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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美人上青城 噩梦随风逝 误铸天大错 玉女含冤回 含冤入狱去 法堂惊异变 江岸遇高人 名师传绝艺 血染满江红 芳心撕碎寒

美人上青城     “上追玉殿嫦娥女,下愧三春粉芙蓉。”   这是西川地方人人诵唱的两句诗,人人也都知道,这是形容被誉为“西川第一美人”   ——“玉流星”江芷的一首绝妙好词。   “玉流星”江芷的“美”与“威震两江”的铁少庭的“俊”,是天下知名的——二人也同是名重武林的少年奇侠。   现在,这两个人就要结为连理了,自然是天大的好消息!郎才女貌,谁不倾慕?   整个灌县县城都为之轰动了,人们拥挤在“都江堰”江家门口,一直到岷江口的江边上,长有十几里的街道上,全都站满了人。   大家伫候着江家嫁女的行列,虽然明明知道看不见那位美人儿的庐山真面目,可是能够看见她坐的轿子,还瞧得见吹吹打打的喜庆现象,这就够乐的了。   岷江口,停着一艘大官船,船上披红挂彩,是男方派来迎接新娘的彩船。   男家是赫赫有名的军功世家,铁少庭的尊翁铁中令,如今官拜重庆总兵,莫怪乎大船左右,站满了迎亲的卫队,朝阳下器械鲜明,甲胄交辉。   铁总兵特别派了一名姓郭的守备,负责到灌县办理迎亲之事,这位郭守备在岸边上早已伫候多时了。   岷江口因为停了这么一艘彩船,相形之下,别的船可就显得丑陋不堪,太不相衬了!   大船两侧船舷上,各站着四名挎腰刀的卫士,凡是见有靠近的其它船只,就大声地吼着,不许他们靠近,两侧民船,噤若寒蝉。   一艘高桅杆破旧的小篷舟,徐徐地驶进江口,向岸边拢来。   操船的头戴马连波大草帽,四十上下的年岁,黝黑的面颊,尖尖的下巴,一身渔家装扮。   这个人好似聋子似的,压根儿就没听见大船上的喝斥声,他大咧咧地把船向岸边靠近,手里扔出了一个绳圈,不偏不倚地套在了岸边的木桩之上。就这样他两手交替着把小船拢到了岸边,身子一跃,己跳上岸。   公门里干事的主儿,岂能吃这一套。   这汉子不是刚上岸吗!迎面可就被一名卫士踹了一脚,这一脚还真不轻,正踹在这汉子的右腿跟上,那汉子一踉跄坐在地上。   顿时拥上来三四名卫士,把这汉子围在了当中。   一名卫士手指着他大声斥道:“个龟儿子!你耳朵聋了吗!这里不许停船。滚!再不走,老子宰了你。”   说着话,抡圆了“叭叭”就是两记耳光。   被打的汉子两手挣扎着,嘴里咿咿哑哑,却不知他说些什么,就是没有走的意思。   带刀的老总,可不吃这一套,三四个人合力把这个汉子抬了起来。正要往水里扔。   猛可里一人大喝道:“慢着!”   各人看时,站在他们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负责迎亲的郭守备,一时吓得松了手。   那汉子由地上爬起来,惊悸地向这边看着,嘴里咿哑地乱声叫着。   郭守备哈哈一笑,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你们几个胆敢在这里惹事,还不快退下去。”   四名卫士一起躬身行礼。其中一人手指那汉子道:“这家伙是故意惹事,请守备……”   郭守备沉声道:“不要说了,这地方人家就来不得么,你们下去。”   四卫士碰了一鼻子灰躬身退下。   郭守备打量了一下对面的汉子,四十一二的年岁,年岁不大两鬓却有了白发,黑瘦的脸,身材又瘦又高,一双深陷的眼睛珠子,透着机灵,在目眶子里,骨碌骨碌转个不休,身上黄丝绸子的一套短衫裤,足下是一双多耳芒鞋———副当地土佬儿的装束。   这样的一个人,谁看了也不会起眼。   郭守备沉着声音道:“你是干什么的?为什么惹事?”   那汉子比手划脚咿咿哑哑讲个不休,敢情是个哑巴。   郭守备气得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频频挥着手道:“去!