抵京以后的事,我们都知道。”
“贵会令人佩服!”
“郭爷别见怪!”
“好说!”
“由于郭爷抵京以后所发生的事,我们才知道,郭爷也是受害人!”
“我还好……”
“郭爷要不是有位贵为‘一字王’的朋友,郭爷你绝不能幸免!”
看来是不错,他们都知道。
“这倒是!”
“其实,凭郭爷,他们还奈何不得,只是郭爷重恩义,不能不为郭爷那位东家着想。”
“他们知道的还真不少!”
“贵会是真令人佩服。”
“那是郭爷抬举,其实没有什么,要是连这点都做不好,那还跟鞑虏斗什么?”
“老人家客气。”
“我今天所以见郭爷,是要让郭爷知道,‘铁血会’不是对郭爷,不是对镖局,而是对鞑虏。”
“我知道,只是,我要是保不住这趟镖,镖局跟我,后果不想可知。”
“郭爷,‘铁血会’不得已。”
郭解没说话。
“鞑虏也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让‘铁血会’上了大当。”
郭解没说话。
“郭爷一定知道,‘铁血会’伤亡惨重,元气大伤。
“我知道。”郭解道。
“郭爷一定也知道,有位女龙头,落在了他们手里。”
“带领劫这趟镖的是她,后来也有贵会弟兄找我为她报仇。”
“只怪弟兄们不知道郭爷也是受害人,找错了人,郭爷海涵。”
“还好我力足自卫,不然几次我都非死不可。”
“立场不同,郭爷千万不要见怪。”
郭解没说话。
郭爷应该还记得,她是我女儿!”
“我记得!”
“今天我就是要求郭爷救她!”
原来是为这!郭解一怔:“求我?”
“是的!”
“老人家……”
“她不能死,并不是因为她是我女儿,而是因为‘铁血会’不能没有她!”
“她还没有……”
“还没有,他们要从她嘴里问出‘铁血会’的事来,怎么会让她死?”
“老人家,我……”
“我们已经知道,她已经被解到了京里。”
“她已经被解到了京里?”
“绝错不了。”
“老人家,我是个两边都不愿沾的人。”
“我知道,可是他们也要害你。”
“我……”
“郭爷,足证他们不允许你两边都不沾。”
“两边都不沾的人,不只我一个。”
“可是你郭爷只有一个。”
“老人家抬举。”
“郭爷,这是实情。”
“老人家,我很为难!”
“郭爷你不会是个记仇的人。”
“老人家误会了,老人家说得好,人各有志,也各有立场,这是不得已的事。”
“那……”
“老人家,我一旦管了这件事,就失去了自己的立场。”
“郭爷……”
“何况我力不逮……”
“郭爷要真力不逮,我不敢求郭爷。”
“老人家是说我那位王爷朋友?”
“是的,郭爷!”
“他……”
“他正管这件事。”
“他正管这件事?”
“郭爷,你那位王爷朋友,可不是位闲散王爷。”
“我知道。”
“他统领天下铁骑,所以他正管这件事,我女儿被解来京里,正是呈交他处置。”
“所以老人家找我?”
“‘铁血会’救不了她,郭爷不知道,想在京里救她,那是难比登天,‘铁血会’也不能再牺牲弟兄了。”
“老人家,我开不了口。”
“郭爷……”
“老人家,我跟他说过,我是个两边都不沾的人,我怎么能再跟他开这个口。”
“郭爷,这是一条人命!”
“我知道,只是,老人家,就算我能跟他开这个口,他也不会答应的。”
“郭爷是他的朋友。”
“朋友归朋友。”
“郭爷……”
“老人家,我实在为难!”
“难道郭爷就忍心眼睁睁看着我这个女儿,让他们折磨死?”
郭解没说话,他还能说什么?“郭爷,我求你,我给你跪下了!”
卢刚离座而起,就要跪下,郭解忙站起来扶住了卢刚:“老人家这是……”
“老人家……”
“郭爷……”卢刚声泪俱下。
郭解大为为难,他迟疑了一下:“老人家,我勉力一试,行么?”
“郭爷……”
郭解正色道:“老人家,我不能答应你,一定救得了令爱。”
卢刚泪如泉涌:“郭爷,大恩不言谢,我给郭爷磕头。”
他又要跪,郭解扶住了他。
马车送郭解回客栈,坐在车里,郭解一路心情沉重。
他没有想到,“铁血会”会找上他,怎么也没有想到。
他是个保镖的,“铁血会”是劫镖的,这是你死我活的事。如今“铁血会”竟央求他救人,这是天大的笑话。
他知道,这是因为他头一回在东家家里,没伤“铁血会”的人,而放走了他们。第二回在保镖半途,只微伤“铁血会”的人,而没要他们的命。
他实在为难,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把人劫走,他绝对办得到,但是他不能这么做。
找蒙格或美娃帮忙,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不管怎么做,他都失去了自己的立场,值得么?不错,这是一条人命,救人……命胜造七级浮屠。只是,是不是什么人都得救,他顾得过来么?沉重心情下,马车停住了,郭解下车,马车又走了!郭解心情的确沉重,客栈门口拴马桩上拴着两匹马,他都没留意。
其实,客栈门口拴着马匹,这是常事。
但是,这两匹马不同,这两匹马不但神骏,而且鞍配一看也不是普通民家所有。
郭解皱着眉进了客栈,柜房里不只迎出了伙计,连掌柜的都迎出来了。
伙计忙道:“郭爷,又有人找您来了。”
郭解没心情:“什么人?”
掌柜的陪笑低声道:“王府的!”
郭解微怔:“王府?”
掌柜的往外指:“您没看,坐骑在外头。”
郭解没往外看,道:“人呢?”
伙计道:“在后头等您呢!我给您带路。”
遇到!带什么路?又不是刚进门,要住店。
伙计正要往后走,从后头来了个人,中年人,也是一身华服,只是华服与华服不同,这身华服一看就知道是官家的服饰。
那人一见郭解忙躬身:“郭爷,您回来了!”
郭解道:“尊驾是……”
“不敢!”那人道:“在下是王爷的护卫,奉王爷之命,来接郭爷的。”
“接我?”
“接郭爷上府里去。”
“王爷有事?”
“王爷没交待,在下不清楚。”
“这就走么?”
“郭爷要不要回屋一趟?”
“不用了!”
“那这就请吧!坐骑在外头。”
郭解转身外行,掌柜的跟伙计躬身恭送,深深躬身。
出了客栈,郭解这才看见了两匹坐骑。
那护卫跑过来牵马,边道:“本来是要派马车接您的,可是王爷说您惯骑马,所以带了匹马来给您代步。”
郭解道:“王爷知我?”
他接过了一匹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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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到了王府,那护卫陪着郭解去了书房。
蒙格正在书桌后处理公务,一见郭解进来,忙起来笑迎:“来了?”
郭解道:“你找我?”
“坐下说!”蒙格抬手让座,一面转望护卫:“怎么这么老半天,找不着地方么?”
那护卫忙道:“郭解出去了,属下在那儿等郭爷。”
“我还当你找不着‘京华客栈’呢!好了,你下去吧!”
那护卫恭应声中,躬身退了出去。
两个人落了座,郭解道:“你怎么知道我住京华客栈?”
蒙格微一笑:“我是干什么的?连这都不知道还行?”
又一个找得到郭解的。
郭解道:“找我有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
“那倒不是……”
蒙格笑了:“你不是答应美娃,每天都让他看见你么?都这时候了,不见你来,所以我派人接你去。”
原来如此!“我还当有什么事呢!”
“你以为有什么事?”
“就是不知道我才问。”
“如今知道没什么事了。”
“知道了。”
“可以放心了吧!”
“这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只要仔细琢磨这些话,就会发现这些话根本不必说。
不必说为什么说?那是因为两个人心里都有事!只听蒙格道:“是不是因为出去了?”
郭解道:“你是说……”
“所以才迟迟没来?”
“也不是……”
“那是根本还没打算来?”
郭解迟疑了一下:“可以这么说……”
“我的爷,往后你最好只回客栈睡觉,其他的时候都在这儿,不然我的日子可不好过。”
郭解没说什么,他能说什么?蒙格又道:“上哪儿去了?”
郭解本想趁蒙格问告诉蒙格的,可是他还是开不了口,只好这么说了:“出去走走!”
“出去走走?你人生地不熟的。”
“一个人待在客栈里,闷得慌。”
“一个人?你不是跟你朋友……”
“朋友已经走了。”
“走了,离京了?”
“是的!”
“那你还不早点上这儿来?”
郭解一时没说出话来,可是他旋即又道:“就是因为人生地不熟,所以才出去走走。”
“没迷路?”
“还不至于。”
蒙格笑了:“应该是,我派出去的人,到底等着你了嘛!”
郭解也笑了,只是他笑得没有蒙格那么爽朗。
蒙格站了起来:“走吧!上美娃那儿去吧!”
郭解也站了起来,蒙格又道:“我不陪你了,我有点公要处理。”
要公?是不是那件事?郭解还是没提,道:“你忙吧!我自己去。”
他转身往外走,蒙格笑问:“知道怎么走吧?”
郭解没回头:“放心,还是迷不了路。”
他出蒙格书房,望着郭解不见,蒙格说了句:“来人!”
人进来了,是刚才那名护卫,他近前躬身:“王爷!”
蒙格道:“你刚说在客栈等郭爷来着?”
“是的!”
“知道郭爷上哪儿去了么?”
“听客栈伙计说,郭爷让辆马车接走了。”
“马车?那儿的马车?”
“属下问了,伙计不知道。”
“那么郭解回客栈,应该也是马车送回来的。”
“应该是!”
“你没看见?”
“属下在后头等郭爷!”
“好了,你去吧!”
护卫恭应一声,退出去了!蒙格皱了眉,只听他道:“马车?这是谁?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郭解随着一名侍婢上了楼,美娃已经在等着了:“你怎么来了?”
郭解道:“蒙格派人把我接来了。”
“他派人把你接来了?”
郭解告诉了美娃,听毕,美娃神色如常;“他可是真有一付热心肠。”
这不是好话,郭解听出来了:“怎么了?”
“还不是怕我怪他!”
美娃没说实话,如今三个人都有不能说,不愿说的话。
郭解没说话,他自是信以为真。落了座,美娃道:“怎么一个人来了?”
“你是说……”
“把朋友搁在客栈了?”
“她已经走了,离京了。”
“怎么走了?”
“她是来找我的,事了了,回去了。”郭解只好这么说了。
“回边城去了?”
“是的!”
美娃目光一凝:“如今是不是可以回来住了?”
郭解迟疑了一下:“我还是住客栈吧!”
“怎么,动了真气了?”
“那倒不是,又怎么会?我是住客栈习惯点儿。”
“可是不是长久之计。”
“长久之计?”
“可不?你要在京里待下去,怎么能老住客栈?”
“到时候再说吧!”
美娃一喜:“你答应在京里待了?”
“我没有说不在京里待!”
美娃更喜:“那行,今天算了,我晚天就交待他们。”
“谢谢!”
美娃含嗔瞪了郭解一眼:“谢什么?你这不是见外?那像跟我说话?”
郭解没吭声。
“没钱花了吧?”美娃看了他一眼。
郭解忙道:“有!”
“说蘑话,你根本没带多少。”
“我……”
“先从我这几拿去用。”
“不……”
“擐我还分?”
“不是……”
“我是借给你,又不是给你,等你挣了再还我。”
“我有!”
“你有什么?”
“真的,朋友给我留下的。”
“那能有多少?”
“足够我住一阵子客栈的!”
“能用人家的?不能用我的,人家是朋友?我不是?”
“不是的,既然有了,就不必用你的了。”
美娃还待再说。
“等不够了再找你,行不行?”
“这话可是你说的?”
郭解点了头:“我说的。”
“到时候你可别招我生气,惹我伤心。”
“我不会。”
“那就好!”
郭解没说话,投说话归没说话,刚应付完这件事,他的神色可不轻松。
美娃目光一凝:“怎么了?”她看出来了。
“什么?”
“你像有什么心事?”
女儿家是比较心细,郭解心里一慌:“我那有什么心事。”
他脸上掩不住心里的,又落在了美娃跟里,美娃道:“你有心事?”
“我……”
“别瞒我!”
“美娃……”
“拾儿,你把我当谁了?告诉我。”
“美娃,我不好说,开不了这个口。”
“胡说,跟我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我……”
“你这是让我伤心难受。”
美娃她竟要掉泪,郭解迟疑了一下,毅然点头:“好吧!我说。”
他说了,他告诉了美娃。听毕,美娃轻叫:“有这种事?他们找你?”
“我也没想到。”
“看来有时候好人做不得!”
郭解没说话。
“那有这种事,劫人家的镖,还求人家救人。”
还是真的,这种事真不多,恐怕是绝无仅有。郭解还是没说话。
“人真已经解到京里来了么?”
“他们是这么说的。”
“我没听我哥提,不过他很少跟我提公事,我也不爱听,不是抓这个,就是死那个的。”
郭解没说话。
“多大岁数?”
“有三十多了。”
“真能么?”
“怎么说呢!或许吧!”
“你没跟我哥提?”
“没有,我不好开口。”
“你没跟他提对了。”
“你是说……”
“干什么的都好办,就是这个‘铁血会’,他绝不会答应放人。”
“是么?”
“要救人只有一个法子,你把人劫走。”
“我怎么能那么做!”
“要不然你救不了人,这个女人死定了。”
郭解脸色一变。
“你答应帮这个忙了?”
“我只答应勉力一试,没法子。”
“好,咱们就试试,走!”
美娃站了起来,郭解跟着站起:“试试?”
“总不能不试试,是不?”
“可是……”
“我说,不要你说。”
郭解还有点犹豫,美娃道:“你已经答应人家了,是不?你答应人家的,不就是勉力一试么?”
郭解没有说话,美娃道:“走吧!”
她往楼梯口行了去,郭解只有跟了去。
美娃跟郭解进了蒙格的书房,蒙格还在,他从书桌后站了起来,美娃道:“你忙呢?”
蒙格道:“你怎么知道?”
美娃道:“要不你怎么会不陪拾儿上我那儿去?”
蒙格当然听得出美娃的话里话,他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他抬了手:“坐!”
三个人落了座,蒙格道:“你可是稀客,我这书房你可没来过几回。”
美娃道:“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蒙格看看美娃,又看看郭解:“怎么?有事?”
郭解有点不安,美娃往蒙格的书桌看了看:“你在处理什么要公?”
蒙格道:“也没什么要紧的……”
是真没什么要紧,还是他不愿说?
“是不是‘铁血会’有人解到京里来了?”
蒙格一怔:“你怎么知道?”
果然是这件事,人也果然已经解到京里来了。
美娃没答,又道:“还是个女的!”
蒙格又一怔:“美娃,你……”
“说穿了不值一文钱,拾儿告诉我的。”
“拾儿?”蒙格忙望郭解:“拾儿又是怎么知道的?”
“干脆跟你说吧!拾儿受托救人。”
蒙格脸色一变:“怎么说?拾儿……”一顿,接问:“是么?拾儿?”
郭解不能不说话了:“是的!”
蒙格看了看郭解,摇了头:“我不信!”
“你不信?”美娃道:“难道我还会骗你?拾儿都承认了。”
“你们俩联起来逗我?”
“我跟拾儿逗你?”
“可不!”
美娃叫:“哥!”
蒙格道:“难道不是?”
“这是什么事?再说,你看像么?”
蒙格看看郭解,又收回目光:“这么说,拾儿是真……”
“我陪他来找你,就是为这件事。”
蒙格望郭解:“真的?拾儿?”
郭解道:“蒙格,我……。”
蒙格道:“你们可知道,这个女人是何许人?”
“美娃道:“她是‘铁血会’的一个头头。”
“她还是领头劫拾儿这趟镖的。”
“我知道。”
“拾儿更清楚,会答应救她?能答应救她?”
郭解道:“我只答应勉力一试。”
蒙格猛一怔,叫:“你答应了?”
“蒙格……”
“她是领头劫你镖的。”
“她有她的立场,她有她的不得已……”
“你是说,你不怪她?”
“我……”
“拾儿,叫我怎么说你好,你可以不怪她,可是你跟她一不沾亲,二不带故,你犯不着答应救她。”
“她爹跪着求我……”
“所以你就心软答应了?”
郭解没说话。
“好一付侠骨柔肠。”
郭解仍没说话,美娃不爱听了:“哥……”
蒙格道:“我派人去接你的时候,你不在,告诉我出去走走,就是会他们去了,是不是?”
郭解还是没说话。
“你说你两边都不沾……”
郭解不能不说话了:“他们派车来接我。”
“你真要是两边都不沾,你就不该去。”
“来接我的人说是我一个故交想见我,我根本不知道是他们。”
“你就这么容易上当?”
“我不怕什么。”
还是真的!这,蒙格相信,他沉默了一下:“你打算怎么个救人法?劫走她?”
美娃说了话:“要是那样,就用不着我陪着他来见你。”
“那是……”
“你明知道,还问什么?”
“美娃,拾儿……”
“不要说那么多了,只说你给不给拾儿这个面子吧!”
蒙格神色一肃,正色道:“我不能!”
郭解脸色一变,美娃叫:“哥……”
这不是别的事,她也不是别人!”
“这算什么朋友?”
“就是爹娘说话,也不行。”
“哥……”
“也就是因为是朋友,拾儿他不该让我循这个私,陷我于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郭解脸色又一变,美娃更不爱听了:“你干嘛这么说?”
“你想想看,是不是?”
“我也知道你不会答应,不能答应就不能答应,干吗说这么多?”
“美娃,我的职责是什么?你不是不知道,那个女人是‘铁血会’的一个头头,地方好不容易把她缉获,我要是循私放了她,上何以对朝廷,下何以对部属?”
还是真的!美娃也没话说了:“知道了,好在拾儿也只是答应试试。”
郭解道:“蒙格,我不该跟你开这个口。”
蒙格道:“拾儿,你可别怪我!”
“我怎么能怪你。”
“你不怪我就好……”
美娃站了起来:“咱们走吧!”
郭解要往起站,蒙格忽道:“等等!”
郭解没动,美娃道:“怎么了?”
蒙格道:“要是让朝廷认为划算,要有个理由,或许可行!”
郭解一怔:“可行?”
“不错,我刚说了,得让我有理由,让朝廷认为划算。”
美娃道:“你是说……?”
蒙格看看郭解:“拾儿为官家效命。”
美娃、郭解都一怔,美娃道:“哥……”
“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这怎么让朝廷认为划算?”
“拿那个女人换个郭解,还不划算么?太划算了,这不也是我的理由么!”
美娃呆了一呆:“真亏你想得出来。”
郭解道:“蒙格,你太抬举我了。”
“我不认为,对诛‘沙匪’,杀鬼、狐的郭解来说,是么?”
郭解没说话,美娃道:“你刚还说拾儿两边都不沾呢!”
蒙格道:“拾儿既然受人这种请托,那就表示他放弃了自己的立场,既然放弃了自己的立场,又有什么不能为官家效力的?”
是理!郭解脸色连变了几变,美娃望郭解:“拾儿……”
郭解道:“谢谢蒙格的好意。”
蒙格道:“你是说……?”
郭解道:“我不愿改变自己的立场。”
“这么说,你不打算救人了?”
“我力有所不逮,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事关一条人命……
郭解没有说话,蒙格还待再说,美娃道:“拾儿,走吧!”
郭解站了起来,蒙格也站了起来,道:“拾儿,三思!”
郭解道:“谢谢!”
美娃往外走,郭解跟着往外走。
只听蒙格又道:“拾儿,那个女人可等不了你多久。”
郭解想说话,可是他忍住了,美娃霍地回过了身:“那个女人的死活,不关拾儿的事儿!”
说完话,她又转过身行去,郭解跟了出去。
蒙格站在那儿没动,也没说话。
美娃没带郭解回小楼,她带着郭解去了水榭,进水榭,她往朱栏上一靠:“就在这儿散散心吧!”
她知道郭解心里的感受,郭解道:“也没什么。”
“没什么?”
“我不会有什么不痛快,也不该有。”
“意料中的事,是不是?”
“是我不该强人所难。”
“可是心里多少也有点不痛快,是不是?”
“我根本不该接受这个请托。”
“还是真的,那有这种事?不过这也显示出你有一付侠骨柔肠!”
“美娃……”
我说的是真的,这种事,换谁谁也不会管。”
“就我是个傻子!”
“傻得可爱,我喜欢这种傻子,如今就少这种傻子。”
“谢谢你!”
“谢我?”
“谢你安慰我,也谢你帮了我的忙。”
“我不是安慰你,我说的是心里的话,我也没能帮上你的忙。”
“可是你总是帮了,尤其是以你的立场。”
的确,美娃她是个蒙古人,而且是蒙格的妹妹。美娃道:“我那是为你。”
“我知道,所以我谢谢你。”
美娃沉默了一下:“你怪他么?”
郭解道:“不会,不该怪他。”
“我也不怪他不答应,我原就知道他不会答应,他不能,也不该。那个女人是‘铁血会’的人,放了这么一个人,正如他说的,他上无以对朝廷,下无以对部属,可是我怪他要你为朝廷效力来作交换……”
郭解没说话。
“当然,就像他说的,那样他有理由,朝廷也认为划算,可是……”
郭解说了话:“美娃,也别怪他。”
“怎么?”
“他总是为我想法子,何况,他说的也没有错。”
“他说的没错?”
“我既然接受了这个请托,就如同放弃了自己的立场,既然放弃了自己的立场,又有什么不能为朝廷出力的?”
美娃沉默了一下:“如今你打算怎么办?”
“你是说……?”
“你打算怎么给他们回话?”
“当然只有实话实说。”
“我也知道,只是……”
“我原也只是答应尽力一试。”
“恐怕他们认为,只要你答应开个口,人一定有救。”
郭解沉默了一下:“我知道他们会这么想……”
“拾儿,你还想不想救人了?”
郭解目光一凝:“你是说……”
“劫狱,我帮你。”
郭解心神一震:“你帮我?”
“我帮你!”
“这种事你也能帮我?”
“为你,我什么都能。”
郭解一阵感动:“美娃,谢谢你!”
“又谢……”
“我不能这么做!”
“怎么,你……”
“我也没有必要这么做,你跟蒙格才是我的朋友。”
不错,他怎么能为了帮别人,害了朋友。
“拾儿,这是一条人命!”
“美娃,又何止一条人命!”
“可是别的人你不认识,你也没有接受请托。”
“人总有做不到的事,做不到的时候!”
“这倒也是,可是……”
“美娃,别管那么多了,他们真要怪,就让他们怪去吧!”
美娃没再说话。
郭解怀着沉重的心情,回到了“京华客栈”。
已经是初更时分了,柜房里就剩了伙计一个人,他忙迎了出来,躬身哈腰陪笑:“郭解,您回来了?”
郭解应了一声。
“您吃过了?”
“吃过了!”
“在王府吃的?”
“是的!”
“您先请回屋歇息,茶水马上给您送过去。”
应付完了伙计,郭解仍然怀着沉重的心情往后走,到了最后一进院子,近了自己的屋,他听出了自己屋里有人!一定是来听信儿的:他心猛往下一沉!真急,也难怪,人命一条,人家的亲骨肉。
他只有硬着头皮推门进了屋,初更时分,屋里又没灯,凭他也只能隐约看出桌旁坐个黑影。他不能不问:“那位?”
“叭!”地一声轻响,打着火灯点上了。
点上了灯,立刻看见了,他猛一怔,脱口道:“是你?”
不是别人,竟会是“铁血会”那中年女子!怎么会?就在这时候,步履响动,轻又快,不用说,是伙计送茶水来了。
伙计进屋一怔:“哟……”
郭解道:“这位是我的朋友!”
“是,是!”伙计敢多说什么,忙放下茶水走了。
那中年女子站了起来:“请关上门!”
郭解抬手关上了门,那中年女子道:“我是来道谢的。”
郭解道;“他们放了你?”
“是的,不是我自己进出来的,我还没有那个能耐。”
“他们……我那个朋友,没有答应放你?”
这是实情。
“可是他们放我出来了……”
这应该也是实情。
“而且他们也没有为难我。”
郭解这才留意,中年女人身上没什么伤,穿着也干净整齐,他道:“我没有想到!”
“全仗你!”
“不……”
“我已经听我爹说了……”
“你已经见过令尊了?”
“是的!”
“他们没有派人跟踪你?”
“我想到了,也留意了,没有,这也全仗你!”
“我没有帮上什么忙。”
“可是他们放了我,不是你,他们怎么会放我?”
这是郭解想不通的。
“我刚说过,我是来道谢的。”
“我不敢当!”
“本来,大恩不言谢……”
“不……”
“你不只救了我一命,你也为‘铁血会’保住了我。”
“我说过,我没帮上什么忙。”
“事实上他们放我,谁都知道,不是你,他们不会放我。”
“可是……”
“你不要再客气了,不管怎么说,我都要谢你。”
“我实在不敢当!”
“这么大的恩情,我没有别的谢你,我是个女人家,只有以自己的身子来谢你。”
郭解一怔:“你怎么说?”
“我说要以自己的身子来谢你。”
郭解忙道:“等一等!”
中年女子停步回身,她望着郭解,没有说话,郭解道:“你怎么……”
中年女子说了话:“我刚说过,你不只是救了我一条命,你还为‘铁血会’保住了我,这才是最紧要的,也是大恩;我无以为报……”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恩人,大恩人。”
“我说过,我没能帮上你什么忙。”
“我也说过,不是你,他们绝不会放我。”
“不管你怎么说,我不敢居功。”
“不管你怎么说,我都要谢你。”
中年女子坐在了炕边,抬手要解自己的领扣,郭解忙道:“你不能……”
“这是我的心意,也是唯一能做的……”
“可是我不能受。”
“你是不是嫌我?”
“不……”
“你赚我是个寡妇,不是处子之身?”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误会……”
“你不是这个意思就好。”
中年女子已经解开了领扣,郭解忙道:“你住手!”
中年女子停了手:“你……?”
郭解道:“你真把我当恩人?”
“当然!”
“你要是真把我当恩人,就不该这样对我。”
“我这是报恩……”
“你这是陷我于不仁、不义!”
“你……”
“我不是那种人!”
“恐怕你才误会了。”
“我误会什么?”
“没有人把你当成那种人,我这是报恩。”
“我不敢当,也不能接受。”
“不……”
“你不要再说什么了,你请回,否则我赶你走。”
“你怎么会是这么样一个人?”
“你以为我是什么样一个人?”
“我这是报恩?”
“我只问你一句,你走不走?”
中年女子深深一眼,旋即她点了头:“好,走!”
她站了起来,走向门,开开门走了。
郭解跟过去关上了门,他站在那儿,半天没动。
蒙格上了美娃的小楼,美娃还没有睡,一个人凭栏站着,望着楼外的夜色,一动不动。
蒙格道:“还没有歇着?”
美娃仍望着楼外的夜色:“你不也还没歇着么?”
“我一向睡得晚,你今天到这时候还没睡,又是为了什么?”
“没什么,睡不着。”
“不是为拾儿?”
“为拾儿?”
“生我的气?”
“生你的气?生你什么气?”
“何必呢?妹妹!”
“你放心,早在我意料中,我知道你不会答应,其实你也真不能答应,我生你什么气?”
“你真这么想?”
“信不信在你。”
“你真没生我的气?”
“你太哕嗦了!”
蒙格吁了一口气:“那我就放心了,今儿晚上能睡好觉了。”
只听美娃道:“不过……”
蒙格一怔:“怎么,还有不过?”
“不错,不能有么?”
“能,能,姑奶奶,说吧!不过什么?”
“不过,有一点我对你不满。”
“那一点?”
“你不答应就是不答应,干嘛要提交换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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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你是说我要他为朝廷效力?”
“可不?”
“美娃,我不会错过任何一个网罗他的机会。”
“你明知道两边都不沾。”
“可是他为什么出面,不就是已经放弃了自己的立场?”
“这就是我对你不满的地方。”
“美娃,我说的是理。”
“他是咱们的朋友。”
“对朋友就不能说理?”
“不能,对朋友就是不能!”
“好,对朋友不能,他并没答应我的交换条件,是不是?”
“他当然不能答应。”
“我还不是把人放了。”
美娃一怔,霍地转过了脸:“你怎么说?”
“我说我还不是把人放了。”
美娃叫:“你把人放了?”
“这么晚来找你,就是为告诉你这个。”
“真的?”
“当然真的,这种事能骗人么,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你什么时候放的?”
“就在拾儿跟你白天离开我书房之后没多久。”
“那时候拾儿还没走?”
“没有!”
“你怎么不早说?”
“这会儿说也不迟呀!”
“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为什么当着面你不答应放人?”
“我是真不能答应,你也知道我不能。”
“可是后来怎么又放了?”
“想想我还是放了。”
“为什么?”
“我要让拾儿有所感受,他会有所感受的。”
“他可没有答应你的交换条件。”
“他要是答应了,我放人就不算什么了,是不是?”
“我没有想到……。”
“能让你每回都料准,总要有让你想不到的时候。”
美娃望着蒙格,没说话。
蒙格道:“不会对我不满了吧?”
美娃说了话:“说来说去,还是为了网罗他。”
“当然,我不否认,也不能否认。”
“为什么就不能为朋友?”
“美娃,我也不能否认,为朋友我做不到。”
“你认为……”
“我这是赌!”
“你怎么对朝廷跟部属?”
“只要我插对了,就好办!”
“万一你插错了呢?”
“那就要看拾儿他了。”
“恐怕拾儿很为难。”
“不是我让他为难。”
“不是你?”
“不是,从他接受请托那一刻起,他注定要为难了。”
美娃想了一下,微点头:“还是真的!”
“该告诉你的已经告诉你了,话也说完了,咱们俩该都能好睡了,睡吧!我走了。”
蒙格转身要走,美娃道:“等一等!”
蒙格回过身:“不用谢了。”
“谢?”
“你不是要谢我么?”
“你是为了网罗,不是为了朋友。”
“好人难做。”
“难道这不是实情?再说,我为什么要谢你?”
“好嘛:不领情。”
“要领情,也该是拾儿。”
“不一样么?”
“拾儿是拾儿,我是我!”
“带着拾儿来找我,替拾儿说话的,是谁?”
“此一时,彼一时。”
蒙格笑了:“那你叫住我干什么?”
“我刚想起来,你有没有派人跟踪人家?”
蒙格微怔:“派人跟踪?”
“你明白我的意思。”
“没有。”
“真没有?”
“拾儿是朋友,对朋友不能这样。”
“你知道就好,没事了,你可以走了。”
蒙格转身走了。
望着蒙格下楼,美娃娇靥上的阴沉一扫而空,她轻快的行向了里间,想必睡去了。
郭解今天起了个早,很快的漱洗完毕,吃过了早饭,就出门去了。
他上那儿去了?他上王府去了。
匆匆的赶到了王府,如今的王府上下,谁不认识这位郭爷,带队站门的武官忙迎上前来:“郭爷,今儿这么早?”
郭解道:“我来见王爷跟郡主。”
“王爷跟郡主恐怕还没起。”
郭解不禁为之失笑,这时候虽然不能算早,可是蒙格跟美娃贵为王爷、郡主,养尊处优惯了,没事是不会这么早的。
“我忘了,不要紧,里头等去吧!”
郭解进去了,进了王府,他找个护卫交待了一声,他在水榭,王爷或郡主起来,知会他一声。然后,他去了水榭。
以往上水榭来,都是夜晚,如今他发现,水榭早上的景色,比夜晚更美。
他站在那座朱栏小桥上欣赏美景,一动不动,他被这美景深深吸引住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话声传了过来:“你怎么来得这么早?”
是个甜美的女子话声,郭解听出来是谁了,一看,果然,美娃正袅袅走过来,他忙迎过去:“你怎么上这儿来了?”
“我来找你,还不是一样。不过,我从来没有这么早下过楼。”
“就是说畴!”
“凡事总有个头一回……”顿了顿,美娃接道:“是不是有什么事?”
郭解沉默了一下:“我来谢谢蒙格。”
“他把人放了。”
“是的!。”
“我是昨天夜里才知道的。”
“他那么晚才告诉你?”
“可不。”
“我没有想到!”
“我也没有想到。”
“不是你在我走了以后,又……。”
“没有,我根本没有理他,打那时候,我一直不痛快到夜里。”
“千万不要怪他。”
“我这会儿不怪他了。”
“他怎么对朝廷跟部属?”
“不管他了,那是他的事!”
“他对我仁至义尽……”
“你言重了吧!”
“不,没有,这还不仁至义尽。”
“你要是这么想,可是会很为难。”
郭解沉默了一下,缓缓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他没说打算怎么做,美娃转了话锋:“他们见过你了?”
“是的!”
“谁去见你的?她爹?”
“她本人。”
“她本人?什么时候?”
“昨天我回去,她已经等在客栈里了。”
“谢你去了?”
“是的!”
“这是大恩,她可得好好谢谢你。”
郭解一颗心连跳了几跳:“我不这么想,事实上我没能帮上她什么忙。”
“你还没能帮上她什么忙?”
“蒙格并没有答应放人!”
“可是后来他放了,还是因为你。”
“我知道,可是我并不在意谢不谢,这种人我不愿意沾。”
“这倒是,还不知道往后会求你什么呢?”
“只这一回,没有往后了。”
“她说了?”
“我说的。”
“也对,如今不让她谢,往后他们也别再来烦你了。”
郭解没说话,蒙格的话声传了过来:“怎么美娃也在这儿?”
蒙格行了过来,步履轻捷,美娃道:“拾儿是咱们的好朋友。”
郭解迎上去两步:“怎么你也来了?”
“你没听见姑奶奶的话么!”蒙格道:“我敢不来?”
美娃笑了,郭解没笑:“蒙格,我是来……”
蒙格抬手拦住:“见到人了是不?”
“见到了。”
“够了,别说了,什么都别说。”
“蒙格……”
“你要说一个字,我就走啊!”
美娃道:“他既然不让你说,你就不要说了。”
郭解道:“我还是要问问,你怎么对朝廷跟部属?”
蒙格道:“那是我的事,你就不用管了。”
美娃道:“我不也这么说的么?”
郭解沉默了一下:“蒙格,我什么都不说了。”
“这才是!”蒙格道:“本来就该这样。”
郭解没再说话,蒙格道:“你们吃过了么?”
美娃望郭解:“你呢?”
郭解道:“吃过了。”
“那我吃饭去了,不陪你们了。”
蒙格走了,走得洒脱,郭解一双感动目光,一直望到蒙格不见。
这落在了美娃眼里,她扯了郭解一下:“好了。”
郭解这才收回目光。
“陪我吃饭去,吃过饭咱们出去。”美娃道。
“出去?”郭解道。
“为你的事呀!”
“为我的事?”
“我已经给你谋好职,找好事了。”
“怎么说,你已经……?”
“可不,这还不快?”
那是快,堂堂一位郡主,为一个人谋职找事,那还不是一句话?
“美娃……”
“我也不许你多说。”她也不许郭解谢。
“可是……”
“还不知道合不合你的意呢!你就不问问是什么事?”
“我正想问!”
“你还想保镖么?”
“保镖?”
“京里最大的一家镖局,叫‘京华’。”
“行,其实我也没有别的本事。”
“谁说的?”
“真的!”
“你还会放羊?”
郭解笑了,旋即他笑容微敛,道:“只是……”
“我知道。”美娃道:“你两边都不沾,我还会坑你?放心吧!”
郭解没说话了。
“走!”美娃拉着郭解走了。
出了水榭,郭解忽然停了步:“美娃,等等!”
美娃也停住了:“怎么了?”
“这个事是谁给我找的?”
“我呀!”
“你给我找的这家镖局,也是两边都不沾?”
“是呀!”
“你是这‘一字王’府的一位郡主,你给我找的这家镖局,会两边都不沾?”
“你信不过我?我刚说了,我还会坑你……”
“不是我信不过你,是怕镖局信不过我。”
“镖局会信不过你?”
“我有你这么个朋友,怎么会是两边都不沾的人?你想想看,是不是?”
美娃笑了:“想不到你还挺有心眼儿,跟你说实话吧!是让府里一个护卫领班办的,他是让他朋友给找的。”
“我就说,你上那儿找两边都不沾的。”
“你没说错,我还真没地方找。”
“你说镖局这事,是府里一名护卫领班,让朋友给找的?”
“他们出身江湖,认识的人多,其实有比这更好的事,多得很,可是偏你两边都不沾……”
“保镖也没什么不好。”
“你认为好就行。”
“可是你不能带我去。”
“怎么了?”
“连府里那位护卫领班都不出面,而由他的朋友给我找事,你想嘛!”
“我明白了,你说我出面不合适?”
“当然不合适。”
“那我只陪你去,不露面,行么?”
“那你何必非去不可,让那位护卫领班的朋友带我去就行了。”
“我不放心!”
“谁还能把我拐去卖了?”
美娃笑了:“真不让我去?”
“没人不让你去。”郭解道:“是你去不合适。”
“好吧!我不去,那你也不用陪我吃饭了,你们这就去吧!来人!”
一名护卫奔至近前,躬身道:“郡主!”
美娃道:“叫贾斌来见我!”
那名护卫应声走了,片刻工夫之后,一名高大的中年护卫快步而至,恭谨一礼:“郡主、郭爷!”
郭解没见过这位,但是王府上下已经没有不认识他的了,他忙答礼:“贾领班!”
美娃道:“贾斌,‘京华镖局’已经都说好了,不是?”
中年护卫贾斌欠身道:“回郡主,已经都说好了。”
“那就是只等人去了?”
“是的!”
“郭爷正巧今儿个在这儿,你就陪他跑一趟吧!”
“是!”
美娃转望郭解:“你跟贾领班去吧!回来上楼找我去。”
她走了,郭解道:“麻烦贾领班了。”
贾斌忙道:“郭爷别客气,‘京华镖局’怕委曲了郭爷。”
“我原就是个保镖的。”
“边城那家镖局,更委曲郭爷。”
“贾领班太抬举我了!”
“不,府里上下原不知道,您就是那位杀‘沙匪’,诛鬼、狐的郭爷。”
他给说出来了,郭解却没多想:“我只是侥幸!”
“郭爷惑谦!”
郭解不愿再说下去了,转了话锋:“贾领班,咱们是不是得先去找你那位朋友?”
“是的,您请稍候,我去备马。”
贾斌要走,郭解道:“咱一块儿去吧!”他跟贾斌一起走了。
两人两骑顺着大街走。
贾斌连衣裳都换了,他没穿王府护卫的衣裳,只见他是个很细心、很小心的人。
没一会儿工夫,两人两骑到了一家茶馆前,贾斌道:“郭爷,就是这儿了。”
两个人下了马进了茶馆,这时候没客人,只有一名妇人在擦桌子,收拾东西,一见两人进来忙迎上来:“贾爷,许久没来了。”
贾斌道:“这一阵子忙,老杜呢?”
“里头呢!您里头坐。”
“不进去了,你叫他出来吧!”
中年妇人转过脸去,扯着喉咙往后叫:“当家的,贾爷来了!”
一阵风似的,往后头跑出来一名打扮俐落的瘦小中年汉子,人挺精神:“贾爷,今儿个是什么风?怎么不进去坐?”
