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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第一章 雕玉观音的人 第二章 雷家堡 第三章 放长钱 第四章 鲍家获庇 第五章 抱犊寨下 第六章 劫镖 第七章 仗义援手 第八章 八方镖局 第九章 绝招 第十章 天桥七怪 第十一章 尔虞我诈 第十二章 奇变 第十三章 意外收获 第十四章 出困 第十五章 逃亡 第十六章 关外客 第十七章 殉情 第十八章 奸枭末路 第十九章 逆子慈母 第二十章 执迷不悟 第二十一章 三才教 第二十二章 探虎穴 第二十三章 入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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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雕玉观音的人 雪,已经化了,满地泥泞。
怎么不?这条路上打日出到何落就不知道要走过多少人、多少车辆、多少牲口。
究竟有多少,没人数过,谁吃了饭闲着没事儿坐在道旁数这个去,反正,脚印一双双,车辆印儿一条条,脚印一个个,印在地上一遍又一遍,满地泥泞,泥星又溅得老远,连遥远路边那光秃秃的老树干上都是。
雪是化了,风还挺大,似利刃儿般,刮着,刮进人脖子里使人浑身打哆嗦,到在脸上几乎把人的脸割裂,北方人都知道,也都领略过。
这条路,本是条黄土路,在别个季节里,地上厚厚的一层,人马过处,车辆辗过,再碰上一阵阵风,黄土满天,老半天瞧不见人影。
这条路,笔直的一条,东望望没头儿,西望望也没头儿,这么长的一条路,一天不知有多少人打这条路过,要是没个歇脚地儿那还行?
有这么个人,他为别人想,也为自己打算,就在这路道分两棵柏树下筑了那么一大间茅草房,卖吃卖喝,还让人坐着歇脚,门口一块招牌挂得老高:十里铺。
在这个季节里的这一天,看看天色快晌午了,天还是阴沉沉、黑压压的一片,没边儿,头顶上跟扣了个大锅似的,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十里铺的门口那块土墙上,半坐半俺的靠了一个男人,一个小伙子,小伙子也不算小了,看年纪也该二十出头了。个子长得挺好,人长得更不赖,长长的眉,斜飞几乎入了鬓,那双眼睛挺大,也挺有精神,黑的乌黑,白的雪白,还透亮地,也带着机灵。
那鼻子,挺直,高高的,那张嘴,嘴角微微向上翘着点儿,带着几分俏皮,就这么个人,这么个小伙子。
要说他是靠在那儿晒日头,那是老叫驴跟在马屁股后头,不对劲儿,这种天儿哪还有回头儿,只有那刀儿一般的寒风,要说他是等在那儿逢人去伸手乞讨,那是更冤枉,小伙子他哪里像个要饭的叫化子,你瞧。
上身一件皮袄,下身一条皮裤,旧是旧了点儿,可是皮裤没补钉,浑身上下没一点脏。皮袄领口敞开着,两个扣子没扣,里头的毛往外翻着,腰里系一条宽皮带,脚下一双旧皮靴,头上一顶皮帽,仿佛往上掀着,衬得小伙子有一股让人说不出来的劲儿,就为这,这会是要饭的叫化子,谁又敢相信。
那么;他靠在那儿干什么?
瞧吧,绝了,没这种买卖,没这种生意。
他右手是一柄小刀,刀口儿挺薄,通体雪亮,看上去挺快,左手握着一块白白的,石头似的东西,那一块,下半块还是有角有棱儿的,上半块却已成了像,一个女人的半身像,想必,他还要往下刻,还没刻好。
不是么,他正在一刀一刀的刻,一刀下去,那一块跟豆腐似的,应刀掉下一片,一块,他毫不费劲,虽信手挥刀,可是刻出来的像却栩栩如生,好手艺,较诸当代的几位名匠毫不逊色。
大冷天里靠在十里铺门口刻这玩意儿,已经够瞧的了,再瞧。
蓦地,这条路的西头儿,出现了两条黑影,来势甚快,那是两人两骑。
小伙子的刀加快了,一刀刀快得令人目不暇接。
真的,是两人两骑,忽然间来近,看得更清楚,两匹仅是一般的黑马,高头神骏,行家一看就知道是异种,准定是关外来的,再看那配备,不须行家,任何人一看也知道名贵异常。鞍上,是两个高大魁伟大汉,都是一脸的络腮胡,精神十足,威态逼人,两人的右腿边儿上还挂着一具革囊。
这两个大汉打扮装束跟小伙子差不多,可是人家那身行头可比小伙子的高明,帽是獭皮,皮袄硬是黑貂,就论这身行头,怕不值个千儿八百两的,小伙子跟人家一比,可就寒伧多了。
两匹黑马来近,人立,马嘶,打旋儿,一起针住,好俊的骑术。
两个大汉下马,把马在门前挂马场上拴好,解下鞍边革囊,并肩大步,往十里铺走来,人到门口,小伙子最后一刀恰好刻完。
栩栩如生的一尊观音像,雪白的一尊,连一点瑕疵都没有,任何人一见都会爱不释手。
小伙子伸胳膊,出刀,刀口向外,正迎着两个大汉的四条腿,两个大汉脸色一变,倏然收腿停步,浓眉一掀,还没有说话,小伙子笑了,一咧嘴,好白的一口牙,先开了口:二位,留一步,随便赏几个,好让我买几个包子买碗酒。“左手一抬,递过了那尊观音像。
敢情,他要卖,而且是随刻随卖。
两个大汉脸色恢复了正常,左边那大双目光一凝,开了口,好宏亮的嗓门儿,能震得人耳鼓做响:“什么意思?”
小伙子一欠身站了起来,个头儿可不比那两个矮,颀长的身材,挺得直,怕找不出几个来:“二位,大冷天里回家,不捎点儿稀奇东西回去,捎什么好?没有比这个好的,二位应该是识货的行家,请瞧瞧,上好的和阗玉,连一点瑕疵都没有,这尊观音像搁在别处,少说也值几百两,我请二位随便赏……”
右边大汉抬起毛茸茸的大手,劈手一把夺过了那尊观音像,凝目一看,讶然的说道:“不差,确是上好的和阗玉,你……”
小伙子一咧嘴,微微笑道:“别的没有,和阗玉我多得很,二位请看……”
他回手往身后指了指,身后头,土墙根儿有一个布袋,布袋里鼓鼓的,有角有棱儿的,敢情一布袋玉石。
两个大汉本能的一怔,小伙子接着又说了话:“二位要是嫌一尊不够,我可以马上再雕,要几尊有几尊,二位不妨进去坐坐,一壶酒的功夫。”
两个大汉对他快速的手艺似乎没多大兴趣,右边大汉凝目道:“你哪里来这么多和阗玉?”
小伙子道:“这没什么稀奇,我们那儿要多少有多少。”
右边大汉说道:“这口袋全是和阗玉?”
小伙子道:“是的,二位。”
右边大汉自左边大汉手里抢过那尊玉观音看了看之后,凝目问道:“你说这值——”
小伙子截口说道:“这尊观音像要是搁在别处,少说值几百两,我做的是过路生意,这在我眼里也不算什么了,二位随便给。”
右边大汉一点头,道:“那好,这一尊我先拿了,仍照这一尊再雕一尊,待会儿我俩走的时候再拿,银子一块儿给。”
小伙子乐了,道:“谢谢二位,谢谢二位!”
左边大汉一皱浓眉道:“大哥,你要这劳什子干什么?”
“干什么?”右边大汉接着道:“问得好,把这两尊观音像带回堡里,往上一献,还怕爷不高兴么?我包他会爱不释手。”
左边大汉点了点头道:“好吧。听你的了。”
迈步掀棉布帘进了十里铺。
右边大汉望着小伙子道:“要快,待会儿我们来拿了就走。”
小伙子道:“你放心,莫说是一尊,二位就是要十尊我也赶得出来,二位尽管进去歇脚取暖去,要是耽误了二位的事,我那尊观音像分文不要,奉送就是。”
右边大汉一点头道:“那就好。”
掀起棉布帘进了十里铺。
小伙子笑了,生意做成了,馍、酒有了着落了,哪能不笑,他矮身靠在墙边儿,从身后布袋里掏出一块玉石又开始雕上了。
当一尊观音像雕了一半的时候,从十里铺前这条路的东头,驰来一辆单套高篷马车,车前两匹马,雪白,马上两个白净脸中年汉子,穿的都是雪白狐裘,气概、阔绰,不亚于刚才那两个大汉,所不同的是刚才那两个大汉粗矿豪迈,带点很浓的江湖通俗气息,这两匹白马上的两位,则不知来自哪个大户人家,文文静静的,可是这份文静之中,含有一种超人,且如岳峙一般的镇定。
两匹白马配银镫银鞍,鞍边挂着一个细巧的革囊。
两人两骑后的那辆单套高篷马车,车把式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儿,一张鸡皮老脸,眉毛胡子都白了,头上扣顶三块瓦看不见头发。相信头发也是白的。
两匹马前导,马车在后头紧跟着,当车马经过十里铺门口的时候,老车把式突然控造停了下来,把鞭往车旁一插,自言自语地道:“酒没了,馋得喉咙冒火,我去打一葫芦酒去,路上好喝喝,要不然我挨不过—里路了。”
说着往身后一摸,提起一个大红葫芦来。就要下地。
这时候,车篷里传出了清朗话声:“敖老,外边儿有歇脚的地儿么?”
老车把式扭头望向车篷,道“怎么?您醒了,已到十里铺了。”
牢笼里那清朗声道:“那索性把车往边儿上靠靠,我也下车歇歇会。”
老车把式应了一声道:“您下车吧,可别坐久了,咱们还得赶路,这种天地路不好走,平常日子一口气数十里,如今只能走七里路就算不错了。”
说着,他把葫芦往座位上一放,顺手掀开了车篷。
车篷掀处,从车里钻出个人来,这个人一出来,阴沉黑暗的无为之一亮。
那是位年轻人,一位年轻的公子哥儿,一身雪白的狐裘,白里透红的一张脸,弯弯的两道眉,一双凤眼,白的白,黑的黑,水汪汪的,比那雕观音像的小伙子那双眼还分明。
那鼻子,小巧而玲珑,那张嘴。鲜红鲜红的,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脸蛋儿嫩得能拧出水来。
这一位公子哥儿,打着灯笼也找不出几个来,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身材略嫌矮小了一些。
俊公子哥儿刚下了车,一双干净的皮靴沾上了泥,他皱了皱眉道:“这种天地,真讨厌。”
东看看,西看看,想找块好地儿下脚,可是哪有好地儿呢。
俊公子哥儿一下车,两匹白马上的那两个中年白裘汉子也下了马,顺手解下那个细长的革囊走过来。
车辕上那老车把式一扬手中红葫芦,开了口:“那我就不进去了,我待在外头看车看马,你两个待会儿给我带一葫芦酒出来就行了,说完一顿又说道:”接住了!“手一松,葫芦脱手飞了出来。
左边那中年白裘汉子扬手接住红葫芦。
俊美公子哥儿在前,两个中年白裘汉子提着革囊在后头,好不容易的挨到十里铺门口……
刚要走进去,那位俊公子却又停了步,凝目,他望着小伙子手里那尊刚雕好的观音像道:“好手艺!”
小伙子抬眼咧嘴一笑:“您夸奖。”。“
俊公子哥儿跟着又是一句:“怕是和阗玉……”
小伙子道:“您是位识货的行家。”
俊公子哥儿指了指那尊观音像,那双手白皙修长,手指头根根似玉,比那块和阗玉毫不逊色。
“你这是——”
“小伙子道:”随雕随卖,换几个钱买酒喝。“俊公子哥儿一怔:“换几个钱卖,像这种玉观音卖多少钱一尊?”
小伙子道:“哪位要是看中了,随便给都行。”
俊公子哥儿叫道:“随便给,阁下,要知道这是和阗玉……”
小伙子含笑说道:“谢谢您,我知道,我是和阗来的。”
俊公子哥儿道:“你可知道。这是一尊玉观音,价值连城……”
小伙子笑着说道:“我也知道,这种玉石是一种名贵的东西,雕刻亦是一种不俗的手艺,一尊玉观音只适于名士淑媛,我若是要价,那是俗,您说是不是”
俊公子哥儿征了一怔,一双凤眼睁得者大凝望着小伙子,一会儿才道:“没想到在这儿碰上你阁下这种雅人,我不敢说买,我拿样东西换你这尊玉观音,行么?”,小伙子一抬头道:“抱歉!”
“怎么?”俊公子哥儿忙道:“你非卖不可?”
小伙子摇头说道:“那倒不是,只是这尊玉观音别人订了,买主正在里头歇脚取暖,出来就要拿走,我这儿正赶哪。”
“啊,”俊公子哥儿那白里透红的脸泛起了失望神色,但旋即他两眼一睁,又道:“那……你还有没有,能不能再给我雕一尊,我能等,等多久都行。”
“那行,”小伙子含笑点了头道:“我再给您雕一尊,只是,怕您得多等会儿。”
刚才还讲快速,怎么如今碰上这位俊公子哥儿,却要人多等会儿?
俊公子哥儿精神一振,好不高兴,忙道:“行,行,我刚说过,等多久都行。”
小伙子含笑摆摆手,道:“那您请吧,雕好了我会给您送进去。”
俊公子哥儿迈步要进十里铺,可是突然他又停了下来,望着小伙子眨眨眼道:“进去雕不好么?我请你喝一杯,一边儿喝一边儿雕。”
小伙子摇头说道:“谢谢你,这种手艺不能分心,刀刀都要恰到好处,毫厘之差那就不算上品,也白糟蹋一块美玉。”
俊公子哥儿点头说道:“说得是,说得是,那么我就不敢勉强你了,可千万好好给我雕一尊,我不会少给你的。”
小伙子笑笑说道:“我只求一顿饭,多了我也未必要。”
俊公子哥儿一怔,深深的看了小伙子一眼,没再说话,带着那两个中年白裘汉子掀帘走进了古里铺。
小伙子又笑了,矮着身子靠到了土墙根儿。
没多久十里铺棉布帘掀动。从里头一连走出好几个人,瞧这些人的神色,个个带着仓惶,就在这时,小伙子站起了身子,一手拿着那尊雕好的观音像,一手提着那布口袋,迈步也进了十里铺。
如今的十里铺里只有两张桌子坐着人,那是把门的一张,跟靠里的一张。
靠里的一张桌子上,坐着那位俊美公子哥儿,也许是十里铺里头比外头暖和,再不就是因为酒意,使公子哥儿本来白里透红的那张脸,如今更红了,像搽了胭脂似的。
把门那张桌上,坐着那两个魁伟的大汉,两具革囊放在桌子上,两对锐利的眼神,直瞪着靠里的那张桌。
那两个穿白裘的中年汉子则站在俊公子哥儿身后,手里仍提着那细长的革囊。
不知是怎么回事儿,十里铺里的气氛扯得很紧,隐隐的令人有股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可不是么,瞧,那掌柜的跟两个伙计站在柜台边儿上,脸儿像纸一般白,浑身在打哆嗦。
小伙子似乎没发觉到不对,他似乎也没看到,一进十里铺便低着头到了同个大汉的桌子前:“二位,这一尊玉观音雕好了。”
两个大汉看都没看他一眼,右边那大汉道:“放在桌上,站远些!”
小伙子一听征了一怔。可是他没多说话,依言把那尊玉观音放在了桌上,他迟疑了一下,赔笑着又说道:“二位的赏钱……”
右边大汉砰然一声拍了桌子。转过头来一瞪眼。喝道:“聋了么,给我站远点儿,少不了你的。”
小伙子又一证,没敢再多问,答应着向后退去。
这时候那俊公子哥儿开了口。“阁下,请到这边儿来坐、别让疯狗咬了你。”
小伙子似乎没听懂,眨动了一下两眼,道:“疯狗,哪儿来的疯狗?”
嘴里说着,眼还一直在满地寻找,最后,他那双目光射落在两个大汉身上,若有所悟,轻轻的哦了一声。
这一声哦却出了祸事,右边大汉浓眉一轩,怨声骂道:“妈格巴子。”
一按桌子就要往起站,左边大汉伸手拦住了他,冷冷说道:“老二,你好心情。”
右边大汉冷哼一声,没动,尽管他没动,小伙子可寒了心。
敬鬼神而远之,退得远远的,到一张桌前坐了下去,手往下探,摸着摸着从布口袋里摸出一块玉石,竟然坐在那儿又雕了起来,根本不知道眼前有这场暴风雨即将发生。
俊公子哥儿看了他一眼,两道长眉一皱,转眼望向两个大汉,冷冷说道:“我跟你们话在前头,既然是冲着我来的,就别跟旁人过不去。”
左边大汉咧了嘴,笑得狰狞:“这请放心,我兄弟还怕脏了两只手呢。”
俊公子哥儿道:“那就好,你两个是什么意思,明说吧。”左边大汉道:“没什么别的意思,我们少主把雷家堡整个儿修葺一新,只为请您去一趟!”“”那容易!“俊公子哥地道:”回去告诉你们少主一声,我最近没空!“左边大汉笑道:“鲍姑娘,以您的身份,不该说这话。”
鲍姑娘!敢情是位姑娘,俊公子哥儿脸一红眼角扫了小伙子一下,小伙子全神贯注在玉石之间,根本就没听见。
俊公子哥儿当即又把目光转河两个大汉,道:“这话什么意思?”
左边大汉咧嘴道:“我兄弟已经跟到了十里铺,您该知道雷家堡的规法,您说,我兄弟敢这么空着手回去?”
俊公子哥儿淡然一笑,道:“你们雷家堡的规矩我知道,可是你雷家堡的人也应该知道我的脾气,我要说个不字就是不,谁也拿我没办法。”
左边大汉笑道:“这个我兄弟知道,您是出了名的刚烈,只是,我兄弟为了项上这颗人头,说不得也不妨冒险试上一试了。”
话落,伸手就去抓桌上革囊。
突然,一个苍劲而冰冷的话声从门口传了进来:“谁敢动一动,我要谁的爪子。”
左边大汉神情一震,手是抓住了革囊,可是他一时没敢往起拿,他问了一声:“你是……”
那苍劲冰冷声说道:“赶车的。”
可不是么,十里铺门口,那块棉布门审前,可不正站着那位老车把式,就不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
左边大汉脸色一变,居然把那只抓住革囊的手又缩了回去。
老车把式冷哼一声道:“你两个听清楚了,今儿个我们还要赶路,没工夫……”一顿,话声修然转平和:“酒给我打好了么?”
俊公子哥儿身后,左边那白裘汉子立即答道:“敖老,打好了。”
车把式转望俊公子哥儿,道:“你该歇够了,咱们还得赶路。”
俊公子哥儿转眼望了小伙子一下,小伙子那手里观音像已雕好了一半,他当即转过眼又道:“敖老,你也进来坐会儿好不,我们等这尊玉观音,马上就好了。”
老车把式眉毛一皱,迈步就要往里走,忽然,他霍然一个大转身,一掌劈向那块厚厚的棉布长帘。
砰然一声,棉布帘没动,老车把式自己却踉踉跄跄直退了好几步,他脸色大变,身形倒退,一闪退到使公子哥儿身前,神情紧张的望着那块棉布帘,一双老眼紧盯,一眨不眨。
两个大双面有喜色,四眼圆睁,霍然站起,往两边一退,二人恭谨的躬下身去。
这时,那块棉布帘往里掀起,一阵刺骨寒风刮了进来,吹得屋里一冷,能让人打心里直哆嗦。
随着这阵刀儿一般的寒风,从外面走进来一个人,是个中年人,瘦瘦的,个子高高的,穿一件灰鼠皮袍,气派阔绰,像个有钱大爷,长眉细目白净脸儿,唇上留着两微小胡子。
他背着手,一进来便盯上了老车把式,含笑说这:“敖老好俊的听觉,还好是我,要换个别人岂不被拍上了。”
老车把式直望着他没说话。“,俊公子哥儿的神情已不如先前那么镇定,显着他有了不安,他开了口:”你们这是什么意思!“中年小胡子淡然一笑道:“马武、马威兄弟应该告诉过鲍姑娘,还用我再多说么,天色不早,晚了不好走,正好鲍姑娘自己有车,这顿吃喝挂在雷家堡的帐上,您请起驾吧。”
俊公子哥儿霍然站起,中年小胡子脸色一沉,目光扫了老车把式和两个白裘汉子一眼道:“鲍姑娘应该不会愿意连累别人”
俊公子哥儿脸色大变,老车把式身形突然暴长半尺,一束白胡子根根直起,神态逼人。
俊公子哥儿忙伸手拦住了他。道:“敖老,别这样,就让我到雷家堡坐坐去吧。”
老车把式威态倏敛,一颗白头垂了下去,没有说话。
中年小胡子笑了,笑得得意而阴,接着:“马武、马威,护驾。”话落,他转身就要往外走。
突然,那张桌子站起小伙子,他开了口:“喂,喂,这位,慢点儿,请留一步。”
中年小胡子停步回身,目光一凝,道:“你叫我?”
小伙子未语先笑,道:“我正是在叫您。”
中年小胡子道:“你是干什么的?”
小伙子一指两个大汉道:“这两位知道,我是卖玉观音的,您瞧,他两位照顾我的生意,一口气买了两尊……”
中年小胡子目光扫向那两尊玉观音,两眼中突现奇光,长眉一掀,道:“好玉,好手艺。什么事?”
小伙子道:“您夸奖,我请教一您是不是要请这位,这位鲍姑娘做客去?”
中年小胡子道:“不错,怎么?”
小伙子道:“我想跟您打个商量,您是不是能等一会儿。”
中年小胡子道:“你什么意思?”
小伙子道:“是这样的,这位姑娘买了我一尊玉观音,可是我还没雕好,所以,请你……”
中年小胡子,啪的一声,转眼望向俊公子哥儿,道:“是么?
鲍姑娘。“
俊公子哥儿道:“不错,是我刚才进门的时候订的。”
中年小胡子微微一笑道:“既然这样,我岂敢急急催驾,只是……”目光一转,落在小伙子身上,接道:“要等多久?”
小伙子摇头笑道:“那可难说,您知道,无论什么事都是开头难,收尾也难,尤其是雕玉这种手艺,一刀不好便会前功尽弃,不但不能算上品,也白白糟蹋了一块上好的美玉……”
中年小胡子倏然一笑道:“你是个有心人,既然你这么说,我不能等,鲍姑娘也只好不要这尊玉观音了。”
小伙子忙摇头说道:“那不行,这是我的生意,我靠这吃饭,说什么也得等我做成这笔生意。”
中年小胡子笑意更浓,深深盯了那小伙子一眼,笑容忽然一敛,脸色随着一沉,冷然喝道:“马武、马威,催驾。”
两个大汉一转身,恭应一声,伸手抓起桌上革囊,大步逼向俊公子哥儿那张桌。
小伙子迈步截了上去,道:“君子不挡人财路,几位这是存心跟我过不去,砸我的饭碗,这种事我可不答应一…”
走到俊公子哥儿桌前几尺处一站,扬着那柄雕像小刀,望着两个大汉说道:“二位,别往前走了,要不然我把二位当观音像雕。”
两个大汉像没听见,脚下大步依然,转眼间已逼到小伙子跟前,左边大汉冷然喝道:“马格巴子,不知死活的东西,滚开。”
伸出毛茸茸的大手掌,就要去抓小伙子。
小伙子倏然一声道:“看看咱们谁滚开。”
他一翻腕,两个大汉惊呼而退。
再看时,两个大汉皮袄胸口处各裂了一个大口子,左边大汉更惨,骂人的是他,一脸络腮胡都被递光了。
没人看清楚小伙子是怎么出手的,可是在场的任何一个都知道,小伙子这一手快速得惊人。
抬手一刀不但恰到好处地在两个大汉胸口割了一个大口子,还剃去了左边大汉的一脸络腮胡,制得精光,没伤着一点肌肤,这一手令人咋舌。
俊公子哥儿一双凤眼睁得老大。
老车把式抬起了头,一脸的惊容。
那中年小胡子脸上惊容一闪而逝。
小伙子用那把雕玉小刀指着左边大汉说道:“你再敢说出一个脏字,下面就是你的鼻子了,我在这儿坐坐,生意没做成之前,谁也别想拉走我的主顾。”
他盘腿往地上一坐,低头又雕起他的观音像。
两个大汉定过了神,各一抖革囊,铮然龙啸,两人手里多了一柄薄而雪亮的雁翎刀,不约而同跨步欺上,各抡起一个大刀花,向着小伙子当头劈下。
俊公子哥儿忙道:“阁下,留神,这是雷家堡的断魂刀法。”
小伙子像没听见,仍然低头在股他的观音像,容持两柄雁翎刀接近顶门,他拿刀右手突然住上一场。
两个大汉大叫一声抱腕而退,当当两声,两柄雁翎刀掉在小伙子眼前,血,从两个大汉的左手下头缝里渗了出来,一滴,一滴,直往下滴……
中年小胡子脸色陡然一变,冷喝道:“你两个退下。”
一声退字,两个大汉闪身退回桌后。
、中年小胡子目射奇光,打量了小伙子一眼,逐步走了过来,俊公子哥儿神情一紧,道:“阁下,这人是……”
小伙子低着头截了口,他仍然在雕那尊观音像,“韩克用,美号邪煞,雷家堡的右护法。”
俊公子哥儿一怔,中年小胡子韩克用脸色则微微一变道:“你知道我?”
小伙子道:“我还不算太孤陋寡闻。”
韩克用凝注目光,道:“那么我请教——”
小伙子头仍没抬,道:“两把刀上刻着有,你随便拿起一把看看就知道了。”
韩克用一双细目一眯,伸腿出脚,一勾一撩,一柄雁翎刀飞了起来,他伸手抓住刀柄,往刀上一看,一怔:“燕十二……”
“对了,”小伙子道:“我姓燕,行十二。”
韩克用冷笑一声道:“阁下,你显得小气……”
“你错了,”小伙子燕十二道:“我在哪儿都是用这个名字,不过在和阗,跟我一块儿从小长大的那些朋友,他们都叫我十二郎!”
“好吧,”韩克用微一点头道:“就是燕十二吧,燕朋友哪儿来?”
燕十二抬眼,说道:“没听见么?和阗,你不看我是干什么的,吃的是什么饭。”
韩克用道:“燕朋友真是和阗来的?”
燕十二说得妙,道:“这还假得了,不信你可以到和阗去问问看。”
韩克用冷冷一笑道:“燕朋友,和阗可远得很啊。”
燕十二道:“是不近,”接着叉道:“不过只要走,迟早总有到的一天,你说是么?我不就是从那儿来的么,我还不是用这两条腿走到这儿来的。”
说得是,韩克用微一点头道:“我请教,燕朋友跟鲍家是……”
燕十二抬头反问道:“你可曾听说鲍家有我这个朋友,鲍家的几位也在这儿,你也可以问问他几位,以前有没有见过我。”
韩克用道:“那么燕朋友为什么伸手管这档子闲事?”
燕十二摇头说道:“这真是从哪儿说起,弄了半天你倒怪起我管闲事来了,我不是说过了,君子不挡人财路……”
韩克用截口说道:“这么说燕朋友是只为生意?”
“不错。”燕十二点头说道:“在生意没做成之前,谁也别想拉走我的主顾,没了主顾那还行,我吃什么,喝什么,到中原来为的就是这个,谁要存心砸我的饭碗,挡我的财路,说不得我只得用雕玉的手艺跟他拼一拼了。”
韩克用冷冷一笑道:“燕朋友既然这么说,那么,你雕你的观音像,我等。”
燕十二微微一怔,道:“怎么说,你愿等?”
韩克用点头说道:“是的,我愿等。”
燕十二道:“我可不敢说要等多久啊!”
韩克用道:“不要紧,多久我都等。”他扫了燕十二手中那尊观音像一眼,燕十二手中那等观音像就剩下脚没雕了,还能等多久,他打定的好主意。
燕十二也没犹豫的点了点头,笑笑说道:“既然这样那就好办了,我没想到雷家堡的右护法这么好说话,只要不挡我的财路,不砸我的饭碗就行,你等吧,等我雕好了这尊观音像,做成了这笔生意,我马上站起来走路,这儿有桌有椅,你请随便坐坐吧,要是枯坐无聊,你可以叫一桌酒菜,自斟自饮,边吃喝边等,反正雷家堡有的是银子,吃喝不穷,花不完。”
韩克用目光一凝,道:“燕朋友,这话可是你说的。”燕十二点头说道:“不错,是我说的。”
韩克用没再说话,嘴角噙着一丝笑意,伸手拉过一把椅子在燕十二跟前坐了下来,直瞅着燕十二,一眨不眨。
燕十二根本没再看他,低下头又雕起了那尊观音像。
也不知道他是什么用心,既然管这件事,他应该一刀刀雕得很慢才对,可是他一刀一刀不但未见慢,反而比刚才雕得还快。
韩克用看得有点诧异,道:“燕朋友这朋友值得交……”
燕十二忙抬头道:“什么意思?”
韩克用道:“燕朋友果然只是为生意。”
“我明白了。”燕十二说道:“你说我雕得快,是不?”
韩克用微一点头道:“不错。”
燕十二道:“既然说我快,那我就雕慢点儿。”手上果然慢了下来。
韩克用脸色一变,旋即说道:“燕朋友刚才说过,无论什么事,开头难收尾也难,眼看这尊观音像就要雕好,是该慢一点儿。”
燕十二道:“谢谢你提醒我,哎哟,糟了……”
他手上用的劲儿大了些,一刀把那尊观音像的两只脚给削了去,他抬起头来便埋怨韩克用道:“你看看,都是你跟我说话,在这里打岔,把一尊刚雕好的观音像毁了,这下不但糟蹋一块美玉,又叫我怎么交给主顾人家,说不得我只有再给人赚一尊……”"韩克用怔了一怔,旋即笑了。笑得阴阴的。“这么说我又得多等等了?”
“可不是么。”燕十二道:“本来已经雕好了,谁叫你在这儿跟我打岔,让我分心,你多等会儿有什么要紧,要知道我得多赔上一块和阗玉,你想想着,一块和阗玉值多少两银子。”
韩克用笑道:“我刚说燕朋友这种朋友值得交,看来我没说错,燕朋友,你真够朋友,算了,我不等了,你也别再赚了,我没工夫这儿陪你作耍……”
说完站了起来,双臂往下一垂,道:“燕朋友、请站起来,韩某人领教领教你的雕玉手艺,今儿个你能胜过我韩某人一招半式,冲着你,我带着马武兄弟俩扭头就走,要是燕朋友你比我差点儿,今儿个我得好好交你这位值得交的好朋友。”
燕十二抬眼凝望着韩克用,笑道:“爽快人,干脆,你早这样不就没那么多麻烦了么,说领教我不敢当,只请你在赐教的时候手下留点情,因为我是靠这雕玉手艺吃饭的。”“韩克用淡然一笑道:”燕朋友,场面话不必说得太多了,你站起来吧。“燕十二微一摇头道:“不,我有点懒,想坐在这儿陪你玩两手!”。
韩克用脸色一变,笑道:“敢情燕朋友还挺狂、挺傲,也好,我不勉强,无论什么事,勉强了都不大好。”
话落,他闪身便要跨步,但是他肩头刚晃,身子刚动,燕十二一个身子突然离地平射而起,直扑韩克用,一闪而回,他盘坐在原处望韩克用含笑说道、“韩右护法,承让。”
韩克用一张脸煞白,任何人都看得见,他那一件价值不菲,名贵异常的灰鼠皮袍的领口之处,添了一道小口,这道小口是横的一道,起领,再往上移分毫,断的却是喉管。
燕十二刚才对付马武、马威,便占一个快字,如今这一手更快得惊人,连雷家堡的右护法邪煞韩克用都来不及招架,这不能不算骇人听闻。
突然韩克用笑了一,笑得怕人:“燕朋友,我认为你这前后三次出手有点取巧,我想看些实在的……”
他手往下一探,抓起靠在椅子腿上的那辆雁翎刀,抬臂挺刀,刀尖真指燕十二眉心,缓缓刺了出去。
藏十二咧嘴一笑道:“断魂刀法雷家堡人人会使,可是在韩右护法手里,这威力便绝然不同,胜过刚才那两位何止十倍。”
嘴里说着话,他两眼凝注刀尖,一动没动。
韩克用一把雁翎刀速得很慢,可是由于双方距离很近,不过几尺光景。所以尽管缓慢,一转眼功夫,那柄雁翎刀的刀尖,也就递到了燕十二眼前,只差半尺便刺到了燕十二眉心,只往前一递也就到了。
可是就在这柄雁翎刀,递到燕十二眼前半尺处的时候,韩克用那缓慢的前递之势突然停了下来,明亮森寒的刀尖,就停在燕十二眼前,一动不动。
行家一眼便能看出,雷家堡人手里这种雁翎刀不是凡铁,每一把都是百炼精钢打造而成,明亮刺眼,森寒逼人,在这种距离,应该能使人紧张,使人惊伯,使人有透不过气来之感。
可是在燕十二脸上找不出紧张,也找不出惊怕,看到的只是镇定。岳峙一般的镇定。还有那一丝可掬也发自内心的笑容,他两眼硬往刀尖一眨不眨。
突然,韩克用持刀右臂一振,刀尖为之一动。
燕十二似乎没看见,依然故我。
接着,韩克用的右管起了轻微的颤抖,那雁翎刀的刀尖也不住的在燕十二眼前晃动,只见那森寒的光亮一闪一闪的。
而燕十二仍没动分毫。
随着手臂的轻颤,这大冷的天,就算十里铺里暖和,该也暧和不到哪儿去,韩克用的额角竟然现了汗迹,没多久额头、鼻梁上,全是汗珠,那柄雁翎刀也抖得越见厉害。
俊公子哥儿、老车把式、还有那两个白裘中年汉子,脸上都泛起了惊容,还有一种难以相信,而又不能不信的神色。
就在这时侯,韩克用突然垂下雁翎刀,长吁一口气,有如释重负之慨,脸煞白,一松手,雁翎刀掉在地上,他望了燕十二深深一眼,话说得有气无力,也带点颤抖:“燕朋友,韩某人领教了。”
扭头走了出去。
马武、马威兄弟没顾及,伸手要去抓桌上那两尊玉观音。
燕十二淡然喝道:“把手缩回去,你两个不配。”
马武、马成两个还真听话,忙把手缩了回去,扭头跟了出去,转眼间,外头响起了急促蹄声,由近而远。
燕十二笑了,挺身站了起来。
拍拍裤子上的土,头也没回,道:“桌上这两尊玉观音,我奉送了。”
说完把那柄雕玉小刀往腰间宽皮带里一插,提起布口袋迈步就走。
身后响起了俊公子哥儿的急叫:“阁下,慢点儿,请留一步。”
燕十二停步回身,含笑开口:“公子哥儿有什么见教?”
俊公子哥儿脸一红,道:“你明明知道我是鲍家……”
燕十二笑笑说道:“那么鲍姑娘有什么见教?”
俊公子哥儿眨动了一下凤目,道:“你大概知道我叫鲍云凤……”
燕十二道:“谢谢鲍姑娘赐告。”
俊公子哥儿鲍云凤微微一怔:“这么说你不知道……”
燕十二笑笑截口说道:“这都不关紧要,是不?鲍姑娘。”
鲍云凤道:“那么你呢?”
燕十二道:“我什么?”
鲍云凤道:“你贵姓大名,怎么称呼?”
燕十二道:“鲍姑娘刚才没听见么?燕十二,鲍姑娘要是愿意,可以叫我一声十二郎。”
鲍云凤道:“你不愿意告诉我?”
燕十二道:“我这不是告诉鲍姑娘了么!”
鲍云凤摇头说道:“我不信这是你的真名实姓。”
“鲍姑娘,”燕十二郎笑说道:“真名实姓又如何,鲍姑娘知道有个来自和阗的玉匠,十二郎,还不够么?”
鲍云凤沉默了一下道:“你既然不愿意说,我也不愿再多问了,我还没有谢过……”
“谢过?”燕十二笑道:“鲍姑娘,这个谢字俗得很。”
鲍云凤道:“那您叫我怎么说?”
燕十二道:“最好什么都别说。”
鲍云凤道:“难道我不该谢你?”
燕十二道:“或许该,但不必。”
鲍云风道:“这话什么意思?”
燕十二笑笑说道:“何不放在心里,说出来就俗了。”
鲍云凤笑了,像乍放的花朵,美而动人。“你是个雅人,我听你的!”
燕十二道:“整天跟玉石在一起的人怎么会俗,就算原是个俗人,长年沾尽玉石灵气,那身俗气也应该消尽了。”
鲍云凤笑得更美,更动人,深深一眼,道:“过来坐坐。咱们多聊聊,好么?”
燕十二微一摇头道:“抱歉,蒙鲍姑娘宠邀,我理应从命,而且受宠若惊,可是我是路过这儿,还有事儿,不能久留!”
鲍云凤有些急了,忙道:“我还有话问你!”
燕十二道:“鲍姑娘站在那儿问,我站在这儿答不挺好么?”
鲍云凤似乎有点不愿意,可是她也不便强邀,沉默了一下道:“你为什么要伸手……”
燕十二没等说完便截了口道:“我碰上了。”
鲍云凤道:“你碰上了?”
燕十二道:“鲍姑娘,我是靠手艺糊口,靠刻观音像为生的玉匠,老远的从和阗来中原,为的是他年多挣些回去,像我这么一个人,会愿意在中原惹是生非么,那不是给我自己找麻烦,砸我自己的饭碗么?可是我碰上了又有什么法子,再说,雷家堡人挡我的财路,拉我的主顾……”
鲍云凤淡淡一笑,道:“十二郎阁下,你说完了么?”
燕十二道:“鲍姑娘要是不愿意听,就在这儿也可以打住。”
鲍云凤微一摇头道:“我不信你是碰上的,因为你知道邪煞韩克用,也分明知道我是谁,我也不相信你是个靠手艺糊口,卖观音像为生的玉匠,因为你有一身极其高绝,连身为雷家堡右护法的邪煞韩克用都不是对手的武学!”
“武学?”
十二郎笑了,道:“鲍姑娘大概把我刚才那两手当成了武学。”
鲍云凤道:“难道不是?”
燕十二笑道:“鲍姑娘这是在这儿这么说,要是移到和阗,非让人笑掉大牙不可,鲍姑娘看见了。刚才我三次出手,都是取巧占个快字,这是我从小练出来的抢玉功夫,在和阗,玉石没主儿,谁抢得准,谁快,大块的玉石就是谁的……”
鲍云凤道:“我没有去过和阗!”
燕十二道:“不经一事,不长一智,哪年鲍姑娘去一趟就知道了”
鲍云凤微微一笑道:“那么刚才那一式飞身扑刺……”
燕十二道:“鲍姑娘,玉石可不一定都在平地,有时候还要跳起来抢的。”
“好话。”鲍云凤道:“那么刚才韩克用演断魂刀法,你阁下静坐地上,无懈可击,让韩克用找不出一点下手的破绽,这可是……”
燕十二笑笑说道:“鲍姑娘,我那是静坐不动,我是吓呆了,谁知道身为雷家堡右护法的邪煞韩克用反被我唬住了。”
鲍云凤道:“我明明知道……你要知道,你无论怎么说,怎么瞒,那都没有用的,鲍家也是个武林世家,鲍家的人都不是庸手。”
燕十二道:“鲍姑娘。你问完了么?”
鲍云凤道:“你急着走?”
燕十二道:“是的,鲍姑娘,我不能久待。”
鲍云凤道:“我想请你到我家去盘桓几天,做几天客!”
燕十二道:“谢谢的姑娘的好意,我说过,我是路过,还有别的事儿……”
鲍云凤道:“你知道,我还要往西去,难免不碰上雷家堡的人,雷家堡的人也不会善罢甘休,你能让我再落进他们手里么?”
燕十二微微一笑道:“说句话鲍姑娘别生气,刚才我是碰上的,不得已,我不愿惹是生非,更不会自找麻烦,往后的事我不管了。”
鲍云凤听得一怔,就在她这一怔神工夫,燕十二提着他装玉石的布口袋已然出了十里铺。
鲍云凤定过神来,大喝一声:“喂,十二郎,你等等。”
腾身从桌上掠过,直扑十里铺门口,掀开棉布帘一看,又怔住了,路上空荡荡的,从东到西,哪有一个人影儿。
这燕十二的确占个快字,无论哪回事儿,他都够快的。
身后响起了老车把式话声:“姑娘,咱们碰上了奇人。奇人奇行,咱们也别追了,回去吧。”
鲍云凤霍然转过了身:“回去?”
老车把式造:“正如您所说,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鲍云凤双眉一扬,道:“雷玉龙他以为劫捞了我就能成事,他这是做梦!”
老车把式道:“姑娘,他用这种手法固然不能成事,可是万一您真落在他手里,那……那可不大好,您说是么?”
鲍云凤脸色一变,沉默了,沉默半晌,转身要往外走,突然一眼瞥见桌上那两尊玉观音,她迈步走过去一手一个,拿起那两尊玉观音。转身走了出去。
她默默的上了车,两名白裘汉子也默默的上了马,老车把式登上车辕也默默的掉转了车头……
可是,车头刚掉转过来,大道西头出现了六个黑点。
那是六人六骑,风驰电掣般的往这边驰了过来。
两个白裘汉子脸色一变,道:“敖老,他们来了。”
那坐在车辕上的老车把式神色凝重,道:“我看见了,你们俩后面护车,我要赶一阵……”
只听车里传出鲍云凤话声:“敖老,我不走,别败了鲍家的名头。停下车别动,我要看看他们敢把我怎么样。”
就在这两句话工夫,那六人六前已驰进了五十丈内,现在再走也来不及了,老车把式没回头,道:“你两个到车两边来,没我的话不许轻动。”
那两个白裘汉子应了一声,放马驰向马车左右。
那六人六骑来得好快,两个白裘汉子刚到马车左右,铁蹄溅起一地泥泞,那六八六骑已然擦着马车旁边掠过,然后一起作飞旋,停了下来,前一后三,最后是两个。
前面是一匹白马,高头,神骏,较上是位俊美年轻人,皮抱、皮帽、皮靴,袖口卷着,左手无备指戴着一枚乌黑乌黑的指环。
后面三骑,一色黑马,右边是邪煞韩克用。
居中是个身穿皮袍,肤色黝黑的干瘪瘦老头,相貌平庸,一点也不起眼,可是那双眼律税利的吓人。
左边是个身材高大,浓眉大眼的红面老者,狮鼻海口,威态逼人。
最后那两骑,则是装束打扮,个头儿跟马武、马威两兄弟同样的两个大汉。
就是六人六骑,排在路中央,拦住了马车。
马停,前面的白马上那俊美年轻人冷冷开了四:“敖老,你没看见我么?”
老车把式白眉轩动了一下,白胡子也为之一抖,他坐着没动,淡淡说道:“赶车的见过雷少堡主。”
敢情这位是雷家堡的少堡主,那怪不得。
俊美年轻人冷冷一笑道:“敖光,你好大的架子,你家姑娘呢?”
老车把式敖光还没有开口,车里已然传出鲍云凤冰冷话声:“雷玉龙,你的架子也不小。”
俊美年轻人雷玉龙笑了,这回不是冷笑:“鲍家妹子,那要看对谁了……”
鲍云凤冷笑说道:“对别人我不管,也管不着,对我鲍家的人,你少逞威风,少摆架子。”
雷玉龙笑笑说道:“当着鲍家妹子,我怎么敢?”
话锋一转,道:“鲍家妹子,隔着车篷说话,这不大好吧?”
评然一声,车篷掀开了,鲍云凤出现在车门口,道:“我出来了,你怎么样?”
雷玉龙道:“鲍家妹子这话……我敢把鲍家妹子怎么样,我没有别的意思,听说鲍家妹子在这儿,我赶来看看,顺便也找个人……”
鲍云凤道:“我那位十二郎?”
雷玉龙点点头说道:“不错,就是找他。”
鲍云凤冷冷说道:“你来迟了一步,人家已经走了。”
雷玉龙哦的一声道:“是么?”周光扫向十里铺!
那红脸老者沉声说道:“进去看看去。”
那两个大汉增身离鞍而起,直扑十里铺掀帘走了进去,转眼又从十里铺里掠了出来,落在马前躬下身去。“禀少主,没人。”
雷玉龙双眉一扬。道:“这么说我真来迟了一步?”目光一凝,望着鲍云凤道:“我没想到鲍家妹子交上这么一个朋友……”“鲍云凤道:“是又怎么样?”
雷玉龙道:“鲍家妹子怎么老爱说这句话,我不是说了么,我敢把鲍家妹子怎么样?”一顿,接道:“鲍家妹子,听说你这位姓燕的朋友,有一身不俗的所学。”
鲍云凤道:“这你别问我,问间移雷家堡的那位有护法就知道了”
韩克用脸一红,倏又转白。
那高大红脸老者突然冷冷说道:“胜败乃兵家常事,路江湖的人哪有一个能保长胜不败的,鲍姑娘这位朋友走得嫌早了些,我特地赶来领教,没想到……”
那干瘪瘦老者脸上没有一点表情的开了口:“只要请到鲍姑娘,你还愁没有机会领教鲍姑娘朋友的绝学么?”
说的是,高大红脸老者鞍上欠身,道:“多谢指点。”
雷玉龙一扬手,止住了身后的话,望着鲍云凤道:“鲍家妹子,这儿离雷家堡不远……”
鲍云凤道:“你想怎么样?”
雷玉龙道:“鲍家妹子怎么老爱这么说,我只是想请鲍家妹子到雷家堡住上几天,做几天客去。”
鲍云风冷然说道:“好意心领,我没空,下回再说吧。”
雷玉龙道:“鲍家妹子难得出来一趟,雷家堡近在咫尺……”
鲍云凤道:“就是在我眼前,我不想去就是不想去,敖老,走。”
车辕上老车把式敖光一声答应挥起了鞭,赶起马车直往前冲去。
那干瘪瘦老头儿冷冷一笑,高大红脸老者驰马越前,挥掌扣住了套车马的双辔头,那匹营车马立即被钉在地上,丝毫动弹不得。
鲍云凤险上变了色,冷叱说道:“雷玉龙,你这是算什么?”
雷玉龙淡然一笑道:“没别的,鲍家妹子,我这人好客,你不愿到我雷家堡去,我只有硬请了……”
转眼望向敖光,道:“敖光,你下来。”
敖光高坐车辕上没动,道:“雷少堡主叫赶车的下去,是什么意思?”
雷玉龙道:“我让你回鲍家报个信儿去,就说鲍姑娘让雷玉龙请走了”
敖光白眉一转,道:“少堡主如有所令谕,赶车的焉敢不遵。”
突然抖鞭而起,直向高大红脸老者那控辔右手腕抽去。
高大红胜老者浓眉双耸,叫一声:“大胆!”
韩克用冷笑越前,闪电探掌抓住鞭梢,沉腕一抖,喝道:“下来。”
敖光身形一震,人离了车辕飞起,直向马车左前方落去,他没有摔着,但是够难堪的,老眼暴睁,猛张,就要扑,鲍云凤忙开口喝道:“敖光,别动!”
敖光没动,鲍云凤接着说道:“既然雷少堡主有这么一番好意,我就到雷家堡去住几天好了,你带他们两个回去说一声。”
敖光威煞倏敛。欠身应道:“是,姑娘。”
雷玉龙笑了。“鲍家妹子要是早这么好说话,不就没事儿了么?”
离鞍腾起,直上车辕、坐稳、控缰、抖鞭喝道:“开道。”
干瘪瘦老者偕同韩克用、高大红脸老者,带着那两个大汉立即向来路驰去。
这里,雷玉龙调转车头。抖缰、鞍马,赶着马车跟了去,转眼间成了一个小黑点。
敖光眼看雷玉龙赶着马车去远,老脸上突然浮现一丝异样神色,这丝异样神色令人难以言喻。说不出那是什么。
一声“走”字,带着两个穿白裘的中年汉子往东驰去。
雷家堡的人走了。
鲍家的人也走了。
在那十里铺的后屋瓦面上冒起了一条人影,赫然是那位自称燕十二的小伙子,他皱着眉锋,像是在思索什么,旋即,他飞身惊起,越过十里铺的屋脊直落在大道上。踩着满地的泥泞,横过大路,往南边荒郊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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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雷家堡 天快黑暗了,阴沉的苍空显得更低,风也似乎比白天更刮大了许多。呼啸着掠过,像鬼哭,刮得老树那光秃秃的树枝直打哆嗦。
五骑开道,一辆马车驰抵了这连绵近百里,峻岭插天的山脉下,沿着山下的那条路走了一阵之后,忽然转进了一处山口里。
山口里,是条小狭长的谷地,谷地里也满是泥泞,还有那数不清的蹄印。
这谷地不是笔直的一条,带着点境蜒曲折,马车在这狭长的谷地里走没一盏菜工夫,谷地忽然开阔,眼前苍茫的一片暮色里,也呈现有两盏大灯。
这两盏大灯挂在一个石堡的大门口,挂得老高,要不是山挡着,几里外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这座石堡的坐落处是一个圆形的谷地,石堡背依孤峰,面对那条长长的谷口,占地很广,不但宏伟,还带着慑人的阴森。
这座石堡的本身,硬是一大块,一大块的石头所砌成,在暮色里就像一尊静伏的巨兽,那两盏灯就像巨兽的眼,那高大的铁门也像极了巨兽的獠牙。
这时候,石堡的两扇门关闭着,当五人五骑导着马车快抵堡门的时候,两扇铁门豁然大开,五人五骑导着马车顺利的,一阵风般驰进了石堡。
石堡里,中间是一大片空地,石头砌成的屋子都分布在四周,靠里另有一片高墙跟一个石门,想必那通往后堡。
是,不错,五人五骑导着马车从石墙的那个门驰了进去,这时候再看,只一片石墙,前后的景象便绝然不同。
石墙后的这一半,就像个大户人家的宅院,亭台楼阁,应有尽有,无所不备,而且都筑得美轮美奂,富丽堂皇,有九曲的雕栏小桥,有环回交错的画廊,有……一句话,较诸神仙府,王侯家毫不逊色。
这时候,在后堡的那一片空地上,背着手站着一个身穿皮饱,长眉细目,长髯五缕的瘦削老者,他的身旁站着两个大汉,右腕上却用布裹着,正是马武、马威兄弟俩。
马车还未停稳,那五人已然翻身下马,老远的便躬下身去,瘦削老者视如未见,两眼直望着那辆单套高篷马车。
马车直驰瘦削老者面前,把车停稳,雷玉龙跳下车含笑道:“爹,贵客请到了,好不容易啊。”
那瘦削老者锐利目光来回一扫,道:“哪一个呢?”
雷玉龙道:“我们迟到了一步,那小子走了。”
瘦削老者长后一轩,凝注车篷道:“请贵客下来吧。”
雷玉龙转身掀开车篷,道:“鲍家妹子,雷家堡到了,我爹在这儿接你呢,请下车吧。”
车里,易钗而弁,一身公子哥儿打扮的鲍云凤寒着脸,捧着两尊观音像纵出了车篷,她刚要下车,瘦削老者脸色陡然一变,突然抬手说道:“鲍侄女儿请等一等。”
鲍云凤抬眼望向瘦削老者。
瘦削老者转望雷玉龙道:“玉龙,送鲍姑娘回去。”
雷玉龙一怔,道:“怎么说,爹——”
瘦削老者冷然喝道:“我说送鲍姑娘回去。”
雷玉龙一脸诧异之色,但他不敢多问,迟疑了一下,转身登上了车辕,道:“蒙老,你三个护车,跟我去。”抖缰挥鞭,掉转车头驰了出去。
瘦削老者适时招手说道:“蒙二弟留下,蒲三弟跟克用去,路上要小心。”
那干瘪瘦老头儿没动,高大红脸老者跟韩克用上马跟了出去。
望着马车出了后堡,瘦削老者转望干瘪瘦老头儿道:“蒙二弟可看见了?”
干瘪瘦老头儿道:“堡主是指鲍家丫头怀里那两尊……”
瘦削老者微一点头道:“克用、马武兄弟俩回来禀报,先前我还不信,如今看来是他没错了。”
干瘪瘦老头儿道:“您相信他还活着?”
瘦削老者道:“除了是他,谁有那么好的手艺,谁又会没事儿,尽雕观音像?”
干瘪瘦老头地道:“堡主,听说那小子不过廿来岁……”
瘦削老者道:“那或许是他的传人,我相信别人决没这么好的手艺……”一顿接问道:“那一个叫什么来着?”
干瘪瘦老头儿道:“燕十二,这名字够怪的,我不信……”
瘦削老者道:“燕十二,这个名字的确够怪的,似乎跟他也扯不上关系,只是,错非是他,别人教不出这么好的手艺。”
干瘪瘦老头儿道:“要照您这么说,鲍家这丫头怀着两尊玉观音到咱们堡里来,恐怕不是巧合。”
瘦削老者脸色一变,道:“不错,难道说他知道当年……”
锐利目光忽然一转,往左前方十来丈处,画廊尽头那暗处里扫去,那干瘪瘦老头儿似乎也很是机警。
用眼角余光跟着扫了过去,那儿一个黑影一闪而没。
瘦削老者淡然问道:“看见了吗?”干瘪瘦老头儿微一点头笑道:“看见了,是她。”
瘦削老者道:“蒙二弟可知道该怎么做了?”
干瘪瘦老头儿道:“我知道,跟堡主跟了这么多年,这一点心意还能猜不透么?”
瘦削老者道:“那么我把这件事儿交给你了!”
干瘪瘦老头儿躬下身去。“您放心,绝对错不了。”
瘦削老者道:“快去吧,别让她抢在前头,着了先鞭。”
干瘪瘦老头儿答应一声,转身而去,转眼间消失在后堡西边暗影里。
夜色很快的降临了,在这山谷里,夜色垂得要比外头更低,黑得也比外头更快,石堡里,灯一盏接一盏的亮了起来。
在前堡与后堡之间,紧接着那片石墙,有一座矗立着的黑东西,顶头高出石堡周围的那道墙不少,少说也在二十丈以上,那是一座缭望塔,又像钟楼的建筑,也是一块块石头所初成。
在这建筑之下,有一个圆形的门,门半关着,透着灯光,藉着灯光看,门口站着两个手提雁翎刀的大汉。
不知道这是什么所在,还用禁卫。
步履响动,从暗影里走出个人,直奔这塔一般的建筑,是个穿着朴素,鸡皮鹤发的老太婆,这位老太婆看上去年纪至少也在六十以上,可是绝没有一点龙钟老态,步履之间稳健轻快,尤甚于年轻人。
她左手提着一个木头盒子,到了那圆形门前右手一翻,掌心里托出一块黑黝黝两三寸见方之物,往那两个提刀大汉眼前一递,冷冷说道:“看清楚了,这是你们雷家堡的令牌。”两个提刀大汉往她掌心里看了一眼,随即一名大汉掀开了木盒盖子,木盒里,放着一个带盖儿的小磁坛子,边儿上还放着一个调羹儿,两个大汉一句话没说,盖上木盒缩回了手。
老太婆提着木盒进了圆形门,一边走还一边冷冷的嘟呢:“多少年了,每一回都得亮这劳什子,我都烦了……”
进门便是盘旋而上级级的石梯,墙上隔不远便是一盏灯,把石梯的每一阶照得清清楚楚。
老太婆拾级而上,拐过弯儿,她突然加快了步子,一溜烟般转了上去,转眼工夫之后,她停在一处,爬这么高,跑这么快,她跟个没事人儿一般。
这地方,似乎是这座石头建筑的最高处,顶上尖尖的,一圈儿四个天窗,小得连头都伸不出去,别处没窗户,透气全靠那四个小天窗,眼间牢房似的。
这地方的摆设可不差,除了一围石墙有点不像样之外,其他的跟个大户人家的卧房没两样。这儿地方不大,可是,卧房里应该有的东西,这儿都有,真可以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迎面一张软榻上,一位绝色少女正拥被斜斜的倚在那儿,这位姑娘,年纪十八九,柳眉凤目,悬鼻樱口,美极。只是脸色苍白,像刚生了一场大病似的。
她太清瘦,但瘦不露骨,只显得身子很弱,看样子一阵风吹来能把地吹倒。
几上的灯,不住的摇晃着,那是从天窗里灌进来的风,这种天儿,在这透风的高处,这么弱的身子,难怪她要盖被子。
其实,在这种地方,清冷、枯寂、无聊,她除了在榻上躺着,拥被斜倚,她能干什么。
老太婆提着木盒上来,她大概是见惯了,倚在软榻上没动,只淡淡的说了句:“奶妈,又给我送吃的来了。”
老太婆把木盒往几上一放,掀开盖从里头端出那小瓷坛儿,一手调羹,一手持着瓷坛,往榻上一放,道:“姑娘,您先喝几口,我告诉您件喜讯儿!”
姑娘坐了起来,拉了拉被子道:“这么大了,哪能老让人喂,我自己喝吧。”
她接过了瓷坛跟调羹,纤纤玉手,白皙修长,指指晶莹,柔若无骨,她轻轻的喝了一口,然后问道:“奶妈,是什么喜讯儿?”
老太婆未语先一阵激动,道:“姑娘,玉观音出现了!”
姑娘一怔,停了调羹,圆睁凤目,急道:“玉观音出现了,真的?”
老太婆道:“这么大的事儿,我还敢骗您不成……”
姑娘忙又问道:“在哪儿?”
老太婆往下指了指,道:“就在下头。”
姑娘一下子又坐直了一些,道:“奶妈,你是说在雷家堡里?”
老太婆点了点头道:“就在这短命的贼窝里,我从那儿过,没想到让我看见了,我可有整整十年没看见它了,真是天可怜……”
老眼一红,泪光跟着出现在眼眶里,她拉袖子擦一擦,然后又道:“怕也是这般贼的报应到了……”
姑娘眨动了一下凤目,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奶妈,你是怎么看见的,是谁……”
老太婆吸了一口气,平静一下激动的情绪,道:“是这样的,姑娘,刚才我从后堡过,看见雷振南那老贼带着他那两个爪牙背着手站在后堡那块空地上,这种天儿,既没有雪景又没有月亮,他站在那儿干什么,我当时心里就动了疑,打算躲在暗影里多看看,我刚躲进暗影里。他那三个大爪牙,跟他那儿子赶着一辆马车驰进了后堡,马车停稳后,从车里出来个穿着男人衣裳的姑娘,听他们称她叫鲍姑娘,大概是当世三大家,河北鲍家姑娘,那两尊玉观音就抱在那位的姑娘怀里……”
姑娘静听至此,忍不住插口问道:“玉观音怎会抱在鲍家姑娘怀里,又怎么会是两尊?”
老太婆摇头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是玉观音没有错。”
“奶妈!”姑娘凝目问道:“世上玉观音可多的是,鲍家既是当世三大家之一,家里不会没有古玩玉器!”
老太婆摇摇头说道:“不,姑娘,这两尊玉观音跟别的观音像不一样,别人看不出来,我看得出来,而且这两尊玉观音的手艺,也是绝无仅有……”
姑娘道:“奶妈,天那么黑,你站得又不近—…。”
老太婆道:“姑娘,您忘了奶妈是个干什么的了,学武的哪一个没有一双锐利的眼,何况奶妈是个老练家子了。”
姑娘道:“这么说,你没有看错,确是跟咱们有关的那种玉观音?”
老太婆毅然点头说道:“绝不错,姑娘,要是错了,奶妈愿意把眼珠子挖出来。”
姑娘沉吟了一下道:“奶妈,这位鲍家姑娘现在呢?”
老太婆道:“对了,我忘了告诉您,鲍姑娘没下车就走了,是雷振南老贼让小贼把她送回去。”
“走了?”姑娘眉锋为之一皱,道:?这怎么办?我本想让你问问她,那两尊玉观音怎么来的,如今这……“一顿,话锋忽转,道:”奶妈,记得我到雷家堡来的时候才十岁,我只知道跟玉观音有很密切的关系,这也是你告诉我的,别的我一无所知,这件事究竟是……“老太婆脸上的神色有点异样,迟疑了一下道:“姑娘,当年您还小,我也不能告诉您那么多。其实,我也只知道当年家里遭了变故,夫人,还有您一个妹妹跟咱们失散了,咱们落在雷家堡,夫人跟二姑娘不知下落,没有音讯……”
姑娘截口说道:“这我知道,可是我不知当年家里究竟遭了什么变故?”
老太婆道:“就是遭了贼,抢人的贼。”
姑娘诧异的道:“抢人的贼?”
老太婆道:“咱们不是被老贼雷振南抢到雷家堡来了么?”
姑娘道:“这么说我娘跟我妹妹也是被人抢去了?”
“怕是。”老太婆微微点了点头:“可是就不知道她二位被什么人抢去了。”
姑娘道:“这么说雷振南该是我们的仇人?”
“不错,姑娘。”老太婆点头道:“他是咱们家不折不扣的仇人。”
姑娘沉吟一下道:“这我就不懂了,雷振南当年所以这么做,必然有他的目的,可是到如今已整整十年了,我也在他雷家堡长大了,他除了把我囚在这地方,不许任何人接近我之外,供我吃穿,简直把我待若上宾,怎么没见他对我怎么样啊?”
老太婆冷笑一声道:“这老贼岂会安着好心,也许还没有到时候呢!”
“还没有到时候?”姑娘道:“他究竟为了什么?有什么企图,你知道么?”
老太婆沉默了一下,道:“说真的,姑娘,我只知道他是咱们的仇人,还真不知道他把咱们抢到雷家堡来,一囚十年,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姑娘呆了一呆道:“怎么,奶妈,你也不知道?”
老太婆苦笑道:“我当面也问过那老贼多少次,只是他不肯说。”
姑娘沉默了,半晌之后问道:“那么我跟这观音像……”
老太婆道:“我也只知道这玉观音像再现的时候,就是咱们脱困离开雷家堡的时候,别的我就不知道了。”
姑娘说:“这么说,你也不知道我跟这玉观音像究竟有什么关系?”
老太婆似乎有难言之隐,迟疑了一下,摇头说道:“姑娘,我不太知道。”
姑娘道:“那么我爹呢,我只听你说过我娘,我记得我也只见过我娘,却没有见过我爹,我爹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是个干什么的?”
老太婆沉默了一下道:“姑娘,我只知道您刚记事儿的时候,老爷就没有跟夫人住在一起了……”
“怎么?”姑娘微微一怔,忙道:“我刚记事儿的时候,我爹就没有跟我娘住在一起了,为什么?”
老太婆脸色有点阴沉,道:“听说他们二位间的感情不大好……”
姑娘哦了一声道:“我爹跟我娘的感情不大好?”
“其实……”老太婆道:“姑娘,是老爷对夫人不好,起先,夫人一直是逆来顺受的,可是后来,也就是您刚记事儿的时候,夫人实在受不了,忍不住了,悲愤之下,就带着您跟二姑娘愤然离开老爷……”
姑娘道:“原来是这样,那么我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是个干什么的?”
老太婆摇头说道:“这个我也不知道。”
“怎么?”姑娘道:“你也不知道?”
老太婆道:“不瞒姑娘说,我是在夫人离开老爷之后才跟了夫人的。”
姑娘道:“那么,我娘没有跟你提过我爹么?”
老太婆道:“夫人告诉我的,也就是我刚才告诉姑娘的,夫人没多提一个字,所以,我也只知道这么多。”
姑娘皱了眉道:“那么我姓什么,你总该知道吧,我长这么大还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只知道自己叫球儿。”
老太婆道:“我只知道,夫人娘家姓董,却不知道老爷姓什么,夫人也从没提过。”
姑娘道:“奇怪!我娘为什么从不提我爹……”
老太婆道:“也许因为夫人跟老爷的感情不大好吧。”
姑娘道:“感情不好,也不至于提都不提啊。”
老太婆做一摇头道:“姑娘不知道,您年纪也还轻,只有感情之不和睦才能拆散一对夫妻,而且感情这两字,对一个女人来说……”一顿,接道:“我不说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姑娘将来就会知道的。”
姑娘没多问,沉默了一下道:“那么咱们如今……”
老太婆双眉一扬道:“是离开这贼窝的时候了,我今夜就护着您离开这雷家堡。”
姑娘诧声说道:“今夜就走,你护着我走,难道没人来救咱们?”
老太婆道:“谁会来救咱们?”
姑娘道:“那玉观音像……”
“姑娘,”老太婆道:“玉观音像再现,只是在寻找咱们,是让咱们看到玉观音像之后,藉着玉观音像的来路去跟那玉观音像的主人会合,玉观者再现,也表示它的主人还不知道咱们在什么地方,要是知道,咱们见着的就是它的主人而不是它了。”
姑娘道:“这么说,咱们离开这儿之后,只有找那位鲍家姑娘去了?”
老太婆点头说道:“不惜,姑娘,因为她知道玉观音的来处。”
姑娘道:“你看咱们能走得出去么?”
老太婆双眉一扬,两眼微睁道:“应该能,就是不能也得闯闯试试。”
姑娘看了老太婆一眼,道:“既然闯,咱们为什么不早……”
老太婆道:“姑娘是问我为什么不早护着姑娘离开这贼窝?”
姑娘点了点头。
老太婆叹了口气道:“姑娘不知道,那是因为我不知道玉观音像的主人还在人世,纵然咱们离开了这贼窝,能到哪里去,又能怎样?如今不同了,玉观音像已再现,那表示它的主人还在,这样壮了我不少胆气,也给了咱们依靠,给了咱们仗恃……”
姑娘道:“玉观音像究竟跟我有什么关系,又为什么找咱们,这你一点也不知道么?”
老太婆道:“玉观音像眼姑娘有什么关系,我不清楚,至于为什么我咱们,大概是看看咱们是不是还在人世……”
姑娘道:“还在人世又怎么样?”
老太婆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姑娘道:“你既然不知道玉观音像跟我有什么关系,也不知道为什么找咱们,你又怎么知道它是在找咱们呢?”
老太婆手一扬,旋即说道:“因为我知道这玉观音像跟姑娘很不寻常。”
姑娘道:“这你是怎么知道的?”
老太婆道:“这早在当年我听夫人提过,夫人就藏着一尊玉观音像,珍逾性命,平常都深锁在箱子里面,只有在每年的七月七日晚才拿出来把玩一阵……”
姑娘道:“每年的七月七日,为什么在每年的七月七日才……”
老太婆摇头说道:“这我怎能知道。”
姑娘皱了眉锋,沉默了一阵之后才道:“我娘跟我妹妹不知道在哪儿,也不知道她老人家跟我妹妹知不知道玉观音像已然再现。”
老太婆缓缓的说道:“我也在这么想,只希望她二位也看见了玉观音像……”
喜的远处传来一阵梆柝声。
老太婆神情一震,道:“姑娘,时候不早,收拾收拾咱们走吧!”
姑娘看看四下,道:“奶妈,咱们还有什么好收拾的么?这儿的东西全是雷家堡的……”
老太婆一点头道:“说得是,他雷家的东西咱们一样不沾,贼窝里的东西咱们也一样不能带,免得沾上一身贼气……”顺手抓起了一件衣裳,道:“这一样不能不用用!”
一连几扯,把一件上好的衣掌扯成了~条条的布条,然后把一条条的布条连接打成了结,接道:“姑娘,您请趴在我背上,让我背您,这样咱们好图。”
姑娘忙道:“那怎么能行?我这么大个人……”
老太婆笑道:“姑娘忘了,我是干什么的,再有两个姑娘这么大的人我也背得动,再说这样也比较好闯。”
姑娘道:“奶妈,咱们可不能从他雷家堡的大门大摇大摆的出去啊。”
老太婆道:“我知道,这个您放心,背着像您这么大个人儿,穿房超脊还不是难事,这要是难事,奶妈白混大半辈的江湖了,什么都别说了,时候不早了,您访上背吧。”
姑娘没说话,迟疑了一下,从床里拿了一件衣裳穿好,外头又罩上一件风单,这才从床里头抽身趴在老太婆背上。
容姑娘趴好,老太婆用那条长长的布条五花大绑般的把姑娘勒个结实,然后她回身四下扫了一眼道:“姑娘,咱们没忘自己的东西吧?”
姑娘道:“咱们自己又有什么东西……要不是这儿是雷家堡,雷振南又是咱们的仇人,我还真是有点儿舍不得离开这儿。”
老太婆叹了一口气道:“也难怪,整整十年了,您等于是在这儿长大的……”顿了顿接道:“姑娘,这些布条可未必结实,您提醒了我,咱们要走了,待会儿您要是不敢看,把眼睛紧闭起来好了。”
姑娘当真把一双凤目合闭起来,道:“走吧,奶妈。”
老太婆没再说话,背着姑娘拾级而下,那盏灯,还让它亮着。
上来的时候像一溜烟,下去的时候也不慢,老太婆背着姑娘这么大个人,步履仍是那么轻捷,没有一点累赘的样子,看来这位老太婆当年必是一位叱咤纵横,不让须眉的女中豪杰。
转眼工夫到最后面一个拐弯处,老太婆停了步,沿着墙往下看看,门外那两个大议提着雁翎刀,仍站得笔直。
姑娘低低说道:“奶妈,怎么不走了?”
老太婆低低应道:“门口有人,我得想法子先把这两个收拾了。”
姑娘忙道:“奶妈,你要杀人?”
老太婆道:“一窝儿贼,杀一个,少一个,要是您不愿意我杀人……”
姑娘道:“别杀他们,只要咱们走得出去就行了。”
老太婆道:“姑娘心真好,我像您这么大的时候也跟您一样,心软得不得了,踩死一只蚂蚁也心疼半天,可是后来在江湖上看多了,见多了,血腥事儿到处都有,咱们对人好意,人家可时时想害咱们,心肠也就不得不硬起来了。”一顿接道:“这时候了我还跟您唠叨这些,真是,您抱紧我,我可要闯了。”
姑娘忙把眼一闭,一双粉臂也随之紧了一紧。
老太婆没再说话,一闪身掠下,直窜了出去,穿得那两个大汉发觉不对,老太婆的左右双手已落在他两个的头顶上,两个立即木立了一对,干净而利落。
老太经不稍慢,制服了两个大汉之后,立即折身向左,投身而起,直上那边石头墙,石头墙上展开身法,很快的又到了堡墙下,从这道石头墙往上翻,不过二三丈高低,所以她轻易的翻上堡墙窜了出去,没受一点阻挡,也没惊动一个人,神不知,鬼不觉。在雷家堡整整待了十年,今夜才算脱离了樊笼,这么容易,容易得简直令人不敢相信!
可是这时候在雷家堡大门口上,也就是堡墙上一处暗影里,并肩站着两个人,这两人清清楚楚地看见老太婆背着姑娘翻过堡墙跃出了雷家堡,可以说从老太婆冲出那座石头建筑,以快速无比的闪电手法制服那两个大汉的那一刻起,老太婆的一举一动,无不清晰地落在他两个人眼中,可是他两个人没有叫嚷,也没有阻拦,真似没看见一般。
这两个人,一个是那干瘪瘦老头儿,一个是中等身材,满睑机警精干还带着点狡黠阴险的中年汉子,他穿一件黑衣,左额上有一条刀疤。
老太婆背着姑娘翻出了雷家堡,那干瘪瘦老头儿开了口,话声很低,也带着点冷意:“记住,把情形随时传报回来,无论遇上什么情形,绝不准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坏了全盘,知道吗?”
那刀疤汉子目光炯炯,锐利的眼神望着堡外那一片荒凉夜色,道:“您放心,只要有一点差错,您唯我是问就是。”
干瘪瘦老头儿接着道:“去吧!”
刀疤汉子应声欠身,一头翻了下去,连一点声息也没有带出,就像这堡墙上根本没他这个人似的。
刀疤汉子翻了下去,干瘪瘦老头儿身后多了个人影,干瘪瘦老头儿回身哈下腰去:“你还没歇息?”
“还没。”那人道:“她们出去了?”
干瘪瘦老头儿道:“是的,刚出去。”
那人道:“谁跟去了,刀疤跟去?”
干瘪瘦老头儿道:“是的,我觉得他比较合适。”
那人微一点头道:“你的眼光不错,张千在堡里这多年,无论大小事,表现一直很不错,我预备找个机会提拔提拔他。”
干瘪瘦老头地道:“那是您的恩典。”
那人干咳一声道:“你是怎么交代他的?”
干瘪瘦老头地道:“我让他随时回报,绝不能轻举妄动,打草惊蛇。”
“好,”那人一点头道:“只不知那老少两个落在哪儿了,藉着这两个,也许会找着那两个,只要找着那两个……”
干瘪瘦老头儿道:“您是天下第一人,雷家堡也就成了天下第一堡了。”
那人笑了,笑得很轻微,道:“我不敢奢望那么多,只希望尽快的找全了她三个,把她三个往高处一送,往司徒大人手里一交,我的差事就算完了。”
干瘪瘦老头儿道:“我不这么想,我认为再大的功劳,再重的赏赐,就是来件御赐黄马褂,也不如这天下第一人的荣衔。”
那人似乎不愿意多说下去,干咳一声道:“要知道,这件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咱们的机会不多,玉观音像已然再现,很快的就会传遍江湖每一个角落,那老少两个要是落在别人的手里,别人也会采取行动……”
干瘦瘦老头儿道:“这个我想到了,您放心,就算别人把这两个也弄了去,也起不了一点作用……”
那人“哦”的一声道:“怎么?”
干瘪瘦老头儿明阴笑道:“我把您的独门玩意儿用了些……”
那人眉锋一皱道:“怎么?仍用了那东西……”
干瘪瘦老头儿道:“我没来得及禀报,您别怪罪。”
那人道:“要知道,那东西没有解药。”
干瘪瘦老头地道:“不是听你说过,老夫人那儿有了。”
那人脸色一变,目中发出精光,道:“蒙二弟,我说过多少次,不许提……”
干瘪瘦老头儿道:“这儿只有您跟我在,又没旁人……”
那人目中精光大盛,干瘪瘦老头地忙欠身说道:“我知道,您别生气。”那人目中精光倏敛,沉默了半晌始道:“不错,老夫人那儿是有,可是那等于没有,她不会给我的,哪怕是一颗……”
干瘪瘦老头儿道:“您料该有张方儿。”
那人道:“方儿是有,可是那也握在老夫人手里,我这儿却没有见过,当年配药都是老夫人亲自着手,任何人不得进入内房……”
干瘪瘪老头儿道:“这是为什么,您是她的独子,难道连您……”
那人冷笑一声道:“独子又如何,她珍视的东西又何止一张药方,老太爷遗留下来的东西,只要是珍贵的,全在她手里。”
干瘪瘦老头儿道:“老夫人年纪那么大了,要那些东西干什么,您是他的独子,不传给您,又去传给谁呢?”
那人冷冷一笑,道:“这谁知道,恐怕只有问她……”突然吸了一口气,改口问道:“玉龙、克用跟蒲三弟三个回来了么?”
干瘪瘦老头儿道:“还没有,您放心,就算鲍家人倾巢而出也奈何不了少主的。”
那人道:“我倒不是担心鲍家,谅他也不敢,我只是担心那玉观音像……”
干瘪瘦老头儿道:“除非他知道这老小两个落在雷家堡,要不,他不会动咱们的人的。”
那人道:“你不是说过,鲍家那个丫头身带着两尊玉观音进入雷家堡,恐怕不是巧合。”
干瘪瘦老头儿含笑说道:“后来我又想过了,要是他知道这老少两个落在雷家堡,他就不会先把玉观音送进来,您说是不?”
那人笑了一笑,旋即点点头说道:“不错,蒙二弟好心智,我怎么没想到这点……”
只听一阵急促蹄声从堡外夜色中传过来了。
干瘪瘦老头儿又转眼往外望去,道:“怕是少主回来了。”
就这一句话工夫,夜色中现出了三人三骑,风驰电掣般向堡门驰来。
干瘪瘦老头儿道:“果然是少主……”
那人接道:“走,咱们下去问问情形。”当先转身往下行去。
当然,跟干瘪瘦老头儿说话的这个人,是雷家堡的堡主雷振南。
雷振南限干瘪瘦老头儿下得堡墙,刚到前堡那边空地上,三人三骑业已经过堡门直驰进来。
三人三骑一见雷振南跟干瘪瘦老头儿,连忙勒缰控马,翻身离鞍。
雷玉龙落地躬了躬身:“爹,您还没睡?”
那高大红脸老者跟韩克用也过来给雷振南、干瘦瘦老头儿分别见了一礼。
雷振南点头示意,望着雷玉龙道:“你把鲍家丫头送到什么地方?”
雷玉龙道:“我把她送到了十里铺然后叫她自己回去了。”
雷振南道:“可曾再碰见那个燕十二?”
雷玉龙摇头说道:“连影子也没见。”
雷振南道:“一路上是谁赶的车?”
雷玉龙道:“我,怎么?”
雷振南道:“一路上都是你赶车?”
雷玉龙道:“是啊!”
雷振南目中精光倏现,道:“真的?”
雷玉龙明白了,忙道:“我还敢骗您不成,不信您可以问问蒲老。”
那高大红脸老者一分说道:“真的,堡主,少主没动她分毫。”
雷振南威煞一敛,道:“那就好,天色不早,你三个都去歇息吧。”
那高大红脸老者跟韩克用双双答应一声走了。
雷玉龙却仍站在那儿道:“爹,我好不容易把她弄来了,您怎么又……”
雷振南两眼微微一瞪道:“我叫你歇息去,你听见么!”
做父亲的毕竟有慑人之威,雷玉龙竟没敢再多问,应了一声,转身要走。
雷振南突然一声轻喝:“回来。”
雷玉龙停步回身,望着乃父没说话。
雷振南道:“听着,也记住,以后凡是有玉观音像出现的地方你少去,只见身上带有玉观音像的人,你也少碰,听见了么?”
雷玉龙双眉一扬道:“难道说咱们雷家堡就为……”
雷振南两眼暴睁,喝道:“雷家堡见曾怕过谁。我要你怎么做你怎么做就是!”
雷玉龙没敢再说一句,乖乖的应了一声。
一名大汉手提雁翎刀飞步奔过来。近前一躬身,便要说话!
雷振南一摆手,道:“我知道了,你去吧。”
那大汉一怔抬眼,道:“禀堡主,是……”
雷振南冷冷说道:“没见我人在前堡了?”
那大汉呆了一呆,没敢再多说,施了一个礼,转身而去。
雷振南转过脸来望向雷玉龙,雷玉龙倒也乖巧,没等乃父说话,便欠欠身往后走了。
雷振南当即又转身望着干瘪瘦老头儿道:“蒙二弟,给我传令下去,今夜本堡的大小事,任何人不许轻泄,也不许互相谈论,违者按堡规处置。”
干瘪瘦老头儿答应一声要走。雷振南接着又道:“蒙二弟,我不许提的今后也别再提了。”
干瘪瘪老头儿立即恭应了一声,可是当他转过身去的时候,他笑了,那是泛自他唇边的一丝笑意,可惜雷振南没能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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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放长钱 老太婆背着姑娘翻下雷家堡那既高又厚的堡墙之后,便一个劲儿往前奔,停也不停一下,一口气跑出了十几里去,回身望望那连绵百里的山势在夜里瞧不见了,这才缓了下来。
她一缓下来,背后姑娘开了口:“远了么?奶妈。”
老太婆道:“远了,姑娘,连山都看不见了。”
姑娘道:“那就不要紧了,停下来歇会儿吧。”
老太婆停了下来,道:“姑娘,咱们不能停太久,稍微歇一下,马上就得走,十几里地在平常人很不算近,可是在江湖人脚下那可算不了什么,若让他们一发现咱们跑了,他们马上就能追上咱们,贼窝里可有的是快马,全是千中选一的蒙古种。”
姑娘道:“我知道,只歇一会儿应该不要紧……”
她在雷家堡一住十年,雷家堡是个什么样子她都不知道可不是么,她被围在那石头建筑的高处,整整十年,连那石梯也没下过一步,凡吃喝梳洗,全由她这个奶妈侍候,那石头建筑的高处,只有几个高高的小天窗,别的连条缝儿都没有,她又怎么知道雷家堡是什么样子。
老太婆道:“只知道那是个贼窝也就够了,贼窝还有什么好样儿的。”
姑娘抬眼望了望,四下里夜色茫茫,她什么也看不见,当下她问道:“奶妈,这儿是什么地方?”
老太婆道:“这儿应该在六河沟左近,咱们现在是在河南地界,姑娘,您只记住,雷家堡地属山西,在太行山的山区之中。”
姑娘道:“怎么这一带连个人家都没有?”
老太婆道:“这一带都是荒郊旷野,荒径一大段,平日只有那贼窝的人来往,别人谁也不会走到这儿来的,怎么会有人家,要见人家得往前再走到六河沟……”
姑娘道:“夜色好黑,怪怕人的。”
老太婆道:“姑娘,有奶妈在,什么都用不着怕,您冷么?”
姑娘道:“有一点,你呢?”
老太婆道:“您信不信,奶妈如今是上了年纪,倒退甘年,寒冬腊月还穿单的呢,练过武的人怕冷还行么……”一顿接道:“不说了,姑娘,您楼紧了我,搂紧了您就不太觉冷了,我再赶一阵,只过了六河沟进了河北地界就不碍了。”
说着,她把姑娘往上背了背,放步又往前奔去。
姑娘忙又闭上了眼,她只觉得风从耳边刮过,飞快,还呜呜作响,她也觉得更冷,两只粉臂不由的更搂紧了些。
只听老太婆说道:“对了,搂紧点儿就不冷了。”
姑娘忍着道:“奶妈,咱们要往河北去么?”
老太婆道:“姑娘,鲍家在河北,咱们只能找那位鲍家姑娘去了。”
姑娘道:“鲍家姑娘不是在外头么?”
老太婆道:“我听到老贼让那小贼送那位鲍家姑娘回去了,既然是把鲍家姑娘送了回去,咱们往河北找她去就不会有错。”
姑娘道:“鲍家姑娘又不认识咱们,就算咱们找到了她,还不知道她肯不肯对咱们说呢。”
老太婆道:“这个姑娘放心,只要能找到她,怎么着我也会问个清清楚楚的。”
姑娘忽然说了这么一句:“奶妈,我怎么有点瞌睡……”
老太婆道:“时候不早了,熬了大半夜没合眼,怎么不想睡。
那就趴在奶妈背上睡会儿吧,等天快亮的时候我再叫您。“姑娘道:“那怎么好,你这么大年纪这么跑,我却趴在你背上睡觉……”
老太婆笑道:“您还跟奶妈客气什么,忘了,您是吃奶妈的奶长大的,现在您是长大了,小时候不知道在奶妈怀里睡着多少回呢,数都数不清了。”
姑娘道:“奶妈,幸亏有你跟着,要不然我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怕饿也饿死了。”
老太婆道:“别这么说,姑娘吉人自有天相,就是没奶妈跟着也是一样……”
没听姑娘说话。老太婆叫了两声,仍没听见姑娘答话,她知道,姑娘谅是睡着了,她叹口气道:“可怜的孩子,自小就离开了亲娘在贼窝里长大,十年没见过天日,这都是您那狠心的爹……要是夫人当初嫁给那一位该多好,不就没这些惨事儿么,上天害人啊,老天爷,你睁睁眼吧,保佑夫人和二位姑娘平安,早一天让她娘儿三个团圆吧……”
看来她是知道姑娘的事儿,她为什么不肯告诉姑娘,这不让人奇怪!
东方透亮儿,轻微的鱼肚色一片,天快亮了。
风显得小了些,可是苍空仍是昏暗暗一片,那块天顶也似显得很低,像就在头顶上,伸手一模就能摸着似的。
夜色渐退,远山近树也隐隐约约瞧得见了。
一户户的农家,一间间的瓦房,或茅草房子,疏疏落落地映入眼帘,炊烟刚冒起就被风吹散了,吹得一点影儿也没有了。
看见了人家,老太婆缓下身法停了步,她这么个老太婆,背着个年轻大姑娘,让人家看见要多碍眼有多碍眼,别人不知道她清楚,她这位姑娘走路走不了多远,因为她十年来活动的范围只有那么一块地儿,根本没走过远路,这世界是什么样子,也只能靠她十年前的记忆,无论如何得给她找个代步,最好是雇辆车,可是这一带不是城镇,哪儿雇车去,要雇车,说近,那也得到前面的磁县城。
沉吟了一阵之后,老太婆开口:“姑娘,醒醒吧,天快亮了。”
没听见姑娘答应,想必是睡得太沉了、太香了。
老太婆又叫两声,才听见背后嗯了一声,还满含着睡意,老太婆忙道:“姑娘,醒醒吧,天亮了,您瞧,那不是人家么?”
“在哪儿呀,奶妈。”姑娘含混问了一句,道:“我好瞌睡……”
“您瞧,那不是么?”
老太婆四下指了指,然后说道:“别睡了,姑娘,忍忍,等咱们找个舒适地方您再好好儿歇息,您记住,待会儿要是碰上人,让我来说话,您别开口,咱们这样碍不得眼……”
没听见姑娘答话,老太婆叫了她两声,没反应,敢情又睡着了。
老太婆叹了口气道:“这孩子……”
没奈何,她也不忍再叫醒地,姑娘是吃她的奶长大的,自小就跟她在一块,她是看着姑娘长大的,吃穿换洗,哪一样不是她一手照顾,跟她自己的孩子有什么两样,这么一个可怜的孩子,这么瞌睡,她怎么忍心再叫她。
由她睡吧,老太婆背着姑娘又往前走了,她避开农家,免得碍眼。
晌午不到,磁县已然在望,老太婆皱着眉,远远的站在一片树林前,眼望着磁县城直皱眉。
磁县来往的人多,又杂,她也不能就这么背着姑娘进城,好歹得叫醒姑娘老少俩走进去,走不远可以挽着她。
一念及此,老太婆又叫了姑娘,叫了几声,才把姑娘叫醒,老太婆忙道:“姑娘,咱们已到了河北磁县了,您瞧,那就是磁县县城,那城墙多高,人有多少,咱们这样进城碍眼,您下来走吧,我挽着您。”
一番话说完,姑娘又没有了反应,敢情又睡着了。
老太婆又叫了好几声,没能再叫醒姑娘,她不是糊涂人,立即觉得情形不对。
就是再瞌睡、再累,睡这么半夜也该够了,绝不会不醒,更不会醒了说两句话又睡着了。
老太婆闪身退进树林子里,解开绑在身上的布条,放下了姑娘,然后把姑娘抱在怀里,就这么折腾,姑娘她竟没醒,更是连动也没动一动。
是睡着,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异样,睡得很甜很安详,那两排长长的睫毛合得不紧不松,呼吸也很均匀,是睡,不是别的,这,老太婆看得出来。
只是,在白天一看,姑娘那苍白的脸色,那虚弱的身子,让老太婆心里难受,跟针扎刀剜似的。姑娘不是她亲生的,可是跟她亲生的也没什么两样。
摸摸姑娘的香额,没什么,再把姑娘的脱脉,脉息均匀,也没什么。
这是怎么回事儿?
老太婆忍不住又叫了起来,好不容易的叫醒了姑娘,所谓醒,那也只是姑娘有了反应,有了动静,却似是没睁眼,老太婆已经知道了,她忙道:“姑娘,您怎么了,哪儿不合适么?”
姑娘含混的道:“没有啊,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就是瞌睡……”
那个睡字说得好轻好轻。
老太婆忙道:“姑娘,姑娘,别睡了,您睁睁眼,咱们要进县城了。”
“县城,嗯……”
只这么一句,眼看姑娘又要睡着。_老太婆双眉一扬,伸出右掌抵在姑娘的心窝上,姑娘身躯微微一震,倏然睁开一双凤眼,眼神是那么黯淡无神,也充满睡意,姑娘叫了一声:“奶妈!”
老太婆忙道:“姑娘。”
姑娘道:“奶妈,我是怎么了?”
敢情姑娘也知道不对了。
老太婆呆了一呆,道:“我正要问姑娘,姑娘不该这么瞌睡。”
姑娘那苍白的香唇边浮起了一丝勉强而轻微的笑意道:“我也不知道,我只觉得好瞌睡,好瞌睡,就想睡,睁睁眼好吃力……”
两排长长的睫毛渐渐往一块儿合……
老太婆忙道:“姑娘,姑娘!”
嘴里叫着,手上也紧了一紧。
可是没用,姑娘的一双凤目只睁了一睁就又闭上了。
老太婆没再叫,她缓缓的撤离了右掌,皱起一双眉锋陷入了深思,她在想,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可是半晌过后徒劳枉费,她怎么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唯一让她怀疑的,是雷家堡人下的手,可是雷家堡的人什么时候下的手呢?可以说没这个机会。
再说她主仆在雷家堡整整待了十年,为什么好端端的,雷家堡人会下这种毒手呢,那只有一种说法,就是雷家堡的人已知道她主仆要逃,可是据她所知,她主仆这趟离开雷家堡是临时决定的,敢说是神不知鬼不觉。
那么,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她百思莫解,怎么想也想不通。
如今,她怎么办?能怎么办?
总不能抱着姑娘,或背着姑娘在官道上这么大摇大摆的走,本来就怕碍眼,要这样不就更碍眼了么?
可是,不往前走又怎么办?她主仆俩总不能老待在这磁县县城外的树林里呀。
老太婆皱起了眉,急了,她发了愁,再看着怀里的姑娘,睡得香酣异常,说句不好听的,除了有口气儿,脸色也如常之外,简直跟死人没什么两样。
突然,老太婆叹了口气:“说不得只有等天黑再走了。”
等天黑,现在刚晌午,那还早呢,这一来怕要耽误一阵子,可是不耽误又能怎么办。
没奈何,等吧!
老太婆就这么抱着姑娘坐在树林子里等天黑,盼天黑。
好不容易,回头偏西,暮色垂下。
蓦然,老太婆腰直了一直,两眼微睁,精神似乎为之一震,她听见了,她听见了一阵蹄声很轻,由远而近,这是车,马车,轮声很轻,一听就知道这是空车。
老太婆一挺腰,抱着姑娘从地上站了起来,凝神再听,没错,是车,是马车,是辆空车,从树林子后头那边往这边来了,车走得不决不慢。
老太婆两道灰眉微展,鸡皮老脸上也浮现了一丝笑意:“老天爷睁眼了。”
没一会儿,树林子那边绕过来一辆车,不错,是辆马车,单套,赶车的是个壮汉子,一身皮袄裤,头上还扣顶风帽,中等身材,粗眉大眼,脸上还有道刀痕。
他似乎赶了一段不近的路,神情显得很疲累,整个人缩在车辕上,都软了。
车绕过树林要往县城走,老太婆抱着姑娘窜出树林高声开了口:“喂!赶车的,等等。”
赶车的没听见,老太婆又叫了一声,那赶车的刀疤壮汉才懒懒的扭头看了看,然后慢吞吞的停住车。
老太婆不便腾身纵掠,三脚并两步地到了马车边儿上,抬眼望着那赶车刀疤壮汉子问道:“赶车的,你这车是哪儿的?”
那赶车的刀痕壮汉子打量了老太婆跟她怀中那姑娘一眼,懒洋洋的道:“县城里的,怎么?”
眼见老太婆抱着这么一个熟睡的姑娘,他脸上连一点异色都没有,他的确足够疲累的,连诧异都懒。
老太婆道:“我想雇你的车!”
一句话还没说完,那赶车物刀疤壮汉子已摇了头:“我这趟不做生意,刚从山西回来,人累个半死,天又这么冷,回去洗个澡,盖着被蒙头睡个大觉。要好好歇息歇息,老太太,你雇别的车去吧,县城里有的是骡马行。”
说完了话,他抖缰挥鞭就要赶车。
老太婆忙道:“赶车的,你行行好事,帮个忙,出门在外,谁都有个难时难处,我母女也是赶路的,在路上病倒了一个,我是个上了年纪的人,哪能抱着一个人这么走啊,你帮我母女个忙,车钱我加倍。”
那赶车的壮汉子一双目光落在姑娘脸上,“怎么,老太太,这位姑娘是你的女儿?”
老太婆点了点头道:“我这个女儿从小娇惯,一向是大门不走,二门不迈,根本就没出过远门儿,谁知道,她在半路上病倒了。”说着说着,她叹了口气造:“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不出来呢!”
那赶车的刀疤汉子道:“可不是么,没出过远门的人,尤其是娇生惯养的姑娘家,还是别轻易出远门儿的好,老太太,你这位姑娘得的是什么病呀?”
老太婆道:“谁知道,怕是路上人疲累受了点风寒……”
那赶车的刀痕壮汉子道:“那得赶快找个大夫看看,县城里头多的是大夫……”
老太婆道:“我母女还要赶路不敢耽误。”
那赶车的壮汉子道:“那没办法。我刚送客从山西回来,人累得筋骨发酸,骨头像散了一般!”
老太婆道:“赶车的,你行行好事,我们一老一少都是女流,尤其我这个女儿又病倒了,我偏偏又这么大的一把年纪!”
那赶车壮汉子,沉吟了一下道:“老太太,你们要上哪儿去?”
老太婆一见有了转机,忙道:“保定,保定府。”
那赶车的壮汉子眉锋一皱,道:“那么远,保定府离这儿可不近啊,一去一回至少也得半个月!”
老太婆忙道:“我不说了么?你行行好事,帮个忙;要多少钱你只管开口……”
那赶车的沉吟的说道:“钱倒是小事,什么都没人要紧,我刚从山西回来,人累得半死,本来就不打算往别处再跑了老太婆道:”我知道,你老当行好,帮忙了。“那赶车壮汉子道:“我要不是看你是个老太太,这位姑娘又病倒了,说什么我也不会跑这一趟的!”
老太婆松下一颗心,也松了一口气,忙道:“是的是的,赶车的,你真是好人……”
“好人那可不敢当。”赶车的壮汉子道:“其实这年头儿好人又怎么样,我有个街坊叫王二喜,那可是个老好人,平素不论谁家有大小事儿,他老是跑在前头,好事儿做得成干成万,可是又怎么样,没过二十五就伸腿儿瞑眼咽了气,连媳妇儿都没娶!”
老太婆要说话,那赶车的壮汉子接着说道:“老太太,这一趟我总是跑了,车钱我也不多要一个,可是我话说在前头,我人实在太累,路上得多歇歇!”“老太婆忙道:“那不要紧,不要紧,我女儿病着也不能老赶路,也得多歇歇。”
“那就行了。”那赶车的壮汉子道:“老太太,你上来吧,我还得到行里去一趟,告诉他们一声,要不然他们会以为我在路上出了差错。”
老太婆道:“那是应该的,免得人家惦念。”说着,她抱着姑娘登上了马车,上了马车还听到赶车的壮汉子问了一声:“老太太,坐稳了么?”
老太婆应了他一声,应声方落,只觉马车往前一冲,马车就又往前驰动了。
那赶车的汉子赶着马车进入了磁县县城,在县城里停了一下,然后又赶着车走了。
老太婆坐在车里只顾着照顾姑娘,也一直在思索姑娘的病情,对车外的情形她根本就懒得过问。
这一路,那赶车的壮汉子说是要多歇歇,其实他根本没歇几回,有几天连夜路都在赶往,根本就没有歇脚打尖。
老太婆没留意这些,当然,在她来说那是越早到越好。
她下过几回车,那是买些吃的,买吃的是她一个人吃,姑娘一睡几天,别说吃了,连动也没有动过一下。
老太婆更愁了,心情也越来越沉重,没个亲戚,更连个朋友也没有,她能找谁,又能怎么办?
目前只有一个希望,那就是赶快找到玉观音的主人,或者是姑娘的生身亲娘。
马车终于进了保定府,车进保定府的时候,已然是春色低垂,夜色初沉时分,保定城已上了灯。
车在万家灯火中进了城门,一进城门便听那赶车壮汉子在车外问道:“老太太,保定府到了,你在哪条街呀?”
老太婆道:“我母女是来投亲的,还不知道亲戚住在保定府的哪条街,你找家客钱让我母女住下,慢慢儿打听吧。”
但听赶车壮汉子在车外应了一声,没一会儿,马车停了下来,只听那赶车壮汉子在车外说道:“老太太,车停在客栈门口,你请下车吧!”
老太婆掀开车篷往外看了看,果然,马车停在一家客栈的门口,招牌上四个大字,写的是:“四海客栈”,进进出出的人还真不少。
老太婆当即抱着姑娘下了车,她付足了车钱,另外还多给一成,赶车的那壮汉子不要,老太婆说什么也要给,没奈何,赶车的接下了,左谢右谢的赶着车走了,临走他说他这就回磁县去,有缘日后会再见。
老太婆抱着姑娘进了四海客栈,她没给姑娘请大夫,因为她知道这不是病,请大夫是白费。
住进一间上房里,把姑娘轻轻的放在床上,灯下再看,老太婆她皱了眉,一颗心沉得低低的。
就因为姑娘这样长睡不醒,老太婆她几宿没睡好觉,连住进四海客栈这头一夜也不例外,她呆呆的坐在灯下,两眼直望着姑娘,心头重得像块铝似的,根本就不觉得倦,根本就不觉得困。
也不知过了多久,蓦然里梆析响动,敲出了三更。
老太婆精神一振俯身抄起了姑娘,炼了灯出了上房,时值三更,夜已深,人已静,偌大一家客栈里,连一点灯火都没有,老太婆腾身掠上屋面摸出这个客栈。
出客栈往西,没多久,她停在一片大庭院前,这片大庭院围墙丈高,也很大,院子里林木森森,浓荫蔽天,在那蔽天的浓荫里,露着几点灯光,也露着几角丹垂飞箭狼牙,这该是个亭、台、楼,一应俱全,大户大家。
的确,看那大门头,既高又大,宏伟而气派,两扇朱漆大门,一对对峙的石狮子,高高的石阶,门两边悬着一对大灯,两只灯上各写着一个斗大的鲍字。
老太婆低低说了一句:“姑娘,咱们到了鲍家了。”
怀里的姑娘毫无反应,老太婆纵身掠上门口那高高的石阶,伸出了一只手就要去打那铁门环。
突然,有人在她身后说了话:“夜已深,人已静,奈何这时候上门吵人。”
老太婆陡然一惊,霍然转过了身,眼前那高高的石阶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是个穿白裘的瘦高中年人,一双锐利的眼神直盯着她。
老太婆定了定神,开口说道:“尊驾是……”
那瘦高白裘中年人道:“老太太找的是哪一家?”
老太婆道:“这么说尊驾是鲍家的人?”
那瘦高白裘中年人微一点头道:“不错,我是鲍家的下人。”
下人如此,主人就可想而知了。
老太婆道:“那是最好不过,我要见贵主人,麻烦尊驾给我通报一声……”
那瘦高白裘汉子截了口问道:“老太太贵姓,怎么称呼?”
老太婆道:“好说,我姓苗。”
那瘦高白裘中年人一双锐利目光,扫向老太婆怀中姑娘,遣:“恕我唐突,这位姑娘是……”
老太婆道:“这是我家姑娘,路上得了病!”
那瘦高白裘中年人瘦脸上泛起一丝笑意,道:“老太太大概弄错了,家主人不谙歧黄!”
老太婆道:“尊驾误会了,我要见贯主人并不是为了求医。”
那瘦高白裘中年人微微一愕,道:“那么老太太星夜造访家主人,是……”
老太婆道:“我是为跟贵主人打听一件事!”
那瘦高白裘中年人“哦”的一声道:“原来老太太是为跟家主人打听事而来,老太太贵夜前来我本当立即为老太太通报,只”是家主人早已安歇,我这做下人的不敢惊动,可否请老太太明天再来。“老太婆道:“我就是不便白天来,要不然我怎敢黄夜打扰,还请尊驾帮帮忙,行个方便。”
那瘦高白裘中年人凝目问道:“老太太不便白天来,这话……”
老太婆双眉微场,道:“不满尊驾说,我主仆是从山西雷家堡逃出来的!”
那瘦高白裘中年人脸色一变,目中精芒飞闪,道:“怎么说,老太太跟这位姑娘来自山西雷家堡?”
老太婆点头说:“不错,雷家堡追捕我主仆甚急,我主仆只有在夜间……”
那瘦高白裘中年人没等说完,一声:“老太太请这儿等等。”
话落,腾身翻墙进入了大庭院,身手好不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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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鲍家获庇 老太婆心知那瘦高白裘中年人是进去通报了,遂抱着姑娘耐心地在大门外等了起来。
没一会儿,大宅院里响起了一阵猛烈的犬吠,随即一阵急促衣袂飘风声由远而近,老太婆还当是开门来了,刚要转身,白影一闪,那瘦高白裘中年人已翻墙惊了出来。
不开门又从墙上掠了出来,这是为什么?
老太婆看得一怔,还没来得及问,那瘦高白裘中年人已然朝她一抱拳,含笑开口道:“家主人留话,河北鲍家,山西雷家堡时有来往,交情不薄,家主人碍于这一点,不便见二位,还请老太太原谅。”
老太婆听得一怔,道:“怎么说,贵主人不愿……”
“老太太!”那瘦高白裘中年人道:“不是不愿,而是不便。”
老太婆扬眉说道:“那有什么不同,我明白了,贵主人把我主仆当成了雷家堡的逃奴,而不敢接纳,可是……”
那瘦高白裘中年人淡然一笑道:“老太太言重了。”
老太婆倏然一笑,摇头道:“贵主人是误会了,请尊驾再麻烦一趟,就说我主仆是见过贯主人一面,打听清楚要打听的事之后,马上就走。”
那瘦高白裘中年人含笑摇头说道:“老太太原谅,我身为下人,家主人既然有所吩咐,我这个做下人的怎敢再去惊动他……”
老太婆道:“我主仆实在不得已,还请尊驾帮个忙,行行方便!”
那瘦高白裘中年人道:“不是我不愿意帮忙,也不是我不肯行方便,实在我身为下人……这一点老太太也请原谅。”
老太婆沉默了一下道:“这么说,尊驾是不肯再进去给我通报第二趟了?”
那瘦高白裘中年人道“老太太原谅!”
老太婆轩了轩两道发眉,道:“那说不得,我只有自己进去见见贵主人了。”
说完了话,她刚要动,那瘦高白裘中年人已一个箭步到了她跟前,锐利目光逼视,道:“老太太,请别让我做下人的作难。”
老太婆淡然一笑道:“据我所知,贵主人眼山西雷家堡之间正值交恶,前些日子,雷家堡还把鲍姑娘敬请进雷家堡,我只当贵主人会大发雷霆,兴师问罪,没想到贵主人竟这么怕雷家堡……”
那瘦高白裘中年人脸色一变道:“老太太说话可要……”
老太婆冷然说道:“可要怎么?一句话,不管贵主人他是不是怕雷家堡,今夜我这个姓苗的老婆子是非见他不可。”
她话落要动。
那瘦高白裘中年人出手如风:“老太太既然要硬闯,职责所在,说不得我只有失利得罪了。”
挥掌向老太婆左肩抓了过来。
老太婆灰眉陡扬,道:“我试试鲍家高手的高绝所学。”她腾出右掌便待出掌。
蓦然一声沉喝透门而出:“云腾,住手。”
这声沉喝中气充沛,劲道十足,挟有震天慑人之感。连老太婆手出都不由为之一顿,那瘦高白裘中年人更是连忙收掌后纵,垂手躬下身去。
适时,随着这声沉喝,两扇朱漆大门豁然而开,当门而立的,是个五十上下的老人,这老人好相貌、好打扮。
颀长的身材,长眉凤目,柳髯五绺,气度高华,他穿一件银狐袍子。领口银两袖茸毛外露,一白如雪好不名贵,他身后还跟着三个中年人,一般地眼神锐利,隐隐逼人,装束打扮,跟这叫云腾的瘦高中年人相同。
老太婆收掌转身,那老人适时也拱起了双手:“我请教,老太太可是当年有素手罗刹之称的那位苗姑娘?”
老太婆两眼一睁,旋即点头道:“不错,老太婆就是南小蛮,尊驾是……”
那老人含笑说道:“这么说苗姑娘并不认识我。”
老太婆苗小蛮目光一凝,道:“莫非的老当家。”
那老人微一点头道:“不敢,鲍天和特来恭迎。”
南小蛮精神一松,道:“失敬,老婆子终于见着鲍老了。”
鲍天和笑笑道:“鲍天和不知是苗姑娘莅临,只当是……”
南小蛮道:“鲍老大概把我主仆当成雷家堡的逃奴了。”
鲍天和忙道:“不敢,不敢,苗姑娘要是不介意的话,请里头坐”
苗小蛮微一摇头道:“介意那倒不敢,只是夜已深,时候不早,不敢打扰,我在这儿跟鲍老打听一件事……”
鲍天和道:“苗姑娘是耿耿难释……”
苗小蛮道:“鲍老误会了,我刚说过,不敢……”
鲍天和道:“不管怎么说,苗姑娘已经到了我鲍家门口,鲍天和岂敢一再失礼,再说南姑娘怀里的这位姑娘也需要看看,请!”
他闪身让出进门路,摆了摆手。
他身后那三个白裘汉子,也立即退回一旁。
苗小蛮不在乎别的,可是她不能不在意姑娘那莫明其妙的病,于是她迟疑了一下道:“鲍老好客,这种雅意可感,甫小蛮岂敢一再拂违,只好豪放打扰了。”
她抱了姑娘进入了鲍家大门。
鲍天和让客,直上大厅,鲍家的确不愧武林世家,也的确不愧是江湖上出了名的豪富,单这座大厅的美轮美矣就让人咋舌,大厅里的陈设那就更不必说了。
宾主落坐定,鲍天和往身后一摆手道:“传话后院,先接这位姑娘进去歇息。”
一名白裘汉子答应一声要走。
苗小蛮忙道:“不敢太麻烦,苗小蛮自会照顾姑娘。”
鲍天和道:“苗姑娘,早在二十年前鲍天和便已心仪素手罗刹,只恨福薄缘浅,没能拜识,今夜鲍天和虽说跟苗姑娘是初次见面,但可以说是神交已久,再说苗姑娘也该知道鲍天和的性情为人,苗姑娘既然已走进鲍家这两扇大门,还请不要客气才好!”
苗小蛮道:“我对鲍老也是久仰,鲍老侠义,为人豪爽更是江湖人所共知,只是鲍老恕我直说一句,我不放心让姑娘轻离身边。”
鲍天和两眉耸动,哈哈一笑道:“苗姑娘快人快语,的确让人敬佩,看来对素手罗刹,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苗姑娘既然这么说,我就不敢再勉强了……”顿了顿接着问道:“苗姑娘夤夜莅临鲍家,不知有何见教?”
“岂敢!”苗小蛮道:“苗小蛮正有事要就教一下鲍老。”
鲍天和带笑说道:“不敢当,不敢当,苗姑娘要问什么请尽管问,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就是。”
苗小蛮欠了欠身道:“我先谢谢鲍老,请问鲍老,鲍姑娘是不是已经回府了?”
鲍天和点了点头道:“承蒙苗姑娘动问,小女昨天晚上就到家了,只怕现在已经睡了,怎么,苗姑娘有什么事么?”
苗小蛮道:“本来我是想先见鲍老再见鲍姑娘的,既然鲍姑娘已经安歇了,我不敢再惊动,可是不知道鲍老清楚不清楚鲍姑娘这趟出门在外头的所见所遇?”
鲍天和笑笑说道:“不瞒苗姑娘说,小女每次出门回来,所见所闻,事无大小,都会详加禀告,自小至今一直如此。”
“鲍老家教令人敬佩,”苗小蛮趁势棒了鲍天和一句,然后说道:“那我就请教鲍老也是一样……”
鲍天和道:“苗姑娘只管问就是。”
苗小蛮道:“鲍老可曾看见鲍姑娘携回两尊玉观音?”
鲍天和点头说道:“不错,小女这趟回来,确实带回了两尊名贵的玉观音,现一尊在我书房里,一尊在小女妆台上,苗姑娘问这……”
苗小蛮道:“不敢瞒鲍老,那雕这两尊玉观音之人,跟我主仆渊源颇深,彼此间分别不少年了……”
鲍天和笑道:“我明白了,苗姑娘是在雷家堡看见小女带着这两尊玉观音,因之不远千里从山西来到河北,想向小女打听一下这两尊玉观音的来处,可是?”
苗小蛮一点头道:“不错,鲍老高明,我正是这个意思。”
鲍天和淡然笑道:“据小女说,这两尊玉观音是在十里铺,购自一个来自和阗的燕姓年轻人之手。”
苗小蛮忙道:“十里铺是离老河沟不远的那十里铺?”
鲍天和点头说道:“正是,不过听小女说,当时正好碰见了雷家堡的人,及至雷家人退去后,小女再找那燕姓年轻人,那燕姓年轻人已然不知去向了。”
苗小蛮一怔,道:“怎么说,鲍老,那燕姓年轻人已然不知去向……”
鲍天和点头说道:“想必是雷家的人这么一闹,把他吓跑了。”
苗小蛮灰眉微皱道:“这么说那燕姓年轻人,已不在十里铺了?”
鲍天和道:“要照小女的说法,那燕姓年轻人确是已不在十里铺了。”
苗小蛮道:“再想找他恐怕也不容易了。”
鲍天和凝目问道:“至少苗姑娘现在应该知道他是不是跟苗姑娘颇有渊源的那一位了?”
苗小蛮徽愕说道:“鲍老这话……”
鲍天和微微一笑道:“苗姑娘不是已经知道他姓燕了吗?”
苗小蛮呆了一呆道:“可不是么,可是他姓燕……”
鲍天和道:“怎么,难道不对?”
苗小蛮摇头说道:“不瞒鲍老,我所说的那个人不姓燕。”
鲍天和道:“这么说那年轻人就不是……”
苗小蛮摇头说道:“不,当今世上绝没有第二个人有那么高的手艺。”
“的确,”鲍天和持着长髯点头说道:“那两尊玉观音确似是出自名匠,手艺之高,令人叹为观止,古来有数几位名家也不过如此,所以我一见那尊玉观音像就爱不释手,特将它放在书房里以便时刻观赏,只是……”望着苗小蛮道:“跟苗姑娘有渊源的那位并不姓燕,那么,会不会这燕姓年轻人是苗姑娘那位放人的传人?”
苗小蛮微微点了点头道:“我也这么想,要是能找到他当面问问他……”
鲍天和道:“苗姑娘说得是,只要能找到燕姓年轻人,当面问问他就知道了。”
苗小蛮皱眉说道:“可是他已不在十里铺,人海茫茫,宇内辽阔,要找一个人谈何容易。”
鲍天和淡然一笑道:“以我看要找这燕姓年轻人并不难。”
苗小蛮灰眉一展,精神一振,忙道:“难不成鲍老知道他往哪里去了?”
鲍天和摇头说道:“我真不知道他往哪里去了,苗姑娘该知道,我不认识他,再说,雕玉之人比比皆是,那年轻人也没什么奇特之处,谁会去留意他,可是,凭鲍家这些人,凭鲍家在江湖上的交往,找这么一个雕玉的燕姓年轻人,应该不难。”
苗小蛮神色一动,道:“鲍老的意思是……”
鲍天和道:“鲍天和生平无他好,唯好济难助人。”
苗小蛮霍然站起道:“鲍老,你我缘仅初会……”
鲍天和道:“而你我神交已不下二十年了,再说济难助人又何必故人旧友。”
苗小蛮目注鲍天和一阵激动,道:“鲍老,苗小蛮不言谢了。”
鲍天和淡然一笑道:“等我找到那燕姓年轻人之后,苗姑娘再谢我也不迟……”往后一招手,道:“来人,送苗姑娘跟这位姑娘后院去。”
苗小蛮道:“鲍老这是……”
鲍天和道:“苗姑娘难道还别有去处?再说苗姑娘住在鲍家也不怕雷家的人……”
苗小蛮神情一震道:“鲍老难道不问苗小蛮主仆既非雷家人,怎来自雷家堡?”
鲍天和淡然一笑道:“那是苗姑娘跟这位姑娘的事,要是苗姑娘愿意示人,以后再说也不迟,好在苗姑娘一两天里不会走,至于这位姑娘的病,少顷我自会到后院去看看!”
苗小蛮一阵激动,老眼凝注,深深一瞥,二话没说抱着姑娘即往厅外行去,两个穿白裘的中年汉子跟了出去。
望着苗小蛮离厅不见后,鲍天和那俊逸的老脸上浮起一种异常神情,眼望着厅外的夜色缓缓说道:“即刻起加强巡夜,若有人窥探,即来报我。”
他身后那叫云腾的白衣汉子即应声飞掠出厅而去。
苗小蛮抱着姑娘,跟在那两个穿白裘的中年汉子之后进了后院,只见鲍家这后院占地甚大,后院里林木森森,亭、台、楼、树一应俱全。
也许是河北近北方,雪溶得比较迟一点,那朱栏小桥上,那花间幽径上,还留有几片残雪,那一池碧水上,也还漂浮着几片未溶尽的薄冰,点缀得这鲍家后院的夜色有一种宁静而出奇的美,天上神仙府,人间王侯家,虽王侯之家也不过如此。
苗小蛮限姑娘被安置在水榭旁的一间精舍里,这间精舍布置得美轮美奂应有尽有,还透着一个雅字。
苗小蛮刚把姑娘放在软榻上,鲍天和已然进了精舍,他冲两个白裘中年汉子摆摆手,两个白裘中年汉子躬身而退,然后,他向着苗小蛮含笑说道:“这住处苗姑娘可中意么?”
苗小蛮站直身子说道:“鲍老不该有此一问。”
鲍天和笑笑说道:“不管怎么说,也只有委曲二位几天了。”
他走近软榻,一双锐利目光凝注在姑娘脸上,道:“这位姑娘是……”
苗小蛮道:“鲍老以真诚待人,苗小蛮不敢隐瞒,姑娘她自离雷家堡后就觉得困倦,起初我以为她是过于疲累,也未在意,谁知她一直昏睡不醒,已经有好几天了……”
鲍天和吃了一惊,道:“已经有好几天了,那岂不是滴水粒米米进?”
苗小蛮道:“正是,我一直为这焦虑。”
鲍天和忙道:“这位姑娘不管是什么病,几天未进滴水粒米,就是铁打的金刚也禁受不住,想办法先喂她点东西再说……”转脸向外,修扬沉喝:“来人!”
一名白裘中年汉子飞步进了精舍,鲍天和当即吩咐道:“告诉厨房炖点银耳汤送来,快去。”
那白裘汉子应声而去,苗小蛮不安的道:“已经给鲍老添了麻烦……”
鲍天和转过脸来淡然一笑道:“麻烦的事儿还多着呢,难不成苗姑娘能老挂在嘴边么?”
苗小蛮没再说什么。
鲍天和目光一凝,道:“苗姑娘,鲍天和略通医术,我想给这位姑娘看看,不知是不是方便?”
南小蛮道:“鲍老过于拘礼了,彼此均非世俗中人,何况这是看病,再一说姑娘的年轻比今媛鲍姑娘还小,等于是鲍老的儿女辈,有什么不方便的?”。
鲍天和道:“不敢,苗姑娘言重了。”当即伸手把住姑娘那只瘦弱皓腕。
把了一阵脉之后,他皱起了眉,道:“这位姑娘的身子好虚弱。”
南小蛮焦虑的道:“鲍老看姑娘她是……”
鲍天和松了手,把手往后一背,抬望眼着苗小蛮,一脸的凝重色,道:“苗姑娘,我不敢隐瞒,只有直言……”
苗小蛮神色一紧,忙道:“应该,鲍老请直说。”
鲍天和道:“以我看这位姑娘是中了毒!”
苗小蛮脸色一变,道:“我担心的就是这个,却不料……”
鲍天和道:“怎么,苗姑娘担心的就是这个?”
苗小蛮沉默了一下,遂将她主仆逃离雷家堡的经过,跟她的怀疑一点也没有隐瞒,一点没有保留的告诉了鲍天和。
静听之余,鲍元和两眼之中奇光连闪,苗小蛮把话说完,他那两眼之中闪动的奇光隐敛无影无踪,轻轻的吁了一口气道:“苗姑娘,照这么说你的怀疑跟我的看法不谋而合,只怕是都没有错。”
苗小蛮道:“何以见得我的怀疑跟鲍老的看法都没有错?”
鲍天和道:“苗姑娘精明一世,奈何糊徐一时,雷家何等样人?上自雷振南,下至弟兄,无一不是高手,苗姑娘带着这位姑娘挣脱樊笼逃出雷家堡,雷家焉有不知道的道理,既然知道而一不阻拦,二也未见追捕,以苗姑娘看这是为什么?”
南小蛮睁大了一双老眼,杨高了一双灰眉,道:“多谢鲍老指教,苗小蛮总算是明白了。”
鲍天和淡然一笑道:“雷振南好不高明,苗姑娘跟这位姑娘虽说已逃出了雷家堡,但却仍在他掌握之中,这里和在他雷家堡中有什么两样?说不定苗姑娘跟这位姑娘将来还要返回雷家堡求他去……"苗小蛮神色怕人,没说话,但旋即她又说道:”鲍老,难道说我主仆非要自动回到雷家堡求他不可么?难道说除了回到雷家堡求他,就没有别的办法?“鲍天和道:“苗姑娘成名多年,应该知道武林中人对用毒一途,除非不用,用则必属独门,既是称独门……”
苗小蛮身躯一阵轻颤,道:“这么说,我主仆这次逃出雷家堡是白费了……”
鲍天和看了她一眼道:“那也不能这么说,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苗姑娘该知道,当世不乏名医,也不乏用毒之家。”
苗小蛮道:“话是不错,只是那毒既称独门……”
鲍天和道:“苗姑娘要是信得过,请放心交给我就是。”
苗小蛮摇头说道:“我倒不是信不过鲍老,只是事关重大……”
鲍天和道:“这位姑娘倘有三长两短,请找鲍天和是问就是,苗姑娘既进了鲍家的门,我就不能再让苗姑娘回到雷家堡去,再说苗姑娘也未必愿意回去,我刚说过,当世之中不乏名医,也不乏用毒之家,我不惜遍求天下,就不信解未了这毒。”
苗小蛮道:“那只有托付给的老了,只是给鲍老添这么大的麻烦,我内心很不安。”
鲍天和含笑说道:“苗姑娘怎么又来了,且不说我跟苗姑娘神交已久,单说这位姑娘,恐怕也是小女的闺中密友呢,就冲这一点,我焉能把她当外人看待?”
说话间步履响动,那穿白裘中年汉子双手端着一碗银耳场走进精舍。
苗小蛮望着软榻上姑娘皱眉说道:“姑娘似这般昏睡不醒,怎么能吃喝……”
鲍天和道:“姑且试试看,苗姑娘用调羹撬开这位姑娘的牙关,一点一点的喂喂看,那怕是只吃一口也比滴水粒米不进者强。”
苗小蛮没再说话,没奈何,只好听鲍天和的试试看,她自那穿白裘的中年汉子手里接过那碗银耳场,然后腾出一只手扶着姑娘靠在她身上,用那纯银的调羹调了一调银耳汤撬开姑娘牙关灌了下去。
这一灌,奇事出现,姑娘虽然是在昏睡中,只见她两片失色的香唇翁动了几下,渐见一阵轻嚼,接着喉间一动,居然把一口银耳场咽了下去。
苗小蛮为之一喜,顾不得再喂姑娘,忙叫道:“姑娘,姑娘……”
她叫了几声,而姑娘咽过那口银耳场之后,又不见一点动静。
苗小蛮还待再叫,鲍天和已在一分说道:“苗姑娘不必再叫了,这位姑娘一直昏睡没醒,无论如何她既还勉强能吃能喝就。
不要紧了……“
苗小蛮抬眼轻声道:“不知这是怎么回事……”
鲍天和摇头说道:“鲍天和置身江湖几十年,所见所闻不能说少,而这位姑娘的这种情形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她确实在昏睡中,但她却有知觉,这么看来,她该就是不能清醒,无法动弹,别的则一如常人,想不到雷振南竟藏有这种神奇的东西……”
苗小蛮道:“这是什么毒药?”
鲍天和道:“这恐怕要就教于当世名医跟那些用毒名家了。”
苗小蛮没再说话,一调羹,一调羹的往下油,姑娘居然也一调羹,一调羹的往下咽,没一会儿把一碗银耳场灌得一点也不剩。
尽管姑娘她昏睡不醒,不能动弹,但能吃能喝多少让人松了口气,放点心,苗小蛮默默的把空碗放在几上,那穿白裘的中年汉子拿起空碗退了出去。
苗小蛮眼望着靠在自己身上的姑娘,心里乱得一团糟,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只听鲍天和道:“苗姑娘,有句话我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苗小蛮抬眼说道:“鲍老的真诚待人,以仁义对人,苗小蛮绝不会再隐瞒什么,有什么话请只管问就是。”
鲍天和沉默了一下道:“素手罗刹成名不晚也纵横江湖多年,怎么苗姑娘会跟这位姑娘主仆相称?”
苗小蛮道:“鲍老看重,苗小蛮也确非甘居人下之辈,无如我当年欠过这位姑娘的母亲的情,也因为避仇,所以我投身她家为奴为仆,这位姑娘是我一手带大的,我视她如己生,她也把我当成了亲人。”
鲍天和道:“这么说苗姑娘是这位姑娘的乳母。”
苗小蛮点了点头道:“是的。”
鲍天和道:“这位姑娘的双亲眼家人……”
苗小变叹了口气,迢:“提起姑娘的双亲跟那个家,可是大有来头,不同寻常,说来鲍老也该知道,她爹叫司徒英,她娘叫董淑媛……”
鲍天和两眼一睁道:“董淑媛?冰心玉女董姑娘?”
苗小蛮点头说道:“正是。”
鲍天和“哎呀”一声,失声叫道:“没想到这位姑娘竟是董姑娘之后,怪不得这位姑娘丽质天生,相貌清奇,风华绝代,只是……”目光一凝,道:“那位司徒英又是—…。”
苗小蛮道:“鲍老不知道么,有那么一位禁军统领……”
鲍天和大吃一惊,“哦”的一声叫道:“苗姑娘是说出身江湖,后入官家,蒙天子封为禁军统领,统率三千名禁军的那位司徒大人?”
苗小变道:“禁军统领也只有那么一个。”
鲍天和定了定神道:“原来这位姑娘竟是司徒大人的千金,那就难怪了,那就难怪了……”接道:“我敢说司徒大人大武双绝,傲夸当今,在江湖称豪杰,在宦海称奇英,唯有他才不委屈董姑娘,也唯有董姑娘才……”
苗小蛮冷冷一笑,没说话。
鲍天和话锋一顿,错愕的道:“苗姑娘,难道鲍天和把话说错了?”
苗小蛮微一点头道:“不错,我承认他文武双绝,也承认他傲夸当世,在江湖中称豪杰,在宦海里称奇英,只是,鲍老可知道他的为人?”
鲍天和道:“司徒大人为人如何?既称豪杰奇英,应该是……”
“不错!”苗小蛮道:“既称豪杰,称奇英,那就错不到哪儿去,而这豪杰、奇英四字也不是幸致,只是他为人要好,董姑娘也不会带着两个女儿离开他了……”
鲍天和怔了一怔,道:“怎么,董姑娘是……这么说,董姑娘跟司徒大人仳离了?”
苗小变道:“可以这么说。”
鲍天和沉默了半晌,方始无限感慨的摇头说道:“英雄美人,相得益彰,应该是天造地设,羡煞人寰的一对,也应该是一段佳话,谁知道……唉!真让人想不到,真让人想不到……”抬眼说道:“这么说,是董姑娘遇人不淑……”
苗小蛮道:“那位禁军统领司徒大人,是人人皆知的豪杰奇英,我岂敢说董姑娘遇人不淑?我只能说他二人感情不睦合不来,董姑娘也一直这么说,始终没有一句怨言,鲍老该知道,感情一事是丝毫勉强不得的。”
鲍天和微微点头说道:“说得是,说得是,苗姑娘说得是,就拿小女跟雷家堡那位少堡主来说吧,鲍雷两家是世交,小女跟雷家那个儿子从小在一块儿长大,简直说就跟亲兄妹一样,雷振南当初有结亲的意思,我也愿成全这一对小儿女,谁知道没过几年两人长大全变了,小女看不惯雷家那儿子的骄狂跋扈,我也觉得他为人做事有点过份,所以当雷振南再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小女一口回绝了,我嘛也只有由她了。”
苗小变道:“雷振南那个儿子别人不知道我知道,骄狂跋扈四个字还算客气,有什么样爹,养什么儿子,雷振南那个人会有好儿子?鲍姑娘回绝得对,回绝得好。”
鲍天和淡然一笑道:“对是对,好是好,只是已为此事得罪了雷振南,鲍雷两家也为这件事交恶了,拿雷家那儿子恃强逞横,强把小女架到雷家堡去,这就是最好的例证。”
苗小蛮道:“我不明白鲍老为什么闭门家中坐,一声不响。”
鲍天和淡然一笑道:“我顾念着几代以来那段深厚的交情,所以一再容忍,只是严谕小女不得经常出门,更没有和雷振南说过一句话。”
南小蛮道:“雷振南可不那么想,他只以为鲍老伯他。”
鲍天和笑笑说道:“往后他会明白的,实际上雷家堡高手如云,实力甚是雄厚,江湖上很少有几个敢正眼看他的。”
苗小蛮冷哼了一声,没说话。
鲍天和话锋忽转,道:“苗姑娘,董姑娘既然带着两个女儿离开了司徒大人,苗姑娘跟这位姑娘又怎会落在雷家堡,莫非……”
苗小蛮神色一黯,道:“鲍老有所不知,我也不愿意隐瞒,董姑娘带着两个稚龄女儿离开那禁军统领之后,隐居在河南一个小村镇里,母女三个加上我这个奶妈,老少四人相依为命,生活虽苦一点,但倒也清静,董姑娘纺纱织布闭户深居,悉心抚养一对亲娇,绝口不提往事,脸上也从来看不见一点忧愁……”
鲍天和点头叹道:“董姑娘外柔内刚,处之泰然,大不易,的确让人敬佩。”
苗小蛮道:“以我看根本就不值得董姑娘伤心难过。”
鲍天和没说话。当然,站在他的立场上,是不便说什么的。
苗小蛮接着又说道:“我正自庆幸董姑娘走得对,走得好,谁知好景不长,也是老天爷刻薄苦命人,一夜,三拨蒙面黑衣人突然来袭,我护着大姑娘奋斗突围,董姑娘则带着二姑娘拼死一战,之后我不敌被掳进雷家堡,董姑娘跟二姑娘则下落不明,生死难卜,算算到现在已十年了……”
叹了口气,摇摇头住口不言。
鲍天和两眼一睁,道:“这么说雷家堡人就是那三拨蒙面黑衣人中一拨了?”
苗小蛮灰眉高扬,一点头道:“正是,鲍老,雷振南那老贼就是董姑娘母女三人的血海大仇之一。”
鲍天和须发微张,威态吓人,道:“真没想到雷振南会是这种人,真没想到雷振南会是这种人,这跟杀人放火的贼盗有什么两样……”
苗小蛮道:“雷振南分明就是个杀人放火的强盗,那雷家堡也是个不折不扣的贼窝。”
鲍天和道:“两家断得好,回绝得好,两家几代的交情在这一代绝交,我原还有些惋惜,如今……”一拍茶几道:“这种人我岂能容他,非发武林帖,邀请同道,上他雷家堡讨取个公道不可。”
甫小蛮道:“要有那一天,苗小变愿做马前先锋。”
鲍天和道:“我怎么敢当,只怕众同道也不依,苗姑娘只管放心,这件事我放在心上,一俟这位姑娘完全康复,母女三口团圆之后,我自会传发武林帖邀请同道!”话锋一顿,接问道:“这么多年了,难道苗姑娘一点也不知道董姑娘母女如今下落?”
苗小蛮点头说道:“我跟姑娘被囚在雷家堡里,尽管雷振南那老贼不刺探我的行藏,可是我怕他伤害姑娘,所以整整十年我没敢轻离姑娘左右,所以连打听也没法打听。”
鲍天和道:“这么说,苗姑娘跟这位姑娘整整在雷家堡待了十年?”
苗小蛮点了点头道:“不多不少,整整十年。”
鲍天和沉吟了一下道:“雷振南跟那两拨蒙面黑衣人究竟为什么夜袭行凶劫人,苗姑娘不知道么?”
苗小蛮摇头说道:“不知道,杀人放火的盗贼还要什么理由么?”
鲍天和两眼之中闪过一道异采,点了点头道:“说得是,那么这件事司徒大人不知道,董姑娘带着两位姑娘离开了他;怎么说这两位姑娘是他的骨肉,难道说他就这么算了不成,连找也不找了。”
苗小蛮道:“那就不得而知了,也许他找过……”
鲍天和道:“应该会找的,怎么说也会找的。”
苗小蛮道:“十年了,他也该死心了。”
鲍天和忽然问道:“苗姑娘,雷振南可知道这些事?”
苗小蛮道:“鲍老是指……”
鲍天和道:“这位姑娘的身世。”
苗小蛮点头说道:“恐怕也不会知道姑娘有个当禁军统领的爹。”
鲍天和神情微松,点头说道:“那就好……”
苗小蛮道:“鲍老是伯雷振南他施坏,把消息透给司徒英。”
鲍天和点了点头道:“苗姑娘该知道,鲍家是不足与禁军抗衡的,禁军之中很多像大内侍卫一样,也有不少好手。”
苗小蛮点头说道:“这个我知道,只是以我看,他要是还打算要这两个女儿,那早在当年就该大搜天下了。”
鲍天和突然站了起来,道:“时候不早了,苗姑娘路上劳累,也该歇息了,我去交待他们一声,要他们防着点儿去。”
他没等苗小蛮说话,便转身离了精舍。
苗小蛮站起来要送,可是她刚站起,鲍天和已然出了精舍,她又坐了下去,一双老眼又落在那位姑娘苍白而清瘦的脸庞上……
鲍天和出了精舍,刚过朱栏小桥,忽然暗影里传出了个轻柔甜美的话声:“天和,这儿来。”
鲍天和一怔停步,向发声处望了一眼,然后迈步走了过去,近前便道:“你怎么出来了。”
暗影里,鲍天和眼前,站着个黑衣女子,这黑衣女子云譬高挽,环佩低垂,气度情奇超人,只不知道为什么她脸上覆块黑巾,连香额都遮了起来,把一张脸挡的密密的,让人连她脸上的肌肤都看不见。
只见那黑衣女子道:“我出来看看,怎么,我不能出来么?”
鲍天和道:“瞧你,怎这样说话,这个家是你的,你爱上哪儿都行,我只是这么问问,看见了么?”
那黑衣女子点了点头道:“看见了,我记得你说过,素手罗刹长得挺漂亮的,怎会是鸡皮老太婆。”
鲍天和笑道:“你也不算算多少年了,人焉得不老,哪一个人能逃得过无情的岁月。”
黑衣女子笑了,是轻笑,其声若银铃悦耳动听:“我忘了,你跟我说的是几十年前的素手罗刹……”话锋忽转,道:“那小姑娘倒挺有冰心玉女的神韵,只不知道她多大了。”
鲍天和道:“只怕比咱们云凤要小几岁,怎么,你问她?”
那黑衣女子道:“你施得好计,把这一老一少留了下来,我为云凤打算打算都不行了。”
鲍天和道:“你是打算让她跟云凤做个伴儿?”
那黑衣女子道:“我是个后母,无论怎么说跟前位所生的子女总有一些隔阂,云凤一天到晚往外跑,也就因为这缘故,这么大个姑娘没个伴儿,你说她怎么能不一天到晚的往外跑,让这位姑娘眼云凤做个伴儿……”
鲍天和点头说道:“你的打算好是好,只是恐怕这件事儿很难实现……”
那黑衣女子道:“这件事儿会很难实现,为什么?”
鲍天和遂把姑娘中毒事说了一遍。
听毕,黑衣女子惊声说道:“还当她是害了什么重病呢,原来是……这雷振南好阴险、好狡猾,天和,这么看来麻烦不少,你要不赶快想法子为她解去那毒,你这番心思就白费了,到了手的宝贝又要拱手让人……”
鲍天和道:“我知道,只是,这会儿我上哪儿给她找解药……”
那黑衣女子道:“我又不是要你马上去找解药,只她能吃能喝那就不要紧,你不能就让她两个再回到雷家堡去就行了,你要知道,你要是救不了那个小的,你就绝拦不住她们再到雷家堡去。”
鲍天和道:“这个我知道,只不急。迟早我会找到解药的,当世之中不乏名医,也不乏用毒名家,我不信他们没办法。”
那黑衣女子道:“我再告诉你,唯一能留住这老少二人的办法,是想法子为那小的解毒,帮她找那雕玉观音的人,让她母女三个团圆,对了,你问过苗小蛮了么,她可知董淑媛跟她那小女儿的下落?”
鲍天和道:“我问过了,她不知道。”
那黑衣女子道:“她不知道,整整十年了,难道她连打听都不打听?”
鲍天和道:“她陷身雷家堡里,进去那么方便,听说雷振南不怎么探刺她的行踪,可是由于她怕雷振南伤害那位姑娘,所以始终不敢离那位姑娘太远。”
那黑衣女子道:“那就难怪了……”话锋一转,接问道:“她可知道董淑媛母女为什么遭人劫掳,使得骨肉分离,母女间整整十年没见过一面了?”
鲍天和道:“我问过她了,她说不知道。”
黑衣女子点了点头道:“那就好,她只不知道董淑媛母女遭劫掳的原因,她便不会知道那武林秘密,也不知道董淑媛母女三个跟这桩秘密有关,更不会知道司徒英绝不会放过她母女三个……”
鲍天知道:“就因为这,所以我很放心。”
黑衣女子道:“这里头的事自有我在,你尽可放心,只是那来自外头的事你预备怎么办?”
鲍天和道:“你是说雷家?”
黑衣女子点了点头。
鲍天和双眉微耸,道:“你知道,对别的事我都能容忍,唯独对这件事,这件事非同小可,关系着鲍家的盛衰,我绝不能便宜他。”
那黑衣女子轻笑一声道:“你可相信雷家的人已经到了咱们鲍家墙外?”
鲍天和道:“我原以为雷振南会派人追捕的,等我发现那位姑娘是中毒不是害病之后我就放心了,那位姑娘既是中毒,他认为非他的独门解药不能解,反正这老少二人也逃不出他掌握去,还用追捕么?”
那黑衣女子微一摇头道:“我说不是追捕,我说的是跟踪。”
鲍天和道:“跟踪,不是追捕是跟踪,既不是追捕又跟的什么踪?”
那黑衣女子道:“你聪明一世,怎么糊涂一时,你信不信这老少二人逃出雷家堡的时候,雷家的人茫然无觉,像蒙在鼓里。”
鲍天和道:“我不信,当然不信。雷家堡上自雷振南,下至弟兄,无一不是高手,苗小蛮带着个人逃出雷家堡,雷家焉有茫然无觉,蒙在鼓里的道理。”
那黑衣女子道:“这就是了,那么,为什么在苗小蛮老少二人逃离富家堡之当时,雷家的人不阻挡,当苗小蛮老少逃出雷家堡之后又不加追捕呢?”
鲍天和道:“我不是说了么,那位姑娘中了毒,雷振南认为非他那独门解药不能解……”
那黑衣女子摇头笑道:“这不是主要原因,你根本没有搔着痒处。”
鲍天和含笑说道:“那么夫人指教。”
那黑衣女子道:“我说苗小蛮老少二人跟雷家堡一边儿是闭着眼逃,一边儿是睁着眼看,你可懂?”
鲍天和两眼猛然一睁,惊声说道:“你是说……”
那黑衣女子截口说道:“别再说什么了,要是让那人回报雷振南说苗小蛮老少两个进了鲍家,那往后的麻烦可就大了,该怎么做你明白,还不快去!”
鲍天和既惊又喜,道:“夫人真是我的诸葛军师。”
腾身而起,只一个起落便已消失在夜色里不见。
那里鲍天和消失不久,这里黑衣女子也身形突闪,轻捷异常的掠上画廊,推开两扇门一闪而进。
这间屋里黑黝黝的,看不清陈设,不过靠墙的柜子里放着个白白的东西却是一眼可见。
黑衣女子一闪身扑近那柜子,伸手拿出了那白白的东西,她只在那白白的东西四周摸索了一阵,然后又抬手把那白白的东西放回了柜子里,旋即退出了这间屋子,还随手带上了门,身形只一闪,便消失在画廊的那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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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抱犊寨下 石家庄有个地方叫抱犊寨,那就是韩信代赵时所称的鼻山,后魏葛荣之乱,百姓抱犊上山,故名。
如今那抱犊寨山上是一片荒凉,山下可挺热闹,一片片的棚子,一个个的摊儿,卖什么的都有。
看看天是日头偏西的时候了,有个年轻人背着手从抱犊寨山上走了下来,这年轻人穿一件袍子,一件普通的袍子,可是这件普通的袍子罩在他那颀长的身材上,可就显得不普通了。
这年轻人长得英挺俊美,腰杆儿挺得毕直,超拔之中还带点儿满洒,只是他皱着眉头,似乎有什么心事。
想必这年轻人跟抱犊寨下这一带的棚、摊儿混得很熟了,他刚一下抱犊寨,一个卖粥的中年汉子冲着他赔上一脸笑:“燕爷,今儿个又上山了?”
那年轻人点了点头。脸上挤出一丝勉强的笑意,道:“怎么样,生意好吧?”
那卖粥的中年汉子笑道:“马马虎虎,凑合着,您知道,小本生意不容易,这年头儿能有碗饭吃就挺不错的了,来,您喝碗,大冷天儿的喝碗暖和些。”
说着,他一手持勺,一手拿碗就要去自粥。
那年轻人忙道:“谢了,我不喝,我还有事儿,得回客栈一趟,你忙吧,明儿见。”
说完了话,他扭头走了,离那片棚、摊儿没多远,一排三四家客栈,年轻人进了后头那一家,那一家控的招牌是福记客栈。
这时候,离福记客栈不远有个棚子里走出个人,这个人是个女的,一身粗布棉袄裤扎着裤腿,脚下是双抹了桐油的棉鞋,头上用块布包着。
这女人长得挺清秀,就是脸色显得苍白了些,看上去有卅多岁,她提着一个小包袱也进入了那家福记客栈。
那年轻人进了一进后院北上房,屋里头比外头暖和,火盆里的炭火还没灭,炕上也是热的,还能不暖和。
年轻人伸手在火盆里烤了烤,然后坐在炕上,他刚坐下,门上响起了几声剥啄,年轻人没在意的说了声:“进来。”
门开了,门口站着那个提着小包袱的女人。
年轻人一怔,凝目问道:“你找谁?”
那女人一双深造、清澈的眸子,深深的盯了年轻人两眼,然后她开了口,话声轻柔甜美,十分动听:“我找燕十二,或者是十二郎,我对了么?”
年轻人霍然站了起来,道:“你是谁?”
那女人道:“别问我是谁,先告诉我找对了没有?”
年轻人迟疑了一下,然后说道:“你找是找对了,请进。”
那女人嫣然一笑道:“只要是对了,你不请我我也要进来的。”
她迈步进了屋,顺手掩上了门,把包袱往边上一放,伸双手在火上烤了一烤,她那双手白滑修长,根根似玉,跟她那身打扮大不相衬,她抬眼含笑说道:“屋里毕竟比外头暖和,我在抱犊寨下待了半天,都快冻死了。”
燕十二深深地看了她那双手一眼,道:“这么说你是跟着我进来的?”
那女人含笑说道:“我就是嫌山上冷,要不然我早就上抱犊寨找你去了。”
燕十二两眼猛然一睁,道:“容我再请教!”
“别客气。”那女人道:“我是个乡下人,不懂这些礼,你看过这个就知道了。”
她一翻腕从袖口里摸出一个小纸卷儿,递给了燕十二。
燕十二接过纸卷儿展开看了看,抬眼说道:“石家庄抱犊寨,日日候驾,没错,是我写的。我请教,您是玉观音旧识中的哪一位?”
那女人没答,望着燕十二道:“你请先坐下。”
燕十二没说话,退一步坐在炕上。
那女人凝望着他微微一笑道:“你问我是玉观音主人,当年旧识中的哪一位,待会儿我自会告诉你,可是我要先弄清楚,你真是姓燕?”
燕十二点头说道:“是的。”
那女人道:“也真叫燕十二或十二郎?”
燕十二道:“也没错。”
那女人倏然一笑道:“年纪轻轻的,怎么这么不老实,十二是排行,那不该是名字,是不?把你的名字告诉我。”
燕十二道:“等我确定了你是玉观音主人的当年旧识之后,我自会告诉你。”
那女人笑笑说道:“你还真是不吃亏啊。你来自和阗?”
燕十二道:“是的。”
那女人道:“你那雕玉的手艺是跟谁学的?”
燕十二道:“怎见得我是跟人学的。”
那女人道:“难不成你是无师自通?”
燕十二道:“无师自通的事并不是没有。”
那女人道:“至少这雕玉的手艺不是无师可以自通的。”
燕十二道:“事实上我确是无师自通。”
那女人提起了她那个小包袱,道:“那你就不是我要见的人,你一个人在屋里暖和吧。”
转过身去就要去开门。
燕十二往前一步道:“慢一点,你请留一步。”
那女人扭过头来问道:“怎么,话不投机半句多,你还有什么事?”
燕十二道:“何以见得我不是你要见的人?”
那女人道:“因为你姓燕,而且这雕玉的手艺也是无师自通的。”
燕十二道:“如果我告诉你我这雕玉的手艺是跟人学的呢?”
那女人道:“那我要请问一句,你跟玉观音主人是什么关系?”
燕十二道:“是父子,也是师徒。”
那女人道:“师徒关系我信,父子之说欺人,因为我知道玉观音主人并不是姓燕。”
燕十二道:“义父子本不同姓。”
那女人道:“原来是义父子,真的?”
燕十二道:“我本就不是来骗人的。”
那女人道:“这不是别的事,应该拿出点证明。”
燕十二道:“他老人家告诉我,这雕玉手艺独一无二,傲夸当世。”
那女人笑了,好一口贝齿,颗颗晶莹:“我满意了……”转过身来把小包袱往边上一放,又到了火盆旁,道:“该你了,你问吧。”
燕十二道:“你知道玉观者主人不姓燕?”
那女人道:“是的,要不我怎么知道你不是玉观音主人本人,你的年纪也不对,玉观音主人不该这么年轻。”
燕十二道:“那么,据你所知,玉观音主人姓什么?以你看玉观音主人该有多大年纪?”
那女人微微一笑道:“玉观音主人姓断……”
燕十二道:“段?”
那女人道:“断肠之断。”
燕十二双眉一场,道:“他老人家是姓断,那么年纪?”
那女人道:“算算该四十多了!”
燕十二道:“可否确定究竟四十几?”
那女人想也没想,道:“该四十五了。”
燕十二两眼之中闪过一抹异采,退了一步,欠身说道:“您请坐!”
那女人笑道:“你前倔而后恭。”
走到桌前坐了下去。
她坐定,燕十二又问道:“您是他老人家当年旧识中的哪一位?”
那女人眨动了一下两眼,道:“你可知道有位冰心玉女董……”
燕十二两眼二睁,喜道:“您就是董姑娘!”
“不,”那女人摇头说道:“你误会了,像我这个样儿配称冰心玉女么,我只是董姑娘的朋友。”
燕十二征了一怔,道:“怎么,您不是董姑娘……”
那女人道:“我是董姑娘的朋友,其实那是董姑娘抬举我,以我看我做她的丫头都不配。”
燕十二脸上浮现起一丝失望神色,道:“董姑娘自己为什么不来?”
那女人道:“董姑娘自己不能来,她特地叫我来看看玉观音主人找她有什么事儿。”
燕十二道:“董姑娘见着了玉观音?”
那女人道:“瞧你这个人是怎么回事,董姑娘要是没见着玉观音,我那张纸条哪儿来的,她又怎么知道玉观音主人……”
燕十二扬了扬眉道:“这就不对了,据我所知,董姑娘只见着玉观音,哪怕是天涯海角,她也会赶去相会的。”
那女人微一点头道:“你没有错,董姑娘确是这么个人,玉观音对她也确实有这么大的魔力,只是在当年,如今不同了。”
燕十二道:“如今怎么不同了。”
那女人道:“如今她是他人妇,这你不知道么?”
燕十二道:“我知道,可是她早在十年前就离开了那位禁军统领夫婿。”
那女人道:“然而人人都知道,她仍是司徒夫人,她是个怎么样的人你该知道,她自认为冰心已寒,玉女蒙羞,也认为既为司徒妇,无论如何她仍是司徒家的人,所以她不愿意再跟玉观音主人见面。”
燕十二皱了皱眉锋道:“这是董姑娘自己说的。”
那女人道:“我说的话都是董姑娘教我说的。”
燕十二道:“那么请您告诉我,董姑娘现在何处?”
那女人道:“你想干什么,自己找她去?那没有用,她不会见你的,她要愿意见你,她就不会叫我代她跑这一趟了,你根本也就找不着她。”
燕十二道:“您只告诉我,董姑娘现在……”
那女人道:“董姑娘不让我说,我不敢违背她的话。”
燕十二道:“以我看董姑娘不在山西雷家,便在河北鲍家,要不就在山东齐家,因为我怀疑当年事是这三大家干的。别人不敢,也没那个办法,所以我先后把玉观音送进了这三家,而您却在我把玉观音送进这三家后就来了,这证明我的怀疑是没有错……”
那女人淡然一笑道:“那么你去找她,雷家、鲍家、齐家,随便你找,只怕你就是翻开这三家的每一寸地皮,怕也找不着董姑娘。”
燕十二道:“这么说董姑娘若不在这三大家里……”
那女人微笑说道:“我劝你行事要三思而行,别凭一时意气用事,你最好别去找她,她根本就不会见你的。”
燕十二还待再说,那女人已然又道:“现在可以说了,玉观音主人找董姑娘究竟为了什么事,都十年了,他怎么早不找董姑娘呢?”
燕十二沉默了一下道:“您能把我的话转告给董姑娘么?”
那女人道:“当然能,你以为我是来干什么的,是来玩儿的?
董姑娘叫我来看看玉观音主人找她有什么事,这不就是叫我回去之后告诉她了。“燕十二道:“这个我知道,只是这件事事关重大,我必须见着董姑娘本人才能……”
那女人道:“必须见着董姑娘本人才能说,是不?”
燕十二道:“是的,事实如此。”
那女人道:“董姑娘信得过我,你信不过我。”
燕十二道:“您别误会,我倒不是信不过您,而且这也不是信得过谁,信不过谁的事,而是老人家一再交待我,务必找着董姑娘,务必对董姑娘面陈一切。”
那女人道:“这么说,对我,你是不肯说了。”
燕十二道:“我不敢违背老人家的令谕。”
“你会说话。”那女人道:“那就麻烦了,董姑娘不愿意见别人,你则不见董姑娘不说原因,瞧这么看我是白跑一趟,你也白来一趟了。”
说道,她站了起来。
燕十二忙道:“您要走?”
那女人道:“问得好,我不走还待在这儿干什么,只好走了,回去见着董姑娘有一句说一句吧。”
她走到火盆边儿上提起了她那小包袱。
燕十二道:“您能否再留一步,容我再问一句。”
那女人回过身来道:“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燕十二道:“董姑娘踉那两个女儿,可在一起?”
那女人摇头说道:“没有,听董姑娘说,她跟她那两个女儿早在十年前就失散了,至今没有一点点消息,她连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燕十二眉锋一皱,道:“谢谢您了,让您白跑一趟我很不安,无如事关重大,老人家也一再交待,我不敢擅专,也无可奈何,还请您原谅。”
那女人道:“别客气了,我走了,你坐着吧。”
燕十二欠身形道:“您走好,恕我不送了。”
那女人深深一眼道:“你,昂藏须眉六尺躯,说一句可要算一句,说不送就别送,这话你应该懂,是么?”
燕十二脸一红,道:“我懂,您放心就是。”
那女人倏然一笑道:“有你这一句话我就放心了……”
燕十二道:“有一句话我说在这里,也请您带回董姑娘,老人家的交待,也事关大业,我一定要找到董姑娘的。”
那女人眨动了一下两眼,道:“事关大业?事关什么大业?”
燕十二道:“您请把这句话带给董姑娘,董姑娘会懂的。”
那女人道:“你放心就是,这句话我一定带到。”
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没再回头。
眼望着那女人的背影走了,一进后院,燕十二皱皱眉,他满脸都是焦虑忧然之色……
那女人出了福记客栈顺着大街往东走,走没多远她拐了弯儿,拐过这条街,一辆黑篷单套马车停在拐角处,马车边地站着三个中年汉子,个个眼神十足,锐利逼人,她一到,三个中年汉子立即躬下身去,恭谨异常地道:“夫人回来了?”
那女人点了点头,说道:“柳飞留在这儿,你两个跟我回去,有什么动静用飞鸽往回报。”
说完了话她便走上了马车。
两名中年汉子跳上车辕,立即赶着马车飞驰而去,留下那名叫柳飞的中年汉子,目送马车拐弯儿不见后,他转身拐进了福记客栈那条街……
就在这时候,福记客栈里出来个人,是燕十二,可惜他出来得迟了些,他皱着眉,背着手,似满腹心事,又像无所事事的望着街上来往的行人。
那叫柳飞的中年汉子到了福记客栈前,冲着燕十二点了个头,说了声:“对不起,劳驾让让。”
燕十二忙道:“好说。”
迈步走出客栈让开了进门路。
那叫柳飞的中年汉子迈步进了福记客栈。
燕十二出了福记客栈,从街那头挑着担子来了个人,正是抱犊寨下那卖粥的,他老远的便招呼上了。
“燕爷,出去呀!”
燕十二一见是他,当即强笑点头。“闲着没事儿,出去溜溜,怎么,收摊儿了。”
那卖粥的道:“天儿冷,卖的快……”
一声快字刚出口,蹄声如骤雨,街那头拐过来三骑快马,一前二后,十二只铁蹄翻飞直向这边驰来。
三匹健马跑得快,来不及收势,卖粥的刚走过拐角儿也躲闪不及,眼看就要撞上,这一下要是撞上,粥担子翻了,砂锅准破不说,卖粥的这个人只怕……
燕十二大喝一声“快躲开!”眉扬处一个箭步窜了出去,他一掠好几丈,一阵风般扑到,双掌疾探,连人带粥格把卖粥的提起来横挪了好几尺,三匹健马擦身而过,泥溅了燕十二一身。
街上惊呼此起彼落,把那卖粥的吓傻了。
“好身手!”猛然一声沉喝,刚掠过去的三匹健马长嘶踢蹄而起,作飞旋,然后一起钉在地上,好骑术。
这时候可以看清楚人了,前面那一骑,是匹泼墨也似的黑马,浑身上下,从头到尾,连一根杂毛都没有,既高又大,神骏异常。
马是黑马,配得却是红鞍,华贵气派异常,鞍上,高坐着一个什多岁的年轻人,紫貂皮袄紧身裤,鹿皮靴三块瓦,猿臂蜂腰,英挺异常。
那张脸,长眉星目,胆鼻方口,俊是俊极,只可惜眉宇间煞气太重,嘴唇过薄,眉梢儿上扬,流露着一股子天下英雄唯我的骄狂傲气。
他身后那两骑,也颇神骏,鞍上是两个身穿皮袄裤,戴皮帽、穿皮靴、腰扎宽皮带,鞍边分悬一具革囊的中年壮汉。
年轻人他上下打量了燕十二一眼,开口问道:“朋友贵姓大名,怎么称呼。”
燕十二一边弹身上的泥,一边回望那年轻人一眼,道:“不敢,燕。”
那年轻人道:“原来是燕朋友,是哪门哪派,哪条线上的,在这一带我还没见过像燕朋友这么好的身手……”
燕十二道:“夸奖了,庄稼把式,贻笑大方。”
那卖粥的定过了神,连连谢个不住。
燕十二含笑道:“小意思,大伙儿都是熟人,还客气什么,快回去吧,往后走路留点儿神,其实你是不应该跟我打招呼,要不然的话也没这回险事儿了。”
那卖粥的边谢边道:“燕爷,您这件袍子,拿回去让我家里给您洗洗……”
燕十二道:“别麻烦了,不要紧,干了就掉了,快回去吧。”
那卖粥的又谢了几句这才挑着担子走了。
卖粥的走了,燕十二懒得理那年轻人,扭头也要走。
那年轻人马鞭一抬拦住了他道:“燕朋友,慢一点儿,我还有话说。”
燕十二抬眼看了看他,没说话。
那年轻人道:“燕朋友还没有答我问话。”
燕十二道:“尊驾问的是哪一句……”
那年轻人身后左边壮汉子突然喝道:“你装什么蒜,我们少主问你是哪门哪派,哪条线上的。”
好不和气,燕十二想回他两句,可又懒得跟他一样,也不愿惹事,当忍下道:“我没门没派,关外来的。”
那壮汉子脸色一变,要说话。
那年轻人又扬眉说道:“好话,倒也干脆,关外?关外大得很哪!”