去!快一边去吧!”四周看热闹的人也由不住都哄然地笑了。   那个哑巴像是看懂了,转身就溜。   他也没跑远了,就在附近的一个面摊子上坐了下来,比着手势要了一碗担担面,加了很多辣椒,唏哩呼噜津津有味地吃着。   谁也看不起一个哑巴,大家注意力可就移到了正前面的大街上。   这时候,可就听见了唏哩哇啦地吹奏声音,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兴奋的表情。   两列迎亲的卫队,把人群向两边用力推开,空出了正面的空地。在这块空地上,女方新娘子要在这里下轿,男方代表郭守备要举行一个简单的迎亲仪式,地上铺着一块崭新的红布,设有一张喜桌,上设油盏。   一列长鞭炮霹雳叭啦地燃点了起来,小孩子叫笑着满地拣抬着未爆的纸炮,大人笑小孩叫,乱成了一片,叫笑声中可就看见了新人的彩列。   排场还真不小,前面是三十人大列的吹鼓手,后面是四匹骏马,分别乘骑着女家的亲属四人,再后面才是一乘八抬的红顶大轿,彩轿两侧跟着两个婆子,两个丫鬟,丫鬟婆子手里都抓着一块大红手绢,摇呀摇的,慢慢地走近来了。   “新娘子来罗!”   “新娘子来罗!”   大人叫,小孩跳,街两旁的群众拥挤得像是两堵墙,水泄不通。这当口儿,那个吃面的哑巴,却丢下了面碗,全身站在板凳上,也跟着大家看新娘子。   新娘子的轿子来到了面前,四匹马上的人都翻身下马,四个人是女方的亲属,其中之一,也就是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人,是新娘的胞兄,人称“破空拳”江杰,西川地面上很少有不知道这个人的。   这人三十一二的年岁,生得鼻直口方,英气勃勃。   由于“玉流星”江芷的父亲“神医”江大春,三年前不慎坠崖而死,这件婚事,就由“破空拳”江杰出来主持。   郭守备老远大步赶上,抱拳道:“江大相公……有劳,有劳。”   “破空拳”江杰也施礼道:“应该,应该!郭老爷多辛苦了。”   喝了送迎酒,男方大船上下来一个女眷——“剪空春燕”铁小兰,她是铁少庭的胞妹,是专为来迎接新嫂子的。   只见她二十不到的年岁,高高的身材,一身大红,气质妍丽丰逸,高贵华美,举止清秀幽淡,雅丽舒徐,不愧是大家闺秀。   两名秀丽的丫鬟跟在她身子后面,一行三人姗姗行到了轿前站定。   这时候,在场各人出乎意外的一片安静,鸦雀无声,每一个人眼睛都睁得极大,就等着一睹轿子里佳人的风采。   “剪空春燕”铁小兰含着微笑,揭开了轿帘,四周爆出了一片赞美之声。   新娘子头上盖着盖头,一身大红,虽然看不见她极艳的芳容,却看得见她妍婷的身材,纤纤玉手和露在云鬓香肩之间的一截玉颈,当真是凝脂白玉,引人入胜。   只见她慢移莲步,在“剪空春燕”铁小兰的扶持之下,先向四亲人一一大礼,遂又慢慢转过身来,向大船上行去。   就在这一刹那,人群里发出了一声怪异的叫声。   那声音听在耳朵里,说不出的一股子难受,似闷又哑,欲朗又掩。   在众人惊闻动心的一刹那,一条人影起自人群,足足拔起了有六七丈高下,像抄波的燕子蓦地向下一落,正好落在新人行列之间。   光天化日,正在接亲仪式进行之下,这种举动太惊人了。   大家的眼睛是雪亮的,看得清清楚楚,这个人正是方才大闹河岸的那个哑巴。   这可真是天大的怪事儿!   只见那个哑巴嘴里哑声怪叫着,即向新人“玉流星”江芷身边扑近。   这种突然的举动,使得在场主客双方,俱都大吃了一惊!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有人胆敢当众劫婚!   郭守备职责所在,大惊中也顾不得眼前的礼节,由于他站立的地方,距离新娘最近,正好首先迎上那个劫婚的哑巴。   怒极之下,这位守备老爷“呛啷”一声拔出腰刀,即飞起一只有腿,照着这个哑巴身上踹去。   四下秩序,一时大乱。   那个哑巴,端的是一身好功夫。   