贾斌道:“不坐了,找你有事。”
“有事?”瘦小中年汉子一双目光落在郭爷脸上:“难不成这位就是您朋友?”
朋友?看来贾斌没说实话,是美娃不让说?不管是谁的主意,没说实话是对的。
贾斌点头:“没错,这位我的朋友,姓郭!”
瘦小中年汉子陪笑哈腰:“郭爷,我叫杜冲,大家伙都叫我老杜……”
郭解道:“麻烦杜大哥,也谢谢杜大哥。”
杜冲忙摇手:“不敢,不敢,您也叫我老杜吧!您千万别客气,我应该的,承郭爷抬举,把我当朋友,我开这家茶馆也人头熟,只是怕保镖这一行委曲了您。”
他这委曲,跟贾斌刚说的委曲,恐怕不一样。郭解道:“杜大哥好说!”
杜冲忙又道:“郭解,您千万别再……”
贾斌道:“老杜,你别再说了,我这位朋友对谁都这么客气。”
“是,是,那怎么样,郭爷是不是这就走?”
贾斌道:“你就跑一趟吧!”
“怎么连您也这么客气了,我应该的,这就去,您是在我这儿坐坐,还是……”
“我在这儿等!”
“那好,让我家里给您沏壶好茶。”
杜冲马上交待了中年妇人,转过脸来又道:“两位是骑马来的?”
贾斌道:“不错。”
杜冲道:“郭爷不用骑马去了,‘京华镖局’就在这儿不远。”
郭解道:“行,那就留这儿。”
说好了,杜冲陪着郭解出了茶馆,“京华镖局”还是真不远,走没一会儿就到了。
不愧是京城里的大镖局,单看这占地、这气势,就不是边城那家‘威远镖局’所能比的。
大镖局,连站门的趟子手都有大镖局的架式。
“站住!”站门的四名趟子手里的一名冷喝出声,杜冲忙站住了:“王大哥,是我!”
趟子手比他年轻多了。
那名趟子手冷冷道:“我知道是你,我又不瞎,还能不知道是你?你身边那个是谁?”
杜冲陪笑忙道:“王大哥,这位就是我上回跟总管事说好,要来咱们‘京华镖局’找个事的朋友。”
“弄了半天是你的朋友?”
“是的!”
“我们怎么没听总管事说?”
“小事,小事,在总管事眼里,这是小事。”
“给你这个朋友,找的是什么事呀?”
“不知道,那就看总管事赏什么事了。”
“姓什么?叫什么呀?”
“姓郭,叫……?”
杜冲望郭解,显然他也不知道郭解叫什么!郭解道:“郭解!”
杜冲忙转过脸去:“王大哥,我这位朋友叫郭介。”他不知道是那个字,随便说了一个。
“你这是要带他进去,是不是?”
废话,多此一问。
“是的,我带他见总管事。”
姓王的趟子手摆了手:“行了,进去吧!”
杜冲连谢了几声,然后招呼郭解行向大门。
大镖局趟子手们和气,郭解领教了,可是他也都听了。
进大门,杜冲趁附近没人,低声道:“郭爷,贾爷不让说您是他的朋友,我又人微言轻,所以……?”
这是郭解为什么会受这种待遇。郭解道:“杜大哥,不要紧,别往心里去。”
附近有人了,这么大个镖局,人还少得了?杜冲看见谁都陪笑哈腰打招呼,镖局里他认识的人还不少。可是,他对人一个样,人家对他另一个样儿。
好不容易,见着总管事了,不是在厅里,是在一间屋里,那不知是什么所在,反正有桌子、有凳子。
总管事四十多年纪,人白净,穿着讲究,也很和气,杜冲上前见礼:“总管事!”
总管事伸手拦住:“这是干什么?老杜,老朋友了!”
让人心里舒服!到底是总管事,跟他们别人不一样。
杜冲忙道:“谢谢您,谢谢您,我怎么敢当?”
总管事看了郭解一眼:“这位就是你那位朋友?”
“是的,我带他来见见您。”
“坐,咱们坐下说话。”
杜冲不住的谢,三个人坐下了,总管事再次望郭解:“贵姓?”
郭解道:“不敢,姓郭!”
“郭老弟从那儿来?”
“边城!”
“噢!边城,不远哪!”
“是的!”
“郭老弟原来是……?”
“也在镖局。”
“边城?”
“是的!”
“那一家!”
“‘威远’。”
“没听过!”
“边城的小镖局。”
“郭老弟在这家‘威远镖局’是……?”
“镖师!”
总管事目光一凝:“失敬!想不到郭老弟这么年轻,就已经是位镖师了!”
郭解道:“不敢!”
“郭老弟出过几趟镖?”
“一趟!”郭解道。
“噢!才一趟。”
“我刚进‘威远镖局’没多久。”
“那难怪,那趟镖往那儿到那儿?”
“从边城到京里。”
“到京里,一路平安?”
“是的,一路平安。”
“恭喜郭老弟,贺喜郭老弟!”
“谢谢!头一趟镖,值不了多少,没人看在眼里。”
他没说实话,否则这位总管事会吓得说不出话来。
“好说,好说,听说郭老弟想留在京城里,不打算回边城了?”
“是的!”
“怎么?”
“老在边城待下去,不是办法。”
“对,大丈夫那能老困守边城,老弟成家了么?”
“还没有!”
“好,年纪轻轻的,那能拖个家累,有一点我要先跟老弟明说……”
“总管事请说!”
“我们东家做的是规规矩矩生意,也只做生意,从不沾官,也从不做犯法犯禁的事……”
“我明白,‘威远镖局’也是!”
这也就是说,他郭解也是!总管事那有听不明白的道理:“那就行,还有,老弟你能找着保人么?”
有,绝对有,可是总不能找蒙格、美娃兄妹做保,也不能找贾斌。
郭解正不知该怎么说,只听杜冲道:“我行么?”
“行!”总管事道:“老朋友了,怎么不行,就这么说定了,老弟从这会儿起,就是‘京华镖局’的人了,明天就来……”
“谢谢总管事!”
杜冲也忙谢。
“只是……”总管事接着道:“暂时我还不能给郭老弟安排职务,只能等待一阵子再说。”
杜冲忙道:“总管事,这是……?”
“老杜,郭老弟在边城‘威远’是个镖师,是不是?”
“是的!”
“可是不能一进‘京华’也是镖师,他太年轻,也只出过一趟镖,‘京华’的镖师都是出过多少趟镖的老江湖,身手也都是好样儿……”
“那……”
“说实在的,当副镖师都不够,给个趟子手,那又太委曲郭老·弟……”
杜冲脸色变了:“这……?”
郭解道:“杜大哥,总管事说的是理!”
“听听!”总管事道:“郭老弟是个明事理的人!”
杜冲没说话。
“这么说,郭老弟愿意?”
“一切听总管事安排。”郭解道。
“好,还有,暂时镖局也没地方住,老弟只能早上来,晚上走……”
“是!”
“不过镖局管三顿饭!”
“是!”
“就这么说定了?”
“是!”
“那就明天来,明天自有人跟老弟说别的。”
总管事站了起来,这就是到此为止了。
杜冲跟郭解跟着站起,杜冲再谢,告辞,总管事一声“不送”,两个人出了这间屋。
郭解如今知道了,这位总管事不是“阎王好见,小鬼难当”那种样的待人,而是圆滑,说的难听点叫“奸”!可是,他说的,做的是理,你又挑不出他的错处来。
一离“京华镖局”,杜冲就骂上了:“这算什么?狗眼看人低,我拿他当朋友,他们可没拿我当朋友……”
郭解叫道:“杜大哥……”
“郭爷,您说是不是么?”
“杜大哥……”
“不是我敢说您,您就不该答应。”
“不答应怎么办?”
“咱们再找!”
“杜大哥……”
“偏贾爷不让我提他!”
“是不能提!”
“您还这么说?”
“杜大哥没听见么?人家从不沾官?”
“可是……”
“杜大哥,我要的就是两边都不沾。”
“这我知道,可是他们太……”
“杜大哥,不碍事,我愿意。”
“郭爷,我怎么跟贾爷交待?”
“杜大哥,我会跟贾领班说。”
“可是……”
“杜大哥,到家了。”
可不只顾着说话了,不知不觉间茶馆已经到了,杜冲皱了眉,一脸苦像:“叫我拿什么脸见贾爷?”
郭解道:“不踉杜大哥说了么?自有我说话。”
说着,两个人进了茶馆,贾斌一个人正在喝茶,忙站了起来:“回来了?”
杜冲的老婆也从后头走出来:“回来了,郭爷快请坐喝茶口巴!”
她就要去沏茶,郭解给拦住了:“杜大嫂别麻烦了,我坐会儿就走。”
杜冲道:“郭爷您头一回来,我没什么敬意,怎么说您得喝我一杯茶。”
“杜大哥怎么好这么说,我的事麻烦你……”
“郭爷,您再这么说,我可要找个地洞钻下去了。”
“杜大哥……“您什么都别再说,坐下喝杯茶,行不?”
郭解难却盛情,只好点了头:“行,听杜大哥的。”
他坐下了,杜冲忙让他老婆沏茶,然后也坐下了。
贾斌道:“老杜,说说,情形怎么样?”
杜冲头一低:“贾爷,我没脸说。”
贾斌一怔:“没脸说?”
郭解道:“杜大哥,只管说。”
杜冲的老婆沏好茶端了过来,站在一边听。真能不说么?没奈何,杜冲只好说了。
听毕,贾斌砰然拍了桌子,霍地站起:“他们怎么敢……”
杜冲吓了一跳,忙叫:“贾爷……”
杜冲的老婆吓得退了好几步,郭解道:“贾领班……”
贾斌叫:“郭爷……”
郭解道:“贾领班,人家没有错。”
“他们没有错?”
“人家什么都不知道,人家只知道边城一家镖局的一个镖师,只不过一趟镖,想在他‘京华镖局’谋个职、找个事,是不?”
“可是您这位镖师诛沙匪,杀鬼、狐……”
“贾领班,人家不知道,咱们也不能说,是不?这么样一个人,还得到处谋职找事?”
“照您这么说,一点也不怪他们?”
“不能怪人家!”
贾斌转望杜冲:“老杜,你……”
杜冲道:“贾爷,我该死!”
郭解道:“贾领班,更不能怪杜大哥,他什么都不能提,能在‘京华镖局’给我找到事,已经很不错了。”
“可是……”
“贾领班,绝不能怪杜大哥。”
贾斌苦了脸,郭爷,我怎么给郡主回话呀?”
“贾领班放心,自有我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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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杜冲道:“郡主?”
贾斌道:“跟你说实话吧!郭爷不是我的朋友,是王爷跟郡主的朋友。”
杜冲的老婆惊叫了一声,杜冲脸色大变,身子往后一仰,差点没昏过去,贾斌忙扶住了他,只听杜冲颤声道:“完了,完了……”
杜冲的老婆吓得放声大哭。
郭解忙道:“杜大哥、杜大嫂,不要紧,郡主那里自有我说话。”
杜冲道:“可是……”
贾斌道:“你放心,郭爷在王爷跟郡主那儿,说得上话。”
杜冲脸色这才恢复了些,摆着手冲他老婆道:“好了,好了,别哭了,进去,进去!”
他老婆住了声,忙进去了。
郭解没再坐,站起来要走,杜冲还不大放心,郭解再三安慰,然后才跟贾斌往外走,杜冲跟在后头送出了茶馆。
回到了王府,贾斌当然得陪着郭解见美娃,当然得给美娃回话。
美娃一听,这还得了,大发脾气,把一个细瓷茶碗摔得粉碎,大骂“京华镖局”。
郭解说了话,当然还是那些说词。
尽管郡主的雷霆之怒在意料中,贾斌还是吓得脸发白。美娃转过来道:“贾斌……”
贾斌一惊忙躬身:“郡主开恩!”
郭解道:“美娃,绝不能怪贾领班,真说起来,只能怪我自己。”
“怪你?”
“要不是我两边都不沾,那会有这些事?”
美娃沉默了一下,冲贾斌摆了手:“好了,你下去吧!”
贾斌如逢大赦,忙躬身:“谢郡主恩典!”然后他又向郭解一躬身:“谢郭爷!”这他才匆匆退下。
美娃道:“不是你说话,我就叫他‘京华镖局’开不成。”
这在她,还真是轻而易举。
“美娃,真不能怪人家。”
“也不怪贾斌?”
“你想想看,是不是?”
“你说怪你自己?”
“还真是!”
“真是,都是你两边都不沾,要不干吗受这个。”
“这就对了,不要怪人家贾领班。”
“如今该醒悟了吧?”
“你是说……?”
“这两边都不沾么?”
“美娃,我并没有在意。”
“你是说,还不改?”
“可以这么说。”
“你……你这么还不明白?”
“美娃,不是我不明白。”
“那是谁不明白?”
“你!”
美娃叫:“怎么说?是我不明白?”
“美娃,我要是改了,未必如你意!”
美娃脸色一变:“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明白!”
“要改,你就非得沾那边?”
“我总是汉人!”
美娃脸色又一变:“你不算,你是在漠北长大的。”
“这种事,不是谁说了算的。”
“可是汉人里并不是没有效忠朝廷的。”
“我跟那些汉人不一样!”
“可是,拾儿,蒙格跟我是你的朋友。”
“美娃,蒙格是怎么看我的,怎么说我的?”
美娃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美娃,我两边都不沾,没什么不好!”
“可是你受这种委曲……”美娃说了话。
“我说过,我并不在意。”
“你不在意我在意,不去他‘京华镖局’!”
“不去?”
“咱们再找!”
“美娃,不能!”
“怎么不能?”
“说好了的。”
“说好了的就不能改了?”
“人无信不立!”
“跟他们讲什么信?我不能让你受这个!”
“美娃,听我的。”
“不!”
“美娃……”
“你怎么是这么个人?”
“美娃,听我的。”
“我能让他们这么欺负你?”
“他们没有欺负我,再说,你是知道的,谁也欺负不了我,是不是?”
这不是真的,就凭“京华镖局”?恐怕差得远。
“那……有一样你得听我。”
美娃听郭解的了。
“那一样?”
“回王府来住!”
“谢谢你,不用了。”
“他们镖局不是没地方给你住么?”
“我还住客栈。”
“怎么,还赌气?”
“我可没有赌气,别这么说,让蒙格知道不好。”
“既然不是赌气,你朋友也已经走了,你一个人住什么客栈?”
“美娃,我是个两边都不沾的人,‘京华镖局’是个两边都不沾的生意,我每天进出王府,合适么?”
“照这么说,你今后就不到王府来了?”
“怎么会不来,可是那用不着每天进出。”
“怎么不用每天进出?”
“我隔几天来一回……”
“隔几天来一回?”
“不是么?”
“那不行!”
“不行?”
“忘了?当初你出去住客栈的时候,说好的,你每天得让我看见你。”
没错,是有这说法。
“美娃……”
“是不是忘了?”
“没忘……”
“有这回事没有?”
“有这回事。”
“你怎么说?”
“美娃……”
“你刚说的,人无信不立。”
“你怎么用到这儿来了?”
“怎么,对我、对这件事,不该讲信?”
“那倒不是……”
“那就什么都别说,让我每天看见你。”
“美娃,那是我没事的时候,可以每天到王府来……”
“有了事就不能来了?”
“我得有空,吃人家的、拿人家的,我得……”
“容易,那就回王府住。”
“美娃……”
“那一样我听你的了,这一样你得听我的。”
“美娃……”
“别老叫我,我就在你眼前。”
“让我住客栈……”
“我没有不让你住客栈。”
“可是……”
“让我每天看见你,这是原就说好了的!”
“不说了么,那是我没事的时候,空闲多。”
“我知道,有了本事以后你忙,吃人家的、拿人家的,你得先顾人家的事。可是你搬回王府来住,不就解决了么?”
“美娃,刚也说过我不能住王府的理由……”
美娃突然激动:“你有多少个理由?我只有一个,就是想看见你,时时刻刻,怎么办?”
郭解心神震动了一下,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你就不知道人家的心!”美娃又一句。
郭解的心神又震动了一下,他说了话:“美娃,谢谢你。”
“谢我?”
“我不是不知道……”
“你知道?”
“我知道!”
“那你是故意……”
故意什么,美娃没说话,郭解也没说话。美娃又道:“你是不愿意?”
郭解忙道:“不……”
“你是愿意?”
“美娃……”
“那是什么?究竟是什么?”
“美娃,你的好意我只有感激……”
“谁要你感激了?”
“除了感激,我不能有别的。”
“你不能有别的?”
“美娃,我有什么?”
“你什么都不必有,我也不要你有什么。”
“我只是个百姓……”
“你是拾儿,你是郭解,这就够了。”
“不,美娃……”
“拾儿,我对你,可是打当初就有的。”
当初,那应该是在漠北。
“美娃……”
“拾儿,你只说一句,心里有没有我?”
“有。”郭解没有犹豫:“那是当初……”
“也是打当初就有了的,是不是?这就够了,别的你就不要管了。”
“美娃……”
“我叫你别的就不要管了。”
“你听我说……”
“你还要说什么?什么都不要说了。”
“美娃……”
“你怎么还……”
“你的好意我知道……”
“知道你还说?”
“美娃,你要是对我好,就别为难我……”
“我怎么为难你了?要你搬回王府来住,就是为难你?”
“美娃,你又何必计较这朝朝暮暮?”
美娃沉默了一下:“前朝秦少游,在他的‘鹊桥仙’里说得好,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郭解没说话。
“好吧!你不必搬回王府来住,也不必每天来……”
“美娃……”郭解叫。
“我说的是真的!”
“谢谢你!”
“又谢我!”美娃幽怨一眼,郭解避间了那双目光。
“可是你得隔两天再来……我不要拘出数字来,有空你就来。”
郭解暗暗一阵感动:“我知道!”
“你知道?”
“我知道!”
“你有空没空,我可看不见。”
“美娃,别这么说!”
美娃微一笑,笑得让人有点心酸:“我知道,我又放不开了。”
郭解没说话。
“明天就得去了?”美娃问。
“是的!”
“明天恐怕你就没空来了?”
“还不知道。”
“这是实情。
“头一天,事一定多。”
到那儿都一样。
“或许!”郭解只能这么说。
“那今天待晚点儿,多陪我一会儿。”
郭解没说话。
“行么?”
郭解不忍:“美娃,别这样。”
美娃没说话,一时间小楼上陷入了一片寂静中,静得令人不安,静得隐隐令人窒息之惑。美娃站了起来,她走到栏杆前,回身:“这种情形,应该有好多话的。可是我怎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郭解没说话。
“你呢?”美娃问。
郭解不能不说话了:“我也是!”
这是实情。
“这是为什么?”
郭解没说话。美娃又问:“知道么?”
“不知道!”
还是实情!谁知道?美娃道:“我也不知道。”
说完了这句话,小楼上又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这一片寂静,比刚才要久!可是还是美娃打破了这片寂静:“你我都说出了心里的话,是不是?”
郭解道:“是的!”
“你会窘迫么?”
郭解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微微怔了一怔,他才道:“不会!”
“会不自在么?”
这回郭解马上就答话了:“也不会!”
“都不会,是不是,可是怎么就没话说了呢?”
“我不知道。”
美娃没说话,从这一刻起,两个人之间的话就少了,郭解没有早走,是照美娃的意思,待到相当晚,直到初更过后才走,可是这么久的一段工夫里,两个人仍然话很少。
蒙格也一直没出现。
可是,郭解刚走没一会儿,蒙格上了小楼,他看见的,是美娃布着阴霾的一张娇靥。
“怎么他这么晚才走?”蒙格道。
“你刚回来?”美娃道。
“我早回来了。”
“那怎么到如今才过来?”
“我就是要等他走。”
“故意不跟他碰面?”
“他的事我听贾斌说了,我要是不说点什么,不好,说了他未必听,所以干脆不跟碰面。”
“你要是不说点什么不好?”
“我倒是觉得,该让他受受。”
“你怎么……”
“咱们给他找个好事,他乐意么?他会去干么?”
“咱们给他找的事,都沾官。”
“他不愿沾官,所以他该受。”
“他是咱们的朋友。”
“这是跟你说,就是因为他是咱们的朋友,我才容他到如今。”
美娃没说话,蒙格目光一凝:“怎么,生气了?”
美娃微摇头:“没有!”
“真的?”蒙格不信。
“信不信由你。”
“我说这话,你不生气?”
“我说了,信不信由你。”
蒙格有点诧异:“往常你一定生气,今天怎么……我明白了,是不是他惹你不痛快了?”
美娃沉默了一下:“哥,他已经不是以前的他了。”
“怎么了?”
美娃把她跟郭解都说了心里的话的事,告诉了蒙格。听毕,蒙格道:“你说了?”
美娃微点头。
“他也说了?”
“唔!”
“从那时候起,你们两话就少了?”
“不止是少,几乎没话说了。”
“总难免难为情。”
“我不会,我问过他,他也不会。”
“多少有点不自在。”
“也不会。”
“那……”
“他说不知道为什么,我也说不知道,其实我知道。”
“你知道?”
“我知道。”
“为什么?”
“太勉强了!”
“太勉强了?”
“不是真正的心里话。”
“你是说他?”
“我也一样!”
蒙格一怔:“美娃,你把我弄糊涂了。”
“他那些话,是让我逼出来的,不得不说!”
“是么?”
“绝错不了!”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
“不会吧!他以前……”
“我刚说了,他已经不是以前的他了。”
“就凭从那一刻之后,你们俩之间话少了?”
“不错,这已经很够了。”
蒙格看看美娃,点点头:“好吧!就算勉强,那你……”
“我说了,我也一样!”
“你怎么会……难道你也不是以前的你了?”
“不,我还是以前的我!”
“那你怎么会……?”
“我把心里的话说早了!”
“说早了?”
“还没到该说的时候。”
“美娃,你真把我弄糊涂了。”
“这种话,应该是到该说的时候说的。”
“什么时候是该说的时候?”
“当两个人的情意,到了那个时候的时候。”
“你是说,你说的时候,你跟他的情意,都还没到那个时候?”
“不错!”
“那你怎么会在那个时候说?”
“因为你!”
蒙格一怔:“因为我?”
“不错!”
“美娃……”
“你让我做什么来着,忘了?”
“我可没有让你勉强自己!”
“你是没有,可是你让我觉得自己不真了。”
“美娃,我可也没有……”
“我知道,你也没有让我虚情假意,可是我一想到你叫我做什么的时候,我就会觉得我说的话不够真。”
“美娃……”
美娃没有说话。
“难道说,是我害了你?”
“你没有害我,是我跟他不该不一样,他不该是个汉人,我不该是个蒙古人,尤其不该是皇族,甚至我跟他根本就不该重逢!”
“美娃……”
“这是命,能怪谁!”
“这么说,你不打算再……”
“不跟你说了么,他已经不是以前的他了。”
“也就是说,情网已经网不住他了。”
“不是情网已经网不住他了。”
“那是……”
“恐怕是我这张情网已经网不住他了。”
蒙格一怔:“你是说……?”
“恐怕是!”
蒙格脸色一变,难道说,是‘铁血会’那个女人?”
“你怎么会想到那个女人?”
“没听他提过别的女人!”
“应该不会,那个女人是个寡妇,也比他大不少。”
“那可难说,要不他怎么会救她?”
“他不是那种人!”
“你说的,他已经不是以前的他了。”
美娃没说话,蒙格冷冷一笑:“要是那个女人,他恐怕很快就不会两边都不沾了!”
美娃一双美目猛地一睁:“我劝他改,他说改了不见得就好!”
“怎么说?”
“他是说,一旦改了,他会沾那一边!”
“沾那一边?”
“他说,无论如何,他总是汉人。”
“是不是?十之八九,是那个女人!”
“你见过那个女人么?”
“没有,还没见我就让把她放了,怎么?”
“我想知道,那个女人是怎么样一个姿色?”
“这好办,明天我问问他们。”
美娃没说话。
“看来我得换换别的法子了。”
美娃仍然没说话。
郭解回到了客栈,他又听出屋里有人。
这是谁?难道又是那中年女子?他没有停顿、没有犹豫,过去推开门。
有人点亮了灯,点灯的人砰然一声跪在了地上,一身黑衣,低着头。
郭解道:“尊驾……!”
那人抬起了头:“郭爷,是我,卢刚!”
可不正是那中年女子的爹,卢刚?郭解忙上前扶起:“老人家这是……?”
卢刚相当激动:“大恩不敢言谢,可是我还是要说,来谢谢郭爷。”
“我不敢当……”
“我听小女说了,如果不是郭爷,他们绝不会放她!”
“老人家……”
“郭爷不只是保住了她的命,这大恩大德……”
说到这儿,卢刚竟哭了,老泪纵横:“郭爷是这么人,而‘铁血会’竟劫郭爷的镖,想想不只惭愧,简直该死!”
“老人家,贵会也不得已!”
“郭爷……”
“贵会对的不是我,而是对那趟镖!”
“可是保那趟镖的是郭爷。”
“是不错,可是并不是贵会跟我有仇,而是因为立场的不同。”
“郭爷……”
“老人家不要再说了,时候不早了,我也不留老人家了,老人家请回吧!”
“我这就走,临走之前我要说一句,往后郭爷有用得着我父女的地方,我父女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谢谢老人家!”
“告辞!”
卢刚倒是挺干脆,说走就走,快步出去了,还带上了门。
郭解站在那儿没动。
郭解起了个早,其实他一夜没睡好,脑子里不是江珊就是美娃。
虽然美娃是他小时候的伴侣,但毕竟分离这么多年,而且身份、立场都不一样,加以江珊对他又情深义重,他……。
就这,使得他一夜没睡好!吃过早饭,出了客栈,直奔“京华镖局”!
到了“京华镖局”,大门已经开了,他冲站门的四名趟子手含笑点头,就要往里走。
“站住!”一名趟子手伸手拦住了他。
郭解站住了。
“干什么的?”那名趟子手问。
郭解道:“我是新来的!”
“新来的?”
“我昨天来过!”
“我们不知道!”
的确,昨天跟杜冲来的时候,站门的不是这四个。
“我昨天偕个朋友来见总管事。”
“是总管事让你今天来的?”
“是的!”
“我们没听总管事交待。”
“是不是麻烦那位进去问一声?”
“让我们进去一个问一声。”
“劳驾!”
那名趟子手上下打量了郭解几眼,冷然摇头:“没空!”
“那……”
“那什么那?等我们总管事交待了后再来吧!”
没想到“京华镖局”的趟子手是这样的,这家“京华镖局”是什么样的,就可想而知了。
那位总管事昨天那么样对他,也就不足为奇了。
郭解忍了忍:“我怎么知道,总管事什么时候会交待?”
“那就是你的事了。”
另一名趟子手道:“容易,你每天跑一趟,不就会知道。”
这倒是个挺不错的主意。
郭解又忍了忍:“总管事让我今天来,要是没见着我,以为我没来,不太好……”
原先说话那名趟子手道:“那怪不着我们,是不是?”
“是怪不着你们,我只是让你们知道一下,今天我非过去不可。”
“你怎么说?”
那名趟子手显然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只是他,另三名也不信。
“我说今天我非进去不可!”
没听错,自己的耳朵还是挺不错的!四名趟子手脸上变了色,那名更瞪大了眼:“好哇!我倒看看,你是怎么个进去法。”
“不难,而且很容易。”
郭解迈步就走,那名趟子手叫:“你真敢……”
他扑向郭解!他扑是扑了,可是,没扑着,连郭解的一片衣角也没碰着!郭解仍往大门走,已到了台阶前,另三个没多想,一起扑向郭解!怎么回事?他们谁也没瞧出来,郭解的身子像是一片羽毛,随着风从他们三个之间飘了过去。
他们三个虽然没瞧出来,可是三个人连碰都没能碰着人家是事实,三个人都怔住了。
郭解已经上了台阶,近了大门。
四名趟子手定过了神,齐声喝叫,就要追过去。
“站住!”
一声沉喝,从大门里出来一个人,中年人,挺壮的一个络腮胡。
四名趟子手忙收势站住,一起躬身:“秦镖头!”
原来是位镖头!“怎么回事?”秦镖头沉声问!
那名趟子手说了:“他说是他新来的,昨天来见过总管事,可是总管事没交待,我们不让他进去,他硬闯!”
倒是实情!秦镖头一双炯炯目光,落在郭解脸上:“是这样么?”
郭解道:“我麻烦他们那位进去问问,他们都说没空,总管事让我今天来,不能见不着我,我只有自己进去了。”
“那你也不能自己往里闯!”
自己人还是护着自己人!“那么秦镖头你有更好的法子么?”
“有,当然有!”
“请说!”
“他们四个拦不住你,是不是?”
“他们四位手下留情!”
“你行,过了我这一关,你就进去。”
秦镖头毛茸茸的大手拍了胸脯。
“秦镖头是说……”
“能让我拦不住你就行!”
“行,也请秦镖头手下留情。”
郭解迈步就走!距离不远,两三步就到了门口!
秦镖头当门而立,抬起毛茸茸的大手就抓!不愧是位镖头,出手如风。
出手快,距离又近,眼看就要抓着!四名趟子手齐声叫:“好!”
叫是叫了,可是并不好!秦镖头这一抓落了空,而且眼前的人不见了,他不由一怔!四名趟子手也一怔,可是旋即他们又叫,而且抬手指:“秦镖头,后头!”
秦镖头明白了,大喝声中,霍然转身,可不?人正在眼前往里走,他抬手又抓。
郭解回过了身,往后退半步,堪堪躲过这一抓:“秦镖头,多谢手下留情!”
“闭嘴!你还没过我这一关。”
“秦镖头……”
我说你没过,你就是没过!”
“要怎么样才算过?”
“撂倒我!”
“秦镖头……”
“你听见了!”
“这是何必?”
“要不你就出去!”
出去?这不就是说,人家已经进来了么?郭解沉默了一下:“非得撂倒么?”
“非得撂倒!”
“秦镖头,我是怕你脸上不好看!”
秦镖头暴叫出手,跟前两回的抓绝不相同,双手并出,左拳右掌,而且是连环出招,极见威力。
郭解没有还手,一连躲了三招。秦镖头收手暴叫:“你为什么不还手?”
郭解道:“秦镖头,能不能点到为止?”
秦镖头没答话,再暴叫出手,这回,他一双手落在了郭解手里,他没看见郭解怎么出的手,他的左掌落进了郭解右掌里,他猛挣,居然没能挣动。
只听郭解道:“秦镖头,行了吧!你就算我过了这一关吧!”
秦镖头又暴叫,下头抬腿就扫,砰然一声扫中了,这一腿,柱子都能扫倒。
可是郭解没动,倒的是秦镖头,大叫一声,身子一歪,就要倒!“都给我闭上嘴!”
不知道从那儿传来一声女子喝声!这些人还真听话,马上闭上了嘴,雅雀无声!从外头进来了一位姑娘,身穿黑衣、黑风氅,从头到脚一身黑。
连人都略略有点黑,可是黑得美、黑得俏,也黑得有股子逼人酌威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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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姑娘!”那些人都躬了身!“闪开!”黑衣姑娘冷喝。
那些人的确听话,连忙后退,让出了一条路。
黑衣姑娘走到近前,两道霜刃似的目光一扫:“你们这是干什么?”
秦镖头仍然说不出话来,旁边有个多嘴的:“姑娘,这个人上门来打了秦镖头!”
黑衣姑娘冰冷道:“我看见了。”
多嘴的没敢再吭声!黑衣姑娘望郭解:“你说!”
郭解说了,实情实话。听毕,那位黑衣姑娘问:“站门的是谁?”
那四个,畏畏缩缩的到了姑娘身边。
“是这样么?”黑衣姑娘问。
“是!”四个人低下头,异口同声。
倒是承认了!“为什么欺负人家?”
那名趟子手抬起了头:“总管事真没交待。”
“那为什么不进来一个问问?”
那名趟子手没说话了。
“你还有理?”
那名趟子手低下头,没敢吭声,黑衣姑娘转脸向内:“叫孙成!”
只听人群后有个话声:“属下在这儿!”
人群忙让开,过来一个人,快步走近前,躬身哈腰道:“姑娘!”
是那位总管事,原来他叫孙成!黑衣姑娘一指郭解:“认识这个人么?”
“回姑娘的话,认识!”
“你听见他说的话了么?”
“听见了!”
“他是新来的,没错吧?”
“没错!”
“是你叫他今天来的?”
“是的!”
“那为什么不交待?”
“回姑娘,属下糊涂,忘了!”
“如今人交给你了。”
“是!”
黑衣姑娘要走,忽又停住,两道霜刃似的目光直逼总管事孙成:“你在这儿半天了?”
孙成忙道:“不,属下听见吵声刚出来。”
黑衣姑娘指那名趟子手:“他也交给你,该怎么罚,你知道!”
“是!”
黑衣姑娘又要走,郭解忙道:“姑娘!”
黑衣姑娘收势停住了,没没看郭解:“什么事?”
“姑娘能不能收回成命?”
黑衣姑娘转脸向郭解:“你怎么说?”
“这位弟兄是无心之过……”
“你这是给他求情?”
“请姑娘成全!”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不许你给他求情!”
黑衣姑娘走了,往里去了!大伙儿都躬身恭送!黑衣姑娘走得不见了,孙成站直了身子,摆了手:“各人忙各人的去吧!”
大伙儿散了,转眼工夫,走个精光,秦镖头也一瘸一瘸的走了。
孙成转望郭解:“你真行,头一天来就给我惹事!”
郭解忍了:“总管事,我很不安!”
“行了,跟我来吧!”
孙成没多说,转身就走,郭解跟了去。
孙成带着郭解到了一排屋前,忽回身:“对了,你把秦镖头败在了手下。”
郭解道:“秦镖头对我手下留情!”
孙成看了郭解一眼:“那就难怪四个趟子手都拦不住你了!”一顿,他转脸向那排屋:“在屋里么?”
屋里出来个人,中年人,黑瘦,近前躬身:“总管事!”
孙成指指郭解:“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那个!”
“是!”黑瘦中年人打量郭解。
“交给你了!”
“是!”
孙成走了,头都没回。黑瘦中年人道:“你就是开茶馆的老杜带来的?”
郭解道:“是的!”
“听说你原在边城一家镖局?”
“是的!”
“当镖头?”
“是的!”
“只出过一趟镖?”
“是的!”
“姓郭?”
“是的!”
“叫什么?”
“郭解!”
“跟我来吧!”
黑瘦中年人要走,郭解道:“请教……”
黑瘦中年人停住:“我姓黄,是东院管事。”
“黄管事!”
“跟我来吧!”
黄管事又一句,转身走了!郭解跟了去。
黄管事带着郭解进了东边一个院子,这个院子不小,是厨房跟柴房所在,还有几间屋,许是住人的。
黄管事带着郭解到了柴房前,指着小山似的一堆柴:“先把这堆柴劈了!”
劈柴?郭解为之一怔!“东院如今缺人手,你先在东院帮个忙。”
郭解说了话:“是!”
“厨房要你帮忙,你就过去!”
“是!”
“委曲你了!”
“好说!”
黄管事要走。
“黄管事,柴劈光之后呢?”
“柴房里还有,劈好了的搬进柴房放好,这恐怕不是一两天的活儿!”
说完话,黄管事走了。
郭解过去推开柴房门一看,满满的,何止不是一两天的活儿?十天半月也干不完!怎么办?干不干?郭解忍了,把长衫一脱,往柴火上一扔,过去抓起了那把斧头!“嗳!”有人叫了一声。
郭解抬眼看,不远处站个人,是那位秦镖头。
干什么?还来找碴?郭解站着没动,等着看这位秦镖头来干什么。
秦镖头走了过来,腿已经不瘸了,想必已经不疼了。郭解仍没动。
秦镖头来近,突然咧嘴笑了,笑得有点窘:“咱们是不是不打不相识,拉个手,和好了吧!”
他伸出了毛茸茸的大手,敢情不是来找碴儿的!郭解微微地一怔,放下了斧头伸出手:“本来就没有什么事!”
秦镖头猛地睁开两眼,一脸喜意,忙拉住郭解的手:“真的?”
“秦镖头看我像说假话的人么?”
“不像,你还给他们求情呢……?”
他是指那名趟子手,只听他又道:“行了,我还怕你记仇呢!”
“刚我还以为秦镖头是来报仇的呢!”
秦镖头又咧嘴笑了:“报仇?我那是在找打,自讨苦吃了。”
郭解忍不住也笑了。
“从这会儿起,咱俩重新订交。”
“行!”
“我比你大两岁,你叫我一声秦大哥,你比我少两岁,我叫你一声郭兄弟……”他又窘迫一笑:“我这是一厢情愿。”
“不!”郭解道:“我愿意交秦镖头这种朋友。”
秦镖头喜道:“真的?”
“刚说过,我像说假话的人么?”
秦镖头大喜,急叫:“兄弟!”
郭解也叫:“秦大哥!”
秦镖头喜得跳脚:“这顿打没白挨,得了个兄弟。”
看来这位秦镖头是个性情中人,郭解为之暗暗感动。
只听秦镖头又道:“兄弟,你是那儿来的?”
“边城!”
“边城人?”
“不,我在漠北长大。”
“漠北?乖乖,远着呢!”
郭解没说话。
“听说你原也是吃这碗饭?”
“不错,边城‘威远镖局’。”
“你怎么到京里来了?”
“保趟镖来的。”
“保趟镖?”
“我原是个镖师。”
“你原是个镖师?”秦镖头叫出了声:“怪不得我不是对手,你这个镖师比我这个镖师强多了。”
“那是秦大哥让我!”
“行了,兄弟,别往哥哥我脸上贴金了。”
郭解没说话。
“听说你是开茶馆儿的老杜引荐的?”
“是的!”
“你怎么认识老杜?”
“我一个朋友认识他!”
郭解是指贾斌!秦镖头“噢!”地一声:“不是你认识……”他忽然目光一凝:“对了,我还没问呢!你这是干什么?”
“劈柴!”
“劈柴?”秦镖头叫出了声。
“黄管事让我先在东院帮忙。”
“谁?”
“黄管事!”
“你是个镖师,他让你上东院来干这个?”
“我在‘威远’是镖师,到了这儿……”
“到那儿也一样,我找他去!”
秦镖头转身要走。
郭解一把拉住:“秦大哥,别!”
秦镖头回身道:“兄弟,你别管:”
“不见得是他的主意!”
“那我找总管事。”
“总管事跟我说过,我在‘威远’是镖师,到这儿不能也是镖师……”
“谁说的?你比我强。”
“我年轻,又只出过一趟镖。”
“那也不能……”
“秦大哥,那儿有那儿的规矩。”
“这是什么规矩,这根本就是欺负人,也没把老杜放在眼里!”
“秦大哥,我自己答应的。”
“你答应我不答应。”
“秦大哥……”
“好吧!兄弟,我听你的,不找总管事,其实我也知道,他是总管事,我奈何不了他。可是我咽不下这口气,我自有别的法子,我非给你争个公道不可,你先委曲一下,我走了!”
秦镖头要走。
郭解叫:“秦大哥……”
秦镖头回过了身:“忘了告诉你了,哥哥我叫秦明,你呢?兄弟!”
郭解道:“我叫郭解!”