燕十二道:“是不小。”
那壮汉子沉喝说道:“我们少主问你是关外哪块地地上的。”
燕十二忍不住了,冷冷看了他一眼道:“你跟人说话一向都是这样儿么?”
那壮汉子冷笑说道:“爷们跟人这么说话还算是客气。”
燕十二哦的一声道:“这么说话还算是客气,那不客气的又怎么样?”
那壮汉子暴喝一声道:“就是这样儿,你试试。”
马鞭一挥,当头抽了下来。
燕十二扬了扬眉,侧身让过马鞭,一翻腕正抓住鞭梢,望着那年轻人道:“这位是尊驾的……”
那年轻人道:“我身边的,怎么?”
燕十二道:“尊驾管不管?”
那年轻人笑道:“朋友打了他,那是他学艺不精,朋友要是挨了揍,那也得自认倒霉。‘”
燕十二一听这话火儿涨三分,冷笑说道:“大街上驰马,差一点闹出人命,居然还这么蛮横,我要看看你几位是什么来头。”
沉腕一抖,那壮汉子猝不及防,就是有防备他也禁不住燕十二这一抖,除非他撒手松鞭,可是他没有松,撒手松鞭那丢多大的人,其实他不撒手松鞭丢的人更大,只见他身子往前一倾,一个跟头栽了下来,他身手还算不错,应变也不算慢,一个鲤鱼打挺已站在地上,竟没摔着他。
没摔着他他还不知趣,右手一抖马鞭,挫腰跨步,左手一拳捣向燕十二当胸,他的内力跟拳势原本不弱,这一拳虎虎生风。
燕十二没闪没躲,冷冷一笑道:“你身手不错,我再看看你能不能挨。”
他出手如风,一掌拍了出去。
他出手快,那壮汉子也是一拳猛捣而来。快上加快,两下里往一起碰,只听叭的一声,壮汉子一个拳头被燕十二掌拍个正着,壮汉子吃了苦头,大叫一声有手松鞭抱着左拳退向后去。
燕十二什么也没说,把马鞭往地下一丢,扭头就走。
那年轻人扬鞭拦住了他。
燕十二回过头来道:“尊驾还有什么见教?”
那年轻人笑哈哈的道:“燕朋友真是好身手,这身功夫在这北六省也不多见……”
燕十二道:“夸奖了。”
他回头又要走,那年轻人横在那儿的马鞭往前一探道:“燕朋友干嘛这么急着走?”
燕十二道:“尊驾有什么话还请快说,我还有事……”
那另一名壮汉子沉声喝道:“你打了齐家寨的人,就是有天大的事也得留下来。”
燕十二一怔,道:“原来三位是山东齐家寨的人……”
那壮汉子道:“你明白就好,该怎么做自己知道,别等我多说了。”
燕十二抬眼望向那年轻人,道:“我记得尊驾说过,贵属要是打了我,我得自认倒霉,我要是打了贵属,那是贵属学艺不精……”
那壮汉子道:“话是这么说,可是齐家的人都没让人打过。”
燕十二道:“你要这么说,我赔个不是就是。”
说着,他当真冲那地上壮汉抱拳欠了欠身。
那年轻人一怔,突然笑了,道:“你以为这样就能算了么?”
燕十二道:“杀人也不过头点地,你们还要怎么样?”
马上那壮汉子怒喝道:“怎么样,我要你跪在我们少主马前磕三个响头,要不然齐家要你那只手。”
燕十二忍无可忍,刚要说话,又是一阵急促蹄声,刚才这三骑来处又转过来九人九骑,只见十八双铁蹄翻飞,蹄声震天,雪泥四溅,地皮为之颤晃,惊呼声中路人纷纷避让,那九八九骑却视若无睹,听若无闻,肆无忌惮的纵骑若飞驰了过来。
燕十二看得清楚,前面那匹火炭一般的红马上是位大姑娘,杏眼桃腮,美艳异常,白裘皮裤皮靴,头上一块皮帽,一条大辫子不住甩动。大姑娘美是美,艳是艳、可也一脸的刁蛮任性样,眉宇间也洋溢着一股懔人的煞气,一双明眸如利刃,看人一眼能让人浑身打冷战。
大姑娘身后那八人八骑,也是清一色的中年壮汉,装束打扮跟这年轻人身后那两个相同。‘燕十二一看就知道又是山东齐家的人,可是那大姑娘是谁他不知道,也想不到山东齐家寨的人为什么这么浩浩荡荡的到河北来。
心念转动间,那九人九验已然驰近,九骑健马一起刹住,没一匹马赶前一步,这手骑术不含糊。
大姑娘第一眼便扫向燕十二,然后她又转望那吃了苦,换了打的中年壮汉,高扬着一双柳眉问道:“怎么回事儿,让人揍下来了?”
那中年壮汉有了理,立即气势汹汹的指着燕十二把经过说了一遍,倒也是没折没扣的实情。
大姑娘听毕,睁大了一双杏眼盯直了燕十二,上下经一阵打量之后,哦的一声道:“就是他呀,真没想到河北还有这样儿的高手,山东齐家的人一来就让人揍了,多光彩多有面子呀,咱们回去的时候怕得请一班吹鼓手在咱们前面吹吹打打的走……”
燕十二忍了忍道:“姑娘,我不知道这位是山东齐家的,我已经赔了不是了。”
大姑娘听得一怔,道:“怎么说,你已经赔了不是了?”
燕十二道:“姑娘要是不信,可以问问这三位。”
大姑娘转眼望向那年轻人道:“真的么?”
那年轻人点头说道:“不假,他的确赔了不是了。”
大姑娘轻蔑的瞟了燕十二一眼,喷的一声冷笑。“你真好心情,这样的人软骨头也值得计较,也不怕脏了你的手,走吧!”
两腿一突马身,失策马驰奔而去。
那年轻人看了燕十二一眼,拨转马头带笑跟着驰去。
大姑娘跟年轻人一走,刚来的的那八八八骑,跟先来那两个壮汉立即呼啸一声跟了去,转眼间拐过街用没了影儿。
燕十二望着那一十二铁骑拐过街角不见,他弹了弹身上的泥就要走,只听得蹄声响动,打街北头又驰来了一人一骑。
燕十二只当是齐家的那一帮又折了回来,抬眼一看可不是,是一个打扮利落,外罩风学,挺英武的中年汉子骑着一匹健马,那匹马是白马,可是马身上都是泥点儿,那一身白毛都变黄了,像是走了一段很长的路,长途跋涉而来。
转眼间,这一人一骑到了福记客栈前,一名伙计迎了出来,满脸堆笑要往里让。
那英武中年汉子连马都没下,向着那伙计道:“你们这客栈有几进后院,哪一进是空的?”
那伙计忆道:“小号共有三进后院,最后那一进是空的,您是要……”
那英武中年汉子道:“告诉你们掌柜的一声,那最后一进院子我包了,人车马上就到,让他多预备人马的吃喝,这个先拿着。”
抖手一锭银子飞进了那伙计怀里,然后他拨转马头又向来路驰去。
那伙计怔了一怔,话都没说喜孜孜地抱着那锭银子跑了进去。
燕十二看在眼里,心中暗道:这是干什么的,包下一片后院,还要多预备人马的吃喝……
他这里刚心中转念,蹄声又起,一人一骑飞驰而至。燕十二抬眼一看,只见是一名齐家的壮汉,那壮汉来到福记客栈门口,看也没看燕十二一眼。翻身下马把马往门前一套,大踏步进了福记客栈,陡听他在客栈里说道:“我要一间上房、点上灯、预备条水。然后把炕给我烧热了,侍候爷舒服点儿,少不了你的银子。”
等燕十二转眼看时,那壮汉已跟着一名伙计往后去了。
燕十二暗暗纳了闷,心想。“齐家那一男一女跟那一帮人哪里去了,怎么这一个落单,一个人住在福记客栈里?既然是一块儿出来的,怎么说也该住在一起啊,就算是那家客栈小,住不下。那也该是分几拨住。绝不该让这壮汉子一个人住在一家客栈……”
他这里心念转动,街北头传来了人声、马声、车声,杂乱得很,颇似一大队浩浩荡荡。
燕十二抬眼一看,可不是么,一点不错,一大队人、车、马,足有几十人之多。
走在最前头的,是刚才那来订客栈的英武中年汉子,他身后是十辆车,漂车,每辆车上插一面小旗,白底金字上绣一条金龙,两个大字盖着那条金龙,写的是“八方”……
十辆镖车两边,隔不多远就是一个骑马的壮汉,人人紧身衣裤,外罩风氅,马鞍上还悬挂着革囊。十辆镖车后。并排两匹马,左边那匹白马上,是个五十多岁的清瘦老者,长眉风目,胆鼻方口,眼神锐利,气度夺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位内外双修好手。
这清瘦老者穿一件袍子,袖口卷着,皮风氅,连顶帽子都没戴,鞍边也不见革囊,乍看起来不像这十辆镖车跟那些镖客一伙,倒像个出来闲逛的清闲大爷。
他身边是个身材矮胖赤红脸的老者,年纪也在五十以上,浓眉大眼,威态逼人,他被件风氅,鞍边挂着一个长而圆的革囊。
走在最后的,是一辆单套高篷马车,赶车的是个壮汉子,车篷封得密密的,不知道车里装的是什么。
怪不得那英武中年汉子要包下一大片后院,怪不得要多预备人马的吃喝,原来是一趟镖。
燕十二看镖旗心里明白,保这趟镖的是八方镖局,三名镖头,二三十个趟子手,这趟镖只怕不轻,可不是么,瞧那十辆镖车把路压得一条一条的深沟,只不知道镖车里装的是什么,这么重。
燕十二看着看着,心里忽然一动,他没往别处走,扭头进了福记客栈,在一进后院里,他没看见那齐家的壮汉子,料想他定然是住进了二进后院。
应该是,最后一进让八方镖局这趟镖全包下来了,这头一进又没见人影,自然是住进了二进后院。他刚一进后院,身后人声响,步履声杂乱,八方镖局的人也进来了,成一路地快步往后去了。
燕十二站在自己房门口看得清楚,走在最前头的是客栈伙计,伙计后头就是那英武中年汉子,那英武中年汉子步履十分稳健,分明也是好手。
英武中年汉子之后是那十辆镖车,一辆接一辆的接了起来,镖旗儿摇晃,车辆压在石板路上隆隆响,的确不轻。
那几十个趟子手两边护着镖车,有几个还双眼直瞅着燕十二,燕十二没在意,该怎么看还是怎么看。
镖车后头这回不是那两个老者,而是个四十多岁的英挺俊美中年人,那中年人穿一件相子,袍子是普通的饱子,可是这中年人一看就知道不平凡。
顾长的身材,洒脱而飘逸,长眉斜飞,凤目垂视,挺而直的鼻子,唇上还留着两撇小胡子,英挺俊美,洒脱飘逸之中还带着高贵的气度之威。
这足证乃是八方镖局中的那一位。
拿眼再看,那两个老者却走在这中年小胡子之后,步履没放太快,似乎有意跟在中年小胡子之后,脸上的神色也透着恭谨。
怎么刚才没瞧见这位小胡子,燕十二仔细一想,立即恍然大悟,他想起了那辆马车,这中年小胡子刚才必然是坐在那辆单套高篷马车里。
人家保镖是骑马,他则安坐在马车里,不用吃那风雪之苦,多舒服,这是谁,保镖这么个保法。
燕十二正纳闷间,只听身边响起一声极其轻微的惊呼,转眼一看,只见一名英武壮汉站在离自己身边不远的另一间屋面前。
这壮汉一身寻常人打扮,可是燕十二是个行家,他一眼便看出这壮汉是个不俗的练家子。
那壮汉一见燕十二看他,立即赔上一笑走了过来,进前含笑说道:“对不起,打扰兄台了。”
燕十二忙道:“好说,别客气。”
那壮汉往燕十二身后扫了一眼道:“兄台就住在这一间?”
燕十二点头说道“是的。”
那壮汉立即回手一指道:“兄弟就住在这一间,跟兄台隔一堵墙,这就跟街坊邻居一样。”
燕十二含笑说道:“是的,有空请过来坐坐。”
那壮汉道:“一定一定,我还没请教,兄台贵姓?”
燕十二道:“不敢,我姓燕……”
那壮汉道:“原来是燕兄,兄弟姓柳,单名一个飞字。”
燕十二抱了抱拳道:“原来是柳兄……”
那壮汉柳飞回了一礼道:“不敢,燕兄从哪儿来,往哪儿去?”
燕十二道:“我从关外来,到河北来访问朋友。”
柳飞“哦”的一声道:“关外,好地方,当年我去过几趟,不瞒燕兄说,兄弟跑的是单帮,吃的是皮货饭,关外草原肥沃马匹壮,跟那大平原、那荒漠,豪壮奔放,看在眼里让人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
燕十二含笑说道:“初到关外的人都会有这种感受。其实住惯了也就觉不出什么了!甚至会觉得腻,一天到晚满眼儿吹着风砂,耳朵里听的不是驼铃就是胡笳,待久了,能让人想哭可却哭不出泪来。”
柳飞笑了,道:“燕兄说话有意思,其实到哪儿都是一样,拿兄弟我来说吧,在北六省跑了多年了,只想有机会时到江南去一趟,听说江南美景如画,四季皆春,不知道真不真。”
燕十二道:“说江南美景如画是实,说江南四季皆春却是有点夸张……”
“怎么,”柳飞道:“燕死去过江南?”
燕十二道:“不久之前去过一趟,其实我是从江南路过……”
柳飞点点头道:“原来如此……”目光忽然一凝,道:“燕兄,我没瞧错吧,燕兄该是位练家子、”
燕十二淡然一笑道:“不敢,练过几手庄稼把式,比起柳兄来只怕还差得太远了。”
柳飞哈哈大笑道:“燕兄不但是位明眼人,还是位爽快人……”
嘴往后院一呶,接道:“燕兄,看见那趟镖了么?”
燕十二点了点头道:“看见了,只不知八方镖局保的这趟缥是什么了。”
柳飞道:“兄弟我虽然不知道那十辆镖车里装的是什么,可是兄弟敢说这趟镖绝轻不了,燕兄没瞧见么?八方镖局里的顶尖儿人物全出来了!”
燕十二道:“柳兄是指那两位老者跟那两个中年人?”
柳飞道:“那两个老头儿瞧起来不怎么起眼,说起来可全是南七北六的响当当人物,清瘦的那个是八方镖局的总镖头龙啸天,矮胖赤红脸儿的那个是龙总镖头的拜弟红脸天判欧阳晓,也是八方的副总镖头,走在最前头,长得挺英武的那个汉子叫赵化龙,是龙总镖头的大徒弟,深得龙总镖头的真传,出道没几年就博了个小温侯的美号,一双短戟不知打倒过多少黑道上的人物,有人说好徒弟不在多,一个抵十个,这不就是么?”
燕十二点点头说道:“说得是,那姓赵的让人一看就知道不是庸手,敢情是龙总嫖头的大弟子,这就难怪了,柳兄,那么嘴上留着小胡子的那位呢?”
柳飞道:“燕兄问这唇上留着小胡子的那位,这可不清楚,这人面生得很,在江湖道上没见过,八方镖局也没这个人,不知道是哪儿的!”
燕十二道:“怎么说,那小胡子,不是八方镖局的?”
柳飞道:“不是,绝对不是。八方镖局我最清楚,道儿上跑久了,八方镖局的那几位我都见过了,只怕是八方镖局的财神爷,八方镖局这趟是既保人又保货。”
燕十二道:“以我看那小胡子的身手不在八方镖局的正副两位总嫖头之下。”
柳飞怔了一怔道:“真的么?燕兄。”
燕十二笑笑说道:“我是这么看的,那小胡子气度超人,步履矫健,眼神比八方镖局的那两位还足,可是不及八方镖局的那两位锐利,这就是说他的一身功夫已经到了能够隐敛的地步!”
柳飞瞪大了眼道:“燕兄不但是位行家,而且还是位大行家。”
燕十二道:“柳兄捧我,中不中我可不敢说,要是我没看错,只有他一个,这趟镖天涯海角去得,根本就用不着八方镖局的那三位。”
柳飞听得出神了,道:“只不知道这小胡子是谁,怪了,这条路上我跑了多少年了,别说碰见,怎么连听也没听说过何时出了这么一位人物……”
燕十二没说话,心里也在想那不平凡的小胡子。
柳飞一定神,话锋忽转,道:“要照燕兄这么说,八方镖局这趟镖是稳如泰山,谁也别想动歪脑筋,趁早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燕十二听出话里因,心里一动,道:“怎么,有人要动这趟镖吗?”
柳飞一惊,连忙四下看了看,道:“燕兄,轻点儿,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要让八方镖局的人听了去,正主儿还没出现就准先怀疑到我头上来了,那我可就吃不完兜着走了。其实我只这么随口说说,八方镖局在这条路上来往多少年了,路面上熟得很,谁会动,就冲着那面绣着龙的镖旗,谁又敢动,你说是不是?燕兄。”
燕十二心知他是不说,可不知道他是不肯说呢?还是不敢说,当即笑着说道:“吃这碗保镖饭也不容易,长年的冒风险,吃风霜不说,一趟镖砸了能连老婆孩子都赔上,我看八方镖局的那几位也都是正派人物,柳兄要是有点儿什么风声,何妨透一点儿给他们,江湖上讲究的就是拔刀相助。”
柳飞忙摇手说道:“燕兄别开玩笑了,我是真不知道,我只是这样随口说说,没想到燕兄……”
陡然一惊,倏然住口不言,也随即把头低了下去。
燕十二听见了一阵轻捷的步履声,抬头一看,只见那位小温侯赵化龙从二进后院里走了出来,他见燕十二在看他,他也回看了燕十二一眼,那双锐利的目光又从柳飞身上扫过,然后收回目光往前走去。
眼见赵化龙的身影消失在往前去的那扇门的夜色里,直到听不见步履声了,柳飞才抬起了头,一伸舌头道:“天爷,别多说了,差点儿没让那位听了去,燕兄,我要回屋去了,到我屋里坐坐吧。”
燕十二忙道:“不了,谢谢。我也要回房了,柳兄请便吧。”
柳飞冲燕十二抱了抱拳,转身走向了自己那间屋。
燕十二也没多在外头停留,当即也进入了自己的住房。
刚进了房,往炕上一坐,他心里立刻盘旋起了两件事来,一件就是他怀疑齐家的人要动八方镖局这趟镖,另一件是那不凡的小胡子,究竟是谁,究竟是哪路人物。
头一件,山东齐家跟山西雷家、河北鲍家合称三大家,家大业大,一方霸主,一方强梁,按说是不会干这种劫镖的事的,再说,也没听说过齐家人哪年哪月在哪条路上劫过哪趟镖。
可是山东齐家的人突然浩浩荡荡的进了河北,出现在石家庄抱犊寨不,这总是不寻常的事,恰好八方镖局这趟镖也到了石家庄抱犊寨下,齐家的人又分出一个跟八方镖局这趟镖同住在一家客栈里,这不是太巧合了么?
不过燕十二明白,齐家的人如果真有意思动这趟钦,那恐怕不大容易,因为保这趟镖的是八方缥局顶尖儿三位好手,另外加一位高深莫测的小胡子,要这么看,齐家的人踩盘探得虚实之后就应该知难而退,要不然的话就得付出相当大的代价,而且要弄得一头灰回去。
那另一件,这高深莫测的小胡子,究竟是干什么的?
听柳飞说,这小胡子不是八方镖局的,既不是八方镖局的而跟这趟镖走在一处,那就有八成是八方镖局的财神爷了。
可是这小胡子究竟是干什么的,要说他是个武林人,武林人有什么值得托镖局保的?
要说他不是武林人,分明他又有一身绝好的功夫,这小胡子究竟是……
他想之不通,也想之不透。
接着,他又想到了隔壁的柳飞,这个人不知道是什么来路,看上去一身功夫还不错,只是太爱说话了些。
想着想着,他突然听见隔壁柳飞住的那间屋里响起了“咕”,“咕”几声异响,起初他没在意,可是接着又是几声“咕”,“咕”异响,这回他听清楚了,是鸽子叫,他心里一阵跳动。
柳飞这么一个人怎么会带鸽子,带鸽子是干什么?不用说是传递消息用的,为什么传递消息,传递什么消息?燕十二马上又想起了八方镖局这趟镖,敢情想动这趟镖的还不只齐家一方,怪不得柳飞似乎知道有人要动这趟镖,说出了以后又装出一副害怕的神态!
燕十二霍地从炕上站了起来,想去隔壁拜访拜访柳飞看看去,但转念一想这是何必,自己的事还没有头绪及着落呢,还有心情管别人家的闲事儿。
一念及此他又坐了下去,而且顺势躺了下去,他预备好好的歇一夜,明天一早往山西雷家堡去。
他认为两尊玉观音交进了鲍家那位姑娘手里,而雷家堡必不放过她,也就是说她一定会被雷家堡人再截住,这么一来,这两尊玉观音也就经由鲍云凤的手,带进了雷家堡。要比起鲍家跟齐家,雷家堡的人该比这两家先见着玉观音,今天那神秘女人就到了抱犊寨,这不说明他要找的那位董姑娘是落在雷家堡?
这一夜,相当平静,燕十二睡得也很好,第二天一早,他被车声跟人声吵醒,躺在被窝里凝神一听,就知道是八方镖局的那趟镖开拔了。
既然醒了就不再躺了,燕十二起身下炕,屋里有现成的洗脸水,洗了把脸之后燕十二开了门,刚跨出一步,那边传来柳飞的招呼:“燕兄,这么早啊!”
八方镖局的人跟车都走得差不多了,殿后的是那小温侯赵化龙,赵化龙又瞅了燕十二一眼。
燕十二装作没看见,转过头去冲着柳飞道:“柳兄也不晚啊。”
柳飞一咧嘴道:“我可是刚起来……”
他走了过来近前一呶嘴道:“瞧,镖开披了。”
燕十二笑笑说道:“柳兄呢,还在这石家庄住两天么?”
柳飞大概是没听出来,当即笑道:“我,燕兄不走,我也不走。”
燕十二只当他是打哈哈,也以开玩笑的口吻道:“这么说我走柳兄也走。”
柳飞点点头道:“正是。”
燕十二道:“我也马上走。”
柳飞道:“我也马上走。”
“那好。”燕十二笑点头道:“咱们一块儿找柜台算帐去。”
说着就要往外走!
柳飞一怔忙道:“怎么,燕兄真要走?”
燕十二停步笑道:“难不成柳兄以为我是说着玩儿的。”
柳飞等一等道:“我没想到燕兄真要走,燕兄要往何方?”
燕十二道:“山西,柳兄同不同路?”
柳飞忙道:“不,不,我还要在这儿住两天,然后我要往北去。”
燕十二淡然一笑道:“那只有在这儿跟柳兄分手了,才跟柳兄认识就要分手,真让人有难舍之感。”
柳飞忙道:“燕兄是性情中人,其实世上无不散的筵席,有线将来总会在江湖上碰头的,反正我老是在这条路上走动的。”
燕十二道:“说得是,那我就在这儿告辞了,有线将来会有机会。”
一抱拳,迈步往外走去。
燕十二在柜台上算过帐回来,没再见柳飞,只见柳飞住的那间房门开着,不知这人在不在里头。
燕十二没在意,也懒得跟这个人多罗嗦,他进屋收拾了一下,就提着他那简单的行囊走出了门。
可是当他刚出福记客栈大门的时候,一件事,看得他一怔又是一震,立即停住了脚步。
从街南头驰来两匹快马,燕十二看得清清楚楚,那两匹马上,左边是八方镖局的总镖头龙啸天,右边是龙啸天的拜弟红脸天判欧阳晓,欧阳晚不但脸红,连身上也都着红了,浑身是血,龙啸天怀里还抱着个人,是他那大徒弟小温侯赵化龙,刚才还好好的,一会儿工夫就变成了这样子,镖车不见了,趟子手也没有了,没见马车影,那小胡子也没了影儿,九成九出了事!
燕十二这里心中念转,两匹健马已到了福记客栈门口,龙啸天跟欧阳晓翻身下马,连马都没顾得拴好便抱着赵化龙擦过燕十二身边进了客栈。
交错而过间,燕十二投过一瞥,赵化龙可是伤得不轻,上半身全是血,也就由于上半身全是血,所以他看不清楚伤在哪儿。
燕十二站在福记客栈门口迟疑了一下,然后他双眉一扬,转身也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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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劫镖 燕十二走进福记客栈那最后一进院子,他看见龙啸天、欧阳晓两个人坐在正北一间上房的炕沿上,直发怔,炕上直挺挺的躺着赵化龙,一动不动。
这福记客栈的最后一进后院,原是八方镖局包下来的,八方镖局这趟镖今天早上刚上路,这最后一进后院连收拾都还没收拾,更别说住进别的客人了,偌大一个院子,空荡荡,冷清清,只有燕十二一个人,显得怪碍眼的,燕十二一见这情形,扭头就往外走。
“站住!”突然一声沉喝从背后传了过来。
燕十二扭头一看,满身是血的天判欧阳晓已然到了他眼前,好轻捷的轻功身法,果然不愧是八方镖局的副总嫖头,欧阳晓寒着脸,瞪着眼,一双锐利目光直逼视着燕十二。
燕十二抬眼往那间上房看,龙啸天垂着手站在房门口,脸上的神色甚为凝重。他收回目光问道:“老人家可是叫我?”
欧阳晓冷冷说道:“不错。”
燕十二道:“老人家有什么见教?”
欧阳晓道:“尊驾是干什么的?”
燕十二道:“我,我也是住店的,今天一早眼见诸位出店,转眼工夫不到几位又这样子回来了,情知是出了什么事,所以跟进来看看。”
欧阳晓道:“原来如此,尊驾大半知道敝局这趟镖是出了什么事了。”
燕十二道:“我不敢说,不过看情形大概……”
欧阳晓冷笑一声道:“别大概了,夺了镖还来探探人死了没有,你们胆够大的,心也够狠够黑的,好朋友,你留下来吧!”
挥掌向燕十二抓了过去。
这误会不小。
欧阳晓的掌上功夫甚见造诣,他掌未到,一片劲气已然逼到,燕十二没动,穿得欧阳晚五指掌力到,他突然微退一步,欧阳晓这一抓立即落空,而且因招式用老,一个身子不由微微往前一栽。但这位红脸天判毕竟是成名多年的老江湖,经验历练俱够老到,他一抓落空,把式用老,立即塌肩挫腰,纵跃后退。
燕十二并没有追袭,仍连动手的意思也没有。
欧阳晓停身在数尺外,目射惊异地道:“尊驾好身手,怪不得敢先夺镖后……”
燕十二道:“老人家侯会了,我要是那夺镖之人,老人家就无法全身而退了。”
欧阳晓一怔,一时没能说上话来。
只听一声轻咳龙啸天迈步走了过来,近前一抱拳道:“老朽龙啸天……”
燕十二道抱拳答了一礼:“八方镖局的龙总镖头。”
“不敢。”龙啸天道:“既然事出误会,得罪之处龙啸天这里赔个不是,敝局遭难,祸从天降,龙啸天无暇待客,失礼之处也望谅宥。”
这是句逐客令,但在这位成名多年的老练人物嘴里说出,听起来又是一种感受。
燕十二自然听得出来,他淡然一笑道:“龙总镖头,我略懂医术,要是有我能效劳之处……”
龙啸天道:“多谢了,尊驾好意盛情龙某人心领,龙某人半辈子保镖生涯,身上总不离跌打、金创药物。”
燕十二向那上房里投过一瞥,道:“以我看令高足这伤,不是单凭金创药物所能治得的。”
欧阳晓脸色一变道:“尊驾知道我这个侄子受得是什么伤,伤在何处么?”
燕十二道:“我并不知道龙总镖头这位高足受的是什么伤,伤在何处,但龙总嫖头这位高足的元气大伤,真力已损过巨,这是任何人都能看得出来的。”
欧阳晓道:“瓦罐不离并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吃这碗保镖饭的人,刀口舐血,冒险犯难,这种事总是经常会碰上的,我兄弟自有治伤的能耐,不劳尊驾操心。”
燕十二淡然一笑道:“老人家,事关重大,龙总镖头这位高足深得龙总镖头真传,他日恐怕要接龙总镖头衣钵,肩负艰巨,任重道远,还请老人家三思!”
欧阳晓两眼一睁道:“尊驾这话什么意思?”
燕十二淡然一笑道:“二位都是武学大行家,这还要我明说么?”
欧阳晓脸色一变,还待再说。
龙啸天拍手拦住了他,锐利目光通视着燕十二道:“尊驾高姓大名,怎么称呼?”
燕十二道:“有劳龙总镖头动问,我姓燕,行十二,龙总镖头叫我燕十二,或者是十二郎都行。”
欧阳晓冷然说道:“这算什么姓名。”
龙啸天两道长眉微微一耸,道:“尊驾没有大名么?”
燕十二道:“龙总镖头,就是在任何一个地方,对任何一个人,我也是燕十二这三个字。”
龙啸天道:“龙啸天一片诚心,向来也以一个诚字对人。”
燕十二道:“龙总镖头,燕十二生平也不擅虚假。”
龙啸天道:“那么是龙某人多疑,尊驾是哪门哪派的高弟?”
燕十二道:“我来自和阗,雕玉为生,勉强算得上是个武林人。”
龙啸天面泛诧异之色,道:“尊驾来自和阗,雕玉为生?”
燕十二道“是。”
龙啸天迟疑了一下,突然侧身摆手,道:“尊驾请,龙某人请尊驾一施回春妙手。”欧阳晓忙道:“大哥……”
龙啸天道:“二弟去招呼店家一声,让他们送热水来。”
欧阳晓道:“这位燕兄弟为化龙治伤,也许要个人在一旁帮忙。”
龙啸天道:“二弟只管去,这儿有我在也就够了。”
欧阳晓没再说话,转身往前去了。
这意思分明还是不放心,欧阳晓要留下来帮忙,龙啸天没有他一个也就够应付的了。
燕十二何等聪明人,他心里明白,嘴里可没说破,淡淡地一笑,迈步往正北那间上房行去。
赵化龙的伤的确不轻,那上半身就跟个血人儿一般,闭着眼,直挺挺地躺在炕上,气若游丝。
燕十二如今站得近,这一近看他才发现赵化龙上半身的伤口共有七八处之多,伤处皮肉迸裂,向外翻着,有的地方血都凝固了,一看就知道是刀伤。
这七八处伤以左胳膊跟右肋两处比较重。
左胳膊一刀都见了骨,右肋上被刀扎了个洞,扎得不浅,肋骨都断了两根,燕十二看了一阵之后摇头说道:“还好,这几处伤都不在要害,右肋上这一刀也没伤着内腑,要不然令高足这条命只怕难保……”
龙啸天凝望着他问道:“尊驾看有救么?”
燕十二道:“我这话意难道总镖头还没听出来么?”
龙啸天道:“全仗尊驾那高超医术了。”
燕十二道:“令高足这条命是保住了,恐怕他至少要躺上个三五个月,在这三五个月之内不能跟人动手,尤其车马颠簸劳顿,我这话总镖头该懂。”
龙啸天道:“多谢尊驾,龙某人省得。”步履响动,欧阳晓带着一名店伙行进来,欧阳晚向着龙啸天投过探询一瞥,龙啸天飞快递过个眼色。
欧阳晓向着那店伙一摆手道:“把水放下,忙你的去吧,有事我再招呼你。”
那店伙本就十分害怕,两个血淋淋的人一个站在身边,一个躺在眼前,换谁谁也心寒,他白着脸答应一声,脚下飞快出门而去。
燕十二望着龙啸天道:“事不宜迟,伤病最忌拖延,总镖头可有手巾?”
欧阳晓道:“我这儿有。”
抬手从腰间抽出一条汗巾递了过去。
燕十二接过汗巾道:“得先把伤口上的血污洗干净。”
龙啸天道:“还是让我来吧。”
燕十二笑笑说道:“一事不烦二主,总镖头何必客气。”
龙啸天道:“既如此龙某人就不客气,有劳尊驾了。”
燕十二没再说话,立即以汗巾沾水给赵化龙洗擦伤口,片刻之后,赵化龙的几处伤口洗干净了,那盆水也变成了血水,燕十二身上也沾到了几处血污。
龙啸天脸上显然地有了不安神色。
欧阳晓脸上却看不出有什么表情,他两眼望着燕十二的每一个动作,一眨不眨,显然他无时无刻不在监视着燕十二。
燕十二只装没看见,把那条汗巾往水盆里一扔,道:“副总嫖头能不能弄瓶烈酒来,越烈的酒越好,假如能弄一瓶陈年的白干儿那更好。”
欧阳晓疑惑的道:“尊驾要酒干什么?”
燕十二道:“副总镖头现在别问,待会儿就知道了。”
欧阳晓转眼望向龙啸天。
龙啸天道:“二弟身上可还有碎银子?”
这意思就是要欧阳晓只管放心去沽酒。
欧阳晓何等老练,一点即透,点头道:“他们对这些碎银子没瞧上眼。”扭头走了出去。
石家庄不乏卖酒处,地处燕赵卖的也全是白干儿,可是要找陈年的白干儿那就不太容易。
欧阳晓还真有办法,没一会儿工夫他就提着个瓷瓶回来了,进门便道:“这是陈年的白干几,据那卖酒的说至少也有三十年窖藏,我尝过了,没有三十年,总也有二十年以上。”
燕十二道:“副总镖头辛苦了。”伸手接过了那只瓷瓶。
欧阳晓道:“为我这个侄子别说跑出去沽一趟酒,就是把我这条老命换了,又算得了什么,尊驾看够用么?”
燕十二道:“省点用,已够了。”转过身去抬手连点赵化龙前身五处穴道。
欧阳晓跨近一步道:“尊驾这是干什么?”
燕十二收手一笑说道:“总镖头跟副总嫖头既然把人交给了我,难道连这一点都信不过我么?”
欧阳晓道:“这原是我大哥的意思。”
燕十二道:“总镖头垂信,别说我没有不良居心,就是有,我也不能再伤害这位赵镖头,何况副总镖头就在左近。”
欧阳晓听得脸一红,红上加红,他那张脸更红了:“尊驾知道我这个侄子姓赵?”
燕十二道:“这位不是龙总镖头的得意高足,小温侯赵化龙赵镖头么?我要是连赵镖头都不知道,岂非太以孤陋寡闻。”
欧阳晓哈哈说道:“尊驾对八方镖局知道的很清楚。”
燕十二没答理,抬眼望向龙啸天道:“兵刃之伤伤口不洁,非得先用烈酒烧烧不可,我现在就要下手了,总镖头请背过脸去……”
龙啸天双眉一耸道:“龙某人还挺得住,尊驾只管下手就是。”
燕十二转眼望向欧阳晓。
欧阳晓冷冷说道:“欧阳晓今年五十多了,卅年行走江湖,十多年随着镖车来往大江南北,见过的多了。”
燕十二没说话,淡然一笑,转过身去。
他在赵化龙每一处伤口上浇了些酒,酒一浇下,赵化龙那伤口皮肉剧颤乱抖,龙啸天、欧阳晓看得面如土色,心如刀割。
那瓶酒就像一瓶滚烫的油,一次又一次的浇在他两个的心上。
顷刻间,赵化龙身上的伤口浇遍,一瓶酒也用得点滴不剩。
燕十二把空瓷瓶往桌上一放,向龙啸天伸出了手,道:“总镖头,请把金创药给我。”
龙啸天道:“二弟!”
欧阳晓答应一声,从怀里摸出了一只雪白的小瓷瓶递给了燕十二,燕十二接过瓷瓶拔开瓶塞闻了闻,抬眼说道:“续骨生肌散。”
欧阳晓道:“不错,正是续骨生肌散。”
龙啸天道:“尊驾能闻得出药物?”
燕十二笑笑说道:“任何药物也瞒不过我这双眼睛我这只鼻子,有了这少林秘制续骨生肌散,赵镖头起床的日子,至少可以提前一个月……”
龙啸天神情微微震动了一下,道:“尊驾怎知道续骨生肌散为少林秘制?”
燕十二道:“想当初达摩东来,给少林带来了三样珍宝,前两样是易筋、洗髓二经,后一样就是这续骨生肌散的密方,据我所知这续骨生肌散,与易筋、洗髓二经一样为少林珍宝,非入室弟子不传,看来二位之中必有一位艺出少林。”
龙啸天长眉轩动了一下道:“龙某人是少林俗家弟子。”
燕十二道:“这就对了。”
转过身去把那瓶续骨生肌散洒在赵化龙每一处伤口上。最后扯破赵化龙身上沾满血污的衣衫,为赵化龙—一包扎好,包扎妥当后,他扭过头来道:“麻烦二位一站门口,一站炕前为我守护。”
欧阳晓没动,两眼目光炯炯的望着燕十二。
燕十二笑道:“副总镖头,我要是安心不善,刚才下手的机会不算少。”
龙啸天叫了一声:“二弟!”
欧阳晓一声没吭,转身走了出去。
龙啸天没再说话,双手往下一垂,就站在炕前。
燕十二微微一笑,转身过去先解赵化龙那适才被制的五处大穴,然后上抗盘膝,双掌重出,一抵赵化龙心口,一抵赵化龙腰下。
半个时辰过后,赵化龙苍白的面颊稍稍转红,人也突然发出一声呻吟,燕十二收手下炕,反手点在赵化龙睡穴上,然后举袖擦汗,笑着说道:“不碍事了,让赵镖头多歇会儿吧,睡有助于他的元气恢复,也有助于他的伤口生肌复原。”
龙啸天目闪神光,一抱拳道:“龙某人托个大,老弟台,大恩不敢言谢。”
欧阳晓一阵风般赶了进来,望炕上看了一眼道:“完事了?”
燕十二淡然一笑道:“我毛遂自荐,还好没有砸锅……”
欧阳晓转望龙啸天,龙啸天缓缓说道:“二弟没见燕老弟这一身汗么?化龙现在睡得正香甜。”
欧阳晓髯发皆动,霍然转望燕十二。
燕十二笑笑说道:“只要副总镖头把我看成个朋友,我就知足了。”
欧阳晓一张老脸红得发紫,道:“八方镖局突遭祸难,我兄弟沦于破产,我这个侄子奄奄一息,欧阳晓不得不加倍小心,还望阁下大度曲谅。”
燕十二道:“副总镖头说这话我可就不敢当了。”
龙啸天一招手道:“老弟台够累的了,请坐下歇歇。”
燕十二老实不客气的拉过一把椅子坐了下去,他一坐,龙啸天跟欧阳晚也跟着落了座。
坐定,龙啸天迟疑了一下道:“老弟台那大号,真是十二两个大字么?”
燕十二道:“总镖头,人谁没个名字,我只是喜欢人家叫我燕十二或者十二郎,其实打小至今,凡是认识我的人没一个叫过我的名字,也没一个知道我的名字叫什么。”
龙啸天道:“既然这样,我不敢再问……”话锋微顿,目光一凝,道“龙某人带着镖车,几十年来几几乎走遍了南七北六,像老弟台你这样年纪轻轻,而有这么高绝修为的,还是龙某人生平所仅见……”
燕十二道:“总镖头夸奖了,一个远来的雕工匠,说什么高绝修为!”
龙啸天像没听见,接着问道:“但不知老弟台艺出哪门哪派?”
燕十二道:“总镖头,我不属于任何一门,也不属于任何一派。”
龙啸天道:“老弟台高人行径,高人作风。”
燕十二道:“总镖头,我说的是实情实话。”
欧阳晓突然说道:“老弟总该有个师承?”
燕十二道:“那当然,家师是个年纪老迈的雕玉匠。”
欧阳晓呆了一呆,没说话。
燕十二从腰里取出他那柄雕玉小刀递了过去,道:“副总镖头见多识广,胸罗渊博,应该知道这是什么!”
欧阳晓没接,看了一眼道:“雕玉刀。”
燕十二指了指炕边地上他那简单的行囊道:“副总镖头要是再打开我这行囊看看,还可以发现几块本经雕琢的和阗玉石。”
欧阳晓并没有当真打开他那简单的行囊,转过去向着龙啸天投过一瞥,龙啸天轻咳一声:“老弟,咱们素不相识,缘仅一面,老弟怎会伸手帮我……”
燕十二道:“我久仰几位的为人,一身侠骨,义薄云天,总镖头,就这一点该够了吧。”。
龙啸天淡然一笑道:“老弟台,我们这种吃这行保镖饭的人,谁出钱谁就是大爷,谁出钱就为谁实力为谁卖命,哪怕是贪生怕死的人的民脂民膏不义财,哪怕是世人唾弃痛恨的大汉奸,只要他出得起钱,吃这行保镖饭的就得保护他的生命财产,为他卖力卖命,打古至今江湖同道没一个看得起保镖的,没一个愿意于保镖这一行业,甚至于跟保镖的交个朋友都引以为耻……”
燕十二道:“总镖头,打古至今,哪个朝代没有保镖的,没有开镖局的,可见世上少不了这一行业,总镖头,保镖的挣得是血汗钱,挣得是刀口上的风险钱,挣得是餐风宿露、长途跋涉、仆仆于风尘之中的辛苦钱,既不去偷,又不去抢,正大而光明,这有什么可耻的,又比谁低下,总镖头,世上的各行各业都有他不得已的一面……”
龙啸天淡然一笑道:“看来你老弟是偏爱保镖的了……”
燕十二道:“总镖头,话不是这么说……”
一阵步履声传了过来,只见一名店伙畏畏缩缩的行了过来,他连屋都没敢进,站在门口冲着欧阳晓一哈腰道:“这位爷,您雇的车到了。”
龙啸天望着欧阳晓问道:“怎么回事,二弟,你雇车干什么?”
欧阳晓道:“咱们不是要回去么?我预备是一等化龙的伤包扎好就上路的。”
龙啸天勉强一笑道:“二弟好糊涂,咱们还能回去么?”
欧阳晓神色一黯,点头说道:“我知道,大哥;只是,大哥,咱们要不回去,局里还有近百名弟兄,局里也还有要处理的事务……”
龙啸天道:“我也明白,二弟,只是我没打算再回去,我预备先在这家客栈里住一阵子,等化龙的伤势稍微见好一点之后,再找个清静隐密的地方住下……”
欧阳晓两眼猛睁,道:“大哥是打算……”
龙啸天凄然一笑道:“二弟,这还要我明说么?”
欧阳晓变色叫道:“大哥这是开玩笑……”
龙啸天道:“二弟看我像开玩笑么?我这个人别人不清楚,二弟还不清楚么?我什么时候跟人开过玩笑,再说这档子事是什么事?”
欧阳晓脸色大变,道:“大哥真打算……”
龙啸天道:“二弟,不这样又能如何?”
欧阳晓须发皆动,道:“大哥,走多了夜路难免不碰见鬼的,就这么一点打击,难道您就心灰意冷了吗?”
龙啸天道:“二弟,这是一点打击么,咱们几十年辛苦,几十年血汗,几十年刀口下闯出来的,全完了,只怕连咱们那八方镖局整个儿赔进去都还不够。”
欧阳晓道:“大哥,咱们栽了个大跟头是不错,可是咱们还爬得起来,您一身傲骨,半生豪放,您也常拿这话对兄弟们……”
“没错,二弟!”龙啸天做一点头道:“一个人摔倒了就得再爬起来,我一身傲骨,半生豪放……可是,二弟,即使咱们能爬得起来,又如何?”
欧阳晓口齿启动了一下,脸色忽然一黯,一句话也没说。
龙啸天道:“二弟,听我的没有错,我何尝愿意,又何尝舍得,你知道,我年纪虽然大了点,可是雄心犹在……”
欧阳晓微一点头道:“我知道,大哥,可是局里的兄弟跟事务怎么办,咱们总得有个交待,总不能就这样不回去了。”
龙啸天点了点头道:“那当然,弟兄们无论是还在局里的,或者是这趟跟咱们出来的,每一个都是跟了我多年的老弟兄,我怎么能没个交待,尤其是这一趟跟我出来的。哪一个都有家,都有老小,我要不对弟兄们的老小有个交待,我何以对……”
两行老泪突然夺眶而出,他举袖擦了擦泪,道:“英雄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谁都是人生父母养的,几十年养育不容易,今天要是我的儿子死在刀口下,我还不那么难受,可是这些都是跟了我多年的老弟兄,人家跟的是我,我能不……”
摇摇头,住口不言。
欧阳晓也够难受的,沉默了半晌始道:“那么大哥打算怎么办?”
龙啸天道:“化龙不能没个人照顾,我想让二弟留下来照顾化龙,我回去一趟……”
“不,不行,大哥。”
欧阳晓一摇头道:“要回去我回去,大哥留在这儿照顾化龙。”
“二弟,”龙啸天道:“你我情虽是把兄弟,但怎么说这八方镖局是我的……”
欧阳晓道:“大哥,咱们兄弟之间还分这个么?”
龙啸天摇头说道:“说什么我不能让兄弟往那圈套里钻。”
欧阳晓霍然站了起来,抬手伸一指抵在心窝上,目光如电,须发资张,道:“大哥,我只要您一句话。”
龙啸天忙站了起来道:“二弟,你这是干什么?”
欧阳晓凄然一笑道:“大哥,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不该死不用躲,该死躲也躲不过……”
龙啸天道:“二弟,听我的……”
欧阳晓道:“大哥,我可在等您一句话。”
龙啸天口齿启动了几下,还没有说话。
燕十二突然站起来说道:“二位,可容我插句嘴?”
龙啸天道:“老弟有话只管说就是。”
燕十二道:“二位都别那么激动,先请坐下来平静平静。”
龙啸天跟欧阳晓听了燕十二的,迟疑了一下都落了座。
燕十二的目光从欧阳晓的脸上掠过,落在龙啸天脸上。“听总镖头的口气,似乎是壮志消沉,心灰意冷,打算封剑退隐,可是?”
龙啸天迟疑了一下才点头说道:“不错,不过谈不上封剑,龙某人一不打算宴请友好,二不打算昭告江湖,就这么无声无息,悄悄的找个地方住下了事,从今后江湖上没龙某人这个人……”
随着话声,脸色逐渐黯谈了下来。
燕十二道:“且不谈总镖头的退隐打算,我要请教一下的是为什么镖局里回不得,有这么危险么?”
龙啸天道:“倒也不是有什么危险,而是……”
住口不言,没有再说下去。
燕十二毫不放松,道:“总镖头,而是什么?”
龙啸天道:“老弟台该知道,龙某人既丢了这趟镖,他们对龙某人那八方镖局是绝不会放过的……”
燕十二截口说道:“总镖头,想我直言一句,这不是理由,我也没有听说过这种事,除非那劫镖之人跟总镖头有什么深仇大恨,要是那劫镖之人真跟总镖头有什么深仇大恨的话,总镖头、副总镖头跟赵镖头三位在石家庄,劫镖之人没有理由跟到八方镖局去,总镖头认为我的看法怎么样?”
龙啸天勉强笑笑说道:“老弟台说得极是,只是……”住口不言。
燕十二道:“只是什么,总镖头?”
龙啸天道:“没什么,老弟台。”
燕十二道:“总镖头似乎有什么难言之处。”
龙啸天神情微震,摇头说道:“没有,老弟台,那怎么会。”
燕十二淡然一笑,突然问道:“总镖头可知道是谁劫走了八方镖局这趟镖么?”
龙啸天双眉微微一耸,道:“不知道,不过慢慢我会查出来的。”
燕十二笑了笑,道:“我以一个诚字对总镖头,总镖头又怎好以虚假对我。”
龙啸天老脸一红,道:“老弟台这话……”
燕十二道:“听总镖头跟副总镖头刚才说话的口气,分明已知道那劫镖之人是谁,如今总镖头却以三字不知道对我。”
龙啸天老脸红了一阵,良久始迈:“龙某人磊落一生,不愿落个以虚假对人,不错,老弟台,我确是知道那劫镖之人是谁!”
燕十二道:“总镖头是不是惹他不起?”
龙啸天唇边抽搐了一下,道:“也不错,老弟台,凭龙啸天这个人,这三个字,的确是惹不起他。”
燕十二道:“能让总镖头说三个字惹不起的人,那定然是极有来头的人。”
龙啸天道:“是的,老弟,能让我龙啸天说三字惹不起的,江湖上还真挑不出几个,那劫镖之人,的确极有来头。”
燕十二看了龙啸天一眼,道:“总镖头恐怕没有想到,我也知道那劫镖之人是谁。”
龙啸天神情一震,急道:“怎么,老弟台也知道那劫镖之人是谁?”
燕十二点了点头道:“是的,总镖头,只是我想不通,也不相信,八方镖局这趟押镖的是总镖头、副总镖头跟赵镖头三位,还有八方镖局的一流镖师多位,以那劫镖之人的实力,这趟镖他们应该是绝难到手,怎么八方镖局这趟不但丢了嫖,而且伤亡惨重,且几乎只有总镖头跟副总镖头无恙……”
龙啸天目射诧异之色,望了燕十二一眼,口齿启动了一下,却没说话。
燕十二道:“总镖头要说什么?”
龙啸天微一摇头道:“没什么!”
燕十二道:“总镖头可否指教一二?”
龙啸天道:“好说,老弟台是指……”
燕十二道:“贵局这趟镖不该丢而丢,而且伤亡得这么惨重。”
龙啸天道:“老弟台难不成以为是我……”
燕十二道:“总镖头误会了,总镖头的为人我清楚,总镖头绝不会是拿自己高足的生死,贵局财产,弟兄们的生命跟总镖头自己的一世英名当赌注的那种人。”
龙啸天微一抬头,缓缓说道:“老弟台,我也不清楚。”
欧阳晓突然说道:“大哥,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龙啸天脸一红道:“二弟……”
“大哥,”欧阳晓截口说道:“我这点薄名不算什么,可是大哥这半生英名闯来不易,都是凭大哥您掌中一口剑,胸中一腔豪侠正义来的,难不成就任它这么不明不白的断送了不成。”
龙啸天脸色一变,没说话。
燕十二道:“总镖头,副总镖头说得不错,我辈固然不必把一个名字看得太重,但也不能过于漠视,任它不明不白的断送,只因为它得来不易。”
龙啸天听得脸色连变,半晌之后他忽然一转平静,抬眼凝目,缓缓问道:“老弟台,你探这个究竟干什么?”
燕十二道:“总镖头,我虽是个雕工匠,可也有一腔豪侠正义,我不忍眼见总镖头这得来不易的半生英名这么不明不白的断送,总镖头要是认为我交浅言深的话……”
龙啸天道:“老弟台怎好说这四个字,为化龙疗伤之恩,龙啸天感同身受,不敢言报,还说什么交浅言深。”
燕十二道:“拯急救难,这是一个人做人的起码条件,我不能见死不救,关于这一点,总镖头不必耿耿于怀。”
龙啸天轻叹一声道:“老弟台大义……”话锋忽转,道:“老弟台以为劫八方镖局这趟镖的是谁?”
燕十二道:“事关重大,无证无据,我当时也没在场,不敢轻易指人,不过我可以这么说,那劫嫖之人为首的是一男一女……”
龙啸天微一摇头道:“老弟台错了。”
燕十二一怔道:“怎么,总镖头,我错了?”
龙啸天点头说道:“是的,老弟错了,还好老弟台这是对我兄弟,要是对别人也这么说的话,非掀起轩然大波不可。”
燕十二道:“总镖头可知道我说的这一男一女是谁么?”
龙啸天道:“山东齐家那兄妹俩,不会错吧?”
燕十二心头一震,道:“正是,总镖头,难道不是……”
龙啸天截口问道:“老弟台是根据哪一点说劫八方镖局这趟镖的,是山东齐家那兄妹俩呢?”
燕十二道:“山东齐家这兄妹俩带着一批高手来到河北,这已经是不寻常而让人动疑的事了,尤其他们不迟不早,几乎跟八万镖局这趟镖同时抵达石家庄,还派了一个人,跟八方镖局这趟镖住在同一家客栈里……”
龙啸天一点头道:“老弟台没看错,齐家兄妹这趟带着一批高手到河北来,的确是来截八方镖局这趟镖的……”
燕十二道:“那总镖头怎么说劫八方镖局这趟镖的,不是他兄妹?”
龙啸天道:“老弟台,劫八方镖局这趟镖的,的确不是他兄妹。”
燕十二两眼猛然一睁,道:“我明白了,他兄妹迟了一步,八方镖局这趟镖让人捷足先登,早一步下手劫走了。”
龙啸天苦笑点头,道:“老弟台,你说着了,正是这么一回事。”
燕十二诧声说道:“这就怪了,齐家兄妹近在咫尺,还有谁会比他兄妹快。早一步下了手……”
龙啸天勉强笑了笑,没说话。
欧阳晓道:“大哥,既然告诉了燕老弟其一,这其二有什么不能说的。”
龙啸天道:“老弟台,别说齐家兄妹人已到了石家庄,就是他兄妹已然截住了八方镖局的镖车,也快不过那批劫镖之人。”
燕十二道:“总镖头,这话怎么说?”
龙啸天吸了一口气,缓缓的说道:“只因为那批劫镖之人,就在八方镖局这趟镖里。”
燕十二一怔,叫道:“怎么说,总镖头,那劫镖之人他就在……”
龙啸天道:“我的意思是说,那劫镖之人他就在八方镖局这些人当中。”
燕十二目中冷电飞闪,道:“我明白了,那劫镖之人是自己人……”
龙啸天道:“可以这么说,但他不是龙啸天这八方镖局的人。”
燕十二脑际灵光一闪,道:“总镖头,八方镖局这趟镖里有个气宇颇为不凡,相貌颇为英挺的中年小胡子……”
欧阳晓须发皆动,震声说道:“就是他,这贼!”
龙啸天也道:“老弟台,就是他!”
藏十二诧异的道:“这我就不明白了,那中年小胡子既然不是八方镖局的人,他怎么跟八方镖局这趟镖走在一起。”
龙啸天苦笑说道:“只因为他就是那托镖之人。”
燕十二猛然一怔,半天才道:“总镖头这怎么说?”
龙啸天轻轻一叹道:“老弟台,那中年小胡子就是托保这趟镖之人。”
燕十二道:“托镖之人劫镖,这……这又算什么……”
龙啸天微一摇头,苦笑道:“我也不知道这算什么。”
欧阳晓冷吟了一声道:“除了要坑咱们,害咱们,还有什么。”
燕十二微一点头,刚要说话,忽然他目光一凝,望着龙啸天问道:“总镖头说那劫镖之人是那中年小胡子?”
龙啸天道:“是的,老弟台,怎么?”
燕十二道:“就他一个人?”
龙啸天道:“老弟台的意思我明白了,说来老弟台也许不信,他是在毫无阻拦的情形之下,没费吹灰之力把镖劫走。”
燕十二呆了一呆道:“怎么说,他是毫无阻拦的情形下,没费吹灰之力,把镖劫走了?”
龙啸天道:“是的,老弟台。”
龙啸天一顿又造:“八方镖局的这些人,我、欧阳二弟、化龙、几位镖师、每一个趟子手,都眼睁睁的看着他把镖劫了去……”
燕十二道:“总镖头诸位是让人制住了?”
“不错,老弟台。”龙啸天道:“但那不是点穴,谁要想在穴道上制住龙啸天几位,恐怕也没那么容易,事后我才明白,八方镖局的这些人,是受制于一种奇妙的药物……”
燕十二道:“一种奇妙的药物?”
龙啸天道:“是的,老弟台,这种药物甚是奇妙,它能算准时候发作,也只是一刻工夫,可是这片刻工夫对一个劫镖的人来说,已经是绰绰有余的了。”
燕十二道:“这是什么药物?”
龙啸天摇头说道:“这个我还不知道。”
燕十二道:“不用说这药物一定是那中年小胡子下的了。”
龙啸天道:“当然一定是他,可笑龙啸天走南闯北几十年,这一回竟糊里糊涂的栽这么个跟头,吃了人家的药还茫然无觉,懵懂不知,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谁又想得到那托镖之人会劫镖的呢?”
燕十二道:“总镖头怎么知道诸位是受制于药物?”
龙啸天苦笑一声道:“老弟台,世上没有定身术这一说,他没有向我等出手,当这趟镖刚出石家庄不远,走到两片青纱帐之间的时候,那中年小胡子动手劫镖,我等想拦而力不从心,根本丝毫动弹不得,只有眼睁睁的看着他从容离去,等他走得不见了,我等才恢复过来,老弟台,你说,这不是药物作祟,是什么?”
燕十二沉吟了一下说道:“这是什么药物,这般奇妙,我怎么没听说过……”目光忽然一凝,道:“他没有向诸位动手,是在毫无阻拦的情形下,从容劫镖,从容离去的,没有一招半式的拼斗?”
龙啸天摇头说道:“没有,当时我等丝毫不能动弹,又怎么能拼斗。”
燕十二道:“既然没有拼斗,赵镖头这一身重伤跟那多位镖师,还有几十名趟子手的伤亡,又是怎么造成的?”
龙啸天缓缓的说道:“老弟台,劫镖的是那中年小胡子,伤人的则是山东齐家那兄妹俩。”
燕十二一怔,讶然说道:“幼镖的是那中年小胡子,伤人的则是山东齐家那兄妹俩,总镖头,这是怎么一回事?”
龙啸天道:“老弟台,我刚才不是说过山东齐家那兄妹俩来迟了一步么?那中年小胡子劫了镖刚走,那兄妹俩便从不远处那片青纱帐里转了出来,他兄妹俩,加上带来的多名高手刹那间围住了镖车,他们要镖,我说他们迟了一步,他兄妹不信,于是就打了起来,老弟台,化龙的伤,跟我手下那些镖师,那些兄弟的伤亡,就是这么造成的。”
燕十二道:“凭他兄妹跟那些人,劫镖已属不易,怎么会造成贵局这么惨重的伤亡?”
龙啸天叹了口气造:“老弟台哪里知道,那药力尚未消尽,我等四肢虽然已能动弹,可是两膀之力连缚鸡都怕不易,怎么能动手拼斗。”
燕十二双眉一扬,霍然说道:“那中年小胡子的一着借刀杀人之计,他没有向诸位伸一根手指头,却把诸位留给齐家兄妹,此人好狠好毒的心肠!”
龙啸天苦笑了~声道:“老弟台没说错,此人一向以阴险狠毒著称。”
燕十二道:“总镖头,那中年小胡子自始至终一直是一个人么?”
龙啸天道:“不错,老弟台,他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人,他一个人,让我们这些成名多年的老江湖全军覆没,倾家荡产……”
燕十二道:“总镖头,他劫了镖离去的时候,也是一个人么?”
龙啸天看了燕十二一眼道:“老弟台的意思我明白了,八方缥局这趟镖保的只是一件玉器,据说价值连城,这件玉器放在最后一辆镖车里,其余的镖车里装的全是石头,这是那中年小胡子的主意,他说得好听,这样可以让人摸不透虚实……”
燕十二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他一个人能弄走一趟镖……”顿了顿,接着说道:“总镖头,很明显的,这中年小胡子是早就打好了算盘,想一网打尽八方镖局的精英,因为据我所知,保这种镖,顶多一个人,或者多派一个也就够了,保这种镖也可以把它当暗镖,用不着总镖头跟副总镖头亲出,带上那么多位镖师,十几辆镖车浩浩荡荡的招人耳目……”
龙啸天点头说道:“老弟台说得不错,我的意思原也是派化龙一个人保超暗镖的,无如那中年小胡子坚持这么做,老弟台该知道,干我们这一行的,出钱的便是财神爷,我怎么能不听他的,再说人家托镖的都不怕过于招摇,我们这长年在刀口上讨生活的人又怎么好露一点怯意。”
燕十二叹道:“这一来总镖头上了人家的大当了。”
龙啸天苦笑着,没说话。
欧阳晓须发皆动,一拍桌子厉声说道:“咱们八方镖局跟他何仇何很,是杀了他的人,烧了他的家,还是把他的孩子扔进了井里,我只有三寸气在,非……”
龙啸天长眉一轩,沉声喝道:“二弟。”
欧阳晓满脸悲愤之色,眉宇间煞气厉人,道:“大哥,连说也不能说么。”
龙啸天轻叹一声道:“二弟,与事何补啊。”
欧阳晓没再说话,高大身躯倏然泛起一阵轻颤,一只手抓在桌边上,抓得那桌子吱吱作响,木屑儿簌簌落了一地,这位天判的掌上功夫好不惊人。
燕十二脸上掠过一丝生疑之色,道:“总镖头,那件玉器必然是价值连城,要不然总镖头不会轻易接下这笔生意。”
龙啸天道:“价值连城这四个字,是那中年小胡子他说的,在当初验镖的时候,他把那件玉器捧在手里,连碰都不让人碰一碰,不时的吹吹气擦试擦拭,好像生怕落上灰尘一样,干我们这一行的,虽不敢说样样在行,可多少总得懂点儿,以我看那件玉器通体晶莹雕琢精致,连一点暇疵都没有,确实是件珍贵东西是没错,可是要说价值连城,那未免夸张了一些……”
燕十二道:“我是个雕玉匠,对玉器一类我颇在行,但不知那是一件什么样的玉器?”
龙啸天道:“也没什么别致,就是咱们常见的一尊玉观音……”
燕十二一怔,道:“玉观音!”
龙啸天道:“不错,一尊玉观音。”
燕十二道:“总镖头可还认得那是怎么样的一尊玉观音,我是说那是一尊送子观音,还是一尊鱼篮观音……”
龙啸天摇头道:“对这个我外行,我只知道是一尊观音像,什么送子观音、鱼篮观音我全不懂……”转望欧阳晓道:“二弟知道么?”
欧阳晓似乎懒得说话,摇摇头,没做声。
燕十二转身从地上拿起了他那简单的行囊,从里头摸出一块玉石,又从腰里抽出了他那柄雕玉小刀,道:“我刻个样子总镖头看看,是不是这么样的一尊?”
话落刀动,上下翻飞,玉屑纷落,盏茶工夫不到,一尊栩栩如生的观音像已然拿在他手里。
他望着龙啸天跟欧阳晓道:“二位请看,是不是这么样的一尊?”
龙啸天跟欧阳晓两对老眼睁得老大,满脸是惊讶之色,老半天才听龙啸天一声惊叹说道:“老弟台这手艺简直令人叹为观止,我活了这么大年纪,像老弟台这么既高绝而又快速的手艺还是头一遭儿见着,转眼工夫就雕成一尊观音像,而且手艺那么妙,那么绝,一刀不苟,说给谁听谁也不信,若非我是亲眼看见,我也不会信……”
燕十二道:“总镖头夸奖了,我靠这手艺吃饭,慢了那还行,雕得粗劣谁又肯要,请告诉我,是不是这么样的一尊?”
龙啸天头连点,道:“老弟台问我我说不出来,可是拿眼这么一看就知道了,正是,一点也不错,正是这么样的一尊,那一尊跟老弟台手里这一尊无论大小神态,全都一模一样……”
欧阳晓微一点头道:“不错,我也记起来了,燕老弟手里这尊观音像,跟那贼的那尊观音像完全一模一样,我要不是亲眼看着这一尊是燕老弟你当面雕出来的话,简直就会把这一尊当成了那一尊。”
燕十二脸色微变,缓缓说道:“总镖头,那就没错了,那中年小胡子话说得一点也不夸张,那尊玉观音说它价值连城只怕还委曲了些……”
龙啸天哦的一声道:“怎么说,老弟台,那尊玉观音说它价值连城还委曲了些?”
燕十二点了点头,一脸凝重之色的道:“据我所知,打古至今,世上这种玉观音只这么一尊,它是用千万块中选一的和阗玉石雕成的,但它的价值并不在这块和阗玉上,而在……”住目不言!
龙啸天忍不住问道:“老弟台,它的价值在哪里,请指教一二也好让我兄弟增长点见识。”
沉吟着,燕十二迟疑了一下缓缓说道:“它的真正价值在于雕这尊玉观音那人、在他雕这尊玉观音时所用的感情,所花的心血……”
龙啸天愕然说道:“花心血我懂,那也是必然的,只是这感情二字……”
燕十二淡淡一笑道:“雕这尊玉观音那人,雕出来的是一尊观音像,可是那观音的面貌却是他那虽似在人间却不能见面的爱侣,总镖头明白了么?”
龙啸天惊然动容,点头说道:“多谢老弟台指教,我明白了欧阳晓突然说道:”燕老弟,这么说那贼的那尊玉观音,是燕老弟你所说的这个人雕的,可是?“燕十二点头说道:“是的,副总镖头。”
欧阳晓道:“一个至情至性的人,断不会是一个阴险狠毒的人,也就是说那贼绝不会是当初雕这尊玉观音的人,那么这尊玉观音又怎么会落进那贼的手里呢?”
燕十二微一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欧阳晓还待再问!
燕十二似乎有意不让他再向下去似的,在他没开口之前已然转望龙啸天说道:“总镖头,我请问,八方镖局接下的这趟镖,是从什么地方到什么地方?”
龙啸天道:“是从京里到河南开封。”
燕十二道:“到河南开封……”
龙啸天苦笑一声道:“结果还没出河北境就出了岔,丢了镖,而且八方镖局的伤亡这么惨重,今后龙啸天还有什么脸再在江湖上走动。”
燕十二道:“总镖头,这么说那中年小胡子也是京里的人了?”
龙啸天迟疑了一下,点头说道:“不错,此人是京里的大户。”
燕十二道:“总镖头,此人姓什么,叫什么,住在京里哪条街,哪个胡同儿?”
龙啸天看了他一眼,道:“老弟台问这干什么?”
燕十二道:“没什么,随便问问。”
龙啸天道:“老弟台最好还是别问……”
燕十二目光一凝,道:“碰见这么一位高明人物,我难道不该知道一下么?”
龙瞒天一抱拳道:“老弟台,好意心领,龙啸天情愿赔这趟镖。”
“赔?”
燕十二道:“凭什么赔,劫镖可是他自己……”
龙啸天苦笑说道:“老弟台,这话是我们说的,他既然有心布下这圈套害我,他肯承认么?”
“由不得他不承认。”燕十二道:“有副总镖头跟赵镖头为证,朝廷也不是没有王法……”
“老弟台,”龙啸天苦笑一声道:“我这位二弟跟我这个徒弟怎么说也是我的人,加以那中年小胡子是京里一个大户,有的是家产,有的是恶势力,北京城里上下他一打点,这官司我怎么也打不赢的;再说偌大一个人方镖局,精英尽出,让一个人劫了镖去,落得这么惨重的伤亡,说给谁听谁信,若说他暗中用了某种药物,我拿不出证据,衙门里那些官也绝不会信这一套……”
燕十二道:“总镖头,江湖人还有江湖人的办法。”
龙啸天抬头苦笑说道:“老弟台不知道,这办法更行不通,要有一点办法,我何尝愿意倾家荡产赔这趟镖,我又何尝愿意在这个年纪悄悄的退隐,这口气我更咽不下……”
燕十二道:“总镖头的意思是说,根本就斗不过他?”
龙啸天一点头道:“是的,老弟台,事实如此,我不得不承认。”
燕十二道:“我不信世上有总镖头斗不过的人物,我更不信世上有能让总镖头您这么忍耐的人物。”
龙啸天苦笑了一声,没说话。
欧阳晓道:“大哥。”
龙啸天道:“二弟,听我的。”
欧阳晓道:“这口气让我怎么能咽……”
龙啸天缓缓说道:“二弟,这口气大哥我都咽下了。”
欧阳晓须发微动,倏然低下头去。
燕十二看了看欧阳晓,又看了看龙啸天,然后说道:“总镖头,把他的姓名住处告诉我何妨?”
龙啸天摇头说道:“老弟台的心意让我感激,只是要请老弟台你原谅。”
燕十二沉默了一下忽然问道:“总镖头跟此人何仇何恨?”
龙啸天微一摇头道:“说来老弟台也许不信,连我自己都不明白。”
燕十二呆了一呆,道:“连总镖头自己都不明白?”
龙啸天吸了一口气道:“实际上我跟他可以说根本井水不犯河水,以前根本没有见过他,我几十年的交往中,也根本与他扯不上关联。”
燕十二不解的道:“那么他为什么设此阴谋,下这毒手?”
龙啸天道:“我刚才不是说过了么?连我自己都不明白。”
燕十二没说话,沉思良久之后,突然抬眼说道:“总镖头,这样好么,请总镖头告诉我他姓什么,叫什么,住在哪里,我只问他那尊玉观音的来处,劫镖事我绝不提……”
龙啸天继续摇头道:“老弟原谅,我碍难从命,见过那尊玉观音的,只有我跟我这位欧阳二弟,老弟一提玉观音,不就等于提劫镖事么?”
燕十二眉锋一皱,摇头说道:“我没想到总镖头竟这么怕事,想总镖头成名多年,纵横大江南北,威震南七北六,如今对这么一个人竟……”
龙啸天那灰发灰髯微微张了一张,缓缓说道:“老弟,不必相激,龙啸天承认怯懦怕事就是。”
欧阳晓霍然站了起来道:“大哥,我闷得慌,想出去走走。”
龙啸天唇边掠过一丝抽搐,道:“二弟先坐下,等咱们把事情做一决定之后,你再出去不迟。”
欧阳晓挺立未动,道:“大哥,让我回去……”
龙啸天两眼一睁道:“你这是往刀口上送……”
欧阳晓道:“难道大哥不是。”
龙啸天道:“八方镖局是我的。”
欧阳晓道:“咱们既结金兰,情义如同亲兄弟一般,这八方镖局该有我一半。”
“二弟,你……”龙啸天一按桌面,猛可里站了起来。
燕十二也站了起来,抬手一拦道:“当日总副镖头是你推我让,今日总镖头跟副总镖头二位又你争我夺。可是今日这你争我夺跟当日那你推我让虽同样的令人感动,同样的令人敬佩,只是这样争夺不出个结果来,二位可愿听我一言?”
龙啸天威态稍敛,缓缓说道:“老弟有话只管请说,我兄弟洗耳恭听。”
“好说。”燕十二道:“要依我说,二位都别回去。”
龙啸天呆了一呆,道:“老弟怎么说,我二人都别回去?”
燕十二点头说道:“不错,二位都别回去。”
龙啸天摇头说道:“那恐怕不行,我兄弟非有一个回去不可,局里的事务还待料理,对这些死难兄弟的家属,我也该有个交待。”
燕十二道:“那也不难,找个人替二位跑一趟!”
龙啸天微微一怔,旋即说道:“老弟说笑了,这种事怎么能假手于人!”
燕十二道:“总镖头,外人有个好处,毫无风险。”
龙啸天又是一怔,道:“话是不错,只是外人不管镖局事务……”
燕十二道:“总镖头,镖局事务该不会比习武学艺难吧,只要你总镖头把那人找到眼前,把镖局事务对他概略的做一番交待,我认为他能处理得跟二位一样的妥当得体。”
龙啸天摇头说道:“不行,不行,这不是小事!”
燕十二道:“总镖头,习武学艺可是小事?”
龙啸天摇头说道:“不管老弟怎么说,我不能这么做,也不敢这么做。”
燕十二道:“那么,总镖头跟副总镖头之中,非要让亲者痛,仇者快的牺牲一位不可么?”
龙啸天神色一黯,道:“老弟,我别无选择,也没别的路可走。”
燕十二道:“现有一条路放在眼前,总镖头怎说无可选择,没别的路可走。”
龙啸天摇头说道:“老弟,就算这是一条可行之路,我远在此地,又是处在匆忙之间,叫我何处找个愿意替我兄弟跑这一趟,而又让我兄弟信得过的人。”
燕十二笑了笑,道:“我愿意,不知总镖头可信得过燕十二?”
龙啸天一怔,道:“怎么说,老弟你……”
燕十二道:“不瞒总镖头说,我绕了这么个大圈子,等的就是总镖头的这句话。”。
“不行。”龙啸天一摇头道:“老弟的好意我感激,但我只能心领,我绝不能让老弟为我兄弟跑这一趟。”
燕十二道:“我说句话,总镖头可信?”
龙啸天道:“老弟请说。”
燕十二道:“劫八方镖局这趟镖的那位,如果存心要毁八方镖局跟总镖头、副总镖头,他等的就是总镖头,因为他料定总镖头一定会回去,而且一定是自己回去。”
龙啸天须发猛然一张,点头说道:“我信。”
燕十二道:“这就够了,总镖头。”
龙啸天道:“可是我又怎么能让老弟你……”
燕十二道:“总镖头,他连见都没见过我。”
龙啸天道:“可是你一进八方镖局,一着手料理善后……”
燕十二道:“总镖头,我死不了的,而且无险可言,蝼蚁尚且偷生,人谁又不惜命,我一不欠总镖头的,二跟总镖头也没有什么深交,我为什么要替总镖头去送死,世上没有这么的人,总镖头说是不是。”
龙啸天灰眉微动,道:“话固然不错,可是……”
只听得步履声响动,一个黑衣壮汉大步闯进后院,院子里停步,他眉泛戾气,目射四光,只一环扫,立即扬声说道:“八方镖局还能动弹的给我出来一个,大爷下书来了。”
欧阳晓脸色一变,就要往外扑。
燕十二抬手拦住了他道:“提防有诈,请副总镖头与总镖头护住赵镖头,让我出去看看来人是哪条路上的人物,这么横!”
他没容龙啸天跟欧阳晓任何一个说话,迈步行了出去。出了滴水檐,没往前走,就往滴水檐前一站,轻慢的扫了那黑衣壮汉一眼,缓缓问道:“阁下是哪条路上的人物?”
黑衣壮汉道:“大爷是山东道上的人物,齐家寨前大路一条,往哪儿都通,你呢?”
燕十二道:“阁下找的是谁?”
那黑衣壮汉道:“我找的是八方镖局那能动弹的。”
燕十二道:“我出来了,阁下看见了,我是自己走出来的。”
那黑衣壮汉冷笑道:“不错,你那胳膊腿儿还挺好卖劲的,这么说你是八方镖局的?”
燕十二道:“阁下似乎多此一问。”
那黑衣壮汉两眼一瞪,凶光外射,道:“你胆子不小……”
燕十二道:“夸奖,只不过比常人的略大一点儿。”
那黑衣壮汉脸色又一变,道:“咱们待会儿亲热,那龙啸天跟欧阳晓呢?”
燕十二道:“慢点儿,让我先问一句,阁下干什么来了?”
那黑衣壮汉道:“你耳朵里长了驴毛么,大爷我来下书来了。”
燕十二道:“阁下要八方镖局能动弹的出来一个,我出来了,交给我不一样么?”
那黑衣壮汉道:“早交给你我早回去交差,可惜你的斤两不够。”
“怎么?”燕十二倏然一笑道:“你瞧不起我?”
那黑衣壮汉道:“就是瞧不起你,你能咬了我的去。”
“好吧。”燕十二微一点头道:“你吝于伸手,我自己来拿。”
迈步逼了过去。
那黑衣壮汉哼哼哼一阵冷笑道:“想不到八方镖局里还有这么一个,小子,耗子舔猫鼻梁骨,我看你是活腻了,不须回去了!”
燕十二已到了他跟前,笑哈哈的道:“请告诉我,信柬在什么地方?”
那黑衣壮汉一拍胸脯,道:“就在大爷怀里,有本事你拿,有种你就伸手。”
燕十二道:“要没种我也不到你眼前来了,你看看。”
他那只右掌闪电抬起,闪电递出,一闪而回,再看时,他手里扬着一封没封口的信,笑吟吟的道:“怎么样,阁下,这一手不赖吧,够不够你学的。”
别说黑衣壮汉了,连站在屋里,两眼一直盯着外头的龙啸天跟欧阳晓都没看清楚燕十二是怎么从黑衣壮汉怀里掏出这封信的。
只见黑衣壮汉脸色大变,大叫一声就要扑。
燕十二一抬手,含笑说道:“阁下,别这么着急,急也会急死人的,拿去。”
他竟然把那封信又递了回去。
黑衣壮汉征了一怔,迟疑了一下,劈手夺了过去。
燕十二手没收回来,仍伸在那儿说道:“慢点往怀里放,拿来。”
黑衣壮汉又复一怔,怒声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燕十二道:“你想知道么,好吧,我告诉你,听了可别生气呵,我要你亲手递给我,明白了吗?”
那黑衣壮汉怒哼一声,脸色大变,把那封信往腰带里一塞,就要动。
燕十二左手电翻而起,那柄雕玉小刀已抵在黑衣壮汉的喉管上,他说了话,带着笑,也相当轻柔。“别动,听话,乖乖的,你动一动我割断你的喉管。”
黑衣壮汉白了脸,他哪还敢动,头直往后仰,身子跟两只手却都不敢再动一动。
“对,”燕十二笑道:“蚂蚁尚且偷生,人又哪个不惜命,现在,拿来吧。”
黑衣壮汉右手往上抬,摸着了那封信,抽出来,缓缓往上举,从燕十二手臂底下往燕十二那犹伸在那儿的右手递。
燕十二微一摇头道:“在齐家寨平日是谁教你们的,这般不懂礼数,别让你那只手闲着。”
黑衣壮汉迟疑了一下,燕十二那柄雕玉小刀往前一递,一缕鲜血顺着黑衣壮汉脖子流下。
黑衣壮汉“啊”的半声惊叫,忙抬起左手,把那封信双手递给了燕十二。
燕十二接过信收回右手,笑笑说道:“这才是!”
一只手翻动,把信笺抽了出来,看了看之后,又说道:“你回去告诉你家少主一声,让他候着好了,到时候八方镖局自会有人把镖送过去,附带说一句,八方镖局虽然损失惨重,可并不是没有人,听明白了么?”
那黑衣壮汉脑袋微微动了一动,算是在点头。
燕十二道:“现在你可以动了,记住,以后再碰见八方镖局的人,最好客气点,请吧!”
那黑衣壮汉如逢大赦,连忙往后退去,退了两步,翻身便跑,一溜烟般往外奔出了这三进后院。
燕十二笑了,把雕玉小刀往腰里一插,转身往屋里走去。
龙啸天跟欧阳晓双双迎了出来,欧阳晓一把抓住了燕十二的胳膊须发俱张,好不激动。
龙啸天神情肃穆,一抱拳道:“老弟台,我兄弟走眼……”
燕十二带起欧阳晓抓在胳膊上的那只手,抱拳施了一礼,道:“我还没请总镖头原谅我擅自代总镖头做了主!”
顺手把那封信递了过去。;龙啸天接过那封信,抽出信笺上一看,脸上马上就变了色,道:“简直欺人太甚。”
欧阳晓问道:“大哥,信上说些什么?”
龙啸天道:“二弟,你自己拿去看吧。”
欧阳晚接过信一看,只见那张信笺上写着龙飞凤舞的几行字迹,写的是;镖与人命两条,任择其一,在日落之前送往原拦镖处。
没上款,也没署名。
欧阳晓气得发抖,怒笑说道:“好啊,敢情挑明了,根本就没把咱们兄弟放在眼里,我倒要看看他齐家寨是不是铁铸的。”
双掌一合一揉,那张信笺粉碎,大踏步就要往外走。
燕十二伸手阻住了他道:“副总镖头,事情不能这么做……”
欧阳晓怒声说道:“还能怎么做,你说该怎么做!”
龙啸天道:“二弟,燕老弟不是齐家寨人。”
欧阳晓也知自己失态过份,成态稍致,没说话。
燕十二淡然一笑道:“副总镖头,方寸乱不得,只乱了方寸,稳操的胜券也会变成全盘俱输,何况如今敌众我寡,情势大不利,副总镖头何妨冷静一下,共商对策。”
欧阳晓歉然的看了燕十二一眼道:“老弟,别在意,我不是对你。”
燕十二笑笑说道:“处在这种情势下,换谁谁也一样……”
龙啸天道:“老弟怎么对来人说的?”
燕十二道:“我让他带话回去,告诉齐家那兄妹,只管等着就是,到时候八方镖局一定将镖送去。”
龙啸天苦笑一声道:“老弟,到时候,八方镖局拿什么送去。”
燕十二道:“那就是我的事了。”
龙啸天目光一凝,道:“老弟怎么说?”
燕十二含笑说道:“总镖头,我已然惹祸上身,就是我这时候收手,他们也不会放过我的,既然是这样,何如让我放手大干一场。”
龙啸天道:“老弟,你跟八方镖局毫无关联,这是何苦。”
燕十二道:“总镖头,江湖上行走,重的是一个义字,再说为了朋友两助插刀,咱们应该已算得上朋友了,何况我已经对来人自称是八方镖局的人了,如今八方镖局这四个字已经跟我连在一起,就是谁想分只怕也分不开,拿不掉了。”
龙啸天口齿启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欧阳晓道:“老弟,你不该轻易放那匹夫。”
燕十二道:“副总镖头,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我自称是八方镖局的人,怎么敢为八方镖局惹下这个话柄。”
欧阳晓苦笑了笑,没说话。
龙啸天道:“老弟,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对策好商量的。”
燕十二道:“我有个拙见在此,二位可愿听听?”
龙啸天道:“老弟请说,我兄弟洗耳恭听。”
燕十二道:“好说,院子里不是谈话的处所,咱们房里谈会。”
龙啸天点了点头,转身往屋里行去。
三个人进了屋,燕十二似乎突然想起了件什么事,道:“二位先坐坐,我去去就来。”
转身又行出房去。
龙啸天跟欧阳晓望着他出去,望着他行出后院,不由大感诧异,对望一眼之后,欧阳晓道:“大哥,他出去干什么去了?”
龙啸天摇摇头道:“谁知道。”
欧阳晓道:“大哥看这个人靠得住么?”
龙啸天一定神道:“二弟这话怎么说?”
欧阳晓道:“素昧平生,缘悭一面。这个人跟咱们八方镖局根本谈不上瓜葛。萍水相逢,平白无故的伸这一只胳膊,心肠热得叫人不敢相信。”
龙啸天道:“二弟多虑了,江湖上固然诡谲险诈,但仍不乏侠义英雄,这种事要让咱们兄弟碰上,咱们也不会袖手旁观,坐视不问,我看这位燕老弟一脸正气,不像邪恶之流。”
欧阳晓道:“燕十二,大哥且听听,他连个真名都没有……”
龙啸天道:“江湖之大,不乏奇人异士,这种人物根本不愿他人知其真姓名,人家一副热心肠,咱们兄弟也一向以坦率对人,二弟不可如此。”
欧阳晓沉默了一下,话锋忽转,道:“大哥当真心灰意冷,当真打算就是……”
龙啸天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两眼猛睁,急道:“二弟快去,别让人家代咱们出头,咱们在这儿稳坐聊天。”
欧阳晓一点即透,浓眉扬处霍然站了起来。
就在这时候,燕十二进了后院,手里还捧着文房四宝。
欧阳晓怔了一怔,道:“大哥,燕老弟回来了。”跨步迎了出去,道:“老弟干什么去了,我正要出去看看。”
燕十二笑道:“总镖头跟副总镖头大概以为我出去打架去了,目前还不是时候,不惹他,不过这场架是免不了的。”
进了屋,把文房四宝往桌上一放,墨是已经磨好了,他把一张空白信笺往桌上一摊,然后提笔沾墨把沾好墨的笔往龙啸天面前一递,道:“总镖头清过来大笔一挥,写几个字吧。”
龙啸天愕然说道:“老弟要我写什么?”
燕十二道:“我代表二位回局料理善后,要是身上没个证明,谁知道我是干什么的,谁又肯相信,所以势必要总镖头大笔一书,写几个字不可。”
龙啸天道:“老弟,我还没有……”
燕十二道:“总镖头,现在答应跟不答应已经没有什么两样了。”
龙啸天没接那枝笔,也没说话!
燕十二道:“总镖头,我刚才说过,我已经惹祸上了身,更何况我还要代表二位去赴齐家寨之约,镖局之行是在所必去……”
龙啸天灰眉一扬道:“老弟这情这义,龙啸天不言谢了。”
接过笔来往前一步,俯案就写,几行龙飞凤舞,铁划银钩的字迹一挥而就,没具名,却在那该具名处写了一个一笔的龙字,看上去像极了一条腾空飞舞的龙!
放下笔,龙啸天拿起那张信笺,双手递向燕十二肃容说道:“一切就托付给你老弟了。”
燕十二接过信笺,只说了一句,总镖头好一笔柳字,别的什么都没说,吸干了墨渍,小心翼翼折好,然后揣进了怀里!
龙啸天道:“镖局里还有我一个二徒弟,他叫李广义,老弟把这封信交给他就行了,钱财身外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老弟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好了,只是死难弟兄的家属处,我要请老弟从优给恤。”
燕十二道:“总镖头放心就是,带着这封信,我就如同总镖头来自回去一样,尽管我是有全权,但我绝对尊重总镖头的意思。”
龙啸天道:“老弟,烦劳之处我也不谢了。”
燕十一二道:“彼此道义交,以往素昧平生,缘悭一面,总镖头对一个萍水相逢的人这么相信,这不是一般人所能做得到的。”
龙啸天道:“那是因为老弟非常人。”
燕十二微一摇头道:“总镖头别再捧我了,眼下要紧的是这家客栈总镖头跟副总镖头二位是不能再待下去了……”
欧阳晓道:“老弟是让我三个走?”
燕十二道:“要走只怕还不太容易,我刚才到街上去借笔墨时,顺便看看,大门外有人监视,连前面一进院子都住进了人,想必后墙外也一定有……”
欧阳晓浓眉一轩,笑道:“好啊,围上了,咱们就闯他一闯。”
燕十二道:“如果只有二位的话,可以闯他一闯,我绝不拦二位,可是如今既多了个伤重的赵镖头,咱们就不能没点顾忌。”
欧阳晓脸色一变,没做声。
龙啸天道:“只打算离开这家客栈,除了闯之外,还有什么别的好法子么?”
燕十二道:“好法子不是没有,只不知道二位肯不肯听我的。”
龙啸天道:“老弟清说。”
燕十二伸手拿起桌上那尊他刚雕的玉观音,道:“就凭它,我要齐家兄妹让二位带着赵镖头平安离开石家庄。”
欧阳晓道:“老弟的意思是求他兄妹放行?”
燕十二道:“副总镖头,那不叫求,那该叫条件交换。”
欧阳晓冷笑一声道:“龙啸天兄弟成了什么了!”
燕十二道:“副总镖头,大丈夫能伸能屈,一切请看在赵镖头分上。”
欧阳晓道:“老弟,我兄弟为什么要走?”
燕十二道:“副总镖头,赵镖头应急需觅地静养。”
欧阳晓道:“那么咱们各干各的,我兄弟带着化龙自己走,老弟则按时去赴约……”
燕十二微微一笑道:“副总镖头显然再多欠我的情。”
欧阳晓脸上微微一红,浓眉轩动了一下,没说话。
燕十二道:“我说句话,副总镖头可信?”
欧阳晓道:“请说。”
燕十二道:“只怕齐家兄妹之意,并不单单在这趟镖上。”
欧阳晓两眼一睁,道:“老弟这话……”
燕十二道:“那劫镖之久前脚走,他兄妹后脚赶到,有这么巧的事么?听总镖头说,那劫镖之人刚劫镖离去,齐家兄妹便带着人从不远处一片青纱帐里闪出,那该表示他兄妹早就躲在那儿,他兄妹的躲藏处既然离停车处不远,他兄妹该清楚的看见那劫镖情形,为什么他兄妹身手不动,偏偏等那劫镖之人走后在诸位药性即将消失之际出现,为什么还伸手向诸位要这趟镖。”
欧阳晓发须猛张,身躯暴颤,咬牙说道:“好贼!没想到齐家寨竟然跟他……”
只听一阵吱吱作响,木屑从欧阳晓抓在椅背上那只手的指缝里簌簌落下。
龙啸天神色肃穆,一抱拳道:“老弟一语惊醒梦中人,只是……”顿了顿,接道:“老弟拿出这尊玉观音,那齐家兄妹如何肯信十几辆镖车中保的只是这么一尊玉观音。”
燕十二然一笑道:“总镖头,他兄妹心里明白的。”
龙啸天一怔,道:“可不是……”
“大哥,”欧阳晓狠声说道:“这口气实在让人难咽下!”
龙啸天道:“二弟,刚才我怎么说的!”
他是提那句:“我都咽下了。”
欧阳晓头低下去,没说话。
龙啸天唇边掠过一丝抽搐道:“我言听计从,老弟看着办吧。”
燕十二道:“二位请坐坐,我找个齐家的人传句话去。”说完了话,他出屋而去。
没多大工夫,他回来了,进屋对龙啸天跟欧阳晓道:“二位请收拾一下,咱们这就走。”
龙啸天呆了一呆道:“咱们这就走?”
燕十二道:“我提前了会面之期,要齐家兄妹在抱犊寨山上见面,那住在前一进院子监视咱们的人传话去了。”
龙啸天道:“咱们能这么走出去么?”
燕十二道:“既然有人回去传话,谅他们不会阻拦的,万一有人阻拦,请总镖头跟副总镖头护住赵镖头,其余的由我来应付。”
龙啸天沉吟了一下,转眼望向欧阳晓道:“听老弟的,咱们收拾收拾吧。”
欧阳晓道:“有什么好收拾的,拿起腿走就是了。”
走到炕过双手抄起了熟睡中的赵化龙。
燕十二四下看了看道:“可以走了么?”
龙啸天道:“老弟看见了,八方镖局出来这趟镖。如今就剩了这么三个人……”
燕十二道:“那么别让齐家兄妹久等,我前头带路了”。转身行了出去。
燕十二在前,欧阳晓抱着赵化龙居中,龙啸天殿后,一行四人出房往前走去,经过二进后院的时候,有个黑衣壮汉背着手站在院子里,燕十二看也没看他一眼,那黑衣壮汉却也没动一动。
到了前头柜台,龙啸天掏出银手付帐,几个伙计躲得远远的,倒是那掌柜的赔着强笑问了一声:“几位要走了?”
龙啸天没心情多说话。只嗯了一声便走开了。
燕十二开口说道:“掌柜的,麻烦去个人给雇辆车来。”
掌柜的忙答应一声,支使一名伙计出了客栈。
欧阳晓抱着赵化龙,往外看,目光所及,街上,那一条廊檐底下,隔不多远便是一个黑衣壮汉。
欧阳晓道:“大哥,看见了么?”
龙啸天嗯了一声,没多说话。
欧阳晓道:“要不是为了化龙……哼!”
龙啸天道:“省省力气吧。”
燕十二走了过来,道:“总镖头,他们的人仍未撤走,有道是:明枪好躲,暗箭难防,二位最好小心点。”
龙啸天道:“谢谢老弟提醒,我省得。”
这条街的拐角处就有家骡马车行,没多大工夫,车声辘辘,蹄声得得,那伙计坐着一辆马车到了客栈门口,伙计跳了下来,冲着站在门里的燕十二陆上勉强一笑。
燕十二说了声:“有劳了!”转过身道:“我先出去了。”
迈步出了客栈,往马车前一站。
龙啸天、欧阳晓抱着赵化龙跟了出来。
龙啸天跟抱着赵化龙的欧阳晓这里往马车上去,那里站在廊檐下的黑在汉子一起移动,往客栈门口走了过来。
就在这时候,街那头飞步跑过来一个黑衣汉子,跑到那些黑在汉子近前低低说了几句,那些黑衣汉子立即扭头走回廊檐下。
燕十二望着车里的龙啸天笑了笑道:“那兄妹俩的话到了。”
一跃上车辕,由那赶车的接过了皮鞭缰绳,扭过头去朝里说道:“二位坐稳了,我逗他们一下。”
话落抖缰挥鞭,套车马长嘶,马车箭一般的冲离了客找门口。
廊檐下那些黑衣汉子微一怔神,齐发叱喝,一个接一个的放开步子追赶了过来。
那些黑衣汉子的脚下都不弱,可是两条腿究竟不及四条腿快。燕十二把马车赶得飞快,他们在车后始终保持一个距离,就是接近不了。
那家客栈离抱犊寨本没多远,转眼间马车就到了抱犊寨山下,燕十二勒缰稳住了马车,容得后头那些黑衣汉子接近,扬鞭一声:“有劳你们护车了。”
抖缰挥鞭,马车又像箭一般的往山上冲去。
那些黑衣壮汉子明白了,定过神来纷纷破口大骂,然而马车已驰上半山,燕十二的声音连一个字也没再听见。
欧阳晓哈哈大笑道:“痛快,痛快,老弟,真有你的。”‘燕十二道:“逗逗这些爪牙,出口气也是好的。”
只见抱犊寨前转出个手提长剑的黑衣汉子,他老远的一抬手,喊道:“停车。”燕十二没理会,赶着马车直驰了过去。
那黑衣汉子吓得闪身便退,可是他也不甘示弱,长剑出鞘,寒光一闪往套车马那两条腿削去。
燕十二道:“朋友,客气点,这匹马还要走远道呢。”
皮鞭一抖,那鞭相像灵蛇般正卷在那黑衣汉子持剑右腕上,又一抖,寒光一闪,那柄长剑上了天,直往半山下落去,那汉子身手不弱,提气纵身脱弩之矢般扑过去抄住那柄长剑,半空中一折腰,倒射而回。
这时候燕十二已停住马车,跃下车辕站在车前,睹状喝了一声彩:“好身手!”
黑衣汉子如飞射落,白着脸怒喝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燕十二道:“我跟你家少主有约,你无端拦我马车,又是什么意思?”
那黑衣汉子冷然说道:“我家少主就在里头,你得步行进去。”
燕十二道:“这话是你家少生说的么?”
那黑衣汉子道:“不错。”
燕十二微一点头道:“也行,我这车里有个伤重的人,你替我背着。”
那黑衣汉子冷笑一声道:“废话少说,我家少主交待,要你步行进去,你就得步行进去。”
燕十二淡然一笑道:“你要不说,我也许会步行进去,现在经你这么一点,我不便示弱,非坐车进去不可,看看谁敢把我怎么样”
他抬手冲那赶车的一把道:“把车赶进去。”
那赶车的未曾见过这等阵仗,早就吓白了脸,但是他挺机灵,谁本事大他就听谁的,这就准错不了。
他抖着嗓门儿答应一声,赶动马车往抱犊寨里驰去。
燕十二就傍在车旁边步,那黑衣汉子连一动都没敢动,只有眼睁睁的看着马车驰过了抱犊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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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仗义援手 这抱犊寨名虽为寨,其实只有—座残破腐朽,字迹模糊的寨门,一圈东倒西歪,到处缺口的木栅栏,里头只是一片寸草不生的荒凉砂石地,满地积雪,连一点什么遗迹都没有。
马车驰进抱犊寨,齐家兄妹俩带着四个黑衣壮汉,就站在那片砂石地的中央。
一名黑衣壮汉倏发冷哼,一扬手,一片寒光射向车辕上那赶车的,燕十二双眉微杨,左掌微挥抖腕,一道寒光冲天而起,截向射自黑衣壮汉手中的那道寒光,只听“当”的一声,燕十二跨步上前,接住了他那柄雕玉刀,跟一柄其薄如纸的短小柳叶飞刀,望着那黑衣壮汉道:“人家是个赶车的,跟这档子事没有关系,有玩意儿可以冲着我来。”
那黑衣壮汉脸上变了色,怒哼一声抬手探腰。
齐家兄妹中,那位做妹妹的开了口:“别给我丢人现眼了,把手放下去。”
那黑衣壮汉相当听话,立即把抬起的手垂了下去。
大姑娘一双秋水般美目盯上了燕十二,浅浅一笑,那刀儿一般的刺骨寒风,似乎为之一静:“原来是你呀!”
燕十二道:“不错,是我。”
大姑娘道:“接下那封信的就是你了?”
燕十二道:“不错,是我。”
大姑娘道:“这么说,拿刀子抵住我那个弟兄的喉咙的,也是你了?”
燕十二道;“不错,是我。”
大姑娘扬了扬柳眉道:“听我那个弟兄说,你会玩刀儿,而且还玩得很不错,我原不怎么相信,现在我总算亲眼看见了,是不错。”
燕十二道:“没什么,那是我的看家本领,我靠这吃饭的。”
大姑娘轻轻的“哦”了一声。
燕十二没说话。
大姑娘问道:“你也是八方镖局的了?”
燕十二道:“要不然我干什么趟这池浑水。”
大姑娘道:“说得是。那么,在我兄妹劫镖的时候,怎么没看见你?”
燕十二道:“那时候我还不是八方镖局的人。”
大姑娘“哦”的一声微微点头说道:“我明白了,你还是趟了这池浑水。”
燕十二道:“我不想趟这池浑水,可是这条腿不听话。”
大姑娘笑了,道:“你这个人很风趣,那不要紧,待会儿我替你管教管教它……”话声微顿,大姑娘接问道:“你在八方镖局,我这么问吧,龙啸天匆忙之间,给了你个什么职务?”
燕十二道:“八方镖局的一等镖师。”
“挺看重你的啊。”大姑娘含笑说道:“龙啸天很有眼光,他能够在这个时候用你这么个人。”
燕十二道:“我这是毛遂自荐,只差没跪在地上求总镖头了。”
大姑娘道:“这么说你对保镖这—行很热中了?”
燕十二道:“可以这么说,尤其在这时候。”
大姑娘又笑了:“你这个人的确很风趣。”
那位做哥哥的突然说了话:“龙啸天人呢?”
只听龙啸天在车里应道:“龙某人在这儿。”一掀车廉跃下了马车。
那位齐家少主倏然一笑道:“原来你稳坐车中,怪不得我瞧不见你。”
龙啸天不愧是位人物,尽管仇人当面,他仍能保持大家风度,双手一抱拳,道:“齐少主既然在手上占了先,何必再在唇上讨便宜。”
燕十二笑道:“齐家的人喜欢的就是这个,难道总镖头还不知道么?”
那位齐家少主目光一凝,望着燕十二道:“你叫……”
燕十二道:“燕十二,或者十二郎,你爱怎么叫就怎么叫。”
那位齐家少主道:“我叫你一声小子……”
燕十二道:“也可以,我向来不愿在嘴皮上讨便宜。”
那位齐家少主道:“你想在手中占个先?”
燕十二笑了,道:“你很灵俐。”
那位齐家少主纵声大笑,笑着笑着,突然笑声一敛,盯着燕十二问道:“你说我什么?”
燕十二道:“我说你很灵俐。”
那位齐家少主脸色陡然一变,跨步上前。
大姑娘伸手一拦道:“你就是这个毛病,跟个炮似的,一点就响,别忘了,人家是跟咱们订约送镖来的。”
那位齐家少主的确灵俐,一点就透,立即退了回去。
大姑娘美目一扫,道:“龙啸天、十二郎我找你两位哪一个说话?”
燕十二道:“接那封信的是我,邀约贤兄妹到这儿来的,也是我。”
大姑娘道:“那么我找你说话……”顿了顿,接问道:“我兄妹要的东西带来了么?”
燕十二道:“大丈夫轻死重一诺,岂有不带来之理。”
大姑娘扫了马车一眼,道:“在车里么?”
燕十二道:“不错。”
大姑娘道:“搬出来先让我看一看行么??
燕十二道:“自无不可……”往后一伸手,道:“总镖头,麻烦递一下。”
龙啸天转身掀开车廉,从马车里拉出了燕十二那简单的行囊,递给了燕十二。
大姑娘一见那行囊,当即问道:“就在这里头么?”
燕十二道:“不错,就在这里头。”
扯开行囊取出了那尊玉观音,那位齐家少主跟大姑娘双双一怔。诧异地互望了一眼,大姑娘转过身来问道:“这就是八方镖局保的那趟镖么?”
燕十二道:“不错,这就是。”
那位齐家少主冷笑一声道:“姓燕的,你最好别在少爷面前耍花招。”
燕十二道:“耍花招,什么意思,你可别小看了这尊玉观音,这尊玉观音不但是整块的和阗玉雕成,而且手工精细,举世无匹,说它价值连城,丝毫不夸张……”
那位齐家少主冷笑说道:“这尊玉观音或许价值不菲,可是少爷不信它就是八方镖局的这趟镖。”
燕十二倏然一笑道:“它是不是八方镖局的这趟镖,贤兄妹心里比谁都明白,再说,没摸清楚是趟什么镖就带着人跟到石家庄来拦截,那岂不是大大的笑话!”
那位齐家少爷脸色一变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燕十二道:“我这话么,我明白,你也明白,是不?”
那位齐家少爷脸色大变,方待再说。
燕十二已然淡然说道:“八方镖局保的这趟镖,就是这尊玉观音,要不要那在你,我不勉强。”
大姑娘突然说道:“这个你放心,他不要我要,我很喜欢这尊玉观音,就拿它抵八方镖局那趟镖也未尝不可,只是……”
扫了龙啸天一眼道:“我当时怎么听龙啸天说,镖让人捷足先登,劫走了。”
燕十二道:“不错,这尊玉观音原是让人捷足先登劫走,可是有人能从八方镖局的镖车里,把它拿了去,就有人能从那劫镖人手里再把它拿回来,姑娘明白了么?”
大姑娘神情微震,哦的一声道:“那个人是你么?”
燕十二道:“正是区区在下。”
大姑娘道:“我可是有点瞧不出啊!”
燕十二道:“事实上这尊玉观音现在我手里。”
大姑娘目光一转,道:“你好大的能耐啊!”
燕十二淡淡说道:“庄稼把式,姑娘夸奖了。”
大姑娘手往前一伸,道:“拿来吧。”
燕十二道:“姑娘要什么?”
大姑娘道:“镖呀,你装什么糊涂啊。”
燕十二恍然神色,“哦”的一声点头说道:“原来姑娘要的是这尊玉观音,我刚说过,大丈夫轻死重一诺,我既然把它送来了,自然是要如言把它交出来的,不过……”
大姑娘道:“不过什么?”
燕十二道:“我有个条件。”
那位齐家少爷道:“你怎么说?”
大姑娘翻了他一眼,道:“你待会儿再说话行么?”
转眼望向燕十二道:“你有个什么条件?”
燕十二一举手里玉观音,道:“我要用它跟贤兄妹做交换……”
大姑娘道:“你要换什么,直说吧。”
燕十二道:“我要用它向贤兄妹换三个人。”
大姑娘道:“我明白了,你要用这尊玉观音换你、龙啸天,欧阳晓三个,是不?”
“不,”燕十二道:“我要换的是总镖头、副总镖头跟赵镖头三位。”
大姑娘微微一愕道:“怎么,那位小温侯还活着么?”
燕十二道:“赵镖头命大,死不了的,再过不几天,又是生龙活虎般—条英雄汉。”
大姑娘道:“这倒出我意料之外,他受的伤不轻啊。”
燕十二道:“赵镖头受的伤是不轻,上身没一块好地儿,肋骨断了两根,肚肠差点没流出来,不知道哪位下这么狠的手。”
那位齐家少主冷冷说道:“你想知道么?”
燕十二道:“确实想知道一下。”
那位齐家少主道:“我!”
燕十二看了他—眼道:“我记下了。”
那位齐家少主还待再说,大姑娘翻了他一眼,那位齐家少主冷哼一声,没再说话。
大姑娘转眼望向燕十二,柳眉微皱,道:“我说你这个人说话怎么那么……龙啸天他三个不就在你身边么。”
燕十二道:“姑娘,我明白,贤兄妹这趟老远从山东跑到河北来不单单为的是这尊玉观音。”
大姑娘“哦”的一声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燕十二道:“姑娘,我还不算太糊涂,其实,只要稍有头脑的人,一想也就明白了。”
大姑娘浅浅一笑道:“既然这样,那你还找我谈条件么?”
燕十二道:“条件是我提出来的,愿不愿意,那还在贤兄妹……”
那位齐家少主冷然说道:“你刚才说的,要单为这尊玉观音,我兄妹不会自那么老远从山东跑到河北来,如今既然来了,要只拿一尊玉观音回去,我兄妹不会甘心。”
燕十二笑笑说道:“那也行,我碎了这尊玉观音,咱们拼拼,眼下虽然只有总镖头、副总镖头跟我,你齐家么,怕也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
那位齐家少主冷笑说道:“咱们就试一试。”
他这里说这么一句话,身后那四个黑衣壮汉就要准备动手。
大姑娘冷然—声:“我看谁敢动!”
那四个黑衣壮汉抬到腰际的手,马上又垂了下去。
大姑娘望向燕十二,脸上立即又泛起了笑意:“你可别碎那尊玉观音,你要是碎了它,我会心疼死,你把玉观音交给我,让龙啸天他们走吧。”
燕十二微微笑道:“姑娘可知道我为什么把交镖的地方改在这抱犊寨山上么?”
大姑娘道:“这儿没有什么闲人……”
“不。”燕十二摇头说道:“这儿视野广,看得远。”
大姑娘美目微微一睁,道:“视野广,看得远,你想看什么?”
燕十二道:“姑娘已经明白了。”
大姑娘美目中乍现异采,深深看了燕十二一眼,道:“好个高明人物,过来一个。”
一名黑衣壮汉应声越前躬下身去。
大姑娘道:“我说的,马车放行,任何人不准阻拦,让弟兄们让路。”
那位齐家少主忙道:“小妹,你……”
大姑娘冷然说道:“你要不听我的,我马上回家去,这件事让你一人料理。”
那位齐家少主脸色变了变,一点头道:“好吧,我听你的,去吧。”
那名黑衣壮汉应声腾跃而去。
燕十二退一步到了龙啸天身边,低低道:“总镖头留神有人跟踪,不管总镖头预备上哪儿去,走一段之后最好换换车,天没放晴,地上有泥,车辆痕印清楚得很。”
龙啸天微微激动,道:“老弟,我不谢了,你保重,咱们后会有期。”
燕十二道:“总镖头也请保重,副总镖头那儿请代我致意,至于赵镖头,总镖头要关照他要静养些时日。”
龙啸天刚要再说,那黑衣壮汉已折了回来。
燕十二立即说道:“总镖头请上车吧。”
龙啸天没再说话,一抱拳,转身走上了马车。
燕十二帮着那赶车的拉转马头,然后说道:“走吧,龙老爷子让你往哪儿去,你就往哪儿去。”
抬手在马身上拍了一掌,套车马受惊,拨开四蹄奔了出去!
马车驰出了抱犊寨,大姑娘她开了口:“十二郎,你怎么谢我?”
燕十二道:“我以物易人,咱们谁也不欠谁的。”
大姑娘摇头说道:“你这个人太不通情理了。”
燕十二笑笑,没说话。
大姑娘道:“现在你可以把那尊玉观音给我了吧。”
燕十二摇头说道:“不忙,至少我要望着那辆马车平安地出我的视线。”
那位齐家少主冷叱说道:“姓燕的,你这是得寸进尺,故意刁难。”
燕十二道:“别发火,假如你是我,你会不会这么做。”
那位齐家少主为之语塞,旋即他冷笑一声道:“你要明白,龙啸天几个虽然已经逃脱了,可是你还在这抱犊寨里。”
燕十二道:“我明白,我怎么不明白,我要是怕的话,我就不会一个人留在这儿了,再说,你要是在这时候动我,那你吃的亏可就大了。”
大姑娘突然接过话头道:“十二郎,让我问你几句话好么?”
燕十二道:“自无不可。”
大姑娘道:“你真叫燕十二么?”
燕十二道:“真的。”
大姑娘道:“是哪儿的人?”
燕十二道:“和阗。”
大姑娘道:“哎哟,那可远得很哪。”
燕十二道:“是不近。”
大姑娘道:“你到中原来干什么?”
燕十二道:“看看,玩玩。”
大姑娘道:“你这身功夫是跟谁学的?”
燕十二道:“那是教我这身功夫的人。”
大姑娘柳眉一皱道:“我可是诚心跟你谈谈的。”
燕十二道:“姑娘是诚心跟我谈谈,我说的也是实话。”
大姑娘道:“你既然不愿意说,那就算了,你今年多大了?”
燕十二看了她一眼道:“姑娘问这个干什么?”
大姑娘说得轻松,道:“没什么,问问,不行么?”
燕十二道:“我没说不行。”
大姑娘道:“那就告诉我呀。”
燕十二道:“只比姑娘大,不比姑娘小就是。”
好话。大姑娘道:“你就告诉我这句么?”
燕十二道:“够了,姑娘。”
大姑娘道:“要是我认为不够呢?”
燕十二道:“抱歉得很,姑娘也只有凑合了。”
大姑娘扬了扬眉,旋即一笑点头,道:“好吧,我听你的,凑合了,不知道怎么回事,当着你我发不起脾气来……”
燕十二道:“那我得谢谢姑娘!”
大姑娘道:“别跟我客气了,别再跟我冷言冷语的我就知足了!”
燕十二道:“好说,当着齐家寨的这么多高手,我怎么敢,别说打了,压也把我压死了,姑娘问完了么?”
大姑娘道:“我还想问,多着呢,三天三夜也没个完,只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回答了。”
燕十二道:“凡事最好适可而止,见好就收。”
大姑娘道:“那我就适可而止见好收工,免得自讨没趣。”
燕十二轻咳一声道:“我也想问姑娘几句话……”
大姑娘笑了,道:“你这个人真有意思,要我适可而止,见好就收,原来你是等着问我呢,你料准了我愿意回答么?”
燕十二道:“这我不敢说,愿不愿回答那还在姑娘,我不能勉强,任谁也勉强姑娘不得。”
大姑娘微一点头道:“这倒是实情实话,我可以告诉你,凡事都是我自己拿主意,就是我爹我娘也无法勉强我……”顿了顿接道:“你既答了我几问,我不好不答你几问,我听着呢,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燕十二道:“我要知道这件事的因果。”
大姑娘皱眉说道:“瞧你这个人,话说得没头没脑,谁懂呀,哪件事呀,什么因果呀?”
燕十二淡然一笑道:“我碰上对手了,我指的是眼前劫镖的事。”
大姑娘道:“这不就得了么,劫镖事怎么了,我兄妹听说八方镖局保了—趟重镖,从京里到河南,好东西人人爱,我兄妹就带着人来拦路劫镖了,这还有什么因,什么果呀。”
燕十二道:“照姑娘这说法,这次劫镖事相当单纯……”
大姑娘道:“这本来就是件单纯事儿嘛。”
燕十二淡然笑笑说道:“可是据我所知,这件事并不那么单纯?”
大姑娘哦的一声,道:“怎么个不单纯法。”
燕十二道:“你兄妹可曾劫得这趟镖?”
大姑娘道:“废话,那玉观音不是在你手里么?”
燕十二道:“你兄妹为什么没能劫得这趟镖?”
大姑娘道:“据龙啸天说是有人捷足先登下了手,我兄妹当时信以为真,到现在我才知道是龙啸天这糟老头子耍的花枪。”
燕十二道:“龙啸天他可曾告诉你兄妹,那劫镖之人是谁么?”
大姑娘道:“据他说那劫镖之人就是那托镖之人,这话说给谁听谁也不会相信,东西是他的,他干嘛费这么大事劫呀。”
燕十二道:“姑娘说的是理,只是要有人施阴谋那该另当别论。”
大姑娘眨动了一下美目道:“施阴谋?你说谁施阴谋呀?”
燕十二道:“姑娘应该知道我说的是谁。”
大姑娘道:“你这个人真是,知道我还用问你么?”
燕十二道:“你兄妹在劫镖的时候可曾遇到抵抗?”
大姑娘道:“你还没告诉我那施阴谋的是谁呢。”
燕十二道:“姑娘,有些事是用不着明说的。”
大姑娘眨了眨眼道:“有些事用不着明说,你这话什么意思?”
燕十二道:“姑娘,请答我问话。”
大姑娘道,“你为什么不答我问话?”
燕十二道:“现在是我问姑娘,姑娘问我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大姑娘沉默了一下道:“这倒是真的,我兄妹劫镖的时候并没有遇到抵抗。”
燕十二道:“姑娘应该知道,自古以来,保镖的人个个都是拼死护镖的,绝没有遇有劫镖不抵抗的道理……”
“是啊,”大姑娘道:“我也想不通是怎么回事,打那时候起一直纳闷到现在,你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么?”
燕十二道:“我当然知道,龙啸天说那是因为八方镖局的每个人,上自他总镖头下至每一个趟子手,都中了一个奇毒的药物,使得他们有一阵子四肢无法动弹。”
大姑娘圆睁美目道:“这是什么药物呀,听也没听说过,别是龙啸天那糟老头子嘴里嚼舌头,胡说八道吧。”
燕十二道:“既然姑娘承认在劫镖的时候没遇到抵抗,龙啸天他就不是胡说,我刚才说过,保镖的人没有一个不拼死护镖的。”
大姑娘皱眉说道:“那这就奇了,这是什么药啊,连听也没听说过。”
燕十二道:“姑娘怎不问是谁施的药?”
大姑娘道:“怎么不?我正要问,是谁施的药呀?”
燕十二道:“自然是那劫镖之人,除了他不会有别人。”
大姑娘道:“那劫镖之人是江湖上的哪一个呀?”
燕十二道:“这我就要问姑娘了。”
大姑娘道:“问我,这话什么意思?”
燕十二道:“姑娘不知道那劫镖的是谁么?”
大姑娘道:“废话,我怎么会知道,龙啸天那糟老头子,只告诉我劫镖之人就是那托镖之人,我根本就不信……”
燕十二道:“这么说龙啸天并没有告诉你兄妹,那劫镖之人是哪一路的人物?”
大姑娘道:“没有,真的没有。”
大姑娘那模样儿任谁一看都会相信她说的是实话。
燕十二点了点头道:“我也相信龙啸天并没有告诉你兄妹托镖复又劫镣的是谁,因为他连我都不肯告诉。”
大姑娘“哦”的一声,道:“那是为什么?”
燕十二吸了—口气,缓缓说道:“他没有告诉我理由,不过我看得出,他对那劫镖之人,相当震慑,宁愿倾家荡产,解散镖局来赔这趟镖……”
大姑娘眨了眨眼道:“想不到龙啸天也有怕的时候的,他居然肯忍气吞声,倾家荡产,解散他那创之不易,闯之更是不易的镖局赔这趟镖,这也是让人……”
那位齐家少主突然说道:“这尊玉观音还在他手里,他赔什么镖?”
燕十二淡淡说道:“事实上这尊玉观音顷刻之间就要转手易主了。”
那位齐家少主一怔,一时没能说上话来。
大姑娘笑了,接口说道:“说得是,这尊玉观音马上就是咱们的了,龙啸天那糟老头子他当然得倾家荡产,解散镖局来赔这趟镖……”顿了顿,凝目接问道:“你是说龙啸天跟欧阳晓两个是回去料理善后去了?”
燕十二道:“身为总镖头,有待料理的事务,他总不能撒手不管。”
大姑娘点头说道:“说的是,身为总镖头,怎么着也得现身回去料理善后,谁叫他是—局之主呀。”
那位齐家少主冷冷说道:“你听他胡说,我不信龙啸天是回京里去了。”
燕十二转望他道:“你凭什么不信?”
那位齐家少主抬手往远处一指道:“你看看龙啸天那辆马车是往哪个方向去的。”
燕十二道:“我不用看,是往南去的。”
那位齐家少主道:“这不就是了么,我就凭这个不信。”
燕十二淡然笑一笑道:“你聪明,难道非往北去才能到京里么?”
那位齐家少主先是一怔,继而脸一红,冷笑说道:“你少跟我耍心智……”
“不敢!”燕十二道:“那我怎么敢,面对着你这么个聪明人。”
那位齐家少主脸色一变,眼睛倏然闪现寒芒。
大姑娘突然娇笑道:“说你傻你还不服气,玉观音还在他手里呢。”
那位齐家少主脸色通红,狠狠盯了燕十二一眼,没再开口。
燕十二目光移注大姑娘,道:“虽是一母同胞,姑娘可比令兄高明多了。”
大姑娘娇笑一声道:“你别捧我了……”
燕十二笑容忽然一敛,道:“请答我问话,你兄妹既然躲藏处离镖车不远,为什么早不下手,晚不下手,偏偏在那劫镖之人劫那趟镖后才现身劫镖。”
大姑娘呆了一呆旋即笑道:“我要反过来问你了,真要有人劫了那趟镖,为什么这尊玉观音还在你手里?”
燕十二淡然一笑道:“姑娘好机智,应变之速令人叹服……”
抬手一指道:“姑娘请看,那辆马车已驶出视线,看不见了。”
大姑娘往他手指处看一眼,道:“真的,走得好快,怎么?”
燕十二道:“我现在可以告诉你兄妹了,话说在前头,要不要任凭你兄妹,这尊玉观音并不是八方镖局保的那一尊……”
大姑娘一怔,道:“怎么说,这尊玉观音……”
燕十二道:“也就是说龙啸天并没有耍花枪,的确有人捷足先登劫去了那趟镖,那劫镖之人也确是那托镖之人。”
那位齐家少主叱道:“你胡说……”
大姑娘娇笑说道:“龙啸天没有耍花枪,你倒耍起花枪来了,你省省心吧,这尊玉观音我要,你拿来吧。”
随话向着燕十二伸出了皓腕。显然,她是不相信燕十二的话。
也难怪,谁叫两尊玉观音一模一样,欧阳晓曾说过这么一句话,要不是亲眼看着燕十二挥刀雕像,他也会把这一尊当成那一尊。
燕十二淡淡一笑道:“既然姑娘肯要那就好办,姑娘请接好,我要丢过去了。”
说着,他猛一扬手。
大姑娘没动,那位齐家少主却吓得腾身掠过来要接,而事实上燕十二只是扬了扬手,那尊玉观音并没有出手。
大姑娘瞥了乃兄一眼道:“你干嘛这么沉不住气呀,他不会那么痛快的。”
那位齐家少主脸色铁青,冷然说道:“怕他不痛快。”
迈步向着燕十二逼过去。
燕十二扬了扬那尊玉观音含笑说道:“阁下,这玩意儿不是铁打钢铸的,掉在地上一摔就破,八方镖局本就打算赔镖,碎了这尊玉观音不算什么,阁下可就白跑一趟了。”
那位齐家少主冷然说道:“我不会动手抢的,我要你递在我手里。”
脚下没停,几步便到了燕十二面前,手往前一伸,道:“拿来。”
燕十二微一摇头,道:“想来我手里接过这尊玉观音,你还不配,给我乖乖的退回原处去。”
那位齐家少主双眉陡扬,他那里刚一扬眉,燕十二接着说道:“玉观音还在我手里,等我把它交给你齐家后,你再玩狠的不迟,要不然我就碎了它。”他随话举起了那尊玉观音。
只听大姑娘道:“哥哥,他说的对,咱们不能白跑这一趟,玉观音控制在他手里咱们就得听他的,你退回来吧。”
那位齐家少主目中两道厉芒直逼燕十二,他没说话,脚下移动,缓缓向后退去。
燕十二笑了,手缓缓放了下来,道:“对了,阁下听听我的,无论你平日多么威风,多么神气,现在玉观音掌握在我手里,你就得忍气吞声。”
那位齐家少主气得脸色铁青,眉宇间煞气洋溢,看上去好怕人,他却闭着嘴只不做声。
忽听大姑娘娇笑说道:“你说他不配从你手里接玉观音,是么?”
燕十二道:“不错,这话是我说的。”
大姑娘道:“那么以你看齐家寨这些人里,谁才配呢?”
燕十二笑笑说道:“我觉得姑娘比较谈得来,姑娘对人和气点儿。”
“哎哟,谢谢你了。”大姑娘娇呼一声道:“我可是有点儿受宠若惊,那你就把这尊玉观音交在我手里吧。”
一拧腰肢,风摆杨柳般走了过来。
跨没几步她便到了燕十二面前,往燕十二面前一站,扬着那美艳动人的如花娇靥,香唇边含着三分笑意,模样儿既娇又媚,还带着几分俏,然后把那只欺雪赛霜,柔若无骨,晶莹似玉的玉手递向了燕十二,道:“拿来吧,十二郎。”
模样儿动人,脆生生的话声更让人荡气回肠,骨为之蚀,魂为之销,燕十二两眼发直,一副痴模样的把那尊玉观音缓缓递了过去。
大姑娘有点激动,接过那尊玉观音,娇笑一声:“谢谢你了,十二郎。”
接住玉观音那只玉手一翻,水葱般一根中指直伸,飞快的向燕十二当胸点了过去,指的是燕十二紫宫要穴。燕十二笑了:“笑里藏刀,毒如蛇蝎,我早防着了,姑娘。”
只见他侧身滑步,同时闪电递出右掌,白影一闪,他已劈手夺过了那尊玉观音,顺势往地上一摔,只听“叭”的一声,那尊玉观音五裂四飞为之粉碎,可惜了一块和阗美玉。
大姑娘愣在那里,两眼发直,脸色煞白,久久才说出一句:“你摔了它,你居然敢摔了它。”
燕十二道:“不错,我摔了它,而且是摔得粉碎粉碎。”
大姑娘娇躯颤抖,厉叱一声道:“我要你的命!”
只听那位齐家少主道:“你早就该说这一句了。”
这句话落,他身后那四名黑衣壮汉掌中长剑抖动,闪身扑过来,四柄长剑从四面八方递向燕十二,指的全是重穴。
齐家寨能跟雷家堡、河北鲍家并称,当然有他的道理在,这四名黑衣壮汉看上去并不怎么起眼,可是一出手就见了造诣,这四人在剑术上都有相当的火候不凡的造诣,一出手便极具威力。
燕十二道:“怎么,四个打一个,好不公道。”
他空手应敌,双掌并出,向着迎面两柄长剑抓了过去。
他双掌递出,迎面两柄长剑不闪不避,却只见另两柄长剑剑身—抖,剑花四起,闪电一般直袭他左手腕脉。
他这一抓抓出了文章,敢情这四个黑衣壮汉四柄长剑是互为呼应,连成一气的。
一递一补,一攻一守配合得天衣无缝,恰到好处,令人根本无懈可击。
燕十二这就明白了,四个黑衣壮汉训练有素,这种联剑打法一经施展,威力非比寻常,一般人能接下三剑已算相当不错了。
明白了这一点,燕十二不敢再轻敌大意,跨步旋身,一式“大移移”脱离了剑阵威力范围,右掌下探飞快的掣出了他那柄雕玉小刀。
适时,叱喝震耳,两名黑衣壮汉如影附形扑到,掌中长剑一递,一取咽喉一取小腹,全是凌厉杀着,且快捷无伦。
燕十二心中打定了主意,要想日后跟齐家寨周旋,今天非先毁去这威力惊人的剑阵不可。
事实上他没有错估,这四名黑衣壮汉在齐家寨是一流的好手,剑上造诣各有十几年火候,别出心裁联剑组剑阵以来,黑白二道伤在这剑阵下的先后有一十二个之多。
燕十二容得两名黑衣壮汉近身,身躯突然往下一蹲,雕玉小刀闪电下划,只听一声裂人心扉的大叫,他猛又往起一站,恰好,另一柄长剑刚从头顶掠过,他那柄雕玉小刀往上一翻,鲜血四溅,大叫声震耳,两柄长剑落了地,两名黑衣壮汉先后抱腕暴退,脸色煞白,那鲜血流了一手,还不住的顺着指头往下滴。
那位齐家少主不含糊,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一阵风般扑到,飞起两指闭了两名黑衣壮汉左胳膊上的血脉。
燕十二这两刀震住了那另两名黑衣壮汉,他两个手握长剑,一时没敢再扑攻。
那位齐家少主闭住两名黑衣壮汉的血脉后,抬眼望向燕十二,两眼之中尽射狠毒,咬牙说道:“你出手好狠毒!”
燕十二手指轻拭雕玉小刀上的血渍,道:“以我看这还算便宜。”
那位齐家少主厉笑说道:“你先毁玉观音,后废我两名好手,今天你是死定了。”
右掌往腰下一探,便要扬起。
大姑娘突然跨前一步伸手拦住了他,道:“慢着,我要活的。”
那位齐家少主叫道:“你怎么还……”
大姑娘冷然说道:“闭嘴,你知道我要活的干什么,他把咱们耍够了,我恨透了他,我要剜他的心,剥他的皮!”
这话出自一个美艳大姑娘的小嘴儿里,能让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大姑娘嘴说手不闲,随话从腰下那小小的黑色丝囊里取出了一样东西,在她手里像个松松的线团,黑忽忽的一团,她皓腕轻抬,向着燕十二一抖,只见一片乌云向着燕十二当头罩下。
燕十二眼力尖,看得清楚,那是一面网,后头有个扣紧握在大姑娘玉手里。
这面网奇特得很,握在手里像个黑线团,抖开后五六丈方圆之内皆在这面网的覆盖笼罩之下。
那面网真像随风驰来的一片乌云,来势极快,一眨眼间已到了头顶,燕十二无暇多想,雕玉小刀幻起一片森寒白光向着当头罩下的那面网迎了上去。
那面网由上而下,那片刀光由下而上,一个是有意向下罩,一个是存心往上迎,当然刹时间就碰在了一起。
燕十二那柄雕玉小刀不是凡铁,那么坚硬的玉他一刀刀都跟切豆腐一般,这面网充其量不过是极细的铁丝组成,应该是应刀破裂,燕十二他心里也这么想。
岂料,理如此,事却不然,刀光迎上那面黑网,那面黑网不但没有应刀破裂,网上反而有一种颇为强韧的反震,震得燕十二那柄雕玉小刀一滑一荡。
燕十二那柄雕玉小刀既然是受了反震,一滑一荡自然那片网就跟天降乌云一般的飞落了下来,当头罩下。
燕十二心头猛震,大吃一惊,匆忙间他没别的办法,往下一躺,就地十八滚一下滚出了好几丈外。
网落得快,燕十二滚得更快,人滚出几丈之外,那面黑网同时落下,燕十二魂甫定,暗捏冷汗,刚翻身站起,只听大姑娘娇笑说道,“没想到你还会滚呢,再滚一个我看看。”
燕十二只觉眼前一黑,又是一片乌云如飞掠到,当头罩下。
燕十二心里狂震,提气腾身窜出数丈,然后一个旋身划半弧,从旁边向大姑娘扑去。
只听大姑娘一声娇笑:“十二郎,我等的就是这个。”
只见她左手一扬,又是一片乌云疾迎燕十二,敢情她还有一面黑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把另一面网取在手中。
燕十二是往大姑娘扑,大姑娘那面网则是往燕十二迎,燕十二的行动占一个快字,如今不快还好,快却更遭殃,刹时间那面黑网又到头顶。
燕十二大惊失色,猛一提气身躯硬生生横移斜窜,他这里脚刚落地,大姑娘左手那面黑网擦着身边罩下,好险。
饶是燕十二技高人胆大,这时候也禁不住惊出一身冷汗。
可是大姑娘没容他有喘息的机会,皓腕并举,双手齐扬,两面网划空横掠,又向着他飞了过来。
这一下是两面网齐罩,自然比那前两个厉害,方圆十丈内,全在这两面网的覆盖笼罩之下。
燕十二脑中电旋,一见两面网罩空,他没敢等两面网飞到头顶,提一口气拔脚窜起,直向那圈木栅扑去。
大姑娘笑了,是冷笑:“怎么,要走了,截住他。”
叱喝声中,那四名黑衣壮汉中的另两个仗剑追了过去,适时从木栅外也窜起两条黑影,半空中硬截十二郎。
燕十二冷笑说道:“好汉不吃眼前亏,别以为我怕了谁,闪开。”
那柄雕玉小刀带着一道寒光划了出去,大叫声中,栅外窜起的那两条黑影栽了下去,燕十二展翅大鹏般掠出了抱犊寨。
并不容易,抱犊寨外—直到山下,桩卡一路,全是齐家寨的好手,燕十二雕玉小刀挥动,连伤了四个齐家寨好手才冲下了山,他没敢多停留,也没走石家庄闹区,沿着抱犊寨后的荒郊旷野向北奔去。
他一口气奔出了十几里地,一直到听不见身后那一声声的叱喝,他才缓身收势停了下来。
大冷的天儿,燕十二他跑出了一身汗,眼前一条丈余宽的小河沟拦住,他在河边一块大石头上坐了下来,喘了几口气之后,他摇了头。
“好厉害,没想到齐家寨的这位姑娘有这手绝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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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八方镖局 北京城的城墙是闻名中外的,其形式远比南京城方正,市井也有条不紊,证明在开城之初期就有周到详密的计划。
北京城历经辽、金、元、明四朝建都,到了有清这一代,更加增修补建,共分内城,外城,紫金城,紫禁城四者。
那江湖上久享盛名,一面绣龙镖旗震武林的八方镖局,就坐落在天子脚下,这北京城的西城。
一圈丈高的围墙,大门两边各四个擘窠大字“八方镖局”。
两扇大门厚厚的木板外包铁皮,回头钉一排排,一对铁门环乌黑发亮,门口对峙着一对石狮子,气派异常。
燕十二颇不容易的寻到了八方镖局前,眼望着那如今紧闭的两扇大门,他眉锋微皱摇了头。
想八方镖局鼎盛之时何等威风,如今出了事门前冷落,连个人影都没有,看在眼里让人心里惨惨的。
燕十二背着手打量了一阵,然后走过去直上大门前的石阶,抬手扣门环,砰砰一阵响动,良久,才听得里头有了动静,只听有个中年口音沉声问道:“谁呀,敲门这么敲法。”
燕十二微微一笑,暗道:“好大的火气!”当即扬声应道:“外来的人,请开门。”
“好话,”门里那人冷笑了一声道:“你不是外来的还会是里头出去的不成。”
随即隆隆声响动,两扇门开了,一个中年汉子当门而立,好雄伟的个子,好雄伟的相貌,宽宽的肩,厚厚的胸脯,胳膊粗得能一巴掌打死一条牛。
黑黑的一张脸上,巨目,阔口,狮鼻,一脸的络腮胡,两眼微有血丝,一脸络腮胡长短不一,显然有好几天没刮脸了,看样子也有几夜没睡好,这几天的心情够瞧的,怪不得他那么大火气。
一身打扮很利落,短裤褂,裤腿系着,袖子卷着,看上去不像镖师,倒像个趟子手。
他一开门便瞪了眼,上下一打量,冷冷问道:“你找谁?”
燕十二抱拳道:“我姓燕,找贵局李广义李镖头,麻烦尊驾为我通报一声。”
那络腮胡大汉道:“你是干什么的?”
燕十二道:“我是个跑江湖靠手艺吃饭的,从石家庄来,受贵局龙总镖头之托,给李镖头带信来。”
那络腮胡大汉倏伸巨灵掌,一把抓住燕十二的胳膊,震声问道:“你怎么说?”
燕十二不在意,道:“尊驾要是没听清楚,我可以再说一遍。”
那络腮胡大汉有点急不可待,道:“不必,信在哪儿?”
燕十二道:“在我怀里,尊驾松松手……”
那络腮胡大汉没松手,左掌一探硬伸进了燕十二怀里。
燕十二一怔说道:“尊驾这是干什么?”
那络腮胡大汉像没听见,一阵摸索从燕十二怀里把龙啸天写给李广义的那封信揪了出来,只有一张信笺,他松了燕十二就要展开来看。
“慢着,尊驾。”燕十二出手如风,劈手一把把那张信笺夺了回来。
络腮胡大汉一怔脸上变了色,瞪着眼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燕十二道:“尊驾就是李广义李镖头?”
络腮胡大汉倒也老实,道:“不是!”
燕十二微一摇头道:“那抱歉,龙总镖头交待,这封信要交李镖头!”
络腮胡大汉道:“我们总镖头是这么说的么?”
燕十二道:“不错!”
络腮胡大汉道:“我怎么知道你是从我们总镖头那儿来的。”
燕十二翻开信笺一角,把信笺左下角那个一笔的龙字往络腮胡大汉眼前一送,道:“这是龙总镖头的亲笔,尊驾可以看看。”
络腮胡大汉目光微凝,猛然一阵激动,道:“我的天,可有了消息了!”
扭头就走,刚走没两步,他突然又扭过头来道:“你跟我来!”
燕十二迈步跟了进去,还随手掩上了两扇大门。
络腮胡大汉自见了那个一笔的龙字之后,态度改变了不少,见燕十二掩上两扇门,他忙道:“谢谢,请问,我们总镖头、副总镖头、赵爷还有弟兄们究竟怎么样了?”
燕十二含笑说道:“等见了李镖头之后再说好么?”
络腮胡大汉咧嘴勉强一笑道:“先跟您致个歉,我这两天心情不太好,都是他娘的那狗娘养的说那趟镖出了事,几十个人全躺下了,一天来三回让镖局赔镖,您别在意。”
燕十二含笑说道:“别客气。”
他也没详问,反正见李广义后一问就明白了。
他边走边打量这北六省头一号的大镖局,只见眼前这镖局前院挺大,一条石板路直通往后,两边铺着细砂,地上摆着兵器架,大十八般兵器,小十八样利刃,摆的整整齐齐,另外还有几具石担、石锁,只是空荡寂静不见一人。
他正打量间,忽听前面落腮胡大汉扯着嗓子叫了起来:“大伙儿都出来呀,都快来呀,总镖头有信来了。”
他喊了两三遍,空荡寂静的镖局前院马上有了动静,两边屋子里一个连一个,一窝蜂般争先恐后的跑出来十几个,全是中年壮汉子,打扮跟络腮胡大汉同,神态也差不多,显然这两天心情都不大好。
只见那十几个一个个瞪着眼问道:“老黑,真的么,在哪儿,在哪儿?”
七嘴八舌,你一句,我一声,络腮胡大汉一指身后燕十二还没有说话,忽听里头有人沉声喝道:“老黑,什么事这么大呼小叫的?”
络腮胡大汉撇下燕十二飞步跑了过去,一躬身,激动的道:“二爷,您别怪老黑嚷嚷,这些日子来气受够了,我恨不得大叫几声才痛快,总镖头有信来了。”
燕十二抬眼看,只见络腮胡大汉站在一问屋门口,那间屋门口站着个人,中等身材,卅多岁,穿一身月白色的袍子,长眉细目,相貌英武,满脸是刚毅色,两道犀利的眼神极为夺人,他也满脸的胡碴儿。
他两眼直望着燕十二,平静地道:“我知道了,带信的是这位么?”
络腮胡大汉一哈腰道:“回您,就是这位……”站直身扭过头来道:“这位就是我们二爷!”
燕十二已到近前,一抱拳道:“李镖头!”
那中年汉子答了一礼道:“不敢,李广义,请教!”
燕十二道:“燕,燕赵的燕,两字十二!”
李广义闻言微微一怔,目光一凝道,“燕兄从哪里来?”
燕十二道:“石家庄!”
李广义没再多问,转眼望向络腮胡大汉道:“老黑,沏茶!”又转身向燕十二抬手道:“燕兄请厅里坐。”
燕十二抱拳谢了一声。
李广义又向着围在几步外,那十几个一摆手道:“大伙儿先屋里歇着去,有什么消息等我跟这位燕兄谈过后自会告诉你们!”
那十几个都很听话,没人问一声,扭头散了。
八方镖局的待客大厅坐落在前院西,挺大,摆设很简单,但不失雅致,也打扫得很干净。
过了大厅,分宾主落了座,络腮胡大汉端着一壶刚沏好的茶走了过来,献上两杯茶后,他往李广义下首一站,没再走,显然,他也急着听听究竟,李广义也没有支开他。
燕十二探怀就要去取那封信。
李广义一抬手,道:“不忙,燕兄远道而来,为八方镖局事奔波,请先歇会儿喝口茶再说!”
名师出高徒,果然不愧是龙啸天的得意徒弟,单这镇定工夫已是常人难及。
燕十二微微一笑道:“谢谢李镖头,我不累,早一点让李镖头知道一下咱们好办事。”
他从怀里取出那封信,双手递了过去。
他懂礼,李广义出自名师的高徒,自也不差,欠身出双手接了过去,接过信笺展开,他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看完信后他座上一抱拳道:“燕爷,我失礼!”
燕十二答了一礼,含笑说道:“从今后便是一家人,我要跟李镖头还有诸位弟兄过艰险,度困苦,还不知道要多少日子,我比李镖头小几岁,李镖头要是叫我一声兄弟,我会觉得更亲切些。”
李广义道:“燕爷,家师称您一声老弟,按理我该尊称您一声的。”
燕十二道:“总镖头是抬举我,李镖师可别折我!”
李广义道:“那么恭敬不如从命,我托大了!”
话锋一顿,凝目问道:“兄弟不知道,这两天托镖的那位派人一天到镖局来跑三回,说镖在石家庄出了事,人全躺下了,硬要镖局赔镖,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我派了两个弟兄到石家庄去打听,到现在还没见回来,我因为没得着确实的消息,所以到现在还没有点头答应,照老爷子这封信看来,他们所说的话是不错了。”
燕十二道:“也不全对,至少总镖头、副总镖头、赵镖头三位还没躺下。”
李广义脸色一变,络腮胡大汉震声叫道:“怎么说,二爷,总镖头信上怎么说,那趟镖真出事了?”
李广义缓缓说道:“老黑,总镖头指示,信到之日起,镖局的大小事务由燕爷做主,上前见过!”
络腮胡大汉上前一礼,激动的道:“燕爷,请您告诉我……”
李广义拦住话头,道:“兄弟,他姓骆,单名一个桐字,大伙儿都叫他老黑,你也叫他一声老黑吧,他喜欢人家这么叫他。”转过脸去,冲老黑喝道:“老黑,你要再这么沉不住气,我可要撵你出去了!”
老黑突然垂下泪两行,道:“二爷,总镖头待大伙儿如子侄,大伙儿也把总镖头当成自己的长辈,您知道这镖局里的,哪一个不是跟了总镖头多年的,哪一个不是把镖局当成自己的家,如今镖局出了事,总镖头三位远在外头,您叫我怎么沉得住气。”
李广义两眼之中也现泪光,道:“老黑,总镖头平日是怎么教导大伙儿的!”
老黑流着泪道:“我知道,二爷,只是我忍不住……”
燕十二含笑抬手,抢在李广义前头开了口,道:“老黑,坐下来歇歇,江湖人,尤其是保镖这一行,遇事更要讲求两字镇定,激动于事无补,徒乱方寸,你知道,方寸乱不得,一乱就要出大错的。”
老黑居然很听他的,举袖擦了擦泪,坐在李广义下首。
老黑坐定,燕十二转眼望向李广义,道:“二爷,这件事很离奇,这趟镖出事的时候,正巧我在石家庄,事情我略略知道个大概,加上事后总镖头告诉了我经过,所以前前后后我全知道,现在让我先把经过情形告诉二哥,然后咱们再共谋对策。”
接着,他把经过情形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他刚说完话,老黑大叫一声离座而起,直向厅外冲去。
李广义一怔,连忙喝道:“老黑,你要干什么?站住!”
老黑像没听见,眼看已冲到大厅门口.
燕十二一个身形平射而起,一闪便到了老黑背后,探手一把抓住了老黑的胳膊,老黑胳膊一抬一挣急道:“别拦我!”
他胳膊是抬起来了,可是那一挣没能挣动分毫,老黑他转过了身,直了眼。
燕十二淡然一笑道:“老黑,我刚说过别那么冲动,前后不过转眼工夫,你怎么就忘了。”
老黑眼赤红脸煞白,叫道:“托镖的劫镖,这叫他娘的哪档子事,他,他娘的居然还派人到镖局来嚷着让镖局赔镖,我去剜他娘的心去,跟他拼了!”
燕十二道:“老黑,往后去事多得很,你要这样子我可不敢把事儿交给你了,听我的,坐下听我说,咱们共商对策!”
老黑不听,还待挣。
燕十二道:“你真是,非让我把你拉回来不可。”
说着,他拉着老黑就往里走,当然,老黑既然还想挣就绝不会愿意跟他往里走,可是他脚下却不由自主,那两条腿不听他的。
燕十二一直把老黑拉到座前,抬另一只手往老黑肩上一按道:“老黑,听我的,坐下!”
老黑还真听话,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李广义旁观至此,不禁动容道:“兄弟好功夫,好神力,镖局上下数他劲儿大,连我都制不住他。”
燕十二笑笑说道:“二哥夸奖了,自己人原谅我说句直话,二哥不正有意试试我么?”
李广义脸一红,道:“老爷子的眼光总不会错的。”
老黑跟个木头人儿似的,直愣愣坐在那儿,嘴半张,两眼没眨一眨。
燕十二松了老黑,走回自己座前坐下,道:“二哥,经过我说的够详尽,你是听过了,你是不是觉得这里头大有文章,这件事大有弄个清楚的必要!”
李广义脸色微黯,点了点头道:“兄弟,话是不错,这里头是大有文章,这件事确也该弄个清楚,只是,兄弟,你可知道老爷子为什么忍气吞声,宁愿倾家荡产赔这趟镖,甚至于心灰意冷要从此退隐么?”
燕十二道:“二哥,我直说一句,总镖头似乎很怕那托镖又劫镖之人。”
李广义强笑点头道:“不错,兄弟,老爷子是很怕他,其实又何只老爷子怕他,江湖同道无论黑白,没有一个不怕他的。”
燕十二道:“二哥,这人究竟是谁,是哪一号人物,总镖头怎么也不肯说,你能告诉我么?”
李广义道:“兄弟,我是老爷子的徒弟,兄弟你受老爷子托付,到京里来是料理善后,是为了变卖镖局财产赔镖,问那么多干什么?”
显然,他一听说龙啸天没肯说,他也不肯说。
老黑不知何时定过了神,这时候突然说道:“燕爷,我告诉您……”
燕十二抬手拦住了他,道:“谢谢你,老黑,但别急,我还有后话。”转过脸来望着李广义道:“二哥,我要是不赔这趟镖呢?”
李广义一怔,道:“兄弟,你怎么说?”
燕十二道:“我说我不打算赔这趟镖。”
老黑一拍大腿叫道:“对,燕爷,赔他个屁,凭什么赔他,他,他娘的自己是贼!”
李广义圆睁一双细目,道:“兄弟,你的意思是……”
燕十二道:“二哥,我这话还不够明白么?”
李广义一摇头说道:“不,兄弟,你不能这么干,老爷子是托付你……”
燕十二指了指李广义的手道:“二哥,信还在你手里,你可以再看看信上是怎么说的。”
李广义道:“老爷子在信上说,兄弟你代表他,你到之日就等于老爷子亲自回来,镖局一切事务托付给了你,叫我听你的……”
燕十二道:“这不就是了么!”
李广义道:“可是我认为老爷子的意思,是让兄弟你料理善后,处理赔镖事务。”
燕十二微一点头道:“不错,二哥,事实如此我不敢否认。总镖头的意思确是让我代表他料理善后,处理赔镖事务,只是我另有打算不愿意这么做,二哥你可以试问问大伙儿,看哪一个愿意赔镖,只要有一个愿意,八方镖局从此关门……”
老黑道:“我头一个不愿意,杀了我我都不干。”
燕十二道:“只怕二哥你心里也未必愿意!”
李广义轻轻一叹道:“不错,兄弟,你说着了,我的确不愿意赔镖,更不愿意把老爷子创之不易,花多少年心血的八方镖局拱手让人,我敢说老爷子也绝不会愿意,只是,兄弟,你也要知道,老爷子所以忍痛含悲,是有他的道理的。”
燕十二点头说道:“我明白,二哥,我明白总镖头的苦衷,也明白二哥你的心意,可是,二哥,我并不怕什么。”
李广义淡然一笑道:“兄弟,恕我直说一句,这八方镖局是老爷子一手创的。”
燕十二笑了笑道:“二哥的意思我懂,八方镖局已经濒临破产边缘,真要说起来,现在已不是总镖头的了,那么我拿别人的东西跟别人周旋,二哥又何顾忌之有!”
李广义摇了摇头道:“兄弟,不是我有什么顾忌,我是—方面不能不听老爷子的,另一方面却是为兄弟你着想,你犯不着卷进这漩涡里趟这浑水。”
燕十二道:“二哥,是怕我斗不过他?”
李广义道:“兄弟,近几年来有不少人斗过他,可是全都躺下了,没一个斗得过他,那一方面固然因为他所学不俗,另一方面也因为他有雄厚、庞大的实力,根本就用不着他自己动手!”
燕十二淡然一笑道:“我谢谢二哥的好意,现在我有个折衷的办法,我先问问二哥,当初验镖的时候二哥可在?”
李广义点头说道;“我在!”
燕十二道:“这么说,二哥知道那趟镖保的是什么了?”
李广义道:“那当然。”
燕十二道:“那就好办了,这样好不,二哥,不管那趟镖是谁劫了去,那趟镖是什么东西,我照原样一丝不差地也来一样送到那托镖人的手里,剩下的事二哥听我的,行吗?”
李广义呆了一呆道:“兄弟,你照原样还镖?你这岂不是开玩笑……”
燕十二道:“二哥,别管我是不是开玩笑,我只问二哥点头不点头。”
李广义道:“兄弟,只要能照原样赔镖,那就没有事了……”
“谁说的!”燕十二道:“绝不会没事的,二哥,经过情形你知道,这不仅仅是单纯的劫镖,而且是要八方镖局的每一个人都躺下,然后把八方镖局的财产轻易的一手揽过,我敢说就是照原样赔他十倍,也仍会有事,二哥若不信可以把我的话暂时放在一边往后看。”
李广义脸色变了一变,没说话。
燕十二笑笑又道:“二哥,行船没有不碰见风浪的,吃保镖这一行饭,遇几回劫镖那算不了什么,可是要是有人施阴谋,布圈套要霸占镖局财产,杀尽每一个人,不给人留一步退路,我以为这不可忍。”
老黑霍然站了起来,震声说道:“二爷,您要是再不点头,我就一头碰死在您跟前。”
李广义听若无闻,望着燕十二道:“兄弟,你知道那趟镖保的是什么?”
燕十二道:“总镖头告诉我了,一尊玉观音。”
李广义道:“你能照样刻一尊送到那托镖人的手里?”
燕十二笑笑说道:“二哥话是怎么听的,忘了,我刚才不是告诉二哥了么?对那山东齐家寨兄妹俩,我不是照样弄过一尊了么?”
李广义听得一怔,旋即一点头道:“好吧,兄弟,我听你的……”
老黑突然推金山,倒玉柱矮了半截,往地上一跪道:“二爷,老黑这儿给您磕头了。”
说着就往下磕。
李广义忙道:“老黑,你这是干什么!”
他伸手去架老黑,可是老黑劲大力猛他没架住。
老黑给李广义磕了个头后,站起来对燕十二道:“燕爷,还有您也得受老黑一个。”
说着他就要往下跪,燕十二永远是那么快,离座伸手拦住了他道:“慢着,老黑,我有点事儿让你跑跑腿儿。”
老黑一听有事儿,精神为之一振,也不急着磕头了,忙道:“燕爷,您尽管吩咐就是,事交给老黑绝错不了。”
燕十二道:“你去把情形对弟兄们说说去,顺便告诉大伙儿一声,八方镖局一切不变,只是现在做主的是二爷跟我,问问大伙儿,谁要是愿意留下就留下,要是不愿意留下,每个人五十两银子,回去另谋生活去……”
李广义道,“兄弟,镖局里的现银剩的不多,只够大伙儿吃几天的。”
燕十二道:“不要紧,我带的有。”
老黑道:“燕爷,您让我去把情形告诉大伙儿,我一定去,可是您让我问大伙儿,这话我说不出口,我也不敢说,我要这么问大伙儿,非让大伙儿指着鼻子骂翻了个儿不成……”
李广义道:“兄弟,老黑说的是实情,你这一问也是白问,大伙儿没一个不是跟了老爷子多年的老弟兄,只要老爷子跟这座八方镖局在一天,大伙儿是绝不会离开的。”
燕十二摇了摇头,轻轻一叹道:“总镖头以仁义待人,弟兄们也都是血性汉子,性情中人,那就这么办……”目光一凝,望着老黑道:“你去把情形告诉大伙儿,顺便叫大伙儿换换衣裳刮刮脸,打起精神把各处洒扫一下,咱们重振旗鼓另开张,开门儿干它一场。”
老黑两眼猛睁,钢髯微张,道;“这我愿意去,这话我愿意说上个百遍千遍。”转身大步出厅而去。
望着老黑那半截铁塔般魁伟背影,燕十二点头说道:“铁铮铮血性汉子一条,这种人不可多得。”
李广义道:“老黑原是个干粗活儿的,学过几年功夫,有一回病倒街头,只剩下一口气,老爷子正好从那儿路过,亲自把他抱了回来,灌汤施药保住了他一条命,从此他就在镖局待了下来,镖局大小事,里里外外全是他,为人忠义,做事勤快,就是脾气直了些,一副不拐弯的肠子,动不动就掳胳膊要打架。”
燕十二道:“这也正是他可取可爱处!”
李广义话锋忽转,道:“兄弟,你真打算这么干了?”
燕十二道:“二哥,老黑已经把我的话传出去了。”
李广义沉默了一下道:“好吧,我跟着兄弟走了,水里也好,火里也好,我不落后一步。”
燕十二道:“我谢谢二哥,这座镖局现在我伸手接了过来,等到风平浪静事过后,我再把总镖头三位接过来,把镖局交还总镖头手里。”
李广义道:“兄弟你仁义,便不为老爷子,冲着兄弟你这仁义,我也愿意豁出这条命去!”
燕十二道:“仁义的该是二哥你。”
李广义目光一凝,道:“兄弟,我要直问一句,你的姓名真是那三个字么?”
燕十二道:“二哥,—个人什么都能改,唯独一个姓跟那个名字不能改,不瞒二哥说,我还有一个名字,不过我喜欢十二郎这三个字,因为这是儿伴们叫起来的,听起来能给人无限的亲切与温馨。”
李广义道:“那么兄弟的出身是……”
燕十二道:“我是个孤儿,从小被我师父带到了和阗,我是在那淳朴厚道的地方长大的,我师父是个雕玉匠……”
李广义道:“兄弟……”
燕十二道:“我说的是实情实话,他老人家无所不通,无所不精,可是生平最喜欢的,还是掌握玉刀。”
李广义道:“兄弟,他老人家是当今的哪一位?”
燕十二道:“这一点二哥要原谅,当年他老人家心灰意冷,携着我自中原远赴新疆,多少年来他老人家唯以雕玉自娱,绝口不谈其他,我这做徒弟的自不敢旁涉多提。”
李广义微一点头道:“兄弟说得是,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师命不可违,父意不可悖……”
他欠身站了起来,道:“兄弟初来,我带兄弟到各处走走去,顺便跟弟兄们认识认识。”
燕十二道:“应该!”跟着站了起来。
两个人并肩走出大厅,只见镖局每个角落里到处是弟兄们,十几个汉子个个换了衣裳,人人刮胡子修面容光焕发,英气外透,精神异常,三三两两低头打扫,还不住的谈笑着。
李广义含笑说道:“启靡振颓,这全是兄弟之功。”
燕十二微一摇头道:“不然,这全在二哥那一点头。”
说话间,弟兄们发现了他两个,老远的纷纷躬身哈腰,这个一声:“二爷。”那个一声:“燕爷。”目光集于燕十二一身。
燕十二跟李广义含笑点头,答礼致意,李广义还不住指指点点,为燕十二介绍每一个弟兄。
正指点间,一名弟兄步履匆忙的从大门方向走了过来,近前一欠身道:“二爷,那兔崽子又来了。”
李广义眉锋一皱,还没有答话,燕十二眼尖一眼瞥见老黑从院东往大门口奔去,他忙叫道:“老黑,过来一下。”
老黑还真听他的,连迟疑都没迟疑,掉头走了过来。
燕十二容他走到眼前,含笑问道:“你干什么去?”