郭守备一脚踢到,却被哑巴一探手就抓住了脚脖子,只见他面现怪相地哑叫了一声,用力一拧,“喀喳”一声骨响,郭守备痛得“哎哟”一声大叫,一条右腿已被生生折断。   哑巴右手向外一翻,郭守备一连在地上翻了两个斤斗,栽倒在地,只痛得全身打抖。   他因为职责在身,虽重伤之下,犹不敢疏忽职守,当时大声喝叱道:“拿人哪!”   两侧卫队早已自动奔前,此时闻令,更不怠慢,各拔腰刀,众声喝斥中,一拥而上。   眼看着十数把寒光断断的钢刀,一齐向着那个哑巴身上猛砍直劈而到,盘算着那个哑巴,即将是如何惨不忍睹的一副形象!   事实上,大大的不然。   十数把钢刀围攻之下,那哑巴只伸出一双黑瘦的胳膊,看不清他是怎么的一个姿势,总之,在他伸出的双手一阵乱舞之下,来犯的十数口钢刀,一齐都落到了他的手中。只见上来的那伙卫士,更是不攻自散,丢了手里的刀还不说,一个个跄踉跌倒,叫嚷成一团。   那个哑巴嘴里“咿哑”大叫着,把拾在手里的十数把钢刀一阵乱拍急折,兼以双足乱踏,刹那之间,已成为一大摊破碎烂铁。   这番情景,看得每个人胆上生毛,俱不禁目瞪口呆,作声不得。   这当儿,“破空拳”江杰,已把妹妹快速地搀回轿内,愤怒之下,他也顾不得自己身份,大吼一声,腾身而起,落向那哑巴身前,一拳向哑巴后心上打了过去。   大家乍见新娘之兄出手,俱都大声喝起彩来。   群众的心理是微妙的,人人都存着看热闹的心意,真恨不能现场能出上几条人命才算过瘾。   “破空拳”江杰是有名的少年侠客,武功自是不同于一般,他既然出了手,大家料想着那个哑巴是活该倒霉了。   事实上,又不是那么回事。   江杰既以“破空拳”成名江湖,自然拳上功力可观。这一拳由于是在怒火头上,更用了十成力道,“呼”一声,直逼后心打到。   哑巴像是后面长了眼睛一般,就在江杰的拳头眼看着即将打中背心的一刹那,他身子如同一阵风似的,“呼”地一下子转了过来。   他身子扭曲着,就像是一条蛇似的。   江杰那等凌厉的一拳,居然是打了个空。   众目睽睽之下,江杰不觉脸上一红,怒火中便展开一路“混天拳”。该拳共分十三式,又名“混天十三拳”.乃江杰最为拿手,却又不轻易用的一套厉害拳法。一经展开,但只见拳影漫天,虎虎生风,不怒不慑,却备刚柔之气,又缄缕极密,不露痕迹,端的是横绝六合,别开天地。   然而那个哑巴的身法更是高不可测。   只见他时蹲乍伏,倏起又落,左舞右闪,弓前缩后,妙在江杰的每一拳,都是差在毫厘之间,而未能打中其体。这番情景,倒像是大人逗小孩子玩耍一般,一任江杰拳式是何等猛厉,却休想占半点便宜。   哑巴一边与江杰动手过招,那双眸子却不时注意着彩轿的动静。   这时男方乘乱就想把轿子抬上大船,可是却未能逃开那哑巴的双眼。   只听他“咿哑”地一声怪叫,身子蓦地腾起,却把头上一顶马连波的大草帽,远远向轿夫掷来。   顿时,就有两个轿夫栽倒,那顶大花轿猛地向下一栽,差一点把新娘子给栽了出来。   那个哑巴叫嚷着扑向轿前,双手一阵乱翻,几名轿夫,被高高抛空而起“扑通!扑通!”一连串的水响之声,俱都坠落江水之中。   “破空拳”江杰怒吼声中,抖出了一杆“蛇藤棍”,抡圆了向着哑巴当头击到,却被哑巴劈手给抢了过来,江杰还想扑去,那哑巴劈空一掌击出,江杰全身一个颤抖,顿时就僵立在当场,动弹不得。   喊杀中,十数名卫士再次扑上来,刀剑齐下。   这一下子,似乎把那名哑巴给惹火了,只听他嘴里连声怪叫着,不退反进,身过处,那几个亲兵卫士纷纷被抛空而起,刹那间,跌了个唏哩哗啦,鼻青眼肿。   哑巴仍然不变初衷,目的乃在轿内的新娘子,一路起纵如飞地扑向轿前。   这当儿,轿内的“玉流星”江芷,再也难以保持缄默了。   就在那中年哑巴扑向轿前的一刹那,“玉流星”江芷蓦地拉下了头上的盖头,一声娇叱,一掌直向着迎面哑巴头上劈来。   掌风飒然,有如刀劈!   中年哑巴似乎具有不可思议的身手,在“玉流星”江芷的凌厉掌势之下,他身子陡地向左一闪,滴滴溜一阵子疾转,“玉流星”江芷那等猛锐的掌力,竟然化为无影无形。   “玉流星”江芷大惊之下,更不甘示弱,她足下力点,已自轿内窜身直出。   