秦明没再说话,转身走了。
郭解没再叫!秦明?梁山上的“霹雳火”?还真有几分那意思!劈了一会儿柴,该吃饭了,郭解就在厨房跟那一伙一起吃了饭。
吃过了饭,郭解坐在柴房前歇息,又来了个人,这回不是秦明,竟是那位黑衣姑娘!姑娘仍是一身黑衣,可是已经换过了,不是那一身了,这一身不是劲装,可是还是轻便,俐落打扮。
郭解忙站了起来:“姑娘!”
他只有跟着镖局的人这么叫。
黑衣姑娘看了看他:“吃过了么?”
“吃过了,刚吃过。”
“在那儿吃的?”
“厨房!”
“习惯么?”
“挺好的!”
“知道我是谁么?”
“不知道!”
“没人跟你说?”
“没有!”
“秦明也没跟你说?”
秦明?“没有!”
“你们是不打不相识,你交他这个朋友交对了,他是个很值得交的朋友。”
她怎么知道?郭解明白了,这一定是秦明所说的“别的法子”,他道:“是的!”
“你叫郭解?”
“是的!”
“你的事我听说了,孙成让你到东院来帮忙?”
“是黄管事带我来的。”
“那就是孙成的交待。”
郭解没说话。
“你在边城一家镖局,原是个镖师,是不是?”
“是的!”
“四个趟子手拦不住你,秦明打不过你,你这个镖师就不错。”
“那是秦大哥跟那四位手下留情。”
“你很谦虚,可是谦虚太过就假了。”
还真是!郭解没说话!黑衣姑娘转过脸去:“来人!”
一名汉子跑了过来,近前躬身:“姑娘!”
黑衣姑娘道:“叫孙成来这儿见我。”
郭解忙道:“姑娘……”
“这是我的事,你别管。”黑衣姑娘摆了手:“去!”
“是!”那名汉子忙应一声,转身奔去。
黑衣姑娘慢慢的来回蹁步,没说话。
郭解站着没动,也没说话。
挺快的,孙成匆匆来了,一躬身:“姑娘,您找我?”
黑衣姑娘停住了:“没错,我找你!”
“您有事?”
“是有事!”
口气不大对,但是孙成很平静,他欠身:“您吩咐!”
黑衣姑娘指郭解:“这个郭解,你让他上东院来干这个活儿的?”
“只是暂时让他帮忙!”
“没有别的人了么!”
“这……。”
“答我问话。”
“回姑娘的话,倒不是没别人了,而是他是新来的。”
“你是欺生?”
“您明鉴,不是的。”
“那是什么?”
“一家有一家的规矩……”
“‘京华镖局’是我们家开的,我怎么还不知道有什么规矩?”
“禀姑娘,那一家都是这样,新来的总得先从粗活儿干起。”
“不管他是干什么的,只要是新来的,都得从粗重活儿干起?”
“那倒不是,只是他到咱们镖局来,还不能干什么别的……”
“他在边城一家镖局,原是个镖师,这你知道么?”
“我知道!”
“那你还……”
“姑娘,他进咱们镖局,不能也当镖师。”
“为什么?”
“他太年轻,也只出过一趟镖,再说,边城那家镖局是家小镖局,您是知道的,咱们的镖师,都是好样儿的。”
“四个弟兄拦不住他,秦明败在了他手底下,你都看见了。”
“是的!”
“四个弟兄不说,秦明可是个镖师。”
“姑娘是说……?”
“这个郭解,他还不能当个镖师么?”
“姑娘说能,当然能!”
“孙成,我可是跟你讲理。”
“是,可是……”
“可是什么?是不是因为他是开茶馆儿的老杜引荐的?你轻看老杜?”
“姑娘,不是的……”
“你要是轻看老杜,干脆就别答应他,我不怪你,可是我不许你欺生。”
“姑娘,我不敢!”
“还不承认!”
孙成没敢再吭声!郭解道:“姑娘……”
黑衣姑娘道:“不许你说话!”
郭解也没吭声。
“跟你说了,这是我的事。”
“我知道!”郭解道:“可是总管事先都跟我明说了,我也愿意,请姑娘不要怪总管事。”
“你愿意那是你的事,可是我‘京华镖局’不容有这种事,我还做得了这个主。”
郭解没话说了,的确,黑衣姑娘绝对做得了这个主。
黑衣姑娘她转望孙成:“我要给他个镖师当,你有什么话说?”
孙成迟疑了一下:“回姑娘的话,我不敢说什么,只是……”
“只是什么?”
“我怕别的镖师不服?”
黑衣姑娘眉梢儿一扬:“谁不服?”
孙成没说话。
“是不服我,还是不服他?”
“怎么敢不服姑娘,当然是不服他!”
其实,只要不是敢不服黑衣姑娘,她的话有谁又敢不听?“那你说该怎么办?难道让他再跟谁比比?”
“请您做主!”
“跟谁比?你帮我找个不服的!”
“我不知道……”
黑衣姑娘脸色一寒:“刚才你是怎么说的?”
孙成一惊,忙低头:“这……”
“给我找去,找不着就是你,既然没有人不服,也就是你欺生,我要惩处你!”
孙成忙道:“是,我这就去找!”
他忙走了!黑衣姑娘转望郭解:“马上就来了,等着吧!”
郭解道:“姑娘,我能不能说句话?”
“没人不让你说。”
“谢谢姑娘,我能不能不比?”
黑衣姑娘冷冷看了郭解一眼:“你要弄清楚,我不是护你,我为的是我家这个镖局。男子汉,大丈夫,你要真甘愿干这种活儿,那是你的事,碍不着我什么。”
还真是!郭解不吭声了。黑衣姑娘没说错,没一会儿工夫,杂乱步履声响动,由远而近。步履声杂乱,那表示人很多,可是人到了,却只孙成跟一名中年瘦汉子两个人。
中年人瘦是瘦,可是人挺精神,两边太阳穴也微微隆起,一看就知道是位内外双修的好手。
黑衣姑娘脸色微变:“周镖头!”
中年瘦汉子微欠身:“姑娘!”
“周镖头,你不服?”
中年瘦汉子道:“姑娘,只要这个新来的能胜过我一招半式,姑娘让他当个镖头,我想大伙儿就不会再说什么了。”
他倒没提什么服不服!其实,这应该就是不服!是么?黑衣姑娘想给郭解个镖头干,不过是刚跟孙成说的,他怎么知道?当然,那是孙成说的!只是,他是在孙成说之前就不服呢?还是在孙成说之后?黑衣姑娘望孙成:“你倒真会找!”
孙成有点不安,微低头,没说话。
黑衣姑娘转望郭解:“这位周镖头,在‘京华镖局’这么多镖头里,可是数一数二的!”
原来如此!郭解应了一声:“是!”
“你们就在这儿比吧!”黑衣姑娘她退后两步,孙成抬起了头,迟疑着叫:“姑娘……”
黑衣姑娘道:“说!”
“外头还有人,大伙儿想来看!”
怪不得刚才步履声杂乱,进来的人却只有两个,原来其他的人在外头,没敢进来。
黑衣姑娘道:“眼见是实,是不是?”
孙成没说话。
“叫他们都进来吧!”
孙成忙应一声往外叫!都涌进来了,有厨房的、有趟子手、有镖师、秦明跟黄管事也在里头,总有数十,都快把东院站满了。
只听黑衣姑娘道:“有这么多人看着,总比只我一个人看着好,比吧!”
大家伙都瞪着眼望姓周的镖头跟郭解。
只听姓周的镖师道:“过来吧!”
郭解上前两步。
“你还等什么?”姓周的镖师道。
“不等什么!”郭解道。
“那就出手吧!”
“我不先出手!”
姓周的镖师脸色一变:“怎么说?”
“周镖头是前辈。”
姓周的镖师脸色好看点了:“不必客气了,你先出手就是!”
郭解迟疑了一下:“恭敬不如从命!”
只听黑衣姑娘道:“这是比试,点到为止。”
“是!”郭解应了一声,又上前一步,他出了手。
这一招,既不是掌,也不是拳,更不是指,反正是出了手,也不知道是攻那个部位,只是把手伸向了姓周的镖头!姓周的镖头微微一怔,探掌就抓郭解腕脉,郭解沉腕躲了开去。
姓周镖头的那一抓,如影随形。
郭解又侧腕躲过。
一连三招,尽管姓周的镖头钢钩般五指如影随形,却连郭解的肌肤都没能碰着。
他收了招:“你这是……”
郭解道:“对前辈,我礼让三招。”
姓周的镖师脸色又变了:“你这可让我不大高兴!”
他进逼一步,又出了手,在他,这是一连三招里的头一招,招招是重手法,招招都取要害,从这头一招就看出来了,不愧是内外双修的好手。
内场不是行家,行家都看出来了。
秦明浓眉一扬,要说话。
只听黑衣姑娘道:“我说过,点到为止。”
她这里说完话。
郭解那里出了手,只见他一伸手就抓住了姓周镖师的腕脉,然后扬手一甩,姓周的镖师已人连退了三步才站稳!高下已判!真说起来才一招!雅雀无声,因为大家都怔住了,包括黑衣姑娘、秦明,甚至于姓周的镖师目己。
也难怪,一个“京华镖局”数一数二的镖师,没能在郭解手底下走完一招。
郭解转望黑衣姑娘:“姑娘,是不是可以算了了?”
这才惊醒了大家伙!秦明脱口叫:“兄弟……”
黑衣姑娘瞪大了一双美目:“你怎么……”
姓周的镖师脸色铁青,大叫一声扑向郭解。
显然,他不认为可以就此算了。
这种情形下出手扑击,当然是想挽回颜面。
想挽回颜面,就得凌厉一击。
想作凌厉一击,就得全力施为。
而全力施为,只要能奏效,其后果如何,不想可知!大家伙无不有惊容,秦明大叫:“兄弟,小心!”
黑衣姑娘也叫:“周展,不许……”
她话还没说完,郭解已经躲了开去。
姓周的镖师似乎根本听不见她叫,如影附形追击,连环出招,招招凌厉。
郭解不但都躲了,也都躲过了,一连躲了三招。
但,姓周的镖师没有罢手,追击不舍。
第四招,忽听姓周的镖师一声叫,他又退了三步,这回不只退三步,还砰然一声一屁股坐了地上。
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当然,姓周的不会自己摔倒,那一定是郭解在第四招上出了手。
可是,谁也没看见郭解是怎么出手的!照理说,大家伙都瞪大了两眼看着,不可能看不见。
但,理虽如此,事却不然,大家伙就是没看见。
又一次的鸦雀无声!姓周的神色凄厉,都要疯了,他猛站起来,又要扑。
这回郭解说了话:“周前辈,要是我力加三分,你还站得起来么?”
姓周的镖师周展收住了扑势,望着郭解,没动。
郭解抱了拳:“周前辈,我承让!”
周展霍地转望孙成:“总管事,你说这么人仗着姑娘护他,跃武扬威,不可一世?”
黑衣姑娘一怔,两道目光似利刃,直逼孙成:“孙成!”
孙成忙低下了头!周展威态一敛,神色一黯:“不怪你,谁让我信了你的!”
他转身要走。
黑衣姑娘又一声,是冷喝:“孙成!”
孙成一惊抬头!郭解道:“不怪总管事,我不来,什么事都没有!”
他也要走,黑衣姑娘跟秦明都要叫。
周展忽然回过了身,望孙成:“你说这位新来的,姓什么?叫什么?”
孙成忙道:“他姓郭,叫郭解!”
“从那儿来?”
“边城!”
“我说他是那儿的人?”
“听说是‘漠北’!”
周展转望郭解:“我刚想起来,那一带出了个诛沙匪,杀鬼、狐的郭解……”
只听黑衣姑娘叫:“我怎么没想起来?”
郭解道:“前辈,我侥幸!”
周展脸上抖动,吁了一口气:“我输得不冤!”
秦明大叫“我输得更不冤!”
黑衣姑娘美目瞪得更大,望郭解:“真是你?”
郭解道:“姑娘,我刚说过,我侥幸!”
秦明奔了过来,伸双手抓住郭解,惊喜、激动:“兄弟,你怎么不早说?你怎么不早说……?”
郭解没说话。
秦明仰头大笑:“我认个兄弟,是郭解,我认个兄弟,是郭解,造化,造化,真是造化!”
孙成看得都怔住了。
只听黑衣姑娘道:“孙成,你让这位,到东院来劈柴?”
孙成定过了神,忙道:“我不知道,我该死…—,”
郭解道:“姑娘……”他有想去的意思。
黑衣姑娘霍地转过脸来:“你不能走!”
孙成躬身哈腰:“郭爷,你怎么说都行,千万不能走,我求您……”
郭解道:“总管事……”
孙成忙道:“我有眼无珠,我该死,您宽怀大度,大人不计小人过……”
郭解道:“总管事,只要没人怪你,我就留下。”
孙成惊喜,连连躬身哈腰:“郭爷,谢谢您,谢谢您……”
秦明道:“总管事,你听听!”
“是,是……”
孙成只有连声答应的份儿!黑衣姑娘一双美目凝望郭解:“你这是让我为难!”
郭解道:“不管怎么说,我谢谢姑娘!”
“好吧!冲着你,我就饶了他。”
孙成忙道:“谢谢姑娘!”
“别谢我!”
孙成忙又转向郭解:“谢谢郭爷……”
郭解道:“总管事,你已经谢过了!”
周展抱拳:“我才该谢谢阁下!”
“前辈……”
“谢谢阁下手下留情!”
“那前辈就叫我一声老弟。”
“这……”
“我跟秦大哥也是不打不相识。”
秦明一点头:“没错!”
周展惊喜:“那你也别老叫我前辈。”
“周大哥!”
周展大喜:“老弟!”
都笑了,秦明、周展哈哈大笑,连旁边看热闹的都咧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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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只听黑衣姑娘道:“孙成,总不能让他还在东院吧!”
孙成忙道:“不敢,不敢,姑娘吩咐,姑娘吩咐!”
周展道:“姑娘,我推我这个老弟当个副总镖头。”
秦明忙点头:“对!”
黑衣姑娘:“那就……”
郭解道:“姑娘,不能!”
“怎么不能?”黑衣姑娘道。
周展道:“老弟,副总镖头还是委曲你。”
“谢谢周大哥好意!”郭解道:“总镖头也好,副总镖头也好,不能只靠这点所学。”
“那还靠什么?”周展道。
“经验、历练,还有声望!”
“可是你……”
“我年轻,初入江湖,也只出过一趟镖。”
黑衣姑娘道:“那……”
“我原是个镖师!”郭解道。
“可是……”
“姑娘要是给我个镖师,我就留下。”
“从这会儿起,你就是‘京华镖局’的镖师了。”
“谢谢姑娘!”
大家伙又都笑了。
黑衣姑娘望孙成:“其他的事交给你了!”
她转身走了。
孙成忙应:“是!”
大家伙拥上前,热情招呼,“郭镖头”之声不绝于耳。
孙成忙挥双手:“行了,行了,大家散了,大家散了!”
大家伙还舍不得走。
周展道:“行,往后每天都见得着。”
大家伙这才散了,挺快的,转眼工夫都走光了。
秦明道:“兄弟,从今后不用再在这儿干这种活儿了,咱们也走吧!”
郭解道:“多亏了秦大哥了!”
“怎么?”秦明道:“你知道了?姑娘告诉你了?”
“姑娘倒是没明说。”郭解道:“不过我听得出来。”
周展问:“怎么回事?”
秦明说了,听毕,周展道:“没想到你还真有一套?”
秦明道:“那是多亏了姑娘是个公正讲理的人,只是孙成一个人坏!”
周展道:“真说起来,孙成也不是个怎么坏的人,只是有点势利眼,他要真是个坏人,我也不会上他的当了!”
秦明笑了。
周展道:“走吧!上我屋坐去,今天总镖头跟几位副总镖头都不在,明天我们俩再陪你见他们。”
说完了话,周展跟秦明陪着郭解走了。
周展跟秦明陪着郭解去了西院,西院是镖师们住的地方,比东院大,屋子一间间。
郭解从周展、秦明口中得知,总镖头跟几位副总镖头都不住在镖局,因为他们都有家,就是镖师,住在镖局的也都是单身,或者是外地来的,在京里的,或者是有家的,都不住在镖局里,原则镖局虽大也住不下。
趟子手则都住在前院,也一样,有家的不住镖局。
郭解问:“周大哥跟秦大哥都还没成家?”
因为他们两个都住在镖局里。
周展道:“我家在外地,他还是一个人。”
这个“他”,是指秦明。
郭解道:“秦大哥到如今还没成家?”
秦明一咧嘴:“那家姑娘愿意嫁给我?这样好,一个人饱,一家饱,也没人管着,多自在?我打算打一辈子光棍儿。”
说话间,进了一间屋,周展的住处,挺不错的,摆张床,有桌子有板凳的,是小了点儿,可是一个人住足够了。
落了座,周展给倒上茶,说起话来了,当然是先说郭解,周、秦两人最开心的,还是郭解这身武是跟谁学的,怎么学的,是怎么诛沙匪,杀鬼狐的。 —郭解说了,以前怎么说,如今也怎么说,当然他说的都是实话,他只是没.提结识江万山、江珊父女,因为提就不免涉及江珊,他心里会疼,他也没提有王爷跟郡主这么两个朋友,因为“京华镖局”两边都不沾。
他只说从边城保了趟镖到京城里来,没提是什么镖,也没提发生了什么事情,因为提了这,就得提蒙格跟美娃,还有“铁血会”。
说着,说着,话转到了黑衣姑娘身上。
“她是东家的女儿。”周展道:“东家只这么一个女儿,父女俩住后院。”
郭解道:“只父女俩?”
周展道:“东家夫人老早就过世了。”
郭解“噢!”了一声。
秦明道:“东家姓梁,姑娘叫梁倩。”
周展道:“没娘孩子,东家也只这一个,不免宠些惯些:养成她任性脾气。不过她明事理,人也公正,这就难得!”
的确,一般这样的姑娘,讲理的不多。
说话间,孙成来了,说镖师有住处,屋子也给收拾好了,就在西院,往后郭解吃饭,也都在西院了。
听说郭解住客栈,孙成要派人去拿郭解的行李,秦明、周展也要帮忙。
郭解谢了他们的好意,婉拒了,因为他还要跟客栈结帐,再说也没有什么行李。
吃过晚饭,郭解就回客栈了,打算明天早上搬进镖局。
也是晚饭后,蒙格上了美娃的小楼,正碰见侍婢们撤美娃的晚饭下楼。
蒙格看见了,美娃没怎么吃,甚至几乎没吃。
美娃正在小客厅坐着,身旁几上一杯茶,脸上没一点表情。
蒙格在她身边坐下:“吃过了?”
美娃道:“刚吃过。”
“我看见了,你没怎么吃。”
“不想吃!”
“妹妹!”
“怎么了?谁没个不想吃的时候?”
“不错,谁都会有,可是你……”
“我怎么了?”
“你为什么不想吃?”
“不想吃就是不想吃,还为什·么?”
“妹妹,你知道,我知道!”
“不要自作聪明,自以为是。”
“不要不承认。”
“你要我承认什么?”
“妹妹,你不能这样。”
“别劝我,没有用。”
“美娃——”
“你来一定有事,是不是?说正事。”
“没有任何事比这件事更要紧。”
美娃目光一凝;“你说不说?”
“妹妹——”
美娃要往起站。
蒙格忙拦:“好,好,我说,我说!”
美娃坐下了。
蒙格道:“我问过了!”
“什么问过了?你问过什么了?”
“你不是想知道,‘铁血会’那个女人的姿色么?”
美娃“噢!”了一声:“怎么样?”
“不怎么样!”
“什么叫不怎么样?”
“中等,不难看,也不算好看。”
“原来只是这么个女人!”
“比你差多了。”
“不要拿她跟我比。”
“我只是……”
“其实,我不该怪你,这种事是没法这么比的,比年纪、比美貌、比身份、比地位,没有理由,也说不上理由。”
“美娃——”
“更不要劝我。”
蒙格欲言又止。
“上回你说要改别的法子。”
蒙格点了头:“不错!”
“我忘了问了,你要改什么别的法子?”
“美娃,我不能让他这样。”
“你说谁?拾儿?”
“除了他,还有谁?”
“你是说……”
“不是让他把心转到别人身上。”
美娃微一笑,笑得有点凄然:“他的心只在我身上,又怎么样?”
蒙格懂这话的意思,他沉默了一下:“至少我有可能把他拉过来。”
美娃看了看蒙格:“哥哥,权位、荣华富贵是个很可怕的东西。”
“美娃——”
“亲人、朋友,还有其他的,它让什么都变淡薄了。”
蒙格扬了扬眉:“古来皆如此,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美娃沉默了一下:“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办?”
蒙格又扬了眉:“要是没有那个女人,他的心就不会转到她身上去了。”
美娃脸色一变:“再把她抓来?”
“怎么样?”
“不能!”
“不能?”
“那会让拾儿认为,你当初放她,只是骗他!”
“我不怕……”
“你不怕?你为的是什么,不是为拉拾儿过来么?一旦让拾儿认为你欺骗了他,你还想拉他过来么?”
还真是!蒙格道:“只要能除掉她,在那儿除掉她都是一样。”
“那更糟!”
“怎么?”
“拾儿——”
“他怎么知道是我?”
“想也知道!”
“这种事不能凭想,要的是证据,没有证据,我不承认,淮也不能说是官里。”
“那你要做得不留一点痕迹。”
“那是当然!”
“知道那个女人在那儿么?”
“找她不是难事。”
美娃没有说话。
蒙格站了起来:“我这就去把人派出去。”
他走了。
美娃仍没有说话,也没有站起来,只是,她那一双美目的光芒怕人。
一盏热茶工夫之后,两骑快马到了王府,两名佩剑黄衣人快步进了王府,快步进了蒙格原书房。
书房门窗关着,灯亮着!盏茶工夫之后,两名佩剑黄衣人从书房出来了,退着出来的,而且低头躬身,然后转身走了,仍然是快步。
转眼工夫之后,府外,大门外方向,蹄声又起,由近而远,很快远去,听不见了!第二天早上,郭解跟客栈结了帐,带着他简单的东西去了“京华镖局”。
江珊留下的钱只多不少,结过帐还有剩,郭解就用剩下的买了些衣物,花那些钱的时候,他心里又一阵疼。
他不想花,可又不能不花。
他想花自己挣的,可是衣裳眼下就得穿,总不能老这么寒伧,怎么等得了那么久?带着东西到“京华镖局”的时候,秦明、周展跟孙成,还有一个中年汉子已经等在大门口了,等了老半天了。
对秦明跟周展,郭解既感动又过意不去。
孙成叫过那中年汉子让郭解认识,中年汉子姓冯,是西院管事。凡西院事,不论大小,都归他管,往后有事找他。
秦明、周展、孙成、冯管事陪着郭解到了西院郭解的屋,大小,应用各物跟周展屋一样,只是床上铺的、盖的都是新的,一叠新的衣物折得整整齐齐,放在那儿!够好、够舒服的了。
周展跟孙成说:“两位,你们忙去吧!剩下的事交给秦明跟我。”
孙成、冯管事谢了又谢,走了。
秦明道:“兄弟,还行吧?”
他指的是眼前的一切。
郭解道:“何止还行,简直太舒服了。”
接下来,周展、秦明陪着郭解吃早饭,地方当然在西院,相当大的一间屋,能坐好几十个人。
镖师们大部分昨天都在东院见过,不陌生,都过来热络招呼。
吃过了早饭,上秦明屋坐了一会儿,一样的屋、一样的东西。
坐了一会儿之后,秦明对周展道:“差不多了,应该来了!”
周展道:“差不多了。”
郭解道:“谁来了?”
周展道:“总镖头跟几位副总镖头,他们都是吃过早饭才从家里来,每天差不多这时刻到。”
秦明道:“兄弟,咱们见见他们去。”
那是应该!郭解由周展、秦明陪着到了前院,在前院一间大屋里见着了刚到的总镖头跟四位副总镖头。
总镖头姓诸,四位副总镖头分别姓陈、楚、申、杨,都是成名多年的老英雄了。只是,郭解并不知道,他初入江湖,也从没人跟他说过。
相反的,诸总镖头跟陈、楚、申、杨四位副总镖头则都听过郭解,一听说这个新来的镖头就是郭解,都相当客气,也都很佩服,免不了问这问那一番。
正谈着,孙成来了,说东家要见郭解,这儿没说完的话只好以后再说了,秦明、周展陪着郭解跟孙成走了。
出了屋,秦明和周展也走了,东家要见郭解,他俩就不必陪了。
只剩下郭解一个人跟孙成去了后院。
进后院,往堂屋走,还没到堂屋,堂屋的帘子已经掀起来了,从里头迎出两个人,一男一女,一老一少。
年轻的女子,当然是那位黑衣姑娘梁倩。年纪大的男子,是位老者,穿着很朴素,五十多,人白胖,一脸和气。
孙成跑步上前先躬身:“老爷子、姑娘,郭镖头到了!”
只听黑衣姑娘叫:“郭镖头!”
郭解欠了身:“姑娘!”
黑衣姑娘抬手向老者:“这是我爹!”
郭解又欠身:“东家!”
白胖老者满脸堆笑:“郭镖头,里面请,里面请!”
进了堂屋,分宾主落座,孙成倒上茶,黑衣姑娘则站在白胖老者身边。
只听白胖老者道:“郭镖头,我姓梁,叫梁和堂。”
郭解欠身:“是,东家!”
白胖老者梁和堂旁指:“这是小女!”
黑衣姑娘道:“我叫梁倩!”
郭解又欠身:“是,姑娘!”
梁和堂道:“往后都是一家人,郭镖头不要这么客气。”
“是!”郭解应了一声。
“郭镖头的事,小女都告诉我了,本要惩处孙成,但有郭镖头宽怀大度,给他讲情,也就饶了他这事。”
“总管事的事,请东家不要再提了。”
梁和堂马上转了话锋:“郭镖头能到‘京华’来,是‘京华’的造化。”
“东家抬举!”
接着又是一阵问这问那,跟刚才总镖头、副总镖头问的一样。
郭解以往怎么回答,如今还是怎么回答。
梁和堂在听,梁倩也在听,女儿听得比做爹的仔细。
坐了一会儿,郭解告辞走了,梁和堂、梁倩父女送出了堂屋,孙成陪着往前走。
郭解走得不见了,梁倩道:“您看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梁和堂道。
“你明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梁和堂扬了拇指:“是个难得一见的:”
“有这么一个,抵上别的十个不止。”
“只是……”
“只是什么?”
“他这么样一个,那儿不能找饭吃,怎么偏上咱们这儿来了?”
“不跟您说了么,他是个两边都不沾的。”
“是么?”
“可不!您让他上那儿去?吃官饭去?”
“那倒不是,两边都不沾的地方多得很。”
“他原就是个保镖的,如今到了京里了,还有比‘京华’大的镖局么?”
“但愿你对!”
“您是怕……”
“我怕他是个吃官饭的!”
“您说他是为什么?”
“卧底!”
“官里真要对付咱们,用得着费这么大事么?”
梁和堂沉默了一下:“我还是那句话,但愿你对!”
“您放心就是了,绝错不了。”
梁和堂没再说话。
郭解回到了西院自己的屋,刚坐下,秦明就来了:“完事了?”
郭解应了一声。
“怎么样?”
“没什么,只是见个面!”
“都有谁?”
“东家,还有姑娘!”
“东家一定很高兴?”
“怎么?”
“‘京华镖局’能有兄弟你,他还不高兴?”
“也没什么。”
“兄弟你就别客气了。”
郭解转了话锋:“周大哥呢?”
“他有点事,出去了。”
“咱们就这么闲着么?”
“不出镖,可不就这么闲着。”
还真是,不出镖的时候,镖师跟趟子手还能干什么?
“不大好吧!”
“什么不大好?”
“咱们吃人家的饭,拿人家的钱,老这么闲着……”
“那不能怪咱们,没有生意上门,有什么法子。”
“老是这样么?”
“倒不是老是这样,只能说这样的日子居多。”
“没生意,可是这么多人,饭得照开,钱得照给?”
“那当然,养兵千日,用于一时嘛!总不能生意来了,临时请镖师。”
这倒是!“东家能支撑么?”
“这么多年,还不是就这么过了。”
“这么说,东家有钱?”
“那是一定!”
“做生意,不为赚钱,这是图什么?”
“那谁知道!”秦明说完了这话一怔,接着又道:“真的,做生意不为赚钱,这是图什么?以往怎么没有想到?”
郭解没说话。
秦明又道:“这恐怕只有东家自己才知道了。”
那是当然!郭解还是没说话。
秦明想了一下:“他父女都不错,应该不会有别的。”
郭解说了话:“秦大哥来镖局多久了?”
“我是老人,好几年了。”
“那一定熟知东家?”
“当然,要不我怎么说不会有别的?”
其实,郭解看出来了,梁和堂是个练家子,而且修为还不错。
只是,至今没听周展跟秦明说起,他既不能问,又不能说,万一梁和堂深藏不露,不愿让人知道,他一问一说,岂不是揭穿了梁和堂!到如今秦明没提,不知秦明不知道,还是没当回事!郭解没说话。
秦明又道:“其实,兄弟,真说起来,那不关咱们的事,是不是?”
郭解点了头:“秦大哥说得是!”
既不关别人的事,也就没必要探讨了。
郭解转了话锋,说了别的。
又说了一会儿话,该吃午饭了,吃过了午饭,秦明回屋歇息,郭解回了自己的住处。
八成儿,午饭后都歇息了,静得很,郭解也躺上了床。
如今他忙么?不忙,有空么?有,不但有,还多得是!可是他没有想到上王府去。
不止没有想到,他甚至怕去。
他怕见美娃,怕接触到美娃那双目光,怕听到美娃表示情意的话!因为他不能接受美娃的情意!虽然,以前,在“漠北”,他跟美娃互相喜欢过,美娃不再出现之后,他也确会思念过美娃一阵。
但,那毕竟已时过境迁,而且那时候两人都还小,尤其,如今的美娃贵为郡主,两人之间的情,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甚至,想跟他们兄妹之间,维持单纯的朋友,似乎也是不可能的事!就因为这些,使他没有想到上王府去,甚至怕去!他想到的,只有江珊!晚饭前,周展跟秦明一起来找郭解了。
郭解一边让坐,一边道:“周大哥什么时候回来的?”
周展道:“刚回来!”
秦明道:“兄弟,周大哥有事跟你说。”
郭解这才发现,周展脸色有点凝重,他道:“什么事?”
三个人坐下,坐下之后,周展才道:“刚回来的时候,我发现镖局周围的情形不对。”
不对,什么不对?
“周大哥是说……?”
“镖局周围布上了人!”
“布上了人?什么人?”
“不知道是那一路的,看不出来。”
“是么?”
“兄弟,哥哥我是老江湖了。”
老江湖目光敏锐,凭经验看事,是错不了了的。
“多少人?”
“不在少数,把镖局都围上了。”
“那咱们……”
“不能动声色。”
“不能动声色?”
“镖局不能树敌,人家没动之前,咱们绝不能动。”
秦明道:“咱们要是先动手,就成了招惹人家了。”
“那……”
“他们要动,也是在入夜以后。”周展道:“到那时候再应付不迟。”
“周大哥,他们想干什么?”
“不知道,不过不外两样,报仇、抢劫。”
秦明道:“照你说的看,不像是咱们之中的某——个结下的梁子。”
“不错,要是的话,他们就在外头截人了,那只是对付一个,如今得对付这么多。”
郭解道:“那是抢劫!”
“准是!”秦明道:“我跟兄弟上午还说呢!咱们东家有钱。”
“怎么知道?”周展道。
“你想呀!生意不多,这么多口子饭得照开,钱得照给,没钱支撑得住么?”
周展呆了一呆:“这我倒没想到!”
“还有呢!”秦明道:“做生意不为赚钱,咱们东家图的是什么?”
周展又呆了一呆:“这以往怎么都没想到?”
郭解道:“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周展道:“这倒是!”
郭解道:“周大哥跟总镖头说了么?”
“还没有,我打算跟你说过之后,再去跟总镖头说。”
秦明道:“要说得快,总镖头跟副总镖头他们,也快回去了。”
“可不,快吃晚饭了。”
“咱们这就去。”周展先站了起来。
三个人快步赶到前院,正是时候,总镖头跟四位副总镖头要走还没走。
周展把事情一说,总镖头跟四位副总镖头马上放下了手上的东西,一阵问这问那,一阵推测、探讨,得到的结论是禀报东家。
于是,总镖头、四位副总镖头,还有周展,去了后院。
郭解跟秦明没去,他俩没有必要去。
他俩吃饭去了,吃完了饭,把周展的那一份带了回来。
果然,他俩刚进屋,周展就来了。
秦明道:“怎么样?”
郭解道:“让周大哥先吃饭。”
周展道:“我边吃边说……”
三个人坐下了,周展边吃着饭,道:“跟东家说了。”
秦明道:“东家怎么说?”
“东家吓坏了,也难怪,这么多年了,那受过这个?”
这像个修为不错的么?看来镖局的人不知道梁和堂会武,也都没看出来。
周展接着又道:“他不住的作揖,要大家伙救他,这就用不着了。你说,咱们这些人,谁能不管!”
“总镖头他们没回去吧!”
“那能回去?已经知会大家伙准备了。”
“等你吃完了,咱们也准备准备。”
周展望郭解:“兄弟有兵刃么?”
郭解道:“没有!”
“镖局有的是,待会儿给你找一把。”
“我很少用兵刃。”
秦明道:“兄弟你是可以不用。”
“那倒不是,我是非万不得已不伤人。”
“你伤人那用得着兵刃?”
周展道:“不用兵刃就没那么大煞气。”
秦明点头:“这倒是!”
周展很快的把饭吃完了,他端着碗盘跟秦明走了,说待会儿再来。
不到盏茶工夫,周展跟秦明又来了,两个人都提着兵刃,周展是剑,秦明是把厚背九环大刀。
秦明道:“我就这样了。”
周展道:“时候差不多了,咱们过去前院看看,总镖头是怎么安排的吧!”
三个人去了前院,前院已站着不少人了,诸总镖头跟申、杨两位副总镖头在,陈、楚副总镖头则没看见人。
只听诸总镖头高声道:“诸位,后院方面,我已经请陈、楚两位副总镖头,带着几位镖头过去了,剩下的地方,咱们眼前这些人分配分配。”
原来陈、楚二位带着人往后去了。
没错,是该如此,后院是重地,应该派出两位副总镖头负责。
接下来,诸总镖头分配地眼前这些人,周展跟秦明分配到了西院,都分配完了,最后只剩下了郭解,诸总镖头道:“郭镖头刚来,暂不指定地方,到时候看那儿需要帮忙,就往那儿去吧!”
不限一个地方,救急,那儿都得管。
能者多劳嘛!·话锋一顿之后,诸总镖头挥手:“大家伙去吧!”
散了,各往该去的地方去了。
周展道:“兄弟,我们回西院了。”
郭解道:“两位大哥小心!”
答应声中,周展、秦明提着家伙走了。
就在这时候,站门的一名趟子手匆匆进来了,近前一躬身:“总镖头,门外有个人要见您!”
诸总镖头道:“什么人?”
“一个中年人!”
“干什么的?”
“他说见着您自会告诉您!”
“只他一个人?”
“是的!”
诸总镖头迟疑了一下:“请他进来!”
“是!”
那名趟子手领命而去,转眼工夫后,带进一个人来,身材颀长一名中年人,一身黑衣,唇上留着小胡子,相当英武,还带几分潇洒。
那名趟子手道:“总镖头,就是这位!”
诸总镖头道:“你去吧!”
那名趟子手转身匆匆走了。
诸总镖头凝目望来人:“尊驾……”
来人抱拳:“诸总镖头!”
诸总镖头答礼:“不敢,诸金标!”
黑衣小胡子道:“我姓铁!”
“尊驾是……”
“镖局四周的人,是我带来的。”
诸总镖头一怔:“原来……尊驾这是何意?”
“我来见总镖头,就是为实话实说。”
“请说!”
“我带着弟兄们,准备天黑动手,还请总镖头诸位置身事外,不要插手。”
诸总镖头又一怔:“要我等置身事外,不要插手?”
“免得多加伤亡!”
诸总镖头扬了眉:“这就是尊驾的理由?”
“不,理由是个人恩怨,诸位犯不着插手。”
“个人恩怨?”
“不错!”
“尊驾可否多说一点?”
“没什么不可以的,贵镖局有个人,原跟我们是一条路上的,他背叛了我们,做了对不起我们的事,改名换姓跑到京里来躲藏,最近我们才好不容易找到他。”
原以为是来抢劫梁和堂呢!原来不是!“有这种事?”
“我句句实言!”
“这种事倘若属实,我们当然不便过问,只是……”
“总镖头可以把他叫出来问之当面,我若有半句假话,绝不敢惊扰贵局。”那应该假不了。
“倘若尊驾所言属实,诸某自会让他到镖局外跟尊驾作了断。”
黑衣小胡子抱拳:“多谢总镖头!”
“但不知尊驾说的是那一个?”
“此人姓唐,叫唐人青。”
“尊驾恐怕找错了地方?”
“怎么?”
“‘京华镖局’没有唐人青这个人。”
“总镖头,这是他的真名实姓。”
“那他的化名是……”
“梁和堂!”
还是东家!总镖头脱口道:“东家!”
“不错!”
诸总镖头定了定神:“尊驾没有弄错么?”
“总镖头,我们查证多时了,梁和堂这个‘堂’的谐音,是他的姓,他有个女儿叫梁倩。”
“不能单凭这几个字……”
“总镖头,我们也见过他的人。”
“人没错?”
“人没错,姓名不对,我们才着手查证,我们也怕弄错!”
“尊驾——”
“总镖头何不把他叫出来,问之当面?”
“我不是信不过尊驾,尊驾既然这么说,想必不假!”
“那么……”
“可是,尊驾,是我们东家,我们就为难了。”
“为难?”
“不错!”
“诸位有何为难之处?”
“这么多年来,我们吃东家的、拿东家的……”
“我明白了,诸位吃他的、拿他的,不能不管?”
“不错!”
“诸位都是江湖上朋友,就不顾江湖规矩了?”
“这种事,我们在江湖上应该说得过去。”
“这么说诸位是非管不可了?”
“事非得已,还请尊驾海涵。”
“总镖头也能不顾伤亡?”
“江湖生涯,本是刀头舐血,保镖这一行,更是朝不保夕。”
“总镖头,我告诉你我姓什么了,可是还没告诉你,我叫什么!”
“驾的大号……”
“我姓铁,叫血!”
诸总镖头神情一震,脱口道:“‘铁血会’!”
“‘铁血会’的事,诸位也要管?”
“我们东家,原是贵会中人?”
“这总镖头就不必多问了。”
“尊驾——”
“总镖头只答我一句,管是不管?”
“我们实在很为难!”
“好!”黑衣小胡子转身要走。
“尊驾,这儿是京里。”
黑衣小胡子霍然回身:“唐人青就是以为此地是京城,我们纵然找到他,也不敢动他,你们都看看吧!”
他又要转身,郭解说了话:“我们总镖头是好意!”