老黑瞪着大眼,扬着浓眉道:“如今咱们不受他的鸟气,我把他揍出去!”
燕十二笑问道:“来人会武么?”
老黑道:“他会个屁,瘦得皮包骨,跟个痨病鬼似的……”
燕十二笑道:“这就是了,你这拳头比斗大,一拳下去岂不要他的命,我刚到,镖局重振旗鼓期间,我可不愿意出头去打人命官司去。”
老黑也笑了,黑脸上红红的,道:“那……那您说怎么办?”
燕十二道:“请他进来,让我见见他。”
老黑略一迟疑,答应了一声,转身往大门行去。
燕十二转望李广义道:“二哥,让我先了解一下,来人是……”
李广义道:“禁军统领衙门的师爷。”
燕十二“哦”的一声,两眼微睁,道:“禁军统领衙门里的,这倒很出我意料之外……”
李广义道:“事到如令,也无须再瞒兄弟了,那位既托镖复又劫镖的,就是这位禁卫紫禁城,统预禁军三千的统领大人。”
燕十二心头一震。失声说道:“我明白了,怪不得总镖头……”
话还没说完,前头步履响动,老黑在前,带着一前二后三个人走了过来。
这三个人,前面那一个,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儿,正如老黑所说,瘦得皮包骨,跟个痨病鬼似的,他那张脸上,细眉小眼,高高的鼻梁,薄薄的嘴唇儿,唇上两撒小胡子,一脸狡猾奸诈相,他穿着很讲究、很气派,可是没用,只那么一副骨头架子,凭他那德性,披上龙袍也不像皇帝。
后头那两个看上去倒不等闲,各穿一身皮袄裤,一脸精壮色,太阳穴鼓起,眼神十足,腰里鼓鼓的,一看就知道是藏着家伙。
老黑近前一躬身,道:“燕爷,人到了。”
燕十二含笑抱拳道:“容我先请教,老先生贵姓大名,怎么称呼?”
瘦老头儿—张瘦脸板得紧紧的,那副德性他要是照照镜子能吓他自己一跳,大刺刺地冷冷说道:“我来了不只一次了。”
燕十二没在意,含笑说道:“可是我跟老先生却是初会。”
瘦老头儿两眼一扫李广义,道:“问他,他知道。”
李广义道:“兄弟,这位是乔老先生。”
瘦老头儿干咳一声,道:“我供职禁军统领衙门。”
燕十二一抱拳道:“原来老先生是位官差,失敬。”
瘦老头儿道:“我是禁军统领衙门的文案。”
他自己全说出来了,显然他是唯恐人家不知道他是禁军统领衙门的师爷。
燕十二“哦”的一声,道:“原来是乔师爷,请恕我有眼无珠……”
乔师爷摸了摸两撇小胡子,干咳了一声道:“你是干什么的?我以前没见过你。”
燕十二道:“我是龙总镖头刚收的徒弟,行三。”
李广义微微一怔。
乔师爷哼了两声道:“龙啸天居然还有心情收徒弟啊?”
燕十二道:“龙总镖头既然收了我这个徒弟,可知他近来心情很不错。”
乔师爷脸色微微一沉,道:“你姓什么?叫什么?”
燕十二道:“有劳乔师爷动问。我姓燕,燕赵的燕,两个字十二。”
“燕十二?”乔师爷微微一怔,打量了燕十二一眼道:“龙啸天现在何处?”
燕十二道:“乔师爷,现在这座八方镖局由我做主。”
乔师爷又复一怔,道:“怎么说?现在这座八方镖局由你做主?”
燕十二点头说道:“不错。”
乔师爷望向李广义。
李广义微一点头道:“家师有信来,命我这位师弟全权处理一切。”
乔师爷转回目光,望着燕十二点头说道:“那很好,我来了不只一次了,我的来意你也该很明白,你说预备怎么办吧?”
燕十二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趟镖既然从八方镖局手里丢失,八方镖局理应赔偿,不过我现在还没有筹齐,可否麻烦乔师爷天黑时再来一趟。”
乔师爷凝望着燕十二,目射诧异,盯了燕十二良久,他脸上浮现一丝难得的笑意,一点头道:“你比他们强多了,跑了这么多趟,只有这一趟没白跑,跑出个眉目我也好交差,行,就依你,天黑时我再来一道,可是我话问在前头,到时候八方镖局还赔不出来镖怎么办?”
燕十二淡然一笑道:“这个乔师爷请放心,只要到时候我赔不出这趟镖,乔师爷可以带领那个个骁勇的禁军封这座八方镖局就是。”
乔师爷两道细眉一扬道:“我听说你们江湖上讲的是信义。”
燕十二道:“乔师爷听的没错,江湖人轻死重一诺。”
乔师爷微一点头,还待再说。
燕十二已然说道:“就这么说定了,老黑,送乔师爷出去。”
老黑躬身应了一声,冷冷的一摆手道:“走吧!”
乔师爷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眯起眼盯着燕十二看了一阵,薄薄的嘴唇边浮起一丝阴鸷笑意,微一点头道:“好,咱们晚上见!”带着那两个转身走了出去。
李广义扬着眉道:“兄弟,我想大叫三声痛快!”
燕十二含笑说道:“我可没拦着二哥。”
李广义笑了,随即敛去笑容道:“真的,兄弟,禁军统领是位炙手可热的人物,权势显赫犹胜于朝中大员,尤其他本人更有一身绝好的功夫,北京城的大小官儿怕他,就是远在江湖的黑白两道人物也无不畏他三分,这么个人物谁惹得起,他的师爷仗势作威作福,一样的不可一世,这种窝囊气大伙儿子日里受够了,今儿个总算你替大伙儿出了一口气。”
燕十二沉吟了一下道:“二哥,就你所知,总镖头跟这位禁军统领何怨何仇?”
李广义道:“—在官家,一在江湖,风马牛不相关,井河两水不犯,怎扯得上什么仇,又扯得上什么怨?”
燕十二皱眉说道:“这我就不懂了,既然一无仇,二无怨,他为什么逼得总镖头倾家荡产,把座八方镖局硬生生的给铲了?”
李广义淡淡一笑道:“兄弟,官家要个百姓倾家荡产,要毁个人那只是举手一翻覆间而已,还需要什么理由么?”
燕十二道:“既然这样,他托镖在先,劫镖在后,更亲自跑了一趟石家庄,这岂不是显得小题大做了么?”
李广义道:“司徒英这个人阴狠得很,他这么做也许为杜人之口,不落人话柄。”
燕十二道:“他叫司徒英?”
李广义点了点头道:“没人知道他的出身,只知道他是个汉人,汉人当了满人的官儿,居然比那满人还狠几分。”
燕十二扬了扬眉道:“弃宗忘祖,卖身投靠的人大半如此,否则何以邀功,何以飞黄腾达?”
李广义脸色变了一变,道:“兄弟,尽管咱们不怕,说话还是小心点儿好。”
燕十二道:“谢谢二哥,我省得……”话声微顿,沉吟了一阵接道:“二哥刚才说镖局里的现银,只够大伙儿吃喝两三天?”
李广义苦笑一声道:“不瞒兄弟说,这些日子来弟兄们的吃喝,全是我多年来的积蓄,不过我没让弟兄们知道……”
燕十二道:“总镖头押镖出门的时候,难道没有……”
李广义摇摇头说道:“老爷子闯荡半生,到如今除了这座镖局外什么也没有,刀口上挣来的全周济朋友了,老爷子就是这么个人,他能典当周济朋友。”
燕十二道:“总镖头好义气,二哥,总镖头曾经一再交待,对死难弟兄们的家小,要从优给恤……”
李广义道:“当时老爷子以为兄弟到京之后一定会即刻着手变卖镖局财产,如今兄弟不愿意这么做,拿什么从优给恤死难弟兄们的家小?”
燕十二道:“这个不要紧,我自有主张,且等些日子,等些日子之后我自有银子从优给恤死难弟兄们的家小。”
李广义道:“兄弟你也是孑然一身……”
燕十二道:“这个二哥就不必挂怀了……”
老黑走了进来,近前一欠身道,“燕爷,狗腿子滚了。”
燕十二道:“老黑,麻烦你,这趟跟镖出去弟兄多少,都是谁,哪几个有家小,家里有几口,都有些什么人,一两天你造个册子给我。”
老黑脸一红,苦笑说道:“燕爷,这您还是另请高明吧,我斗大的字认不了一箩筐。”
燕十二颇为歉然的“哦”了一声。
李广义—旁说道:“兄弟,还是我来吧,今儿个来不及了,局里有现成的名册,明儿个我就在名册上一个个注明了给你。”
燕十二道:“那就麻烦二哥了!”
李广义道:“兄弟,时候不早了,咱俩到处走走之后就该吃晚饭了。”
燕十二点了点头,招呼了老黑一声,跟在李广义之后往后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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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绝招 八方镖局的后院不大,一小片空地,三五间瓦房,是龙啸天、欧阳晓住的地方,两个人一个人住一间,多出来的两间则当库房用,放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龙啸天的大徒弟赵化龙跟眼前这位二徒弟李广义,则偕同几个镖师带着趟子手一干镖伙住在前院。
燕十二在后院绕了一圈,看了一遍之后道:“二哥,八方镖局如今只剩下这么几个人了么?”
李广义轻轻叹了口气道:“这趟镖是趟重镖,加以托镖的是禁军统领,而司徒英他又要亲自跟去,非同小可,老爷子跟二叔一商量之后,亲自押镖,把人都带走了,谁知道八方镖局的精英,竟然就毁在这趟镖上……”他吸了口气,住口不言。
燕十二道:“人死不能复生,二哥也不必难过了,江湖生涯刀口舐血,尤其干保镖这一行,难保不出事,一出事不死即伤……”
李广义道:“固然,兄弟,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走多了黑路难保不碰见鬼,可是这一回兄弟们不是死得太惨、太冤了么?连个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燕十二道:“二哥,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公理,咱们欠人家的,要还,人家欠咱们的,也要收回来。”
李广义微一摇头道:“兄弟,不是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老爷子英雄半生,是一个宁折不曲的人,几曾受过这个?可是毕竟他受了,忍下了这口气,兄弟,咱们这点实力太薄弱了,简直就是拿鸡蛋往石头上碰,要知道咱们斗的并不只是司徒英一个人,而是官家,司徒英那三千禁军里,不乏昔日江湖上的好手……”
燕十二道:“二哥,这个我不是不清楚!”
李广义道:“那么兄弟既然明知不可为……”
燕十二截口说道:“我说句肺腑之言,二哥可别误会,二哥要是不愿意,我可以送二哥出京!”
李广义突然停步笑了,道:“兄弟,这八方镖局老爷子花多少年心血,冒多少次风险,出生入死手创的,我是老爷子的二徒弟。”
燕十二道:“那么麻烦二哥告诉弟兄们一声,别让自己的兵刃锈了,今儿晚上抽空把它擦擦磨磨;同时麻烦二哥,把镖局现有的十二个弟兄编成三组,轮班值夜巡更。”
李广义高扬着一双眉道:“兄弟,我这就去。”转身大踏步向前院行去。
北京城掌灯的时候,燕十二、李广义正跟弟兄们坐在前院里聊天,老黑从大门口快步走了过来,一脸凝重色道:“燕爷,狗腿子到了,刚拐进这条街,狗腿子坐的是顶软轿,后头跟着二三十个,我先进来给您报个信儿。”
李广义脸色为之一变,弟兄们霍然全站了起来,有一个叫道:“他这是什么意思,要动手?好么,水来土掩,兵来将挡,咱们一个陪他一个,走,大伙儿拿家伙去!”
十几个弟兄,转身要走。
燕十二抬手道:“大伙儿别冲动,我看他们不是来动手的,他们要动手的话早就动手了,何必等到今天。”
老黑道:“燕爷,那您说他这是什么意思?”
燕十二道:“白天跟他说好了的,今儿晚上咱们要是赔不了失镖,任他封八方镖局,怕就是为了这句话!”
只听砰砰敲门声响起。
燕十二一摆手道:“大伙儿回屋里去,好汉不吃眼前亏,万一动起手来,自有我跟二爷应付,别人不许插手,老黑开门去。”
答应声中,弟兄们散了,老黑转身走向大门。
老黑走后,燕十二望着李广义道:“二哥,敌众我寡,实力太以悬殊,咱们绝不能跟他动手,我要跟他斗也不是全在这一个力字上,凡事二哥要忍着点儿,必要时由我一人应付。”
李广义淡然一笑道:“兄弟,你放心,我忍了不是一天了。”
说话间,老黑带着乔师爷走了进来,白天来的时候身后跟着两个,如今身后带着四个,白天那两个也在其中。
只带进四个来,其余的自然全留在外头,说不定已经把八方镖局给围上了,没错,老黑冲燕十二直递眼色。
燕十二看了他一眼道:“老黑,搬几把椅子来,今儿晚上我要向乔师爷多领些教益。”
乔师爷忙一抬手道:“别客气了,我奉有上命,不能久留。”
老黑没理他,答应一声走了。
燕十二这才冲着乔师爷一抱拳,含笑问道:“乔老,吃过了?”
一声乔老叫得乔师爷有点飘飘然,他矜持地摸着两撇小胡子点头“嗯”了一声。
燕十二跟着又是一句:“乔老真是个信人,说天黑到,果然一上灯就到了。”
乔师爷两手往后一背,道:“用不着多说什么了,我也不能在这儿久待,赔镖的事预备好了么?”
燕十二点头笑道:“好了,早就预备好了,只等乔老来取了,别的镖可以迟几天,赔这趟镖就是变卖财产也得如期奉上。”
乔师爷微一点头道:“那行,拿出来吧,我还要点收呢。”
说话间,老黑一人扛着三把既大又重的太师椅走了过来,老黑那里放好了三把太师椅,燕十二这里抬手说道:“乔老请坐会儿,我有事请教。”
乔师爷迟疑了一下,大刺刺的坐了下来。
燕十二也让李广义坐下,随后他也落了座,目光一凝,望着乔师爷开口说道:“我请教,乔老可知道这趟镖丢的是什么?”
乔师爷道:“我当然知道!”
燕十二道:“请乔老说个明白,咱们好议价。”
乔师爷道:“是一尊玉观音像,价值连城。”
燕十二笑笑说道:“乔老,世上除了人命之外,都该有个价。”
乔师爷道:“据我所知,这尊玉观音是无价之宝,我们大人视若拱璧,爱逾性命。”
燕十二笑道:“乔老要这么说,这趟镖我就不好赔了,宝称无价,统领大人看得比性命还重,我就是把世上的所有都搬来也抵不过。”
乔师爷道:“你明白就好。”
燕十二笑笑说道,“乔老是有意索偿,我是诚心赔镖,今儿晚上咱们总要谈出个结果来,我不敢再让乔者多跑,乔老也未必愿意空着手回去多劳累……”
乔师爷轻咳一声抬眼问道:“龙啸天这八方镖局值多少?”
燕十二道:“那要问我这位二师兄了,我刚从外头回来,不太清楚。”转眼望向李广义,含笑叫了一声:“二哥。”
李广义沉吟了一下道:“总要值个几千两吧。”
乔师爷道:“这样吧,我算你五千两。”
燕十二笑笑说道:“乔老,请高抬贵手,吃保镖这行饭的苦得很,挣的都是血汗钱,那都是凭一条命一刀一枪换来的,不比有的人一伸手就是白花花的银子……”
乔师爷道:“我已经够体恤你们的了,无价宝我只算你五千两还不够便宜么?这是我自做主张,我们大人还不知道愿意不愿意呢。”
燕十二道:“乔老,八方镖局可损了近廿条人命。”
乔师爷一瞪眼道:“这是什么话,保镖的是你八方镖局,死伤多少跟我们大人何干,难道说你八方镖局死一个,我们大人得赔一个不成!”
燕十二含笑说道:“我不是这意思,乔老请别误会,既然吃的是保镖这碗饭,损多少人那也得自认倒霉,我只是请乔老体恤……”
乔师爷冷冷说道:“我已经够体恤的了!”
燕十二还待再说。
乔师爷霍然站了起来道:“我没那么多工夫,你要是赔不了就明说。”
燕十二跟着站起,道:“乔老既然这么坚持,我只有如数赔偿了……”
转过脸去对李广义道:“麻烦二哥一趟。”
李广义站起来往后行去,转眼工夫从后头捧着一个尺来长,圆圆的布口袋走了过来。
燕十二当即又吩咐老黑道:“去拿管笔,拿张纸来。”
老黑应声而去。
李广义来到近前把那沉甸甸的布口袋递给了燕十二。
乔师爷满脸诧异之色,道:“这是什么?”
燕十二伸手从布袋里取出了一尊玉观音,含笑说道:“乔老,八方镖局这片产业家师创来不易,他舍不得,统领大人丢了什么我赔什么,这总可以吧。”
乔师爷直了眼,叫道:“玉观音……”
燕十二道:“是的,乔老,一尊栩栩如生的玉观音,如假包换。”
乔师爷道:“这……这你是从哪儿弄来的……”
燕十二笑道:“乔老说得轻松,统领大人丢了它,家师舍不得八方镖局这片产业,我就出生入死又把它追了回来,乔老请过目。”说着,把那尊玉观音双手递了过去。
乔师爷连忙伸手接过,翻来覆去一阵审视。
燕十二道:“乔老请看仔细,没有碰坏哪儿吧。”
乔师爷像没听见,自言自语的诧声说道:“这就怪了……”
燕十二立即截口说道:“有什么不对么,乔老?”
乔师爷抬眼望向燕十二,两眼尽是诧异狐疑之色,看了半天方始说道:“你既然把原物追了回来,那是最好不过,我这就回去复命去。”
他要转身,燕十二抬手道:“慢着,乔老。”
从老黑手里接过纸来,往前—递,道:“请乔老写个收据,我也好向家师复命了。”
乔师爷不高兴了,两眼一瞪,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大人堂堂的禁军统领,难道还会赖你的不成。”
燕十二含笑说道:“我不是这意思,乔老也请别误会,乔老有上司,我有师父,可以说彼此都是居于人下,为了有以复命,我不得不如此,还请乔老原谅。”
乔师爷道:“要收据不难,等我把这尊玉观音带回去,呈交我们大人过目之后再说。”
他又要转身,燕十二抬手又一拦,含笑摇头道:“乔老原谅,那不行,保镖也是一门生意,做生意讲究一个银货两讫,有字有据。”
“大胆!”一声暴喝,一名汉子跨步逼近。
燕十二毫不在意,翻腕抓住了乔师爷的左腕脉,含笑说道:“这是八方镖局跟统领大人之间的事,尊驾最好别管。”
那名汉子变色喝道:“放肆,这还得了,把你的手缩回去。”
燕十二没理他,望着乔师爷笑吟吟的道:“乔老,江湖人每一个都是亡命之徒,乔老应该不会为一尊玉观音,在这赔镖的最后一刻闹个不愉快吧。”话落转望那汉子道:“尊驾请退回去,乔老是个文人,见不得这个。”
只见乔师爷连道:“你后站,你后站。”
那汉子目中厉芒逼视着燕十二,退了回去。
乔师爷望着燕十二道:“你一定现在要,我写给你就是。”
燕十二微微一笑,把右手里拿着的纸跟笔往太师椅上一放,道:“这儿没桌子,只有委曲乔老了。”
乔师爷迟疑了一下道:“这样好么,你写,我签个花押。”
燕十二点头道:“行,有张收据我已经很知足了,二哥,麻烦一下。”
李广义走过来俯下身去,一张收据一挥而就,写毕,他又退向后去。
乔师爷腾出—只手,勉勉强强地在收据那左下角画了个花押,然后把笔一放道:“行了吧?”
燕十二一笑说道:“乔老好一笔五云体。”手一松,拿起了那张收据。
乔师爷像那惊弓之鸟,漏网之鱼,连忙往后退去,他身后,两名汉子逼了上来,乔师爷干咳—声,嘴一呶,转身往外走去。
那四个汉子没再动,转身跟了出去。
燕十二淡然一笑,喝道:“老黑,送乔师爷。”
老黑高应一声,嗓门儿好大,大步行了出去。
李广义—步跨近燕十二低低说道:“兄弟,他会不会……”
燕十二笑笑说道:“统领府里一尊,这儿又一尊,两尊玉观音弄昏了他的头,他只急着回去复命,看个究竟,顾不了别的了。”
老黑从外头快步走了进来,道:“滚了,都滚了。”
李广义一叹说道:“兄弟,你让人五体投地。”
老黑拇指双扬道:“燕爷,真有您的,任他人多,却连屁都不敢放—个,还得乖乖听您的,我算是服了您,在老黑眼里,您比那西天如来佛还有神通。”
燕十二笑了道:“二哥,接下去就是你的事了。”把那张纸收据递下过去。
李广义接过收据惑然说道:“兄弟,什么意思?”
燕十二道:“老黑,再去拿张纸来,快。”
老黑应声飞步而去,转眼间一阵风般奔回,双手递过—张白纸。
燕十二接纸在手,拿起笔就在那张纸的左下角画了几画,赫然跟乔师爷在那张收据上签的花押一般无二。
李广义一怔惊叹说道:“兄弟,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简直是惊世高才……”
燕十二含笑把那张纸递了过去道:“怎么写全在二哥,写好后派个弟兄拿着它,随便找个小衙门去一趟,统领大人府的乔师爷伸手,谅他不敢不给,速去速回,拿回来咱们好派用场。”
李广义直了眼,失声说道:“兄弟,你……”
燕十二道:“二哥,别忘了总镖头的交待,对死难弟兄们的家人,要从忧给恤。”
李广义道:“兄弟,这……这是官银。”
燕十二双眉微扬道:“八方镖局的弟兄们死在统领大人之手,官家拿出官银抚恤,不该么?”
李广义道:“兄弟,这要是闹出事儿来……”
燕十二笑笑说道:“二哥以为那小衙门的敢到统领大人府去当面问问那位乔师爷不成么?提他们都不敢提,我就是看准了这一点!”
李广义道:“兄弟,凡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燕十二道:“二哥放心,万一闹出事来,自有我担当,咱们斗的就是这位统领大人,又怕什么闹出事来。”
李广义盯着燕十二看了一阵,微一摇头道:“兄弟,像你这种胆气这分干劲儿,我还是头一次碰上,江湖道上我碰见过不少成名的人物,可没一个如你的。”
俯身下去,提笔就写,一挥而就,写好之后他叫过一名弟兄,那弟兄高高的个子,人长得挺结实,也一脸精明色,李广义吩咐说道:“一飞,京里这些小衙门你熟,你看看该到哪儿去,就到哪儿去好了。”
燕十二道:“最好是银票,银票好拿些。”
那弟兄应声转身而去。
燕十二认得这名弟兄叫张一飞,他也听李广义说,在八方镖局这些弟兄中,算张一飞最为精明干练,遇事也最为冷静,他点了点头道:“二哥选的人不差,相信他一定能把这件事办得妥妥当当。”
李广义道:“我总有点揪心。”
燕十二装没听见,道:“二哥写了多少?”
李广义道:“五千两。”
燕十二道:“人命何价?二哥似乎要少了些。”
李广义苦笑一声,没说话。
燕十二道:“这件事就麻烦二哥了,待会儿一飞回来请二哥把五千两银票分配一下,口多的多给些,口少的少绐些,我想出去走走去……”
李广义忙道:“兄弟要上哪儿去?”
燕十二道:“久仰京里有几个好去处,既然到京里来了,怎么能轻易放过?”
李广义道:“可去而又能去的,只有地安门桥西,北海后头的什刹海,东便门外的二闸,德胜门内的积水潭,西直门外的长河一带,阜城门内的白塔寺,菜市口,西砖瓦胡同的法游寺,德胜门外的大钟寺,西便门外的白云观,右安门内,南下洼的陶然亭……”
燕十二道:“上灯老半天了,我想到天桥逛逛去。”
李广义道:“这时候也只有天桥可去,兄弟初到京里来,人生地不熟,我找个弟兄给你带路。”
燕十二沉吟了一下,点头说:“也好!”
李广义立即吩咐左近一名弟兄道:“去叫大龙来一趟。”
那名弟兄应声而去。
燕十二道:“柳大龙?”
李广义道:“北京城里数他人头最熟,大街也好,小胡同也好,没一处没他的朋友。”
燕十二点头说道:“那最好不过。”
一个中等身材,圆胖脸,脸上似乎永远可掬的笑容的弟兄走了过来,近前一欠身,道:“二爷,您找我?”
李广义道:“燕爷要逛天桥,你陪燕爷去一趟。”
柳大龙“哦”的一声,转望燕十二含笑问道:“怎么,燕爷,您动了游兴了?”
燕十二笑着说道:“我是久仰天桥的大名了,早就想到京里来逛逛,可是一直没机会……”
柳大龙笑着:“如今有机会了,那行,我给您带路。”
燕十二没再多说,跟李广义打个招呼,偕同柳大龙往外行去,在大门口碰见了老黑,老黑一见燕十二要出门,当即问道:“燕爷,这么晚了您还上哪儿去?”
燕十二道:“闲着没事儿,也闷得慌,想到天桥逛逛去。”
“好啊。”老黑浓眉一扬道:“要不要我陪您一块儿去。”
燕十二含笑说道:“不用了,二爷有事儿要你帮忙,有大龙一个陪我去就够了,你忙你的吧。”
偕同柳大龙出了八方镖局。
出了八方镖局大门,燕十二眼尖,—眼瞥见八方镖局左右廿多丈处各站着一个身穿皮袄裤的汉子,他当即淡然一笑道:“好啊,盯上了。”
柳大龙这时候也看见了,他两道眉一扬道:“我正要告诉您,燕爷,您看咱们……”
燕十二道:“不理他,让他们站那儿喝风吧,八方镖局有官家的人禁卫站岗不是挺好么?花钱都请不到。”
柳大龙笑了。
两个人出了镖局大门往前直走,走没多远,柳大龙突然弯腰下去在地上摸了一下,直起腰后他道:“我就知道他们会分出—个跟来,果然不错,燕爷,咱们被盯上了。”
燕十二淡然一笑道:“我听见他的步履声了,这位身手不够,甩掉他。”
柳大龙道:“您请跟着我走。”紧跨一步往前行去。
走没多远,他忽然拐进一条小胡同里,这条胡同弯弯曲曲,四通八达,柳大龙他带着燕十二就在这条小胡同里,一会儿东,一会儿西地拐了起来,而且脚下飞快,连燕十二都让他转的晕头转向的。
过不一会儿,眼前一亮,柳大龙带着燕十二从一处胡同口走了出来,燕十二凝目一看,敢情现在出来的地方就是刚才进去的地方。
只听柳大龙在一旁笑道:“燕爷,咱们走吧。”
燕十二笑了,偕同柳大龙顺着大街往前行去。
柳大龙道:“这条胡同我管它叫九曲胡同,稍微生一点儿的人进去就得摸上个老半天,兔崽子要熟,那算他运气好,要不然就让兔崽子—个人在里头转吧。”
燕十二又笑了,走了一段之后,他突然问道:“大龙,京里地面上你很熟,是么?”
柳大龙咧嘴一笑道:“燕爷,很熟我不敢说,不过我一天到晚好往外头跑,朋友比别人多些是实。”
燕十二笑道:“这就对了,跟我别客气,今后咱们还要共事,可能半年,也可能三年五载,要老是那么客气,那显得生分。”
柳大龙咧嘴笑笑,道:“是燕爷,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燕十二道:“大龙,我想找个北京城地面上人物中的人物,你能提供我一两个么?”
柳大龙道:“人物中的人物?”
燕十二道:“这话你不懂么?”
柳大龙道:“您的意思我懂,只是,您找他们干什么?”
燕十二道:“我有大用,你是知道的,凭咱们一个八方镖局要想跟一个禁军统领斗,正如二爷所说,跟拿着鸡蛋往石头上碰没什么两样,由此我不得不充实充实八方镖局的实力。”
柳大龙道:“怎么,燕爷,您也担心……”
燕十二道:“这是事实,谁都不能否认的事实,再说八方镖局的存亡,也就是总镖头的盛衰,关系重大,总镖头信得过我,把八方镖局连同他的二徒弟跟众弟兄一起交在我手里,我不能不慎重,也不能不小心,更不能不全力以赴,我绝不能让这座八方镖局毁在我手里。”
“那,燕爷。”柳大龙摇头说道:“我劝您还是趁早打消这念头,别找他们,要找,您到北京城以外的地方找去,北六省要多少有多少……”
燕十二道:“怎么,我久仰北京城里卧虎藏龙,难道就连个人物都没有么?”
柳大龙道:“那倒也不是,北京城地面上尽多人物,不说别处,单天桥—个地儿,就能拿萝筐装,只是,燕爷,据我所知,他们都不是什么正派人物……”
燕十二道:“只要有人物就行,是不是正派人物那不要紧,我也不计较。”
柳大龙道:“燕爷,这种人物沾不得,人家敬鬼神而远之,躲还怕来不及呢……”
燕十二道:“我知道,要在平日,这种人物我也会躲得远远的,可是如今不同,如今是非常时期,那就该另当别论。”
柳大龙口齿启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燕十二道:“大龙,有没有?”
柳大龙道:“我不刚说过么,有,能拿箩筐装,怎么没有。”
燕十二道:“那就提供我一两个。”
柳大龙道:“燕爷,您真打算……”
燕十二道:“大龙,难道我是说着玩儿的不成。”
柳大龙道:“燕爷,您可要三思啊。”
燕十二道:“大龙,我做事向来不只三思。”
柳大龙迟疑了一下道:“燕爷,您可听说过,天桥有七个人物,诨号叫天桥七怪?”
燕十二道:“没听说过,怎么?”
柳大龙看了看他道:“燕爷,这天桥七怪,北京城里的人背地里管他们叫天桥七害。”
燕十二道:“是人物,单听这诨名就知道是人物,且说说看,这七个怪在何处,害又在何处?”
柳大龙道:“燕爷,如今这天桥七害可比当年那三害,南山之虎,长桥之蚊跟周处可厉害得多啊。”
燕十二道:“南山之虎吃人,长桥之蛟也吃人,周处也无恶不作,难道这天桥七怪也吃人不成?”
柳大龙道:“真要说起来,吃人还算好的呢。”
燕十二哦了一声,柳大龙接着说道:“这七个,每个有每个的一套,天桥一带没人敢惹,连看他们一眼都不敢,大小衙门也头疼,你来了,他走了,你走了,他来了,衙门里派过不少好手,可始终连他们一点衣裳边儿都没碰着,有的能偷,有的能抢,有的动不动就要动刀子,最可恨要算他们那老三,有个诨号叫脂粉花三郎,北京城的大姑娘,毁在他手里的不在少数……”
燕十二双眉一扬,又“哦”了一声。
柳大龙道:“不过这个人也有一宗长处,他绝不自己动手……”
燕十二道:“绝不自己动手,什么意思,难道那些大姑娘,都自己愿意不成?”
柳大龙一点头道:“还真让您说着了,只要是被他看上的,不出三天非让他弄到手不可,而且一个个硬是自愿献身,您说玄不玄,他就有这种本事,就是名门闺秀也不例外。他还有两宗好处,他绝不到外头找去,只找那些天桥的,还有,有主儿的他绝不沾,他说过这么一句话,无主之物,人人可取,要动那有主儿的,那就是贼,也太缺德,不愿落个贼字,也要为下辈子着想……”
燕十二点了点头道:“这个人还算可取,还不算太缺德。”
柳大龙道:“可也够瞧的了,北京城里的人没有不卑视他,没有不恨他的,可是卑视归卑视恨归恨,却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告到官里去,他不在乎,姑娘们是自愿的,而且还一个个都帮他说话,你能拿他怎么样,判他什么罪。”
燕十二淡然一笑道:“这么个人我得见见。”
柳大龙刚要再说什么,忽然他抬起了手道:“有话路短,没话路长,您瞧,说着说着天桥就到了。”
燕十二抬眼一看,可不是么,黑压压的一片,那是棚子,是人头,明亮耀眼,那是一盏一盏的灯光,再听听刮耳,那是震天的锣鼓,撼心的吆喝。
卖膏药、练把式的,走江湖卖解的、说书的、说相声的、唱大鼓的……五花八门,三教九流应有尽有,全了。
燕十二摇头笑道:“人言天桥卧虎藏龙,这么看来,应该不虚。”
柳大龙道:“想先看看什么?是挨个儿看,还是挑着看?”
燕十二道,“那七怪在什么地方?”
柳大龙遭:“燕爷,那七个,可遇而不可求。”
燕十二道:“这么说今儿个他们不一定在天桥?”
柳大龙道:“是的,燕爷,一个月里他们在这儿的日子不多。”
燕十二道:“这么说我今儿晚上得碰碰运气了,走,咱们往里去。”迈步往里行走。
柳大龙紧跨一步跟了上去。
走没多久,柳大龙左顾右盼间,忽然扯了燕十二一下,低低说道:“燕爷,咱们碰上了。”
燕十二精神微微一振,道:“在哪儿?”随话抬眼四下望去。
柳大龙嘴往左边呶咧了—下道:“那儿哪,燕爷,您瞧,那个卖烧羊肉的摊儿上……”
燕十二把眼往左转去,果然,离他两个站立处近十丈远近处,一排十几个推车的小摊儿,摊儿上两盏灯好亮,热气直冒,每个摊儿前摆着几张小方桌,几把圆凳儿,凳子上都坐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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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天桥七怪 只有一个摊儿,摊前冷清没生意,那儿卖的烧羊肉,偌大一个摊儿,方桌四五张,只有一个大人。
那汉子坐在靠摊儿的一张方桌上,左腿抬得高高的,脚踩在一把圆凳儿上,正自斟自饮喝他的。
站在这儿看,只能看见那汉子的侧面,燕十二眼力好,看得很清楚,上身是一件皮袄,下身是一条皮裤,脚上硬是鹿皮软靴,腰里扎条皮带,头上仰扣着一顶三块瓦,打扮像那白山黑水间的胡子。
人嘛,四十来岁年纪,瘦瘦的,一脸长短不一的胡子,就跟燕十二初见老黑一样,这人可没老黑那么魁伟那么高,也不及老黑那么壮,貌不惊人,边幅不修个人。
这么个能在天桥称害,必然有他的道理在。
只听柳大龙道:“您瞧,他大爷往摊儿前一坐,谁还敢往这个摊儿上去,人家的生意别做了,他大爷要是一高兴多坐会儿,那卖烧羊肉的今儿个这烧羊肉就自己吃了。”
燕十二道:“好威风、好神气,他是……”
柳大龙道:“七怪的老大,姓毛,天桥这一带都管他叫毛胡子,两把解腕刀从不离身,动不动就要斗狠,动不动就要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两把刀在他手里施得神绝。”
燕十二哦的一声道:“他也惯用小刀?”
柳大龙道:“对了,您不也惯用小刀么?”
燕十二道:“保不定待会儿得比划比划……”
柳大龙吃了一惊,忙道:“燕爷,您当真……”
燕十二笑笑说道:“我要是真把他比下去,不正大快人心么?”
柳大龙道:“话是不错,可是他们是七个……”
燕十二道:“对了,我正要问你,怎么只见这一个,不见那六个?”
柳大龙道:“这七个向来焦孟不离,成一条线儿串着做的,只要一个在这一带露面儿,那六个也就准在,您瞧着好了,待会儿咱们准会陆续的碰见那六个。”
燕十二道:“你在附近随便逛逛,别走远了,我过去瞧瞧去。”话落,迈步就走。
柳大龙一急,伸手就抓,一把没抓着,他忙叫道:“燕爷,燕爷……”
燕十二充耳不闻走他的,柳大龙真急了,放步赶了过去,燕十二突然停了步,道:“大龙,我这是为八方镖局,难道你不为八方镖局?”
柳大龙道:“燕爷,只为八方镖局,水里火里我先去……”
燕十二道:“这不就是了么,那你还拦我干什么!”
柳大龙道:“燕爷,您又不是不知道,他们有七个……”
燕十二道:“我知道,我自信还应付得了,再说我是为充实八方镖局的实力,又不是来找他七个拼斗的,怕什么,听我的,附近逛逛去,我没叫你别过来,去吧。”
柳大龙一双眉皱得好紧,迟疑了半天他才欠身答应了一声。
燕十二笑了一声:“这才是。”迈步又往前行去。
燕十二脚下快,转眼间已到那卖烧羊肉的摊儿前,那么多桌子他不坐,单挑上了毛胡子坐的那张桌子,一迈腿在毛胡子右边那圆凳子上坐了下来。
毛胡子转过脸来拿眼盯上了他,燕十二像没看见,抬手一招,高声叫道:“来一盘儿烧羊肉,半斤白干儿。”
那卖烧羊肉的直了眼,本来白着的脸更白了,连答应都忘了答应。
燕十二没再叫第二声,好在他的来意也不在吃喝,他收回目光望了毛胡子一眼,然后,那放在桌子上的左手,食中二指上下跳动,“叭”、“叭”的在桌子上拍了起来。
半晌过后,头一个沉不住气的是毛胡子,他缓缓的放下手里的酒杯,一双眼盯得燕十二紧紧的,像是深山里的饿虎盯上了猎物,他开了口,话声低沉而冷:“认得我么?”
燕十二两眼直望着那烧羊肉摊上阵阵上冒的热气儿出神,—副不在意的模样儿道:“久仰,毛胡子毛老大,没错吧?”
毛胡子一怔,然后两道眉一耸,突然笑了:“有意思,有意思,瞧不出你是这么个有意思的人。”他那左手一下子,按在左小腿上。
燕十二连眼珠都没转一转,道:“毛老大,别乱动,北京城可是在天子脚下,比世上任何一个地方都有王法……”
“王法?”毛胡子嘿嘿一笑道:“你更有意思了。”
在天桥混了这么久,什么样的人他没会过,什么样的人又能瞧在他的眼里去,当然他不会在意眼前这小伙子,左手一翻,从靴筒里抽出一把雪亮雪亮的解腕刀……“哗喇”一声,摊儿上摔碎了一叠盘子。
燕十二那双眼始终没离那摊儿,道:“瞧,吓着别人了。”
毛胡子没理会,燕十二接着说道:“毛老大,我说句话你一定不信,要玩儿刀,你没我快。”
毛胡子一咧嘴,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左腕一翻,挺刀往右就扎,突然,他脸色一变,那持刀左手停在了他眼前。
燕十二像个没事人儿似的,眼仍望着摊儿上那阵阵上冒的热气儿,缓缓说道:“可不是我空口说大话吧,听我的,把手挪回去,把刀放回靴筒里去。”
毛胡子两眼瞪得老大,没动。
燕十二淡然一笑道:“毛老大,天桥七害你为首,这一带的人可是恨透了你,我要是把你放倒了,准保他们额手称庆,拍手称快,说不定还有人要放上几挂炮,你信不信。”
毛胡子那只持刀左手挪了回去,缓缓的把刀插回了靴筒里。
燕十二笑了,右手从桌下抬起,提起了一个不怎么大的酒坛子,满斟一碗,—仰而干,然后又斟上一碗往毛胡子面前一送,这才转望着他道:“毛老大,我先干为敬了。”
毛胡子没动。
燕十二道:“毛老大,今儿晚上咱们俩可是初会。”
毛胡子双眉一耸,开了口,话声仍是那么低沉而冷:“你这是什么意思?”
燕十二道:“何妨喝了再说,酒是你叫的,怕我下穿肠毒药么?”
毛胡子抓起酒碗一仰而干,酒顺着胡子往下滴。
燕十二把那酒坛子往地上一放,道:“我姓燕,八方镖局的……”
毛胡子两眼一睁,道:“原来你是……我记下了。”
燕十二没在意,笑了笑接着话道:“八方镖局欠几把手,我代龙总镖头出来物色,你干不干?”
毛胡子听得一怔,道:“你怎么说?”
燕十二道:“八方镖局里欠几把手,我代龙总镖头出来物色,我问你愿不愿干!”
毛胡子一仰头,哈哈大笑。
燕十二没理他,让他笑他的。
毛胡子笑声忽落,盯着燕十二道:“有意思,有意思,你真有意思,请镖师有这么请法的么?”
燕十二道:“老法子俗得很,我讨厌,你也未必喜欢,对你毛老大这种人,还是来个岔样儿的好。”
毛胡子哼哼一笑道:“我干什么不好,干镖师?我这样儿自由自在多惬意?把皇上给我我都不干。”
燕十二笑说道:“我不勉强,这种事也勉强不得……”一按桌子站了起来,道:“买卖不成仁义在,这顿吃喝算我的。”丢下—块碎银,转身就走。
毛胡子一把抓住了他,冷冷说道:“拿回去。”
燕十二道:“毛老大,人家可是小本儿经营。”
毛胡子双眉一耸,旋即他凶态一敛松了手。
燕十二笑笑说道:“毛老大,八方镖局怎么个走法你知道。”转身而去。
毛胡子扭头盯上了他的背影,那一双眼神让人难懂。
燕十二找到了柳大龙,其实是柳大龙迎上来的。
“燕爷,真让人替您捏把冷汗。”
燕十二笑笑说道:“大龙,他比那位禁军统领如何?”
柳大龙由衷的敬佩,这从他一双眼神里可看得出来,他窘迫笑笑说道:“您知道,不是我怕事……”
燕十二伸手拍了拍他道:“走吧,咱们再逛逛去。”径自迈步往前走去。
柳大龙紧迈一步跟上了他道:“燕爷,刚才,您在下头顶住了他,是不?”
燕十二笑笑说道:“我比他快了点儿,他比我慢了点儿。”
柳大龙道:“这可是毛胡子自在天桥这一带称害以来,头一回吃瘪!”
燕十二没说话。
柳大龙跟着又是一句:“燕爷,他没答应,是么?”
燕十二道:“八方镖局他知道怎么个走法,他会去的。”
柳大龙道:“您以为他七个会找到局子里去?”
燕十二道:“我敢说他七个一定会去。”
柳大龙霍然一惊道:“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燕十二道:“遍数北京城,平日哪一个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这七个平日骄狂自大,哪甘吃亏?只怕是一点气都咽不下,我看准了这一点,逼得他七个不得不找到镖局去。”
柳大龙口齿启动了一下,还待再说,突然,前面的人群像是碰见了一条毒蛇,纷纷四下走避,快得跟一溜烟似的。
燕十二道:“怎么回事,出了什么事儿了?”
柳大龙目光一凝,道:“咱们运气好,七怪里的老三。”
燕十二抬眼一看就看见了,前面不远处,一个棚子前站着两个人,这两个人是一男一女,女的站在棚口,背向着棚子,男的站在女的前面,面向着棚子,任何人一看就知道女的刚打棚子里出来,被那男的挡了道儿。
女的,是位十八九大姑娘,穿一身蓝缎面的棉袄裤,长短宽窄合身,衬托得那娇躯纤小婀娜,尤其那柳腰,难以盈握,一排刘海儿,一条大辫子,乌油油的,没一根跳绿丝,低着头直望着脚下那双绣花鞋,手里捏着块花手绢儿,红云泛耳根,不胜娇羞。
男的,廿多岁个年轻汉,长得挺体面,皮白肉嫩,唇红齿白,挺俊,赛过大姑娘,那脸蛋儿,拧一把能拧出水来,上身是件皮袄,下身是条窄裤,头上是顶三块瓦,脚下是双长统靴,腰里—扎条宽皮带,皮带上还挂着一把带鞘的短刀,那柄短刃,鲨鱼皮鞘,尺寸跟匕首差不多。
他背着手,嘴角噙着笑,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珠直盯着大姑娘。
按说着那年轻汉背着手站着没动,大姑娘是可以从他身边绕过去的,可是不知怎地,大姑娘就不往前挪一步。
燕十二道:“这就是老三脂粉花三郎?”
柳大龙道:“是的,燕爷。”
燕十二道:“那位姑娘是谁家的姑娘,认识么?”
柳大龙道:“棚子里说书的,金嗓玉喉桑四宝的独生女儿,这妞儿学了她爹那一手绝活儿,已有七八分火候,在这天桥一带,小金嗓玉喉比老金嗓玉喉还叫座儿。”
燕十二淡然一笑道:“我听它—回去,要不要跟我一块儿进去坐坐?”
柳大龙道:“您只要我去,我就跟着您走。”
燕十二微微一笑,背着手迈步,洒脱异常的往那座棚子走过去。
这时候那脂粉花三郎伸了手,伸手向大姑娘那拿花手绢儿的玉手抓了过去。
别看大姑娘红泛耳根低着头,姑娘她机灵得很,玉手往回一缩,只缩回了一点儿,人也站着没动,眼看脂粉花三郎那只手就要碰上大姑娘那欺雪赛霜的一只玉手。
燕十二紧跨一步而至,左手一抬,正好架住了脂粉花三郎那只手,道:“朋友,请让让路。”
脂粉花三郎为之一怔。
燕十二望着大姑娘又开了口:“姑娘,里头有座儿么?”
大姑娘微微点了点头道:“有,您请进。”
燕十二道:“烦劳姑娘带个路!”
他的意思是为大姑娘解围,让大姑娘趁这机会进棚子里去,孰料——
大姑娘头一抬,那吹弹欲破的娇靥上犹挂着几分红晕,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略一眨动,侧身让开了进棚路。
燕十二一怔,旋即一笑说道:“要不是姑娘不够聪明,便是我管错了闲事。”迈步就要往里走。
背后伸来了一只手,搭在他肩上。
燕十二转过了身,伸手递出了一物,那赫然是脂粉花三郎腰里那把匕首,脂粉花三郎腰间鞘还在,刀没了影儿,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燕十二手里。
脂粉花三郎猛然一怔。
燕十二倏然一笑道:“这玩意儿厉害,我不得不防着点儿。”
把刀子塞了过去,转身进了棚子。
柳大龙紧跨一步进了棚子,低低说道:“燕爷,花三郎脸上变色了。”
“难怪。”燕十二道:“碰散了人家的好事,瞧着吧,马上就找来了。”
他跟柳大龙随便找了两个座儿坐了下去。
这棚子里靠里头是方桌,桌上放着一把细瓷茶壶,还有一块惊堂木,桌子后头站着个穿长衫的中年汉子,瘦瘦的,高高的,挺精神,挺体面,四十多岁个人,眉目之间跟刚才那大姑娘有几分神似。
书正说到热闹处,说的是一部“金鞭记”又叫“呼延庆打擂”,抑扬顿挫,字字清晰,的确不愧金嗓玉喉美号。
燕十二道:“这就是金嗓玉喉桑四宝?”
柳大龙道:“是的,燕爷。”
燕十二道:“这位金嗓玉喉一身所学只怕不弱。”
柳大龙一怔道:“您怎么说?”
燕十二道:“你走眼了,只怕这天桥一带走眼的人还不在少数。”
柳大龙诧异欲绝,刚要说话,忽然他目光一转道:‘燕爷,花三郎进来了。”
燕十二微微一笑道:“坐着,别动声色,待会儿万一有点什么,你只管听你的说书,也许他不会在这儿动手。”
花三郎走了过来,抬脚跨过长板凳坐了下来,就坐在燕十二身边。
燕十二只装没瞧见他,望着柳大龙笑道:“这金嗓玉喉真不赖,难怪这么叫座。”
柳大龙还没说话,脂粉花三郎笑吟吟的道:“朋友,别反穿皮袄装羊了,你哪儿来的?”
燕十二两眼望着金嗓玉喉,嘴里应道:“城里。”
脂粉花三郎道:“城里,哪一行?”
燕十二道:“吃保镖饭的。”
脂粉花三郎“哦”的一声,笑道:“原来是吃那碗饭的,怪不得!”
燕十二道:“身手不赖。”
脂粉花三郎道:“勉强凑合,胆子更大。”
燕十二道:“好说,吃这碗饭刀口舐血,什么阵仗都见过,要怕早就吃不成这碗饭了。”
“说得是。”脂粉花三郎道:“哪个局子的?八方?”
燕十二微一点头道:“不错!”一拍柳大龙道:“留神听着,最精采的就在这一段。”
脂粉花三郎道:“认得我么?”
燕十二道:“听说过,脂粉花三郎,对么?”
脂粉花三郎道:“不错,认得我就没得说了,咱们外头聊聊去好么?”
燕十二眉锋一皱道:“外头聊聊去?那怎么行,呼延庆打擂,正赶上这精采、热闹的一段。”
脂粉花三郎道:“明儿个还是这段儿,下回再来听吧。”
燕十二只觉腰上抵上个东西,他明白,那是脂粉花三郎的那把短刀,他可没把一把短刀放在心上,问道:“阁下,这算什么?”
脂粉花三郎道:“明白人不该问这一句。”
燕十二道:“你真要我出去?”
脂粉花三郎道:“这还假得了么?”
燕十二道:“话说在前头,你会懊悔的!”
脂粉花三郎道:“那是我的事,你就别管那么多了!”
燕十二道:“那我只好陪你出去聊聊了……”转望柳大龙道:“在这儿等我,这一段要是没听着,遗憾一辈子!”
柳大龙有点不安的答应了一声。
脂粉花三郎道:“你的朋友?”
燕十二道:“镖局里的弟兄,要他一块儿去么?”
脂粉花三郎道:“我并不在乎多一个,只是得问他是不是愿意去。”
燕十二道:“我看他不会愿意!”
脂粉花三郎道:“那就让他留这儿听他的吧!”
燕十二倏然一笑道:“大丈夫恩怨分明,该找谁找谁,你是条汉子。”站起来先往外走去。
那位大姑娘提着把茶壶站在棚边,一双美目直盯着燕十二,燕十二含笑低低一句。
“我为姑娘惹祸,姑娘能见死不救么?”
大姑娘没答理,也像没听见,头一低,干别的去了。
燕十二微一摇头道:“这年头的人心,下回杀了我我也不管闲事了!”往外走去,出了棚子又扭头说道:“三郎阁下,咱们哪儿聊去?”
脂粉花三郎道:“天桥大得很,你还怕没地儿么,跟我走就是。”
把短刀往腰里一插,当先迈步行去。
燕十二跨一步跟了上去道:“阁下,你应该走后头才对!”
脂粉花三郎道:“我看准了,你这么个人是不会畏事怕死开溜的。”
燕十二微微一怔道:“是么?”
“怎么不?”脂粉花三郎道:“你要是畏事怕死,也就不会伸手管这不该管的闲事了!”
燕十二笑了道:“你是个明白人,那你还找我出来?”
脂粉花三郎道:“我要试试看,咱两个之中,总得有一个怕一个,是不?”
燕十二笑道:“有意思,以你看咱们该谁怕谁?”
脂粉花三郎道:“难说,我这个人不爱说大话,那得等待会儿再看。”
燕十二笑道:“难得碰上你这么个,这个朋友我得交交!”
脂粉花三郎道:“这叫攀交情!”
燕十二道:“我这个人不擅这一套,那也用不着,是不?”
脂粉花三郎突然停步转了过来。
燕十二抬眼一扫,只见这地方是在几个空棚子后头,空荡而寂静,天桥那边的视线恰好让这几座空棚子挡住。
燕十二道:“就在这儿么?”
脂粉花三郎道:“这儿不挺好么?”
燕十二道:“是不赖,绝不会有人打扰。”往地上一坐,抬眼笑问道:“咱们聊什么?”
脂粉花三郎敛去脸上笑意,一双目光凝注,望着燕十二好一阵始道:“你一点也不在乎?”
燕十二笑道:“怎么不在乎,我心里怦怦跳,只差没哆嗦了!”
脂粉花三郎道:“你这种人倒少见,称得上是我所碰过的人里的头一个。”
燕十二道:“夸奖了,夸奖了!”
脂粉花三郎抽出了腰间短刀,道:“站起来,咱俩比划比划。”
燕十二道:“哇,亮家伙子,能避免么?”
脂粉花三郎道:“你明白,是不?”
燕十二笑道:“我看恐怕避不了。”
脂粉花三郎道:“你是个明白人,站起来吧!”
燕十二微一摇头道:“不,我想坐着接你几刀!”
脂粉花三郎脸色微变,道:“我不自大,你可别在我面前自大。”
燕十二道:“我空手接你几刀,可有个条件!”
脂粉花三郎道:“什么条件?”
燕十二道:“咱们以三刀为限,我就坐在这儿,你要能碰着我一下,我管了不该管的闲事,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要是三刀过去,我还是好好儿的……”
脂粉花三郎道:“怎么样?”
燕十二道:“简单得很一句话,咱们交个朋友。”
脂粉花三郎道:“怎么说,你打算跟我交个朋友?”
燕十二道:“希望有这机会!”
脂粉花三郎道:“我见过的人不少,可从没一个愿意跟我交朋友的!”
燕十二道:“你到底还是碰上了一个!”
脂粉花三郎疑惑的看了他一眼道:“别是你打好了什么算盘吧?”
燕十二笑道:“好眼力,八方镖局目下缺人手……”
脂粉花三郎倏然而笑:“你想让我吃那碗保镖饭?”
燕十二道:“那碗饭是难吃了些,可也有它的乐趣,你要是怕吃这碗饭的话,咱们就不谈!”
脂粉花三郎道:“怕我倒不怕,只是没多大兴趣。”
燕十二道:“那就算了,我不勉强。”
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要走。
“慢着。”
脂粉花三郎横刀一拦道:“要走可以,留下一样东西!”
燕十二道:“我身上没值钱的,阁下要哪一样?”
脂粉花三郎道:“把你刚才拦我的那只手留下!”
燕十二笑了,把右手一扬道:“就是这一只么?”
脂粉花三郎道:“不错。”
“行。”燕十二点头道:“我接你三刀,只要你能碰着我一下,用不着你动手,我自己剁下它来放在地上。”
脂粉花三郎道:“你真要这样儿?”
燕十二道:“假不了的,阁下。”
脂粉花三郎冷冷一笑,一点头道:“听你的了!”
脚下跨步,手上出刀,同时而动,飞快的一刀向着燕十二那扬起来的左手腕脉划去。
燕十二“哟”的一声道:“阁下怎么连个招呼也不打。”
左腕一垂,轻易的让过了头一刀。
岂料,脂粉花三郎诈得很,—柄短刀闪电划下,从左肩斜斜劈下,这一刀比那头一刀还要快。
燕十二笑道:“阁下,论快字你恐怕不如我!”
左脚往后滑,身子往后转,只—闪,又避过了第二刀。
脂粉花三郎冷笑一声道:“你再试试。”
刀锋一偏,玉带横腰,一刀横扫了过去。
这一刀够辣的,一刀横扫不比前两刀,两下里近在咫尺,要想躲过这一刀,脚下非离原地不可。
可是话是说好了的,燕十二不准离开原地。
眼看那犀利的刀锋就要碰上燕十二的腰,燕十二突然身躯后仰,演了一式铁板桥,那犀利的刀锋擦着肚子掠过,好险!
燕十二刚躲过这一刀,脂粉花三郎陡然一声冷哼,回刀从上落下,一刀往燕十二的肚子上插下。
这一刀比第三刀更辣,燕十二人演铁板桥,一个身子悬空,力量全在两脚上,怎么躲,怎么避?而,燕十二毕竟是燕十二,只见他身子一翻,一脚飞起,正踢中脂粉花三郎那持刀右腕,脂粉花三郎掌中短刀飞上了半空,人也抱腕往后退去。
燕十二翻身跃起,刚要说话,一点银光带着一阵清脆的铃声直奔燕十二当胸打到。
那发暗器之人心眼手法两高,单挑燕十二挺身站起的当儿下手,这当儿是最难躲避的。
燕十二微微一惊,探腰出刀,掌中小刀直向闪电奔来的那点银光迎去,只听“铮”的一声,火星几点,银光落地时“叮”的又是一声铃响。
燕十二凝目望去,只见面前地上是只小巧玲珑的雪亮银镖,尽管在黑夜里,燕十二眼力好,他看得清楚镖后头还坠着一个比豆略大一点的小银铃。
燕十二正在凝望间,一条人影带着一片劲风扑到,不是扑燕十二,而是扑向地上那只小巧玲珑的坠铃银镖。
燕十二脑际灵光一闪,跨步弯腰比来人快一步的把那只银镖抄在手里,害得来人差一点没有撞在他身上,一声脆呼来人倏退,敢情是那位大姑娘,名声更响亮,最叫座的小金嗓玉喉。
姑娘她扬着眉,瞪着眼,直盯着燕十二。
脂粉花三郎两眼之中闪起异采。
燕十二“哎哟”一声道:“怎么会是姑娘,姑娘怎么恩将仇报,以怨报德,还好我挡得快,要不然岂不银镖穿胸,一命呜呼?”
大姑娘脸一红,道:“你误会了,我无意伤人!”
燕十二道:“姑娘单挑这个时候发镖,这叫无意伤人?”
大姑娘道:“我要是存心伤你的话,我就不会在镖上坠上银铃了。”
燕十二呆了一呆道:“那么姑娘单挑这个时候发镖,用意何在?”
大姑娘脸一红道:“你只要知道我无意伤你就行了,别的你就不用管了!”
脂粉花三郎忽然咧嘴一笑道:“谢谢你,姑娘!”
大姑娘娇靥飞红,道:“你不用谢我,我才不是怕他伤了你了!”
没人说她怕,这岂不是不打自招。
脂粉花三郎想笑没敢笑,可是脸上仍有点笑意。
大姑娘红泛耳根,娇靥红得跟那西天红霞似的,叱道:“你笑什么?”
脂粉花三郎忙一整脸色道:“我没笑,姑娘!”
他没笑,燕十二笑了,道:“想不到管错闲事惹来这么大的麻烦……”
大姑娘叱道:“你胡说什么,把镖还我。”
燕十二道:“怎么,姑娘还想把镖要回去?”
大姑娘道:“我的东西为什么不要?”
燕十二道:“姑娘想把镖要回去不难,请姑娘据实答我一问。”
大姑娘道:“你要问什么?”
燕十二道:“我想知道姑娘跟当年纵横豫鲁,睥睨一方,人人尊仰的慈心仁镖有什么渊源?”
大姑娘脸色一变,道:“我不知道什么慈心仁镖!”
“那也行。”燕十二扬扬那支银镖道:“我拿着这只镖去问问令尊,想必他能给我一个满意答复。”
大姑娘花容失色,脸色大变,抢前一步叱道:“你敢,快把镖还我。”
燕十二道:“我说过,要我还镖不难,请姑娘答我那一问。”
脂粉花三郎突然跨前一步道:“朋友……”
燕十二目光一转,道:“怎么?”
脂粉花三郎道:“把镖还给桑姑娘!”
燕十二倏然而笑道:“你这是代桑姑娘出头?”
脂粉花三郎道:“请看我薄面……”
燕十二微一点头道:“你是该代这位姑娘出头的,要不然的话就太没良心了。”
大姑娘娇靥飞红,叱道:“你胡说些什么……”
燕十二道:“姑娘,要镖可不是这种态度。”
大姑娘倏然住口不言。
燕十二转望脂粉花三郎道:“你让我看你的面子,是不?”
脂粉花三郎笑笑说道:“是的!”
燕十二道:“我为什么要看你的面子?”
脂粉花三郎道:“你自己说的,打算跟我交个朋友——”
燕十二道:“这么说你是答应我的条件了?”
脂粉花三郎道:“事实上我输了!”
燕十二倏然一笑道:“你这么一说,我只有看你的面子了,拿去吧!”
扬手把那只银镖丢了过去。
脂粉花三郎接住那只银镖,忙向大姑娘走了过去。
只听大姑娘道:“把镖扔过来!”
脂粉花三郎忙应声停步道:“是,姑娘,我再谢谢姑娘!”抬手把那支银镖扔了过去。
大姑娘伸手抄住银镖,拧身如飞奔去。
脂粉花三郎直看着大姑娘,发呆。
燕十二轻咳一声道:“阁下,走远了!”
脂粉花三郎脸一红,转过身来道:“朋友,我谢了。”
燕十二道:“那倒不必,八方镖局你知道走法,我姓燕,一两天内你去找我就行了!”
脂粉花三郎道:“我一定去!”
燕十二道:“那就好,我恭候了,阁下的刀麻烦阁下自己捡一下吧!”
两手往后一背,转身走了。
燕十二到了那棚子前,灯光下只见柳大龙站在棚外正焦急的东张西望,他当下向柳大龙扬了手。
柳大龙看见了,神色—松,迈步奔了过来:“您可没把我急死!”
燕十二道:“没事,你怎么出来了?”
柳大龙道:“人家收了,不出来怎么办?”
燕十二一怔道:“怎么,桑四宝收了?”
“可不是么?”柳大龙道:“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儿个收得比往常都早!”
燕十二略一沉吟,凝目说道:“人刚走?”
柳大龙道:“是的!”
燕十二道:“可知道他父女住在哪儿?”
柳大龙道:“知道,就在西边儿,不远,您要……”
燕十二道:“带我去,要快,迟了就来不及了!”
柳大龙一怔,要问。
燕十二道:“现在别问,待会儿再说!”
柳大龙没再问,转身快步往西而去。
柳大龙带路,直往西走,没一会儿来到一排矮门前,清一色双瓦房院子,很小,像住的全是破落户。
柳大龙在两扇窄门前停步,道:“燕爷,就是这一家。”
那两扇窄门虚掩着,里头没上栓。
燕十二道:“你在外头等我。”
推门走了进去。
进院子看,小四合院,东厢房一男一女,正在收拾东西,显得很匆忙,正是桑四宝跟大姑娘父女俩。
燕十二走过去轻咳一声道:“桑爷。”
桑四宝一惊转身,大姑娘首先一声惊叫:“是你。”
燕十二道:“不错,是我……”一抱拳道:“桑爷,我能进来么?”
桑四宝刹时间就复趋平静,忙道:“不敢当,请进,请进。”
燕十二道:“谢谢桑爷,我打扰了。”迈步走了进去。
桑四宝很客气,满脸堆着笑让燕十二坐下之后,转望大姑娘道:“站在这儿发什么愣,还不快给这位爷倒杯茶去。”
燕十二一招手,道:“别麻烦了,我坐坐就走。”
大姑娘她也没去倒茶的意思,一双美目直盯着燕十二,娇靥上的神色好不紧张。
只听桑四宝轻咳一声道:“恕我眼拙,您这位是……”
燕十二含笑说道:“令嫒没告诉您么?”
桑四宝应变快,“哦”的一声忙道:“她说了,我正愁没法儿谢您呢。”
燕十二道:“您别客气,人在江湖,管的就是不平事……”目光来回一扫道:“怎么,贤父女正要搬家?”
桑四宝忙道:“不,闲着没事,收拾收拾,您贵姓?”
燕十二道:“不敢,姓燕。”
桑四宝道:“原来是燕爷,燕爷在哪儿发财?”
燕十二道:“在一家镖局里混碗饭吃……”一顿,接道:“桑爷,请恕我直问一句,豫鲁江湖道上有位人人尊仰的人物,人称慈心仁镖……”
桑四宝“哦”的一声道:“我明白了,丫头她回来对我说过了,不瞒燕爷说,那只银镖是有一回我父女在豫西路上捡来的,当时,我就怕日后会惹来麻烦,不让她捡,她看着好玩儿,偏不听,谁知道现在果然……”转过头去望着姑娘叱道:“看你以后还听不听话。”转回又向燕十二赔上一笑:“您别在意。”
燕十二淡然一笑道:“岂敢,我跟您提个人,当年,江湖上有个傲夸寰宇的雕玉能手,人称‘乾埤圣手’……”
桑四宝强笑说道:“您跟我提这位是……”
燕十二道:“只问桑爷可认得此人?”
桑四宝摇头说道:“我没有江湖上的朋友……”
燕十二道:“真的么?”
桑四宝道:“我怎么敢骗您,再说我也没有玩假的必要。”
燕十二道:“桑爷,我没有恶意。”
桑四宝道:“您这是什么话,我说的是实情实话……”
燕十二道:“桑爷,我跟乾坤圣手有很深的渊源。”
桑四宝道:“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
燕十二道:“您请看看这个。”伸手递过他那柄雕玉小刀。
桑四宝脸色一变,旋即说道:“燕爷,您让我看这把刀是……”
燕十二道:“问桑爷您可认得这把刀?”
桑四宝摇头笑道:“不认识……”
燕十二翻腕收刀,站了起来道:“那是我认错人了,唐突,打扰,还望桑爷海涵,告辞。”一抱拳,转身要走。
只听桑四宝一声轻咳道:“燕爷,您请留一步。”
燕十二转回了身,眼前,桑四宝两手捧着那支小巧玲珑的银镖道:“听您的口气,您好像认识这只镖的主人,我们这种人实在惹不起这种麻烦,是不是可以请您带走它,日后交还它的主人……”
燕十二双眉一扬道:“什么事使桑前辈一怯如此?”
桑四宝脸色微微一变,旋即赔笑说道:“燕爷,我们这种人本就胆小。”
燕十二深深看了桑四宝一眼,道:“桑爷既然这么吩咐,我遵命就是。”伸手接过了那只银镖。
桑四宝忙道:“谢谢您了。”
燕十二道:“不敢当,我这儿还有一句不该说的话……”目光掠向大姑娘。
大姑娘神情一震,低下头去。
燕十二道:“脂粉花三郎名列天桥七害之内,不是什么善类,还望贤父女多加提防!”
大姑娘猛抬螓首,香唇启动,欲言又止。
桑四宝则忙道:“多谢燕爷好意。”
燕十二道:“我就住在八方镖局,桑爷要是有事的话,可以去找我。”
桑四宝道:“燕爷只不嫌弃,来日一定到镖局去拜访。”
燕十二一见桑四宝一点口风也不肯透,再说下去也难有所获,更没什么意思,遂抱拳施了一礼往外行去。
柳大龙守在门外,一见燕十二出来,忙迎上来问道:“怎么样?燕爷。”
燕十二道:“我看这金嗓玉喉颇似我师门一位故交,怎奈他坚不承认。”
柳大龙两眼瞪得老大道:“燕爷,桑四宝真是武林中人?”
燕十二道:“谁知道,我看像是,他坚不承认倒让我捉摸不定了。”
柳大龙紧跟一步道:“咱们还要到天桥逛逛去不?”
燕十二摇头说道:“不用了,天色不早,咱们回去吧。”
回到八方镖局,者黑骆桐在等门,一见燕十二、柳大龙回来,迎上来急不可待的道:“燕爷,银子弄回来了。”
燕十二“哦”的一声道,“二爷呢?”
老黑道:“在大厅里点数呢。”
燕十二进了大厅,果然,大厅里灯火通明,李广义跟张一飞还有几个弟兄正在忙着,大厅里一列摆着的,正是五箱白银。
燕十二道:“二爷,忙啊。”
李广义道:“东西总算弄到手了,我正在按花名册分数。”
燕十二道:“分好了么?”
李广义道:“差不多了,来,兄弟,咱们坐坐。”
燕十二道:“不要我帮帮忙么?”
李广义道:“不用了,有一飞他们几个就够了。”
两个人落了座,李广义道:“怎么样,玩儿得痛快么?”
燕十二道:“我先向三爷报个备,咱们镖局子里人手不够,我物色了几人,充实一下咱们的实力。”
李广义笑道:“我原说你不会去玩儿的,北京城道上的人有数,兄弟找了哪几个?”
燕十二道:“天桥七怪。”
李广义一怔道:“谁?天桥七怪?”
燕十二道:“是的。”
李广义皱眉说道:“兄弟,你怎么惹上了这七个恶太岁,他七个是怎么样个人难道大龙没告诉你,别人躲还怕来不及呢。”
燕十二道:“这七个是怎么样的人我清楚,我要的就是这种人,这种人有个好处,虽然难带,可是只要带好他们,他们真能卖命。”
“兄弟,”李广义摇头说道:“那七个不但个个凶狠,而且都奸猾得可以。”
燕十二道:“我不怕他们凶狠奸猾,我拿心换他们的心。”
李广义皱眉沉吟了一下道:“但愿兄弟你做对了,以我看那七个是七条狼,怎么养也养不熟的。”
燕十二道:“二哥,倘有不良后果,我愿负全责。”
李广义摇头说道了:“我倒不是要兄弟你负什么全责,八方镖局现在是兄弟你做主,老人家既把八方镖局托付给兄弟你,他老人家一定看出兄弟你样样高人一等,只是,兄弟,对方是禁军统领,官大势大,红极一时,他七个能派得上用场么?”
燕十二道:“听大龙说,他七个个个有他自己的一套,我想到时候应该可以派得上用场的。”
李广义道:“他七个都点头了?”
燕十二道:“可以这么说。”
李广义道:“据我所知,北京城里的人,正眼都不敢看这七个一下,连官府都对他们头痛,兄弟是怎么服了他们的?”
燕十二笑了笑,当即把经过说了一遍。
听毕,李广义眉锋为之一皱道:“这么说他们一定会找上门来。”
燕十二道:“二哥,我料他们必来。”
李广义道:“兄弟,他们可是来找事的。”
燕十二道:“我知道,只他们一进八方镖局,我担保他们一个也不会再走出去。”
李广义吁了一口气道:“但愿如此了……”一顿,接问道:“兄弟,那慈心仁镖又是怎么回事?”
燕十二当即又把经过说了一遍。
李广义颇感诧异的道:“慈心仁镖这个人我听老人家提过,纵横豫鲁,睥倪一方,是个人物,也甚得江湖同道尊仰,没想到他如今会隐在北京城里,在天桥找那碗饭吃,更没想到那金嗓玉喉桑四宝就是当年的慈心仁镖,以我看他这么做必有深意,要不然他怎么会突然销声匿迹隐在北京城?”
燕十二道:“我也这么想,可是他不肯透一点口风,坚不承认,我也就没办法问别的了。”
李广义道:“只要他的目的地在京里,迟早会露一点出来的……”
张一飞走过来欠身说道:“二爷,分好了。”
李广义转望燕十二道:“兄弟看怎么办?”
燕十二道:“越快越好,这几箱银子是这么来的,也不可在咱们这儿留太久,我看最好让弟兄们连夜分出去。”
李广义道:“我也是这意思。”
当即吩咐张一飞负责这件事,另外以老黑骆桐协助,张—飞跟老黑双双领命而去。
燕十二叫过柳大龙道:“这件事交给你去办,找几个身手好一点的弟兄,让他们预备强弩袖箭,隐在镖局四周各处暗隅中守候着,只许放人进,不许放人出。”
柳大龙答应一声,施礼而去。
李广义道:“兄弟这是干什么?”
燕十二道:“那七个只怕今夜就会来,我得防着点儿。”
李广义道:“兄弟是打算跟他们动手?”
燕十二道:“我打算先礼后兵,先动柔的再动硬的,他们要愿意留下便罢,要不然我一个也不让他们走出八方镖局去。”
李广义抬手叫过一名镖伙道:“去把我的兵刃跟暗器拿来。”
那镖伙应声快步而去。
燕十二笑道:“怎么,二哥也预备插上一手?”
李广义道:“兄弟你为八方镖局事劳心劳力,我岂能闲着,我充兄弟个副手,有事先打头阵。”
没多大功夫,那镖伙取来了李广义的兵刃跟暗器,李广义的兵刃是一柄长剑,暗器是一袋飞蝗石跟一个匣装的袖箭。
燕十二一看便道:“二哥这袖箭是装有硬簧的?”
李广义点头说道:“打出去比一般袖箭劲而远,而且还可以连珠发射。”
燕十二道:“匣子里装了几枝袖箭?”
李广义道:“共是十枝。”
燕十二道:“有毒么?”
李广义微一摇头道:“我向来不用有毒的玩意儿,老人家也不许。”
燕十二道:“二哥把那匣袖箭留下自用,把那袋飞蝗石供我用可好?”
李广义道:“怎么,兄弟也要用暗器?”
燕十二道:“预备一点儿总是好的。免得要用时捞不着。”
李广义二话没说,立刻把袋飞蝗石递了过去。
燕十二接过那袋飞蝗石藏入了腰间。
李广义也把那匣袖箭藏进了袖底,道:“兄弟,咱们是到处走走去,还是就坐在这儿等他们?”
燕十二道:“出去走走也好,这儿灯光耀眼,只怕他们不往明处来。”
两个人站起来往厅外走去,那镖伙熄了大厅里的灯跟了出去。
今天微有月色,是一弯上弦钩月,偌大一座八方镖局里,除了几处屋角廊下之外,大部分的地区都罩在月光下,以练过武的人来说,这已经是够亮,够清晰的了。
两个人刚并肩下得大厅石阶,一丝破风之声起自东南夜空,光亮一点,闪电而至,直奔燕十二右太阳穴。
李广义双眉一扬道:“兄弟,留神,有毒!”
燕十二道:“谢谢二哥,我省得。”
右手翻腕而起,一道寒光上迎,叮的一声,那点光亮掉在几尺外,是枝奇薄如纸的金钱镖,锋刃一圈发蓝。
燕十二扬声一笑道:“哪位莅临,怎么一来便是这等歹毒玩意儿,请下来谈谈。”
他刚才探腰出刀点落那枚金钱镖时,已暗扣了一块飞蝗石在手,此际随着话声抖手打了出去。
只听东南墙头闷哼一声,黑忽忽的一团从墙头暗影中翻蒋下来,砰然一声掉在南墙根儿。
那镖伙闪身便要扑过去。
李广义拍手一拦道:“别理他,待会儿他自己会过来的……”忽然压低话声说道:“兄弟,大厅瓦面有两个。”
燕十二笑笑说道:“一出来我就发觉了,他们没动,所以我也没动。”
李广义道:“要不要请他们下来?”
燕十二道:“二哥,咱们先礼后兵。”
李广义道:“兄弟放心,我省得。”话锋一顿,扬声说道:“春寒料峭,夜深露重,李某这里恭请大厅上那两位。”
话声方落,只听大厅瓦面一声大笑震荡夜空:“乖乖,好不厉害,难怪八方镖局声威震八方,老三,人家听见咱们了,咱们别小家子气,下去吧。”
两条人影一前一后翻下大厅瓦面,直落大厅前石阶下,是毛胡子跟脂粉花三郎。
就在这时候,燕十二听得一丝极其轻微的破风之声从身后大厅里打出,直奔自己脑后玉枕穴。
居然有人潜进了大厅里,想必是他跟李广义熄灯出厅之后潜进去的。
燕十二呆了一呆,伸手往后一抄,又把来物抄了下来,来物入握,他不由又是一怔,因为他手里的东西既不是飞镖也不是袖箭,竟然是一枝细小的钗儿,这是女子发饰,难道说天桥七怪中还有女子不成。
他心中念转,却未动声色,随着手势说了一句:“好扰人的飞虫……”
一抱拳道:“二位别来无恙。”
脂粉花三郎微微一笑道:“刚分手不到半个时辰,除非得了什么急疾,要不然是不会有什么恙的。”
燕十二道:“二位确是信人。”
脂粉花三郎道:“当然了,我几个向来不容人欠帐的。”
燕十二笑道:“一向也没人敢欠几位的,是不?”
脂粉花三郎一咧嘴,好白的一口牙:“你算是说着了。”
只听毛胡子说道:“你就是那有快手剑之称的李广义李二爷么?”
李广义才提长剑一抱拳道:“不敢,正是李广义,可是毛老大当面?”
毛胡子道:“我就是毛胡子。”转脸望向脂粉花三郎,冷冷说道:“叫老四过来,他丢人丢够了,还蹲在墙根儿现眼么!”
脂粉花三郎倏然一笑,望着南墙根儿那一片暗隅道:“老四,听见了么?”
南墙根儿那暗隅中有人哼了一声,随即摇摇晃晃走出了个又瘦又小的人影,那是个衣衫破烂,活像个叫化子的瘦小汉子,尖嘴猴腮,像个大马猴。
只见他龇着牙,咧着嘴,一手扶着右膝盖,一拐一拐的走了过来。
“姓燕的,你好狠哪,这条跑路的差点没废了。”
燕十二淡然一笑道:“阁下投我以桃,我焉敢不报之以李,一块飞蝗石比起你阁下那淬过毒的金钱镖来,那还轻得很。”
李广义一抱拳道:“灵猴侯四爷。”
灵猴侯四—摇头道:“我侯四算是领教你们八方镖局的了。”
毛胡子冷哼一声道:“你丢的人还不够么,少废话,给我站到身后头去。”
灵猴侯四在毛胡子面前是一只驯猴,一句话没敢再说,头一低乖乖的站到毛胡子身后去了。
燕十二抬眼一扫夜空道:“西北角那三位怎么还不下来,等人请?”
毛胡子脸色一变,喝道:“老二、老五、老六,过来。”
“走吧,老大叫咱们了。”
笑嘻嘻的一声,夜空里射落了三个人,一个是五短身材的圆胖脸胖子,一个是死板脸不带一点表情的小个子,一个是残眉刀疤精壮汉子。
看看眼前这六个,数脂粉花三郎长得体面,论心智,应该以那圆胖脸胖子为最。
李广义一抱拳道:“智多星计全计二爷,活阎罗查五爷,刀疤樊六爷。”
那死板脸小个子冰冷说道:“不敢当,阎王爷到了可不会有好事。”
李广义笑道:“查五爷这活阎罗称呼果然名不虚传,一说话就听得人背脊冒寒气。”
查老五冷哼一声道:“明白就好。”
燕十二轻咳一声道:“应该是七位怎么只到了六位……”
“你姑奶奶在这儿。”
一声娇叱,一阵劲风,燕十二霍然大旋身,翻掌而上,正好抓住一只皓腕,那只皓腕持着一把尖刀。
两个人离得好近,几乎是脸对脸,那是个一身黑衣的大姑娘,美艳绝伦,比那小金嗓玉喉还要艳几分,她,柳眉,杏眼,桃腮,小瑶鼻如胆,而樱唇要喷火,嘴角上还有一颗美人痣。
可是这时候看,那颗美人痣带着懔人的杀气,因为她一双柳眉扬得老高,一对杏眼睁得老大,那张娇靥上笼罩着一层冰冷的寒霜。
燕十二呆了一呆,不知怎的他的心猛跳了一下:“我没想到是位姑娘。”
那黑衣姑娘也有着一刹那间的错愕,旋即——
“放屁,你少在姑奶奶面前装蒜,你收去了姑奶奶的银钗,难道把姑奶奶当汉子不成。”
天爷,这位姑娘怎么这样儿。
燕十二淡然一笑道:“要不是又见着你的人的话,早听这口气,我可真有点怀疑。”
黑衣姑娘杏眼一瞪道:“姓燕的,你敢……”
燕十二道:“姑娘,别忘了你的腕子在我手里。”
黑衣姑娘猛一挣道:“姓燕的,你放手。”
燕十二那只手稳如泰山,一动没动。
黑衣姑娘道:“姓燕的,放了你姑奶奶,听见没有?”
燕十二没说话,也没放手。
黑衣姑娘火儿了,蛮靴一扬,抬腿就踢。
燕十二左手往下一横,道:“姑娘,留神,刀。”
可不是么?他手里正拿着他那柄雕玉小刀。
黑衣姑娘再狠也不敢跟刀碰,一惊连忙收腿。
燕十二笑了,右手一松道:“姑娘请吧,下回碰上我,少来泼辣这一套。”
黑衣姑娘娇躯一晃,踉踉跄跄的到了石阶下。
灵猴侯四一咧嘴道:“七妞一向不让人碰,今儿个可让人占了便宜。”
黑衣姑娘冷叱一声,扬手就打。
毛胡子突然轻喝说道:“七妹!”
黑衣姑娘也听毛胡子的,立即收了手,她转过身,杏眼中两道冷芒直逼燕十二。
燕十二只装没看见,微微一笑道:“诸位都到齐了?”
毛胡子冷冷说道:“天桥七怪到了三对半,你看到齐了没有。”
燕十二笑笑说道:“以我看是到齐了……”
灵猴侯四道:“到齐了,好戏上场,开锣吧。姓燕的,咱们这出戏怎么个唱法?”
燕十二道:“七位爱怎么唱就怎么唱,我毫无异议。”
活阎王查老五冷冷说道:“瞧不出你还挺爽快的。”
燕十二道:“我本来就是这么个人,一向不喜欢婆婆妈妈,拖泥带水,跟你们七位,似乎也应该来个爽快。”
灵猴侯四—咧嘴道:“姓燕的,我先告诉你一句,我七个不来便罢,既然来了那就是西瓜擦屁股,没完没了,要不流血是不会收手的。”
燕十二微—点头道:“这情势我很明白,七位划出道儿来吧,我一概接下就是。”
刀疤樊老六冷哼一声道:“姓燕的,你好大的口气,笨鸟儿先飞,我樊老六充龙套了,你下来,咱们俩比划比划。”
只见他双掌腰里一摸,“当”的一声,寒光耀眼,刀疤樊老六手里多了一对八齿飞轮。
燕十二眉锋一皱,道:“樊老六怎么用这种歹毒的玩意儿。”
刀疤樊老六冷冷说道:“你要是不愿意下来也行,给我们七个一个人三个响头,然后自己动手把那只右手废了,我七个饶过你这一遭,扭头就走。”
燕十二微微一笑道:“话倒是几句好话,只是你看我是两腿那么软的人么!”
樊老六道:“要不然你就下来跟我比划比划。”
燕十二道:“我这就下去,可是在我没下去之前,我要跟七位谈妥一个条件……”
刀疤樊老六道:“姓燕的,你竟敢跟我七个谈条件!”
燕十二道:“我这条件对贵我双方都有利。”
毛胡子突然说道:“说说看。”
燕十二道:“这出戏怎么个唱法,任凭七位,要是到头来赢的是我,委曲七位,从今儿晚上起都得听我的……”
智多星计老二道:“要是赢的是我七个呢?”
燕十二道:“一句话,我照樊老六听说,给七位每一位磕三个响头,然后自己动手废了我这只右手。”
智多星摇头说道:“不公平。”
燕十二道:“你计老二认为我太便宜了?”
智多星计全摇头说道:“那倒也不是,只是条件跟这出戏的唱法,都有重新商榷的必要。”
燕十二道:“我愿意听听你计老二的高见。”
“好说。”智多星计全笑笑说道:“咱们先谈谈这出戏的唱法,听你的口气,似乎这档子事你只预备一个人全接下了,是不是?”
李广义要说话。
燕十二道:“二哥,这七位是我请来的,理应我—人接下。”望着智多星计全道:“没错,我一个人接下了。”
智多星计全一点头道:“那行,你够英雄,我七个也不愿意倚多为胜,那胜之不武,这出戏,我七个一个一个跟你唱。”
燕十二倏然一笑道:“车轮戏。”
智多星计道:“你要在乎,咱们再商量别的。”
燕十二微一摇头道:“别激我,我没说在乎。”
智多星计全笑了,笑了笑之后,他道:“那我就往下说了。”
燕十二道:“你只管讲。”
智多星计全道:“我七个一个一个的跟你唱,那就是说要唱七场,在这七场之中,只要你有四场占了先,今儿晚上这台戏就算你唱赢了……”
“不,”燕十二微一摇头道:“太便宜了。”
智多星计全道:“这跟三打两胜一样,我七个没占你便宜。”
燕十二道:“你误会了,我是说我太便宜了。”
智多星计全怔了一怔,道:“你太便宜了,什么意思?”
燕十二道:“我这么改改,我赢七场才算胜,这七场之中我只要有一场落了下风,那么赢的就是你们七位。”
智多星计全眼瞪大了,道:“你,你要这样算……”
燕十二微微一笑道:“你阁下跟我施智,想取巧占便宜,索性我就大方点,让七位占点便宜,这不挺好吗?”
智多星计全脸上红了一红,旋即轻咳—声道:“你既然有这么—番好意,我七个却之不恭,只好领情从命了。”
燕十二笑笑,没说话。
智多星计全话声微顿,接着说道:“这出戏既然是这么个唱法,那条件就不必再商榷了,你赢,我七个全留下,你输,那就照我们老六的说法,就这么说定了。”
燕十二一拍手道:“慢着,让我先问问毛老大,认可不认可?”
毛胡子冷冷道:“我七个对外说话,一向是老二他开口,他说一句就是—句,我六个没有一个不认可。”
燕十二点头说道:“有你毛老大这一句话就够了,话已经说定了,不必再多说了,这出戏,哪一位先跟我唱?”
刀疤樊老六道:“家伙都亮出来了,当然是我,刚才没听我说么,笨鸟儿先飞,我充龙套了。”
燕十二微微一笑道:“也好,我先领教樊老六的飞轮绝艺。”
他手挥着那柄雕玉小刀行下石阶。
李广义手提长剑,站在石阶上没动。
天桥七怪中另六个立即向后退去。
燕十二往刀疤樊老六跟前几尺处一站,道:“樊老六,我上场了,你叫板吧。”
刀疤樊老六冷冷一笑道:“我嗓门儿大,留神震破了你的耳骨。”
双掌一错,飞轮互击,“当”的一声,火星四射,只见他跨步欺身,两只飞轮一上一下闪电攻到。
刀疤樊老六在这对飞轮上造诣颇为不凡,施展起来既快又凌厉,指的是燕十二身前两处大穴。
燕十二一动没动,容得刀疤樊老六近身,掌中雕玉小刀带着一道光影挥起,由下而上,快得令人目不暇接,正点在一对飞轮之上,只听当当两响,一对飞轮一起荡开,同时震得刀疤樊老六一个身躯踉跄着往后退去,两手发麻几乎把握不住那对飞轮。
燕十二笑道:“樊老六,这头一招,我承让了。”
刀疤樊老六脸上那刀疤泛红,道:“姓燕的,你得意的嫌早了些。”
闪身欺到,掌中一对飞轮幻起满天寒光,向着燕十二当头罩下,这是拼命的打法,也远较头一招更具威力。
燕十二没碰他,往左跨步,闪身避过。
刀疤樊老六得理不让人,飞轮一顿,身躯一侧,就要抢攻,而燕十二对准了空隙闪电出手,掌中那雕玉小刀又忽递到他喉结上笑道:“樊六爷,你没能出我手下三招,该够了,收手吧。”
刀疤樊老六吃一惊暴退,喝道:“姓燕的,你取巧……”
燕十二道:“你不服也行,咱们来个硬碰硬的。”
话落人动,他跨步欺到。
刀疤樊老六大惊失色,飞轮—举就挡。
燕十二翻腕而起,寒光一闪,叮当两声,刀疤樊老六一对飞轮脱手飞起,直上夜空,映着月色化两道光华,煞是好看。
燕十二雕玉小刀一落,正抵在刀疤樊老六心窝上,道:“樊六爷,这回怎么说?”
刀疤樊老六好不难堪,脸色怕人。
只听毛胡子道:“我代他认输就是。”
燕十二一笑收手而退,道:“接下来跟我唱这出戏的是哪一位?”
只听一声冷叱,黑衣姑娘跨步向前,道:“姓燕的,是你姑奶奶我。”
燕十二把雕玉小刀往袖里一藏,摇头道:“抱歉,我自己给自己立过一个规矩,绝不跟女人家斗。”
灵猴候侯四哼的一声,道:“听见了吗,七妞,人家好男不跟女斗。”
“放屁,”黑衣姑娘目瞪杏眼叱道:“今天非跟你姑奶奶斗斗不可。”
抬腿往小腿上—摸,一对匕首已持在手中,跨步欺了过来,剧刷,就是两刀。
燕十二刀藏在袖子里,手背在身后,身躯连闪,轻易的躲过了那凌厉飞快的两刀。
黑衣姑娘厉声叫道:“姓燕的,你这是什么意思,没种么?”
燕十二淡然一笑道:“就算是吧。”
黑衣姑娘叫道:“好个孬种,亮你的刀。”
燕十二没动,也没说话。
黑衣姑娘厉叱说道:“姓燕的,姑奶奶叫你亮兵刃,你听见没有?”
燕十二道:“我说过我不跟女人家斗,你听见没有?”
黑衣姑娘一跺脚,道:“姓燕的,你敢耍你姑奶奶,我剁了你。”
闪身欺到,一连攻出六刀。
燕十二一味躲闪,躲得潇洒而从容,那背在身后的一双手连动都没动,脚下也没离站处动过一尺。
黑衣姑娘火大了,煞威大发,两柄匕首连环攻出,像疯了一样,所指都是燕十二身上大穴。
然而,十几刀过去,她连燕十二一片衣角都没碰过,突然她收手退身,凝望着燕十二一脸尽是杀气:“姓燕的,你可别让姑奶奶恨上了你。”
燕十二含笑说道:“那也没什么,姑娘一开始就没对我友善过。”
黑衣姑娘道:“姓燕的,一让我恨上了你,这辈子可是没完没了。”
燕十二双肩一耸,道:“姑娘真要是恨上了我,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黑衣姑娘大声说道:“姓燕的,你少跟我嬉皮笑脸,你要再不亮兵刃,我可要骂了。”
燕十二道:“既不疼,又不痒,姑娘要骂尽管骂就是,只是我要提醒姑娘一句,别忘了姑娘是个姑娘家,将来总是要找婆家的。”
黑衣姑娘脸上猛一红,道:“放屁,你姑奶奶这辈子不嫁人。”
“妙啊,”灵猴侯四拍手笑道:“真是庙后头有个洞,庙(妙)透了,我们七妞这辈子不嫁人,看你怎么办。”
黑衣姑娘霍然转过脸去,叱道:“你少多嘴。”
黑衣姑娘转过脸来,望着燕十二道:“姓燕的,我恨死你了,你没种,你不是个男子汉,你……”
突然珠泪夺眶,捂着脸转身奔了回去。
那六怪,全怔住了。
只听灵猴候四喃喃说道:“天,七妞也有眼泪,七妞居然也有眼泪……”
燕十二像个没事人儿一般,淡然说道:“哪位跟我唱这出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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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尔虞我诈 冰冷一声,活阎王查老五跨了出来,他手里握着一柄奇形兵刃,那是一根长有六尺的软鞭,粗细跟大拇指差不多,鞭身上全是密密的钢刺,鞭头上有个五爪钢钩,跟手一样,可比手小了一点。
李广义神色一懔,低低说道:“兄弟,留神,他那鞭上均有毒。”
燕十二道:“谢谢二哥,我看得出来。”
只听查老五冰冷说道:“姓燕的,亮你的兵刃。”
燕十二翻腕亮出他那柄雕玉小刀,道:“我还是这把小刀,用惯了,趁手。”
查老五道:“只要你手里有寸铁,我就不算占便宜。”
抖起软鞭攻了过来,那根软鞭不但形状怪,而且挥舞起来丝丝作响,颇具慑人心神之效。
燕十二没敢硬碰,闪身避过,挥刀向查老五当胸点去。
查老五冷冷一笑,一抖腕,软鞭灵蛇般直向燕十二持刀右腕搭去。
燕十二笑道:“看来你比樊老六强些。”
一沉腕,刀锋走偏,闪电一般往查老五腰间划去。
这一刀快速异常,攻的又是查老五所必救,查老五顾不得变招出招,连忙纵身往后退去。
他一退,燕十二立即跟进,进势比查老五的退势还快,掌中雕玉小刀挥起,直取查老五咽喉。
查老五还没站稳,‖潇湘书院独家连载‖那柄雕玉小刀又到眼前,他大吃一惊,上身往后—仰,挥鞭就要上撩。
燕十二比他快,那攻咽喉的一刀也是有意要查老五将软鞭上撩,查老五一根软鞭刚撩起,只见燕十二下面伸腿,脚尖正钩在查老五的膝弯上,查老五两腿一软,整个人立即躺了下去,砰然一声摔个结实。
燕十二跨步过去,一脚踩在查老五的持鞭右腕上,道:“查五爷,松松手吧。”
查老五冷哼一声,身躯一侧,左掌挥起,直向燕十二右肋插去,五指伸得笔直。
燕十二道:“怎么,查五爷不要左手了?”
雕玉小刀往前一送,直指查老五腕脉。
查老五机伶一颤,连忙沉腕收手。
燕十二抬眼望回毛胡子,道:“毛老大,这一场怎么说?”
毛胡子道:“人都躺在你脚下了,还能怎么说。”
燕十二淡然一笑,收腿转身走了回去。
查老五翻身跃起,软鞭一抖直向燕十二肩上撞去。
李广义脸色一变,急道:“兄弟,留神。”
燕十二笑说道:“二哥该让他留神。”
一个大旋身,左掌正拍在查老五的持鞭腕脉上,查老五痛澈心脾,“哎哟”一声松手撤鞭,鞭飞出丈余远,燕十二右手刀一闪,在查老五胸前一触而回,查老五胸前衣衫破了个大口子,再差一发就要开膛,燕十二跟没事人儿一般,转身又走了回去。
只听毛胡子暴喝说道:“老五,你真露脸,还不给我回来。”
查老五脸色由红转青,头一低退了回去。
只听智多星计全道:“姓燕的,今儿个太晚了,我七个都困了,今儿晚上这台戏到此为上吧,我七个明儿个再来。”
他话声刚落,破风之声大作,一阵笃笃连响,他脚前射落了一排箭,根根入土,仅剩箭羽在外。
智多星计全脸色一变,旋即笑道:“姓燕的,你太小气了,这算什么?”
燕十二淡然一笑道:“说好了的,你七个现在起听我的,哪一个要走试试看,别怪我埋伏四下的弟兄们手下不留情。”
灵猴侯四道:“我想试试……”他话还没说完,脚前也射落一排,他一伸舌头道:“乖乖,看来,咱们得在这儿做个长客了……”
毛胡子目光炯炯,望着燕十二道:“姓燕的,大丈夫轻死重一诺,我七个输了,输了就得留下,可是咱们得谈谈条件。”
燕十二淡然一笑道:“毛老大,你七个现在无权跟我谈条件。”
毛胡子脸色一变道:“姓燕的,你可别恃强逞横。”
燕十二道:“横又如何,七位就得乖乖听我的。”
忽听黑衣姑娘道:“姑奶奶头一个不听你的,姑奶奶要走。”
燕十二道:“姑娘要走我不拦,只管请。”
黑衣姑娘刚要腾身,一听这话马上停了下来,道:“姓燕的,你什么意思?”
燕十二淡然一笑道:“要姑娘没用,再说八方镖局里都是男人,也不方便。”
黑衣姑娘柳眉一竖道:“姓燕的,你说我没用?”
燕十二道:“是的,姑娘,我正是这意思,女人家究竟比不上男人家……”
黑衣姑娘—扬手,一点银光直奔燕十二咽喉射去。
燕十二抬手把那一点银光抄了下来,那又是一枝小小的钗儿,燕十二笑道:“多谢姑娘再次赠钗。”
黑衣姑娘跺脚叫道:“姓燕的,把钗儿还给我!”闪身就要扑过去。
只听毛胡子沉喝说道:“七妞!”
黑衣姑娘真听他的,没动,望着燕十二咬牙说道:“姓燕的,我跟你没完没了,你让我走是不是,我不走偏要留下来不可。”
燕十二倏然一笑道:“姑娘要留下来我也欢迎。”
看他那神情,黑衣姑娘煞时明白了,呆了一呆跺脚叫道:“姓燕的,你敢跟我施诈,你,你可恶!”
可恶要比可恨好多了。
燕十二淡然一笑,目光扫动,道:“还有哪位要走?”
脂粉花三郎突然说道:“我不能留下我要走。”
燕十二道:“为什么?”
脂粉花三郎道:“我外头还有事。”
燕十二道:“什么事?”
脂粉花三郎微一摇头道:“私事,不能说。”
燕十二笑笑说道:“我有几分明白,相信么?”
脂粉花三郎讶异的看了燕十二一眼,道:“你有几分明白,你明白什么?”
燕十二道:“舍不得外边的人,是不?”
脂粉花三郎笑了,道:“你有一手。”
燕十二道:“夸奖,据我所知,人家父女已经走了。”
脂粉花三郎目光一凝,道:“你怎么知道?”
燕十二道:“我当然知道,信不信在你。”
脂粉花三郎笑笑说道:“我当然不信,我可以告诉你,只要我花三郎在这北京城一天,那父女俩就绝不会走,至少那个小的绝不会走。”
燕十二哦的一声道:“你这么有把握?”
脂粉花三郎道:“当然,别的事我不敢说,唯独在这方面,我一向十拿十稳。”
燕十二摇头说道:“我就想不通,那么一个好姑娘,会喜欢上你这么个人。”
脂粉花三郎道:“我有什么不好?”
燕十二道:“你自己的作为,你自己明白。”
脂粉花三郎笑笑说道:“我当然明白,是她们送上门来的,那怪不了我,周瑜打黄盖,这话你该懂,你可以打听打听问一问,我花三郎从不乱动人,也没损过阴德。”
燕十二目光一凝,道:“你可是真心?”
脂粉花三郎道:“真心如何,假意又怎么样?”
燕十二道:“你要是真心,这八方镖局我准你随时进出,你要是有丝毫假意,抱歉得很,我头一个不能坐视。”
脂粉花三郎道:“你头—个不能坐视,关系什么事?”
燕十二道:“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毁一个好姑娘!”
脂粉花三郎“哈”的—笑说道:“好姑娘,把一颗心放在我这种人身上的,会是好姑娘,你知道物以类聚,什么人玩什么鸟……”
燕十二道:“至少我敢说这一位确确实实是个好姑娘。”
脂粉花三郎耸肩摊手,道:“你要这么说我也没有办法,就算她是好姑娘吧。”
燕十二道:“答我问话,你是真心还是假意?”
脂粉花三郎摇头说道:“这我不敢说,以往我从没动过真,这一回是不是会动,我也不知道,也许我会有所改变,也许我还跟从前一样。”
燕十二道:“我很欣赏你这句话,实话实说,放着你自由进出八方镖局的机会而不要,也至为难得,我准你随时可以自由进出八方镖局。”
脂粉花三郎怔了一怔道:“始料未及,而且大出我意料之外,我走了。”话落,他就要腾身。
燕十二拍手一拦道:“慢着,我还有话说,等我说完了话之后你再走不迟。”
脂粉花三郎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燕十二道:“我要问问看是不是还有人要走。”
脂粉花三郎笑道:“你最好别问,据我看没有一个不想走,可是我们输了,也只得留下听你的了。”
燕十二微一摇头道:“七位之中却也有一位能走而不愿走了。”
脂粉花三郎道:“你是说七妞?”
燕十二点头说道:“正是七姑娘。”
脂粉花三郎摇头说道:“七妞这个人有时候很让人摸不透,就拿眼前这件事来说吧,她明明会走,拦都拦不住她,可是片刻之间,她又突然不走了。真叫人摸不透,真叫人摸不透。”
燕十二轻咳一声,△http://210.29.4.4/book/club/△目光扫动道:“从现在起,七位已是八方镖局的人了,无论如何,七位得听我的,八方镖局管吃管住,可没有薪俸,目前八方镖局情形窘困,正在危难之中……”
脂粉花三郎道:“什么意思?”
燕十二道:“很简单一句话,没钱。”
脂粉花三郎道:“没钱?没钱你还到处雇人手。”
燕十二道:“就是因为没钱,所以我才用这种办法,要是有钱,大堆大堆的银子,我就不愁雇不着人手了。”
脂粉花三郎道:“用这法子不妥当,带人的人贵在让人心服口服。”
燕十二道:“那么,现在七位是不是已经口服心服了呢?”
脂粉花三郎道:“别人我不敢说,至少我头一个是口服心不服。”
燕十二淡然一笑道:“我不在乎,也不计较……”
脂粉花三郎要说话。
燕十二抬手一拦道:“别说废话了,现在听我的……”
顿了顿接道:“我可以告诉七位,我所以用这方法把七位迎进了八方镖局,是因为我要对付一个人,八方镖局欠缺人手。”
脂粉花三郎哦的一声:“你要对付一个人,你要对付谁?”
燕十二道:“这个人七位不会陌生,只不知道七位有没有勇气跟他为敌,跟他斗。”
查老五冷冷说道:“到现在为止,我七个还没碰上一个能让我七个胆怯的人!”
燕十二笑笑说道:“这个人不是一般人,不能拿着一般人的眼光来衡量他。”
脂粉花三郎笑吟吟的道:“说说看,是谁?”
燕十二道:“此人复姓司徒,单名一个英字,现职禁军统领。”
脂粉花三郎陡然一怔,脸上的笑容凝住了。
查老五脸上变了色,没听他再说话。
—时间,这八方镖局的院子里,静得隐隐令人窒息。
燕十二笑了……
那黑衣姑娘突然开了口:“禁军统领司徒英,你怎么会跟他斗,跟他有仇?”
燕十二摇头说道:“无怨无仇,他是个官家大员,我是个行走江湖的武林人,会跟他有什么怨,什么仇。”
黑衣姑娘诧声说道:“那你为什么要跟他斗?”
燕十二道:“很简单,为—口气。”
黑衣姑娘道:“为一口气,什么意思?”
李广义突然开口说道:“只为司徒英他仗势欺人,害得八方镖局局破人亡,差一点关上两扇大门。”
黑衣姑娘“哦”的一声道:“怎么回事,说明白点。”
李广义遂把托镖劫镖的经过概略的说了一遍。
听毕,黑衣姑娘尖叫说道:“有这种事,堂堂一个禁军统领竟……这司徒英真不是东西!”
智多星计老二轻咳一声道:“李二爷,这就不对了!”
李广义道:“怎么不对了?”
智多星计老二道:“照李二爷这么说,那司徒英跟八方镖局之间应该是仇比山高,恨比海深,姓燕的他怎么说无怨无仇!”
李广义微一摇头道:“没错,燕爷他不是八方镖局的人。”
智多星计老二呆道:“怎么说,姓燕的他不是八方镖局的人?”
查老五冷冷说道:“那他为什么伸手管这档子闲事,趟这池浑水。”
李广义道:“燕爷他侠骨柔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燕爷在石家庄碰见了这件事,激于义愤冒杀身之险来到北京!”
智多星计老二道:“是这样么?”
李广义道:“燕爷是不是八方镖局的人无关紧要,我没有必要编假。”
黑衣姑娘凝望着燕十二道:“想不到你会是这么个人!”
燕十二淡然一笑道:“好管闲事而已!”
智多星计老二轻咳一声道:“没想到八方镖局要跟禁军统领斗,胳膊别不过大腿,再说我们这些市井小民也犯不着跟官家大员斗……”
燕十二笑笑说道:“刚才七位要走我不许,可是现在七位要走,我绝不拦,性命攸关,我不愿强人所难。”
智多星计老二拱拱手道:“我们福薄,八方镖局这碗饭我们没办法下咽,告辞了。”转身就往外走。
李广义双眉一扬,要动。
燕十二伸手一拦,扬声说道:“任何人要出八方镖局一律放行,不得阻挡!”
有了他这句话,侯四跟查老五也要走。
突然,黑衣姑娘开了口,冷喝说道:“都给我站住,一个也不许走。”
智多星计老二转过身来道:“怎么了?七妞。”
黑衣姑娘冷冷说道:“没听见么,我说一个也不许走!”
查老五道:“七妞,你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要留下……”
黑衣姑娘一点头道:“不错,我要咱们七个都留下。”
侯四道:“七妞,你可弄明白,人家可是禁军统领,官家大员。”
黑衣姑娘道:“我知道,可是姓燕的他跟咱们一样,也是江湖道上行走的,他怎么就敢伸这个手。”
侯四道:“姓燕的他跟咱们又不同了,他是外来的,瞧着不对脚底下抹油拔腿就能走,咱们呢?咱们可把人扎在这儿……”
黑衣姑娘“呸”的一声道:“不害臊,摸着你的良心说话,你是北京城土生土长的么!”
侯四脸上红了一红,轻咳了两声道:“七妞啊,闯地盘儿可也不是件容易事儿啊。”
黑衣姑娘脸色一寒道:“废话少说,谁要是贪生怕死谁就走,走一个我不认一个。”
侯四强笑一声道:“志不同,道不合,也只有拆伙了。”转身要走。
只听毛胡子一声暴喝:“老四,站住!”
侯四那瘦小的身躯一震,硬没敢动。
毛胡子目光炯炯望着燕十二道:“七妞说得对,姓燕的他是个汉子,我要交他这个朋友,咱们可都是汉子,别连一个女人家都不如。”
侯四道:“大哥,姓燕的固然是个汉子,可是那主儿……”
毛胡子冷冷说道:“我比你清楚,你如果一定要走,我不勉强,拿把刀子在地上划一刀!”
侯四一怔忙道:“大哥,我没说要走,我只是告诉你……”
毛胡子道:“你用不着告诉我什么,我比谁都清楚。”
侯四道:“那,那我跟着大哥就是。”
毛胡子转眼一扫道:“还有谁要走,要走就趁现在,将来要是谁半途撤了腿,可别怪我剁他的腿。”
大伙儿没一个说话。
脂粉花三郎却迟疑着道:“大哥,我刚才跟他说好了的……”
毛胡子道:“你现在算是个有牵挂的人了,我不拦你,走你的吧。”
脂粉花三郎满脸感激之色道:“那,大哥,我走了。”
一欠身,快步而去,很快的消失在夜色里。
毛胡子抬眼望向燕十二道:“姓燕的,我们这六个吃你这碗饭了。”
燕十二淡然一笑道:“二哥,请吩咐厨下开一桌酒席。”
李广义应了—声,转身要走。
只见脂粉花三郎飞步奔了进来,道:“大哥,有人来了,我认得出,是里边儿出来的。”
毛胡子转望向燕十二。
燕十二冲着脂粉花三郎—摆手道:“你既然置身事外,就别让他们瞧见,走你的,从后边走!”
毛胡子道:“他说得是,你快走吧!”
脂粉花三郎答应一声,往后飞奔而去。
李广义道:“兄弟,会不会是那几箱银子……”
燕十二摇头笑道:“不会的,这种事谁也不敢去查问的,即便是闹出来,那也不会是如今。”
毛胡子道:“怎么回事,什么几箱银子?”
李广义把燕十二施智借银子的事说了一遍。
毛胡子两眼猛睁,哈哈大笑:“妙啊,妙啊,好不痛快,那都是民脂民膏,你该多要它几箱……”一掌拍上智多星计老二肩头,道:“老二,你叫智多星,今儿个看起来,你还得跟人家多学学,瞧人家这一手多漂亮,让人打心眼儿里佩服。”
可不,黑衣姑娘如今一双杏眼就紧紧的瞅着燕十二,打心眼儿里泛起一种……
步履声急促,一名镖伙奔了进来,一射身道:“燕爷,那老儿又来了。”
燕十二倏然一笑道:“说我有请乔师爷。”
那镖伙应声转身奔去。
燕十二望着毛胡子一摆手道:“六位请先进厅里避一避,暂时我还不想让六位露面。”
毛胡子六个很听话,一起避进了大厅里。
毛胡子六个刚进大厅,那镖伙带着五个人走了进来,为首—人正是乔师爷乔文轩,身后那四个一看就知道是保镖一流人物。
燕十二偕同李广义双双迎了上去,远远燕十二便抱拳笑道:“乔老。”
乔文轩拱拱手,没说话。
双方走近,燕十二道:“天这么晚了,乔老,但不知有何见教?”
乔文轩淡然道:“岂敢,奉我们大人之命,特来请燕镖头屈驾一会。”
燕十二微微一怔道:“怎么说,统领大人要见我?”
乔义轩道:“正是。”
燕十二道:“我这个市井小民怎么敢往内城……”
乔文轩道:“不,我们大人出城来了。”
燕十二“哦”的一声道:“那还好,在什么地方?”
乔文轩道:“燕镖头跟我去就是。”
燕十二沉吟了一下道:“那么乔老请外面等等,我马上就来。”
乔文轩道:“快点啊,别让我们大人久等!”
带着四个保镖转身往外行去。
燕十二皱眉沉吟没说话。
李广义道:“兄弟,他这是什么意思?”
燕十二眉锋一展道:“去去就知道了!”
李广义忙道:“怎么,三弟真要去?”
燕十二道:“二哥难道认为我不该去?”
李广义道:“三弟,有道是宴无好宴,会无好会,司徒英在这个时候突然使出这么一招,必然没安好心……”
燕十二摇头说道:“这倒不担心,我只担心他是调虎离山。”
李广义道:“现在镖局里多了六个帮手,并不怕他调虎离山,我只担心有埋伏……”
燕十二微一摇头道:“只怕二哥是小看他了,这种伎俩太以庸俗,司徒英不会用它的。”
李广义道:“兄弟,凡事防着点儿总是好的。”
燕十二道:“二哥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对付的。”迈步就要往外走。
李广义伸手一拦道:“慢着,兄弟,带个人去。”
燕十二道:“二哥,镖局里人手正欠缺,多一个是一个,带一个去又能帮我多大忙?”
李广义道:“我要能跟兄弟去就好了。”
只听身后响起黑衣姑娘那清脆话声:“我跟你去。”
燕十二转身去道:“谢谢姑娘的好意,姑娘跟去更是不妥!”
黑衣姑娘道:“怎么叫妥,让你一个人去就妥么?”
燕十二道:“事实上我只有一个人去!”
黑衣姑娘道:“不行,我非跟你去不可!”
燕十二道:“姑娘,镖局里更需要帮忙。”
黑衣姑娘还待再说。
毛胡子那里已然开口说道:“七妞,燕爷说得是。”
黑衣姑娘道:“你们放心让他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毛胡子怔了一怔,还待再说。
智多星计老二突然说道:“燕爷,七妞是一番好意,就让她跟您去吧!”
燕十二眉锋皱了一下,微一点头道:“好吧,不过姑娘得听我的,没有我的话绝不许轻举妄动。”
黑衣姑娘笑了,她自进八方镖局以来还没有笑过,这一笑笑得如花朵怒放,好娇好美,极是动人,连燕十二都看得呆了一呆,只听她道:“我没说不听你的,走吧,夜深露重,别让人家在大门外头等得着了凉。”一拧腰,当先往外行去。
燕十二望着李广义道:“二哥,我去了,叫弟兄们留神戒备,把瞭望台上的灯点起来,有事熄灯我马上赶回来!”转身走了。
毛胡子转望老二道:“老二,你怎么让她去了?”
计老二附在他耳边低低说了几句。
毛胡子一怔,一双眼瞪得老大,道:“我不信,这么多年了,我还不知道么?连老三都不知道碰过她多少钉子了。”
计老二道:“老三是老三,这位是这位,老三能跟这位比?你瞧着好了,我不会看错的。”
毛胡子愣愣的摇头说道:“我不信,我不信……”
这里毛胡子摇头说不信,那里燕十二跟黑衣姑娘双双出了镖局大门,乔文轩跟四个保镖等在大门外都有点不耐烦了,燕十二冲着他含笑抱拳:“让乔老久等了。”
乔文轩强笑一声道:“燕镖头可真跟大姑娘上轿一样啊。”目光—扫黑衣姑娘道:“这位是……”
燕十二还没说话,黑衣姑娘已然冷冷开了口:“我姓解,燕爷的丫头。”
燕十二眉锋一皱。
乔文轩“哦”的一声,紧紧盯了黑衣姑娘两眼笑道:“没想到燕镖头有这么一位美婢,真个令人羡煞妒煞。”
燕十二道:“乔老,统领大人在何处?”
乔文轩“哦”了两声道:“不远,不远,就在那边,就在那边,二位请跟我来吧。”带着四名保镖,转身往前行去。
背着乔文轩,燕十二皱着眉向黑衣姑娘投过一瞥。
黑衣姑娘低低说道:“我本来想说我是你的未婚妻的,可是怕你脸皮儿薄,受不了。”
冲燕十二挤挤眼,扮了个鬼脸,一拧腰,先走了。
燕十二一怔,旋即苦笑摇头,迈步跟了上去。
乔文轩没瞎说,果然没走多远就到了,那是一家小茶馆儿,门口挑着一双灯笼,门半开着。
这时候了,〖潇湘书院:潇湘扫描,小糊涂仙OCR〗夜又深,人已静,街上空荡荡的,茶馆儿门口垂手站着两个穿长袍的中年汉子,显得很冷清。
燕十二年纪虽轻,但经验历练两不弱,一眼就看出那是两个一流贴身护卫。
乔文轩到了茶馆儿门口侧身摆手,笑吟吟地道:“到了,燕镖头里边儿请。”
燕十二没说话,也没迟疑,带着黑衣姑娘迈步进了茶馆儿。
进茶馆儿再看,小茶馆儿里座头十几副,只坐着一个人,正是石家庄所见那英俊小胡子客。
他,一件合身的袍子,上身罩了件风氅,貂皮的,名贵异常,不怒而威的气度中,还带几分洒脱。
黑衣姑娘呆了一呆,低低说道:“好相貌,可惜让他糟蹋了。”
小胡子客投过来一瞥,目光如炬,犀利而森冷,旋即—丝异采飞闪而过。
只见乔文轩急步跨前,哈着腰道:“爷,八方镖局的燕镖头到了。”
小胡子客一招手道:“辛苦了,坐下来喝一杯。”
乔文轩恭应一声坐在小胡子客左侧。
紧接着小胡子客又向燕十二招了手,道:“坐!”
燕十二没客气也没吭一声,走过去跟小胡子客隔桌而坐,黑衣姑娘则站在燕十二身后。
小胡子客目光一凝,望着燕十二道:“燕镖头?”
燕十二道:“燕十二!”
小胡子客看了黑衣姑娘一眼:“这位姑娘是……”
乔文轩一旁道:“燕镖头侍婢。”
小胡子客“哦”的一声,倏然而笑:“令人羡煞,我这个禁军统领大不如。”
燕十二没说话。
小胡子客接着问道:“二位喝什么茶?”
燕十二道:“谢了,统领大人不必客气。”
小胡子客扭头望着乔文轩道:“文轩,招呼后头一声,让他们送一壶香片来!”
乔文轩恭应一声离座往后去了。
小胡子客转过头来凝目说道:“大号是……”
燕十二道:“不敢,十二!”
小胡子客微微一怔,旋即说道:“我问的不是这一个!”
燕十二道:“草民只这么一个名字。”
小胡子客两眼寒芒暴射,但刹那间又自敛去,道:“从哪儿来?”
燕十二道:“石家庄。”
小胡子客身躯一震道:“哪儿?石家庄?”
燕十二道:“是的。”
小胡子客道:“你是石家庄的人?”
燕十二道:“不,草民在没到京里来之前,是在石家庄,而且巧得很,跟八方镖局的那趟镖住在一家客栈里。”
小胡子客脸色微变,道:“这么说你见过我?”
燕十二道:“草民至感荣幸。”
小胡子客目光一凝,两眼微睁,道:“我想起来了,在石家庄那家客栈里,一早一晚我看见你两次,你身边还有个人,对么?”
燕十二道:“大人目力如神。”
小胡子客目射诧异之色道:“这么说你不是八方镖局的人?”
燕十二道:“原不是。”
小胡子客道:“原不是,怎么说?”
燕十二道:“自从八方镖局在石家庄伤亡惨重,丢了那趟镖之后 草民就成了八方镖局的人了!”
小胡子客突然笑了,道:“我明白了,江湖人都爱管闲事。”
燕十二道:“草民认为没什么不当。”
小胡子客目光一凝,寒芒又现,适时乔文轩从后头带着一个身穿粗布袄裤的老头儿走了出来,他端着一只细瓷茶壶,颤巍巍的,两手不住的发抖,他把茶往桌上一放,很快的又退进了后头。
小胡子客眼中寒芒敛去,招了招手道:“喝茶,这家茶馆儿的茶不错。”
燕十二微微欠了欠身道:“谢谢大人。”却没动那茶壶。
小胡子客也没再让,问道:“你是哪门哪派的弟子?”
燕十二道:“草民不属于任何门派。”
小胡子客微微点头说道:“江湖上无门无派的人不少。当今有数的几个奇人,都是无门无派的,也就是说无门无派的江湖人远较有门派的江湖人难应付。”
燕十二道:“无门无派的人势单力薄,如非万不得已,不愿意轻易树敌,不过无门无派的人也有一条好处,他做起事来无后顾之忧。”
小胡子客连连点头说道:“不错,不错——”话锋忽转,问道:“那么,你来自何处?”
燕十二道:“新疆和阗。”
小胡子客道:“东走长途葱岭边,平开沃野是和阗,亡城烟雨生金玉,鸡犬桑麻世外天,和阗是个好地方,当年我随兆惠将军征西时去过一道,你是和阗人?”
燕十二道:“是的!”
小胡子客微一摇头道:“你不像新疆人。”
燕十二道:“草民原籍中原。”
小胡子客道:“什么地方?”
燕十二道:“江南。”
小胡子客点头说道:“好地方,江南好,风景旧曾识,日出江花红似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燕十二道:“大人召草民到这儿来,就是……”
小胡子客微微一笑道:“我对你陌生得很,想多知道你一点,你沉不住气了。”
燕十二道:“草民可以跟大人对坐三日,净谈些不关痛痒的事!”
“好。”小胡子客笑了,一点头道:“找个机会咱们再长谈……”微微一顿,凝目接道:“燕十二,事不关你。”
燕十二道:“奈何草民身为爱管闲事的江湖人。”
“好话。”小胡子客笑笑说道:“如果我让你退出这场是非呢?”
燕十二道:“草民有个条件!”
小胡子客道:“你只管说就是。”
燕十二道:“八方镖局伤亡弟兄个个还魂复活!”
齐文轩脸上变了色。
小胡子客目闪寒芒,笑道:“燕十二,你的胆子不小。”
燕十二道:“要怕草民也就不到京里来了。”
小胡子客道:“燕十二,我是个禁军统领,京城铁骑都归我指挥。”
燕十二道:“这个草民很清楚。”
小胡子客道:“你八方镖局有几个人?我是不愿意,否则的话我只消派一标人,夷平你八方镖局易如反掌。”
燕十二道:“大人尽可以试试。”
小胡子客道:“你挺傲的。”
燕十二道:“八方镖局坐落在北京城里,地只弹丸,但却硬得很,大人统过兵,为过将,当知道兵在精而不在多,将在谋而不在勇。”
小胡子客道:“你懂的不少。”
燕十二道:“大人信不信,草民懂的不少,会的也不少。”
小胡子客微微一笑道:“你很自负!”
燕十二道:“当着大人,草民不敢!”
小胡子客目光一凝,道:“你定要管这件事?”
燕十二道:“大人,草民已经到京里来了。”
小胡子客道:“八方镖局那些死难弟兄的后事,我来料理。”
燕十二道:“多谢大人德意,江湖人刀口舐血,保镖生涯尤其艰险,没事便罢,一旦有事哪一个不是尸陈旷野,骨抛荒郊,还有什么善后可料理的。”
小胡子客道:“那么,八方镖局死难弟兄的家属,我愿给恤,作为赔偿。”
燕十二道:“大人仁德,八方镖局存殁俱感,关于这件事,镖局已然有所安排,人是八方镖局的,弟兄们长年为八方镖局流血流汗,理应由八方镖局给恤。”
小胡子客手在桌子上轻轻拍了两下,道:“你有点不识抬举。”
燕十二道:“草民是有点,不过升斗小民的命虽然贱了些,可也不是花钱能买得去的。”
“好话!”小胡子客道:“我对付的是龙啸天一人,对八方镖局弟兄的伤亡,我颇感内疚,同时我也爱惜你是个人才,你可别以为我这个禁军统领怕谁。”
燕十二淡然—笑道:“大人言重了,大人贵为禁军统领,统率京畿精锐铁骑,辖下也有不少是武林好手,大人怕哪一个?”
小胡子客道:“你明白这一点就好!”
燕十二道:“草民甚是明白。”
小胡子客道:“难道你愿意再把八方镖局的残余毁于一旦?”
燕十二道:“大人既然伸了手,应该不会到此为止,八方镖局处于被动地位,为保护这点挣来不易的产业,只有……”
小胡子客抬手一拦,道:“要是我到此为止呢?”
燕十二道:“草民受龙总镖头重托,总得对他有个交待!”
小胡子客目光一凝,道:“怎么,你受龙啸天重托?”
燕十二笑笑说道:“那托付等于是草民自己要来的。”
小胡子客道:“龙啸天人呢?”
燕十二道:“不在京里。”
小胡子客道:“您不肯说?”
燕十二道:“大人认为草民该说么?”
小胡子客道:“别以为你不说我就找不着他,我是不愿意为已太甚,我要是行文各地方官府,画图悬赏缉拿,看他往哪儿跑。”
燕十二道:“大人不妨试一试。”
小胡子客道:“试不试那还在我,只是龙啸天他自己不敢找我,却把一座八方镖局托付给你这么一个年轻小伙子,让我觉得好笑。”
燕十二道:“大人,逞匹夫血气之勇,那是大不智。”
小胡子客道:“那么,你这又叫什么勇?”
燕十二道:“草民到京里来已经不少日子了,大人可曾发现草民有什么动静?”
小胡子客道:“看样子你预备跟我斗智。”
燕十二道:“草民以为那是上策。”
小胡子客道:“这么说你不跟我斗武?”
燕十二道:“恐怕那也难以避免。”
小胡子客微一点头道:“你的意思我明白,斗武,你绝不采取主动,是不是?”
燕十二道:“升斗小民哪敢主动犯大人?”
小胡子客笑了,深深一眼道:“你的口才很好,从这儿看,你的智慧也该不弱……”
燕十二道:“大人夸奖。”
小胡子客道:“我居然有点喜欢你了,也因为这,我越发的爱才,我觉得若任你长此在江湖上,那是委屈也是埋没,我可以在禁军里给你做个安插……”
燕十二道:“多谢大人德意,草民对一个官字,看得很淡。”
小胡子客道:“你可以居客位!”
燕十二道:“草民心领。”
小胡子客道:“你要知道,江湖上有你这么个人,对官家来说,是一个莫大的威胁。”
燕十二道:“草民一向安份守己!”
小胡子客道:“眼前这件事呢?”
燕十二道:“眼前这件事怪不得草民。”
小胡子客道:“那么是官逼民反?”
燕十二道:“大人这么说,草民认为也没有什么不当!”
小胡子客长眉一掀,砰然一声拍了桌子,两只细瓷茶壶跳起老高,乔文轩吓得脸上变了色。
燕十二颜色不变,连动都没动一下。
小胡子客脸上的怒色逐渐敛去,道:“你是头一个敢面对我这么说话的人……”
燕十二道:“草民至感荣宠!”
小胡子客目光一凝,道:“燕十二,你真要跟我周旋到底?”
燕十二淡然说道:“草民刚才说过,草民是受龙总镖头重托,而且草民已经到了京里。”
小胡子客道:“我最后再给你个机会,你要什么,可以开口……”
燕十二倏然一笑道:“大人小看草民了!”
小胡子客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对付龙啸天?”
燕十二道:“草民想问,但一直未便开口!”
小胡子客道:“我告诉你,这是一件家务事。”
燕十二道:“草民不懂!”
小胡子客道:“你可知道龙啸天艺出何门?”
燕十二道:“据草民所知,龙总镖头是少林俗家高弟。”
小胡子客沉默了一下道:“算起来,他是我的师兄。”
燕十二一怔道:“大人也艺出少林?”
小胡子客微一点头道:“不错,龙啸天是我大师伯唯一的俗家弟子。”
燕十二道:“草民斗胆,既是同门师兄弟,大人就更不该了。”
小胡子客微一摇头道:“你不知道个中的恩怨!”
燕十二道:“大人可能赐告?”
小胡子客道:“无不可,家师现为少林掌教,就因为家师现掌少林,所以招得我大师伯嫉恨,夺位未逞伤家师一臂逃下少林,而且携走了少林几百年来的镇山之宝,易筋、洗髓二经……”
燕十二吃了一惊,道:“那么大人对付龙总镖头是为……”
小胡子客道:“追回易筋、洗髓二经,报家师那断臂之仇。”
燕十二道:“这么说大人占着理!”
小胡子客微一点头道:“当然!”
燕十二道:“草民愚昧,少林为什么不采取行动?”
小胡子客道:“我是少林掌教的弟子,八方镖局又近在咫尺,我为什么不能下手,我下手跟少林采取行动又有什么两样?”
燕十二道:“可是大人的手法错了。”
小胡子客道:“怎么错了?”
燕十二道:“既有这种仇怨在,大人可以光明正大的找他。”
小胡子客微一摇头道:“我身为禁军统领,这又是少林门中的家务事,我不愿落个仗官势以欺人的话柄。”
燕十二道:“那么,八方镖局的弟兄又何辜?”
小胡子客道:“你是个江湖人,应该知道,这种事总难免伤人的,我要是率禁军中的高手对付他,我的人也免不了有伤亡的。”
这倒也是实情实话。
燕十二道:“那么山东齐家的人……”
小胡子客道:“齐家跟龙啸天有私怨,我不过顺便加以利用而已。”
燕十二口齿启动了一下,欲言又止,终于没有说话。
小胡子客道:“现在你知道个中恩怨了,你还管不管?”
燕十二沉默了一下,始道:“既然是这么个内情,草民不敢再管……”
小胡子客笑了,道:“那很好。”
燕十二道:“不过草民有个条件。”
小胡子客目光一凝道:“你有什么条件?”
燕十二道:“请大人保证八方镖局今后平安!”
小胡子客摇头说道:“这我恐怕办不到,我对付的是龙啸天。”
燕十二道:“可是如今这八方镖局已经不是龙啸天的了。”
小胡子客道:“是谁的,是你的?”
燕十二道:“是的,大人。”
小胡子客道:“那么我也有个条件,龙啸天他不许再沾八方镖局。”
燕十二道:“这一点草民可以做得到。”
小胡子客两眼一睁,道:“你我一言为定!”他把手伸了过来。
燕十二没犹豫,伸手过去握住了小胡子客的手,道:“谢谢大人仁德。”
小胡子客道:“我交你这个朋友,要是什么时候你干腻了保镖这一行,可以找我去,我悬位以待。”
燕十二道:“谢谢大人。”
小胡子客把手收了回去道:“你我这一席相谈,相当愉快……”
燕十二道:“那是大人一再宽容!”
小胡子客微一摇头道:“咱们谁也不必客气了,今后咱们是朋友,你可以随时找我去,万一我不在,你可以找乔老!”
燕十二道:“谢谢大人!”
小胡子客目光从黑衣姑娘娇靥上掠过,道:“我很喜欢你这个侍婢……”
燕十二道:“大人垂顾。”
小胡子客微微一笑道:“舍得割爱么?我愿以千金易之。”
燕十二没想到小胡子客会有这么一说,怔了一怔,还没有说话。
黑衣姑娘已然在他身后说道:“不敢再瞒大人,小女子是他的未婚妻!”
小胡子客一怔,道:“真的么,阁下?”
燕十二不得不点头。
小胡子客道:“阁下的艳福令人羡煞妒煞,我失礼,谨在此赔罪。”他坐着抱了抱拳。
燕十二微一欠身道:“不敢!”
小胡子客突然一摆手道:“文轩,时候不早了,别让镖局里其他人挂念,送燕爷跟这位姑娘回去!”’乔文轩应声站了起来。
燕十二跟着站起,道:“草民告辞。”
小胡子客站了起来,含笑说道:“我不迭了,别忘了咱们的约定!”
燕十二道:“草民不敢,大人也请牢记。”又一抱拳,转身向外行去。
忽听小胡子客道:“慢着阁下!”
燕十二回过来还没有说话。
小胡子客已然接着说道:“别冷落了这壶香片,喝口茶再走。”
一巴掌挥在那只细瓷茶壶上,那只细瓷茶壶应掌平飞而起,闪电一般向着燕十二面门射到。
燕十—二双眉微微一扬道:“多谢大人。”
他伸手接住那只茶壶,对嘴喝了一口然后手往前一送,那只茶壶又飞了回去,四平八稳的落在原处,分毫不差,也没听见一点声息。
小胡子客两眼异采暴闪,喝道:“好俊的身手。”
燕十二抱拳,淡然说道:“大人夸奖了。”
转身行了出去。
小胡子客望着那颀长身影,脸上浮现起一丝令人难以言喻的神色……
乔文轩送客送出一箭地拱手而回。
乔文轩一走,黑衣姑娘就忍不住,冷哼一声道:“刚才要不是冲着你,我就掀他的桌子!”
燕十二道:“姑娘该掀他的桌子。”
黑衣姑娘一怔,讶然说道:“你怎么说,我该掀他的桌子,你不是跟他……”
“他虞我诈,姑娘明白么!”
黑衣姑娘道:“这么说你不是当真不管了?”
燕十二道:“本来就不是真的,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岂能虎头蛇尾,半途而废。”
黑衣姑娘沉默了一下道:“我还当你……他说这是少林派的家务事,可信么?”
燕十二摇头说道:“不可信,但我仍要查证。”
黑衣姑娘道:“既然不可信,还有什么好查证的?”
燕十二道:“事关重大,姑娘!”
黑衣姑娘道:“这么说你也有点担心他所说的话是真的?”
燕十二道:“是的,姑娘!”
黑衣姑娘道:“那么,万一他所说的是真的,这是少林派的家务事,理曲的是龙总镖头呢?”
燕十二摇头说道:“姑娘,内情绝不会这么简单,司徒英这个人,我很了解。”
黑衣姑娘道:“你很了解他?”
燕十二道:“我知道这个人不只一天了,也就是说我不是现在才知道他这个人的,他这个人阴狠,卑鄙,功高而多智,是个十足难斗的小人!”
黑衣姑娘柳眉微扬,点头说道:“你没说错,我瞧着他就不顺眼,瞧着他讨厌。”
燕十二道:“那是因为彼此立场敌对,因为咱们要斗他,其实他给人的第一印象不是这样的,他外表好,可以说是个罕见的美男子,功高,多智,会说话,表现得豪迈而洒脱,要单凭那第一眼,任何人都会说他是个让人钦佩,让人乐于亲近的英雄奇客。”
黑衣姑娘道:“你是怎么知道他的?”
燕十二道:“我的师门早年认识他。”
黑衣姑娘“哦”的一声,还待再说,两个人已双双抵达八方镖局大门外,柳大龙守在大门口,急步迎了过来,一欠身道:“燕爷,您回来了!”
燕十二道:“大龙,往我身后看看,可有人跟踪?”
柳大龙抬眼往燕十二身后看了一下,道:“没有,燕爷!”
燕十二道:“好好守住大门,我去见二爷去,二爷在什么地方?”
柳大龙道:“二爷跟六位在厅里等着您呢!”
燕十二点答应了一声,带着黑衣姑娘迈步进了大门。
——潇湘扫描 小糊涂仙OCR 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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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奇变 大厅里,席开一桌,酒能缩短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如今双方谈起来,不但收了敌意,而且谈笑风生,相当融洽。
燕十二跟黑衣姑娘一进厅,李广义首先站了起来,道:“兄弟,我们没有等你!”
燕十二道:“自己人二哥还客气。”
灵猴侯四道:“揪了半天心,如今总算松了口气。”
燕十二跟那六个一一打过招呼之后拉过了两把椅子,一张给了黑衣姑娘,另一张自己坐。
他坐定之后,李广义首先问道:“怎么样,二弟,见过司徒英了么?”
燕十二点头说道:“见着了。”
李广义道:“怎么样,情形怎么样?”
燕十二把经过说了一遍。听毕,李广义叫道:“有这种事,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燕十二道:“二哥,龙总镖头是少林俗家高弟,这我知道,龙总镖头亲口告诉过我,至于眼前这件事跟那易筋、洗髓二经的事,龙总镖头却没告诉我!”
李广义摇头说道:“没有这回事,司徒英他纯粹是无中生有,血口喷人,倒打一钉耙。兄弟该知道,我是老爷子的徒弟,老爷子的事我清楚,可是我就不知道有这么回事!”
燕十二道:“二哥只是不知道有这么回事?”
李广义道:“难道兄弟以为……”
燕十二道:“二哥,这件事还要查证,对司徒英这个人,我知道的不少,我在路上告诉过解姑娘,这件事内情绝不简单。”
李广义摇头说道:“兄弟要查证,我爱莫能助,因为我根本不知道有这么回事,兄弟要问我的话,我也只能这么说没这回事。”
燕十二点头说道:“这个我知道,我也并不是要从二哥身上查证。”
李广义道:“那么兄弟是打算……”
燕十二摇头说道:“先不说这个,我要告诉二哥,现在咱们跟司徒英之间的争斗,已经由明转暗,司徒英这个人极具心智,他要怎么对付咱们,不得而知……”
毛胡子道:“大不了水来土掩,兵来将挡。”
燕十二道摇头说道:“水来土掩,那容易,也并不可怕,怕的是那难躲难防的暗箭。”
毛胡子冷哼一声道:“小人!”
燕十二道:“司徒英本来就是个小人。”
李广义突然说道:“兄弟,万一司徒英所说属实呢?”
燕十二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不是那虎头蛇尾,有始无终之人,纵不为这件事,司徒英这个人我也容不得他,容他一天,咱们天下武林就要有一天的罪受。”
“好!”毛胡子喝了一声,端起酒碗道:“燕爷英雄本色,我敬你一碗。”
燕十二摇头说道:“我量浅,一碗恐怕不行!”
黑衣姑娘道:“你喝一半,我替你喝一半。”
“哟,哟、哟。”灵猴侯四眼一斜,怪叫说道:“这是怎么啦,七妞什么时候学会替人挡阵了,要是我们几个都敬燕爷一碗,你都替喝半碗么?”
黑衣姑娘脸一红,猛一点头道:“披张假虎皮,你吓不了人,我喝!”
“哟!”侯四怪笑了起来,眼一扫燕十二道:“听见了么,燕爷,我们七妞一向是不让人的,今儿晚上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冲着这句话,您也得喝上五个半碗。”
燕十二强笑说道:“侯四爷,别整我好不好!”
侯四还想再说,毛胡子那里抬手一拦开了口。
“燕爷,他们的您可以不理不受,我敬您的这一碗,无论如何您得喝,我先干为敬了!”
抓起碗来咕噜咕噜一阵,然后碗底朝天一扬,果然是点滴不剩。
燕十二没奈何,拿起了面前一碗,他的意思是预备喝干净,免得惹人笑柄,可是他刚喝了半碗,就被黑衣姑娘劈手抢了去,她仰脸喝个干净,面不改色。
“哎呀!”侯四道:“七妞一向是最爱干净的,男人的东西碰都不碰,今儿个怎么也喝人剩的了。”
黑衣姑娘柳眉一扬,红着脸叱道:“我砸烂你的嘴。”
当真把那只空碗向着侯四砸了过去。
侯四机灵,应变也快,脑袋一缩,那只空碗擦着头皮掠了过去,毛胡子及时手一伸,恰好接住了那只空碗道:“刚进八方镖局,还没干事就先摔碗,不像话,别闹了,听燕爷说正经的。”
在天桥七怪之中,毛胡子说话向来有用,黑衣姑娘没再吭气,侯四坐在那儿也乖了。
燕十二轻咳一声道:“毛老大,北京城里各个角落,您熟么?”
毛胡子道:“那还有什么说的,我要不熟就没熟的人了!”
燕十二道:“我想烦劳……”
毛胡子道:“吃饭干事,您吩咐。”
燕十二道:“明天一早,你给我安排一下,我要司徒英的每一步棋。”
毛胡子霍然站了起来,道:“别明儿个,这种事越快越好,我现在就安排去,从现在开始,司徒英一举一动,包管您了若指掌,老四,老五,老六跟我走!”
侯四、查五、樊六都站了起来。
燕十二道:“小心,只怕外头他们已经布上了。”
带着候四、查五,樊六出厅而去。
毛胡子四个走后,燕十二道:“二哥,一两天我预备到河南走一道。”
李广义呆了一呆道:“怎么,兄弟要上少林……”
燕十二道:“我不能不跑这一趟。”
李广义沉默了一下道:“兄弟还没走,我现在就有手足无措之感了。”
燕十二道:“二哥客气。”
李广义摇头说道:“不,兄弟,我说的是实话。”
燕十二看了计全一眼道:“计二爷号称智多星,凡事他可以帮二哥拿个主意。”
计老二忙道:“燕爷您这是小材大用,我怎么担待得起这责任。”
黑衣姑娘呸的一声道:“真有出息,肩头那么软么?”
计老二道:“那么你担?”
黑衣姑娘道:“什么大不了的,我是要跟他一块儿上少林去,要不然我就担了。”
计老二跟李广义都一怔,燕十二皱了眉。
他这一皱眉,李广义明白了,是她的主意,不是他的意思,也并不是两个人事先说好的。
计老二脸上掠过一丝笑意道:“七妞,这你就外行了,人家少林是不纳女客的!”
“胡说!”黑衣姑娘美目一瞪道:“烧香的就没有女人么?”
计老二摇头说道:“那不同,七妞,少林那中心重地是不纳各方香火的,不信你问问燕爷跟李爷!”
黑衣姑娘发了泼,高扬着柳眉道:“我不管,女人怎么了,女人就比你们男人下贱么?他少林要是敢不让我进去,我先砸他的山门……”
燕十二两眼之中寒芒忽闪,扬声说道:“哪一位?”
李广义,计全立即站了起来。
黑衣姑娘翻腕亮出那对匕首,就要往外扑。
只听厅外响起一个清朗话声:“不速之客求见燕十二,燕爷!”
李广义一怔道:“是……”
燕十二道:“燕某人在此,阁下请进!”
随着燕十二的话声,大厅内走进一人,那是个身材颀长的黑衣人,一顶大帽压得低低的,把脸都遮住了。
计全跨步就要上前。
李广义两眼睁得老大,伸手拦住了计老二,跨步上前,道:“镖车行万里!”
那黑衣人道:“龙旗震八方!”
李广义猛然一阵激动,叫道:“大哥!”
扑过去单膝落了地。
燕十二一怔站起,道:“赵镖头!”
那黑衣人一把扶起李广义道:“二弟,咱们待会儿再叙,让我先见见燕爷!”
抬手摘下了大帽,英武的一张脸,瘦了不少,也显得有点苍白,可不正是小温侯赵化龙。
他大步走了过来,一撩衣衫拜了下去。
燕十二跨步而至,伸手便架道:“赵镖头这是……”
赵化龙道:“赵化龙身受燕爷活命大恩……”
燕十二道:“赵镖头这是见外!”
硬生生把赵化龙抬了起来。
赵化龙脸都红了道:“燕爷,在石家庄的时候,我伤重昏迷,人事不省,没能见着您,今儿晚上我初见燕爷,这一礼……”
燕十二截口说道:“我受不起。”
赵化龙道:“燕爷……”
燕十二道:“一路到京人够累的,有话坐下来歇歇再说。”
硬把赵化龙拉到了桌前。
赵化龙没奈何,只得说道:“燕爷,我不言谢了!”
燕十二道:“赵大哥见外,容我问问总镖头跟副总镖头!”
赵化龙神色一肃道:“两位老人家安好,无时无刻不惦念燕爷!”
燕十二道:“容我再问问大哥的伤。”
赵化龙道:“还没全好,可是已经不碍事了……”
顿了顿道:“燕爷,您可别折我!”
燕十二指李广义笑道:“要我怎么叫,多少日子了,我一直叫他二哥,他一直叫我兄弟……”
赵化龙双眉一扬,望着李广义道:“二弟,你怎么能……”
燕十二淡然一笑道:“大哥要这么见外的话,我搬到外头住去,好在大哥现在已经回来了!”
赵化龙忙道:“您别,燕爷……”
燕十二道:“改改称呼,大哥,要不然我可是说走就走!”
赵化龙皱眉说道:“燕爷,您……”
燕十二扭头就走。
赵化龙一把拉住了他道:“我改,兄弟。”
燕十二转回了身,笑了,道:“让我先给大哥介绍在座这两位一下,然后再……”
赵化龙道:“不用了,兄弟,我认识,天桥七怪中的计二爷,解七姑娘。”
计全道:“赵大爷,好久不见了,要不是燕爷告诉我们,我们还不知道镖局出了这么大的事呢!”
赵化龙看了看李广义,口齿启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燕十二笑笑说道:“我知道大哥想说什么?让我告诉大哥……”
接着把经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赵化龙神情一肃,抱起双拳:“原来如此,我谢谢七位仗义……”
“仗义?”计老二摇头说道:“惭愧,惭愧,起先硬是让燕爷逼的!”
赵化龙道:“不管怎么说,七位总是留下了!”
计老二道:“这倒是实情。”
黑衣姑娘冷冷说道:“你也不怕臊得慌。”
计老二咧嘴笑笑,没说话。
赵化龙转望燕十二道:“两位老人家都没想到兄弟跟他斗上了。”
燕十二道:“两位老人家不放心,派大哥回来看看?”
赵化龙摇头说道:“不,两位老人家既然把镖局托付给了兄弟,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回来看看是我自己的意思。”
燕十二道:“千不该万不该,大哥你不该带着一身还没痊愈的伤势回来!”
赵化龙道:“我不碍事了,兄弟,两位老人家可以不回来,我身为老人家的大徒弟,却不能老在外头待着。”
燕十二道:“那么,大哥对我这个做法,有什么高见?”
赵化龙双眉一扬道:“兄弟,这也正是我的意思,两位老人家忍了,我咽不下这口气。”
燕十二道:“谢谢大哥,有件事我得让大哥知道一下,我跟司徒英见过面了,咱们跟他的争斗也由明转为暗……”
赵化龙讶然说道:“怎么回事,兄弟?”
燕十二遂把跟司徒英见面的经过,详细的说了一遍。
他刚把话说完,赵化龙便面呈怒色,摇头说道:“根本没这回事,兄弟,司徒英他无中生有血口喷人,我是老人家的大徒弟,也跟老人家这么多年了,我从来就没听老人家提过一句有关易筋、洗髓二经的话。”
燕十二眉锋微皱,道:“大哥,司徒英说他是老人家的同门师弟……”
赵化龙冷笑一声道:“升斗小民哪来那么大造化,有他这么一个官拜禁军统领的师弟?”
燕十二道:“大哥,这件事我想上少林查证一下,大哥有什么高见?”
赵化龙道:“兄弟的意思是……”
燕十二道:“事关重大,他要是少林掌教的弟子,这件事情也许会好办些!”
赵化龙道:“兄弟预备搬少林掌教入京?”
燕十二摇头说道:“那恐怕不容易,其实也用不着少林掌教亲自到京里来。”
李广义道:“兄弟,要是司徒英所说属实,休说搬少林掌教入京了,恐怕你这趟少林之行还得小心一二!”
燕十二摇头说道:“二哥的意思我懂,司徒英这个人我清楚,他说的话绝不实在,少林是名门大派,几百年来一直保持着至高的令誉,他们不会拿我怎么样的。”
赵化龙道:“那兄弟还查证什么?”
燕十二道:“我要查明这究竟是件什么恩怨,八方镖局弹丸之地,等于处在司徒英脚下,以他的势力,举手可平八方镖局,但他却置之不动,甚至于不愿跟咱们明斗,难道大哥不觉得内情蹊跷大有文章?”
赵化龙为之动容,点头说道:“兄弟说得是……”
李广义道:“也许他怕兄弟你。”
燕十二笑笑说道:“要是二哥你是这位禁军统领,你会怕我么?司徒英本人是个会武而且允称有数高手的人,辖下铁骑尽皆精锐,尤其他那禁军之中也不乏高来高去的好手,无论从哪方面看,他都不会把这座小小的八方镖局放在眼里的。”
李广义没说话,事实上燕十二所说每一句皆是事实,皆是理,这座小小的八方镖局实在不足与堂堂禁军统领抗衡,尤其八方镖局的所在地是在京城里。
赵化龙沉吟说道:“那他究竟为什么一直按兵不动?”
燕十二道:“这就是我要查明白的。”
赵化龙道:“上少林能查出个结果么?”
燕十二道:“如果司徒英当真出身少林的话,多少可以查出一些端倪来。”
赵化龙道:“三弟这时候能离开么?”
燕十二道:“大哥已经回来了,我离开些时日应该不要紧,其实,他要动八方镖局随时可以动,并不一定非等我离开之后。”
赵化龙道:“兄弟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燕十二道:“明天一早……”
他站了起来道:“人哥跟二哥谈谈吧,我去收拾收拾早点歇息了。”
转身往外行去。
赵化龙跟李广义也没有多留他,事实上天色是不早了,燕十二明天一早就要动身,是该早点歇息。
他一走,计老二跟黑衣姑娘也双双站起告退。
燕十二走了几步,突然回过身来道:“大哥,我去少林的事最好保密,连弟兄们都别让他们知道,有人问起来,大哥随便怎么说都行,只别让他们知道我出了远门。”
赵化龙道:“我省得,兄弟!”
燕十二看看计老二跟黑衣姑娘已然出了大厅,走近两步道:“大哥,两位老人家现在什么地方,如果方便的话,我打算看看两位老人家去。”
赵化龙微微迟疑了一下,道:“兄弟到少林问一声,自然知道两位老人家的所在。”
燕十二没说话,点了点头转身行了出去。
燕十二出了大厅,踏着夜色直往住处走,刚走没几步,他突然停步望前面不远处一处树丛问道:“谁在这儿?”
只听一个脆生生的话声道:“我!”
随着这话声,树丛里走出了一身黑衣姑娘。
燕十二道:“姑娘怎么在这儿?”
黑衣姑娘眨动了—下美目道:“等你呀!”
燕十二道:“姑娘有什么事么?”
黑衣姑娘道:“别姑娘姑娘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叫七妞?”
燕十二没说话。
黑衣姑娘解七妞可不放松,道:“叫呀!”
燕十二眉锋暗皱,迟疑了一下道:“七姑娘!”
解七妞道:“叫你别叫姑娘姑娘的,没听见么?”
燕十二道:“姑娘在这儿等我有什么事么?”
解七妞柳眉一扬道:“今儿个我非让你叫我一声七妞不可!”
燕十二道:“叫姑娘一声七姑娘不挺好么,其实姑娘又何必在称呼上计较?”
解七妞黑白分明的一对眸子一转,道:“那么你说我该在哪上头计较?”
燕十二道:“这个……其实姑娘又何必跟我计较什么?”
解七妞道:“不该么?”
燕十二道:“七姑娘……”
解七妞“嗯”了一声道:“干什么?”
燕十二道:“你这是何必?”
“何必?”解七妞道:“我的气还没出呢!”
燕十二道:“姑娘有什么气?”
解七妞道:“怎么没有,你今儿晚上气我气得还不够么?”
燕十二道:“我什么时候气姑娘了?”
解七妞道:“还跟我装糊涂,收了我的钗儿,把我从石阶上摔下来,我要走你不拦,伤我的自尊,扫我的面子,难道这不是!”
燕十二道:“姑娘原来提这,我有说辞!”
解七妞道:“从来没人敢对我这样过,你还有什么说辞!”
燕十二道:“我的胆并不比别人大,只是我若不收姑娘的钗儿,我就要败在姑娘的钗儿之下,至于后者,那是我认为姑娘家最好远离厮杀打斗。”
解七妞美目一睁道:“你瞧不起我?”
燕十二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而且我也不敢,只是我不愿意让一个姑娘家卷入这种是非漩涡!”
解七妞道:“听口气,你是一番好意。”
燕十二道:“至少我没有恶意。”
解七妞冷笑一声道:“我却认为你是故意气我!”
燕十二道:“姑娘跟我一无怨,二无隙,我为什么要故意气姑娘?”
解七妞道:“你自己明白!”
燕十二双手一摊道:“姑娘要这么想,我也无可奈何!”
解七妞道:“别这么委曲自己,你手摸良心说—句,我是不是冤枉你?”
燕十二笑笑道:“姑娘这是何苦?”
解七妞道:“别说什么何苦,告诉我,我是不是冤枉你?”
燕十二道:“不是。”
解七妞狠狠的盯了他一跟道:“你还算老实,那你能怪我生气么?”
燕十二道:“我并没有怪姑娘。”
解七妞道:“你本来就不该怪我!”
燕十二沉默了一下道:“姑娘,我明天一早就要动身上少林去……”
解七妞脸一绷道:“我知道,我不会耽误你睡觉的……”
目光一凝,接问道:“告诉我,你为什么故意气我?”
燕十二道:“没什么!”
解七妞微一摇头道:“别躲了,我一定要问出个所以然来的!”
燕十二双眉微微一扬道:“姑娘一定要问,我只能这么说,我不愿在姑娘那种脾气下低头。”
解七妞道:“我是个姑娘家,对姑娘家低低头又何妨?”
燕十二道:“那要看什么事,在什么时候!”
解七妞道:“那么,你以为什么事该低头,什么时候该低头?”
燕十二道:“碰上了该低头的事就低头,到了该低头的时候,自然也就该低头。”
解七妞道:“哪样是该低头的事,什么时候是该低头的时候?”
燕十二皱眉叫道:“姑娘……”
解七妞道:“别叫我,说呀!”
燕十二缓缓说道:“要是我来个掉头不顾,姑娘可别怪我又惹姑娘生气。”
解七妞杏眼一瞪道:“你敢!”
燕十二道:“姑娘知道我敢不敢!”
解七妞一跺蛮靴道:“你敢,你胆大,行么?你怎么这样不……你连这都不懂么?”
燕十二道:“我不知道姑娘何指?”
解七妞又一跺脚道:“你敢跟我装糊涂!”
燕十二沉默了一下道:“七姑娘,你的好意我感激,只是我是个飘泊不定,孑然一身的江湖人……”
解七妞道:“你是江湖人,你把我当成了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天价绣花,楼头勤读诗书的名门闺秀?”
燕十二道:“毕竟姑娘是好人家的女儿。”
解七妞冷笑一声道:“好人家的女儿?你抬举了我,我要是个好人家的女儿,也不会落到今儿个这地步,抛头露面,跟一帮大男人厮混,让人家背后指着叫害,一见我就躲得远远的了。”
燕十二道:“站娘,人生有幸与不幸,拿我来说吧,年轻轻的小伙子,如果生长在书香门第,大户人家,不就是公子哥儿么?可是我并不抱怨我的现在,也不认为我是不幸,更不认为我的人格、所学、胸蕴比谁差!”
解七妞圆睁一双杏跟,紧紧盯着燕十二,道:“你真这么想?”
燕十二正色说道:“是的,姑娘!”
解七妞一双杏眼中忽现泪光,道:“谢谢你!”
燕十二道:“姑娘不必谢我……”
解七妞低下了头,她也免不了女儿家那忸怩之态,这女儿家的忸怩之态在她身上显得特别动人!
“那你为什么不……”
燕十二心神震动,忙把目光移向一旁道:“姑娘,你我相识只不过半夜功夫!”
解七妞低低说道:“对我来说,已经很够了。”
燕十二道:“姑娘知道我是个怎么样的人?”
解七妞道:“我要知道也就不会……”
她没说下去,一颗没一根跳丝的乌云螓首垂得更低。
燕十二轻轻叹了一声道:“姑娘这番好意,实在让我感激,只是我负有师门大责重任,到现在为止,一无所成……”
七妞猛然抬头,娇靥上犹带三分酡红,道:“你负有师门大责重任?什么事?”
燕十二微一摇头道:“姑娘原谅,我不能说,不过我可以告诉姑娘,我所负的任务艰巨异常,能不能逐一达成,我还不敢说。”
解七妞睁圆了美目道:“你的意思是……”
燕十二双眉微一扬道:“我随时随地有杀身之险,同时我也不敢分心。”
解七妞微一点头道:“我明白了,让我告诉你,前者,我不在乎,后者我愿意等!”