像是一片红云般地凌空直起,直到此刻,现场各人才算真正的看见了“玉流星”江芷的芳容。   虽然是惊鸿一瞥,亦可见其清澈神姿,绝代芳容,当真不愧为西川第一美人。   眼看着她凌空飞下的身子,与抖出的一双皓腕,直向着那中年哑巴身上扑去,有如飞鹰搏兔,野鹤归云。   中年哑巴嘴里“唔咿”一声怪叫,身子猝然腾起,他出手如电,只是一伸一转,已把空中的美人儿擒在手中,只见其右手轻轻拍向江芷后背。   “玉流星”江芷欲挣无力,娇吟了一声,顿时伏在他肩上人事不省。   全场大惊,只是却无人再敢阻拦。   眼看着那中年哑巴抱持着江芷,倏起倏落地直向江边扑去。   猛可里一声清叱,一条倩影,自右侧袭上来,现出了“剪空春燕”铁小兰娉婷的身影。   这位小姐急怒中,展开了她的一对“鸳鸯刀”,身子向前一凑,右手鸳鸯刀劈顶直下,左手鸳鸯刀,却贴着地面,飞卷而出,如同一道长虹,向哑巴后背上砍来。   这一双刀施展得疾快无比,眼看着那哑巴已在刀光笼覃之中,却只见刀光下的那个中年哑巴,身子一拧,硬硬地向左面错开半尺有余。   铁小兰上面的一口刀,可就落个空。   同时间,那哑巴的一只右手,已抓在了铁小兰的另一口刀身之上。   “剪空春燕”铁小兰用力地向后夺刀,那口刀在哑巴手掌中有如钢打铁铸一般,休想抽动一分一毫。   铁小兰猛然抬头,却只见哑巴在盛怒之中,一双眸子内精光迸射,那副样子,简直就像要把她生吞了一样。   铁小兰禁不住打了个寒颤,遂觉出手上钢刀起了一阵颤抖,却见哑巴已松开了手,频频向自己冷笑不已。   那口被哑巴抓住的鸳鸯刀,显然已改了模样,刀身上现出一个清晰的手掌痕迹,非但如此,五指内力触处,刀身上已被贯穿了五个透明窟窿。   “剪空春燕”铁小兰有生以来,也没有见过这等怪事,当她目注着这口刀时,吓得全身冷汗涔涔。   哑巴也并不为难她,他带着胜利的冷笑,一双寒光闪烁的眸子,慢慢扫向在场各人……   凡是跟他目光接触过的人,无不瞠目变色。   再也没有一个人胆敢向他出手了。   哑巴一只手抱着“玉流星”江芷,大步走到了“破空拳”江杰跟前。   他犹豫了一下,缓缓伸出了一只手,在江杰颈后用力地拍了一掌,江杰身子踉跄倒地,“哇!哇!”一连吐了两门痰,穴道算是解开了。   那个中年哑巴“哇啦,哇啦”地说了几声,一只手向江杰比着手势。   江杰是“瞎子吃芥未”干瞪眼,一句也不懂,同时他也明白,对方是个哑巴,虽然口不能言,却是武林中一个罕见的异人,在场各人简直是无法与之抗衡,如不知趣,只怕更要大大吃亏。   所幸,那个哑巴旨在劫人,并无害人之心。   他虽咿咿哑哑说了半天,无奈对方一句不懂,他也就懒得再多说了。   转了个身子,他又来到了“剪空春燕”铁小兰面前,原来铁小兰早已为哑巴的超人神功吓呆了,手上的刀也掉在了地上。   那个哑巴却弯腰把那口留有他指痕的鸳鸯刀拾起来,重新交在了铁小兰手里。   他手指着刀上的指痕,咿哑地说了几声,比着手势,脸上带出自豪的神色。   铁小兰虽不知他说些什么,却猜出了他的意思,那哑巴显然是要她留着这口刀以示外人的意思。   哑巴比说了一阵,确定再没有外人与他为敌之后,才扛着江芷向江边行进。   他的那艘篷舟就系在江边,他走到了船边,先用脚尖把绳套踢落,随后飘身而下。   偌大的一个人,更何况还抱持着一个人,两个人的重量该是何等之大!事实上却是轻如鸿毛。   两个人落在小船之首,那艘小船,只不过微微地点了一下头。   众目睽睽之下,这艘小篷舟一径地顺着岷江江水,一泻如箭而逝。   “玉流星”江芷渐渐地醒转。   她睁开了眼睛,发觉自己在一个人的抱持之下,正向着云雾飘渺的山岭间行走着。   先是一惊,可是她立刻就镇定下来。   她发觉到抱持着自己的那个人行进的步子极快,自己在他抱持中起落前进,有如狂风飘絮,但只觉得两耳生风,轻快极了。   “玉流星”江芷在武林中,正是因轻功见长,所以才博得了“玉流星”这个外号,可是她此刻默默察看这个抱持自己的人,那身杰出的轻巧提纵之术,真不知比自己强了多少倍。   