黑衣小胡子望郭解:“我不愿多添伤亡,是歹意?”
郭解道:“我以为‘铁血会’是个讲理的地方!”
“‘铁血会’当然讲理。”
“讲理就不该怪我们这些人。”
“我并没有怪谁,你们既是非管不可,那也只有任由你们了!”
“伤亡不见得只在我们!”
黑衣小胡子脸上变了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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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黑衣小胡子脸上变了色:“是吗?”
郭解道:“应该错不了。”
黑衣小胡子道:“这么有把握?”
“一旦起了手,你认为贵会不会有伤亡?”郭解道。
“当然会有!”黑衣小胡子道:“只是恐怕那要比贵局轻得多。”
郭解道:“我看未必!”
黑衣小胡子脸色又一变,霍地转望诸总镖头:“他的话,也是总镖头你的话?”
诸总镖头道:“郭镖头的话,正是我的话。”
黑衣小胡子一点头:“那好,咱们就等着看吧!”
他又要转身,郭解道:“我倒有个避免双方有任何伤亡的法子。”
黑衣小胡子没转身:“什么法子?”
“外头那些‘铁血会’的人,是你带来的?”郭解道。
“不错!”黑衣小胡子道。
郭解道:“我要是制住你……”
黑衣小胡子截口道:“我明白你的法子了,你以为只要制住我,让‘铁血会’的人群龙无首,我的弟兄们就不能动,也不敢动了。”
郭解道:“不错,我就是这法子。”
黑衣小胡子道:“你想制住我?”
“不错!”郭解道。
“你在唐人青这个镖局,是个干什么的?”黑衣小胡子问。
郭解道:“镖头!”
黑衣小胡子冷然一笑:“就凭你一个镖头?恐怕连你们总镖头都差点儿”
诸总镖头淡然道:“我虽然是总镖头,可是比起我们这位曾经诛沙匪,杀鬼、狐的郭镖头,我可是差多了。’黑衣小胡子一怔!郭解道:“总镖头……”
诸总镖头道:“郭镖头,我说的是实话。”
只听黑衣小胡子道:“你诛沙匪,杀鬼、狐?”
郭解道:“不错!”
“你姓郭?”
“不错!”
“我打听一个人,郭解!”
诸总镖头道:“就是我们这位郭镖头。”
黑衣小胡子瞪大了眼:“你,你阁下什么时候到唐人青这家镖局来的?”
郭解道:“刚来。今天是头一天。”
黑衣小胡子深深一眼:“这件事,你阁下要管?”
郭解道:“要是在今天之前,我不会管。可是,今天,我不能不管。”
黑衣小胡子道:“唐人青不仁、不义,说大一点,他也不忠、不孝,你阁下也要管?”
郭解道:“我管的是我们东家梁和堂的事。”
黑衣小胡子又深深一眼:“‘铁血会’敬重的是汉子,你阁下是条汉子,何况‘铁血会’也欠你阁下的情,冲着你阁下,只要唐人青交出原属于‘铁血会’的东西,我带着弟兄们马上撤走。”
诸总镖头深深看了郭解一眼。郭解道:“谢谢你,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东西?”
黑衣小胡子道:“你阁下可以去跟唐人青说,他知道!”
郭解道:“总镖头跟我这就去见我们东家,你……”
黑衣小胡子道:“我外头等!”
他转身走了,倒真干脆。
诸总镖头跟郭解一直望着他转过影背墙不见,一场血腥厮杀转眼消弭于无形,收回了目光,诸总镖头道:“多亏了郭镖头!”
郭解道:“总镖头好说,我不敢居功。”
“郭镖头客气!”诸总镖头道:“要不是郭镖头,这一场血腥厮杀难免,镖局有损失。
郭解道:“总镖头认为,镖局的损大?”
诸总镖头道:“‘铁血会’不好惹,一旦厮杀起来,镖局的伤亡绝轻不了,这还不说,事过之后,‘铁血会’的人走了,镖局走不了,此地是京城,官里追究起来,倒霉的是镖局。
郭解道:“镖局规规矩矩的做生意,是‘铁血会’来寻仇。”
诸总镖头道:“官里要讲理不就好了,虽说咱们两边都不沾,但毕竟咱们是汉人。”
郭解明白了,他没有说话。
只听诸总镖头道:“刚听他说,‘铁血会’欠郭镖头的情……”
郭解道:“我无意中救过他们‘铁血会’一个人。”
这不能实说,说了镖局上下就知道他有个王爷跟郡主朋友了。
诸总镖头老江湖了,郭解没多说,他也没多问,道:“咱们去听听东家怎么说吧!”
他转身行向后,郭解跟了上去。
走着,诸总镖头道:“没想到东家原是‘铁血会’的人!”
郭解也没想到,只是如今他知道,梁和堂为什么会是个练家子而深藏不露了,他没说话。
只听诸总镖头又道:“不知道东家为什么脱离‘铁血会’?据我所知,‘铁血会’几乎从没有人脱离。”
郭解仍然没有说话。
就这两句话工夫,两个人已进了后院,陈、楚两位副总镖头马上迎了过来。
陈副总镖头道:“总镖头,还没有动静。”
诸总镖头道:“我知道,我有事来跟东家说说。”
他跟郭解行向堂屋。
陈、楚两位副总镖头没跟。
进了堂屋,梁和堂带着梁倩已经站在门边了,梁倩还好,梁和堂一付惊慌害怕样,忙问:“总镖头,怎么样?”
诸总镖头道:“镖局上下已经都准备好了。”
梁和堂道:“那就好,那就好,全仗诸位了。”
诸总镖头道:“东家别这么说,我们应该的。”
梁和堂道:“他们是那条路上的?”
诸总镖头道:“郭镖头说吧!”
梁和堂望郭解。
郭解道:“‘铁血会’的。”
梁和堂脸色一变。
梁倩脸色也一变:“‘铁血会’的?他们这是干什么?‘京华镖局’两边都不沾……”
梁和堂道:“他们管你几边不沾?想要钱就抢,简直就是强盗。”
梁倩道:“京城所在,难道他们就不怕官……”
梁和堂忙道:“不能报官,绝不能,报了官还是咱们倒霉……”
他女儿可没说要报官!梁倩道:“我没说要报官,我是说……”
梁和堂道:“你什么都不要再说了,有他们诸位呢!何况郭镖头也是咱们的人了,咱们还怕什么?”
梁倩没有说话。
梁和堂强笑忙抬手:“坐,坐,请坐!”
这是让诸总镖头跟郭解。
诸总镖头道:“东家,我们不坐了,我跟郭镖头只是有些事上后头来跟东家说说。
梁和堂道:“什么事?”
诸总镖头转望郭解:“还是请郭镖头说吧!”
梁和堂跟梁倩都望郭解。
郭解道:“他们有个带头的,进来跟总镖头说过话。”
梁和堂忙道:“怎么说,他们有个带头的,上镖局来跟总镖头说过话了?”
郭解道:“那人说这是个人恩怨,要我们这些镖师不要插手。”
梁和堂道:“个人恩怨?”
郭解道:“那人说,他们找的这个人,原是他‘铁血会’的人,多年前做了对不起‘铁血会’的事逃离了,他们好不容易才打听出,这个人改名换姓躲在京里咱们镖局里,所以才找了来……”
梁倩道:“原来是……不是抢咱们来了。”
梁和堂道:“听他们说的,他们能大明大白的说行抢来了?”
郭解道:“东家,那人是这么说的。”
梁和堂道:“他们当然会这么说。”
梁倩道:“郭镖头,那人说了么?他们找的人是谁?”
梁和堂忙道:“丫头……”
梁倩道:“我问问。”
梁和堂道:“你怎么相信……?”
梁倩道:“我信,不只我信,总镖头跟郭镖头也信,不然他们两位不会上后头来跟您说。”
梁和堂道:“小孩子家懂什么,不要胡说!”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梁倩道:“不信您问他们两位!”
梁和堂没有问,喝道:“丫头!”
“您干吗不许我说?”梁倩道:“我说的是理,我说的是江湖道义,镖局要是真有这么个人,咱们就该把他交给人家。”
梁和堂沉喝:“丫头!”
郭解说了话:“东家,总镖头也是这么说的。”
梁倩道:“您听听,是不是?”
梁和堂沉默了一下,转过脸来:“郭镖头,你跟诸总镖头信么?”
郭解道:不能说信,只是知道了这件事,不能不跟东家说。”
这是实情实话。
梁和堂又沉默了一下:“那人说了么,他们找的人是谁?”
郭解道:“他们找的人叫唐人青。”
梁倩道:“咱们镖局那有这么个人?”
梁和堂道:“这就是了,他们根本就是胡说八道,明明是抢,又不承认。”
郭解道:“那人说,这是他们要找的那个人的真名实姓。”
梁倩道:“对了,你刚说他们要找的那个人,已经改名换姓了!”
梁和堂道:“丫头……”
“郭镖头刚才是这么说的。”梁倩道:“这是那个人说的。”
郭解道:“不错,我是这么说的。”
梁和堂没说话了。
梁倩道:“郭镖头,知道他们要找的那个人,改换的是什么姓名么”
郭解道:“知道!”
“咱们镖局有这么个人么?”
“有这么个人。”
“是谁?”梁倩忙问。
郭解道:“东家!”
梁倩一怔:“怎么说?我爹?”
梁和堂也叫:“郭镖头……”
郭解道:“那人说,东家这第三个字‘堂’,谐音正是‘唐’,姑娘这个‘倩’字,拆开来正是‘人青’。”
梁倩转过脸去:“爹……”
梁和堂叫:“他们胡说!”
诸总镖头道:“东家,那人是这么说的。”
梁和堂道:“诸总镖头,怎么你也……”
“东家!”诸总镖头道:“请放心,我们这些人不会不管。”
“总镖头……”
郭解道:“东家,总镖头是这么跟那人说的。”
梁和堂道:“可是……”
诸总镖头道:“东家,一场血腥厮杀本来在所难免,可是当那人知道是郭镖头当面后,他‘铁血会’敬重郭镖头,也因为他‘铁血会’欠郭镖头的情,冲着郭镖头,他愿意就此罢手。”
梁倩忙道:“怎么说,冲着郭镖头,他愿意就此罢手?”
“是的,姑娘!”诸总镖头微点头。
梁倩忙转望郭解:“郭镖头……”
诸总镖头道:“那人说,只要东家把原是‘铁血会’的东西还给他们,他马上带着人撤离。”
梁倩忙又转望梁和堂:“爹……”
梁和堂冷然摇头:“我不是他们要找的唐人青。”
粱倩一怔:“爹……”
“他们只是想抢我的钱。”梁和堂道:“他们是强盗!”
“爹……”
“你是信你爹,还是信他们?”
“那我这个倩字……”
“那是巧合,唐人青三个字随口可以编。”
还真是!梁倩转过脸来:“他们会不会弄错……”
诸总镖头道:“那人说,他们也怕弄错。只是,他们已经看过东家了。”
“没有错?”梁倩问。
诸总镖头道:“那人说没有。”
梁和堂道:“诸总镖头,你也一样,信我还是信他们?”
诸总镖头肃然道:“东家,养兵千日,用于一时,我们这些人为东家拚死拚活都是应该的,可是东家有没有想过,一旦厮杀,绝瞒不了官里,官里一旦追究,东家知道那后果。”
梁和堂脸上变了色,不说话了。
梁倩叫道:“爹……”
梁和堂道:“你们等等!”
他转身进了耳房。
没一会儿工夫,梁和堂又从耳房出来了,手里捧了个红绫包,道:“这就是了。”
梁倩道:“爹……”
梁和堂道:“他们要的就是这个了。”
这就是已经承认了。
梁倩道:“您真是……”
梁和堂道:“丫头,这会儿还问什么?”
真是,这会儿还问什么?”
“您怎么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这又有什么好说的,我本来打算把它带进棺材,让你一辈子认为你姓梁叫倩的,奈何天不从人愿……”
梁倩凝目望红绫包放在桌上,打开,里头是折叠整齐的一件黑衣,一付面具。梁和堂肃穆道:“真说起来,这不是‘铁血会’的东西,我也不是‘铁血会’的人。”
梁倩道:“怎么说,您……”
梁和堂道:“那时候还在先朝,鞑虏入侵,我们十几个志同道合朋友联手抗敌,专杀鞑虏,号称‘铁血十三友’……”
梁倩道:“‘铁血十三友’?”
“是‘铁血会’的前身。”梁’和堂道:“这衣裳、面具,就是‘铁血十三友’所特有,也是‘铁血十三友’的标记。”
他打开了衣裳,郭解脸色一变,神情震动。
衣裳是丝织的,扣子也相当讲究,竟是金丝编的,扣子跟扣绊都是,都闪闪发亮。
只是,领口一个扣绊没有了,只剩下一边那颗扣子。
郭解道:“扣绊少了一个。”
梁和堂道:“掉了,不知道掉那儿去了。”
郭解道:“他们要的就是这个?”
“是的!”梁和堂道。
郭解道:“当年‘铁血十三友’每人一套?”
“是的!”
“这一套是东家的?”
“是的!”
“如今他们要要回去?”
“应该是!”梁和堂又把黑衣叠好、包好,道:“劳郭镖头大驾,跑一趟吧:”
他双手递出。
郭解接了过去,道:“东家不要客气,我应该的。”话锋微顿,他转望诸总镖头:“总镖头还要去么?”
诸总镖头道:“我去看看!”
郭解转望梁和堂:“东家,我们去了。”
梁和堂道:“有劳两位了。”
郭解没再说什么,跟诸总镖头转身往外行去。
出了堂屋,在院子里又碰见陈、楚两位副总镖头,诸总镖头把事情跟他俩说了,然后又告诉他俩,在他跟郭解没回到镖局之前,仍不能放松戒备,在陈、楚两位副总镖头答应声中,两人这才又往前走。
经前院,到大门,大门已经紧紧关闭了,门里有两名镖师带着原站门的四名趟子手守着,诸总镖头命开了门,跟郭解行了出去。
一出大门就看见了,黑衣小胡子背着手就站在大门外,只他一个人,没见其他的人,他一见诸总镖头跟郭解出来,立即抱起双拳:“郭镖头!”
原先他眼里只有诸总镖头,没有郭解,如今他眼里只有郭解,而没有诸总镖头。
郭解跟诸总镖头走到近前,郭解道:“你也是‘铁血十三友’中人?”
黑衣小胡子道:“梁和堂承认他是唐人青了?”
郭解道:“不错!”
黑衣小胡子道:“我不是‘铁血十三友’中人,算起来我是个后生晚辈。”
郭解道:“这么说,你是奉命行事?”
黑衣小胡子道:“不错!”
郭解打开了红绫包:“你要的东西可是这个?”
黑衣小胡子看了一眼,点头:“正是!”
“没错么?”郭解道。
“我见过别的。”黑衣小胡子道:“错不了。”
“那就好,你可以拿去了。”
郭解掩上红绫包,双手递出。
黑衣小胡子神情肃穆,双手接过,道:“多谢郭镖头,有缘再谋后会。”
他转身要走。
郭解道:“请留一步!”
黑衣小胡子回过身:“郭镖头还有什么指教?”
“不敢!”郭解道:“刚听你说,你是奉命行事“不错!”黑衣小胡子点头。
“恕我失礼,我不能不问一句,你说其他的事就此算了,可算数?”
黑衣小胡子道:“原来郭镖头是问这个,请放心,这件事我还做得了主。”
郭解道:“那就好,请!”
“黑衣小胡子一声“告辞”,又仰头发出一声短啸,然后转身行去。
望着黑衣小胡子消失在夜色中,郭解道:“其他的人也都撤了。”
诸总镖头瞿然道:“郭镖头果然好修为!”
显然,他没能听见什么。
郭解道:“总镖头夸奖!”
诸总镖头道:“多亏了郭镖头,不然今夜血风腥雨,镖局逃不过这一劫。”
郭解道:“总镖头,不过是赶巧了。”
诸总镖头道:“郭镖头客气,东家跟我们这些人,心里有数。”
郭解还待再说,诸总镖头道:“咱们进去吧!”
两个人转身行向大门。
进了镖局,一名镖师飞步来报:“总镖头,他们撤了。”
诸总镖头道:“告诉各处的弟兄们,该回家的回家,该歇息的也歇息了。”
那名镖师领命而去。
诸总镖头跟郭解又去了后院,见着了陈、楚两位副总镖头,也是同样的吩咐,陈、楚两人走了,诸总镖头跟郭解上了堂屋。
梁和堂跟梁倩父女还在堂屋,梁和堂站了起来:“郭镖头,交给他们了?”
郭解道:“是的!”
梁和堂道:“偏劳了!”
“东家不要客气,我应该的。”
郭解又将情形告诉了梁和堂。
听毕,梁和堂道:“多亏了郭镖头了!”
梁倩望郭解,目光有点异样,令人难以意会。
郭解道:“东家好说!”
诸总镖头道:“还真是多亏了郭镖头了,不然镖局的损失在所难免。”
梁和堂道:“我一定会好好谢谢郭镖头。”
郭解道:“东家这么说,我就不敢当了,维护镖局,是我份内事,何况我只是赶巧了。”
梁和堂道:“郭镖头也不要这么说了,究竟怎么样,我心里有数。”
还真让诸总镖头说着了。
郭解还待再说。
梁和堂忽一摇头:“惭愧,这是我个人的事,我自己不敢去面对,却让诸位……”
诸总镖头道:“东家也别这么说,我不说了么,养兵千日,用于一时,谁叫我们是京华镖局的人。”
梁和堂道:“不管怎么说,我谢谢大家了。只是,这么一来,大家都知道了,叫我往后拿什么脸面对大家。”
诸总镖头道:“东家也别这么说,相信东家一定有东家的不得已。”
梁和堂脸上闪过一丝抽搐,点头道:“我的确不得已。不过我是逃离‘铁血十三友’,并不是叛离‘铁血十三友’,因为这么多年来,我始终没有沾官,我两边都不沾。”
原来如此!这是实情。
诸总镖头道:“这是镖局上下都知道的,所以东家没有什么不好面对大家的。”
梁和堂道:“谢谢总镖头,只是我总觉得……唉!如今说什么也没有用了,不说了,总镖头快请回,郭镖头也请歇息去吧!”
他并没有说当初他有什么不得已。
他既然不说了,诸总镖头跟郭解也没再说什么,两个人双双告退走了。
到了前院,诸总镖头准备回家,郭解也回了西院。
屋里灯亮着,周展跟秦明在屋里等他。
一进屋,秦明就问:“完事了?”
郭解道:“完事了。”
周展道:“听说是‘铁血会’的?”
郭解道:“没错!”
“他们怎么会找上咱们?”秦明问。
郭解说了。
听毕,周展道:“原来咱们东家是‘铁血十三友’的。”
秦明道:“真行,这么多年了,咱们居然没瞧出他是个练家子。”
郭解没说他看出来了。
周展道:“东家这是犯了江湖大忌,难怪事隔这么多年,人家仍然找上门来。”
秦明道:“还真是!”
周展道:“东家没说,当年他为什么脱离‘铁血十三友’么?”
郭解道:“没有!”
秦明道:“别是他改投……”
“不,没有。”周展道:“这么多年,咱们都看见了,东家是两边都不沾,不然咱们这些不入会上他这儿来。”
秦明道:“要不是这样,恐怕‘铁血会’饶不了他。”
周展道:“‘铁血会’放了手,是因为咱们这个兄弟。”他凝目望郭解:“听说兄弟你跑前跑后,他们这才撤了,怎么回事?”
郭解说了。
听毕,周展道:“原来如此,不是兄弟你,镖局恐怕逃不过这一劫。”
秦明道:“还真是!”
周展道:“兄弟刚说,是因为你救过他们‘铁血会’一个人?”
“不错!”郭解道。
周展道:“兄弟救的这个人,在他们‘铁血会’恐怕还不是等闲角色。”
秦明道:“不错,等闲角色不足以让他们如此。”
郭解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他不是不知道,他是不说。
周展道:“不管怎么说,咱们东家是多亏了咱们这个兄弟,大家伙也都沾了光。”
秦明道:“真是,真是!”
“郭解道:“两位大哥这么说,我实在当不起。”
周展道:“不是我们两这么说,这是实情,只要是知道的,谁都会这么说。”
郭解没再说什么。
又坐了一会儿,周展跟秦明走了,他们俩一走,郭解熄了灯,出了屋。
该歇息不歇息,郭解他上那儿去?郭解去了后院。
后院,堂屋里,灯也点上了,天已经黑了半天,还能不点灯。
郭解行向堂屋,到了堂屋门口,他微扬声:“东家在屋里么?”
只听梁和堂的话声传了出来:“那位?”
郭解道:“郭解!”
垂帘倏掀起,梁和堂当门而立:“郭镖头快请进!”
郭解行了进去,进了堂屋,梁倩从耳房出来,郭解叫了一声:“姑娘!”
梁倩也叫了声:“郭镖头!”
梁和堂忙过来招呼:“郭镖头请坐!”
郭解道:“不坐了,我有件事来告诉东家。”
梁和堂道:“不管什么事,坐下说!”
郭解犹豫了一下:“谢谢东家!”
他跟梁和堂坐下了,梁倩站在梁和堂身旁。
郭解道:“姑娘也请坐!”
梁倩道:“我不坐。”
梁和堂道:“郭镖头不是外人,你也坐吧!”
梁倩犹豫了一下,也坐下了,就坐在梁和堂身边。
梁和堂转望郭解:“郭镖头,什么事?”
郭解道:“刚才见东家那件黑衣上,掉了一个扣绊。”
梁和堂道:“是呀!”
郭解道:“东家说,不知道什么时候掉的?”
梁和堂道:“不错,我没留意。”
“这么说,东家也不知道那个扣绊掉在了什么地方。”郭解道。
梁和堂道:“不知道。”
郭解没说话。
梁和堂道:“郭镖头问这……?”
郭解道:“我知道东家那个扣绊掉在了什么地方,也知道是什么时候掉的。”
梁和堂讶然道:“郭镖头知道?”
梁倩娇靥上也现讶异色。
郭解道:“东家黑衣上那个扣绊,远掉在大漠一带一户民宅里,那时候远在十几年前。”
梁和堂脸色大变。
梁倩诧声道:“大漠一带一户民宅?十几年前?”
郭解道:“东家在十几年前去过那个地方。”
梁倩转望梁和堂:“爹……”
梁和堂直直的望着郭解:“郭镖头怎么知道?”
郭解探怀取出一物,摊开手,手里托着一个金丝编成的扣绊。
梁和堂脸色又一变。
梁倩叫:“你怎么会有……?”
梁和堂道:“郭镖头是从刚才那件黑衣上,揪下来的吧!”
郭解道:“东家,刚才当着诸总镖头,我就想提这件事,可是我不愿落个乘人之危。”
梁倩道:“乘人之危?你……”
梁和堂道:“那你……?”
郭解道:“所以我等到如今,单独来见东家。”
梁和堂道:“我是问,你……”
郭解道:“十几年前,我还是个孩子,我放羊回来,见到我爹娘惨死,并且见到了这个扣绊。”
梁倩霍地转望:“爹……”
梁和堂猛可里站起:“你是……”
郭解道:“死的是我的爹娘,东家说我是什么人?”
梁和堂砰然坐下,一时没说出话来。
梁倩道:“爹,难道是您……?”
梁和堂没说话。
梁倩又叫:“爹……”
梁和堂转望郭解:“可是他们不姓郭。”
郭解道:“我的爹娘从没告诉过我,我姓什么、叫什么,只叫我儿子,所以到如今我也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叫什么,可怜不?”
梁倩叫:“爹,您……”
只听梁和堂道:“你爹姓崔,他也是‘铁血十三友’里的一个。”
郭解道:“怎么说,我爹也是……?”
梁和堂道:“当年你爹的情形跟我今天一样,‘铁血十三友’的其他十一个都去了。”
郭解道:“十二个人对付我的爹娘?”
“不!”梁和堂道:“只两个人动手,其他的人防着你爹娘逃跑。”
郭解道:“东家是两个人里的一个?”
梁和堂道:“这颗扣绊,就是那时候让你爹揪下来的,回去以后我才发现,我没有折回去找,没想到……”
郭解道:“没想到会落在我手里?”
梁和堂道:“我们根本没想到,你爹已经有了你这个儿子。”
郭解道:“要是你们想到了,恐怕也就没有今天的我了。”
梁和堂没说话。
恐怕这是默认。
只听梁倩道:“为什么?爹,这是为什么?”
梁和堂道:“丫头,‘铁血会’为什么今天找上我?”
梁倩没说话。
郭解道:“我爹当年为什么脱离?”
梁和堂道:“很简单,因为你爹有了你娘。”
郭解道:“这不能跟他们说么?”
梁和堂道:“‘铁血十三友’根本不容许有家累、不容许有后顾之忧。”
郭解道:“我明白了,所以我爹只有脱离。”
梁和堂道:“不错!”
郭解道:“不是叛离。”
梁和堂道:“跟我一样。”
郭解道:“远躲到大漠去,还是没能躲掉。”
梁和堂道:“所以说跟我一样。”
“不一样!”郭解道。
“不一样?”梁和堂问。
郭解道:“我的爹娘没有东家幸运。”
“不错。”梁和堂一点头:“你爹当年因为脱离,我杀了他夫妇,如今我也因为脱离,‘铁血会’找上了我,我却仰仗他的儿子死里逃生。”
郭解道:“这就是为什么我说不一样。”
梁和堂悲笑不语。
梁倩道:“爹,您为什么都没告诉我?”
梁和堂道:“丫头,这种事,有什么好说的?我能说么?”
的确!梁倩转望郭解:“我爹对不住你……”
郭解道:“姑娘……”
梁倩道:“不要再这么叫我,我不敢当。”
郭解道:“让我跟东家说话。”
梁倩道:“我为什么不能说?”
郭解道:“这是我跟东家的事。”
梁倩道:“那是不是可以说,这根本就是你爹跟我爹之间的事?”
还真是!郭解道:“姑娘……”
梁和堂道:“郭镖头,找我说话。”
梁倩忙道:“爹……”
梁和堂不理,道:“郭镖头,你找到我了。”
郭解道:“我一路往内地来,就是为找凶手,我知道不容易,苍天见怜……”
梁和堂道:“真是苍天见怜,你不为我的事,也见不着我这件掉了扣绊的黑衣。”
郭解道:“我就是这个意思。”
梁和堂道:“你是善有善报,我是恶有恶报。”
郭解道:“东家能杀脱离的人,自己为什么又要脱离?”
梁和堂道:“就是因为我参与杀了你的爹娘。”
郭解道:“东家是说……”
梁和堂道:“我领悟到了,‘铁血十三友’冷酷无情。”
郭解道:“这么说,东家并不愿意这么做?”
梁和堂道:“都是志同道合,情如兄弟的朋友啊!”
郭解道:“东家,其实这种事都是无情的。”
梁和堂道:“郭镖头是说……”
郭解道:“多少历朝历代的惨事,东家难道没有听说过?”
梁和堂瞿然道:“真是,一旦沾上了这种事,父子、手足间又如何?”
郭解道:“这种事不能沾?”
梁和堂道:“所以我才两边都不沾。”
郭解道:“东家这是明智之举。”
梁和堂道:“但是却未能保身。”
郭解没有说话,刹时间,堂屋里陷入一片静寂之中,静寂得隐隐令人有窒息之感。
令人受不了。
梁倩打破了这片静寂:“爹……”
梁和堂不让她说话,抬手拦住了她,向郭解道:“既然欠下了债,总是要还的。”
郭解没有说话。
梁和堂又道:“郭镖头,你已经找到了杀你爹娘的凶手。”
郭解没说话。
梁和堂道:“躲过了那一劫,没能躲过这一劫,这是天意。”
郭解仍没说话。
梁和堂道:“郭镖头,我要还债了,你就动手吧!”
郭解仍没说话,可是他一双目光落在了梁和堂脸上。
梁倩霍地站起“等一等!”
郭解转望梁倩。
梁倩只觉得郭解一双目光冷芒闪射,锐利如刀,但并不怕人,她道:“我爹的债,让我来还。”
梁和堂又抬手一拦:“丫头!”
梁倩道:“父债子还。”
梁和堂道:“那是子还。”
梁倩道:“您没有儿子。”
梁和堂道:“那也得等到我死了以后,只要我还在一天,就轮不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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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梁倩道:“不……”
梁和堂叫:“丫头!”
梁倩道:“您不要再说了。”
梁和堂站了起来,抬手指耳房:“你给我进去!”
梁倩没动,道:“我不能听您的。”
梁和堂沉声叫:“丫头!”
梁倩道:“除非您能制住我。”
梁和堂双眉陡扬,就要动。
梁倩道:“不要逼我死在您眼前。”
梁和堂收势停住,又叫:“丫头!”
梁倩道:“你清楚自己女儿的性情。”
梁和堂悲叫:“难道你认为苍天对我的惩罚还不够?”
梁倩面无表情:“这种事,世上没有一个做女儿的能眼睁睁的看着。”
梁和堂道:“世上又有那一个做爹娘的,能让自己的儿女替死?”
女儿说的是理!做爹的说的,又何尝不是理?梁倩没答梁和堂的话,凝望郭解:“郭镖头……”
郭解站了起来。
梁和堂忙站起拦在梁倩之前。
梁倩一惊:“您让开!”
她要拉开梁和堂,拉不动,她要跑到梁和堂前面去,可是梁和堂就是挡着她不让,她急得哭了,大哭!郭解看了他父女一眼,迈步往外走。
梁和堂一怔,忙叫:“郭镖头!”
郭解停步回身。
梁倩也不哭了,泪眼望郭解。
梁和堂道:“你……”
郭解道:“时候不早了,东家跟姑娘该歇息了。”
梁和堂猛一怔:“怎么说……?”
郭解道:“东家应该听清楚了。”
梁和堂叫:“郭镖头,怎么会……”
郭解道:“东家,天意既然让我解了一个人的杀身之厄,断无让我再杀他的道理。”
梁和堂颤声道:“郭镖头……”
郭解道:“就在东家跟姑娘互争的时候,我想过了,我爹没有错,东家跟其他十一位也没有错,错在这种事上,这种事是可怕的。”
梁和堂颤声又叫:“郭镖头……”
郭解转身外行,掀帘出了堂屋。
梁和堂跟梁倩都没说话,也没动。
郭解回到了西院,灯都没点,和衣躺上了床。
他睡不着,可是到底还是睡着了,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有人叫他,睁眼一看,秦明、周展双双站在床前,天已大亮。
只听秦明道:“都该吃早饭了。”
郭解忙坐了起来:“睡过了头了。”
周展道:“怎么回事?衣裳没脱,也没盖?”
郭解道:“昨天晚上,两位大哥走了以后,我就躺上了床,本来只打算躺会儿,没想到糊里糊涂就睡着了。”
当然,这不是实话。
周展道:“快洗把脸吃饭去吧!”
郭解下床去洗脸,又来了人,是西院姓冯的管事,他道:“郭镖头,东家有请,吃完饭请过去一趟。”
周展道:“什么事?”
冯管事道:“不知道,东家没说。”
他走了,秦明笑着问郭解:“兄弟,东家八成儿是要好好谢谢你。”
郭解知道是为什么,可是他没说。
吃过了早饭,三个人分了手,郭解去了后院,还没到堂屋呢!堂屋的垂帘已经掀起来了,梁和堂当门而立。
进了堂屋,梁倩也在,郭解微欠身:“东家,姑娘!”
礼不可废!梁倩微点头,梁和堂忙答礼:“吃过了?”
郭解道:“吃过了。”
梁和堂抬手让坐,郭解没再客气,坐下了,梁倩仍坐在梁和堂身旁。
坐定,郭解道:“东家找我?”
梁和堂道:“是的,有件事我想跟郭镖头商量一下。”
郭解道:“东家请说!”
梁和堂道:“郭镖头住在镖局里,在京里没有家?”
郭解道:“是的!”
梁和堂道:“家在外地?”
郭解道:“我还没有成家。”
梁和堂:“噢!”了一声:“那就好!”
那就好!这话……?郭解没有问,也没有说话。
梁和堂迟疑了一下,又道:“郭镖头,我自知冒失,可是我没有别的办法……”
话锋微顿,他接道:“我想把小女梁倩,给郭镖头!”
这,郭解可没有想到,他心头一震,忙道:“东家……”
梁和堂道:“郭镖头的大恩,我父女无以为报……”
郭解道:“这谈不上恩。”
“怎么谈不上恩?”梁和堂道:“这当然是恩!”
郭解道:“东家……”
梁和堂道:“我刚说过,我自知冒失。”
郭解道:“不……”
梁和堂截口道:“小女还算不错……”
郭解道:“东家,不能这么说。”
梁和堂道:“郭镖头……”
郭解道:“东家也不能就这么做主……”
梁和堂道:“她愿意!”
梁倩道:“我愿意。”
梁和堂道:“昨天晚上你走了以后,我们父女俩商量了大半夜,最后才想出这法子。”
梁倩道:“其实这是我的意思。”
梁和堂道:“真的,真是她的意思。”
郭解道:“东家……”
梁和堂道:“不知道郭镖头的意思怎么样?”
郭解沉默了一下:“谢谢东家跟姑娘的好意……”
梁和堂道:“郭镖头……”
郭解道:“东家不必如此,也不该如此。”
梁和堂道:“郭镖头是说……?”
郭解道:“我这谈不上什么恩,东家跟姑娘的好意,我当不起,姑娘也应该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东家不该拿她的一辈子报什么恩。”
梁和堂道:“郭镖头,我刚说过,这是她自己愿意的,而且也是她的主意……”
郭解道:“纵然姑娘有这心意,东家也应该劝阻。”
梁和堂道:“郭镖头,我父女拿什么报答你?”
郭解道:“我根本当不起这报答二字。”
梁和堂道:“郭镖头……”
只听梁倩道:“郭镖头不愿意就对了。”
郭解道:“姑娘……”
梁倩道:“郭镖头,你让梁倩今后怎么见人?”
郭解忙道:“姑娘,我无意……”
梁倩道:“郭镖头,我梁倩那一点不如你的意?”
郭解忙道:“姑娘千万不要误会,我刚说过,姑娘应该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至于我,孑然一身,一无所有……”
梁倩道:“你的情形我父女不是不知道,我父女也一再跟你说,这是我的意思,我愿意,是不是?”
郭解沉默了一下,道:“我对东家跟姑娘说实话吧!我已经有了……”
梁倩截口道:“你已经有了人了?”
郭解点了头:“是的!”
梁倩道:“真的?”
郭解道:“真的!”
梁倩道:“不是我不如你的意?”
郭解道:“不是,绝不是。”
梁倩道:“不是安慰我,?”
郭解道:“不是!”
梁倩道:“真不是?”
郭解正色道:“姑娘应该知道自己!”
梁倩道:“你这句话我听得进,我还真不认为自己会不如谁的意……”顿了顿,接道:“你在那儿认识的姑娘?”
郭解道:“由边城往内地途中。”
梁倩道:“现在京里么?”
郭解道:“不在京里。”
“她对你好么?”梁倩道。
郭解道:“情深义重。”
梁倩沉默了一下:“她好福气,既然这样,我不敢再说什么,你就当我父女没说吧!”
郭解道:“多谢姑娘体谅!”
梁倩娇靥上掠过一种黯然神色:“你也别这么说……”只听梁和堂道:“丫头,那咱们拿什么报答……”
梁倩道:“我也想不出别的。”
郭解道:“东家、姑娘,千万别再提什么报答。”
梁和堂道:“可是……”
只听外头传进孙成话声:“郭镖头在这儿么?”
郭解应道:“总管事,我在这儿。”
孙成掀帘进来了,一欠身:“东家、姑娘!”
梁和堂道:“你找郭镖头有事?”
孙成问郭解:“郭镖头,有位姓卢的朋友找。”
郭解道:“姓卢?”
显然,一时想不起。
孙成道:“一个老头儿!”
郭解想起来了,“噢!”地一声道:“人呢?”
孙成道:“在外头等着呢!请他进来坐,他不要。”
“我去看看!”郭解站起来告辞,跟孙成走了。
听不见步履声了,梁和堂又坐下了:“丫头,怎么办?”
梁倩道:“我不知道,真不知道。”
梁和堂道:“要不照原先咱们说的,给他钱。”
梁倩道:“原先咱们也说过,他不会要。”
梁和堂道:“说不定……”
梁倩道:“您不会看不出,他虽然孑然一身,一无所有,可是他不是一般的江湖人。”
梁和堂道:“不用看,‘铁血十三友’的后人,都是不会俗的。”
梁倩道:“这不就是了么?”
梁和堂道:“那给他个副总镖头。”
梁倩摇头:“不能!”
梁和堂道:“你怕别人不服?”
梁倩道:“诛沙匪、杀鬼、狐,谁敢不服。”
梁和堂道:“那你是说……”
梁倩道:“他不会要!”
梁和堂道:“那怎么办?”
梁倩神情一默:“我跟他没有缘份,有什么法子。”
梁和堂道:“我是说……”
“我知道!”梁倩道:“对他这种人,最好是什么都不要做。”
梁和堂没有说话。
孙成陪着郭解到了大门外,郭解看见了,一个老人在那儿站着,正是卢刚。
卢刚也看见郭解了,还没走过来就先招呼;“郭爷!”
孙成道:“就是这位。”
郭解道:“谢谢总管事了。”
孙成道:“郭镖头别客气,我份内事,我失陪了。”
郭解道:“总管事请忙去吧!”
孙成走了,郭解行向卢刚,卢刚也走了过来,到了近前,郭解叫了声:“老人家!”
卢刚道:“郭爷,借一步说话。”
郭解道:“老人家不进去坐?”
卢刚道:“谢谢,不了,不方便。”
八成儿是因为他是“铁血会”中人。
郭解没有再邀,跟着卢刚走,也没有走远,就在东墙外停住,卢刚道:“郭爷怎么进了‘京华镖局’?”
郭解道:“总得找个事糊口。”
卢刚道:“郭爷有那么一位一字王朋友,却在镖局里找个事做,令人敬佩:”
郭解道:“好说,老人家知道,我是两边都不沾的。”
卢刚道:“郭爷有那么一位朋友,还是做到了两边都不沾,所以令人敬佩。”
郭解转了话锋:“我在这儿,老人家是听贵会中人说的?”
“不错:”卢刚道:“郭爷来的是时候,唐人青仰仗了郭爷的大忙,不然他难逃一死!”
郭解道:“老人家也知道他?”
“他怎么不知道?”卢刚道:“几十年的旧识了。”
“几十年的旧识?”郭解道。
卢刚道:“可不!”
郭解目光一凝:“难不成老人家也是‘铁血十三友’里的一位?”
卢刚道:“郭爷不外,不瞒郭爷,不错,我确是‘铁血十三友’里的一个。”
郭解一时间为之胸气翻腾,梁和堂跟卢刚都是杀害他爹娘的仇人,他救了唐人青,也救过卢刚的女儿,他一时间也为之说不出话来。
卢刚察觉了,道:“郭爷……”
郭解定了定神:“我是在想,居然一连见着了两位‘铁血十三友’里的前辈豪杰。”
他居然没说。
“不敢当!”卢刚忙道:“‘铁血十三友’在郭解眼里算得了什么?”