燕十二一阵激动,但旋即又被压了下去,道:“我感激,姑娘,人非草木,燕十二更非人间贱丈夫,无如,我不能误姑娘,也不敢……”
解七妞道:“没听我说么?我愿意。”
燕十二目光一凝道:“七姑娘……”
解七妞正色说道:“我可以告诉你,我是个心眼儿顶死的人,我要是心里打定了主意,那就是一辈子的事,绝不会改变!”
燕十二笑笑说道:“姑娘这是何苦……”
解七妞微一摇头道:“别跟我说这个,除非你嫌我……”
燕十二道:“那怎么会!”
解七妞道:“只要你不嫌我,别的你就什么也不要说了,我再说一句,我不在乎,也愿意等。从现在起,我就把心交给你了。时候不早了,明儿个—早还要出门,你歇息去吧!”头一低,转身走了。
燕十二站在那儿没动,也没说话,呆呆的,脸上没一点表情,可是,他心里却百念齐涌,五味杂陈。
同时他也有着一阵激动,良久,良久,无法平静。
很快的,解七妞那无限美好的身影消失在院子那一边的夜色里,燕十二忍不住轻轻的叹了一声:“姑娘,你这是何苦……”
突然,身后响起个话声:“燕爷。”
燕十二一震转身,不远处站着计老二,他定了定神忙道:“还没睡?”
计老二道:“没有,您也还没回房?”
边说他边走了过来。
燕十二脸上有点热,他支吾着应了一声道:“还没有。”
计老二到了眼前,日光一凝道:“燕爷,我赶巧了,碰巧了,不妨告诉燕爷,我也早看出来了。”
燕十二脸上发烫,强笑了笑,没说话。
计老二沉默了一下道:“燕爷,有几句话我不知道当说不当说。可是事实上我又不能不说……”
燕十二道:“你请说,我洗耳恭听。”
计老二摇头说道:“燕爷说这话见外,我也不敢当,我只是让燕爷知道—下……”
燕十二道:“你说吧。”
计老二道:“您是知道的,七妞跟我们几个,在—块儿混了不少年了……”
燕十二道:“这个我知道。”
计老二道:“这么多年来,我们几个坏事做绝做尽,京畿一带的人,把我们几个恨入了骨,只要有一天他们能,他们准能去吃了我几个,可是七妞却一直洁身自爱,她是个难得的好姑娘,到现在为止,她仍然是个清清白白的,我这话您懂?”
燕十二微点头道:“我懂,计二爷,我可不是挑剔什么。”
“我知道。”计老二点头说道:“您不是那种人,真要说起来,七妞也没什么让人挑剔的,唯一让人说话的,是她跟我几个在一块儿混了不少年,一个女儿家名列天桥七害之中,跟几个邪魔歪道儿的大男人混这么多年,那总是件不太好的事儿,可是这没什么,正如您所说,人的际遇不同,有的人天生幸运,有的人一生下来就注定倒霉……”
燕十二道:“计二爷,你的意思我全懂,我对七妞毫无挑剔。”
计老二话锋微顿道:“我还要告诉您,七妞她天生的泼辣、刁蛮、任性,背地里人家都叫她胭脂虎,由于她喜欢穿一身黑,嘴上损一点的还给她取个外号叫黑寡妇……”
燕十二双眉一扬道:“好损的嘴!”
计老二道:“可是七妞的脾气我清楚,可以说她是孤傲高洁,这么多年来,想要她的人不少,可是她没有一个看上眼的,甚至于懒得看他们一眼,我几个常这么说,七妞是只胭脂虎,将来不知道谁能伏了这只胭脂虎。没想到她碰上了您,更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服了您,燕爷,这是缘,也是五百年前注定的,换个人绝降不了她!”
燕十二道:“你抬举我了,我不过是个江湖人。”
“燕爷,”计老二道:“您让她服的,就是您那一身傲骨,一腔豪气。”
燕十二道:“谢谢你了,计二爷。”
计老二道:“燕爷,我说的可都是实情实话。”
燕十二笑了笑,没说话。
计老二道:“燕爷,七妞看上您,她是有眼光的,要换个人就是我六个也不答应,可是燕爷,有一宗麻烦。”
燕十二道:“什么麻烦?”
计老二道:“您恐怕还不知道七妞的出身,是不?”
燕十二道:“我不知道,她没告诉我。”
计老二道:“她现在没告诉您,那或许是因为还没到时候,我相信她迟早会告诉您的,燕爷,七妞是个好人家的姑娘,而且她也有了主儿了!”
燕十二“哦”的一声,凝目问道:“她……她……是谁,怎么回事?”
计老二叹了口气道:“说起来七妞的命够苦够薄的!是这样的,燕爷,七妞姓解,解家原是关外的大户,做的是关外买卖,家里挺有钱的,七妞的爹不是江湖人,可是他有着江湖人的一份豪迈跟义气,也就因为这,他结交了不少江湖朋友,还没懂事的时候,她爹把她许配给武林中某大家的独生子!七妞长大之后,由于路不好走,她家的生意一天不如一天,终致家道中落,一蹶不振,爹娘也相继过了世,她爹娘临终的时候,让她拿着信物投靠婆家,七妞不满这种婚姻,本不愿去,可是碍于爹娘的遗命,她终于还是去了,哪知到了婆家一看,她那个未婚夫骄纵跋扈,仗着家势不可一世,这一来她对这门亲事就更不满了,在成婚的头一天晚上,一个人偷偷跑了出来……”
燕十二道:“原来有这么回事,这么说她是那一家的逃媳?”
计老二道:“可以这么说,不过七妞还没过门,没跟那家的儿子成亲,也算不得是他家的逃媳。”
燕十二道:“你可知道那是武林中的哪一家么?”
计老二摇头说道:“这个我就不清楚了,七妞一直不肯说,也许她将来会告诉您。”
燕十二道:“那么!你告诉我这个是……”
计老二道:“燕爷!您知道,这是一桩麻烦,不管怎么说,那一家绝不会放过她,更不会愿意让眼看就是自己家媳妇的七妞跟了别人,也许这多年来他们一直在到处找寻七妞,我不是让您避免麻烦退让,我只是让您知道一下!”
燕十二道:“谢谢你!”
计老二道:“您别客气!燕爷,您不要七妞,那不用再说什么!您要是打算要她,这宗不可避免的麻烦,迟早会到头上来,您得提防点儿!”
燕十二道:“你这番好意我感激,七妞,并不是她的名字,是不?”
“不错!”计老二道:“这七妞两个字,是我几个给她取的,因为在我几个里,她行七居末!”
燕十二道:“她该有个名字,是不?”
“那当然!”计老二道:“不过这您得问她,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没告诉我几个,我几个也问过,可是她就是不肯说。”
燕十二没说话。
计老二接着又道:“大伙儿处了这么多年了,一直处得挺好,尤其是七妞,我几个就视她为自己的亲妹妹,我希望您要她,她的命够苦够薄的,一个人跑出来,没家没亲人,这么多年来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她服的,万一您拒绝了她,只怕那够她受的……”
燕十二道:“计二爷……”
“还有,燕爷。”计老二截口说道:“我也知道,这种事勉强不得,她看上了您,不见得您也看得上她,这就跟她不满意那门亲事一样,那一家把她当成了自家媳妇,可是她不睡意跟他的儿子,您要是真不愿意,我希望您现在就摇头,别等以后,那她更受不了。”
燕十二扬了眉道:“计二爷,你的意思我懂,刚才你既然也在这儿,你就应该已经听见我说的话了,我孑然一身,飘泊不定,而且我负有师门重任,至今一事无成,说不定什么时候会……”
计老二点头道:“您不说我都听见了,七妞前一句不在乎,后一句愿意等,我想你也应该听见了?”
燕十二道:“我听见了,我感激。”
计老二道:“您用不着感激谁,这是她自己情愿的,没谁勉强她,我只有这句话,希望您要她,可不敢勉强,您要摇头就现在摇头,别等……”
燕十二道:“你的意思我懂,我知道该怎么做的!”
计老二道:“那我谢谢您了,燕爷,时候不早了,您明儿个还要出远门儿,我不敢再耽搁您了,您请歇息去吧。”
一抱拳,径自转身而去。
燕十二站在那儿,好半天没动。
回到了住处,他和衣躺在了炕上,两只手抱在脑后,眼望着顶棚,久久不能合眼,什么时候睡着的,他自己都不知道。
口 口 口
一人一骑驰骋在官道上,燕十二心情多少有点怅然之感。
日头刚爬起,早上的空气是清新的,凉风拂面,让人浑身透着舒服,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他心里只觉堵得慌。
临走的时候,赵化龙、李广义、计老二等都在院子里送他,唯独没看见解七妞。
计老二偷偷告诉他,七妞受不了这小别,怕当众掉泪,所以躲在一边儿掉泪去了。
没想到认识前后不到一天,七妞对他的情意这么深。
燕十二不知走了多少路,总觉得脑子里乱得很。
当晚,他进了保定,进城的时候已经上灯了,天黑终不好走路,没什么急事也用不着急赶,他找了一家客栈,那家客栈招牌挂的是“四海”。
四海客栈门前刚下马,背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话声:“敖老,我看算了,咱们回去吧。”
随听另一苍劲话声说道:“回去?那怎么行,回去怎么跟老主人说话?何况地面上的名医都求过了,没有人能解那种毒,好不容易请来这位名医,到现在还没见进城,咱们要是就这么回去,万一得罪了他,他来个一怒回头,是你担当还是我担当。”
那先前话声赔笑说道:“我只是这么说说,可是敖老,他该来了啊,怎么还不见人影呢,莫非路上出了什么事了?”
那苍劲话声道:“那谁知道,可别出事儿,要是路上出了什么事,不能来了,咱们老主人这唯一的希望……”
没听他再说下去,也没听先前那人再开口。
燕十二他缓缓转头一看,只见对街廊檐下并肩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十里铺所见的那个老车把式敖光,一个是石家庄客栈里遇见的那个叫柳飞的汉子。
燕十二马上明白了,柳飞竟是鲍家的人。
敖光跟柳飞站的是南向进城路,他俩是在等个人,一个远处请来的名医,为鲍家某个人解毒,至于给谁解毒,他就不清楚了。
他没跟敖光、柳飞打招呼,头一低,径自进了四海客栈。
上灯的时候,鲍家门前两盏大灯光同白昼,照耀得十丈方圆内纤毫毕现。
这时候,大街上来了个人,直奔鲍家大门行来。
这个人是个身材颀长的青衫老人,长眉凤目,美髯五绺,俊逸之中带着洒脱,他肩上背着个小包袱,步若行云流水,转眼功夫已到鲍家那两扇朱红大门前。
两个站门的黑衣壮汉迎了下来,一名壮汉冲青衫老人微一抱拳,道:“尊驾是……”
那青衫老人淡然说道:“老朽应鲍老之请,远道而来,烦请代为通报。”
那黑衣壮汉两眼一睁道:“您是葛……”
青衫老人微一点头道:“不错,老朽姓葛。”
那黑衣壮汉扭头便叫道:“快去禀报老主人,葛神医到了。”
另一名黑衣壮汉飞步进门而去,他转过头来恭谨异常地把青衫老人让了进去。
刚进门便迎面碰见飞步出迎的鲍天和,他老远便拱起双手:“葛者,鲍天和迎迓来迟,还望……”
青衫老人举手拱了一拱道:“岂敢,老朽能得鲍老垂顾,那是老朽的荣幸。”
“客气了。”鲍天和道:“鲍天和能请到葛神医,那才是天大的面子……”
目光一转道:“鲍某派了两个下人在街上恭迎,难道……”
青衫老人道:“老朽未见贵屑,进城之后一路打听着来的。”
“该死,该死,”鲍天和道:“这两个东西,鲍某把葛神医的相貌、年纪告诉了他二人,一再叮咛千万不可疏忽错过,不想他二人仍是错过了。”
一边向青衫老人赔不是,一边往大厅让客。
进了大厅,落座定,下人献上了香茗,鲍天和未语先笑道:“葛老,你我虽属初会,鲍某对葛老可是仰名已久……”
青衫老人似乎不爱说话,淡然说道:“彼此,彼此。”
鲍天和道:“鲍某久仰葛老精谙医术,活人无算,为当世唯一之名医……”
青衫老人截口说道:“老朽还有他事,不能久作耽搁,府上哪位不适,还请鲍老先让老朽看看。”
鲍天和当即向身边下人一摆手道:“传话后院,着苗姑娘带姑娘出来。”
那下人答应一声,飞步而去。
鲍天和转过头来赔笑说道:“葛老,是小女……”
青衫老人“哦”的一声道:“是令嫒,令嫒怎么不合适?”
鲍天和迟疑了一下道:“不瞒葛老说,小女中了毒。”
青衫老人微微一怔道:“令嫒好好儿的,怎么会中了毒?”
鲍天和勉强笑笑说道:“这就有关武林恩怨了。”
青衫老人一听是武林恩怨,自不便多问,当下说道:“令嫒中的是什么毒,这般霸道,使得这一带的名医都束手?”
鲍天和道:“不敢瞒葛老,小女中的是雷家堡的独门奇毒……”
青衫老人目光一凝,道:“雷家堡?鲍老跟雷家堡之间有怨隙?”
鲍天和道:“其实也没什么,雷家有意结鲍某这亲家,小女不愿意,所以雷振南羞怒之下暗中……”
青衫老人道:“这就是雷堡主的不是了,婚姻大事岂可勉强。”
鲍天和道:“说的是啊,对一个年轻晚辈下这种毒手,实在太说不过去了。”
青衫老人眉锋忽皱道:“老朽久闻雷家堡颇擅用毒,凡施毒,非雷家堡独门解药不能解,照这么看,老朽也没有太多的把握……”
鲍天和神情—紧,忙道:“葛老费心,葛老医术高超,当世称绝,活人无算,生死人而肉白骨,这区区之毒应该不在葛老眼里,鲍某不惜重酬!”
青衫老人淡然—笑道:“鲍老错会老朽话意了,医者济世救人,老朽悬壶近卅年,治病救人向来不索酬,便是连往来的盘缠也分文不受……”
鲍天和脸上红了红道:“那是鲍某失言,万请……”
青衫老人截口说道:“鲍老放心,无论如何,老朽尽心尽力就是。”
鲍天和抱拳欠身道:“鲍某这里先行谢过了。”
步履响动,适才传话那名下人进入了大厅,躬身说道:“禀老主人,苗姑娘跟姑娘到。”
鲍天和一摆手道:“请苗姑娘进来。”
话声方落,大厅里走进了苗小蛮,她怀里抱着那位琼姑娘。
青衫老人立即站了起来。
鲍天和忙道:“葛老不必客气。”
嘴里这么说,他也站起迎了上去,帮着苗小蛮把琼姑娘扶到椅子上坐下,然后转过脸来道:“请葛老看看吧。”
青衫老人一双目光在琼姑娘脸上看了一阵,道:“鲍老,这就是令嫒?”
鲍天和点头说道:“是的!”
青衫老人一双目光移向苗小蛮道:“这位呢?”
鲍天和道:“小女的奶妈,苗姑娘。”
苗小蛮道:“万请葛老费心,可怜我家姑娘已然多日未醒了。”
青衫老人道:“老朽只当尽心尽力!”
伸两指扒开了琼姑娘的眼皮看了看,然后垂手把上琼姑娘的腕脉,按了一阵脉之后,他抬眼说道:“苗姑娘请把鲍姑娘的嘴捏开老朽看看。”
苗小蛮连忙伸手捏开了琼姑娘的嘴,青衫老人看了一阵之后退了回去,往椅子上一坐,半晌始道:“鲍老,令嫒中毒有多少日子了……”
鲍天和道:“不少日子了,总有一个多月了。”
青衫老人道:“令嫒一直这么昏迷不醒么?”
鲍天和道:“是的,一个多月来没醒过一回。”
青衫老人道:“能吃能喝么?”
苗小蛮接口说道:“能吃能喝,就是昏睡不醒,其他的一如常人。”
青衫老人道:“鲍老确认令嫒是中了雷家堡的毒么?”
鲍天和道:“葛老,这一点是绝不会错的!”
青衫老人缓缓皱起眉锋,沉吟不语。
苗小蛮没那么好耐性,忍不住问道:“葛老看,这毒能解么?”
青衫老人像没听见,没答理。
苗小蛮还待再问。
鲍天和一抬手,示意苗小蛮别打扰,苗小蛮只得把已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半晌之后,青衫老人突然抬眼开口:“鲍老,要解令嫒之毒,必须先施针灸,然后用药……”
鲍天和忙道:“能解么?”
青衫老人道:“针灸没什么困难,药引却难求。”
鲍天和道:“但不知葛老需用何种药引?”
青衫老人沉默了一下,缓缓说道:“何首乌。”
鲍天和倏然而笑道:“鲍家别的没有,何首乌倒有一支。”
青衫老人道:“鲍老,要上千年的!”
鲍天和笑道:“正是上千年的,三年前鲍某不惜万金从一个参商手中购得一支,今日正好可以派上用场。”
青衫老人双眉一展道:“那么令嫒的毒,可解了。”
鲍天和霍然站起:“敢情葛老现在就施回春妙手?”
青衫老人坐着没动,道:“鲍老,这针灸一事……”
鲍天和道:“葛老的意思我懂,救人只得从权,再说葛老这么大年纪了,鲍某人的女儿,还不是葛老的女儿一样,葛老请只管下手就是。”
苗小蛮口齿启动,欲言又止。
就在这时候,大厅里翩然进来个人,是那位黑衣妇人,她仍是一块黑纱蒙面,鲍天和一怔,连忙迎了上去。
黑衣妇人却带笑道:“天和,针灸在所必施,你跟苗姑娘到后面准备准备,我跟葛神医说几句话。”
鲍天和答应一声转望青衫老人道:“葛老,这是拙荆。”
青衫老人微一欠身道:“鲍夫人。”
黑衣妇人答了一礼道:“不敢当,葛老请坐。”
转过脸去道:“天和,你跟苗姑娘去吧,就在你书房里好了。”
鲍天和向着青衫老人说声失陪,偕同苗小蛮带着琼姑娘出厅而去。
黑衣妇人袅袅行过来落了座,道:“偏劳葛老了。”
青衫老人欠身说道:“岂敢,医者旨本救人。”
黑衣妇人道:“葛老的话,刚才我在厅外都听见了,在葛老未施针灸之前,有件事我不得不先告诉葛老一声。”
青衫老人道:“夫人请说,老朽洗耳恭听。”
“不敢当,葛老太客气了。”黑衣妇人笑笑说道:“小女自己曾有个誓言,谁见着她的身子,谁就是她的终身托付人,也就是说谁见着她的身子,她一定要嫁给那个人为妻。”
青衫老人怔了一怔,道:“夫人,老朽这是看病救人。”
黑衣妇人道,“我知道,但是毕竟葛老在施针灸的时候,会见着小女的身子。”
青衫老人道:“这个老朽不敢也不能。”
黑衣妇人道:“那就麻烦了。”
青衫老人站了起来道:“事关令嫒还请夫人三思。”
黑衣妇人道:“葛老的意思是……”
青衫老人道:“夫人这么一说,老朽不敢再言下手。”
黑衣妇人笑笑说道:“葛老不愿意娶小女为妻?”
青衫老人道:“老朽不敢也不能。”
黑衣妇人道:“葛老为什么不敢,又为什么不能?”
青衫老人淡然笑道:“别的不说,夫人请看老朽多大年纪了。”
黑衣妇人道:“我看你年纪不过廿刚出头,正相当。”
青衫老人一震道:“夫人这话……”
黑衣妇人道:“年轻人,你瞒过了别人,可是没能瞒过我。”
青衫老人没说话,停了一下之后突然笑了:“您就是在石家庄见我的那位?”
黑衣妇人道:“我这是不打自招,其实我这是不得不招。”
青衫老人道:“您高明,在石家庄您走了之后,可把柳飞安插在那儿?”
黑衣妇人一招手道:“年轻人,你坐。”
青衫老人依言坐下去。
黑衣妇人道:“你把敖光跟柳飞怎么样了?”
青衫老人道:“我住在四海客栈,他二位现在我屋里。”
黑衣妇人道:“你怎么碰见他两个的?”
青衫老人道:“无意中碰到的。”
黑衣妇人道:“你幸运,我没找着我两个女儿之前,本不预备见你的,可是我现在不得不见你了。”
青衫老人一阵激动道:“您,是董姑娘!”
黑衣妇人微微点了点头道:“是的。”
青衫老人欠身欲起。
黑衣妇人及时说道:“坐着,我不打算揭穿你,你可别自己揭穿你自己。”
青衫老人立即又坐了下去道:“您……怎么会在鲍家?”
黑衣妇人道:“鲍家就是当年夜袭我家那三拨蒙面人中之一拨。”
青衫老人一震,道:“鲍天和……”
黑衣妇人道:“暂时放在心里。”
青衫老人道:“他……知道您么?”
“问得好!”黑衣妇人笑道:“他若知道是我,我岂会成了鲍夫人?”
青衫老人窘迫一笑道:“那么您的用意是……”
黑衣妇人道:“雷家堡也是三拨蒙面人的一拨,我要从鲍天和身上查出那第三拨,同时我还觉得他们的背后另有主使人,我要看看这主使人是谁!”
青衫老人沉默了一下道:“您用心良苦。”
黑衣妇人道:“为查明这阴谋,为找寻我的两个女儿,为不让那宗藏宝落在别人手里,我也只好如此了。”
青衫老人道:“您的牺牲太大了。”
黑衣妇人话锋忽转道:“你义父可好?”
青衫老人道:“谢谢您,他老人家安好,只是忧郁这么多年,他老人家老多了。”
黑衣妇人身躯泛起一阵轻颤,笑笑说道:“岁月不饶人,焉得不老,我也老了……”
顿了顿,接问道:“你义父怎么告诉你的?”
青衫老人道:“他老人家让我先找着您跟两位妹妹,只能找到您,就可取得那宗藏宝,只能取得那宗藏宝,就能克制司徒英的独门绝艺。”
黑衣妇人摇头说道:“你义父没错,可是他不知道,只找着我没有用,一定要找齐我那两个女儿才能取到那宗藏宝。”
青衫老人道:“您是说……”
黑衣妇人道:“那张复杂玄奥难测其意的藏宝图,为了怕被别人夺去,我把它分成三分,把这三份图样,各刺在我跟我两个女儿胸前,然后把那张藏宝图烧了,这样除非有人找齐我母女三人,除非有人知道这宗秘密,否则他绝得不到那张藏宝图!”
青衫老人道:“原来如此,那么您可知道两位妹妹……”
黑衣妇人道:“现在我只找到了一个,另一个还不知下落!”
青衫老人忙道:“那么这位妹妹……”
黑衣妇人道:“你见过鲍天和的女儿,是不?”
青衫老人道:“是的!”
黑衣妇人道:“那么你也应已看出,那个中毒待救的姑娘,并不是鲍天和的女儿,是不?”
青衫老人道:“是的!”
猛然一怔道:“莫非她就是……”
黑衣妇人道:“不错,她就是我的大女儿小琼,她的妹妹叫小瑶。”
青衫老人定了定神道:“鲍天和可知道……”
黑衣妇人道:“鲍天和只知道她是我的女儿,可是不知道我是她的生身母,连苗姑娘都没认出是我,鲍天和跟雷振南都在不遗余力的找寻我母女三人,他们也想得到那张藏宝图,雷振南所以下毒,是想藉琼儿找到我跟她妹妹,又怕琼儿落在别人手里说出宝藏的所在,而鲍天和所以不惜一切为琼儿遍求名医,则是为等琼儿毒解醒转好套出那宝藏的所在,可惜他们都白费心机了,现在鲍天和握有三分之二的藏宝图可是他并不知道……”
青衫老人道:“我明白了,所以您不让我轻易施针灸。”
黑衣妇人道:“是的!就是因为琼儿身上有那三分之一的藏宝图,所以我绝不能任人给她施针灸,你不同,您可以给她施针灸,可是你必须娶她为妻,这也算是我对你义父的补偿。”
青衫老人道:“董姑娘,您……”
黑衣妇人道:“你不愿意娶她为妻也可以,那你就别为她施针灸,也就是说你要是不愿听我的,你就无法得到这张藏宝图,等我再找到瑶儿之后,并齐了这张藏宝图,取得了藏宝后,我一样也可以对付司徒英。”
青衫老人忙道:“董姑娘,我负有老人家的令谕……”
黑衣妇人道:“他一定要你亲手对付司徒英?”
青衫老人道:“是的!”
黑衣妇人道:“那你只有一条路,你见着琼儿跟瑶儿的身子,她姐妹俩怎么能再嫁别人?”
青衫老人道:“可是,董姑娘,我已经跟司徒英交上手了。”
黑衣妇人“哦”的一声道:“你已经跟司徒英交上手了?怎么回事!”
青衫老人毫不隐瞒的把经过说了一遍
听毕,黑衣妇人道:“那也不要紧,你可以就此收手,司徒英独门绝艺天下无敌,连你义父恐怕都不是他的对手,你拿不到那宝藏,绝对付不了他。”
青衫老人道:“你可知道那批宝藏,都是些什么?”
黑衣妇人道:“据我所知,除了大批的金银珠宝外,还有—本武学秘笈!”
青衫老人道:“咱们求的只是那册秘笈……”
黑衣妇人道:“不错,可是你要是不听我的,绝拿不到那册秘笈!”
青衫老人道:“董姑娘,目前琼妹妹虽然已在您身边,可是瑶妹妹……”
黑衣妇人道:“瑶儿并不难找,她跟琼儿是孪生姐妹。”
青衫老人道:“我明白了,您是说只要长得像琼妹妹……”
忽然一怔,急急接道:“我想起来了,山东齐家那位姑娘,就跟琼妹妹长得十分相像,不错,她跟琼妹妹简直就是一个人。”
黑衣妇人身躯一震,道:“你是说山东齐家……你说你在石家庄见过她?”
青衫老人激动的道:“是的!”
黑衣妇人道:“你说司徒英跟山东齐家有勾结么?”
青衫老人道:“是的。”
黑衣妇人道:“你认为齐家那姑娘是瑶儿么?”
青衫老人道:“世上不是没有长得相像的人,可是绝没有长得那么相像的人。”
黑衣妇人道:“照这么说,齐家姑娘要是瑶儿的话,齐家就可能是当年那三拨蒙面人中的第三拨了,那主使他们的人,也可能就是司徒英这贼!”
只听步履响动,一名下人进厅说道:“老主人命小的来请葛老。”
黑衣妇人一摆手道:“告诉老主人一声,我跟葛老这就进去!”
那名下人应声施礼而去。黑衣妇人转望青衫老人道:“是走还是听我的,现在你该作做择了。”
青衫老人道:“董姑娘,没有别的路么?”
黑衣妇人摇头说道:“我向来说一不二,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青衫老人沉默了—下毅然点头说道:“我听您的就是!”
黑衣妇人笑了,站起来说道:“走,咱们后头去吧!”
青衫老人站了起来。
黑衣妇人道:“你要小心,待会儿你给你琼妹妹扎过针,施过药后,我会让鲍天和对付你!”
没等青衫老人说话,当先往外行去。
青衫老人脑中一转,立即明白了,他没问,迈步跟了上去。
鲍家这后院相当的大,林木森森,亭、台、楼、榭一应俱全,在这儿,然人觉得要比外头冷几分。
进了鲍天和的书房,琼姑娘平躺在一张软榻上,苗小蛮侍立在一旁,鲍天和迎了上来,含笑说道:“葛老看,这儿合适么?”
青衫老人跟鲍天和说上了话,黑衣妇人望着苗小蛮道:“苗姑娘,请随我出来一下。”
她转身先行了出去。
苗小蛮迟疑了一下,跟了出去。
到了书房外,黑衣妇人离几丈停步,转过身来望着苗小蛮道:“苗姑娘,请听我几句话,那位葛神医是你所找寻那燕姓年轻人所扮,琼姑娘身前那幅图让他看见不要紧。”
苗小蛮一怔,旋即一惊,道:“夫人这话……”
黑衣妇人冲苗小蛮伸出一支玉手,手心向下道:“小蛮可记得这个伤疤?”
可不,她那白哲修氏的玉手手背上,斜斜的一道伤痕,像是烫伤留下来的。
苗小蛮老眼一睁,道:“夫人手上这处伤疤是怎么来的?”
黑衣妇人道:“这是我一个好姐姐用火钳夹炭,一不小心掉在我手上的。”
苗小蛮身躯—抖,颤声叫道:“您是……”
黑衣妇人收回手道:“听我说,小蛮姐,现在不是详说的时候,详情我会找机会告诉你,只记住听我的,也记住鲍天和不知道我的身分,咱们进去吧。”
转身先往书房走去。
苗小蛮颤抖得很厉害,老泪扑簌簌落下,两张干瘪嘴唇翕动了一下道:“天可怜……”
举袖一抹老泪,迈步跟了上去。
进了书房,坐没一下,黑衣妇人道:“天和,现在就请葛老给琼儿解毒吧,让苗姑娘留在这儿照顾一二,咱们出去吧!”
鲍天和起身告了个罪,跟着黑衣妇人行了出去。
出了书房,鲍天和道:“你刚才叫苗姑娘出来……”
“急什么,”黑衣妇人道:“我这不就是要告诉你么……”
鲍天和赔上一笑,没说话。
黑衣妇人接着说道:“我让苗姑娘留在书房里小心提防……”
鲍天和道:“小心提防?提防什么?”
黑衣妇人道:“这位葛神医是冒牌的!”
鲍天和吃了—惊道:“怎么说,他……他不是葛神医,你……你怎么知道?”
黑衣妇人冷笑—声道:“你以为我刚才进厅去干什么,我在厅外端详了他半天,他的易容术确实相当高明,可惜他忘了他那双手跟脖子,他手上,脖子上的肌肤跟他的年纪太不相衬。我进厅藉着谈话再一细打量,更证明我在厅外看的没有错……”
鲍天和道:“那么,他……他是谁?”
黑衣妇人道:“这我还看不出来,不过根据我的判断,他可能是那姓燕的年轻人。”
鲍天和一震,惊叫说道:“燕……是他?他怎么知道琼姑娘中了毒……”
黑衣妇人道:“必是敖光跟柳飞泄了密,要不然他怎么知道咱们请的是葛神医,又怎么知道葛神医长的什么样儿?”
鲍天和道:“这么说敖光跟柳飞两个……”
黑衣妇人道:“天和,敖光跟柳飞的生死,已经不关重要了。”
鲍天和咬牙点头道:“说得是,他两个该死,可是你明知道他不是葛神医,怎么还要任他给琼姑娘解毒?”
黑衣妇人道:“你糊涂,他要真是那燕姓年轻人,看他的手艺跟所雕的玉观音,他必是那南宫玉人的传人无疑,那么现在放着无所不通,无所不精的南宫玉人传人你不求,难道你转过头去求雷振南不成!”
鲍天和道:“我是怕出差错。”
黑衣妇人道:“我为什么先告诉苗小蛮,让苗小蛮留在书房里?有苗小蛮在旁照顾,他也得不到什么的!”
鲍天和道:“你没有告诉苗小蛮,他就是她要找的那姓燕的?”
黑衣妇人道:“我怎么能告诉她这个,我要是告诉苗小蛮,说这神医就是那姓燕的年轻人,岂不等于把琼姑娘拱手让人了?”
鲍天和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黑衣妇人道:“你问计于我么?”
鲍天和谄媚的笑笑说道:“我哪一回不是问计于你呀!”
黑衣妇人道:“反正那姓燕的不会有什么收获,等他开过药方之后留放由你了。”
鲍天和双眉—耸道:“夫人真是我的诸葛军师,纵虎归山,后患无穷,我要留下他!”
黑衣妇人道:“那么事不宜迟,你去安排吧,可别让云凤知道,我看云凤对他的印象不错。”
鲍天和忽然一怔道:“你不提云凤我倒忘了,此人要是那姓燕的后生,他见过云凤,必然知道琼姑娘不是咱们的女儿。”
黑衣妇人道:“那是当然!”
鲍天和道:“那就越发不能放他走了,你在这儿看着,我这就安排去,今天绝不能让他走出鲍家一步去。”
步履飞快而去。
望着那匆忙的背影,黑衣妇人笑了,是冷笑。
片刻之后,鲍天和飞步转了回来,黑衣妇人道:“安排好了?”
鲍天和点了点头,面露得意笑容道:“除非他是大罗金仙,要不然就是他两肩生翅也飞不出去!”
黑衣妇人道:“那咱们就在这儿等着吧!”
鲍天和没再说话,两眼望着那紧闭的书房门,神色好不怕人。
黑衣妇人冷眼旁观,唇边泛起了一丝冰冷笑意,可惜她黑纱覆面,鲍天和看不见。
半个时辰之后,紧闭着的书房门突然打开了,苗小蛮当门而立,向外边叫道:“老主人跟夫人请进来吧!”
黑衣妇人低低一声道:“记住,在他还没开出药方之前,千万别动声色!”
当先走了过去。
书房里,青衫老人坐在椅子上,满头是汗,神色也显有得点疲累,可见他是尽了心,尽了力,而且是极其小心,不敢有分毫的差误。
一见鲍天和跟黑衣妇人进来,青衫老人欠身欲起。
黑衣妇人忙抬手一拦道:“葛老够累的了,请别客气!”
鲍天和上前拱手道:“葛老,鲍某不言谢了!”
青衫老人道:“鲍老客气了,医者旨本救人,说什么言不言谢!”
黑衣妇人目光从已穿上衣衫,仍在昏迷中的琼姑娘身上收回,道:“葛老,情形怎么样?”
青衫老人道:“老朽适才以八根针,已将令嫒体内之毒逼在一处,稍时老朽再开张药方,照方抓药,吃上一帖把毒再逼出体外就不碍事了!”
黑衣妇人道:“书桌上有现成的文房四宝,就麻烦葛老开张药方吧,我夫妇好命人即刻抓药去!”
青衫老人点头答应,站起来走向书桌。
黑衣妇人转望苗小蛮道:“苗姑娘把琼儿带到后头去吧!”
苗小蛮答应一声,抱起软榻上的琼姑娘行了出去。
青衫老人坐在书桌前,摊纸濡墨,一张药方一挥而成,笔走龙蛇,铁划银钩。
黑衣妇人一旁赞叹说道:“葛老好一笔草书。”
青衫老人笑笑说道:“夸奖了,在贤孟梁面前,只怕是班门弄斧,贻笑大方。”
掷笔而起,道:“无根水三碗煎成一碗,文火煎药,喝两次就行了。”
黑衣妇人伸手拿起那纸药方道:“多谢葛老,天和,你陪葛老前面歇歇去吧,我去吩咐厨下做几味下酒菜……”
青衫老人忙道:“好意心领,老朽还要赴他处行医,不敢打扰。”
黑衣妇人道:“哪怎么好,说什么葛老也得盘桓两天……”
鲍天和一摆手道:“你不用留了,只管忙你的去吧,留葛老是我的事,葛老,咱们前头聊去!”
拉起青衫老人的手,就要往外走。青衫老人忙道:“鲍老且慢,老朽的包袱。”
回身提起桌上的小包袱。
鲍天和一笑说道:“这东西要忘在我这儿,葛老就无法再往别处行医了!”
拉着青衫老人行了出去。
出了后院来到前院,青衫老人道:“鲍老,老朽不打扰了!”
鲍天和右手抓在青衫老人腕脉之上,笑笑说道:“说什么我也不能放葛老走!”
只见院子四周转出几十个身穿白裘的中年汉子,个个手里捧着匣弩。
青衫老人怔了一怔,道:“鲍老这是干什么?”
鲍天和道:“葛老还不明白么,鲍某这是霸王硬上弓,强留客!”
青衫老人道:“留客这么个留法,倒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稀罕事。”
鲍天和五指微一用力道:“这回要让葛老见识见识!”
青衫老人眉锋一皱道:“鲍老怎的以怨报德,恩将仇报,未免太过也太快了些吧!”
鲍天和笑道:“姓燕的,你害了鲍某两个下人,乔装改扮,冒充他人来到鲍家,这就不算太过么?”
青衫老人身躯—震道:“这么说鲍老是看破我了。”
鲍天和道:“鲍某人老眼未花!”
青衫老人道:“那么鲍老怎么还让我……”
鲍天和冷笑说道:“送上门来的我不求,难道还让我去求那雷振南不成?”
青衫老人道:“鲍老高明,鲍老也太放心了!”
“那当然!”鲍天和道:“我有自信你绝不会害她。”
青衫老人道:“怎见得我刚才没留一手!”
鲍天和道:“对她,你绝不会,是不?”
青衫老人叹道:“鲍老益见高明,可惜你有一步棋走错了!”
鲍天和道:“鲍某人哪步棋走错了?”
青衫老人道:“你不该离我那么近,更不该抓住我的腕脉。”
鲍天和哈哈一笑,说道:“你也知道鲍某已经制住你的腕脉了!”
青衫老人道:“那没有用,我可以反客为主!”
鲍天和摇头说道:“鲍某有点不信,鲍某活了这么大年纪,至今还没有碰上一个能从鲍某掌握之中脱出,反过来制住鲍某之人。”
青衫老人淡然一笑道:“我就是那头一个。”
他话声方落,鲍天和只觉掌握之中的那段手腕,突然之间变得像泥鳅一般,滑得根本抓不住。
他心中刚一惊,猛觉手中一空,紧接着钢钩般五指反抓上他的腕脉。
他心神狂震,暗一凝功,但要挣,忽觉那刚凝之劲从臂上倒行而回,半边身子为之酸麻。
他心中大骇,连忙收劲散功,适时耳边传来青衫老人带笑说声:“如何,鲍老?”
鲍天和既羞又怒更惊,鬓发微动,没说话。
青衫老人笑道:“现在我要烦劳鲍老送我出去,愿意么?”
他手一带,不容鲍天和不愿意,脚下一个踉跄跟了过去。
那儿十个身穿白裘手捧匣弩的中年汉子,一见主人被制,谁也不敢轻举妄动,立即让开了一条路。
青衫老人昂首阔步,拉着鲍天和从容异常的走了出去。
出了大门他松了手,一抱拳道:“鲍老,多蒙盛情款待,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洒脱异常地步下台阶,扬长而去。
鲍天和站在那大门石阶上,脸上好不难看,既没说话也没动。
几名白裘汉子窜了出来,一见青衫老人衣袂飘扬,单独一个人在大街上,便要追扑。
鲍天和冷然喝道:“回来,迟了!”
扭头走了进去。
进前院他便碰见了袅袅行出来的黑衣妇人,黑衣妇人似乎没看见鲍天和那难看的脸色,带笑问道:“你把他扣在哪儿了?”
鲍天和寒着脸没说话。
黑衣妇人诧声问道:“怎么了,人呢?”
鲍天和道:“让他逃脱了!”
黑衣妇人一怔叫道:“怎么说,让他逃脱了?你埋伏了这么多人,人人手里有见血封喉的淬毒匣弩,怎么会让他逃脱了?”
鲍天和须发皆动,把经过说了一遍。
听毕,黑衣妇人一声冷笑道:“你真能啊,天和,我这番心思白费了,你怎么能离他那么近,你成名多年,经验历练两丰,这么老练个人怎么像个初出道的雏儿?”
鲍天和道:“我没想到这小子竟能脱出我的掌握!”
黑衣妇人道:“你应该想得到,他是南宫玉人的传人。”
鲍天和道:“跑都跑了,你还说这个干什么?”
黑衣妇人冷笑说道:“跑都跑了还说这个干什么,你倒说得轻松啊,你又不是不知道,纵虎归山后患无穷,只有他知道琼姑娘落在咱们鲍家,现在他跑了,要是这消息一旦走露了,江湖上黑白二道都找上门来,是你挡呀还是我挡?”
鲍天和双眉一耸道:“凭我河北鲍家,不见得就怕了谁!”
“那好!”黑衣妇人道:“你不怕那是最好不过,这件事你自己拿主意吧!”
转身往后行去。
鲍天和明知道说错了话,他更明白这位一直为他运筹帷幄,使得他能在武林中事事占先取胜的贤内助得罪不得,忙跨一步跟了上去,赔笑说道:“夫人,你别生气……”
黑衣妇人停步转身,道:“我哪儿敢呀,你河北鲍家谁都不怕,我瞎替你操的什么心……”
鲍天和忙道:“夫人,我说错了话了,行么?”
黑衣妇人道:“你没有,是我瞎操心,爱管闲事!”
鲍天和苦着脸道:“夫人,你这是何必,事情已经到了这地步,咱夫妻应该齐心对外才是,怎么好自己先闹气……”
黑衣妇人道:“能怪我跟你闹气么?”
鲍天和道:“是,是,是,是我错了,是我不会说话,该打嘴,你瞧,我这就打!”
他可是真打,叭!叭!他在自己老脸上打了两下。
黑衣妇人嗔道:“别这样疯疯癫癫了,也不怕下人看见了笑话。”
鲍天和涎脸笑道:“若不是怕下人们看见,我早就双膝落地跪下了。”
黑衣妇人道:“那我可不敢当,男儿膝下有黄金,何况你是威震北六省河北鲍家的老主人。”
鲍天和赔笑说道:“对外是这样,可是在家里当着夫人,我向来是矮上半截的!”
黑衣妇人嗔道:“少耍贫嘴了,你要我怎么办,说吧?”
鲍天和忙道:“这件事夫人好歹得拿个主意!”
黑衣妇人道:“你听我的?”
鲍天和道:“那什么话,我不听夫人的听谁的,夫人是我的诸葛军师嘛!”
黑衣妇人冷笑说道:“别捧我了,捧得高,摔得重,把那两个老少送到西淀养病去吧,记住,别让任何人知道,就是云凤也不例外。”转身往后去了。
望着那无限美好的背影,鲍天和偷偷笑了:“对付女人家,就是这一套!”
天知道是谁吃亏,谁占了便宜!
——潇湘扫描 小糊涂仙OCR 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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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意外收获 嵩山在洛阳东南,为五岳之中岳。
诗经载:“嵩高维岳,峻极挡天。”白虎适载:“中岳居四方之中而高,故曰嵩高。”
嵩山之侧有太室、少室二山,太室原有二十四峰,明博梅作太室十二峰赋,合为三十六峰,少室亦三十峰。
嵩山颓而不奇,其风景形势远逊于泰山、华山。
然而,古来洛阳为政治中心,中嵩三阙,年代幽远,堪称中古之古,所以它是座名山。
嵩山虽不峻拔雄奇,但名迹之古,天下名山则无出其右者。
少林寺在少室北麓,寺前有柏树长林,寺后有五乳奇峰,建筑得极其壮观宏伟。
天刚破晓,空山回音,闻之令人尘念全消的晨钟与梵呗声中,燕十二皮袄、长袍,一副富家公子哥儿打扮,手里挥动着马鞭,飘逸而洒脱地登上了少室北麓。
他刚近山门便被挡了驾,山门前站着两个中年灰衣憎人,两个人往山门中一靠,合十躬下身躯:“阿弥陀佛,施主请留一步!”
燕十二停步抱拳答礼:“两位大和尚有何见教?”
左边那浓眉大眼僧人道:“贫僧正要请教施主!”
燕十二道:“在下姓燕,从京里来,要见贵掌教,烦请大和尚代为通报。”
那浓眉大眼僧人深深看了燕十二一眼,道:“原来施主是京中贵客,贫僧失敬,施主来得不巧,敞掌教正值坐关期间,不能见客!”
燕十二道:“大和尚想必误会了。”
那浓眉大眼僧人道:“贫僧误会什么?”
燕十二道:“在下虽从京里来,可是身不在官家?”
那浓眉大眼僧人微微一笑道:“贫僧并没有误会,住在京里的人,不一定个个身在官家。”
燕十二道:“大和尚,我从京中八方镖局来!”
那浓眉大眼僧人目光一凝道:“施主从八方镖局来?”
燕十二道:“是的,大和尚!”
那浓眉大眼僧人道:“施主在八方镖局是……”
燕十二道:“在下跟总镖头龙老爷子的两位高足称兄道弟!”
那浓眉大眼僧人道:“施主能否证明是八方镖局来人!”
燕十二笑笑说道:“大和尚可听过这两句:镖车行万里,龙旗震八方?”
那浓眉大眼僧人神情一肃道:“容贫僧带路!”
欠身一礼,转身往上行去。那另一名僧人则仍留在山门前。
燕十二声:“有劳大和尚了。”迈步跟了上去。
由山门到少林寺,盘旋上行,很有一段路,可是少林僧人个个有一身不凡的修为,燕十二允称好手,两个人的脚下都够快的,没多大功夫已然抵达了少林寺前。
抬眼看,少林古刹坐落在五乳峰前,占地甚广,寺前浓荫蔽天,好不庄严宏伟,当真是佛门清净地,此时晨钟已寂,梵呗不闻,静得听不到一点声息。
燕十二看得清楚,那寺前浓荫之中,布了不少明桩暗卡,个个皆少林好手,由于有那浓眉大眼僧人带路,一路通行无阻的直抵寺门之前。
那浓眉大眼僧人转身一礼道:“施主请稍候,容贫僧进去通报!”迈步进了寺门。
燕十二一个人留在少林寺外,负手四下观望,他只觉这庄严宏伟的少林寺,隐隐有一种慑人之感,压得人几乎透不过气来。
百年来,少林—直执武林牛耳,多少人望少室而却步,敢看而不敢进,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心念正转之间,那浓眉大眼僧人步出少林寺,欠身施礼道:“施主请进寺内奉茶!”
燕十二答礼说道:“多谢大和尚了!”
他跟着那浓眉大眼的僧人进了少林偏门,只见少林寺内松柏处处,殿宇摩云,十分幽静、壮观。
一路所经,他看见不少身着僧衣,年纪不等的僧人,那些僧人个个神情肃穆没看他一眼,走路不带一点声息,分明个个修为一流。
走了一阵之后,来到正殿东的—排禅房,只见那排禅房前站着一个中等身材,脸色红润的胖老和尚。
那浓眉大眼僧人趋前躬下身去,恭谨说道:“禀师叔,八方镖局来客到!”
那胖老和尚一摆手道:“你守山门去吧。”
那浓眉大眼僧人应声施礼,又向燕十二欠了个身,径自往来路行去。
那胖老和尚向着燕十二合十微欠身躯,道:“老衲慧因,职司少林迎宾,施主贵姓?”
燕十二欠身抱拳道:“原来是知客大和尚,失敬,在下姓燕!”
慧因老和尚一摆手道:“燕施主请客室奉茶,本寺监院马上就到!”
燕十二稍谢进了禅房,刚坐定,门口进来一个身躯高大,长发飘拂,浓眉虎目,威态夺人的老和尚。
慧因连忙离坐施礼,叫了一声:“师兄!”
燕十二知道,监院大师在少林寺中身份极高,仅次于掌教,他不敢怠慢,忙站起施礼:“末学见过监院大和尚。”
那高大老和尚神色肃穆,合掌答了一礼道:“不敢当,施主请坐。”
他跟燕十二落了座,慧因老和尚却站在椅子前没动,等高大老和尚抬手让他坐,他才落了座,少林寺中长幼有序,规法之严,由此可见一斑。
坐定,高大老和尚道:“贫衲慧真,施主贵姓?”
燕十二道:“末学姓燕!”
慧真道:“燕施主从京里八方镖局来?”
燕十二道:“正是。”
慧真道:“听说燕施主要见敝掌教?”
燕十二道:“正是。”
慧真道:“但不知燕施主有什么见教?”
燕十二道:“末学有件关系武林宁乱的事,要就教于贵掌教。”
慧真哦的一声道:“但不知那是件什么事?”
燕十二道:“京里有位禁军统领司徒大人,末学要知道他是不是少林弟子!”
慧真神情微震,道:“禁军统领,司徒大人?”
燕十二道:“正是!”
慧真道:“施主应该知道,少林弟子向不为官。”
燕十二道;“这么说那位司徒大人不是少林弟子?”
慧真微一摇头道:“少林没那么大造化。”
燕十二目光一凝道:“大和尚,这件事有关武林宁乱。”
慧真道:“贵为禁军统领,少林与有荣焉,若那位司徒大人是少林弟子,贫衲焉有不承认的道理!”
燕十二道:“大和尚言出由衷?”
慧真脸色一变道:“出家人岂敢打诳语!”
燕十二淡然一笑道:“既然如此,末学就不便再说什么了,但愿那位司徒大人确不是少林弟子,否则少林就要平添无边罪孽了,告辞。”站起来欠身抱拳,要走。
慧真伸手一拦道:“施主请留步!”
燕十二凝目说道:“大和尚还有什么教言?”
慧真道:“施主一句,少林平添无边罪孽,使得贫衲不敢不问个清楚!”
燕十二道:“大和尚要问什么?”
慧真道:“贫衲想请施主说个清楚。”
燕十二道:“既然那位司徒大人不是少林弟子,少林就不会平添无边罪孽,大和尚不必担心。”
慧真霍然站起,浓眉双轩道:“施主……”
燕十二淡然说道:“大和尚,那位司徒大人不是少林弟子一语,可是大和尚说的?”
慧真老脸一红道:“贫衲修为不够,无法戒除嗔念,还请施主原谅……”
顿了顿道:“不错,那句话确是老衲说的!”
燕十二道:“那么,末学再请教,那位司徒大人可是少林弟子?”
慧真道:“施主听谁说那位司徒大人是少林弟子?”
燕十二道:“他自己亲口说的!”
慧真道:“那位司徒大人他是少林弟子如何,不是少林弟又如何?”
燕十二道:“不是,末学就告辞,若是,末学想再打扰片刻,向大和尚请教一桩少林的家务纷争!”
慧真道:“施主请坐!”
燕十二微微一笑,坐了回去,也没有问慧真这施主请坐一句,是否就是承认司徒英是少林弟子。
只听慧真咳嗽一声道:“施主前一句少林平添无边罪孽,后一句少林家务纷争,使得贫衲越发不敢不问个清楚……”
燕十二淡然道:“那位司徒大人若非少林弟子,少林便不会平添无边罪孽,也无少林之家务可言。”
慧真似乎没听见,又咳了一声道:“施主这少林家务的纷争一语是指……”
燕十二道:“先请大和尚明示,那位司徒大人是不是少林弟子,否则末学不敢多言。”
慧真目光一凝道:“施主是八方镖局来的?”
燕十二道:“不错,末学确是来自八方镖局。”
慧真道:“施主既然来自八方镖局,就该知道八方镖局的龙总镖头跟少林有极其深厚的渊源。”
燕十二道:“末学若是不知道龙总镖头跟少林有渊源,末学也就不管这件事了!”
慧真道:“施主何指?”
燕十二当即把司徒英托镖劫镖,陷害龙啸天,他自己仗义拔刀,上京独对司徒英的经过说了一遍。
听毕,慧真为之动容,凝目问道;“施主的大名可是十二两个字?”
燕十二道:“末学正是叫燕十二。”
慧真座上合十欠身道:“啸天二人现住少林下院之中,贫衲曾听啸天说起燕施主,然而事关重大,少林不敢不特别小心,还请施主谅解。”
燕十二答礼说道:“岂敢,大和尚言重了。”
慧真道:“那么如今施主是否可以……”
燕十二道:“自当奉告……”
顿了顿,道:“那位司徒大人说,他是少林掌教的弟子,龙总镖头之师因为嫉恨,伤了掌教一臂,盗去易筋、洗髓二经离开少林。末学要请问大和尚,那位司徒大人所说的这件少林家务事,是否属实?”
慧真静听之余,脸色连变,燕十二把话说完,他脸色已然转趋肃穆,望着燕十二问道:“施主,这是那位司徒大人说的么?”
燕十二道:“是的,大和尚!”
慧真一双浓眉轩动了一下道:“敝掌教一臂残废是不错的……”
燕十二一怔道:“这么说那位司徒大人之言……”
慧真道:“他是敝掌教的唯一俗家弟子也没有错。”
燕十二两眼微睁,寒芒外射道:“大和尚……”
慧真道:“但毁敝掌教一臂的,却不是啸天的师父,啸天的师父是贫衲的师弟,他已圆寂多年了!”
燕十二威态一敛,道:“大和尚,这件事别有内情?”
慧真肃穆的一点头道:“是的,施主,这件事别有内情。”
燕十二道:“大和尚能给末学个明白么?”
慧真道:“诚如施主所说,这是少林的家务事。”
燕十二道:“大和尚的意思我懂,可是若任它再演变下去,那就不只是少林的家务事了!”
慧真道:“施主的意思是说……”
燕十二道:“若任它再演变下去那就是有关武林宁乱的大事,只要是武林中人,人人都有权过问。”
慧真一双浓眉轩动了一下道:“贫衲愿闻其详。”
燕十二道:“记得末学刚才叙述司徒英先托镖又复劫镖的当儿,曾经提及山东齐家。”
慧真道:“不错,施主适才确曾提及山东齐家。”
燕十二道:“据末学所知,山东齐家、河北鲍家、山西雷家堡,都是司徒英的秘密爪牙,司徒英贵为禁军统领,身在宦海而收拢江湖大家为爪牙,其用心如何,似乎不难明白。”
慧真道:“施主认为他有席卷武林,称霸当世之心?”
燕十二道:“大和尚能一语道破,足见他用心之明显。”
慧真沉吟说道:“司徒英若想席卷武林,称霸当世,他的力量恐怕还不够。”
燕十二道:“大和尚,当世武林三大家已然尽为他所用,他等于已拥有半个武林……”
慧真微一摇头道:“贫衲指的是他本身。”
慧因突然轻咳一声道:“师兄可容我插一句嘴!”
慧真看了他一眼道:“师弟有话请说。”
慧因道:“师兄莫非忘了他握有那件东西?”
慧真神情一震,突然站了起来,向着燕十二合十说道:“少林这件家务事别有内情,是不是可以明告施主,贫衲还须请示掌教,施主请稍坐,贫衲去去就来!”微一躬身,转身出门而去。
燕十二望着慧因讶然说道:“大和尚,这件事还得请示贵掌教?”
慧因神色凝重的道:“多少年了,少林上下绝口不提这件事,那是因为掌教一再严谕,不许将这件事轻泄于外!”
燕十二道:“少林有什么顾忌么?”
慧因迟疑了一下道:“还是请施主等掌教的话吧。”
显然,他不敢说。
慧因既不敢说,燕十二自不便再问,他移转话锋道:“大和尚,龙总镖头跟欧阳副总镖头,现住少林下院?”
慧因道:“正是!”
燕十二道:“末学能见见他二位么?”
慧因道:“贫衲职司迎宾,这件事不敢擅自做主,稍时贫衲那监院师兄返来,施主可当面问问他。”
蓦然一声嘹亮钟声冲天响起,震得空山回音,禅房为之晃动。
慧因离坐而起道:“掌教要见施主了!”
只听雄健步履响动,门口转进监院大师慧真,他合十躬身,道:“掌教要在后院见施主,特命贫衲前来带路,施主请吧!”
燕十二欠身而起,一声有劳,迈步走了出去。
慧真带路,出禅院往后走,过一排排整齐的松柏林,进入少林重地,那占地广大的后院。
后院内,香杉处处,禅房难数,慧真带着燕十二在一间广大而精雅的禅房前停下,高声说道:“禀掌教,八方镖局燕施主到。”
只听禅房内传出个毫无劲力的低沉话声:“请进!”
慧真高声一应,带着燕十二走了进去。
这间禅房的确很大,可是没什么摆设,禅房中间地上放着一张带把手的软榻,软榻之上坐着一个枯瘦老僧,老和尚两眼无神,两手青筋根根可见,想是害着病,显得很虚弱。
在软榻之后,垂手侍立着四名身材高大,威态慑人的中年和尚,个个神情肃穆,一派恭谨。
入目这位一脸病容的虚弱枯瘦老和尚,燕十二不由一怔:“这就是少林掌教么,堂堂少林掌教,怎么是这个样子……”
他这里心念刚转,慧真已然趋前躬身施礼,然后退立一旁。
燕十二不敢失礼,当即也跨一步上前,躬身说道:“末学燕十二见过掌教!”
枯瘦老和尚软榻上合十,道:“贫衲沉疴在身,有所不便,失礼之处还请施主谅宥。”
燕十二道:“岂敢,掌教言重了。”
说话间不由又对这位枯瘦虚弱的少林掌教看了一眼。
枯瘦老和尚抬起了手,道:“燕施主跟慧真师弟都请坐。”
慧真恭应一声,矮身盘膝坐在地上。
燕十二身后有椅子,可是他懂礼,他没退过去往椅子上坐,也当地盘膝坐了下去。
枯瘦老和尚一怔道:“施主怎好……”
燕十二微微一笑道:“燕十二末学后进,当着掌教,何处不能坐,有个坐处已至感荣宠。”
枯瘦老和尚居然没再多让,深深看了燕十二—眼道:“施主忒谦了!”
燕十二道:“理应如此。”
枯瘦老和尚道:“听说施主原本不是八方镖局中人,为仗义而拔刀,自认是八方镖局中人,可是?”
燕十二道:“只能说末学是站在正义这一边。”
枯瘦老和尚道:“施主侠骨柔肠,将来之成就未可限量。”
燕十二道:“多谢掌教夸奖。”
枯瘦老和尚道:“施主是哪派高弟?”
燕十二道:“末学之师门无门无派!”
枯瘦老和尚道:“施主从何处来?”
燕十二道:“末学来自和阗。”
“和阗?”枯瘦老和尚呆了一呆道:“施主之师门也在和阗?”
燕十二道:“是的!”
枯瘦老和尚口齿启动了一下,欲言又止,旋即说道:“贫衲适才听慧真师弟说及施主的来意,并且想知道少林这件家务事的内情……”
燕十二道:“事关武林宁乱,还望掌教明示!”
“不敢当!”枯瘦老和尚道:“贫衲既命慧真师弟将施主请来此相见,自然要给施主一个明白……”
燕十二道:“多谢掌教!’
枯瘦老和尚轻轻叹了一声道:“多少年了,贫衲严谕少林上下不许轻易外泄,为的是怕少林再像当年一样招来巨祸,使得少林精英毁于一旦,施主可知贫衲何指?”
燕十二道:“掌教当是指雍正年间,少林叛徒率血清子及精锐铁骑围攻少林,大肆屠杀一事!”
“不错!”枯瘦老和尚微一点头道:“倘惨剧重演,贫衲罪孽深重,形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不想今日仍经由贫衲之口将此事外泄,看来这是天意,也恐怕是一场无可避免的灾祸。”
燕十二道:“掌教放心,少林倘有灾祸,末学愿一身当之!”
枯瘦老和尚悚然动容道:“施主有此仁侠之心,为天下武林,佛门弟子岂可无入地狱之愿,请容贫衲从头说起……”
顿了顿道:“这件事应该从当年少林大劫时说起,时先师大悲掌教唯恐少林镇山二宝,达摩易筋、洗髓二经也沦浩劫,特将此二经秘密交与贫衲及贫衲的慧明师兄,一人一册携下少林,大劫过后,因少林寺毁于火,无个藏经所在,所以此二经仍由贫衲及贫衲的慧明师兄收藏……”
喘了几口气之后,接着说道:“当年贫衲跟慧明师兄返少林之际,各人携一俗家子弟,慧明师兄的弟子是龙啸天,贫衲的弟子就是现任京中禁军统领的司徒英……
几年之后,龙啸天跟司徒英同时学成,适逢先师圆寂。遗嘱贫衲接掌少林,慧明师兄不满,一怒之下携龙啸天私下少林,并且携走了那册洗髓经……
也就因为这,司徒英知道贫衲藏着一册易筋经,他见宝起意,暗生不良,竟趁贫衲有一次坐关行功之际,下手窃夺那册易筋经,贫衲虽及时醒转奋起护宝,然而终因运功未竟被他伤了一臂夺去易筋经,贫衲也因之走火入魔,下半身僵硬成了废人一个……”
燕十二道:“这么说夺经伤掌教的是他?”
枯瘦老和尚点头说道:“是的,施主!”
燕十二道:“末学原知道他的话不可靠。”
枯瘦老和尚道:“司徒英此人狡猾诡诈,极工心智,贫衲当年一时不察,将他误收门下,致使少林甫遭大劫,元气未复之际又生巨变,这是少林的大不幸,也是贫衲德薄……”
燕十二道:“少林为什么不追回这册易筋经?”
枯瘦老和尚道:“前几年少林曾高手尽出,遍搜天下,找他不着,后几年他一变而为禁军统领,因之使得少林有所顾忌,不敢往寻!”
燕十二道:“那册洗髓经呢?”
枯瘦老和尚道:“据龙啸天说,慧明师兄圆寂之时并未将那册洗髓经交给他,啸天此人,贫衲深知,他不会谎言欺骗贫衲,也不是那种贪婪之人,那册洗髓经今在何处,就没人知道了。”
燕十二道:“据司徒英说,他所以对付龙总镖头,一为掌教报仇,二为追回易筋、洗髓二经,如今看来,报仇是假,他想将二经一并夺为已有才是真……”
枯瘦老和尚点头说道:“是的,施主,正是如此,他得了易筋经已然这般不可一世,若是再让他得了洗髓经,只怕少林跟天下武林就是他囊中之物了!”
燕十二道:“掌教是说他也有意少林?”
枯瘦老和尚点了点头道:“他唯一的顾忌是贫衲,他不知道贫衲已走火入魔,下身僵硬,更不知贫衲并未私自研习那册易筋经,否则他早就指向少林了。”
燕十二道:“难道少林就任他这么长此据有易筋经么?”
枯瘦老和尚唇边掠过一丝抽搐,轻叹说道:“自达摩东渡而至于今,易筋、洗髓二经在少林已上千年了,今二经俱失,少林理应不惜一切追问,然而贫衲怕的是……”
吁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易筋经从贫衲手中失落,贫衲有生之年,也应不惜牺牲将此经追回归还少林,无如贫衲—己生死事小,少林一派之安危事大,贫衲为此忧郁多年,然而……”
燕十二道:“掌教可容末学这个外人插手?”
枯瘦老和尚两眼微睁道:“施主的意思,是说愿代少林追回易筋经?”
燕十二道:“事实上末学已经跟司徒英交上手了。”
枯瘦老和尚迟疑了一下道:“施主盛情,少林上下俱感,恕贫衲直言一句,施主恐怕不是司徒英的对手。”
燕十二道:“我愿试试,掌教知道,有些事并不是全靠斗力的!”
枯瘦老和尚道:“若有人愿替少林追回镇山之宝,少林自是求之不得,可是少林畏事不出头,却让别人代为……”
燕十二道:“掌教,这件事已经不单单是少林的事了,司徒英危及天下武林,凡属武林中人都有义务伸手!”
枯瘦老和尚道:“施主要这么说,贫衲就不便再说什么了,贫衲仅在此祈求佛祖庇佑施主平安。”
燕十二欠身道:“多谢掌教。”
枯瘦老和尚道:“施主代少林出头,为武林除暴,少林忝为武林一脉,却无法遣人追随施主左右,实在羞愧……”
燕十二道:“掌教不必客气,末学忝为武林一介,就是不为少林也要跟司徒英周旋到底,这件事对末学来说,是义不容辞的。”
枯瘦老和尚道:“施主有此一念,应致无穷后福。”
燕十二欠身说道:“多谢掌教……”
话锋忽转,凝目问道:“掌教适才曾说,司徒英不知掌教走火入魔之事?”
枯瘦老和尚道:“是的!”
燕十二道:“如若司徒英知道掌教已走火入魔,半身僵硬,会有什么后果?”
枯瘦老和尚道:“贫衲刚才说过,司徒英所以迟迟未动少林,所顾忌者唯贫衲一人……”
燕十二道:“他若是知道掌教走火入魔,下身僵硬,只怕那后果会不堪设想?”
枯瘦老和尚道:“是的,施主!”
燕十二道:“如若掌教在短期之内能活化经脉,舒展筋骨康复,那司徒英应永不敢轻犯少林。”
枯瘦老和尚苦笑道:“话是不错,无如贫衲今生恐怕永无恢复之望了!”
燕十二道:“少林武学一向执武林之牛耳……”
枯瘦老和尚道:“若是少林有此能力,贫衲也不会僵坐这多年了!”
燕十二道:“难道当世之中就没有人能治掌教的沉疴么?”
枯瘦老和尚愁苦的道:“当世之中不乏名医,然而能治贫衲,放眼当今只有一个人,而这位奇人已多年未现武林,求之而不能,说不定已然仙逝了……”
燕十二道;“但不知掌教指的是哪一位?”
枯瘦老和尚一摇头道:“施主年轻,恐怕不知道此人,此人复姓南宫,双名玉人,号‘乾坤圣手’,有经天纬地之才,所学之高,胸蕴之丰,近百年来无人能及,他无所不通,无所不精,尤其医术一途,生平虽未悬壶,但其高超却是近代名医所难望项背……”
燕十二倏然一笑道:“掌教可愿让末学试试?”
枯瘦老和尚一怔道:“怎么?施主要为贫衲医治沉疴?”
燕十二点头说道:“末学略谙医术,愿勉力一试。”
枯瘦老和尚凝目良久方始摇头说道:“施主的好意,贫衲心领……”
燕十二道:“掌教不愿意?”
枯瘦老和尚道:“我不愿?除开少林的安危不谈,贫衲僵坐多年,废人一个,大小事均须由人照顾,痛苦难以言喻,岂有不愿康复之理,贫衲只是怕……”
燕十二道:“掌教只要愿意,别的就无须顾虑什么了,请掌教让末学看看。”
欠身往前挪了挪。
监院慧真与枯瘦老和尚身后那四名高大僧人,立即靠近了枯瘦老和尚。
燕十二微微一笑道:“诸位若不放心,可以点我重穴!”枯瘦老和尚微一抬手道:“不可无礼,退后!”
慧真与四名高大僧人立又退了回去。
枯瘦老和尚一撩僧衣,道:“施主请看吧!”
燕十二看得清楚,枯瘦老和尚是盘坐之势,两条腿枯瘦如柴,看上去怕人。
燕十二看了一眼之后道:“掌教的腿可能直伸?”
枯瘦老和尚道:“可以。”
他一抬手,四名高大僧人走了过来,小心翼翼的把他架起,然后把他那两条腿缓缓扳直。
燕十二伸手在枯瘦老和尚腿上敲了一下,只见枯瘦老和尚那被敲的腿一跳,燕十二立即说道:“恭喜掌教,掌教康复有望!”
枯瘦老和尚凝目问道:“怎么说,施主?”
燕十二道:“刚才末学在掌教的主筋上试了一下,掌教的腿尚能跳动,证明掌教的腿筋虽已僵硬,但并未枯死。”
枯瘦老和尚双眼微睁道:“然则贫衲这双腿要怎么个治法?”
燕十二道:“先施针灸,后灌以真力打通血脉,三日之后末学担保掌教可以舍弃扶持,自己行走。”
枯瘦老和尚道:“施主这话当真?”
燕十二道:“掌教何妨耐心候诸三日后!”
枯瘦老和尚一阵激动闭上了眼,半晌之后才渐趋平静,缓缓睁开一双老眼,道:“施主何时动手?”
燕十二道:“掌教如果方便,现在就可以!”
枯瘦老和尚微一点头道:“如此有劳施主了!”
监院慧真突然站了起来,洪声说道:“智圆、智通出去守护。”
两名高大僧人立即应声行了出去。
监院慧真随即关上了门,然后他往燕十二身后一站,垂手不动。
燕十二明白,监院慧真这是在监视他,看似很悠闲的站在那儿,其实双臂已然凝足了真力,随时可做千钧一击。
他没在意,因为他明白这本难怪,枯瘦老和尚一派掌教至尊,一身系少林危安,人家当然得小心提防不可。
他望着枯瘦老和尚道:“请掌教躺下。”
枯瘦老和尚依言躺在软榻上,燕十二挪身坐近软榻,抬双手,挥指如飞,疾点枯瘦老和尚两腿所有穴道。
认穴之准,指力之稳,看得身后监院慧真悚然动容,他不敢大意的跨近了燕十二一步。
燕十二探手入怀摸出了一个小包,打开小包,金针、玉刀应有尽有,无所不备,他毫不停顿,拈起一根金针扎了下去,不过转眼功夫,枯瘦老和尚两腿之上已扎了十六根金针。
燕十二微吁一口气,道:“掌教可有什么感觉?”
枯瘦老和尚道:“两腿奇热,而且有酸麻之感!”
燕十二倏然一笑道:“掌教还有感觉,足证经脉未死。”
枯瘦老和尚道:“施主好高绝的手法,当代名医不过如此!”
他低估燕十二了,当代几位名医,比起燕十二来恐怕还差一截。
燕十二笑笑说道:“请掌教闭目凝神,屏除杂念。”
出双掌落在枯瘦老和尚两腿之上,他并不是按在一处不动,而是不停的到处捏揉,运掌如飞,令人目不暇接。
就这样,足足半个时辰,燕十二方始停手收掌,再看他,这么冷的天,他却是满身大汗。
随即,他一根一根的拔起十六根金针,道:“掌教可以坐起来了!”
枯瘦老和尚依言坐起,凝目望着燕十二道:“施主究竟艺出何门?”
燕十二笑笑说道:“等掌教能下地行走后,末学自当奉知。”
顿了顿道:“现在请掌教试着抬抬腿看!”
枯瘦老和尚一怔:“行么?施主?”
燕十二道:“掌教要有信心,且试试看?”
枯瘦老和尚半信半疑的试着去抬左腿,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左腿居然离开软榻抬起了两三寸。
他猛然一怔,两眼暴睁,颤声说道:“施主……”
燕十二笑道:“还好,我没砸了家师的招牌!”
只听身后响起了颤抖话声:“施主医术之高,为贫衲生平仅见!”
燕十二道:“大和尚夸奖了!”
枯瘦老和尚道:“施主的大恩,贫衲不敢言谢!”
燕十二笑道:“等三天之后,掌教能下地行走时,再言恩不迟。”
站起来道:“末学告退了,掌教不妨多动动两腿,但不可过累。”
枯瘦老和尚忙道:“师弟,为燕师主准备客房。”
慧真欠身说道:“慧真省得,燕施主在少林一天,便是少林的上宾。”
当先开门行了出去。
燕十二向少林掌教施了一礼,跟了出去。
出了禅房,慧真道:“施主请跟贫衲来。”
带着燕十二往前行去。
燕十二跟在慧真之后,刚到正殿侧那客房之前,忽听有人叫道:“老弟。”
燕十二抬眼一看,只见客房门口站着两个人,赫然是龙啸天,跟欧阳晓!
燕十二一怔急步抢前:“总镖头,副总镖头。”
龙啸天跟欧阳晓先见过了慧真,慧真道:“啸天替我招待燕施主,我去命他们准备斋饭去。”
说完了话,他走了,龙啸天跟欧阳晓双双拉着燕十二进了客房,三个人热络了一阵之后,龙啸天道:“老弟怎么到少林来了,我让化龙进京去了,老弟见着他了么?”
燕十二道:“见着了,我离京的前一天,赵镖头到了京里……”
接着他把到少林来的原因告诉了二人。
龙啸天听罢须发皆动:“好东西,他居然反过来倒打了先师一钉耙!”
欧阳晓冷冷说道:“司徒英他该遭天打雷劈。”
龙啸天忽然目光一凝,口齿启动一下,欲言又止。
燕十二看在眼里,心中了然,当即说道:“总镖头有什么话,请尽管说。”
龙啸天轻咳一声道:“老弟你没有会同广义把八方镖局的产业卖掉?”
燕十二摇头说道:“没有!”
龙啸天道:“那么老弟你拿什么赔镖……”
燕十二道:“我又雕了一尊玉观音,乔文轩不得不捧了回去!”
欧阳晓笑了。
龙啸天道:“弟兄们的家属给恤呢?”
燕十二道:“那是从一个小衙门里拨出来的银子。”
欧阳晓一怔.
龙啸天讶然说道:“一个小衙门里拨出来的银子?”
燕十二笑了笑把冒乔文轩之名要钱的经过说了一遍,他话刚说完,欧阳晓哈哈大笑:“高,高,好不高明,简直是庙后头出个洞,妙(庙)透了。”
可是龙啸天没笑,他不但没笑反而皱了眉:“老弟,妥当么?”
燕十二笑笑说道:“假如总镖头是这个衙门里的官儿,总镖头敢找乔文轩去问一问么?”
欧阳晓笑道:“是啊,瞧准了他这一点,吃定他了。”
龙啸天皱着眉道;“这么说老弟不是代我赔镖了事去了?”
燕十二道:“我觉得那样太便宜司徒英了!”
“可不么?”欧阳晓一拍桌子道:“这口气我头一个咽不下!”
龙啸天沉默了一下道:“老弟,现在,我也不须瞒你了,当初我之所以一忍再忍,最主要的,还是为了少林。”
燕十二道:“总镖头的意思我懂,可是我跟司徒英说好了,八方镖局已经是我燕十二的了,他跟少林的家务事我不管,他也别动八方镖局一指头。”
龙啸天道:“老弟你那么老远跑到少林来,这不像不管他跟少林的这段家务事?”
燕十二道;“总镖头,现在跟司徒英斗的,已经不只是你我某一个人了,而是天下武林,为天下武林的宁乱,我不得不跟司徒英周旋到底!”
龙啸天沉默了一下道:“老弟刚见过掌教了?”
燕十二道:“是的。”
龙啸天道:“掌教怎么说?”
燕十二道:“我跟掌教已经取得谅解,我了解他的苦衷,他也明白我的不得已。”
龙啸天吸了—口气道:“既然这样,我就不便再说什么了,老弟,对你,我仍感激!”
燕十二摇头说道:“总镖头,这不是你我某—个人的事,我也不是为某一个人。”
龙啸天叹了口气道:“真要说起来,我这点气不算什么,司徒英夺经犯上,伤了掌教一臂,少林却不敢找他,这口气才大啊!”
燕十二道:“少林这口气,迟早总会出的!”
龙啸天道:“全仗老弟你了!”
燕十二笑了笑道:“总镖头客气了,谁叫我是武林一介……”顿了顿道:“总镖头,有件事我要请教一二。”
“岂敢!”龙啸天道:“老弟只管问,我知无不言!”
燕十二道:“慧明大和尚下少林之后,跟总镖头你是住在什么地方?”
龙啸天呆了一呆道:“怎么,掌教告诉你了?”
燕十二道:“掌教告诉我的十分详尽。”
龙啸天沉默了一下道:“先恩师带着我下了少林之后,遍历名山大泽,没一定的住处……”
燕十二道:“最后在何处定居?”
龙啸天摇头说道:“没有,先恩师圆寂的时候还没有一定的住所。”燕十二道:“那么,慧明老和尚圆寂之处是在……”
龙啸天道,“五台,老弟问这……”
燕十二道:“当着掌教的面,我曾做许诺,我要代少林找回易筋、洗髓二经!”
龙啸天呆了一呆道:“原来如此,老弟是怀疑先恩师把洗髓经藏在了什么地方?”
燕十二道:“慧明老和尚既没把那本洗髓经交给总镖头,应该是藏在了什么地方!”
龙啸天道:“我怕先恩师已经把它毁了。”
燕十二摇头说道:“二经达摩遗宝,慧明老和尚乃佛门弟子,即或愤恨少林,断无迁怒达摩遗宝的道理?”
龙啸天想了想之后,摇头说道:“我不记得先恩师在何处藏过什么。”
燕十二道:“慧明老和尚既然有心藏它,自然不会让总镖头知道,当慧明老和尚圆寂之时,总镖头可曾检视过他的遗物?”龙啸天道:“先恩师离少林的时候,只带了一个小包袱,先恩师圆寂的时候,那只小包袱仍在他老人家身边。”
燕十二道:“总镖头可曾打开看过?”
龙啸天道:“我看过了,包袱里不过几件换洗的衣裳,别无他物。”
燕十二道:“总镖头可曾翻开衣裳看过?”
龙啸天道:“这倒未曾,老弟是说……”
燕十二道:“那本洗髓经会不会夹在几件衣裳里?”
龙啸天立即摇头说道:“不会,不会,一本洗髓经藏在衣裳里,摸总摸得出来的。”
燕十二道:“那么慧明老和尚定然是把它藏在某处了?”
龙啸天道:“先恩师足迹各名山大泽,要找起来恐怕既费时又费事……”’燕十二摇头说道:“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去找,谈何容易,再说总镖头纵然记得曾去过什么地方,却不一定记得足迹所及的每一处……”
龙啸天点头说道:“老弟说的不错,就拿普陀之行来说,我记得去过普陀,可是在普陀去过什么地方我却记不清了。”
欧阳晓突然说道:“老弟为什么要对掌教做此承诺?”
燕十二道:“无他,好管闲事而已。”
欧阳晓道:“老弟,事不关你……”
燕十二笑笑说道:“副总镖头,世上不关自己的事太多了。”
欧阳晓道;“要光凭老弟你一个人,想把这本洗髓经找回来,恐怕要花费你不少时光。”
燕十二道:“难就难在没有一点线索,地方太多……”
欧阳晓道:“老弟何不请掌教多派少林好手,协助老弟……”
燕十二道:“真没办法的时候,也只好反过来求助于少林了,少林应该乐于帮这个忙,可是那就不是我代少林找了。”
欧阳晓笑了笑道:“其实只要能把东西找回来,谁找不是一样。”
燕十二笑了笑道:“说的就是。”
龙啸天道:“老弟什么时候回京里去?”
燕十二道:“我还得在少林盘桓几天,怎么,总镖头有事么?”
龙啸天摇头说道:“没什么事,我只是担心局里的弟兄……”
燕十二道:“总镖头,我有把握,只要我不采取主动,司徒英是绝不会采取主动的。”
龙啸天哦的一声道:“为什么,老弟?”
燕十二道:“因为他只知己,而不知彼,司徒英这个人我清楚,他没有绝对把握之前,绝不会轻举妄动!”
龙啸天点了点头道:“但愿如此了。”
欧阳晓道:“老弟,广义可好?”
燕十二道:“李镖头很好。”
欧阳晓道:“老弟看他是个好帮手么?”
燕十二道:“李镖头精明稳健,何只是个好帮手。”
欧阳晓道:“老弟没看错他,这孩子将来的成就恐怕要在化龙之上。”
就这么闲聊着,正聊间,慧真走了进来,龙啸天跟欧阳晓忙站了起来。
慧真却望着燕十二含笑说道:“施主,贫衲的掌教师兄两腿可以弯曲自如了!”
龙啸天、欧阳晓双双一怔,道:“怎么?掌教的腿……”
慧真笑道:“你两个没听燕施主说么,还是燕施主主治的呢!”
龙啸天叫道:“老弟,怎么你还能……”
燕十二含笑说道:“我只是略谙医术,掌教能好的这么快,那全仗掌教自己的精湛修为!”
慧真道:“施主不必客气了,要不是施主莅临少林,掌教今生今世恐怕也无望康复。”
燕十二道:“当世之中名医甚多,我不过是头一个,碰上……”
龙啸天道:“老弟,我感同身受……”
燕十二道:“总镖头不必再客气了……”
转望慧真道:“老和尚有事么?”
慧真道:“特地请施主吃饭去。”
欧阳晓笑问道:“师叔,有我两个的份儿么?”
慧真道:“你两个作陪。”
欧阳晓笑道:“老弟,沾了你的光了,这一顿准错不了,走吧!”
拉着燕十二往外便走。
龙啸天笑了。
慧真也笑了,多少年来,这是这位监院大师头一回笑,笑得这么爽朗。
其实,少林又何止他一人笑?
燕十二又在少林盘桓了几天。
几天之后,那位少林掌教走火入魔,僵了多年的下身,可以下地行走了,虽然嫌缓慢些但已是奇迹,剩下的就要他自己调养了。
当然,这全是燕十二那回春妙手之功。
当燕十二下少室,离少林的时候,满山钟响震天,掌教亲率监院及各堂主持送到半山,打古以来,没人受过这种大礼,燕十二他是头一个。
燕十二这一趟没白跑,他除了得到三分之二的藏宝图之外,还得到了不为外人所知的少林秘辛。
所以,他的心情是轻松而愉快的。
口 口 口
这一天,他到了汤阴。
汤阴县城不小,名头更大,鄂王岳飞就生在这儿。
进了汤阴县城,天已经黑了,上灯的时候,满城都是灯火。
进县城没多远,燕十二拐进了一家酒肆,叫了些吃喝饱餐了一顿。
出酒肆,他直奔对街客栈,就在这时候,两骑快马从大街上横里驰到,蹄声得得,震天价响。
燕十二人在街心,停步抬眼,他一怔。
这时候两骑快马上的人也瞧见了他,一起勒缰控马收住驰势,两个黑衣彪形大汉,满脸胡子,模样怕人,赫然竟是十里铺碰过头的雷家堡马武、马威。
燕十二冲他俩倏然一笑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没想到咱们在这儿又碰面了。”
转头迈步,直往对街客栈行去。
马武,马威吃过苦头,一旦被蛇咬,还十年怕井绳呢,何况这回是磁上真蛇了!
两个人脸上变了色,一句没吭,夹马驰去,一溜烟般驰出了汤阴县城。
看看马武、马威飞一般的驰出了城,燕十二进了那家客栈,没多大工夫又出了那家客栈,折回头又进了那家酒肆,叫几个菜,又喝上了。
一壶酒空了,菜也残了,就在这当儿,蹄声响动,从城门方向驰了过来,三人三骑,一前二后驰到了那家客栈门口。
燕十二坐在酒肆里,看得清楚,那三人三骑除了马武、马威兄弟俩之外,多了个邪煞韩克用。
三人翻身下马,韩克用带头进了对街客栈,可是转眼间三人又出了对街客栈,直往酒肆走了过来。
燕十二笑了,伸手拿起了最后一杯,酒刚沾唇,韩克用三人已进了酒肆,往桌旁一站,冷冷笑道:“燕朋友,许久不见了。”
“哪位……”燕十二仰着睑,似乎没瞧见人,等他看清楚之后,“哎呀”一声,马上放下酒杯,道:“原来是雷家堡的邪煞韩右护法,能在这儿碰上,燕某人造化不小,坐,请坐喝一杯。”
他含笑抬起了手。
韩克用也含着笑,只是那是阴笑,道:“谢谢,不敢叨扰……”
燕十二道:“韩右护法怎么这么客气,有道是一回生,两回熟,咱们这是第二次见面,算得上是老朋友了。”
韩克用道:“韩某人心领就是。”
燕十二目光一转,落在马武、马威兄弟俩脸上,笑问道:“二位腕子上的伤好了么,该好了,这么久了,瞧,马老大的胡了都长出来了。”
马武、马威兄弟俩一哆嗦就要上。
韩克用伸手一拦,盯着燕十二阴笑说道:“燕朋友,别在这儿耍,有什么话咱们借—步说去。”
燕十二哦的一声道:“哪儿?”
韩克用道:“城外有个好地方,去了就知道了。”
燕十二道:“现在么?”
韩克用道:“自然不会是明天。”
燕十二眉锋一皱道:“那可糟了,我不能走怎么办?”
韩克用道:“什么意思?”
燕十二道:“我囊中羞涩,身无分文,等吃饱,喝足了才知道……”
韩克用倏然一笑道:“敢情燕朋友想讨顿饭吃吃,那容易……”
往外一挥手,道:“这顿吃喝算雷家堡的,替燕朋友付了。”
马武答应一声到柜台上去会了帐。
韩克用笑吟吟的道:“燕朋友别处还余有帐么,要有干脆一块清了。”
“谢了。”燕十二懒洋洋的站了起来道:“就这一处已够人说上大半辈子的了。”
韩克用一摆手道:“那就请吧。”
燕十二懒洋洋的举步往外行去。
夹着燕十二出了酒肆,燕十二皱了眉,道:“让我走着去么,酒喝多了,头有点晕晕的,我可走不了多远……”
韩克用一笑说道:“那容易,马武、马威两个共骑一匹,让出一匹来给燕朋友。”
这时候,一名黑衣壮汉正横过街心,燕十二一怔,旋即唇边掠过—丝笑意,手动了一动,一点黑光飞出去,正打在那黑衣壮汉的后脑勺上,黑衣壮汉霍然回头,燕十二翻身上马,一声:“我先走一步了。”
夹马驰去。
韩克用生怕他跑了,连忙率马武、马威上马赶了上去。
四人三骑出了县城,燕十二扭头笑道:“白吃一顿,要再弄匹马代步,那才称心惬意呢。”
韩克用阴阴一笑道:“说的是,只是怕燕朋友你出不了廿里。”
燕十二作势磕马道:“可要试试?”
韩克用干咳一声道:“留待下回吧,前面就是好地方了。”
他一带马头离开官道往左驰去,不远处—小片密林,他直驰密林。
转眼间驰到密林旁,密林间闪出两个壮汉,一躬身道:“里边请了。”
韩克用一点头下了马,把马匹交给了两个壮汉。
燕十二也下了马,依着葫芦画瓢,也把马交给了壮汉。
韩克用带头,直往密林中行去,马武、马威兄弟俩随在燕十二身后,生怕燕十二跑了—般。
密林中央有一片小空地,空地上坐着四个人,那是雷家堡的堡主雷振南、少堡主雷玉龙、总护法蒙东扬、左护法蒲昆。
燕十二目光转动,四下看了看,他马上发觉密林四周布着不少暗桩,算算不下几十人之多。
“堡主,客人到了。”
雷振南四人八道目光齐集燕十二身上,雷振南、蒙东扬、蒲昆三人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雷玉龙那薄薄的两片嘴唇边上,却显露出一丝轻蔑神色。
敢情,他瞧不起燕十二。
雷振南三人或许有同样的想法,但他三个工心计,具城府,也老于世故,没显露。
雷振南招了招手,道:“你坐。”
他自矜身分,连个请字都不肯说。
他四个是坐在密林中央的草地上,这抬手让坐,自然也是让客人跟他四个一样的坐在草地上。
燕十二以牙还牙,连谢也没谢—声就当地坐了下去,他坐处跟雷振南四人,约莫丈许。
他这里坐定,雷振南那里开了口:“你姓燕?”
燕十二道:“不错。”
雷振南道:“你叫燕十二?”
燕十二道:“不错。”
雷振南道:“听说你来自和阗,是个雕玉匠。”
燕十二倏然一笑道:“也不错,堡主敢是要订两样玉器?”
他是想逗逗雷振南,岂料雷振南一点头道:“不错,雷某是想订两样玉器……”
“那容易。”燕十二道:“堡主只消先付些订金,你要什么样的玉器,过几天我专程给堡主送到堡里去,雷家堡我久仰了,堡主应是我的好主顾。”
雷振南淡然一笑,道:“雷某怕不算得上你一个好主顾,只是雷某要的东西,恐怕你拿不出手。”
燕十二道:“不会吧,堡主要的只要是玉器,要什么样的,我雕什么样的……”
雷振南轻咳一声道:“雷某要两个人……”
燕十二道:“堡主要雕两尊人像?那更容易……”
“不。”雷振南道:“雷某要的是两个活生生的人。”
燕十二呆了一呆,笑道:“堡主恐怕找错人了,我只雕玉,不卖人的。”
雷振南笑笑说道:“是么?”
燕十二道:“这一点不假,堡主不信尽可以问问贵堡这位韩右护法,我们俩在十里铺见过面。”
韩克用脸一红,没说话。
雷振南道:“十里铺的事,令人难以忍受,你不但出手伤了我雷家堡的人,而且,还坏了我儿子的大事……”
燕十二道:“堡主敢情也冲这件事。”
雷振南缓一摇头道:“过去的算了,假如你能,雷某要两事并一,藉这林中一片小空地,好好跟你慢慢算。”
燕十二道:“堡主这是要挟人?”
雷振南微一点头道:“可以这么说。”
燕十二站起来道:“我是个生意人,不愿意卷入扛湖是非中,不管堡主想要什么人,请找别人要吧,我还要做生意去,没那么多闲工夫,告辞了。”
他一抱拳转身要走。
适时从林中闪出几十名壮汉,个个腰悬雁翎刀,手捧匣弩强矢。
燕十二呆了一呆道:“原来堡主早有埋伏了,我只能进,不能出……”
身后传来韩克用一声冷笑,道:“你明白就好。”
燕十二沉吟了一下,转过身来道:“我并不怕堡主的埋伏,我只消制住贵堡的韩右扩法,他就得乖乖送我出去,只是堡主既然开口跟我谈及两个人,我不能不留下来跟堡主谈谈。”
雷振南倏然一笑,道:“你可称俊杰二字,坐。”
燕十二重又坐了下去,道:“咱们闲话少说,言归正传,堡主要那两个人是……”
雷振南道:“彼此都是道儿上的人,你又何必跟我装糊涂?”
“堡主厉害。”燕十二笑笑说道:“据我所知,堡主找的应该是三个人。”
雷振南道:“不错,不过有一个我已经知道下落了。”
燕十二道:“堡主知道的这一个,现在何处?”
蒲昆冷笑一声道:“这倒好,堡主问你,你倒反问起堡主来了。”
燕十二看了他一眼道:“我所以这么问,自然有我所以这么问的道理。”
蒲昆道:“你有什么道理?”
燕十二道:“有一个我也已经知道了下落,假若我知道的这一个,跟堡主所知道的那一个,不是同一个,这就不是两个了吗?”
蒲昆道:“设若堡主知道的这一个,跟你所知道的那一个,是同一个呢?”
燕十二道:“不会那么巧吧!”
蒲昆还待再说。
雷振南拍手拦住了他道:“你知道的那一个,现在何处?”
燕十二看了看雷振南,笑笑说道:“跟堡主在一起,吃点亏不要紧,我也该吃点亏,谁叫我出道比你迟……”顿了顿,接道:“我知道的这一个,现在河北鲍家。”
雷振南道:“我等于没问你。”
燕十二道:“堡主这话……”
雷振南道:“我知道的也是这一个。”
“堡主,”燕十二笑了:“燕十二大胆,要直说—句,以堡主在武林中的身分地位,实在不该得了便宜还卖乖。”
蒲昆脸色一变,沉声说道:“你怎么说?”
雷振南一抬手道:“蒲二弟不要动气,这不是动气的事,面对着这么一位高手,妄动无名也是自乱阵脚。”
蒲昆忍了忍,没说话。
雷振南望着燕十二笑道:“年轻人,你虽高明,在你这种年纪而能有这么高的心机,也很难得,你比雷某的儿子强多了。”
燕十二道:“堡主又占了我一次便宜。”
雷振南道:“年轻人,以我的年纪,做你的长辈应是绰绰有余,我的儿子都比你大,你吃不了多大的亏的。”
燕十二道:“所以我并不计较。”
雷振南道:“你明知道我知道的是现在河北鲍家的那一个。”
燕十二抬手说道:“堡主这话……堡主可别冤枉我,我又不是会掐能算的神仙……”
雷振南道:“可是你知道那一个是从我雷家堡逃出来的。”
燕十二道:“堡主这话越发让我糊涂了……”
雷振南笑笑说道:“你知道我雷家堡里有一个,你也知道鲍家那闺女必到我雷家堡去,所以你把两尊玉观音交给了鲍云凤,让她把原在我雷家堡的那一个勾了出来,你以为她会去找你,却没想到她投到了河北鲍家……”
燕十二笑了:“堡主好厉害,‖潇湘书院独家连载‖看来我今天是碰上了对手,只是,堡主又怎么知道那一个是投向了河北鲍家呢?”
雷振南干咳—声道;“这个……人从雷家堡里逃了出来,雷家岂有不派人找寻的道理?”
燕十二道:“既然这样,那一个投到河北鲍家已经不只一天了,堡主为什么不派人把她夺回来呢?”
雷振南道:“这个……这个……”
蒙东扬突然说道:“你以为我雷家堡主如今率高手远离雷家堡,是到哪里去?”
雷振南一点头道:“不错,雷某这就是往河北鲍家去。”
燕十二笑道:“我有点小聪明,堡主更厉害,堡主故意让那个逃出雷家堡,放长线钓大鱼……”
“没有道理,”雷振南道:“得之不易,我岂有轻易放人的道理。”
燕十二笑道:“若是下了毒,让她昏迷不醒,只比死人多口气,那就另当别论,大可放心了。”
雷振南脸色微变,道:“你知道的不少。”
燕十二道:“这没什么,我还知道那位姑娘的毒已经解了,人已经清醒了呢!”
雷振南一震道:“怎么说,她那毒……”
蒙东扬哼哼笑道:“堡主忘了,那毒非我独门解药不能解。”
雷振南笑了,向燕十二道:“小小年纪竟然学会了欺人……”
燕十二道:“话是我说的,对堡主,我也是一番好意,信与不信全凭堡主。”
雷振南转望蒙东扬,蒙东扬脸上没什么表情,雷振南当即说道:“雷某不能相信!”
“那就好了。”燕十二倏然一笑道:“等到她让人问出了话,堡主可别怪我没说。”
雷振南道:“雷某不会怪你的。”
蒙东扬冷冷说道:“堡主,咱们另有约会,时间可不多啊。”
雷振南微一点头道:“我省得……”
顿了顿道:“年轻人,那另两个……”
燕十二摇头说道:“另两个现在什么地方,我就不知道了。”
蒙东扬冷冷说道:“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燕十二耸肩摊手道:“我说的是实情实话,几位不信我莫可奈何。”
雷振南道:“年轻人,我志在必得,虽然找到了你,你要不如我的意,是很难走出这树林一步的。”
燕十二道:“我明白,可是我只知道这么多……”
蒙东扬忽然站了起来。
燕十二视若无睹,道:“堡主可知道堡主要找的三个人,跟禁军统领司徒英大人很有关系?”
雷振南道:“雷某知道。”
燕十二道:“以贵堡的实力,惹得起这位权势显赫的人物么?”
雷振南淡然一笑道:“她三人关系重宝,天下人所必得,雷某不计代价,也不惜任何牺牲。”
燕十二道:“那就用不着我提什么忠告了。”
只听蒙东扬道:“堡主。”
雷振南目注燕十二道:“年轻人,你前途无量,别为这件小事伤了身……”
燕十二道:“堡主就是杀了我,我也是不知道那么多。”
雷振南微一点头道:“那我也就不愿再说什么了。”
蒙东扬一挥手,那几十名壮汉又自林内闪出,有一半已经持雁翎刀在手。
只听蒙东扬道:“年轻人,你可见过刺猬?”
燕十二端坐没动,笑道:“见过啊,贵堡这些弓箭手那匣弩中的强矢一经射出,我就会变得跟刺猬一样……”
蒙东扬冷笑说道:“你很有自知之明,不妨告诉你,匣弩中所藏强矢,枝枝淬过剧毒,见血封喉,只要你中上一枝……”
燕十二道:“那准没命。”
蒙东扬道:“不错,要不想死,老夫可以给你个最后机会……”
燕十二淡然一笑道,“昔日有三个人在乱箭之下丧生的,这三位都是名人,头一位是那庞涓,第二位是那庞统,第三位是那罗成,再添一个我,恰好凑成两对,我能跟前三位一般命运,死而无憾了。”
蒙东扬笑得冰冷,道:“好吧,老夫成全你了。”
他抬起了手,那些壮汉同时举起匣弩。
燕十二不是不知道匣弩的厉害,它能连发,劲道奇强,难躲难防,若是真有如蒙东扬所说,那些强弩枝枝淬过毒,就是大罗金仙也难逃这种骤雨般箭阵。
可是他有不伤一根寒毛的脱身之计。
就在这时候,一名壮汉飞奔入林,近前躬身,低低禀了几句,雷振南马上寒脸抬手,那些壮汉行动神速,立即退入林中,一点痕迹未留。
燕十二唇边掠过一丝笑意,道:“怎么了,堡主怎么……”
蒙东扬厉声叱道:“小辈闭嘴。”
说话间一行六人,二前四后走了进来,前面的两个是山东齐家兄妹,后面是四个黑衣汉子。
燕十二仔细打量了大姑娘两眼,没错,她长得跟琼姑娘一模一样,只是眉宇间比琼姑娘多了些煞气。
大姑娘正巧把那一双水灵灵的目光投向他,深深一瞥,什么都没说。
燕十二却开了口:“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贤兄妹,姑娘别来无恙。” 大姑娘倏然一笑道:“我说过,咱们总会再碰面的,果然。”
燕十二笑道:“姑娘的话,信而有征,我至感荣幸。”
说话间齐家兄妹已在他面前几尺处停下。
雷振南深深的盯了大姑娘两眼开了口:“令尊还没有到么?”
齐家少主道:“家父琐事缠身,不克前来,命我二人代着他老人家前来赴约。”
雷振南皱了皱眉,面泛不悦之色道:“那就麻烦了,有些事怕你兄妹不能做主。”
齐家少主淡然说道:“我兄妹既然代家父前来,自然具有全权。”
雷振南道:“真的么?”
齐家少主道:“何妨坐下谈谈看。”
雷振南一抬手道:“那么你兄妹请坐。”
齐家兄妹矮身坐了下去,身后那四个则垂手侍立在他兄妹身后。
坐定,蒙东扬先一声干咳:“堡主?”
雷振南抬抬手道:“你送这位客人出去吧。”
蒙东扬答应一声,向着燕十二抬起了手:“请。”
燕十二讶然说道:“请?什么意思?”
蒙东扬道:“没听见么,堡主命我送你出林。”
“怎么?”燕十二道:“不杀我了,何以前倨而后恭?”
蒙东扬道:“废话少说,走吧。”
燕十二微微一摇头道:“抱歉,我现在不想走。”
蒙东扬眼一瞪,刚要说话。
燕十二已然接着说道:“我不来,你们非找我来不可,我不走,你们却又非让我走不可,你们以为我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么?要我走可以,你姓蒙的冲我磕三个头,我马上就走。”
蒙东扬勃然变色,厉喝一声就要扑。
雷振南陡然一声沉喝:“蒙大弟,不许!”
蒙东扬硬生生收住扑势,道:“堡主,难道就任他……”
雷振南张嘴要说话。
齐家少主突然说道:“堡主,此人跟贵堡是……”
雷振南道:“此人跟雷家堡有点小过节……”
齐家少主双眉一扬道:“那最好,此人跟齐家也有梁子,稍时咱们一块儿收拾他好了。”
雷振南一怔,面泛喜色,笑道:“好啊,蒙大弟,看好了他,别让他跑了。”
燕十二笑道:“你放心,撵都撵不走我。”
蒙东扬狞笑说道:“那是最好不过。”
只听雷振南轻咳一声道:“齐贤侄可知道我约令尊到这儿来会面,有什么事么?”
齐家少主道:“这个我还不知道,家父也没有告诉我。”
雷振南笑道:“我信上没说明,就是令尊也不知道……”
顿了顿,接道:“贤侄可知,传闻已久的那张人人梦寐以求的藏宝图已现端倪!”
齐家少主道:“我听说了,堡主莫非就为这件事邀约家父……”
“正是,正是。”雷振南道:“雷家堡跟齐家一向虽然很少来往,可是彼此都认识,说来我跟令尊的交情也不恶,当着你兄妹,我不愿意瞒什么,这张藏宝图,我想要,齐家也必想要,鲍家必也想要。然而武林中出面抢夺这张藏宝图的人不在少数,尤其各大门派风闻也秣马厉兵,待机而动,武林中的个人,咱们不必放在心上,但各大门派的实力却不容咱们轻估,贤侄懂我的意思么?”
齐家少主道:“堡主请说下去!”
雷振南道:“一句话,我想跟令尊携手并肩,共同逐鹿,能这样,谁还是我两家对手,那张藏宝图垂手可得……”
齐家少主道:“堡主的话不错,意思更好,但一旦得着那张藏宝图……”
雷振南道:“自然是藏宝一家一半,均匀平分了。”
齐家少主还没说话。
燕十二那里突然开了口:“雷堡主,我看齐少主不会答应!”
雷振南脸色一变,蒙东扬冰冷说道:“你怎么知道,要你多嘴!”
燕十二笑道:“马上就要陈尸在这密林之中了,心里有话留着没用,不如全把它说将出来,也许对别人会有些裨益……”
顿了顿道:“据我所知,齐家跟那位禁军统领司徒大人是好朋友!”
齐家少主脸上变了色。
雷振南神情一震道:“是真的么,贤侄?”
齐家少主盯了燕十二一眼,点头说道:“属实,堡主,不过那只是互相利用,为表示齐家无私,堡主适才所说的,齐家无条件点头!”
雷振南笑了,道:“对,凭咱两家的交情,是不怕人挑拨的,这就行了,咱们就凭这一句话,那张藏宝图已是咱两家的囊中物了。”
齐家少主也笑了。
雷振南干咳一声,话锋忽转道:“贤侄,对令尊,我还有个不情之请,那就是为示彼此真诚,既然结了盟,不如进一步更上一层楼,更亲密的索性结个亲……”
燕十二叫道:“好啊,听见这种事总是让人振奋的,我做个现成的大媒!”
蒙东扬冷笑一声道:“你也配!”
只听齐家少主道:“堡主这结亲二字,是指……”
雷振南含笑说道:“自然是小犬跟令尊的掌珠。”
齐家少主面泛迟疑之色,道:“这个……”
燕十二道:“以我看齐少主还是答应的好!”
雷振南为之一怔。
蒙东扬道:“你说了半天,只有这句称老大的心!”
燕十二笑笑说道:“我是为你们两家好,要不然你们两家要是化玉帛为干戈,那不但会伤了两家的和气,还会给这密林带来遍地血腥!”
雷振南道:“这是好事,断无施硬动手的道理,何况齐家已经答应结盟了!”
燕十二道:“要是结亲不成,谁也不敢担保谁真诚,恐怕结盟事也要泡汤了!”
齐家少主道:“是这样么,堡主?”
雷振南干笑一声道:“他是局外人,贤侄怎听他的,只是这结亲之议并不是我单方面的向齐家讨取真诚,也是我给予齐家的保证。”
燕十二道:“好大的便宜啊,要是我有个儿子,我也愿意来这么一招!”
雷振南勃然变色,道:“闭嘴。”
蒙东扬冷冷一笑道:“堡主,以我看不如把他收拾了,免得他在这儿多嘴多舌的!”
雷振南转望齐少主道:“贤侄意下如何?”
齐家少主道:“两家既然结了盟,自然该行动一致!”
雷振南笑道:“齐家真是个难得的好盟友。”
他站了起来。
齐家兄妹也站了起来。
燕十二坐着没动,笑吟吟道:“齐少主,我所以留下来不走,是为了贤兄妹,如今贤兄妹怎么不问青红皂白以怨报德,恩将仇报起来了。”
齐家少主冷冷说道:“你为我兄妹怎的?”
燕十二抬手四下指了指,道:“这密林四周,埋伏了数十名弓箭手,个个手捧匣弩强矢,可是为对付贤兄妹的!”
“胡说!”蒙东扬叱道:“那是为对付你的。”
燕十二笑道:“对付一个人劳师动众,费这么大劲儿,只要不是世上一等傻子,谁都不会相信。”
齐家少主凝目望着雷振南道:“堡主,这件事怎么解释?”
雷振南刚要说话,一名壮汉飞步而至,近前一躬身,低低向他说了一句。
雷振南脸色微变,一抬眼,望着齐少主含笑说道:“贤兄妹只带这么四个人来么?”
齐家少主脸色一变道:“我带来的人不少,怕林内容不了,所以……”
雷振南道:“所以其他的全留在外头了?”
齐家少主点头说道:“不错!”
雷振南道:“然则,有十几个齐家兄弟手持火种……”
“危险啊!”燕十二道:“天干物燥,树林着了火,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蒙东扬冷笑说道:“齐少主,这怎么解释?”
燕十二道:“这还用解释么,尔虞我诈,你藏着一手,我防着一手,两不吃亏,如此而已!”
蒙东扬冷笑说道:“齐少主,你兄妹下个令把人撤了吧,这位说得好,天干物燥,树林着了火,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燕十二道:“也请贵堡把弓箭手撤了,免得一个不慎误伤了人,那些强矢都是淬过毒的……”
齐家少主冷冷一笑道:“我的话他替我说了!”
蒙东扬一点头道:“可以,齐少主先把人撤走。”
燕十二道:“那怎么行,谁吃这个亏呀!”
蒙东扬勃然大怒,一掌劈了过去。
燕十二腾身跃起,一闪到了齐家兄妹身后,道:“贤兄妹快走吧,再迟就要变刺猬了。”
齐家少主还真听话,当即喝道:“妹妹,走!”
六个人一起往外冲去,那四名汉子单刀在手分左右护住了他兄妹。
可是燕十二站在原地没动,他可不愿挨箭。
蒙东扬急了,张嘴便要叫放箭。
燕十二急道:“来不及了,几位也快走吧,林外已然点上火了。”
蒙东扬怒喝一声,抖掌劈了过去。
燕十二道:“你不行的,蒙总座!”
挺掌一迎,硬把蒙东扬震退了好几步。
火上浇油,蒙东扬哪受过这个,闪身就要再扑,火光一闪,林外已然窜起了火苗。
雷振南一跺脚道:“走!”
转身当先往后扑去。
蒙东扬哪还敢恋战,半句话没顾得说,转身跟了上去。
燕十二笑了,适时林内已乱,那些弓箭手纷纷自林内跃出,穿过空地四下逃循,燕十二乘乱闪身往前扑去。
他轻易的扑出树林,出林再看,齐家兄妹站在十余丈外,齐家少主抱着左膀,左膀上一道伤口,那是刀伤,血红透了大半只袖子。
齐家大姑娘则在指挥放火。
燕十二刚近前,两名大汉扑了上来。
燕十二一掌一个逼退了两名大汉道:“闪开,我有话要对你们少主说。”
他跨步到了齐家少主眼前道:“齐少主的伤可是箭伤?”
他明知故问。
齐家少主冷冷说道:“不是,怎么?”
燕十二吁了一口气道:“那还好,总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告诉令妹,别放火了,快去追雷振南吧,他率众往河北鲍家去了,去迟一步,那藏宝图就是他的了!”
齐家少主神情一震道:“怎么说,那藏宝图在鲍家?”
燕十二道:“藏宝图虽不在鲍家,他要找的人却在鲍家,那跟藏宝图,有什么两样!”
齐家少主道:“姓燕的,你可别骗我。”
燕十二道:“雷振南亲口对我说的,信不信全凭齐少主……”
齐家少主—跺脚道:“好,我宁信其真,不信其假……”
这时候大姑娘已到近前,望着燕十二大声说道:“十二郎,你到底帮谁?”
燕十二道:“现在没工夫说这些了,有道是,一步之差,全盘俱墨,贤兄妹快请吧。”
齐家少主一咬牙道:“好,咱们走!”
率众疾奔而去。
望着那些飞快而去的身影,燕十二笑了,他伸手抓起一根草,挥动着走了,好不从容、好不洒脱。
口 口 口
鲍家灰烬一片,看不见一个人影。
昔日的大宅院,今日已成凄凉一片,前后不过几天,变化实在太大了。
燕十二负手站在鲍家门前,静静的看。
突然,身后响起了一声咳嗽。
燕十二回身一看,不远处树荫下站着一人,一个中年汉子,个子高高的,白面无须。
燕十二不认识,转身要走。
只听那人唤道:“阁下请留步。”
燕十二只好停了步。
那人走了过来,近前一抱拳道:“请教……”
燕十二答了—礼,道:“不敢,阁下是……”
那人道:“在下在这儿等个人,等了好几天了。”
燕十二道:“阁下等的那人是……”
那人道:“在下等的那人姓燕,叫燕十二!”
燕十二道:“阁下等对人了,我就是燕十二!”
那人上下打量他—眼道:“阁下很像,只是还缺少些什么!”
燕十二翻腕亮出他那柄雕玉小刀。
那人神情一肃,抱拳说道:“果然是燕爷,在下奉夫人之命在这儿等侯燕爷好些日子了!”
燕十二道:“夫人知道我会来么?”
那人笑道:“夫人料定燕爷必来,因为夫人知道这场恶斗是燕爷的杰作!”
燕十二笑笑说道:“人呢,情形怎么样?”
那人道:“雷家堡跟齐家临时联了手,鲍家高手尽丧,八卫仅余其四,敖老受了伤,全都撤到西淀去了,鲍家元气大伤,今后恐怕难以有所作为了……”
燕十二道:“雷家堡跟齐家兄妹恐怕只是暂时联手。”
那人道:“您没料错,鲍家人撤退之后,雷家堡跟齐家又展开了一场恶斗,两家各有死伤,元气伤得也差不多,一时半会儿恐怕都很难再有什么作为。”
燕十二道:“雷家跟齐家的人呢?”
那人道:“都撤走了,想必是都回窝儿去了!”
燕十二道:“没留下一个两个么?”
那人道:“没看见,大概没有,鲍家自顾不暇,哪还能留下人家一个两个。”
燕十二道:“当雷家、齐家联手来犯的时候,夫人在何处?”
那人道:“夫人远在西淀!”
燕十二皱了皱眉锋道:“夫人现在还在西淀?”
那人道:“是的!”
燕十二道:“那么夫人让阁下在这儿等我,有什么指示?”
那人道:“夫人说,燕爷到了之后,请燕爷先折到西淀去一趟。”
燕十二道:“阁下从西淀来?”
那人道:“是的。”
燕十二道:“还要回西淀去?”
那人道:“夫人命我等着了燕爷之后,为燕爷带路。”
燕十二道:“那就走吧,我现在就去。”
那人答应一声,施一礼转身行去。
保定距西淀湖没多远,那人脚程不弱,燕十二脚下更快,不过一个时辰光景,碧波数十顷的西淀湖已然在望。
只见帆影点点,渔舟难数,四周几百户人家,有种庄稼的,也有打渔的,好一个宁静淳朴的渔村。
眼前三个锥形的小洲伸进西淀湖里,几乎将西淀湖分割成了两半,小洲两边停泊着不少渔舟,洲上三五户人家,在洲的尖端,濒临湖水,坐落着一大片房子。
房子全是一根根巨木钉成的,围屋的栏栅,也是一根根巨木连成的。
那人指着那一围木栅道:“燕爷,瞧见了么,这些日子来,夫人就住在那儿。”
燕十二道:“那儿是……”
那人道:“多少年前鲍天和买下来的,夏天总要到这儿来住一阵子,这儿比保定凉快得多!”
燕十二淡然一笑道:“鲍天和很懂得享受,只是他选得地方不佳,万—有人来犯,连退都没个可退之路。”
那人道:“鲍天和早想到这一点了,近湖的那一边经常靠着十艘快船,万一有点什么,可以从水上退走。”
燕十二道:“那是我多虑了,我低估了鲍天和。”
说话间两个人已走到一间小木屋前,只见小木屋里走出一个黑衣中年汉子,他冲二人一抱拳道:“燕爷么?”
燕十二答了一礼,凝目说道:“不敢,阁下是……”
那黑衣中年汉子道:“夫人命我告诉燕爷,鲍天和带着人坐船顺白沟河往北去了,一两天不会回来,燕爷尽可以往寨里去。”
燕十二道:“多谢!”
两个人带着人越过小木屋继续往前走,那人皱眉沉吟道:“这是谁……”
燕十二道:“怎么,不认识?”
那人摇头说道:“没见过!”
燕十二沉吟了一下道:“咱俩脚下放慢点儿!”
两个人缓下脚步,燕十二道:“鲍天和这西淀住处原有人看守么?”
那人道:“有,鲍天和派了六名男女下人共同住在这儿,可是那六个我都见过。”
燕十二道:“这么说这人不是那六个下人中的一个?”
那人摇头说道:“不是!”
燕十二道:“鲍天和撤到西淀来的时候,带着几个人?”
那人道:“八卫余四,加上受伤的敖老,还有鲍天和自己,共是六个人。”
燕十二道:“这人不是八卫中人?”
那人摇头道:“八卫我个个认识,不是!”
燕十二道:“那么你阁下是……”
那人道:“不瞒燕爷说,我是夫人派驻在西淀的,可是不住在寨里。”
燕十二突然停了步道:“咱们拐回去,问问他是干什么的!”
当即转身走了回去。
看看已近小木屋前,那黑衣中年汉子忽然从里头走了出来,冲二人一抱拳道:“燕爷怎折回来了?”
燕十二道:“有件事我要请教,阁下贵姓?”
“不敢!”那黑衣中年汉子道:“有劳燕爷动问,我姓洪!”
燕十二道:“洪兄在鲍家是……”
那黑衣中年汉子道:“我是鲍天和派驻在这儿,看守寨子的。”
目光一掠燕十二身边那人道:“这位是……”
燕十二道:“我的朋友,刚跟我一起从河南来……”
一转话锋道:“偌大一座寨子,鲍天和只派洪兄一人看守么?”
那人笑道:“这儿是淳朴渔村,不会有什么事,一个人看守也就够了。”
燕十二微—摇头道:“怪了!”
那黑衣中年汉子道:“什么事,燕爷?”
燕十二道:“据我所知,鲍天和派有六名男女下人,长年住在这儿看守寨子……”
那黑衣中年汉子“哦”的一声笑道:“我明白了,敢情燕爷是动了疑,燕爷真是太小心了,我这儿有身份证(呵呵,身份证?),我拿来给燕爷过过目。”
一抱拳,转身进了木屋。
木屋不大,只那么一点地儿,不愁他躲到哪儿去,也不怕他玩什么花样,燕十二任他进去了。
他两个在外头等,那黑衣中年汉子进了小木屋之后,却久久不见出来。
燕十二身边那位动了疑,他没有燕十二那么好的耐性,大步绕到门前往里一看,他一怔,旋即叫道:“燕爷,那家伙不见了。”
燕十二听这话,连忙赶了过来,往木屋里一看,不由也是一怔。
木屋里够狭小的,摆设也相当简陋,一张木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靠墙还放着一只两人合围的大空水缸,除此别无长物。
可是那黑衣中年汉子不见了,木屋没窗户,不可能从另一边逃走,难道他借土遁了不成。
只听那人叫道:“这才是稀奇事……”
燕十二迈步进了木屋,弯腰床下看看,看不出什么痕迹,满腹纳闷的直起腰刚要说话,他一眼瞥见那只硕大无朋的空水缸,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走过去挪开了大水缸。
这一挪,挪出了端倪。
水缸下,一个圆圆的大洞直通地下,而且洞里往下几尺处还有水,水清得很。
燕十二吁了一口气道:“他借水遁了,这洞必通西淀湖……”
只听外头传来轰然一声巨响。
那人一惊,当先掠出木屋,燕十二跟着掠出木屋,抬眼一看,不由机伶一颤,坐落在小洲尖端的那个寨子已然起火,断木到处都是,连西淀湖里漂的都是,湖水还在波动呢,显然,寨子是让人炸了。
同时他还看到另一个情景。
西淀湖里不远处有一艘渔舟,操舟的是个渔人打扮的汉子,另一个站在船头,全身湿淋淋的,正是那黑衣中年汉子。
正视望间,一阵“滋,滋”异响传入耳中。
燕十二猛然想起一件事,闪身过去抓着那人趴了下去,两个人刚趴下又一声震耳欲聋的轰然大震,小木屋跟那寨子一样也炸了,尘土扑得满头满脸,燕十二身上还让断木砸了几下,好在那伤不了他。
小木屋也起火了,那人当先爬起,往湖边便窜,燕十二手快,一把拉住了他道:“来不及了,已走远了。”
那人凝目一看,可不,那一艘渔舟就在这一转眼工夫已到了二三十丈,远在西淀湖里,如何追法。
那人气得一口牙咬得直响:“这兔崽子好不狡猾,只不知道他是什么来路……”
燕十二道:“这不关紧要,要紧的是夫人……”
那人忽然一声大叫,要往寨子扑,可是他没能挣脱燕十二的掌握,燕十二道:“用不着去了,夫人已不在寨子里了。”
那人两眼都红了,道:“您怎么知道夫人不在寨子里?”
燕十二道:“我有绝对把握,不论谁来犯,他绝不会伤夫人跟琼姑娘。”
那人道:“我临到保定去的时候还是好好儿的,怎么前后两三天工夫……”
燕十二道:“对江湖人物来说,两三天已经足够了。”
那人道:“夫人待我恩重如山,万一她要有个三长两短,我……”
嘴角渗出了血,他住口不言。
燕十二道:“急也没用,这不是急的事,当前要务应该冷静冷静,先找夫人……”
那人道:“可是一点头绪都没有,上哪儿找。”
燕十二说话间目光不离那艘渔舟,只见它飞快的往白沟河口划去。
这西淀湖是由唐河,潴龙河、白沟河三条河汇聚而成,白沟河通往北去,还分岔通往东淀。
他当即说道:“这你就不要管了,我找夫人去,你可有去处?”
那人道:“我一向都跟着夫人……”
燕十二道:“我给你个去处,你可愿意去?”
那人道:“燕爷我得先找着夫人……”
燕十二道:“夫人自有我去找,难道你信不过我?”
那人道:“听夫人说,燕爷跟夫人有很深渊源,我岂敢信不过燕爷……”
“那就好!”燕十二道:“论找夫人,我比你还急,你跟着我,也帮不了我多大忙,我想让你上京里去……”
那人道:“您让我上京里去?”
燕十二道:“京里有个八方镖局,你可以投奔那儿去,找赵化龙赵镖头,就说我让你去的就行了。”
那人道:“那么燕爷您……”
燕十二道:“找着夫人之后我随后就到。”
那人迟疑了一下道:“那么,燕爷,我这就走。”
燕十二道:“八方镖局的情势也颇险恶,到了京里之后,你也要小心,沿途之上最好别提八方镖局四个字,镖局外头也可能有人监视着,怎么应付,那全看你了。”
那人道:“多谢燕爷,我省得,告辞了。”
一抱拳,转身要走,忽然他又转回身来道:“燕爷,我姓乐,德山。”
燕十二道:“乐兄。”
乐德山道:“您这是折我,燕爷,您请多保重。”
又一抱拳,转身大步而去。
目送乐德山远去后,转过目光看,那艘渔舟已进入了白沟河口,他迈动步履,飞快往白沟河口赶去。
这艘小渔舟经白沟河到了宛平,到宛平岔入永定河,在芦沟桥下靠了岸。
两个人嘻嘻哈哈的跳上了岸,那黑衣的中年汉子说道:“这一路真他娘够瞧的,连衣裳都没得换,硬他娘的晒干了。”
“别抱怨了,眼前就是美事儿,咱们先上去找个地儿吃喝它—顿,然后再回去领赏去。”
“领赏?”那穿黑衣的中年汉子道:“领个屁,事没办成,不他娘的吃军棍就算好的。”
他愤愤的迈步就急往上走。
就在这时候,身左一片芦苇丛后走出一人,是燕十二,他带笑说道:“二位别忙,说几句话再走。”
他两个看清楚是谁了,—怔大惊,两个人四条腿迈动,要跑。
燕十二跨步而至,一指点出,正点在那渔人打扮汉子的心口上,那汉子一声没吭,一头栽进了永定河里,砰然一声,水花四溅,刹时就没影了。
还好,这时候暮色低垂,路上行人少。
那穿黑衣中年汉子破了胆,一转身,手握一柄匕首飞快前递,居然身手不俗。
他身手不俗归不俗,可是他不及燕十二快,燕十二闪身探掌,五指已落在他持刀腕脉上,微一用力,那把匕首已到了燕十二手里。
他大惊失色,左臂一弯,就要用飞肘撞燕十二。
燕十二抓在他左腕脉上的五指又用了力,血脉倒流的滋味他怎么受得了,闷哼一声差点没昏了过去,他矮下半截,燕十二趁势拉着他坐了下去。
两个人并肩坐在河边上,还拉着手,挺亲热的,跟好朋友吃饱饭没事,河边聊天谈心似的。
坐定之后,燕十二开了口:“朋友真姓洪?”
黑衣汉子还挺硬挺横的,道:“大丈夫行不改姓,坐不改名,姓什么就是姓什么。”
燕十二点头道:“好,我请教,洪兄在哪儿当差呀?”
黑衣汉子道:“姓洪不在哪儿当差,走腿闯道儿。”
燕十二笑笑说道:“天下这么大,哪儿不能走,走腿闯道就不会往这儿来了,是不?”
那黑衣汉子道:“路是人走的,哪儿不能走,往这儿来有什么不对?”
燕十二道:“往这儿来没什么不对,人人也都可以往这儿来,只是洪兄刚才跟那位领赏、军棍两句话何解?”
那黑衣汉子脸色一变道:“我想说什么说什么,你管得了么?”
燕十二另一只手一翻,那柄雪亮的犀利匕首已抵在黑衣汉子的喉管上,道:“你看我管得了么?”
那黑衣汉子没说话。
燕十二道:“吃粮拿俸,平日已经够卖命了,要是真把命卖在这儿,那未免太划不来了!”
那黑衣汉子道:“姓燕的,直隶绿营衙门的人经常在这一带走动,我只消喊一声……”
“喊哪,请。”燕十二道:“你能喊多大声,尽管喊多大声,我要是怕这个,我也就不一路跟踪了,其实,要敢喊你也早喊了,是不?”
那黑衣汉子脸色变了一变,没说话,但忽然“哎!”了一声,敢情喉管上的皮破了,见了血。
燕十二道:“我再用点力,顺势往河里一推,那些鱼虾就不愁没吃的,洪兄,你可要识时务,知进退啊!”
那黑衣汉子道:“姓燕的,你真行,能一路跟到这儿来,算我倒霉……”
“好说。”燕十二道:“比起你西淀湖上的那两手,我还差点儿。”
“算你狠了。”那黑衣汉子道:“我在九门提督衙门绿营里当差。”
燕十二道:“来头不小嘛,是那五城巡捕营么?”
那黑衣汉子道:“你明白就好。”
燕十二道:“这么说西淀湖上的那两手,你是奉九门提督之命行事?”
“那当然。”那黑衣汉子道:“我还能听别人的么!”
燕十二道:“你也许不会听别人的,可是你们那位提督大人得听人家的,对不?”
那黑衣汉子脸色—变道:“这我就不清楚了。”
燕十二手中匕首动了动,血见得更多。
那黑衣汉子忙道:“姓燕的,我实话实说,你怎么还……”
燕十二道:“别怪我,是你这把匕首见灵性,它听得懂实话瞎话。”
那黑衣汉子道:“我在禁军里当差,你满意了吧。”
燕十二笑了道:“这还差不多,我不会判断错的,要没把握,我就不会在这儿现身了,洪兄,那几位呢?”
那黑衣汉子道:“你是问……”
燕十二道:“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那黑衣汉子沉默了一下道:“有一位放回了山东,其他的全跟鲍天和走了。”
燕十二道:“全跟鲍天和走了?”
那黑衣汉子道:“不错!”
燕十二道:“不会吧,既然是京里派出了人,那几个怎么会跟鲍天和……”
那黑衣汉子道:“这我就不清楚了,只是那几个确是跟鲍天和走了。”
燕十二道:“这回京里派出了多少人?”
那黑衣汉子道:“共是十个。”
燕十二道:“那八个呢?”
那黑衣汉子道:“走了,回京覆命去了!”
燕十二道:“京里派出十个人,来干什么来了?”
那黑衣汉子道:“自然是拿那几个……”
燕十二笑道:“这就是了,既然为的那几个,岂会让鲍天和弄走那几个,空着手回去,又拿什么覆命?”
那黑衣汉子呆子一呆道:“我看见鲍天和带着那几个,分乘几条快船跟那八个一块儿走了,以后的我就不知道了!”
燕十二一点头道:“这就够了,他们走的是哪条路?”
那黑衣汉子道:“我看见他们进了白沟河口。”
燕十二道:“你给我算算看,他们什么时候到京的。”
那黑衣汉子想了想道:“大半是昨天一早。”
燕十二摇头道:“我整整迟了两天,谢你了,你请吧!”
把那把匕首往河里一丢,跟着松了抓在黑衣汉子左腕脉上的手。
那黑衣汉子忙抬手摸脖子,还好,只破了点皮,他道:“你真放我走?”
燕十二道:“怎么不?假不了的,司徒大人那儿,还得你给我带句话。”
黑衣汉子道:“你要带什么话?”
燕十二道:“没别的什么,你回去说说经过也就够了,不过,也许你没说话的机会?”
黑衣汉子道:“你这话……我怎么会没机会。”
燕十二道:“那位司徒大人是个怎么样的人,我清楚,我不敢担保他会给你说话的机会!”
黑衣汉子脸色陡然一变,没说话。
燕十二道:“请吧,洪兄,时候不早了,等天黑后就不好走路了。”
那黑衣汉子站了起来道:“姓燕的,我会记着你的!”
燕十二道:“好吧,以后咱们总会再碰头的,到时候你再找我不迟。”
那黑衣汉子深深看了燕十二一眼,转身往上行去。
他走了,燕十二缓缓吁了一口气,旋即,他皱了眉。
——潇湘扫描 小糊涂仙OCR 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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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出困 八方镖局静静的坐落在夜色里,没灯,也听不见一点声息,连门口那两盏大灯都灭了。
燕十二站在不远处的街边拐角处,仔细打量了半天,没见什么人在附近监视,这才放心的走了过去。走近门前一看,他忽然一怔,心头也紧跟着为之一震。
镖局那两扇大门上,交叉的贴着两张封条,仔细看看,用印的是九门提督衙门,不用说,八方镖局也是九门提督衙门查封的。司徒英他竟出尔反尔,不守诺言。
镖局里的人呢?哪儿去了?是被抓去了,还是……
想想,被抓去的成份小些,镖局里的这些人,个个是宁折不屈的人物。
燕十二泛出了冷汗,他怎么对得起远在少林下院的龙啸天!
他正发呆间,忽然镖局里传出一阵异响,凝神听听,像是有人在蹑手蹑脚的走动。
这是谁,怎么脚步放得这么轻?他身随意动,一念未了,人已翻墙进入了镖局里。
刚一落地,一眼瞥见后院方向一条黑影疾闪而没,好快。
他一提气,闪身扑了过去,落脚处正是刚才那黑影消逝处,空荡荡的,也没半点声息。
莫非看花了眼。不会,凭他一身修为,断无看花了眼之理。那么这是谁,为什么在查封的八方镖局里活动。想了想之后,他迈了步,脚下故意弄出了些声息。他走出后院,仍没见一点动静。
动静虽投有,可是他发现了一个可疑之处,镖局里的一草一木都是好好的,毫无打斗迹象,这是为什么?
难道说司徒英来个迅雷不及掩耳的快手法,一下子把镖局里的人全制住了,所以没打斗痕迹?
不可能,镖局里的人不是庸手,也不会不派卡哨,就是再快的手法,也不可能一下子全被制住。
难不成司徒英施诈,赚进镖局,情势所逼,使得镖局的人不得不束手成擒?
也不可能,镖局里的这些位,个个是宁折不屈的人物,尤其赵化龙、李广义两个心机都不弱,更何况还有个智多星计全在八方镖局里。
这不是,那也不是,那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最俗的一种想法,宵小进来偷东西,见有人来,脚底下抹油,跑了。
那么,镖局里的人哪儿去了?
突然,燕十二有所惊觉,霍然大转身,适时翻墙进来个人,看得燕十二一怔,竟是乐德山。
这时乐德山也看见了他,一怔道:“燕爷,是您哪,我还当是……”
燕十二跨步而至道:“你到了多久了?”
乐德山道:“我前天到的,一到便瞧见镖局给查封了,—个人不见,我也不敢乱打听,没奈何,只好守在附近等了。”
敢情他到的时候镖局已经被查封了,这么看,问他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燕十二道:“我刚到,刚才我看见个人影,是你么?”
乐德山道:“到了三天了,我这是头一回进镖局,要不是瞧见您进来,我还不敢进来呢,您刚才瞧见人影了,那会是谁?”
燕十二摇头说道:“不知道,我正在找,没想到我离开没多久,镖局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人也不知道上哪儿去了,真可以说是生死未卜下落不明。”
乐德山道:“能到附近打听打听么?”
燕十二道:“这么晚了问谁去?查封的是九门提督衙门,就是附近的住家知道,恐怕他们也不敢说什么!”
乐德山道:“那就麻烦了……燕爷,夫人怎么样,找着了么?”
燕十二道:“还没有找着,可是有下落了。”
接着他把经过情形说了一道。
听毕乐德山扬了眉,道:“敢情是……”
只听不远处有人轻声说道:“镖车行万里。”
燕十二精神一震,立即说道:“龙旗震八方。”
乐德山讶然说道:“这是……”
只听那话声又传了过来:“是燕爷么?”
燕十二这回听清楚了,忙道:“计老二么!”
后院深处一条人影窜了出来,好快,可不正是计老二,计全一把抓住燕十二激动的道:“谢天谢地,您可回来了,可没把人的眼盼瞎!”
燕十二顾不得说别的,急问道:“二爷,怎么回事?”
计全平静了些,咧嘴一笑道:“这个待会儿赵大爷自会告诉您,让我先告诉您,七妞盼您可差点儿没盼疯了!”
燕十二见计老二一咧嘴,心里就踏实了一大半,再一听后一句,脸上一热当即说道:“行了,二爷,别逗了。”
“逗?”计老二道:“我这可是不折不扣的实话,不信待会儿您自己瞧去,有半点虚假,您打烂我的嘴。”
燕十二心头直跳道:“二爷,刚才是你么?”
“可不!”计全一笑道:“差点没吓我尿一裤档,不瞒您说,憋了不少日子了,我正打算出去找点儿吃的,谁知道刚冒出来就瞧见一条人影儿翻墙进来,我哪儿知道是您,害得我只恨爹娘少生两条腿……”
燕十二忍不住笑了。
计全目光一掠乐德山,道:“要不是听这位右一声燕爷,左一声燕爷,我还不敢露头儿呢,不知道这位是……”
燕十二道:“朋友,一家人!”
计全很热络,当即冲乐德山一抱拳:“兄弟姓计,叫计全,把兄弟七个我行二,朋友们都管我叫计老二……”
燕十二道:“北京城里响当当的人物,跺跺脚连万寿山都晃动,天桥七怪中的计二爷!”
计全道:“行了,燕爷,您别臊我了!”
乐德山也抱了抱拳道:“兄弟乐德山,江湖上有个匪号叫神行太保。”
燕十二笑道:“难怪到得这么快,敢情跟水浒里的那位有同样的神通。”
乐德山咧咧嘴道:“我凭的是两条腿,论起来比戴宗还强些。”
计全道:“容我问一句,可是川陕那位?”
乐德山道:“兄弟早年是在川陕一带,不过那些事儿臊人,不提也罢。”
计全两眼一睁,一巴掌拍上乐德山肩后头道:“久仰了,兄弟,这儿不是谈话处所,走,咱们下头好好儿聊去。”
一拉乐德山,大步往后院行去。
燕十二跟了上去道:“二爷,你卖什么关子?”
计全扭头笑笑道:“要卖就卖到底,您自己瞧吧。”
说话间进后院来到一口井前,燕十二知道,那是口多年不用的枯井,掀开盖,计老二道:“笨鸟儿先飞,我先带路了,二位留神碰着,后下来的一位别忘了盖上盖子。”
他一跃下去了。
乐德山跟着跳了下去,燕十二最后下井,随手拉上了盖子。
这口井很深,至少有十几丈,到了底,只听计老二在暗中道:“二位低头弯腰跟我来,留心脚下。”
两个人听了计老二的话,低头弯腰跟着计老二进了井底边儿上一个半人高的洞,燕十二知道后院有这么一口枯井,可不知道井底别有洞天。
低着头,哈着腰,走了一段路,只听前面计老二在黑暗中道:“行了,这儿可以直起腰了。”
乐德山跟燕十二依言缓缓直起了腰,果然,顶上高得很,没碰着什么,燕十二还伸手往上摸了摸,仍没能摸着顶,想来这儿的洞势,至少有一人半高。
又走了片刻,眼前忽现灯光,既然有了灯光,也就不再那么黑了,燕十二抬头看看,果然,洞顶至少有一人半高矮,再四下看看,两边是土壁,每隔几丈用一根大桩顶着,虽然在地底下,倒是干燥异常。
前面计老二开了口:“快到了。”
燕十二道:“二爷,这条地道是……”
计老二道:“听大爷说,八方镖局原是先朝一个京官的府邸,那位京官为了避祸,就利用这口枯井挖了这么一条地道,龙老爷子买下了这座大宅院后,该改的都改了,唯独没动这条地道,没想到现在它派上了用场。”
说话间灯光越来越亮,只见一盏气死风灯悬挂在前面左边墙上。
壁上适时一声沉喝从前面传了过来:“什么人?”
计老二高声应道:“我,计老二,燕爷回来了,快往里报吧。”
人影一闪,一人已站在灯下,是张一飞,他怀里还抱着一柄雁翎刀,只见他一躬身道:“燕爷,您可回来了,大伙儿都盼死您了。”
燕十二还没答话,灯下人影连闪,全来了,赵化龙、李广义、老黑骆桐、柳大龙、毛胡子、侯四、查老五、樊老六还有解七妞。
七妞还是那装束,只是容颜憔悴人瘦了不少,这时候只见她满脸是惊喜色,还带着点儿幽怨。
计老二低低说道:“燕爷,您瞧瞧七妞儿,让那相思折磨的。”
燕十二脸上刚一热,毛胡子那里大笑开口:“瞧瞧,我没听错吧,我明明听见老二说燕爷回来了!”
赵化龙率众迎了上去,燕十二抱拳说道:“大哥、二哥,诸位都辛苦了!”
赵化龙道:“倒是兄弟你一路辛苦了,可曾见着两位老人家?”
燕十二道:“见着了,两位老人家都安好!”
计老二高声笑着,说他碰见燕十二的经过。
引起大伙儿一阵笑,笑得爽朗。
燕十二为大伙儿介绍乐德山,同是道儿上的,大伙儿对神行太保也久仰,再加上是跟燕十二一块儿来的,大伙儿对乐德山十分热络。
大伙儿拥着燕十二往里走,众星捧月一般。
燕十二没机会跟七妞说话,七妞跟在一旁也没吭声,但两个人四道目光刚才那一交投,已经很够很够了。
往前走没多远,地道倏而数分,三条到底,到底处是三个圆圆的大土洞,土洞里铺着地铺,还有桌椅什物,看上去倒是挺周全的。
赵化龙跟李广义把燕十二让进中间那个洞里,大伙儿都围在这个洞里坐下,挺热闹的。
张一飞仍然抱刀站岗,他一个人把守要道,真可以说是一夫当关。
坐定之后,燕十二问起镖局的情形。
赵化龙摇摇头叹了一声:“是这样的,兄弟,大前天晌午,老黑瞧见镖局外布上了人,我一听就知道不妙,过不一会儿来了大批步军,我一看情形不对,再一想三弟你不在,我也不敢正面跟他们冲突,所以我就带着大伙儿躲到了这儿,打算等你回来之后再说……”
毛胡子道:“以我看准是那司徒英搞的鬼。”
燕十二点了点道:“该是他,除了他没别人。”
赵化龙道:“三弟不是跟他说好了么,咱们不犯他,他不犯咱们?”
燕十二淡然一笑道:“许是我在外头犯了他了!”
李广义道:“怎么回事,兄弟?”
燕十二遂把挑起雷家堡跟山东齐家的冲突说了一遍。
听毕,李广义道:“怎么,兄弟,雷家堡、齐家、跟鲍家,都是司徒英的人?”
燕十二道:“我早就怀疑了,有这么一回足证我的怀疑没有错。”
赵化龙道:“这么看来司徒英的实力是相当惊人的,他官家的势力已经够咱们斗的了,再加上……”
燕十二笑笑说道:“大哥没听我说么,雷家堡、齐家跟鲍家元气大伤,一时半会儿很难再有什么作为了。”
赵化龙目光一凝道:“兄弟,如今你回来了,你说一声吧,咱们怎么办?”
燕十二微一摇头道:“不忙,大哥,容我徐图之。”
毛胡子浓眉一扬道:“燕爷,大伙儿都憋够了,您还要徐图之。”
燕十二摇一摇头道:“我所以说徐图之,是有道理的,我这次一趟少林,得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司徒英握有少林镇山二宝之一的易筋经,他一身所学恐怕……”
大伙儿都吃了一惊,毛胡子道:“怎么,燕爷,司徒英他握有少林镇山二宝之一的易筋经?”
赵化龙口齿启动了一下道:“兄弟,可是跟老爷子有关的那件事?”
燕十二点了头,把听自少林掌教的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大伙儿没一个开口,沉默了一阵之后,毛胡子道:“这么说洗髓经到现在还不知下落?”
燕十二点了点头道:“事实如此,这件事千万不能泄露出去,要让司徒英知道洗髓经也不在少林,少林就危险了!”
毛胡子轩了轩浓眉道:“司徒英他好大的野心!”
“怎么不!”计老二冷笑一声:“少林若让他拿了去,这天下武林就是他的了!”
查老五冰冷说道:“绝不能容他阴谋得逞。”
计老二道:“那当然,这还用你说,好在燕爷现在已经回来了,总会有个主意的……”
转望燕十二道:“燕爷,挂帅的是您,大小事儿您只管吩咐,上刀山也好,下油锅也好,大伙儿是跟定您了。”
燕十二道:“挂帅两个字我不敢当,不过大伙儿得体认一个不容否认的事实,如今已经不是单纯的八方镖局恩怨了……”
计老二点头说道:〖潇湘书院:潇湘扫描,小糊涂仙OCR〗“我们明白了,这是天下武林的事,一旦司徒英席卷了武林,瞧吧,大伙儿都有好日子过了。”
燕十二目光略一环扫道:“事到如今,我认为我必须让大伙儿知道一下,咱们跟司徒英的搏斗中,还牵涉到我的私人恩怨。”
大伙儿都一怔,毛胡子道:“这件事还牵涉到燕爷的私人恩怨,怎么回事儿?”
燕十二道:“司徒英在没进官家之前,是家师的莫逆之交……”
“对了。”计老二道:“到如今,大伙儿还不知道您的师承,您白己既然提到了,能说给大伙儿听听么?”
燕十二道:“家师复姓南宫,双名玉人。”
毛胡子脱口叫道:“乾坤圣手?”
燕十二点头说道:“正是。”
计老二一伸舌头道:“老天爷,大伙儿可没想到您是这位的传人,难怪您有这么好的身手,还说什么雕玉匠……”
毛胡子截门说道:“只怕燕爷是说对了,南宫大侠可不就是以那绝艺傲夸天下么?真是啊,当初瞧见燕爷施的那柄雕玉小刀就该想到了,真是糊涂,够糊涂的。”
赵化龙瞪大了眼,这时候才道:“我可没想到兄弟是南宫大侠的传人,早知道我就求兄弟你顺便伸伸手了。”
燕十二道:“什么事,大哥?”
赵化龙道:“少林掌教行功不慎,走火入魔……”
燕十二笑笑说道:“那不是行功不慎,走火入魔,而是司徒英趁掌教行功之际,下手窃夺那册易筋经惊了掌教,因而导致掌教走火入魔。”
赵化龙道:“怎么,兄弟知道……”
燕十二含笑说道:“怎么不知道,掌教在我离开少林的时候已然康复了。”
赵化龙二眼—睁道:“是兄弟你伸的手?”
燕十二道:“我既然碰上了,焉能不管。”
赵化龙道:“兄弟,天下武林有福了,这全是你—人所赐。”
燕十二笑道:“大哥把我棒上天了。”
计老二道:“不为过,不为过。”
侯四道:“燕爷,我可等不及了,您说司徒英跟南宫大侠是莫逆之交……”
燕十二道:“侯四爷出了名的急性子。”
计老二道:“猴儿嘛。”
侯四眼一瞪,大伙儿全笑了。
燕十二话锋微顿之后,接着说道:“司徒英在没进官家之前,跟家师是莫逆之交,家师有位红粉知己冰心玉女董淑媛,董姑娘既然是家师的红粉知己,自然司徒英也认识……”
计老二道:“必然是司徒英施了什么坏……”
燕十二道:“计二哥说对了,就在家师远赴和阗访—位故友之际,司徒英用卑鄙占有了董姑娘,可巧家师访友不遇,病倒在和阗,一躺年余没能回转中原,及至家师病愈回转中原之后,司徒英已投身官家,董姑娘既已失身于司徒英,加之家师远赴和阗不知生死,为再见家师一面,也为报仇雪恨,只有忍羞含辱跟了司徒英……”
计老二道:“董姑娘她跟错人了。”
“家师得知变故之后,本欲手刃司徒英,奈何病体初愈,自忖不是司徒英对手,遂黯然再赴和阗,董姑娘没等着家师,只当家师已然身死异乡,本欲觅机下手报仇,却发现自己有了身孕,纵不为自己着想,不能不为无辜的孩子着想,有此一念,董姑娘遂打消了报仇心意,只指望司徒英好好做人,善待妻子,也就勉强跟他过一辈子了……”
计老二道:“司徒英他恐怕不是这种人。”
“不错。”燕十二道:“司徒英投身官家之后,一边刻意讨好,一边残杀江湖忠义之士,两手沾满了血腥,以那扛湖忠义之士的鲜血,染红了他的顶戴,董姑娘忍无可忍,遂带着自己的一对孪生女儿,窃得司徒英一张藏宝图离开了司徒英……”
查老五道:“未免太便宜司徒英了!”
樊老六道:“他总有一天要遭报应的!”
燕十二道:“董姑娘携二女离开司徒英之后,隐居在一个远离尘世的小乡村中,唯恐被司徒英侦骑找到,董姑娘将那张藏宝图分成了三分,分别刺在她母女三人的身上,然后烧了那张藏宝图,事不过一月,司徒英侦骑虽未至,却来了三拨来历不明的黑衣蒙面人,分别劫掳了她一双女儿,现在知道的,她那大女儿琼姑娘跟奶妈素手罗刹苗小蛮落在雷家堡……”
侯四叫道:“那三拨黑衣蒙面人就是雷家堡、齐家跟鲍家……”
“不错,”燕十二一点头道:“董姑娘也知道个中阴谋,遂在失散之后乔装改扮,隐名埋姓寄在鲍家做了鲍天和有名无实的续弦夫人,当然,董姑娘所以这么做,不外是为报仇,为寻觅自己的骨肉,而雷、齐、鲍三家所以掳人,也不外是替司徒英追回那张藏宝图,就因没能找到那张藏宝图,要不然身落雷家堡的琼姑娘早就遭毒手了,而雷家所以迟迟没把琼姑娘送交司徒英,以我看那是这三家各有私心,都想占那张藏宝图为已有,我也就是利用这一点挑起了这三家之间的火拼……”
侯四道:“燕爷,董姑娘跟琼姑娘都有下落了,那另一位姑娘呢?”
燕十二道:“董姑娘说她那两个女儿是孪生的,山东齐家那位齐姑娘像极了琼姑娘,只怕她就是董姑娘那另一个女儿。”
计老二道:“是与不是现在谁也不敢断言,要等董姑娘见着齐姑娘之后才能知道。”
侯四道:“可是现在董姑娘跟琼姑娘落进了司徒英手里,这事不就麻烦了么?”
燕十二道:“那是一定的……”
毛胡子道:“燕爷何不快想法子救出她母女?”
燕十二道:“谈何容易,内城这么大,谁知道司徒英把她母女藏在何处,再说内城里不乏宫廷好手,内廷重地,禁卫必然十分森严,要想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去,恐怕不可能,尤其司徒英握有易筋经,一身修为……”
毛胡子道:“总不能罢了呀。”
燕十二道:“那当然,徐图之,而且只能跟他斗智,不能跟他斗力。”
计老二道:“燕爷,您说目前咱们这情形怎么办?”
燕十二沉吟了一下道:“胳膊别不过大腿,目前咱们不能跟官家正面冲突,封只能让他封了……”
计老二道:“怎么,燕爷不打算上去?”
燕十二道:“计二爷,你是个智多星,我请问,一旦他们发现八方镖局里有人,派兵前来围剿,司徒英再来个避不见面,咱们就无从交涉,到那时,你说咱们是跟他斗呢,还是任他们把咱们一个个抓进官里去?”
计老二呆了一呆,没能答上话来。
侯四冷冷说道:“这一下可问倒了智多星。”
他算是找着机会报了一箭之仇了。
李广义道:“兄弟,那你说咱们该怎么办?”
燕十二道:“我认为这地方好得裉,正巧利用这地道跟司徒英暗斗一番!”
李广义道:“兄弟的意思是说……”
燕十二道:“很简单,四个字,咱们‘化明为暗’,让司徒英知道咱们就在他身边,却摸不着咱们的影儿。日子一久,我看够他受的。”
计老二猛拍一掌道:“对,好计!”
侯四道:“说好是你,说歹也是你啊。”
计老二眼一瞪道:“你怎么西瓜皮擦屁股,没完没了的。”
这一句,逗得大伙儿全笑了,气氛立时为之轻松不少。
笑了一阵之后,赵化龙道:“兄弟,咱们总该想个办法,不管是斗力也好,斗智也好,司徒英握有易筋经,咱们不是他的对手,长此下去总不是办法。”
计老二道:“何不向少林调兵借将?”
毛胡子道:“好主意!”
燕十二摇头说道:“行不通,我刚才说过,司徒英所以不敢犯少林,那是他以为洗髓经仍在少林,怕少林掌教能克制他,反过来说少林也不敢动他。因为少林怕两头对面之际,逼急了司徒英动手,司徒英何等聪明的人,一动手他便知道少林掌教并未习洗髓经上武学,这一来非为少林惹来大祸不可。”
毛胡子点了点头道:“也是,少林要没这顾忌,只怕早就找到京里来了。”
燕十二道:“正是这样。”
赵化龙皱眉说道:“总该有个制他的法子才是……”
燕十二道:“有,只有拼全那张藏宝图,觅得藏宝,或许有制他的办法。”
赵化龙目光一凝道:“怎么?兄弟。”
燕十二道:“听说那批藏宝之中,有一册武学秘笈。”
赵化龙道:“听说?”
燕十二点了点头道:“所以我说找到那批藏宝之后,或许有制他的办法。”
赵龙化道:“听说总是不可靠的啊。”
计老二道:“燕爷是听谁说的?”
燕十二道:“董姑娘。”
计老二道:“那就有几分可靠了。”
赵化龙道:“但愿董姑娘的话可靠,兄弟,那—张藏宝图你可曾……”
燕十二道:“我已经得着三分之二了,还有一份要等到找到董姑娘那另一个女儿才能拿到。”
计者二突然吃了—惊道:“哎哟,董姑娘娘儿俩落进了司徒英手里,可别……”
燕十二道:“应该不会,董姑娘有先见之明,把一张藏宝图分成三份,分别刺在她母女三个身上,除非司徒英他知道这个秘密,要不然他绝难找到那张藏宝图,纵然他知道了这个秘密,所能得到的也不过跟我一样。”
计老二道:“那就可以放几分心了,为今之计得赶快找到另一位姑娘……”
燕十二道:“那当然,不过咱们得先把咱们自己的退路留好再说,也就是说先教咱们自己的安全无虞之后,然后才能稳扎稳打……”
目光一凝,望着赵化龙道:“大哥,我刚才看见还有一条路,那一条路通到哪儿?”
赵化龙摇头说道:“不知道,那条路通得相当远,走一趟得费上盏茶工夫,不过到底就被封死了,不知它通到哪儿。”
燕十二道:“这条路如果是个通路,咱们势必打通它,不然咱们没有退路……”
“对。”计老二道:“燕爷一语惊醒梦中人,要是人家从井里下来,或者把井口一封,咱们非被憋死不可。”
侯四道:“毕竟你这智多星不如燕爷。”
“废话。”计老二道:“我要比燕爷强,我就挂帅了,咱们说干就干,我这就看看去。”
他站起来走了出去。
他这一动,大伙儿全动了,李广义提起洞里那盏气死风灯跟了上去。
赵化龙没夸张,这条地道足足走了一盏热茶工夫才到底,洞底—堆大石头,还有土,一看就知道原来是通的,后来被封死了。
大伙儿静下来听听,听不见什么。
计老二抓抓头道:“不知道有多厚,要是只有几尺厚那还好办,要不然的话恐怕就有得挖的了。”
侯四走上前两手扳着块石头摇了摇,没动分毫,他道:“恐怕不薄。”
计老二道:“管它厚薄呢,总得挖通它,挖吧。”
侯四道:“说的好,拿什么挖呀,就凭这一双肉掌么?”
李广义道:“后院柴房里有斧头,有铲子,还有两把锄头,正合用,我去拿去。”
把灯往老黑手里一交,就要走。
计老二道:“慢着,二爷,一个人拿不了,我跟您去吧。”
他两个快步走了,没一会儿工夫,两个人抱着家伙回来了,毛胡子道:“上头有动静么?”
计老二道:“没有,连鬼影子也没瞧见一个。”
毛胡子伸手抢过一把锄头,查老五拿了一把斧头,樊老六拿了一把铲子,老黑分了一把锄头,劲儿大的全干了。
几个人七手八脚的挖了一阵,石头掉了,土落了一地,约莫挖了有好几尺了,封死的还是封死着。
赵化龙摇头说道:“看来不薄!”
计老二叫道:“管它的,挖呀。”
几个人又挖了起来,这一回是真干了,一个时辰过后几个人全成了土人儿,浑身上下都是土,加上身上的汗,每一个都和泥人似的。
老黑奋力一锄头落下,哗的一阵,上头崩了,土、石头,好落了一阵,静止之后,老黑锄头挥动扒开了那堆土,突然他叫了一声:“天爷,这是什么?”
大伙儿凝目—看,只见老黑脚前有一个白色的圆圆的东西,赫然是个骷髅头。
计老二道:“乖乖,当初这儿还害过人呢!”
侯四走过去抬头往上—看,急忙回头叫道:“通了,我看见天了。”
大伙儿精神都一震,挤过去往上看,可不,上头两人多高,一人多粗个大洞,碧空无云,星星一颗颗的在闪动。
大伙儿吁了一口气,都笑了。
老黑举袖擦了汗,这一擦脸上更好看了,活像那庙里的判官,道:“这劲儿总算没白费。”
一丢锄头就要往上爬。
计老二一把拉住了他道:“慢点儿,黑爷,你知道上头是什么地方,要是谁家的后花园呢?”
老黑愣愣的道:“后花园怎么了?”
计老二道:“人家姑娘正跟情郎趁夜深人静,情话绵绵,私订终身呢,地上冒出您这么一颗脑袋,不把人家姑娘的芳魂吓飞了,我白净脸儿,还是我上去吧。”
够逗的,大伙儿全笑了,可是没敢吭气儿,因为都不知道上头是什么地方。
计老二手脚并用爬了上去,利落得很。
到了顶上,计老二慢慢儿把头往上冒,只见他冒着冒着忽然往上一冒,然后手脚一收掉了下来。
大伙儿吃了一惊,老黑手快,伸手接住了他,计老二人躺在老黑怀里,咧着嘴笑了!
“天爷,可没把我吓死……”
计老二没理他道:“你们猜猜看,上头是什么地方?”
侯四道:“说吧,就你瞧见了,别卖关子了。”
计老二一咧嘴道:“咱们的运气真不赖,上头是乱坟岗。”
“怪不得我挖个……”
老黑大叫—声,把计老二往地上一放,人窜了上去。
在这时候乱坟岗绝不会有人,大伙儿放心的都跟了上去。
果然,夜色寂寂,四下空荡,脚下一片坟头,数都数不清,侯四一拍老黑道:“黑爷,小心人家拿你当盗墓贼。”
老黑呸的吐了一口唾沫道:“霉气。”
“霉气?”侯四道:“别抱怨了,黑爷,要不是你这一锄头,还通不了呢。”
毛胡子吁了一口气道:“好些日子没见天日了,这一出来浑身没一处不舒服。”
“可不。”侯四道:“我真想扯着喉咙喊几声。”
“喊吧。”计老二道:“没人拦你。”
逗着,赵化龙抬手往前—指道:“咦,前面不是高梁河么?”
大伙儿醒目一看,谁说不是,半里多处一水若带,高梁桥横跨,看得清清楚楚。
毛胡子呆了一呆道:“天爷,咱们出了城了。”
扭头一看,可不,西直门就在身后不远处。
计老二叫道:“好啊,这回咱们可不怕那小子了。”
燕十二道:“二爷,嗓门儿小点儿,留神让人家听见了,城门上有人。”
计老二伸了伸舌头,马上闭了嘴。
赵化龙皱了皱眉道:“兄弟,这地方进出方便么?”