他似乎完全是靠着一双足尖前进,往往只轻点一下,即可前进丈许,一双足尖走在路面,看来宛似凌空踏行一般。   “玉流星”江芷在短时的回忆观察之下,已经完全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自己是在迎亲仪式进行中,被一个哑巴给劫了去,那个哑巴也就是现在抱持着自己行走的人。   这一切,就像是梦一样的,难以令人相信。   可是却又是千真万确的实在情形。   想到这里,江芷由内心潜升出一股难以克制的怒火,她慢慢把真力提贯右手,偷偷观察着那个哑巴的身形部位,觉得在他背后“志堂”穴上下手,必可制其死命。   一念触及,杀机顿现。   江芷不敢把内力贯足了,为的是怕惊动了那个哑巴,她只贯注七成真力。   这等功力,以她的手法足可贯穿一堵土墙,以之袭人,自是可怕之极。   江芷一心泄恨,却未曾想到这个哑巴既能以手当刃,该是身负何等功力之人,又岂能受人暗算?   她似乎没有想过这事。   心念一动,立即下手,倏地五指齐并如剑,直向着那哑巴背后“志堂”穴上力击了下去。   “噗”地一下子击了个正着,想不到那哑巴身上竟是出奇的软。   “玉流星”江芷的一只手,有如插在了一堆烂泥里一般的容易,她心里猝然一喜,身子也就自对方怀中一挺而起。   待到她身子落下之时,才忽然发觉到自己的一只手,仍然插在对方背后肌肤之内,心中一惊,用力地向后一抽,却是纹丝不动,敢情已经陷在了对方肉体之内。   一瞬间,她觉出对方体内,有如火一般的焚烫难熬,忍不住惊叫了一声。   哑巴身子是背向着她,这时突地向前一躬,“玉流星”江芷的身子就像一枚球似地抛了出去。   江芷飞出的身子,直向一堵山石上撞去,她单手一托石面,整个身子倒起如隼,在空中翻一个身子,才轻飘飘地落下地来。   那个中年哑巴却用一双沉着的眼睛盯着她,脸上表情不惊不怒,却是很严肃。   “玉流星”江芷冷笑道:“你这个人好大的胆子……你到底想做什么?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里?”   哑巴用手指了一下山上,又伸出一根拇指,一根食指,比着弯了一下,嘴里咿哑地说个不休。   江芷赌气地叹了一口气,纳闷道:“谁懂你说的什么鬼话!”   她猛地转过身子,正要向岭下遁去,可是面前这哑巴却已察知了她的用心,风也似地飘到了面前,江芷用奇快的身法,一连转了几个方向,可是那个哑巴却用更快的速度,陪着她一连转了几个方向,俱都是拦阻在她面前。   “玉流星”江芷其实早已经领教了这个哑巴的绝世身手,只是还不死心。   这时见状,她不得不失望了。   一股怒火,燃烧着她,她猛地向着对方这个哑巴咽喉上运指插了下去。   哑巴嘴里“唔”地怪叫一声,风也似地旋转开来,江芷走了个空招。   她怒火头上,身一拧,右手向下一沉,改用出一股“五行内力”,向着哑巴腰肋之间力击过去。   所谓“五行”指的是“心、肝、肺、脾、肾”,这种力道一经聚结,简直是无坚不摧,端的是厉害之极。江芷若非是怒到了极点,断断不会施展出这等杀手。   “五行掌力”一经使出,有如一根风柱般地向着那哑巴腰间袭到,只听得“砰”的一声,击了个正着,就只见对方哑巴身子有如一个大球似的一路滚翻急跳,江芷心中一喜。   陡地面前人影一闪,那个哑巴,却又好端端落在面前,江芷心中一呆,伸手就向哑巴脸上抓去。   哑巴哈哈一笑,手掌陡地一翻,江芷就觉得对方手掌心内,似有一股莫名的吸力,不容她稍缓须臾,那只伸出的手,就被对方握在掌内。   哑巴施展的是一手“拿穴手”,江芷顿时身软如绵,差一点坐倒在地。   她还能开口说话,她始终想知道这个谜。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这样?”   说了这句话,她又后悔了。   果然对方比手划脚,咿哑地又说了一通,依然是听不懂。   哑巴很生气地怒视着她,比着手势,大概是警戒她不可再图逃跑的意思。   