郭解道:“老人家客气!”
卢刚还待再说,郭解道:“老人家找我是……?”
卢刚道:“我来问问郭爷,我女儿来找郭爷了么?”
郭解道:“令嫒?”
卢刚道:“是的!”
郭解道:“没有!”
卢刚道:“没有?”
郭解道:“没有!”
卢刚道:“那就怪了!”
郭解道:“怎么了?”
卢刚道:“我女儿不见了。”
“不见了?”郭解道。
卢刚道:“在回去的半路上不见了。”
郭解道:“会不会有什么别的事,上别处去了?”
“不会!”郭解道:“有两名弟兄跟着她,她要是上别处去了,会跟这两名弟兄说一声。”
郭解道:“或许是有什么急事,来不及说?”
卢刚沉默了一下:“当时两名弟兄都不在她身边,倒是实情。”
“两名弟兄上那儿去了?”郭解问。
卢刚道:“都上高梁地里解手去了。”
郭解道:“都去了?”
卢刚道:“他们说,两个人都吃坏了肚子。”
郭解道:“那就难怪了……?”顿了顿,接道:“听老人家的说法,当时像是正在路上?”
卢刚道:“不错,是在路上。”
郭解道:“那一定是突然发现什么,或者是想起了什么事,离开了,来不及招呼两名弟兄。”
卢刚道:“就算是,算算时候,也该回去了。”
郭解道:“许是事还没办完,或者是还没到。”
卢刚道:“但愿如此了。”
郭解道:“老人家为什么会认为令嫒找我来了?”
卢刚道:“她认为对郭爷有恩来报,一直耿耿于怀。”
郭解道:“令嫒不必这么想!”
卢刚道:“我担心她出了什么事了。”
郭解道:“老人家想的太多了,令嫒有一身好能耐,况且又是‘铁血会’中人,不会的。”
卢刚道:“可是……”
只见有一名中年黑衣汉子,匆匆地行向镖局,神色有点慌张。
卢刚扬名道:“老五,我在这儿。”
那中年黑衣汉子这才看见卢刚,忙加快步履走了过来,近前一躬身,道:“老爷子!”
卢刚道:“找我么?”
中年黑衣应道:“是!”
“有事么?”卢刚问。
中年黑衣汉子犹豫着没说话,卢刚道:“不要紧,郭爷不是外人。”
中年黑衣汉子道:“老爷子,找着嫂子了。”
郭解道:“老人家可以放心了。”
卢刚道:“她上那儿去了?”
中年黑衣汉子迟疑了一下:“老爷子,嫂子死了!”
郭解心头一震!
卢刚一怔:“你怎么说?”
中年黑衣汉子道:“嫂子死了!”
卢刚脸色大变,一把抓住了中年汉子,老眼圆睁:“你是说,你嫂子死了?”
中年黑衣汉子点了点头。
卢刚道:“怎么会,怎么会……?”
中年黑衣汉子道:“嫂子上了吊。”
“上吊?”卢刚道。
“是的!”中年黑衣汉子道。
卢刚道:“这么说,找到她的时候……”
中年黑衣汉子道:“她吊在一棵树上,已经……已经没气了。”
卢刚道:“在什么地方找到她的?”
中年黑衣汉子道:“就在离那片高粱地不远的树林里头找到的。”
卢刚脸色发白,须发皆动,好好的,她怎么会上吊?好好的,她怎么会上吊……
中年黑衣汉子没说话,显然,他也不知道。
卢刚身躯突然一晃,郭解眼明手快,连忙扶住:“老人家,请节哀!”
只听卢刚道:“她,她人呢?”
中年黑衣汉子道:“现在分舵,等候老爷子赶去。”
卢刚转望郭解:“郭爷……”
郭解道:“老人家请快去吧!”
卢刚举起颤抖的手一抱拳:“再谋后会了。”
中年黑衣汉子扶着他,匆匆走了。很明显的,卢刚步履不稳。
难怪,这么大年纪了,还遭丧女之痛,白发人送黑发人,有几个人受得了?郭解一直望着卢刚由中年黑衣汉子扶着,走得不见了,才转身往回走,心里也沉甸甸的。
他也不明白,中年女子好好的为什么会上吊自绝。
一个人到了自绝的地步,那一定是遭受到了极大的刺激、打击,万分的不得已,极大的痛苦。
那是什么?
郭解不知道。
谁会知道?郭解怀着一颗沉重的心情,回了西院自己的屋,周展跟秦明又在屋里等着呢!一见郭解进来,秦明劈头就问:“怎么样?东家是不是要好好谢你?”
郭解道:“东家的好意。”
他只好这么说。
周展道:“东家也是该好好谢谢你。”
郭解道:“周大哥,镖局上下都没闲着。”
周展道:“可是‘铁血会’冲的是你一个人。以我看,不只东家该好好谢谢你,连镖局上下都该谢你。”
郭解道:“周大哥……”
“兄弟!”周展道:“‘铁血会’岂是好惹的?想想看,一旦真干起来,得伤多少人,流多少血?”
秦明道:“还是真的,镖局上下有多少拖家带眷的?万一死亡一两个,那可不是一个人的事。”
的确,那些家,家里的老小惨了。
郭解没说话;秦明道:“东家怎么谢你了?”
郭解迟疑了一下:“东家捧出了一包银子。”
“多少?”秦明道。
“不知道。”郭解道。
秦明道:“不知道?”
郭解道:“我没要。”
“你没要?”秦明道:“你怎么不要?”
郭解道:“秦大哥,我能要么?”
周展道:“那是不能,要是要了这个,兄弟成什么了?”
秦明点了头:“倒也是!”
周展道:“兄弟做得对,这才是英雄豪杰。”
郭解道:“我当不起什么英雄豪杰,其实我也不过是赶巧了,救过他们‘铁血会’一个人。”
周展道:“‘铁血会’倒是恩怨分明。”
秦明道:“只这么?”
郭解道:“秦大哥是说……?”
秦明道:“我是说东家没拿什么别的谢你?”
郭解道:“没有,这就很够了。”
他没提梁和堂和梁倩的事。
他是对的,不能提,又没答应,得为人家父女面子着想,尤其是梁倩的面子,这也是厚道。
郭解他似乎也没心情多说什么,因为不知道郭解出去会卢刚的事,所以周展跟秦明也没多问,又坐了一会儿,两个人走了。
周展、秦明一走,郭解沉重的心情,脸上不再掩饰了。
虽然不是他什么人,但跟中年女人总算有过数面之缘,尽管见面的时候,做对的次数居多,但不能算是真做对,反之倒勉强算得上是朋友。
朋友死了,又是上吊自绝,心情沉重,那是难免,是人之常情。
他一个人静静在想,他就是想不出,中年女子为什么会上吊自绝?要是有死意,为什么不在监牢里自绝,那才有理由自绝。
为什么选在他救了她之后?可见,这死意是在他救了她以后才萌生的。
他救了她以后,她怎么会萌生死意?有什么事让她萌生死意?给了她刺激、打击、痛苦?想到这儿,郭解的心情为之一阵猛跳!难道是因为他拒绝了她献身报恩?是么?如果不是,那又是为什么?除非还有别的理由,否则那只有这一个理由了。
如果是这个理由,难道他拒绝她献身报恩,错了么?郭解他就这么一个人静静在想……。
这是一座不知名的山,山不高,也不大,但它翠绿可爱。
山脚下,还有一条流水,那是一条小溪,溪水清澈见底,游鱼可数,这么一来,这座不知名的山就更可爱了。
就在山脚下,小溪旁,有一堆火,只剩下余烬的火,火上有个架子,那是临时削树枝做成的。
架子上,穿着一只野味,不知道那是什么,反正是野味错不了,已经烤好了,色呈金黄,发亮,还在滴油,香味四溢。
就这么一付景象,只是这付景象里少了一样!少了什么?人!没错,少了人,该有人,当然,没有人谁烤的野味?只是,人呢?
四望看不见人!不对,野味烤好了,怎么没有人吃?别急,人来了!人在那儿?人在小溪的那一边。
小溪的那一边,有一小片柳树林,占地不大,但是挺密,人就在这片柳树林里。
丝丝的垂柳挡着,看不见人,只看见丝丝的垂柳中有一双眼!有眼就有人!不知道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只看见这双眼圆圆的、亮亮的,黑白分明。
这双眼骨碌碌的转动,四下看,从丝丝垂柳中往外看,往小溪对岸看,然后落在那已经烤好了,色呈金黄,还在滴油的野味上。
突然,丝丝垂柳一动,一条人影闪了出来,娇小人影,直射对岸,快得像一缕轻烟。
一掠而过小溪,到了火堆旁落地,还没看清楚人影,人影已经抓起穿野味的树枝,转身要掠回去。
人影是转过了身,可是人影没有掠回去,为什么没有掠回去,因为人影停住了。
为什么停住了,因为就在这不过转跟间的工夫里,人影跟前多了个人,挡住了人影的去路。
看清人影了,她是个身材娇小的女子,蓬头垢面,身上倒还好,只是衣裳有点脏。
站在她眼前,挡住她去路的,是个穿着讲究的老头儿。
只听老头儿叫:“小珊!”
小珊?天,这个女子是小珊,还有别的小珊么?随听那女子道:“爹!”
叫小珊的女子叫老头儿“爹”,如果这个小珊是那个小珊,这个老头儿就是“财神”江万山了。
老头儿道:“看你那个狼狈样儿,那像我江家人,更不像我.的女儿。”
恐怕是扛万山不会错了。
那这个小珊就是那个小珊。
小珊道:“我……”
江万山道:“别让我看了心疼,先吃了再说话。”
小珊脸色—:寒:“我不饿!”
江万山道:“你不饿?”
小珊道:“不饿!”
江万山道:“不饿你这是干什么?”
不错,看看四下无人,掠过来抓起烤好的野味就走,如今还拿在手里,不饿这是干什么?小珊一时没说出话来,可是旋即又道:“您这是把我引出来?”
江万山道:“没错,本来就是给你吃的。”
小珊道:“那我就吃!”
她吃了,狼吞虎咽,是真饿了,看她那样儿,简直就是有一顿,没一顿,怎么能不饿?江万山皱着眉看着,静静看着。
转眼工夫,吃个精光,小珊举袖擦嘴。
江万山道:“没钱了?”
小珊没说话。
江万山道:“到处都有咱家的银号、钱庄……”
小珊道:“我不用您的。”
江万山道:“到头来还不是吃了我的!”
还真是!小珊脸色一变:“您……”
江万山道:“别不爱听,你是怎么长大的?”
小珊道:“我会还给您。”
“好吧!”江万山点点头道:“至少今天我不是来跟你要帐的。”
小珊没说话。
“不问问我这个做爹的找你干什么?”江万山道。
小珊道:“不用问!”
江万山道:“丫头,别自作聪明。”
小珊道:“我不是自作聪明,这我要是不知道,不就成了傻子了。”
江万山道:“那就说说看,我找你干什么?”
小珊道:“还不是逼我跟郭解……”
江万山道:“自作聪明不是?还不承认!”
小珊道:“我自作聪明?”
“不错,你自作聪明。”江万山道。
小珊道:“难道不是?”
江万山道:“不是!”
小珊道:“那是……?”
江万山道:“我要你离开姓郭的,不要再跟他来往了。”
小珊一怔:“怎么说?你要我……?”
江万山微微点了点头。
小珊道:“您……”
“你已经离开了他,没跟他在一起,是不是?”江万山道。
小珊道:“要是不是,您也不会在这儿找到我了。”
江万山道:“这就对了。”
小珊道:“为什么?您为什么突然改变了心意?”
江万山道:“我当然会让你明白。”
小珊道:“您说!”
江万山道:“他不止只有你一个。”
小珊道:“他不止只有我一个?”
江万山道:“不错!”
小珊道:“还有谁?”
江万山道:“你已经知道了,他有个一字王朋友,是不是?”
小珊道:“不错,我知道。”
江万山道:“可是你不知道,那位一字王还有个郡主妹妹,也是他的朋友。”
小珊道:“那位王爷还有个妹妹?”
江万山道:“你不知道,是因为他没告诉你,是不是?”
小珊道:“不错,他没告诉我。”
江万山道:“这位郡主,贵为皇亲,长得又好。”
小珊道:“你告诉我……”
江万山道:“丫头,有这么一个对手,不是咱们能争的。”
小珊道:“她会跟我争么,或许他们只是朋友。”
江万山道:“那姓郭的他为什么不告诉你?”
这倒是!小珊一时没说出话来。
江万山道:“不止这一个,还有!”
小珊道:“还有?”
江万山道:“不错,还有!”
小珊道:“还有谁?”
江万山道:“‘铁血会’里的人。”
小珊道:“怎么说,‘铁血会’……?”
江万山道:“就是带着人劫他那趟镖的那个女人。”
小珊道:“就是她?怎么会?”
“怎么不会?”江万山道:“她不落进宫家手里了么,还是姓郭的经由那位王爷朋友救了她。”
小珊道:“可是……”
“错不了的,丫头!”江万山道:“连那位郡主都嫉恨那个女的了,你还不信?”
小珊道:“您是说……”
江万山道:“丫头,谁争得过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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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小珊道:“郡主会争?”
江万山道:“怎么不会?”
小珊道:“堂堂郡主,会跟一个江湖女子……?”
江万山道:“丫头,这种事是一点也容不下还有别人的,要是你是这位郡主,你争不争?”
小珊没说话,显然,她是认为她也会争,旋即她又道:“您是怎么知道的?”
江万山道:“你是指……”
“您告诉我的这些。”小珊道。
江万山有点得意:“姓郭的什么事瞒得了我?”
小珊道:“您来找我,就为告诉我这些?”
江万山道:“我不能让你再蒙在鼓里,我要让你知道,还要你跟我回去。”
“还要我跟您回去?”小珊道。
江万山道:“不错!”
小珊道:“我这个做女儿的背叛了您……”
江万山道:“你总是我的女儿。”
小珊道:“这么说,您不计较?”
江万山道:“那一个做爹娘的,真跟自己的儿女计较?”
小珊道:“您让我这个做女儿的既感动又惭愧。”
江万山道:“跟自己的爹娘用不着这样,只往后听话就行了。”
小珊道:“您让我这就跟您回去?”
“不错!”江万山道:“难道你还不打算跟我回去?”
小珊道:“我是不打算马上跟您回去。”
江万山道:“你还要干什么?”
小珊道:“我得问问他去。”
“怎么?”江万山道:“爹跟你说的你不信?”
小珊道:“我实话实说,您可别生气。”
江万山道:“我不生气,你说!”
小珊道:“我是有点不大相信!”
江万山脸色一变:“你……”
小珊道:“您说过不生气的!”
江万山似乎把气忍了下去:“小珊,我是你的爹呀!”
小珊道:“我知道!”
江万山道:“难道我还会害你?”
小珊道:“您自己知道!”
江万山脸色又一变:“小珊……”
小珊道:“您那一回又真为过我?”
江万山脸色连变了好几变,但最后他还是忍住了:“我看你是让他迷住了,我为你不值……”
小珊道:“是么?谢谢您,无论如何,都是我心甘情愿。当然,他要是真有别人,那自是另当别论。”
江万山一点头:“好吧!你就问他。”
小珊道:“谢谢您!”
江万山道:“他在‘京华镖局’。”
小珊道:“‘京华镖局’?”
江万山道:“他如今是‘京华镖局’的镖师。”
小珊道:“他怎么进了‘京华镖局’?”
江万山道:“这你当面去问他。”
“再次谢谢您!”
小珊要走,江万山道:“慢着!”
小珊收势停住:“您还有什么事?”
江万山道:“要是你问他以后,知道我这个做爹的说的都是:实话呢?”
小珊道:“我马上回去,您在家等我就是。”
她腾掠不见,望着小珊不见,江万山冷冷一笑:“去吧!丫头,不怕你不乖乖回去。”
夜,在那儿都是安静的!在“京华镖局”也不例外。
或许,有的地方到了夜里反而热闹,可是一旦夜深了,照样;安静,夜深人静嘛!“京华镖局”虽然有人巡夜,但那也是静静的!突然一个女子话声划破这份安静:“我找郭解!”
夜静时分,听得特别清楚!郭解不是头一个听见的,可是他却是头一个到达发话处的。
发话处,是“京华镖局”的最高处,大厅屋上。
今夜微有月光,他在半空中就看见了,大厅瓦面站着个女人,他也看出了那女子是什么人,他脱口叫:“小珊!”
他落在了大厅瓦面,也有人跟着上来了,他抬了手:“是我的朋友!”
有了郭解这一句,刚上来的人都下去了。
站在郭解眼前的,正是江珊,江珊是江珊,可不是让江万山找着时候的狼狈江珊了,如今的江珊是以前的江珊,跟郭解在一起时候的江珊。
只听江珊道:“还认识我么?”
郭解惊喜道:“当然认识,怎么不认识?”
“没有想到吧?”小珊道。
郭解道:“真没有想到!”
江珊还待再说,郭解道:“下去上我屋里坐吧!”
江珊点了头:“行!”
两个人掠下大厅瓦面,到了西院郭解屋里,刚点上灯,外头传来了周展话声:“兄弟,有事么?”
郭解道:“周大哥,没事。”
秦明的话声传了进来:“那就好!”
听不见什么人,想必两人走了。
江珊道:“谁?”
郭解道:“两个好朋友。”
江珊目光转动,四下看了看:“你就住在这儿?”
郭解道:“是的!”
“挺不错的嘛!”江珊道。
郭解望着江珊的脸:“我是不错,你却不好!”
江珊的脸,消瘦、憔悴。
江珊微笑:“还好嘛!”
郭解的神色难掩心疼:“小珊,我看得出来!”
江珊又笑了:“我可不是来让你这么看我的。”
郭解道:“你不是回来么?”
江珊顾左右言他:“你怎么进了这家镖局?”
郭解道:“我打算待在京里,可是我不愿意靠我的朋友……。”
江珊道:“你是说你那位王爷朋友?”
“是的!”郭解道。
江珊道:“为什么不愿意?”
郭解道:“你是知道的,我两边都不沾。”
江珊道:“这家镖局两边都不沾?”
郭解道:“是的!”
江珊道:“提起了你那位王爷朋友,我想起来了,你那位王爷朋友,还有个妹妹?”
郭解心头一震:“是的!”
“一位郡主?”江珊道。
“是的!”郭解道。
江珊道:“也是你的朋友?”
郭解道:“小时候在‘漠北’,跟他兄妹常在一起玩。”
江珊道:“听说长得很好?”
郭解迟疑了一下:“是的!”
江珊道:“你怎么没告诉我?”
江珊道:“我不想让你.知道。”
他倒是实话实说!“不想让我知道?”江珊道:“为什么?”
“怕你不放心。”郭解仍然实话实说。
江珊道:“你跟她有什么吗?”
郭解道:“她是我小时候的玩伴,那时候确曾很要好,在京里重逢以后,她对我更好,那趟镖的事,就是她救了我。”
还是实话实说,江珊道:“你承认……?”
郭解道:“那已经是过去的事,如今她贵为郡主,她原也有个,要好的人,就是镇国上将军的公子……”
江珊道:“你是说……”
郭解道:“她的好意,我只有心领。”
“就因为她贵为郡主?”
郭解道:“还有更要紧的。”
江珊道:“什么?”
郭解道:“小珊,你对我情深义重。”
江珊一怔:“真的?”
郭解道:“我住在镖局,而没有住在王府。”
江珊一双美目里泪光—一闪:“我走了,你为什么不找我?”
郭解道:“你不让我找你,我也找不着你。”
江珊道:“你就那么听我的话?”
郭解道:“我想不听你的,可是我上那儿找你去?”
江珊道:“你不知道该上那儿找我?”
郭解道:“我初来京里,人生地不熟。”
这是实情!江珊道:“那就这么算了?”
郭解道:“要是你我有缘,总会有再相见的一天。”
江珊道:“你是这么想的么?”
“小珊!”郭解道:“你是因为不愿意让我误会你走的,纵然我能找到你,追你回来,你心里能平静么?”
江珊没说话,显然,她同意郭解的说法,但旋即她又道:“听说还有一个。”
郭解似乎没听清楚:“怎么说?”
江珊道:“听说还有一个。”
郭解道:“还有一个?”
江珊道:“不错!”
郭解道:“谁?”
江珊道:“‘铁血会’的那个女人。”
郭解道:“你是听谁说的?”
江珊道:“我爹!”
郭解双眉微扬:“又是你爹。”
江珊道:“是谁告诉我的,无关紧要,我只问这个女人是不是……?”
郭解道:“这是无中生有,根本不可能,你不是不知道她……”
“真没有?”江珊道。
郭解道:“真没有,那位郡主我不就承认了么?那在乎多一个?”
这倒是!江珊道:“可是我爹为什么告诉我……”
郭解道:“你不说你爹知道我有个一字王朋友后,又要你跟我在一起么?他怎么又告诉你这些?”
江珊道:“我爹这回是为了我了。”
郭解道:“这回是为了你了?”
江珊道:“他又不让我跟你在一起了。”
郭解微一怔:“为什么?”
江珊道:“他说谁也争不过郡主,‘铁血会’那个女人已经遭那位郡主嫉恨了。”
郭解道:“那你来找我……?”
“问问你,问清楚。”江珊道。
“你问清楚了么?”郭解道。
“问清楚了。”江珊道。
郭解道:“你信我,还是信你爹?”
江珊没有犹豫,深情一眼:“信你!”
郭解道:“小珊,谢谢你!”
江珊又是深情一眼,轻嗔:“讨厌,谁要你谢。”
郭解沉默了一下:“小珊,你爹不该扯人家‘铁血会’那位。”
江珊道:“怎么?”
郭解道:“人家是位孀妇,何况人如今也没有了。”
江珊微一怔:“人已经没有了,你没有救她……?”
“不!”郭解道:“她爹白天来找我,说她在回分舵途中失踪了……”
“那怎么说人没有了?”江珊道。
郭解道;“后来又有人来报,说找到她了,她已经上了吊了。”
江珊失声道:“上了吊了!”
郭解把跟卢刚会面的经过情形说了,听毕,江珊又叫:“怎么会?这怎么会?”
郭解没说话,他怕是因为他,他所以没告诉江珊这一段,是顾虑到那位的名节。
只听江珊又道:“不对吧!”
郭解道:“怎么不对?”
江珊道:“你认为她是自绝么?”
郭解道:“难道不是?”
“‘铁血会’他们也认为是自绝?”江珊道。
郭解道:“她爹只是不知道她为什么自绝,也认为她没有理由自绝。”
江珊道:“你有没有想过,她不是一般女人,她要是想自绝,她会嚼舌,她会自断心脉,用不着像一般女人一样上吊。”
郭解呆了一呆,道:“这我倒没想到。”
“还有!”江珊道:“你说跟着她的那两个人,都在高梁地里解手去了?”
郭解道:“她爹是这么说的。”
江珊道:“就这工夫,她就不见了?”
郭解道:“是的!”
“那这么巧?”江珊道:“两个人都在高粱地里解手?”
郭解又呆了一呆:“你是说……”
江珊道:“我还不敢说,我只觉得太巧了。”
郭解没说话,他也在想,忽然,他道:“小珊,你来问我的那些事,你说是你爹跟你说的?”
“是呀!”江珊道。
郭解道:“他怎么会扯她,还有,他又怎么知道,她已经遭那位郡主嫉恨!”
江珊一怔:“是呀!”
郭解道:“小珊,你爹已经投了官家,是不是?”
江珊脸色一变:“难道……”
郭解道:“我认为,至少他知道些什么。”
江珊道:“所以他去找我,这么久了,他都没有找我。”
郭解道:“小珊,我想找你爹问问。”
江珊道:“没有用,他不会告诉你的。”
郭解道:“他会告诉你。”
江珊道:“他要是会告诉我,当时就告诉我了。”
郭解道:“你有法子让她告诉你。”
江珊沉默了一下,点头:“我试试。不过,我不认为该先找他。”
郭解道:“那你认为该先……?”
江珊道:“咱们该先上‘铁血会’那处分舵看看。”
郭解道:“我不知道‘铁血会’那处分舵在什么地方。”
江珊道:“我知道。”
郭解道:“咱们什么时候去?”
江珊道:“当然是越快越好。”
郭解道:“你坐坐,我去跟我那两位朋友说一声,让他俩明天代我跟总镖头告了假。”
他往外走,江珊道:“告诉他们有事就好了。”
郭解答应一声出去了,江珊低声喃喃:“爹,可千万别是您,可千万别是您……。”
郭解很快就回来了,回来熄了灯就跟江珊走了。
天刚亮,江珊带着郭解到了一个地方。
这是个小村子,房舍一片,看上去有几十户人家。
或许是太早,家家户户都关着门,连条狗都看不见。
不对!一般这种小村子的居民,都是务农的庄稼汉,农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怎么会到这时候还没动静?看看要到村口了,江珊抬手拦住了郭解,郭解道:“到了?”
江珊道:“到了!”
郭解道:“怎么没人?”
江珊道:“你只管发话。”
郭解听了江珊的,扬声发话:“郭解求见卢老!”
只听村口方向传来一个话声:“郭爷请稍候!”
仍没见有人!可是片刻之后,通往村里的那条路上,走来了一大群,一色黑衣,走在最前头的正是卢!只听得见沙沙的步履声,听不见别的声音,气氛透着悲痛,也透着肃杀。
随听村口方向话声又起:“卢老亲自迎宾,请郭爷入村!”
江珊低声道:“走吧!”
两人同时迈步,并肩行向村口。
两人到了村口,恰好卢刚带着人也到了村口,双方停住。郭解抱拳:“老人家!”
卢刚激动答礼:“怎么敢当郭爷跑一趟。”
郭解道:“我来有事,请先让我在令嫒灵前行个礼。”
卢刚道:“郭爷的好意,卢家存殁俱感,‘铁血会’的规法,凡有人亡故,不设灵、不发丧。”
郭解道:“那我就在这儿跟老人家说几句话就走。”
卢刚望江珊:“这位姑娘是……?”
郭解道:“我的朋友,江姑娘!”
卢刚抱拳:“江姑娘!”
江珊答了一礼:“卢老!”
卢刚道:“两位既然来了,怎么也该进去坐坐。”
郭解道:“老人家,坐不坐不是要紧事。”
卢刚目光一凝:“郭爷是说……?”
郭解道:“我的来意才要紧。”
卢刚道:“既然如此,卢刚恭敬不如从命,郭爷请说!”
郭解道:“老人家看过令嫒的遗体了么?”
卢刚道:“看过了。”
郭解道:“老人家认为,令嫒确是自绝么?”
卢刚道:“我想不出她为什么要寻短,我也看不出有什么不是寻短的迹象。”
郭解道:“老人家曾说,有两名弟兄跟着令嫒?”
卢刚道:“是的!”
郭解道:“那两名弟兄,在这儿么?”
卢刚道:“在这儿,郭爷是要……?”
郭解道:“可否让我见见他们两位?”
卢刚道:“当然可以!”一顿,扬声:“老三、老四!”
恭应声中,两名中年黑衣汉子从卢刚背后众黑衣汉子中走了出来,至卢刚身旁停住。
卢刚道:“见过郭爷、江姑娘!”
两名中年汉子欠身:“郭爷、江姑娘!”
郭解、江珊答了一礼,郭解向江珊:“你问吧!”
卢刚有点诧异的望郭解跟江珊。
江珊道:“听说两位是在进入高粱地解手出来,才发现那位大嫂不见了的?”
两名中年黑衣汉子齐点头:“不错!”
江珊道:“在这之前,一路之上,两位可曾发现那位大嫂有寻短的迹象么?”
两名中年汉子异口同声:“没有!”
左边中年黑衣汉子道:“当时风大,吹得高梁沙沙作响,什么也听不见。”
这绝对是实情。
江珊道:“两位都进高梁地解手去了,怎么这么巧?”
两名中年黑衣汉子一怔,没说话。
卢刚脸有疑惑色:“江姑娘是说……?”
江珊道:“难道卢老不觉得巧么?”
卢刚脸色微变:“难道江姑娘怀疑他们两个……?”
“卢老误会了。”江珊道:“我是怕他们两位着了人家的道儿而不自知。”
卢刚脸色又一变:“着了人的道儿?”
江珊道:“卢老,这不无可能!”
卢刚道:“江姑娘是说,小女是遭人……?”
江珊道:“我只是这么猜测,也不无可能,是不是?”
卢刚霍地转望两名中年黑衣汉子:“老三、老四……”
左边中年黑衣汉子道:“老爷子,我们俩都吃坏了肚子。”
江珊道:“最近的那一顿,两位是在那儿吃的?”
左边中年黑衣汉子道:“‘十里铺’一个路边卖吃喝的棚子。”
江珊道:“是早就有了,还是新开的?”
左边中年黑衣汉子道:“早就有了。”
江珊道:“三位吃的是一样的东西么?”
左边中年黑衣汉子道:“吃的是一样,不过我们俩喝了两、盅。”
江珊道:“还是有不一样的。”
卢刚道:“要是有人下毒手,怎么会放过他们俩?”
江珊道:“卢老,下毒手的人目的在令嫒,要是多下手两个,总不能做成三个人都自绝,是不是?”
卢刚道:“下毒手的人没有必要掩人耳目。”
江珊道:“他一定有顾忌!”
卢刚道:“江姑娘认为确是有人下毒手?”
江珊道:“我没有十成把握,不过由各种迹象看,令嫒不像是自绝。”
卢刚脸色发白,须发皆动:“这是谁下这种毒手?”
江珊望郭解,郭解道:“老人家,这件事自有我跟:江姑娘去查……”
卢刚道:“多谢两位,这是‘铁血会’的事,‘铁血会’不能没有动静。”
郭解还待再说。
江珊道:“卢老说得是,这是‘铁血会’跟他自己的一番心意,那咱们就各查各的吧!”
卢刚道:“多谢江姑娘体谅!”
江珊道:“卢老言重,这么说我就不敢当。”转望郭解:“咱们走吧!”
郭解当即抱拳告辞,跟江珊走了。
卢刚带着人站在那儿目送,一直望到郭解、江珊走远。
走远之后,郭解道:“你不是要让我拦他们么?”
江珊道:“我想过了,这种事他们不能假手咱们,让他们去查吧!他们查不出来什么的。”
郭解道:“咱们如今…。”
江珊道:“上‘十里铺’去。”
郭解道:“你知道在那儿?”
江珊道:“别忘了,我在外头跑多少年了。”
郭解道:“你认为会是那个卖吃喝的?”
“不是他!”江珊道。
郭解道:“那你找他……”
江珊道:“去问问他,看他知道不知道是谁。”
郭解没再说话。
“十里铺”到了,什么也没有,没有房舍,没有住家。
这叫什么“十里铺”?只有路边一个草棚子,这或许就是那个“铺!”
站在棚子外看,几付座头,没人!不从这儿过,谁上这儿买吃买喝?人们不一定走这条路,走这条路的也不一定上这儿来买吃喝,所以,没人不稀奇!没客人,没买吃喝的,总该有卖吃喝的:江珊叫了一声:“有人么?”
棚子有个里间,里间有人答应了:“来了!”
来了,里间出来个人,中年人,长像猥琐,一付脏像,敢买他的吃喝,那得胆大!中年人点头哈腰陪笑,抬手让客:“请坐,请坐!”
江珊跟郭解进棚拣了一付座头坐下。
中年人跟到桌前:“两位要吃点什么?”
江珊道:“不吃?”
中年人一怔:“不吃?”
江珊道:“怕吃坏肚子。”
中年人笑了,一口黄牙:“姑娘说笑了。”
江珊道:“不是说笑,我有两个朋友,在你这吃喝一顿,一天跑好几趟,差点没死了!”
中年人道:“来往客人这么多,我怎么知道姑娘说的是谁?”
江珊道:“前两天,两男一女,都是中年人了。”
中年人连想都没想,“噢!”地一声道;“我想起来了……”
江珊道:“有这回事吧!”
中年人道:“有是有,可是……”
江珊道:“可是什么?”
中年人道:“他们也不一定就是在我这儿吃坏的。”
江珊道:“他们跟我说,就是在你这儿吃坏的。”
中年人道:“还不能空口说白话,得有凭有据,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在别处吃的?”
江珊看了他一眼,冷冷一笑:“说好听你是机灵,说不好听你是狡猾,只是少跟我来这一套,他们要不是在你这儿吃坏的,你不会记那么清楚。”
中年人道:“记这么清楚,是因为这些日子来往的客人不多,我又不能预先就知道他们会吃坏肚子……”
“你当然不能预先知道。”江珊道:“你又不是神仙……”
中年人道:“就是说呀!”
江珊道:“可是你要是动了手脚,那就另当别论。”
“动了手脚?”中年人睁大了眼:“你可别瞎说,我可没有。”
“你还不承认?”江珊道:“我们俩到处给你一嚷嚷,你这儿成;了黑店,让你往后没生意!”
中年人道:“你去嚷嚷吧!没凭没据谁信?我还能上官里告你呢?”
江珊道:“这一套对你没用不是?我换一套!”
话落,她猛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砰然一声,那张桌子竟然腿断了,桌面裂了。
中年人惊叫:“你毁我的桌子……”
江珊道:“这只是一张,还有呢!再不行我拆你的棚子,还不行我动你的人。”
中年人叫:“你……”
“你什么?”江珊道:“说实话!”
中年人道:“谠什么实话……?”
江珊站起来行向另一张桌子,中年人忙拦:“我说,我说……”
江珊道:“说!”
中年人道:“又不是我!”
江珊道:“那是谁?”
中年人道:“是那个老头儿!”
“那个老头儿?”江珊问。
中年人道:“不认识!”
江珊道:“什么样人?多大年纪?”
中年人把他所说的老头儿,描述了一遍。听毕,江珊道:“他怎么了?”
中年人道:“是他让我在酒里下的东西。”
江珊道:“你就不怕闹出人命?”
中年人道:“他说那只是泻药,他说那两人欺负他,他上了年纪了,打又打不过,只好暗地里整整他们出出气。”
江珊道:“你就这么听他的?”
中年人欲言又止,江珊道:“你拿了他的钱了,是不是?”
中年人点了头,江珊道:“多少?”
中年人道:“一小块碎银!”
江珊道:“一小块碎银一条人命,该死!”
她一巴掌掴了过去,“叭!”地一声脆响,中年人捂着脸杀猪似的大叫。
江珊拉起了郭解:“走!”
两个人出了棚子,郭解道:“真让你料着了。”
江珊道:“那是凶手留下了破绽,我也比你想得多了些。”
郭解道:“这是谁?”
江珊道:“没听见他说的那个老头儿么?”
郭解道:“听见了。”
江珊道:“没听出来是谁?”
郭解道:“你是说……”
江珊脸色发白:“我爹!”
郭解神情震动:“小珊……”
江珊道:“咱们本来就要找他,不是么?”
她要走,郭解忙拉住:“小珊!”
江珊转过脸来:“能不找么?”
郭解没能说出话来,他松了手。
这是一座大宅院的后院!后院里,树海森森,花木扶疏,亭台楼榭一应俱全,虽王侯之家不过如此。
一个白胖中年人奔进了后院,一路叫道:“老爷子,老爷子……”
他掀帘奔进了堂屋。
摆设富丽堂皇的堂屋里,江万山一袭华服正舒舒服服的坐着:“什么事这么冒冒失失、慌慌张张?”
白胖中年人一躬身:“禀老爷子,姑娘回来了。”
江万山微一怔:“人呢?”
外头传进了江珊的话声:“在这儿!”
掀帘进来位姑娘,可不正是江珊!江万山含笑站起,摆摆手,白胖中年人退了出去,他凝目江珊:“这才是我的女儿。”
江珊道:“我总不能那么狼狈到处跑,那会丢您的脸。”
江万山道:“我接到他们禀报了,说你拿钱去了,怎么不多拿点儿?”
江珊道:“够用就行了。”
江万山转了话锋:“去过京里了?”
“去过了。”江珊道。
江万山道:“见着姓郭的了?”
江珊道:“见着了。”
江万山道:“怎么样?”
江珊道:“您说的是实情。”
江万山道:“爹没有骗你,是不是?”
江珊道:“他都承认了!”
江万山道:“都承认了。”
江珊道:“由不得他不承认。”
江万山道:“对他死了心吧!”
江珊道:“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这就对了,女儿!”江万山道:“乖乖的在家里待着,好好的孝顺爹,过些时候爹再给你物色一个,包准比姓郭的小子强上百倍。去换换衣裳,洗把脸,爹让他们给你做爱吃的!”
江珊站着没动:“爹,出了人命了!”
江万山许是没听清楚:“什么?”
江珊道:“我说出了人命了。”
江万山似乎没在意:“出了什么人命了?”
本来是,江湖人还能听不得出人命?江珊道:“您不说郭解除了那位郡主外,还有一个么?”
江万山道:“‘铁血会’那个女的!”
江珊道:“死了!”
江万山道:“怎么说?死了?”
江珊道:“上吊死的。”
江万山道:“那是自绝。”
江珊没说话,江万山又道:“一定是自认没办法跟那位郡主争。”
江珊道:“这下那位郡主不会再嫉恨了。”
江万山道:“那是!”
“可是,爹!”江珊道:“他们说那个女的不是自绝。”
江万山微怔:“不是自绝?”
“不是!”江珊道。
江万山道:“谁说的?”
江珊道:“郭解跟‘铁血会’的人。”
“上吊还不是自绝。”江万山道。
江珊道:“他们说那是故布疑阵做出来的。”
江万山道:“他们有什么凭据这么说?”
江珊道:“那个女的身边跟着两个人,那两个人同时进入高梁地解手,出来的时候发现那个女的不见了,后来在附近一片树林里找到了她,已经上吊气绝了。”
江万山道:“你是说……”
江珊道:“怎么那么巧,两个人同时都去解手?”
江万山道:“或许是赶巧了!”
“还有!”江珊道:“那个女的不是一般女人,她要自尽,会嚼舌、会自动心脉,不大会上吊。”
江万山道:“那也不见得!”
江珊目光一凝:“您认为她是自尽?”
江万山道:“不错!”
江珊道:“您又怎么会认定……?”
江万山道:“上吊不是自尽是什么?”
江珊道:“可是他们认为……”
“丫头!”江万山道:“他们认为那是故布疑阵,是做出来的,这种怀疑可以理解。”
江珊道:“他们不是没有根据。”
江万山道:“你说的那两个根据不够。”
江珊道:“他们还有别的根据。”
江万山道:“他们还有别的根据?”
江珊道:“不错!”
“他们还有别的什么根据?”江万山问。
江珊道:“跟着那女人的那两个,在吃饭时候喝了酒。”
江万山道:“那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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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从他脸上似乎看不出什么。
是弄错了,不是他,还是因为他已经是块老姜了。
江珊道:“喝点酒是没有什么,可是让人在酒里动了手脚,那就有什么了。”
江万山道:“让人在酒里动了手脚?”
江珊道:“可不。”
“他们怎么知道?”江万山问。
江珊道:“三个人,只他们两个喝了酒,他们两个同时都坏了肚子,不是让人在酒里动了手脚是什么?”
“原来只是猜!”江万山道:“那不行,而且这种情形也一定是让人在酒里动了手脚。”
江珊道:“不是猜!”