燕十二道:“凑合了,能在这附近找个地方住下更理想。”
毛胡子拍胸脯道:“包在我身上,那还不是一句活。”
燕十二摇头说道:“我不愿意找民家。”
毛胡子道:“那也有,从这儿往前走,百丈距离有座药王庙,空了多少年了……”
燕十二道:“好地方,正合用。”
毛胡子道:“现在就去?”
燕十二沉吟了一下道:“你跟计二爷先去,我们收拾收拾,随后就到。”
毛胡子跟计老二双双答应一声,如飞而去。
燕十二立即吩咐老黑,柳大龙跟另外几个弟兄下去收拾东西,顺便把张一飞叫来。
老黑几个下去了,没一回儿上来了,你抱一捆,我抱一堆,张一飞提着几盏灯,灯在下头全熄了。
燕十二亲自动手,把出口掩盖好,做了记号之后,—行十几个顺着毛胡子跟计老二去的方向走了。
百丈距离那很快,转眼功夫就到了,只见一座不大不小的破庙坐落在夜色中,地处荒郊,四下里没人烟,庙旁稀疏疏几棵白杨树,的确是个隐身的好地方。
燕十二眼瞥见毛胡子跟计老二趴俯在庙前十几丈处,他心知有异,立即拦住了众人。
这时候,计老二脱兔一般的窜了出来,近前说道:“不好,燕爷,庙里有人。”
燕十二眉锋一皱道:“不是说空了多少年了么?”
计老二道:“不知道什么时候住上人了。”
人影一闪,毛胡子也窜了回来道:“燕爷,我看不是普通人。”
燕十二道:“怎见得?”
毛胡子道:“普通人怎么会连个灯都没有。”
燕十二眼望向二十多丈外那座寂静的药王庙道:“这么说是江湖人物。”
毛胡子道:“十之八九没错。”
燕十二道:“那就不怕打扰他们了……”
一抬手道:“二爷跟四爷绕到庙后去,五爷、六爷左右各站一个。”
计老二四个应声而去,行动如电。
看看那四个站好了方位,燕十二偕同赵化龙、李广义、毛胡子、解七妞几个走了过去。
到了庙前,燕十二一丈外停步,轻咳一声道:“庙里的朋友,请出来说话。”
只听庙里响起个冰冷话声:“干什么的?”
燕十二道:“道儿上的。”
庙里那人道:“既然是道儿上的,就该知道道儿上的规矩。”
毛胡子冷然说道:“道儿上什么规矩?你也不打听打听,这北京城里外是谁的地盘儿。”
只听另—口音接口道:“阁下是毛老大?”
这人口音沙哑,但一听就知道是装出来的。
毛胡子两眼一睁道:“不错,我就是毛胡子,你是……”
后来这人道:“天桥七怪的地盘儿,应该在天桥……”
毛胡子火儿了,沉声说道:“放屁,京畿一带哪个不尊天桥七怪……”
后来这人道:“毛老大怎么骂人?”
毛胡子道:“骂你怎么样,这还是便宜,不服就出来比划比划。”
后来这人道:“毛老大何必生那么大气,我比不过你,行了吧!”
软了,是哪一路的人物?
毛胡子怔了一怔,还待再说。
燕十二突然在他身边低低说了两句。
毛胡子两眼一睁,高声说道:“庙里是老三么?”
没人吭气儿,后来这人接话了。
毛胡子冷哼了一声道:“老三,你可知道我的脾气。”
这句话刚说完,黑黑的庙门里人影闪动,打庙里畏畏缩缩的走出个人来,不是脂粉花三郎是谁。
毛胡子冷笑一声道:“怎么,老三,混整了,不认大哥了!”脂粉花三郎赔着一脸强笑,道:“大哥!”
毛胡子冷然说道:“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大哥么?里头黑,外头亮,从里头往外看可以看得清清楚楚,是我这个大哥来了,为什么还窝在里头装神扮鬼的不出来。”
脂粉花三郎嗫嚅说道:“我……我跟大哥逗着玩的。”
“好话。”毛胡子道:“我什么时候跟你逗着玩儿来过,里头还有谁,都给我叫出来。”
没等脂粉花三郎开口,里头快步出来个人儿。
毛胡子浓眉一扬,冷笑说道:“好啊,有了相好的就不要弟兄,老三,你真行。”
一见庙里出来的那个人,燕十二为之一怔,这位姑娘,不是别人,赫然是天桥说书的那位小金嗓玉喉桑凤。
桑风往脂粉花三郎身边儿一站,柔声道:“三哥,你后站,让我跟他说话。”
脂粉花三郎还真听话,立即退了一步。
毛胡子冷笑说道:“好啊,老三什么时候耳根子这么软了。”
脂粉花三郎低着头没说话。
桑凤那里开了口,语气有点儿冷,道:“毛老大,我出来了,怎么样?”
毛胡子道:“不怎么样,我要看看除了老三之外还有谁。”
桑凤道:“现在看见了,是不,没事了吧?”
一拉脂粉花三郎道:“三哥,夜深露重,咱们进去吧。”
脂粉花三郎迟疑了一下,没动。
桑风道:“走啊,三哥,着凉不是玩儿的。”
毛胡子冷笑一声道:“没我的话看他敢不敢动。”
桑凤柔声说道:“三哥,你是听我的还是听别人的?”
脂粉花三郎低头转身要走。
毛胡子双眉一耸,陡扬大喝:“老三,站住!”
脂粉花三郎身躯一震,脚下顿了一下。
毛胡子接着说道:“今儿晚上没我的话,你要进庙一步,咱们马上拔香头儿。”
脂粉花三郎不敢再走了,立即停了步。
桑凤突然转了过来,道:“毛老大,你可别吓唬我三哥,我三哥早就不跟你们在一起了,拔香头儿就拔香头儿有什么了不起的。”
毛胡子勃然色变道:“你是个女人家,你要是个男人家,今天我非毙了你不可,老三,给我过来。”
桑凤冷笑道:“好嘛,你叫嘛,看看他过去不过去。”
脂粉花三郎没动。
毛胡子大喝说道:“老三,你聋了么?”
脂粉花三郎抬起了头,勉强笑说道:“大哥您这是何苦,当初咱们结拜的时候,并没有限定谁不能成家……”
毛胡子道:“没人不让你成家,可是你看看你那态度,怎么,有了媳妇儿就不要把兄弟了?”
脂粉花三郎道:“大哥,我有苦衷……”
毛胡子道:“你有什么苦衷?”
脂粉花三郎道:“这个……这个……”
毛胡子道:“说啊,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么?”
桑凤大声说道:“毛老大,你这话什么意思,嘴里干净点儿。”
毛胡子冷笑说道:“我说话就是这个样儿,爱听不听,我跟老三说话,没你这女人家插嘴的余地。”
桑凤脸一白,刚要说话。
脂粉花三郎拦住了她,道:“凤妹,听我的,你少说一句,行不?”
桑凤一下子变得好不温顺,微一点头道:“好,三哥,我听你的。”
毛胡子冷冷一笑道:“老三,你可真有一手儿啊。”
脂粉花三郎倏然脸色一整,望着毛胡子说道:“大哥,我的苦衷不能说,可是有几句话不得不告诉大哥……”
毛胡子冷冷说道:“说吧,我这做大哥的洗耳恭听了。”
脂粉花三郎道:“我现在是个有家的人,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在刀口上打滚,在地面上闯混了,大哥要念过去那段烧香磕头情,我永远是天桥七怪的老三,要不然的话我愿意就此退出天桥七怪,事非得已,一切还请大哥原谅。”一拉桑凤,转身往庙里行去。
毛胡子怔在那儿了。
只听计老二道:“这是什么事儿,这是什么事儿,老三是怎么了——”
查老五冷冷说道:“中了魔了,大哥没说错,有了媳妇儿就不要把兄弟了。”
只听毛胡子沉哼了一声,闪身欲动。
燕十二眼明手快,伸手按在他肩头上,道:“毛老大,干什么去?”
毛胡子道:“燕爷,您别拦我,我找他说话去。”
燕十二微一摇头道:“毛老大,别轻举妄动,说句话你也许不信,也许不爱听,你不是那位姑娘的对手。”
毛胡子一怔道:“您怎么说?”
燕十二道:“待会儿我再告诉你,咱们先找个地儿安顿下再说,附近还有地儿么?”
毛胡子道:“怎么,这儿让给他们?”
燕十二道:“何必跟他们争,让给他们算了。”
毛胡子愤愤的道:“燕爷,您可真好说话。”
燕十二道:“我有我的道理。”
毛胡子道:“只是,这附近没别的地方,要嘛就上民家。”
燕十二摇头说道:“我不愿意惊扰民家,同时那也会暴露咱们的身分……”
目光忽然一凝,望着庙后道:“他们走了。”
毛胡子忙抬眼一看,只见药王庙后窜出三条人影,飞一般的往西而去,几个起落已然不见。
毛胡子“咦”的一声道:“怎么多了一个?”
燕十二道:“把桑四宝忘了?”
毛胡子呆了一呆道:“可不,我怎么把他给忘了……”
冷哼一声道:“走了正好,就别让我再碰上……”
燕十二道:“行了,别生气,他们走了,咱们进去吧。”
带着大伙儿进了药王庙。
这座药王庙一丁点儿大,一个院子,一个正殿,两间偏殿,别的就没地儿了。
进庙看,正殿铺着三堆干草,左边偏殿里用石头架着个炉灶,显然这是桑四宝父女跟脂粉花三郎他们留下来的,小是小了些,可是对燕十二这帮人来说,倒也勉强合用。
四下里搜寻一追,再没东西了,也没什么可疑之处。
燕十二当即派出张一飞跟柳大龙布上桩卡,负责守卫,剩下的都打了地铺坐下了。
坐定之后,毛胡子开了口:“燕爷,刚才您要告诉我什么?”
燕十二道:“这件事透着蹊跷……”
毛胡子道:“有什么蹊跷,分明老三是让那说书的娘儿们迷昏了头了。”
燕十二摇头道:“毛老大,事情不这么单纯,不这么简单。”
毛胡子道:“事情不那么单纯,不那么简单,那么您是说……”
燕十二道:“你可知道,那说书的桑四宝,原来并不是说书的。”
毛胡子哦的一声道:“那么他是……”
燕十二道:“我一位师门故交,当年纵横豫鲁一带的慈心仁镖桑布衣。”
毛胡子吃了一惊道:“慈心仁镖我听说过,怎么,这桑四宝就是慈心仁镖桑布衣!”
燕十二点了点头道:“不错,可是他偏偏不肯承认,他隐迹天桥说书,被我当面识破之后,虽然离开了天桥,但并不远去,现在花老三又跟他父女搅在一起,尤其跟那位桑姑娘难舍难分的,这件事不透着蹊跷么?”
毛胡子皱了皱眉,没说话。
李广义道:“当时我说这位慈心仁镖化名隐迹到天桥来说书,必有深意。”
燕十二道:“只不知道他用意何在?”
毛胡子道:“您要早说,我就当面问问老三了。”
燕十二道:“你以为你那位老三,会说么?”
毛胡子哼了一声道:“再让我碰上,我非问他个清楚不可。”
燕十二道:“这件事不提了,眼前咱们自己的事还等着办呢!”
赵化龙说:“兄弟,我正要问,接下去咱们怎么办?”
燕十二沉吟了一下道:“当前要务,是先救出董姑娘母女……”
毛胡子道:“以我看除非咱们闯进去,要不然救不了人。”
燕十二摇头说道:“那不是办法,要知道咱们斗的只是司徒英一人,并不是官家,咱们只一闯进去,那就成了跟官家为敌了,那对咱们是大不利,再说,若是咱们闯进去能一下救出董姑娘母女还好,要是一趟救不出她母女来,那就会后患无穷,面对整个官家了。”
毛胡子道:“那,以您看该怎么个救法?”
燕十二道:“唯一的办法是把司徒英引出来……”
毛胡子道:“怎么个引法?”
燕十二道:“今儿晚上不提了,今儿晚上大伙儿歇息一夜,明天晚上咱们派几个人由地道进入八方镖局闹一阵去。”
毛胡子道:“闹什么?”
燕十二道:“怎么闹都行,只别拆房子,只别说话。”
计老二倏然一笑道:“要照您这么一闹,不出三天八方镖局附近的人家非搬家不可。”
燕十二笑笑,没说话。
毛胡子两眼一睁,“燕爷,您是要……”
燕十二一摆手道:“大伙儿都歇息吧,我出去瞧瞧去。”
他站起来走了出去。
出庙门看,夜色很浓,见张一飞提刀站在不远处一棵白杨树下。
燕十二放步走了过去,他行近,张一飞迎上来施了下—礼:“燕爷,您怎么出来了。”
燕十二道:“我出来看看,大龙呢?”
张一飞道:“在后头,我管前头,他管后头,一前一后从哪儿来的人都逃不过我们俩的两双眼睛。”
燕十二含笑点头道:“辛苦了,一千时辰之后我派人来换班。”
张一飞张口要说什么,忽然朝庙门方向望了一眼道:“燕爷,您在这儿看看吧,我四下走走去。”
浅浅施了一礼,转身走开了。
这时候,燕十二听见后面传来了一阵轻盈步履声,他马上明白了,怪不得张一飞避了开去。
燕十二转过了身,解七妞已然到了眼前,他道:“怎么你也出来了?”
解七妞道:“闷得慌,出来走走,打回来到现在,这是你跟我说的头一句话。”
燕十二道:“你知道,一直没机会。”
解七妞道:“我又没怪你,走这么远的路,累么?”
燕十二道:“还好。”
解七妞目光一凝,道:“你可知道,打你走了之后,我想你一直想到刚才。”
燕十二心头一震道:“我知道,计二哥告诉我了。”
解七妞道:“还要人家告诉你么?”
燕十二窘迫的笑了一笑,没说话。
解七妞道:“我天天盼你回来,眼望穿了,人都快盼疯了,刚才听说你回来了,我就想哭,难道你就这样对我么?”
燕十二好窘,他从没碰见过这种事,也唯独不会应付这种事,他干咳一声道:“七妞,你知道……”
解七妞道:“我知道什么,我知道你没把我放在心里。”
燕十二忙道:“那怎么会……”
解七妞道:“瞧瞧人家两个人有多好,多亲热,他听她的,她听他的,那才像一对儿……”
燕十二知道她指的是脂粉花三郎跟桑凤,他沉默了一下道:“七妞,咱们的情形跟他俩不同。”
解七妞道:“都是一个情字,有什么不同的?”
燕十二苦笑说道:“七妞,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解七妞道:“什么都别说了,只要你心里有我,我也就知足了……”
顿了顿道:“我告诉你件事,这件事我早就想告诉你了,可是当时你走得匆忙,我也鼓不起勇气,你走了之后,我左想想,右想想,觉得这件事应该让你知道,其实迟早也瞒不了你。”
燕十二当时就明白了几分,可是他仍问了一句:“什么事,七妞?”
解七妞道:“我订过亲……”
燕十二道:“我知道了,计二哥告诉我了。”
解七妞“哦”的一声,道:“计二哥告诉你了?”
燕十二点了点头。
解七妞道:“他什么时候告诉你的?”
燕十二道:“我临走的时候。”
解七妞道:“他怎么告诉你的?”
燕十二道:“他说你跟一个大户人家的儿子订过亲,是那大户人家没过门的媳妇儿,因为你跟那大户人家的儿子没感情,也看不惯他们的作为,所以一个人跑了出来……”
“不错,是这样,那门亲事是指腹为婚,我还没出世就订下的,后来我爹娘死了,他们就把我接了过去,我压根儿就没见过他们的儿子,怎么能有感情,同时这种事也在于缘份,要没缘份怎么凑也凑不到一块儿去,总而言之一句话,我不喜欢他们的儿子,也看不惯他们那种作风,所以我就跑了出来……”
顿了顿道:“二哥曾告诉你是哪个大户人家么?”
燕十二道:“没有,计二哥说他不知道。”
解七妞道:“他确实不知道,我没告诉过任何人,现在我告诉你,你可听说过东北冯家?”
燕十二脱口说道:“胡子?”
“不错。”解七妞道:“是胡子,冯家世代干的都是这一行,整个东北几乎都是冯家的天下,势力之大连官家也要让他三分。”
燕十二道:“我没想到你会是冯家的人。”
解七妞道:“现在你知道了。”
燕十二没说话。
解七妞道:“怕了么?”
燕十二淡然一笑,仍没说话。
解七妞道:“你要是怕那也容易,我不给你惹麻烦,什么时候他们找到了我,我跟他们回去。”
燕十二道:“七妞,你不该跟我说这种话。”
解七妞眼圈儿一红道:“你要我怎么说,我还能怎么说,一听见冯家你连话都不说一句……”
燕十二道:“七妞,以你看,关外冯家比司徒英跟中原这三大家如何?”
解七妞道:“你为什么不早说。”
燕十二道:“我现在说也不迟,是不?”
解七妞含嗔的白了他一眼道:“你就这么可恶,就这么气人……”
施即正色接道:“我等你一句话,你要是要我,我宁死绝不跟他们走,你要是不要我,什么时候他们找着我,我就跟他们回东北去。”
燕十二道:“一定要我说么?”
解七妞道:“我等的就是你一句话。”
燕十二道:“你认为说了就准算数么?”
解七妞道:“我只听你一句话,将来算不算数,那还在你。”
燕十二沉默了一下道:“七妞,你要是有回去的意思,当初就不该跑出来,是不?”
解七妞美目一睁道:“这算是你的那句话?”
燕十二道:“可以这么说。”
解七妞的泪珠儿突然挂落两行,道:“十二郎,从今后七妞是你的人了,天涯海角,我跟你走,什么我都愿意受。”
燕十二强忍激动道:“七妞,我感激……”
解七妞摇头说道:“没人让你感擞,只要你心里有我就行了。”
燕十二道:“七妞,你知道,我师命在身……”
解七妞道:“我知道,我愿意等,也能等,哪怕是十年,二十年甚至是一辈子。”
燕十二心里很激动,可是他没让它流露出来,沉默了一下道:“冯家的人现在还找你么?”
解七妞道:“他们家那些人我知道,一天不找着我,一天绝不会干休。”
燕十二道:“这么说他们的侦骑均已遍天下了?”
解七妞道:“那是一定的。”
燕十二道:“除非这儿不闹,一旦这儿闹起来,他们很快就会找到这儿来的。”
解七妞道:“我也这么想,我知道会给你惹祸,可是我又舍不得你。”
燕十二道:“就是咱俩没关系,这种事我也不会袖手旁观,因为我最看不惯这种逼人的事。”
解七妞道:“其实也不能怪他们,谁叫我爹娘当初跟他家指腹为婚,冯家二老对我也着实不错,我就是瞧不惯他们那种烧杀劫掠的作为,尤其厌恶他们儿子的凶残骄狂……”
燕十二道:“这就是了,忝为武林侠义,这种事焉能不管。”
解七妞没说话,半响之后才道:“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突然有点担心起来了。”
燕十二道:“你担心什么?”
解七妞道:“担心你斗不过他们,你知道,整个东北是冯家的天下,他们的人马不知道有多少,个个杀起人来不眨眼……”
燕十二道:“我知道,关外冯家的威名,我久仰,连三岁的小孩都怕,一听说冯家的人来了,连哭都不敢哭。”
解七妞道:“一点不错,可真是这样。”
燕十二道:“以我看,不过一群斗狠玩命儿的乌合之众而已。”
解七妞道:“你一个人的力量,毕竟是太薄弱了。”
燕十二道:“谁说我一个人,至少我有六个帮手。”
解七妞道:“你是说大哥他们?”
燕十二道:“个个血性汉子,他们不会袖手旁观的。”
解七妞道:“斗凶斗狠,他五位还可以,怕的是他们五位不是冯家的对手。”
燕十二道:“你小看你这五位把兄了,我看得出,他五位都有颇为惊人的潜力,若加以指点,他日的成就不可限量。”
解七妞道:“指点?谁指点他们呀?”
燕十二笑笑,没说话。
解七妞美目一睁道:“你愿意指点他们……”
燕十二道:“都是好朋友,我不敢说指点……”
解七妞道:“你就别跟他们客气了,我这就去告诉他们去。”拧身要走。
燕十二伸手一拦道:“慢着,七妞。”
解七妞道:“怎么,你不让告诉他们?”
燕十二道:“不忙,眼下对司徒英还有一番拼斗,让他们多历练历练,增加些对敌经验再说。”
解七妞道:“不得先指点,怎么能派用场。”
燕十二摇头说道:“我只要他们在对付冯家时成为我的帮手,有眼前司徒英这一阵经历,—旦指点起来那就会事半功倍。”
解七妞迟疑了一下,点头说道:“我听你的就是……”
顿了顿道:“要是三哥在,你可以再多个好帮手。”
燕十二道:“不少他一个,以我看他迟早会回来的。”
解七妞目光一凝道:“你是从哪儿看?”
燕十二道:“桑布衣跟家师是旧交,也是个正派侠义,冲这两点就够了。”
解七妞道:“他为什么不承认他是慈心仁镖?”
燕十二摇头说道:“难说,也许他有不得已的苦衷。”
解七妞道:“你不会认错人吧?”
燕十二道:“人或许会错,但他那仗以成名的银铃镖却是错不了的。”
解七妞道:“他那个女儿好凶啊。”
燕十二淡淡一笑道:“是么?”
解七妞道:“是么,你什么意思?是说我比她还凶?”
燕十二道:“我可没这么说。”
解七妞哼的一声道:“没这么说,你当我听不懂么,我就是凶,谁叫你气我。”
天知道是她凶在先,还是燕十二气她在先。
燕十二笑了,但他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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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逃亡 今夜,微有夜色,月色显得有点昏暗。
初更时分,被封闭的八方镖局里突然响起了一阵哭声。
哭声一阵高,一阵低,断断续续的,而且很容易就能听出,那是女人的哭声。
过了一会儿,哭声停了,紧接着—阵砰,哗喇,摔东西的声音,有人摔门,有人揭瓦……
就这么闹,闹了一整夜,直到天快亮时才趋于沉寂。
天亮后,左邻右舍纷纷议论,也仅止于纷纷议论,没什么行动。
第二天夜里,又闹了一夜。
有人不信邪,推出个胆大的去看了看,那胆大的从墙上翻进了八方镖局里,四下看看,昏暗的月色下寂静异常,哪有动静。
可是当他要翻墙回去的时候,一蓬土不知从哪儿撒来,撒得他满头满脸,一惊之下不免手忙脚乱,一手忙脚乱就一个跟头翻了下去,他鼻青脸肿,头上直流血,捂着伤口哆嗦着逃了。第二天,左邻右舍就纷纷搬了家。
人的嘴是最快的,没半日工夫,八方镖局夜里闹鬼的事就传遍了京城。
第三天夜里,二更不到,八方镖局外来了两个人。
这两个人一身黑衣,利落打扮,腰里还鼓鼓的,年纪差不多,都是卅多近四十。
两个人到了八方镖局门口凝神一听,八方镖局里静悄悄的,什么也听不见。
左边一个惨白脸道:“娘的,准是那些老百姓庸人自扰,哪有什么鬼,他娘的一点动静也听不见。”
另一个紫膛脸咧嘴一笑道:“八成是知道我这活钟馗来了,全躲起来了。”
惨白脸道:“别他娘的打哈哈了,倒霉差事全落在我头上,走吧,麻子几个还等着找我捞本儿呢。”
紫膛脸道:“来都来了,不进去看看么,光在外头晃晃,哪能交差呀。”
惨白脸道:“有什么好看的,要看你去看,我他娘没那个闲情逸致。”
说着,他转身要走。
紫膛脸伸手拉住了他,道:“你是怎么了,保不定进去一趟可能弄点儿油水,这不就是你捞本儿的本儿么?”
惨白脸腊月的萝卜冻(动)了心,迟疑了一下,一点头道:“好吧,冲着油水这两字,我听你的。”
紫膛脸一咧嘴,可笑了。
两个人腾身拔起,掠进了八方镖局里,轻捷异常。
他两个进去很轻,没带起一点动静,可以说是点尘未惊。进去的时候点尘未惊,进去后半点也没听见动静,一直到天亮没再见他俩出来。
敢情像泥牛入了海,没了影儿。
这一夜,八方镖局里没闹鬼。
第四天夜里,八方镖局又来了四个人,清一色的黑衣汉子,打扮跟前夜那两个同。
他四个打扮跟前夜那两个同,遭遇也跟前夜那两个一样,进去就没见再出来。
这一夜八方镖局里也没闹鬼。
第五天夜里,不得了,来了几十个。
这几十个当中,有两个老头儿,八个黑衣壮汉,其余的都是穿着整齐,佩着腰刀的禁军。
这些禁军由一名蓝顶武官领着,有的手里举着火把,有的手里提着灯笼。
这些人—到八方镖局外,那两个老者挥了手:“给我围上,不许放走一个,从谁那儿走的我要谁的脑袋!”
几十个禁军步履飞快,行动如飞,刹时间把镖局团团围住,火把、灯笼,照耀得镖局外光同白昼。
一名老者回身一句:“你八个给我守住前门,仍是那句话,不许放走一个,从谁那儿走的,我就摘谁的脑袋。”
回过脸来冲另一名老者道:“咱俩进去。”
两个人各摸了摸腰,腾身拔起,一闪便投入了八方镖局那丈高的围墙内。
两个人轻飘飘的落在地上,点尘不惊,四道锐利目光四下一打量,左边一名老者冷笑开了口:“活了这么大年纪,也杀过不少人,到现在我还没见过一个鬼,出来一个让我见识见识。”
八方镖局寂静的夜色里,只有他的话声,听不到别的声息,另一名老者跟着开了口,冰冷:“哪位江湖道儿上的朋友在这儿装神扮鬼,出来吧,别缩头缩尾,躲躲藏藏的了。”
他仍然是自说自话,没得一点回音。
先前一名老者摇摇头道:“算了,人家沉得住气,我看咱们还是进去请吧。”
另一名老者一点头道:“说不得也只有这样了。”
话落,两个人一弓身一窜,捷如狸猫,一人一方没入了八方镖局内的夜色里。
两名老者俱是一身黑衣,长得也都够好看的,一个矮矮胖胖,一个瘦瘦小小,矮胖的一个凶狠,瘦小的一脸奸诈。
如今,那矮胖的往东,瘦小的往西,两个人屏息凝神,如临大敌,各自凝足了功力往前搜索着。
突然,在西边的那个瘦小黑衣老者身躯一颤,霍然旋身,单掌立胸,作势欲劈,可是在作势欲劈未劈之际他收住了掌势,眼前连个鬼影都没有,他劈谁。
怪了,刚才明明一股子冷气吹了后脑勺,他应变不能说不够快,怎么转过来之后,什么也没瞧见。
他正那儿诧异,又一股子冷气吹上他后脑勺,这回他机灵了,没旋身就一掌后劈,这回他做对了,砰然一声,拍个正着。
他心里一喜,跟着转身,凝目一看,陡然一惊,眼前站着个人,正冲他笑呢。
他自忖适才那一掌少说也有几百斤力道,眼前这人中了一下居然冲着他笑。
他心里发了毛,脚下用劲,就要来个倒纵。
可是他迟了,脚下刚一用力,只见那人一抬手,钢钩般五指已然抓在他喉咙上,只觉气一闭眼一黑,接着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那人一松手,砰然一声瘦小老者摔个结实,然后那人一闪就没了影儿。
一阵疾风过,那矮胖老者掠了过来,一见同伴趴在地上,他大吃一惊,忙俯身伸手:“老二,你怎么了……”
只听一个话声起自身后:“他呀,他睡着了。”
矮胖老者冷笑一身道:“我早防着你了。”
旋身出掌,奇快。
眼前一个人影,那人影出掌对架,两掌相接,砰然一声,矮胖老者没动,那人影却踉跄后退道:“胖老头儿,你好大的劲儿呀。”
矮胖老者冷冷一笑道:“这么个身手也敢在京里装神扮鬼扰民闹事,朋友,你跟我走吧。”
他闪身就要欺进。
就在这时候,他身后又响了话声:“且看看是谁跟谁走。”
紧接脑后刮起一阵疾风。
矮胖老者大吃一惊,就待有所行动,无如他也迟了,那阵疾风带着个硬邦邦的东西落在他脖子后头,他只知道挨了一下重的,别的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先前那人影跨步而至,是计老二,他笑着说道:“没想到这个胖的比那个瘦的要难应付,要不是您来得快,怕还收拾不了他呢。”
放倒矮胖老者那人是燕十二,只听他道:“走吧,咱们回去吧,今夜收获不少。”
计老二嘴一咧道:“外头那些个呢?”
燕十二道:“且让他们在外头等吧,待会儿他们会进来,找不着这两个自会回去报信的。”
计老二笑了,俯身提起了那瘦小老者。
两个人各带一个经由地道回到了药王庙里。
药王庙里没点灯,那经由窗口射进来的月光已经够亮的了。
东边偏殿里靠墙坐着六个黑衣汉子,进八方镖局没再见出去的全在这儿。
燕十二跟计老二各挟着一个进了正殿,那六个脸色俱是一变,他六个眼珠子能动,头也能转,就是站不起来。
赵化龙等都迎了上来道;“三弟辛苦了,这两个是……”
燕十二道:“看来身分不低,问问那六个也就知道了。”
只听李广义轻叫说道:“西南双煞——”
赵化龙伸手托起了那瘦小老者的脸,只一跟,立即说道:“可不正是西南双煞,这两个何时投进了六扇门里。”
燕十二道;“待会儿不难知道。”
跟计老二把胖瘦两个黑衣老者往地上一放,道:“大哥,我出道较迟,不如大哥二哥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这西南双煞是何许人?”
赵化龙道:“二弟对他两个熟,让他告诉你吧。”
李广义当即说道:“这两个胖的叫索洪,瘦的叫阴极,成名在廿年之前,纵横西南一带,黑白惧恨,正邪侧目,这两个心之狠,手之辣,武林中还挑不出几个能跟他们比的,十年前突然自西南一带销声匿迹,人只当他两个是被哪位高人诛除了,却不料他两个竟投身在六扇门里,吃起了官粮,拿起了官俸。”
燕十二道:“既然是这么两位人物,我得好好加以利用……”
转过去望着偏殿那六个道:“认识这两个么?”
那六个你看我,我看你,没一个吭气,毛胡子沉喝说道:“是聋了还是哑了,说话呀……”
抬头一指惨白脸汉子道:“你说。”
既然被挑上了,只得说了,惨白脸汉子道:“这两位是禁军里的,我不熟。”
毛胡子抬手又指向旁坐四个黑衣壮汉中的一个,道:“那么你四个是禁军里的,总该知道吧。”
那被指的一名壮汉迟疑了一下道:“这两位是我们统领八名侍卫中的两位。”
燕十二微一点头道:“身分是不低,那么他两个知道的该不少。”
一指点向瘦小黑衣老者。
瘦小黑衣老者身躯一颤,眼一睁,霍然跃起,四下看看,身周都是人,他在中间,心知要想闯出去是难比登天,当即他开了口,官味儿十足:“你们这些江湖莠民无法无天,好大的胆子……”
燕十二淡然一笑道:“阴极,你说谁是江湖莠民?’瘦小黑衣老者阴极一怔,道:“你认得我姓阴的?”
燕十二道:“西南双煞的威名,我久仰。”
阴极一双眼紧紧盯在燕十二脸上,道:“我看你却很面生。”
燕十二一指赵化龙、李广义,道:“这两位,你认识么?”
阴极冷笑一摇头,道:“后生晚辈,不认识。”
毛胡子怒声说道:“娘的,你摆什么臭架子,又跟谁倚老卖老。”
一脚踹了过去。
阴极一躲,毛胡子没踹着。
计老二在阴极身后笑道:“对了,姓阴的,这儿不是六扇门,你少来官场那一套,我看你还是学得乖巧一点儿吧。”
阴极叫道:“你们竟敢劫掳官家人,还要命不要了。”
燕十二含笑说道:“你也是江湖出身,江湖人怕不怕死你是知道的,事我们已经干了,你说我们要不要命。”
阴极道:“你们……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燕十二道:“你们那位统领无端查封百姓产业,这你是知道的,对不?”
阴极道:“不错,我知道,这么说你们都是八方镖局的……”
“对了。”燕十二道:“我们是不甘受欺压,不甘受损失,决心要跟你们那位统领周旋到底,你明白了么?”
阴极冷笑道:“要跟我们统领周旋到底,就凭眼前你这几个人么?”
燕十二道:“不错,你看够不够?”
阴极道:“够不够你自己清楚。”
燕十二点头道:“这话说得好,既然是这样,那就不劳你姓阴的操心了,咱们不谈这个,我有句话要问问你……”
阴极冷哼一声道:“你要想从我嘴里问出些什么,那是痴人说梦……”
毛胡子冷然说道:“我就不信,你要不说,你试试!”
阴极胸脯一挺道:“你们敢把我怎么样,劫掳官家人,罪已然不小……”
燕十二摆手说道:“江湖出身的人,面对眼前这些江湖同道不该说这种话,只要行走过一天江湖,谁还不知道谁,谁还不知道江湖上是什么样子,大伙儿都是刀背上打过滚儿,刀口上舐过血的,你说是不是?”
阴极没说话。
燕十二话锋微顿之后,目光一凝,接着说道:“我问你,前些日子你们那位统领,从西淀带回来几个人,这件事你可知道?”
阴极道:“你问错人了,我不清楚。”
毛胡子冷冷一笑道:“让我看看你这身骨头有多硬。”
迈步就要过来。
燕十二伸手一拦,望着阴极道:“江湖自有江湖的规矩,我拿你当朋友,我总希望咱们好来好往,一旦抓破脸那对你可没有什么好处。”
阴极沉默了一下,忽一点头道:“奸吧,我认栽了,我知道,够了么?”
燕十二笑道:“你明知道不够,我还想知道一下,你们那位统领把那几个人怎么样了?”
阴极道:“没对他们怎么样,我看统领对他们倒挺客气的,据我所知,里面有一个原是我们统领的大夫人,既然这样,统领还会拿他们怎么样。”
燕十二道:“大夫人,难道你们统领还有位二夫人不成?”
阴极道:“可不,这有什么稀罕,凭我们统领,娶几个不行?”
“那是。”燕十二点头一笑道:“堂堂禁军统领,官高爵厚,权势显赫,纵是三妻四妾恐怕还嫌少了些……”
他抬眼说道:“告诉我,那几位现在什么地方?”
阴极道:“你想干什么?”
燕十二道:“这还用问么,自然是想救他几位出来。”
阴极冷笑道:“就凭眼下你们这几个?”
燕十二道:“我刚才不说了么,这不劳你操心,你只告诉我他几位现在什么地方,剩下来的就是我们的事了,能不能救他几位出来,那跟你无关,是不?”
阴极迟疑了一下道:“就在我们统领府里,有本事你就去救他们。”
燕十二道:“真的么,我这个人生平最痛恨的就是玩虚弄假。”
阴极道:“话是我说的,你不信我莫可奈何。”
燕十二指指地上穴道犹未解的索洪道:“可别忘了,我还掌握着一个他,他既然也是司徒英的近身侍卫,他也应该知道,我只消把你们俩隔离,单独问一问,就能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了。”
阴极脸色一变道:“你尽管问他就是。”
燕十二一点头道:“好,我听你的。”
一指点了出去,阴极应指而倒,计老二伸手扶住了他。
燕十二摆摆手,道:“把他扶到偏殿去。”
计老二答应一声,扶着阴极走了。
这里燕十二解开了索洪的穴道,索洪一睁眼,脸色大变,他没起跃,就地一滚,扬双掌劈向燕十二。
“姓索的,你比姓阴的横,只是比起我来你是还差点儿。”
他一掌从索洪双掌间穿过,正拍在索洪心口上,索洪闷哼一声,一个跟头翻了出去,正迎上毛胡子那一脚,毛胡子那一脚正踹在他左大腿上,只听“叭”的一声,索洪大叫又滚了一滚。
燕十二道:“来这么一手,折了一条腿,又没得伤着我,你这是何苦。”
索洪还要动,樊老六一对八齿飞轮已落在他脖子上,冰冷说道:“要不想脖子上添几个窟窿,你就老实点儿。”
索洪他够横,一咬牙,双掌扬起,直劈樊老六心口。
樊老六冷笑一声道:“好啊,我看你老兔崽子横到几时!”
两手一缩,一对飞轮划向索洪腕脉。
樊老六下手一向狠,索洪这双手的腕脉若被划中那就没命了,可是索洪他也不差,竟然不躲不闪,仍劈樊老六的心口,这是拼命的打法,眼看就要两败俱伤。
赵化龙跨步而去,掌中长剑一摆,奇快两剑,一剑震向了樊老六掌中一对飞轮,一剑在索洪的两个掌心各点了一下。
樊老六往后一退,索洪大叫滚翻,两剑解围,这两剑均甚见造诣,剑上修为差一点的绝办不到,力道和部位也绝拿不了这么巧。
燕十二不由脱口喝了一声:“好!”
赵化龙倏然一笑道:“三弟这是损我。”
长剑归鞘,飘身而退。
索洪趴在地上不动了,折了一条腿,两手都是血,他趴在地上直喘,却还恶狠狠的盯着燕十二。
燕十二毫不在意,淡然一笑道:“索洪,你省点力气吧,我不希望你的血洒在我这儿……”
索洪圆睁两眼道:“你是……”
燕十二道:“燕十二,八方镖局的一个伙计。”
索洪道:“你们是八方镖局的人?”
燕十二道:“不错。”
索洪道:“我早就猜到了……”
燕十二道:“你很聪明,索洪,我要问你一句话,前些日子司徒英从西淀带回来的几个人,现在在什么地方?”
索洪道:“我不知道。”’
燕十二道:“那就怪了,阴极怎么说你知道。”
“阴极?”索洪一怔抬眼四下看,道:“他人呢?”
燕十二指偏殿道:“在那儿,他很老实,要说的全说了。”
索洪冷笑一声道:“姓索的六十多了,你可别把姓索的当三岁孩童。”
燕十二道:“那怎么会,我敬西南双煞是老一辈的英雄人物。”
索洪道:“这还差不多。”
燕十二道:“可是你别不让我敬老。”
索洪两眼一瞪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燕十二道:“你明白,是不?”
索洪冷笑一声道:“你放心,我姓索的不会在你这后生晚辈面前低头的,你既知西南双煞,就该知道西南双煞是何等样人物。”
燕十二道:“我只知道西南双煞,至于西南双煞究竟是何等样人物,我还不大清楚,让我看看……”
转眼望向李广义道:“二哥,过去在他筋缩穴上点一指。”
李广义还没动,索洪又机伶一颤,叫道:“姓燕的,你敢……”
燕十二抬手道:“算了,二哥,敢情西南双煞是这种人物……”
只听索洪叫道:“阴老二他自己为什么不说?”
燕十二道:“你们俩是难兄难弟,理应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他把难留给你点儿,这不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事么?”
索洪一咬牙道:“好啊,阴老二,你……”
目光忽然一转,道:“慢着,姓燕的,阴老二他说我知道,是不是?”
燕十二道:“不错,这话是他说的。”
索洪道:“那也就是说他没说,是不是?”
燕十二道;“不错,他没说,他不知道让他怎么说。”
索洪道;“那么我也不知道,你看着办好了。”
燕十二道:“你要学他么,你要是打算学他,那你可就大错特错了,他说你知道,这话我信,我要是不让你说了实话是不会干休的,索洪,别等我一指点在你那筋缩穴上了。”
索洪又是一颤道:“姓燕的,我明知道你是施诈……”
燕十二笑道:“可也不得不说实话,是不?”
索洪一咬牙道:“姓燕的,我有个条件……”
燕十二道:“放了你们俩。”
索洪道:“不错,只要你答应放我们俩,我就说……”
燕十二点头道:“我答应。”
索洪道:“姓燕的,丈夫说话……”
燕十二道:“如山似岳。”
索洪道:“好吧,那几个现在我们统领府里。”
燕十二道:“谢了,这么说,阴极他骗我。”
索洪一怔道:“姓燕的,你怎么说?”
燕十二道:“阴极已经告诉我了,可是我不知道真假,只再问问你了,两个都这么说总比一个人这么说可靠些,他没吃苦,你却受了折磨,看来你不如他聪明。”
索洪脸色大变,咬牙叫道:“姓燕的,你……也罢,我原明知道你是施诈,姓燕的,我跟阴老二可以走了吧。”
燕十二摇头说道:“现在不行……”
索洪一怔道:“姓燕的你……”
燕十二道:“我若是现在放了你两个,你两个回去一说,司徒英马上会把那几位换地儿隐藏,我岂不是白费事了。”
索洪道:“可是你说过……”
燕十二道:“不错,我答应过放你俩,可是我没说现在就放你俩,你放心就是,暂在我这儿委屈一两天,到时候我自会把你们交给司徒英的。”
索洪忙道:“不,姓燕的,我只是让你放我俩走……”
燕十二讶然凝目道:“那跟把你两个交给司徒英有什么两样?”
索洪摇头悲笑道:“姓燕的,你要是真打算那样,不如别放我两个。”
燕十二道:“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
索洪道:“姓燕的,你已经明白了。”
燕十二怔了一怔道:“司徒英会杀你们俩?”
索洪道:“统领交下来的差事,是向来不许出错的。”
燕十二道:“我知道司徒英的为人,可是我没想到他会这么对待自己的亲信部属,好吧,我答应不把你两个交给他就是。”
索洪道:“那么你为什么不现在放我两个?”
燕十二摇头说道;“不行,因为我还不完全相信你两个,你放心,等救出那几位之后,我自会放你两个。”
索洪道:“姓燕的,就凭眼下你们这几个,那不容易,统领府中禁卫森严,尤其有我们统领整日价坐镇府中……”
燕十二道:“谢谢你,这情形我也可以想象得到,不过那几位我是非救出来不可,你不必多说了,就在我这儿多委屈两天吧。”
一指点了出去,索洪应指寂然不动。
赵化龙道:“兄弟,下一步棋,咱们怎么个走法?”
燕十二沉吟了一下道:“如果我投料错,明天晚上司徒英就会亲自到八方镖局来……”
赵化龙道:“兄弟以为他会么?”
燕十二道:“我没有绝对的把握,他的近身侍卫还有六个,也许他还会派他们来,多派两个,不过他们应该知道那没什么用。”
赵化龙道:“他来了又怎么样?”
燕十二道:“我要见他,当面跟他提换人的条件。”
赵化龙道:“怎么?兄弟要跟他换人,这两个只不过是他的侍卫!”
计老二笑道:“燕爷这恐怕是声东击西之计。”
燕十二微微一笑,点头说道:“计二哥说着了,我当面跟他提换人的条件,他也许不肯,不过这无关重要,重要的是我要绊住他,另一方面好进他府里去救人。”
赵化龙道:“原来如此,兄弟好计,我跟广义去。”
毛胡子一拍胸脯道:“我几个也一块去。”
燕十二道:“诸位的义气,我很感激,不过,我要告诉诸位,这是—件相当冒险的事。”
樊老六道:“燕爷,这我们知道,刚才那姓索的老小子已经说过了,统领府里禁卫森严……”
燕十二摇头说道:“这是显而易见的,也不足为虑,可虑的是司徒英这个人极具心智,他很可能已想到我的用意,把那几位换地隐藏,然后,在他那统领府里设下了陷阱!”
毛胡子道:“会这样么?燕爷。”
燕十二道:“司徒英极具心智,我不能不往坏处想。”
查老五道:“真要这样的话,咱们去干什么,那不是去送死么?”
计老二瞪了他一眼!
燕十二点头说道:“查五哥是实话实说,所以我说这件事是件相当冒险的事。”
赵化龙皱着眉,沉吟未语。
李广义道:“兄弟,你看值得一试么?”
燕十二微一摇头道:“二哥,这话我不能说,也不敢说。”
毛胡子道:“事关天下武林,值得一试。”
燕十二没说话,的确,这事关几条人命,他委实不敢轻拿主张。
沉默半响之后,他才道:“要是我自己能去就好了。”
赵化龙道:“那怎么行,司徒英没看见你,马上就会想到你已经往他府里救人去了!”
燕十二双眉一扬道:“这倒可以试试。”
赵化龙道:“兄弟,你是说……”
燕十二道:“就算司徒英到时候明白了,再想折回去也来不及了是不是?”
赵化龙道:“不行,兄弟,你是主帅,你不能冒这个险!”
计老二突然说道:“燕爷,我倒有个主意,不知可行不可行。”
燕十二道:“计老二请说说看。”
计老二往偏殿扫了一眼,走到燕十二身边,附耳低低说了一阵。
燕十二一皱眉道:“计二哥,这—着……”
计老二道:“我这是献计用不用还在您,好在这几个也都是江湖上的败类,狗咬狗一嘴毛,您又何乐而不为?”
毛胡子忍不住问道:“老二,怎么回事,说给大伙儿听听。”
计老二当即低低说了—阵。
听毕毛胡子就点了头,道:“我认为这一着可行。”
李广义道:“兄弟,计二爷说的是,这几个全是江湖败类,多一个多一分害。”
赵化龙道:“话是不错,只是……”
李广义道:“怎么,大哥不赞成?”
赵化龙摇头说道:“那倒不是,我是想能不能再想个别的法子?”
李广义道:“恐怕不容易了。”
计老二道:“我想了半天,只有这一个办法。”
计老二说了这么一句,一时间大伙儿全默然了。他认为只有这么—个办法,事实上大伙儿也认为只有这办法可行,既然如此,争论岂不是多余?
沉默了半晌之后,燕十二突然点了头道:“好吧,就这么办。”
大伙儿都没说话。
计老二开了口道:“咱们最好现在就决定一下,明儿晚上派谁去。”
毛胡子道:“我去!”
李广义也道:“我去!”
“干脆。”计老二道:“除了大爷,二爷之外,再加上我们几兄弟……”
老黑道:“怎么,没我的份儿?”
计老二还没说话,燕十二开了口:“老黑,你留下来,我还要派你别的事。”
老黑没说话,两眼望着燕十二,静等下文。
燕十二转望李广义道:“二哥可否也留下,我另有借重二哥之处。”
李广义道:“兄弟要派给我别的什么事?”
燕十二沉默了一下道:“我预备在镖局大门口跟司徒英会面,我的用意就是不让司徒英进入镖局,因为你们得保住咱们的退路……”
计老二道:“对!”
燕十二道:“明儿晚上来的绝不只司徒英一个,面对面,我可以看着司徒英不让他进镖局一步,可是我顾不了别人,万一他们有人趁我跟司徒英谈判的时候,从两侧院墙或后墙进入镖局,那就等于切断了咱们的退路……”
计老二道:“燕爷说的极是。”
燕十二道:“所以我请二哥留下,带着一飞,大龙守护三边院墙,各人多带袖箭匣弩,只一发现有人想摸进镖局,就用暗器对付他们……”
李广义道:“我明白了,我遵命就是。”
老黑道:“燕爷,我呢,听了半天怎么没我的事儿。”
燕十二淡然一笑道:“少不了你的,我要借重你的大力!”
老黑浓眉一扬道:“您吩咐就是,只要用得上我,干什么都行,不过您最好还是派给我一个能过瘾的差事。”
燕十二道:“我派你守在地道城外那出入口上,等咱们的人完全撤退后,马上砸塌那出入口,封死地道……”
赵化龙呆了一呆道:“兄弟,你这是干什么?”
燕十二道:“我认为,不管明儿晚上那件事成不成,这地道不能用了,而且药王庙这暂时栖身处也要弃之不用……”
计老二点头说道:“燕爷心智高绝,思虑周到,不错,这地道跟这药王庙栖身之处要是再用下去,那就是等着人家找上门来了。”
老黑有点失望,道:“原来您派我这么个差事儿。”
计老二道:“黑爷,你可别瞧不起这差事,这差事只怕比二哥几位的任务都重要,一夫当关挡追兵,这就跟当年桓侯张三爷长板桥那—声大吼一样,换个别人劲儿还不够呢!”
一听比桓侯张三爷,老黑笑了,咧着嘴一旁乐去了。
解七妞走了过来道:“还有我呢,难道让我闲着不成。”
燕十二道:“人人都有任务,你也少不了,你协助老黑!”
解七妞道:“不管怎么说,总算有个差事儿了!”
燕十二抬眼望向赵化龙道:“明儿晚上进去救人的那一拨,由您带领,事不管成不成,咱们陶然亭里见,不见不散,大哥请谨记我一句,别勉强。”
赵化龙点了点头道:“我知道,咱们不回药王庙了!”
燕十二道:“这儿从明儿晚上一出门,就弃之不用了!”
转眼望向计老二道:“计二哥到时候别忘了点那几个的哑穴,要不然他们一嚷嚷,不坏事也要坏事。”
计老二倏然一笑道:“燕爷的想法跟我一样!”
燕十二道:“时候不早了,大伙儿歇息吧,养精蓄锐,明儿晚上好分头行动。”
计老二道:“元帅下了令了,大伙儿歇息去吧。”
他先转身走开了!
口口 口
今夜的月色似乎更为暗淡,夜空中有几片浮云,偶尔掩月,月边有月晕,恐怕离风雨不远了!
燕十二负手站在八方镖局的前院里,李广义、柳大龙、张一飞全身披挂,带足了袖箭匣弩,分守在三面墙头的暗影中。
钟鼓楼刚打过二更,只听西边墙头张一飞传话说道:“燕爷,我瞧见灯了。”
燕十二应道:“我听见马蹄声了,大半是他们来了。”
隔不一回儿,张一飞又传了话道:“燕爷,人不少,全是骑马的,还有一顶软轿。”
燕十二精神一震道:“司徒英亲自来了,可有穿着整齐的?”
张一飞道:“没瞧见,全是穿便服的。”
燕十二道:“那就不碍事了,司徒英没动用火枪,很客气。”
说话间,一阵整齐的得得蹄声传了过来,夜色中听得十分清晰。
燕十二当即说道:“司徒英带的这批人训练有素,三位小心。”
柳大龙答应了一声。
燕十二腾身掠过墙头落在大门外。
他出了八方镖局没多久,蹄声已然来近,他看见了,前头一边十骑,整整廿匹健骑,最前面两骑各提着一盏气死风灯,鞍上廿名黑衣汉子,都佩着腰刀。
廿匹马后紧跟着一顶软轿,两个人抬着,走起来不颠不晃,显然连两个抬轿的也是练家子。
看看近廿丈了,两个提灯黑衣汉子中的一个,突然拉转马头驰了回去,近软轿弓下腰去,低低说了几句,然后又驰回队前。
燕十二心知是他看见了自己,报与司徒英知道去了。
转眼工夫这支队伍来近,廿匹马停下,软轿直趋队前才落地,轿停帘掀,从轿里走出一个人,一身便服,俊美洒脱,两撇小胡子最碍眼,不是司徒英是谁。
司徒英一下轿,后头廿骑也立即翻身下马,跟过来四个。
燕十二当即步下石阶,遥遥一抱拳,高声说道:“大人别来无恙。”
司徒英没答礼,却含笑说道:“阁下,咱们真是好久不见了,这一向阁下都在何处?”
燕十二道:“大人想必知道草民出京去了。”
司徒英“哦”的一声道:“你不提我倒忘了,我封了八方镖局,你可别在意啊。”
燕十二淡然一笑道:“草民怎么敢,草民跟大人原有约在先,彼此互不侵犯,是草民误动大人的江湖友人在先,怨不得大人查封八方镖局。”
司徒英深深看了燕十二一眼道:“你倒是很讲理的。”
燕十二道:“草民是百姓,大人是官,民对官,焉敢不讲理。”
司徒英道:“你的口才的确是很好,我实在爱惜你这个人才,假如你能在我那禁军之中曲就,……”
燕十二道:“大人过奖,大人也一向抬爱,草民十分感激。”
司徒英摇头说道:“可惜咱们俩始终搞不到一起去。”
燕十二道:“那该是草民福薄。”
司徒英道:“既然咱们俩搞不到一块儿去,你就不用客气了!”
他沉默了一下道:“这一趟出京,玩的还好吧?”
燕十二道:“草民猜想,大人一定很关心草民都到哪儿去过。”
司徒英道:“我一向爱惜你,焉有不关心的道理。”
燕十二道:“草民的回途行止,大人是已然知道了,至于草民去的时候,别处不值一提,值得一提的是,草民去了趟少林。”
司徒英哦的一声道:“阁下去少林了,这我倒没想到,家师还好么?”
燕十二道:“掌教安好,只是多年来一直郁郁寡欢,闷闷不乐。”
司徒英讶然说道:“这是为什么?”
燕十二道:“大人很多年没回少林了,是不?”
司徒英道:“这么说,家师是为想念我。”
燕十二道:“这只是一部分,最主要的还是因为掌教当年遗失了两样东西,至今没能找回来。”
司徒英道:“你是指我大师伯带走那易筋、洗髓二经?”
燕十二道:“是的,草民指的正是少林这镇山二宝。”
司徒英道:“这是不少年的事了,难道家师一直没派人去找?”
燕十二道:“镇山二宝,何等重要,焉有不找的道理,只是少林人手不够,一直顾此失彼!”
司徒英道:“少林人手不够,一直顾此失彼?”
燕十二道:“掌教是这么说的,掌教还说很希望大人公余有暇,能回少林帮个忙。”
司徒英脸色微微一变,旋即点头说道:“那是应该的,只要我有空,我一定回少林见见家师去,我艺出少林,该为少林尽点心力。”
燕十二道:“大人不忘旧,很让草民敬佩。”
司徒英脸色又是一变道:“这件事不谈了,现在且谈谈你的回途。”
燕十二道:“草民回途,大人不是已经知道了么?”
司徒英微一点头道:“就是因为我知道,所以我才要跟你谈谈。”
燕十二道:“大人请说,草民洗耳恭听。”
司徒英沉默了一下,目光忽凝,道:“你是南宫玉人的弟子?”
燕十二道:“是的,大人。”
司徒英道:“怪不得你的身手这么好,心智这么高。”
燕十二道:“大人过奖。”
司徒英道:“假如我告诉你,我跟令师的当年恩怨,责不在我,你一定不会相信,是不?”
燕十二道:“大人没说错,做徒弟的一定相信自己的师父,这是一定的道理,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有道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做徒弟的对师父的倘有一点不敬,那是大逆不道,草民不敢冒大不韪!”
司徒英扬了扬眉,深深的看了燕十二一眼道:“既然这样,我就不再说什么了!”
顿了顿道:“你不能否认,事情演变到这地步,你我之间的这点敬意,已不单是八方镖局之争了。”
燕十二道:“是的,人人,这是铁一般的事实。”
司徒英道:“董淑嫒已然跟了我,而且还给我生了两个女儿,事隔这么多年,南宫玉人他还要怎么样呢?”
燕十二道:“大人贵为禁军统领,家师不过江湖草民,家师焉敢对大人怎么佯?”
司徒英道:“你我既然摊了牌,你为什么不能开诚布公?”
燕十二道:“大人,草民说的是实话。”
司徒英道:“南宫玉人可是授意你夺那张藏宝图?”
燕十二道:“大人,想要那张藏宝图的,放眼江湖,又何止草民一个人。”
司徒英道:“你要知道,那张藏宝图是我的珍藏,绝不容任何人染指。”
燕十二道:“大人贵为禁军统领,食金玉,衣朱紫,享尽人间荣华富贵,要一张藏宝图何用,不如把它赏给草民。”
司徒英淡淡道:“你要知道人没有一个不贪的,钱财是越多越好!”
燕十二道:“大人说的好,人心之沟壑确实难填。”
司徒英道:“何况那批宝藏之中,还很可能藏有秘笈一类的东西,我是个练武的人,练武的人都嗜武如命,你想,我岂肯把那张藏宝图拱手让人?”
燕十二微一摇头道:“这恐怕由不得大人!”
司徒英目光一凝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燕十二道:“大人得到那张藏宝图了么?”
司徒英道:“我掌握了董淑嫒母女,等于得到了那张藏宝图。”
燕十二淡然一笑道:“大人错了,董姑娘不会把那张藏宝图带在身上的。”
司徒英道:“这个我清楚,但只有她知道那张藏宝图的藏处,是不是?”
燕十二道:“大人说的不错,唯有董姑娘知道那张藏宝图的藏处,据草民所知,董姑娘把那张藏宝图分成了三份,每一份藏在一处——”
司徒英道:“你怎么知道?”
燕十二道:“不瞒大人说,草民已然得到那张藏宝图的三分之二,再有三分之一。草民便算得全了那张藏宝图。”
司徒英两眼一睁道:“你已然得着了那张藏宝图的三分之二?我不信!”
燕十二微微一笑,从袖底取出一个纸卷,扬了扬道:“大人请看,这就是三分之二的藏宝图。”
司徒英道:“这就是么?”
燕十二道:“大人如若不信,可以派哪一位过来拿去看看。”
司徒英道:“你不怕我记下来。”
燕十二笑道:“草民很放心,这张藏宝相当复杂,大人如果能记下来的话,今天也就不会计较藏宝图的得失了,再说,草民并没有把那张指示藏宝路线画在这一张上……”
司徒英道:“那么你就不怕忘记么?”
燕十二道:“不会的,大人,这一张是草民自己依着葫芦画瓢画的,这一张上没有路线无关紧要!”
司徒英动容说道:“燕十二,我越发爱惜你这个人才了。”
燕十二道:“多谢大人。”
司徒英微一摇头道:“既然如此我就不用看了,可是有一点我想不通……”
燕十二道:“大人想不通哪一点?”
司徒英道:“这张藏宝图自然是董淑嫒给你的,是不?”
燕十二道:“那当然!”
司徒英道:“她既然有心把藏宝图交给你这南宫玉人的衣钵传人,她为什么不给全?”
燕十二道:“大人有所不知,大人跟董姑娘有两位千金,是不是?”
司徒英道:“不错,她姐妹是孪生。”
燕十二道:“现在董姑娘身边只有一位琼姑娘,是不是?”
司徒英道:“也不错!”
燕十二道:“大人那另一位千金,当年跟琼姑娘一样的失散了,至今生死未卜,下落不明,董姑娘向草民提出一个条件,要草民把她那另一位骨肉找到……”
司徒英道:“找到我那二女儿时,她才肯给你那剩下的一份?”
燕十二道:“不错,确是这样。”
司徒英道:“这就不对了,为什么给你这最后的一份她有条件,给你那前二份却不用条件?”
燕十二道:“谁说的,大人,草民曾帮董姑娘找到琼姑娘。”
司徒英道:“那也只是一个人,不该给两份。”
燕十二道:“那素手罗刹苗前辈难道不算一个?”
司徒英道:“苗小蛮只是个奶妈!”
燕十二道:“董姑娘却跟她情同姐妹。”
司徒英沉默了一下道:“阁下,据我所知,我那琼儿跟苗小蛮,是自己投向河北鲍家的。”
燕十二道:“若无草民那尊玉观音,她二位焉会逃出雷家堡,她二位若不逃出雷家堡,恐怕董姑娘还得一阵好找,再说在她二人逃出雷家堡之当初,那雷振南曾在琼姑娘体内下毒,这毒便是草民解的……”
司徒英道:“你能解雷家堡那秘制的毒药?”
燕十二道:“大人当知家师无所不能。”
司徒英微一点头道:“这倒不错,南宫玉人的金石艺雕你都能青出于蓝,他那医术,你自然也接了衣钵……”
顿了顿道:“你可曾找到我那二女儿?”
燕十二道:“草民若是找着了大人的另一位千金,那剩下的一份藏宝图,草民也就早拿到手了。”
司徒英道:“说得是,只是……即使你现在找到我那二女儿,也没有用了,是不是?”
燕十二道:“大人是说董姑娘现在大人掌握之中?”
司徒英道:“不错!”
燕十二淡然一笑道:“大人可知道草民在这八方镖局之中装神扮鬼,用意何在?”
司徒英道:“不瞒你说,直到今早我才明白,你是想擒我的人,然后再以人换人,所以今晚我亲自来了。”
燕十二道:“大人不愧睿智。”
司徒英道:“我是来告诉你一声,我不换人。”
燕十二呆了一呆道:“大人不换?”
司徒英道:“不错,我不换!”
燕十二道:“据草民所知,索洪跟阴极二人,是大人的两个近身侍卫……”
“不错。”司徒英道:“他两个是我八名近身侍卫中的两个,而且是我心腹左右手,不过若拿他们跟董淑嫒比,那份量不啻天壤,再说,他两个办砸了事,即使能回来,我也要摘他两个的脑袋,所以他两个的生死我并不放在心上。”
燕十二道:“没想到大人是这么个人,那草民这番心血就白费了,多言于事无补,告辞。”
他一抱拳,就要走。
司徒英一抬手道:“慢着阁下,我还有话说。”
燕十二道:“大人还有什么教言?”
司徒英道:“我要告诉你,我要用董淑嫒的生命,换取你已得的那三分之二的藏宝图。”
燕十二笑道:“大人能杀董姑娘?”
司徒英道:“有什么不能的。”
燕十二淡然一笑道:“大人不必要挟小民,草民以为董姑娘是大人的夫人,跟草民没什么关系……”
司徒英道:“她已然生心向外,我不会不忍的。”
燕十二道:“大人可曾想过还有两位千金,怎么说董姑娘也是她二位的生身母,大人若一旦杀了董姑娘,将何以对她二位?”
司徒英道:“大不了让她两个恨我……”
燕十二道:“那是人伦惨剧。”
司徒英摇头说道:“我不在乎这些。”
燕十二道:“那就任凭大人了,草民不便多言。”
一抱拳,又要走。
司徒英适时喝道:“燕十二,你站住。”
燕十二道:“大人还有什么教言?”
司徒英道:“你以为我会白跑一趟,空手而回么?”
燕十二道:“大人要怎么样,拿下草民?”
司徒英道:“不错,你说着了,你是个明白人。”
燕十二道:“大人拿得住草民么?”
司徒英道:“以我看,你们绝没那么大胆,敢在八方镖局里活动,必是有什么安全可靠退路,这种不怕包抄的退路只有地道……”
燕十二动容说道:“大人好不高明!”
司徒英道:“你现在站在八方镖局的门外,是不是,我只消命人从别处潜入八方镖局截断你的退路,你应该是束手就缚。”
燕十二笑道:“大人可以命身后那廿名贵属跟草民比比快!”
司徒英摇头说道:“我不用他们,你没见他们一直没动么,我另外带的有人,只怕这时候他们已围住八方镖局三面等我下令了。”
燕十二神情一震道:“大人委实高明——”
司徒英笑笑说道:“都是一样的被擒,你是现在自缚双手呢,还是等无路可遁时再低头?”
燕十二倏然一笑道:“大人高明,草民也不怎么笨,草民已在镖局左右后三头安下了桩卡,埋伏了人手,他们带的全是淬了毒的袖箭匣弩……”
司徒英笑道:“真的么,燕十二?”
燕十二道:“大人不信,尽请下个令试试。”
司徒英微一点头道:“好,我就试试……”
陡扬喝道:“举灯!”
他身后那两名黑衣壮汉忙把手中气死风灯高举。
这一举不要紧,镖局左右两侧突然传来两声惨叫,紧接着似有重物坠地,砰砰,两声。
燕十二笑道:“怎么样,大人,是谁吃了亏?”
司徒英勃然变色,一指燕十二,喝道:“拿下了!”
二十名黑衣汉佩刀出鞘,如狼似虎,齐扑燕十二。
燕十二腾身掠起,直上门头,道:“诸位小心,大门里有厉害埋伏!”
他自门头上腾起,直射后院,半空中扬手叫道:“大龙、一飞,咱们退!”
这一声不但柳大龙跟张一飞听见了,便是后墙上的李广义也听见了,二个人先后腾离墙头直往后院扑去。
刚才那三个在墙头,犹能轻易挡住要进八方镖局的禁军,如今他三个一腾离墙头,三边墙外的禁军立即从墙上掠了进来。
燕十二一把抢过了两具匣弩,道:“二哥带着大龙一飞先下去,我来挡他们一阵。”
李广义应声带着柳大龙跟张一飞先下了井,燕十二双手并扬,匣弩连珠射出,飞蝗一般,有个禁军立即惨呼倒了地,就在这时候,一条人影疾掠而至。
燕十二看得清楚,是司徒英到了,他没敢恋战,又打出一蓬匣弩,然后一翻,一个跟头下了井。
四个人在地道里疾奔,转眼间从都城外那坟地出口翻了上去,老黑跟解七妞守在那儿。
一声“封”,几个人齐动手,老黑劲儿最大,不消几锄整个出口已然塌了下去。
“行了。”燕十二道:“他们要从这儿出来,得挖上好—阵,够咱们从容的了,走吧!”
有他这一句,大伙儿齐腾身,转眼工夫已消失在夜空里。
口 口 口
陶然亭在右安门内之南下洼,此亭甚高,水木相瑟亭下数顷均为沼泽之地,遍植芦苇之属,确是个隐密的好地方。
刚近陶然亭,只听芦苇丛中传出计老二话声:“是燕爷跟二爷么?”
燕十二答应了一声,计老二从芦苇丛里飞身掠出。
燕十二急急问道:“计二哥,怎么样?”
计老二神色有点不对,道:“您没有料错,司徒英是有埋伏,先进去的那几个全留在那儿了,连大爷也——”
燕十二心头一震,急道:“大爷怎么样?”
计老二道:“伤了,不过不重。”
李广义道:““他几位人呢?”
计老二道:“在亭子里。”
燕十二腾身扑了过去。在陶然亭里,坐着一圈,除了赵化龙左胳膊乌黑一片,连衣裳都焦了之外,其他毛胡子,查老五,樊老六都是好好儿的,独不见灵猴侯四。
燕十二进亭便问:“侯四哥呢?”
没人说话,毛胡子站了起来,两眼都红了,他强笑说道:“燕爷,您那边的情形怎么样?”
燕十二没答话,望着他问道:“毛老大,侯四哥呢?”
毛胡子嘴角牵动了一下,满脸的胡子抖了抖,没说话。
燕十二叫道:“怎么没人说话呀?”
“燕爷。”计老二在他背后说了话:“您别再问了。”
“哇!”的一声,解七妞捂着脸放声痛哭。
燕十二刹时脸色雪白,道:“计二哥,怎么回事?”
计老二道:“他们有火枪,老四挨了一铳,就这么回事。”
燕十二目眦欲裂,道:“没人下去救他么?”
计老二道:“您看看大爷,就是为了救老四,差点儿也没留那儿。”
燕十二没再问,沉默了半响,他才道:“大哥,您的伤怎么样?”
赵化龙强笑摇头道:“伤了点皮肉,不碍事。”
燕十二道:“折了我一员大将,痛死我了……”
他低下了头。
毛胡子过来拍了拍他道:“燕爷,您别难过了,江湖生涯,刀口舐血,死的人多了,又不只老四一个,他四十多了,不算夭折,再说他是为整个武林而死,死得光采,死得荣耀……”
说着,说着,他眼又红了。
燕十二抬起了头,眼角儿见了泪,他道:“话是不错,可是我不杀伯仁……”
“燕爷,”计老二到了他身边,道:“这叫什么话,老四他为谁,他为的是天下武林,也等于是为他自己,再说这是他自己要去的,谁也没揪着他……”
毛胡子道:“老二,别说了,此处不宜久留,咱们还是换个地方吧。”
计老二道:“大哥说到哪儿去?”
毛胡子摇头说道:“我没主意。”
计老二沉默了一下道:“到老九那儿去可好?”
毛胡子道:“方便么?人家吃的是那种饭,别砸人饭碗,替人招灾惹祸。”
计老二道:“没什么不方便的,只要不离开这地儿,只有那地方好去,老九是个怎么样的人,大哥还不清楚么?”
毛胡子沉吟了一下道:“让我问问燕爷……”
转眼望着燕十二道:“燕爷,老二在八大胡同有个相好的……”
计老二有点不自在。
燕十二道:“恐怕不方便,刚才您说的对……”
计老二道:“燕爷,没那么多顾虑,老九那儿跟我的家一样,也只有那儿不为人注意,咱们走吧!”
毛胡子望着燕十二道:“燕爷,您看怎么样?”
燕十二沉吟说道:“计二哥说的是理……”
计老二没等话完便道:“还等什么?那就走吧。”
转身出亭而出。
大伙儿没奈何,这时候北京城里也只有这么—个去处,只有都跟了出去。
燕十二扶起了解七妞,道:“逝者已矣,生者何堪,且将悲愤化为力量,咱们走吧!”
解七妞低着头,温顺的站了起来。
计老二带路,在八大胡同里一个朱红的小窄门前停了下来,这时候夜已深了,八大胡同一向是关门最迟的,这时也户户紧闭,黝黑一片,寂静、空荡,瞧不见一个人影!
李广义道:“就是这儿么?”
计老二点了点头道:“这时候,敲门吵人,我从墙头翻进去,打里头开门吧!”
他腾身而起,直上墙头,从墙上翻了进去。
赵化龙道:“平常人家人口简单,如今一下子来了十几个大汉,这不是太打扰了么,恐怕住都住不下去。”
毛胡子道:“老九是跟定了老二了,自己人,不碍事。”
说话间门栓响动,那朱红的小窄门儿开了。
计老二站在门里道:“几位请进来吧!”
进门看,一个小院子,堂屋坐北朝南,东西两间厢房,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黑着灯,黝黑黝黑的,静悄悄的,也听不见一点动静。
计老二道:“诸位院子里候一回儿,我叫她去。”
燕十二摇头说道:“真是太打扰了。”
计老二没敲堂屋的门,走到右边窗户下敲着窗户叫道:“老九,老九,醒醒……”
敲了没几下,喊了没几声,屋里有了动静,只听那扇关着的窗户中传出来个女人话声含含混混的:“谁呀?”
计老二道:“我,姓计的。”
只听一阵悉卒的,屋里点上了灯,转眼间堂屋门开了,一个女的,乌云蓬散,衣衫不整,扣子没扣,酥胸露着—大块,连兜肚都露了出来,大伙儿忙把脸转向一旁。
计老二走了过去,那女的道:“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计老二道:“有事儿,大哥他们都来了,还有几位朋友。”
那女的一听这话,再往院子里一看,这才看见黑黑的院子里,还站着十几个,哟的一声忙抚上了衣襟。
计老二没在意,转过身来喊道:“大伙儿请进来坐吧!”
迟疑了一下,毛胡子带头走了过去。
十几个大男人,挤在这小小的堂屋里,顿时有令人不胜拥挤之感,连坐都没坐处,柳大龙、张一飞、老黑骆桐几个只有站着了。
没见过面的都略一打量那一位老九,可不小了,瞧样子有卅多了,长得挺清秀,挺白净的,面对着这么十几个,尤其是面对那几位没见过的,她显得很不自在。
计老二轻咳一声道:“老九,见见,这是燕爷,赵大爷,李二爷,八方镖局的,全是江湖上的一等英豪。”
老九忙上前见礼,燕十二几个连称打扰。
计老二在旁把情形告诉了老九。
老九说了话,话说的很漂亮,也带几分豪气,说着说着,她的眼圈儿红了,那是为侯老四,由此可见这位老九也是性情中人。
计老二轻咳一声道:“大伙儿还没吃没喝呢,给弄点儿吃喝去。”
燕十二忙道:“你这不是折腾人么,这么晚了上哪儿弄吃喝去,到这儿来已然够打扰的了!”
老九道:“燕爷,您别客气,您几位要是不嫌,那就是自己人,您几位肯降尊纡贵到这儿来,那就是看得起我,既然到这儿来了,吃喝总是要吃喝的,您几位先坐坐,我马上就来。”
她进去了。
看看眼前这情形,燕十二说了话:“计二哥,十几个人都住这儿,虽说是暂住,且不说什么打扰,毕竟挤了些,我看你几个不如暂时在这儿安安身,我跟大哥,二哥,还有大龙,一飞,老黑另外找地方去,这块地儿相当大,找个地方应该不难。”
计老二情知燕十二说的是实情实理,沉默了—下,道:“燕爷,先在这儿将就一夜,等明天再说,好么?”
来都来了,夜也这么深了,也只有在这打扰一夜了。
没多大工夫,老九做好了吃喝端了出来,大伙儿随便吃喝了点儿,又坐了一会儿之后,就全辞出了堂屋,分别进了东西两间厢房。
东厢房住的是燕十二、赵化龙、李广义跟老黑,西厢房住的是毛胡子、计老二、查老五、樊老六跟张一飞、解七妞则在堂屋跟老九做伴儿。
灯下,燕十二几个聊着,燕十二问起了救人事。
赵化龙摇了头:“连进去都没进去,侯老四一毁,毛老大几个就死命的揪着我退后,所以司徒英府里的布署我没看见,不过,兄弟,司徒英拥有火枪这是已经知道的,照这么看咱们要斗他恐怕不容易,人是血肉之躯,总不能跟那火烫的铁砂子比。”
燕十二沉吟未语。
李广义道:“兄弟,你总得拿个主意,想个办法才好,说起来天桥七怪是局外人,人家跟本就犯不着为咱们玩儿命……”
燕十二道:“我知道,二哥,只是目前若让他们撒手,恐怕不容易,他几个都是血性汉子,一旦说出口,也很可能招他几个不痛快,再说人家已经折了一个,这是仇,就是咱们不让他们插手,恐怕他们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李广义道:“话是不错,只是……”
只听一阵步履响,计老二已到了门口,李广义立即住口不言。
计老二往里看了看道:“几位还没歇息?”
燕十二道:“还没有,正在聊今后呢,坐坐吧?”
计老二道:“就是您不让我坐,我也得坐坐。”
进来一屁股坐在了炕沿儿上,望了望燕十二道:“燕爷,恐怕今后要多一桩麻烦了。”
燕十二道:“怎么,什么意思?”
计老二道:“老九刚才告诉我,今儿晚上八大胡同来了一批人,四个,瞧打扮,像是关外来的。”
燕十二一怔道:“关外来的?”
计老二道:“我听了这话本没在意,可是七妞脸上变了色,我一问之下才知道,很可能是冯家的人找到京里来了。”
燕十二道:“只不知道他们是知道七妞在这儿找来的,还只是到京里来找找的……”
李广义道:“怎么回事儿,兄弟?”
燕十二没隐瞒,把解七妞的身世跟遭遇说了出来。
听毕,李广义点了头,“原来如此,没想到解七姑娘还有这么一个遭遇,那也没有什么,大不了水来土掩,兵来将挡……”
燕十二道:“那是免不了的,不过以目前的情势看,咱们似乎不宜再树敌,也不宜分出一部分力量去对付冯家。”
计老二道:“燕爷,是不是现在还不知道呢?”
燕十二道:“希望不是……”
李广义道:“兄弟,万一要是呢?”
燕十二淡然一笑道:“那算咱们倒霉,说不得也只有掩挡掩挡了。”
赵化龙道:“只是不让他们找着七姑娘,恐怕就不碍事。”
燕十二道;“话是不错,只是,要是他们知道七妞在京里就一定知道七妞是天桥七怪中的一个,要是这样的话,用不着找七妞,只找着天桥怪中的任何一个也就够了。”
计老二道:“那容易,我告诉大哥几个去要我们这几个别轻易露面儿。”
李广义道:“这倒是个可行的办法……”
计老二道:“我这就去,不管现在能不能确定那四个是不是冯家的人,小心一点总是好的。”
站起来走了出去。
望着计老二出了门,燕十二皱了眉。
李广义看见了,问道:“怎么了,兄弟?”
燕十二道:“那四个恐怕是冯家的人。”
李广义道:“何以见得?”
燕十二道:“关外只有冯家那么一家,关外来的碍眼的,十有八九是冯家的人。”
李广义道:“那也不要紧,不是说了么,让他几个少露头儿。”
燕十二摇头说道:“二哥,躲不是办法,也躲不住多久的。”
李广义道:“能躲一天算一天,只躲过了司徒英这档子事,还怕他们么?”
燕十二道:“二哥,司徒英这档子事,一时半会儿是解决不了的。”
李广义明知道这是实情,当即说道:“那……大不了咱们两边都斗。”
燕十二道:“咱们的实力本就薄弱,若是再分出一部分力量对付冯家,恐怕……”
住口不言,他没再说下去。
李广义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鸡要卖头朝外,真要碰上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只有斗上—斗了。”
燕十二没说话。
天亮了,这一夜没几个睡好的,心里都有事儿。
一大早燕十二就醒了,跟着赵化龙、李广义等全醒了,西厢房那边也有了动静。
燕十二披衣下炕开了门,只见毛胡子跟计老二几个都在院子里,一见他开门,都笑着说道:“燕爷,早啊。”
燕十二含笑点头道:“几位都早!”
计老二走了过来,道:“燕爷,昨儿晚上的事儿我已经跟大哥说过了,大哥说老窝着不露面也不是办法——”
“可不是么?”毛胡子走过来道:“咱们还有正事呢,不出去怎么行?”
燕十二道:“说的是,李二哥说得好,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真要碰上,也只有斗上一斗了。”
计考二道:“燕爷,要照这情形看,咱们不能再分两个地儿住了。”
燕十二点头说道:“是的,咱们都走。”
计老二微微一怔道:“咱们都走?”
燕十二道:“计二哥,你该看的出,住在这儿不是长事,且不说什么打扰,这儿进出的人多……”
计老二道:“那容易,我叫老九今后别开门。”
燕十二摇头说道:“计二哥,这不是办法。”
计老二道:“那么您说……”
燕十二道:“听我的,大伙儿都走,另找安身地儿。”
计老二沉吟了一下道:“说走就走,我这就告诉老九一声去。”转身往堂屋行去。
没一刻工夫,计老二从堂屋里出来了,身后紧跟着老九,她两步便超越了计老二,道:“燕爷,您怎么要走?”
燕十二含笑点头道:“是的,九姑娘,虽然大伙儿都不外,可是长住在这儿总不是办法……”
解七妞从堂屋里走了出来,道:“说的好好儿的,大伙儿在这儿住上些时日,怎么突然又要走了?”
计老二看了燕十二一眼。
燕十二道:“咱们在这儿不方便,万一要让司徒英知道了,那是大麻烦。”
解七妞道:“那……咱们上哪儿去啊?”
燕十二道:“离开这儿之后再说吧,北京城这么大个地方,还愁没个隐密安稳处么?”
解七妞道:“这就走么?”
燕十二微一点头道:“这就走!”
解七妞道:“那我进去收拾收拾。”拧身要走。
就在这时候,前头传来了敲门声,砰砰然,敲得挺响。
解七妞微微一怔道:“这是谁?大清早的……”
燕十二道:“你别管了,去收拾收拾吧。”
解七妞很听他的,拧身走向堂屋。
燕十二冲计老二送过个眼色。
计老二神情一紧道:“是么,燕爷?”
燕十二道:“难说,防着点儿总是好的。”
计老二拉着老九就往堂屋里退,毛胡子就要去开门。
燕十二伸手一拦道:“大龙去瞧瞧去,留神点儿。”
柳大龙答应一声,往大门口行去。
燕十二左右看了一眼道:“几位暂往屋里坐坐吧。”
毛胡子几个扭头进了屋,只有赵化龙跟李广义站着没动。
前头柳大龙开了门,听见有人跟他说了几句话,随听柳大龙高声叫了一声:“不信,你们可以进去看看。”
燕十二双眉一扬道:“是了,他们的神通不小,居然找到这儿来。”
李广义道:“大龙机警,好汉不吃眼前亏,诱他们进来好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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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关外客 说话间院子里闯进四个高壮大汉,清一色关外打扮,皮帽、短袄、紧身裤,腰里是条宽皮条,脚下是双鹿皮长筒靴,腰间那宽皮带上还挂着一口带鞘的短刀。
柳大龙跨前一步道:“燕爷,他们要找天桥七怪里的计老二,硬往咱们这儿闯。”
燕十二目光一凝,望着最前一名关外大汉道:“四位是哪一路的?”
那关外大汉满脸络腮胡,较诸毛胡子有过之无不及,高鼻子,深眼窝,挺壮,挺慑人。
只听他冷冷说道:“我们是关外道上的。”
燕十二道:“关外太大了点儿。”
那胡子大汉道:“告诉你也无妨,我们是关外冯字旗号下的人。”
燕十二“哦”的一声,道:“原来四位是关外冯家的人,冯字旗号我久仰了,冯老爷子威名震白山黑水,麾下马匹成群,弟兄数千,只是,我跟冯老爷子素不相识,无一面之缘,诸位到我这儿来是什么意思?”
胡子大汉道:“这个你放心,我们一不借钱,二不借粮,到这儿来是来找个人的。”
燕十二道:“天桥七怪中的计老二?”
胡子大汉道:“不错!”
燕十二摇头说道:“几位找错了地儿了,计老二不住在这儿!”
胡子大汉道:“那您说他住在哪儿?”
燕十二道:“这个诸位最好去问天桥七怪去,天桥离这儿并不远。”
胡子大汉冷笑一声道:“老实告诉你好了,我几个早已跑到天桥打听清楚了,天桥七怪前一阵子突然销声匿迹不见了,后来几个跑进八大胡同一问,计老二在这儿有个相好的,这一带的人都管她叫老九……”
燕十二摇头道:“几位错了,这儿是我的家!”
胡子大汉身后那一名壮汉道:“除非那个叫老九的娘儿们又换了相好的。”
燕十二双眉一扬道:“阁下说话留神点儿,我这儿可不比平常人家。”
那壮汉冷笑一声道:“这儿就是做官的宅第又怎么样?大爷我说了,你能咬我的……”
李广义淡然一笑道:“尊驾说话好和气,请站出来说话。”
那壮汉一步跨前,道:“站出来了,怎么样?”
李广义道:“关里关外大不同,我要教训教训你,让你好知道下次再到关里来学老实点儿。”
迈步逼了过去。
赵化龙就在他身边,并没有出手拦他。
李广义两步便逼到那壮汉面前,那壮汉先下手为强,伸手斗大的拳头就捣。
李广义岂没见过这个?他竖掌如刀,向着那壮汉腕脉猛然砍了下去。
那壮汉身手确也不俗,右腕一沉,右掌送出,毛茸茸大手劈胸便抓。
李广义翻掌而起,直抓那壮汉腕脉,逼得那壮汉左手一偏,他左掌飞快扬起闪电一掌抽向壮汉的脸。
这回壮汉没来得及躲,“叭”的一声掌挨个结实,踉跄退了两步,一缕鲜血刹时往嘴角流出。
李广义一招得手,并未再动道:“这只是薄惩,下回……”
那壮汉脸上早就变了色,模样儿凶恶得像要吃人,抬手抽出腰间短刀,一刀挥了过来。
李广义上身往后一仰,脚下挪后避了开去。
那壮汉跨步欺到,还没来得及递第二下,李广义一脚飞起,正中他持刀腕脉,跟着一步欺到,一拳正捣在他胸口上。
李广义手下留情,那壮汉闷哼一声踉跄暴退,一屁股坐在地上。
李广义冷笑一声道:“这种身手也敢进关里来撒野,简直是丢人现眼……”
胡子大汉跟另两个拔出刀,燕十二跨步上前,道:“话说在前头,哪个敢再动家伙,我就让他爬着出去。”
胡子大汉哈哈大笑道:“这倒是我头一回听见的新鲜话,纵横了这么多年,我还没听人家的话爬过一回,这回就试试吧!”
他抬腕就要出刀。
燕十二出了名的快,脚下跨半步,人已到了胡子大汉跟前,不知道他用的是什么手法,劈手一把夺过胡子大汉的短刀,就势一肘撞在胡子大汉的肚子上,喝道:“趴下!”
胡子大汉还真听话,闷哼一声抱着肚子蹲了下去,脸都白了。
另两个眼看也要出刀,柳大龙也挺快,就近拔出扑刀抵住了一个,道:“别动,动一动别怪我在你后腰添个窟窿。”
那一个硬没敢动。
只剩—个了,他识时务,拿刀的那双手垂了下去。
燕十二道:“麻烦二哥一下,把他们的刀都留下来。”
李广义跨步过去,一一摘了那四个的刀,那四个有两个不能动,一个不敢动,李广义轻而易举地摘了他们的刀。
燕十二道:“走吧!我送你们出去。”
胡子大汉猛抬头道:“好朋友,你报个姓?”
李广义道:“别问了,我们都在禁军里当差!”
燕十二眉锋一皱,没说话。
胡子大汉冷笑说道:“原来都是鹰爪啊?那敢情好,我记下了。”
说着就要站起来。
燕十二伸手按上他肩头道:“我说过,你爬着出去。”
燕十二这一抓不轻,胡子大汉痛呼一声,龇牙咧嘴的又蹲了下去。
赵化龙突然说道:“兄弟,我代这位讲个情……”
燕十二也不愿为已太甚,马上把手收了回来,道:“大哥的面子我不能不卖,便宜他了,就站起来走吧!”
胡子大汉还真硬,刚才他龇牙咧嘴,现在却跟没事人儿一般,一窜站起,扭头走了出去。
他一走,那三个马上也跟着走了。
燕十二道:“大龙关门去。”
柳大龙答应一声,转身而去。
燕十二转眼向李广义道:“二哥错了!”
李广义一怔道:“怎么?兄弟。”
燕十二道:“二哥不该告诉他们咱们在禁军里当差。”
李广义道:“我是想让他们去火拼,咱们看狗咬狗不是挺好么?”
燕十二摇头说道:“一旦他们找上了禁军,事情很快的便会上闻于司徒英,司徒英一问原委,马上就会知道是咱们了,以司徒英的心智,他还会不利用这机会,再说他也见过七妞,相信冯家跟他将会一拍即合,这么一来咱们的实力就更嫌薄弱了。”
赵化龙点头说道:“不错,兄弟说的是理,二弟做差了事了。”
李广义道:“冯家跟司徒英搞在一处么?”
燕十二道:“司徒英堂堂禁军统领,有他这么个朋友,今后冯家人进关出关就方便多了,再说还有七妞这档事在,若二哥是那姓冯的,试问二哥愿意不愿意跟司徒英并肩携手。”
李广义皱了眉,苦笑说道:“我没考虑那么多,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算了!”燕十二道:“迟早咱们会跟冯家为敌的……”
堂屋跟东西两厢房里的人都出来了。
计老二皱着眉道:“怪了,他们怎么会找到这儿来的?”
燕十二道:“天桥七怪大名满京城,鼻子底下有张嘴,问还不好问么?”
计老二道:“照这么看,这儿是不能再待下去了!”
毛胡子道:“不但是咱们,恐怕连老九都不能再在这儿待了。”
计老二皱着眉没说话。
解七妞忧愁的道:“都是我一个人连累人,要不是我,不就什么事儿也没有了么。”
计老二道:“是什么话,咱们是什么交情,什么关系,能说谁连累谁么?”
赵化龙道:“真要说连累,打头算起,连累的人应该是八方镖局。”
毛胡子道:“我看咱们别在这儿闲扯了,他们来的可能不止这四个,万一他们勾来了人,咱们虽不怕可总是个麻烦,不如早些离开这儿吧?”
计老二道:“说的是,老九进去收拾收拾去,这就跟大伙儿一块儿走。”
老九迟疑着道:“我跟大伙儿一块儿走算哪回事儿,像我这么个人连走都走不快……”
计老二道:“用不着你这么走路,你可以和七妞做个伴儿,也可以给大伙儿做做饭……”
“对!”毛胡子道:“有你在一块儿,也免得大伙儿整天啃干粮了。”
大伙儿都笑了。
计老二摆摆手道:“别说了,快进去收拾收拾吧!”
老九没再说什么,转身进堂屋去了。
没一会儿,她提着两个包袱出来交给了计老二。
老黑劈手全提了过来,道:“交给我吧,认劲儿谁都没我大。”
大伙儿又笑了,笑声中,大伙儿往外走了,老九频频回头看,显然她有点舍不得。
其实这也是人之常情,好歹是自己的家,谁舍得一下子拔腿就走不要了。
计老二扯了她一把,道:“别看了,跑不了的,将来回来还是咱们的。”
老九含着两眶泪,低下了头。
谁也没说上哪儿去,大伙儿都一个劲儿的往前走。
看看快到西城根儿了,毛胡子抬手一指道:“咱们先到那儿去怎么样?”
大伙儿抬眼一看,只见毛胡子手指处是一片树林,树林里偶露几角流丹飞檐。
燕十二道:“那是什么地方?”
计老二道:“西城土地庙,以前里头住几个和尚,后来因为没香火挨不了饿就全搬到大寺院去了。如今空了不少日子了。”
毛胡子道:“不正合用么?”
燕十二道:“看看去再说吧!”
说话间几个人已行近树林,燕十二忽然停步说道:“谁说里头没人。”
大伙儿循他所望一看,可不,树林里头,近土地庙门的一棵树上挂着几件衣裳,显然是晒的衣裳。
有晒的衣裳就该有人。
计老二道:“怪了,没想到空着许久的这座土地庙竟然也住上了人了……”
燕十二道:“已经有人住的地方不适合咱们,走吧!咱们另找别处去吧!”
他转身要走。
毛胡子突然伸手拦住了他,道:“燕爷,快看,那是谁?”
燕十二转回身来一看,只见土地庙里走出一个人来,手里拿着两件洗好的衣裳,是个女子,赫然是那有小金嗓玉喉之称的桑凤。
这时候大伙儿都看见了,只听计老二道:“真是有缘啊,没想到这儿又碰上了,而且又比咱们早了一步,不知道还以为咱们是故意找麻烦来的呢!”
燕十二道:“桑凤在这儿,桑布衣跟脂粉花三郎必然也在这儿,他们很不愿意跟咱们碰头……”
说话间,只见庙里又走出了脂粉花三郎,他端着个药锅,出庙把药渣儿倒了一地。
“哈!”毛胡子道:“煎药呢,老三什么时候学会侍候人了?”
计老二道:“这是谁病了,桑布衣么?”
燕十二道:“八成儿是,走!咱们进去看看去。”
迈步当先进了树林。
脂粉花三郎挺机警,大伙儿一进树林他就听见了,忙一摆手让桑凤进了土地庙,然后他站在庙门口凝目望着树林里,大有一夫当关之概。
毛胡子哼的一声道:“老三还挺会护花的!”
计老二道:“老本行了!”
说话间,燕十二已穿过树林到了庙前。
脂粉三郎一怔,道:“原来是燕爷,咱们又……”
又复一怔,望着燕十二身后道:“哟,大哥,二哥,老五,老六跟七妞来了,怎么老九也来了。”
毛胡子冷冷说道:“老三,这世界可真小啊?又来打扰你们了,可别见怪啊!”
脂粉花三郎脸一红,窘笑说道:“大哥这是……”
燕十二道:“花三哥,是哪一位不合适?”
脂粉花三郎愕然说道:“不合适,谁不合适?”
燕十二看了他手中药锅一眼,道:“花三哥是给谁煎的药啊?”
脂粉花三郎似乎这才想起手里还端着锅药,微微一惊,道:“这……这……”
毛胡子浓眉一扬道:“老三,燕爷叫你一声花三哥可是抬举你。”
脂粉花三郎勉强一笑,还没说话。
庙里人影一闪,庙门口多了个桑凤,她冷冷说道:“三哥,你进去,谁爱不合适谁不合适,不关别人的事。”
脂粉花三郎很窘,笑了笑就要转身。
毛胡子陡然一声沉喝:“老三,你给我站住。”
脂粉花三郎还真怕毛胡子,硬没敢动。
桑凤冷笑一声道:“三哥,你的胆子真大啊?只管进去,看谁敢把你怎么样,记得在药王庙前人家已拔了香头,你是谁的老三,谁又是你的把兄?”
脂粉花三郎头—低,当真进去了。
毛胡子脸色一变,迈步就要过去。
燕十二伸手拦住了他,望着庙门口道:“桑姑娘,我们这些人里有谁得罪了你么?”
桑风道:“有没有你们自己明白,我们走到哪儿,你们跟到哪儿,什么意思,谁欠了你们什么吗?”
燕十二道:“桑姑娘误会了,我们这些人在找个安身地儿,刚才看见姑娘在庙外晒衣裳,本来是要走的。”
桑凤道:“那为什么又进来了?”
燕十二道:“是我看见花三哥出来倒药渣儿,不知道他给谁煎药,故而特地进来看看。”
桑凤道:“没给谁煎药,煎着玩儿的,不行么?”
燕十二笑笑说道:“桑姑娘,英雄只怕病来磨,铁打的金刚也禁不住一场病,这不是闹着玩儿的!”
桑凤道:“我知道,那也用不着你担心,彼此非亲非故,我们谁病了关你什么事?”
燕十二道:“话不是这么说,桑前辈是我师门故交,他若是有什么不合适,我不能袖手旁观,不闻不问。”
桑凤冷冷的道:“谁说我桑某是你的师门故交……”
燕十二道:“是不是桑前辈明白,姑娘也明白,即便不是,大家都是江湖道上的,也该过来看看。”
桑凤道:“谢谢你了,我爹只是受了点风寒,没什么大不了的病。”
燕十二道:“是么?”
桑凤道:“谁骗你干什么?”
燕十二道:“风寒虽是小病,可是一个不小心就会转成大病,还是让我们看看吧。”
他迈步就要走过去。
“站住!”桑风一声娇喝扬起了玉手,她玉手里扣着一只银镖道;“这座土地庙是我们先占的,你们休想……”
燕十二脚下没停道:“姑娘别误会了,我只是进去看看桑前辈……”
“用不着!”桑凤道:“你敢再往前走,我可要发镖招呼你的重穴了……”
燕十二道:“今天我势必进去不可,姑娘尽管出手就是。”
桑凤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燕十二道:“不错!”
“好啊!”桑凤双眉一扬,抖手打出了那枝银镖,银铃响动,直奔燕十二的咽喉。
燕十二道:“彼此间一无深仇,二无大恨,姑娘出手未免太狠毒了些!”
只见他伸手一撮,那只银镖已然没了影儿,他道:“就凭这只银镖,桑前辈不该再说他不是慈心仁镖了!”
桑凤急了,退一步又要扬手。
脂粉花三郎出来道:“凤妹,老人家让他们进去。”
桑凤一跺脚,拧身跑了进去。
燕十二这时候已到了庙门口,跨步跟了进去。
脂粉花三郎站在庙门口,冲着毛胡子跟计老二递了嘻哈儿道:“大哥、二哥。”
计老二没理他,毛胡子冷冷说道:“不敢当,拔过香头了。”
脂粉花三郎不怕没趣,笑着摆手说道:“大哥、二哥请里边儿坐!”
解七妞到了他身边,道:“三哥的脸皮,跟北京城的城墙比哪一个厚?”
脂粉花三郎红了脸,燕十二进了土地庙,一眼便看见神殿里躺着个人,下头铺着一片干草,正是桑四宝,桑凤就站在他身边。”
进神殿看看,桑四宝脸色灰白且带黄,两眼没一点神,虚弱得不得了,看上去像病得不轻。
燕十二心头一震,道:“前辈哪儿不合适?”
桑四宝勉强笑笑,话说得有气无力:“没什么,只是受了点风寒,早些日子硬挺没吃药,转剧了。”
燕十二伸手搭上了桑四宝的腕脉,只一把脉,立即神情震动,凝目说道:“到了这时候,前辈还要瞒人。”
桑四宝沉默了一下,道:“说来也没什么好瞒人的,只是跟个仇家朝面了……”
燕十二道:“据我所知,放眼当今能让前辈伤成这个样儿的人还不多。”
桑四宝道:“那是个厉害的对头……”
燕十二道:“谁?”
桑四宝道:“我忘记他姓什么,叫什么了。”
燕十二道:“前辈虽然不肯说,我身为晚辈不敢勉强,让我先治好前辈的伤再说吧!前辈请快侧过身去。”
桑四宝道:“别麻烦了,我已经吃了药了。”
燕十二道:“前辈这伤单靠吃药是没有用的,想来前辈也知道,要治好前辈的伤,先得逼出体内的淤血来,然后再服药才能奏效,无如逼血这一途,桑姑娘跟花三哥功力都不够,所以前辈只好拖着,暂且服药不让它恶化,现在我来了,前辈还等什么?”
桑四宝浅浅一笑道:“好吧!说不得只好麻烦你了。”
他支撑着侧过身去。
燕十二道:“前辈请闭一下气,我要出手了。”
话落,一指点在桑四宝背后,反手一掌拍在桑四宝后心上,桑四宝一张嘴,“哇”的一声,声落,一口淤血喷出老远,带黑紫的一块,腥臭,令人触目惊心。
只听桑四宝道:“憋死我了。”
燕十二道:“前辈可以躺好了。”
桑四宝很听他的话,立即转过身来躺好,燕十二又在他胸前连点了三指,才站起身来望花三郎道:“花三哥可以去煎药了,药喝三回准好,不过得多静养静养。”
花三郎道:“我这就煎药去。”转身走开了。
桑凤走了过去,低低说道:“燕大哥!谢谢你了。”
燕十二笑笑说道:“别客气,只要姑娘以后别再用桑前辈的成名暗器,招呼我的要害重穴我就够知足了。”
桑凤羞红了脸,一颗乌云螓首垂得更低。
燕十二道:“姑娘请照顾桑前辈多静养静养吧,我要告辞了。”
他对桑四宝微一欠身,就要走。
只听桑四宝道:“贤侄请留一步!”
燕十二停步说道:“前辈还有什么教言?”
桑四宝道:“贤侄可愿坐下跟我聊聊?”
燕十二道:“理当从命。”
当即席地坐了下去。
他坐定,桑四宝又向赵化龙等抬了抬手,道:“几位都随便坐坐好了!”
大伙儿都欠身称谢,都坐了下去。
桑四宝道:“几次对几位不友善,得罪之处我谨此致歉。”
燕十二道:“前辈别客气,这儿没—个当得起。”
桑四宝笑了笑,收回目光凝望在燕十二脸上:“贤侄,我那南宫兄可好?”
燕十二道:“谢谢前辈,老人家安好。”
桑四宝道:“多少年不见了,我那南宫兄他一直在和阗么?”
燕十二道:“是的,前辈。”
桑四宝转叹一声,道:“都这么大年纪了,想不到我们两个都为情所苦,唉,这是为了什么……”
顿了顿又道:“贤侄可知道,我所以一直不承认自己是慈心仁镖所以一直不认贤侄,是为了怕贤侄管我的闲事?”
燕十二道:“我明知道前辈有不得已的苦衷!”
桑四宝道:“贤侄可听我那南宫兄说过,慈心仁镖桑布衣有个美而贤慧,非武林中人的娇妻么?”
燕十二道:“老人家提过,老人家一直说那是当世最美满的一对!”
桑四宝点头说道:“不错,我那南宫兄没说错,我夫妻确可为当世最美满的一对而无愧,可是这最美满的一对曾几何时,只于天妒,我那娇妻被人抢了去……”
燕十二一怔道:“前辈怎么说,我那桑婶儿……”
桑四宝淡然一笑道:“让人抢去了。”
燕十二道:“这……这……老人家并没有……”
桑四宝摇头说道:“这是我跟南宫兄握别以后的事,他并不知道。”
燕十二道:“前辈,是谁……”
桑四宝道:“朋友,当年的好朋友,如今的禁军统领……”
解七妞尖声叫道:“司徒英?——”
桑四宝点头说道:“不错,解姑娘,正是司徒英。”
解七妞道:“这该杀的!”
燕十二道:“这么说前辈这伤……”
桑四宝苦笑说道:“就是司徒英下的毒手,没想到多年不见,我这好朋友养尊处优之余,不但没丢下一身所学,一身艺业反而较当年精进许多,他这一掌差点没要了我的命!”
燕十二道:“前辈恐怕还不知道,他窃取了少林镇山二宝之一的易筋经……”
接着他把经过概述了一遍。
听毕桑四宝点了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如此大逆不道的人,怎会是个可交的朋友,桑布衣该挖出自己这一双眼……”
脸色—转凝重,道:“怪不得他一身所学精进许多,照这么看来,要想制他恐怕难了……”
燕十二道:“那也不见得,前辈。有道是邪不胜正,又道是多行不义必自毙,司徒英绝不会有好下场的,迟早而已!”
桑四宝道:“话是不错,天理昭彰,报应不爽,然而,这种人要让他多活着一天,他势必要多作—天孽……”
燕十二道:“我就是要斗他,奈何他深缩内城,不出来,加之他那住处又布置威力强大的火器,让人徒望城兴叹,奈何他不得。”
桑四宝道:“贤侄是为八方镖局这件事?”
燕十二点头道:“我也受少林掌教重托,要夺回那册易筋经,同时我要救出董姑娘母女,还有苗姑娘……”
桑四宝两眼微睁道:“董淑嫒董姑娘?”
燕十二道:“是的,前辈应该认识!”
桑四宝道:“我何止认识,冲着我跟南宫兄的交情,她还得叫我一声桑大哥,可是董姑娘不是早就离开司徒英了么?”
燕十二道:“本是早就离开司徒英了,可是后来……”
他又把所知有关董淑嫒的事说了一遍。
桑四宝道:“这么说,那三拨人就是雷家堡、鲍家跟齐家!”
燕十二道:“是的。”
桑四宝道:“他们是司徒英主使的?”
燕十二道:“是的。”
桑四宝唇边掠过一阵抽搐,半晌始道:“司徒英他横刀夺人之爱,且手法下流卑鄙,他何只该死,简直该万死……”
目光一凝,望着燕十二道:“贤侄是说苦就苦在他深缩内城不出来?”
燕十二道:“是的。”
桑四宝道:“贤侄有把握对付他吗?”
燕十二道:“或许差一点儿,但相信差不了太多,前辈知道,有时候斗智胜于斗力。”
桑四宝点头说道:“说得是,再加上个桑布衣,也应该能跟他拉平了,贤侄,我有条路子,不知管用不管用。”
燕十二忙道:“前辈有什么路子?”
桑四宝道:“我刚才说过,你桑婶儿是让司徒英硬抢去的,你桑婶儿的我明白,她人虽然在司徒英身边,心却无时无刻不在我父女身上,她之所以苟且偷生至今,那是因为他身边也有你一个小妹妹,司徒英也是看准了这一点,当年我带你凤妹妹离家外出,他为防你桑婶儿全节自杀,所以连你那个小妹妹一起带了去……”
顿了顿道:“我这趟闯进内城去,本来找的司徒英不在的时候,谁知我刚进他家他就回来了,我虽没能见到你桑婶儿,可是你桑婶儿一定会知道我来了,只要她知道我来了,说什么也会派人跟我联络,司徒英那儿一动一静,我可以从联络上获悉,贤侄看这路子管用不管用?”
燕十二静静听毕,精神为之一震道:“管用,前辈,不但管用,而且大大的有用,有道是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现在就苦于不知司徒英的虚实动静,没办法采取行动。”
桑四宝点头说道:“只要管用那就行了,且等你桑婶儿派人来联络吧。”
燕十二道:“记得前辈说前辈进一道内城,没能见着桑婶儿。”
桑四宝道:“不错,是没看见。”
燕十二道:“那么桑婶儿怎么会知道您住在这儿?”
桑四宝笑道:“我负伤逃离司徒英那禁军统领府的时候,沿途留下了表记,这表记在别人眼里根本不会把它当回事,可是只要是你桑婶儿派出的人,他一看就懂!”
燕十二沉吟了一下道:“自前辈负伤到今天共有几天了?”
桑四宝道:“有五六天了,怎么?”
燕十二道:“没什么,我只是问问!”
桑四宝脸色忽然一变,道:“我明白了。贤侄是说你桑婶儿如果派出人找我父女,早应该找到这儿来了?”
燕十二不安的点了点头道:“我正是这意思,不过,也许那人还没找到您留的表记,再不就是那表记让人无意中毁了一处……”
“不会的,贤侄。”
桑四宝神情一黯,摇头说道:“除非你桑婶儿已经不在人间了,你桑婶儿含辱这多年,要是不让她见我父女一面就这么去了,苍天也未免太残酷了!”
唇边掠过一丝抽搐,身躯也一阵颤动。
桑凤一颗乌云螓首垂得低低,大伙儿没有一个不悲愤的。
燕十二道:“前辈,也许司徒英防卫甚严……”
桑四宝道:“司徒英不会知道这种表记,要让他知道,桑婶儿就别想动一动了!”
燕十二道:“五六天都等了,何妨再等等!”
桑四宝叹了口气道:“也只好如此了,天可怜,别叫我这唯一的希望也断了。”
燕十二道:“前辈,老天爷不会那么刻薄的。”
桑四宝道:“但愿如此……”
燕十二没说话,他在思索为什么没见有人来联络的原因。
可是桑四宝打断了他的思路:“刚才听贤侄说已得了三分之二的藏宝图?”
燕十二道:“是的,还有三分之一在董姑娘那位次女身上。”
桑四宝道:“贤侄怀疑齐家那位姑娘就是淑嫒的次女?”
燕十二道:“是的,那位齐姑娘跟琼姑娘长得十分相像。”
桑四宝道:“根据这一点,再加上齐家也是当年参与掳人的一拨,齐姑娘是董淑媛的次女是极有可能的——”
顿了顿又道:“既然这样,贤侄为什么不先去找那位齐姑娘?”
燕十二道:“我本来是打算先去找姑娘的,可是偏偏董姑娘母女落进了司徒英手里,我怕日子久了司徒英会发现董姑娘的秘密,前辈该知道,董姑娘母女所以能安然无恙,全仗这点秘密,司徒英在没问出藏图之处之前,绝不会奈何董姑娘,万一日子久了,这点秘密让司徒英看破了,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桑四宝点头说道:“贤侄说的有理,这么看来,是该尽一切可能的早一天把你董姑娘母女从司徒英手里救出来。”
燕十二口齿微动一下,欲言又止。
桑四宝道:“贤侄不说我也知道,且等你桑婶派人来联络吧,只要你桑婶儿还在人世,她一定会派人来跟我联络的。”
燕十二没再说话。
桑四宝抬眼望向毛胡子兄弟,道:“就是因为这些原因,我让三郎暂时离开诸位,一切都怪我,希望诸位别怪三郎。”
毛胡子忙道:“只要有前辈这句话,我几个绝不敢再怪他。”
桑四宝道:“三郎天赋不错,心性也很好,我已经把小女许了他——”
毛胡子两眼一睁,哦的一声道:“老三他好大的福气,好大的造化,前辈老三他高攀了。”
计老二抽冷子一句:“怪不得老三他不听我们的,听桑姑娘的。”
桑凤连耳根子都红了!
大伙儿笑了,消去些沉重的气氛——
内城里,东直门有一座气派的大住宅。
这座大宅院门头老大,围墙丈高,庭院深深,亭台楼榭无所不有。
在这座大宅院后院里有一间精舍,夜色挺黑,别的灯都好亮好亮,唯有这间精舍里是盏昏暗的孤灯!
灯下坐着三个人,这三个是苗小蛮,一位很清秀的中年妇人,还有那位琼姑娘。
灯光下,那中年妇人皱着眉,像在想什么,精舍里很静很静,静得几乎能听见三个人的心跳声。
突然,琼姑娘的话声划破了寂静道:“娘,您在想什么?”
琼姑娘既叫那中年妇人为娘,可见那中年妇人即是冰心玉女,董淑嫒了。
只听董淑嫒轻轻的说道:“我在想,司徒英为什么把你送到这间精舍里来……”
琼姑娘道;“我听他说他怕我想您,让我来看看您……”
董淑媛摇头说道:“傻孩子,他可不是这么顾亲情,顾人情的人。”
琼姑娘道:“他是这么说的。”
董淑媛道:“我知道,我只是告诉你,他不是顾亲情,顾人情的人,所以此举必定有什么深意。”
琼姑娘道:“您认为他会有什么深意?”
董淑媛道:“也许他是想把你送过来,然后躲在近处窃听,看看咱们娘儿们,会不会提那藏宝图的藏处,他要真是这种用意的话……”
冷笑一声道:“那他是做错梦了,我绝不会轻易泄露那张宝图的藏处。”
苗小蛮两眼一睁,就要站起来。
董淑媛一递眼色,道:“姐姐别管,任他听去吧,只要他有耐性等……”
苗小蛮微一摇头道:“夫人,外头没人。”
董淑媛微微一怔,道:“外头没人?”
苗小蛮道:“我听了半天,十丈内没一点人声。”
董淑媛愕然说道:“这就怪了,既然他把琼儿送到这儿来,怎么会不暗中跟来窃听我母女的谈话……那就奇了。”
琼姑娘道:“也许他不是这用心。”
董淑嫒道:“除了这用心,他还会有别的什么用心,难道他真这么顾亲情,顾人性么?”
苗小蛮摇头说道:“以我看,他不是这种人。”
董淑媛皱眉说道:“那么他是……”
目光一凝,望着苗小蛮道:“姐姐说十丈内没有人声?”
苗小蛮道:“夫人可以听听看。”
董淑嫒略一凝神,旋即说道:“真的没人,而且今夜特别静,静得有些出奇……”
一顿又接道:“姐姐请出去看看远处有没有他那些护卫。”
苗小蛮应声站起来开门,走了出去,转眼工夫她又走了进来,满脸诧异之色,道:“夫人,怪了,这偌大一片后院之中,连一个人影都没有,好像都有事儿出去了一样的!”
董淑嫒听得微微—怔,道:“没有道理,就算他有什么急要大事要出去,绝不会不留神看守咱们。”
苗小蛮道:“夫人,我看过了,后院里真没一个人。”
董淑嫒道:“这就怪了,难不成他出了什么事儿,怕连累他的女儿,所以把琼儿送到了这里来……”
一摇头道:“不对,不对,这儿并不是什么隐密所在,要真是出了什么事怕连累琼儿,就是把琼儿送到这儿来也没用……”
苗小蛮道:“管他发生什么事,他要是真出了事,那还真谢天谢地,夫人,这可是个好机会啊。”
董淑媛神情一震,道:“姐姐是说……”
苗小蛮道:“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董淑媛两眼猛睁道:“我明白了,他是故意让咱们走——”
苗小蛮一怔,道:“经您这么一提,我也明白过来了,可是除非他是故意放咱们走,要不然断断不会对咱们这么放心!”
董淑嫒道:“他问不出藏宝图的藏处,万般无奈之余只有放了我,然后在暗中跟踪着,看我们上哪儿去——”
冷笑一声道:“好得很,让他跟吧,姐姐请照顾琼儿,咱们走。”
苗小蛮道:“这就走么?”
董淑嫒道:“人家既然给咱们机会,不走还等什么?”
“说的是!”苗小蛮一点头道:“出去见见天日,就是再让他抓回来也值得的,姑娘!我还是背着你吧。”
站过去背向琼姑娘一站,道:“搂着我吧,姑娘!”
琼姑娘道:“那怎么好,我这么大人了……”
董淑嫒道:“让你蛮姨背着你吧,好在只有一段路,等出了城你就可以下来走了。”
琼姑娘没再说话,当即由苗小蛮把她背了起来。
董淑嫒轻叫一声道:“姐姐请紧跟着我。”
开门走了出去。
出精舍看看,到处虽然都亮着灯,可是的确是静悄悄的不闻一点人声,偌大一个后院,当真像空无一人。
董淑嫒冷笑道:“让他们在暗中跟吧。”
转身往院门行去。
一行三人一路通行无阻到了后门,开开后门走出去,也没人管。
出后门刚走两步,董淑嫒突然轻咦一声,脚下顿了顿,但旋即又目不他顾的往前走去。
苗小蛮跟一步道:“怎么了,夫人?”
董淑嫒道:“没什么!出了城再说吧。”
苗小蛮没再问。
一行三人很顺利的出了东直门,出东直门没多远,董淑嫒便道:“姐姐,后头没有人跟咱们。”
苗小蛮道:“我一路留意着呢,心里也正在嘀咕,怎么会没人跟咱们。”
董淑媛冷笑一声道:“一时还真摸不透,他搞的是什么鬼!”
苗小蛮道:“夫人,别是真让咱们跑了出来吧?”
董淑嫒道:“我不敢这么想,我倒宁愿后头有人跟咱们,这情形不寻常,咱们的行动跟说话,都要小心。”
苗小蛮道:“这您放心,我自会小心提防的!”
走没多远,三个人拐进了热闹大街。
董淑嫒道:“咱们不必急走,先找家客栈住下再说。”
苗小蛮道:“咱们还不离开这儿么?”
董淑嫒道:“要是他故意放咱们走的,他就该有这个耐性,咱们无论到哪儿都一样,我要弄清楚他究竟什么意思,再决定今后的行止。”
她拍手往前一指道:“咱们就住进那家客栈去吧。”
出了内城,琼姑娘下了地,由苗小蛮扶着紧跟在董淑嫒身后进了那家客栈。
进客栈在后院找了一间上房,三个人歇下之后,苗小蛮道:“司徒英的统领府美轮美奂,要什么有什么,可是在我眼里它怎么看都不比外头好,死我都宁可死在外头。”
董淑媛道:“咱们现在看见的天日,才算真的天日……”
苗小蛮道:“可不是么,连吸吸空气都是清新的!”
—顿接道:“夫人刚才出司徒英那统领府后门的时候——”
董淑嫒忽然压低了话声道:“姐姐可知道慈心仁镖桑布衣大侠?”
苗小蛮道:“知道啊,夫人怎么突然提起他来?”
董淑嫒道:“我刚才一出后门便看见了,桑大侠的表记……”
苗小蛮轻叫说道:“桑大侠的表记,在哪儿?”
董淑嫒道:“就在后门口十丈外,离后门廿多丈处另有一处,然后就斜斜往西了。”
苗小蛮道:“这么说前两天闯进司徒英那统领府,让司徒英打伤的那人就是桑大侠了,只是桑大侠留下这表记是什么意思?”
董淑嫒摇头说道:“我一时还想不通是怎么回事。”
苗小蛮两眼一睁道:“夫人,莫非今夜是桑大侠救咱们,故意引开了司徒英,让咱们好有机会脱逃出来,按照他留的表记找他去。”
董淑嫒摇头说道:“不,不会是这样,即便是这样,司徒英有多高的心智,他断不会不留人来看着咱们。”
苗小蛮道:“那么桑大侠进内城是干什么的,这表记又是留给谁的?”
董淑嫒摇头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或许桑大侠前次来是为救咱们……”
苗小蛮道:“这就对了,前次没能找着咱们,先留下表记又二回进内城引开司徒英,让咱们有这机会逃出来,好按照表记所指的方向找他去!”
董淑嫒沉默了一下道:“姐姐说的颇为有理,也颇像,只是司徒英没留下人看咱们这一点……”
苗小蛮道;“或许司徒英一时情急疏忽了。”
董淑嫒道:“以司徒英的心智,他不会也不该有这疏忽。”
苗小蛮道:“那可难说啊,夫人,有道是:人有失神,马有乱蹄。”
董淑媛摇头说道:“我认为咱们还是小心点儿好,咱们自己再被司徒英抓进去不要紧,千万不能连累桑大侠。”
苗小蛮道:“我总觉得桑大侠这表记是留给咱们的,除了咱们还有谁?”
董淑嫒道:“我也想不出还有别人,只我总觉得咱们该小心点儿,司徒英这个人不比常人……”
苗小蛮道:“您既然这么想,那就等过两天再说吧。”
董淑嫒轻轻叹了一声道:“多少年不见了,不知道桑大哥现在什么样子了,老都老了,还让他为我受累,最让我难受的是他受了伤,也不知道他的伤重不重……”
苗小蛮道:“这才是有血性的好朋友,慈心仁镖—副侠肝义胆,我是久仰,吉人自有天相,应该不会伤得太重,万一重一点,有南宫大侠那位传人在旁边照顾,应该不要紧。”
董淑嫒两眼微睁,一点头道:“姐姐说得是,桑大哥若不是碰见了十二郎,断不会知道咱们身陷司徒英之手,既然十二郎跟他在一起,那就不要紧了,玉人无所不通,无所不精,雕艺与医术二道,尤其造诣深,十二郎既接他衣钵,既精擅雕艺,不会不通医术,记得么,他还为琼儿解过毒呢。”
苗小蛮道:“不错,姑娘所中那毒曾使群医束手无策,十二郎一到马上毒去人醒,着手成春,桑大侠受点伤有什么要紧?”
正说话中只听一阵急促蹄声传进耳中……
苗小蛮一凝神道:“这是……”
董淑嫒道:“别是司徒英回府了。”
苗小蛮道:“不,不是,蹄声是从东直门方向传来的,会不会是发现咱们后,派出人来找咱们的。”
董淑嫒倏然一笑道:“即便是,也是故意做给咱们看的,既有如今之搜寻,何如当初留两个人看着咱们,我不上他这个当。”
说话间蹄声掠过客栈门口驰远。
转眼工夫之后,伙计送来了茶水。
苗小蛮道:“刚才什么事过那么多马匹?”
伙计道:“不清楚,只看见骑马的是禁军,往南而去。”
苗小蛮看了董淑嫒一眼。
伙计走了,苗小蛮闩上了门道:“夫人,您看是不是司徒英派出来找咱们的?”
董淑嫒冷笑一声道:“装腔作势。”
苗小蛮迟疑了一下道:“夫人,前后几件事赶得太巧,我总觉司徒英是疏忽了。”
董淑嫒含笑摇头道:“姐姐,司徒英这个人我清楚,他绝不会有这种疏忽的。”
苗小蛮道:“万一是司徒英疏忽,咱们不去找桑大侠,岂不让桑大侠他们着急空等吗?”
董淑嫒摇头说道:“万一是司徒英疏忽,那么司徒英派出侦骑四下搜寻咱们的事,桑大哥他们必然会知道,桑大哥他们一想就知道是咱们跑出来了,他们自会来找咱们的。”
苗小蛮还待再说。
董淑嫒突然说道:“姐姐请把伙计叫来一下。”
苗小蛮道:“夫人是……”
董淑嫒道:“姐姐只管把他叫来就是。”
苗小蛮答应一声开门走了出去,没一会儿带得一名伙计进来。
那伙计挺懂礼,进屋欠个身道:“夫人有什么吩咐?”
董淑嫒道:“我请问一声,在我们一家三口住店之后,有没有别的客人进住你们这家客栈?”
那伙计道:“只知道一位姓钱,一位姓赵。”
董淑嫒道:“这两位身材怎么样,长得怎么样,可有什么特征?”
那伙计道:“姓钱的那位矮胖矮胖的,姓赵的那位是个瘦高个儿,嘴角上还有颗痣,长得一撮毛。”
董淑媛道:“谢谢你,待会儿麻烦给我们送个吃的来,你忙去吧。”
伙计走了,苗小蛮闩上门道:“夫人怀疑……”
董淑嫒道:“我确有点怀疑,姐姐该知道,这是有可能的。”
苗小蛮道:“夫人恐怕多虑了。”
琼姑娘道:“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么?”
董淑媛道:“傻孩子,怎么去看哪,能问人家是不是跟咱们的么?”
琼姑娘笑了,笑得娇而且美,还带点不好意思。
董淑嫒道:“姐姐,待会儿咱们吃完就走?”
苗小蛮一怔说道:“怎么,夫人,咱们吃完就走。”
董淑嫒道:“嗯,咱们吃完就走,我要看看这姓钱的跟姓赵的两位,是不是跟咱们一样的也走。”
苗小蛮道:“咱们上哪儿去?”
董淑嫒道:“或许找桑大哥去,或许换家客栈,还不一定。”
琼姑娘道:“娘,我走不动了。”
董淑嫒道:“乖儿,咱们迟早总要走的,你就是太欠缺活动了,多走走对你有好处,老是这么弱不禁风的怎么行。”
苗小蛮道:“您别怪姑娘,囚在雷家堡这么多年,姑娘就没下过那钟楼一步。”
董淑嫒道:“我知道,所以我说她太以欠缺活动。”
苗小蛮道:“我看这样吧,待会儿还是让我背着姑娘走,在大黑夜里人家不一定能瞧得见我们!”
琼姑娘道:“那怎么行,万一让人家看见,那多不好。”
董淑嫒含笑说道:“要怕难为情就自己走。”
琼姑娘道:“我要自己走。”
董淑嫒点头说道:“这才是,你是娘的女儿,该坚强些,当年娘行走江湖,走南闯北,那有不能走的么。”
琼姑娘道:“可也有骑马的!”
苗小蛮笑了。
董淑媛也笑了,道:“这孩子。”
没多大工夫,吃喝送来了,有干的有稀的,相当精美。
吃喝完后,停都没停三个人就走了。
跨出客栈的时候,董淑嫒道:“姐姐留意后头。”
苗小蛮道:“您放心,我算是个老江湖了。”
走没多远之后,董淑嫒突然带头拐进了一条小胡同里,苗小蛮道:“夫人,咱们在这儿等等。”
董淑嫒道:“咱们先在这儿等等看。”
三个人就站在那条小胡同里等,等了老半天没见一个人跟来。
苗小蛮道:“夫人,我看不是——”
一阵急促步履声传了过来。
苗小蛮倏然改口说道:“来了,他若敢跟进来,我就不让他再出去。”
说话间那步履声从胡同口走过。
苗小蛮—怔失笑,三个人都看见了,那是个挑挑儿的路人,肩上挑着挑儿,怪不得走得急促。
苗小蛮道:“还好,我没冒失扑出去。”
董淑嫒皱着眉道:“司徒英他这是什么意思?”
苗小蛮道:“我看您是多虑了。”
董淑媛道:“姐姐又不是不知道他是怎么样个人,自己安危事小,连累别人事大,我怎么能不小心些。”
苗小蛮道:“事实上咱们拐进这条胡同这么久,要有人他们早该跟过来了。”
董淑媛摇头说道:“姐姐不知道,越这样我越担心,我也得越发小心。”
苗小蛮道:“那么夫人打算……”
董淑嫒沉吟了一下道:“我不能贸然行动,先到家别的客栈住下再说。”
顿了顿道:“咱们从那头出去。”
转身往胡同那头行去。
琼姑娘抱怨说道:“江湖人要是这样,我可不愿意进入江湖一步。”
董淑嫒道:“乖儿,娘也不希望你将来成为江湖人,娘希望你将来做一个最平凡的人,嫁也嫁个最平凡的人。”
琼姑娘羞红了脸道:“瞧您,怎么说得那么远呀。”
董淑嫒道:“乖儿,这是娘的希望,不能不先让你知道一下,要是等你将来跟外界有了接触,到那时再说就来不及了,你牢记着娘这句话,江湖是这世上最隐密的地方。”
琼姑娘道:“我知道,娘,我已经有所体验了。”
苗小蛮道:“姑娘,夫人说得不错,江湖上无处不是勾心斗甬,充满血腥的,能不沾最好别沾。”
董淑嫒道:“别人我不敢说,就拿娘的遭遇来说吧,娘要不是江湖人,现在不正是待在家里享福的时候么,何至于东奔西跑,躲这个,防那个的。”
琼姑娘道:“我知道,娘,可是……”
倏然她住口不言。
董淑嫒道:“可是什么,乖儿?”
琼姑娘道:“原是江湖人,可是后来他退出江湖隐归了,还算不算是江湖人?”
董淑媛道:“乖儿,你问这个是……”
琼姑娘道:“我只是这么问问。”
董姑娘沉默了一下,道:“乖儿,一个人只要他踏进过江湖一步,不管他隐到哪儿,都摆脱不了江湖事的。”
琼姑娘道:“那……那可怎么办?”
董淑嫒突然停了步道:“乖儿,你说什么?”
琼姑娘道:“我……我说那可怎么办?”
董淑嫒望着琼姑娘道:“什么事,乖儿?”
琼姑娘迟疑了一下,低下头去道:“您不是说,我这毒是十二郎解的么!”
董淑嫒神情一震道:“是的,怎么样?”
琼姑娘道:“您说,我是不是该报答他?”
董淑媛神情再震,道:“乖儿,报恩的方法很多,你不必勉强自己用那一个方法。”
琼姑娘道:“我懂您的意思,可是……可是您知道当时的情形,我怎么能再嫁别人。”
董淑媛微微一怔道:“我没想到这个……其实,那也不要紧,那只是行医救人,你也用不着非勉强自己不可。”
琼姑娘微微摇头说道:“娘,我没勉强自己。”
董淑嫒两眼微睁道:“你没勉强自己,乖儿,你是说……我记得你连见都没见过他。”
琼姑娘道:“我是没见过他,可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好像觉得我见过他,而且跟他很熟。”
董淑嫒神情连连震动,默然未语。
苗小蛮道:“夫人,这或许是缘份。”
董淑媛喃喃说道:“我欠人的,难道说这笔债该让琼儿偿还不成。”
琼姑娘道:“娘,您说什么?”
董淑嫒定了定神道:“没什么,乖儿。”
琼姑娘一双美目紧紧望着董淑嫒道:“娘,您说我该怎么办?”
董淑嫒道:“乖儿,若是上天注定事,就外力所不能改变,一切顺其自然,懂么?”
琼姑娘一双美目之中绽放出一种异采,道:“我懂,娘,谢谢您。”
董淑嫒道:“走吧,乖儿,从今后你更要学着适应外界了。”
转身往前行去。
出了这条小黑胡同,就是一条大街横在眼前。
她三个本来是往东走的,后来出客栈又往南走,如今在小胡同里这一拐,却又变成往西走了。
进大街南拐,走没多久三个人就又拐进了一家客栈,四个字的大招牌,写的是聚英客栈。
前进院满,三个人在二进院住了一间上房,刚进屋,苗小蛮便道:“夫人,您看见了么?前院住的那些个……”
董淑嫒道:“我没留意,怎么?”
苗小蛮道:“看上去那些打扮很眼熟,像是关外冯家的人。”
董淑嫒一怔道:“关外冯家的人,姐姐没看错么?”
苗小蛮道:“冯老头儿我很熟,应该不会错。”
琼姑娘道:“娘,关外冯家是什么人哪?”
苗小蛮道:“姑娘,关外冯家是一伙马贼,他们实力雄厚声势浩大,连官家都不敢正眼瞧他们一下,白山黑水之间等于是他冯家的天下,他们个个杀起人来不眨眼。”
琼姑娘道:“您怎么跟这种人认识?”
苗小蛮笑道:“你也不先问问你蛮姨当年是干什么的,你蛮姨当年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明白了么?”
琼姑娘道:“我不相信,像您这么好,这么慈祥……”
“傻姑娘,”苗小蛮道:“当年的苗小蛮早死了,现在的蛮姨又是一个人,这都是夫人所赐,你明白了么!”
董淑嫒道:“姐姐别捧我了,我不敢居功。”
苗小蛮道:“不管怎么说,我自己心里明白……”
顿了顿道:“夫人,您说,好好儿的冯家人进关里来干什么,而且大摇大摆的住在京城里……”
董淑媛笑道:“姐姐既然跟他们熟,何不去问问他们。”
“对!”苗小蛮一点头说道:“别让他们在京里打家劫舍,惊扰百姓,这种事我不能不管,您二位坐坐,我去去就来。”
说着,她站了起来。
董淑嫒道:“姐姐真要去?”
苗小蛮道:“怎么不真,有道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管管这种事不也减少我点儿罪孽么,您怕不方便?”
董淑媛道:“倒没什么不方便,姐姐既有这番好心意也该去,只是这班人个个桀骛难驯,可要小心点儿。”
苗小蛮哼的一声道:“我才不怕他们呢,他们敢对我这老太婆瞪瞪眼,看我不扯烂他们。”
她开门走了。
董淑嫒笑了,“还是说来就来的老脾气。”
苗小蛮到了前一进院,三不管的直往上房走。
可是还没进上房就被两个大汉挡了驾:“老太婆,这进院子我们包下了,你找谁呀乱闯!”
苗小蛮两眼一翻道:“我找我的孙子。”
一个大汉笑道:“老太婆,这儿没你的孙子……”
另一个抬手叫道:“过来,过来,大伙儿都过来,让这老太婆认认谁是她的孙子。”
三面廊檐下站满了大汉,一听这话全笑着围了过来。
苗小蛮对着向苗大汉冷冷说道:“你们可是关外来的?”
那大汉一怔说道:“不错,你怎么知道?”
苗小蛮道:“独眼冯云山的人呢?”
众大汉都变了色,几个大汉喝道:“老太婆住嘴,你敢直叫我们老爷的小名讳?”
苗小蛮道:“有什么敢不敢的,当着他的面我也是这么叫。”
在场大汉又叱喝了起来,看样子如果不是因为苗小蛮是个老太婆,早就挨揍了。
一名胡子大汉挤了进来,一抬手,止住了众大汉的嚷嚷,然后望着苗小蛮道:“老太婆,你是个干什么的?”
苗小蛮道:“我是个跑江湖的。”
哄的一声,众大汉都笑了。
那胡子大汉道:“你认识我们老爷子么?”
苗小蛮道:“何止认识,见了面他还得叫我一声老姐姐。”
那胡子大汉浓眉一耸道:“老太婆,你可别在这儿装疯卖傻。”
苗小蛮抖手就是一个嘴巴,打得那胡子大汉满脸开花脚下一个踉跄,道:“你说谁装疯卖傻,连独眼龙冯云山他也没这个狗胆。”
那胡子大汉,捂着脸直发愣。
有人叫了起来:“哈,这老太婆好大的劲儿。”
“老了还这个样儿,年轻的时候一定够瞧的。”
正嚷嚷着,一个劲儿十足的粗壮话声,从上房方向传了过来:“你们在这儿嚷嚷什么?”
一听这话,众大汉潮水一般的退向后去,让开了一条路,只见上房廊檐下站着个人,好壮的个子。
三十多到四十年纪,黑黑的,肩膀老宽,胸脯老厚,浓眉大眼,直鼻方口,模样儿好不威武。
他一见苗小蛮便是一怔,道:“这老太婆是干什么的?”
“回五爷,”一名大汉欠身说道,“她说是来找她的孙子的。”
苗小蛮道:“现在得改一改了,我是来找我儿子的。”
那壮汉目光一凝,犀利逼人道:“老太婆,谁是你儿子?”
苗小蛮道:“你。”
那壮汉脸色一变,众大汉大哗,过来就要抓苗小蛮。
苗小蛮像没看见,望着那壮汉道:“小五,不认识我了么?”
那壮汉子抬手止住众大汉,道:“老太婆,你认识我?”
苗小蛮道:“不但认识你,连你那身工夫还是我教的呢。”
那壮汉子一怔道:“老太婆,你贵姓?”
苗小蛮道:“我姓苗,想起来了么?”
壮汉子两眼暴睁,大叫说道:“您……您是苗大姑……”
苗小蛮道:“小五,亏你还记得我。”
壮汉子霹雳般大叫一声,一阵风般跑过来抱起了苗小蛮,直转,直叫。
苗小蛮忙道:“小五,怎么还是这猴儿般脾气,快把我放下来,我这身老骨头经得起你这么转么?”
壮汉子没听她的,发疯般转了好半天才把苗小蛮放了下来,两只强而有力的大手紧紧抓着苗小蛮的胳膊,两眼闪着泪光,紧紧盯着苗小蛮,直叫:“大姑,大姑……”
苗小蛮道:“没叫过么!”
壮汉子道:“您老了。”
“废话。”苗小蛮道:“也不瞧瞧你自己多大了,都快四十了吧。”
壮汉子道:“可不。”
苗小蛮道:“这就是了,苗大姑焉能不老。”
壮汉子一咧嘴,笑了。
苗小蛮道:“娶媳妇了么?”
壮汉子道:“还没有。”
苗小蛮道:“没出息,人家像你这么大都快当爷爷了。”
壮汉子道:“那您不能怪我,要怪只能怪那些姑娘们胆小。”
苗小蛮笑了道:“浑东西。”
壮汉子道:“大姑,多少年没见您了,老爷子不知打听过您几次,都没得着一点儿信,有人说您……您……”
苗小蛮道:“死了?”
壮汉子赧然笑笑道:“有人这么说过。”
“瞧瞧。”苗小蛮道:“你大姑不活得挺结实么!”
壮汉子道:“可没人想到您就在京里。”
苗小蛮道:“我一向不在京里,刚来。”
壮汉子道:“那这么多年来,您一直在哪儿?”
苗小蛮翻了他一眼道:“这是谁教给你的规矩,让你大姑老站在这儿说话。”
壮汉子一咧嘴,道:“该打,我一高兴就什么都忘了,大姑,您请屋里坐。”
苗小蛮道:“这才像话。”
她刚要往屋里走。
壮汉子伸手拦住了她,道:“大姑,慢着。”
转脸冲众大汉道:“大伙儿见见,这位是苗大姑,跺跺脚地皮震动的素手罗刹。”
苗小蛮翻了他一眼,道:“行了,你也学会捧人了。”
众大汉听罢一起躬下身去,轰雷般一声:“苗大姑。”
壮汉子一抖手道:“给大姑拿酒来。”
拉着苗小蛮往上房行去。
进了上房,壮汉子把苗小蛮往椅子上一按,道:“大姑,您坐好,我好久没给您磕头了,今几个得好好磕几个。”
说着就往下跪。
苗小蛮道:“这孩子,你这是干什么?”
她要拦,可是壮汉子毕竟恭恭敬敬给她磕了三个响头。
这三个头磕得苗小蛮满眼含泪。
一名大汉送进了一坛烧酒,壮汉子伸手舀了—碗,往苗小蛮面前一送,道:“大姑,喝两口咱们再说话,这是我家里带来的高粱,怕您有多少年没尝过了。”
酒气冲鼻,好烈。
苗小蛮翻了他一眼道:“出门还带着酒,你还挺讲究的。”
接过来喝了两口,她竟连眉头都没皱一皱。
壮汉子接过来咕嘟两口喝个干净,跟喝水似的。
苗小蛮道:“你师父近来好么?”
壮汉子一抹嘴,道:“好,谢谢您,老爷子近年来身子大不如前了。”
苗小蛮道:“也难怪,岁月不饶人,毕竟老了。”
壮汉子道:“不,是气的。”
“气的。”苗小蛮愕然说道:“跟谁生气呀,年纪一大把了,干嘛还动不动那么大火气呀!”
壮汉子摇头说道:“您不知道,大姑,这两年,老爷子碰着件不如意的事……”
苗小蛮道:“什么不如意的事呀,世间事不如意者八九,要碰上一样就生气,那可能把人气死。”
壮汉子摇头说道:“您不知道……”
苗小蛮道:“究竟是为了什么事呀,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壮汉子笑笑说道:“是这样的,大姑,您还记得小七儿么?”
苗小蛮道:“记得,怎么不记得,你们几个只有他是长得皮白肉嫩,跟个大姑娘似的。”
壮汉子道:“老爷子就是让他气的。”
苗小蛮道:“怎么,你师父是让小七儿气的,怎么回事儿?”
壮汉子道:“您知道,小七是老爷子的独生子,我们六个不成家,不讨媳妇儿不要紧,小七儿可不能不讨媳妇儿成家,老爷子常这么说,小七儿不成家不讨媳妇儿,冯家的香火儿可就没法子接续了。”
苗小蛮皱眉说道:“你师父怎么也会在乎这个。”
壮汉子摇头说道:“其实,并不全为这一事儿是为小七儿自己,您不知道,小七儿跟小时候不同了,小时候挺乖的,如今无论对谁先带三分傲气,吃喝嫖赌,什么都来……”
苗小蛮直了眼,道:“怎么,小七儿他……这孩子怎么变成这样儿了。”
壮汉子道:“您是知道的,冯家虽然干的是这行买卖,可是规法极严,弟兄们没有一个敢轻视的,小七儿就不同了,他根本没把这规法两字放在眼里,这是我看着老爷子说话,还不都是让老爷子宠的惯的,犯再大的错儿,老爷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您说小七儿的胆还能不越来越大了!”
苗小蛮皱着眉,点了点头,没说话。
壮汉子道:“小七儿的胆越来越大,不单单是吃喝嫖赌,关外哪家姑娘长得标致,他千方百计非弄到手不可,最后师娘偷偷的给了人家些钱了事。”
苗小蛮双眉一扬道:“这像什么话,你师父跟你师娘也太……”
壮汉子道:“其实这也难怪,师父跟师娘这么大把年纪了,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还不看得跟命根子一样……”
苗小蛮道;“这是溺爱,不是毁了小七儿前途么!”
壮汉子道:“谁说不是啊。”
苗小蛮道:“你们六个都是哑巴么?”
壮汉子苦笑了一声道:“您又不是不知道老爷的脾气,谁敢说呀,再说老爷子心里也够难受的,何必再给他多添难受,总是自己的儿子,尚且就那么一个,能拿他怎么样,杀了他不成。”
苗小蛮道:“坏就坏在这儿。”
壮汉子道:“近两年更加见不顺心的事,我刚才不是说给小七讨个媳妇儿成家,有一事是因为小七儿自己么,两位老人家总认为早点儿给他讨房媳妇成了家,可以绑住他,让他收收心……”
苗小蛮道:“法子对有的人行,有的人不行,别说给他讨房媳妇儿了,就是给他讨上三房他该怎么胡作非为,还是怎么胡作非为。”
壮汉子道:“还没讨谁知道,反正是这样,有这么—户人家,老俩口儿老早就死了,打当初跟老爷子认识,指腹为婚老俩口儿把初生女儿许给了小七儿,老俩口儿死后,老爷子就把准媳妇接到家里住了,小时候跟小七儿一直挺好的,可是一长大就变了,说什么不肯嫁给小七儿……”
苗小蛮道:“本来就是,让谁谁也不会愿意。”
壮汉子道:“不肯嫁就不肯嫁吧,可是她跑了,老爷子伤心了,怎么说她是在冯家长大的,就这么一跑了之,未免太绝情,绝义了。”
苗小蛮道:“话别这么说,人家姑娘要是不跑,或许你师父夫妇俩那份宠惯儿子,像小七儿那份非作胡为,哪一个能饶过人家姑娘。”
壮汉子道:“话是不错,这话也只有您敢说,我们六个可不敢。”
苗小蛮哼—声道:“好出息。”
壮汉子窘迫的笑了笑道:“老爷子不甘心,小七儿更是不甘心,于是就派人找了,派出去的人儿都找遍了,找了快两年了,始终没一点信息,好不容易到前两天才打听出来一一”
苗小蛮道:“姑娘现在在哪儿?”
壮汉子道:“您说我带着人到京里来,是来干什么的?”
苗小蛮道:“这么说人家姑娘现在京里。”
壮汉子道:“可不是么!”
苗小蛮道:“小五,你打算拿人家姑娘怎么办?”
壮汉子道:“以老爷子跟小七儿的童思,是把她找回去……”
苗小蛮道:“人家姑娘可不会愿意回去。”
壮汉子道:“那当然,她要愿意回去,当初也就不会跑出来了。”
苗小蛮道:“那么就不是把她找回去了,是不?”
壮汉子笑笑说道:“您是知道的……”
苗小蛮脸一板,道:“我还当你们要在京里打家劫舍做一票呢,原来是为这么档子事,这种事岂能勉强,就算小七是个正经孩子,人家姑娘不愿意照样凑不到一块儿去,何况小七儿是这么个人,这件事我不知道那算罢,我既然知道了,就绝不容你们这么做……”
壮汉子道:“别说您不容,还有人不容呢?”
苗小蛮道:“那当然,换谁谁也不容。”
壮汉子道:“那位姑娘如今可是个响当当的人物了,北京城里试打听,天桥七怪里的胭脂虎解七妞,可是没人不知,没人不晓的人物。”
“天桥七怪?”苗小蛮道:“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么一号人物。”
壮汉子笑道:“在您眼里当然算不了什么,在京畿一带可是顶尖儿的人物——”
苗小蛮道:“你说那个姑娘有个号儿,叫什么?”
壮汉子道:“胭脂虎解七妞。”
苗小蛮倏然一笑道:“好个美号,胭脂虎,就此三个字儿,这位姑娘是个怎么样的人可想而知,恐怕跟我当年差不了多少。”
壮汉子道:“哪能跟大姑您比,其实……”
顿了顿道:“只天桥七怪还好对付点儿,天桥七怪背后还另有别人呢,听说都是大有来头的人物。”
苗小蛮哦的一声道:“是么?”
壮汉子道:“有四个弟兄先打听出来的,解七妞是天桥七怪里的一个,又打听出天桥七怪中的老二智多星计全在八大胡同里有个相好的,在天桥没能找着他七个,于是就直奔八大胡同那计姓相好的家,只能找着这个计老二,就能找着解七妞,结果找是找着了地儿,却好挨了一顿臭揍,对方不承认认识天桥七怪,四个人两个人动手就把四个弟兄揍趴下了,还说他是在禁军里当差……”
苗小蛮道:“禁军营的?”
“冒充的!”壮汉子道:“后来我一到就找上了禁军,不打不相识,这一打认识了他们的统领,这才知道是别人冒充禁军,据他的那位统领说他知道那些人,他也正预备对付那些人,只要冯家人跟他合作,他担保那些人一个也跑不了……”
苗小蛮道:“小五,你答应了么?”
壮汉子道:“您是说……”
苗小蛮道:“冯家人跟禁军合作!”
壮汉子道:“这种好事儿怎么能不答应,那位统领为人很爽快,也很够义气,他说了,只要冯家人跟他合作,将来冯家人进出关口,官家可以不闻不问。”
苗小蛮道:“小五,你信么?”
壮汉子道:“我信,您知道,冯家可不怕他耍什么花枪。”
苗小蛮道:“那位禁军统领可曾告诉你,那些人都是些什么人?”
壮汉子道;“那些人个个有来头,有两个是八方镖局的镖头,少林再传弟子,有一个更厉害,姓燕,叫什么十二郎。”
苗小蛮两眼一睁道:“十二郎!”
壮汉子道:“是啊,挺怪个名字。”
苗小蛮道:“小五,你是说这几个人在背后给天桥七怪撑腰?”
壮汉子道:“是的,大姑,四个弟兄挨他们一顿臭揍,这口气岂能咽得下么,这还算小事,居然明知解七妞是冯家人还敢给解七妞撑腰,这不是明明的跟冯家过不去么?”
苗小蛮沉默了一下道:“小五,我说句话你可信?”
壮汉子道:“瞧您说的,您的话我不信我信谁的。”
苗小蛮道:“那么我告诉你,那位禁军统领是个怎么样的人,我比谁都清楚。”
壮汉子道:“怎么,您认识他?”
苗小蛮道:“何止认识,我就是今儿晚上才从他那儿跑出来的。”
壮汉子一怔道:“您是……究竟是怎么回事,大姑?”
苗小蛮把所知有关司徒英的生平,从头到尾,详详细细的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壮汉子脸上变了色,道:“原来他是这么个人,那么这冯家、禁军合作的事甭谈了,他既然有席卷武林的野心,岂会放过冯家。”
苗小蛮点头说道:“你这孩子算明白,小五,我还有一句话你听不听?”
壮汉子道:“您尽管说就是,您的话我不听我听谁的。”
苗小蛮道:“找人家解姑娘这件事算了,跟那十二郎他们该化敌为友。”
壮汉子怔了一怔道:“为什么,大姑?”
苗小蛮道:“你想知道为什么吗?行,让我告诉你,我刚才跟你提过乾坤圣手南宫大侠是不,那个十二郎就是南宫大侠的衣钵传人,他是来找司徒英算当年旧帐来的……”
壮汉子呆了一呆道:“原来那十二郎是这么个来路,怪不得他有这么好身手,怪不得弟兄们挨了他的揍,只是,大姑,他算他的当年旧帐,我找我的人……”
苗小蛮道:“小五,他叫董姑娘一声姑姑,董姑娘是我的主母,却叫我一声姐姐,你说我跟十二郎是什么关系?”
壮汉子一怔,面泛难色。
苗小蛮道:“怎么,小五,有什么难为的么?”
壮汉子摇头说道:“您知道,我是奉命出来的……”
苗小蛮道:“我知道,将来你师父那儿自有我说话。”
壮汉子道:“还有,大姑,小七儿马上就到……”
苗小蛮两眼一睁道:“小七儿他又怎么样,他要是不听我的,我就是揍他回去,看看谁敢吭一声。”
壮汉子没说话。
苗小蛮霍然站了起来,道:“用不着为难,小五,听不听只在你说一句。”
壮汉子忙姑起来把苗小蛮按了下去,道:“瞧您,怎么说着说着就来火儿了,我听您的,好么,谁叫我是您的小五,从现在起,我跟燕十二是朋友,行了吧。”
苗小蛮道:“小五,你知道我的脾气,说到可要做到。”
壮汉子道:“您也该知道小五,是不,即或小五会玩虚假,那也得看对谁。”
苗小蛮站了起来,道:“好吧,你跟我见见夫人去。”
壮汉子皱眉说道:“大姑,您又不是不知道,我见不得……”
苗小蛮道:“少废话了,跟我走。”
先向外行去。
壮汉子没奈何,只有跟了出去。
刚出门,苗小蛮突然停了步,道:“小五,司徒英的人会到这儿来么?”
壮汉子道:“这我可不敢说……”
苗小蛮道:“你交代弟兄们一声,万一要是司徒英的人来了,别让他们知道我们住在这儿,也别让他们知道你到后院去了。”
壮汉子当即叫来一名大汉吩咐了,然后跟着苗小蛮去了后院。
一进上房,董淑嫒母女就站了起来。
苗小蛮忙道:“夫人,您坐着,这是关外冯老爷子的五徒弟,冯老爷子徒弟就跟儿子一样,都姓冯,他叫冯天雕。”
董淑媛道:“冯五少。”
苗小蛮道:“您这么抬举他,小五,见过夫人跟琼姑娘。”
冯天雕抱拳欠身,一—见礼。
落座后,苗小蛮把见冯天雕的经过说了一遍。
听毕,董淑嫒向着冯天雕含笑说道:“五少大义,我感激。”
冯天雕忙欠身,可就说不出一句话来。
苗小蛮一旁说道:“夫人别见笑,这孩子就这毛病,见着女人家就脸红脖子粗,说不出话来。”
董淑嫒笑笑没说话。
冯天雕本就红了脸,一听这话脸更红了。
苗小蛮道:“小五,知道十二郎他人在那儿么?”
冯天雕道:“还不知道,司徒英说他派人去找,找着了自会派人给我送信儿来。”
苗小蛮冷笑一声道:“打得好算盘,且看鹬蚌相争,他好坐收渔人之利。”
转眼望向董淑媛道:“如今有小五他们给咱们掩护,咱们再也不怕司徒英玩什么心智了,要不要这就找桑大侠他们去。”
董淑媛还没答话,只听外头有人叫道:“五爷,五爷。”
苗小蛮忙开了门道:“在这儿呢,过来说话。”
一名大汉急急走了进来,道:“五爷,禁军里有人来了,说要见您。”
冯天雕霍然站了起来,道:“给我打倒他。”
那大汉一怔,旋即应声要走。
“慢着。”苗小蛮拍手—拦道:“小五,你去见见他去,让他走,让他告诉司徒英,有什么话叫司徒英自己出来跟你说。”
冯天雕答应一声带着大汉子走了。
董淑嫒道:“姐姐是要……”
苗小蛮道:“先拉出那司徒英来,然后咱们会合十二郎他们对付他。”
董淑嫒道:“主意倒是好主意,只是怕司徒英不会轻易上当。”
苗小蛮道:“不见得吧,夫人,难道司徒英他会掐指算不成。”
董淑嫒道:“虽不会掐指算也差不多了。”
苗小蛮道:“您把他看得太高了。”
说话间步履移动,冯天雕进来了,道:“大姑,我把他打发走了。”
苗小蛮道:“是谁来了?”
冯天雕道:“司徒英的一个贴身护卫,姓庞。”
苗小蛮道:“怎么说的?”
冯天雕道:“司徒英让他来告诉我,说他的人,已经找着了十二郎他们的藏处,让我能够带着人围捕去。”
苗小蛮忙道:“在哪儿?”
冯天雕道:“西城根儿有片树林,树林里有座没香火的土地庙,十二郎他们就躲在那座土地庙里。”
苗小蛮道:“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冯天雕道:“这我没听说,我也没问。”
苗小蛮霍然转向董淑嫒道:“夫人,事不宜迟……”
董淑媛摇头说道:“咱们不能去,要去也不能这么去。”
苗小蛮道:“怎么,夫人?”
董淑媛道:“司徒英既然已经知道桑大哥他们的藏处,不自己带人去围捕,却叫冯五带着人去,分明他是想坐收渔人之利,既然这样,他岂有不先带着人先去埋伏在那里,既然有埋伏,咱们这一去,岂不等于告诉他咱们认识冯五少么?”
苗小蛮呆了一呆道:“对,这可怎么办……”
董淑嫒道:“或许可以用这个办法……”
苗小蛮道:“什么办法?”
董淑嫒道:“咱们回到东直门去,从东直门照着桑大哥所做的表记找过去,这样司徒英就不至于怀疑冯五少了。”
苗小蛮道:“对,这办法好,也只有这办法了。”
董淑嫒道:“我得先问问,咱们找到那座土地庙去干么?”
苗小蛮道:“这您还问,当然是告诉桑大侠跟十二郎我跟冯家的关系,让他们跟冯家联手对付司徒英了。”
董淑嫒道:“姐姐的意思是咱们先去,然后再让冯五少带着人赶去。”
苗小蛮道:“是啊,双方来一阵假斗,引得司徒英昏了头,再联手对付司徒英。”
董淑嫒道:“那何如双方一阵假斗之后,让十二郎他们个个倒地就擒,这样司徒英一定会出面要人,只等他进了那座土地庙……”
苗小蛮轻拍一掌,道:“对,就这么办,夫人,咱们这就走吧。”
董淑嫒站了起来,望着冯天雕道:“五少刚才你跟那姓庞的怎么说?”
冯天雕嗫嚅说道:“那姓庞的既然带来这么个信儿,我就不好说让司徒英自己来,我只告诉那个姓庞的,等我七弟到了之后马上就去。”
董淑嫒道:“冯七少今晚上会到么?”
冯天雕道:“下午有人来送信儿,说我七弟已经到了通州了,算算时间再过半个时辰也就到了。”
董淑媛点了点头道:“那好,咱们的时间很充裕了……”
转望苗小蛮道:“咱们走吧,从后门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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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殉情 董淑媛、苗小蛮、还有琼姑娘三个人轻轻的从客栈后门出去,然后直奔东直门,从东直门找到慈心仁镖桑布衣做的表记,一路很顺利,也毫无惊兆的找到了那片树林外。
到了树林外,董淑嫒先四下看了看,她自己明白,什么也没看见,这才带苗小蛮跟进了树林。
刚进树林没多远,一个低低话声从身旁树林深处传了出来,“三位请停步。”
琼姑娘吓了一跳,忙靠近苗小蛮。
董淑嫒立即说道:“我姓董——”
只听那话又道:“果然是董姑娘,请往前走吧,土地庙就在里头。”
董淑嫒谢了一声又往里走去,转眼间走出树林来到土地庙前,适时一条人影从树林中射出直落庙前,是柳大龙,他抱着刀望着土地庙里微扬话声道:“燕爷,董姑娘到了。”
土地庙里扑出一条人影,正是燕十二,他出庙便叫道:“董姑姑!”
董淑嫒含笑说道:“许久不见了,你好么?”