江芷一阵伤心,落下泪来。   哑巴见她落泪,显然是吃了一惊,他缓缓地松开了她的手,呆呆地注视着她。   这样子使得江芷又气又羞,她把身子扭向一边,擦了一下泪,冷笑道:“看什么?”   哑巴却由身上取过一方绸帕递过去,嘴里“嘻嘻”说了几句,指一指山头,又比了一个高过自己的手势。   “玉流星”江芷一惊,道:“你是说山上有个人要见我?”   哑巴连连点头,面色大喜。   总算问出了一点头绪,江芷心里可就更起了狐疑,哑巴还一个劲儿地要递手帕给她。   她把他的手推开道:“我自己有。”   说完无可奈何地由袖子里拿出了一块绸帕,用力地擦了一下鼻涕。   哑巴指了一下地上的石头,自己先在一边坐下来。   江芷冷笑道:“跟你个哑巴还能谈出什么名堂来!你这么做大错特错,等于是强盗,你知不知道?”   哑巴连连点着头,脸上表情也似颇为沉痛,他两只手用力地互捏着,显示出他内心的自疚。   江芷立刻把握住机会,说道:“人都会有错的,只要能改,你现在补过还来得及!”   哑巴一片茫然。   江芷好言道:“你现在放我回去还来得及,我一定既往不咎,也不告诉他们你住在哪里。”   哑巴直直地看着她,显得心绪很不安宁的样子。   江芷焦急地道:“怎么样?”   哑巴忽然怒形于色,用力地摇着头,嘴里怪声说着,手指山头,又比着先前同样的手势。   江芷真恨不能给他一掌,可是她知道这个人武功太高,自己这么做是徒取其辱,只好忍下了这口气。   她轻轻叹息一声,无可奈何地道:“好吧,我答应跟你回去就是了。”   哑巴大喜点头,两只手翘着拇指,连连晃动。   江芷道:“可是我先要知道,这个人是谁?”   哑巴一只手抓着头发,想了想,忽然大笑,江芷正自不解,哑巴已拿起一截枯枝,在地上划了划,写出了几个字,江芷细看,写的是:   “是我师弟。”   “你师弟?他为什么要见我?”   哑巴写了“因为”两个字,却又用脚抹了改写道:“你见了他就知道。”   江芷不解地说道:“你师弟也是个哑巴?”   哑巴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江芷的心里稍稍平和了一些,总算还有个能够通人话的。   她左右打量着道:“这是什么山?”   哑巴写下“青城”两个字。   江芷盘算一下,青城山离岷江少说有上千里的路程,这个哑巴好快的脚程。   “你师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哑巴想了想,写下“美男子”三个字,他那张黑脸上绽开了自得的笑容。   江芷的脸红了一下,冷笑道:“也有武功吗?”   哑巴的头,连连点动,大拇指频频翘起。   “比你还高?”   哑巴又是一连串点头,用石块在地上写下:“天下第一,无人能敌”八个字。   江芷撇了一下嘴,冷笑道:“你少自吹自擂,武林中能人多的是,我就不信没有人能敌得你们师兄弟!”   这一次哑巴倒不和她争,只看着她傻笑不已。   “玉流星”江芷能知道的都已知道了,自忖着逃走无望,只好跟他走一趟了!   她叹息一声,道:“既然如此,我就跟你去一趟,倒要见识一下你师弟又是一个什么玩艺儿。”   哑巴一听她侮辱师弟,顿时瞪圆了眼睛,头上一丛短发簌簌地动了一下,江芷吓了一大跳,不敢再吭声。   哑巴站起来,遂又作势想要把她拉起来。   江芷后退一步,道:“我自己走。”   哑巴摇头表示不可。   江芷怒嗔道:“你要是不答应,我就跳崖自杀。”   说完真的作出要跳崖的动作,这一来那个哑巴果然软了下来,后退一步,连连点头,只是一双眸子左右闪烁,一副防患于未然的样子。   江芷冷笑一声道:“你放心吧,我跑不了的,你那么高的武功,还怕我跑了吗?”   哑巴点点头,用手向前指了一下,要她先行。   江芷陡地提吸真力,施展出轻功中“燕子飞云纵”的提纵绝技,一连十八个起落,已走出百十丈外。这等轻功,在武林中确是少见。   她身子方一站定,回身看,那个哑巴仍然贴身立在身后,脸上一红,才知对方无论哪一门功夫,都要较自己高出许多。   