江万山道:“不是猜?”
江珊道:“他们问过那两个,那两个说,饭是在‘十里铺’路边一个卖吃喝的棚子里吃的。”
江万山仍然很平静:“怎么样?”
“他们赶到‘十里铺’,找到了那个卖吃喝的棚子。”江珊道。
江万山道:“他们找到那个卖吃喝的棚子了?”
江珊道:“不错!”
江万山道:“又怎么样?”
江珊道:“那个卖吃喝的,已经实话实说了。”
江万山道:“怎么说,是他在酒里动了手脚?”
江珊道:“他跟‘铁血会’无怨无仇。”
江万山道:“你是说……?”
“不是他!”江珊道。
“那是谁?”江万山问。
江珊道:“有人花了钱,让他在酒里动了手脚。”
江万山道:“有人花了钱?”
江珊道:“不错!”
江万山道:“那又是谁?”
江珊道:“他们问过那个卖吃喝的了。”
江万山道:“那个卖吃喝的一定知道。”
“他当然知道!”江珊道:“只是他不认识。”
江万山道:“这倒是,他怎么会认识?这就麻烦了。”
“不要紧!”江珊道:“他把让他在酒里动了手脚的那个人的年岁、长像、装束打扮跟他们说了。”
江万山依然平静:“那有什么用?”
江珊道:“怎么没有用?”
江万山道:“就凭那,他们能知道是谁?”
“他们是不知道。”江珊道:“可是我知道。”
江万山脸上还是看不出什么:“你知道?”
江珊道:“上‘十里铺’找那个卖吃喝的棚子,我也去了。”
江万山这回一怔:“你也去了?”
江珊道:“不错,我也去了。”
江万山道:“你去算什么?”
江珊道:“我是跟郭解一起去的。”
江万山又一怔:“郭解?”
江珊道:“不错!”
江万山道:“他去又算什么?”
江珊道:“您忘了?他曾经救过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失踪后,她的爹曾经找过郭解,等郭解知道那个女人上吊后,郭解不认为她会自尽,所以他要追查真象。”
江万山道:“关他什么事?”
江珊道:“总算有过几面之缘。”
江万山道:“那你呢?”
江珊道:“我是因为郭解……”
江万山道:“他欺瞒你,你不是已经对他死心了么?”
江珊道:“爹,那是两回事。”
江万山道:“就算是两回事,可是‘铁血会’人的死活,碍不着你什么事……”
江珊道:“是碍不着我什么事,她要是自尽,也就算了;她要不是自尽,我就想看看她是让谁害的,您是知道的,我一向好孰”
她还真是好事。江万山道:“可是……”
“您别可是了。”江珊道:“我还真去对了。”
江万山道:“怎么说,你去对了?”
“可不!”江珊道:“我要是不去,他们不知道那个卖吃喝的说的是谁。”
江万山道:“只有你知道?”
江珊道:“刚不跟您说了么?”
江万山道:“是谁?”
江珊道:“是您!”
江万山一怔:“怎么说……?”
江珊道:“那个卖吃喝的说的,分明是您!”
江万山道:“丫头……”
江珊道:“我是您的女儿,我还听不出来?”
江万山道:“光凭那个卖吃喝的说……”
江珊道:“对我来说,那就够了。”
江万山道:“丫头,像我这样的,世上不知道有多少。”
“这是实情!”江珊道:“可是只有您最有可能。”
“我最有可能?”江万山叫。
江珊道:“您投靠了官家,而且您知道那个女人遭那位郡主嫉恨。”
“好哇!丫头。”江万山道:“你拿我这句话……”
“有这一句话就够了。”江珊道。
江万山道:“你可真会往你爹身上揽事。”
江珊道:“我是就事论事。”
江万山道:“可是……”
江珊道:“爹,是您的女儿问您,不是别人。”
江万山道:“丫头,你可真能绕圈子,真沉得住气。”
江珊道:“您不也能面不改色跟我说半天么?您是个老江湖,我是您的女儿,也不差。”
江万山道:“是我就是我,不是我就不是我,跟谁说都一样。”
江珊道:“您还不承认?”
江万山道:“根本不是我,你要我承认什么?”
江珊道:“跟自己女儿也不育说实话?”
江万山道:“我刚说过,跟谁说都一样。”
江珊道:“不一样,那可不一样。”
江万山道:“不一样?”
江珊道:“别人对您可不会这么客气。”
江万山脸色微冷:“谁敢!”
江珊道:“郭解!”
江万山一怔:“郭解?”
说完了这话,他似乎听见了什么,忙往外望!垂帘掀起,进来一个人,不是郭解是谁?江万山脸色大变,惊怒道:“你……”
郭解微欠身:“郭解拜望老人家!”
江万山道:“你居然敢登堂入室上我家来……,你给我出去!”
江珊道:“爹,别忘了他的朋友啊!”
江万山一怔,没能说出话来,旋即,他脸上的怒色消减,惊容增多,不过一转跟工夫,他脸上的怒色全没了,代之而起的全是惊容,他道:“我,我……”
显然,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郭解说了话:“老人家不必在意这个。”
江万山忙点头:“是,是,是……”
他转望江珊,狠狠的瞪了一眼。
江珊道:“您别怪我!”
江万山又一惊,忙道:“丫头……”
郭解道:“请老人家不要怪小珊。”
江万山道:“是,是,不怪,不怪……”
江珊望郭解:“我问不出来,还是你问吧!”
郭解道:“老人家……”
江万山道:“真不是我。”
郭解道:“以老人家的身份地位,不该敢做不敢当!”
江万山道:“可是不是我……”
只听江珊道:“看来你也不行。”
郭解没有说话,江珊又道:“看来恐怕只有劳你朋友的大驾了。”
江万山一惊,郭解仍没说话。
江珊道:“爹,您自己想好了,一旦他找他的朋友出面,您说过什么话,他可得全告诉他的朋友。”
江万山忙道:“不,不……”
看来他还是真怕!江珊道:“您要是不想让他找他的朋友出面,也不是什么难事。”
江万山既惊又急:“丫头,我是你爹!”
这是怪小珊怎么能这样对他。
江珊道:“您什么时候又把我当过女儿?”
江万山道:“小珊……”
江珊道:“何况您做错了事?难道还要做女儿的帮您遮掩?”
江万山道:“我……”
江珊道:“其实,我这是帮您,我这是救您,您跟他说实话,就不必对别人说实话。”
江万山道:“小珊……”
江珊似乎也急了:“难道我真会害您不成?”
江万山忽然提高了话声:“她是‘铁血会’的叛逆,就算是我杀了她,又有什么错?”
江珊道:“就算?”
江万山道:“是我,行了吧!”
江珊沉默了一下:“这才像武林中有数的高人之一。”
江万山没有说话。江珊又道:“您真是因为这杀她?”
“不错!”江万山点头:“别的我跟她又没怨没仇。”
江珊道:“要是因为这,那位王爷,为什么能下令放她?”
江万山看了郭解一眼;“那是因为这位。”
江珊道:“那位王爷都能放她,您为什么要杀她?”
“我……”江万山道:“我不能让这么一个叛逆无罪开释。”
江珊道:“您可真是忠心耿耿,难道您就不怕那位王爷怪罪?”
江万山迟疑了一下:“我认为王爷不会怪罪。”
江珊道:“您认为王爷不会怪罪?”
江万山道:“您认为王爷当初下令放她,是因为朋友的情面,不得已!”
江珊道:“是么?”
江万山道:“想也知道。”
江珊道:“到如今您还是不认为自己做错了?”
江万山道:“我做的没有错。”
江珊道:“要是这件事一旦闹到王爷那儿,王爷再次为了朋友的情面,您想他会认为您对呢?还是认为你错?”
江万山脸色一变,没说话。
江珊道:“您所以杀她,不是因为她招那位郡主嫉恨么?”
江万山忙道:“不,不是!”
江珊道:“爹,说实话。”
江万山没说话,江珊道:“这也是卫护主子、为主子好,您为什么不敢承认?”
江万山仍然没说话。
郭解道:“老人家,其实你只要承认人是你杀的,其他的已经都无关紧要了,是不是?”
江万山目光一凝,微有惊容:“你要……”
郭解道:“我两边都不沾,‘铁血会’与我无关,我可以管,可以不管……”
江万山道:“你是管,还是不管?”
郭解道:“那就看老人家了。”
江万山道:“你是说……”
郭解道:“我至盼能从老人家这儿听到实话。”
江万山道:“我说实话,你就可以不管?”
郭解道:“即使我要管,对的可能已经不是老人家了。”
江万山忙道:“真的?”
郭解道:“老人家毕竟是小珊的生身之父。”
江珊道:“你听见了,还不快说?”
江万山迟疑了一下:“我杀‘铁血会’那个女人,确是因为她招郡主嫉恨。”
江珊道:“她死得冤!”
江万山异望江珊:“你怎么说?”
江珊道:“那位郡主嫉恨她,毫无道理。”
江万山看了郭解一眼:“你不是说他都承认了么?”
江珊道:“我是故意那么说的。”
江万山道:“这么说……”
郭解的脸色有点发白,道:“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却由我而死。老人家,我要知道,你是奉命行事,还是揣摩上意,擅做主张?”
江万山道:“你问这……?”
郭解道:“我只是要知道一下,务请老人家据实答我问话。”
江万山道:“你只是要知道一下?”
郭解道:“老人家,你是小珊的生身之父,王爷跟郡主则是我的好友。”
这意思是说,我能拿你们怎么办?江万山怎么会听不懂?他道:“我是奉命行事。”
郭解脸色一变,江珊道:“您真是奉命行事?”
江万山道:“真的,这是实情。”
江珊望郭解。
郭解道:“王爷跟郡主,老人家奉的是那一位之命?”
江万山道:“不是王爷跟郡主,我奉的不是他们两位之命。”
郭解跟江珊都一怔,江珊道:“不是王爷跟郡主?”
江万山道:“不是!”
“那您是奉谁之命?”江珊问。
江万山道:“你想不到。”
江珊道:“我想不到?”
江万山道:“‘西山书院’的南宫先生。”
江珊道:“‘西山书院’的教书先生?”
江万山道:“不错,南宫远!”
江珊道:“一个教书先生怎么会……?”
江万山道:“他就是佛、道、儒、神、仙、鬼、狐里的儒。”
江珊叫道:“怎么说,他就是……”
江万山道:“不错!”
江珊道:“以前怎么没听您说过?”
江万山道:“我也是才知道他在京里主持‘西山书院’。”
江珊道:“您怎么会听他的?”
江万山道:“‘西山书院’是王爷统率下的一个秘密机关。”
江珊叫道:“这么说,南宫远也是……?”
江万山道:“不错,跟我一样,只是职位比我高得多。”
江珊道:“怎么一个书院会是秘密机关?”
江万山道:“朝廷认为,会造反的,一是武林人,一是读书人。”
江珊道:“原来如此!”
郭解道:“老人家,这个南宫远,是揣摩上意,擅自做主,还是奉命行事?”
江万山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江珊道:“问南宫远不就知道了?”
江万山忙道:“不能!”
江珊道:“不能?”
江万山道:“一问他就知道是我。”
江珊道:“那是一定。”
郭解道:“老人家,我不能不问他。”
江万山道:“你刚说过,我是小珊的生身父,王爷跟郡主则是你的好朋友,问了又如何?”
郭解道:“可是这个南宫远,他什么都不是。”
江万山道:“你是说……?”
郭解道:“他若是奉命行事,那不怪他;他若是揣摩上意,擅自做主,那就另当别论。”
当什么别论,郭解没说。其实不必说,想也知道。
江万山道:“他是那个儒。”
郭解双眉微扬:“七大高人里的另几位,我不是没有见过。”
不错,包括江万山。
江万山道:“我知道你修为高绝,可是南宫远跟我们几个有点不一样。”
江珊道:“怎么不一样?”
江万山道:“佛、道我不清楚,可是他比我们这四个的修为都高,不然同列七大高人,他在官里的职位不会比我高那么多。”
江珊忙望郭解,郭解道:“就算是佛、道,我也要碰上一碰。”
江万山道:“可是我……”
郭解道:“老人家放心,我不会让他动你的,凭我有那么两个朋友,他还不敢不听我的。”
江万山道:“可是你那两个朋友……?”
郭解道:“我那两个朋友怎么了?”
江万山道:“我是说,你找南宫远,你那两个朋友乐意么?”
郭解道:“老人家认为,我那两个朋友会不乐意?”
江万山道:“你不要忘了,南宫远不管是奉命行事,抑或是揣摩上意,擅自做主,他都是为了主子。”
郭解道:“我明白老人家的意思了,老人家是说,我那两个朋友会护南宫远?”
江万山道:“不错!”
江珊道:“那么这样的朋友也就算不得什么朋友了。”
郭解道:“小珊说的不错,我那两个朋友,必得在我跟南宫远之间作抉择。”
江万山道:“万一他们的抉择是南宫远……”
郭解道:“正如小珊所说,这样的朋友也就算不得什么朋友了。”
江万山道:“到了那个时候,你可以跟他们绝交,我可就惨了。”
还是真的,追究起来;头一个倒霉的就是江万山。
郭解道:“我不认为我那两个朋友会不要我这个朋友。”
江万山道:“凡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郭解沉默了一下:“老人家,我不能不找南宫远。”
江万山道:“我总是小珊的生身父。”
他这是要郭解为小珊着想,看来他是有点孬!郭解没说话,叫他说什么?江珊叫:“爹……”
江万山道:“小珊,难道你能叫他去找南宫远?你不是不知道,一旦南宫远怪我泄密,我没有活路,江家的基业也全完了。”
这是实情!江珊脸色一寒:“谁叫您杀人,您既然做了,就该当!”
江万山脸色一变:“丫头,这是你该说的话么?”
江珊道:“我说的是理!”
江万山道:“不顾自己的基业,把自己的爹往刀口上推,这叫理?”
江珊道:“杀人的总是您!”
江万山道:“我总是你爹。”
江珊道:“可是让您有家破人亡之厄的,不是我这个做女儿的。”
江万山道:“你要是让他去找南宫远,跟你亲手杀你爹,有什么两样?”
江珊道:“他是他,我是我,我管不了他,我又凭什么管他。”
江万山直点头:“丫头,你真好,真是我的好女儿,我养对了你了。”
江珊冷笑:“以往您把这个女儿当什么,您自己清楚。”
“你……”江万山脸色铁青,扬手要打。
江珊没动,一动没动:“您打,您打呀!打了我只会让我更寒心。”
江万山收回了手,转望郭解:“那就看你了!”
这就让郭解为难了,江万山是江珊的生身父,他怎么能不为江珊?他一时没说出话来。
江珊道:“难道他就就此罢手不成?”
江万山道:“我不说了么,那就看他了。”
江珊道:“您这是逼我!”
她扬掌拍向自己天灵,郭解眼明手快,一把抓住:“小珊……”
江珊道:“让我死,死了我你就不必顾虑这、顾虑那了。”
郭解霍地转望江万山:“老人家……”
江万山道:“她说我逼她,以我看,逼她的不只是我,你也有一份。”
郭解神情猛的一震,只听江珊道:“不错,郭解,你要是再顾我,你就是逼我死!”
江万山惊怒叫道:“丫头……”
郭解也叫:“小珊……”
江珊道:“你要是为了顾我,而能置朋友冤死的一条命于不顾,你算什么?”
郭解没说话,江珊道:“你听见了么?”
郭解双眉陡扬,霍地转望江万山:“老人家,我必得找南宫远。”
江万山惊声道:“难道你真能不顾……?”
郭解道:“老人家,如今我明白,什么才是真为小珊了。”
江万山惊容大叫:“小珊,你这个不孝女,你害死你爹……”
江珊反手拉住了郭解:“郭解,咱们走!”
她拉着郭解往外就走,江万山还在骂。
江珊拉着郭解出了堂屋,江万山追出来骂。
江珊拉着郭解腾身而起,飞射而去,远了,终于听不见了。
江珊拉着郭解飞驰,没停!郭解道:“小珊,你这是……”
只听江珊道:“咱们这就上‘西山书院’。”
郭解反手拉住了江珊,两个人停了下来,江珊道:“怎么了?”
郭解道:“小珊,难道你真能不顾……?”
江珊道:“我说已经很清楚了。”
郭解道:“小珊……”
江珊道:“你说必得找南宫远,难道你说的是假的?”
郭解道:“我……”
江珊道:“我说的可不是假的。”
郭解道:“小珊,我怎么能不顾他是你的生身父?”
江珊道:“为了我,你就能不顾朋友冤死的一条命?”
郭解道:“‘铁血会’的事,本来就跟我无关。”
江珊道:“那你当初为什么要查?别忘了,她是因为你冤死的。”
郭解道:“可是为了你……”
江珊道:“郭解,你要是这么个人,还值得我把自己托付给你么?”
郭解道:“小珊……”
江珊道:“难道你真要逼我死?”
郭解沉默了一下:“小珊,如今你不顾你爹,将来你会痛苦一辈子。”
江珊道:“我想到了,可是如今我要是顾了我爹,将来我也会痛苦一辈子。”
郭解道:“两种痛苦不一样,你爹是你的生身父。”
江珊失色的香唇闪过了,一丝抽搐:“我知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谁叫他做了,既然做了就该当,我既是他的女儿,就该承受。”
郭解道:“可是……”
江珊道:“不要再说了!”
郭解住口不言,江珊道:“现在就跟我上‘西山书院’去,不然你就在这儿给我收尸。”
郭解神色一转肃穆:“小珊,我听你的,咱们走!”
江珊失色的香唇边泛起了一丝笑意,她又拉住了郭解:“走!”
两个人又腾身而起。
“西山书院”,顾名思义,当然在“西山”。
“西山”在京郊,在京西郊,离京城不远。
“西山”是一个风景很美的地方,京里的人经常来此游览,有几个处所,分别适宜在不同的季节游览,远近驰名。
风景好的地方,当然适宜读书,在这种地方设书院,那是最恰当不过了。
适宜读书,那是适宜真读书,要是挂羊头,卖狗肉,那可糟蹋了这个好地方。
“西山书院”就建在“西山”山腰,背倚山峰,两边是两片茂密松林,风过处,松涛阵阵,到了这个地方,令人尘念全消。
相当大的一个院落,两边雪白的围墙上各四个大字:“西山书院”。
门头上横额黑底金字,字也是四个:“西山书院”。
两扇大门开着,静悄悄的,听不见一点声息,只有阵阵的松涛跟偶而一两声悦耳的鸟鸣。
山腰登上了两个人,一男一女。当然,那是郭解跟江珊。
两个人在门前石阶上停住,看看、听听,江珊道:“怎么听不见人声?”
郭解道:“许是正歇息。”
大概,这时候正晌午,午饭刚过,不正是歇息时候?江珊道:“真是个好地方。”
郭解道:“要真是读书的地方多好。”
江珊道:“但愿能有几个真正的读书人。”
郭解道:“总会有几个。”
江珊道:“我还是头一回,听说有这么个地方。”
郭解道:“要是知道的人多,它就称不得秘密了。”
江珊微点头:“也对,走吧!”
两个人顺着石阶往上走,都进了大门了,还听不见人声,看不见人影。
江珊低声道:“一点都不像。”
郭解道:“什么?”
江珊道:“咱们都进来了,还没人现身拦咱们,那像个秘密机关?”
郭解道:“这才像书院!”
不错,江珊没再说话。郭解道:“我来让他们现身。”
两个人又往里走了些,到了院子中央,郭解扬声道:“有人在么?”
一定有人在,可是没人答应,郭解又问了一声,才见有人现身。
那是个中年人,一身儒生打扮,他也问了一声:“谁呀?”
这是随口一问,其实他看见郭解跟江珊了。
郭解举手一拱:“打扰诸位静息!”
那中年儒生答了一礼:“好说,两位是……”
郭解道:“特来拜望南宫夫子!”
中年儒生道:“两位怎么称呼?”
郭解道:“这位姑娘姓江,我姓郭。”
中年儒生道:“江女士、郭先生!”
郭解道:“不敢!”
中年儒生道:“两位从那里来?”
郭解道:“我二人从城里来。”
“两位要见南宫夫子是……?”
“学问上有些不明白的地方,要请教南宫夫子。”
“原来是……两位来得不巧,夫子正在歇息。”
“不敢打扰夫子静息,我二人恭候!”
“那么请往客房待茶。”
中年儒生举手肃客,郭解又一拱手:“有劳了,谢谢!”
二人跟着儒生走,到了西边一间屋,进屋看,是间小客厅,不愧是书院的待客处,雅致、简朴、干净。
中年儒生让二人坐,又给二人倒了茶,微欠身:“两位请在此稍候!”
他走了,郭解、江珊互望一眼,不说话,只喝茶。
约摸盏茶工夫之后,那中年儒生又来了,一脸的不安色。
郭解、江珊站了起来,郭解道:“南宫夫子醒了?”
中年儒生道:“两位,真对不住……”
“好说!”郭解道:“等一会儿不要紧,求学问那有那么容易?”
中年儒生脸上不安之色更浓:“我是说,我刚到书院来,不知道书院的规矩,夫子不能见两位。”
郭解微一怔:“怎么说,夫子不能见我二人?”
“是的!”
“为什么?”
“书院的规矩,夫子一向不跟外人谈论学问。”
“外人?”
“不是书院的人。”
“夫子不跟不是书院的人谈论学问?”
“是的!”
江珊道:“这算什么规矩?”
中年儒生道:“夫子一向如此!”
郭解道:“我以为夫子有教无类!”
中年儒生道:“实在对不住。”
郭解道:“夫子怎能把求教的人拒于门外?”
中年儒生道:“实在对不住。”
不管你怎么说,他就是这一句。
江珊道:“我二人今天非见南宫夫子不可!”
中年儒生道:“请二位不要为难我。”
江珊道:“我们不是为难你,请你再去……”
中年儒生忙摆了手:“不能,不能,二位不知道,我已经受了责备。”
郭解道:“受了责备?这么严重?”
中年儒生道:“怎么不?我擅做主张,让二位等候!”
江珊道:“恐怕南宫夫子这规矩,是刚订的吧?”
中年儒生脸色一变,忙道:“不……”
江珊冷冷一笑:“那有一个圣人弟子是这么样拒人的?今天我非见着他不可。”
她往外就走,中年儒生情急之下伸手就拦。
江珊收势停住,冷笑:“想不到书院里的人会是练家子!”
中年儒生脸色大变:“你们是……?”
郭解道:“请再次通报,请南宫夫子务必接见。”
中年儒生道:“你们等一等!”
他又走了。
郭解、江珊互望一眼,仍然没说话。
他俩还是怕隔墙有耳。
这回,没一会儿工夫,中年儒生又来了,匆匆的进来,道:“夫子请二位相见!”
江珊道:“非得这样才能相见。”
不知道中年儒生听见没有,他已经转身出去了。
郭解、江珊跟了出去。
“西山书院”地方不小,二人跟着中年儒生走,往后走。过了一座座的房舍,最后来到了后院,一路之上仍不见人影、不闻人声,一旦进入后院,发现后院更静,静得有点慑人!中年儒生把二人带进来了一间大房子,相当大,只是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张椅子,居中摆着,椅子上坐了一个人,老儒生,雪白的儒服,年纪比江万山大几岁,瘦削、冷峻,两眼炯炯有神。
把人带到,中年儒生一躬身退出去了,顺手带上了门,门声隆隆,可知有多厚、多重。
这是什么地方,怎么会有这种门?如今郭解跟江珊都看出来了,这间大房子没有窗户。
江珊轻轻咳了一声,郭解道:“我看见了。”一顿,扬声:“南宫夫子?”
说话大声一点,有回声。
老儒生坐着没动,冷冷道:“不错!”
郭解道:“看样子,南宫夫子不打算让我二人离开‘西山书院’了。”
老儒生道:“你不失为一个明白人!”
郭解道:“夫子怎么好这样对求教之人?”
老儒生道:“我不认为你们是来求什么教的。”
郭解道:“那么夫子以为……”
“我还不知道。”老儒生道:“不过我知道,你们也不认为我是个读书人。”
郭解道:“夫子也不失为一个明白人。”
老儒生道:“我不急,很快你们就会告诉我,你们是干什么的,以及你们的真正来意了。”
郭解道:“不劳夫子的大驾,我这就告诉夫子。”
“怎么说,你这就告诉我?”
“是的!”
“这倒出乎我意料之外。”
“也没什么,我本来就是要让夫子知道。”
“那就说!”
“‘铁血会’有个人让人杀了……”
“‘铁血会’?”
“夫子刚还说,我们不认为夫子是个读书人!”
老儒生话锋转了:“‘铁血会’的人让人杀了,那一点也不稀奇。”
“遭人杀害的,是个女人!”
老儒生两眼微睁:“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郭解道:“夫子刚才还是个明白人。”
“如今我是真不明白。”
“夫子……”
“难道你不相信?”
“夫子下令杀人,怎么这么健忘?”
“我下令杀人?”
“不错!”
“我下令给什么人?”
“夫子自己知道。”
“我要是知道,还会问你么?”
“夫子如此反覆,自己不觉得厌烦么?”
老儒生两眼精光一闪:“从来没有人敢跟我这么说话。”
郭解淡然道:“夫子今天总算碰见一个。”
老儒生冷冷一笑:“我不会让有这么一个。”
郭解道:“既然如此,夫子又何惧人知,曾经下令杀人?”
老儒生目光一凝:“你们是‘铁血会’的?”
郭解道:“不是!”
老儒生道:“那江万山的罪还轻一点,要是他把我和盘托给‘铁血会’,他就要落个灭门抄家了。”
这不啻是已经承认了。
郭解道:“是么?”
“当然!”老儒生道:“‘铁血会’是叛逆。”
郭解道:“‘铁血会’至今还不知道,他们的人是死在谁的手里。”
老儒生道:“你们既不是‘铁血会’的人,死了‘铁血会’的人,跟你们什么相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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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郭解道:“我二人是死者的朋友。”
老儒生道:“原来是朋友,你二人找过江万山了?”
“找过了。”郭解道。
老儒生道:“‘铁血会’都不知道杀人的是江万山,你二人是怎么知道的?”
江珊道:“我是江万山的女儿。”
老儒生一怔:“怎么说,你是江万山的女儿?”
江珊道:“不错!”
老儒生道:“你是说江万山告诉你了?”
江珊道:“这种事他怎么会告诉我?”
老儒生道:“我想江万山是不会说的,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江珊道:“百密总有一疏!”
“你是说江万山露了破绽?”
“不错!”
“什么破绽?”
“这已经无关紧要了。”
老儒生深深看了江珊一眼:“我明白了,是你告诉这个年轻人的?”
江珊毅然点头:“不错!”
“你出卖了你的爹!”
“不能说是出卖,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江万山一定很伤心、很生气?”
“那是在所难免!”
老儒生冷冷一笑:“年头变了,这是什么世道人心?”
江珊道:“世人不见得都会这么认为。”
老儒生道:“如今呢?江万山还活着么?”
江珊道:“我还不至于会对他怎么样。”
老儒生道:“‘铁血会’那个女人的这个朋友呢?”
江珊道:“我爹只是奉命行事,他要找的是下令的人。”
老儒生道:“你二人虽然没对江万山怎么样,恐怕他也活不了多久。”
江珊道:“我爹知道,我也知道,你会杀他。”
老儒生冷然摇头:“你错了,如今已经不用我动手了。”
江珊道:“那是……?”
老儒生道:“江万山他会活活气死!”
原来如此!江珊道:“我说一句遭天打雷劈的话,他要是真能气死,倒是个可敬的爹了。”
老儒生仰天大笑,回声如雷,震得人耳鼓嗡嗡作响:“真是知父莫若女,江万山那么一个人,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儿?”
江珊没说话。
老儒生又道:“你说你二人找的是下令的人?”
江珊说了话:“不错!”
“那就是我了?”老儒生道。
江珊道:“应该错不了。”
老儒生道:“你二人来找那下令之人,是否衡量过自己?”
江珊道:“你是说掂掂自己的斤两?”
老儒生道:“这话太粗俗,不是我这个读书人说的。”
江珊道:“我二人已经找到‘西山书院’来了。”
这是说,已经衡量过自己了。
老儒生道:“你二人可知道‘西山书院’是什么地方?”
江珊道:“我爹已经告诉我了。”
“江万山也告诉你,我是什么身份了?”
“他既然告诉我‘西山书院’是个什么地方,焉有不告诉我你是什么身份的道理?”
“说得是!”老儒生微点头:“只是,我还有另一个身份……”
江珊道:“当今七大高人之一,佛、道、儒、神、仙、鬼、狐里的儒。”
老儒生道:“这江万山也告诉你了?”
江珊道:“不错!”
老儒生道:“那你二人还敢来找我?”
江珊道:“事实上,我二人已经来了。”
老儒生深深一眼:“我不能不佩服你二人的胆大。”
江珊道:“没什么,只是做该做的。”
老儒生道:“为朋友,义勇可嘉,只是年轻轻的,太可惜了!”
江珊道:“等你让我二人躺在这儿之后,再说不迟。”
老儒生脸色一变,两眼精芒暴闪。
郭解适时道:“请告诉我,夫子是奉命行事,还是揣摩上意,擅自做主?”
老儒生两眼精芒敛去:“你何作此问?”
郭解道:“夫子若是奉命行事,那怪不得夫子,我找那下令之人。”
老儒生道:“若是我揣摩上意,擅自做主呢?”
郭解道:“那我就只有找夫子了。”
老儒生道:“你又何来这奉命行事?”
郭解道:“夫子一定有上司。”
老儒生道:“那当然!”
“夫子的上司……”
“怎么见得就是我的上司下令杀人?”
“那就是夫子自己的意思,夫子有什么理由杀这个人?”
“你又何来这揣摩上意,擅自做主?”
“因为我知道,我这个‘铁血会’的朋友,招夫子的上司嫉恨。”
老儒生目光一凝:“我不知道你何指?”
郭解道:“夫子真不知道?”
“我真不知道!”
“夫子要是真不知道的话,那就是奉命行事。”
“何以见得?”
“因为夫子无从揣摩上意。”
不错,连怎么回事都不知道,如何揣摩上意?老儒生微一怔:“不,我是揣摩上意,擅自做主。”
“夫子刚说……?”
“那是我没说实话。”
江珊冷冷一笑:“你太自负、太傲了。”
老儒生道:“你何来此言?”
江珊道:“就因为我这个朋友刚才说过,你若是奉命行事,他不怪你,他要找那下令之人;可是你若是揣摩上意,擅自做主,他就要找你了。你眼里根本没有我二人,所以你把这件事揽在身上,看我二人能把你怎么办。”
老儒生又一阵大笑:“想不到江万山有这么玲珑心窍的女儿。”
郭解道:“夫子不必如此!”
老儒生道:“怎么?”
郭解道:“人命关天,冤有头,债有主。”
老儒生冷冷一笑:“你要找冤头、债主,是么?”
郭解道:“不错!”
老儒生道:“你是个是非分明的人,很不错。只是,想听我的实话,你得有听我实话的本事。”
郭解道:“我知道夫子是当世七大高人之一,我还是来了,是不是?”
老儒生道:“年轻人,血气方刚,都有这份匹夫之勇。”
江珊道:“你认为他是血气方刚的匹夫之勇?”
老儒生道:“但愿我错了。”
江珊道:“他姓郭!”
“姓郭如何?”
“他叫郭解,听说过么?”
老儒生目光一凝:“诛沙匪,杀鬼、狐的郭解?”
“不错!”
“他就是那个郭解?”
“没有第二个郭解。”
“看不出来!”
“多看看!”
“再多看也是一样。”
江珊微微扬了扬眉梢儿:“看来你是不信!”
老儒生道:“只要他拿得出来,还怕我不信么?”
江珊道:“说得倒也是!”
老儒生道:“我就在这儿坐着,那就过来吧!”
江珊道:“你就在那儿坐着?”
老儒生道:“他要听我的实话,不是么?”
不错,是郭解要听他的实话,郭解就得逼他说。
江珊望郭解。
郭解道:“你在这儿等,不要跟过来。”
他迈步行向老儒生。
他走得不快不慢,一步一步的!老儒生仍坐着没动。
离老儒生不到十步了,老儒生仍坐着没动,郭解停住,道:“夫子仍坐着么?”
老儒生道:“不错!”
郭解道:“我看夫子还是站起来的好。”
老儒生道:“你不必替我操心,只要你能让我站起来,我不会再坐着。”
郭解微一点头:“好吧!”
他拍手一掌拍了过去。
这是轻飘飘的一掌,既没有掌风,也没有劲气。
老儒生冷冷一笑:“你就凭这诛沙匪、杀鬼狐么?”
他抬掌立胸,然后往外轻轻一拍。
也是轻轻一掌,也是既不见掌风,也不见劲气。
两人好像隔空比着玩似的!可是转眼工夫之后,就知道那不是比着玩儿了!郭解仍那么站着,人没动,衣裳没动。
老儒生的椅子却突然往后一仰,须发、衣袂为之一阵狂飘,老儒生忙站了起来,“砰”地一声,椅子倒了。
老儒生满脸惊容:“你……?”
郭解道:“我不说夫子还是站起来的好么?”
老儒生道:“是我轻敌!”
“我知道。”
“所以你不要得意。”
“我没有得意。”
“我再试试!”
这回老儒生先拍出一掌,跟前一掌一样,轻,不见掌风没有劲风。
唯一跟前一掌不同的,是老儒生没再冷笑。
郭解也拍出一掌,跟前一掌一样。
转眼工夫之后……老儒生仍是须发、衣袂一阵狂飘,身子往后一仰。
郭解也头发、衣袂狂飘,身子往后一仰。
也就是说,两人秋色平分,未见高下。
老儒生脸色变了:“你确实不错!”
江珊道:“相信他就是那个郭解了吧!”
老儒生没答江珊的话,仍望郭解:“你是多少年来唯一能接我一掌的人。”
郭解道:“夫子也是我自入江湖以来,所遇见的唯一劲敌。”
老儒生道:“你是那门那派的弟子?”
郭解道:“许久没有人问过我了,我不属于任何门派。”
老儒生道:“应该不假,只有修为比我等七大高人还要高的人,才能教出你这样的徒弟。据我所知,各门各派没有这种人。”
郭解没说话。
老儒生又道:“我等已是当世公认的七大高人,各门各派以外,有这种人么?”
郭解仍没有说话。
老儒生又道:“郭解,你的师承?”
郭解道:“这无关紧要!”
显然,他已经不愿意再说了。
老儒生道:“你不愿说?”
郭解又没说话。
老儒生话锋转了:“你虽然不错,但却还没有到让我说实话的地步。”
不错,平分秋色,郭解并没有胜过他。
郭解说了话:“我知道。”
老儒生道:“好在你我都不打算就此罢手,是不?”
郭解道:“不错!”
老儒生道:“我要出手了。”
郭解道:“请!”
“希望你能拿出让我说实话的本事。”
“我一定会尽力而为。”
“好!”
老儒生一声“好”,没见他作势,他已然扑向郭解,像一阵风,像一缕轻烟!郭解两眼炯炯,神色肃穆,迎了上去,他也够快,刹时间不见了踪影。
都不见踪影了,只见一团雾在眼前飘动,忽近忽远,忽左忽右。
江珊大为震惊,她算是个老江湖,但是像这样的搏斗,她还是生平头一回看见,她一脸惊容,为之目瞪口呆,她被劲风吹得头发、衣袂狂飘,被劲风吹得立足不稳,连连后退都不知道。
看不出谁是谁。
甚至看不出人影。
自是不知道过了多少招!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知道突然一声裂帛异响,那团灰雾倏地散开,郭解跟老儒生现身了,分别站立在原站立处。
老儒生脸色发白,头发凌乱,只听他喃喃道:“没想到你能胜过我,没想到你能胜过我……”
郭解的脸色也有点白,不过他头发、衣裳并不乱,他道:“夫子是我所碰见的唯一劲敌!”
江珊定过了神,一声喜呼:“郭解!”
只听老儒生道:“如今可以告诉我,你的师承了吧!”
郭解道:“我说过,这无关紧要。”
“不!”老儒生道:“我要知道除了七大高人之外,当今还有那位高人,也要知道,谁教出来的徒弟能胜过我。”
郭解道:“说了夫子也不会知道。”
“那是一定的!”老儒生道:“我本来就不知道,我等七大高人之外,还有高人!”
郭解迟疑了一下:“我老爷爷!”
老儒生一怔:“怎么说?”
郭解道:“我老爷爷。”
老儒生道:“原来是……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在我等七大高人之外,当今世上还有位姓郭的高人?”
老爷爷并不姓郭,老爷爷也不是郭解真的爷爷,他只是个老和尚,郭解并不知道他姓什么。
郭解并没有解释,他不想解释,他认为那无关紧要。
只听江珊道:“你现在可以说实话了吧?”
老儒生像没听见。
郭解叫道:“夫子……”
老儒生一声长叹:“南宫远修为数十年,列名当世七大高人之中,如今竟败在一个年轻人手里,夫复何言!好吧!”话锋一顿,接道:“年轻人,我是奉命行事。”
郭解道:“夫子是奉谁之命?”
老儒生道:“你要去找那下令之人?”
郭解道:“不错!”
“我劝你不要问,也不要去找。”
“为什么?”
“因为这个人你碰不得!”
“夫子是说……”
“你见不着他,纵然你能见着他,你也奈何不了他。”
“何妨让我试试?”
“年轻人,你是自找杀身之祸。。”
“是么?”
“你虽然修为高绝,但是他身边人多,个个都是不俗的高手。”
“夫子,我不是不知道是谁,我只是想从夫子口中认定一下。”
“你知道是谁?”
“不错!”
“年轻人,我这是爱惜你,不可使诈。”
“夫子,我不是使诈。”
“年轻人……”
“夫子是蒙格,还是美娃?”
老儒生猛一怔:“你……”
“难道夫子不知道,他兄妹是我的好友?”
“你的好友……?”
“难道他兄妹没告诉你?”
“王爷下令给我的时候,什么都没说……”
这就够了!郭解道:“这么说,是蒙格了?”
老儒生一惊:“不……”
江珊道:“已经来不及了。”
老儒生惊声道:“你,你们害死我了……”
江珊道:“你怎么好这么说?”
老儒生道:“你们非问我……”
江珊道:“你的实话是他赢来的,并不是你自动告诉他的。”
这是实情!老儒生道:“可是你们要是不来找我,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这也是实情!江珊道:“你想想看,我们怎么能不来找你。”
老儒生道:“你们既然知道是王爷下的令,直接去找王爷就好了,何必害我?”
江珊道:“不来找你问问,怎知你是奉命行事,还是揣摩上意,擅自做主?郭解他冤有头,债有主,是非分明,你就该知足,不然他干脆找你算这笔帐了。”
老儒生道:“可是眼下情形没什么两样。”
的确,一定蒙格知道他露了口风,他一样倒霉。
郭解道:“夫子是怕遭蒙格惩处?”
老儒生点头道:“不错!”
如今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了。
郭解道:“我跟夫子谈了条件。”
老儒生道:“你要跟我谈条件?”
显然,他一时还不明白郭解是什么意思。
郭解道:“是的!”
“你是说……?”老儒生问。
郭解道:“夫子不动江财神,我也不让蒙格动夫子。”
老儒生忙道:“你能不让王爷动我?”