琼姑娘神色有点忧色,两眼直直望着燕十二。
燕十二忙道:“好,谢谢您,琼妹妹也好。”
琼姑娘平静得出奇,道:“谢谢燕大哥。”
苗小蛮好不诧异,直望琼姑娘。
进了庙,黑黝黝的一片,桑布衣扶着柱子站着,其他的人都站在他身后。
董淑嫒一见桑布衣就掉了泪,大伙儿见过面之后就席地同坐谈开了。
桑布衣道:“司徒英那儿来人说你母女跑出来,我一听就知道你一定会看见表记找到这儿来,你果真来了。”
董淑嫒讶然说道:“司徒英那儿来人……”
桑布衣当即就把他的遭遇说了一遍。
听毕董淑嫒叫了起来:“原来大嫂……司徒英这贼真不是人,我在那儿这么多天,怎没见着大嫂。”
桑布衣摇头说道:“他怎么会让你们俩见面……”
董淑嫒道:“起先我还当桑大哥遇见十二郎,知道我身陷贼手去救我们呢,我怎么也没想到大嫂也在那儿,怪不得司徒英会知道桑大哥几位在这儿,看来他是早跟踪了大嫂派来的那个人……”
桑布衣神情一震道:“怎么,司徒英知道我们在这儿……”
燕十二道:“这么说董姑姑出来也是他故意放纵的,我得去准备准备……”
他就要站起来。
董淑嫒伸手一拦道:“用不着,咱们并不怕他知道……”
她把苗小蛮认识冯家的人说了一遍,最后目光一扫解七妞道:“这位大概就是解姑娘吧,没事儿了,请放心跟大伙儿一起待下去吧。”
解七妞好不激动,望着苗小蛮道:“谢谢您,老人家,晚辈会报答的。”
苗小蛮道:“说什么报答,任何事都不能勉强,何况是终身大事,我跟姑娘倒挺投缘的,只要姑娘不嫌我这个老太婆,我也就知足了。”
解七妞道:“晚辈自小就没爹没娘,您要是愿意,晚辈就拜在您膝下……”
董淑嫒笑了道:“好啊,足为武林传一段佳话。”
解七妞可是说拜就拜,当即跪下去磕头,恭恭敬敬叫了一声娘。
苗小蛮好乐,乐得连眼泪都流了出来。
只听计老二道:“这一下咱们弟兄都有干娘了。”
毛胡子道:“可不,七妞的干娘不也就是咱们的干娘么。”
桑布衣笑道:“一个素手罗刹加上天桥七怪,若不是苗姑娘的性情已大异当年,恐怕这一下非闹翻天不可……”
一条人影扑进庙里,是张一飞,他道:“燕爷,有人来了,看样子像是冯家的人。”
燕十二道:“告诉弟兄们一声去,冯家人是朋友,千万别乱动,我马上就来。”
张一飞领命而去。
燕十二道:“姑姑,我看事情很麻烦。”
董淑嫒道:“怎么?”
燕十二道:“司徒英的人必埋伏在附近,火器厉害,咱们不能不防着点儿。”
董淑媛道:“这个我想过了,只有我跟琼儿在这儿,他绝不会轻易下毒手,除非他不想要那张藏宝图了。”
燕十二道:“那就不怕他了……”
站起来道;“苗老人家、姑姑、琼妹妹请留在庙里陪桑前辈,其他的都跟我出去。”
他当先行了出去。
苗小蛮道:“我不出去一下不行的,夫人请留下来跟她们几位陪桑大侠吧。”
她跟在燕十二之后走了出去。
出了庙,只见张一飞抱刀站在庙门口。
燕十二道:“一飞,有动静么?”
张一飞道:“燕爷,冯家人似乎是慢慢摸过来的。”
燕十二道:“是友非敌,告诉弟兄们了么?”
张一飞道:“您的话我四下已经都传到了,只等他们进树林了。”
说话间四边有了动静,先是一声叱喝,又传来一声闷哼,接着就没了声音。
苗小蛮一点头道:“不赖,挺像的……”
只听林外响起一声霹雳大喝:“弟兄们,冲进去,杀。”
这嗓门儿一听就知道是冯天雕。
接着四面八方都有动静,杀声震天,枝叶晃动,声势惊人。
没多大工夫,冯天雕手使大砍刀带着几个弟兄就冲进了土地庙前。
苗小蛮道:“是时候,小五,叫他们歇手吧。”
冯天雕一摆手叫道:“歇手了,都捆起来,准备带走。”
苗小蛮上前几步,道:“小五,可曾发现司徒英的埋伏?”
冯天雕道:“没有,连个鬼影子也没瞧见。”
苗小蛮道:“过来见见,这就是揍你那弟兄的冒牌禁军。”
燕十二道:“燕十二,冯五少别怪罪。”
“什么话,”冯天雕道:“咱们不打不相识,何况还有大姑这层关系在,今后咱们就是一家人。”
过来抓住燕十二的胳膊,啧啧有声的说道:“我们小七儿已是关外少见的美男子,跟兄弟这一比,小七儿他可又差多了。”
苗小蛮哼的一声道:“他配跟燕十二比,他人呢,来了么?”
冯天雕一咧嘴道:“他留在客栈里没来,他说怕见您。”
苗小蛮冷哼一声道:“丑媳妇难免见公婆,他还能躲得了我么!”
蓦然里一个话声自林外传入:“我们统领大人有话,你们听清楚了,这片树林已被我们的火枪手合围上了,要命的就乖乖听话。”
冯天雕霍然转过了身去道:“冯家的人已把他们收拾了,你们困的是谁?”
林外那人道:“我们统领大人说了,冯家人也好,马家人也好,都要乖乖听话,要不然下令开火,一个不留。”
苗小蛮脸色一变。
冯天雕震声说道:“你们统领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要食言背信么?”
“算了吧,姓冯的。”林外那人道:“你们冯家那位七少把该说的一五一十都告诉我们统领大人了,你还装什么蒜。”
冯天雕猛然一怔,言道:“小七儿……”
闪身就要扑出去。
燕十二快速跨一步拦住了他道:“五少冷静些,让我跟他说话。”
一提气道:“司徒英呢?”
林外那人道:“你是哪个大胆的,敢直叫我们统领大人的名讳?”
燕十二道:“我姓燕,问问你那统领大人就知道了。”
只听一声朗笑从林西传来:“燕十二么?本统领在此。”
燕十二转望林西道:“司徒英,冯七少在你那儿么?”
“不错。”
司徒英在林西笑道:“冯七少找到了我,他不甘心爱侣被夺还要低声下气,他把你们的阴谋全告诉了我,其实不用他说我也知道,董淑嫒母女的一动一静都在我监视之中,我刚派人把你们的藏处透给冯天雕,她母女就出了客栈跑这儿来了,这不是不打自招么?”
苗小蛮脸色一变,道:“夫人料中了。”
土地庙里的人都出来了,只听董淑嫒道:“我不会看错他的。”
燕十二道:“司徒英,你用火器包围了这个树林?”
司徒英道:“不错,只要你们听话乖乖交出两个人来,我马上撤走。”
燕十二道:“你要哪两个?”
司徒英道:“你跟那位解姑娘,你是我要的,那位解姑娘则是冯七少要的,我答应把解姑娘给他,以报他密告之功。”
燕十二道:“我们要是不听你的,你就要下令开火是么?”
司徒英道:“不错。”
燕十二道:“你不要那张藏宝图了么?”
司徒英道:“谁说的,有了你我还愁得不到藏宝图么,我记得你说过,你已经看过三分之二的藏宝图了!”
燕十二道:“我若是不出去呢?”
司徒英道:“那好办得很,你不出来,我就下令杀这位冯七少,你是个英雄人物,谅必不愿意连累别人……”
冯天雕脸色一变,不由往前跨了一步。苗小蛮忙跟上去拦住了他。
燕十二道:“记得我刚才听你说,冯七少对你有功。”
司徒英道:“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一个人能怎么利用他,我就要怎么利用他。”
燕十二道:“司徒英,冯七少现在在你身边么?”
话声方落,只听一个年轻口音叫道,“五哥,我在这儿。”
冯天雕一挫钢牙,道:“小七儿,你……”
司徒英话声传了过来,“燕十二,你听见了么?”
燕十二没说话。
苗小蛮道:“十二郎,小七儿他自作自受,活该,你不能出去。”
“七妞,”只听毛胡子一声大喝,燕十二转眼一看,只见解七妞正在往外跑,毛胡子一个箭步窜过去抓住了她,喝道:“你想找死去。”
解七妞挣扎着叫道:“让我出去,让我出去,冯天风他不是指名要我么……”
董淑媛闪过身去,一指闭住了解七妞的穴道。
只听冯天雕咬牙说道:“燕兄弟,大姑说的对,小七儿他自作自受,别管他。”
桑布衣道,“贤侄,你要明白,你一个人事小,天下武林事大。”
计老二道:“别管他,咱们只不出去,他就拿咱们没办法,有这么多树挡着,还怕他的火器么。”
桑布衣道:“计二哥说的是……”
只听司徒英在林西叫道:“燕十二,我命人数到十,你跟那位解姑娘要是不出来,我可要拿这位冯七少开刀了。”
随听一个高声数道:“一……二……三……”
燕十二作难,他自忖:要以解七妞论,他没有必要救这位没有一面之缘,在东北胡作非为,到这儿来出卖朋友的冯七少。
可是冲着冯天雕,他不能让这位冯七少死在司徒英之手。
他明知道,自己只一落在司徒英手里,只有死路一条。
他一个人的生死事小,师仇、少林重托、以及天下武林安危事大。
他怎么办,是出去还是不出去。
蓦然里一声凄厉惨叫传了过来:“五哥,救救我,五哥,救救我啊。”
苗小蛮面泛轻蔑之声,道:“这孩子真有出息,冯云山怎么有这么个儿子。”
冯天雕颤声说道:“大姑,这样不好,让我带着弟兄们冲出去,或许能救小七儿……”
苗小蛮叱道:“外头遍布火器,你是找死。”
冯天雕道:“大姑,不管怎么说,小七儿总是师父的独生子,他不是我的亲兄弟,要是,我可以不管他……”
苗小蛮道:“不行,你说什么我也不会让你出去。”
说话之间那数数之人,已然数到了八。
燕十二从怀取出一物丢给了董淑嫒道:“姑姑,请代我保管,司徒英要的只是这个,没这个他不会就杀我。”
话落,他就要冲出去。
忽听林外有人扯着嗓子叫道:“内城起火了,内城起火了。”
众人一听,越过林梢往内城方向一看,可不,内城方向夜空红红一片,敢情火光已烛天了。
桑布衣精神一振叫道:“司徒英,不管内城什么地方起火,你身为禁军统领,不赶去救火就是死罪一条,还不快走么!”
只听林外一暴声大喝,这大喝之声由近而远,去势飞快。
计老二纵身掠起,直上树梢,旋即听他在树梢上叫道:“司徒英走了,司徒英走了……”
冯天雕闪身扑了出去。
燕十二紧跟他之后行动。
出林一看,果然,林外空荡寂静,没一个人。
冯天雕叫道:“小七儿,小七儿……”
苗小蛮冷冷话声在他身后响起:“别叫了,让司徒英带走吧。”
事实上四下里的确瞧不见一个人影儿。
冯天雕闭上了嘴,浑身震颤。
苗小蛮望着内城夜空冷笑说道:“这不知是哪儿起火,好巧啊,风能助火势,烧他个净光,才叫人痛快……”
目光忽然往前向夜色中一凝,道:“有人来了,这是谁?”
只见夜色中一条人影奔跑如飞,往这片树林跑了过来。
燕十二道:“这人来过一趟了,是我桑婶儿派出来跟桑前辈联络的人。”
两句话工夫,那人已奔至近前,匆忙的向燕十二抱拳,就要往树林里进。
燕十二见他神色有异,立即拦住他问道:“什么事这般匆忙?”
那人满面悲痛的道:“小的要见桑大侠,桑夫人放火烧了禁军统领府营已身殉了……”
燕十二神情一震道:“那么你不用进去了,过两天我自会告诉桑大侠。”
那人道:“燕爷,小的懂您的意思,可是不行啊,桑夫人还有一封信让小的带来交给桑大侠……”
燕十二道:“你把信交给我,我自会代你转交。”
那人迟疑了一下,从怀里摸出一封信,双手递给了燕十二,然后一欠身道:“燕爷,小的走了。”
燕十二道:“慢着,你要上哪儿去,回司徒英那儿去么?”
那人道:“是啊。”
燕十二道:“司徒英那儿回不得了,他已经知道你代桑夫人传信来了,趁他忙着救火之际,逃往别处去吧。”
那人机伶一颤,应了两声,转身往南奔去。
苗小蛮道:“烧得好,烧得好,痛快啊痛快。”
燕十二望着手里那封信,满脸的悲愤色没说话。
苗小蛮转过脸来道:“这封信恐怕是桑夫人的绝命书。”
燕十二默默的点了点头。
苗小蛮咬牙说道:“司徒英这贼,今天害这个,明天害那个,害得人家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他好大的罪孽啊,老天爷为什么不睁睁眼……”
燕十二道:“老人家,报应是分毫不爽的。”
苗小蛮满头白发根根竖起,威态吓人,道:“我恨不得活劈了这贼。”
燕十二道:“世上欲置司徒英于死地而后甘心的人不少,恐怕轮不到老人家。”
苗小蛮道:“谁杀他都一样,最好能一刀一刀的剐了他,这贼罪孽深重,把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都不为过。”
燕十二道:“老人家,桑前辈他们还在等咱们,进去吧。”
转身往树林里行去。
苗小蛮跟上去问道:“少侠暂时不打算把这封信交给桑大侠么?”
燕十二道:“我是有这打算,老人家该知道,桑前辈伤势还未全好,身子虚弱,受不了这晴天霹雳般打击。”
苗小蛮有心再说,而人已经走过树林来到土地庙前,桑布衣他们还在土地庙前站着,她当即闭上嘴。
董淑嫒问道:“冯七少真让他带走了么?”
苗小蛮道:“是的,夫人,这贼……”
董淑嫒道:“五少放心,营救七少的事,包在我身上就是。”
冯天雕这时候两眼都红了,道:“谢谢夫人。”
只听桑布衣道:“贤侄,刚才是谁来过了?”
燕十二道:“没有人啊,前辈。”
桑布衣淡然一笑道;“贤侄,不必瞒我了,我听见林外有人声了,这时候来人,一定是你桑婶儿派来的那个人,给我吧,贤侄。”
燕十二心里跳动,表面上仍装糊涂:“前辈要什么?”
桑布衣道:“你桑婶儿的绝命书。”
燕十二心里猛然一跳。
苗小蛮诧声说道:“桑大侠怎么知道……”
桑布衣唇边掠过一丝抽搐,道:“刚才一听出内城火起我就明白了,拙荆已经跟我父女联络上了,我父女还活着她就没有挂心事了,一个不会武的女人家,除了乘虚放火之外,她还能干什么,她既然乘虚放了火,她就没打算再出来了。”
桑凤突然捂着脸转身跑进了庙里。
大伙儿的一颗心刹时都沉了下来。
燕十二默默的掏出那封信递了过去。
桑布衣接过那封信,一句话没说,也转身进庙而去。
只听毛胡子怒然说道:“司徒英他害人不浅啊……”
燕十二抬眼望向董淑嫒,道:“姑姑,这儿不能再呆下去了!……”
董淑媛一点头道:“司徒英知道是桑夫人放的火之后,必然会迁怒桑大侠,你进去知会桑大侠一声,咱们这就另觅安身处吧。”
燕十二答应一声走进庙去。
转眼间他抱着桑凤扑了出来,桑凤昏迷不醒,很显然的是让人制了穴道。
董淑嫒脸色一变,道:“桑大侠呢?”
燕十二把桑凤往董淑嫒怀里一交,道:“诸位请到东岳庙暂时等我。”
腾身而起。
冯天雕道:“燕兄弟,我跟你一块儿去。”
他一移步往林外行去。
喝声中,赵化龙道:“二弟,毛老大,计老二,查老五,樊老六跟我一块儿去,其他的跟冯家众弟兄护着夫人到东岳庙等去。”
他几个也跟去了。
夜色中一条矫捷的人影闪电飞驰,直往内城方向扑去。
这八位豪杰身法何等快速,—转眼工夫已到了西直门外,只见西直门外守兵依然,安静异常。
赵化龙道:“兄弟,桑前辈一定是从城墙上翻过去的,咱们也从城墙上翻过去算了。”
燕十二微一点头,当先腾起。
这八位都是高来高去的能手,毫不费力的一个连一个翻上几丈高的城墙,站在高高的城墙上往里看,那禁军统领府方向仍是一片火光,敢情还在烧。
远远传来一阵阵吵杂人声,也不知道是忙于救火还是正在挑斗。
燕十二一声走,当先掠了下去。没片刻工夫,八人又来到那禁军统领府的所在地,只见火势熊熊,乱成一片,到处都是人。
八人隐在十余丈外一处暗隅处看过去,司徒英已站在大门外指挥救火,脸色怕人,却未见桑布衣踪影。
赵化龙低低说道:“兄弟,难道桑大侠还没到么?”
燕十二道:“也许,桑前辈伤还没全好,功力多少要打点折扣……”
李广义道:“这么说咱们还来得及拦他……”
话还没有说完,只听司徒英身右方向响起一声霹雳大喝,—条人影挟千钧之力,从夜空中掠出直扑站在大门前救火的司徒英处。
计老二叫道:“是桑前辈。”
燕十二神情猛震,一声走字还没出口,轰然一声火枪声,那人影身躯一顿,立时落了下来,可不正是桑布衣。
他落地倒下,下半身衣衫都焦了,只见他腾身又起,双手一抖,十几点银光满天花雨般打向司徒英,然后他身形忽折,一头扑向那熊熊大火之中。
慈心仁镖镖挂银铃,可是这回那满天花雨般银光却未见一丝声响,可见他恨透了司徒英,不讲一个仁字。
他所以一头扑进火场中,显然是知道自己伤上加伤已然无救,拼死以成名绝技先打司徒英然后扑进火场。
燕十二一见这情状吓得呆住了。
就在他吓呆这一刹那间,十余名火枪手立即转枪向外把司徒英护在当中。
而也就在这时候,司徒英闷哼一声,身躯为之一晃。
显然,慈心仁镖成名绝技果然不凡,他那满天花雨手法已然打伤了司徒英。
等燕十二定过神来,正好这时候毛胡子目眦欲裂,腾身要扑。
燕十二硬生生揪住了他,道:“桑前辈已然无救,咱们不必再扑过去了,司徒英他有火器,咱们就是再有八个也非都留在这儿不可,那是无谓的牺牲,大不智。”
毛胡子压着嗓门儿叫道:“难道说咱们就算了!”
燕十二两眼发红,泪光闪动,道:“咱们既然来了,说什么也得闹他一闹,现在距离太远,咱们的暗器打不到,你跟计二哥到那边去。”
拍手往左一指道:“等我把他们引过来,然后你们俩用飞刀招呼他们。”
毛胡子跟计老二应声掠了出去。
看看毛胡子跟计老二隐好了身形,燕十二从地上抓起一把石头抖手打了出去。
石头落在他藏身处前五六丈外“叭”的一声。
这一声立即惊动了那些火枪手,有两个端枪就要走过去。
只听司徒英喝道:“火枪手不许动。”
他一挥手,四名持刀禁军扑向石头落地处。
查老五咬牙说道:“好狡猾的东西。”
说话间那四名禁军已扑到石头落地处,只见毛胡子跟计老二隐身处寒光一闪,四柄飞刀闪电打出去。
惨叫声中,两个刀中咽喉倒了地,另两个躲得快,可也被飞刀打中肩膀。
樊老六道:“让我去收拾那两个狗腿子。”
可是毛胡子跟计老二比他快,人似两只展翅大鹏目隐身处掠出,当头扑下,一人一刀,血溅当场,那受伤的两个,硬生生的被活劈了。
毛胡子溅了一身血,他出刀一指司徒英,大叫说道:“司徒英,有种的你过来。”
司徒英脸上泛起一丝异样神情道:“我还当只来桑布衣一个呢,原来都来了,好。”
他一挥手,两名火枪手带着十几名禁军一起拥了过去。
燕十二叫道:“毛老大,快退。”
毛老大跟计老二抖手就是四柄飞刀打了出去,然后双双身躯一翻,直往燕十二等人藏身处掠去。
轰、轰两声火枪声,硝烟弥漫,铁砂横飞,只差半分便打着了毛胡子跟计老二,好险。
燕十二道:“这两根火枪暂时不能放了,咱们冲出去杀他一阵。”
桑布衣的死已经使他红了眼,他当先扑了出去,一手一根,劈手夺过两根火枪抡枪横扫,火枪断了,那两名火枪手也倒了地。
赵化龙等跟着掠到,虎入羊群般,十几个禁军碰上就倒,冯天雕杀人杀惯了,转眼工夫砍倒了三个。
这时候司徒英已带着另几个火枪手跟大批禁军扑了过来。
燕十二一见情势不对,一声走,带着大伙儿转身奔去,一口气跑到西直门翻上城墙,再看眼前空荡寂静,司徒英居然没追过来。
毛胡子道:“痛快,我宰了四个,只是便宜了司徒英那兔崽子。”
李广义道:“以后不愁没机会。”
冯天雕道:“怎么没看见小七儿?”
计老二道:“对了,怎么没看见冯七少。”
燕十二道:“大概司徒英把他藏到哪儿去了。”
冯天雕道:“燕兄弟,你几位先走,我再进去找找他去。”
燕十二道:“五少,桑前辈的情形你是亲眼看见的。”
冯天雕道:“我知道,可是小七儿是我们老爷子的独生子,他是跟我出来的,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叫我……”
燕十二道:“这样吧,要进去我跟五少你一块儿进去。”
毛胡子道:“您这叫什么话,要进去咱们都进去。”
赵化龙道:“说得是,既然一块儿来了,无论干什么,大伙儿都该行动一致。”
冯天雕激动道:“诸位让我感激……”
计老二道:“自己人,说这个干什么,五少放心,这儿都是能共患难,同生死的血性朋友。”
冯天雕道:“小七儿他出卖朋友,朋友们却拼死去救他……”
只听城外有人轻叫道:“小五,小五……”
冯天雕一怔,道:“我大哥……”
大伙儿回身往下一看,只见城外站着两个人,一个魁伟高大,一个高高的个子,冯五少忙喊道:“大哥,在这儿呢。”
两条人影腾身拔起,只在半腰一借力便已轻捷异常的翻上了墙,再看,那魁伟高大的一个,浓眉虎眼,狮鼻海口,好威武,那高个子是个白净脸,斯斯文文的,单看外表,谁也不会相信他是杀人不眨眼的关外冯家人。
只听冯天雕道:“大哥、二哥,你们怎么来了?”
魁伟大汉脸色凝重,道:“老爷子也到了,小七儿呢?”
冯天雕道:“还没找着,见着大姑了么?”
魁伟大汉道:“见着了,不见着怎么知道你们进城来了,老爷子本来亲自要来,让我跟你二哥给拦住了,我就知道小七儿一来准出事儿,果然没错。”
冯天雕道:“小七儿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
“别说了,”魁伟大汉道:“老爷子一听几乎没气晕过去,老爷子交待下了,先把小七儿找回去再说。”
只听那白净脸高个子道:“大哥,大姑让咱们听燕兄弟的,先见见燕兄弟再说吧。”
冯天雕马上为他们介绍了燕十二跟赵化龙等,原来魁伟大汉叫冯天鹏,白净脸高个子叫冯天鹗。
彼此见过之后,冯天鹏道:“燕兄弟,咱们这就进去,还是……”
燕十二道:“我几个刚从里头出来,司徒英不会想到我们会再回头,这时候进去,他的防卫应该松懈点儿。”
赵化龙道:“只怕司徒英不会待在他那统领府附近了。”
燕十二往里看了一眼道:“火势不大快要熄了,他已无府可住,无家可归,定然会在别的庄子里暂时安身,咱们进去找个人问问再说吧。”
原先八个人,又加上冯天鹏、冯天鹗共是十条好汉,燕十二在前,十个人成一线的,未几里路处便摸了进去。
看看已近统领府所在,燕十二突然抬手止住了身后众人,往前一咧嘴,低低说道:“前面街角站着一个,只能把他弄出来,就可以知道司徒英住在哪儿了。”
计老二道:“我去。”
随即矮身从后头径道窜了过来。
燕十二道:“司徒英哨岗不会离得太远,必然是五步一个,或十步一个,彼此都能看得见,你可要多加小心。”
计老二微一点头道:“我知道。”
矮着身又窜了过去。
毛胡子道:“不防这个可要防别个,我跟去接应老二去。”
他也矮着身窜了过去,没两步他便翻上了左近一处墙头,这样居高临下,他便可看清了各处。
燕十二等的藏身处,跟街角那一名岗哨不过四五丈距离,转眼工夫计老二就摸到了他身后,计老二扔过去一块小石头,引得那人—分神,他立即窜过去勒住了那人的脖子,一拖就拖了过来。
这时候毛胡子忽然在墙头说道:“老二,快,另一个过来了,让我去收拾。”
说话间人影一闪,另一个人又过街角,一见同伴被人勒着脖子往后拖,一张嘴就要叫喊。
毛胡子没容他叫,一飞刀已贯穿了他的咽喉,毛胡子顺势纵落墙头托住了他,连落都没让他落地,干净利落,点尘未惊。
计老二拖着那人来到近前,燕十二伸手扣住了那人的肩头要穴,道:“告诉我,司徒英现在在什么地方?”
那人挺硬的,没吭气。
燕十二五指一用力,那人想叫,可是计老二勒住了他的脖子,他连吭都没敢吭出声来。
计老二道:“说吧,世上没比命更值钱的东西了。”
那人道:“我们统领在……在侍卫营里……”
燕十二道:“跟他在一块儿的那个姓冯的呢?”
那人道:“也在侍卫营里。”
燕十二道:“侍卫营怎么走法?”
那人道:“从这儿往前一直走,就在午门外,旗杆儿最高的那一片营房就是。”
燕十二松了他的肩井,垂手一指点在他腰上,他眼一闭,整个人躺在计老二身上。
计老二道:“你别那么舒服了,地上躺会儿吧。”
他把那人放在地上,道:“燕爷,咱们再往前摸吧。”
燕十二一点头,当即先往前窜去。
通过了十几道岗哨,放倒了十几个,几个人到了午门外,紫禁城大内近在咫尺,禁卫之森严是可想而知的,到处灯火通明,光同白昼,午门廿丈内连个能藏身之处都没有。
几个人看见那一大片营房了,也看见那高高的旗杆了,旗杆上头一个木斗,木斗下挂着一盏大灯,大灯下半天吊着一个人。
旗杆上那盏大灯挺亮,藉着灯光,几个人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冯天雕开口先叫:“小七儿。”
可不是么,谁都看见了,旗杆上吊着的那个人正是小七儿冯天风。
冯天鹏那高大身躯为之一晃。
计老二一把扶住了他,道:“大少,别紧张,看清楚了,那还是活的。”
毛胡子咬牙说道:“好阴毒的司徒英。”
燕十二愁聚眉锋道:“现在咱们要好好儿商量商量了……”
查老五道:“怎么,燕爷?”
燕十二道:“咱们任何人都能看得出,冯七少高吊在旗杆上,救人不好救,而且显而易见的这是个陷阱,只要谁爬上去救他,那就是一个火枪的活靶……”
冯天雕道:“燕兄弟,那,你看该怎么办?”
燕十二道:“为今之计只有冒个险了……”
他双眼打量了那旗杆一眼道:“这根旗杆离地太高,冯七少是被一根绳子拉上去的,只能想办法砍断那根绳子,冯七少就会掉下来……”
冯天雕一惊道:“燕兄弟,你是要……”
燕十二像没听见,眼望着那片营房道:“此处离侍卫营只有廿丈左右,咱们在这儿没法子动手,只有摸进去才能打出飞刀斩断那根扯着冯七少的绳子……”
冯天雕道:“绳子一断,小七儿不就掉下来了?”
燕十二道:“正是要他掉下来,要不让他掉下来谁也没办法爬上去,或到旗杆下放绳子救他,那根本不可能,也是去送死。”
冯天雕道:“那……总得有个人接住他啊。”
冯天鹏道:“我管接他。”
燕十二道:“大少,接冯七少也不是一件容易事,先必须要拿准时间,快半步,迟半步都不行,然后得凌空从旗杆下掠过,接住冯七少就走,绝不能有一瞬之停留……”
冯天鹏道:“我知道。”
燕十二道:“大少听我说完,冯七少从高空落下来,一个人是有两三个人重,接他的人绝不能让他带下了地,只一落地两个人可是都完了。”
冯天鹏皱了浓眉道:“这我做不到,我一定会落下去……”
燕十二摇头说道:“那不行,绝不能落下去,司徒英一定在下头布有火枪。”
冯天雕道:“那怎么办?”
燕十二眼睛望着旗杆道:“我可以勉力一试……”
冯天鹗突然说道:“燕兄弟,咱们没别的法子了么?”
燕十二道:“恐怕没有了,不过我希望能有别的法子,这法子相当危险,只出一点错冯七少就非摔死不可,再多错一点儿一死就是两个,假如三位愿意,我可以勉力一试,要是三位不愿意……”
冯天鹏道:“既然有这么一个办法,也只好试—试了。”
冯天雕忙叫道:“大哥……”
冯天鹏脸色十分凝重道:“只有这么一个法子,一切自有我担待。”
冯天鹏没再说话,可是他身子却抖得厉害,纵横关外,杀人不眨眼的人居然也知道怕,可见这法子实在太危险。
冯天鹏道:“燕兄弟,午门外廿丈内连个藏身处都没有,咱们怎么摸进去?”
燕十二道:“难就难在这儿,咱们人得分成两拨,一拨引得他们的注意,一拨抓机会救人,十丈内出手,以飞刀斩断旗杆上的绳子,大少有这十分把握么?”
冯天鹏一点头道:“这我有把握,我不用飞刀,我用的是斧,十丈内我可以把斧头丢出去拦腰砍断一只苍蝇。”
“好准的飞斧。”燕十二道:“行了,还有哪位有自信?”
冯天鹗道:“得两个人么,我的飞刀玩得不赖。”
“那就行了。”燕十二道:“咱们现在说好,我跟大少,二少负责救人,大哥,二哥,五少跟毛老大他们负责转移这些岗哨的注意,只待我一声走,咱们就分头行动……”
转望冯天鹗道:“二少,你准备接替大少,万一大少不能了事,或者一斧不能砍断绳子,你马上飞刀出手……”
冯天鹗点头道:“我省得。”
他探怀摸出了两柄短刀掂在手里。
燕十二转望赵化龙道:“大哥记住,只把他们的注意引转后,马上就往外走,咱们东直门外碰头。”
赵化龙点头说道:“我懂了,兄弟。”
燕十二道:“大伙儿请准备好,咱们这就……”
一阵蹄声传来,由远而近,飞快,转眼工夫已到侍卫管前。
马是蒙古铁健骑,鞍上是个穿长袍的汉子。
只见他在侍卫营前离鞍下马,匆匆走了进去。
毛胡子道:“这个人是干什么的?”
燕十二道:“不管他了,看样子他还要走,等他走了以后,藉着那阵蹄声,咱们马上开始行动。”
查老五道:“您怎么知道他还要走?”
计老二道:“没见他的坐骑还停在营门口么?”
就这两句话工夫,那汉子出来了,没见人送他,只见他翻身上马,又疾驰而去。
燕十二听听蹄声已然远去,轻喝一声:“走。”
赵化龙带头,七条好汉自藏身处窜起,如七条蛟龙般往午门方向扑去。
这一来立即牵动侍卫营以及午门前的守护,叱喝声中,有的截,有的追,纷纷向着赵化龙七人扑去。
燕十二看准了机会,轻拍了冯天鹏一下,道:“大少走,二少,跟上。”
冯天鹏在前,冯天鹗在后,三个成一线般往侍卫营扑去。
三人身法极速,一转眼间已扑近侍卫营,冯天鹏探腰出斧,猛一抡,利斧化成一色银光,直向矗立在侍卫营里那根旗杆半腰飞去。
燕十二猛提一口气,腾身拔起,直上夜空。
冯天鹏臂力大得惊人,一柄利斧突然一飞近十丈远砰然一声砍在那根旗杆上,只听旗杆上吊着的冯天风大叫一声,拖着绳子飞星殒石般落下。
燕十二身法之快令人咋舌,冯天鹏那柄利斧刚砰然一声砍中旗杆,他已然凌空掠到,单臂一抄,恰好拦腰接住冯天风。
他的身形被冯天风带得猛往下一坠,他右手挥出一把抓住旗杆,两脚往旗杆上一跺,“噗”一声,旗杆摇晃着向下倒去,他只这么一借力,人又凌空腾起,直向附近一处屋脊掠去。
在那处屋脊上再借力,同时左手剪断绳子,拔起,一个起落已离开了侍卫营。
侍卫营里当然一点动静没有。
为什么,难道里头没人?
不,有人,弓上弦,刀出鞘,还携着火枪手,如临大敌,所以没动静,只因为他们全都看呆了。
这凌空救人的一幕,他们白活了这么大,算是开了眼界。
等到燕十二离开了侍卫营近百丈,才听到身后传来了叱喝嚷嚷。
低头看看冯天风,人事不省,穴道没被制,大概是早吓晕了过去。
正如苗小蛮所说,没出息!
燕十二翻城墙出了内城,赵化龙他们也已经到了,可是冯天鹏、天鹗兄弟俩还在里头。
冯天雕要去迎,两条人影翻出了城墙,天鹏、天鹗俩已经到了,十条好汉,连一根寒毛都没有掉。
天鹏一到直望着燕十二道:“燕兄弟,今天我才算是知道什么叫武学……”
燕十二自己知道,他一身冷汗还没下去呢,道:“只能说托天之福,侥幸中的侥幸——”
叱喝声已近,显然里头的已然都出来了。
燕十二道:“别在这儿久待了,走吧。”
冯天雕道:“把天风给我。”
一把抢过冯七少,当先奔去。
东岳庙在齐化门外二里处,这是管理阴司质疑问疑的一座庙。
庙里有七十二司,每司负责一种职业,各种地狱型像陈列,都栩栩如生。
一行十—人驰进了东岳庙,庙外的桩卡都是冯家兄弟。
东岳庙里插着火把,挺亮的,一听说他们回来了,都迎了出来,一个关外打扮的福态老者满脸皱纹,浓眉大眼,狮鼻海口,不怒而威,可是只一只眼,那一只眼里威棱外射,异常慑人。
苗小蛮跟他站个并肩。 天鹏三兄弟上前见礼。
独眼老者却不管的道:“小五,把小七儿给我放下。”
冯天雕迟疑了一下,没动。
独眼老者沉声喝道:“小五你聋了么!”
冯天雕没奈何,只得把冯天风放在地上了。
独眼老者一挫牙道:“畜生,冯家的脸都让你丢光了。”
跨步上前,照准冯天风那颗头扬掌就劈。
燕十二跨步而至,伸手托着了独眼老者的铁腕,独眼老者劈不下去,他一怔道:“小伙子,你……”
燕十二昂然应道:“晚辈燕十二。”
独眼老者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燕十二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
独眼老者道:“你怎么知道他过而能改?”
燕十二道:“老人家可以等七少爷醒过来之后放他走,他要是再投司徒英,你剜去我一双眼。”
独眼老者道:“小伙子,你会说话,司徒英要杀他,他当然不敢再去了。”
燕十二道:“这不就行了么,老人家还求什么。”
“不行,小伙子。”独眼老者一摇头道:“我冯某人丢不起这个脸。”
“老爷子。”一声老爷子,天鹏兄弟全跪下了。
独眼老者怒喝说道:“气死,都给我滚起来。”
抬脚就踹。
苗小蛮伸手拦住了他,道:“云山,你这是干什么,小七儿他有今天,你也该负纵惯的责任,干什么对孩子们这样儿。”
冯云山一摇头道:“大姐,我今儿个绝不能饶了这畜生,要是让他活着,我今后拿什么脸来见众弟兄们。”
燕十二道:“老人家,可容我再说—句?”
冯云山道:“小伙子,你说。”
燕十二道:“令郎已经死过一次了,他是我救回来的,这条命该归我,您不能杀他。”
冯云山瞪着独眼道:“小伙子,你这是什么话?”
燕十二道:“我说的是实情实话。”
冯天雕一旁忙把燕十二救冯天风的经过说了一遍。
这一说不要紧,别人都瞪大的眼。
冯云山则是满脸佩服之色,叫道:“小伙子,你好大的本事……”
“那当然。”苗小蛮道:“乾坤圣手南宫大侠的衣钵传人,还错得了,人家说得是情是理,云山,把你的手收回来吧。”
冯云山身躯忽然一阵颤抖,道:“这畜生,老大,把他弄醒了。”
冯天鹏忙爬起来在冯天风脖子后头拍了一掌,冯天风是吓晕过去的,这一掌正好拍醒了他。
还没睁眼便叫道:“救救我,救救我,谁救……救我……”
“我救你。”冯云山一脚踹了出去。
苗小蛮上前一脚把冯天风拨开了,道:“好出息,小七儿,起来看看是谁来了。”
冯天风睁开了眼,一见冯云山脸色铁青站在跟前,不由脸色大变,机伶一颤低下头去:“爹……”
冯云山“呸”的一口唾沫,道:“我没你这种儿子,冯家人出卖朋友,投靠六扇门,你是头一个,给我跪下。”
冯天风还甚听话,忙跪了下去,追:“爹,我下回……”
“下回。”冯云山道:“有这回就够了,你还敢有下回!”
解下腰间宽皮带,丢给了天鹏,道:“老大,给我打,狠狠的打。”
天鹏迟疑着道:“老爷子……”
冯云山独眼一瞪道:“还叫什么,我没杀他就算他天大的便宜了。”
苗小蛮一旁冷笑说道:“打吧,老大,他也该受点管教了。”
冯天鹏不敢再迟疑,心一横,身一转,抡起皮带抽了下去。
只听冯天风杀猪般一声声大叫,足足抽了五十下,冯天风的屁股都肿起老高,苗小蛮一抬手道:“够了。”
冯云山道:“不够,还不够,打死算了。”
苗小蛮道:“我说够了就是够了,你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还能真活生生的打死他不成。”
“那……”冯云山道:“叫他起来给燕少侠磕头,给大伙儿赔罪。”
可怜的冯天风哪能爬得起来。
燕十二道:“老人家,我们不怪他,要怪我们也不会冒杀身之险闯进去救他。”
苗小蛮一点头道:“说得好,小七儿,你听听,你那张脸还往哪儿放。”
刚才挨那么重的打,冯天风只呼叫没哭,如今一听这话,他突然趴在地上大哭了起来。
苗小蛮又一点头道:“还好,你还知道后悔……”
“畜生。”冯云山怒喝说道,“你给我听着,从今后我不许你再提玉娇!”
苗小蛮一把拉住了他道:“行了,云山,上了年纪的人,别再生气了,打也打了,骂也骂了,里头歇歇去吧。”
连拖带推把冯云山劝走了。
冯天鹏道:“小五,把小七儿扶到偏殿去。”
他自己则跟着冯云山往后头去了。
冯天雕把冯天风抱往了偏殿,燕十二这才向董淑嫒欠身一礼,叫了声:“姑姑。”
董淑嫒忙道:“桑大侠呢,没找着他么?”
燕十二抬眼四下望去。
董淑媛道:“你凤妹妹在后头,不要紧,你说吧。”
燕十二两眼涌泪,当即把桑布衣殉妻的经过说了一遍。
听毕,董淑媛那么坚强个人也哭了,连连说道:“桑大哥这是何苦,这是何苦……”
刹时间一片悲惨气氛,大伙儿低着头,没一个吭气儿。
苗小蛮从后头匆匆走了过来,道:“桑大侠呢,没找着……”
她看得气氛不对了,一怔忙道:“桑大侠他怎么了,难不成……”
董淑嫒流着泪告诉了她。
这一听,连当年杀人不眨眼的素手罗刹,也哭了个满头白发竖起,良久良久才敛去,感叹的说了一句道:“桑大侠怎么这么痴情……”
琼姑娘哭得更厉害,简直泣不成声。
按说,她跟桑布衣不过才见面,才认识,她不该这么伤心,可是姑娘家毕竟心肠软,也基于人本有的—颗同情心。
半晌过后,燕十二突然抬起了头,道:“姑姑,您说要不要告诉桑姑娘?”
董淑嫒摇头说道:“现在别,她哭老半天了,经不起这刺激,看样子大侠是把她留给我了,以后我再告诉她吧。”
燕十二道:“我只怕万一她问起来……”
董淑媛道:“或许她不会问,桑大侠没回来,她还能不明白么?”
脂粉花三郎走了进来,脸色煞白。
董淑媛道:“凤姑娘呢?”
“睡了。”脂粉花三郎道:“我闭了她的穴道。”
董淑媛道:“我该让你知道一下,你爹他……”
脂粉花三郎头一低道:“前辈,我听见了。”
只见冯天雕从偏殿急步奔了过来。
苗小蛮一惊,忙问道:“小五,什么事?”
冯天雕有点上气不接下气,其实偏殿近在咫尺,何至于累成这个样子,他不是累,是急、是惊喜,只听他道:“大姑,有件不得了的大事……”
苗小蛮道:“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值得你跑得这样儿。”
冯天雕道:“小七儿说司徒英那家伙想当皇上。”
苗小蛮一怔:“小五,你怎么说?”
冯天雕咽了口唾沫,道:“小七儿说,司徒英那家伙勾结了外人,有心谋叛,想当皇上……”
燕十二道:“五少,这外人两个字指的是……”
冯天雕道:“小七儿不知道哪是些什么人,只听见司徒英提过新疆,司徒英让那些人从新疆起往这边儿打,他掌握着禁军来个里应外合……”
苗小蛮道:“小七儿是怎么知道的?”
冯天雕道:“司徒英把小七儿囚禁在他那密室隔壁,小七儿听不怎么真切,可也听进了六七分。”
苗小蛮面泛惊容,道:“小七儿要是没听错的话,司徒英的胆子和野心可是不小啊。”
董淑嫒道:“在江湖上他掌握着雷家堡、齐家、鲍家三大家,在京里他掌握着官家精锐,他要是生心谋叛的话,那可是轻而易举的事。”
冯天雕道:“他要是当了皇上,咱们就成了瘪十了。”
苗小蛮瞪了他一眼道:“这是个什么事儿,你还在这儿耍贫嘴。”
冯天雕道:“大姑,我说的是真话,您跟董前辈在这儿我怎么敢耍贫嘴,您想想看,现在他只是个禁军统领就那么横行霸道,神气活现的,若让他当了皇上,还有咱们活的份儿么?”
董淑嫒点了点头道:“五少说的是实情实话,这件事不能等闲视之,要让他当了皇上,操天下人之生杀予夺大权,不但武林中人无法继续生存,就连百姓万民恐怕都不会有好日子过。”
苗小蛮沉吟了一下道:“这倒也是,要让他当了皇上,恐怕是个前所未见的暴君。秦始皇焚书坑儒,建阿房,修长城,百姓怨,万民哭,他还不知道会怎样呢,说什么也不能让他阴谋得逞,咱们得拦拦他,坏坏他的事。”
董淑嫒摇头说道:“他有火枪为恃,掌握宫里禁军,咱们的力量恐怕不够。”
苗小蛮道;“即是明知力量不够,咱们也得想想办法,固然,现在满洲入主,百姓的日子不好过,可是要让司徒英得了天下,百姓的日子恐怕就更不好过!”
燕十二突然说道:“姑姑以为新疆有哪些人会和司徒英勾结?”
董淑媛道:“你是从新疆来的,应该比我更清楚。”
燕十二沉吟着道:“据我所知,新疆除了回民之外,没有人值得司徒英去勾结—一”
苗小蛮道:“新疆当年不是闹过回乱么?”
董淑嫒道:“康熙、雍正、乾隆三代准噶尔跟回部都有叛乱,尤其乾隆时平乱打得更有声有色,不但平了大小和卓木,定了天山南北路,而且还为乾隆带回了一桩最佳战利品香妃,自那一战,准部跟回部元气大伤,似乎无力再叛……”
燕十二摇头说道:“姑姑,准回二部隔几年便有一次叛乱,他们是屡叛屡平,屡平屡叛,根据这一点看,他们很可能东山再起,何况这—次又有强而有力的内应。”
董淑媛道:“这么说你认准了是回部?”
燕十二摇头说道:“事关重大,不敢轻易猜言,捉贼拿赃,咱们必须先行确定那所谓外人是何许人,咱们再下第二步棋。”
董淑嫒道:“还有第二步棋,你似乎已经成竹在胸,智珠在握……”
燕十二笑笑说道:“我只是想出一个对付司徒英的办法……”
董淑嫒道:“什么办法,愿听高明。”
燕十二道:“您这么说,我怎么敢当,我只是想先找到证据然后把证据往官家手里—交,让官家去对付他。”
董淑嫒笑了。
苗小蛮—点头,道:“对,好办法,这叫做以官制官,有他受的。”
董淑媛道:“办法好是好,只是怕的是官家也奈何不了他。”
燕十二道:“咱们现在所以无可奈何,是因为他以官家为恃。掌握京师精锐,必要时往内城一躲,谁也奈何不了他,若是由官家对付他那就不同了,官家纵然无奈何他,但却可以去他的官,削他的权,他一旦丢官去权,内城无法容身,咱们可就好对付他了,您说是不是?”
董淑嫒含笑点头,道:“对,对极了,野兽一旦去了爪牙,任谁都可以打他,这办法高明,天作孽犹可逭,自作孽不可活,司徒英现在正应了这句话。”
苗小蛮道:“现在头一步是先抓他的证据,只抓着了他的证据,他就算倒了霉了。”
董淑嫒望着燕十二道:“怎么抓他的证据,你说?”
燕十二道:“我见见七少去,再听听他怎么说。”
苗小蛮道:“对,弄清楚了再说不迟,别捕风捉影,打草惊蛇,到头来弄巧成拙。”
几个人到了偏殿,冯天风还在那儿哼哼的,这一顿打挨得不轻,坐也不能坐,站也不能站,只有在地上趴着。
天鹏跟天鹗在那儿陪着他,一见几个人进入偏殿,两个人—起站了起来,冲着董淑嫒跟苗小蛮见了个礼。
苗小蛮道:“怎么样,小七儿好点儿了么?”
冯天风苦笑道:“好?大姑,我恐怕十天半月不能动……”
苗小蛮道:“谁叫你,这是自作自受,听你五哥说,你听见司徒英在密室里跟人计划着谋叛是么?”
冯天风道:“我只听见了六七分,隔着—堵墙,我听不真切。”
苗小蛮道:“瞧见跟他说话的人是谁了么?”
冯天风摇头说道:“没瞧见,我被他囚在一间黑屋里,哪能瞧得见,不过我听出跟他说话的人不只一个。”
苗小蛮道:“哪儿的口音,听出来了吧?”
冯天风道:“话说的跟司徒英一样,一口流利的京片子,不过我听见司徒英说几位从新疆远来辛苦,这句话说了有好几遍。”
苗小蛮哼的一声道:“他倒是挺知道体恤人的。”
燕十二道:“七少可曾听见,他们打算怎么个谋叛法?”
冯天风摇头说道:“没听真切,反正是里应外合。”
苗小蛮道:“可曾听见那几个人住哪儿?”
冯天风道:“没听司徒英说,不过司徒英说了这么一句,几位先请回吧,一两天之内我自有答复,从这句话看,那几个人还可能住在司徒英那儿……”
燕十二点头说道:“七少分析得是,回人长得跟汉人不一样,一看就能看出来,司徒英断不会让他们住在内城之中。”
苗小蛮道:“不在内城就应该在外城。”
燕十二道:“或许……”
苗小蛮道:“事不宜迟,咱们何不这就……”
冯天雕道:“三更半夜的,上哪儿找人去?”
燕十二道:“司徒英既然跟他们勾结上了,必然经常跟他们有联络,咱们可以派人在几处城门口监视着,只要他派人出来便暗中跟踪,不愁找不到那些人的住处。”
董淑嫒道:“司徒英不是等闲之辈,这种事是极秘密的,既然是极秘密,他断不会经常派人去联络,那样容易走漏风声,即或联络一次,他也会在极秘密的情形下进行,我并不是说这办法不可行,而是说不能单靠这办法,应该另外再派出人在城里各处暗中查访,分头并进,双管齐下。”
燕十二道:“您说得是……”
忽听赵化龙在身后接口说道:“三弟,要不要我几个这就出去?”
燕十二转过身去一看,赵化龙、李广义跟毛胡子几个都在,他当即说道:“咱们这就走。”
冯天雕道:“我也去。”
燕十二道:“不,大少、二少跟五少陪令尊、董、苗二位前辈留在这儿以防万一。”
他是说走就走,说完了话,辞别董淑嫒跟苗小蛮,偕同赵化龙、李广义等几个出东岳庙直奔齐化门。
燕十二、赵化龙、李广义、张一飞、柳大龙、老黑、毛胡子、计老二、查老五、樊老六一行十条好汉翻过城墙进了城里。
在城墙垛口,燕十二分配了任务,赵化龙、李广义带着张一飞、柳大龙跟老黑,负责监视内城几处城门。他自己跟毛胡子几弟兄负责查访外城各处。
这任务分配得很恰当,毛胡子几兄弟城里熟得不得了,由他们到处查访,那是再适合也不过的了。任务分配好,两方面立即分了手,临分手时燕十二还提醒各自留神提防司徒英那禁军中的好手。
望着赵化龙一行五人消失在夜色中,计老二立即说道:“燕爷,咱们也行动吧。”
燕十二皱着眉摇摇头,道:“不忙,半夜三更的,上哪儿去找……”
计老二—咧嘴,道:“燕爷,您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用得着满城去找么,只找几个地方也就够了。”
燕十二两眼—睁,笑了:“还是二爷脑筋动得快,多谢指点。”
毛胡子道:“怎么回事儿?老二。”
计老二道:“大哥怎么也糊涂了,回人是不吃猪肉的,他们能到处乱住么?”
毛胡子一怔,旋即也笑了。
计老二道:“咱们只找那些回回开的饭庄子,找回回开的客栈就行了,城里那有几处,屈指可数,走吧,咱们先到白回回开的那家清真馆瞧瞧去。”
计老二带路,东拐西转没多久就到了一处。抬眼看,招牌上五个字:“白记清真馆”。
几扇门户关得紧紧的,里头连一点灯光都没有,静悄悄的也听不见一点声息。
本来是,这时候哪有灯光,哪有人声。
毛胡子道:“怎么办,咱们是敲门还是翻墙。”
计老二道:“别翻墙,白回回这人为人不错,惊了他的家小不好,咱们敲门吧。”
毛胡子道:“一家人没有不帮一家人的,像咱们这样敲开门问,人家会说么?”
计老二道:“我自然有主意,白回回没见过燕爷,咱们躲在暗处,让燕爷上前敲门,冒充六扇门里的唬他一唬。”
燕十二含笑点头道:“我懂了,几位请暗处去吧。”
毛胡子几个立即退到了暗处。
看看毛胡子几个躲好了,燕十二上前敲了白记清真馆的门儿。
敲了老半天,才听见里头有动静,有个年轻口音含含混混的问道:“谁呀,三更半夜的吵人。”
燕十二立即说道:“查店的,开门。”
这一句把里头那位的睡意全吓没了,门很快的开了一扇,一个伙计打扮的年轻人当门而立,只披着衣裳,裤腰带都没扎,赔着笑冲燕十二哈腰道:“您这位爷是……”
燕十二道:“我是九门提督衙门里来的,听说有几个新疆来的客人住在你们这儿,我来查查看。”
那年轻伙计赔笑说道:“您这位爷怕是弄错了,我们这儿是饭馆儿,可不是客栈,怎么会有客人住在我们这儿。”
燕十二道:“你可知道,新疆来的那几个人是回人。”
那年轻伙计道:“是,是,可是我们这儿没有……”
燕十二道:“你们这儿真的没留客人么?”
那年轻伙计忙道:“您要不信可以进来查查看,家里要有—个外人,我们情愿吃官司。”
燕十二心念动了一动,道:“那么,你们这儿是城里首屈一指的清真馆儿,总有人从你们这儿叫菜的吧。”
那年轻伙计道:“这倒是有,只是那都是几个熟地儿……”
燕十二道:“都哪几个熟地儿?”
那年轻伙计道:“那就多了,您是知道的,小店的老主顾不少,大都是天天从我们这儿叫菜的……”
燕十二道:“可有新主顾?”
年轻伙计刚—摇头,燕十二已然说道:“想想看再说。”
年轻伙计哪敢说个不字,忙道:“是,是,让小的想想看,让小的想想看。”
他皱着眉偏着脑袋,想了半天才道:“小的想起来了,有这么一家……”
燕十二道:“什么地方?”
年轻伙计道:“前门大街有家老京华客栈,今天晚上叫了个菜,几碗羊肉汤,几十个牛肉蒸饺,还有几个菜,菜是老华的伙计来叫的,也是他们带回去的。”
燕十二道:“你没记错么?”
年轻伙计忙道:“您放心,错不了的,是老京华客栈。”
燕十二一点头,道:“那好,关上门,睡你的吧,要是有错我拐回来找你。”
他走了,年轻伙计怔了一阵,连忙关上了门,心里直祷告,菩萨保佑,千万别出错,出了错要拐回来找他,到那时候麻烦就大了。
冲着燕十二那句话,这后半夜他就别想再睡了。
燕十二害人不浅。
毛胡子等从暗处窜出来走近了燕十二。
毛胡子道:“燕爷,那小子不会说瞎话吧?”
燕十二摇摇头道:“谅他也没那个胆。”
樊老六道:“燕爷,您看老京华那几个叫菜的是么?”
燕十二道:“谁知道,碰碰运气,碰对了司徒英倒霉,碰不对咱们再找,只要那几个没回去,不在内城里,总会有找到他们的时候,除非他们会升天遁地。”
樊老六没再说话。
拐过几个弯,前门大街到了,一出小胡同,眼前就是老京华客栈,半掩着门儿,还有灯光。
家家户户都已熄灯关门,唯有这开客栈的不能熄灯关门,要是开客栈的也跟别人一样熄灯关门,那是把客人往门外推,还哪来的生意。
燕十二伸手拦住了毛胡子几个,道:“咱们不能都进去,毛老大跟五爷六爷,绕到后头把守三边,我跟二爷从前门进去查问去。”
毛胡子一点头道:“您说得是。”
带着查老五跟樊老六窜了出去,转眼工夫消失在夜色里。
只听梆子声动,敲出了四更,这时候正是好睡的时候。
约莫着毛胡子已经带着查者五跟樊老六绕到后头,把守住了,燕十二带着计老二出胡同直奔对街。
推开老京华那半掩着的门儿,惊醒了一个正在柜台那儿打盹的年轻伙计,他揉揉眼,定定神,忙迎了上来。
“二位住店,后头有清静上房……”
计老二两眼一翻,冷冷说道:“我们是九门提督衙门里来的。”
伙计一惊,连忙赔笑哈腰:“原来是两位公爷,小的有眼无珠,请爷恕罪,二位爷请坐,容小的倒杯茶……”
计老二大刺剌的一摆手道:“不用了,我们是来查件事的,听说今儿晚上你们这儿有人到白记清真馆儿叫了几个菜,有这回事儿么?”
那伙计一怔道:“有啊,是小的去叫的,怎么了?”
计老二道:“不怎么,我们来查查,是谁这么阔?跑老远从白记清真馆儿叫菜吃。”
照理说:大爷有钱,爱往哪儿叫菜吃,就从哪儿叫菜吃,管得着么。
可是那年头儿话不能这么说,官里的就管得着,你就得受着。
只听伙计道:“是几位客人,人家是回回,小号的饭菜人家不能吃……”
计老二两道眉毛动了一动道:“客人一共有几位?”
伙计忙道:“三位,共是三位。”
计老二道:“住在哪间屋,带我们看看去。”
伙计道:“是,是,小的这就带路,小的这就带路。”
连声唯唯着,唯恐稍迟的转身往后而去。
燕十二跟计老二紧跟在他身后,计老二道:“燕爷,大概不会错了。”
燕十二点了点头道:“希望如此。”
这家老京华客栈一共有三进院子,伙计带路进了最后—进,老京华不愧是老京华,挺幽静的院子里有树,也有花。
伙计直趋北上房,这间上房不小,还透着灯光,不过灯光挑得很小,只能说有点儿亮。
计老二没等伙计说话就便拍了拍他道:“你叫门去。”
伙计应了两声,上前拍了门,刚拍两声,里头便有人粗声粗气的喝问道:“谁呀?”
“我。”伙计忙应道:“伙计……”
计老二上前捂住了他的嘴,在他耳边低低说了两句,—松手,伙计马上说道:“内城里有两位爷要见您三位。”
听得房里有人哦了一声,接着是一阵悉悉卒卒的穿衣声,随即灯也挑亮了。
计老二在伙计耳边低低说道:“没你的事了,你回柜台去吧。”
伙计巴不得走开,答应一声拔腿走了。
两扇门开了,灯光外泄,开门的是个身穿长袍的白胖汉子,年纪在四十上下,浓浓的眉,两手寒毛老长,络腮胡,里头还站着两个。
白胖汉子看了二人一眼道:“二位是……”
计老二道:“我们是司徒大人那儿来的,有封信要面交贵白胖汉子向计老二伸出了手。
计老二笑笑说道:“我刚说过,信要面交贵上。”
白胖汉子道:“内城住的人都有腰脾,是么?”
计老二转脸望向燕十二笑道:“这位朋友倒是挺小心的。”
嘴说手不闲,他快如电,一把扣住白胖汉子腕脉,人跟着冲了过去,一下硬把白胖汉子撞了进去。
燕十二一步跟了进去,里头那两个转身要往炕上扑,炕上有三具革囊。
燕十二向来占个快字,一指点出放倒了一个,人跟着过去,右手往前一递,那柄雕玉小刀向上挺在另—个心窝上,道:“朋友,识相点,别让我扎得你前后透窟窿。”
这个人四十多年纪,个子高高的,长眉细目,隆准薄唇,唇上还留着一撮子胡子,他没再动,可也挺镇定,望了燕十二一眼道:“你们不是内城来的。”
燕十二道:“不是,我们是从外城来的。”
这时候计老二已放倒了那白胖汉子,退一步掩上了门。
那小胡子怒问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劫财么,炕上的东西你们尽管拿去。”
计老二笑道:“朋友,我们已经进了屋子你不该再从门缝儿里瞧人了,我们不要钱财,要的是你几句话。”
燕十二抬手指了指炕,道:“请坐。”
小胡子客迟疑了—下,退—步坐在炕沿儿上。
燕十二翻腕收起雕玉小刀。
小胡子客看的清楚,趁这机会便要翻身抓炕上的革囊,可是他刚一动,燕十二那把雕玉小刀又抵在了他心窝上,他一震,收势说道:“阁下好快的手法。”
燕十二淡然一笑道:“夸奖了,阁下要自信能快过我去,尽管再动,不过我话要说在前头,便宜事有一有再,不会有三。”
他翻腕又收起了那把雕玉小刀。
小胡子客知机识相,没再动,两眼一扫道:“二位是……”
计老二道:“这不关重要,重要的是我们问你话,你据实作答。”
小胡子客道:“我跟二位素昧平生,二位有什么话要问我?”
计老二道:“自然是有……”
转眼望向燕十二。
燕十二当即问道:“三位是远从新疆来的客人,是么?”
小胡子客微一摇头道:“不是。”
燕十二倏然一笑道:“不瞒你阁下说,我是从和阗来的,自小在和阗长大,新疆的一切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
小胡子客道:“我没有瞒你什么。”
燕十二目光往炕上扫了一下,道:“如果我没有看错,三位该是从山南(天山)来的缠回(喀什噶尔人),对不?”
小胡子客脸色—变,道:“缠回说的是突厥语。”
燕十二道:“可也有会说汉语的,康熙、雍正、乾隆三代,几度用兵回疆,缠回还能没有会说汉语的么!”
小胡子客深深地看了燕十二一眼道:“你对新疆的一切,的确很熟。”
燕十二淡然一笑道:“那当然,谁叫我是新疆土生土长的……”
顿了顿道:“请容我问话,三位到京里来干什么?”
小胡子客道:“做生意。”
燕十二笑笑道:“什么生意,入侵中原争夺天下的生意么?”
小胡子客脸色一变,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燕十二笑笑说道:“你阁下或许不懂,可是汉清官家自有人懂,我这话阁下信不信?”
小胡手客道:“我不信!”
燕十二道:“那就试试看吧,二爷,带人。”
计老二答应,伸手就要去抓那白胖汉子!
小胡子客伸手一拦道:“慢着,两位究竟是干什么的?”
计老二道:“刚才不跟你说了么,这无关重要……”
燕十二抬了抬手,道:“告诉阁下也无妨,我们是江湖上的。”
小胡子客神色微微一松,道:“原来二位是中原武林豪客,二位应该是汉人?”
燕十二道:“不错,汉族世胄,先朝遗民。”
小胡子客道:“那么二位不该管这件事,满清入关,山河变色,江山易帜,陷生民于水火,置百姓于铁蹄之下,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有志忠义之士时刻悲愤填膺,为匡复大计抛头颅洒热血,不惜牺牲,不遗余力……”
燕十二笑道:“听阁下这么一说,好像我二人是弃宗忘祖的汉奸一样,其实阁下错了。”
小胡子客道:“我怎么错了?”
燕十二道:“阁下可知道司徒英是何许人?”
小胡子道:“禁军统领,汉人中的杰出人才!”
燕十二道:“他弃宗忘祖,卖身投靠,他才是个道道地地的汉奸。”
小胡子客道:“可是现在他要起义举事。”
燕十二摇头说道:“阁下,那不叫起义,他为的不是汉族世胄,先朝遗民,亿万百姓,他为的是他自己,他想席卷天下,据为已有。”
小胡子客道:“即便是,毕竟他是个汉人。”
燕十二道:“这种汉人远比满清来得残暴,来得可怕!”
小胡子客摇头说道:“我看不出,也不这么想!”
计老二道:“你当然看不出,你才跟他接触过几次,而我们却知他最深,也跟他争斗了不少时日。”
小胡子客道:“你们跟他争斗了不少时日,就为这件事么?”
计老二道:“不,他是武林中的败类,跟我们有仇!”
小胡子客道:“原来如此,那么是私仇,对不对?”
燕十二道:“不错,是私仇,可是为天下武林,其实,司徒英他要是个正人君子,是为汉族世胄,先朝遗民及天下亿万百姓举事,就是不共戴天的亲仇我们也可以舍弃,甚至还会追随他左右,竭尽绵薄。”
小胡子客摇头说道:“我认为你阁下还是轻重未分。”
燕十二淡然笑道:“别以大义责我,你们为的是什么,是为普天之下的亿万百姓么?”
小胡子客似乎理直气壮,一点头道:“当然!”
燕十二道:“恐怕你们为的也是私仇吧。”
小胡子客道:“我们跟满清朝廷之间没什么私仇!”
燕十二笑笑说道:“满清朝廷康熙、雍正、乾隆三代对回疆用兵,乾隆大将军兆惠除了平定天山南北路,杀了大小和卓木之外,还给乾隆把香妃带了回来,你们回疆之人视为奇耻大辱,这不是仇是什么?”
小胡子客脸色变了变,道:“你们既然知道这情形,知道这血仇,为什么还横里伸手管这个闲事!”
燕十二道:“要冲着满清朝廷这件事我们绝不会管,我们为的是汉族世胄,先朝遗民跟亿万百姓。”
小胡子客冷笑一声道:“好冠冕堂皇的一番话,何不说你们弃宗忘祖,自甘亡国灭种。”
计老二双眉一竖,道:“放你娘的屁……”
燕十二伸手一拦,淡笑道:“随你怎么说吧,但得仰不愧,俯不作,我们不在乎世情之毁誉褒贬。”
小胡子客道:“那么,你们究竟打算怎么样?”
燕十二道:“我们要杀司徒英,你二个就是司徒英的最佳罪证!”
小胡子客脸色大变,冷哼一声,抬手要动。
世上挑不出一个能快过燕十二的,燕十二一指点出,正中小胡子客的黑甜睡穴,小胡子客两眼一闭,往后便倒,四平八稳的倒在了炕上。
计老二道:“行了,一下逮三个,没想到这么顺利。”
燕十二道:“多亏了二爷你,要不是你脑筋动得快,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着他们,要论功行赏,二爷你该拿头一个!”
计老二道:“行了,燕爷,您别往我脸上贴金了,我去叫大哥他们进来一个帮帮忙。”
说着他出了屋,跃身掠上瓦面,叭!叭!叭!弹了三声指甲,三声过后,人影闪动,毛胡子等全掠飞上来。
毛胡子道:“怎么样,老二,找着了么?”
计老二道:“得手了,他们有三个,我跟燕爷弄不了,叫你们进来帮帮忙。”
转身跃了下去,带着毛胡子等进了屋。
毛胡子一打量那三个,道:“是什么样的人就是什么样的人,这三个确然长得跟咱们不一样,燕爷,他们是新疆来的么?”
燕十二点了点头道:“新疆回部共分两种,住在天山以北的叫汉回,又叫东干,务农商,说汉语,住在山南的是喀什噶尔人,俗称缠回,务农牧,说突厥语,这三个是来自山南的缠回!”
毛胡子道:“不管他们是什么回回,反正是回不去了,燕爷,咱们把他们弄到哪儿去,您吩咐。”
燕十二道:“恐怕得暂时弄回东岳庙去。”
毛胡子道,“那就走吧,别耗了,赵大哥跟李二哥他们还在五处城门口瞅着呢。”
燕十二道:“我去知会他们一声,你几个带着这三个先走。”
樊老六道:“您别跑了,让我去吧。”
燕十二摇头说道:“还是我去吧,我去比较合适点儿,万一让他们发觉,我跑得也比你快点。”
其实他是怕万一让人发觉,樊老六无力断后,大伙儿撤不回去。
他不便明说,好在樊老六一点就透,比起燕十二来,他明知道自己差得远,也就没再说什么。
几个人在老京华客栈分手,毛胡子等带着三个缠回回了东岳庙,燕十二独自一个人走了前门!
离前门没多远,忽听身左不远处传来一阵轻微步履声,燕十二停步仔细一听,立即听出步履声竟有三人之多,而且步履轻捷稳健,一听就知道是练家子。
这时候在前门外大摇大摆的练家了,不会有别人。
燕十二连忙闪身隐入了一处暗隅中。
他刚藏好身形,一条小胡同里转出一前二后三个人来,二个人俱是一身长袍,穿着相当气派讲究。
前面—个是个卅多岁的中年人,长眉凤目白净脸,有一种雍容高华的气度及自然慑人之威,顾盼之间威仪自生,令人不敢仰视。
他背着手洒脱迈步,走得不徐不疾,四平八稳。
后面是两个五十上下的老者,一胖一瘦,两个人—般的太阳穴高高鼓起,目光锐利,—看就知道是两个内外双修的好手。
两个老者腰里鼓鼓的,脸上没有表情,肃穆而恭谨,并肩迈步,紧跟在那中年人身后。
燕十二何等人,一看就知道这中年人大有来头,纵不是亲王,郡王、也必是贝子、贝勒一流。
天这么晚了才回城,八成儿是逍遥去了。
燕十二没惊动他们,躲在暗处一动没动。
那三个从他身前丈余外行过,也没发觉暗隅中躲的有人。可是这三位刚从燕十二身前丈余外过去没多远,忽听前门方向传来一声叱喝:“什么人躲躲藏藏的?站出来!”
两个老者好机警,那瘦老头儿一步窜到了中年人前面,伸手拦住了中年人。
那胖老者没动,镇定的站在中年人身后,一前一后护住了中年人。
随听前门方向又传来叱喝:“大胆贼徒,还不站住。”
随着这声叱喝,衣袂飘风声响起由远而近,显然是有夜行人扑了过来。
只见瘦老者往后一抬手道:“护着主子退到暗处去!”
有他这一句,那胖老者立即护着中年人往燕十二藏身处暗隅退了过来。
燕十二皱了眉,这一下可怎么好,那胖老者跟中年人再退过来,自己要是不赶快躲的话,两下里非碰头不可。只一碰头,难免会发生误会。
一念及此,燕十二立即抽身往后退去,想不到那胖老者耳目相当敏锐,他刚一动便被胖老者发觉了,只见他伸手拦住了中年人,沉声喝道:“什么人躲在暗处?”
人影一闪,瘦老者电一般掠到,直往暗影中掠了过来。
燕十二眼见再躲是来不及了,不动手准是挨打,当即一声:“阁下请停步!”
抖手一掌拍了出去。
那瘦老者闻声惊觉,抬手也劈出一掌。
两下掌力相接。砰然一声大震,瘦老者立即被震得退了出去。
燕十二身躯也为之一晃,暗暗惊道:“这老头儿人瘦,内力可不弱,掌力好不雄浑。”
他这里心惊,瘦老者那里更心惊,一探腰,铮然一声掣出一柄短小软剑,抖剑再次扑上。
燕十二立觉剑气逼人,马上也知道这瘦老头儿在剑术上的造诣不弱,除了司徒英之外,他还没有见过官家有瘦老头儿这般出色的好手!
他不敢怠慢,翻腕掣出雕玉小刀,挺腕一迎——
“铮!”的一声,格开了瘦老头儿一剑,雕玉小刀顺势跟进,疾点瘦老头儿胸前要穴。
瘦老头儿软剑被震斜飞,本就一惊,及见暗影中一点寒光袭来,更是大吃—惊,连忙抽身暴退,退身中他喝道:“护着主子先走。”
胖老者护着中年人往前门方向退去。
几度惊变,中年人颜色不变,镇定如恒。此刻他不但没走,反而望着暗隅中喝道:“什么人躲在暗影里,出来见见我!”
燕十二道:“阁下,我没有恶意……”
那中年人道:“我知道你没有恶意,要不然你早就扑过来了,既然没有恶意,出来见见我何妨。”
燕十二心念略—转动,心想:此人要是个有来头的人物,说不定可以用他对付司徒英……
一念及此迈步行出去。
只听中年人喝了一声:“好人品!”
燕十二笑笑道:“阁下夸奖!”
中年人深深一眼,道:“你是干什么的,放着大路不走,躲躲藏藏的干什么?”
瘦老头儿挡在中年人跟燕十二之间,锐利目光一瞬不转的望着燕十二,仗剑而立,准备随时出手。
燕十二道:“我本来是走大路的,听见三位的步履声才躲进了暗处……”
瘦老头儿冷然说道:“躲什么?你见不得人么?”
燕十二目光—转,望着他道:“说话客气点儿,要不看贵上的面子,我就掌你那张老嘴。”
中年人突然笑了:“好大的火气,怎么,在京城里躲躲藏藏的,你还有理么?”
瘦老头儿变色欲扑。
只听中年人道:“我在跟他说话,不许动!”
瘦老头儿欠身恭应—声,收势未动。
燕十二道:“我躲在暗处,一不偷,二不抢,心安理得,贵属出口不逊,是谁有理,谁没理?”
胖老者两眼一睁,喝道:“大胆!”
中年人一抬手道:“让我跟他说话,别打岔。”
胖老者立即敛去威态,欠身恭应了一声。
中年人淡然一笑,望着燕十二道:“有意思,你倒跟我谈起理来了,好嘛,咱们就谈谈,反正我不急着回去……”
顿了顿道:“京畿重地宵禁早,在宵禁的时候你在暗影中躲躲藏藏的,要换你是我们,你怎么想。”
燕十二道,“不管我怎么想,我断不会出口不逊。”
中年人道:“别先怪人,问问自己为什么听见人声就躲?”
燕十二道:“京城不是有宵禁么,避免误会而已!”
中年人道:“你会说话,既然明知京城有宵禁,为什么不在家里待着,三更半夜的到处乱跑?”
燕十二道:“阁下,请告诉我,走江湖的有几个有家的?”
中年人道:“走江湖的到处为家,可是你总该住在客栈里!”
燕十二道:“没错,我是住在客栈里,难道有十万火急的大事也不能往外头跑么!”
中年人道:“你有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非在宵禁的时候办不可?”
燕十二道:“阁下,江湖人办事,大半是在夜深人静之后……”
中年人道:“光明正大的事,大可以在白天里办!”
燕十二摇头说道:“这件事不同于一般事,这件事若是迟办一刻,对你们朝廷就有一刻不利。”
中年人道:“我们朝廷?”
燕十二道:“事实上我并不是官家人。”
中年人摇头说道:“用不着解释,我问你,什么事迟办一刻便对朝廷有—刻的不利?”
燕十二道:“谋叛造反!”
中年人一怔,瘦老头儿冷冷说道:“谋叛造反论罪要家灭九族,你可不要胡说八道!”
燕十二淡然一笑道:“要冲着你这种对人态度,我这句话就不说了。”
瘦者头儿脸色—变,就要发作,但旋即他又敛去怒态忍了下去。
只听中年人道:“谋叛造反?是谁要谋叛造反?”
燕十二道:“远来的百姓,勾结吃粮拿俸的官家人!”
中年人两眼一睁道:“谁,你说谁?”
燕十二道:“告诉阁下有用么?”
中年人道:“告诉我有用么?什么意思?”
燕十二道:“我刚才说过,这件事牵连着一个官家人,而且是一个颇有权势的官家人,—个不好,消息走漏……”
中年人道:“朝廷并不畏权势,也不会包庇谁,论权势,没人比得上和砷,和砷的下场怎么样,在乾隆年间他比皇上的权势还大,在如今这嘉庆年间,他却被抄家问了斩,像和坤那样的军机大巨大学士,公爵,朝廷都毅然将他问斩抄家,别的还有哪个不敢动的!”
燕十二道:“朝廷固然没有不敢动的人,和坤伏诛,朝野额手官民称庆,我不是指朝廷,我是指阁下你。”
中年人道:“我怎么样?”
燕十二道:“我不知道阁下是否对付得了我说的这个人。”
中年人道:“我对付得了,即便我对付不了,我也可以上报。”
燕十二道:“我怎么知道阁下跟我说的那个人,有没有关系。”
中年人点了点头道:“说得是,你做事相当小心,这样吧,你不放心我,我给你推荐个人,我派我的一个护卫,带你去见御史广兴,广兴刚直,方正不阿,铁面无私,当日上疏弹劾和坤的也就是他,他你应该信得过吧?”
燕十二迟疑了一下,点头说道:“这位御史不畏权势,刚直无私,我信得过。”
中年人当即侧顾胖老者,道:“你带他到广兴那儿去一趟,让史崎护我回宫。”
胖老者一欠身道:“您怎能轻易相信他的话……”
中年人道:“谋叛造反是大事,这种事我宁可信其有,查查总是好的,反正对朝廷没什么害处。”
胖老者迟疑了一下,躬下身去,没再说话。
中年人转眼朝向燕十二道:“你跟他去吧,只要这件事属真,对你,我会有所报偿的。”
话落,转身要走。
燕十二忙道:“慢着,阁下请留一步!”
中年人回过身来道:“什么事,你还不放心么?”
燕十二道:“我刚才好像听见两字回宫。”
中年人道:“不错,你耳朵很尖。”
燕十二道:“容我请教,阁下是……”
中年人道:“我么?禁宫大内是我的家,我住在那儿。”
燕十二心头猛然一震道:“皇上!”
中年人倏然而笑道:“难得你终于明白了!”
敢情是嘉庆当面。
燕十二双眉一扬道:“既然是皇上当面,我何必再去见御史广兴。”
中年人目光一凝道:“你好大的胆子啊,先前不知道还则罢了,现在既然已经知道我是皇上,居然还挺直站着,你呀我的?”
瘦老者大喝一声:“跪下!”
抖剑扫了过来。
燕十二比他快,雕玉小刀—闪,飞快递出,立即逼退了瘦老者,接道:“请皇上约束约束他,刀枪无眼,别让我伤了他。”
中年人—抬手,拦住了瘦老者:“你是唯一能击退我的护卫的人……”
燕十二道:“皇上错了,江湖上能人甚多,我这一点末技算不了什么。”
中年人道:“你很谦虚,既然谦虚,就该懂礼。”
燕十二道:“皇上刚才应该听见我说过—句,你们朝廷!”
中年人微—点头,道:“我明白了,显然你也是个以汉族世胄,先朝遗民自居的人。”
燕十二道:“不错,天下万民莫不以汉族世胄,先朝遗民自居,事实上他们也都是汉族世胄,先朝遗民!”
中年人脸上掠过一丝异样神色,淡笑说道:“那我就不懂了,你既然以汉族世胄,先朝遗民自居,还管什么谋叛造反,那不正合你们的意思么?”
燕十二道:“我不为别人,我为的是天下亿万汉族世胄,先朝遗民。”
中年人讶然说道:“这话怎么说,这谋叛造反,不是你们那些以汉族世胄,先朝遗民自居的人想举事么?”
燕十二道:“要是的话,我就不会称它为谋叛造反,更不会横加阻拦了。”
中年人道:“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燕十二道:“是你们朝廷那位禁军统领司徒英,勾结新疆缠回谋叛造反,打算里应外合,一举把你从正大光明殿里赶出来。”
中年人脸上变了色道:“司徒英勾结缠回,是真的么?”
燕十二道:“当然是真的。”
中年人道:“事非小可,你可有证据?”
燕十二道:“三个来跟司徒英商谈勾结的缠回被我擒住了,如果你们要这三个人证的话,我愿意把他们交给你们。”
中年人道:“那三个缠回现在什么地方?”
燕十二道:“这皇上不必问,只管派几个人跟我去带人就是!”
中年人冷然说道:“到前门叫几个人去。”
瘦老者恭应一声,要走。
燕十二及时说道:“慢着,那些站门的可是司徒英辖下的禁军?”
中年人道:“不是,他们是九门提督步军。”
燕十二道:“那就不要紧了,司徒英功高而多智,要让他得到一点风声,你们休想拿住他。”
瘦老者转身而去,转眼工夫带着几个步军过来。
中午人吩咐胖老者道:“你带着人跟他去吧,人带回来之后直接押进宫里!”
胖老者立即躬身恭应。
中年人转眼望向燕十二道:“不管你是谁,你为的是谁,你为朝廷揭发了一桩谋叛造反大奸恶,也及时阻拦了一场刀兵之灾,这件事只要属实,我自会对你有所报偿,告诉我,姓什么叫什么,住在哪儿?”
燕十二道:“好意心领,我受之有愧,皇上如果真要对我有所报偿,请免各省贫苦百姓赋税一年,我将感同身受,感激不尽。”
中年人悚然动容,一点头道:“好,就冲着你这份心意,我免他们三年赋税。”
燕十二躬身道:“多谢皇上,草民永远感激。”
转身而去。
中年人冲胖老者一摆手,道:“跟他去!”
瘦老者躬身恭应,忙带着几个步军跟了去。
中年人目送燕十二离去,眼望着那顾长身影,脸上浮现一种令人难以言喻的异样神色,道:“此子出其类,拔其萃,是个罕见的奇人,若能让他在朕身边听差……”
脸色—沉,道:“史崎,护朕回宫。”
瘦老者“喳!”的一声,躬下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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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奸枭末路 燕十二大步当先,出城直奔东岳庙。
刚到东岳庙外便迎着了赵化龙,李广义等。
赵化龙、李广义一见燕十二,先是一怔,继而飞步迎了上来,道:“三弟,你回来了,我们还当你闲在里头了呢,正预备前去接应……”
说着话,目光扫向了胖老者跟那几个步军。
燕十二会意,道:“官家派人来要那三个缠回的,我先不进去了,麻烦二哥把他们带出来吧。”
赵化龙、李广义心知燕十二是不愿眼前胖老者见着东岳庙里的那些个,李广义答应一声,还没动。
那里毛胡子等已经把三名缠回扛的扛,抱的抱全带出来。
胖老者跟几名步军带走了三名缠回之后,赵化龙才道:“兄弟,这胖老头儿是……”
燕十二道:“大内侍卫。”
赵化龙一怔,脱口叫道:“大内侍卫!天爷……”
李广义道:“怪不得我看他内外双修,毫不含糊。”
赵化龙道:“兄弟,你怎么碰见了他们?”
燕十二道:“我碰见的不只是他们!”
赵化龙道:“怎么,兄弟,你碰见的不只是……”
两眼忽然猛睁,道:“兄弟,难不成你还碰上了……”
燕十二点了点头道:“还有颞琰(嘉庆,乾隆十五子)。”
毛胡子哈的—声道:“行啊,燕爷见着皇上了。”
查老五道:“燕爷,颞琰那颗软脑袋还在脖子上么?”
计老二摇头说道:“只动一个满清皇上管什么用,动他脏自己的手。”
赵化龙道:“兄弟把司徒英和盘托给他了?”
燕十二点头说道:“那是当然,既然碰见的是他,我自然不做任何保留。”
老黑拍手大笑道:“行了,这免崽子这回惨定了。”
燕十二摇头说道:“我不能让颞琰杀了他,我这就去通知他一声去。”
赵化龙怔了一怔,道:“兄弟,你这是什么意思?”
计老二点头说道:“燕爷做的对,岂能让颐琰杀了他,只把他逼到江湖上来就够了,咱们自己来对付他,要是让颐琰杀了他,胜之不武。”
毛胡子道:“燕爷,我跟您跑一趟去。”
燕十二摇头说道:“不用,我一个人就够了,这儿还需要照顾。颐琰这个人也不能不防着点儿。”
计老二点了点头道:“燕爷说得是,东岳庙不能来了。”
燕十二道:“我这就找司徒英去,你们几位进去告诉董前辈跟苗前辈—声去,换个地方等,同时大伙儿留神司徒英逃出城……”
毛胡子道:“娘的,截他。”
燕十二摇头道:“不能截他,放他出去,只看准他往哪个地方去就行了。”
毛胡子道:“不截他?您怕大伙儿不是他的对手?”
燕十二点头说道:“我直说一句,除了我能与他拼个百招之外,眼下这些人,的确没有一个是他的对手。”
这是不折不扣的实情实话。
毛胡子没说话。
燕十二道:“几位进去跟董前辈苗前辈说一声吧,我走了。”
他是说走就走,转身往城门方向扑去。
燕十二一个人,捷如一缕轻烟翻墙进了城。
他进内城直扑侍卫营,侍卫营里刚丢了一个冯七少,正在乱呢,燕十二正赶上,一到便被侍卫营的人瞧见了。
两个侍卫抡刀扑了上来:“好啊,你小子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还敢在这儿晃啊。”
燕十二出手没留情,一把夺过了两把刀,道:“跟我玩这一套,你们还差得远,告诉司徒英一声去,我要见他。”
两个侍卫一句话没说,扭头就跑,转眼工夫又引出了十几个,而且还有两个拿火枪的。
燕十二一见火枪便皱了眉,当即沉声说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我要见司徒英有机要大事相告。”
两个火枪手没理那—套,举枪就要射。
正好燕十二手里有两把刀,一扬手,两把刀脱手飞出,两个火枪手躲都没来及躲,惨叫了两声,撒手丢枪,全躺下了。
那十几个侍卫乱了,叱喝声中就要扑过来。
只听一声朗喝传了过来:“你们都给我退回来。”
燕十二一听就知道是司徒英出来了,那十几个侍卫还真听话,立即全退了回去。
司徒英背着手,挺潇洒的走了过来,身后还带着四名护卫,仍是那么耀武扬威的。
“燕十二,你的胆子可真大啊。”
燕十二道:“燕十二别的没有,确有一颗铁胆。”
司徒英停步在丈余外,四下看了看,道:“怎么,只你一个人么?”
燕十二道:“我又不是来打架的,来这么多人干什么!”
司徒英轻哦一声道:“你不是来打架的,那么你来干什么的,知罪投案的?”
燕十二倏然一笑道:“我无罪,咱们俩谁有罪谁明白,我来告诉你一声,东事窗发了,别呆在这儿耀武扬威了,赶快逃命去吧,现在还来得及。”
司徒英目光一凝,道:“东窗事发,赶快逃命?什么意思?”
燕十二笑笑说道:“我说句话你信不信,新疆来的三个缠回,让大内侍卫逮了去,直接押进宫了。”
司徒英脸色一变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燕十二道:“懂不懂你自己明白,那也是你的事,我特意跑来告诉你,给你个逃命的机会,对你已经仁尽义至了。”
司徒英脸色大变道:“我还是不懂你说什么!”
燕十二道:“那随你了,话我是传到了,懂不懂在你,我没工夫跟你多解释,告辞了。”
话落,他转身要走。
“站住!”司徒英—声沉喝,道:“我眼前岂是你要来便来,要走便走的,来人,给我拿下了,死活不论。”
众侍卫呐喊壮胆助威,轰雷般一声答应,各站方位,成一圈的围上了燕十二。
燕十二冷笑一声道:“司徒英,你死到临头还在这儿横行霸道,作威作福……”
“贼徒大胆。”
两名侍卫先攻,手中刀各一摆,一上一下向燕十二攻到。
侍卫营中俱皆好手,也是护卫禁城的主力,他们的人身手自然不凡,只见刀光闪动,刀风逼人,而且快捷无伦,一闪便已攻到。
这里两名侍卫先攻,那里几名火枪手又奔出了侍卫营大门,燕十二看得清楚,心里也明白,自己若无法脱得此围,冲出重围,只待火枪手一到,再想走可就难了,说不定会先伤在这些歹毒霸道的火器之下。
心念转动之间,功凝右臂,翻腕掣出他那柄雕玉小刀,旋身避过上下两处刀锋,雕玉小刀一闪,直往近处一名侍卫那持刀右小臂攻了过去。
燕十二这一招看似平淡无奇,其实他这一招用得相当好。
燕十二攻出一刀之际,他料定他一动,必然会招得其他众侍卫从后面攻扑,他—刀攻出之后,果然听得身后金刃破风之声大作,当即他—矮身形,横里腾跃,直往圈外窜去。
恰好这时候他攻的那名侍卫沉腕出刀,当的一声正跟从后攻扑燕十二那些侍卫的兵刃碰在一起,彼此都震得一退,燕十二遂轩易的冲出了包围。
司徒英岂容他逃出手去,冷叱一声带着几名火枪手扑了过来。
司徒英亲自出马,燕十二不敢轻忽大意,把全身功力凝聚在掌中一柄雕玉小刀上,只待司徒英扑到。
就在这时候,两条人影捷如鹰隼的掠到了侍卫营门前,那是两名佩挂整齐,服饰齐全,御前带刀,官同四品的大内侍卫。
两名大内侍卫一掠到,立即扬声说道:“内廷有话,传禁军统领司徒英即刻晋见。”
司徒英硬生生收住扑势,两眼寒芒暴射,直逼燕十二。
燕十二笑道;“司徒英,大难当头,你是顾己呢,还是顾人?”
司徒英霍然转过身去,对那两名大内侍卫道:“二位请先走一步,司徒英随后就到。”
燕十二道:“对了,去不得,只一去麻烦就大了。”
只听一名大内侍卫道:“内廷催促甚急,恐怕不行,你赶快跟我两个进宫吧。”
司徒英道:“眼前有个江湖莠民,不法贼徒,我不能让他脱逃……”
另一名大内侍卫道:“侍卫营这么多人都在这儿,何苦你这位统领亲自动手。”
燕十二哈哈—笑道:“司徒英,我仁尽义至,是福是祸,全在你一念抉择了,我没那么多闲工夫看热闹,告辞了。”
腾身跃起,直往前门方向扑去。
只听司徒英大喝一声:“贼徒哪里走。”
腾身掠起,衔后紧追过来。
燕十二心里明白,司徒英狡猾施诈,并不是真要追他,而是藉这机会开溜,当即加快身法往外扑去。
两名大内侍卫似乎也看出司徒英的心意了,叱喝声中,拔刀掠起,也双双追了过来。
这一追就变成了司徒英追燕十二,两名大内侍卫追司徒英了。
燕十二存心促狭,翻出内城后,专找黑胡同钻,只见他身形连闪就没了影儿。他躲在—条黑胡同里,再听衣袂飘风声从胡同外急速掠过,心知司徒英在两名大内侍卫的追赶下已经过去了,心中暗笑一声,就要窜出去跟上。
就在这时候,一股疾劲破风声自脑后响起,直袭他玉枕大穴。
这是谁,他陡然一惊,一个旋身雕玉小刀闪电般往后挥去。
只听一声冷哼,一条颀长人影一闪后退。
燕十二一刀逼退那人之后,马上就看清楚了那人,一怔,脱口说道:“是你!”
那颀长人影已然稳住了身形,赫然竟是司徒英,只见他脸色铁青,只听他咬牙说道:“你坏了我的大事,断送了我的荣华富贵,即便是我被逼离开官家,又岂肯放过了你……”
燕十二道:“司徒英,你可别冤枉好人……”
司徒英冷笑一声,道:“不会的,我已经想明白了,我跟那三个缠回在密室中议事,冯家那小后生就囚在隔壁,必是他听见了我们的谈话,泄露了我的秘密,你认为有机可趁,擒得三个缠回把他们交给了官家……”
燕十二道:“既然这样,我怎么会冒杀身之险跑来通知你……”
司徒英道:“燕十二.你把司徒英当成了三岁孩童,你所怕的,就是我手下那包括火枪在内的庞大实力,你认为这样可以使我孤立,但却又不愿我落在官家手里,所以你抓我证据交给官家于前,虚情假意做好人跑来告诉我于后,你认为我一旦进入江湖就是独自一个人,好对付,其实你是做梦,我在江湖中一样的拥有庞大实力。”
燕十二笑笑说道:“雷家堡跟山东齐家,他们也有火枪么?”
司徒英脸色—变,道:“虽没有火枪,但杀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我用不着仗恃火枪。”
燕十二脸色一沉,道:“司徒英,我要跟你说正经的了,你今天害这个,明天害那个,多少人为你妻离子散,多少人为你家破人亡,多少人为你含恨痛苦声声,这都还好,害来害去你竟连自己的授业恩师都害了,扪心自问,你作过多少孽,造过多少罪,你还有什么脸进入江湖,你还有什么脸活在人世……”
司徒英厉声喝道:“姓燕的,你住口!”
燕十二冷笑说道:“怎么,怕听了么,老实告诉你,就是你不找我我也会找你的,姓燕的我但有三寸气在,誓必除掉你这个丧心病狂,无耻已极的阴毒小人,否则我对不起家师,对不起桑前辈,董姑姑跟天下武林的每—个人,言尽于此,你我决一雌雄,判个生死吧。”
闪身欺了过去,雕玉小刀一挥,直袭司徒英胸前大穴,他凝足真力,一上手便是不轻露的师门绝学。
那一方面固然是因为他必杀司徒英,另一方面却也是为了司徒英是他生死大敌,唯一对手,他不敢轻敌。
司徒英冷笑一声,五指如钩,硬抓那柄雕玉小刀。
司徒英怀着洗髓经,有可能已习得洗髓经所载绝学,燕十二不敢让他抓着那柄雕玉小刀,沉腕一闪,刀锋走偏,迅雷奔电般向司徒英右小臂刷了过去。
司徒英一条手臂灵蛇般,只见他一缩一吐,招式未变,五指仍然抓那柄雕玉小刀。
燕十二知道自己这柄雕玉小刀利能削玉,不是凡铁,也以为司徒英在手指上必有其独特的功夫,否则他断不敢轻易用肉掌跟这柄雕玉小刀碰。
心中有此一念,更不敢让司徒英的五指沾着那柄雕玉小刀,右手收刀,左手一掌拍了出去。
司徒英冷冷—笑道:“也好,你我就比比掌力,较较内功。”
五指一伸,挺掌迎向燕十二攻来的一掌。
这一掌虽非石破天惊,倒也威势惊人,只昕砰然一声,燕十二觉胸中血气翻腾,立足不稳,一晃退了两步,而司徒英身体也为之一晃,却不过退了一步。
单看这情形,司徒英的内力要比燕十二来得深厚。
本来是,司徒英要连这一点都不及燕十二,他还称得什么枭雄,当得什么禁军统领。
燕十二惊了心,他不敢再跟司徒英比内功,较实力了,雕玉小刀一闪,电一般的攻了过去。
只听司徒英冷笑一声道:“只仗犀利兵刃,算得什么英雄好汉。”
他则是五指如钩抓向那柄雕玉小刀。
燕十二是绝不敢让他碰着这柄雕玉小刀,道:“你不必激我,我是不会上你的当的。”
嘴说手不闲,振腕一抖,一连攻出三刀,寒光闪闪,每一刀都快捷如电,指的全是司徒英要害。
司徒英脚下没动半步,五指翻飞,从容化解了燕十二这凌厉无比的三刀,然后五指一抖,向着燕十二胸前拂去。
刚才他只守不攻,现在他采取攻势了。
燕十二挺左掌迎了上去,同时,右手刀一翻,疾点司徒英乳下要害。
他机灵的声东击西,看司徒英怎么封架,怎么阻挡。
司徒英不含糊,抬左手抓向那柄雕玉小刀。
他应变不可谓之不快,可是他不及燕十二快,刀光一闪,血光立现,司徒英左胸被划破了一道口子,衣裳破了,肉也绽了,立即见了血。
同时,两掌接实,砰然一声,燕十二只退一步,司徒英却来个踉跄暴退。
是—震之威,还是因为司徒英受了伤?
燕十二刚—怔,一眼瞥见司徒英适才站立处地上,一前一后两个深逾寸许的脚印。
他心里猛然—跳,倏然抬眼,道:“司徒英,你是空壳子啊。”
司徒英二话没说,腾身而起,直上夜空。
燕十二冷笑说道:“还想逃么,你歇歇吧。”
腾身追了上去。
他这里刚腾起,只见司徒英身影一折,忽然又射了下去,直向—个黝黑的大院子落去,—闪便没入那大院子的暗隅里。
燕十二飞也似的跟了下去,落地再看,眼前好大个院子,想必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庭院。院子里处处黝黑,哪里还有司徒英的踪影。
燕十二一向促狭,凝足了劲儿,大叫一声:“有贼。”
人随话动,立即腾身拔起,躲入一棵大树那浓密的树叶中。
他这一声跟晴天霹雳般,就是死人也能让他震得一跳,各处都有了动静,转眼工夫之后,看吧,都起来了,掌灯的掌灯,举火把的举火把,到处找上了,闹嚷嚷的。
燕十二躲在高处,一双锐利目光透过浓密树叶,只留意各处暗隅,只要司徒英身形败露一窜出来,他就马上在半空里来个截击。
可是奇怪了,下面忙了半天,别说贼了,连根贼毛也没找到,根本没见司徒英露面。
他躲到哪儿去了?
难不成他借土遁了?
燕十二正诧异间,只见五六十丈外,一条颀长人影在夜色中向城外腾跃疾射,赫然竟是司徒英,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逃出这座大宅院了。
眼看司徒英就要出城,燕十二心中—急,腾身自枝叶中行出扑了过去,带出一阵枝叶声,听得下头有人大叫:“贼在树上,贼在树上。”
好了,这下他倒成了贼了。
当然,那些人也只是叫叫而已,哪—个人能赶得上燕十二。
燕十二一路疾驰,他驰出十丈的时候,司徒英已然翻出了城,等到他翻上城墙再看,城外夜色空荡寂静,司徒英却已没了影儿。
燕十二正懊恼间,遇见城下百丈左右处,像有个人影晃动了一下,他连忙腾身追了过去。
到了适才人影晃动处,人影又不见了,却听得不远处有人叫了他一声:“燕爷。”
—条人影掠了过来,是计老二,他道:“您回来了,情形怎么样?”
燕十二道:“看见司徒英了么?”
计老二神色一紧道:“怎么,司徒英跑出来了?”
燕十二点了点头,道:“他现在像个丧家之犬,我刚才站在城墙上看见此处有条人影晃动了一下。”
计老二道:“我没见有别人,您瞧见的那人影,八成便是我。”
因离得太远,燕十二看不真切,刚才那晃了晃人影是不是计老二,燕十二不敢说,不过计老二耳目不差,要是有人从他这儿过,即或他拦不住,可断无茫然不觉的道理。
这么说,司徒英没往这边跑。
计老二见他沉吟未语,当即又道:“燕爷您放心,咱们的人跟冯家的人,已经把京城团团围住了,就是只虫蚁也别想神不知鬼不觉的溜出去,何况是个活生生的大人,大伙儿早就说好了,只要有一点异动,马上就会示警的……”
忽听身左几十丈外传来一声闷哼,紧接着是一声惨呼。
燕十二脸色一变,飞一般的当先扑了过去。
这一带矮树叶到处,就是矮的也有—人高,在这一带藏身,是最容易不过的了。
燕十二刚扑到,一阵金刃破风声当头压下。
只听身后计老二叫道:“老六,是燕爷!”
金刃破风倏然而止,樊者六—手一只,持飞轮正站在眼前,计老二跟着掠到,叱道:“老六,你睡着了么?”
樊老六赫然一笑道:“我也是听见叫声扑过来的,天未亮,我哪瞧得出竟是燕爷。”
燕十二道:“六爷,找着叫声的所在了么?”
樊老六抬手飞轮往左一指,道:“我听见大概就是这边约六丈一带。”
计老二道:“走,咱们分头找去。”
当先掠了过去。
到处都是矮树丛,树丛里更黑。不好找,找了半天才听得计老二叫道:“在这儿了,燕爷快过来。”
燕十二腾身往发声处掠了去,耳边还听得计老二道:“好个心狠手辣的东西,死到临头还这样。”
燕十二掠到了,眼前—片矮树从,树从外站着计老二,计老二脚下躺了个人,是个冯家的弟兄。
那冯家弟兄胸前插把刀,从前胸直贯后胸,整个人被钉在地上。
燕十二心中一惨,一闪身便要往外扑。
只听身后传来话声:“不用追了,他现在过去多时了。”
燕十二转身哈腰道:“董姑姑。”
夜色中,董淑嫒、苗小蛮等人先后掠了过来,燕十二望着冯天鹏道:“大少,我至感抱歉……”
冯天鹏浓眉一轩,道:“燕兄弟这是什么话,瓦罐不离井边破,将军难免阵前亡,吃我们这碗饭的,哪天不是刀里枪里钻的,还怕死么?谁又能保准不死啊!”
抬手叫来了两个人,抬走了那具尸骨。
燕十二道:“好狡猾的东西,仍是让他脱了围。”
董淑媛道:“他跑不了的,只要他没了官家这种仗恃,少林头一个就饶不了他,凭他那身所学,居然吓得倒,足见一个人理不直,气不壮……”
燕十二道:“董姑姑,他之所以跑,一方面固然由于他理不直,气不壮,另一方面也因为他不是我的敌手……”
他把跟司徒英拼斗的经过说了—遍。
静静听毕之后,大伙儿大为振奋,可也好不诧异。
董淑嫒道:“这就怪了,他既怀有一册洗髓经,怎会不是你的对手。”
苗小蛮道:“八成儿他没有习练那册洗髓经上所载绝学。”
董淑媛摇头说道:“姐姐还不知道他么,他既怀有一册洗髓经岂会放在那儿不动,哪有不习绝学的道理。”
苗小蛮道:“那么就是他天赋不够,无法窥及洗髓经所载绝学的门径。”
董淑嫒点了点头,道:“这倒是有可能,不过咱们也不能不提防一点,司徒英这个人狡猾诡诈,他会不会是故露败象,别有用心?”
苗小蛮不以为然,摇头说道:;“夫人,点到为止的过招比试,或有可能故露败象,别具用心,如今是殊死搏斗,必有败亡,再说高手过招,丝毫之差足以致命,他怎么会故露败象,又怎么敢。”
董淑媛道:“姐姐该知道,司徒英是个极为聪明的人,要说他的天资不够,似乎难以让人相信。”
苗小蛮道:“那么夫人以为他既怀有洗髓经,为什么会不是十二少的对手?”
董淑嫒摇头说道:“我—时还想不通这道理,不过我以为咱们小心些总是好的,凡事不能不防着点儿,尤其是对司徒英这种人。”
苗小蛮摇头说道:“我想不出他还有什么别的用心。”
计老二道:“只要咱们能找着他,他是不是别有用心,应该是不难明白的。”
毛胡子道:“人海茫茫,咱们上哪儿去找,又从何找起。”
计老二道:“这不难,天下虽大,司徒英的去处只有两个,一是雷家堡,一是齐家,嵩山少林他是绝不敢去的,咱们立刻到这两处去,应该不会找不着他。”
董淑嫒点头说道:“计二爷分析得很对,即使不中,也不会差得太远,这样吧,咱们分作两组找他去,十二郎跟赵、李二位等—路往雷家堡,我跟毛大爷弟兄往齐家,也好顺便看看齐家那位姑娘,是不是我的瑶儿。”
燕十二道:“董姑姑这么分配妥当么?”
董淑嫒笑笑说道:“你放心,论智,我并不比司徒英逊色,论武,我跟你苗前辈,再加上毛大爷兄弟等,即或奈何不了他,自保应该绰绰有余。”
冯天鹏突然说道:“董前辈,冯家的人呢?”
董淑嫒道:“冯家久居关外,跟这件事无关,我不敢擅做主张。”
苗小蛮道:“都是自己人,夫人还客气什么,让他们一块儿去算了,即便派不上大用,壮壮声势也是好的。”
冯天鹏笑了:“大姑说得是……”
苗小蛮道:“别是不是了,告诉你爹—声去,让他带着小七儿回东北看家去,你跟老二、小五带几个弟兄去就够了,就说是我说的,他一定得听。”
冯天鹏答应了一声,飞步而去。
董淑嫒这种分配有一个麻烦,毛胡子弟兄跟着他,解七妞势必要跟燕十二分开,燕十二倒没什么,解七妞却是满脸的不愿意,满脸的离情别绪。
董淑嫒何许人,焉有看不出来的道理,她手抚解七妞香肩,含笑说道:“姑娘放心,小别而已,来日方长。”
解七妞一张娇靥登时飞红、低下头去。 ’
连燕十二脸上也为之一热,苗小蛮笑道:“七妞儿,夫人说的不错,你不看看琼姑娘,她又何尝愿意。”
一句话又羞红了琼姑娘的脸。
燕十二心头猛然一震,抬眼往琼姑娘望了过去。
正好琼姑娘也在看他,四道目光相接,琼姑娘娇靥更红低下了头,燕十二只觉心神震颤,忙把目光移向一旁。
苗小蛮哈哈大笑。
就在这时候,雄健步履响动,冯天鹏回来了,道:“大姑,我爹说他这就带着小七儿回去,不过来给您几位辞行了。”
苗小蛮道:“哪来这么大规矩,辞的什么行……”
转眼望向董淑媛道:“夫人,事不宜迟,快一步总比慢一步好,咱们走吧。”
董淑嫒点了点头,望着燕十二道:“十二郎,咱们江湖中再谋碰面吧。”
燕十二等恭恭敬敬应了一声,口齿启动,欲言又止。
董淑嫒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燕十二道:“没什么,我突然想起了鲍天和父女,咱们跟司徒英这么斗,如今司徒英府邸被烧人也逃离了京城,怎么始终没有见他父女露面。”
董淑嫒呆了一呆,旋即神情一震,道:“不是你提我们真忘了,这一阵子忙得连他父女都忘了,据我所知,鲍天和父女一到京里就被司徒英囚禁了起来,要照这情形看,恐怕他父女已经葬身火窟了。”
苗小蛮咬牙说道:“司徒英作好大的孽啊,鲍天和老奸巨猾,阴狠毒辣,死不足惜,只是鲍姑娘不失为一个好姑娘……”
董淑嫒点了点头道:“的确,云凤丫头是个好姑娘,也算是我的女儿……”说着说着,她两眼现了泪光。
苗小蛮叹了口气,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夫人,不要多想了,这世上受司徒英害的人还不知道有多少呢,走吧。”
董淑嫒默默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候,远处一声沉喝传了过来:“站住,别跑。”
大伙儿听得一怔,苗小蛮忙道:“老大,老二快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儿?”
冯天鹏、冯天鹗应声如飞而去,转眼工夫之后,他兄弟带着一个人走过来,巧了,赫然竟是的云凤。
只见鲍云凤憔悴得不成了样儿,头发蓬乱,衣衫烂破,走起路来都摇晃不稳。
董淑嫒直了眼,叫了一声“云风!”
飞身掠了过去。
鲍云凤一头扑进董淑嫒怀里,失声痛哭。
大伙儿只见她一阵哭,也见她跟董淑媛好说了一阵话,只是两方面离得太远,听不见她跟董淑嫒都说了些什么。
半晌之后,董淑媛带着她走了过来,—一为她介绍了大伙儿之后,道:“她爹在司徒英府火起的时候没来得及逃出来,司徒英用心叵测,把云风另囚别处,以她爹逼她就犯,她没答应,火起的时候她跑出去找她爹,找遍了司徒英府还没能找着,司徒英折回去之后,又把她囚禁了起来,直到今夜,司徒英罪发逃走,大内侍卫搜查他的临时住处才发现云凤把她放了出来。”
这一番话只听得大伙儿个个悲愤填膺,苗小蛮更是破口大骂司徒英。
大伙儿咒了司徒英一阵之后,董淑嫒说了话,她让鲍云凤跟她在一起,跟琼姑娘解七妞做个伴儿。议定之后,大伙儿就在城外分手,成两路离京进入了江湖。
一枝秃笔无法兼顾两处,容我先说燕十二这一路。
燕十二这一路的目的地既然是雷家堡,遂偕同赵化龙、李广义等八方镖局的精英,沿着太行山直奔雷家堡。
一行人走得极快,十天之后到了离雷家堡不远的一处小镇。
雷家堡在太行山里,这座小镇在太行山外,地近六河沟,等于是雷家堡的门户,也是进出雷家堡所必经。
一行六人抵达这座小镇的时候,已近晌午。
六个人一进这座小镇便觉得气氛不对,一座地处偏僻的小镇上,竟住满了来自三山五岳、四海八荒的各路豪雄,把仅有的几家客栈住得满满的。
李广义忍不住诧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儿,雷家堡里有什么事儿么?”
他问他们,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正说话间,只见镇口急步迎出来个人,是个中年壮汉,穿着挺气派,也相当华丽,他老远的一抱拳说道:“敝堡主无暇分身亲迎,特命小的几个在这座小镇上恭候,请诸位在镇上先委曲些时候,到时候自有人来迎诸位入堡,请请,容小的为诸位带路。”
话落,转身往里便走。
六个人好不诧异,老黑低低叫道:“那雷振甫他成了仙不成,算准了咱们会来。”
柳大龙摇头说道:“我看不是这么回事,进这座小镇的各路人物不少,八成是错把冯京当马凉,把咱们认为各路人物混为一谈了。”
赵化龙点了点头道:“可能让大龙说着了,以我看雷家堡准是有什么事……”
李广义道:“咱们怎么办,跟不跟他去?”
燕十二沉吟了一下道:“干脆将错就错,让他们派来的人把咱们迎进去不挺好么?”
李广义道:“好是好,怕的是迟早会拆穿……”
燕十二道:“咱们又何惧拆穿,本就是来意不善……”
李广义道:“话是不错,可是万一待会儿人家问起来咱们是哪一路的,咱们怎么说?”
燕十二道:“这个二哥就不用管了,一切自有我。”
说话间那华服汉子已把六人带到了一家小客栈前,小客栈前站着个瘦高华服汉子。
华服壮汉向那瘦高华服汉子—躬身道:“龚爷,客人已到了,共是六位。”
瘦高华服汉子迎上来一抱拳道:“雷家堡龚应民职司迎宾,奉敝堡主之命在此恭迎,恕龚某人眼拙,诸位是……”
燕十二当即道:“我六人刚从京里来。”
龚应民两眼一睁,道:“噢,原来六位是司徒大人那儿来的,龚应民失敬……”
欠身一抱拳道:“这家客栈太小,请六位随我到别家去。”
转身带路而去。赵化龙低低说道:“没错,他们是把咱们当成客人了。”
李广义道:“三弟,听他那口气,司徒英似乎没到这儿来。”
燕十二点了点头道:“先不管司徒英,且看看雷振南究竟在干什么再说。”
只见龚应民转过头来道:“几位,司徒大人可好?”
燕十二微一点头道:“我们大人安好,谢谢阁下。”
“谢谢。”龚应民笑道:“您这是抬举我,今年敝堡主五十整寿,各路朋友都来了,但绝不及司徒大人派六位来得让敝堡主感到光采。”
原来如此,六个人马上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燕十二道:“阁下好说。”
龚应民道:“我说的是实情实话,前两天敝堡主还真念叨呢,下帖子显得托大,不下帖子又嫌不恭,敝堡主正在发愁呢,不想司徒大人这么赏脸……”
燕十二道:“好说,我家大人跟雷堡主道义之交,彼此是朋友,往后需要贵堡协助的地方仍多,今年适逢雷堡主五十整寿,焉有不来祝贺之理,只是我家大人太忙,无暇分身亲来……”
龚应民道:“客气,客气,六位来已经是赏大脸了。”
说话间抵达一家客栈前,这家客栈显然比刚才那家大得多,也够得气派。
雷振南真是势利,来登门的贺客都分三六九等。
龚应民恭恭敬敬,满脸赔笑,唯恐不周的把六人让进了客栈,直进后院上房。
客栈是不小,但看来看去只燕十二等六个人。
燕十二道:“怎么别家客栈有人满之患,这家客栈却没人住。”
龚应民涎脸赔笑道:“是敝堡主的意思,这家客栈是专为敝堡主的至友跟贵客准备的,司徒大人是敝堡主的至友,六位自然也就是雷家堡的贵宾,岂能跟他们住在一处。”
燕十二道:“雷堡主真是太抬举我们了。”
龚应民忙道:“哪里,哪里,是司徒大人赏脸,是司徒大人赏脸……”
把六个人让进了上房,客栈伙计献过了茶水,龚应民小心翼翼的道:“今年来的人多,几乎—倍于往年……”
燕十二道:“那是雷家堡主交游广阔。”
“哪里,哪里。”龚应民忙道:“还不都是托庇于司徒大人,要不然敝堡哪有今日这等声势,在六位面前谈声势,那是失礼,其实……都是自己人,六位千万不要见怪。”
燕十二道:“好说了,雷家堡在雷堡主雄才大略的领导下,的的确确是声威远震,雄冠天下,这是有目共睹,有耳共闻的事实,要不怎说我家大人以后仰仗鼎助的地方还多。”
“您客气了,客气了。”龚应民感同身受,受宠若惊,哈着腰赔笑说道:“完全是雷家堡托庇于司徒大人,完全是雷家堡托庇于司徒大人……”
顿了顿道:“我刚才说今年的贺客多,所以敝堡一时派不出那么多车来,不过六位放心,先请委曲一时半会儿,只要车到我一定安排六位进堡……”
燕十二道:“也不必太急,该分个先来后到。”
龚应民道:“分什么先来后到,他们哪能跟六位比……”
一顿,赔笑说道:“一路想必相当辛苦,要不要先吃点什么……”
燕十二刚要说话,老黑那里已抢先了:“对,正好,我还真有点饿了……”
“是嘛!”龚应民道:“我就料着六位一定饿了,那么,六位想吃点什么,喝什么酒?”
燕十二道:“酒免了,先随便拿点吃的来好了。”
龚应民道:“是,是,是,我这就让他们送吃的来,我这就让他们送吃的来……”
目光一凝,望着燕十二道:“我还没请教,六位怎么称呼?”
燕十二道:“我几位都是我们大人的亲信,赵、李、柳、张、骆,我姓燕,总管统领府中大小事。”
龚应民哦的一声,道:“原来是燕总管跟六位护卫爷,龚应民有眼无珠,当真是太失敬,六位请稍候片刻,我去去就来,我去去就来。”
鞠躬哈腰,退着行了出去。
张一飞扫了老黑一眼道:“老黑,你可真够馋的。”
老黑一咧嘴,道:“馋人不是铁,饭是钢,一顿没吃饿得慌,有人孝敬为什么不吃,吃他娘的。”
柳大龙道:“好的在后头,少吃点儿,别挡了下一顿。”
老黑摇头说道:“你放心,这难不倒我老黑,我老黑别的长处没有,这二顿吃得再饱,下一顿照吃不误,就这么点儿长处。”
大伙儿都笑了。
笑声中,李广义道:“我长了这么大,这是头一回受人这么崇敬,三弟,记得你跟他们雷家堡的人朝过面。”
燕十二道:“不错,不过那已经有不少时日了,我当日是一个样儿,现在已是一个样儿,包管他们不认识我了,也绝不敢冒认。”
赵化龙道:“三弟,照这么看,京里的事这儿还不知道。”
“那是。”点头说道:“消息要是传到这儿,只怕雷振南就没有心情做寿了。”
李广义道:“三弟,既然司徒英没往这儿来,已知道雷振南只不过是做寿,咱们还有往那里走的必要么?”
燕十二沉吟着还没说话。
赵化龙那里摇头说道:“二弟,司徒英有勾结新疆缠回情事,雷振南既然是司徒英的人,他就不可能单单为了做寿。”
燕十二沉吟着还没说话。
张一飞点头道:“大爷说得是,雷振南是司徒英的一个爪牙,司徒英未死,留着这么个人在世上,终也是个祸害。”
燕十二点了点头道:“一飞说得好,其实,即使是司徒英死了,雷振南怕也是不甘雌伏的。”
李广义道:“要是这样的话,咱们就既来之则安之。”
燕十二道:“我正是这意思……”
步履响动,老远的便听见了龚应民扯着嗓子叫道:“端好了,端好了,别洒了。”
吃的来了,老黑精神为之一振,道:“吃吧,喝吧,吃饱了,喝足了,咱们好大闹他一场。”
柳大龙笑笑说道:“且任他们殷勤去,把几个煞星招进了雷家堡,看雷振南到时候怎么整他。”
大伙儿都笑了。
笑声中,龚应民当先走了进来,一欠身道:“燕总管,吃的来了,小镇上没什么好东西,几位请随便吃点,也请多包涵。”
话是客气话,东西还真不赖,热腾腾的包子馒头,六七样菜,一大碗汤,真难为他这么快就办来了。
人既然分三六九等,这吃的定然也分三六九等。
六个人心里明白,眼前这顿吃的准是头等的。
龚应民迎宾做的不赖,真尽职守,不但周到圆满,而且是十分周到圆满。
吃过饭沏上一大壶好茶。茶能去油腻,助消化,吃饱了饭菜来杯清香可口的好茶,是人生一大享受。
剩下的撤走了,龚应民硬是倒退着出去的。
天刚黑,龚应民又来了,说堡里派出来的车到了,六人是头一批进堡的贵客。
六个人没客气,在龚应民的前导下,大摇大摆的出了客栈。
出客栈一看,天爷,两匹双套马车停在客栈门口,牲口身上的也好,车身上的也好,无一不名贵异常,擦得发亮,连那赶车的都穿着一身华服。
六个人上了两辆车,燕十二、赵化龙、李广义一辆,张一飞、柳大龙、老黑一辆,不知道招来了多少嫉妒目光。
车赶动了,疾驰,但不颠不晃,足见赶车的是好手。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直奔太行山里,鞭梢声破夜空,呼啸着,清脆的叭叭声传出老远。
车进太行山口,路两旁马上就看见了灯,一盏盏的气死风灯,隔十几步便是一盏,跟条龙似的,蜿蜒着,把条平素不大有人走的太行山山路,照耀得光同白昼。
雷振南抬出了排场,而且是大排场。
车行极速,半个时辰之后,抵达了雷家堡前,天爷,张灯结彩,平素阴沉的雷家堡,如今成了不夜之城。
两扇巨大铁门敞开着,站门的一十六名抱刀华服大汉,一个个怀抱雁翎刀,雄赳赳,气昂昂,怪慑人的。
两辆马车直驰堡中,在雷家堡那大广场里停下。
龚应民自头一辆马车辕上跳下,掀开车帘,恭迎贵宾下车。
燕十二等先后下了车,广场上一前四后站着五个人。
最前头的是雷振南,他今儿晚上穿一袭锦袍,身后四个人依次是少堡主雷玉龙,总护法蒙东扬,左护法蒲昆,右护法韩克用。
龚应民急步超前,低声两句,雷振南带笑迎了上来,老远便拱起双手:“燕总管跟六位护卫,雷振南有失远迎,当面恕罪。”
燕十二抱拳说道:“岂敢,燕某奉我家大人之命,特来为雷堡主祝嘏。”
“不敢当,不敢当。”雷振南道:“司徒大人跟燕总管岂不是折煞雷振南,前两天雷振南还正在作难……”
燕十二道:“雷堡主不必客气了,燕某此次趁祝嘏之便,另有要事面奉。”
雷振南上前一步,低低说道:“莫非是为了大事?”
燕十二心里一跳,道:“正是。”
雷振南—笑说道:“有司徒大人在上,雷振南岂敢言寿,前些日子接到大人手谕,命雷振南早点做准备,所以才藉这个名儿邀得武林至交好友来面议大事,共襄盛举。”
赵化龙等果然没料错,这一诈可抖出来了。
燕十二心里已是一跳,倏然而笑道:“雷堡主毕竟是我家大人的热心朋友,到时候,还要仰仗贵堡鼎助,我家大人不会忘了热心朋友的。”
雷振南哈哈大笑,道:“那是当然,那是当然,来,来,燕总管,这是我的几个兄弟跟犬子,彼此见见。”
龚应民过来介绍,彼此寒暄了一阵。
寒暄中,韩克用一双眼却盯上了燕十二,迟疑着道:“兄弟以前好像见过燕总管。”
燕十二镇定的淡然笑道:“乾兄以前到京里去过么?”
韩克用道:“没去过,福薄缘浅……”
燕十二道:“燕某一向待在京里,很少到外面来走动,给雷堡主祝嘏是大事,要不然,燕某也分不开身。”
雷振南接口笑道:“燕总管抬举,雷振南天大面子,许是我这位韩三弟认错了……”
燕十二淡然一句:“可能。”
雷振南何等人,他没敢让韩克用再说什么,当即热络的拉着燕十二往那布置得美轮美奂的雷家堡大厅行去。
进了大厅落了座,韩克用仍不时的盯着燕十二看。
燕十二淡然笑道:“乾兄可是仍觉得燕某人面善么?”
韩克用不安的一笑说道:“燕总管原谅,兄弟委实是……”
雷振南递过个眼色,哈哈一笑道:“面善便是有缘,面生也不要紧,燕总管几位要在咱们这儿待些日子,过两天还怕不成了熟朋友,三弟,让他们预备酒菜去。”
他是有意支开韩克用,免得韩克用话说多了使贵宾不高兴。
韩克用也是个聪明人,一点即透,当即退出了厅,出厅他便皱了眉,他纳闷,他认定自己的确见过这位京里来的燕总管。
他找个人把马武、马威兄弟召了来,站得远远的,指着厅里的燕十二,问马武马威兄弟道:“你两个见过这个人么?”
马武、马威兄弟双双往厅里瞅了一眼,摇头齐声说道:“没见过。”
韩克用一怔道:“难不成真是自己弄错了……”
心念一转,又道:“再多想想,当日在十里铺……”
马武的一部络腮胡当日被燕十二那雕玉小刀削得精光,他对燕十二的印象比较深刻些,两眼一睁道:“我想起来了,这小子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韩克用道:“你想起来,是当日十里铺横里伸手,救鲍家丫头那小子,是不?”
马武点头说道:“没错,韩爷,就是他,他怎么跑到咱们这儿来了,看样子居然还是咱们雷家堡的上宾?”
韩克用道:“这你就不用管了……”
转望马威道:“马威,你怎么说,你不记得这小子了?”
马威道:“脸像,只是当日十里铺那小子,没这个人这么气派。”
韩克用笑了,是阴笑道:“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也许他现在混好了,没你们两个的事儿了,你们俩忙去吧。”
马武、马威兄弟答应一声,双双施礼而去。
马武、马威兄弟走后,韩克用站在那儿沉吟上了,他人称邪煞,自不愁想不出坏主意,一转眼工夫之后,只见他双眉一扬,迈步向大厅走去。
进厅冲雷振南一躬身,道:“禀堡主,厨房已经招呼过了。”
雷振南直点头,道:“好,好,三弟坐吧。”
韩克用没坐,道:“堡主,西边贵客到了,您是不是出去接迎。”
他的意思是想把雷振南调出去好说话。
谁料雷振南一摆手道:“蒙大弟代我出去招呼招呼吧。”
韩克用自然跟着行了出去。
出了厅,他一把把蒙东扬拉到了暗处,道:“总座,西边贵客到了是假,我有急要大事禀知堡主是真。”
蒙东扬道:“你有什么急要大事?”
韩克用道:“总座如不健忘的话,应该还记得当日十里铺那回事。”
蒙东扬道:“十里铺那回字,哪回事?”
韩克用道:“总座怎么忘得连影儿都没有了,就是有人横里伸手,救鲍家那丫头,坏少堡主大事的那回事啊。”
蒙东扬哦的一声道:“我想起来了,只是你现在突然提这个干什么?”
韩克用道:“厅里坐的这位燕总管,就是当日十里铺横里伸手,坏少堡主大事那小子。”
蒙东扬一怔,道:“怎么说,这位燕总管……你刚才说看着他面善,就是指这回事么?”
韩克用点头说道:“是的,总座。”
蒙东扬道:“你没有弄错吧,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韩克用阴阴一笑道:“不会的,总座,我没别的长处,可是我能瞧过—个人一眼就许久不会忘,别说那小子跟咱们结过梁,刚才我还把马武马威兄弟叫了来,让他俩认认,他俩一眼就认出来了。”
蒙东扬脸色一变,道:“慢着,咱们先弄清楚了再说,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也许他混好了……”
“可以。”韩克用一点头道:“将相本无种,谁都能混好,只是总座别忘了,当日那姓燕的小子跟玉观音主人有关系,今天他在这节骨眼来了咱们雷家堡,用心可是……”
蒙东扬脸上又变了色,道:“把龚应民叫来,快去。”
韩克用答应一声,飞步而去,转眼工夫带着龚应民来到,龚应民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冲蒙东杨一躬身,道:“总座,您有什么吩咐?”
蒙东扬冷冷说道:“我问你,京里来的这位燕总管,是什么时候抵达小镇的?”
龚应民道:“今天晌午,怎么?”
蒙东扬道:“是你迎他们进镇的?”
龚应民道:“不是属下,是阿六……”
蒙东扬道:“阿六告诉你他们是司徒大人那儿来的?”
龚应民道:“是啊,阿六说这六位是打京里来的,您想,京里来的不是司徒大人那儿来的,还会有哪儿?”
蒙东扬望着天说道:“你跟阿六倒是挺聪明的啊,他们可有证明?”
“证明?”龚应民怔了一怔道:“怎么了,总座,莫非……”
蒙东扬冷然说道:“我问你,他们可有证明?”
龚应民道:“总座,你想,只听说他们是京里司徒大人那儿来的,巴结都来不及,谁还敢跟他们要证明啊。”
这倒也是实话。
蒙东扬冷哼一声道:“会办事,你跟阿六都会办事,迎客倒把对头迎上门来了,而且是恭恭敬敬,唯恐不周、头一批接进堡来的,给我滚。”
龚应民一怔,旋即机伶一颤,匆匆忙忙的躬了身,如逢大赦,飞步而去。
龚应民跑了,韩克用上前一步道:“总座您看……”
蒙东扬阴着脸微一摇头,道:“别动声色,我自有主意,你去准备准备去。”
韩克用答应一声,匆匆而去。
蒙东扬则一个人回了大厅,冲雷振南一欠身,道:“堡主,西边的贵客都已经安置妥当了。”
雷振南一摆手道:“辛苦蒙大弟了,坐吧。”
蒙东扬答应一声坐了下去,他真沉得住气,—点儿声色不动。
雷振南陪燕十二等聊天,没多大工夫,有人进来禀报,酒菜预备好了,雷振南立即吩咐摆上。
雷家堡人多好办事,一转眼工夫,一桌酒席就摆在大厅里,全是美酒佳肴,山珍海味。
人都有私心,也鲜有不趋炎附势,雷振南为怕冷落别的朋友,却在这大厅里宴开一桌招待京里来的贵宾。
入座的时候,雷振南硬要把燕十二让在上位,燕十二懂规矩不肯坐,好推让了一阵结果还是雷振南坐上主位,燕十二跟他坐了个并肩。
蒙东扬更支走了下人,一把抓起酒壶道:“来,让我给各位斟酒。”
雷家堡总护法持壶,这几位京里来的贵宾的确面子不小。
他那里要给燕十二斟酒,燕十二伸手一拦道:“不敢当,还是让我们自己来吧。”
蒙东扬道:“燕总管说这话就是见外了,我们堡主跟司徒大人怎么个交情,我能为几位斟斟酒,这是我的荣幸,往后要燕总管照顾的地方还很多,难道燕总管连这个面子都不赏给。”
雷振南那里开了口:“蒙大弟是一番诚心,我看就让他为诸位斟上这头一杯吧。”
人家好意巴结,这么客气,燕十二等乐得受了。
头一杯刚斟上,雷振南便举起了面前杯,道:“来,来,来,让我先敬诸位一杯,略表寸心。”
一杯,一杯,又一杯,酒过三巡,老黑头一个先趴在了桌子上,接着就是张一飞跟柳大龙。
雷振南刚一怔:“这三位怎么——”
李广义霍然站了起来,道:“兄弟,他们在酒里下了药。”
燕十二道:“我知道了。”
一把抓向了雷振南。
两个人并肩而坐,雷振南又是在毫不知情的情形下,一点防备也没有,自然让燕十二抓个正着。
雷振南只觉腕脉上一紧,忙道:“燕总管,这是误会——”
李广义站立不稳,一晃砰然坐了下去,没坐稳,栽倒了,整个人掉在地上,要往起爬,可是怎么也爬不起来,旋即他也睡着了。
燕十二冷冷一笑道:“雷堡主,这能叫误会么?”
雷振南霍然里望蒙东扬,道:“蒙大弟,这是——”
蒙东扬阴阴一笑道:“回堡主,小弟在他们几个的酒里,下了您那独门的玩意儿——”
雷振南神情一振,沉声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蒙东扬一指燕十二,嘿嘿笑道;“堡主,韩三弟认出来了,这位燕总管就是当日十里铺那个卖玉观音的姓燕小子。。
雷振南为之一怔,当即转望燕十二道:“你是——”
燕十二淡然说道:“邪煞韩克用那双贼眼相当厉害,事隔这么多日子,如今我又改头换面换了装束,他居然还能认出我来……”
只听赵化龙道;“兄弟,我支持不住了。”
只见他身躯一晃,也推金山倒玉柱般倒了下去。
燕十二心神震动道;“雷振南,我拿你换取解药——”
蒙东扬嘿嘿一笑,道:“姓燕的,好教你知道,我们堡主这种独门玩意儿没有解药。”
燕十二道:“那好办,我拿雷振南的命——”
蒙东扬笑道:“姓燕的,别充壳子了,你也支持不了多久了。”
当真,燕十二只觉一阵阵困意往上涌,眼皮越来越重,能马上倒头睡一觉那才舒服。
可是他也明白,眼皮只一闭上,那就糟了。
在这万般无奈的情形下,他右手一抬,就要以独门手法制住雷振南的穴道。
这主意好,只一用独门手法制住雷振南的穴道,雷家堡绝不敢伤他几个,否则雷振南的穴道永远别想解开。
可是他这里刚一拍手,十足老江湖的雷振南,便又惊觉,沉腕猛力一挣,连人带椅子往后翻去。
燕十二一只左手虽然扣在他腕脉上,这时候却用不上劲儿,被雷振南一挣便挣开了。
雷振南连人带椅子翻了出去。
燕十二情知危急,站起来便要往外闯。
蒙东扬冷笑一声,翻身过来,兜胸就是一掌。
燕十二暗一咬牙,挺掌硬接,砰然一声,蒙东扬没动,燕十二他却被震得踉跄后退一屁股坐了下去。
刚摔倒,陡觉腰眼上一麻,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敢情雷振南从后头出手闭上了他的穴道!
蒙东扬笑了,笑得阴沉:“没想到这么容易一下子制住了六个,看来是力敌不如智取,你小子当日的威风哪里去了。”
雷振南皱着眉道:“这人真是当日十里铺卖玉观音的那小子么?”
蒙东扬道:“错不了的,堡主,您没听听,他自己都承认了。”
雷振南道:“最好别错。”
顿了顿,道:“虽然一下子擒住了六个,恐怕没什么用。”
蒙东扬道,“怎么没用,这小子跟玉观音主人必然有很深的渊源,尽管苗小蛮带着那妞儿投了鲍家,可是咱们弄着这一个,应该胜似十个那小妞儿——”
雷振南道:“我知道,只是你忘了我那独门的药物没解药……”
蒙东扬道:“堡主是怕他长睡不醒,难以问话?”
雷振南点了点头,没说话。
蒙东扬道:“那还不容易么,老夫人有解药,堡主只消到老夫人那儿跑一趟,当面去求老夫人。我想老夫人她……”
雷振南两眼一睁,厉芒外射,道:“我说过不下十次,不许提,不许提,你怎么还——”
蒙东扬急躬下身去,道;“是,属下不提就是。”
雷振南威态一敛,半晌始道:“也只好去求求老夫人了,不,过,老夫人肯不肯给一—”
话锋忽转,道:“鲍天和一家至今似没消息了。”
蒙东扬道:“回堡主,以我看,鲍天和那老儿准是带着苗小蛮跟那妞儿躲起来了。”
雷振南道:“丢了那一个,我不能再丢这一个了,要是再把这个丢了,我就跟那张藏宝图绝缘了,先把他们囚禁起来,等夜深人静之后,我再硬着头皮去求老夫人,传话下去,这件事任何人不许轻泄。”
蒙东扬恭应一声,转脸向外,喝道:“来人。”
厅外大步走进两个人来,不是黑衣壮汉,却是韩克用陪着一个俊美潇洒的中年小胡子。
雷振南先是一怔,继而神情猛震,脱口一声:“司徒大人。”
忙举步迎上,抱拳躬下身去。
来人可不正是司徒英,他也到了雷家堡,却比燕十二等迟到了一步。
司徒英表现得毫无官架子,答一礼便抓住了雷振南的一双手含笑说道;“雷老,我特意放下了京里琐事,来给雷者祝嘏。”
雷振南受宠若惊,忙道:“大人这是折煞草民,草民怎么敢当,草民怎么敢当。”
司徒英拉着雷振南走向座位,道:“我到这儿是客,咱们朋友相敬平起平坐,最好也别说什么大人、草民。”
拉着雷振南往上头一坐,抬眼扫向燕十二等六人,道:“我刚听韩三哥说了,在京里正愁拿这几个东西不着,不想到这儿来一进大厅便瞧见他们个个委顿如泥,这是哪位的杰作?”
蒙东扬上前赔笑,道:“回大人,是蒙东扬——”
司徒英一翘拇指,道:“原来是蒙大哥的杰作,好,日后我要重谢蒙哥。”
蒙东扬乐得心花怒放,又上前一步道:“禀大人,托大人洪福,人是拿着了,只是还不知道派得上派不上用场。”
司徒英目光一凝,道:“蒙大哥这话——”
雷振南干咳—声道:“蒙大弟用的是草民的独门药物,那药物的解药握在家母手中,大人不知道,自家父过世以后,家母—直跟草民不合,草民怕要不到解药—一”
司徒英道;“要解药干什么?”
雷振南道:“没有解药如何能问他的口供。”
司徒英道:“不用问他的口供,我对他知道得很清楚,他们在京里闹了好一阵子了,姓燕的已得到了三份藏宝图中的两份,那两份藏宝图怕就在他身上,搜搜他的身就行了。”
雷振南猛然—喜,站起来就要走过去,可是马上他又坐了下去道:“蒙大弟偏劳一下。”
蒙东扬忙答应—声走了过去,果如司徒英所说,他在燕十二身上翻没两翻便翻着了燕十二绘制的那三份之二的藏宝图,打开来看了看,脸上浮现一丝异样神情,道:“这大概就是吧。”
走过来双手递向了司徒英。
司徒英接过来看了看,微一点头,逼:“不错,这就是那三份之二的藏宝图。”
把那张三份之二的藏宝图随手一折,抬手送向了雷振南,道:“请雷老代我收着吧。”
雷振南一怔,忙抬双手挡住,道:“大人辛劳多年为的就是它,如今已然得着了它,怎么把它交给草民—一”
司徒英含笑说道:“雷老,你我结盟多年,相待以诚,是推心置腹的朋友,这张藏宝图交给谁不都一样,雷老先代我保管,等找齐另一份,合全整张之后咱们再联袂去找宝藏。”
雷振南还待推辞。
司徒英硬把那张图塞进了他怀里,道:“雷老要再推辞那就是见外了。”
雷振南没奈何,只得接下,满脸激动之色的道:“大人这么垂信,草民敢不粉身碎骨以报。”
司徒英淡然一笑道:“你我是朋友,彼此以诚相待,说什么垂信,说什么粉身碎骨以报,如今三份之二的藏宝图已然到手,姓燕的他们可另加囚禁,我还有用他之处—一”
雷振南道:“大人要用他一一”
司徒英笑道:“用他换取那尚未到手的一份藏宝图啊。”
雷振南明白了,哦了一声,当即命韩克用召人进来把燕十二等抬了出去。
望着韩克用带着人把燕十二等抬出了大厅,司徒英忽然收回目光道:“有件事我该让雷老知道一下,鲍天和暗生私心,不但救走了董淑媛,而且还把那大女儿跟苗小蛮藏在京里,这件事使我很生气,我派人抄了鲍天和的家,把董淑嫒母女押在京里,结果董淑嫒母女仍被姓燕的他们救了出去,如今也不知道逃往何处,还请雷者派几个得力弟兄四下里查访查访,那另—份藏宝图就在她身上,现在咱们已经掌握了姓燕的,只要能找着董淑媛,那另一份藏宝图就可得到手中,事关咱们的共同利益,还请雷老多偏劳。”
这一番话听得雷振南心神连震暗地里直冒冷汗,司徒英把话说完,他马上连声唯唯的道:“是,是,是,这个不劳大人操心,草民这就派出人去,蒙大弟,你去挑几个人,马上派他们出去。”
蒙东扬答应—声,领命而去。
司徒英笑道:“只等找到董淑嫒,拿到那另—份藏宝图,觅得藏宝,这天下武林,就是咱们掌中之物了,我立即回京准备接应,京中禁军都在我掌握之中,举事应属轻而易举,只我登上九五,雷老要什么就有什么,到那时雷老所有就不只这一座石堡了。”
雷振南不但心花怒放,还由衷的感激,除了连声唯唯,不住致谢之外,并且说道:“大人文武双绝,雄才大略,本世之真主,国之真君,就跟那宋太祖赵匡胤一样,真龙暗蛰委曲一时,一朝风云起,还不是马上黄袍加身—一”
司徒英哈哈大笑道:“雷老比得不差,只是我不会跟赵匡胤—样, —朝得势便来个杯酒摘兵权,我要跟诸位出掌军政,同享荣华富贵。”
笑归笑,笑得多少带点勉强,他现在的处境只有他自己清楚,好在燕十二等个个被困,一时不会拆穿他。
雷振南那里不但心里感激,而且嘴里不住的谢恩,就跟司徒英已经当了皇上一样。
蒙东扬进来回话,说人已经派出去了,共派出去十拨,查访的范围遍及各处,只要董淑媛没有升天遁地之能,短时间内必能找到线索。
司徒英满脸欣慰之色的站了起来道:“时候不早了,我赶了好几天的路够累的,雷老寿诞之期在即,贺客都到了,别为我一人冷落别人,如今咱们需要朋友,绝不能得罪任何一个,请雷老派个人给我找个住地儿,雷老跟蒙大弟尽管去招呼别人吧。”
尽管雷振南在这时候可以不要朋友,可是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也是不愿舍弃朋友,雷家堡今天的声威,全是朋友们抬起来的,让湖道上走路,没朋友还行。
司徒英这番话,听得雷振南暗暗又是一阵感激。
虽然司徒英是让他派个人给安置住处,但雷振南仍是亲自带着蒙东扬为司徒英安置了最豪华、最舒适的住处。
安置好了司徒英,雷振南、蒙东扬双双退出了屋。
听听雷振南跟蒙东扬走远了,司徒英马上就抽笔摊纸,伏案挥毫,不知道他画的是什么,看上去像是—幅山川形势图。
他在屋里画他的,雷振南却在远处边走边摇头。
“想不到司徒英竟是这么一个以肝胆对人的人,我以前竟对他存有私心,想想真令人愧煞。”
蒙东扬倏然一笑道:“堡主是指他把那张藏宝图交由咱们保管——”
雷振南点点头道:“他肯把那张藏宝图交我保管,足见对我的信任,他对我仁,我岂能对他不义。”
蒙东扬嘿嘿一笑,摇头说道:“堡主,我可不这么想。”
雷振南目光一凝,道:“蒙大弟不这么想?”
蒙东扬摇摇头道:“我认为司徒英会做人,也更见所作。”
雷振南双眉一扬,道:“蒙大弟这话——”
蒙东扬道:“堡主,他交给您的,只是三份之二的藏宝图,并不是一整张的藏宝图,可是?”
雷振南道:“不错。”
蒙东扬道:“三份之二的藏宝图不能藉以找寻藏宝,必须要得整张藏宝图才能找到藏宝,可是……”
雷振南道:“本来就是——”
蒙东扬道:“这就是了,他有什么不能信任堡主的。”
雷振南怔了一怔,旋即说道:“他把三分之二的藏宝图交我代为保管,不怕我到时候不还他,这也是信任。”
蒙东扬扬了扬眉,嘿嘿一笑道:“司徒英是个聪明绝顶的人,有过目不忘之能,刚才他不是打开那张藏宝图看了看么,恐怕那三分之二的藏宝图已给他装进脑子里了,他找到那另一份后只跟脑子里的这三分之二拼合就是一整张,还要堡主手里的三分之二何用。”
雷振南面泛疑色,凝视他道,“是这样么,蒙大弟?”
蒙东扬道:“堡主啊,司徒英刚才不是告诉堡主,鲍天和暗生私心已被他抄家了么,鲍天和不是省袖的灯,他不会不做任何辩解,司徒英是个聪明绝顶的人物,鲍天和只一有辩解,他不会不对咱们雷家堡动疑三分,他那大女儿虽然人在昏睡中不会说话,苗小蛮可是清醒的人一个,她—定会实话实说,狠狠咬咱们一口,她这一口,再加之鲍天和的辩解,司徒英焉能猜不透苗小蛮跟他那大女儿是从哪儿出来的,他抄了鲍天和的家,对您却仍这么客气,面且亲自前来祝嘏,用心叵测,您可不能不提防。”
蒙东扬毕竟老奸巨猾,他的一双眼确比雷振南明亮几分。
雷振南脸上变了色,道:“蒙大弟,要真让你不幸言中……”
蒙东扬道:“堡主不可不防,但不必担心,他只一个人来,即使突然闹将起来,也闹不起多大风波,堡主且别动声色,心里有个谱儿,表面上虚与委蛇,看他能施出什么花招来,燕十二不是在咱们手中么,只等弟兄们回报找到了董淑嫒,咱们就偷偷的拿他去换取那另一份藏宝图,只换得另一份藏宝图,那批藏宝就是咱们的了,到那时候,咱们还用看他司徒英的脸色,听他那一套么?”
雷振南忍不住笑了,笑得得意,笑得狰狞,伸手抚上蒙东扬肩头,道:“蒙大弟,还是你行,你好比老哥哥我的诸葛军师,事要能成,少不了你一份,老哥哥我身旁那张椅子,你是坐定了。”
蒙东扬也笑了,笑得有点阴,道:“受堡主知遇之恩,敢不竭智殚忠以报,别的我不求,只求永远追随堡主左右于愿已足。”
雷振南又笑了,一只手紧紧的抓在蒙东扬的肩头——
——潇湘扫描 小糊涂仙OCR 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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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逆子慈母 不知过了多久,燕十二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不,只能说他稍微有了点儿知觉。
他吃力的睁开两眼,眼前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鼻子里闻见一股子潮湿霉味儿,生似置身于一个长年不见天日的地方。
使劲儿动了动四肢,不错,没受捆绑,还能动弹。
腰一动弹,马上就碰着了一样东西,软软的,暖暖的,是人。
他知道这是赵化龙他们,却不知道是他们之中的哪一个。
挺腰支撑着想坐起来,心有余而力不足,挣扎了半天是白费,只仰了仰身,却没能坐起来。
他明白,他中的这药物太厉害、太歹毒。
当日使琼姑娘昏睡不醒的就是这种药物,是他用自己的真气拥着琼姑娘为琼姑娘祛丁毒、现在又有谁能来用真气为他祛毒。
别说赵化龙都受了伤,就是赵化龙等都清醒着,他们的修为也挑不出一个能为自己祛毒的。
看来自己这一行六人是得待在这儿了。
刚叹口气躺了下去,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伸手探怀一摸,雕玉小刀还在,那张图,那张好不容易得来的图却不见了,他明白了,让人家搜了去了。
有什么办法,能去夺回来么?
免谈,连想都不敢想。
暗暗叹了一口气,试着用腿挤挤碰碰,希望能碰醒哪一个,可是碰了半天,白碰了,一个也没醒。
他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是谁在出大气?”
蓦然里一个低沉而沙哑的话声传入耳中。
燕十二神智为之一醒,毕竟他修为超人,他马上听出声音是从头前方向传来,距离也不远。
他一时摸不清说话的是什么人,没敢答腔。
隐听那低沉沙哑话声又道:“我说嘛,他们送到这儿来的,还会有能出大气的人,唉!人老了,连这双耳朵都不灵了。”
一句“他们”听得燕十二心头一跳。
这他们二字显然指的是雷家堡堡主雷振南,跟他手下那一伙,既然指雷振南那一伙为他们,此人跟雷振南就必不是一伙,既不是雷振南一伙,就该是被雷振南囚禁在此处的人。
燕十二心里有了谱儿,忙开口问道:“老人家是哪一位。”
“咦!”那低沉沙哑话声诧声说道:“我没听错,果真还有个能说话的人,小伙子,我叫你一声小伙子没错吧,我听你的话声年纪大不到哪儿去。”
燕十二忙道:“老人家,我只有廿多岁。”
“廿多岁。”那低沉沙哑话声说道:“那我没叫错,你的确很年轻,这么年轻就被送到了这儿来,那畜生又作孽了。”
又作孽了,显然那作孽的人常作孽。
只不知那畜生二字指的谁,是不是雷振南?
燕十二心中念转,口中说道;“老人家是哪一位?”
那人道:“小伙子,你怎么知道我老了?”
燕十二道:“也许我失言,不过我刚才听您说,人老了耳朵都不灵了——”
那人叹了口气道:“没错,小伙子,我今年七十多快八十了。”
燕十二怔了—怔,道:“老人家这么大年纪了!”
那老人道:“小伙子你是被谁关进来的?”
燕十二道:“雷家堡堡主,雷振南。”
那老人道:“你在被关进来之前,见过雷振南么?”
燕十二道:“见过,当然见过。”
那老人道:“那雷振南他多大年纪了?”
燕十二道:“总五十多快六十了。”
那老人道:“那就没错了,雷振南要是五十多快六十了,我也就七十多快八十了。”
燕十二怔了—怔,道:“老人家跟雷振南是——”
那老人道:“说来你也许不信,我跟雷振南是血肉至亲。”
燕十二又复一怔,忙道:“那么老人家是他的——”
那老人道:“我是他的生身之母,是他的亲娘。”
燕十二怔住了,半晌才诧异欲绝的叫道:“老人家你,你是雷振南的生身之母……”
那老人道:“不错,那雷振南是我怀胎十月所生,辛苦几十年带大的。”
燕十二恨不得一下窜起来,可惜他没那个力气,道:“老人家你,你也被囚禁在这儿?”
雷老夫人道:“不,小伙子,我不能说我是被囚禁在这儿,我只能说,我是住在这儿,因为你我的所在虽然一墙之隔,可是情形却判若天壤,你那边是个又湿又脏的石室,我这边却布置豪华,摆设考究,应有尽有,只不过我是孤伶的一个人,没人陪我,没有人侍候我,我也不能出去罢了。”
这跟囚禁有什么两样。
燕十二道:“我没想到雷振南会是这么个人……”
雷老夫人道:“我的儿子是个孝子,自从他爹过世之后,他怕我触景生情,过份悲痛,也怕他结仇过多,有一天找上门来会伤害了我,所以好说歹说让我住到了这儿来,他是一番孝心,我能说他不孝么,我要是说他不孝,人家反倒会说我是个不知足,不讲理的老太婆。”
燕十二道:“老人家,这是什么地方?”
雷老夫人道:“雷家堡的地下,—墙隔着两间石室,有两个通道,一通前堡,一通后堡,我住的这一间通后堡内院,这地方距地面大概有十几丈高低。”
燕十二道:“老人家住到这儿来多久了?”
雷老夫人道:“老堡主过世多久,我就住到这儿多久了,老堡主过世有五六年了,我住到这儿来也有五六年了。”
燕十二还待再说。
只听雷老夫人道:“小伙子,不必谈我了,该谈谈你是干什么的,怎么会被雷振南囚禁到这儿来?”
燕十二毫不隐瞒的把他跟司徒英的争斗,以及如何牵涉到雷家堡,前因后果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雷老夫人叫了起来:“小伙子,怎么说,你,你会雕玉观音?”
燕十二道:“是的,老人家,我会,而且还相当精。”
雷老夫人道:“这么说,你是——小伙子,你跟乾坤圣手南宫玉人南宫大侠有什么渊源?”
燕十二道:“老人家,乾坤圣手是家师。”
雷老夫人激动的道:“原来小伙子你竟是南宫大侠的衣钵传人,雷振南这畜生他这个孽作大了,小伙子,我不妨告诉你,司徒英卑鄙无耻,横刀夺人之爱的事我清楚,当初我就是不愿雷家堡惹他才被雷振南囚在这儿的,小伙子,南宫大侠今何在,可安好?”
燕十二道:“谢谢您老人家,家师现在新疆,他老人家安好。”
雷老夫人道:“阿弥陀佛,谢天谢地,吉人自有天相,南宫大侠不但是安然无恙,而且如今还有了传人……”
忽然轻叹一声道:“南宫大侠这一生的遭遇也太惨了,当初他和司徒英为朋友为至交,谁知道害他一生悲惨就是这司徒英……”
燕十二道:“老人家,司徒英的罪过不只是夺一个人之爱,使一个人的一生于悲惨之中。”
雷老夫人道:“我知道,司徒英他甚至想席卷武林,据天下为已有,所以我不愿我的儿子沾他,小伙子,你不知道,我那儿子的本性并不坏,他所以变成今天这样,完全是交友不慎,小伙子,你可知道蒙东扬此人?”
燕十二道:“我见过了,此人阴狠奸阼,凶残毒辣。”
“不错。”雷老夫人道:“你的眼光不错,蒙东扬此人极富心机,一肚子坏水,再有一个雷振南也斗不过他,当初他进雷家堡不过三数天,雷振南便跟他亲昵得不得了,不但言必听,计必从,而且还委以总护法重任,看吧,雷振南要是不知过,及时醒悟,他跟这座雷家堡,总有一天会毁在蒙东扬手里。”
燕十二道:“老人家眼光过人,我跟这几个朋友,就是在不知不觉,为蒙东扬的歹毒药物所害。”
雷老夫人道:“你身边那几个是你的朋友,他们都是谁?”
燕十二道:“我这几位朋友是京里八方镖局的人,两个是龙啸天龙总镖头的高足,另三个是镖局里的弟兄。”
雷老夫人哦了一声道:“原来他们是龙啸天的人,小伙子,你怎么会跟吃保镖饭的人在一起?”
燕十二当即又把司徒英陷害龙啸天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听毕,雷老夫人颤声说道:“司徒英他好大的罪孽啊,可以算得是千古一大罪人,司徒英他弑师,雷振南他囚母,他两个正好配成一对儿,同为神人所难容……”
顿了顿道:“小伙子,你中了雷家堡的独门歹毒药物还能清醒说话,那是你修为深厚内功好,你可以看看你这几位朋友,他们至今仍昏迷不醒,以我看要想让他们睁眼说话,至少也得等三天……”
燕十二道:“老人家,这种药物我领教过,我当日曾为我那董姑姑的女儿祛过毒,如今我自己为这种药物所困,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雷老夫人道:“小伙子,你不必着急……”
忽听她压低话声急道:“小伙子,你噤声,有人到我这边来了。”
燕十二凝神一听,果然听得一阵步履声由上而下,直达隔室,随听隔室传过来一人话声:“娘。”
竟然是雷振南,燕十二心头不由一跳。
只听雷老夫人冷冷说道:“你来干什么?”
雷振南道:“儿子来看看您……”
雷老夫人道:“看看我死了没有,你大可以放心,一时半刻我还死不了。”
雷振南道:“您怎么好说这话,儿子怎么敢……”
雷老夫人道:“你既然敢把我囚禁在这儿,别的还有什么不敢的,你用不着张口儿子闭口儿子的,我没有你这个儿子。”
雷振南道:“让您住在这儿,儿子纯出一片孝心……”
雷老夫人道:“这么说,我还该知足,还该高兴?”
雷振南道:“儿子不敢那么说,至少儿子自己知道……”
雷老夫人截口说道:“好了,不用跟我多说废话了,你到这儿来有什么事,说吧。”
雷振南道:“儿子刚才不是说过了么,来看看您,来给您请个安。”
雷老夫人道:“那么你现在已经看过我了,我很好,你可以走了。”
雷振南叫道:“娘……”
雷老夫人冷然说道:“我要睡了,你还站在这儿干什么?”
雷振南沉默了一下才道:“儿子想跟您求点东西……”
雷老夫人道:“我还有什么值得你求的东西,我现在一无所有,就连仅有的一个儿子也没有了……”
雷振南道:“娘,您怎么好这么说……”
雷老夫人厉声说道:“还要我怎么说,说我还有个好儿子,说我的好儿子把我这个生身之母囚禁在暗无天日的地下。”
雷振南道:“娘,儿子……”
雷老夫人颤声说道:“够了,你不用再说了,我承认你是个孝顺的好儿子就是,你既然是个孝顺的好儿子,我就不该跟你生气,你要找我要什么,说吧,只要我有的你都可拿去,连我这条命都可以给你。”
雷振南道:“儿子不敢……”
“行了。”雷老夫人道:“你不敢,这话我都听烦了,要什么你快说吧,我没那么多闲工夫跟你说废话,要什么,只要我有,拿了赶快走。”
雷振南道:“儿子想跟您求一颗,千日醉的解药。”
燕十二心里一跳,忖道:“千日醉的解药,是不是自己中的千日醉这种毒,怎么雷老夫人有解药,雷振南却没有……?”
只听雷老夫人道:“求一颗千日醉的解药,你要干什么?”
雷振南迟疑了一下,道:“蒙东扬对几个江湖同道暗施了千日醉,儿子不忍,想跟您求颗解药去给他们……”
燕十二心头猛跳,忖道:“果然是自己六人中的那种毒,雷老夫人居然藏有解药……”
雷老夫人道:“你想给他们解毒?”
雷振南道:“是的,儿子曾一再告诫蒙东扬别轻易动用千日醉……”
雷老夫人道:“他没听你的话,是不是?”
雷振南道:“是的,儿子很生气,好好训了他一顿……”
雷老夫人道:“他错了,是不是?”
雷振南道:“是的,只是……”
雷老夫人道:“雷家堡有雷家堡的堡规,而且雷家堡的堡规一向森严,违抗堡主的令谕,论罪就该处死,千日醉的解药我可以给你一颗……”
雷振南忙道:“谢谢您……”
雷老夫人道:“别忙谢我,我还有后话,要我给你一颗千日醉的解药不难,只要你拿蒙东扬的那颗项上人头来换。”
雷振南显然为之一怔,他道:“娘,您这是……”
雷老夫人道:“这是什么,蒙东扬触犯堡规,难道不该处死!”
雷振南道:“不是不该——”
雷老夫人道:“既然该,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雷振南道:“倒不是儿子犹豫,您是知道的,目前儿子正值用人之秋……?”