这么一来,她算是完全死了心了,只得死心塌地地往前走。   山路虽是崎岖,可是在他们两个身负轻功绝技的人来说,自是算不得什么。   青城一山,在蜀省一地来说,最是钟秀,山上道观极多,庵寺连云。   但是哑巴指示的道路,却是远离人烟,只见奇石异草,白云青冥,深入之后,更似人间仙境。   在哑巴指示之下,又拐了几个弯,才来到了上覆白云的极高山地。   “玉流星”江芷都已累出了汗,回身看那个哑巴,却像是无事人儿似的。   “到了没有?”江芷气喘吁吁地问。   哑巴点点头,一双眸子却注视着江芷身上——那是一身大红的新娘嫁裳,有几处都皱了,脏了。   哑巴好像很关心她这件衣裳,他走近去,小心地把她衣裳上面的脏处擦干拂净,脸上才又带出一丝欢喜之色。   江芷赌气地把脸转向一边,她本来是满腔愤怒,决心不与对方罢休的,可是这个哑巴的一切,却又使得她简直是无可奈何,跟这样的一个人气也是气不来,也是白气。   他葫芦里到底是卖什么药?江芷还是莫名其妙,虽知是去见他的师弟,可是为什么要见他?仍然是一无所知。   哑巴指了一下石头,示意她休息一下。   江芷一声不吭地过去坐下。天风冷冷,白云滚滚,江芷昔日亦曾来过青城,不过那只是在山中各处道观走走,纯粹是踏青览胜,哪里像今日这般苦走。   她四下一打量,才惊于青城之壮观钟秀,只见一片青葱,万叠重翠上衬青天,下映峰顶白雪,确实美极了,真有“人在图画中”的感觉。   一阵山风,冷飕飕地吹袭在她身上,一时使得她又触及伤怀……   她想到了家中诸人,也想到了那位尚不曾谋一面的铁公子少庭,不,他应该算是自己的丈夫了吧……   自己虽然不曾见过铁少庭,可是从哥哥嘴里知道他是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人品好武功好,并且也曾看过他的人像,算得上是个英俊男子。   这样的一个人,自然也就谈不上什么好挑剔的了。   她满打算着嫁过去,自己好好做一个妇道人家,丢下宝剑,做些女红,小心侍奉公婆,做一个贤淑的妇人。   这种想法,在她来说虽是陌生但是很有点刺激的感觉。   谁又能会想到,偏偏会在这件节骨眼上,生出了这么一件怪事,真可说是旷绝今古的怪事,竟然会被一个莫名其妙的哑巴给擒到了山上,未来的一切,尚还不得而知……   江芷心里这么想着,真有说不出的、难以排遣的遗愁别恨。   一切都是命运。   这个婚事很可能就这么砸锅了。   她有点遗憾,可也在下意识里又有一点开脱的感觉。老实说,她还有点怕做新娘子,怕那使人窒息的洞房之夜!好了,现在起码暂时不用再怕了。   她默默无言地想着心事,一旁的哑巴可又在催促了。   哑巴比着手势,样子像是在告诉她快到了。   仍然是由她在前面走,二人绕过了眼前的岭陌。   面前是翠绿的起伏山岭,又向下行走了里许山路,便见一片向阳的绿色坡地。   首先入目的,不是这片绿色坡地,而是建筑在坡地之间的一幢竹造房舍,尖尖的顶子,展开的檐角。   一切全是用青绿的翠竹筑成的,竹墙上爬满了山花,确是别具匠心,好看极了。   当然,此刻江芷的心情不同。   她只是感觉这片房屋不俗,却没有心思去欣赏。   哑巴指了一下那片竹舍,连连点头。   江芷冷笑道:“你师弟如果也像你一样不通人情,我也无话可说;要是他还有一点人性的话,那我势必要他还我一个公道。”   哑巴比着手势,眼睛里却现出了泪痕。   这种表情,倒使得江芷莫名其妙了。   好在地方到了,一切等见着了他那位师弟再说。   二人施展轻功,很快地来到了竹舍跟前。   首先入目的是,正门入口处,悬挂着的彩花与一方大大的“喜”字匾额。   江芷心里一动,暗忖道:“这倒巧得很,他们这里也在办喜事呢!”   心里想,嘴里可不好意思问。   进了门——好雅致的一间堂屋。   四面轩窗开着,糊着紫罗纱的窗帘,堂屋内的一切摆设非竹即石,壁间挂着几幅字画,字是狂草,画是竹子和兰草!   几上有一个三足的小银鼎,燃着檀香,缕缕清香沁人心神。   