郭解道:“我若是不能让蒙格不动夫子,夫子尽管去找江财神。”
老儒生目光一凝:“你真要跟我谈这个条件?”
郭解道:“要不然我可以任由蒙格惩处夫子,夫子又怎么去找江财神?”
不错,是理。
老儒生道:“我可以答应,万一王爷要惩处江万山,那就不是我所能阻拦的了。”
郭解道:“夫子不该这么说。”
“怎么?”老儒生道。
“蒙格下令给夫子的时候,可曾指明要江财神去执行杀人任务?”
老儒生道:“没有,王爷只下令给我,要谁去执行,那是我的事。”
郭解道:“那么,夫子交由江财神执行杀人任务,可曾禀报蒙格知道?”
老儒生道:“也没有,不用禀报王爷知道。”
郭解道:“那蒙格怎么会惩处江财神?”
还真是!老儒生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郭解道:“我要直说一句,正如江姑娘所说,我不怪夫子,夫子就该知足!”
老儒生一点头:“好吧!我答应就是。”
虽然名列当世七大高人之中,但是败军之将,攸关生死,还管什么面子?江珊深深看了郭解一眼,但是没说话,虽然没说话,她心里的感受,可都在眼神里了。
郭解没看见江珊的目光,向着老儒生道:“我相信夫子能够信守承诺,最好不要让我再找夫子。”
老儒生道:“到底我总是列名当世七大高人的人物,是不是?”
郭解道:“那就好,告辞!”
他跟江珊要走。
只听老儒生道:“能否暂留一步?”
郭解收势停住:“夫子还有什么事?”
老儒生道:“我能不能问一问,你怎么会跟王爷、郡主是朋友?”
郭解道:“我来自漠北,早年他们兄妹跟我是玩伴。”
老儒生道:“你是说小时候?”
郭解道:“是的!”
“‘铁血会’那个女子,也是你的朋友?”
“是的!”
“王爷知道么?”
“知道!”
“那么王爷怎么会下令杀她?”
“蒙格下令给你的时候,当真什么都没说?”
“王爷下令给我的时候,只说那个女人招郡主嫉恨,我当时还诧异,一个‘铁血会’的女人,怎么会招郡主嫉恨?可是我没敢问。”
“人都死了,不提也罢,我只能告诉夫子,死者死得冤!”
郭解说完了话,跟江珊转身往外走。
江珊一眼看见门关着,道:“门……”
郭解已伸手抓住了门,一拉,没见他用力,先是砰然一声巨响,继而隆隆如雷声,门开了。
老儒生先是脸色一变,继而一脸恍悟神色,显然他是先为郭解开门的功力吃惊,继而想通郡主为什么会嫉恨了,这时候郭解与江珊已双双走了出去。
一路往外走,郭解脸上没有表情,一点表情都没有!他脸上看不出什么,可是他的心里如遭刀割!他几乎不能相信,美娃会如此,蒙格会做这种事!几乎不能相信,那就还是相信了,毕竟这是事实,铁一般的事实!这就是他的朋友,这就是他小时候的玩伴!江珊看出来了,出了“西山书院”,走没多远,她道:“歇会儿再走!”
郭解道:“我不要紧!”
江珊道:“我有话跟你说。”
郭解停住了,两个人就在下山路边树下石头上坐下,心疼的看看郭解,江珊柔声道:“不要这样!”
郭解道:“我真不相信……”
江珊道:“我知道!”
郭解道:“这就是我的朋友!”
江珊道:“我爹呢?”
生身之父尚且如此,何况朋友?郭解道:“小时候,他们多纯真,尤其是美娃……”
江珊道:“人总会变的!”
“怎么变得这么可怕?”
“其实,那位郡主是因为你……”
郭解道:“不能这样,不该这样,何况是根本没有的事。”
江珊道:“你不是女人,你不了解,情之一事,在女人心里、眼里,是容不下别人的,那怕是一丁点儿!”
“可是这是一条人命……”
“嫉恨本来就是一把无形的刀!”
“可是这根本是没有的事。”
“那位郡主并不知道。”
“美娃是个女人,可是蒙格不是。”
“她是他的妹妹。”
“并不是个个都这样吧!”
“当然!”江珊道:“不过十个总有九个,我恐怕也是那九个里的一个。”
郭解道:“不要再帮他兄妹说话了。”
江珊沉默了一下:“你打算怎么办?”
郭解道:“我要找他兄妹。”
“我看……”
“小珊,我一定要找他兄妹。”
“你可不要跟他兄妹闹翻。”
郭解没说话。
“你两边都不沾,没有必要为‘铁血会’……”
郭解说了话:“他们兄妹这么做,对么?”
“在他们眼里,死个人不算什么,何况是‘铁血会’的人。”
“他兄妹并不是因为她是‘铁血会’人杀她。”
“我知道……”
“你说,我能不管么?”
“没人让你不要管,只是,他兄妹总是你的朋友。”
“这样的好友……”
郭解住口不言,没说下去。
江珊道:“不管怎么说,你不能跟他兄妹闹翻就对了。”
“小珊……”
“你能找他们兄妹为她报仇么?”
郭解欲言又止,一时没说出话来。
“的确,他不能,他怎么办?他为难,他也痛苦!”只听江珊柔声道:“听我的?”
郭解说了话:“小珊,人命关天,公理何在?”
江珊道:“江湖生涯,本就刀口舐血,‘铁血会’的人,死在官家人手里,一点也不算什么。”
“我知道:”郭解道:“蒙格要是因为这捕杀她,我不怪他,可是如今为的只是他妹妹的嫉恨,而且这根本是没有的事,却谋害一条人命……”
“我明白!”江珊道:“我都明白,只是你能怎么办,这就跟你我都得顾着我爹一样。”
郭解道:“那不一样,生身之父……”
江珊道:“那只是我的生身之父!”
郭解道:“我是因为你。”
“还是了!”江珊道:“人都会有这种牵连的,有几个能真正做到铁面无私的?”
郭解道:“难道就让她这么死了?”
江珊道:“恐怕……”
郭解道:“小珊,她是因为我才遭谋害的?”
江珊道:“我知道,可是……真说起来,杀人的是我爹!”
郭解道:“你爹是奉命行事。”
江珊道:“你不怪他,完全是因为他是奉命行事么?是不是也是因为他是我爹?”
郭解道:“我不能否认……”
“你已经循私了,是不是?”江珊道:“那么,为什么对你的朋友就不能么?”
郭解脸上闪过抽搐,没有说话。
江珊道:“我知道你心里很难受,可是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人都会有这种牵连,最好是不要碰上这种牵连。”
郭解仍然没有说话。
江珊又道:“就像我如今吧!我有那么个爹,我还要谢谢你为我所做的。”
郭解道:“为你所做的?”
江珊道:“跟南宫远条件交换,让他不要找我爹。”
郭解道:“你谢我?”
江珊道:“你是因为我。”
郭解道:“你为我又做了多少?”
江珊深情的看了郭解一眼:“那我不谢你了,行么?”
郭解握住了江珊的手,没有说话。
江珊也没有说话。
一时间好静,只听得见风声、树声,静得好美!过了一会儿,郭解才放开了江珊的手,道:“还是在‘漠北’的小时候好。”
江珊道:“不好!”
郭解道:“怎么?”
江珊道:“你要是老在‘漠北’,老不长大,我也碰不见你了。”
郭解道:“小珊,能碰见你,是我离开‘漠北’以来,唯一的好事。”
江珊又是深情一眼,伸手握了郭解的手。
黄昏时候,王府前来了一个人,是郭解!只他一个人,没见江珊!站门的忙把郭解迎了进去,到了里头,迎郭解的是那位大总管,问清楚蒙格已经回来了,在书房,郭解迳自往书房去了。
护卫们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可是谁不认识郭解?纷纷躬身哈腰。
进了书房,蒙格看见他头一句就说:“今天是什么风”
郭解淡然道:“今天有空,来看看。”
蒙格道:“你可来了,再不来美娃就要生气了。”
郭解道:“有空么?”
蒙格道:“你是说……”
“陪我看看美娃去?”郭解道。
“有空!”蒙格道:“这怎么会没空,再忙也得暂时搁下,走!”
他拉着郭解就往外走。
一路往外走,郭解没说话,只有蒙格一个人说话,问这问那的!郭解只说了一句话:“见着美娃再说!”
蒙格道:“怎么?干吗见着她再说?”
郭解道:“省得我再说一遍了。”
蒙格笑了。
到了小楼,侍婢出来恭应,要往上通报,蒙格拦住了,他拉着郭解上了小楼!上了楼,看不见人,美娃一定在里间。
蒙格扬声叫:“妹妹,妹妹!”
里间传出了美娃的话声,有气无力:“在这儿!”
蒙格道:“我知道你在里间,出来!”
只听美娃道:“我不想动!”
“不想动也得动!”蒙格道:“看我给你带来什么了。”
美娃道:“搁那儿吧!”
蒙格道:“不能搁,把他一个人搁这儿怎么行!”
听见了声响,像是有人从床上起来,接着里间垂帘微掀,从里头探出了个脂粉末施,乌云蓬松的螓首:“哎呀!怎么没人来禀报!先坐会儿!”
垂帘放下了,螓首不见了。
蒙格笑了,向郭解道:“坐吧!姑娘得好好刀尺刀尺!”
郭解没笑,他跟着蒙格坐下了。
约摸一盏茶式夫,里间出来了美娃,薄施脂粉,头发也梳好了,想见得衣裳也换了。
郭解站了起来。
美娃没看郭解,微愠向蒙格:“可恶,怎么没人先禀报?”
蒙格道:“别怪她们,是我拦住了她们。”
美娃道:“她们是我的人,怎么听你的?”
这是逗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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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蒙格道:“下回让我的人听你的,还你一回。”
这也是逗话。
郭解听着,脸上没表情。
美娃这才转望郭解,扳着点脸:“今天怎么有空了?”
这是埋怨郭解没来!郭解道:“镖局的事都熟了。”
这是说这才有空!蒙格道:“坐吧!”
美娃坐下了,郭解也坐下了。
蒙格道:“如今可以说了吧!”
美娃道:“什么?”
蒙格道:“刚才我问他话,他说见你再说,省得再说一遍。”
美娃看了郭解一眼:“连多说几句话都不愿意了?”
郭解仍然没表情、没说话。
蒙格道:“我可是逗着玩儿的!”
美娃道:“恐怕没人愿意跟你逗!”
这是指郭解的反应。
蒙格忙道:“怎么样?还好么?”
这是问郭解。
郭解说了话:“还好!”
蒙格道:“还习惯么?”
他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习惯!”郭解道:“我原就在镖局!”
“对!我忘了。”蒙格笑得有点勉强。
美娃突然说了一句:“怎么了?看你心不甘,情不愿的。”
这是说郭解!郭解道:“这两天忙朋友的事,东奔西跑的,累!”
美娃眉梢儿微扬:“那何必急着今天勉强上这儿来,等歇息过来再说,也不要紧。”
显然,不高兴了!蒙格忙望美娃,以眼色拦她。
美娃看都不看蒙格。
郭解似乎不在意,脸上仍然没表情:“我这个朋友,两位都知道。”
蒙格抓住了转移注意的机会:“我跟美娃都知道?”
“是的!”
“谁?”
郭解道:“记得么?‘铁血会’那个女的?”
美娃脸色一变。
蒙格像个没事人儿:“‘铁血会’那个女的?”
郭解道:“我央请你下令释放的那个。”
蒙格“嗅!”地一声,道:“我想起来了,那个女的,她算你的朋友?”
“总算认识!”
“忙她的事?”
“不错!”
“你不是两边都不沾么?”
郭解淡然道:“照你这么说,我岂不是连这儿都不能来?”
蒙格脸色微一变:“那怎么能相提并论,咱们是朋友,从小就是。”
郭解道:“我不说了么,‘铁血会’的那个女的,也算是朋友?”
美娃冷冷道:“那你不是两边都不沾,你是两边都沾。”
蒙格道:“还真是!”
美娃道:“错非是咱们这种交情,是不会乐意让你们这样的。”
郭解道:“你们兄妹不乐意?”
美娃道:“‘铁血会’也未必乐意!”
郭解道:“‘铁血会’凭什么管我那么多?不乐意顶多不来往。”
这话未免有弦外之音!蒙格跟美娃都脸色一变,美娃道:“你这是说,我们兄妹也……”
蒙格干咳了两声,这是拦美娃说下去。
美娃脸上没有表情,道:“不要紧,咱们跟拾儿这种交情,什么话不能说?”
蒙格有点急,就待再说。
郭解已淡然道:“都不是小孩儿了,还能跟这个好,不许跟那个好?真正的朋友不是这样的,否则这种朋友不交也罢!”
蒙格忙道:“拾儿说的是理。”
美娃却凝视郭解:“拾儿,咱们这种朋友,可跟别的朋友不一样。”
郭解道:“咱们这种朋友更应该互相知心、互相体谅。”
美娃道:“‘铁血会’算什么,他们是叛逆。”
郭解道:“在我眼里没有叛逆,在我眼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朋友。”
美娃道:“干吗说什么都没有,你何不说鞑子!”
蒙格急道:“美娃!”
美娃道:“他本来就是这意思!”
郭解道:“这不是我的意思,在我眼里本来什么都没有,否则我不会都当朋友。”
美娃道:“不要拿‘铁血会’跟我们相提并论,他们不配。”
郭解道:“你可以这么认为,我不能!”
美娃道:“你为什么不能……”
蒙格道:“好了,好了,这是干什么?”
“问他呀!”美娃道:“许久不来了,一来就别扭,还一付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儿。”
郭解要说话。
蒙格道:“拾儿,你是男人!”
郭解忍住了,没说话。
蒙格道:“咱们这种朋友,何必为个外人争得脸红脖子粗的。说别的,说别的!”
美娃没说话,可是寒着一张脸,也不看郭解。
郭解道:“其实也不必争了,这个女的已经死了。”
美娃没反应。
蒙格表现得也不觉太意外:“死了?”
郭解道:“要不我怎么说,这两天忙她的事。”
美娃冷冷一句:“他们又不是没有人!”
郭解像没听见:“据他们说,是上吊自尽!”
美娃仍然没反应。
蒙格道:“上吊自尽?这是什么事想不开?”
郭解道:“我认为不是自尽!”
美娃微有反应了。
蒙格也一怔:“你认为不是上吊自尽?”
郭解道:“不错!”
“你怎么会认为……?”
“有可疑之处!”
“有可疑之处?”蒙格道:“有什么可疑之处?”
郭解道:“像她那种人,要自尽只会自动心脉或者嚼舌,不会像一般女人一样,上吊或服毒。”
美娃说了话:“那可不一定!”
蒙格道:“真是!”
“还有可疑之处!”郭解道。
蒙格道:“还有?”
郭解道:“她带的有两个人,可是那两个当时都进高粱地解手去了。”
蒙格道:“解手怎么了?”
美娃道:“还不许人家解手?”
郭解道:“两个人都吃坏了,拉肚子,有这么巧的事么?”
蒙格道:“倒不是没有……”
“怎么没有?”美娃道:“难道不许两个人都吃坏了?”
郭解没说话。
蒙格道:“那你认为是……”
郭解道:“遭人谋害!”
美娃又有了反应,这回脸色一变。
蒙格只是微一怔:“遭人谋害?”
郭解道:“不错!”
蒙格道:“拾儿,攸关人命,可不能……”
郭解道:“我有凭据。”
蒙格道:“你有凭据?”
郭解道:“我问明了那两个人在什么地方吃的东西,跑去一打听,卖吃喝的全说了。”
“卖吃喝的全说了?”
“不错!”
“卖吃喝的怎么说?”
“他承认拿了人家的钱,在酒里动了手脚。”郭解道。
蒙格道:“你是说他拿了谋害那个女人的人的钱?”
郭解道:“不错!”
蒙格道:“怪不得那两个人会都吃坏肚子,这么看来那个女人是遭人谋害了,没有错!”
美娃没有说话。
蒙格又道:“卖吃喝的认识那个人么?我是说谋害那个女人的人?”
郭解道:“不认识!”
蒙格道:“那就麻烦了。”
郭解道:“怎么?”
“上那儿找那个人去?”蒙格道。
“麻烦是麻烦了些!”郭解道:“不过我还是找到了那个人!”
美娃脸色又一变!蒙格也又一怔:“怎么说,你还是找到了?”
“不错!”
“怎么找到的?”
“我从卖吃喝的那儿,问清楚了那个人的年纪、像貌、衣着打扮。”
“凭这就找到了?”蒙格道。
“不错!”郭解道。
蒙格道:“怎么会?”
郭解道:“许是冤鬼缠身,报应当头!”
美娃脸色又一变!蒙格紧盯着郭解:“你真找到那个人了?”
显然,他有点不信!郭解道:“真找到那个人了。”
“何许人?”蒙格问。
郭解道:“说了你也不知道!”
“何妨说说?”蒙格道。
郭解道:“武林中人!”
蒙格道:“武林中人?武林本就是这么回事,今天你杀我,明天我杀你。”
郭解道:“那个人是奉命行事。”
美娃脸色又一变!“奉命行事?”
蒙格道:“那个门派?那个帮会?”
郭解道:“我往他的上头追,你再也想不到我追到了那里,追出了谁。”
蒙格忙道:“你追到了那里?追出了谁?”
“西山……”郭解道。
美娃脱口叫:“‘西山’?”
蒙格倒没怎么样:“京郊的‘西山’?”
郭解道:“不错!”
蒙格道:“那个人的上头在‘西山’?”
郭解道:“‘西山’上有座‘西山书院’。”
美娃又叫:“‘西山书院’?”
蒙格也道:“‘西山书院’?”
郭解道:“是的,‘西山书院’。”
“‘西山书院’怎么了?”
“你知道‘西山书院’?”
“知道,怎么会不知道?”
“你知道‘西山书院’有个南宫远?”
美娃叫:“南宫远?”
蒙格道:“南宫远?我不知道,他是何许人?”
郭解道:“你可知道当世七大高人,佛、道、儒、神、仙、鬼、狐?”
蒙格道:“这我听说过,其中的鬼、狐,不是死在了你手里么?”
郭解道:“南宫远就是其中的‘儒’!”
蒙格道:“怎么说,当世七大高人之一的‘儒’,在‘西山书院’?”
郭解道:“不错!”
蒙格道:“这个南宫远在‘西山书院’是……?”
郭解道:“‘西山书院’由他主持。”
蒙格道:“‘西山书院’是他主持,这我倒不知道!”
美娃道:“你提这个南宫远,难道你追出的就是他?”
郭解道:“不错!”
“难道他就是那个人的上头?”美娃道。
“不错!”郭解微点头。
蒙格道:“原来他是当世七大高人之一,那么他派人谋害‘铁血会’那个女人,就不足为奇了!”
美娃道:“这倒是!”
郭解道:“武林中人派人杀人,是不足为奇,只是那南宫远他也是奉命行事,就另当别论了。”
蒙格、美娃双双脸色一变,蒙格道:“怎么说,那个南宫远,他也是奉命行事?”
郭解道:“不错!”
蒙格道:“你是说,他的上头还有人?”
郭解道:“我正是这个意思!”
蒙格道:“他是当世七大高人之一,怎么上头还有人?”
郭解道:“那是因为还有人比他高。”
蒙格道:“这是个什么门派,什么帮会?”
郭解沉默了一下:“那‘西山书院’是官家的一处秘密机关。”
蒙格、美娃双双脸色大变。
美娃急望蒙格。
蒙格已在转眼间恢复了镇定,凝目望郭解:“这是南宫远说的?”
郭解道:“是的!”
蒙格道:“他还说了别的吧!”
郭解道:“他也告诉我,是奉谁的命行事了。”
蒙格道:“所以今天你来了?”
郭解道:“不错!”
蒙格道:“所以你别别扭扭的?”
郭解道:“那是美娃说的,我没有别扭,你觉出来了么?”
蒙格道:“你居然能从头说到尾,真沉得住气!”
郭解道:“咱们是朋友。”
蒙格道:“拾儿,你绕的圈子太大了。”
郭解道:“我说了,咱们是朋友。”
蒙格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道:“上次我下令放了她以后,宫里很生气,命我追回她的性命,我总不能告诉你……。”
郭解道:“所以你派出了人?”
蒙格微点头!郭解道:“你可以迫杀她,不必谋害她。”
蒙格道:“我不能让你知道。”
郭解道:“真要如此,我不会怪你!”
蒙格道:“拾儿,谢谢!”
郭解道:“蒙格,我话还没有说完。”
蒙格一怔:“你话还没有说完?”
郭解道:“南宫远告诉我,那个女的招郡主嫉恨。”
蒙格、美娃神情都猛一震,蒙格道:“他告诉你的?”
郭解道:“他说是你告诉他的!”
“他告诉你的真不少!”
“他不失为一个信人。”
“怎么说?”
“他败在了我手下,必得跟我说实话。”
“我正想问,南宫远会败在你手下?”
“只能说侥幸!”
“你……”
“蒙格,这无关紧要。”
蒙格沉默一下,点了头:“对,这无关紧要。”
只听美娃道:“好吧!我承认,她是招我嫉恨。”
郭解道:“她怎么招你嫉恨?”
“不是她,你不会对我那样。”
“美娃,她比我大得多,而且是个孀妇。”
“这没有什么?”美娃冷笑:“我是女人,我知道女人,一旦动了情,根本……”
郭解正色道:“美娃,不要如此糟蹋人。”
美娃道:“我……”
郭解道:“蒙格、美娃,你们冤杀了一条人命。”
“冤杀?”美娃道:“你看看你如今……”
“如今如何?”郭解道:“朋友一场,任伺人都会如此。”
“我不信!”
“信不信由你了。”
美娃还待再说。
蒙格道:“拾儿,我们兄妹当真冤杀一条人命?”
郭解道:“蒙格,话是我说的,信不信也由你。”
蒙格没有说话。
美娃道:“那你为什么拒我于千里之外?”
郭解道:“美娃,那跟任何人无关,你我都长大成人了,不是当年了。”
美娃道:“可是我还是……”
“美娃,你也不是了,你只是一时如此,稍假时日你就会有所改变,因为我根本不适合你,什么都不能给你……”
“不……”
“美娃,蒙格在这儿,你问问他!”
美娃没说话,没问蒙格,因为蒙格跟她谈过这个。
蒙格道:“拾儿,你说吧!你要怎么办?”
郭解道:“我要怎么办?”
“不错,你要怎么办?”
“我还能怎么办?”
“你是说……?”
“咱们是朋友,好朋友。”
“拾儿……”
“不是么?蒙格?”
“是,咱们是好朋友,可是……”
“可是,蒙格,我要告诉你,我并不是不怪你们兄妹,我会永远怪你们。”
蒙格呆了一呆:“拾儿……”
郭解道:“蒙格,我有件事要你点个头。”
“你有件事要我点个头?”
“是的!”
“如今你还有什么事要我点头的?”
“有!”
“什么事?你说!”
“那南宫远,他是不是说了不该说的?”
蒙格脸色一寒:“当然!”
“你是不是要惩处他?”
“当然!”
“就是这件事。”
“怎么样?”
“不要惩处他!”
“不要惩处他?”
“抬抬手,放过他!”
“为什么?”
“因为我求你!”
“你……”
“我求你!”
“总有个原因。”
“不要问原因。”
“这……”
“蒙格,我求你。”
“可是……”
“蒙格,相信南宫远绝不会有第二回,他总是你一大臂助。”
蒙格沉默了一下,点头:“好吧!”
郭解道:“你答应了?”
“你放心,我说到做到。”
“谢谢你!”
“这还用得着谢?”
“告辞!”
郭解站起来往楼梯口就走。
蒙格一怔,忙也站起:“拾儿……”
郭解像没听见,已到了楼梯口。
蒙格没再叫。
郭解已下了楼,很快就听不见楼梯响了。
蒙格缓缓坐了下来,没说话,美娃也没说话,兄妹俩之间陷入了一片令人窒息的静寂里。
兄妹俩没说话,脸色也很难看。
片刻之后,还是美娃打破了这份静寂:“怎么会让他知道了?”
蒙格冷哼一声:“南宫远真会办事!”
美娃道:“不是南宫远,是他派的那个人扯出了他。”
蒙格道:“所以我说他真会办事。”
“知道那是谁么?”美娃问。
“不知道!”蒙格道:“南宫远没禀报。”
美娃道:“问南宫远就知道了。”
蒙格道:“你是说……?”
美娃道:“这种人你饶得了他?”
蒙格没说话。
美娃道:“你只答应他放过南宫远,他也只要你放过南宫远。”
蒙格说了话:“我知道!”
美娃道:“要以我看,你连南宫远都不该放过。”
蒙格一怔:“怎么说……”
美娃道:“你怎么会答应放过南宫远?”
“我能不答应么?”蒙格道:“让他知道是咱俩要那个女的死了,再说他总是朋友!”
美娃道:“哥,这个朋友已经完了。”
蒙格又一怔:“你是说……”
美娃道:“难道你想不到,往后他怎么来,又怎么相处?他不会来了,就算他会来,彼此间也别扭。”
蒙格脸色更难看了:“难道小时候的这个朋友,就这么完了?”
美娃道:“当你要我不要对他动真时,就已经完了。”
蒙格道:“那不能怪我,我说的是实话。”
“没人怪你!”美娃道:“要怪只能怪什么都变了,要是咱们都还在‘漠北’,他就还是咱们的好朋友。”
蒙格道:“是咱们变了?”
“都变了!”美娃道:“尤其咱们如今是皇族!”
蒙格没说话。
美娃又道:“真说起来,他还是咱们的朋友了,倒不要紧,可千万别变成咱们的仇敌。”
蒙格一怔:“你是说……”
美娃道:“我担心他成了‘铁血会’的朋友。”
蒙格道:“不会吧!”
“不会?”美娃道。
“他一直是两边都不沾。”蒙格道。
美娃道:“人是会变的,尤其是经过这件事之后。”
蒙格神情震动,脸色变了:“真要是这样,‘铁血会’还得了。”
美娃道:“但愿我是多虑!”
蒙格目光一凝:“你说怎么办?”
美娃道:“我只是想到了告诉你,至于怎么办,主意还得你拿!”
蒙格瞿然道:“只有一个法子……”
美娃道:“我也想到了。”
蒙格惊叫:“美娃,怎么你…?”
美娃道:“朝廷的安危为重,是不是?”
蒙格道:“可是他总是……?”
“哥!”美娃道:“咱们刚说过,这个朋友已经完了。”
蒙格道:“可是他总会是……”
美娃道:“朝廷的安危重于一切。”
蒙格没说话。
美娃道:“堂堂昂藏须眉七尺躯,难道你还不如我这个女人?”
是不如,青竹蛇儿口,黄峰尾上刺,都不如!蒙格脸上掠过一丝奇异表情:“我怕动不了他!”
美娃道:“你是怕没有人能?”
蒙格“唔!”了一声。
“现成的人!”美娃道。
“现成的人?”蒙格问。
美娃道:“南宫远!”
蒙格道:“他不行,他是他手下败将。”
美娃道:“一个南宫远不行,再加一个呢?”
蒙格道:“再加一个?”
“忘了?”美娃道:“你还有一个。”
蒙格似是想起来了,“噢!”地一声,道:“真是当局者迷。
对,南宫远跟他联手,应该另当别论!”
美娃道:“别忘了还有南宫远派出去的那一个。”
“不会忘!”蒙格站了起来:“我这就去下令!”
他要走。
“慢着!”美娃伸手一拦。
蒙格收势停住。
美娃道:“我看你不只当局者迷,简直糊涂。”
蒙格道:“怎么?”
美娃道:“这怎么能就这么下令?消息走漏了怎么办?”
蒙格道:“那……”
美娃道:“你得亲自跑一趟。”
蒙格微怔:“我得亲自……?”
美娃道:“坐下,我教你。”
蒙格坐了下去!这是一座小土丘!说它是座小山,它矮了些,也不该在城里,所以只能说它是座土丘。
土丘是土丘,可是它跟小山没什么两样,上头长满了树,还有一座小庙,就是没什么香火!庙前有片草地,坐在草地上,半个京城可以尽收眼底!有人上这儿来,人不太多,而且是在白天!这时候不会有人上这儿来了,这时候已经上了灯!不,有人上这儿来!半空中落下一个人来!那是郭解!郭解从半空中落下之后,从那座小庙里出来个人,那是江珊!初降的夜色里,江珊快步走走到郭解面前:“怎么样?”
郭解道:“听了你的。”
江珊神色微松:“都见着了?”
“都见着了!”郭解道。
“都承认了?”
“都承认了,由不得他们兄妹不承认。”
“是因为那位郡主嫉恨么?”
“不错!”
江珊沉默了一下:“就这么,一条人命没了,人命何价?人命不值一文!”
郭解没有说话。
江珊道:“他们知道不知道做的不对?”
郭解道:“没听他们说!”
“那么他们也不觉得愧疚!”
“也没听他们说!”
江珊冷笑:“真好!”
郭解没说话。
江珊吸了一口气:“其实,也就这样了。”
郭解双眉微扬:“朋友完了!”
江珊微微一怔:“也只能这样了。”
郭解道:“我跟他说好了,让他放过南宫远。”
“他答应了?”
“答应了。”
“言而有信?”
“这要是言而无信,岂不是太过份了。”
“但愿他能言而有信。”
“他不动南宫远,南宫远也应该信守他的承诺。”
“你是说不动我爹?”江珊道。
郭解道:“不错!”
“我爹他该羞煞愧煞。”
郭解没说话。
江珊又道:“你打算怎么办?”
“你是说……?”
“让‘铁血会’知道么?”
郭解迟疑了一下:“不该不让人家知道!”
“一旦‘铁血会’知道了,怕只怕……”
江珊没说下去。
郭解道:“要怎么办,那就只有随他们了。”
江珊道:“又是一场血风腥雨。”
郭解没说话。
江珊道:“你打算什么时候……”
郭解道:“我打算今夜就去。”
江珊道:“不等明天了?”
郭解道:“能让人家早一天知道,就让人家早一天知道。”
江珊道:“那就走!”
郭解道:“你也要去?”
江珊道:“是呀!”
郭解道:“你不用跟我一起去了,回家跟你爹说一声去,也好让他放心。”
江珊道:“你不要我跟你一起去?”
郭解道:“你总得回去跟你爹说一声。”
江珊道:“你答应他的事,一定做到,事实上你也已经做到了,不用说。”
郭解道:“我认为还是说一声好。”
江珊目光一凝:“你认为我是凶手的女儿,去了不大好?”
郭解道:“你应该避开那种场合。”
“他们不知道我是江万山的女儿,只知道我是你的朋友。”
“可是你自己知道!”
江珊道:“你是说……”
郭解道:“我不怕他们会认出你来,我只怕他们有些言语会让你受不了。”
江珊道:“你是说他们会骂我爹?”
郭解道:“恐怕免不了!”
“我不怕!”江珊道:“人家一条命都没了,我还怕听人家骂么?杀人都该偿命,我爹他该挨骂。”
“他奉命行事,也是不得已。”
“他要不投靠,谁能命他行事?”
郭解没说话。
江珊道:“走吧!”
郭解迟疑了一下:“好,走!”
两人同时腾离土丘,直上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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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夜是寂静的,西山的夜更寂静!“西山书院”里有几点灯光,但是看不见人影。
就在这看不见人影的“西山书院”里,有一条人影纵空而降,极其轻捷,点尘未惊。
人影落地疾闪,如电光石火,连闪几闪,最后停在后院一间屋前,这间屋的窗户上,透着灯光,只是灯光微弱。
影定人现,那是个黑衣人,身材颀长的黑衣人,一袭黑袍,连头脸都蒙着,透着几许神秘!他抬手轻轻敲门,那双手的无名指上,戴着一只宝石大戒指,映着微弱的灯光,闪闪发亮,五光十色。
屋里传出一个话声,低沉:“谁?”
黑衣人答话:“‘西山’夜游人,慕名来访。”
屋里的人沉然了一下:“门没有上栓。”
黑衣人轻轻推门,果然,一推就开了,他进去了,又随手关上了门。
微弱的灯光下看,屋里摆设简单,炕床上盘坐了一个人,正是南宫远,他平静、安祥的望着黑衣人。
只听黑衣人叫:“南宫远!”
南宫远道:“你是奉命来的吧?”
黑衣人道:“你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
南宫远道:“知道!”
黑衣人道:“知道?”
南宫远道:“你也可能不会来,你既然来了,我当然知道你是干什么来了。”
黑衣人道:“我也可能不会来?”
南宫远道:“有人答应求王爷放过我,要是王爷答应了,你自然就不会来,了。”
黑衣人道:“这么说,你并没有把握是不是有人来?”
南宫远道:“不错!”
黑衣人道:“真的?”
“你看见了!”南宫远道:“若是没有人来,我就这么睡了;若是有人来,我也准备好了。”
黑衣人道:“那你为什么不躲?”
南宫远道:“我为什么要躲?”
黑衣人道:“蝼蚁尚且偷生。”
南宫远道:“王爷既然派了人来,那就是我该受惩处。”
“是么?”黑衣人道。
南宫远道:“不错!”
黑衣人道:“那你就闭目领死!”
南宫远恭应一声,闭上一双老眼,神态依然平静安祥。
只是,久久未见动静!南宫远忍不住睁开了眼,他看见眼前的黑衣人已经把一袭黑袍脱掉了,他看见了那个人,他大惊,忙下床躬身:“王爷!”
站在那儿的可不正是蒙格。
蒙格一双锐利目光凝望南宫远:“不错,是我!”
南宫远道:“王爷怎么亲自驾临?”
蒙格道:“我想亲自来看看你。”
南宫远道:“属下不敢!”
蒙格道:“南宫远,你真好!”
“属下该死!”
“你知道你是什么罪?”
“属下知道!”
“你说你该受惩处,愿受惩处,可是真的?”
“不敢欺蠓王爷。”
“那么我告诉你,我要亲自处死你。”
南宫远微微低头:“是属下的荣宠,谢王爷恩典!”
“真的么?”蒙格问。
南宫远道:“不敢欺蒙王爷!”
蒙格道:“我可以告诉你,我是一个人来的。”
南宫远道:“是的!”
“你听见了么?”
“听见了!”
“听清楚了么?”
“听清楚了。”
“明白我的意思么?”
“属下愚昧!”
蒙格沉默了一下,缓缓道:“你有机会刺杀我。”
南宫远神情一震,忙道:“属下不敢!”
蒙格道:“这可是你唯一的机会?”
南宫远道:“王爷要是允准,属下愿自绝以示忠诚。”
蒙格两眼精芒一闪:“我不准!”
南宫远道:“王爷……”
蒙格道:“我免你的罪。”
南宫远猛抬头:“王爷……”
蒙格道:“听见了么?”
南宫远忙躬身低头:“谢王爷恩典!”
蒙格道:“你说有人答应求我放过你?”
“是的!”南宫远道。
蒙格道:“我承认是有人求过我,可是我要告诉你,我免你的罪,不是因为他,是因为你。”
“是!”
“你不避惩处,你的忠诚。”
“王爷的恩典!”
“南宫远,我对你还真是不薄。”
“王爷之恩,如山似海。”
蒙格来回走了两趟,停住:“那你谢怎么我?”
南宫远道:“属下愿为王爷赴汤蹈火,粉身碎骨。”
蒙格道:“我要你为我做件事。”
“王爷吩咐!”
“给我除掉那个人!”
南宫远一怔:“那个人?”
蒙格道:“就是他!”
南宫远神情震动:“他说是王爷跟郡主的朋友。”
“曾经是!”蒙格道:“如今不是了,如今他是‘铁血会’的朋友。”
“是,只是……”
“只是什么?”
“不敢瞒王爷,属下的武功,略逊他一筹。”
“我知道,不要紧,我会派个人跟你联手。”
“是……但不知是……”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是……”
“怎么,你为难?”
南宫远忙道:“不……”
“因为他没有杀你,所以你不能……”
南宫远急道:“不,王爷明鉴,属下不敢!”
蒙格道:“那就好,南宫远。”
南宫远道:“王爷!”
蒙格道:“只许成,不许败!”
南宫远应道:“是!”
蒙格道:“你要知道,要是杀不了他,后患无穷,头一个你就活不成。”
南宫远一懔,道:“属下知道!”
蒙格道:“那就好,还有……”
南宫远道:“王爷吩咐!”
蒙格道:“你是忠诚的,你派的那个人,未必像你一样的忠诚。”
南宫远神情一震:“是!”
蒙格道:“你明白我的意思!”
南宫远道:“属下明白!”
“那就好!”蒙格道:“一并交给你了。”
南宫远应道:“是!”
蒙格道:“我走了,不必送!”
他披上了黑袍,开门出去了。
南宫远躬身低头,但没有送出去。
二更时分,郭解跟江珊到了那个小村子的村口,这回郭解知道该怎么做了,仍在村口外发话:“烦劳通报卢老人家,郭解求见!”
一条人影出现在村口里,快步来近,那是一名中年黑衣汉子,抱拳躬身:“郭爷这么晚?”
郭解答礼:“有事要见卢老人家,不得不夜来打扰。”
中年黑衣汉子道:“郭爷是‘铁血会’的贵客,说什么打扰,请!”
他侧退一旁,抬手往村里让!郭解没再说什么,跟江珊迈了步。
中年黑衣汉子回身往村口内发话:“通报老爷子,郭爷来了。”
然后他陪着郭解、江珊往里走。
只见一条人影从村口内一处暗隅中闪出,向着村内飞掠而去。
郭解跟江珊由那中年黑衣汉子陪着往村里走。
村里本来一片黑暗,只有一两点灯光,此时迎面几间村舍多亮起了几点灯光,随即有一间村舍开了门,灯光外泻,一前二后三条人影走了出来,快步迎过来。
人影背着灯光,看不清人,等来近,才看清那是卢刚带着两个中年黑衣汉子,此时他已抱了拳:“郭爷、江姑娘这么晚?”
郭解、江珊双双答礼。
郭解道:“不得不来打扰!”
卢刚道:“郭爷怎么好这么说?请屋里坐!”
都这时候了,总不能像上回一样,站在外头说话,郭解跟江珊在卢刚陪同下,进了村舍。
这间村舍里摆设很简单,土炕、桌子、板凳、一盏灯,别无长物。
宾主落了座,卢刚道:“这么晚了还让两位跑……”
郭解道:“老人家别见外,不知贵会是否有所获?”
卢刚面有愧色:“惭愧得很,本会到如今还没能查到什么。”
郭解道:“江姑娘跟我倒是查出了凶手,特来奉知。”
卢刚忙道:“两位查出来了?”
郭解道:“是的!”
卢刚急问:“是什么人?”
郭解道:“卢老应当还记得我那位王爷朋友?”
卢刚脸色一变:“难道是……?”
郭解道:“不错,就是他下令谋害了令嫒。”
卢刚脸色大变:“他这是……他不是刚刚下令放了小女么?”
郭解道:“据他所说,就是因为释放令嫒,招致宫里责怪,才不得不下令追杀令嫒。”
他没有说实话,他是认为人都没了,不能再让人家牵扯这个。
卢刚道:“这是……既有如今,当初又何必释放小女?”