雷老夫人道:“目前正值你用人之秋?你要用人干什么,杀人,放火,为祸武林,还是跟司徒英勾搭想谋叛造反。”
雷振南道:“儿子为的是咱们雷家堡,为的让咱们雷家堡称霸天下,称尊武林。”
雷老夫人冷笑一声道:“你凭什么称霸天下,称尊武林,凭的是你的德,还是你的威?论德,你所为不足以有德,论威,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山还有一山高,天下之大,能人难数,雷家堡不过沧海之一粟,也不足以言威。蒙东杨阴狠奸诈,凶残毒辣,成事不足,而败事有余,你居然还执迷不悟重用他,亲小人,远君子,不仁不义,不忠不孝,行事样样逆天,你凭什么独霸武林,称尊天下……”
雷振南受这一顿冷嘲热讽的责骂,显然恼羞成怒,大声说道:“娘,我可不是来听骂……”
雷老夫人厉声说道:“不听就给我滚,我没有叫你来,滚,给我滚。”
雷振南不知是慑于母威,抑或是有求于人,马上软化了,低声下气的道:“娘,您别生气,儿子也这么大年纪了,做事焉能没个分寸……”
雷老夫人道:“亏你还有脸说这种话,你做事有什么分寸,忤逆人道囚禁自己的生身之母,这就是你做事的分寸,振南,我是你的母亲,你总是我的儿子,我要再说你一句,—个人要守本份,纵不能兼善天下,也要独善其身,我是你的母亲,无论什么事我可以容你,可以原谅你、武林尽多卫道之士,他们可不能容你,不能原谅你,你要是再这么重用蒙东扬这种小人倒行逆施下去,终有一天你会与这座雷家堡同时毁灭,话我已经说了,我这个做母亲的也只能做到这地步了,听不听那还在你。”
雷振南没说话,半晌才道:“娘,儿子不是不听您的,只是人各有志……”
雷老夫人颤声说道:“那就好了,你不用再说什么了,你走吧。”
雷振南道:“娘,难道你不希望雷家堡天下称最,扬眉吐气……”
雷老夫人道:“我只希望雷家水涟不绝,据我所知,称尊于天下是以自己的德威换来的,并不是以杀人放火的手法夺来的,我绝不希望以无数的骸骨把雷家堡垫得高高的。”
雷振南道:“娘……”
雷老夫人道:“你不用再说了。”
雷振南道:“可是那颗千日醉解药……”
雷老夫人冰冷说道:“我不说了么,拿蒙东扬的人头来换,没有蒙东扬的人头,你休想我拿出千日醉的解药。”
雷振南道:“娘,那瓶千日醉的解药,本是爹遗留给我的。”
雷老夫人道:“可是它现在在我手里,怎么样,休想强夺不成,其实,你也只有杀了我才能拿走那瓶解药。”
雷振南道:“解药是解毒救人的,您抓住解药不放,不等于害人么?”
雷老夫人冷笑一声道:“少在我面前玩心眼儿,谁教给你的,蒙东扬么?千日醉只能醉人不能死人,只碰上修为精绝而通医术的人,照样可解,我绝不会把解药交给你,让你擒纵由心,为所欲为。”
雷振南道:“娘,您还能掌握它多久……”
雷老夫人厉声说道:“我活一天就要掌握它一天,滚,你给我滚,不孝的畜生……”
燕十二听得清楚,—阵步履声走上去了,隔窒只有雷老夫人的剧喘之声。
燕十二深深的感激,他也暗暗代这位做母亲的难受。
一个人对自己的生身母都这样,还有什么救药。
一句话,雷振南该死。
“小伙子。”雷老夫人的话声传了过来,刚才那—阵谈话她像用尽了力气,如今显得很虚弱。
“你都听见了,这就是我的好儿子。”
燕十二道:“老人家不必难过,他总有明白的一天的。”
雷老夫人道:“怕只怕到他明白的时候,已经迟了。”
燕十二道:“老人家……”
雷老夫人道:“小伙子,你我都不必再说什么了,告诉我,你的胳膊,能抬平能动吗?”
燕十二道:“能,老人家是要……”
雷老夫人道:“听你说话,你的人离这堵墙应该不远,你试着伸手摸摸,看看能不能摸到这堵墙。”
燕十二依言抬手,他只觉胳膊重逾千斤,可是勉强还抬得动,吃力的,缓缓的往头顶伸,往头顶摸,好不容易终于摸到了一块坚硬冰凉之物,他知道,那是块大石头。
他道:“老人家,我摸着了一块石头……”
雷老夫人道:“小伙子,那就是墙,不错,你的运气好,他们要是把你放得离墙远一点,你这条命就要断送在这里……”
燕十二听出话中之话,心里一跳,道:“老人家……”
雷老夫人道:“小伙子别说话,省省力气往下摸,墙脚有一个拳头般大小的洞,听你说话,它该正对着你,摸摸看有没有。”
燕十二一阵摸索,突然他摸着了,触手处确有个洞,也的确只有拳头般大小,他忙告诉了雷老夫人。
雷老夫人道:“小伙子,你几个的命都不小,听我说,我要把这瓶千日醉的解药,轻由这个洞里递给你……”
燕十二心中狂跳,叫道:“老人家……”
“别打岔,听我说。”雷老夫人道:“小伙子,我把解药给你,可是我有个条件,我要你救雷家堡,救我的儿子,我的孙子……”
这就是一个做母亲的,尽管她的儿子那么样对她,囚禁她,甚至想让她快死,到头来她还为她的儿子乞命,希望她的儿子改邪归正,堂堂正正的活着。
燕十二一阵激动,心里也为这位做母亲的一阵绞痛,他毅然说道:“老人家,就是您不给我解药,只要我能活着出去,看着您这份仁慈的母爱,我也会尽心尽力达成您这个心愿。”
雷老夫人道:“谢谢你,小伙子,南宫大侠的传人侠骨仁心,不同凡响,你后福无穷,我来生自会结草衔环……”
燕十二道:“老人家,我不敢当,既承家师的衣钵,我当知道,只是……只是……”
雷老夫人道:“小伙子,你可是怕他冥顽不醒,执迷不悟?”
燕十二道:“这正是我的顾虑,老人家要知道,令郎不是等闲人,雷家堡也不是无名地,论实力它要摧毁武林,我不能不为天下武林着想。”
雷老夫人叹了口气道:“小伙子,你顾虑得对,不能为我这一己之利,为天下武林遗留无穷祸害,我信得过你,小伙子,他要真是冥顽不醒,执迷不悟……”
声音突起颤抖,也用尽了力气道:“那你就杀他,不过,小伙子,留下我那孙子,为雷家留一线香烟。”
燕十二毅然说道:“老人家,我答应您,不到绝望时,我绝不伤害令郎。”
话刚说到这儿,他的手指头碰到一样东西,圆圆的,滑滑的,很显然的是那个小瓶子。
只听雷老夫人道:“拿去吧,小伙子,一人一颗,多了的你替我看着,还有别人受千日醉之害没有,有几个就救几个吧。”
燕十二道:“谢谢老人家,我永铭五内,不敢或忘,老人家一片菩萨心肠,必为儿孙辈积福。”
只听雷老夫人叹道:“也但愿如此了。”
燕十二恨不得马上就收回手拔开瓶塞吃下一颗解药,可是事实上他没办法快。
好不容易的把一颗丸状药物吞了下去,他才松了口气,脱力的垂下了抓着药瓶的那手。
一物克一物,雷家堡的独门千日醉固然厉害,可是这种解药也真灵,盏茶工夫不到,燕十二就觉得自己像变了个人似的,又是生龙活虎般一个。
他挺身坐了起来,石室中尽管仍是那么黑,可是呆了这么久之后,他已经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东西了。
赵化龙,李广义几个,就横七竖八的躺在他身侧。
忙不迭的一人一颗解药塞下去,一个人修为的深浅,在这时候就看出来了,误中千日醉后,除了燕十二外,最后一个躺下去的是赵化龙,现在他头一个醒转坐了起来。
老黑第—个昏过去,如今也最后一个有动静。
燕十二没多解释,事实上他也没工夫跟他们一个个的去做解释,等他几个都恢复正常之后,才概略的把经过说了一遍。
几个人没一个不感动的,齐声向隔室的雷老夫人致谢。
接着隔室就传过来雷老夫人的话声:“几位不必客气了,也不可再耽误,请赶快出去吧,几位都是误中了千日醉的,出口处也许不会有人看守,不过几位还是小心为上。”
几个人又道过谢后,燕十二当先开道,踏上那一级级上升的石阶。
这时候可以看个大概了,石室一丈见方,空空的什么都没有,那一级级上升的石阶,就在石室的拐角处,笔直上升,也不见有灯火。
几丈高低不过转眼工夫便走完了,到了出口处,出口外压着一块石板,凝神谛听,听不见一点动静。
只听赵化龙道:“兄弟可知道,现在什么时候了?”
燕十二道:“大约已过了三更了。”
赵化龙道:“那么这个时候外头不会有人。”
李广义道:“兄弟知道这出口在什么地方么?”
燕十二摇摇头道:“雷老夫人没告诉我,我也忘了问她。”
李广义道:“还是小心点儿好,要是它正在显眼处,咱们往外一冒,很容易让人瞧见。”
燕十二道;“我省得,不管这出口在什么地方,咱们一个个出去之后先找个隐身地儿,最好别暴露了身形。”
说完了话,他抬双掌托住了那块石板,石板不轻,可是燕十二托起它来并不难。
燕十二没敢移得太快,一点一点的在一边移。
转跟工夫一线天光滤了下来,月明星稀,好个清朗的月夜,外头仍听不见动静,可是燕十二皱了眉,道:“今夜正值满月,外头亮得很,更容易暴露身形,大伙儿要各自小心。”
他把整块石板移开,缓缓伸出头去,四下一看,只见出口处正当雷家堡前堡一座钟楼之后,地点隐蔽,四下里空荡荡的不见一个人影,他没犹豫,当即一按地面窜了出去。
赵化龙、李广义等一见燕十二窜了出去,马上也一个连一个的跟了出去。
六个人安安稳稳的出了地道,李广义道:“兄弟,现在咱们怎么办?”
老黑是个急性子,当即说道:“找雷振南那老狗去。”
燕十二摇头说道:“我答应过雷老夫人,要救雷家堡跟雷振南父子,不能那么做。”
赵化龙道:“兄弟打算怎么个拯救他法?”
燕十二道:“要想拯雷振南于执迷之中,必须先除去蒙东扬,雷老夫人说他是个祸害,我看他也是个祸害。”
李广义道:“咱们上哪儿找蒙东扬去?”
老黑道:“容易,逮住他们一个问问就知道了。”
只听一阵步履声传了过来。
老黑道:“不错,刚要找他们,他们就送上门来了。”
看见了,是一个腰佩雁翎刀的黑衣汉子,正冲着地道口走了过来。
老黑道:“几位朝后让让,让我来对付他。”
说话间那黑衣汉子已然走近,老黑一个箭步窜了出去,冷不防,那汉子猛然一惊,还没来得及动,老黑一只毛茸茸的大手已点在他喉咙上。
喉咙是人身要害所在,者黑偌大的劲儿这一扣上,那汉子还动得了,老黑下面一拳已捣在肚子上,他一弯腰,老黑扯着他便到了钟楼后的暗影里。
老黑挺得意,一咧嘴道:“您几个瞧,不错吧,挺干净利落的。”
一顿接着喝问道:“说,蒙东扬那老狗住在哪个窝里,答慢一点儿我捏断你的脖子!”
那汉子脸憋得通红,瞪着眼,咧着嘴,只说不出话来。
燕十二过来伸手扣住了那汉子看了看道:“老黑,放开他。”
老黑松了手,那汉子松了口气,要咳嗽。
老黑眼明手快,伸手捂住他的嘴,道:“忍住点儿,兄弟。”
那汉子的咳嗽,硬被老黑这一捂给捂了回去。
老黑紧接着说道:“喉咙松了,气也喘了,说吧,蒙东扬那老狗住在哪个窝里?”
那汉子看看眼前情形,明知道逞强是自找苦吃,连迟疑都没迟疑便道:“总护法住在后堡。”
老黑道:“后堡哪个角落,哪间屋?”
那汉子道:“后堡西北角有间精舍,那就是。”
燕十二道:“我们初到雷家堡,人生地不熟,你带个路吧,万—半路上碰见了人,你就说我们是刚到的客人,别跟我耍花枪,除非你想豁出命去,我们只找蒙东扬,并不想难为你,走吧。”
推着那汉子行去。
踏着石板路往后堡走,一路空荡寂静,没碰见一个人,没多大工夫一堵高墙拦路,石板路直通一个月形门。
谁都看得出来,只过了这堵墙便算到了后堡。
就在这时候,一声冷喝传了过来:“什么人擅闯后堡,站住!”
燕十二的那雕玉小刀,很快的抵在了那汉子后心上。
那汉子立即扬声说道:“回马爷,是刚到的客人。”
那人道:“客人们住堡东,你不知道堡东怎么走吗?”
燕十二没教第二句,那汉子一时没答上话来。
一条魁伟人影掠了过来,燕十二一眼便认出来人是谁,十里铺跟他朝过面的马氏兄弟中的马武,他当即说道:“大哥,制住他。”
赵化龙没吭气便一步跨了出去,正好迫着了飞掠而至的马武,半句话没说,当胸就是一掌。
小温侯少林再传,一身绝学深得龙啸天真传,马武又是在毫没提防的情形下,连躲的念头都没来得及转,胸口上便结结实实挨了一下。
赵化龙这一掌不轻,马武那么大的个子,硬被他一掌震倒在地上。
马武不傻,他马上明白了,咬牙忍痛,顾不得站起便要先叫,可是赵化龙根本就没容他张口,上前一步一脚踩在他喉咙上,马武闭了气,一下便昏死了过去。
燕十二道:“大哥,把他拖到暗处去。”
赵化龙立即把马武拖到了墙脚下一堆石头后。
藏好了马武,几个人推着那汉子飞快的进了后堡。
雷家堡的后堡不及前堡大,可是房子比前堡多,亭、台、楼、榭也一应俱全,纵一条横一条,要没个人带路准会昏头转向。
一阵东弯西拐之后到了后堡西北角。
抬眼望去,一间精舍坐落在两座小楼之间。亮着灯,窗棂上人影两个,隐隐还可听到话声,但听不真切。
那汉子站在暗处拍手一指道:“那就是总护法的住处。”
燕十二一指点在他脑后,然后把他轻轻放在地上。
就在这时候,精舍两扇门突然开了,从里头走出个人来,是邪煞韩克用。
柳大龙低低说道:“这真是冤家路窄,找一个碰上两个啊。”
赵化龙道:“兄弟,这一个咱们要不要。”
燕十二道:“邪煞韩克用一身所学不俗,我没把握一招制住他,万一惊动了屋里的蒙东扬,那是得不偿失,让他去吧。”
说话间韩克用已经匆匆远去,看样子他是到前堡去了。
赵化龙道:“兄弟,咱们怎么动手?”
燕十二道:“我从前头过去,麻烦大哥跟二哥绕到屋后断他的退路,这样就不怕他飞上天去了。”
赵化龙低低答应一声,偕同李广义双双窜了出去,捷如狸猫,转眼间便消失在那间精舍后的暗影里。
燕十二见赵化龙跟李广义绕了过去,当即吩咐柳大龙三人留在原处等候,然后他迈步走向精舍。
他不但没有蹑手蹑脚的靠近,脚下反而故意弄出些声息,人都是这样,听见那正大光明的步履反倒不会留意。
到了精舍门口,燕十二举手便叩了门。
只听蒙东扬在里头问道:“谁呀,韩三弟么,怎么这么快呀。”
听见两声步履,精舍门开了,燕十二一指点了过去。
蒙东扬能任雷家堡总护法,一身所学自然比韩克用高出许多,他也够机警滑溜的,一见门外人影不像韩克用,他马上便闪身后退,燕十二那一指立即落了空。
燕十二这一指虽然落了空,可是他永远占个快字,没容蒙东扬定神,他一步跟了上去,左掌右指一招式,电一般的攻了过去。
蒙东扬一身功力高绝,人也是个十足的老江湖,可是他也被这闪电般的快攻逼得手忙脚乱连连后退。
燕十二绝不容他有喘息的机会,攻势连绵不断,招式精绝势若排山倒海,一直把蒙东扬逼到了后墙。
忽听蒙东扬大喝一声:“住手。”
奋力两掌把燕十二的攻势逼得缓了一缓。
燕十二的攻势为之一顿,蒙东扬忽然一怔,脱口叫道:“是,是你,怎么会是你?”
敢情他到这时候才看清楚,进门不由分说便对他一阵抢攻的人是中了千日醉的燕十二。
燕十二永远是快的,就趁他这一怔神工夫,那柄锋利无比,足可吹毛断发的雕玉小刀已抵住了他的喉咙,倏然一哂道:“是我,想不到吧,蒙总座。”
蒙东扬大吃一惊,有心再想躲时,已经来不及了,他识时务不敢动,事实上他也不能动,一动那柄雕玉小刀就会割断他的喉管,定了定神之后,他道:“你,你是怎么出来的?”
燕十二淡然一笑道:“那你就不用管,反正我是已经醒过来了,而且脱了围。”
蒙东扬脸色突然一变,冷笑说道:“自己儿子求都求不到的东西,没想到她竟给了你,我做事—向谨慎,—向顾虑周全,这回却疏忽了……”
燕十二道:“人会失神,马有失蹄,是不,这小疏忽无损你那被称老奸巨猾的心智。”
蒙东扬道:“一个小疏忽已使我全盘俱墨,堡主要是知道他有个向着外人的母亲,不知道会有多高兴呢。”
燕十二道:“雷振南他太孝顺了,是不?”
蒙东扬目光转动了一下,道:“那是他母子间事,跟我无关,咱们废话少说,言归正传,说吧,你要干什么?”
燕十二道:“我刚才醒过来时,发现丢了一样东西。”
蒙东扬道:“那张藏宝图?”
燕十二道:“不错,你很爽快。”
蒙东扬道:“这件事你不该问我……”
燕十二道:“我该问谁,雷振南……”
蒙东扬道:“不,你该问司徒大人,现在雷家堡做客的司徒大人。”
燕十二为之一怔,道:“怎么说,司徒英现在雷家堡?”
趁他一疏神,把握这千载难逢的不再良机,蒙东扬就要出手,可是燕十二很快的定过神来,雕玉小刀一紧,刀尖扎进了蒙东扬的肉里一些些。
蒙东扬的脖子上立即见了血,就这一些些已经够了,蒙东扬吓白了脸没再敢动一动。
燕十二道:“蒙总座,别在我面前来这一套,除非你想让我割你的喉管……”
顿了顿道:“我到雷家堡的时候,怎么没听说司徒英在这儿?”
蒙东扬道:“他比你迟到一步,就在你们昏倒在大厅里的时候,他进了雷家堡。”
燕十二道:“这么说,我那张藏宝图是他拿去了?”
“可不是。”蒙东扬道:“他一进大厅连招呼都没来得及跟我们堡主打,就先搜了你的身。”
蒙东扬蓄意栽赃嫁祸,这燕十二绝对相信,他绝不会想不到司徒英当即就把那张藏宝图交给雷振南。
燕十二冷笑道:“这倒巧啊,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看他司徒英还往哪儿跑!”
蒙东扬讶然说道:“姓燕的,你这话……”
燕十二道:“司徒英没告诉你们吧,他现在不再是那炙手可热,不可一世的禁军统领了,勾结缠回,谋叛事发,他现在是个官家到处缉拿的钦犯。”
蒙东扬两眼一直,道:“姓燕的,你这话当真?”
燕十二道:“我没有那闲工夫跟你逗着玩儿。”
蒙东扬脸色倏变,道:“怪不得他的态度较以前判若两人这么客气……”
燕十二道:“那当然,他现在是个失势的人,来投靠人家求助于人家,他凭什么不客气,告诉我,司徒英住在什么地方?”
蒙东扬道:“我带你们去。”
燕十二道:“好意心领,不必了,你告诉我就行了。”
蒙东扬道:“那地方相当隐密,不好找。”
燕十二道:“这个你尽可放心,只要它是在雷家堡里,我不怕找不到。”
蒙东扬没辙了,沉默了一下道:“你转过身去看看,正对着我这间屋有座小楼……”
燕十二神情一震,没回头,道:“那儿看得见这儿的动静么?”
蒙东扬一怔,旋即会过意来道:“不容易,楼前有棵大树挡着。”
燕十二道:“要是有意往这边窥探,恐怕那棵大树就挡不他的视线了,是不?”
蒙东扬呆了一呆,道:“不会的,他绝想不到你能苏醒脱困……”
燕十二道:“他是想不到我会苏醒脱困,也许窥探的根本就不是我。”
蒙东扬猛然为之一怔,施即叹道:“你好心智,司徒英是怎么个人,你我都清楚,他如今失了势力无论到哪儿都会疑神疑鬼,加倍小心,我这个总护法的住处就在他的住处对面,他岂会放弃那窥探的机会,姓燕的,怕只怕司徒英如今已经不在雷家堡了。”
燕十二道:“我也这么想,不过不要紧,我会到别处找他,我也一定会找到他,现在我要先跟你谈一谈。”
蒙东扬道:“你要跟我谈什么,那张藏宝图又不在我手里。”
燕十二摇头说道:“我不是为这,暂时我也不愿谈那张藏宝图,我要跟你谈的是,关于雷家堡安危存亡的事。”
蒙东扬疑惑的看着他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燕十二道:“我受雷老夫人之托,拯救雷家堡,拯救她的儿孙,据雷老夫人说,雷振南所以变成今天这个样子,那是因为他重用了小人……”
蒙东扬脸色一变,施即笑道:“老夫人怎么把责任全推到了别人头上,她怎不说她教子无方,刚愎自用,过于固执……”
燕十二道:“我的看法跟雷老夫人稍有不同,她的看法我只同意八分,雷南振所以变成今天这样子,确实跟他远君子、亲小人有莫大的关系,有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交友不慎,能毁了一个人的一生,可是我认为有几分也要怪雷振南自己,他意志不坚,与人以可趁之机,倘若他一丝缝隙没有,任谁削尖了头也钻不进来的。”
蒙东扬道:“这倒是持平之论。”
燕十二道:“你也赞成我这个看法么?’
蒙东扬道:“我赞成不赞成并无关紧要。”
“不错。”燕十二笑道:“你很有自知之明,我对人对事的看法,是很少有更改的,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既然了解了雷振南的病因所在,我就好下手为他治病了,他身上有一大一小两件毒病,非要除去不可……”
蒙东扬道:“大毒病是蒙东扬,小毒病是韩克用。”
燕十二笑了道:“蒙东扬,你这个人相当有意思,要不是受雷老夫人之托而为了雷振南,我倒真想交你……”
蒙东扬道:“承蒙看得起,谢了,有句话我不得不先告诉你一声,人到了无路可走的时候,他也只有拼命……”
燕十二道:“我知道,也防着呢,你已经迟了我一步,有道是,一着受制,拱手让人……”
一条人影扑了进来,是柳大龙,他道:“燕爷,有人过来了。”
燕十二脑中一转,当即说道:“掩上门,守在门边。”
柳大龙掩上门退守门边,贴墙而立,双臂凝足了功力。
燕十二向着蒙东扬,道:“邪煞韩克用,是不是?”
蒙东扬道:“我不清楚……”
燕十二淡然一笑道:“刚才我过来的时候,你曾经说了这么一句,是韩三弟么,怎么这样快,以我看来人九成九是他。”
说得蒙东扬脸色为之一变,他好不着急,他明知燕十二说的不错,可是一柄雕玉小刀抵在他喉咙上,那锋利的刀尖已经划破了一点皮肉,刺痛,他不能对韩克用示警,也不敢,除非他打算牺牲自己。
人没有不惜命的,尤其是蒙东扬这种人,他怎么肯牺牲自己去救别人。
步履声传了过来,轻而快。
燕十二道:“等他敲门的时候叫他进来,可别叫早了。”
步履声已到门口,随即门上响起剥剥两声。
“总座,是我。”
果然是韩克用。
蒙东扬当即说道:“进来。”
门开了韩克用一步迈了进来,一眼瞥见屋中情景,他一怔。
柳大龙采取了行动,挥起一掌猛劈他的耳后。
这时,燕十二手头突出一指点在蒙东扬的腰眼上。
韩克用不含糊,马上就警觉身侧有人,左滑一步避开了柳大龙的暗袭,反手一掌拍出。
柳大龙如何是他的对手,左肩上中了一下,闷哼一声踉跄暴退。
韩克用抽身就要退出来。
可是燕十二已一阵风般扑到,韩克用一身所学高过柳大龙,可是比起燕十二来却差得远,也不及燕十二之快,他身形刚动,燕十二一只左掌已递到他胸前,砰然一声,他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去。
燕十二右掌捋好雕玉小刀,已然跟着递到,那钢钩般五指已落在他脖子上。
韩克用只觉喉咙上一紧,气—闭,眼前一黑,马上就人事不省了。
——潇湘扫描 小糊涂仙OCR 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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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执迷不悟 燕十二转眼望向柳大龙道:“大龙,碍事么?”
柳大龙一皱眉摇头道:“还好不碍事。”
燕十二走过去一摸,眉锋也为之一皱道:“骨头断了,恐怕得疗上个十天半月……”
后窗已打开了,赵化龙、李广义双双窜了进来。
李广义道:“我听见扑通两声,就知道全让兄弟摆倒了。”
燕十二道:“大龙被韩克用把胳膊打断了……”
屋里走进两个人,是老黑跟张一飞。
“我也断他一条胳膊。”
抬脚就踢,叭的一声,韩克用一条右胳膊硬生生被他一脚踢断,这一疼把韩克用疼醒了过来,韩克用叫了一声,翻身就要跳起,李广义一步跨到,掌中长剑抵上韩克用的咽喉,道:“韩三爷,您躺着歇会儿吧。”
韩克用咬牙说道:“韩克用我认栽了。”
李广义道:“哪怕你不认。”
韩克用道:“我这条胳膊是……”
老黑道:“是你黑爷我踢的,你打折了我兄弟一条胳膊,我也踢断你一条胳膊,两不吃亏,谁也不欠谁。”
韩克用抬眼望向老黑,道:“我记住了。”
老黑一瞪眼道:“娘的,到了这时候你还蛮横,你记下了是不是,好,我索性连你那条胳膊也断了,这笔帐让你一块儿算。”
一步迈过来抬腿就要踩下。
李广义伸手一拦,道:“老黑够了,咱们不能跟他们一样。”
这时候燕十二已经给柳大龙绑好了胳膊,走过来说道:“二哥,别拦老黑,邪煞这一双手作的孽太多了,沾满血腥,断去了也不为过。”
老黑道:“二爷,您听听。”
韩克用咬牙说道:“姓燕的,你也算个英雄。”
燕十二笑笑说道:“总比用卑鄙阴狠手法暗算人好,事实上你邪煞作过多少孽,你自己心里明白。”
一脚踢在韩克用腰眼上,韩克用马上半身不能动弹,右半身能动弹,可是他右胳膊已经断了,眼前就等于废人一个。
抬眼望向赵化龙,道:“大哥,咱们这就找雷振南去。”
赵化龙道:“兄弟,我刚才跟你二哥在窗户外头听蒙东扬说,司徒英也在这儿。”
燕十二道:“大哥没听他后来所说,司徒英可能已不在雷家堡了。”
赵化龙道:“兄弟心智过人,所料必中,可是我以为咱们还是过去看看的好,万一司徒英还在,咱们不就省了很多事了么。”
燕十二沉吟了一下道:“也好,老黑张一飞一人架一个,咱们来个明找司徒英,他还在那是最好,他不在也可以把雷振南引出来,走。”
当先行了出去。
赵化龙,李广义双双紧跟他身后,老黑、张一飞各架着邪煞韩克用,蒙东扬跟着柳大龙走在最后。
蒙东扬所说的那座小楼离他所住这间精舍,不过二三十丈距离,后堡重地,谁也没想到里头已出了事故,转眼工夫毫无阻拦的便来到那座小楼下。
燕十二道:“大哥守在下头,我上去看看。”
话落人窜起,一闪而上,已朝熄了灯的那座精致小搂登上。
李广义跟赵化龙各站一边,把整座小楼罩在监视之内,只见楼上灯光忽然亮起,窗棂上映出燕十二的人影,只他一个人。
旋即,窗棂上的人影没了,燕十二从楼上掠了下来,手里拿着一张信笺,随手递给了赵化龙。
赵化龙接过一看便扬了眉,道:“兄弟你没弄错,咱们是失之交臂让他漏网了,龙困沙滩受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暂离此堡,易地决雌雄,哼,话倒说得漂亮。”
李广义道:“我看看。”
他刚接过那张信笺,一声苍劲沉喝传了过来:“什么人站在司徒大人的居处前交头接耳的,还不快给我滚开。”
老黑道:“雷振南。”
燕十二道:“不是,那位右护法蒲昆。”
他听对了,二三丈外水榭前那处暗影中掠出一人,高大魁伟,一个起落已到近前,正是蒲昆。
这时候蒲昆也看清楚了,一怔脸上变色,脱口叫道:“是你们!”
燕十二道:“不错,蒲护法觉得很意外吧?”
蒲昆后退一步,目光从蒙东扬跟韩克用脸上掠过,道:“你们……这……这是什么意思?”
燕十二淡然笑道:“无他,受雷老夫人之托,代雷家堡除奸诛恶,拯雷振南父子于死的边缘而已。”
蒲昆厉喝道:“你,你胡说。”
燕十二道:“信不信在你,你没被雷老夫人列在诛除之内,我不难为你,快去叫雷振南出来说话。”
蒲昆脸色变了几变,迟疑了一下,刚要转身。
蓦然一声沉喝传了过来:“蒲二弟不用去了,我已经出来了。”
后堡东面缓步走来一人,正是雷振南,看样子他相当沉得住气。
转眼向前走进,他一双犀利目光一下便盯在燕十二脸上,哼哼冷笑说道:“小后生,你的命不小,能耐不小啊。”
燕十二一抬手道:“老黑一飞,把蒙东扬跟韩克用给我废……”
雷振南大吃一惊,忙喝:“住手。”
老黑跟张一飞哪听他的,早就一人一指点在蒙东扬跟韩克用的残穴上。
雷振南须发贲张,暴喝一声扑了过来。
燕十二一掌拍出,砰然大震,他不过晃一晃,雷振南却被震退了两步,他道:“雷堡主,你虽然成名多年,但却不是我这个末学后进的对手,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人不能不服老,我以为雷堡主可以把锋芒隐敛隐敛,做退休的打算了。”
雷振南厉喝道:“放屁,你不过乳臭未干黄口孺子……”
燕十二道:“雷堡主,留神你的身分。”
雷振南老脸一红,咬牙说道:“姓燕的,你……”
燕十二正色说道:“我率正义之师为武林铲奸除恶,受令堂雷老夫人之托,拯她的儿孙于悬崖之前,有什么不对。”
雷振南呆了呆道:“怎么说,你受家母之托……”
燕十二道:“雷老夫人以千日醉解药赐我六人,唯一的条件就是要我六人尽心尽力劝你醒悟回头,拦你于可使人粉身碎骨的无形悬崖之前,你那样对她,她这么待你,你难道不知罪过,不知惭愧。”
雷振南脸色大变,仰天长笑:“原来如此,我说你六人怎么能脱困来此,原来是那白发高堂暗中伸手拉了你们一把……”
燕十二道:“雷老夫人拉了我六人一把,便等于在悬崖前奋不顾身拉了她那不孝的儿子一把。”
雷振南厉声说道:“但她却害了我两个得力臂助。”
燕十二道:“雷堡主,你错了,蒙东扬跟韩克用不是你的得力臂助,他两个是你雷家堡的巨奸大恶,是招灾引祸的根源,要任他两个长存雷家堡中,总有一天他两个会毁了你,占你先人遗留下来的这座雷家堡。”
雷振南道:“你胡说,蒙大弟跟韩三弟一向对我竭智殚忠……”
燕十二道:“那是推波助澜,陷你于大祸之中,落你于万劫不复深渊……”
雷振南喝道:“放屈……”
燕十二道:“要骂你尽管骂,冲着雷老夫人那可敬可佩的爱心,我可以容忍,雷堡主,令堂说的对,一个人不修德,不必奢言其他,昂藏七尺躯,须眉大丈夫,生于当世,应独善其身,还应兼善天下,放着孝子,侠义你不做,却糊涂懵懂,一心想助纣为虐,造孽积罪,陷己身于毁灭,断雷家之香烟,你是个成名多年的江湖前辈,怎么这么傻这么愚……”
雷振南暴喝道:“住口!”
燕十二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冲着令堂那份让人敬佩的爱心,话我不能不说个明白,俗语说得好,人死留名,豹死留皮,雷堡主你为什么不以德威服天下,反而要做不义不孝,增羞先人,遗罪后世,让人痛恨,让人唾骂的千古罪人……”
雷振南道:“我叫你住口!”
燕十二道:“有件事也许你还不知道,我认为我应该让你知道一下,司徒英勾结缠回生心谋叛,东窗事发,不但去官罢职,反而成为官家缉拿的钦犯……”
雷振南道:“这,这是谁说的?”
燕十二道:“我说的,我亲眼看见的,我从京里赶来就是为了找他。”
雷振南道:“你代官家拿他……”
燕十二道:“不,我代天下武林伸正义,官家自有好手找他,跟我找他是两回事。”
雷振南道:“我不信。”
燕十二道:“话是我说的,信不信在你,姑且撇开他是否失势一事不说,单看他事到危急独自逃走一事,你就该知道他是个能不能共事的朋友了。”
雷振南一怔抬眼,道:“怎么,司徒大人走了?”
燕十二自李广义手中要过那张信笺丢了过去,道:“这是司徒英留下的,你拿去看看。”
一张既轻又薄的信笺,像块铁板一般的飞了过去。
雷振南伸手抓住,放在眼前一看,脸色倏变,道:“他果然走了。”
燕十二道:“邪难胜正,司徒英是个正主儿,他这么畏死怕事,还能有什么大作为。”
雷振南冷笑一声道:“那可难说,你没见他这最后一句么,易地决雌雄,好汉不吃眼前亏,大丈夫能伸能屈……”
燕十二道:“这位好汉大丈夫,却把你交在了我几个手里。”
雷振南沉默了一下,道:“暂且撇开他的事不谈,你毁了我几个得力臂助……”
燕十二道:“你<是个成名多年的江湖前辈,难道连好歹都分不出来么。”
雷振南道:“我分得出来,我怎么分不出来,我认为是我那好母亲要假你们这些外人之手毁我。”
“闭上你那张臭嘴!”老黑突然一声暴喝说道:“雷振南,你有良心没有,你还算人么!你母亲十月怀胎生下了你,一把尿一把屎的把你扶养长大,如今你翅膀硬了,把亲娘囚禁在地窖里,已经是个罪该万死,畜生不如的人,你娘心疼你,仍把你当成她的儿子,不惜以条件交换要燕爷拉你一把,你不但他娘的执迷不惜,还一口血喷在你娘身上,早知道这样,你娘就该一生下你来就摔死你,你他娘糟蹋了几十年上天赐下的粮食。”
雷振南脸上红一阵,最后一片铁青,神色怕人,只听他咬牙切齿的颤声说道:“骂得好,骂得好,蒲二弟,给我传令下去,我不惜一切,绝不让这几个小子生离雷家堡。”
两下里近在咫尺,蒲昆不会听不见,可是他没动。
雷振南人在激怒中,没留意那么多,当即又叫道:“蒲二弟……”
蒲昆忽然一抱拳,道:“堡主,蒲昆家有八旬老母,多少年未见慈颜,如今忽生儒幕之情,想回家看看,不能再随侍左右,堡主原谅!”
腾身飞射而去。
雷振南怔住了。
老黑叫道:“好啊,雷家堡里毕竟还有人有良心认爹娘。”
雷振南定过神来,厉喝一声转身往东便跑。
“哪里走。”李广义大喝一声,挥剑追了上去。
燕十二还没来得及说话,雷振南已从东边深沉的暗隅中奔了出来,手里多了一柄厚背砍山刀,铁环响动,抡起一片刀花直劈李广义。
李广义本不是雷振南的对手,如今雷振南含怒出手,一柄厚背砍山刀更见威力,李广义不敢轻攫锐锋抽身便退。
雷振南得理不让人,唰,唰,唰,一连三刀把李广义逼得连连后退。
雷振南第四刀挥出,李广义招架得稍微慢了些,“噗”的一声,血光崩现,左肩上连衣带肉被削去了一片。
赵化龙大惊失色,暴喝声中抽出背后一对短戟掠过去迎上。
两个人一接上手便是鬼哭神号,风云色变一场恶战。
雷振南不愧是威震武林的雷家堡堡主,一柄砍山刀甚见造诣,只见他刀光闪闪,威力排山倒海。
赵化龙得龙啸天真传,一身再传少林绝学,尤其一双短戟更有独到之处,左攻右守,互为呼应,短戟兼刀剑钩镢之长,无形中占了很大的便宜。
燕十二却一眨不眨全神凝注战场。
就在这时候,人影闪动,叱喝四起,雷玉龙带着几十个手使雁翎刀的黑衣壮汉扑进后堡。
紧跟在他们后头的又是一拨人,为数近百,全是专为雷振南祝嘏的五方贺客,三山五岳四海八荒的豪雄。
李广义忙道:“兄弟,他们人多……”
燕十二双眉一扬,闪身迎了上去,扬声叫道:“八方镖局总镖头龙啸天门下弟子,受雷老夫人之托为雷家堡铲奸除恶,雷振南忤逆不孝将生身之母囚禁地牢,难道各位要助纣为虐么?”
这几句话听愣了五路豪雄。
雷玉龙大叫说道:“胡说,我奶奶早就过世了……”
蓦然里一个沙哑话声传了过来:“玉龙,谁告诉你的,是你爹么?”
众人闻声大惊,只见那水榭方向缓步走来—个长发披散,骨瘦如柴,幽灵鬼魅般黑衣老妇人。
“奶奶!”雷玉龙大叫一声扑了过去。
黑衣老妇人一把抓住了他,道:“让我先见见你孝顺的爹再说。”
一顿喝道:“畜生,你快给我住手!”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看呆了众人,也惊破了雷振南的胆,一疏神之下被赵化龙一戟点中手臂,立即皮破内绽见了血。
雷振南抽身暴退,须发怒张,暴喝说道:“姓燕的,我不杀你誓不为人。”
腾身掠起飞射夜空。
雷老夫人望空大喝:“畜生,你敢走……”
她话还没说完,雷振南已没了影儿。
雷老夫人身躯剧颤,一晃要倒。
雷玉龙悲呼一声忙扶住了她。
雷老夫人乏力的挥挥手,道:“你蒲二叔临走之前把我救了出来,指望能唤他回头,谁知仍是白费,看来他是执迷不悟,玉龙,你可以跟你爹走……”
雷玉龙突然跪了下去,哭着说道:“不,孙儿愿意跟着奶奶!”
雷老夫人一阵颤抖流下两行老泪,道:“没想到我的儿子反不如我的孙子……”
众豪雄—见这情形谁还不明白,一个接一个的都悄悄退走了。
燕十二近前一抱拳道:“老人家,我有辱所托……”
雷老夫人忙道:“少侠别这么说,是我那逆子不孝,少侠为我擒下了蒙东扬跟韩克用,为雷家堡做的已经够多了,我永远感激。”
顿了顿道:“我倒不担心别的,我只担心那畜生他将来的下场……”
老黑大声说道:“老人家,我老黑一向口快心直,他都能不要您这个生身母亲,您干嘛还这么为他担心。”
雷老夫人转眼过去,悲笑道:“这位大哥,是好是歹,他总是我亲生的儿子,我也就这么一个……”
老黑道:“这种儿子倒不如没有好。”
雷老夫人叹了口气道:“不做父母不知道父母心,他已经有了儿子,怎么还不知道……”
一顿忽然扬声接道:“玉龙,从现在起,你接雷家堡门户,奶奶帮你好好把咱们这座祖先遗留下来的石堡整顿整顿,该交的朋友咱们继续交,不该交的朋友咱们现在就断,洗净血腥,积德消孽,让咱们雷家堡的人从今无论到那儿都昂首阔步。”
雷玉龙倒也是条爽朗汉子,以往让雷振南从惯的种种,如今全被雷老夫人的慈晖驱净了。
他恭应一声,翻身站起,带着满脸的泪迹扬声说道:“把蒙东扬、韩克用带到前堡去听候发落,明天一早齐集前堡广场,我有话要对大伙儿说。”
轰雷一声答应,四名壮汉过来架走了蒙东扬跟韩克用,然后随大伙儿施礼退去。
燕十二道:“少堡主令人敬佩,燕某人等得见雷家堡重整,不虚此行,也至感荣宠。”
雷玉龙抱拳说道:“燕大哥不必客气,雷家堡能有今天,完全是各位所赐,雷王龙愿当着诸位立誓,从今后雷家堡人若有半点胡作胡为,雷玉龙愿一身当之,有如此剑。”
铮!的一声,他硬生生把—柄百炼精钢折成两截。
雷老夫人看得不住颤声叫道:“好孙子!好孙子!你那不孝的爹应该愧煞,看他有什么脸再踏进雷家堡一步。”
燕十二肃然抱拳道:“少堡主当世之英杰,燕某人心中敬佩之情非一言两语所能尽述……”
雷老夫人那里接口说道:“少侠不必再说什么了,玉龙刚才说的好,雷家堡能有今天都是诸位所赐,大恩不敢言谢,请盘桓几日容我祖孙聊表寸心。”
燕十二道:“谢谢老人家的好意,我们还要追找司徒英,这就告辞。”
雷老夫人道:“追找司徒英哪急在这一时半会儿?”
燕十二道:“老人家该知道,司徒英存在一天,对天下武林便是—个莫大的威胁,这次要是让他走远了,再找他恐怕就不容易了,我身负公私两种使命,不敢有丝毫懈怠,老人家跟少堡主既然这么抬爱,容我事毕后再来探望!”
雷老夫人迟疑了一下道:“少陕既然这么说,我不敢再行坚留,诸位既不愿在雷家堡多事耽误,容我赠几匹健骑给诸位代步,聊表寸心。”
燕十二一抱拳道:“谢谢老人家,这个我领受了!”
雷老夫人当即命雷玉龙传话,转眼工夫之后,两个黑衣壮汉牵来了六匹高头健马,鞍配停当,神骏异常。
燕十二等一再称谢接过六匹健骑。
雷老夫人祖孙俩亲自送到前堡,—声告辞,燕十二等翻身上马,一阵风般驰出了雷家堡!
人海茫茫,宇内辽阔,在茫茫人海之中找寻一个人,势如大海捞针,谈何容易。
加之司徒英狡猾多智,他知道怎么隐藏自己,要想找着他的踪迹,恐怕不是短时间内可以办得到的。
既然如此,且让燕十二他们慢慢找他去。
口 口 口
董淑媛等到了山东。
山东齐家那个寨子,就坐落在那—片高耸连绵的山脚下,但地方很大,寨前围着一条护寨河,河上架着一座巨木钉成,铁链绞住,可以起落的吊桥,要想从正面进入齐家寨,非经过这座木桥不可。
那座寨子,围圈是用一根根巨木钉成的木栅。
每一根巨木上端削得尖尖的,高丈余,比砖砌的墙还结实,站在外头看,除了从那排木栅顶上可以看到一片片的屋脊,—处处的飞檐狼牙外,别的什么也看不见。
这时候正是晌午,齐家寨两扇巨大的寨门紧紧的关闭着,护寨河上那座吊桥也高高的吊起,里头静悄悄的听不见一点声息。
站在山头上,躲在一片浓荫中的董淑媛虽然很诧异,可是她仍耐心的观察着,没开口。
苗小蛮可忍不住了,她道:“怎么,怎么回事儿,齐家寨里怎么不见一个入影儿,难不成出了什么事儿……”
毛胡子接口说道:“不像,您没见整座齐家寨里没一点打斗迹象,司徒英已经是穷途末路,在这时候他正需要臂助,绝不可能跟齐家的人闹翻,即或闹翻了,他一个人也没这么大能耐对付整个齐家寨。”
苗小蛮道:“我是怕司徒英勾来了雷振南他们……”
毛胡子道:“不可能,要是司徒英跑了一趟雷家堡再拐到山东来,他绝不可能比咱们早到,何况燕爷他们已经去了雷家堡,司徒英要是也去了雷家堡,他非倒霉不可。”
他不提燕十二还好,一提燕十二,解七妞就低下头,也不知道是—路劳累还是怎么的,她看来憔悴多了。
琼姑娘虽然没低头,可是她那一双美目里,有点让人看了会心酸的东西。
董淑嫒道:“毛大爷说得对,司徒英不可能早到,齐家寨也不像出了什么事,以我看到像齐家的人已经迁走了,呈现在咱们跟前的,只是一座空寨。”
“不会吧,夫人!”查老五道:“齐家的人要是已经迁走了,那座吊桥是准吊上去的呢?”
计老二笑殖:“老五,你真明白,他们不能留—个人吊起桥,然后再打后山翻出来么!”
查老五脸一红,道:“你早怎么不吭气儿。”
大伙儿都笑了,可都没笑出声。
董淑媛道:“咱们到山东齐家来,跟燕少侠他们到雷家堡去不同,咱们得先弄清楚,司徒英是不是现在齐家寨里,证实他确实在之后,咱们只能等在这儿监视着他,还不能动他,因为,咱们可都不是他的对手……”
计老二道:“董姑娘,您说到这儿,我也想起了一件事,记得燕爷曾经跟大家提过,这件事燕爷也一直大惑不解,在京里的时候,燕爷跟司徒英曾经对过两招,据燕爷说,司徒英的一身功力要比他稍逊—筹。”
董淑媛道:“不对啊!司徒英习过达摩易筋经,怎会不是燕少侠的对手?”
苗小蛮两眼一睁道,“夫人,会不会是他还没有……”
董淑媛摇摇头道:“任何一个人只要他掌握着这种武学宝典,他断不会把它置而不用,尤其司徒英他有这么大的野心,他要是不想学易筋经上所载武学,当初他也就不会甘冒大不韪去窃夺它了。”
苗小蛮道:“那么他不该不是燕少爷的对手?”
计老二道:“前辈,司徒英他要是修为上强过燕爷,他大可以当场置燕爷于死地,岂会让燕爷追得夹着尾巴跑?”
苗小蛮呆了一呆道:“这倒也是,只是——那是怎么回事儿?”
计老二道:“达摩二经奇奥博大,不是任何人都能研习的,以我看司徒英虽掌握易筋经,功力上却似不如燕爷,那只有一种可能,司徒英他的智慧不够,无法窥及门径!”
董淑媛“嗯”的一声点头说道:“计二爷分析得好,这倒有此可能。”
忽然一阵激动,接道:“要是这样的话,咱们就不怕不是他的对手,只要—发现他的踪影,咱们马上就可以合力对付他,咱们这么多人,我不相信对付不了他一个。”
苗小蛮也激动的点头说道:“夫人说得是,如今咱们只等司徒英的踪影出现……”
忽听樊老六道:“大哥,快看寨子早有人了!”
大伙儿忙把目光投了下去,可不,齐家寨里那片广场中有条人影一冒又不见了。
苗小蛮道:“这是怎么回事儿,做贼吗,这么露个头又不见了。”
毛胡子道:“不管怎么说,如今咱们总是知道齐家寨里不是没人了。”
查老五道:“有人他干嘛缩头缩尾,躲躲藏藏的。”
毛胡子道:“这恐怕得问他去!”
查老五两眼—睁道:“大哥是说进去看看?”
毛胡子道:“那还要等董姑娘一句话,这情形可疑。”
苗小蛮道:“夫人,会不会是司徒英已经到了,他料准了咱们会找到这儿来,所以来个化明为暗,严阵以待?”
董淑媛点了点头道:“不能说没这个可能。”
苗小蛮道:“那么他们……”
“不忙!”董淑媛道:“咱们不能这么进去,得留一部分人在外头,—方面为接应进去的人,另一方面也可防司徒英兔脱……”
计老二点头说道:“董姑娘说的是,咱们不能都进去,要陷进去也不能都陷进去。”
查老五眼一瞪道:“二哥,你怎么净说丧气话。”
计老二道:“这不叫丧气话,这是最坏的打算,—个人做事可以往好处想,可是却不能不做最坏的打算,有备无患,懂么?”
董淑媛道:“计二爷说的是,防患于未然,无论什么事,不能不留—步退路。”
苗小蛮道:“那么您就分配吧,谁进去,谁留在外头?”
董淑媛沉吟了一下,道:“姐姐,琼儿、云凤、阿凤跟我进去,其他的几位留在外头。”
苗小蛮怔了一怔,道:“您怎么挑得全是坤角儿?”
董淑嫒笑笑道:“不好么?”
苗小蛮道:“倒不是不好,我只是不明白……”
董淑嫒道:“会不会失陷不必说,万一失陷了,他们一定会把咱们几个囚在一处,用不着分为两个地方,人多好办事,也可以彼此多照应。”
苗小蛮道:“那么七妞……”
董淑嫒道:“他们几位自然有他们几位的一套,不宜分散,一经分散威力就要大打折扣了!”
苗小蛮一怔,施即点头说道:“毕竟还是您的顾虑周全,咱们这就下去吧。”
董淑媛转望毛胡子道:“偏劳几位在外面守候,万一我们有什么失闪,我会让阿凤打出银铃镖示警告急,到那时候该怎么办,几位请自行斟酌吧。”
带着苗小蛮等绕道下山而去。
下了山,苗小蛮道:“夫人,咱们给他们来明的,还是来暗的?”
董淑媛道:“别让他们小看了咱们,咱们绕到寨前叫门。”
苗小蛮道:“对,反正不怕司徒英跑了!”
董淑媛脸上掠过一丝黠然之色,没说话。
没多大工夫,一行五人绕到了齐家寨前,站在护寨河的这一边往齐家寨看,视线被那一圈木栅挡住,什么也看不见。
苗小蛮道:“夫人,让我来叫他几声怎么样?”
董淑嫒含笑点头,道:“姐姐请吧,最好来个先声夺人,先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苗小蛮咧嘴一笑,点头说道:“您放心,这个我懂。”
当即猛提一口真气震声叫道:“董淑嫒母女特来拜望齐老寨主,哪位代为通报一声。”
她这一声虽不能使石破天惊,风云色变,可也上达九霄,震得河水起波,齐家寨那一圈木栅好晃动了一阵。
董淑媛笑道:“姐姐这一声较诸佛家狮子吼毫不逊色。”
苗小蛮笑笑说道:“可没把我累死。”
说话间一条矫捷人影自齐家寨里掠出,在那高高的栅门上微一借力腾身—掠,便掠上了那高高的吊桥顶端。
那是个卅多岁的黑衣人,只见他一双锐利目光往下一扫,震声发话说道:“几位之中,哪一位是冰心玉女董姑娘?”
董淑媛立即说道:“董淑嫒在此,特来拜望齐老寨主,还请代为通报!”
那黑夜人一抱拳道:“在下齐家寨门守护秦风,恕秦某人失礼,另几位是……”
董淑嫒由苗小蛮开始,一一为黑衣人介绍了,董淑媛活声甫落,黑衣人秦风一抱拳道:“董姑娘请稍候,秦风这就往里通报。”
腾身倒射而回,一闪没入齐家寨内。
董淑嫒微微动容道:“山东齐家寨跟山西雷家堡,河北鲍家齐名并称,雷家堡我没见识过,河北鲍家我是最清楚不过,以我看来河北鲍家的实力远不如这山东齐家寨,一个寨门守护都有这么好的身手,其他的人可想而知。”
苗小蛮道:“您高估他们了,这姓秦的不过轻功好了些,有什么大不了的,也许他一身所学就以轻功见长……”
话还没说完,那黑衣人秦风又从齐家寨里掠了出来,仍然直上吊桥顶端,一抱拳道:“我家老寨主恭请董姑娘入寨。”
董淑嫒道:“谢谢,有劳了!”
只见秦风从怀里摸出一面三角小旗,迎风一展,随铁链响动其声轰轰,跟闷雷一般听起来怪吓人的。
吊桥缓缓的降了下来,秦风挺立吊桥顶端,身形纹风不动,跟钉在吊桥端似的。
转眼工夫,吊桥降下。这一端搭在岸上,秦风恰好落在几人面前,国字睑,一脸强悍精干色,太阳穴高高鼓起,目光锐利逼人。
他—抱拳,道:“几位请,容秦风带路。”
转身踏吊桥行去。
就在这时候,两扇巨大栅门大开,那是齐家寨少寨主带着四名中年黑衣人当门面立,只要是行家,一看就知道那四个俱是内外双修的一流好手。
董淑媛等行近,齐少寨主率四黑衣人迎于吊桥端,琼姑娘跟他妹妹长得一模一样,他不但没表诧异,便连看也没看琼姑娘一眼,冲董姑娘一抱拳,道:“家父腿疾多年,不利于行,现在寨中候驾,特命晚辈前来恭迎。”
董淑媛答了—礼,道:“不敢,是董淑媛等打扰。”
几句寒暄,齐少寨主陪着董淑媛等往里行去。
苗小蛮低低说道:“夫人,怎没见那位齐姑娘?”
董淑嫒递过—眼色,示意苗小蛮别说话。
苗小蛮何许人,自然是一点就透,没再说第二句。
进了齐家寨,只见齐家寨那片广场上站着一堆人。
那堆人共是八个,七个站着,一个坐着。
站着七个是四名中年黑衣人,胖瘦两个黑衣老者,一个身材颀长,洒脱英挺的中年白衣客。
坐着的那个,是个清癯瘦削的锦袍老者,年纪五十上下,坐在一辆两轮小车上,由四个黑衣人中的两个推着。
他要是换上羽扇纶巾—袭道袍,像煞了三国时候的诸葛武侯。
苗小蛮道:“少寨主,车上坐的那位就是贵寨齐老寨主么?”
齐少寨主道:“正是家父!”
苗小蛮道:“令尊的腿怎么了?”
齐少寨主道:“昔日练功不慎,走火入魔,已有廿年不能走动了。”
苗小蛮暗暗一声冷笑,忖道:“廿年不能走动了,当日率众夜袭掳人的有雷家、有鲍家,那另一家是谁……”
心里虽这么想嘴里却道:“唉,咱们练武的人就是有这么一宗危险,练功稍微不慎便会走火入魔,重的要命,轻的也要落个终生残废……”
董淑嫒道:“可曾求医诊治?”
齐少寨主道:“董姑娘也许不知道,齐家寨论武或许不如人,可是论医道却不乏高手,家父本身就精擅医道,无如他却不能使自己的一双腿恢复知觉了。”
只见那辆两轮小车迎了上来,随见那清癯锦袍老者车上拱手,高声说道:“齐如鸿两腿僵硬,不能走动,无法亲迎董姑娘于寨门之外,董姑娘恕罪。”
董淑嫒忙答—礼道:“岂敢,董淑嫒等来得鲁莽,还要请老察主海涵!”
齐如鸿笑着说道:“客气了,客气了,齐如鸿久仰董姑娘冰心玉女侠名,只恨廿年腿僵,无法出外走动,因而也失去了拜识的机缘,今日董姑娘芳驾突降,齐家寨蓬荜生辉,齐如鸿如接凤凰,喜出望外,闻报之余,差点没一跃而起……”
董淑嫒浅浅一笑道:“要是我能让老寨主离车而起,两腿恢复知觉,我倒愿意多来几趟。”
齐如鸿忙道:“谢谢!谢谢!董姑娘有这番好意已让人感激了……”
手往后一抬,道:“过来见见董姑娘。”
胖瘦两个黑衣老者,与那英挺洒脱白衣客立即应声上前见礼。
齐如鸿一旁介绍。原来那胖瘦二黑衣老者是齐家寨的左右二护法,是一母同胞亲兄弟,胖的兄长叫莫南,瘦的居次,叫莫北。
齐如鸿在介绍那位英挺洒脱白衣客时,话却说得有点含糊,只说他复姓轩辕单名一个玉字,在齐家寨里究竟是干什么的却没说明。
齐如鸿未明说,董淑嫒自也不便探问,不过她经验、历练、眼光更有过人之处,她已看出这位白衣客轩辕玉不凡,恐怕比左右护法的身分低不到哪里去。
她也为齐如鸿介绍了曲小蛮等,介绍到鲍云凤跟桑凤的时候,她也留了小心眼儿,只说她二位是她的义女,别的并没有多说。
董淑嫒这里一—介绍毕,那里齐如鸿抬手往里让客。
一行人直往齐家寨那待客大厅。
大厅中宾主坐定,随侍在齐如鸿身后的,只有齐少寨主,莫南、莫北兄弟跟轩辕玉。
下人献过香茗之后,齐如鸿车上拱手含笑说道:“老朽有自知之明,虽然久仰董姑娘大名,但彼此却缘悭一面,凭老朽这点薄名,齐家寨这点声望,还抬不来董姑娘的芳驾……”
董淑嫒笑了,道:“老寨主快人快语令人敬佩,不瞒老寨主说,董淑嫒冒昧打扰只为三件事……”
齐如鸿道:“但不知董姑娘为的是哪三件事?”
董淑嫒道:“头一件事我是来向老寨主打听一下司徒英的下落。”
齐如鸿一怔,道:“司徒英,哪位司徒英?”
董淑嫒淡然一笑道:“就是那昔日贵为禁军统领,不可一世,如今谋叛造反不成,落得个钦命缉拿,到处逃窜寻求庇护之人、藏身之所的司徒英。”
董淑媛这番话说得很妙,把司徒英现在的处境全抖露出来了。
齐如鸿听得脸色倏变,但刹时间又恢复平静,道:“原来是耶位禁军统领司徒大人,怎么,司徒大人他如今……”
董淑嫒接口把司徒英穷途末路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听毕,齐如鸿虽表惋惜的连连感叹:“真是啊,真是啊,真是,想司徒大人贵为禁军统领,镇京畿,掌大权,何等威风,何等神气,当此圣眷正隆之际不思竭智殚忠,上报朝廷,怎么谋叛造起反来了……”
苗小蛮道:“这就叫天作孽犹可救,自作孽不可活。”
齐如鸿连连点头说道:“说得是,说得是,苗姑娘说得是,只是董姑娘怎么向老朽打听他的下落?”
董淑嫒道:“司徒英现在是个钦命缉拿的叛逆,京里已经不能容身了,由于他平日作威作福,目中无人,只怕江湖上能容他的地方也不多,我听说老寨主跟他的交情不恶……”
齐少寨主突然说道:“董姑娘错了,别人不能容的乱臣贼子,齐家寨自也不敢收留。”
齐如鸿扬脸叱道:“我跟董姑娘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余地!”
旋即换上一张笑脸,颇为窘迫的对董淑嫒道:“老朽教子无方,致使他在贵客面前失礼,董姑娘不要见笑。”
董淑嫒何许人,焉能看不出这父子俩耍的是什么把戏,她当即含笑说道:“老寨主客气了,令郎也是快人一个,倒教董淑媛十分佩服。”
齐如鸿干咳一声道:“其实小犬说的也不错,司徒英现在是个乱臣贼子,休说老朽跟他没什么深交,就有深交,也断断不敢跟朝廷作对,私自包庇他。”
董淑嫒道:“老寨主误会了,我只是向老寨主打听一下他的下落。”
齐如鸿摇头说道:“恐怕要让董姑娘失望了,老朽不知道他的下落,甚至不知道他已经去了哪里。”
董淑嫒道:“老寨主既然不知道他的下落,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这件事不谈了,容我再请教第二件事。”
齐如鸿道:“董姑娘请说就是,老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董淑嫒道:“我先谢谢老寨主了……”
齐如鸿欠身说道:“董姑娘不必客气。”
董淑嫒道:“这第二件事我在没请教之前,先请老寨主恕我个冒昧之罪。”
齐如鸿忙道;“岂敢岂敢,董姑娘言重了,老朽刚才说过,董姑娘只管问,老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董淑嫒道:“那我就放心了,我请教令嫒齐姑娘是不是老寨主的亲骨肉!”
齐如鸿脸色一变,也没有开口。
齐少寨主冷然开了口:“董姑娘这叫什么话,谁都知道家父膝下有一子一女……”
齐如鸿怒喝说道:“住嘴,我刚才怎么说的,叫你不要插嘴你偏要插嘴,难道你要当着贵客一再显露我齐家没有家教么,出去,后院给我跪着。”
齐少寨主躬身答应一声,转身出厅而去。
齐如鸿转过睑来强笑说道:“董姑娘……”
董淑媛淡然笑道:“老寨主不必再说什么了,董淑嫒自知冒昧。”
齐如鸿道:“小犬无状,当面失礼,叫老朽好生不安,这都怪老……”
苗小蛮突然说道:“齐老不必再说什么了,我家夫人不会放在心上的。”
她这也就是说,你少来这一套吧,我家夫人不会因为你这一套把戏住嘴不问的。
齐如鸿何许人,马上就改口说道:“董姑娘大量,老朽这里谢过了。”
朝董淑嫒一抱拳。
董淑媛答了一礼,道:“不敢当,还请老寨主答我问话吧。”
齐如鸿道:“老朽不明白董姑娘因何做此一问。”
董淑嫒一指琼姑娘道:“老寨主请看我这个女儿,她长得跟令嫒一模—样。”
齐如鸿看了琼姑娘一眼:“董姑娘不提,老朽倒没有留意,如今经董姑娘这么—提,老朽觉得令媛跟小女的容貌确有几分相似。”
董淑媛道:“何止几分相似,令嫒我见过,她跟小女长得一模一样,要是站在一处,简直叫人难分出谁来。”
齐如鸿哈哈一笑道:“没想到世上真有这等巧事,那该是小女的荣幸。”
董淑嫒道:“我有一对孪生女儿,长名琼儿,次女瑶儿,襁褓中母女失散,琼儿被雷家堡收容,一直到最近才被我寻获,瑶儿至今还没有下落,如果令嫒就是我那尚未寻获的瑶儿的话……”
齐如鸿截口说道:“老朽膝下只有一子一女,他兄妹都是拙荆怀胎十月所生,都是老朽的亲骨肉。”
董淑媛道:“老寨主,家破人亡,骨肉失散乃是人间最悲惨的事,董淑嫒遇人不淑,命已经够苦,倘若母女三个再不能团圆……”
齐如鸿微一点头道:“董姑娘的意思老朽懂得,董姑娘的遭遇老朽也甚为同情,无如小女确是老朽的亲骨肉。”
苗小蛮突然说道:“我家大姑娘跟二姑娘胸前都有一片连体记,老寨主可否把令嫒叫出来让我家夫人看看……”
齐如鸿双眉一耸,道:“苗姑娘莫非不相信齐如鸿?”
苗小蛮可不跟他客气,双眉一扬刚要说话。
董淑媛却已然开了口:“老寨主请别误会,苗姑娘性子直了些,还请老寨主原谅,既老寨主说令嫒确是老寨主的亲骨肉,董淑媛不敢不信,恕我冒昧打扰,就此告辞。”
她站了起来。
齐如鸿忙道:“董姑娘不是说还有第三件事?”
董淑媛道:“既然令嫒不是我那瑶儿,这第三件事不提也罢!”
齐如鸿道:“那么董姑娘几位远道而来,请让老朽略尽地主之谊!”
董淑嫒含笑说道:“盛情好意,我等心领,好在以后有的是见面机会。以后再来叨扰吧。”
齐如鸿道:“几位既然去意甚坚,者朽不敢强留,容老朽恭送。”
董淑嫒道:“老寨主足下不便,不必客气了。”
她偕同苗小蛮等转身往外行去。
只听齐如鸿在身后说道:“南北二弟代我送送几位贵客。”
莫南、莫北兄弟恭应一声踉了出去。
苗小蛮暗暗冷笑,护着董淑嫒等刚出大厅。
大厅里,那位齐少寨主从大厅后方进入了大厅,在齐如鸿耳部低说了几句。
齐如鸿脸色一变,面泛犹豫之色。
轩辕玉忽然说道:“老寨主,善者不来来者不善,她们是不会善罢干休的。”
齐如鸿双眉一扬,道:“推我出去。”
轩辕玉立即推着齐如鸿赶了出去。
赶到大厅门口董淑媛等已然走出了十几丈外。
齐如鸿立即扬声叫道:“董姑娘请慢走一步。”
董淑嫒等闻声停步转回身来。
齐如鸿命轩辕玉推着小车迎了上去。
齐如鸿来到近前,董淑媛先开了口:“老寨主有什么见教?”
齐如鸿一抱拳道:“老朽左思右想,觉得让董姑娘如此离去不太好,适才苗姑娘不是说两位姑娘身上都有一块连体记么,老朽愿意让董姑娘见见小女。”
董淑嫒颇感意外,迟疑了一下道:“老寨主的好意让人感激,那么董淑嫒就再多打扰片刻。”
齐如鸿道:“请几位在敝寨小住一两天,小女到舍妹家去,老朽这就派人去接她回来。”
董淑媛道:“怎么令嫒如今不在家里?”
齐如鸿笑道:“这孩子生性贪玩,一个月很难得在家一两天,舍妹住处离此不远,老朽这就派人去接她,一个对时就可以赶回来了。”
董淑嫒道:“我几个都是女流,不敢给老寨主添麻烦,不如我几个在附近找个地方暂住,等令嫒回来再来……”
齐如鸿忙道:“董姑娘不必客气,敝寨之中又不是没有女眷,何麻烦之有,几位既然到了齐家寨,若是到外面觅地暂住,那是看不起老朽,让老朽今后怎么见武林同道……”
当下一摆手道:“少辉,先吩咐厨下准备些酒菜,然后再去为董姑娘几位收拾住处,快去,快去。”
少寨主齐少辉似乎也有一份好客热诚,恭应一声,如飞而去。
苗小蛮心里有点怀疑,可是当着齐家的人她不便说什么,而且热诚的齐如鸿也不容人多说,满脸堆笑的便举手往里让客。
重回到客厅坐下,东拉西扯的谈没几句话,一桌丰盛的酒席便已送到。
董淑媛几个人没一个心里不明白,齐家寨怀的什么坏心眼儿,这桌酒席,就是头一个最好做手脚的地方。
可是事实跟她们的推测有出入,不但是有出入,而且大有出入,菜也好,酒也好,每一样齐如鸿都来个自己先尝,而且看那酒壶,也不像专供人施坏心眼儿,做手脚的鸳鸯壶。
果然一度酒吃下来,不但没什么惊兆,便连一点异样也没有。
散席之后,齐如鸿亲自陪着董淑嫒等到了后寨,安排好的住处,那是两间精舍,中间仅隔了一堵墙。
齐家寨是武林一大家,在山东地面上也是个有钱的大户,招待贵客的地方,其舒适豪华自不在话下。
齐如鸿待了一会儿之后,带着齐少辉,轩辕玉告辞了。
没有外人就好说话了。
苗小蛮掩上门便道:“夫人,我觉得有点不对。”
董淑嫒道:“嗯,何止姐姐一人觉得不对,当齐如鸿叫咱们回头,对咱们表示原意让他的女儿见我的时候,我就觉得此中有诈,先前是巴不得咱们快走,后来又热诚感人的非留住咱们不可,再看看他那个宝贝儿子,先前对咱们是什么态度,虽不能说充满敌意,至少可以说是相当的不友善,后来忽然却变得那么殷勤……”
苗小蛮道:“那么您怎么还答应留下?”
董淑嫒道:“第一,我不愿意示弱,第二,我急于找瑶儿,第三,要是他的女儿就是瑶儿的话,我不愿意放过跟他算当年旧帐的机会。”
苗小蛮道:“照您这么说,恐怕他也是看出咱们来意不善,索性来个先下手为强了。”
董淑嫒摇摇头道:“恐怕不那么单纯,姐姐该记得,他那儿不是让他叱回后院罚跪的,不管真假,在他没说话之前,他那儿子不该擅自转回前院来,而事实上适才他叫咱们回头的时候,他那儿子就在他的身后,分明这后院另有什么客人,他那儿子到后院一番禀报之后,那位客人给他出了主意。”
苗小蛮下意识的忙凝神听了听,然后说道:“这会是谁呢?”
董淑嫒摇摇头,道:“难说,齐家寨里都有些什么人,咱们并不清楚,就拿那个轩辕玉来说吧,齐如鸿在介绍他的时候,虽然含混其词,轻描淡写,可是你我都看得出,他的一身修为比那两个左右护法,莫氏兄弟还更高,要照这么看,这个人在齐家寨的身分,不会低于莫氏兄弟。”
苗小蛮点了点头道:“您说得不错,只是,他们又会对咱们怎么办呢,刚才的那一桌酒席中,并没见有……”
董淑媛道;“酒席上做手脚,那太俗也太低劣了,人心隔肚皮,他们究竟安的是什么心,会对咱们怎么办,咱们是没法知道的,不过他没安好心这是不想可知的,只知道这一点也就够了!”
苗小蛮道:“时候已经不早了,咱们几个在齐家寨里歇下了,可是毛老大几个仍留在山上了,难道咱们让他几位在山上渴着饿着,在山上过夜不成。”
董淑嫒道:“咱们没办法通知他们,要是通知他们而让齐如鸿知道咱们还留有人在外头,咱们便算是自坏了一步棋,说不得只有让他几位暂时委屈一下了,好在我跟他几位说过,万一有什么失闪,他几位不会着急,轻举妄动的。”
苗小蛮沉默了一下道:“那就只有让他几位餐风夜露,委屈委屈了。”
琼姑娘突然说道:“您真相信那位齐姑娘不在寨里了?”
苗小蛮道:“姑娘,你怎么看?”
琼姑娘道:“我不相信。”
苗小蛮道:“对,我也不信,齐如鸿这老儿应该是个老谋深算的人,要是拿这么个理由骗咱们,那就显得他太俗,太低劣了!”
琼姑娘道:“咱们何不也来个先下手为强,找着那齐姑娘。”
董淑嫒道:“傻女儿,咱们对齐家寨的形势一点都不熟,你知道齐如鸿把他那女儿,藏在了什么地方么?”
琼姑娘道:“女儿虽不知道齐如鸿把那齐姑娘藏在了什么地方,可是女儿对齐家寨的形势却已了然了十之八九。”
董淑嫒讶然说道:“对齐家寨的形势你已了然十之八九,你是怎么知道的?”
琼姑娘道:“刚才在山上,居高临下,一目了然,女儿已经把齐家寨的形势熟记心中。”
董淑嫒呆了一呆,道:“这我倒没想到……”
苗小蛮老眼深注,赞佩的笑道:“强将手下无弱兵,看来一点都不错,只要假以时日多增加些历练,恐怕姑娘的才智要青出于蓝。”
董淑嫒道:“琼儿,你真已经把齐家寨的形势熟记心中了么?”
琼姑娘道:“您要不要女儿画一张草图!”
董淑嫒沉吟了一下,点头说道:“也好,不一定为找那位齐姑娘,等我跟齐如鸿算当年旧帐时,也可以派上用场,能了解齐家寨的形势有益无损。”
桌上现成的文房四宝,琼姑娘马上濡墨挥毫,不过片刻工夫,一张齐家寨形势草图已然画好。
虽称草图,但一门一户无不具备,不但可以让人一目了然,而且齐家寨的形势已尽入掌握。
在山上的时候,董淑嫒跟苗小蛮虽然没怎么留意齐家寨的形势,可是她俩也大概的看过,依稀还记得一点,脑海里留下的印象,跟这张草图一对照,凡属记得的地方,果然是一丝儿也不差。
董淑嫒颇感欣慰,苗小蛮更翘起拇指大加赞佩!
董淑嫒指着图中一排两间房道:“这儿恐怕就是咱们的住处。”
苗小蛮指着后寨最中的几间大房子道:“这儿恐怕是齐家寨发号司令的中枢重地,也就是齐如鸿父子跟他手下几个主要头目的住处。”
董淑嫒点了点头道:“姐姐判断得不错,由这张草图看,齐家寨的一房一屋建筑得有规有矩,有条不紊,齐如鸿父子的住处居中,周围一遍房屋环绕成拱卫之势,而且这发号司令所在,跟远近这些岗楼哨碉没有一处不互为呼应!”
苗小蛮道:“要想破这座齐家寨,恐怕只有一举攻破这发号司令的中枢所在。”
董淑媛笑道:“那是当然,擒贼擒王,打蛇打头,攻击任何一个地方都得先攻破它的发号司令中枢重地为上,只是齐家堡高手不少,这中枢重地跟各岗楼哨碉又都互为呼应,中枢重地有警,各处岗楼哨碉就会知道,立刻就会驰援,不过这不足虑,咱们是里应外合的战法,各处岗楼咱碉得应付外来的攻击,恐怕没有多少力量驰援,内部,可虑的只是齐如鸿近身这些高手,姑不论齐少辉、轩辕玉及莫氏兄弟如何,单是那些眼神十足劲力外透的黑衣壮汉就比咱们人数为多……”
苗小蛮杨眉说道:“夫人何长他人志气,灭咱们自家威风,您的一身修为足可应付齐如鸿那老儿,老婆子,对付那轩辕玉应该绰绰有余,鲍姑娘跟桑姑娘一身艺业都出自名家,难道还应付不了莫氏兄弟?咱们只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一举制住这几个,还怕那些黑衣壮汉。”
董淑嫒道:“话是不错,只是琼儿不会武……”
琼姑娘道:“你不必顾我,我有个做伴的人。”
董淑嫒道:“谁,人手都分配光了,你哪还有做伴的人?”
琼姑娘道:“那位齐姑娘要是妹妹,女儿不就有了个现成的伴儿了么?”
董淑媛道:“这么说得先找到那位齐姑娘!”
琼姑娘道:“女儿的意思就是这样。”
董淑嫒眉锋微皱道:“齐家寨这么大个地方,房子又这么多,谁知道齐姑娘藏在什么地方,哪一间屋里?”
苗小蛮道:“在地上这些房子还好找些,要是地下再有文章那就更难找了。”
琼姑娘道:“咱们不能找他们一个来问问么?”
苗小蛮失笑说道:“傻姑娘,他们怎么肯说啊。”
琼姑娘道:“只要您给我找个适当的人来,我有办法让他告诉我那位齐姑娘藏在哪儿!”
苗小蛮讶然说道:“姑娘有办法,姑娘有什么办法?”
琼姑娘摇头说道,“这个您就不用管了,我有办法就是。”
苗小蛮把讶异目光转向了董淑媛。
董淑媛眉锋微皱,道:“琼儿,你真有办法?”
琼姑娘道:“女儿不敢说有十成把握,八九成把握总是有的,不过就算不成的话,对咱们也没有什么损害。”
董淑媛点了点头,道:“你说得是,那就麻烦姐姐—趟吧。”
苗小蛮微一点头,道:“行,我这就去一趟。”
琼姑娘道:“您可别动强,找个合适的人,随便说个理由,只要能把他哄骗到我这儿来就行了。”
苗小蛮道:“我知道。”转身要走。
只听一阵轻捷步履声由远而近。
苗小蛮倏然一笑,道:“老天爷帮忙,不让我跑这一趟。”
说话间那步履声已然到了门外,随听门上响起了两声剥啄。
董淑媛道:“是哪位,请进来吧。”
一个黑衣壮汉推门而进,进门一躬身,道:“在下后寨管事纪如星奉老寨主之命,特来看看几位是否还缺什么应用东西!”
董淑媛道:“谢谢纪管事,也请代我谢谢老寨主,贵寨待客热诚周到,我们什么都不缺。”
纪如星答应一声,道:“那在下就不打扰了,几位请早些歇息吧。”
他欠个身,要走。
琼姑娘及时说道:“这位大哥,什么叫管事?”
纪如星答道:“不敢当,管事一职,顾名思义就是说这后寨的大小事都归在下管。”
琼姑娘道:“无论什么事都归大哥管么?”
纪如星道:“是的,无论什么事都归在下管!”
琼姑娘道:“常听人说,成家容易管家难,大哥这一天之中可真够劳够累的。”
纪如星道:“也没什么,份内的事,反正一天到晚都是这些事,熟了,习惯了也就好了。”
琼姑娘道:“能者多劳,不是能者老寨主不会委以重任,以我看纪大哥不但是位能者,而且一定是老寨主的亲信,是老寨主最倚重的人。”
纪如星脸上有了一点笑意,道;“姑娘夸奖了,在下哪里够得上什么能者,这些琐碎事别人懒得管,也嫌它吃力不讨好,所以就全推在在下身上,至于说什么老寨主的亲信,老寨主最倚重的人,在下更是不敢当,在下天生笨拙,什么都不会,有笔提不起,拿刀动杖也挥舞不了两下子,身分低微,职位卑下,混口饭吃,不过老寨主一向倒是看得起在下,信得过在下倒是真的。”
琼姑娘道:“看得起,信得过就是亲信,柴米油盐酱醋茶,事虽然小,关系却大,一早上打开门,哪一样能少,要不是精明勤快的能者,他绝管不了,纪大哥不但能胜任愉快,而且任劳任怨,实在令人佩服得很!”
纪如星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姑娘夸奖了,太夸奖了。”
琼姑娘话锋忽转,道:“纪大哥,贵寨的夜色很美,尤其这后寨,简直让人有置身仙境之感,待会儿我想到处走走,不知道哪儿方便,哪儿不方便。”
纪如星哦的一声道:“老寨主把诸位安置来后寨,那就表示诸位是齐家寨的贵客,没什么不方便的,姑娘尽可以到处看看。”
琼姑娘道:“哪儿都能去么?”
纪如星道:“当然,当然,诸位是齐家寨的贵客,哪儿不能去。”
琼姑娘道:“纪大哥是后寨的管事,我不能给纪大哥找麻烦,不能不先问个清楚,刚才老寨主好像告诉过我们,说齐姑娘人不合适,在后寨养病,别去打扰她,可是老寨主说的是什么地方我忘了,纪大哥能不能再告诉我一下。”
纪如星未做思索,道:“东南方有片树林,姑娘不要走近那片树林就行了。”
琼姑娘道:“谢谢你,纪大哥,不耽误你了,你请歇着去吧。”
纪如星应了一声道:“我已天到晚都在后寨,几位若是需要什么,只管吩咐一声就行了。”
欠个身,转身出门而去。
听听步履声远了,苗小蛮忙掩上了门,转身一挑拇指,道:“姑娘,真有你的,几顶高帽子给他一戴,姓纪的他连自己姓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了。”
董淑嫒看着爱女,虽然没说什么,可是脸上的神色已把内心的欣慰一丝儿不剩的全流露了出来。
琼姑娘道:“纪如星这个人咱们—直没见过,齐如鸿都说了些什么,他不一定都知道,而且这种事齐如鸿也不会去关照每一个人,也来不及,我所以问他什么地方不能去,就是试探试探齐如鸿把齐姑娘藏在了哪儿,谁知道他说哪儿都能去。”
苗小蛮道:“由此可知齐如鸿并没有关照每一个人。”
董淑嫒道:“这恐怕是齐如鸿疏忽了,这个姓纪的后寨的管事,齐如鸿至少应该关照他一声。”
琼姑娘道:“说不定齐如鸿待会儿就会关照他,迟一步不如早—步,咱们这就到那片树林里看看。”
董淑媛看了看那张草图,道:“东南面是有片树林,可是这片树杯里并没有看见什么房子。”
琼姑娘道:“也许是枝叶太密,居高临下看,枝叶把房子遮住了。”
苗小蛮道:“不管怎么说,那片树林里有文章是实,事不宜迟,要等齐如鸿想起来关照了那姓纪的,咱们就前功尽弃了,以我看咱们现在就去吧。”
董淑嫒道:“姐姐,不管谁去,咱俩得有一个留在这儿。”
苗小蛮道:“那么我一个人去!”
鲍云凤道:“我跟您去!”
桑凤道:“我也去。”
董淑媛道:“这种事人多了反而不好办,我看云风跟蛮姨去吧,阿凤留在这儿跟我陪伴琼儿。”
苗小蛮道:“就这么办,让我先瞧瞧外头什么情形。”
她爬在门缝往外—看,扭回头来皱眉说道:“夫人,这后寨里戒备相当严禁,外头有人。”
董淑嫒道:“几个?”
苗小蛮道:“看见的有两个,看不见的不知道有几个!”
琼姑娘忽然走向后窗,推开了后窗站了一下,然后走回来说道:“后头没人,蛮姨跟云凤姐先到隔室去,等我把他们的注意力引开后,您二位再从后头出去。”
苗小蛮答应—声,偕同鲍云凤打开门去了隔室。
琼姑娘听见隔室打开了门,又关上了门。扭头望着桑凤道:“姐姐,齐家寨后寨的夜色很美,咱俩出去走走!”
拉着桑凤的手双双走了出去。
出了精舍,琼姑娘低低说道:“姐姐,咱们别说话,只管往西北走!”
拉着桑凤往后寨西北方走去。
她两个这么一往西北走,不远处的两个黑衣汉子立即有了动静,并没有走过来,但是从远处也缓步往西北走去。
琼姑娘跟桑凤这里引开了两个黑衣汉子,那里苗小蛮跟鲍云风也双双穿出了后窗。
素手罗刹成名多年,鲍云凤也是艺出大家,两个人当然都非泛泛,出了后窗一前一后,往东南绕,转眼工夫便神不知、鬼不觉的溜进了那片树林。
果如琼姑娘所说,这片树林虽然没多大,但枝叶茂密,浓阴蔽天,夜色虽然黑,但多少有—点灯光照着,树林里却没有灯光,一进去便伸手不见五指。
苗小蛮低低说道:“姑娘,留神点儿自己,这里头不知道有没有埋伏,也别弄出声响来惊动外头!”
鲍云凤道:“我知道,您也请小心。”
老少俩一步一步的往里摸去。
苗小蛮功力深厚,经验历练两样老到,自然的走在前头开道。
约莫走进十几丈远近,突然一点灯光映入眼帘。
这点灯光很微小,若有若无的,凭苗小蛮的经验跟历练,一看就知道灯光是在极力掩蔽下泄露出来的。
果然,苗小蛮隐隐约约的看见了,眼前不远处有座矮矮的小屋子,成圆形,黑忽忽的一堆,像个窝窝头似的,弓着腰可以进出的一扇小门儿,那点灯光就是从一处门缝里露出来的。
这么一座寒窑般小矮屋,—没有飞檐,二没有狼牙,难怪居高临下的时候看不见。
苗小蛮立刻弯下了腰,低低说道:“恐怕就是这儿了!”
鲍云凤道:“不知道有没有人守着?”
苗小蛮道:“好像没有,不过咱们还是小心为上。”
话落,弯着腰小心翼翼的挨了过去。
两个人脚下很轻,可是也相当快,转眼间已挨近矮屋一丈之内。
这时候看得清楚了些,这座屋居然是一块一块的石头砌成的,凝神听听,不见什么动静。
鲍云凤道:“蛮姨,里头有人么?”
苗小蛮摇摇头,道:“听不见,应该有人,要不然怎么亮着灯!”
鲍云凤道:“咱们再挨近些看看!”
苗小蛮微微点了点头,立即又往前扑去。
一丈内的距离还不是几步路,一转眼工夫苗小蛮已到了石门口,小心翼翼的趴在门缝上往里看,里头亮,外头黑,不然会被里头的人发现。
她看见了。里头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别的什么也没有。
桌子上一盏油灯,床上睡着个人,面向里,盖着被子,一颗乌云螓首,一看就知道是个女子。
苗小蛮心头一阵跳动,道:“没错了,齐姑娘在这儿!”
身后响起了一阵异响,她以为是鲍云凤过来了,没在意,孰料身后接着响起个低微的清朗话声:“是没错,齐姑娘的确在这儿!”
苗小蛮大吃一惊,身躯—闪,一个人闪电一般的往旁边掠出了丈余。
扭头再看,心头不由又是猛然一震!
鲍云凤像睡着了似的歪在一个人身上,这个人身材颀长,穿一身青衣,看不清楚脸孔,可是苗小蛮一看就知道是谁,她脱口叫道:“司徒英!”
那人笑道:“苗姑娘好眼力,不错,是我!”
苗小蛮道:“你果然在这儿……”
司徒英道:“我比你们迟来一步,你们要走的时候,我从后头进了齐家寨。”
苗小蛮暗一咬牙,就要扑过去。
只听司徒英轻笑说道:“苗姑娘是老江湖了,应该知道在这种情形下能不能动手。”
苗小蛮硬生生收住扑势,道:“司徒英,你要是个英雄,放下鲍姑娘,我跟你拼斗个百招。”
司徒英摇头笑道:“各人有各人的一套,兵不刃血能屈人之兵,那才是为将者之中上上者,在这种情形下,我不会轻易放下鲍天和这个女儿的,你要不想让我伤害她,就乖乖给我进屋里去!
苗小蛮道:“你要干什么?”
司徒英笑道:“还能干什么,白然是要你两个跟我这个二女儿做个伴儿!”
苗小蛮一震,道:“怎么你知道她是……”
司徒英道:“当我看见她跟琼儿长得一模一样的时候,我就知道她是谁了。”
苗小蛮道:“司徒英,眼下你的两个女儿都在,你的结发妻也在这儿,人心都是肉做的,以前再怎么样都算过去了,难道你还……”
司徒英道:“等我找全了藏宝图,席卷天下,唯我独尊之后再说这些吧,现在我没心情谈儿女之情,给我进屋去吧。”
苗小蛮满头白发竖起,道:“司徒英,你……”
司徒英冷然说道:“你听不听我的,你要是不听我的,可别怪我对鲍天和的女儿下手了,在京里的时候我就有意思要她。”
苗小蛮喝道:“你敢!”
话虽这么说,她可真怕,万一司徒英要真碰碰鲍云凤,鲍云凤这辈子就别做人了。
司徒英道:“别人不知道我,你该知道我。”
苗小蛮尽管急,尽管气,可是她拿司徒英无可奈何,一口牙咬得格格作响,道:“司徒英,你只管作孽好了,总有一天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一步迈到了门口,伸手一推门,竟是虚掩着的,一推就开。
她进了屋,司徒英架着鲍云凤也进了屋,道:“苗小蛮,别等我动手了,你自己闭穴吧!”
苗小蛮道:“你是做梦。”
屋里进来了人,床上的齐姑娘竟没有动静,显然她也是被人制了穴道。
司徒英唇边泛起一丝狞笑,道:“我不信你不听我的。”
抬手往鲍云凤胸前伸去。
苗小蛮机伶一颤,道:“司徒英,你敢?”
垂手闭了自己两腿的穴道,身躯一晃坐在地上。
司徒英笑了,道:“还有右臂!”
苗小蛮一咬牙,一指点向右胳膊。
现在司徒英放心了,赶上一步一指点上了苗小蛮的左胳膊,苗小蛮四肢被制,一动也不能动了。
司徒英放下了鲍云凤,道:“你们在这儿歇着吧,我这就收拾董淑嫒去。”
转身扬长而去,随手带上了门。
苗小蛮急得满头白发根根倒竖,嘴唇都咬出了血,可是她只有眼睁睁的看着司徒英离去。
不过司徒英忽略了一点。
苗小蛮虽然四肢不能动,至少她可以翻身滚动,找个地方去碰开她的穴道。
只不知道苗小蛮想得到想不到了。
董淑媛正在屋里坐着,琼姑娘跟桑凤还没有回来。
她一个人坐在屋里,两下里揪心,既惦记苗小蛮跟鲍云凤,又惦记乃女跟桑凤。
突然,门被推开了,是琼姑娘跟桑凤,她含笑站了起来,刚站起,她一眼瞥见乃女跟桑凤身后还有个人。
再一看这个人,她脸色大变,一句话还没有出口,乃女跟桑凤双双身躯一晃便全倒在那人怀里。
董淑嫒心胆欲裂,上前一步道:“司徒英,放开我的女儿。”
她话还没说完,司徒英便一手架一个进了屋,道:“董姑娘,又是多日不见了,你好啊!”
董淑嫒道:“司徒英你……你放下她两个,有什么话我跟你说。”
司徒英微一摇头道:“你我之间已经没什么话好说了,要说什么体己话,现在也不是时候,是不?”
董淑媛冷然说道:“你无耻!”
“无耻?”司徒英倏然一笑道:“别忘了,你我是夫妻,这是谁都知道的,夫妻间说些体己话,这是闺房里的乐趣,也是最起码的,怎么能叫无耻,我要是关上门跟你亲热亲热,谁也管不了……”
董淑媛脸煞白,人颤抖,道:“你住嘴,你,你还算人么?”
司徒英道:“怎么,现在不爱听了,你忘了当初咱们成亲那天晚上是怎么个亲热的……”
董淑嫒忽然逼了过去。
司徒英双眉一扬,冷然说道:“董淑媛,我的骨肉我不会动,对这个姓桑的丫头我可不会犹豫!”
董淑嫒深知司徒英阴狠毒辣,这真被他吓住了,连忙停了步。
司徒英冷冷一笑道:“苗小蛮跟鲍天和的丫头已经都被我制住了,你这趟来齐家寨可以说是完全失败了,你还有什么好横的?”
董淑嫒身躯猛震,道:“怎么说,苗……”
倏然改口说道:“我不信。”
司徒英道:“信不信在你了,不信你可以跟我到那片树林里去看看。”
董淑嫒忽然转趋平静,道:“就算你连我都制住,那也没有用……”
司徒英倏然一笑道:“你大概还盼着燕十二他们是不?我不妨告诉你,我是从雷家堡来的,燕十二他们现在都在雷家堡里,也都成了雷家堡的阶下囚。”
董淑嫒神情一震,道:“我不信!”
司徒英笑笑说道:“我是从雷家堡来的,而燕十二他们到现在还没来,这就够说明一切了,是不?”
董淑嫒冷笑说道:“不见得,或许雷家堡已经破了,你在雷家堡不能待了,才跑到了齐家寨来,你是个惊弓之鸟,漏网之鱼,当然你跑得快。”
司徒英哼哼一笑道:“随便你怎么说都可以,至少现在你几个落在我手里,这是不容置辩的事实。”
董淑嫒道:“你认为你能制住我么?”
司徒英道:“苗小蛮都会为鲍天和的女儿着想,我不信你会不为桑布衣的女儿着想!”
董淑嫒心神震动,但是她表面上仍保持镇定,道:“你能拿桑凤怎么样?”
司徒英淫邪一笑道:“我人老心不老,打算纳个小。你不会反对吧。”
董淑媛脸色—变道:“司徒英,你作的孽还不够么?放走她们几个,我任凭你……”
司徒英摇头说道:“黄脸婆一个,我对你已经没有兴趣了。”
董淑嫒勃然色变,身躯剧颤,道:“司徒英,你……”
司徒英脸色一寒,冷然说道:“我可以不动她们,可是你得听我的,要不然……”
吸了一口气道:“你是知道我的,恼了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董淑媛怒极而笑,一点头道:“这一点我十分相信,好吧,我听你的,要我怎么做,你说吧。”
司徒英道:“你是个聪明人,这还用问么?’董淑嫒暗一咬牙,出指闭了自己两腿跟左臂的穴道:“还有一处穴道,只怕得劳你的驾了。”
司徒英笑道:“这个我十分乐意效劳。”
上前一指闭了董淑嫒右臂的穴道,道:“如法炮制,不费吹灰之力你们就全军覆没了,虽我在官家失了势,我在江湖上的威风却仍如往昔,还是相当的得意……”
顿了顿道:“告诉我,毛胡子他几兄弟呢?”
董淑嫒道:“你既然见过燕十二他们,难道没见着毛胡子几兄弟?”
司徒英摇头说道:“你不用骗我,毛胡子几兄弟根本就没跟燕十二他们在一处,跟燕十二在一起的,只有八方镖局那些人。”
董淑嫒一听这话就知道他真跟燕十二他们见过面了,她道:“那我就不知道了!”
司徒英哼哼一笑道:“就是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你么,定然你把他们留在了外头以为后援,这附近除了一座后山外别无藏身之处,他们一定躲在后山上,我这就找他们去。”
把琼姑娘跟桑凤地上—放,伸手一指点了出去。
董淑嫒应指昏了过去,可是她心里真着急,急的是桑凤现在已经没有办法再打出她那银铃镖示警告急了。
口 口口
司徒英带着轩辕玉,莫南莫北兄弟、齐少辉,还有齐家寨的几十名好手,成一圈地由山下往山上围。
看看包围圈缩得已经差不多了,司徒英扬声发了话:“毛胡子,你们几兄弟已经被包围子,快快弃械出来受缚吧。”
完全是一派做官的口吻。
毛胡子等几个缩在树林里正在着急,闻言着着实实的吃了一惊,霍然站起来摸兵刃便要闯出去。
计老二毕竟冷静过人,他伸手一拦,道:“大哥,情形不对,他们既然带着人到这儿围上了咱们,董姑娘几位恐怕已经失陷了。”
毛胡子道:“我不信?下头一点动静都没有……”
计老二道:“或许董姑娘几位中了他们的暗招,桑姑娘连银铃镖都没来得及发出!”
毛胡子道:“他们怎么知道咱们在这儿?”
计老二道:“这我就不知道了,董姑娘几位总不会告诉他们。”
查老五道:“别管这些了,咱们现在被他们围上,是拼是走,总得快做个决定!”
计老二沉吟了一下,道:“你们几个待在这儿别动,我跟他们说话去。”
迈步走了出去。
到了林外往一棵大树后一靠,拿眼往外扫,他马上就看见了,几丈外一条条的黑影,敢情这树林子真被人家围上了,他当即高声说道:“刚才是哪个说话,请过来一点。”
只见一条颀长黑影往前走了几步,随听那黑影道:“你是毛胡子么?”
计老二道:“别管我是谁,我是谁也无关紧要,你说吧,董姑娘她们几位怎么样?”
黑影道:“我既然带着人到这儿来了,这还用问么?”
计老二道:“我不信她几位会轻易的陷在里头。”
那黑影道:“那就要看她们几个碰上是谁了。”
计老二道:“她几位碰上哪位高明人儿了?”
那黑影道:“她几个碰上的是我司徒英。”
计老二心头刚一跳,只听毛老大在林里叱道:“好个兔崽子,原来你跑到这儿来了,你的后腿可真长啊!”
司徒英冷然说道:“你是谁,给我出来说话。”
毛老大道:“出来就出来,怎么样,你能咬了我的去。”
人影一闪,毛胡子已到了计老二身边,看样子他还想往外闯,计老二一把揪任他,道:“别动。”
计老二劲儿还真不少,硬把毛老大给揪了回来,只听他低低说道:“大哥,你怎么这么不听话,我为什么叫你们待在里头,我留了一步棋,懂么?”
毛老大怔了一怔道:“你留了哪一步棋?”
计老二刚要说话,只听司徒英冷然说道:“匹夫,为什么不站出来。”
计老二道:“大爷们不高兴,别来这—套,司徒英,说吧,你打算怎么办,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司徒英冷笑说道:“这倒是一句爽快话,把兵刃丢了,一个个走出来束手就缚,要不然我把你们全毙在这儿!”
毛胡子哈哈一笑,震声说道:“司徒小儿,你凭的是什么,就是这些人么?”
司徒英冷笑说道:“这些人我可以一个不用,只凭着这样东西,我让你们一个个乖乖的,在我面前低头。”
他一扬手,一阵脆银铃响起,笃的一声一物打在树干上。
计老二一摇头,道:“完了,大哥,这是桑姑娘的银铃镖!”
毛胡子道:“老二,咱们怎么办?”
计老二道:“司徒英的意思很明白,咱们要是反抗,他就会在董姑娘她们身上下手,咱们不能让他这么做。”
毛胡子道:“难道就全乖乖听他的。”
只听司徒英道:“知道我打的是什么了么?”
计老二道:“用不着看,我一听就知道,桑姑娘的银铃镖!”
“不错!”司徒英道:“我就凭这东西让你们在我面前乖乖低头,够么?”
计老二道:“我不懂你是什么意思。”
司徒英道:“我可以说得清楚些,你们要是有—点反抗,我就先拿桑布衣的女儿开刀,如果一个桑凤还不够,我还有别的人,要以我看的话,一个桑凤该够了。”
计老二扭过头来道:“听见了么,大哥!”
毛胡子道:“照你这么说,咱们只有一个个的走出去任他捆绑了?”
计老二道:“恐怕只有这样子,不过咱们不是全跟他去。”
毛胡子一怔道:“什么意思?”
计老二道:“这就是我留下的一步棋,咱们总得有个人去找燕爷他们,给燕爷他们送个信儿去。”
毛胡子—点头道:“不错,不能不让燕爷知道一下,只是咱们谁去?”
计老二道:“我打算让老三去。”
毛胡子“嗯”了一声道:“老三为人冷静些,恰当,只是,他怎么闯得出去。”
计老二道:“我自有办法,走,咱们进林子去。”
忽然扬声说道:“姓司徒的,你等等,让我们弟兄商量商量再说。”
司徒英冷笑说道:“有什么心智尽管施为就是,只要你们能狠下心不要她们的命。”
他那里说着话,计老二这里已拉着毛老大退进了林子里,他把他的意思跟大伙儿一说,脂粉花三郎头一个就摇了头:“不行,我不走,要走该让大哥走,再不就是七妞,怎么轮也轮不到我。”
计老二道:“老三,这不是论长幼的事儿。”
脂粉花三郎道;“我知道,你别说了,说什么我也不走。”
计老二双眉一扬道:“老三,你要大伙儿都神不知,鬼不觉的陷在这儿?”
脂粉花三郎道:“谁说的,可是为什么单挑上我?”
计老二道:“我挑上你自然有我挑上你的道理。”
脂粉花三郎道:“我不管你有什么道理……”
毛胡子沉声说道:“老三,你怎么不知道顾大局?”
脂粉花三郎道:“大哥,我不是不顾……”
毛胡子道:“既然你顾,就废话少说给我走。”
脂粉花三郎道:“大哥,司徒英的手段你不是不知道,你们都受罪去,我一个人跑,当初咱们在关老爷面前磕头的时候,怎么说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毛胡子道:“老三,你恐怕没有认清这八个字的真义,要知道这件事关系整个武林。”
脂粉花三郎道:“我知道。”
毛胡子道:“这不是福祸与共和时候,也不是福祸与共的事儿,你既然知道就听我跟你二哥的,只要能让燕爷赶来除了司徒英,咱们弟兄人人死了,死得也值得。”
脂粉花三郎道:“大哥……”
毛胡子叱道:“少废话,只说一句,你走是不走?”
脂粉花三郎道:“大哥,你叫我怎么……”
计老二冷冷说道:“老三,你要明白,咱们可没多少工夫。”
只听司徒英在外头叫道:“毛胡子,我可没那么好的耐性等太久!”
计老二道:“老三,你听见了么?”
脂粉花三郎头一偏道:“我没那个本事冲出去!”
计老二道:“只要你答应,我有办法……”
一抬手道:“老五,老六,弄些树枝来,快。”
查老五、樊老六应声而去,转眼工夫各抱了一大堆树枝回来了。
计老二道:“来,大家动手,给老三插上,越密越好。”
人多好办事,一转眼工夫脂粉花三郎周身遍插了树枝,简直就变成了一个树人,毛胡子道:“老二,这样行么?”
计老二脸色有点凝重,道:“行不行那要看老天爷帮谁了,老三找个妥当的地方蹲在那儿别动,应该不碍事的。”
冲着脂粉花三郎一摆手,道:“老三,去吧,你一身关系重大,千万小心,记住,只要能逃出这块地方,说什么也要找着燕爷,去吧!”
脂粉花三郎暗暗一横心,一咬牙,半句话没说,扭头就走。
计老二及时喝道:“轻点儿。”
脂粉花三郎猛然醒悟,司徒英离此不远,那是个聪明多智的人物,让他听见枝叶哗哗响,那就糟了。
脂粉花三郎连忙停了步,道:“不行啊,二哥,这玩意儿一动就响。”
计老二沉吟了一下,一点头,道:“有办法,等我们几个往外走的时候你再走。”
扭头往外行去,两只脚踢动地上枯枝败叶,哗哗直响。
毛胡子等刹时就明白了,依着葫芦画瓢,都在地上猛踩猛踢,一时间哗哗之声大作,完全把脂粉花三郎的移动声掩盖住了。
计老二一行五人出了林,直往司徒英面前走去。
司徒英陡然一声冷喝,道:“站住,把兵刃都丢在地上。”
毛胡子咧嘴一笑道:“怎么堂堂禁军统领司徒大人,还怕这些小玩意儿么。”
司徒英道:“少废话,把兵刃丢下。”
计老二头一个把兵刃丢在地上。
他一丢,毛胡子几个也不说话了,一个连一个的把兵刃都丢下了。
司徒英笑了,笑得相当得意,一抬手,过来了两个黄衣壮汉,把地上的兵刃全收了去。
司徒英迈上一步,目光一扫,最后盯在解七妞脸上,微微一笑,道:“姑娘,咱们又见面了,真有缘啊!”
解七妞一张娇靥冷得像霜,道:“我不认识你!”
司徒英哈哈一笑道:“姑娘你何其健忘。”
计老二轻咳一声道:“司徒英,我们又渴又饿,可不可以先进齐家寨去,让我们吃点儿,喝点儿什么的。”
司徒英看了计老二一眼,淡然一笑道:“可以,不过我还要等等。”
计老二道:“你还等什么。”
司徒英微一摇头道:“你们只出来五个人,不够。”
毛胡子浓眉一扬,道:“司徒英,你不说这话我们还不恨你,你一说这话我们真想食你之肉,寝你之皮。”
司徒英哦的一声道:“听你的口气,好像我杀了你的兄弟。”
毛胡子道:“难道你不承认?”
司徒英道:“好汉做事好汉当,我承认,不过死在我手里的只是一个侯四,眼下你们只有五个人,还有一个花三郎哪里去了?”
计老二突然说道:“我们老三还在树林子里,他不肯出来,麻烦你派几个人进去劝劝他吧。”
司徒英目光一凝,望着计老二道:“你在天桥七怪中行几?”
计老二道:“有劳司徒大人动问,我行二。”
司徒英哦的一声道:“久仰,计全,你有个外号叫智多星不是?”
计老二道:“不错,计全是我,我就是计全,只是这智多星三个字,是江湖朋友多抬爱,我当不起,至少当着你司徒大人我当不起。”
司徒英淡然一笑道:“你颇有自知之明,你那一套少在我面前耍。”
往后一抬手,喝道:“过来几个,给我进去搜。”
七八个黑衣壮汉恭应一声,腾身掠起,鹰隼一般的一个连一个扑进了树林子里。
毛胡子脸色一变,就要动。
计老二忙用眼色止住了他,笑笑说道:“咱们老三脾气倔强不听咱们的,也许会听司徒大人的……”
司徒英冷冷一笑道:“那可说不定,我由不得他不听。”
“对。”计老二道:“你司徒大人有降龙伏虎之能。”
司徒英道:“不敢说有降龙伏虎之能,对付你们这些人,应该是轻而易举,不费吹灰之力。”
解七妞冷哼一声道:“大言不惭,你真要有那么大的本事,也不会跑到这儿来摇尾乞怜,求人家收留了。”
司徒英脸色一变,哈哈笑道:“你可真会说话,就冲你这张会说话的小嘴儿,我要好好照顾照顾你。”
计老二淡然说道:“好男不跟女斗,司徒大人当世有数的英雄豪杰,你何必跟个坤道一般见识。”
司徒英冷哼两声,方待再说。
那七八个入林搜寻脂粉花三郎的黑衣壮汉已然一个连一个的从树林里掠了出来,近前一躬身,一个说道:“禀大人,树林子里没有人。”
毛胡子几个心里不由为之一松。
司徒英脸上泛起一片疑惑之色,道,“我不信那花三郎有升天遁地之能,一片树林子,又不是茫茫的人海,两位莫老给我进去再找找看。”
莫南、莫北腾身射进了树林。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计老二一看莫氏兄弟的身法,就知道只要老三被他俩发觉,便绝对无生路,一颗刚松下的心不禁立时又揪了起来。
司徒英没说话,一双目光只在毛胡子兄弟几个脸上来回扫动。
计老二明白他的用心,知道他是想从自己几个兄弟脸上找出些端倪,当即咧嘴一笑道:“司徒大人,刚才那两位是……”
司徒英道:“齐家寨的两位护法。”
嘴里虽在说话,目光仍不定的在毛胡子几个脸上来回扫视,并没有因为计老二的话而有所分神。
计老二道:“怪不得有这么好的身手,我们老三要是一旦被他两个找到,自然会吃不完兜着走。”
司徒英道:“恐怕你是说对了。”
计老二道:“照这么看齐家寨里能人不少啊。”
“那是当然。”司徒英道:“自齐老寨主以下,人人可称一流好手。”
计老二转过脸来道,“大哥,我看咱们是寡妇死了儿子,没指望了。”
毛胡子冷哼两声道:“谁说,老天爷的眼没瞎。”
说话间莫南莫北兄弟双双掠出了树林,只他两个人,计老二一颗心刹时定了。
莫南、莫北兄弟俩近前摇了摇头。
司徒英双眉一扬,道:“花三郎他可真会躲啊。”
计老二道:“那可不,据我所知,咱们人是找不着他的。”
司徒英冷冷一笑道:“计老二,你少废话了,你几个不是又饥又渴么,走吧,齐家寨里有一顿吃喝等着你们的。”
“怎么。”计老二眨了眨眼,道:“不找我们老三了,我们不急在这一会儿,这片刻工夫渴不死人,也饿不死人,你还是亲自带队进去找找吧,要让他走了把燕爷搬了来,那对你没有什么好处。”
司徒英脸色变了一变,道:“就让他去找燕十二吧,我正在等着燕十二到这儿来一决雌雄呢。”
“那好。”计老二一点头,道:“咱们走吧,人家司徒大人都不在乎,咱们又何必为人多操心……”
转身一扬手,高声叫道:“老三,我们走了,瞅空赶快溜,越快越好。”
迈步往下走去。
司徒英冷冷一笑道:“两个看一个,看牢了他们。”
一众黑衣壮汉立即拥了过来。
尽管几个看一个,司徒英似乎仍是不放心,当齐家寨的众高手几个看一个携着毛胡子等往山下走去之后,一步也没敢落后,偕同轩辕玉、齐少辉、莫南、莫北兄弟跟了下去,一转眼工夫走得精光。
这片树林周围刹时又恢复了寂静,静得连一点风吹草动都没有。
过了一会儿,树林的北边冒起了一条人影,轻捷异常,像一缕烟般的掠下山坡,消失在夜色之中。
——潇湘扫描 小糊涂仙OCR 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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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三才教 晌午时分,日头老大,晒得人浑身发汗。
脂粉花三郎知道燕十二他们去了雷家堡,所以他低着头,顺着大路往山西一个劲儿猛赶。
他不希望到雷家堡找到燕十二,只希望燕十二到雷家堡找不到司徒英之后折往山东来,两下里在半路碰上头。
大晌午实在够热的。
尽管不是冒火,可是到了晌午热起来仍够瞧的。
脂粉花三郎的衣裳湿了又干,干了又湿,不知道流了多少汗,湿了多少回,只知道衣裳上都有了盐粒子。
路边儿上有卖吃卖喝的,有纳凉的地方,可是他别说停了,连看都不敢看一眼,只恐怕这一眼耽搁了他赶路。
自己的弟兄们,董姑娘他们,多少条命陷在齐家寨里,祸福安危,生死存亡,全在他一人身上,就是跑死累死也不能多耽搁—会儿。
大伙儿陷在齐家寨里,受司徒英怎么折磨,还不知道呢,他受这点累又算得了什么。
心里不想还好,越想越急,他恨不得插翅飞出,这时候禁不住埋怨自己为什么不知道买匹马代步,四条腿总比两条腿快得多。
过了济宁眼前就是运河了。
这条运河北起京华,南到太湖,想绕都不能绕,要想到那一边非得坐船渡过去不可。
来到渡头一看,老天爷还真帮忙,眼前就有条船正要启碇。
他一个箭步窜了过去,正要上船。
打西边过来十几廿个人,两个俗装老者,整整廿个灰衣僧人。
两个老和尚和十八个少年和尚他不认识,两个俗装老者却不陌生,是京里八方镖局的总镖头龙啸天,跟副总镖头活判欧阳晓。
他听燕十二谈过少林之行,脑子里一转马上就明白这廿个僧人准是少林僧侣。
他这里怔了怔神,那条船已是一篙撑离了岸,再想上去都来不及了。
转念一想,还没碰上燕十二,找龙啸天这些人去伸个头不也是一样么?对,就这么办。
有此一念,转身快步跟了上去。
龙啸天跟欧阳晓十足的老江湖,一见有个人冲自己一行人发了一阵愣,然后放步走了过来,马上就留了意,欧阳晓更走上一步挡在了龙啸天身前。
脂粉花三郎也看出人家防着他了,还隔十几步便抱了拳:“二位可是八方镖局的龙总镖头跟欧阳副总镖头?”
欧阳晓道:“正是龙啸天跟欧阳晓,我兄弟眼拙,尊驾是……”
脂粉花三郎道:“二位可能听过天桥七怪里有个脂粉花三郎?”
龙啸天一怔,—步赶了过来,道:“花三弟,董姑娘他们呢?”
脂粉花三郎一听这话也一怔道:“龙老难道已经知道……”
龙啸天忙道:“燕爷跟小徒他们去雷家堡里,司徒英漏了网,离开雷家堡找寻司徒英顺便拐了一趟少林,听燕爷说花三郎几兄弟跟董姑娘几位—路去了齐家寨,怎么花三弟如今一人在这运河边儿上?”脂粉花三郎一听这话就全明白了,马上就把董淑媛等的失陷,他如何逃离齐家寨后山,找燕十二求救的经过说了—遍。
听着龙啸天便跺了脚,道:“糟了,少林知道司徒英谋叛造反事败失势之后,特派我二人陪着罗汉堂慧清、慧本两位师叔带着少林十八罗汉,与燕爷他分成两路,一边搜寻司徒英的下落一边赶往齐家寨去支援董姑娘他们,不想董姑娘他们已经……”
又一跺脚,住口不言。
脂粉花三郎一听这些少林僧侣就是罗汉堂的两位主持跟少林名震天下的十八罗汉,不由心里震动,连忙上前见礼。
众少林憎侣参了一礼之后,那名清癯老僧道:“啸老不必急了,事到如今急也没用,董姑娘等现已失陷,司徒英那孽障也正在齐家寨,咱们这就加速赶去吧,好在燕施主他们也正在往齐家寨途中,咱们先赶去把人救出来再说。”
龙啸天一听这话,当即点头,二话没说,—行人马上往齐家寨赶去。
救人如救火,脂粉花三郎来的时候走得快,如今往回走的时候,一行人走得更加快。
白天赶路,晚上没停,第二天晌午就赶到了齐家寨外。
齐家寨仍跟那天董淑嫒等来的时候一样,吊桥高高吊起,里面静悄悄的,一个人也看不见。
龙啸天等不免诧异,从脂粉花三郎一着所料,说明当初他跟董淑嫒来的时候也是这样之后,龙啸天也就释然了。
清癯老僧,少林罗汉堂慧清大师道:“啸天,看来齐家寨已有防备,咱们若是这么攻进去,既投鼠忌器,司徒英也可能从别处兔脱,不如暂作小忍,等燕爷施主他们来的时候再作道理。”
龙啸天还没说话,脂粉花三郎已然急急说道:“大师,那怎么行,司徒英的性情为人,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几个兄弟受点折磨不算什么,姑娘们的清白……”
龙啸天神情一震,点头说道:“师叔,花三弟说得极是,司徒英这个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万一他真要……”
慧清大师神色肃穆的道:“这个我考虑过了,真要说起来,司徒英免崽子,万一等咱们攻进去之后,司徒英架出董姑娘他们为胁,到那时候你说咱们是进还是退?”
龙啸天眉头皱了皱一时没说出话来。
欧阳晓突然说道:“我看这样吧,咱们等到晚上,天黑之后行动,咱们给他个迅雷不及掩耳,先把人保住再找司徒英。”
慧清大师点头说道:“这倒不失为一个可行的办法。”
只听身后出人说道:“禀师叔,燕施主他们也到了。”
龙啸天等不由精神一振,回头望去,只见远处几匹骏马飞也似的驰了过来。
慧清大师双眉一耸:“咱们快迎上去,别让蹄声惊动了齐家寨。”
大伙儿马上就明了,立即赶了过去,一边往前迎,龙啸天一边打手势要来人歇马。
这一着果然有用,龙啸天才打了两下手势,来骑便一起收缰停在远处。
再远也不过百十丈距离,转眼工夫一行廿多人便赶到了,马上正是燕十二他们。
双方见了面,把情形说了,燕十二皱眉沉吟了一下便说了话:“救人如救火,要以我看来,不必等到晚上,咱们人多好办事,总镖头两位、花老三跟少林诸位寨前说话,找着齐家寨要人,尽量吸引他们的注意,我跟大哥二哥我们这一批从寨后摸进去救人……”
燕十二妙手回春,凭高超医术治好了少林掌教的沉疴痼疾,凭两字正义,为八方镖局出头跟司徒英周旋,逼得司徒英丢官弃职无路可走,早已赢得少林上下的一致敬服,所以他话刚说到这儿,慧清大师便点了头:“对,这么一来不但可以救人,而且还可以防止司徒英兔脱,双管齐下,一举两得,就这么办。”
商量既定,人马上分作两路,燕十二等恐让马蹄声惊动了齐家寨,遂弃骑而偕同赵化龙、李广义等往齐家寨后面绕去。
龙啸天、欧阳晓,脂粉花三郎与少林众高手则转身腾掠,又向齐家寨前扑去。
绕道虽然不如直路近,可是燕十二等行动相当快,刚到齐家寨后便听见脂粉花三郎一声吆喝。
老黑永远鲁莽,听声腾身就要往栅栏上窜。柳大龙一把扯住了他,往上方指了指。
老黑循柳大龙所指,往左上方一看,不由伸了伸舌头,敢情柳大龙指的是一座高高的岗楼,里头人影晃动着看样子人还不只一个。
李广义低叱说道:“没有燕爷的话,谁也不许轻举妄动。”
赵化龙低低对燕十二道:“三弟,我看岗楼上有强弓匣弩,麻烦得很。”
燕十二道:“咱们倒不在乎他们的强弓匣弩,他们居高临下,四周看得—清二楚,只要咱们一逼近栅栏,他们马上就会发现,我是担心这个。”
张—飞道:“燕爷,我看这样好了,我跟大龙先引开他们的注意,您跟大爷二爷看准机会翻进去。”
燕十二摇头说道:“用不着,再等一会儿前面就会动上手,到那时候他们一定往前头看……”
话还没说完,前面已经隐隐传来了叱喝声。
老黑忙道:“听,前头已经动上手了。”
燕十二当即抬眼往近处那座岗楼望去,那座岗楼的四面都有一个小窗户,这边上对着一扇,可以看得很清楚,只见,两个黑衣汉子在那边一扇窗户里,直往前而来。
燕十二当即说道:“是时候了,走。”
一声走字六个人齐动,腾身掠上栅栏,一下便翻了进去。
六个人都是十足的老江湖,一落地便找好了隐身处。
从那隐身的一处屋角往下看,亭、台、楼、榭一应俱全,东南角上有一片树林子。
正看着,那片树林里人影晃动,一连闪出三个人来,赫然竟是苗小蛮、鲍云风还有那位齐姑娘。
燕十二一怔刚要出声招呼,忽听衣袂飘风之声响动,四个黑衣壮汉手扬雁翎刀从一处屋角后掠去,直扑苗小蛮等三人。
燕十二忙道:“大哥,上。”
他和赵化龙双双扑了出去,他一柄雕玉小刀,赵化龙一双风磨钢柄,精钢月牙的短戟,简直就像两只下山猛虎,兵刃一递四个黑衣壮汉倒下了三个,另一个想跑,李广义从后头赶到,短剑一递,后心透到前胸,马上也躺下了。
苗小蛮一怔道:“燕少爷。”
燕十二道:“前辈,有话咱们待会儿再说,龙、欧阳二位跟少林僧侣已经攻进前寨牵制住了他们,董姑娘她们呢?’苗小蛮着急的道:“我不知道啊。”
只听那个齐姑娘道:“齐家寨的形势我熟,几位请跟我来。”
当先往前扑去。
苗小蛮忙道:“十二少,她就是你姑姑的二女儿,瑶姑娘,咱们快跟过去,千万不得再让她有什么失闪。”
燕十二一怔,连忙追了过去。
瑶姑娘带路,一行人紧跟在后,一经弯拐之后到了三间大房子前,正中那间房子门前并肩站着四名手横雁翎刀的黑衣壮汉。瑶姑娘连忙停步靠在一处屋角后,道:“我娘跟我姐姐她们可能就在中间那间屋里,那间屋是齐家寨的中枢重地,也是齐如鸿父子的住处。”
燕十二道:“有人吗?”
瑶姑娘道:“有,四个,都是齐家寨的高手,可不知道屋里还有没有。”
燕十二道:“瑶姑娘请过去试试看,他们还认不认你。”
瑶姑娘头一点,拧身走了出去,燕十二上前一步往外看,只见那四名黑衣壮汉立即散开来护住了门,左边第二个高声说道:“姑娘请留步,老寨主交待下来,任何人不许进这间屋。”
瑶姑娘道:“连我也不行么?”
那黑衣壮汉道:“姑娘原谅,老寨主是这么交待的。”
瑶姑娘冷叱说道:“我偏要进去,看你们谁能把我怎么样。”
她逼了过去。
那黑衣壮汉却一横刀拦住了路,道:“我等奉有老寨主令谕,不敢专擅,说不得只有拦住姑娘了。”
燕十二一听这话就知道不用强是不行了,立即一抬手,当先扑了过去。
他快,苗小蛮等也不慢,四个黑衣壮汉尽都是齐家寨的一流好手,却挡不住眼前这几位,一转眼工夫四个人躺下了两对。
他四个躺下了,燕十二等一拥扑进了中间那间屋。
就在这时候,—条人影如飞掠到,他正看见了燕十二的背影,只见他脚一落地腾身又起,却是折了回去,去势比来势还疾。
燕十二进了中间那间屋,一眼便看见董淑媛,桑凤、琼姑娘、毛胡子、计老二、查老五、樊老六、解七妞都像睡着了似的躺在地上。凭谁一看就知道董淑嫒他们是被人制了穴道。
燕十二当即俯身下去,一一拍开了他们的受制穴道,转眼工夫董淑嫒一个个都醒了过来。
燕十二却没停,也没说话,转身就扑了出去,他是怕司徒英兔脱,要赶去接应龙啸天等。
哪知刚出门,人影闪动,只见龙啸天、欧阳晓、脂粉花三郎偕同慧清慧本两位大师及少林十八罗汉已然赶了过来。
燕十二一怔,刹住扑势,道:“诸位怎么过来了?”
龙啸天道:“老弟要上哪儿去,前面已经没有事了,齐家寨所有的人躺的躺,跑的跑,只不见那司徒英……”
燕十二神情一震,道:“快找。”
当先扑了出去。
他这一动,又明白的表示后寨也没看见司徒英,龙啸天等急了,连忙散开来分头找寻了。
这时候董淑嫒左手拉着琼姑娘,右手拉着瑶姑娘也偕同七怪的人走了出来,除了她们几个女流之辈,毛胡子几兄弟也连忙跟着去找。
可是一盏茶工夫过后,大伙儿先后都回到了这一排三间屋前,一个个都摇头说没见着司徒英。
慧清大师跺脚说道:“好狡猾的东西,看来又给他逃脱了。”
说话间燕十二也回来了,龙啸天忙问追:“老弟,怎么样?”
燕十二摇摇头道:“东边一座岗楼里还有齐家寨的两个人,我上去问了问,他们也没看见司徒英。”
琼姑娘和解七妞,同时目光都紧紧的盯在燕十二脸上,虽然都没说话,但是目光中所流露的已经够多的了。
尤其是解七妞,挺刚强的人儿,如今竟变得脆弱得可怜,一双眼目之中还闪动着泪光,只是没让它夺眶而出。
前面搏斗的这些人当中,只有脂粉花三郎一个人挂了彩,受了伤,伤得还不轻,左胳膊上挨了一刀,都见了骨头,血染红了一只袖子。
毛胡子等手足情深,桑凤更是心疼,几个人都围着脂粉花三郎,裹伤的裹伤,慰问的慰问,脂粉花三郎却谈笑自若,连眉头都没皱一皱:“我心想你们几个一定会受司徒英的折磨,没想到你们一个个都好好的,说起来司徒英对你们不错嘛。”
毛胡子道:“那多亏了你两条腿,你再来迟一点儿,后果恐怕就不堪设想了。”
兄弟几个这里聊着,燕十二那里为董淑嫒等介绍了龙啸天、欧阳晓以及少林的众僧侣。
慧清大师合十道:“少林久仰冰心玉女董淑嫒的大名,却不料今日反被贫僧的师兄弟先拜识,老衲实在荣幸得很。”
董淑嫒道:“大师这么说使得董淑嫒深觉汗颜,少林百年来一直执武林牛耳,也是维护正义的一股强大力量,董淑嫒于心甚感敬仰,今日能在齐家寨里见着诸位,那是董淑嫒的福份。”
慧清大师淡然强笑,道:“说什么少林执武林之牛耳,说什么少林是维护正义的一股强大力量,若不是司徒英自作孽落得丢官罢职,失了权势,少林还不敢轻易招惹他,董姑娘这话实在令少林上下汗颜,同时少林有此不肖,上下也深感愧对武林,罪孽深重。”
董淑嫒道:“大师也不必客气了,不管怎么说,司徒英现在已经到了穷途末路,武林虽大,却没有一个可以容他的地方,诛奸除恶,此正其时,董淑嫒现在有点私事要先办一下,然后咱们就分头去找司徒英吧。”
告了个罪,拉着琼姑娘跟瑶姑娘转身走进了中间那间屋,片刻之后她拉着两个爱女出来了,瑶姑娘娇靥上红红的,董淑媛则伸手递向燕十二一个小纸卷,道:“这是那最后一份地图,你拿去吧。”
燕十二明白这最后一份藏宝图是从哪儿来的,他谢了一声,两手把那小纸卷儿接了过去。
大伙儿之中,有的自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都没便问。
董淑嫒却目光略一环扫开了口:“诸位都是朋友,不必相瞒,这件事我可以略作说明……”
顿了顿,接道:“我刚才交给燕少侠的,是一张藏宝图的三分之一,这张藏宝图原是司徒英的,司徒英从哪儿得来的这张藏宝图我不清楚,不过我知道这张藏宝图上所标出来的地点藏有相当珍贵的东西,藏的究竟是什么,以及数量之多寡,没人知道。”
龙啸天道:“既称藏宝,藏的自然是宝物,数量恐怕还不会少。”
董淑嫒点了点头道:“希望如此。”
顿了顿道:“司徒英当年曾有一度把这张藏宝图寄放在我这儿,我认为像他这么个人,不配拥有这么一张藏宝图,所以当后来我离开他的时候,我就把这张藏宝图带走了。”
毛胡子道:“怪不得他不遗余力地勾结江湖三大家,劫掳董姑娘跟二位姑娘于先……”
董淑嫒摇摇头道:“他不知道单只找到我一个是没有用,我早料到他迟早会找到我,所以我把这张藏宝图分成了三份,分别藏在我跟我两个女儿身上,这么一来,他就非得找全我母女三个不可,只缺一个他便无法得全这张藏宝图。”
慧清大师道:“董姑娘好心智。”
董淑嫒道:“大师夸奖了。”
顿了顿道:“稍后没多久,雷家堡、鲍家跟齐家寨人化装成江湖宵小,夜袭我的居处,雷家堡掳去了琼儿跟我苗姐姐,齐家搴把瑶儿掳了来,当时只有我一个人侥幸逃脱,可是为了侦查这件事,后来我却改名换姓,乔妆改扮投到了鲍家,这三家只以为那张藏宝图在我身上,他们也各有私心,把他们掳去我两个女儿的事,隐而不报,只告诉司徒英我母女三人事先闻讯躲开了,他们扑了个空,他们是打算各掌握着我一个女儿,俾便在将来找到我之后,以我的女儿为胁逼我交出这张藏宝图,孰不知我两个女儿身上也各有三份之一的藏宝图。”
欧阳晓道:“要是雷振南跟齐如鸿现在明白过来,只怕他们会气得吐血。”
董淑嫒笑笑说道:“是的,他的确会气得吐血,朝思暮想,处心积虑想得到的东西,一直就在他们身边,他们却茫无所知,焉有不气得吐血的道理。”
顿了顿道:“现在我母女三人团圆了,也就是说这张藏宝图几经劫难之后终于分而复合了,我把这张藏宝图交给了燕少爷,至于这批藏宝,他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燕十二道:“司徒英也就为得着这批藏宝去谋叛造反,引鬼驱狼,可惜功败垂成全盘俱墨,这批珍宝要是落在任何一个邪魔之手,他们一定会利用它兴风作浪,广造罪恶,我不敢使生灵受害宝藏蒙尘,一旦找到这批藏宝之后,我要把它散于民间救苦济贫。”
“好胸襟。”毛胡子忍不住大叫了一声。
“阿弥陀佛!”慧清大师高宣佛号,肃然合十说道:“燕施主悲天悯人,菩萨心肠,可敬可佩。”
燕十二道:“大师言重了,藏宝图本董姑娘所有,我只不过是慷他人之慨而已,金宝引入觊觎,我不敢让它再陷劫难,一人之力有限,在寻获这批藏宝之前,还请诸位能不辞辛劳,助我一臂鼎力。”
慧清大师肃然说道:“少林上秉佛旨,宣扬我佛慈悲,燕施主悲天悯人,怀救人救世之宏愿,这等事少林岂敢落于人后,理应追随左右,全力护宝。”
毛胡子点头说道:“大师说得是,我兄弟虽然自知技浅力薄,也愿意算上一份,就是血溅尸横也在所不顾。”
燕十二一抱拳,道:“我在这儿先谢谢诸位了。”
龙啸天道:“应该的,有道是武林安危、人人有责,老弟何必客气。”
董淑嫒道:“行了,这件事定了,我这两天的心事也算了了,接下来的就是如何去找寻司徒英,我母女另外有件私事待办,这件事恕我母女不能参加了。”
苗小蛮一怔,口齿启动了一下,要说话但旋即她又闭口不言。
燕十二道:“董姑娘要是有事,您请便就是。”
董淑嫒道:“我一个人照顾你两个妹妹觉得吃力一点,我把我这位老姐姐带走了,只是……”
口齿启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燕十二双眉微扬道:“司徒英虽跟晚辈之间有私怨,但他毕竟是少林门人,将来一旦找到他之后,晚辈会把他交由少林处置。”
董淑嫒神情微黯,深注一眼道:“谢谢你了,十二郎,我带着你两个妹妹这就往和阗去看你义父去,等你事毕之后咱们和阗再见面吧。”
跟大伙儿一点头招呼,她就要走。
燕十二道:“您请慢走一步。”
董淑嫒目光一凝,道:“你还有什么事么?”
燕十二道:“司徒英很可能就在近处窥伺,您跟两位妹妹仍请小心。”
董淑嫒道:“我懂你的意思,这就是我为什么要请苗前辈做伴的道理所在,有你苗前辈跟我两个人,再加上你所学不俗的瑶妹妹,对付一个司徒英应该足够了,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当我把我身上跟琼儿身上那两份藏宝图交给你之后,我已经把我跟琼儿身上的图样毁掉了。”
燕十二道:“晚辈认为藏宝图的得失当属次要。”
董淑嫒道:“我知道,我只是告诉你一声。”
燕十二道:“您到和阗之后,只说声燕十二,再打听家里的住处,自会有人给您带路,晚辈在这儿恭祝您几位一路平安了。”
董淑嫒道:“谢谢你,我也预祝大伙儿能把这两件事赶快办妥,再见了,有缘咱们还会再见面的。”
她一手各拉一个女儿,就要走。
忽听鲍云凤说道:“娘,我也跟您走。”
董淑嫒转过脸去望着她道:“云凤,你要跟我走?”
鲍云凤道:“燕大哥都能放弃他跟司徒英之间的仇怨,我为什么不能,他刺我爹也有我爹的不是,让少林去处置司徒英也应该一样了。”
董淑嫒目含嘉许的点了点头道:“刚才我没要你跟我一块走,就是为这,不管怎么,你的家是毁在司徒英之手,除非你自己愿意,要不然谁也不能勉强你放弃报仇,现在既然你自己愿意,那你就跟我一块儿走吧,在我眼里你跟我的两个亲生女儿没什么两样。”
鲍云凤眼圈儿一红,道:“谢谢您,凤儿愿跟您一辈子。”
头一低,走到了董淑嫒身边。
苗小蛮伸手拉住了她,笑着说道:“好,好,好,又多了个伴儿,咱们走吧,好在不久之后大伙儿还会见面的。”
桑凤忽然上前一步,道:“董姑娘,我不跟您去了。”
董淑嫒含笑说道:“我知道,你跟云凤不同,你有人照顾。”
桑凤娇靥一红。
董淑嫒眼望向脂粉花三郎,道:“三兄弟,我把阿凤交给你了。”
脂粉花三郎还能不懂这意思,当即说道:“您请放心就是,蒙凤妹妹垂青,这是我的福份,我一定会好好待她的。”
毛胡子道:“董姑娘您请放心,我们也会好好照顾桑姑娘的,老三要敢给她一点委屈,我这个做大哥的头一个不依。”
董淑媛含笑点头,道:“谢谢了,阿凤现在跟我的女儿没什么两样,她有这么一个婆家,我还有什么不敢心的,我在这儿预祝三兄弟跟阿凤一双俩好自首偕老。”
脂粉花三郎跟桑凤双双称谢,桑凤低着头,有几分娇羞也有几分难受。
该做的做了,该说的说了,没事了,董淑嫒等在燕十二等相送下,出了齐家寨走了,双方都有点依依不舍。
望着董淑嫒等远去,慧清大师回过头来冲燕十二合十说道:“燕少侠,贫衲离少林的时候,掌教一再交代少林但求追回镇派二宝,对于司徒英这个不肖弟子则不敢……”
燕十二截口说道:“大师的意思我懂,只是我跟董姑娘有这份渊源在,除非司徒英自感罪孽深重,自己了断,否则我不便置他于死地,所以我只有把他交由少林处置。”
慧清大师道:“少侠既然这么说,少林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冲着少侠跟董姑娘母女三位,少林饶他司徒英一死就是。”
燕十二道:“我代董姑娘跟两位妹妹谢谢少林了。”
慧清大师道:“少侠不必客气,少林理应如此。”
龙啸天轻咳一声道:“师叔,咱们怎么找寻司徒英?”
慧清大师道:“那要看燕少侠是怎么个调度了。”
燕十二年纪轻轻,能得武林之首的少林这么推祟,这么敬重,固然是因为他侠义肝胆有大恩于少林,另一方面也是由于生就一副悲天悯人的菩萨心肠,博得少林众僧侣的无限敬佩。
燕十二道:“大师乃少林罗汉堂首座,佛门高僧,德高望重,这指挥调度一事,还该由大师……”
慧清大师摇头说道:“贫衲是痴长了少侠几岁,然而论武功论才智,少侠却在当世一二人之间,这件事理应由你运筹帷幄。”
龙啸天道:“咱们别耽误了,越耽误司徒英跑得越远,我看老弟你就别客气了,赶快下个令吧。”
燕十二冲慧清大师一抱拳道:“既然这样那我就不客气了,我打算把眼前的人手分成两路,大师等是一路,我跟赵大哥,李二哥,毛老大等成一路,两路合围,分头找寻。”
龙啸天道:“老弟以为司徒英他能跑哪儿去?”
燕十二道:“要以我看,司徒英十有八九已经往南去了。”
龙啸天道:“何以见得?”
燕十二道:“总镖头该知道,在官家眼里,司徒英是个叛逆,知法犯法,罪无可恕,除了行文各省明查暗访外,而且必然派出大批宫廷高手缉拿,北边他没办法待,也不敢往北去,更不敢再提一个官字,西边是雷家堡的势力范围,他也不能去,东边么,咱们在这儿,走投无路,他不往南边去还能往哪儿去。”
慧清大师道:“他要是真走了南边,那可就麻烦了。”
燕十二道:“怎么,大师?”
慧清大师道:“南边隐有几个黑道中的人物,都是长久雌伏的大魔道,倘若司徒英把他们勾了出来,不但武林又多出一事,而且咱们也要多费一番手脚了。”
燕十二摇头说道:“大师不必担心,以我看司徒英勾引他们的可能不太大,如今的司徒英是个丢权失势,穷途末路的丧家之犬,既是黑道中的大魔头,就一定是个狡猾精明,谁愿意跟官家跟咱们做对而收留他。”
慧清大师道:“少侠别说了,司徒英握有一个香饵。”
燕十二道:“大师是说这张藏宝图?”
慧清大师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非上上人,为了了心,人心沟壑难填,尤其是这些黑道中的大魔头,他们贪婪之心更重,一旦司徒英以这张藏宝图为铒,贫衲料他们必然个个上钩。”
毛胡子道:“那也没什么大不了,除恶务尽,索性咱们连他们一起收拾了,也好让当世武林过几年安宁的日子。”
慧清大师看了他一眼道:“毛施主豪人豪语,好教贫衲佩服。”
计老二忙道:“我这个大哥天生一副直肠,莽撞脾气,不会说话,大师千万别在意。”
慧清大师倏然一笑道:“计施主误会了,贫衲说的是实话。”
燕十二道:“大师顾虑的极是,毛老大说的也不错,希望咱们能在司徒英跟他们有所接触之前,拦住他,要不然就索性连那几个一块儿除去,任他们留在世上终究是个祸害。”
慧清大师道:“那么事不宜迟,少侠就请挥师南下吧。”
燕十二沉吟了一下道:“大师请先开拔,我要在这一带多待一两天。”
慧清大师道:“那么贫衲等先走一步了。”
躬身合十,偕同慧本大师,带着龙啸天,欧阳晓及十八罗汉走了。
看看慧清大师一行人走远了,赵化龙回过头来道:“兄弟你还要在这一带待一两天才走……”
燕十二道:“司徒英是个极富心智的人物,他也会料到咱们分析情势之后必到南边找他去,所以他很可能还待在这—带没走。”
计老二笑道:“不瞒您说,我正想给您来这么个建议呢,司徒英这小子滑得跟抹了油似的,他很可能还待在这—带,如今一见少林众僧往南走去,他更乐了,咱们最好趁他乐的时候在后脑勺给他一下。”
赵化龙道:“三弟你看,这一带司徒英有地方去么?”
燕十二道:“这一带我不熟,大哥二哥长年保镖在外踏遍大江南北,对这一带应该比我熟悉得多。”
赵化龙沉吟了一下,转望李广义道:“二弟,你看呢?”
李广义道:“山东地面上的黑道人物不少,只是一座齐家寨全把他们压住了,如今齐家寨一垮,他们连高兴都来不及,收容这些人的可能实在不大。”
燕十二忽然说道:“刚才忘记问问总镖头他们了,齐家寨的这些人,跑掉的不知有哪些个。”
李广义道:“这有关系吗?”
燕十二道:“只要齐如鸿父子还在,他的得力左右还在,山东地面上这些黑道人物就不能不在他淫威之下低头,这么一来他们就不愁没处去。”
计老二道:“不错,咱们瞧瞧这些横七竖八的人里头,有没有他父子,有没有他父子的得力左右就可以知道了。”
毛胡子道:“燕爷,赵爷几位没跟他们朝过面,不知道他们都是哪几张脸,还是咱们去吧。”
他带着几个弟兄转身进了寨,没多大工夫就又出来了,毛胡子摇摇头道:“燕爷,齐如鸿父子,轩辕玉、莫南莫北兄弟都不在里头,八成儿全跑了。”
燕十二道:“这就好办些了,大哥,二哥可知道山东地面上的黑道人物都有谁,都住在哪儿?”
赵化龙想了想之后,道:“据我所知,最近的一个住在离这儿卅多里地的大王庄,此人姓秦,原是鲁东一带的一个响马头儿,现在捞足不干了,置了一座庄院,买了几片良田,摇身一变成了这一带有头有脸的乡绅富豪,可是暗地里还是跟黑道上有来往。”
燕十二微一点头道:“那么咱们就先到大王庄走走去,记住,没摸清楚之前,别打草惊蛇。”
一伙人是说走就走,赵化龙,李广义带路,一口气跑了卅几里地,眼前一大片村落,一伙人就在离村落半里处停了下来。
站在一座小山岗上看那片村落,这时候已然是炊烟四起,暮蔼低垂时分。
赵化龙遥遥一指村落中一座大庄院,道:“兄弟,那就是姓秦的住处。”
毛胡子道:“好大一座庄院,这小子一定捞了不少。”
李广义道:“没本儿的买卖,那还能不狠捞。”
燕十二皱着眉头一眼望着那片大庄院没说话。
计老二道:“燕爷,您在想什么?”
燕十二道:“我在想咱们怎么进这片村落,他既然住在这儿,既然跟黑道上还有往来,他不可能不在村子里撒下眼线,尤其司徒英跟齐如鸿要是投奔了他,他更会在村子四周布下明桩暗卡,咱们只一靠近,马上就会被他们发现。”
计老二点头说道:“您说得是,以我看天色马上就要黑了,不如索性等到天黑后,天黑了总比亮着好些。”
燕十二点头道:“说不得只好如此了。”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计老二忽然目光一凝,道:“快看,姓莫的那兄弟俩。”
众人精神一振,凝目望去,只见低垂的暮色中,那座大庄院里匆匆的走出了两个人来。
在场的都有一对上好眼力,马上就都看出那是一胖一瘦两个黑衣老者。
毛胡子一点头道:“不错,就是他俩。”
计老二道:“看看他们往哪儿去,咱们把他俩截下。”
对毛胡子道:“只要截下他俩,那座大庄院里是怎么个情行就可以一清二楚了。”
说话之间那一胖一瘦二黑衣老者并肩迈步直向村东快步走去。
查老五道:“好啊,正冲这边儿来了。”
樊老六道:“燕爷,咱们这就下去等他俩。”
燕十二微一摇头道:“不忙,等他俩离村子远一点再说。”
只见那一胖一瘦二黑衣老者已然出了村子,一出村子马上双双展开轻功身法,直向这边奔过来。
计老二道:“难怪他俩能跑出齐家寨,脚下挺快的。”
燕十二道:“咱们下去。”
他当先掠下了山岗。
下了山岗,到了一片树林子之前,燕十二抬眼一看,只见那一胖一瘦二黑衣老者仍是速度不减,方向不变的往这边奔了过来。
他诧声说道:“怪了,这附近已经没有人家了,他俩这是上哪儿去。”
计老二忽然轻然一噢道:“燕爷,齐家寨正在咱们背后方面,这两个老小子会不会是奉命回去探探动静,看看咱们走了没有。”
燕十二点头说道:“或许,只是探动静干什么,难道齐如鸿还想回齐家寨去。”
说话间那一胖—瘦二黑衣老者已近至五十丈内,燕十二话锋一转,低低说道:“咱们没工夫多猜了,咱们要截他俩,得等他俩到了树林的这—边,让树林挡住他俩的身影,而且切不可给他俩机会喊叫出声,散开。”
一声散开,一行十几个人马上散往各处,各找了一处藏身地势隐好了身形。
就在这时候,两个黑衣老者已然到了树林前,眼看他们就要一头扑近树林,打从树林里经过,忽然他俩掉转方向向林左掠去。
燕十二对身边的赵化龙低低头道:“逢林莫入,不愧是老江湖,大哥带着人截他俩后路,我到前面拦他俩去。”
腾身一掠,往东射去,—闪不见。
这里赵化龙一抬手,带着李广义等在树林里散了开来。
莫南莫北弟兄俩身法极速,—转眼工夫已绕过树林向东掠去。
就在这时候,前面夜色中人影一闪,燕十二已现身拦住了路道:“天这么黑,二位匆匆忙忙往哪里去呀?”
莫南、莫北兄弟俩一惊,双双收势停身,四掌护胸,两对锐利目光一起落在燕十二脸上。
莫南道:“尊驾是……”
燕十二道:“让我先问个明白,二位是不是齐家寨左右二位护法,莫氏兄弟?”
莫南目光一转,双眉耸动,道:“尊驾恐怕认错人了,我兄弟不是……”
燕十二倏然一笑道:“久仰二位护法成名多年,威名远震,怎么连承认自己是谁的勇气都没有……”
莫北冷哼—声道:“尊驾哪位高人?”
燕十二道:“不敢当,区区十二郎,不知两位护法听说过没有。”
莫南、莫北脸色大变,道:“原来是你这小子,不错,老夫兄弟听说过你,—直想会会你,正愁没有机会……”
燕十二道:“眼前这不就是机会么!”
莫南一点头道:“不错,眼前就是机会,只是这儿不只你一个人吧。”
只听身后有人一声怪笑,道:“不差,你老小子挺机灵。”
莫南、莫北弟兄俩同时神情一震,飞快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身后夜色中站着十几个,有几个他兄弟不认识,有几个可是熟人了。
他弟兄俩也是聪明人,刹时间就全明白了,两人略略一递眼色,一个往南,一个往北腾身就跑。
可是赵化龙跟毛胡子等都不慢,马上身形闪动,立刻就封死了南北两个方向。
他弟兄俩老江湖了,一看不能跑出去,马上往后—退,来个背对背,各从腰中亮出了家伙,莫南道:“姓燕的,你们想倚多为胜?”
燕十二轻笑一声道:“不,只我一个,他们是防你们脚底下抹油开溜的。”
身随话动,一步跨到,双掌一分抓向莫南、莫北。
莫北冷哼一声道:“姓燕的,姓莫的弟兄俩可不是那么好相与的。”
他用的是一对日月钢轮,莫南用的是一柄缅刀,只见寒光一闪,两种兵刃齐削燕十二双腕。
燕十二道:“怎么,想废我这一双腕子,你们俩不行,留神。”
只见他双掌一挫,满天掌影飞舞,闷哼两声,莫南、莫北两兄弟踉跄暴退。
燕十二绝不让他俩有喘息的机会,如影附形,一闪掠到,舍了莫南,一掌直向莫北当胸抓去。
莫北厉笑一声道:“姓燕的,踏中宫,走洪门,你太小看人了。”
日月钢轮一抖,闪电一般向着燕十二右腕绞去。
这—着是辣着,日月钢轮巨齿锋利无比,只被它绞中便须报废,恐怕连手腕都不会有了。
谁知,他那里刚抬双轮,燕十二一声轻笑左掌电般疾出,一指正点在他腰眼上,他只觉气一闭,眼—黑,马上就人事不省了。
莫南心胆欲裂,猛提一口气,仰天便要发啸示警告急。
燕十二道:“要让你叫出这一声,我们就白跑这一趟了。”
一个旋身人已扑到,出手如风一指正点在莫南喉结上,刹时莫南也躺下了。
按说莫氏兄弟不会这么不济的,可是他俩的心里急,也看出情形不妙,这就吃了亏了。
莫南继莫北之后往地上一躺,赵化龙等马上围了上来,李广义道:“三弟,解开莫老二的穴道,咱们问问他。”
燕十二伸手在莫北腰间拧了一把,莫北叫了一声翻转便要往起跳,燕十二一柄雕玉小刀已抵在他喉咙上,道:“莫二爷,现在不是逞强耍硬的时候,老实点儿。”
莫北白着脸道:“姓燕的,你这是什么意思?”
燕十二道:“一句话,想从你兄弟嘴里明白几件事。”
莫北冷笑一声道:“我兄弟既然落在了你们手里,要杀便杀,要砍便砍,要是想从我兄弟嘴里问出些什么,你那是做梦。”
“不见得。”毛胡子双眉一扬,匕首已放在莫南鼻子上,道:“燕爷问你一句,你答一句,不然我一刀一刀在你哥哥脸上剜,我姓毛的向来说得出做得到。”
莫北脸色大变,道:“要整就整我,你们这算什么英雄……”
燕十二一抬手道:“毛老大,把刀子放下,莫氏兄弟俱是老一辈的英雄,咱们不能这么对待他们。”
计老二冲毛胡子递了个眼色,毛胡子立即收刀退向一旁。
燕十二收回目光凝注在莫北那张瘦削的老脸上,道:“莫老二,我敬你是老一辈英雄,你可别不识抬举。”
莫北勃然色变,道:“姓燕的,你这叫什么话!”
燕十二冷冷说道:“你兄弟俱是成名多年的老江湖了,明白话应该用不着我多说,我可以整你那手足亲兄弟,逼你说出我想知道的,但是我敬你兄弟是老一辈的英雄,让你在不伤和气的情形下说出来,你应该知足。”
莫北沉默了一下,眼一瞪道:“你想知道什么?我话说在前头,齐如鸿待我们兄弟不薄,要我兄弟做出卖朋友的事,我可是宁死不干。”
这句话听得在场众人无不暗暗点头。
燕十二点头道:“就冲你这一句话,我保你兄弟不少一根寒毛就是……”
顿了顿道:“话我也要说在前头,我可以放过齐如鸿父子,可是我绝不放过司徒英,我问的是司徒英的下落,这你是非说不可。”
莫北神情忽然一松,摇头说道:“姓燕的,你找错人了,我兄弟不知道司徒英在哪儿,不妨告诉你,齐如鸿也正在找他呢,事到临头他却一个人脚底下抹了油,这种人不够意思,太不够朋友。”
燕十二淡然一笑道:“谁要是把司徒英当成朋友,那是牵着自己的鼻子往地狱里拉,司徒英—生只知道为自己,何尝为别人着想过,这个人是永远养不熟的,你把心都掏给他,他随时随地都能咬你一口。”
莫北道:“齐如鸿现在明白了,可是明白时已经太迟了,创业不易,花费了半生心血的齐家寨已经毁了。”
燕十二道:“那么你就该把司徒英的下落告诉我。”
莫北道:“信不信在你,我兄弟是真不知道。”
燕十二道:“那么谁知道?齐如鸿?”
莫北摇头说道:“我兄弟不知道的事,他也不会知道,他要是知道早带着人找去了。”
燕十二沉吟了一下,道:“那么……据我所知,齐如鸿如今暂时在大王庄姓秦的家里栖身,在这时候你兄弟向外走干什么?”
莫北道:“我不能告诉你,这件事跟司徒英的下落丝毫没有关系。”
燕十二道:“我信得过你,可是你得说个理由给我听听。”
莫北沉默了—下道:“我两个找轩辕玉去,齐如鸿的一点家当,全让他给捞走了。”
燕十二呆了一呆,摇头说道:“齐如鸿是一方霸主,也算得是一个颇有心计的人物,奈何没有用人之明……”
莫北道:“我兄弟早就告诉过他,那轩辕玉虽然有一副好外表,可是内藏奸诈,不可重用,奈何齐如鸿他偏不听,不但不听,反而没几天工夫就委以总护法重任……”
毛胡子哈的一声道:“真瞧不出啊,那小子真是总护法,身分还在你兄弟两个之上,齐如鸿真是瞎了眼了啊。”
莫北道:“齐如鸿为人相当精明,这半生以来只做过两件错事,一是结交司徒英,一是重用轩辕玉,结果这件事把他整个儿地毁了,看来为人做事是一步也错不得的。”
燕十二道:“为人做事本就一步也错不得,一念误百行俱非,到头来吃亏上当那还算小事,大则身败名裂万劫难复……”
顿了顿道:“你兄弟是直往东去,看来你兄弟是知道轩辕玉的去处。”
莫北道:“我兄弟是知道东边有他一个去处,可没把握在那儿。”
燕十二道:“你兄弟俩是他的对手么?他的身手一定相当不错,要不然齐如鸿不会这样倚重他。”
莫北道:“他的身手是比我兄弟为高,不过我兄弟一旦要联了手,到最后究竟鹿死谁手,那就很难说了。”
计老二忽然神色一动道:“轩辕玉跟司徒英的交情怎么样?”
莫北呆了一呆道:“你是说他两个可能跑到一处去,捞齐如鸿家当的事,是他俩事先商量好的?”
计老二道:“看轩辕玉的心性为人,他似乎应该跟司徒英臭味相投,他两个私下里有勾结,不是没有可能。”
莫北想了想,道:“轩辕玉以前不认识司徒英,不过司徒英来了之后他两个倒是过从挺密的,司徒英经常到他屋里去。”
计老二两眼一亮,道:“这就差不多了,我跟你打个商量,你兄弟带我们去碰碰运气去,碰对了,我们包管把轩辕玉连同齐如鸿的家当都交给你兄弟,怎么样?”
莫北两眼一睁:“你这话可当真么?”
计老二道:“大丈夫说话,一句就是—句,我们要的也只是……”
莫北目光—扫道:“你们之中谁是头儿?我找头儿说话。”
计老二道:“燕爷就是我们的头儿,我说的话燕爷—定认!”
莫北道:“那就行了,只是万一轩辕玉要是跟司徒英走到了—处,那事情可就变得扎手了……”
莫北道:“你们不知道,轩辕玉是怎么个出身?”
毛胡子道:“那小子是怎么个出身?”
莫北道:“你们可听说过三才教么?”
“三才教?”大伙儿听得都—怔,谁也没听过江湖上何时有这么一个三才教,连胸罗渊博的燕十二、久走江湖的赵化龙李广义都不知道。
独独计老二吃了一惊,叫了一声:“三才教,你说轩辕玉那……”
毛胡子道:“老二,你知道三才教?三才教是个什么样的玩艺儿?”
计老二脸色稍显凝重,道:“三才教崛起于五十年前,在江湖上的日子很短,不过短短三数年工夫就悄声匿迹没了影儿,虽然他们在江湖上的日子仅仅是短短的三数年,可是已经震惊了天下武林,黑白二道无不谈虎色变……”
毛胡子双眉一耸,道:“这么厉害?”
计老二道:“恐怕我说的还稍嫌不够,三才教的人没多少,自天、地、人三君以下分天地人三坛,三坛之中乃拥有为数不等的好手,天坛之下有四大金刚,地坛之中有判官,黑白二无常,牛头马面,人坛之下龙虎六将等,曲指算算,连天地人三君都算上,也不过十八个人,可是这十八个人不得了,人人有一身诡异莫测的武功,而且一层比一层高,尤其是他的行动神秘飘忽,令人捉摸不定,还带点鬼怪味儿……”
毛胡子道:“你说它在江湖中崛起只不过短短三数年工夫就没影儿了,那是为什么?”
计老二摇头说道:“这就不知道了,大概是碰着什么厉害人了吧。”
毛胡子道:“所以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山还有一山高,长虫再毒也有个克它的玩意儿,这三才教不是打不死的金刚,没什么大不了的。”
计老二眉锋一皱,道:“大哥,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毛胡子还没开口,赵化龙突然说道:“二爷怎么知道这个三才教?”
计老二摇摇头,道:“说穿了不值一文钱,我那二大爷是个包打听,还是他老人家在世的时候告诉我的。”
赵化龙道:“三才教既然在四十多年前就销声匿迹了,为什么四十多年后的今天突然又在江湖上露了头儿。”
计老二摇头说道:“那就不知道了,或许他们的对头克星已经死了。”
毛胡子道:“这倒是不无可能,人吃五谷杂粮,谁也免不了生老病死,四十多年的岁月,他们的对头克星死了,而三才教的这些人,也不可能还是当年那一批了,有什么好怕的。”
计老二道:“大哥,这不是怕,眼前这些人,哪一个是怕人的人,我只是让大伙儿知道知道三才教当年的厉害,大伙儿心里有个底儿,一旦碰上了好提高些警觉,多增加一分小心。”
李广义点头说道:“计二爷说得是,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多一分小心,也可增加一分致胜的机会。”
经李广义这么一说,毛胡子就不便再说什么了。
他这里默然未语,一直没说话的燕十二突然开了口:“莫老二,三才教的人既然称得上神秘两字,当然不会轻易显露行藏,那么你是怎么知道轩辕玉是三才教中的人?”