“老人家!”郭解道:“他是我的朋友…”
卢刚忙道:“跟郭爷无关,郭爷是本会跟卢家的恩人。”
郭解道:“老人家,我不敢当!”
“郭爷……”
“老人家,我是说,他是我的朋友,我除了怪他,除了不交他这个朋友,别的我不能……”
卢刚忙道:“郭爷千万别这么说,报仇雪恨是本会的事,怎么能劳动郭爷?郭爷没有隐瞒,而且连夜特地来告知,已是令本会及卢家存殁俱感。”
郭解道:“那倒不敢当,我感谢老人家的谅解。”
卢刚道:“郭爷千万别这么说……”
郭解道:“老人家只管去为令嫒报仇,不必顾虑我,只是老人家应该知道,那不容易,怕只怕会有更多的牺牲。”
“多谢郭爷,我知道。”卢刚道:“不管怎么说,他总是放过小女,让小女多活了好些日子,本会会把这笔帐记在虏主身上,不打算找其他人报这个仇。”
郭解是帮了蒙格的忙。
仔细想想,郭解不也帮了“铁血会”的忙,若是“铁血会”找蒙格报仇,一定会蒙受重大的损失。
郭解没说话,他不便说什么。
卢刚又道:“其实,他追杀小女,名正言顺,又何必用这种手法谋害?”
郭解道:“他是怕我知道。”
卢刚道:“郭爷又是怎么知道的?”
郭解道:“江姑娘跟我是找到了那下手之人,从他的口中问出来的。”
郭解道:“是的!”
江珊突然道:“他是当世七大高人之一。”
郭解忙道:“小珊!”
江珊道:“不要紧!”
卢刚道:“当世七大高人之一?”
江珊道:“佛、道、儒、神、仙、鬼、狐里的神、‘财神’江万山。”
郭解深望:“江珊!”
卢刚道:“江万山?”
江珊道:“不错,就是他。”
卢刚道:“江万山他,他……”
江珊道:“他不是已经卖身投靠了么?”
卢刚道:“两位怎么知道是他?”
江珊道:“卢老,我姓江!”
卢刚道:“姑娘是说……?”
江珊道:“江万山是家父!”
卢刚霍地站了起来:“怎么说?你……?”
江珊道:“我叫江珊!”
郭解道:“老人家,江姑娘是我的朋友,她是她,她父亲是她父亲。”
江珊道:“我愿意任凭卢老处置。”
卢刚道:“我卢刚就是再不懂事,也不能动江姑娘。”
江珊道:“卢老……”
卢刚道:“江姑娘令人肃然起敬。”
江珊道:“我不敢当……”
卢刚道:“江姑娘不要客气,只从郭爷一句‘江姑娘是我的朋友’,就知道江姑娘是什么样人。”
郭解道:“老人家……”
卢刚道:“郭爷、江姑娘你们要是不说,我也不会知道,是不?”
郭解道:“我索性再告诉老人家,在我们没查这件事之前,江姑娘就怀疑是她爹下的手了,她更可以不提醒咱们,令嫒不是自绝……”
卢刚道:“江姑娘……”
郭解道:“当我跟她去至‘十里铺’,从那个卖吃喝的口中问出,是有人给他钱让他在酒里动了手脚,以及给他钱的那个人的年岁、长像、衣着时,她毫不犹豫说那是她爹,之后又赶回家去逼问她爹。”
卢刚激动又叫:“江姑娘……”
江珊道:“卢老,我只是尽做人的本份而已,只是他是我爹,我不能……”
卢刚道:“江姑娘,不要再说了,你为卢家存殁,做的已经够多了。”
江珊道:“卢老……”
“江姑娘!”卢刚道:“请放心,冲你,我也会把这笔帐记在虏主身上。”
江珊流了泪:“卢老,我不敢言谢……”
卢刚道:“江姑娘千万别这么说,要不是姑娘你,小女恐怕要冤死九泉,永难瞑目,你对卢家存殁有恩。”
江珊流着泪道:“卢老,我实在不敢当!”
郭解道:“卢老既然这么说了,我才敢说,既是我那个朋友要追杀令嫒,纵然没有江姑娘她爹,他也会派别人。”
卢刚道:“郭爷说得是!”
郭解道:“无论如何,令嫒人已经没有了,只有请老人家节哀。”
卢刚道:“谢谢郭爷!”
郭爷站了起来:“我二人该走了,卢老歇息吧!”
江珊跟着站起。
卢刚道:“怎么,两位要连夜赶回去?”
郭解道:“明天还有别的事,不打扰了。”
卢刚道:“分舵简陋,也就不留两位了,郭爷说得好,江姑娘是江姑娘,令尊是令尊,江姑娘永远是‘铁血会’的朋友。”
江珊道:“谢谢卢老!”
郭解跟江珊一起走了,郭解不让卢刚送,卢刚还是送到了村口。
离开村口,走没几步,江珊就哭了。
郭解忙问:“怎么了,小珊?”
江珊道:“我觉得不公平!”
郭解没说话,他能说什么?快三更了,这儿还亮着灯!这儿是厅堂所在,富丽堂皇的厅堂!灯下有个人正在背着手来回走动,神色很不安!这个人是江万山!江万山何事不安?为什么这么晚了还没有安歇?刚打三更!江万山一惊停步。
有点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意味!就在这时候,外头有人轻轻敲门!江万山双眉一场,霍地转脸:“又来了是不是?叫你不要来吵我,你……”
门开了,闪进一个人来,又关上了门:“财神怎么这么大火呀?这是跟谁呀?”
这个人是南宫远江万山一怔色变:“怎么是……?”
南宫远道:“我?”
江万山刹那间惊容肃扫,笑了:“稀客,稀客,坐,坐,请坐!”
他抬手肃容。
南宫远没有犹豫、没有客气,去坐下。
江万山道:“夤夜客来……”
南宫远道:“不要客气!”
江万山道:“恭敬不如从命!”他也去坐下:“夫子是不是又有什么差遣?”
南宫远道:“我还敢有什么差遣?”
江万山窘迫一笑:“我实在是不得已,夫子如今不好好的么?”
南宫远道:“你指望我怎么样?”
“不!”江万山道:“那人跟我保证,只要夫子是奉命行事,他绝不怪夫子,这我才说的。”
南宫远道:“你差一点没害死我。”
“怎么?”
“幸亏我是奉命行事。”
江万山笑了。
南宫远可没有笑。
江万山道:“夫子这时候大驾莅临……”
南宫远道:“如你所说,我如今还好好的。”
“夫子是说……?”
“那个人保证让上头放过我,让我也放过你。”
“我明白了,夫子如今好好的,所以也会让我好好的。”
“你是真明白了!”
“那么夫子这时候来是……”
“出出气!”
“出出气?”
“我不动你,骂骂你总可以!”
江万山又笑了:“当然可以,夫子只管骂,夫子只管骂。”
“江万山,你真是个贪生怕死的软骨头!”
江万山目光一凝:“那个人知道夫子是奉命行事了?”
“不错!”
“他是怎么知道的?”
“你多此一问,当然是我说的。”
“他信?”
“我人都说出来了,他怎会不信!”
“那么夫子不该骂我。”
南宫远一怔,这回他笑了:“财神,你真厉害!”
江万山有点得意:“好说!”
南宫远道:“我不骂你了,告诉你件事。”
“什么事?”
“我放过你了,有人不放过你。”
“你说笑!”
“像么?”
“谁?”
“还有谁?”
江万山不笑了:“真的?”
“你看我不是来了么?”
“他不是放过了你……?”
“他有个好朋友让他放过我,他这个好朋友可没让他放过你。”
“可是你答应……”
“我得听他的,是不是?”
“他知道是我?”
“还不知道,可是我知道,是不?”
“那还在你,你可以随便找一个……”
“财神,你我有什么深交?”
“你要什么,我给什么。”
“让他知道了,什么都是空的,我带不走一样。”
“你我都来自武林。”
“同行本是冤家!”
“你我总是汉人!”
南宫远抬手指了指江万山:“冲你这一句,罪更大!”
江万山脸色变了变:“只你一个人?”
南宫远道:“不错!”
“你我同列七大高人之内,你不比我高多少,何况这是在我家,恐怕不容易。”
“你错了!”南宫远摆了头。
“我错了?”江万山道。
南宫远道:“我并不打算动手。”
江万山道:“你不打算动手?”
南宫远道:“王爷的恩典,要你自绝。”
江万山道:“他要我自绝?”
南宫远道:“不错!”
江万山道:“确是恩典,只是,我要是不……”
南宫远道:“除非你逃!”
“我当然逃!”
“你带不走这么多财产。”
“怎么说?”
“王爷一声令下,你将一无所有。”
江万山脸色大变!南宫远道:“怎么样?”
江万山忽又笑了:“我想通了,差点让你唬了。”
南宫远道:“你是说……?”
江万山道:“我要是死了,又能带走什么?”
南宫远道:“这么说你是不愿受王爷的恩典!”
江万山道:“不敢领受!”
南宫远道:“那我只好动手了。”
江万山冷笑:“我刚说过,恐怕不容易。”
南宫远道:“你不会知道,只要是王爷要惩处的人,有几个能幸免的?”
江万山道:“我就是那头一个。”
南宫远道:“你太高估自己了。”
江万山道:“是么?”
南宫远道:“江万山,看在武林同道份上,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江万山道:“怎么样?”
南宫远道:“领受王爷的恩典,自绝!”
江万山道:“你没有把握杀我,我若是自绝,那就上了你的当,放弃了活命的机会。”
南宫远道:“你又错了。”
江万山道:“是么?”
南宫远道:“我要是没把握,怎么敢来执行惩处任务?你要是不死,我怎么跟王爷覆命?我是说,你要是领受王爷恩典自绝,罪就轻一点,也可以落个痛快。”
江万山道:“你的好意我心领,我是不会自绝的。”
南宫远道:“那我只好动手了。”
江万山道:“南宫远,你不要得意,今天你来杀我,难道明天没有人去杀你?”
南宫远道:“江万山,你的罪又多了一条。”
江万山道:“我已经不在乎了,老实说,我现在很后悔,我能保住性命,我的家业却完了,我能怪谁,只怪我自己,谁叫我鬼迷心窍,卖身投靠……”
南宫远冰冷道:“江万山,你的确该死!”
他扬掌击向江万山。
“就凭这?”江万山冷冷一笑,也扬掌拍出。
就在一刹那间,一条人影自外扑人,疾如闪电,从后头扑击江万山,江万山刚一惊,“砰!”地一声,后心重穴遭那人影击中,他张口喷出一口鲜血,往后便倒,倒下去就没再动!那条人影,影定人现,是个清瘦老道,左手还拿把拂尘。
只听南宫远淡然道:“就凭这!”
老道低低一声:“无量寿佛!”
江万山是当世七大高人之一,这么容易就死在人手?只因为……
南宫远跟老道也是列名七大高人的人物!还有……
南宫远引江万山全神贯注,引江万山凝聚功力发掌,在这掌力方吐的刹那间,不能分神、不能散功,老道就趁这刹那间偷袭,重手法袭击后心重穴。
江万山自是就这么容易死在了人手!东方曙色微透!天已经亮了!曙色微透,太阳还没出来!小草上的露珠晶莹剔透,天地间的薄雾像一袭轻纱!郭解跟江珊就在这轻纱似的薄雾里,不徐不疾的走着,踢碎了多少露珠!两个人都没心情欣赏这些,默默的走着!这一刻好静,听不见任何声息!郭解忽然停住了,他凝神像在听什么!江珊跟着停下:“怎么了?”
郭解道:“你听见什么没有?”
江珊凝神听,旋即摇头:“没有,什么?”
郭解道:“像是有人吹哨,其声异常尖锐。”
江珊脸色一变:“吹哨?”
“不错!”
“其声异常尖锐?”
“不错!”
江珊道:“那是我家找人的,不出大事不用。”
只见她也撮口吹出一声哨音,也是其声尖锐,似能划破薄雾,传出老远!不过转眼工夫,远处传来一声哨音,这回清晰可闻,只是因为有雾,还看不见什么!江珊忙又回来一声。
又是转眼工夫,薄雾里出现人影,并传来话声:“姑娘么?”
江珊应道:“我在这儿!”
一条人影冲破薄雾掠了过来,落地躬身,是一名黑衣汉子:“姑娘请快回府,老爷子出事了。”
江珊忙道:“老爷子出了什么事了?”
黑衣汉子头一低:“老爷子遇害了!”
郭解跟江珊神情都一震,江珊一把抓住了那黑衣汉子:“你怎么说?”
黑衣汉子道:“姑娘,老爷子遇害了。”
江珊道:“怎么会……?”
黑衣汉子道:“姑娘回去看就知道了。”
江珊霍地转脸望郭解。
郭解道:“走吧!”
江珊掠了出去,如脱弩之矢!黑衣汉子急急追去。
郭解也腾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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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进了江府厅堂,天已大亮。
江万山闭着眼坐在一张太师椅上,白胖中年人带着两名黑衣汉子站在一旁。
江珊扑进厅堂,郭解跟进来,白胖中年人忙迎:“姑娘可回来了!”
江珊已到近前:“这是怎么回事?”
白胖中年人道:“不知道,属下该死!”
江珊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夜里。”
“难道你们没听见什么?”
“听见老爷子跟人说话,还当是您回来了呢!后来到天快亮还没熄灯,也听不见话声了,进来一看,地上有血,老爷子趴在地上,已经气绝了。”
“看过了没有?是……”
“重手法,‘命门穴’,震断了心脉。”
“‘命门穴’?”
江珊上前,扶得江万山身躯前倾,然后撩起背后衣衫。
果然,后心“命门穴”上一个乌黑掌印,清清楚楚。
江珊忙望郭解:“这是……?”
郭解道:“恐怕不会有别人?”
江珊道:“南宫远?”
郭解道:“还会有别人么?”
“他不是答应……?”
“恐怕他上头的人不答应?”
“可是他杀不了我爹,我爹也绝不可能让他击中‘命门穴’。”
“南宫远要是有帮手呢?”
“帮手?”
“他那个上司不可能亲自前来,你可知道还有什么高手?”
“高手?”
“不是一般高手,一般高手使不出这种手法。”
“这我就不知道了。”
“问南宫远,他一定知道!”
江珊忽然哭了。
郭解道:“小珊,你要节哀!”
江珊道:“这就是投靠他们的下场,当初怎么劝都不听……”
郭解没有说话。
江珊道:“要是真是他们,江家从此就算完了。”
郭解道:“你爹已经没了。”
江珊道:“你以为他们会放过江家这么大的家业?”
郭解道:“你放心,我去……”
江珊道:“我倒不稀罕这些,只是我不甘心让他们拿去。”
郭解道:“我知道,我来办!”
他转身要走。
江珊道:“你上那儿去?”
郭解回身道:“我找南宫远!”
“要是他,他不会在‘西山’了。”
“他怕什么?他是奉命行·事,他要是怕,那就表示他没有信守承诺,我会逼我那个朋友交出他来。”
江珊道:“我跟你去!”
她也要走。
郭解道:“这时候你怎么能不在家?”
江珊道:“耽误不了多久,要是南宫远,我要亲手杀他报仇。”
郭解道:“你不用跟去了,要是南宫远,我会押他上这儿来。”
江珊还待再说!郭解道:“小珊,听我的。”
江珊没再说话,也没动。
郭解转身出去了!郭解一路飞似的往“西山”赶!这时候天已大亮,他专挑偏僻的地方走,以避开行人。
约摸着刚走一半,忽听后头传来一个话声:“前面施主,请留一步!”
这是谁?郭解停住了,转身望去。
他看见了,一条人影在几十丈外飞掠而来。
转眼近些,他看出来了,那是个道士。
怪不得叫他施主!只是,这道士是何许人?又一转眼,道士射落丈余外,不但是个道士,还是个清瘦老道,手里还拿了把拂尘。
郭解道:“道长可是叫我?”
老道微稽道:“贫道正是呼唤施主。”
郭解道:“道长认识我么?”
“贫道不认识施主。”
“那么道长叫住我何事?”
“贫道爱管闲事,施主适才可是由江府出来?”
“正是!”
“施主要往何处去?”
“‘西山’。”
“施主到‘西山’何事?”
“找人。”
“施主可是要找那南宫远?”
郭解微一怔:“正是,道长怎么知道?”
老道道:“贫道马上就会告诉施主,贫道先告诉施主的是,施主不要往‘西山’去了。”
“道长不要我往‘西山’去?”
“那南宫远已不在‘西山’,施主去了,是白跑一趟。”
郭解“哦!”了一声。
老道又道:“如今贫道再告诉施主,贫道怎么知道施主是找南宫远……”
郭解没说话,他等着听!老道道:“昨夜贫道从江府门前过,看见南宫远跟另一人从江府出来,随即江府就出了大事,江府派人四处寻人,今早施主跟一位姑娘匆匆赶回江府,不久施主又独自出来,贫道以为施主必是去找南宫远。”
郭解道:“原来如此!”
老道道:“施主明白了?”
“我明白了,道长也知道南宫远?”
“南宫远名列当世七大高人之内,谁不知道?”
“道长也知道,要找南宫远,就要往‘西山’?”
“贫道可知道,南宫远卖身投靠,隐身在‘西山书院’之内。”
“道长适才说,昨夜见南宫远与另一人一起出江府?”
“不错!”
“这是说道长也看见那另一人了?”
“不错,道长看见了。”
“道长可知道,那另一人是何许人?”
“施主是否知道当世七大高人?”
“我知道!”
“那另一人也是列名七大高人之内的人物。”
郭解“噢!”了一声道:“是……”
老道道:“佛、道、儒、神、仙、鬼、狐里的那道。”
郭解道:“原来是道!”
老道微稽首:“贫道以同为三清弟子而感羞愧!”
“道长……”
“三清弟子中,竟有人与南宫远这等人为伍。”
“道长是说,昨夜看见他们一起出了江府?”
“正是!”
“道长没有看错,那另一人确是那位道?”
“看错?”
“当时是在夜里!”
“贫道明白施主的意思了,施主是怕夜里看不清楚?”
“正是!”
“施主放心,当时离得不太远,贫道看得清清楚楚。”
“是么?”
“施主请想,贫道都能看出南宫远,又怎么会看不出那个道?”
“道长说得是!”
“所以施主尽管放心,绝错不了。”
郭解转了话锋:“道长知道江府出了大事?”
老道:“不然江家不会派人四出寻人。”
“道长可知道江家出了什么大事?”
“这贫道就不知道了。”
“道长既然知道江府,当知道财神江万山。”
“贫道当然知道。”
“江财神遭了人的毒手。”
老道一怔:“原来……要紧么?”
郭解道:“已经死了。”
老道立即单掌立胸:“无量寿佛,无量寿佛!”一顿,接问:“这么说,是南宫远跟那……”
郭解道:“只怕是了。”
“施主找南宫远是为报仇?”
“是的!”
“施主跟江万山是……?”
“我是江万山女儿的朋友。”
“原来是江万山女儿的朋友。”
“道长既然知道南宫远不在‘西山’,当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不错,贫道知道。”
“还请道长赐告!”
老道又单掌立胸:“无量寿佛!”
他没说!郭解道:“道长……?”
“出家人不能害人!”
“道长这话……?”
“施主,南宫远跟那个道何许人?只他二人中的一个,就不是施主所能应付。”
“原来道长是担心我……”
“不错,贫道若是告知施主,南宫远的所在,施主找了去,伤在南宫远手下,岂不是贫道害了施主?”
“贫道不愧是三清弟子出家人,同为三清弟子出家人,怎么差别那么大?”
“无量寿佛,那里都有贤与不肖。”
“道长说得是,只是请道长放心,那南宫远曾是我手下败将。”
老道一怔:“怎么说?南宫远曾经败在施主手下?”
“正是!”
“这,这怎么会……?”
“这是实情实话!”
“施主才多大年纪……施主贵姓大名?”
“不敢,我叫郭解。”
老道瞪大了一双老眼:“诛沙匪,杀鬼狐的郭施主?”
“正是郭解。”
老道忙稽首:“久仰施主大名,不想今日能瞻仰风采,何幸如之。”
郭解答了一礼:“不敢,道长言重。”
老道目光一凝:“施主虽曾击败过南宫远,可是如今不只他一个人……”
“我明白道长的意思,多谢道长,请道长放心,我应付得了。”
“施主应付得了?”
“是的!”
“施主一个人对两大高人?”
“道长,我只有勉力一试。”
“施主,事关生死……”
“我知道!”
“可是……”
“道长就是现在不告诉我,日后我还是要找他二人。”
老道迟疑了一下:“无量寿佛,施主请跟贫道来。”
他要转身。
郭解道:“道长……”
老道道:“贫道要为施主带路。”
郭解道:“不敢烦劳道长……”
老道道:“那个地方不好找。”
话落,他转身行去,郭解没再说什么,迈步跟了去。
这是一座道观!这座道观看上去有点年久失修,因为它相当残破,残破到门头上的观名都看不清了。
它为什么年久失修?因为它没有香火。
它为什么没有香火?因为它座落的地方太偏僻了,没有人会到这儿来。
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人会到这儿来,这会儿这座道观前就站了两个人。
那是郭解跟老道,只听老道道:“施主,到了!”
郭解道:“就是这儿么?”
老道道:“不错,就是这儿!”
“道长可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
“贫道不知!”
“不会是那个‘道’的修真处所吧?”
“一般来说,此处年久失修,早绝香火,谁也不会在此长住,不过那个‘道’不是一般的三清弟子,就很难说了。”
郭解道:“他二人怎会到这种地方来?”
老道道:“以贫道看,他二人一定是躲到此地来的,贫道若不是跟踪他二人来到此处,也不认为他二人会到此地来。”
郭解道:“道长,他二人不必躲。”
老道道:“不必躲?”
郭解道:“以他二人的修为,又是奉官命行事,怕谁?”
老道道:“怕施主呀!南宫远曾是施主手下败将。”
郭解道:“一个南宫远或许怕我,可是如今还多了一个‘道’!”
老道道:“那贫道就不知道他二人是躲什么了,反正他二人是到这里来了。”
郭解道:“不管怎么说,总是谢谢道长,道长请吧!”
老道道:“施主是让贫道走?”
郭解道:“正是!”
老道道:“贫道不能走!”
郭解道:“道长……”
“贫道要助施主一臂之力。”
“谢谢道长好意,我心领……”
“施主,除魔卫道,人人有责,三清弟子出家人,更不能落于人后。”
“道长,恕我直言,此二人不是一般高手。”
“贫道明白施主的意思,即使出不力,站在此地为施主助助威也是好的。”
听听,这一番心意!郭解似乎不好再说什么,道:“既如此,请道长站远些。”
对,站远些以免遭到波及!老道微稽首:“谢谢施主,贫道省得!”
他往后退了几步!郭解转望道观那没有门板的大门,道:“道长跟我已来片刻,也说了半天话了,以他二人的修为,早该听见了,怎么会至今没有一点动静?”
话声方落,只听道观里传出了一个冷冷话声:“谁说没有动静,只是你不找我,我不找你。”没错,是南宫远的话声!随着话声,道观里走出一个老儒生来,也没错,确是南宫远,只听他道:“你来找我?”
郭解道:“不错!”
南宫远道:“何事?”
郭解道:“江财神可是你杀的?”
“你是说江万山?”
“正是!”
“你怎么会想到是我?不是!”
“我有人证!”
“你有人证?谁?”
只听老道在郭解背后道:“贫道!”
“你?”南宫远道:“你看见我杀江万山了?”
老道道:“贫道并没看见你杀江万山,却在江万山被杀之后,看见你跟那同伴从江家出来。”
南宫远道:“你是那个观的道土?”
老道道:“贫道一向云游四方,不属于任何一个观。”
南宫远道:“老道,你这个出家人管的闲事太多了。”
这不啻已经承认了!老道道:“出家人见人杀人,那有不闻不问的道理?”
南宫远还待再说,郭解道:“南宫远,我曾经对你作过承诺,你也曾对我作过承诺,而如今你活得好好的,你却杀了江万山。”
南宫远道:“你只让你的朋友放过我,却没让你的朋友也放过江万山,我是奉命行事,不得已。”
这是实情,也言之成理!
郭解道:“我的朋友知道江万山?”
“他不知道!”南宫远道:“他自始至终不知道,他不必知道,他只命我惩处我所派之人就够了。”
这也是实情,似乎也言之成理!郭解道:“这么说,你不必为江万山偿命。”
“当然不必!”南宫远道:“我并没有错。”
郭解道:“你二人跟我去见江万山的女儿,但愿她也这么认为!”
南宫远道:“我为什么跟你去见她?她若要见我,应该自己前来。”
郭解道:“我认为你二人该去见她。”
“我认为不必!”
“只怕由不得你!”
“小后生,如今我不是一个人!”
跟后生说这种话,也不怕丢人!郭解道:“那就把你那同伴叫出来……”
南宫远道:“不要急,到了他该出来的时候,他一定会出来。”
郭解道:“我也相信他一定会出来。”
南宫远道:“你等着吧!”他闪身扑向郭解,扬掌便劈!郭解脚下未动,不闪不躲,扬掌拍了出去,而就在这一刹那间,他又忽然跨步闪身。
郭解他这里跨步闪身,背后扑来了老道,一掌落空,变成直迎南宫远那一掌。
毕竟都是高手,就在千钧一发之际,硬生生收势闪向一旁,两个人闪电错开。
停步站稳,转过身躯,老道急望郭解:“你……?”
郭解淡然道:“我怎么不上当,是不?你我一见面,你就露了破绽了。”
老道道:“贫道怎么露了破绽了?”
“你说你昨夜从江府附近路过,看见南宫远跟另一人从江府出来,你看清楚他们是什么人了?”
“不错!”
“以南宫远他二人的修为,在你能看清他们是什么人的距离之内,会发现不了你,而让你能一直跟踪他们来到此地?”
老道一时没能说出话来!“还有!”郭解道:“你说昨夜在看见南宫远跟另一人,自江府离去之后,江府即派出人手,四处寻人,因而得知江府出了大事,而这时候你正跟踪南宫远跟那另一人到此地来,你是怎么知道的?”
老道说了话:“贫道还露了多少破绽?”
郭解道:“有这两样就足够了。”
老道道:“算你机灵!”
郭解道:“江万山就是这么遭偷袭致死的吧?”
老道道:“何以见得?”
郭解道:“以江万山的修为,只凭南宫远一个人,还无法以重手法,在他‘命门穴’上作致命一击。”
老道道:“你的确是个聪明人。”
郭解道:“只不知道,江万山是死在谁的重手法之下。”
老道道:“不怕知道,江万山是死在贫道的重手法之下。”
郭解道:“原来是你?”
老道道:“你现在知道了?”
“不错,我现在知道了。”郭解道。
老道冷冷一笑:“知道了又如何?”
郭解道:“你是说我奈何不了你二人,反倒是我活不成了?”
老道冷笑:“不错!”
郭解道:“你二人敢杀我?”
老道道:“怎么不敢?”
“杀了我,如何跟我那朋友交待?”
老道一时没说话。
南宫远接口:“此地只有你、我、他三个人在,我二人联手杀了你,谁知道?”
的确,没人知道!
郭解道:“江家的人知道我上‘西山’找你去了,我若是久不回去,他们还想不到是怎么回事?”
“你是说,江家人会去告诉你的朋友?”
“不错!”
“只怕来不及!”
“怎么,你二人要赶去杀江家人灭口?”
“老道没说错,你的确聪明。”
“赶尽杀绝,你二人太心狠手辣。”
“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而且这是自保。”
“你二人要杀我,也是为了自保?”
“不错,那是因为我二人若不杀你,就会死在你的手里?”
“你二人是奉命行事,你也不算没对我履行承诺,怎么见得江家人一定要你二人偿命?”
“江万山总是死在老道手里。”
“那是他,不是你。”
“我可不愿冒这个险。”
郭解目光一凝:“南宫远,你说你二人要杀我,是为了自保?”
南宫远道:“不错!”
郭解道:“我看不像!”
“怎么说?”
“你明白,我是让他赚来此地的。”
“如何?”
“那时候我刚从江家出来,并没有拿你二人怎么样。”
“他知道你要往‘西山’找我,这就够了。”
“在他叫住我之前,怎知我要往‘西山’?”
“只你见着江万山一死,一定知道是谁下的毒手。”
“那么他又没见过我,怎么知道我是谁?”
南宫远一怔,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只听老道道:“我听南宫远说过,一看就知道你是谁。”
郭解道:“采不及了,这话该由南宫远说。”
南宫远道:“你以为我二人不是为了自保?”
郭解道:“不错!”
“你以为那是什么?”
“我不愿那么想,也认为不可能,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事实却让我不得不那么想……”
“你怎么想?”
“你二人似乎原本就有意杀我?”
南宫远跟老道双双脸色一变,南宫远道:“你错了,我二人跟你无怨无仇,你不犯我二人,我二人也不犯你。”
“是么?”
“不错!”
“那么如今我要走,行么?”
南宫远跟老道都一怔,南宫远道:“你要走?”
“不错!”
“江万山的事……”
“我改变心意了,不管了!”
“真不管了?”
“我这就走!”
郭解似乎说走就走,话落,他要转身!南宫远忙抬手:“慢着,你不能走!”
郭解道:“怎么,你不说是我不犯你二人,你二人也不犯我么?”
南宫远道:“迟了,你已经知道是我二人杀了江万山。”
郭解纵声长笑,裂石穿云,听得南宫远跟老道脸色双双色变。
旋即,笑声停住,郭解道:“南宫远,你那像列名七大高人之中的人物?”
南宫远道:“你……?”
郭解道:“我要知道,你二人为什么原就有意要杀我?”
“我……”
“我放过了你,你有什么理由恩将仇报?”
南宫远一点头:“好吧!事既至今,我也不怕你知道,其实我也不必怕你知道,我二人是奉命行事。”
郭解心头一震:“奉命行事?”
“不错!”
“奉谁之命?”
“你多此一问!”
“南宫远……”
“我实话实说,信不信在你!”
“我实在很难相信!”
“我刚说了,信不信在你。”
“他兄妹怎么会……?”
“那要问你自己。”
郭解摇了头:“不,我不信……”
“随你!”
“南宫远,你敢血口喷你的主子?”
“你想到了,我敢么?”
郭解心颤、身颤:“南宫远,什么理由?”
南宫远道:“问你自己!”
“只因为我为‘铁血会’那位的事,找过他兄妹?”
南宫远没说话!郭解颤声道:“他兄妹不要我这个朋友了?儿时的朋友啁!”
南宫远说了话:“他说过,你已经不是他的朋友了。”
郭解两眼发了红:“即使不是朋友,也不一定非要我的命不可啊!”
“那是你的想法!”
“那么,他是非要我的命不可了?”
南宫远道:“他交待,只许成,不许败,而且还派老道来跟我联手。”
郭解唇边渗出了血迹:“那是非要我的命不可了!”
“你明白就好。”
“只是,你二人有把握么?”
“我二人就是剩下一口气,也要拚杀你。以我看,我跟老道联手,在当今武林中,还没有对付不了的人。”这应该是实情,绝对应该是实情!“有一点恐怕你没有想到。”
“那一点?”
郭解道:“我只要自保就行了,而你二人则必得置我于死地,耗费的功力要比我大。”
南宫远异道:“我二人要你的命,你却不伤我二人?”
“那倒不是!”郭解道:“只你二人杀不了我,自然会有人杀你二人。”
主子交待,只许成,不许败;不成,自是要受到惩处,而惩处只有一种!南宫远明白了,服了一口气,道:“你放心,我刚说过,我二人就是剩下一口气,也要拚杀你。”
郭解道:“你二人还等什么!”
南宫远道:“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是时候了,老道!”
他那里一声“老道”,跟老道齐动,前后夹击郭解,疾快无比,已看不出人影,只见两缕轻烟卷向郭解!郭解没有动,他等两缕轻烟近身才动,刹那间,两缕轻烟,连同郭解,变成了一团轻烟!轻烟不住的闪动移动、翻滚!轻烟周围,飞沙走石,风云为之色变,草木为之含悲!事关生死,尤其是高手搏斗,胜负每决定于刹那间,所以三个人都是全力施为。
足足一盏热茶工夫,轻烟突然三分,烟不见了,人现了身。
风停住了,沙石也停住了。
一时间好静,好静!南宫远跟老道还在两边,郭解还在中间,郭解混身上下的衣衫,破了好几处,衣破见肉,混身是血,嘴角也挂着一缕血迹,脸色苍白!南宫远跟老道,除了脸色也苍白之外,混身上下不见衣破,也不见血迹。
似乎,郭解伤得不轻!只听郭解说了话:“你二人联手,是我自离开‘漠北’以来,所碰到的唯一劲敌!”
南宫远脸上浮现惊诧色:“郭解,道、儒联手,杀不了你?”
郭解道:“只差一点,可惜!”
南宫远道:“你究竟是谁教出来的?”
郭解没说话,他不想说,南宫远道:“鬼跟狐已经死在你手了。”
郭解仍没说话。
“你认识江万山,见过‘酒仙’么?”
郭解说了话:“见过!”
“如今你也见着道、儒了。”
“如何?”
“佛呢?”
“没有见过!”
“莫非你是老和尚的徒弟?”
“老和尚?”郭解为之一怔,老爷爷不就是位老和尚么?只听南宫远又道:“不对,不对,老和尚教不出你这样的徒弟,我等七人修为都差不多。”
那么,老爷爷他就不是那位“佛”!他会是那一位呢?能教出能敌两大高人联手的徒弟!怎么独不见那位“佛”呢?南宫远那里又说了话:“郭解,你究竟是……?”
郭解道:“这很要紧么?”
南宫远道:“当然!”
郭解道:“你知道了又如何?”
南宫远目光一凝:“你是说……?”
郭解道:“我要杀你二人了。”
南宫远、老道脸色大变,南宫远道:“怎么说,你要杀我二人了?”
“不错!”
“你不是说,只要自保……”
“本来我早打算不杀你二人的,可是不杀你二人,我难跟江家人交待。”
“我三人是奉命行事。”
“可是,手上沾了血的,是你二人!”
南宫远还待再说!郭解道:“南宫远,你就这么怕死?历来死在你手底下的那些人,又怎么办?”
忽听一声闷哼,郭解转身望,老道已倒在了地上,他看得出,老道是自断心脉。
南宫远忙叫:“老道!”
郭解回过了身:“南宫远,这不失为一个办法。”
南宫远道:“我很后悔,悔不该卖身投靠。”
他扬掌拍向自己天灵,只听“噗!”地一声,江白之物四溅,他也倒了下去!郭解的神色转趋黯然,走了,怀着悲痛的一颗心走了。
风吹动了南宫远跟老道的衣袂,还有老道那把拂尘。
蒙格回府了,今天没什么急事,他像往常一样,先回房洗把脸,换上轻便衣裳。
推开门,进了屋,他心头猛一震,床边坐了个人,是郭解!郭解还是一身破衣,混身血迹,站了起来:“回来了?”
蒙格定过了神:“是你?你,你这是怎么了?”
“你不知道?”
“瞧你说的,我怎么会知道?”
“那好,我告诉你,南宫远跟他一个同伴,联手杀我。”
蒙格脸色一变:“南宫远?好大胆的东西,他竟敢……我这就派人召他来……”
他就要转身,郭解道:“不用了!”
“不行,我饶不了他。”
蒙格还要转身,郭解道:“他来不了了。”
蒙格停住了:“他来不了了?”
“我来了,他还能来么?”
“你是说……”
“死了,自绝!”
“畏罪自绝,便宜了他。”
“他是畏罪,也是怕你杀他,但不是因为他要杀我,而是因为他有辱使命,没能杀我。”
蒙格凝目:“拾儿,你说什么?”
郭解也凝目:“蒙格,南宫远都告诉我了。”
蒙格脸色大变,没有说话。郭解一脸悲痛:“蒙格……”
蒙格一抬手:“不要说了,我承认!”
“蒙格,为什么?”
“因为你说得很清楚,你会永远怪我跟美娃……”
“我不该么?”
“没有什么该不该的,立场不同。”
“就算我不该,只为这么?”
“还有!”
“你说!”
“我不能让你变成我的敌人。”
“敌人?”
“‘铁血会’叛逆。”
郭解道:“你不是不知道,我两边都不沾。”
蒙格道:“可是你已经把‘铁血会’看得比我跟美娃重了。”
郭解道:“不是,蒙格,我看的是理,我是向理不向人。”
“理也是因各人的立场不同而不同。”
“那也不足以让你要我的命啊!”
蒙格没有说话,郭解道:“蒙格,毕竟咱们是朋友,而且是儿时的好朋友。”
蒙格说了话:“你就不必再拿我当朋友了。”
郭解悲痛摇头:“我也想,我应该,可是恐怕我做不到。”
蒙格道:“既是这样,你什么都可以不必说了。”
郭解叫:“蒙格……”
蒙格道:“既然你还拿我当朋友,还有什么好说的。”
郭解一把抓住了蒙格,目眦欲裂,神态怕人。
蒙格面有惊容,他猛挣,没挣开,道:“你,你要干什么?”
郭解道:“你说我要干什么?”
蒙格叫道:“拾儿……”
郭解道:“你还知道怕?”
蒙格没说话,郭解道:“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他二人杀不了我,你怎么办,你怎么面对我?”
蒙格没说话!蒙格恐怕没有想到,合道、儒之力,竟然杀不了郭解,尤其他当面交待南宫远,只许成,不许败。
郭解道:“蒙格,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蒙格说了话:“人都会变!”
郭解道:“到如今你还不认为自己错了。”
蒙格没有说话,从他的神色看,他是不认为自己错了。
“你知道不知道,我也可以杀你。”
蒙格没说话。
“难道你就不怕,他二人杀不了我,我会来杀你?”
蒙格他没怕,因为他认为合道、儒之力,绝对杀得了郭解。
其实,不只是蒙格这么认为,放眼当今,任何人都会这么认为。
可是,如今,他怕了,他没有说,可以从他脸上的神色看得出来。郭解要是跟他一样,杀他易如反掌,只要伸一根指头,他的命、他的荣华富贵,全完了!就在这时候,一阵香风吹进来,一个人掠了进来,原来是美娃,只听她惊叫:“拾儿,放了蒙格!”
郭解道:“美娃,你怎么来了?”
美娃道:“他们告诉我,你跟蒙格在这儿吵嘴……”
他们,当然是指王府的护卫、下人!郭解道:“我本不想让你知道……”
“你不用不想让我知道,这还是我出的主意。”美娃道。
郭解两眼一睁:“怎么说?是你的主意。”
美娃道:“所以说,要怪你怪我,不要怪蒙格。”
“美娃,你,你变得更可怕!”
“那是因为你先变,我才变的,既然你不是我的,那就不值得珍惜。”
“那也不必非要我死啊!”
“你没听人说么,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刺,都比不上妇人心毒么?”
“美娃……”
“不要说了,来杀我吧!”
看来,美娃比她哥哥蒙格强!郭解大叫:“你们兄妹俩都该死!”
他猛然扬掌,蒙格闭上了眼,美娃也闭上了眼。
可是,郭解倏地垂下了手,带着一声痛苦的呻吟冲了出去。
蒙格忙睁开了眼,美娃也忙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