莫北道:“我也是无意中发现的,去年夏天轩辕玉一个人跑到河里去洗澡,恰好我有事找他去了,我一眼看见他左胳膊近肩头处,由上而下的刺着三个小人像……”
计老二道:“不错,听我二大爷说,三才教的人左胳膊上都刺着三尊人像,那就是天、地、人三君,一经刺上了这三个人像,这辈子就是三才教的入了,六亲不认,连生身的爹娘也不能要了,一旦有了叛教的行为,就要接受最严厉的教规制裁,我没见过那是什么样的教规,不过我听说那比死还怕人!”
毛胡子冷哼一声道:“老二,你可真会吓人哪,要不是跟前都是些胆大的,可真能让你吓没了斗志,世上还有哪一桩比死还可怕的。”
莫北道:“你这个兄弟不是吓人,他说的句句是实,当世之中像他这么熟知三才教的还真不多见。”
毛胡子“哈”的一声道:“老二,听见了么,敢情你还是这世上有数的几个人之中的一个呢。”
燕十二望着莫北道:“可知道这轩辕玉是那天、地,人三坛中哪一坛的人?”
莫北摇头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除了他自己跟他们三才教的人之外,恐怕不会有别人知道。”
燕十二道:“这我就不懂了,既然你早在去年夏天就已经知道轩辕玉是三才教中人了,为什么不告诉齐如鸿?”
莫北道:“这个……这个……我没敢说,说实在的,我兄弟也不敢招惹三才教,不过那并不是说我为了我们弟兄俩自身的安危就不顾齐家寨的安危了,我曾经劝告齐如鸿不可重用轩辕玉,也曾几度暗示他轩辕玉的出身不正,奈何他总是不听……”
燕十二道:“你要是直接了当告诉齐如鸿,轩辕玉是三才教中人,相信他一定不会再把轩辕玉留在齐家寨。”
莫北道:“我也知道,可是……可是,身为一个下属,我认为我做的已经尽了本份!”
燕十二淡然一笑道:“齐如鸿现在是不是已经知道轩辕玉是三才教中人了?”
莫北摇头说道:“他还不知道。”
燕十二道:“那么,你兄弟以前既不敢招惹轩辕玉,为什么现在联袂找他索还齐如鸿的家当去,难道你兄弟俩胆突然大了不成?”
莫北老脸微微一红,道:“这个……这个,我兄弟认为齐如鸿养虎成患,今天丢了家当,我兄弟当初没有明说,也有一部分责任,为消除这份愧疚,为报齐如鸿待我兄弟的厚恩,我兄弟只有豁出命了……”
燕十二道:“你可知道你弟兄冒了很大的险?”
莫北道:“当然知道,运气好嘛碰上的是轩辕玉一个,运气不好嘛,一下撞进他们的窝里,那也只有把命留在那儿了。”
燕十二淡然一笑道:“那么咱们如今闲话少说,把你这位兄长叫醒,把咱们合作的事告诉他,然后就赶快上路吧。”
他往后退了—步。
莫北转个身,一掌拍在莫南的胸口上,莫南咳嗽一声醒了过来,两眼一睁,翻身便要往起跳。
莫北伸手按住了他,连忙把事情说了个明白。
静静听毕,莫南不再动了,沉默了一下,道:“老二,你可别上了人家的当啊。”
莫北摇头说道:“不会的,这几位不是那种人,我信得过。”
莫南道:“既然你信得过,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那么咱们这就走吧,耽误太久会让老寨主挂心。”
两个人从地上爬了起来,各自藏好兵刃之后,莫北一抱拳,道:“我兄弟前行带路了。”
他转身要走。
莫南一把拉住了他,道:“慢着,老二,我还有句话要跟他们说个清楚!”
目光一顿,望着燕十二道:“姓燕的,承蒙你高抬贵手,放过我家老寨主,我兄弟私心甚为感激……”
燕十二淡然说道:“那你莫老大就不必客气了,只能找到司徒英,我们是可以放过齐如鸿,这等于也是交换的条件。”
莫南道:“司徒英能跟轩辕玉在一起,这话可是你们说的,我兄弟并没有这么说。”
燕十二微一点头,道:“你的意思我懂,你尽可以放心,司徒英要是没跟轩辕玉在一起,我们今后也只找司徒英,不找齐如鸿,而且这一趟我们也照样帮你兄弟对付轩辕玉,行了吧。”
莫南一双老眼中光芒闪射,道:“姓燕的,你是个明白人,咱们是丈夫一言。”
燕十二道:“驷马难追。”
莫南一点头,道:“好,老二,咱们走。”
偕同莫北双双腾身往前掠去。
燕十二等就跟在莫南、莫北兄弟俩的后头,可是并没有跟得太近,似乎是有意保持一段距离。
驰进中,燕十二一招计老二低低说道:“二爷,我有点怀疑……”
计老二微—点头道:“英雄所见略同,我也有点,这俩当初既然那么怕轩辕玉,如今便绝没有自告奋勇的道理,他俩既深感齐如鸿恩厚,对齐如鸿一片忠心,当初也绝不会怕死畏事,顾自身安危隐而不报,分明是一对怕死畏事,自私自利的小人。”
燕十二道:“那么,以你看他俩这一趟是干什么去?”
计老二道:“不是当初就跟三才教有勾结,便是如今看看情势不对,舍弃齐如鸿改投轩辕玉去。”
燕十二倏然笑道:“委实是英雄所见略同,我所以没当场拆穿他俩,就是故意让他俩在暗暗自得的情形下,乖乖给咱们带路……”
计老二道:“照这么看,这俩老小子可能想坑咱们。”
燕十二道:“恐怕是八九不离十,有备无患,告诉大伙儿一声。”
计老二点了点头,马上往一旁挪去。
过不一会儿,赵化龙靠了过来,道:“兄弟,你打算怎么办?”
燕十二道:“到时候看情形,咱们见机行事,您跟二哥紧紧盯牢他两个就是,—看不对马上先制住他俩。”
赵化龙道:“行,把他们俩交给我跟你二哥就是……”
顿了顿道:“兄弟,你真打算放过齐如鸿?”
燕十二道:“对付这种人不能不施诈,我要是放过了齐如鸿,八方镖局那么多弟兄们的性命,让谁来偿,我准备找到了司徒英之后再找他。”
赵化龙吁了一口气道:“这就行了,泉下的弟兄,活在世上的孤儿寡妇,咱们对他们不能没个交代,我这就招呼你二哥盯他俩去。”
立即往李广义那边纵去。
莫南、莫北兄弟的身法不慢,燕十二等人的脚程更快,转眼工夫一口气又驰出了十几二十里去,眼前是黑忽忽的一片,那又是—片大庄院,占地之大不下于大王庄姓秦的那一片庄院。
莫南、莫北兄弟立即收势停身。
赵化龙跟李广义立即靠过去,紧挨着他兄弟停了下来。
莫南、莫北兄弟俩茫然不觉,莫南往那片大庄院一指,道:“就是这儿。”
燕十二仔细打量了眼前这片大庄院一阵,只见围墙丈高、林木森森,屋脊连绵,建筑得有条不紊,整整齐齐,只是不见—点灯光,听不见—点声息。
他打量过一阵之后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柳大龙道:“看方向像是柳村,跟大王庄、齐家寨成鼎足之势,齐家寨跟这儿的距离,都在二十里以上,但是这儿距离都只有十几二十里,村子里种遍了柳树,所以叫柳村。”
莫南看了柳大龙一眼,道:“不错,没想到你对这一带挺熟的。”
柳大龙淡然说道:“保镖生涯,走南闯北,哪儿没去过,不熟还行?”
张一飞道:“这儿要是柳村的话,这一大片庄院的主人就该姓佟。”
莫南扫了张一飞一眼,道:“不错,这座庄院的主人的确姓佟,也就是这一带声名仅次于齐家寨的佟大胡子。”
燕十二淡然问道:“较诸大王庄那姓秦的如何?”
莫南道:“实力在伯仲间,声名则凌驾于姓秦的之上。”
燕十二道:“这佟大胡子可认识大王庄那姓秦的?”
莫南道:“当然认识,都是一块地方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哪有不认识的道理,不过二老之间,绝少来往。”
燕十二道:“为什么?”
莫南道:“同行是冤家,同行之间哪有不明争暗斗的。”
燕十二道:“你兄弟怎么知道轩辕玉在佟大胡子这儿?”
莫南道:“我兄弟是推测,他常到佟大胡子这儿来走动。”
燕十二道:“这么说,你兄弟并没有把握?”
莫南道:“本来就是,除了亲眼看见之外,任何事都不能说有把握。”
燕十二微一点头道:“说得好,咱们怎么进去,是明的还是暗的。”
莫北道:“以我看这种事还是暗的好,轩辕玉狡猾,要是司徒英也在这儿他更狡猾,不如来个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免得走脱任何一个。”
燕十二点头说道:“我听你的,咱们过去。”
他作势就急往近处扑。
莫北伸手一拦,道:“佟大胡子这儿,我兄弟也来过几趟,里头是怎么个情形,我兄弟俩熟,还是让我兄弟俩先上吧。”
他俩要动。
燕十二一施眼色,赵化龙跟李广义一人拦住了一个。
燕十二道:“我说过要帮你兄弟的忙的,你们俩还是往后站吧。”
莫北道:“那怎么好……”
燕十二道:“没什么不好的,万一你两个不小心惊动了他们,这一道就要费手脚更加费事了。”
莫南脸色一变道:“姓燕的,你这话什么意思?”
燕十二淡然一笑道:“以我看大王庄那姓秦的跟眼前柳村佟大胡子俱都是三才教的人,即使不是三才教的人,也跟三才教脱不了关联,你兄弟则是早跟三才教有勾结,如今把齐如鸿父子引进了大王庄秦家,又赶到这儿来报信儿……”
莫南、莫北双双脸色大变,两个人闪身就要动。
赵化龙、李广义比他俩快,一人一拳已捣在了他俩肚子上,他俩闷哼一声刚一弯腰,赵化龙、李广义的两只铁拳又落在他俩的后脑勺上,他俩趴下了,没再动。
计老二道:“燕爷,我现在可以确定他俩早跟轩辕玉有勾结了。”
燕十二道:“不错,我也是刚才才想起,要不是他们早跟轩辕玉有勾结,莫北看见了轩辕玉胳膊上的刺像,轩辕玉岂会让他两个活到如今。”
毛胡子哼的一声道:“这种货色居然跟三才教有勾结,三才教是怎么样一个玩意儿就可想而知了。”
燕十二淡淡说道:“毛老大,轻敌乃武家大忌。”
毛胡子脸一红,闭上了嘴,没再说话。
燕十二目光投向那片大庄院,道:“最好是来个迅雷不及掩耳,这儿距大王庄不过十几二十里地,只有一点火光大王庄都能看得见。”
毛胡子道:“燕爷,您分派人手就是。”
燕十二微一摇头,道:“不忙,多看看再说……”
查老五道:“里头的人恐怕都睡得跟猪一样。”
计老二翻了他一眼道:“老江湖了怎么说这种话,越是这样越不是好兆头,懂么,再说人家是干什么吃的,焉能一点防备没有,若是有防备,又让你看不出来,这才是厉害。”
查老五咧嘴一笑,道:“你们说我多这一句嘴干什么。”
大伙儿都笑了,但都没笑出声。
燕十二忽然说道:“我跟大哥、二哥进去,其他的留在外头,听计二爷指挥调度。”
毛胡子道:“怎么,燕爷,里头不要我?”
燕十二道:“倒不是里头不要你,而是外头少不了你。”
毛胡子一咧嘴道;“燕爷真会说话,行,外头就外头吧,只是燕爷,您得给我们放几个出来。”
燕十二道:“我们三个人哪照顾得了这么多,只是毛老大你们切记住,万一司徒英闯了出来,就让他跑,我自会跟将出来。”
毛胡子口齿启动了一下,旋即说道:“知道了,您放心就是,我们拦不住他不拦他。”
燕十二目光从莫南莫北兄弟俩身上掠过,道:“把他俩带上,我要拿他们派点用场,走。”
当先向大庄院扑去。
赵化龙跟李广义一人抓起一个,跟着扑了过去。
三个人翻过丈高的围墙,轻轻的落在院子里。
没—点动静,似乎是人不知,鬼不觉。
赵化龙低低说道:“兄弟,我看不大对。”
燕十二微一点头道:“敌暗我明,小心。”
话声方落,不远处一处暗影里响起了一声冷哼,随即两道金风破空之声袭到。
庄院里太黑,看不见是什么东西。
李广义右手—抖长剑就要去格。
燕十二忙道:“二哥,别造次,用左手里的东西挡。”
一句话提醒了李广义,他右手一收长剑,左手跟着扬起,噗、噗两声,来物全打在莫南那胖胖的身子上。
可怜莫南早被李广义制住了穴道,连吭都没能吭一声。
—股火焦燎味钻入鼻中。
李广义一惊说道:“兄弟,不好,是火器。”
燕十二道:“我闻见了,再有就拿他兄弟挡,忘恩负义的卖主小人,不留也罢。”
话声方落金风破空之声大作,似乎从前面三个方向分别射来。
赵化龙、李广义一抡手里的盾牌,双双迎上一步。
噗、噗、噗一连十几声,刹时焦燎之味扑鼻,中人欲呕。
燕十二淡然说道:“躲在暗处偷袭,连头都不敢露一露,算得什么英雄好汉。三才教就是凭这一手崛起于五十年前的么?”
只听一个冰冷话声传了过来:“小辈,你是何人?”
燕十二道:“我姓燕!”
那冰冷话声道:“你可是那近年来才自江湖中崛起,有十二郎之称的姓燕小子?”
燕十二道:“怎么,你知道我燕某人么,看来我燕某人算是成名了!”
那冰冷话声道:“既然你已经知道了,再瞒再不承认那显得小气,我三才教跟你姓燕的,井水不犯河水,你姓燕的三更半夜闯到我这儿来是什么意思?”
燕十二道:“你是谁,佟大胡子么?”
那冰冷话声道:“我家庄主何等身份?岂会轻易跟你这后生小子说话!”
燕十二“哦”的一声道:“这么说,佟大胡子在三才教中的身份不低?”
那冰冷话声道:“低如何,不低又如何?”
燕十二道:“我找佟大胡子说话,若不希望我跟你三才教作对,就叫佟大胡子他开开金口。”
那冰冷话声道:“你有什么话找我说也是一样。”
燕十二没理他,一偏头道:“大哥,二哥,咱们往里闯。”
赵化龙、李广义双双答应一声,以莫南、莫北兄弟挡在身前,大步往里闯去。
只听那冰冷话声喝道:“姓燕的,叫你的人站住,再不站住我可要……”
燕十二一笑说道:“三才教充其量不过是缩头缩尾见不得人之辈,有什么鬼蜮伎俩尽管施出就是!”
那冰冷话声再喝说道:“招呼他们。”
噗、噗两声,左前,右前两处暗影火光一闪,紧接着两道光疾射而至。
燕十二轻喝一声:“留神。”
然后伸手从李广义腰间革囊中摸出了几颗飞蝗石,抖手打了出去。
随听左前右前,那火光一闪的两处暗影里响起了几声闷哼。
燕十二一笑说道:“怎么能打不能挨。”
蓦然一个低沉话声从前面传了过来:“姓燕的,老夫在此。”
燕十二一拉赵化龙、李广义三个人同时停了步,燕十二一步越前,道:“可是佟大胡子?”
那低沉话声:“不错,正是老夫。”
这低沉话声乍听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可是燕十二何许人?一听就听出这低沉话声来自正前方十多丈处。
他当即说道:“你要早开开金口,不就没事了么!”
前面暗影中的佟大胡子道:“你找老夫有什么话说?”
燕十二道:“你是这儿的主人,只有你才做得了主,我跟你要个人。”
佟大胡子道:“你找老夫要谁?”
燕十二道:“以前的禁军统领,现在是钦命缉拿的叛逆司徒英。”
佟大胡子冷哼一声道:“原来你是官家的鹰犬。”
燕十二道:“轩辕玉既是你三才教中人,你就不该有这种误会。”
佟大胡子道:“老夫没见着轩辕玉……”
燕十二—笑说道:“佟大胡子,说这话也不怕有失你的身份?”
佟大胡子道:“不管你是干什么的,你不该闯到老夫这儿来找事!”
燕十二道:“我不说过么,我要的只是司徒英。”
佟大胡子道:“老夫连那司徒英长得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是么!”燕十二道:“我问你,轩辕玉可在这儿?”
佟大胡子道:“他在这儿如何,不在这儿又如何?”
燕十二道:“别跟我耍花招,告诉我他在这儿不在这儿。”
佟大胡子道:“他在这儿,他跟司徒英有什么关系?”
燕十二道:“关系大着呢,有人告诉我轩辕玉带着那穷途末路的司徒英到了你这儿。”
佟大胡子道:“谁告诉你的?”
燕十二道:“莫南、莫北兄弟。”
对,反正是死无对证。
佟大胡子道:“谁是莫南、莫北兄弟?”
燕十二一笑道:“姓佟的,这你就又失了你的身份了,轩辕玉跟他兄弟共过事,你会不知道他兄弟是何许人?”
佟大胡子道:“轩辕玉并没有告诉过老夫……”
燕十二:道:“姓佟的,咱们废话少说,我不管你这儿是三才教的一处什么所在,我仅只要司徒英一个人,你要是不把他交出来,可别怪我跟你三才教做对。”
佟大胡子道:“老夫刚才说过,司徒英不在这儿,他跟我三才教没有关系,根本就没有到这儿来。”
燕十二双眉扬起,微微—笑,道:“话不投机半句多,咱们不必再说什么了,大哥、二哥,咱们往里闯。”
迈步往前行去。
敌暗我明,身在放人包围之中,赵化龙跟李广义不敢离他太远,忙双双迈步跟了上去。
耳听佟大胡子一声冷笑:“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既然愿意死,你们就来吧。”
活声方落,四面八方异响大作,似乎是满天花雨般从四下里罩了下来。
黑暗之中摸不清对方用的是什么暗器,加以为数太多也不好抵挡,燕十二匆忙之间目光一扫已看准了一处掩蔽所在,喝了一声:“大哥,二哥,跟我来。”
腾身往左前方扑去。
那是一处屋角,三个人刚躲到屋角后,嗤嗤之声连响,回头看时,只见适才站立处地上方圆两三丈内,青光闪动,浓烟直冒,三个人不由心头震动,吃了—惊。
李广义道:“这是有毒的火器,还好咱们见机得早……”
—语未了,脑后风起,一柄鬼头刀从身后暗影中挥过来,向着李广义当头劈下。
李广义倏然惊觉,要动。
燕十二比他更快,他一挥右掌正抓在那持鬼头刀的手腕之上,猛力—抖,直往外摔去。
适时又听得四面八方异响大作,一声声凄厉惨呼惊心动魄,只见外面青光又自闪起,这回不是闪自地上,而是闪自一个黑衣汉子的身上。
那黑衣汉子被一片青光包围着,简直就像个会发光的怪人,嗤嗤连响,浓烟直冒,只见他满地乱滚,听他鬼叫鬼叫的,跟下油锅炸没什么两样。
转眼工夫,青光跟浓烟都没了,那黑衣汉子也不动了,空气中弥漫了一股子焦燎味儿,好难闻。
赵化龙、李广义为之触目心惊道:“怪不得三才教这么惊人,使黑白二道谈虎色变。”
燕十二扬了扬眉道:“照这么看,就是司徒英跟他们没关系,我也要跟他们周旋到底。”
一顿说道:“走,大哥,二哥,咱们换个地方,这兄弟俩不必带了。”
当先往附近另一处屋角扑了过去。
三个人刚换地方躲到这一处屋角后,随见四个手提鬼头刀的黑衣汉子绕过适才三人隐身那处屋角,扬手就要打出暗器,忽然一怔又同时收住了手。
想必是发现三个人已然不见了。
燕十二又从李广义腰间革囊里摸出三块飞蝗石,照准三个黑衣汉子的眉心抖手打了出去。
他这里一扬手,那里砰然连响,三个黑衣汉子捂着脸倒了下去。
赵化龙低低笑道:“兄弟好手法,这一手我得学上个三两年!”
忽听佟大胡子一声沉喝:“点火。”
随着这一声沉喝,火光一闪,四面八方出现了十几二十枝火把,把方圆十几丈内照耀得光同白昼。
持火把的都是手提鬼头刀的黑衣汉子。
李广义道:“这是干什么?”
一语方了,火光下出现了两个人,一个俊朗洒脱的白衣客,一个两目阴沉的黑衣人,只见他两个四道锐利目光四下一扫,那俊朗白衣客开口说道:“三才教地坛生死二判座下含冤、负屈在此,姓燕的朋友请站出来说话。”
李广义道:“好嘛,咱们到了地幽冥府森罗殿了!”
赵龙化道:“怎么样,兄弟,咱们要不要出去?”
燕十二道:“人家明白叫阵了,咱们岂有不出去之理,大哥,二哥,请紧随我身后。”
从屋角后闪出,大步走了出去,赵化龙、李广义一左一右,双双紧随在他身后。
十几二十个持火把黑衣汉子隔几步一个,成弧状站立,那白衣客跟黑衣人就站在正中前方。
燕十二隔两丈停了步,道:“姓燕的出来了,怎么样?”
白衣客道:“你等找的是齐家寨,跟本教似乎扯不上关联。”
燕十二道:“原先我要的只是司徒英,如今不同了,三才教手段阴狠毒辣,我实在看不过去,既然让我碰上了,若是不闻不问,任你三才教在武林中存在下去,那是我的罪过……”
黑衣人冰冷说道:“这么说你不只是向本教要那司徒英了?”
“对。”燕十二点头道:“现在我不但要司徒英,而且要你三才教从此在武林中除名。”
黑衣人道:“你有多大能耐敢说这句话!”
燕十二道:“要知道我有多大能耐并不难,试试看也就知道了。”
黑衣人突然仰天一阵森冷长笑:“打从五十年前本教自武林中崛起那一天起,就从没一个敢说这种大话,今天终于碰上了一个,叫人好不高兴……”
燕十二道:“你怎不想想四十多年前,三才教是怎么突然销声匿迹,无踪无影的?”
黑衣人笑声忽住,脸色陡然一变,道:“以你说呢?”
燕十二摇摇头道:“你三才教人自己明白,我不大清楚。”
黑衣人道:“你知道些什么?”
燕十二道:“我只知道一句话十五个字。”
黑衣人道:“什么?”
燕十二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山还有一山高。”
黑衣人怒笑说道:“好大的口气!”
闪身攻了过来,单掌一挥直袭燕十二心口。
这黑衣人不但一上手便攻人要害,而且那掌力带着—股子阴森森的冷气,像是一股从冰窖里吹出来的风,一接触外边的空气,空气马上就会凝住似的。
赵化龙道:“兄弟小心,此人练有独特掌功。”
燕十二道:“多谢大哥,我省得。”
右掌一挺,硬迎了上去,黑衣人冷笑一声道:“井底之蛙不知天多高,地多厚,你这是找死。”
他说话间两只手掌已然接近,就在两只手掌欲接未接一刹那间,燕十二掌心突然往外—吐。
黑衣人那只手掌如受重击,闷哼一声无力垂下,踉跄着退了回去。
燕十二笑道:“怎么样,阁下,我的口气并不算大吧!”
白影一闪,那白衣客已然逼到。
“能击退我再说大话不迟。”
不知道燕十二有什么感受,连站在燕十二身后的赵化龙跟李广义都觉得一股炙热之气迎面逼来,几乎令人窒息。
赵化龙忙道:“兄弟,这两个掌功一阴一阳……”
燕十二道:“阴柔的我领教过了,让我再试试阳刚的。”
仍然是那么一掌拍了出去。
白衣客似乎知道燕十二这一掌厉害,他没硬碰,掌势突然一变,刹那之间向燕十二攻出了八掌。
只见掌影满天飞舞,热力四溢,赵化龙、李广义禁受不住,身不由主的往后退了两步。
燕十二脚下却未移动分毫,只上半身前后左右躲闪,腰跟蛇一样,一连躲过了八掌凌厉无比的攻势。
白衣客一连攻出八掌,连燕十二的一片衣角都没碰到,不由有点羞怒,冷哼声中又欺前一步,抬手就要再次出掌。
只听燕十二一声轻笑道:“阁下,现在该看我的了。”
突出一指点了过去,直指白衣客心坎要穴。
白衣客没想到燕十二的反击这么快,一惊侧身,打算躲过燕十二这—指,岂料燕十二手腕倏沉,一只手掌灵蛇一般,一下正拍在白衣客左肋上。
砰然一声,白衣客踉跄暴退,一口鲜血喷出老远,他脸色变了,不但变得煞白没有一点血色,而且凄厉怕人。
只听他—声狞笑,隔着老远扬起双掌。
李广义忙道:“兄弟,留神暗器!”
话声方落,远处暗影里传来佟大胡子一声沉喝:“退。”
只这么一声退,刹时间火把全灭,眼前顿成一片黑暗。
赵化龙、李广义过的是保镖生涯,长年奔走在外,什么阵仗没见过,阅历上自然相当丰富,就在眼前一黑的同时,他两个已一人拉住燕十二一条胳膊,三个人一起往一旁翻了出去。
轰然—声,火光疾闪,适才二人站立处地上,不知被什么炸了个大坑,尘土洒得三人满头脸。
燕十二暗暗倒抽—口冷气,心想自己平素以快著称,这一回却让他二人抢了先,鬼蜮伎俩防不胜防,看来对敌拼斗,单靠一个快字是不够的……
只听李广义道:“兄弟,他们都退走了。”
燕十二抬眼一看,可不,眼前哪还有人了,就在这一转眼工夫.那白衣客、黑衣人跟那十几二十个黑衣汉子已退得—干二净,无影无踪,凝神再听听,什么动静也听不见了。
二个人掸掸身上的土站了起来。
赵化龙道:“难道他们撤出去了不成?”
李广义道:“不可能,外头有咱们的人,没听见什么动静!”
燕十二竭尽目力四下搜索了一遍,一个活的也没有看见,他道:“三才教不应该是这么怕事的吧,走,咱们往里找找去,各自留神他们的鬼蜮伎俩。”
他往前迈了步,赵化龙、李广义各以掌中兵刃护住要害,紧跟在他身后。
佟大胡子这座庄院相当大,一共有三进院落,三个人由前院过第二进直进入后院,每一处无不静悄悄的,听不见一点声息,看不见一个人影。
赵化龙诧声说道:“没听见外头咱们的人有什么动静,难道他们升了天,入了地不成?”
燕十二冷冷一笑,低低说道:“升天未必,入地倒有可能,走,咱们出去。”
当先拔起往外腾射而去。
刚翻墙头,忽听一声大笑响起:“真不容易啊,可让我等着了一个。”
一条魁伟人影挟着一片金刃破风之声当头扑到。
燕十二一听那笑声就知道是谁了,忙道:“毛老大,是我。”
来人可不正是毛胡子,他硬生生收住短刀,一个筋头往后翻去,落地便道:“好险,怎么是您三位,里头那一伙儿呢?”
赵化龙在燕十二身后说道:“我们正要问你们呢!”
毛胡子一怔道:“您三位正要问我们几个,没看见啊,怎么,里头找不着?”
说话问计老二,脂粉花三郎,桑凤,查老五,樊老六,解七妞几个都掠了过来。
燕十二没多说,冲着大伙儿一递眼色,道:“想必他们投奔大王庄去了,咱们走吧。”
带着大伙儿往夜色中腾掠而去,看看出了十几丈距离,突然—挥手,道:“趴下!”
大伙儿心里都明白,一起趴在了草丛里。
计老二凑近些低低说道:“燕爷,您以为他们还在里头?”
燕十二道:“庄院里可能有外通的神秘地道,主要的或许已经从地道里跑了,可是他们不会不留一两个无关紧要的露出头来探探动静,咱们就逮那露头探动静的。”
毛胡子道:“这儿离庄院太远了,万一他们只露头出来怎么办?”
燕十二笑道:“不要紧,我自有办法,稍待如听我一声走,大哥跟二哥往东,毛老大跟计老二往西,查老五跟樊老六往北,我走正面,咱们从四面进去,来个四面包抄,见人就逮,要活的!”
毛胡子道:“我明白了,您下令吧。”
燕十二道:“不急,再等等。”
计老二道:“燕爷刚才听见里头挺热闹的,里头究竟怎么个情形?”
燕十二一五一十的全说了。
计老二听毕便道:“燕爷,那穿白衣的那个就是轩辕玉。”
燕十二一怔,道:“怎么,他就是轩辕玉?”
毛胡子道:“轩辕玉又怎么样,还不是让燕爷一巴掌打得吐血。”
计老二道:“轩辕玉既是地坛生死判官座下含冤、负屈中的一个,那佟大胡子就可能是生死判官中的一个了,他一直没露面,不知道他一身功夫怎么样。”
赵化龙道:“不是我说丧气话,以轩辕玉的一身功力看,眼前咱们这些人,除了燕爷之外,没一个是那佟大胡子的对手。”
毛胡子哼了一声道:“我就不信,只让我碰上他,我非斗斗他不可,看看是他佟大胡子行,还是我毛胡子行。”
赵化龙皱了皱眉,没说话。
计老二看了毛胡子一眼,刚想说他两句。
忽然庄院大门左边那围墙上,有个人影露了露头又缩了下去。
随听燕十二一声走!他跟脱弩之矢一般,当先窜了出去。
赵化龙等不敢怠慢,也忙跟着窜了出去。
燕十二先发先到,他翻墙进入了庄院,一眼便看见一条人影,在前头几丈外往后疾奔,他笑了一声道:“好朋友,你走不了了。”
跨步追了过去。
那人影似乎吓了一大跳,脚下更快,一头便扑进了二进院子那黝黑的夜色里。
就在这时,二进院子那黝黑的院子里响起了毛胡子的冷喝:“兔崽子,你还想往哪儿跑,躺下吧。”
随听砰然一声,像有什么重物摔在地上。
燕十二一步跨进二进院子,只见三方面的自己人都到了,地上躺着一个人影,正挣扎着往起爬,他一步跨到一指点了下去。
那人影连哼都没哼一声的又躺了下去。
燕十二道:“这儿不能待,带他出去。”
毛胡子上前一把提起了那人。
几个人出了庄院回到原地会合了脂粉花三郎、桑凤跟解七妞,毛胡子一松手便把那人摔在地上。
好在是摔在草丛里,不然这—下还真不轻。
是个背插鬼头刀的黑衣汉子,闭着眼,满脸都是惊恐色。
燕十二拍开了他的穴道,毛胡子跟着一脚踩下,正踩在那黑衣汉子的胸口上。
那黑衣汉子醒了过来,可是毛胡子一只大脚踩在他胸口上,他没能动—动,还直喘气,脸涨得通红。
燕十二道:“你落在我们手里,算你倒霉,不过你要是有一句说一句,我也会一根寒毛不动你的放了你,是福是祸那都看你自己了,说吧,佟大胡子他们哪儿去了?”
那黑衣汉子没说话。
毛胡子道:“你要是耍硬的那你就算倒定了霉。”
脚下微一用力,那黑衣汉子嘴一张,忙道:“走了……”
毛胡子道:“废话,我还不知道他走了,要你说,他上哪儿去了?”
那黑衣汉子嘴张了几张,道:“大……大王庄。”
燕十二一笑说道:“没想到竟让我猜中了,怎么去的,经由秘密地道是不是?”
那黑衣汉子吃力的点了点头道:“是,是……”
燕十二道:“那条秘密地道的入口在什么地方?”
那黑衣汉子道:“就在后院一口枯井里。”
毛胡子道:“好啊,这些没水的井还是派上用场了。”
燕十二道:“出口呢,在什么地方?”
那黑衣汉子道:“由这往东里许处一片树林里。”
毛胡子两眼一睁道:“燕爷,走,咱们现在赶去!”
燕十二摇头说道:“来不及了……”
毛胡子道:“那么咱们一直找上大王庄。”
计老二道:“也来不及了,佟大胡子一到他们就准撤走了。”
燕十二道:“除了这两处庄院之外,你们这些人还有什么去处?”
那黑衣汉子摇头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毛胡子冷哼了一声,脚下刚要用力。
那黑衣汉子忙道:“我是真不知道,你就是杀了我我还是不知道。”
燕十二抬手拦住了毛胡子,道:“你可看见过司徒英?”
那黑衣汉子道:“我没有看见他,不过我知道他来了,是白爷带他来的。”
毛胡子道:“谁是白爷?”
计老二道:“这还用问么,就是轩辕玉。”
燕十二道:“如今司徒英人呢?”
那黑衣汉子道:“在这儿呆没多久就走了,听说是见地君去。”
燕十二道:“你们那地君在何处?”
那黑衣汉子道:“这个就不是我们这些人所知道的了,地君的所在只有生死两位判爷知道。”
燕十二眉锋微皱,沉吟未语。
计老二看了他一眼,道:“燕爷……”
燕十二忽一拍手道:“毛老大,让他走!”
毛胡子一怔道,“燕爷,您怎么说,让他走?”
燕十二点了点头道:“是的,让他走,我找的只是司徒英,不愿意多伤无辜!”
毛胡子迟疑着挪开了脚。
那黑衣汉子捡回一条命。爬起来没命的奔去。
计老二望着黑汉子的背影,道:“燕爷,咱们要不要盯他?”
燕十二道:“他没处可去,一定会去找他们的人,是不?”
计老二笑了,道:“这就对了,咱们分两拨,老五跟我走。”
话落,他带着查老五,向着那黑衣汉子奔跑方向腾掠而去。
毛胡子道:“燕爷,咱们也动身吧!”
燕十二道:“不忙,咱们不能离二爷跟五爷太近,要离那么近,就不用分两拨了。”
毛胡子道:“你是怕人多被他们发现?”
燕十二微一点头道;“人少也不会惊跑他们。”
毛胡子哼了—声道:“他们要是看老二跟老五只两个人,想来个以大吃小,吃了他们,他俩是倒了黑霉。”
说话间计老二跟查老五已然去了百丈,身形隐在茫茫的夜色里,快看不见了。
燕十二道:“行了,咱们走。”
大伙儿立即腾身往计老二跟查老五跟踪方向腾掠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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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探虎穴 计老二、查老五暗中盯着那黑衣汉子,一口气奔走了五六里地去,忽见那黑衣汉子在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
计老二忙示意查老五刹住进势俯下身躯,跟着向后头打了个手势。
查老五挨近了些,低低说道:“二哥,兔崽子他这是干什么?”
计老二道:“人是血肉之躯,不是铁打的金刚,铜浇的罗汉,怕是跑累了坐下来歇歇!”
嘴里对查老五说话,两眼却直盯着二三十丈外那黑衣汉子不放。
只见那黑衣汉子像是在找什么,低着头在夜色中四下扫视。
查老五道:“看样子这小子挺揪心的。”
计老二道:“走惯了黑道儿的人还怕鬼么,这小子不是在找他们的人,便是怕有人盯他的梢儿。”
说话间,只见那黑衣汉子站起来重又往前奔去。
计老二道:“走!”
往后打了个手势,偕同查老五跟了上去。
查老五道:“看样子不像是歇脚。”
计老二道:“谁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仙丹。”
前头那黑衣汉子跑着跑着忽然停在一棵小树前,朝树干上看了看之后,拔腿又跑,但却已改变方向往了西。
查老五道:“瞧见了么?那棵树上一定有什么指路的玩意儿?”
计老二道:“恐怕让你说着了。”
两句话工夫,他两个已来到那棵小树前,凝目往树干上看了看,只见树干有个刀割的“×”记号,别的什么也没有。
查老五道:“这玩艺儿是什么意思?”
计老二道:“我又不是三才教的人,我怎么知道,只这么一个“×”记号他就折向了西,可真让人纳闷儿。”
纳闷儿归纳闷儿,他两个可不敢耽误,立即又跟了上去。
查老五道:“只不知道这小子够不够机灵,他要是够机灵,很可能知道后头有人盯着他,也很可能把咱们引到岔路上去。”
计老二道:“这咱们就不敢说了,但愿他是个不够机灵的笨货。”
由那棵小树一路往西,那黑衣汉子没再停顿一下。
一口气奔出三里多之后,前面忽然出现了一点灯光,那黑衣汉子直往那点灯光处奔去。
查老五忙道,“二哥,那儿有人家了。”
不错,灯光处是一座小茅屋,茅屋紧挨着一片树林子,树林子后头就是一座大山。
计老二道:“恐怕不是人家,是三才教的一处联络地儿。”
灯光就在前头百丈远近处,转眼工夫那黑衣汉子已奔至那座小茅屋前,他停了步,像是说了句什么话马上又奔向茅屋。他说了句什么话,由于距离太远,计老二跟查老五没听见。
茅屋的两扇门开了。开门的也是个黑衣汉子,他背着灯光,看不见他的脸,却只见他把这黑衣议子引了进去,然后又关上了门。
这时候,计老二跟查老五已驰近茅屋五十丈内,计老二拉着查老五停下,道:“不能再近了,咱们在这儿等着,等燕爷们到了之后再说。”
查老五道:“这儿准是他们一处联络地儿,不管怎么说,总算让他接上线儿了。”
计老二两眼盯着那座茅屋,没说话。
查老五又道:“不知道屋里还有几个。”
计老二道:“这么一座小茅屋,里头还能容几个人,就是十个八个又怎么样,还怕收拾不下他们?”
微风一阵阵,燕十二等驰到了,一个个身形往下一低,燕十二道:“怎么样?”
查老五往前咧了咧嘴,道:“进去了,里头还有人,不知道几个。”燕十二往前打量了一眼,眉锋忽然一皱道:“大哥跟二哥绕到后头去,这座茅屋挨着树林,怕他们有后路。”
计老二呆了一呆道:“我怎么没想到……”
赵化龙跟李广义在计老二说话的时候已然双双窜了出去,可是计老二话刚说完,茅屋里突然传出了一声闷哼。
几个人距离茅屋尽管不近,那声闷哼声音尽管不大,可是在这荒郊旷野又是夜静时分,加上几个人都有着过人的敏锐听觉,所以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燕十二双眉一场道:“大哥、二哥,快。”
赵化龙跟李广义也听见了,没等燕十二说话便加速窜了过去。
燕十二道:“咱们从正面过去。”
带着几个人跟着窜了过去。
燕十二等身法快速,五十丈距离等于近在咫尺,几个起落便已到了茅屋前,燕十二俯身捡起一块小石头,直往茅屋门前丢去。
“叭”的一声,那块小石头落在茅屋门前,里头没有反应,便连灯也没熄。
燕十二当即说道:“大爷,二爷,进去。”
毛胡子跟计老二提一口气窜了过去,毛胡子掌中短刀护住前身,跑个一马当先。
门前落地,一刀挥出去,毛胡子刀上造诣不凡,一刀正砍在门缝里,门栓应刀而断,两扇门跟着打开了,毛胡子当先扑了进去。
茅屋外观小,里头也就那么大块地儿,那黑衣汉子坐在一条长板凳上,趴在一张破方桌上,背心插着一把匕旨,只留一段把儿在外头,没再见有别人。
后墙角堆着两个箩筐,里头塞满了麦秸,计老二闪身掠过去,一脚踢开了两只箩筐,后墙角有个半人高的大洞。
计老二二话没说,一打手势偕同毛胡子窜了出去,道:“燕爷,带路的让人做了,原在屋里的打后头溜了!”
燕十二道:“我没料错,咱们找大哥、二哥去。”
一转身,齐向屋后扑去。到了屋后,李广义站在那片树林外,赵化龙不见了影儿,燕十二等一到,李广义立即低低说道:“那两个进去了,大哥跟了进去。”
燕十二抬眼—看,道:“恐怕他们要经由这片树林进山,咱们也进去!”
有了他这句话,李广义掌中长剑一护前身,当先窜进了树林中。
这片树林不算大,但挺稠密,加上这夜深时分,一进树林便令人有伸手难见五指之感,大伙儿都护着自己,一路凝神戒备着往里摸去。
好在这片树林没多大,没一会儿工夫也就摸到了林缘,到林缘有点天光了,只见赵化龙躲在一棵大树后正往外瞧着!
燕十二等到,赵化龙便抬手外指说道:“兄弟,你看,在那儿!”
燕十二凝目望去,只见这片树林挨着一片土坡,土坡上长满了半人高的野草,但没一棵树,两个黑影正踏着野草中的—条羊肠小道往上走着,走得挺快。
计老二道:“燕爷没料错,他们果然进山了!”
毛胡子道:“怎么办,咱们跟不跟?”
计老二道:“你没打过猎吧,大哥,打猎的人一旦发现了兽迹是绝不会放松的,要不然他就会空手而回。”
毛胡子翻了他一眼道:“干嘛呀,说跟不就得了么?”
燕十二眼望着山坡上,此刻那两个黑影已然登上了三四十丈,快要登上山腰了,他道:“咱们还是老法子,二爷跟五爷先走。”
计老二跟查老五答应一声,双双窜了出去,只一个起落便到了山坡下,野草有半人高,挡住了那两个黑影居高临下的视线,可也挡住了计老二跟查老五抬头上望的视线。
在这种情形下不能耽误,一步之差就能把人跟丢了,所以他两个停了一停的便掠上了那条羊肠小路。
燕十二等在树林子里可看得清清楚楚,燕十二道:“等二爷跟五爷上了一半咱们再过去!”
计老二跟查老五不敢让这些野草遮住视线过久,提一口气,脚下加劲儿,一转眼工夫便到了山坡一半处。
燕十二等窜出树林跟了上来。
计老二跟查老五两个也可以看见那两个黑影了。
计老二道:“咱们看得见他们,他们也能看得见咱们,小心点儿。”
查老五道:“我知道,多亏这一阵阵不断的夜风了。”
可不,夜风一阵阵不断,吹得草浪起伏,沙沙作响,纵有一点声响,也会被掩盖住了。
他两个半俯着身飞快的窜上了山腰。
草尽了,视野广了,看得清清楚楚,那两个黑影进入了半腰一个一人多高的黑黝黝的山洞中。
查老五道:“哈,进洞了!”
计老二皱了皱眉道:“难道说到了地头儿了不成?”
“怎么?”查老五道:“你以为他们的大人物在这儿?”
计老二摇摇头道:“我不敢确定,也有可能这个山洞没底儿,不知通到什么地方。”
查老五道:“咱们怎么办?等燕爷他们到了之后再说?”
计老二道:“要是有底儿还好,没底儿就会让他们从那一头儿出去后不见了,你在这儿等着燕爷他们,我跟进去。”
话落,也没等查老五说话,脱弩之矢般窜了上去。
查老五揪了一颗心,他想跟过去做个照应,可是计老二的话他又不敢不听,揪心间计老二已没入了那黑黝黝的小洞里,适时他也听见后头的人到了。
他扭过头去便道:“燕爷,我二哥跟进去了。”
毛胡子轻轻叫了—声:“山洞?”
燕十二道:“计二爷—个人没照应太危险,咱们跟进去。”
这回他先动了,话落人已窜了出去。
燕十二带头,一行人进入了山洞里,里头比刚才那片树林子里还黑。
燕十二扭回头低低说道:“把话往后传,这儿不比别处,大家各自小心,能不出声最好别出声。”
说话归说话,他惦记着计老二的安危,脚下能多快,他就放到了多快。
这个山洞不是笔直的,相当的弯曲,一会儿左弯,一会儿右拐,只是拐了半天还没见底儿,也没见计老二的影儿。
后头的人忍不住了,是毛胡子,他嘀咕着道:“怎么回事儿,老二怎么像泥牛入了海……”
话还没说完,前头便传来了计老二的话声:“我在这儿呢,眼前一片黑,伸手难见五指,我哪敢乱吭气儿呀!”
大伙儿心里一松,立即加速往前赶去。
突然,看见光亮了,那是因为刚拐过一个弯儿。
正在夜里,光亮依然很弱,有跟没有差不了多少,可是在这时候有胜于无,能有这么一点光亮也相当不错了。
有光亮处是洞口。
这个山洞没底儿。
计老二就站在洞口,一个身子紧靠在石壁上。
当然,燕十二等明白,计老二所以这么做,是怕洞外有人看见,他几个当即也贴着石壁往洞口行去。
到了洞口,计老二往外指了指,道:“燕爷,您瞧咱们恐怕已经穿过这座山了。”
燕十二凝目往外一看,只见洞外是条山沟,山沟里寸草不生都是砂石,洞口紧挨着这条山沟,离地约莫有两三丈高。
他道:“人呢?”
计老二往左一指道:“您瞧见了么,那儿有个弯儿,那两个家伙拐过去了。”
燕十二略一沉默,道:“就是追到天涯海角我也非跟不可,走!”
他当先跳了下去,一落到山沟里,他腾身又起,直往那拐弯处扑去。
到了拐弯处他并没有贸然窜过去,刹住扑势,贴在石壁上慢慢探过头去。
—看,他为之一怔,脱口说道:“在这儿了!”
计老二紧跟在他身后,闻言忙道:“燕爷,您看见什么了?”
燕十二道:“三才教的人。”
计老二道:“多少?”
燕十二道:“约莫有十几二十个!”
计老二道:“不少嘛!”
燕十二收回身来道:“倒不怕他们人多,麻烦的是咱们没办法挨近去,拐过弯去一点挡头儿都没有,只一拐过去准被他们发现。”
毛胡子道:“管他们发现不发现,反正免不了斗上一场,干脆给他们来个迅雷不及掩耳。”
燕十二道:“恐怕也只有这样了。”
计老二道:“燕爷,那边儿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有他们的退路么?”
燕十二摇头说道:“我没看见退路,跟个死谷似的。”
计老二道:“那就不怕他们飞上天去了。”
毛胡子道:“都谁在这儿?看见司徒英跟轩辕玉了么?”
燕十二摇摇头,道:“不知道,除了刚才那两个之外,个个都是黑衣蒙面。”
老黑道:“干嘛这么神秘兮兮的?”
计老二道:“三才教天地人三坛,只不知道咱们碰上的这是哪一坛……”
毛胡子道:“管他是那一坛的,只要是三才教的就对了。”
计老二道:“没听说么,司徒英往见地君去了。”
毛胡子道:“见阎罗去了,天君不见,人君不见,偏偏去见阎罗,我看这小子是死定了。”
查老五道:“不管如今咱们碰上的这一伙是天坛的也好,人坛的也好,他们总该知道他们的地君在哪儿?”
计老二道:“话是不错,只是那总不如让咱们一下碰上那位地君。”
燕十二道:“咱们在柳村碰见的,既有所谓生死二判跟含冤负屈,那就应该是地坛的人……”
计老二道:“希望足他们躲到这儿来了!”
只听一阵轻捷步履声传了过来。
燕十二神情一震,忙探头望去,马上他又转过来道:“是刚才那两个过来了……”
计老二道:“正好,咱们可以截下他俩来问一问。”
燕十二一挥手道:“大爷,二爷几位过去引他俩的注意去。”
计老二会意,带着毛胡子等往洞口方向掠去。
他几个刚到洞口下,两个黑衣汉子已并肩拐过弯来,一见洞口下有人,大吃一惊,张嘴就要喊。
赵化龙、李广义双双扑出,一人一拳正捣在那两个黑衣汉子的小肚子上,他两个连哼都没来得及哼,燕十二到了,如飞两指落在他两个后脑下,他两个没吭一声的乖乖趴下了。
赵化龙跟李广义一个抱一个把他两个抱到了石壁边。燕十二伸手拍醒了其中一个,那柄雕玉小刀同时抵在了他喉咙上。
那黑衣汉子苏醒过来,猛觉喉头冰凉的一疼,等他看清了眼前,看清了是什么东西抵在他喉咙上时,他乖乖的把已到嘴边的一声喊叫又咽了下去。
毛胡子等早已掠了回来,见状说道:“对了,阁下,识相点儿吧,识相点儿能保命。”
那黑衣汉子白着脸惊慌的道:“你……你们要干什么?”
毛胡子道:“不干什么。问你几句话,你干脆我们也干脆,你不干脆我们也蘑菇,看咱们谁倒霉。”
那黑衣汉子道:“你们要问什么?”
燕十二道:“那边儿那些人,是你们三才教里那一坛的。”
那黑衣汉子道:“人坛的。”
燕十二眉锋微微—皱道:“那么,你们地坛的人呢?”
那黑衣汉子道:“刚才有一个地坛的弟兄跑来说地坛让人挑了,他跟大伙儿失散了,我们认为他叛了教,把他做了。”
燕十二道:“这个我知道,挑你们地坛的就是我们这些人,我问你,地坛的那些人现在在哪里?”
那黑衣汉子道:“我不知道,要问你去问……”
倏然住口不言。
毛胡子道:“问谁,说啊?”
那黑衣汉子没说话。
燕十二道:“我可以告诉你,三才教在江湖上混不了多久了,你用不着再怕三才教那森严的教规,我的意思你懂么,实话实说,也许可以保住一条命,要不然你现在就得横尸,两条路你任选其—,我决不勉强。”
那黑衣汉子口齿猛动了一下道:“就凭你们几个,想动三才教么?”
燕十二道:“不只是我们几个,三才教收留包庇天下武林的公敌,三才教就等于是跟天下武林为敌,三才教有多大的气候,多大的实力能跟天下武林为敌,事实上你也清楚,你们的地坛已经被挑了……”
那黑衣汉子道:“你去问人君去!”
燕十二道:“人君在什么地方?”
那黑衣汉子抬手往拐角处指了指道:“就在那边。”
燕十二道:“谢谢你了,希望你没骗我。”
—指点出,那黑衣汉子应指昏厥,顺着石壁滑了下去。
燕十二目光略—环扫,道:“现在咱们过去,不必急,他们跑不了的。”
他转身走了过去。
赵化龙跟李广义紧紧傍在他左右,毛胡子兄弟跟柳大龙、张一飞、老黑等则跟在后头。
他们刚拐过弯去,那边的人就惊觉了。
现在赵化龙等看见了,眼前是个死谷,跟个葫芦似的,谷底四周都是几十丈高的峭壁。
在谷底那片空地上,坐着近廿个黑衣蒙面人,围坐成—圈,正中间一个是个身材矮小的黑衣蒙面人。
燕十二等一转过来,那近二十个黑衣蒙面人马上都站了起来,只听有人冷然喝道:“什么人擅闯本教人坛重地,站住!”
燕十二等听若未闻,仍然迈步往里走。
两个黑衣蒙面人离众掠出,齐声喝道:“你们要再不停步,本教可要得罪了。”
毛胡子忍不住大叫说道:“你们有什么鬼蜮伎俩,只管使出来就是。”
两个黑衣蒙面人同时扬了手,两点乌光直飞了过来。
赵化龙忙道:“留神,兄弟,可能还是歹毒玩艺儿!”
燕十二道:“不经一事,不长一智,这回我知道了。”
双掌一抖,两片劲力向那飞来的两点乌光撞去。
燕十二这两掌力道合得十分巧,只见那两点乌光飞势一顿,立即掉头折了回去,直向那两个黑衣蒙面人飞去,去势比来势还要快。
两个黑衣蒙面人大吃一惊,急忙双双往后倒纵,刚离开站立处,那两点乌光已落了地,轰然两声,地动山摇,砂飞石走,地上被炸开了两个大坑。
毛胡子脸上变了色,叫道:“这些家伙们心肠怎么这么毒,跟他们有什么仇啊……”
说着话他就要扑过去。
计老二一把拉住了他,道:“大哥,燕爷都没吭气儿,你急什么?”
有几个黑衣蒙面人也要扑过来,却被那居中的矮小黑衣蒙面人喝住了,那矮小黑衣蒙面人的话声听得燕十二等俱是一愕,那话声虽然稍嫌冷了些,但清脆悦耳,煞是好听,赫然是个女子。
燕十二等停步在一丈外,燕十二目光凝视在那矮小黑衣蒙面人身上,嘴里却这么问道:“你们之中,哪一位是三才教人坛的人君?”
一名身躯高大的黑衣蒙面人,大步越前,冷然说道:“你们是干什么的,为什么擅闯我三才教人坛重地?”
燕十二看了他一眼道:“我姓燕,不瞒你说,我们刚从柳村佟大胡子那儿来……”
那高大黑衣蒙面人露眼那两个洞中,突然射出西道冷电也似的厉芒,道:“这么说无端到我地坛寻衅的就是你们这—伙人。”
燕十二一点头道:“是我们,但却不是无端寻衅。”
那高大黑衣蒙面人怒哼—声道:“不是无端寻衅是什么?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多大气候,敢到我三才教地坛去寻衅。”
—步跨到,两只大袖一摆,抖起一片威猛劲气直向燕十二当胸撞去。
赵化龙上前一步,就要出手。
燕十二道:“大哥,让我来!”
单掌一翻,轻飘飘的拍了出去。
高大黑衣蒙面人挥出的一片劲气像惊涛骇浪,燕十二的掌力就像一艘不怕狂涛破浪疾进的浪里钻。等到高大黑衣蒙面人发觉自己那一挥之势无功时,燕十二的掌力穿破他挥出的一片劲气猛涌而至袭上了他的身,使得他立足不稳,向后一连退了三四步。
燕十二淡然—笑道:“就凭这够么,阁下?”
那高大黑衣蒙面人惊怒目光暴射,怒哼一声道:“休说大话,还早,你再试试。”
闪身就要再扑。
那蒙面女子冷然开了口:“回来!”
那高人黑衣蒙面人听话极了,立即躬身恭应一声,倒射翻退。
那蒙面黑衣女子,一双目光落在燕十二脸上,那双目光清澈深邃,还带着一种令人不可抗拒的神情,冷冷说道:“听你的口气,似乎找了人家麻烦还有理。”
燕十二昂然对视,淡然说道:“事实如此。”
那蒙面黑衣女子道:“我这个人—向讲理,无论任何人,只要他有理我就可以容他,把你的理由说给我听听。”
燕十二道:“三才教本身是个什么样子的组织,我暂且不提,三才教收容—个现为武林公敌的乱臣贼子,我这个麻烦找的并没有错……”
那蒙面黑衣女子诧声说道:“三才教收容一个现为武林公敌的乱臣贼子,你是指……”
燕十二道:“姑娘可知司徒英这个人?”
那蒙面黑衣女子道:“禁军统领司徒英?”
燕十二道:“不错。”
蒙面黑衣女子道:“司徒英贵为禁军统领,你怎么说他……”
燕十二道:“司徒英贵为禁军统领,曾几何时,权势显赫,炙手可热,然而他现在已经不是禁军统领了,他只是一个勾结缠回谋叛不成逃离京师的叛逆,阴谋勾结雷家堡、齐家寨、河北鲍家残害同道,席卷武林又不成,四下逃窜,无处可藏身的武林公敌。”
蒙面黑衣女子道:“三才教收容了他?”
燕十二道:“不错。”
蒙面黑衣女子道:“你有什么证据指三才教收容了他?”
燕十二道:“三才教轩辕玉潜伏齐家寨,用心叵测,司徒英投奔齐家寨后跟轩辕玉过往甚密,齐家寨破后,齐如鸿父子移身大王庄秦家,轩辕玉跟司徒英同时不见踪影,贵教中人亲口告诉我他们往见地君去了,这是铁一般的事实。”
蒙面黑衣女子两眼之中寒芒闪了几闪,道:“有这种事……”
目光一凝,道:“你们是官家人?”
燕十二道:“不,我们是武林中人。”
蒙面黑衣女子道:“你们是为天下武林追踪司徒英?”
燕十二道:“我们为的是天下武林,可是不瞒姑娘说,此中也牵涉着一部分私人恩怨?”
蒙面黑衣女子道:“噢,你们之中谁跟司徒英有私人恩怨?”
燕十二道:“我们这些人都跟司徒英结有梁子。”
蒙面黑衣女子道:“你跟司徒英有什么私人恩怨。”
燕十二道:“司徒英曾是我义父的朋友,但是他不仁不义,趁我义父远行,夺我义父爱侣……”
蒙面黑衣女子突然截口说道:“你刚才说你姓燕?”
燕十二道:“不错,燕赵之燕。”
蒙面黑衣女子道:“挑雷家堡,破齐家寨,京里逼走司徒英的十二郎可是你?”
燕十二道:“不错,就是我。”
蒙面黑衣女子道:“这么说来,你该是乾坤圣手南宫玉人的衣钵传人。”
“不错。”
“你所提那两字爱侣,该是指冰心玉女董姑娘。”
“也不错。”
“阁下,”蒙面黑衣女子深深一眼道:“我久仰,对这段当年事,我也听人说过,我也知道司徒英是个不仁不义的卑鄙小人。”
燕十二道:“我漏说了一点,他不止不仁不义,他还不忠不孝,对国家不忠,对师长不孝,且大逆杀师,罪该万死。”
蒙面黑衣女子道:“怎么回事儿,司徒英是怎么个出身?”
燕十二道:“这件事我请京里八方镖局总镖头的大弟子,小温侯赵化龙赵镖头告诉姑娘,论起来司徒英是他的师门长辈,这件事他最清楚,大哥。”
赵化龙上前一步,把司徒英的罪行从头到尾说了个清楚。
静静听毕,蒙面黑衣女子点了头,“原来如此,司徒英确实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人人得而诛之的乱臣贼子,三才教尽管在武林中的名声不怎么好,但还没有坏到这种地步,也羞与这种人为伍,三才教确实收容了他么?”
燕十二双眉微扬道:“我无意诬蔑谁,是不是事实,姑娘尽可以到地坛去问一问。”
蒙面黑衣女子道:“那么,诸位找到我这儿来是……”
燕十二道:“我们只是跟踪贵教两个弟兄来到此地的,我们并不知道这儿是什么所在,不过现在这儿也是三才教中的一坛所在,我想跟姑娘打听一下贵教的地坛所在,地君所在。”
蒙面黑衣女子道:“阁下恐怕不是要打听吧?”
燕十二道:“我不讳言,是不是打听,那要看姑娘是怎么个态度。”
蒙面黑衣女子道:“我承认不是你们几位的对手,不过诸位要是想逼我说出地坛的所在,恐怕那也办不到……”
顿了顿道:“这样好不,诸位要是信得过我,让我到地坛去看一看,如果司徒英确实在地坛里,我负责把他赶出三才教去,如何?”
燕十二呆了一呆道:“怎么,姑娘愿意……”
蒙面黑衣女子道:“不相信三才教里会有这么一个讲理的人是不是?”
燕十二道:“那倒不是,只是姑娘是……”
蒙面黑衣女子道:“我是三才教天地人三君的人君,天君跟地君是我的两位师兄。”
燕十二一抱拳道:“原来是人君当面,失敬,只是……”
蒙面黑衣女子道:“阁下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燕十二双眉一扬道:“姑娘或许是三才教里唯一明理的人,可是我担心姑娘那两位师兄会不会听姑娘的。”
蒙面黑衣女子没说话,沉默了一下,才道:“你说的没错,我那两位师兄要是肯听我的,多年后的今天,武林中就不会有这一代的三才教了,只是你可以放心,只要司徒英确在地坛,无论如何我负责把他赶出去就是,即使拼个师兄妹反目,我也在所不惜。”
燕十二道:“姑娘让人敬佩,让人感激,只是我不能让姑娘为我们这些人闹得师兄妹间反目……”
那蒙面黑衣女子微一摇头,道:“我不是为你们诸位,我为的是三才教本身的福祸安危,也算是为天下武林,不过三才教的人要说会为天下武林着想,那是不容易让人相信的,所以我还是说我是为三才教本身的福祸安危的好。”
燕十二沉默了一下,一点头道:“好吧,我愿意把这什事托付姑娘,只是找还有个附带的请求。”
蒙面黑衣女子道:“不敢当,什么事请说就是。”
燕十二道:“我不敢说让姑娘跟令师兄商量,解散三才教,因为武林中各帮派还多,并不是每个帮派都能安份守已,我只请姑娘转请令师兄今后多约束贵教弟子的行动。”
蒙面黑衣女子点了点头道:“谢谢你的忠告,我会的,三才教卷土重来,再现武林并不是我的意思,我当然会严加约束教中弟子的行为,以免为三才教招灾惹祸,不瞒你说,三才教当年所以销声匿迹,退出武林,就是不容于一干正派人士,假如这次再不知自爱,所招的灾祸恐怕就不是销声匿迹,退出武林所能了的了。”
燕十二道:“姑娘深谋远虑,眼光远大,令人敬佩。”
蒙面黑衣女子道:“好说了,谊属同门,三才教可是创自师门长辈,我这个做晚辈的不能不多为三才教打算,时候不早,我这就赶向地坛去,诸位先请吧,我料理一些琐事后,马上就动身。”
燕十二迟疑了下,一抱拳道:“既如此,燕十二等告辞。”
带着赵化龙、李广义转身往外行去。
到了那拐角处,燕十二解开了那两个黑衣汉子的穴道,“得罪了。”
二句话没说就走了。
那两个黑衣汉子怔住了,旋即转身奔过了拐角处。
看着快到洞口了,计老二突然伸手拦住了燕十二,道:“燕爷,咱们是不是该找个地方躲躲。”
燕十二微微一愕,道:“干什么,二爷。”
计老二道:“让那位到地坛去,您放心么?”
燕十二道:“二爷是说她是骗咱们的?”
“那倒不是,”计老二摇头说道:“这位姑娘不同于一般三才教徒,是个明大义、识大体的人,不但可信,而且可敬可佩,我只是担心她到地坛有没有用,她那两个师兄会不会听她的……”
毛胡子道:“没听她说,她不惜师兄妹反目……”
计老二道:“坏就坏在这儿,万一她两个师兄不听她的,她来个窝里反一闹,师兄妹间一反目,我怕她……”
赵化龙道:“你是说怕她有什么危险?”
计老二点头说道:“不错。”
“不会吧。”李广义道:“师兄妹毕竟是师兄妹,怎么会为一个外人闹翻……”
计老二道:“那可难说啊,司徒英是个怎么样的人,咱们清楚,她那两位师兄既然当初不听她的,硬要重起炉灶另开张,只怕也有一份不小的野心,跟司徒英这种人一碰面,那还不是马上臭味相投,再加上司徒英来这么一煽动,只怕恨不得能共穿一条裤子,在这种情形下,他们绝不会轻易放弃这么一个臂助的人,像他们这种迷了心窍的人,还会顾什么同门之谊。”
燕十二突然点了头,道:“二爷说的对,咱们找个地方躲躲,这儿只这么一个出口,咱们躲在一旁,等她过去之后再暗中跟着她。”
有他这么一句,大伙儿齐往山沟左边掠去,那儿有好些嵯峨大石,不愁没个隐蔽身形的所在。
大家藏好了身形,毛胡子道:“三才教的三个头儿竟然是同门师兄妹,只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出身。”
计老二道:“那就不知道了,反正不会是什么名门大派的。”
赵化龙对燕十二低低说道:“兄弟,你看要不要我去跟总镖头联络一下?”
燕十二道:“大哥怕咱们应付不了?”
赵化龙点了点头道:“不瞒兄弟说,我还真有点担心。”
燕十二沉吟了一下道:“咱们不知道总镖头他们现在什么地方,恐怕来不及,再说这一带是三才教的势力范围,大哥一个人落单,我也不放心,万一大哥出了点什么意外,或若是一时找不到总镖头他们,咱们反而少了一个人手,我看算了吧。”
赵化龙沉默了一下道:“兄弟说的是理,只是这一战恐怕相当艰苦,咱们几个力足自保,我只担心毛老大兄弟……”
燕十二明知赵化龙说的是实情,可是他身为主帅,不能露半点怯意,他当即说道:“大哥放心,到时候我会尽力护着他几个的,侯老四已经没了,我不能让他们再受折翼之痛。”
只听查老五道:“这么半天了,怎么还没见他们过来?”
的确,老半天了,那拐角处还是静悄悄的,没见一个人过来。
计老二道:“燕爷,要不要我偷偷看看去?”
燕十二打量了一下距离,道:“你有把握发觉动静之后,不被她发现而赶回来藏好么?”
计老二抬眼看了看,道:“没问题。”
燕十二道:“那就行,你去吧。”
计老二答应一声窜了出去,他的轻功不弱,两个起落已到了那拐角处,贴在石壁上探头一看,他忽然一怔,然后马上窜了出去,又一看,他立即冲这边招了手。
燕十二一怔道:“不对了,咱们过去。”
带着大伙儿飞一般的窜了过去。
等到他们赶到计老二身边往谷底一看,他们刹时也怔住了。
谷底空荡寂静,哪还有半点人影。
毛胡子叫道:“难道他们都长了翅膀飞了不成。”
脂粉花三郎道:“这就怪了,他们是从哪儿走的?”
燕十二道:“这儿准还另有出路……”
毛胡子抬手一指道:“燕爷,您看见了,这谷地跟个葫芦似的,除了咱们站的这个地儿外,三面都是峭壁,连个洞都没有……”
燕十二道:“事实上一定另有出路,不然他们走不了,除非他们长了翅膀,或者能借土遁。咱们找找看。”
大伙儿立即散开来往谷底走去。
人多好办事,找着找着便听脂粉花三郎扯着喉咙叫道:“在这儿,快来呀。”
他的站立处是在谷底右边,大伙儿跑过去一看,只见那峭壁上有一个五尺见方的一块石头,嵌在峭壁上,四周只留着一点点缝儿,休说是在黑夜里,就是大白天不到近处看也绝难发觉。
花二郎道:“我看这块石头一定是个洞。”
毛胡子道:“推推看。”
他把短刀往腰里一插,走上前双手按在那块石头中间凝力推去。
毛胡子的一身劲儿不算小,可是他难动这块石头分毫。
查老五道:“怕是有机关消息控制着。”
计老二道:“大哥,把手按在边儿上推推瞧瞧。”
毛胡子听了计老二的,把两手挪到那边儿上又凝力推去,这一推,石块动了,他推的地方往里缩,另一边却脱出了峭壁。
大伙儿精神一振,毛胡子道:“原来这块石头正中间有根轴,怪不得推中间怎么也推不动。”
赵化龙一巴掌拍上计老二肩头道:“二爷,还是你行,不愧是个智多星。”
计老二笑道:“行了,您别臊我了。”
说话间毛胡子已把那个石门推开了,一边有个尺余宽窄的逢,里头黑黝黝的,果然是个洞。
燕十二道:“看来咱们只有挤过去了。”
他带头,大伙儿侧着身—个连一个的从两边挤进了洞。
这个洞远不及先前走过那个洞深,只走了十几丈便到了洞口。
洞口一堆树枝挡着,钻出洞去再看,才发现这个洞口在一处山脚下的—片树林里。
毛胡子道:“这是什么地方?”
计老二道:“谁知道,这儿咱们根本就不熟,就连大爷、二爷几位长年在外头跑的,恐怕也没到过这儿。”
李广义笑道:“计二爷说的是实话。”
燕十二没说话,两眼不住地四下打量着。
赵化龙道:“兄弟看什么?”
燕十二道:“我看看他们是从哪儿走的……”
一抬手,道:“大龙,上树顶瞧瞧去。”
柳大龙答应一声,挑了一棵大树纵了上去。
柳大龙身手不弱,利落得不下猿猴,转眼工夫就没入树顶那片稠密的枝叶中。
李广义仰着脸问道:“大龙,瞧见了什么没有?”
脚大龙在树上应道:“没有,太黑了,瞧不见……慢着,有了……”
枝叶哗喇一阵响,他人已下了地,往东南—指,道:“燕爷,那边儿有几个人影,不知道是不是。”
燕十二道:“离这儿可远?”
柳大龙道:“没多远,约莫里许。”
燕十二点了点头,道:“说不得只有碰碰看了,走。”
—声走,人伙儿齐动,脱弩之矢般往东南扑去。
—口气奔出了里许,荒郊旷野中寂静空荡一片,哪里有什么人影。
李广义道:“大龙,你刚才在树上看的……”
柳大龙道:“就是这儿。”
李广义道:“那么人呢?”
赵化龙道:“二弟也真是,他们又不是死人,难道只许咱们走,不许他们动。”
李广义笑了,道:“是啊,我真行。”
燕十二道:“大龙,你刚才看见他们往哪个方向走的?”
柳大龙道:“像是往东南……”
计老二突然往十丈一个土岗掠去。
他上了土岗往东南一看,立即抬手一指道:“在那儿呢,走吧。”
还是他脑筋动得快,站在高处看,视野自然辽阔多了。
大伙儿又一口气奔出近里路后,看见了,前面三四十丈外,整整十个黑影不徐不疾的正在往东南走。
毛胡子低低说道:“是三才教的人么?”
计老二道:“八九不离十,这一带是三才教的势力范围,别人不可能三更半夜的在这一带晃,何况人又那么多。”
毛胡子道:“只不知道是不是刚才那一伙的。”
计老二道:“那就不知道了。”
脂粉花三郎道:“恐怕不是,没见这几个没蒙面么?”
查老五道:“对了,为什么一个教里的有的蒙着脸,有的没蒙脸……”
计老二道:“这就要问他自己了。”
毛胡子道:“燕爷,要不要截下他们问问?”
燕十二摇头说道:“他们一共十个人,要想一举制住他们恐怕不容易,要不能一下制住他们就可能打草惊蛇,惊动别人,与其这样,不如暗中盯着他们……”
毛胡子道:“万一是这一伙儿呢?”
燕十二道:“那也不要紧,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只要是三才教的人,还愁他们能把咱们带到水晶宫里去不成。”
计老二一点头道:“燕爷说的是,咱们盯,还是我跟老五在前头,老五,咱们走。”
他跟着查老五轻捷异常的双双窜了出去。
一行人分成了两拨盯上了,走着,走着,老黑不小心一脚踩在一根枯枝上,叭的一声。
夜静的时候一点声响也能传出老远,前面那十个黑影立即停步转身往这边望了过来。
计老二往后—打手势,大伙儿忙都俯下了身。
夜色很浓,大伙儿应变神速,躲得都相当好,不容易看出什么来,那十个人看了一阵之后转身又往前走了。
李广义这才叱道:“老黑,你怎么搞的,这般不小心。”
老黑嗫喘说道:“谁知道有根断命的枯枝……”
李广义道:“你就不能多用点儿神么,幸亏他们没过来查看……”
“行了,二哥。”燕十二道:“计二爷打招呼了,咱们走吧。”
这一句解了老黑的围,大伙儿直起腰又往前走去。
经过这么一次惊险,老黑把一双眼瞪得铜铃似的,连眨都不敢轻易眨—下,看得走在他身边的柳大龙暗暗直乐。
一口气跟出了四五里去,只见前面计老二抬了手。
赵化龙道:“兄弟,计二爷让咱们过去。”
燕十二道:“走。”
带着大伙儿走了过去。
到了近前,计老二往前指了指,道:“燕爷,他们进那儿去了。”
燕十二等抬眼一看,只见三十丈外有一处山坳,里头黑忽忽的,什么也看不见。
李广义道:“这又是什么地方?”
计老二道:“谁知道,八成又是一个窝,说不定不是天坛就是地坛。”
毛胡子道:“燕爷,怎么办,跟进去?”
查老五道:“当然是跟进去,不进去等什么。”
毛胡子抽出了腰里的短刀,道:“老二,老三,老五,跟我来。”
四个人立即往山坳扑去。
燕十二道:“敌暗我明,小心了。”
说归说,可是他几个也没闲着,立即跟了过去。
毛胡子四兄弟蹑手蹑脚的刚进山坳,一阵金刃破风之声,两把单刀当头劈下。
毛胡子吓了一跳,叫道:“好家伙,原来躲在暗处等着呢。”
往后一退,短刀一翻递出,惨叫两声,黑暗之中,倒下了两个。
只听查老五呸的一声,道:“血溅了我一脸,好咸。”
说话间黑暗中扑过来七八条人影。
计老二道:“留神,又来了。”
四兄弟就要往上迎,燕十二带着赵化龙、李广义等已进了山坳,一拥迎了上去,跟虎入羊群似的转眼工夫全收拾了。
燕十二留了一个活口,雕玉小刀抵在他喉咙上,道:“告诉我,你们是三才教哪一坛的?”
那黑衣汉子脸都吓白了,还自哆嗦,道:“我们是天坛的。”
燕十二道:“你们的地坛在什么地方?”
那黑衣汉子道:“地坛原在大王庄跟柳村,可是现在已经迁走了。”
计老二道:“迁到哪儿去了?”
那黑衣汉子道:“这个……”
毛胡子道:“少罗嗦,要命你就实话实说。”
那黑衣汉子道:“现在迁到绝龙沟了。”
赵化龙道:“绝龙沟?”
燕十二道:“大哥知道地儿么?”
赵化龙道:“知道是知道,那地方离大王庄二十多里,在大王庄西北,可是从这儿怎么走我就不知道了。”
燕十二转望那黑衣汉子道:“从这儿到绝龙沟怎么走?”
那黑衣汉子道:“从这儿往西走,约莫四五里地……”
“行!”燕十二道:“你带路,记住,想要你这条命,就别把我们带上岔路去,走吧!”
收回雕玉小刀,轻轻推了他一下。
那黑衣汉子忙往山坳走去。
毛胡子跟上了他道:“快点儿,像你这样走,要走到什么时候?”
那黑衣汉子吓了一跳,连忙放步奔去。
有人带路路就好走,大伙儿跟在那黑衣汉子之后—口气奔出近四里路,这时候天已经透亮儿了,远山近树也能看清楚了,只见眼前是—片山崖,山连山,山势紧连,占地百里不止。
赵化龙微一点头道:“不错,兄弟,绝龙沟就在这片山里。”
燕十二道:“那就行了,大哥请前头带路,把他换到后头来。”
赵化龙答应一声,带着李广义往前去了。
看山跑死马,看着那座山已近在眼前,却又走了半里多路才到了山脚下,赵化龙跟李广义立即顺着山势往左折去。
来到一处山角前,赵化龙跟李广义突然停了下来。
赵化龙回过身道:“兄弟,拐过这处山角就是绝龙沟了,咱们这么大摇大摆的过去,恐怕……”
燕十二道:“还有别的进沟路么?”
赵化龙道:“有倒是有,只是艰险难走。”
燕十二道:“越是艰险难走的路越是不为人注意,在哪儿?”
赵化龙道:“在山里,那条路得从上往下走。”
那黑衣汉子突然大叫着往前奔去。
脂粉花三郎立即双眉一扬,飞刀出手,那黑衣汉子背心挨了一刀,冲出几步去才摔在地上。
燕十二眉锋一皱道:“要命,毛老大,带着他,咱们快走吧!”
毛胡子一个箭步窜过去提了那黑衣汉子。
赵化龙一打手势,道:“这边儿来!”
带头往山上纵去。
大伙儿刚转入半山一片树林里,山下刚才站立处来了人,五个黑衣人站在那山角处不住地四下看着。
燕十二道:“让他们找吧,咱们走。”
赵化龙跟李广义带路,重又往上翻去。
盏茶工夫之后,一行人翻过了一座山峰,来到这座山的另一边,李广义伸手往下一指,道:“兄弟,你看,绝龙沟就在下头。”
燕十二低头一看,只见脚下两座大山夹成了一条枯涧,涧宽四五十丈,深也有六七十丈,两边崖上长满了横纵的山藤杂树,由上往下看,根本看不见底。
燕十二道:“这地方不失为深山大泽中的一个隐密所在……”
赵化龙道:“何止隐密,这地方险势天成,一头直通深山里,另一头山隘奇窄,大有一夫当关飞鸟难渡之概,当初鬼谷子王禅在这儿斩了一条蚊龙,所以当地的人管它叫绝龙沟。”
燕十二道:“怎么,这条山沟直通深山?”
赵化龙道:“听说是这样,深处没人去过,通到什么地方也就不知道了。”
燕十二道:“这么说,咱们从这儿下去,不一定能碰上他们?”
赵化龙呆了一呆道:“不错,这条沟相当长,咱们不知道他们究竟在什么地方。”
毛胡子道:“娘的,要找他们可真不容易啊!”
燕十二沉吟了一下道:“先下去再说吧,怎么下去?”
赵化龙往右下方一指,道:“路在那儿,跟我来吧。”
他带着大伙儿掠了下去。
掠下去约莫十来丈,一个山崖裂缝呈现眼前,只见这个山崖裂缝奇陡,中间是一条光溜溜的石壁,两旁长满了杂树山藤。
赵化龙道:“这儿原是一条瀑布,说来也怪,自从鬼谷子王禅斩了那条蛟龙以后,没多久这条水就干了,从这儿往下走,中间不能着脚,只有拉着山藤慢慢的坠下去。”
毛胡子道:“这难不了咱们!”
赵化龙道:“话是不错,只是一个人只能拉一条山藤,人多了山藤受不了,会断,而且不能让下头的人发现,要不然咱们悬在半空里,就等于是他们箭弩的活靶。”
燕十二—点头道:“大哥说的对,咱们挑几个人先下去,大哥二哥最后下去,大龙、一飞、毛大爷、计二爷先跟我下去。”
他们是说走就走,燕十二当即抓着一根山藤坠了下去。
解七妞忙道:“小心点儿!”
燕十二道:“我知道,大家都小心,找根结实的拉。”
——潇湘扫描 小糊涂仙OCR 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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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入伏 说话之间,柳大龙、张一飞、毛胡子跟计老二各挑了一根粗藤往下坠去。
这几位都是一流的好身手,每个人都够轻快利落的,没多大功夫便到了底着了地,着地处裂缝更大,两边又长满了杂树山藤的东西,恰好可以隐蔽身形。
燕十二等没急着出去,往上招了招手,示意上头的跟着下来。
十二个人分三拨坠下了绝龙沟,看看都下来了,燕十二就要带头出去。
就在这时候,一阵轻捷步履声传了过来,隐隐还夹着话声:“怪了,明明听见有人叫喊,怎么出去就没瞧见半个人影,难不成有他娘的鬼。”
“嗳!别吓人好不,这山沟里阴森森的,已经够让人头皮发炸的了……”
“去你娘的,你这是怎么了,身在地坛,一大到晚跟鬼为伍,你他娘的还怕哪门小鬼?”
步履声跟话声由外而内,越来越近。
毛胡子冲燕十二投过探询一瞥。
燕十二摇了摇头,并示意大家尽量隐蔽好身形。
就这—转眼工夫,两个黑衣汉子并肩从裂缝前五六丈处走过,往里行去。
只听一人道:“我倒挺喜欢这地方的,咱们地坛要安在这儿一辈子我都愿意。”
“你愿意有个屁用,使唤小子,一不当家,二不主事,你在这个鬼地方,吃什么,喝什么?”
“我看你他娘的不是愁吃愁喝吧,八成儿是愁这崇山峻岭里找不到女人……”
另一个笑了。
步履声跟话声越来越远,终于听不见了。
计老二探头往外看了看,缩回头来道:“拐了弯儿了!”
燕十二道:“看样子他们的住处还要往里,山沟口上只不过派了几个人。”
赵化龙道:“兄弟,怎么没听他们提那一伙儿,别是那位姑娘还没到吧。”
“会么?”燕十二道:“她知道路,咱们多跑了几个地方。她怎么会落在咱们后头。”
赵化龙道:“可怎么没听他们提呀。”
一阵衣袂飘风声由里而外,由远而近。
计老二忙道:“别说话,有人来了。”
大伙儿都听见了,早都屏息凝神。一条白影带着两个黑衣汉子,从裂缝前五六丈处电一般掠了过去,很快的就去远了。
李广义忙道:“兄弟,这不是佟大胡子那儿的那个负屈么?”
燕十二道:“不错,是他。”
李广义道:“他这是干什么,那么匆忙?”
计老二早就又把头探了出去,这时候又把头缩了回来,道:
“燕爷,恐怕人坛那一伙儿已经到了。”
燕十二道:“何以见得?”
计老二道:“那小子正在沟口指挥手下设埋伏呢,以我看准是人坛那一伙到了,那位姑娘跟他们闹翻了,把咱们扯了出来,他们料定咱们会蹑踪而至,所以……”
毛胡子冷哼一声道:“怎见得不是那娘儿们把咱们和盘托了出去。”
计老二道:“不管是怎么回事儿,总之她是已经到了。”
燕十二突然说道:“咱们要想从这儿往里去,恐怕还不容易呢。”
李广义道:“怎么,兄弟?”
计老二两眼微睁,一点头道:“不错,这一段是直的,咱们只一出去,沟口那边一定看得见。”
李广义道:“这可伤脑筋了。”
毛胡子道:“管他呢,看见就看见,大不了先拼了他几个!”
计老二摇头说道:“话不是这么说,咱们怕是不怕,只是—让他们发现一嚷嚷,惊动了里头的就难办事,再说与其费这么大事这时候让他们发现,何如刚才就从沟口闯进来。”
毛胡子道:“那你说该怎么办,能施个障眼法儿么?”
计老二摇摇头,道:“别急,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
毛胡子道:“还能想出什么好法子来,除非沟口那些个突然之间中了风,要不就老天爷帮个忙,马上把这一段变弯了。”
解七妞白了他一眼道:“大哥也真是,怎么说话跟小孩儿似的?”
毛胡子道:“怎么,你不爱听了,我说的不是实话么?”
解七妞道:“实话是实话,只是像这样能想出法子来么?”
毛胡子道:“不这样就能想出法子来么?”
脂粉花三郎道:“大哥!”
毛胡子一点头道:“好!好!好!我不吭气儿,行了吧,我这个人是颗木头脑袋,玩儿狠拼命的事儿找我,动脑筋,出主意的事儿别找我,你二哥不是能想出法子来么,让他去想吧!”
燕十二道:“大爷,没人找你。”
燕十二开了口,毛胡子不好意思的咧嘴笑了。
别人吵别人的,计老二始终没插嘴,这时候他突然说道:“法子倒有一个,只不知道管用不管用。”
毛胡子两眼一瞪,道:“废话。”
燕十二道:“任何法子在没用之前谁也没十分把握说它管用,大爷您要是不服气,您说个管用的。”
毛胡子“叭”的在自己脸上拍了一下道:“说不吭气儿了,谁叫你又忍不住。”
大伙儿差点儿没笑出声来。
李广义道:“二爷,说你的法子吧,让大伙儿听听看怎么样?”
查老五突然叫道:“我有个好主意!”
大伙儿忙把目光转向了他。
李广义道:“五爷,什么好主意?”
查老五道:“等天黑!”
李广义为之一怔。
毛胡子哼哼两声逭:“老五,比我高明不了多少,你也歇歇吧。”
大伙儿又笑了,笑得查老五红了脸。
赵化龙转望计老二,道:“二爷,你的法子?”
计老二道:“从这儿到沟口这一段笔直,一点儿挡头也没有,从这儿往前去到那拐角处这一段距离也不近,要想不被他们发现而又神不知鬼不觉的摸进去,恐怕是不可能。”
毛胡子道:“这不是问你的法子。”
计老二没理他,望着赵化龙道:“大爷,要是咱们再上去往里走,别处还有下沟路么?”
赵化龙道:“也许有,不过那我就不知道了。”
毛胡子道:“搞了半天,是这么个法子呀。”
计老二道:“现在只有两个法子可行,一是咱们把人分成两拨,一拨上去绕到沟口去,吸引住他们的注意,然后另一拨趁这机会扑进去……”
查老五要说话。
燕十二抬手拦住了他,望着计老二道:“另—个法子呢?”
计老二道:“另一个法子……”
往外指了指,道:“我刚才看过了,从这儿往里去,这边沟壁上隔不多远便有—大堆一大片的藤蔓,咱们就利用这一大堆一大片的藤蔓,一截一截在往里挨……”
燕十二点头道:“这倒不失为一个办法,只是……”
计老二道:“燕爷,我话还没说完呢,咱们每人在身上插些树枝,在不妨害行动的情形下,插得越密越好,这样就是走到半路有人过来,只要站在沟壁上别动,说不定能蒙过去……”
燕十二道:“不管怎么说,这法子比头一个法子可行。”
赵化龙道:“那咱们就这么办。”
燕十二道:“我先走,大哥跟二哥殿后,大家折树枝的时候要小心,尽量别弄出声响来!”
他先装扮了起来,转眼工夫之后,他简直就成了一堆树枝。
计老二忍不住笑道:“行了,您先请吧,燕爷,身上带着这玩意儿,可不能走得太快,那是会哗喇哗喇响的。”
燕十二道:“我知道。”
计老二探头往沟口方向看去,然后一打手势,示意燕十二走。
燕十二没稍迟,立即贴着沟壁转了出去,一出去便贴着沟壁往里挨去,他轻易的到了头一堆藤蔓处,他没在那儿停,马上又往里挨去,他得腾出那头一个藏身处,让第二个人躲。
第二个人出来了,只见一堆树枝,看不清是谁。
在能往里挨的情形下,燕十二等不停的往里挨去,没多大工夫便到了拐弯处。
就在这时候,一阵轻快步履从里头传了出来。
燕十二忙一打手势,该躲进藤蔓的躲了进去,来不及躲的马上贴在石壁上屏息不动。
两个黑衣汉子拐了过来,并肩往外走,走得飞快,目不斜视,根本就没留意两边。
其实也难怪,他们那里想得到?
两个黑衣汉子往沟口走,走远了。
大伙儿松了一口气,至少已经证明这法子有用了。
燕十二带头又往里挨去,拐过弯一看,他不由怔了一怔,眼前又是二三十丈笔直一段,在这一段里,沟里空荡寂静,什么也看不见,过了这笔直的二三十丈,却另有一处拐弯。
看来还得再往里走,还得再拐一个弯。
至少现在已经不虞沟口那边的人再看见他们了,所以一个个都加快了步履,一直到了那块拐弯处,燕十二才打手势示意大家慢下来。
燕十二贴在沟壁上挨了过去,到了拐弯处,他先把上半身探出去往里看了看。
一看之下,他为之一怔,也皱了眉。
拐过这个弯,两边沟壁上没藤蔓,光秃得连一根草都没有,根本无处藏身。
倒是两边沟壁上有不少的洞穴,几丈便是一个。
拐过弯约莫两二丈处,紧挨着沟壁站着一个佩刀黑衣汉子,像是派的一处警卫。
燕十二把这情形往后传了过去,第二个人传过话后立即挨了过来,他道:“燕爷,看这情形咱们得做了他,要不然咱们过不去。”
却是计老二。
燕十二点了点头,道:“我也这么想,这样吧,我过去把他揪过来。”
他先把身上的树枝去掉了些,然后一转身便扑了过去,没听见那边有一点声响,一转眼工夫燕十二已经捏着那黑衣汉子的脖子回来了。
他把那黑衣汉子往藤蔓里—推,低低说道:“你要是还想要你这条命,就老实点儿,告诉我,你们地坛的地君在什么地方?”
那黑衣汉子逞硬,没说。
燕十二五指一用力,那黑衣汉子马上就受不了了,燕十二钢钩般五指捏在他喉管上,可怜他想叫也叫不出声来,脸都憋红了。
燕十二很快的就松了手,道:“别等我再来第二次,说吧。”
那黑衣汉子喘了几口气,往前指了指,苍白着脸道:“就在第五个洞里!”
原来已经到了地头了,燕十二跟计老二对望了一眼,燕十二继续问道:“是这一边还是那一边?”
那黑衣汉子道:“是这一边!”
燕十二道:“听说你们人坛的人君已经到了,是么?”
那黑衣汉子道:“是的!”
燕十二道:“你们那位人君现在在什么地方?”
那黑衣汉子道:“也在第五个洞里。”
燕十二道:“有个叫司徒英的人,前两天由你们三才教中,一个叫轩辕玉的陪来了地坛,他还在这儿么?”
那黑衣汉子道:“我不知道谁是司徒英,我只知白爷带着个人来见我们地君,我们地君待他如上宾,听说他已经加盟我们三才教……”
燕十二又跟计老二对望了—眼,收回目光道:“据说你们那位人君是来劝你们那位地君,撵走司徒英的,可有这回事儿?”
那黑衣汉子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人君是天快亮的时候到的,一到就去见我们地君去了,到现在还没见走!”
燕十二道:“你们那位贵宾住在哪一个洞里?”
那黑衣汉子道:“也在第五个洞里。”
该问的都问过了,燕十二出指要点。
计老二忙抬手一拦道:“这些个洞可都是通着的?”
那黑衣汉子道;“有的通,有的不通。”
计老二道:“那第五个洞跟别的洞通不通?”
那黑衣汉子刚要说话,只听那边传来一个低低话声:“老刘,老刘,你上哪儿去了……”
那黑衣汉子一张嘴,就要叫。
燕十二一指点在他喉结上,然后轻轻把他放在藤蔓之后。
这时候步履声传了过来,说话那人拐过来了,燕十二一闪扑了过去,一指也点在了他喉结上,然手把他拖过来也塞在藤蔓后。
计老二道:“燕爷,我看现在用不着这身行头了。”
燕十二点了点头,道:“说得是,通知大伙儿把身上的树枝卸下来,然后咱们就行动。”
计老二道:“是不是咱们得分配一下,这样一拥过去怕到时候会顾此失彼,司徒英惊弓之鸟,漏网之鱼,贼滑贼滑的,要再让他溜了,咱们就白来了。”
燕十二道:“现在的司徒英不比往日的司徒英了,往日的司徒英孤立无援,现在的司徒英有三才教在背后撑腰,他不会轻易跑掉的,他会借三才教之力把咱们一个个都除去,不过为防万一,咱们还是得布置一番,往后传话,大爷跟毛大爷守在这拐角处,二爷跟大龙,等咱们一开始行动,马上尽速扑往那一头,找个适当的地方守住。”
计老二马上把话传往后去。
转眼工夫,后头传来了话,都准备好了。
燕十二一打手势,带着计老二、花三郎,查老五、樊老六、解七妞还有老黑跟张一飞窜了出去。
同时,李广义带着柳大龙脱弩之矢般往那头扑去。
李广义跟柳大龙这一动,马上就惊动了人,蓦然里一声沉喝:“什么人?”
头一个洞里扑出两个黑衣汉子。
燕十二等恰好赶到截住了那两个黑衣汉子,道:“我们!”
那两个黑衣汉子脸色一变,双欢转身奔进了洞里,一边跑还一边叫。
燕十二道:“现在咱们已经把他们惊动了,就在外头等吧,等他们出来之后再说。”
一转眼工夫,每个洞里都出来了人,二三十个手持鬼头刀的黑衣汉子,立即把燕十二等围在中间。
跟着第五个洞里走出了五个人。
走在最前头的,是昨夜柳村见过面的那两个面目阴森的黑衣客含冤、负屈。
第二个就是那轩辕玉。
走在轩辕玉身后的,并肩两个人,一个是个四十多岁,身躯高大,浓眉大眼络腮胡的中年大汉,一个是身材瘦削,马脸惨白中年瘦高个儿。
不用说,这准是那生死二判佟大胡子跟大王庄那个姓秦的。
没见那位地君,没见那位人君,也没见司徒英。
只听佟大胡子一声冷笑道:“你们果然来了,柳村饶你们不死……”
燕十二冷冷说道:“应该说你们在柳村漏了网。”
佟大胡子浓眉一轩,冷喝说道:“拿下了。”
含冤恭应一声,闪身便扑向计老二,他有个鬼名儿,人也跟鬼一样,幽灵也似的一闪扑到,两只手掌挟带懔人的阴森寒意当头抓下。
燕十二冷然一笑道:“无礼,回去。”
左掌一翻一抖,砰然一声硬把含冤震了回去。
含冤的脸本就白,这一来更白得白里泛青,两眼之中厉芒暴射,怒哼一声,二次扑到,这一回他扑的是燕十二。
燕十二冷哼一声道:“凭你也配。”
说话间含冤扑到,只见寒光一闪,他掌中多了一把蓝汪汪的匕首,闪电一般的当胸递到。
可是他还不及燕十二快,就在他出手那柄匕首的同时,燕十二那把雕玉小刀已递出去又收回来。
含冤怪叫一声,踉跄暴退,两只手臂近肩处各添了一道口子,鲜血马上湿了袖子。
燕十二道:“还来不?”
含冤没敢再动,两眼盯着燕十二,直欲喷出火来。
轩辕玉突然开了口:“让我来试试。”
嘴角噙着一丝笑意,举步逼向燕十二。
燕十二心知轩辕玉一身所学要较含冤为高,可是他艺高人胆大,却没把轩辕玉放在眼里。
一转眼工夫间,轩辕玉已逼近五尺之内,他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只要能擒下你,别的我看就好办了。”
燕十二道;“试试看吧。”
轩辕玉道:“我正有这意思,要不然我也不出来了。”
冷笑一声,脚下猛跨一步,挥掌抓向燕十二。
他取的是燕十二心口,掌还没到,那五缕指风已然逼人,足见轩辕玉在这一双手掌上有相当的造诣。
燕十二艺高人胆大,来了个硬碰硬,右掌一挺,直向轩辕玉那如钩五指迎了过去。
这种硬碰硬的打法,凭的全是内功真力,哪一方内功真力稍微弱一点,哪一方的手掌就会受伤,甚至还可能被对方震伤内腑。轩辕玉所学不弱,经验也够,他不会不懂这个,眼看两只手掌就要碰触,他手腕忽然一沉变抓为指,翘起中指直往燕十二的腕脉割去,应变奇快。
他应变快,燕十二也不慢,手腕一偏,竖掌如刀,直向轩辕玉腕脉砍去,比轩辕玉还要快。
高手过招迅捷如电,转眼工夫之间,两个人已互换三招,谁也没占一点上风。
轩辕玉沉不住气了,双眉扬处,轻叱一声,闪电出招,一连攻出了六掌两腿,招式连绵,一气呵成。
燕十二冷冷一笑道:“怎么,红眼了?”
只见他身躯闪电般闪了两闪,轩辕玉闷哼一声,踉跄暴退,一张嘴,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接着身躯一晃,要倒。
佟大胡子伸手架住了他,两眼厉芒暴射,直逼燕十二。
姓秦的瘦高个儿冷哼一声道:“怪不得你敢上柳村找事儿。”
他闪身就要动。
佟大胡子另一只手伸出来拦住了他,望着燕十二道:“姓燕的,三才教跟你何仇何怨……”
燕十二淡然说道:“三才教跟我本人谈不上仇怨。”
佟大胡子道:“那么三才教跟谁谈得上仇怨?”
燕十二道:“三才教跟天下武林谈得上仇怨。”
佟大胡子一点头,道:“这我不能不承认,三才教确实有独霸天下的雄心,你们就是为这件事而来的吗?”
燕十二冷冷一笑道:“你三才教想独霸武林这种野心我可以不管,就凭你三才教这点实力,要想独霸武林,那还差得远。”
佟大胡子脸色一变道:“是么,你是这么看么?”
燕十二道:“不错,我是这么看的,眼下我们这些人不过是武林中的无名小卒,几个无名小卒就能挑了你们的地坛,逼得你们狼狈逃窜,觅地藏身,你们还配谈什么独霸武林了?”
佟大胡子哼哼一笑道:“你这才是井底之蛙,不知天高地厚,你要知道,本坛所以迁离大王庄跟柳村并不是逃避,也不是怕谁……”
燕十二道:“那是为什么?”
佟大胡子道:“那是因为本教在未发动之前不愿多方树敌。”
燕十二冷然一笑道:“就算是吧,可是事实上论你三才教的作为,你三才教已经公然跟天下武林为敌了。”
佟大胡子道:“那也难免,一旦本教开始行动,是难免跟一部分人为敌的,本教希望,以不流血的手法,平平和和的一统天下武林,并不是怕谁,不过真要是不能避免,本教也不惜跟天下武林为敌!”
燕十二道:“这才是井底之蛙,不知天多高,地多厚,撇开各大门派不谈,武林中的奇人能士难以胜数,你三才教要想跟天下武林为敌,要想席卷武林,独霸天下,那是自取灭亡,必然会再一次的受到致命打击。”
佟大胡子冷冷一笑道:“如今的三才教,已不同于当年的三才教,如今的三才救,绝不做没把握的事了……”
燕十二道:“有把握那是最好不过,咱们就都试试看吧,据我所知,从古到今,没有任何一个门派,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席卷武林,独霸天下的。”
佟大胡子还待再说。
燕十二微一摇头道:“你不必再跟我说什么了,我要见你们地君,麻烦请你们的地君出来一下。”
佟大胡子道:“你要见我们地君干什么,有什么话找我说也是一样。”
燕十二道:“我原想跟你谈,只怕你做不了主。”
佟大胡子道:“凡是找到地坛来的事、天大的事我也做得了主,你说就是。”
燕十二一点头道:“那好,我要司徒英。”
佟大胡子“哼’的一声道:“好大的口气,我可以给你答复,办不到。”
燕十二道:“你可知道,司徒英勾结缠回,阴谋造反,跟有数的几个邪魔狼狈为奸,欲席卷天下,独霸武林,是天下武林的公敌。”
佟大胡子一点头道:“我知道,三才教也有这个心,司徒大人虽是天下武林的公敌,但却是三才教的朋友。”
燕十二道:“这么说,你们是不肯把司徒英交出来了?”
佟大胡子道:“那是当然,这是一定的。”
燕十二道:“这么说,你三才教也打算为司徒英撑腰了?”
佟大胡子道:“这也是一定的,那还用说么?”
燕十二道:“这也是你们地君的意思?”
佟大胡子道:“当然!”
燕十二一点头道:“好吧,既然这样,那我也就不愿再说什么了。”
一翻腕,亮出了雕玉小刀,扬眉说道:“这是你三才教收容武林公敌,包藏祸心,自取灭亡,怪不得我了。”
迈步向佟大胡子逼了过去。
他一动,计老二等跟着也动了,成一列的跟在他身后逼了过去。
佟大胡子往后退了一步,一抬手,那些黑衣汉子立即挥刀扑了上来。
这一扑,一场混战马上展开了。
天桥七怪都有一身不俗的武学,对付这些三才教徒,自是绰绰有余。
张一飞跟老黑虽然都是趟子手,可是跟龙啸天等处得都跟一家人一样,时得龙啸天欧阳晓的指点,名号趟子手,干的却是副镖师的事,他两个的身手也非一般人所能比。
他们几个抵挡那些黑衣汉子,燕十二很放心,毫无后顾之忧的仍向佟大胡子等逼了过去。
那姓秦的瘦高个儿冷笑一声,先扑向了燕十二,他没有兵刃,他那一双手,就是兵刃,虽是肉掌,但既瘦又黑,指甲更长,就跟一对钢爪一样,双掌舞动间,带动锐风,丝丝作响。
燕十二冷哼一声,雕玉小刀斜斜挥出,直向姓秦的那一双手迎了过去。
姓秦的似乎也知道燕十二掌中雕玉小刀的厉害,他双掌一分,一取燕十二面上,一取燕十二小腹,变招快速,出手狠毒。
燕十二两眼之中闪过一丝杀机,容得上头那一掌递到,突演一式最俗的铁板桥,雕玉小刀却闪电往下削去。
姓秦的瘦高个儿一见燕十二演那一式最俗的铁板桥,一声得意冷笑,五指就要往燕十二面门插下,然而这时候燕十二的雕玉小刀已然触到了他下面那只手的腕脉,一翻一挑,血光崩现,射出老远,姓秦的瘦高个儿大叫一声,抱腕暴退。
完了,他一只右手算完了。
燕十二那一刀硬生生把他的腕筋挑断了。
燕十二毫不停顿,雕玉小刀一扬,如影附形逼了过去,掌中雕玉小刀直指姓秦的瘦高个儿。
他扑的是姓秦的,掌中雕玉小刀指的也是姓秦的,但当他快扑到姓秦的瘦高个儿的时候,他身形忽作一个大飞旋,滴溜一转却折向了佟大胡子。
佟大胡子不防有此,一惊之下,匆忙之间他竟舍了别人顾自己,一抖腕,硬把轩辕玉推向了燕十二。
轩辕玉也不防有此,他更想不到佟大胡子情急自私,拿他当挡箭牌,再加上他带着伤,真气分散,根本没办法躲闪。
更要命的是燕十二来势极快!“噗”的一声,一把雕玉小刀正好插进了轩辕玉的心窝里。
轩辕玉身躯一震,瞪了眼,张了嘴,两手往空中抓了两抓便不动了。
佟大胡子趁这机会转身往洞里扑去。
燕十二定了定神,抖腕抽出雕玉小刀追了过去。
轩辕玉心窝喷出一股血箭,射出老远,身躯一晃,砰然趴了下去。
佟大胡子进的是第五个洞,燕十二一闪身间便追到了第五洞口。
就在这时候,一声森冷沉喝从洞里传出:“好狂妄的小子,你欺人太甚,出去!”
一股狂飚也似的劲气从洞里卷了出来。
燕十二马上就觉出这股劲气力有千钧,威猛难当,心头一震,匆忙间凝力挥出了一掌。
砰然一声,燕十二匆忙间出手吃了亏,被震得血气浮动,踉跄往后退去。
计老二满身污血赶到,伸手扶住了他:“燕爷,您……”
燕十二一摇头,道:“不碍事……”
猛吸一口气,道:“大概是那位地君,放开我,二爷。”
计老二一看真不碍事,当即就松了手。
燕十二闪身就又要扑。
就在这时候,第五个洞里传出适才那森冷话声:“姓燕的,你慢着,我有话说……”
燕十二收住了扑势,两眼凝望着那第五洞内,这个洞洞势是直的,才进去四五丈便拐了弯,让人没办法看出它有多深,也让人看不见说话那人。
他道:“你是谁?”
那森冷话声道:“三才教地君。”
燕十二暗道:“果然是你。”当即说道:“你有什么话说。”
那森冷话声道:“你要司徒英,是不是?”
燕十二道:“不错,怎么样?”
那森冷话声道:“要是我愿意把司徒英交给你呢?”
燕十二怔了一怔,道:“你愿意把司徒英交给我?”
那森冷话声道:“人到了急难的时候总是先顾自己的,是不是?”
燕十二道:“你愿意把司徒英交给我又如何?听你的口气好像还有什么后话。”
那森冷话声道:“那是当然,我不能做赔本的生意,是不是?”
燕十二道:“你有什么条件?”
那森冷话声道:“我把司徒英文给你,你马上退出绝龙沟去,永远不许再管三才教的事。”
燕十二道:“你要知道,败的一方无权提条件。”
那森冷话声道:“败的一方?谁是败的一方,你认为三才教是败的一方吗?”
燕十二道:“不错,难道你不承认败么?”
那森冷话声道:“我不承认败,当然不承认,我只是听了我那小师妹的劝告,不打算再留司徒英了。”
燕十二呆了一呆道:“是这样么?”
那森冷话声道:“当然是,难道你不相信?”
燕十二道:“我相信,不过这话你最好是请令师妹出来跟我说。”
那森冷话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燕十二道:“你明白。”
那森冷话声道:“姓燕的,我只是听了小师妹的劝告,可不是怕了谁。”
燕十二道:“你既然是听了令师妹的劝告,又何在乎受点委屈。”
那森冷话声沉寂了,半晌才听它又自第五洞中响起,你说的对,我既然听了小师妹的劝告,又何在乎受这一点委屈,来人,请人君。”
听得洞里有人答应一声,还听见一阵轻微的步履声往左去了。
燕十二道:“司徒英在你身边么?”
那森冷话声道:“不在,干什么?”
燕十二道:“我想跟他说几句话。”
那森冷话声一笑说道:“何必急在这一会儿,等我把他交给你后,你还愁没有跟他说话的机会么。”
燕十二方待再说,忽听背后轰然一声大震,山摇地动,砂石飞扬。
燕十二忙转身四顾,只见老黑跟樊老六倒了下去,满身是血。
地上有不少黑衣汉子有的死了,有的受了伤,这一炸死的不用说了,伤的又死了好几个。
燕十二心胆欲裂,大叫一声:“老黑,六爷!”
他闪身就要扑过去。
计老二死命的拉住了他,颤声说道:“燕爷,去不得,那东西是从对面洞里扔出来的,小心还有。”
被吓呆了的解七妞定过了神,悲号一声也要扑过去。
计老二嗔目大叫:“老三,拉住她!”
花三郎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了解七妞。
燕十二白着脸,颤声说道:“二爷,是谁?”
计老二道:“不知道!”
燕十二霍然转过身来,厉声说道:“这算什么!”
没听见那森冷话声,却听见背后传来另一话声,那话声很耳熟,还带着笑:“想知道么,让我来告诉你。”
燕十二血往上—涌,霍然转身说道:“司徒英!”
计老二瞑目大叫:“你这狗……”
叫声中他就要扑。
燕十二探掌抓住了他,道:“二爷,你刚才怎么告诉我的?”
计老二混身俱颤,目眦欲裂,咬牙说道:“是他,一定是他,这狗……”
正对面一个洞里传出司徒英带笑声:“毕竟是计老二聪明,不错,是我……”
查老五大吼一声扑了过去,—闪没入那洞口之中。
计老二大叫一声:“老五……”
他猛一挣就要跟过去。
他没能挣脱燕十二的掌握,也就在这时候,查老五从那个洞口里踉跄着退了出来,一屁股坐在地上,两腿一伸,躺下了,他正心口插着—把单刀。
“五哥。”解七妞尖叫一声昏了过去。
花三郎连忙抱住了她。
这时候,燕十二松了计老二,闪身就要扑。
—颗黑忽忽的东西从洞里飞出落在燕十二面前两丈多处,轰然一声炸了,刹时又是—阵山摇地动,砂飞石走。
燕十二等连忙俯下身去,没炸着,但却弄得满身尘土。
司徒英的话声适时传了出来:“阱中之兽,网中之鱼,燕十二,你还要逞强逞骄么?我不妨告诉你,眼下几个洞口里都有三才教的人,他们每人手里都有这种霹雳弹,只要我一声令下,马上就能把你们炸得血肉横飞,尸骨无存,要想不让我炸死跟你同来的这些人,你只有一条路,自废双手退进你身后那第五个洞里去。”
计老二厉喝说道:“放屁,我们宁愿死……”
司徒英笑道:“你们宁愿死,恐怕燕十二他不会愿意连累这么多人,你们很讲义气,燕十二他又怎么能不讲义气。”
计老二满口牙咬得咯咯作响:“司徒英,你少……”
燕十二忽然间变得十分平静,他抬手拦住了计老二,目光略—环扫,他看见这一头赵化龙拉住了柳大龙,那一头李广义揪住了毛胡子,眼前洞口七八个,每个洞里都有三才教的人,司徒英说的不假,不是危言耸听,不是说大话吓唬人。
他当即说道:“司徒英,你要对付的只是我一个,是么?”
司徒英道:“不错,事实上也只你一个跟我有仇,不是么?”
柳大龙说道:“还有八方镖局……”
司徒英朗笑一声道:“八方镖局微不足道,不堪一击。”
燕十二道:“我荣幸,司徒英……”
吸了一口气道,“我自废双手,你放了他们?”
司徒英道:“那是当然,我向来说—句是一句。”
燕十二道:“我知道你原是这么个人……”
顿了顿道:“我要不听你的,你就连他们一起炸死在这儿?”
司徒英道:“不错,事出无奈,我也只好如此了,不过杀他们的不是我,是你。”
燕十二淡然一笑道:“那无关紧要,一旦人死了,谁杀的又如何,我愿意听你的,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司徒英道:“噢!你还有条件,你不是说败的一方无权提条件么?”
燕十二道:“在我没死之前,胜负之数还很难预料,再说这也算不得我的条件,我只是要你履行的诺言。”
司徒英道:“你要我履行什么诺言?”
燕十二道:“先放他们走。”
司徒英哈哈一笑道:“燕十二,你把我当成了三岁孩童了,放了他们,我拿什么来要挟你。”
燕十二道:“你要的只是我,不是他们,他们走了,我留在这儿,在你们这些歹毒火器的包围下,我还能怎么样,不听你的你可以炸死我啊,你最终的目的总是杀了我是不是?”
司徒英沉默了一下道:“你说的对,好吧,我先放他们走!”
燕十二道:“计二爷……”
计老二倏然一笑,笑得悲痛:“燕爷,姓计的这些人,您可别瞧错了。”
燕十二道:“计二爷,你兄弟中,任何人说这种话,我都不怪他,唯独你说这种话让我听来痛心。”
计老二道:“您的意思我懂,只是……”
燕十二道:“既然懂我的话,你就不必再多说什么了,要是你计二爷愿意让大伙儿都死在这儿,我也不便再多说什么。”
计老二沉默了一下,猛一点头道:“好吧,燕爷,我们走。”
燕十二吁了一口气道:“那就走吧。”
计老二冲李广义跟毛胡子招了招手,李广义拉着毛胡子掠了过来,毛胡子一双眼都红了,大叫一声:“二爷,你放开我。”
他猛然一挣,但没能挣脱。
计老二冷冷说道:“大哥,老五、老六是咱们的弟兄,一飞跟老黑是八方镖局的人,我能节哀,二爷跟大爷很冷静,你为什么不能。”
毛胡子须发皆动,转眼望向计老二。
计老二很平静,煞白的脸上不带一丝表情,两眼直逼视着毛胡子。
毛胡子口齿启动了一下,欲言又止,旋即敛去威态,低下了头。
计老二缓缓转望李广义,道:“二爷,燕爷让咱们走,我想了想之后,觉得咱们如都死在这儿也是白死,不如听燕爷的话马上走。”
毛胡子霍然抬头,道:“老二,你……”
计老二道:“大哥,日后我听你的,可是今天无论如何你得听我的。”
毛胡子唇边泛起了一阵抽搐,道:“好吧,我听你的。”
李广义目光从燕十二脸上掠过,道:“计二爷,你说的对,咱们走!”
拉着毛胡子往外行去。
计老二道:“老三,抱着七妞,咱们走。”
转身往外行去。
花三郎抱起解七妞,跟了出去。
他几个一走,赵化龙跟柳大龙自然也一句话没说的走了。
计老二等拐过了弯。
对面洞里的司徒英突然开了口:“燕十二……”
燕十二道:“别忙,我要等几位平安出了绝龙沟。”
司徒英道:“你人在这儿,他几个就是平安出了绝龙沟,你也不会知道,是不?”
燕十二道:“不!我跟他几个心息相通,他几位是不是平安出了绝龙沟,我自然会知道的。”
司徒英道:“燕十二,你可别耍花枪。”
燕十二淡然一笑道:“我人在这儿没动,又是在你们控制之下,你还怕我要什么花枪?”
司徒英哼哼两声道:“你一向狡猾,我是知道的。”
燕十二道:“我再狡猾恐怕也狡猾不过你去!”
司徒英道:“你认为我很狡猾么?”
燕十二道;“当然,要不然你不可能活到今天!”
司徒英道:“那无关狡猾,只能说……”
燕十二突然开口说道:“司徒英,有件事我要问问你。”
司徒英道:“什么事?”
燕十二道:“你既然窃夺了少林镇山二宝之一的洗髓经,为什么不加研习?”
司徒英道;“谁说我未加研习?你怎么不想想,哪—个人有了这种武学之宝会置而不用。”
燕十二道:“你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我跟你交过手,你要是研习过洗髓经上所载,我断断不是你的敌手。”
司徒英道:“你以为我不是你的敌手么?”
燕十二道:“是不是你自己明白。”
司徒英道:“我不是告诉你,洗髓经达摩绝学之精华,不是那么容易研习的,我研习过洗髓经,只是当日跟你交手的时候,还没到习成的阶段。”
燕十二道:“现在呢?”
司徒英道:“现在自然是习成了。”
燕十二淡然一笑道:“现在你要是习成了,你就不会用这种有欠光明的手法对付我了。”
司徒英道:“你懂什么,这是兵法中的上策,不战而屈人之兵……”
燕十二道:“司徒英,你不必再耍奸猾了,那册洗髓经不是你智慧不够无法研习,便是你把它弄丢掉了,不管是你智慧不够,不能研习也好,不管是你把它弄掉了也好,它总该有个下落,说吧,它现在什么地方?”
司徒英道:“你以为我会告诉你么?”
燕十二道:“一个将死的人,有什么好怕的。”
司徒英道:“你素称狡猾,我不能不防万一。”
燕十二道:“这么说你并没把握杀我?”
“那倒不是!”司徒英道:“只是凡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燕十二淡然一笑道:“你委实是太过小心了。”
司徒英道:“你不必再拖延时间了,赵化龙他们应该已经平安离开绝龙沟了。”
燕十二道:“你不打算告诉我那册洗髓经哪里去了么?”
司徒英道:“告诉你也无妨,那册洗髓经现在我身上。”
燕十二道:“这我倒是有几分相信。”
司徒英道:“只要你能抓住我,这册洗髓经就是你的,只可惜……哼,哼,燕十二,时候到了,你动手吧。”
燕十二道:“你让我自废双手,是么?”
司徒英道:“不错,自废双手之后,然后退到你身后那第五个洞里去。”
燕十二道:“司徒英,你糊涂了,我只能废了一只手,如何能废两只手……”
司徒英道:“你的意思我懂,只是一个人若想废去他两只手,办法多的是!”
燕十二道:“这个我知道,奈何我不想废去我这两只手。”
司徒英冷笑一声道:“燕十二,你想食言了,是不是?你要知道,我杀你易如反掌,快说!”
燕十二道:“这个我也知道,只是我认为你不会杀我。”
司徒英道:“我不会杀你?为什么,难道我还会心软下不了手么?”
燕十二道:“那自然不是,你天生一副狠毒心肠,连你的妻女都能杀,怎么会不忍杀我。”
司徒英道:“那我就想不出我不会杀你的理由。”
燕十二道:“要我告诉你么?”
司徒英道,“说真的,我还是想听听。”
燕十二道:“你忘了么?那张藏宝图在我身上。”
司徒英哈哈笑道:“我只知道那张藏宝图现在在我身上。”
燕十二道:“全了么?恐怕不吧。”
司徒英道:“这个!我不相信你已经得全了……”
燕十二道:“信不信在你,董姑娘把那张藏宝图分成三份,分别刺在她母女三人身上,当齐家寨母女团圆的时候,我就得到了那第三份……”
司徒英道:“你说董淑嫒把那张藏宝图分成了三份,分别刺在了她母女三人身上?”
燕十二道:“不错。”
司徒英道:“你说齐家寨她母女团圆的时候,她就从她那二女儿身上描下那一份交给了你?”
燕十二道:“不错,这是事实。”
司徒英咬牙一声咒骂:“好个贱东西,燕十二!”
燕十二道:“干什么?”
司徒英道:“你可愿意把那一份藏宝图拿出来给我看看?”
燕十二道:“这没什么不可以的!”
探手入怀摸出了一个纸卷儿,扬了扬,道:“看见了么,这就是。”
司徒英道:“怎不展开来给我看看。”
燕十二把那个纸卷儿又藏入怀中,道:“我不做这种傻事,我说过,信不信那还在你,我不勉强,也不能勉强。”
司徒英冷笑一声道:“我杀了你仍然可以得到这最后一份……”
燕十二道:“除非是短兵相接,殊死拼斗,要不然这一份藏宝图一经炸破,你就无法……”
司徒英道:“我可以去找董淑媛母女,是不是?”
燕十二道:“董姑娘母女已经到和阗去了,除非你敢去见我师父!”
司徒英沉默了一下才道:“总而言之一句话,你是想诱我跟你面对面做殊死一搏。”
燕十二道:“那在你,你要是不想要这张藏宝图,那自然不必面对面跟我做殊死一搏。”
司徒英道:“我不做这种傻事,我要是跟你面对面做殊死一搏,我的胜算要比你的胜算为小,藏宝图固然是我所要的,但它绝不比我命重要,我要是死了,我什么都完了,纵然再有十份藏宝图,又有什么用?”
燕十二笑笑,道:“你还不算太贪婪,还没有贪婪得连命都不要了,只是……”
笑了笑,接道:“三才教这些人要不要这张藏宝图呢?”
司徒英道:“你别想挑拨,他们不会在意区区一张藏宝图的,一旦席卷天下,称尊武林之后,要什么没有。”
燕十二道:“席卷天下,称尊武林,不是一件容易事,但是一张关系着大批藏宝的藏宝图,却是垂手可得。”
司徒英道:“燕十二,只怕你是枉费心机了,我跟地君以赤诚缔盟……”
燕十二道:“那一张盟约远不如那张藏宝图。”
司徒英道:“那是你的看法。”
燕十二道:“恐怕也是你的看法,即或你们能席卷天下,称尊武林,那真正称尊于武林的,恐怕不是三才教三君中的任何一位。”
司徒英哈哈一笑道:“燕十二,你少卖弄你那点心智了,我跟地君一见如故,彼此已算得知心生死之交……”
燕十二道:“我记得当年你跟我师父也是知心的生死交。”
司徒英突然厉声说道:“燕十二,不是我一定要杀你,这是你逼我杀你!”
一顿喝道:“大家出手。”
燕十二猛提一口气,只要一见那洞中飞出那歹毒霸道的霹雳弹,他便马上腾空躲避,趁对方二次再发霹雳弹之前,冲进任何一个洞里去,只要跟他们距离近,他们便不敢再乱扔这种歹毒霸道的玩意儿。
当然,他这是最坏的打算,他这是防备,他希望三才教人能有所动心,不听司徒英的,不让司徒英杀他。
果然,他这—番挑拨发生了效用,就在司徒英喝声方落的当儿,燕十二背后那第五洞里传出了那森冷的话声:“慢着。”
燕十二心头一松,吁了一口气,笑道:“司徒英,怎么样,你已经注定完了。”
司徒英还没说话,那森冷话声又传了出来,“姓燕的,你错了,三才教一向是最守盟约的,我无意对司徒大人食言背信,我只是要你交出那份藏宝图。”
燕十二道:“地君阁下,你这番话稳不住司徒英的心的,他这个人机警而多疑,只有一点风吹草动,就永远别想让他再相信你了,再说,你单拿到我这一份藏宝图也没有用,还有两份在司徒英身上,三份拼凑才是完整的一张……”
那森冷话声道:“我知道,只要能拿到你那一份,这批藏宝就是三才教跟司徒大人所共有的了。”
司徒英道,“你听见了么,燕十二?”
燕十二道:“我字字悉入耳中,而且你们之间的裂痕我也看得一清二楚……”
那森冷话声道:“你不必再枉费心机挑拨离间了,三才教跟司徒大人之间,以道义言交以赤诚缔盟,谁也不会背弃谁的,快把你那份藏宝图交出来吧。”
燕十二道:“阁下是把我燕某人当成三岁孩童,这份藏宝图是我的护身符,我怎么会轻易交给谁。”
那森冷话声道:“只要你肯交出那张藏宝图,我让你安然走出绝龙沟就是。”
燕十二道:“地君做得了主么?”
那森冷话声道:“我是三才教的地君,这儿是我地坛所在,我有什么做不了主的。”
燕十二道:“别忘了阁下还有个盟友在,无论大小事,得尊重盟友三分。”
那森冷话声道:“这个不用你操心。我料司徒大人不会有什么异议。”
司徒英没说话。
燕十二却道:“不见得,我是司徒英眼中之钉,背上之芒,有我在一天,司徒英就一天寝难安枕,食不甘味,要不然他刚才不会宁可舍弃这一份藏宝图,要下令去掷霹雳弹了。”
那森冷话声道:“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现在你只要交出那一份藏宝图来,司徒大人就可以放你逃生,饶你活命。”
燕十二道:“司徒英,我要听你一句,你怎么说?”
司徒英轻咳一声道:“这儿的事,自然是全由地君做主。”
燕十二笑了摇摇头,道:“这就难了,只有一份藏宝图,给谁好呢?”
那森冷话声道:“三才教与司徒大人是一家人,交给我也是一样。”
燕十二道:“地君你不说交给司徒英也是一样?”
那森冷话声道:“那当然也是一样。”
燕十二缓缓探手入怀,道:“我现在就把这一份藏宝图交给司徒英,地君最好防着一点儿,他一旦拿到这份藏宝图,很可能来个脚底下抹油。”
说话间他那只手已抓着那个纸卷从怀里抽了出来,往前一递,道:“司徒英,你来拿吧。”
司徒英道:“地君不是要饶你不死,放你逃走么,你把它放在地上,然后走你的就是。”
燕十二道:“我要是一旦把它放在地上,这一份藏宝图就不是你的了!”
司徒英道:“司徒英与三才教现在是一家人,给谁都一样。”
燕十二道:“你倒是比那位地君大方,你这一大方也难为了我这个第三者,我看不如这样吧,我把这份藏宝图往高处丢,谁抢着归谁,这样最公平。”
他把那纸卷儿一团,就要往上扔。
“慢着。”那森冷话声突然喝了一声。
燕十二没动,道:“地君阁下还有什么话说?”
那森冷话声道:“三才教跟司徒大人是一家人,你无须如此。”
燕十二道:“亲兄弟还明算帐呢?何况是你们这种只有利害没有道义的交情,我要扔了,抢不抢在你们。”
他猛然往上一扬手,一团白白的东西飞上了半空。
这一扔不要紧,对面洞里扑出一条白影,后头洞里扑出来黑影,齐向那飞向半空的白白的东西扑去,都够快的。
就在两个人都接近那白白东西时,那黑影忽然一声闷哼,扑势顿挫,一头栽了下来。
那白影一把抓住那团白白的东西,突然掉转方向,直向左边沟壁扑去。
燕十二扬了杨手,道:“司徒英,你抢到的是一团白纸,藏宝图还在我手里呢。”
那白影去势一顿,转折而下,凌空向燕十二扑到。
燕十二轻笑一声道:“地君阁下,认清司徒英的为人了吧,交情何在?盟约何存?快拦他吧,他要抢我这份藏宝图了。”
他挺掌上击,砰然一声大震,燕十二身躯晃了一下,往后退了一步。
那条白影却在空中暴退,直往后射去。
第五个洞中射出一条黄影,电也似的截住了那条白影。
两条人影都落了地,白影是司徒英,那黄影却是个身材瘦高,面如淡金,长眉细目的中年黄衣人,眉宇间一股子冷肃之气逼人。
他—双森冷目光盯着司徒英道:“司徒大人好厉害的煞手啊,幸亏出洞的不是我,要是我我早就一命呜呼了!”
地上躺着个黑衣汉子,寂然不动,从鼻子里嘴里往外流血。
司徒英脸上一红,笑笑说道:“地君,咱们彼此心照不宣,我不过是先下手为强而已。”
那黄衣人冷笑了两声,突然仰头一声轻啸。
各洞里的黑衣汉子都扑了出来,刹时把司徒英围在了中央。
燕十二笑了,双手往后一背,看上了热闹。
侥幸解危,他本该走,可是他没走。
只听司徒英道:“地君这是什么意思?’
黄衣人森冷一笑道:“交出那两份藏宝图,我放你出绝龙沟。”
司徒英哈哈一笑道:“没想到地君也动心了,看来重宝当前,谁也免不了贪婪的,地君,我这两份藏宝图得来不易啊?”
黄衣人道:“你的人跟两份藏宝图,你只能选一样。”
司徒英道:“我的贪婪之心更坚,我两样都想要。”
手一扬,一条黑忽忽之物直向黄衣入射去。
黄衣人陡然一惊,立即往后退去。
司徒英把握这不再良机,转身一掌击倒两个黑衣汉子,腾身往绝龙沟口扑去。
燕十二道:“司徒英,我等的就是这个。”
森冷一声大震声中,他转身蹑后追去。
司徒英的身法够快,燕十二的身法更快,一前一后,很快的便到了绝龙沟口。
绝龙沟口闪出了几个人,那是赵化龙、毛胡子、计老二、花三郎、解七妞,只不见李广义跟柳大龙。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赵化龙等扑了过来。
司徒英心胆欲裂,腾身拔起,直向右边沟壁扑去。
显然,他想攀着那些杂树山藤,纵上崖脱身。
燕十二道:“你还想跑么?”
腾身拔起,追了上去,连人带他那把雕玉小刀,贯日长虹也似的,直射司徒英背后要害重穴。
司徒英深知他那把雕玉小刀的厉害,丝毫不敢轻忽,右手探腰,闪电一般掣出一柄软剑,霍然一个旋身,抖勿向燕十二扫了过去。
当的一声金铁交鸣声,火星四射,两个人同时震落下地。
司徒英狡猾,脚一沾地,突然一个翻身,抖剑往沟口方向扑去,此刻赵化龙等已然扑到,燕十二一惊大叫:“大哥小心!”
他这一声叫得不能说不够快。
奈何双方—扑一迎,身法都极其快速,尤其赵化龙等没想到司徒英会来这么一着,喊声中司徒英软剑直指赵化龙。
赵化龙双戟在手,匆忙间右手戟迎向司徒英,左手戟一沉,直向司徒英下盘递去。
当的一声,赵化龙右手戟跟司徒英的软剑碰在了一起,司徒英斗不过燕十二,可是身手远比赵化龙这个同门晚辈为高,一震之下,赵化龙血气浮动,马步不稳,踉跄往后退去。司徒英把握这个千载难逢的不再良机,提一口气从这一处缺口窜了出去。
燕十二大急,暴喝一声,就要追。
就在这时候……
蓦然里,一声震天撼人的洪钟般佛号从沟口划空响起:“阿弥陀佛,孽障,你还想跑到哪里去?”
沟口进来了一行人,那是——
龙啸天、欧阳晓、李广义、柳大龙、少林罗汉堂两位主持以及十八罗汉。
司徒英魂飞魄散,再次拔起身形往沟壁扑去。
燕十二一抖雕玉小刀,二次腾空追起。
只听司徒英一声厉喝:“姓燕的,我跟你拼了。”
半空中转身,向着燕十二一连递出了八剑。
燕十二绝不含糊,身在半空中,提一口气也向司徒英挥出八刀。
两条人影乍合,寒光闪动间,一声闷哼,两条人影突然分开落了地。
燕十二前胸处衣衫破了一道口子,但没伤肌肤。
司徒英一条左臂近肩处也破了个口子,但却是鲜血涔涔,雪白的衣袖已红了一大片。
毛胡子计老二双双大喝一声,就要扑上。
燕十二沉喝一声道:“少林慧清、慧本二位大师已到,两位暂且等一等。”
毛胡子跟计老二立即收住扑势,两双凌厉目光逼视司徒英,真恨不得把他生吞了。
说话间龙啸天、欧阳晓与少林众僧都已到近前,慧清、慧本冲燕十二双双合十躬身道:“施主别来无恙。”
燕十二忙答一礼,道:“不敢当,两位大和尚佛驾安好。”
慧清、慧本忙道:“谢谢施主。”
慧清缓缓转身望向司徒英,陡扬沉喝:“孽障还不快快弃械受缚。”
司徒英脸色煞白,望着燕十二道:“姓燕的,今生算你得势,令人好恨,咱们来生再决胜负。”
举剑往自己脖子抹去。
慧清一惊怒喝:“孽障你敢!”
大袖一摆,人已扑了过去。
这位少林高僧的确是够快的,一闪便已扑到,一摆大袖,直向司徒英那柄软剑撞去。
就在这时候,司徒英突然大叫一声,弃剑托住了右腕,慧清大师一撞之势,适时也到,撞得他立足不稳,一下摔去近丈处。
慧清大师跟着掠到,一扬指下,司徒英没再起来。
这时候大家都看清了,他右掌上插着燕十二的雕玉小刀,那把锋利的小刀已射穿了他的手掌。
十八罗汉中的两个罗汉掠了过来,一左一右的落在司徒英身边。
只听慧清大师道:“阿弥陀佛,司徒英成擒,祸患已除,从此武林安宁了。”
燕十二道:“恭喜大师,贺喜大师,少林除魔卫道,功德无量。”
慧清大师肃然说道:“此皆燕施主与诸位义士之功,少林焉敢掠美,老衲不过坐享其成而已。”
燕十二道:“大师客气了。”
慧清大师道:“司徒英虽是少林门人,但他与燕施主结有两代恩怨。少林不敢专擅,请燕施主……”
燕十二道:“多谢大师,司徒英乃天下武林之公敌,少林能给天下武林一个公道,燕十二的师门跟本人也就知足了。”
慧清大师深深一礼道:“阿弥陀佛,燕施主宽宏大量,少林感激。”
转望毛胡子等,肃然说道:“司徒英欠诸位的,诸位可以藉这机会做一了断。”
毛胡子猛吸一口气,道:“大师,我兄妹七人如今只剩下了四个,有三个先后死在司徒英手下……”
慧清大师道:“老衲已听广义说过了。”
毛胡子两眼突然涌泪,道:“我兄妹虽然是磕头拜把的金兰盟,但却比亲手足还要亲……”
慧清大师道:“这个老衲清楚,所以说少林不敢专擅。”
毛胡子一抱拳,道:“多谢大师,少林有如此高义,兄弟不敢显露小气,我兄弟也忝为武林一介,愿听贵派给我兄弟一个公道。”
燕十二为之动容。
慧清大师肃然一礼,道:“诸位一样的令老衲敬佩,隆情高义少林领受了,只等老衲把这孽障押返少林,不出三天,少林一定给天下武林一个公道。”
一抬手,道:“走。”
两名罗汉应声刚要动。
只听一个森冷话声从沟深处传了过来:“大和尚,让司徒英跟燕十二留下那张藏宝图再走。”
慧清大师一怔,抬眼望去。
燕十二道:“三才教三君中的地君。”
燕十二话声方落,那拐弯处掠过三个人来,正是那黄衣人,他身后跟着佟大胡子跟那姓秦的。
慧清大师合十微一躬身,洪声说道:“老衲少林慧清,见过地君。”
那黄衣人大刺刺的傲不为礼,停在那拐弯处没再走过来,道:“少林罗汉堂首座,我久仰。”
慧清大师道:“地君要那张藏宝图?”
黄衣人道:“不错,但不知大和尚肯不肯给。”
慧清大师道:“奇珍异宝唯有德者方能居之,这张藏宝图已属燕施主所有,老衲难以从命。”
黄衣人森冷一笑道:“大和尚不要把事情往别人身上推,就是燕十二,他也不敢不给。”
燕十二一抬手道:“那么你冲我要就是,大师诸位先请吧。”
慧清大师没动,道:“燕施主,他是向我老衲要图,司徒英在老衲手中,恐怕这位地君不会轻易放老衲走。”
黄衣人一笑说道:“毕竟不愧少林罗汉堂首座,诸位请抬首往上看。”
众人闻言心头一跳,立即抬眼往上看去,一看之下不由心头又是一跳。
两边崖上每边站着六七个黑衣人,含冤在这一边,负屈在那一边,两个人分别率领着十几个黑衣人。
慧清大师道:“地君这是什么意思?”
燕十二道:“大师,他们都带有歹毒霸道的霹雳弹,你们要不如言交出那张藏宝图,只怕会被炸没了形影。”
黄衣人哈哈一笑道:“毕竟燕十二明白,不错,我只要一声令下,那些霹雳弹就会像下雨一般的自两边崖上落下,就是铁打的金刚,铜浇的罗汉也要被炸成一片片,诸位纵然都是一流高手,毕竟总是血肉之躯……”
燕十二道:“怪不得三才教一向为正派侠义难容。”
黄衣人两眼精芒一闪,道:“燕十二,如今说这些并没有用,是么?”
燕十二道:“想不到这些是抵半个武林的实力,现在却被你三才教这几个人所制!”
黄衣人哈哈一笑道:“这就跟下棋一样,一着之差,全盘俱墨,三才教的人至少实力也大不如你们,现在却能立于不败之地,这就全在那运用之妙……”
燕十二道:“不错,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兵法讲究的是以寡击众,以少胜多,纵然我觉得你奸诈卑鄙,却也说不出口。”
黄衣人道:“燕十二,废话少说……”
燕十二道:“地君阁下,你只要那张藏宝图,还是要这些人的命?”
黄衣人道:“我要你们的命干什么,那没用,我要的只是那张藏宝图。”
燕十二道:“那容易,让他们都出去,我给你!”
黄衣人哈哈一笑道:“又来了,有道是,上一次当,学一次乖,我已经上过你一次当了,难道还会再上你一次当不成。”
燕十二道:“我无意让谁上当,要是你不先放这些人出去,我怎么能放心把藏宝图交给你,万一你来个人图都要,我们是不是吃亏吃大了!”
黄衣人道:“相不相信我,那也只有在你了,照现在的情形看,恐怕你只有相信我。”
燕十二道:“那不一定,你要是让我信不过,你就别想得到这张藏宝图。”
黄衣人冷冷一笑道:“是么?让我试试看。”
他想抬手往上招呼。
燕十二及时说道:“慢着。”
黄衣人笑道:“怎么样,你相信我了么?”
燕十二道:“我只是告诉你,像这种交图是死,不交图也是死的情形,我是宁可不交图,你只要有一点异动,我马上毁了这张藏宝图。”
黄衣人道:“我不相信你舍得。”
燕十二冷冷一笑道:“命都能舍,还在乎这张藏宝图么,不信你可以试试。”
黄衣人两跟之中奇光连闪,半晌之后忽一点头道:“好吧,那你就试试看吧,这张藏宝图原本不是我的,你若是毁了它,充其量我不过只是听到而已,并不吃亏,而你,已然到了手的藏宝图又没了,那才真是大损失呢。”
他缓缓抬起了手。
燕十二俯身拔出那柄雕玉小刀,藉拔刀之势低低说道:“大师,请带着人快往外闯,再迟就要来不及了。”
慧清大师双眉扬处,一声震天撼人的苍劲佛号冲口而出:“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少林自创派至今,无时无刻不以卫道除魔为己任,如今邪魔当前,岂有怕死贪生,畏惧退缩的道理,老衲等誓与施主等同生死,共进退。”
说话间黄衣人一只手已然扬起,一线乌光从崖上如飞泻下。
燕十二大喝说道:“大家离开沟底,速抓小藤。”
一语惊醒梦中人,那霹雳弹落地方炸,只要离开沟底,抓住小藤,把人吊在两旁沟壁上,即使会受到什么伤害,那也要轻微得多。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跃起往两边石壁上扑去,各人刚抓住小藤把自己吊在石壁上,轰然一声,那颗落下的霹雳弹已然着地爆炸,立时一阵地动山摇,砂飞石走。
燕十二等领教过霹雳弹的威力,倒还不觉得什么,龙啸天、欧阳晓跟少林众僧侣却是首次经历,无不心惊。
一声爆炸过后,黄衣人振臂大叫:“打他们下来。”
所谓打他们下来,自然是指用暗器,三才教用的暗器都是淬过毒的,似这般居高临下,用暗器往下招呼,那情形比霹雳弹好不了多少。
而且沟壁过高,再大的本事也休想一下翻上去,只一下翻不上去,那就仍然处于挨打的地位。
燕十二一见这情形,当即又是一声大呼:“大家往外冲。”
唯一之能也只有如此了。
只是大家身形才动,沟口方向一连落下好几颗霹雳弹,爆炸声一连串,震耳欲聋,砂飞石走,尘土满天,血肉之躯谁敢硬闯。
燕十二日眦欲裂,暗一咬牙,就打算不顾一切往里冲,制住那黄衣人挟之脱围。
就在这时候,一条纤小黑影从沟深处射了出来。
这条纤小黑影身法十分快速,当她从黄衣人等三人身边掠过的时候,黄衣人发觉要试图阻拦,但却没能拦住。
就在这条纤小黑影射落燕十二等被困处的同时,黄衣人扬手大喝道:“住手。”
崖上没再往下扔霹雳弹。
等到砂石静止,黄尘消散后,大家看清楚了,离燕十二不远处,站着个蒙面黑衣女子。
赫然是那位三才教三君之一的人君。
燕十二怔了一怔,立即抱拳说道:“原来是姑娘。”
蒙面黑衣女子浅浅应了一礼,道:“我二师兄一念贪婪,围困诸位于此,我私心甚感不安,这里先行赔罪。”
燕十二忙道:“不敢当。”
蒙面黑衣女子接着说道:“如今罪魁祸首已然成擒,还请诸位看我薄面,给三才教一个自新的机会,现在请诸位紧随我身侧,我带诸位出绝龙沟。”
话落,她立即举步往外行去。
燕十二呆了一呆,道:“多谢姑娘,姑娘大义,燕十二等永铭五内。”
一打手势,偕同众人紧随蒙面黑衣女子身侧往外行去。
只听背后传来黄衣人厉喝:“小师妹,你还不快给我站住。”
蒙面黑衣女子没答理,脚下也没停,却对燕十二说道:“诸位不必理会,脚下也不可稍停,我谅他不会为一张藏宝图连自己的师妹也不要了。”
只听黄衣人厉喝道:“小师妹,你要再不停步,可别怪我翻脸无情。”
燕十二忍不住叫了她一声:“姑娘。”
蒙面黑衣女子道:“阁下放心,他若还念同门之谊,我自然可以顺顺利利的带诸位出去,他若是不念同门之谊,我愿意跟诸位同生死,共进退。”
燕十二好不感动,道:“姑娘高义……”
只听黄衣人冰冷冷说道,“你坏我大事是你不仁,既然这样你就不能怪我不义……”
蒙面黑衣女子突然说道:“沟口已近在咫尺,诸位快冲。”
燕十二一挥手,带着众人往外冲去。
的确,此时距离沟口不过近十丈距离,燕十二等一个起落也就冲了出去。
但等燕十二等冲出沟口回头看时,才发觉蒙面黑衣女子站在原处没动。
而这时五六线乌光已自两边崖口泻下。
众人心魂欲裂,解七妞甚至惊叫出声。
燕十二猛提一口气,身形像电一般的冲了进去。
蒙面黑衣女子大惊,急道:“你快回去……”
她一句话没说完,燕十二已然扑到了她跟前,双手一伸,拦腰抱住了她,与此同时他两脚点地又起,直往沟外掠去。
轰然爆炸,一连几声巨响,燕十二往下一伏,抱着蒙面黑衣女子滚了出去。
他滚出了沟口,可是两个人身上已布满了尘土,满头满脸都是,再慢一步后果便不堪设想!
众人都怔住了,一直等燕十二跟蒙面黑衣女子从地上站起来,才各出一身冷汗,定过了神。
“阿弥陀佛!”慧清大师一阵激动,肃然说道:“在这种情形下,错非是燕施主,别人谁也救不了这位姑娘,燕施主这种舍已教人的精神,实在令人敬佩。”
燕十二摇摇头,笑道:“说什么舍己救人,要不是这位姑娘,咱们谁也出不了绝龙沟。”
蒙面黑衣女子突然盈盈拜了下去,道:“燕少侠救命之恩深重,我不敢言谢……”
燕十二连忙躲闪,道:“姑娘这是干什么,我刚说过,要不是姑娘高义,我们这些人谁也出不了绝龙沟。”
蒙面黑衣女子道:“困诸位的是我二师兄,我是应该的。”
燕十二道:“姑娘既能舍身相护,我又因何不能折回去救姑娘脱难。”
蒙面黑衣女子沉默了一下,转身望着绝龙沟悲声说道:“我没想到他竟会为一张藏宝图不惜杀害这么多正派侠义,甚至连同门之谊也不顾了,三才教在武林中终是一个祸害,我不敢再求诸位抬手留情……”
燕十二道:“姑娘,他们已经撤走了。”
不错,就在这一转眼工夫中,两边崖上也好,绝龙沟里也好,已然空荡寂静,不见一个人影。
蒙面黑衣女子转回身来道:“三才教如此倒行逆施,小女耻与为伍,也无颜再置身于武林之中,就此告辞……”
解七妞上前一步道:“姑娘要到哪里去?”
蒙面黑衣女子苦笑说道:“天下这么大,何愁没个去处。”
解七妞道:“姑娘要是愿意,请跟我们做个伴儿。”
蒙面黑衣女子一阵激动道:“多谢姑娘不以邪魔见薄,好意心领,我无颜再置身于武林之中……”
解七妞道:“姑娘是三才教中的唯一正派人士,也是当世一位奇女子……”
蒙面黑衣女子道:“姑娘夸奖了,我怎么敢当。”
解七妞道:“我们对姑娘只有敬佩,只有感激,事实上姑娘现在也已经不是三才教中人了,三才教的作为始终跟姑娘无关……”
蒙面黑衣女子微一摇头道:“姑娘不必安慰我了,我心意已决,告辞。”
冲着众人浅浅一礼,转身行去。
解七妞一抬手,还要说话。
燕十二从中拦住了她,摇了摇头。
望着蒙面黑衣女子那渐去渐远的背影,慧清大师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没想到三才教中竟有这么一位奇女子,真是污泥中的一朵白莲,乱石中的一块美玉,这位姑娘应是后福无穷。”
解七妞道:“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我觉得跟这姑娘挺投缘的。”
慧本大师道:“英雄豪杰,总是惺惺相惜的。”
燕十二突然说道:“大哥、二哥、毛大爷、计二爷请跟我进去一趟。”
解七妞忙道:“你这时候进去干什么,他们都撤走了。”
燕十二道:“我不是找他们,武林中有的是卫道之士,纵然咱们不找他们,他们也悻留不了多久的,我不能让一飞、老黑、查五爷、樊六爷曝尸荒处,任狐鼠蹂蹭,我要把他几位带回去。”
此言一出,众人俱皆黯然。
慧清大师道:“燕施主说得是,咱们都进去。”
燕十二道:“大师及诸位请留在沟外,万一再有惊变,诸位在外头也可以有个照应。”
他说的是理。
慧清大师微一躬身道:“老衲遵命!”
口 口 口
少林寺够热闹的。
一下子来了这么多贵客,怎不热闹。
张一飞跟老黑是八方镖局的人,跟少林扯得上关系,他们的尸体葬在少林,理所应当。
查老五、樊老六虽跟少林扯不上关系,可是他们可以算得上是为少林而死,为少林捐躯,所以也理所应当的葬在了少林。
口 口 口
这些事忙过了。
晚上,燕十二跟赵化龙,李广义两个正在客舍坐着。
龙啸天、欧阳晓带着少林监院大师慧真推门走了进来。
三个人忙站起相迎,燕十二道:“这两天给大师添了不少麻烦。”
慧真大师含笑说道:“燕施主是少林的恩人,也是啸天兄弟的莫逆之交,怎么突然客气起来了。”
落了座之后,慧真大师道:“贫衲奉掌教之命,特来请燕施主帮个忙。”
燕十二道:“有什么事大师只管吩咐就是。”
慧真大师道:“掌教亲自问过司徒英,可是他坚不肯说出少林镇山之宝的下落。”
燕十二道;“掌教的意思是……”
慧真大师道:“掌教想请教燕施主,是不是有什么好法子。”
燕十二沉默了一下道:“我曾有这么一个推测,不知道正确不正确……”
慧真大师道:“燕施主请说说看。”
燕十二道:“凡是武林中人,无论哪一个,只要他能得到传自达摩的少林镇山之宝,便将无置之不习的道理,司徒英独练了这册洗髓经,在武学上所以没什么进境,我认为他是智慧不够,无法参研那种奇奥博大的武学……”
慧真大师道:“掌教也是这么想。”
燕十二道:“司徒英是个极为贪婪的人,尽管他无法参悟洗髓经上所载奇奥博大的武学,若让他归还少林,他却又宁死也舍不得,在这种情形下,那册洗髓经只有两个去处……”
龙啸天道:“哪两个去处?”
燕十二道:“一是毁了那册洗髓经,一是藏了那册洗髓经。”
慧真大师脸色一变道:“但愿是后者,要不然司徒英的罪过就大了。”
燕十二道:“要是司徒英藏起了这册洗髓经,我相信它的藏处十有八九跟这张藏宝图有关……”
慧真大师忙道:“燕施主是说……”
燕十二道:“我只是这么推测,中不中不敢说。”
龙啸天道:“老弟,何以见得司徒英把那册洗髓经,藏在了……”
燕十二道:“这张藏宝图原就是司徒英的,并没有听说是哪一位前人传下来的,因此,我怀疑这张藏宝图是出诸司徒英之手,要是这样,那所传藏宝,也必是司徒英自己的宝藏……”
“不会吧,老弟?”龙啸天道:“既是自己的宝藏,还何必绘制什么藏宝图,那岂不是给自己惹麻烦么!”
燕十二道:“总镖头,要是这样的话,世上根本就不会再有藏宝图这一说了,一天两天看不出什么,日子一久,沧海也会变成良田的,地面上的事物虽然有变化,但它的方位绝不会改变,因之在藏下一样东西之后,绘制一张详细的藏物图以便日后寻找是有必要的……”
龙啸天道:“谢谢老弟明教,这么说司徒英那所谓藏宝,却是那册洗髓经。”
燕十二道:“我只能说有可能,不敢说必中。”
慧真大师道:“有可能总比茫无头绪摸不着一点边儿好,燕施主是否可以……”
燕十二探怀取出个长有一尺的纸卷儿,往桌上一放摊开,道:“这是我昨晚上拼齐三份藏宝图后描绘下来的一张全图,只消找出图上画的山洞是什么地方,就不难找到那藏宝图的所在了。”
几个人目光全落在那张图上,凝神看了一阵之后,龙啸天突然皱眉说道:“怎么这张图上连一个地名也没标?”
燕十二道:“所以我说这张藏宝图是出自司徒英之手,他知道图上画的是什么地方,所以用不着标出地名来,这样一来,他自己持图找起来也要比别人去找容易得多。”
欧阳晓道:“要去问司徒英,恐怕他不会说。”
龙啸天道:“那是当然,到现在他还挺横的,他豁出去了,死都不怕还怕什么别的。”
赵化龙忽然指着图左道:“三弟,这条水像是黄河。”
李广义也伸了手,道:“这条水要是黄河的话,这条水就应该是伊水了。”
龙啸天两跟猛睁,一点头道:“对,这是熊耳,这是外方,这是太室,这是少室……”
慧真大师不禁动容,震声说道:“照这标示来看,那藏宝处就该在……”
龙啸天接口说道:“在少室南麓。”
慧真大师霍然站起,道:“贫衲这就命他们准备灯笼火把去。”他转身行了出去。
欧阳晓抬眼望向燕十二道:“老弟,你看是这样么?”
燕十二道:“司徒英当初离少林时匆忙,恐人赃俱获,不敢携洗髓经下山,匆忙间把洗髓经藏在少室等处是有可能的。”
欧阳晓道:“那么这么多年了,他为什么不潜回少林来……”
燕十二道:“他未习洗髓经,武学没有进境,怎么敢折回少林来拿……”
“对。”赵化龙一点头道:“这么一来他为什么既得洗髓经,却没有研习洗髓经上所载奇奥博大的武学,这件事就明白了。”
李广义道:“简直越来越近了。”
说话间慧真大师已带着一队挑着灯笼,持着火把的少林僧侣来到客舍之前。
龙啸天道:“老弟,你也跑一趟吧。”
燕十二笑笑说道:“我义不容辞。”
站起来抓起那张藏宝图行了出去。
口 口 口
少林寺在少室的北麓,藏宝的所在是在少室南麓,那也就是说藏宝的所在是在少林寺后山。
少室南麓明亮得可以,几十个少林僧侣挑着灯笼,举着火把,分布在每一个角落。
慧真大师另带了八名提灯弟子紧随身侧。
按图索骥,自是容易,没多大工夫几个人便停身在一株华盖的老松下。
慧真大师激动的道:“要照图的标示,那藏宝处就位在这株老松下。”
事实如此,图上的标示位在这株老松下,然而众人目光搜索,却找不到一处可疑的地方。
燕十二一直凝目在那张图上,片刻之后,他沉吟着道:“标示虽在这株老松下,为什么……二哥,试试树根。”
李广义长剑一探,住那株老松根部那堆乱草中拨去。
他把草都削光了,树根周围连—个洞也没有。
赵化龙道:“难不成他埋了起来。”
双戟挥动,围着树根挖了一圆坑。
燕十二道:“他走的时候匆忙,不可能有那么多时间给他挖坑埋东西。”
赵化龙停了手,看了看,坑深有一两尺,却仍什么也看不见。
燕十二皱了眉,目光由下往上缓缓移动,突然,他一双目光停在树干三人多高处一个碗口般大小的树洞上。
慧真大师神色一动,道:“燕施主,会不会在……”
李广义提气窜了上去。
燕十二忙道:“二哥,留神虫蛇。”
李广义应了一声道:“我知道。”
这时候他人已窜到那树洞处,一剑插进了树干里,他一只手握剑吊在半空中,另一只手往下一拉,忙道:“大哥,借一把短戟用用。”
赵化龙一振腕,一柄短戟脱手而出。
李广义伸手抄住了赵化龙丢上去的那把短戟,伸进树洞只一绞,树洞立即大了一倍。
他把短戟探了进去,探了几探之后突然不动了,只听他叫道:“我碰着了东西,软软的。”
龙啸天脱口叫道:“是了。”
欧阳晓忙道:“手够得着么?”
李广义道:“我试试看。”
他把短戟插进了树干上,腾出手柱树洞里探去,只见他身子渐渐上升,手臂渐渐往树洞里探。
突然,他又叫了起来:“摸着了。”
慧真大师说道:“是不是……”
李广义道:“像是一团布……”
他手从树洞里抽了出来,手里多了个蓝布小包袱,布都烂得差不多了。
他一松手落了下来,急不可待的三把两把扯碎了那块蓝布,叭的—声,一物掉在地上,那是一本黄绢为面的书册,封面三个篆字,写的是洗髓经三个字。
龙啸天叫道:“是了。”
慧真大师突然拜了下去,他神情肃穆,跪在地上双手捧起了洗髓经,连诵佛号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感谢佛祖,感谢佛祖……”
他站起来又往西一转,然后肃然说道:“回寺。”
口 口 口
一行人抵达少林寺前,少林上自掌教,下至洒扫僧侣,都在寺门外等候着,灯笼、火把照耀得十几丈方圆内光明如昼。
慧真大师急步上前,双手奉上那册洗髓经。少林掌教神色肃穆之中带着激动,双手接过洗髓经,立即冲燕十二躬下身去,道:“施主大恩,少林代代不忘。”
燕十二要闪避时,少林掌教已带着众僧侣转身进了少林寺。
慧真大师冲燕十二一躬身道:“掌教要把洗髓经归藏藏经楼,随后就要处置司徒英,这两件事均属少林大事,请施主进寺参与其事。”
燕十二道:“多谢大师,我至感荣宠。”
当即偕同慧真大师进入了少林寺。
将洗髓经送上藏经楼,这确是少林一件大事,少林自刨派以来,也不过只有一次,那一次是达摩传经的时候。
藏经楼内外点满了灯火,香烛高烧,钟鼓齐鸣。
当少林掌教把洗髓经送上藏经楼的时候,少林掌教发现了一件喜出望外的喜事。
易筋经好好的收在那放经册的檀木盒里。
显然,龙啸天的师尊慧明大师不知什么时候已把易筋经归还了少林。
少林掌教这一发现传出藏经楼之后,藏经楼外少林众僧侣一起拜倒诵佛,声音几乎震动了整座少室。
龙啸天怔了良久,但他也着实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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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雄宝殿也点上了灯,烛火高烧,香烟袅袅。
正中是少林掌教,两旁是监院大师与各堂首座住持。
燕十二跟毛胡子几兄妹坐在一边。
大殿进门处跪着司徒英。
少林掌教身披大红袈裟,手持绿玉佛杖,当众宣布:司徒英罪孽深重,本该处死,伏念上天好生之德,看董淑嫒母女份上,免去死罪,追回少林绝学,囚于寺后,永远不得离少林一步。
少林掌教话刚说完,司徒英伏倒在地上,嘴角渗血,寂然不动,他嚼舌自绝了。
少林掌教这一判决不比死好多少,但却给他个活命的机会,而司徒英宁死不愿生,这也算是他的报应。
口 口 口
天亮了。当晨曦照耀下,少林掌教亲率少林众僧侣恭送贵宾。
龙啸天、欧阳晓带着赵化龙、李广义等偕同毛胡子跟计老二回了家。龙啸天要重振八方镖局的声威。
燕十二、花三郎,解七妞要上和阗,因为他们要赶去跟自己的人团聚。
一行人下了少林,在晨曦中越走越远,越去越远。少林众僧侣的祝福,也跟着他们越去越远,越走越远!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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