应该是一个很舒服的家了,可是江芷的心情却没有丝毫松快的感觉。   哑巴关上了门,身子一闪,极轻快地转到了一间房前,轻轻地揭起帘子,向里面注视了一下,遂又迅速地来到了江芷面前。   江芷忍不住冷笑道:“你师弟呢?”   哑巴用手向那扇门指了一下,面色十分沮丧,他像是在盘算着什么事,两只手掩着脸,现出一种痛苦的样子。   江芷顿时一惊,道:“他为什么不出来?”   哑巴放下了两只手,一双眼睛红红的,默默地摇了一下头。   江芷怒声道:“你捣什么鬼?”   她身子快速地飘到了那扇门前,猛地掀开门帘,一股浓重的草药气息传出来。   这种味道,她是熟悉的,以往的年月里,她陪着父亲,焙制各类不同的丸药膏散……   现在她陡然闻到了草药的气息,仿佛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之感。   她看见一个年轻人,平平地躺在一张石榻上,石榻上放着一方熊皮垫褥,看上去舒服极了,可是睡在上面的那个年轻人显然不舒服。   如果这个人,果然就是哑巴的师弟的话,那么哑巴倒也没有说谎,因为他确实很英俊,可以称得上是个美男子。   他身上穿着一袭雪白的长衣,面色白哲中带有异常的红晕,长眉如剑,鼻直而挺。   他也许是睡着了,或许是在昏迷中,脸上含着深深的痛苦,眉头微锁,牙关紧紧咬着。   江芷当然不会很仔细地去打量这个陌生的青年,她只匆匆看了一眼,即退回了原处。   哑巴频频点头。   “他怎么了?”   哑巴面上立时浮起了一丝悲哀,两只手无力地抬起,把脸埋在掌心里。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江芷又气又奇地道:“你把我带来是为了什么呢?”   哑巴放下了手,只见他喉头频动,两行热泪夺眶而出,他转身走到了一张桌子旁,坐下来。   桌上陈列着文房四宝。   江芷跟过来,道:“你师弟怎么啦?”   哑巴苦笑了一下,拔出了一枝笔,蘸些墨,在纸上写道:“他病了。”

噩梦随风逝     “病了?”江芷莫名其妙地对这个陌生的青年,生出了一些同情,只是这种感触,她极力地把它打消掉。   她做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冷笑不语。   哑巴继续写:“他也许快要死了。”   眼泪滑腮而下,滴在纸上,很快地浸染了一个圆圈。   江芷怔了一下,心里也沾染了些伤感,可是她仍然矜持着,做出相反的姿态。   “这些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害他的。”   哑巴睁着一双流泪的红眼,很微妙地观察着她,江芷倒是很少见过一个大男人落泪,尤其对方是一个哑巴。这个哑巴既然有那等的一身奇妙的武功,似乎不应该是一个软弱的人。   可是,现在他竟然变得像一个孩子似的,居然当着人哭了起来。   江芷很偶然地体会出哑巴善良的一面,相对地也就把原本仇恨他的心意减低了许多。   “请你帮助他!”哑巴在纸上写着。   “我?”江芷哑然失笑道:“我怎么……为什么你选中了我,要我来帮他?”   哑巴脸上顿时现出了一些歉疚与不自然的表情,他大概想说明白一点,可是却不好下笔。   “为什么呢?”江芷追问着:“人多得是,为什么要单单找我?”   哑巴垂头不语,身子微微颤抖着。   江芷叹了一声,她已经被对方的情绪感化了。   “好吧!”她讷讷道:“既来之,则安之,你告诉我吧,我怎么能够帮你?”   哑巴抬起头,感激地点着头。   他开始用颤抖的手,在纸上落笔道:“你们结婚!”   江芷吓了一跳,脸色绯红地道:“跟……谁结婚?我?”   哑巴肯定地点着头,表情诚恳,带有乞求的意思。   江芷睁大了眼睛,道:“跟……谁结婚?”   哑巴写道:“我师弟任剑青。”   江芷脸上由不住又是一红,她又气又笑地道:“原来你把我劫来是存着这个心眼……   太好笑了……太滑稽了。”   说时她忍不住笑了两声,转念一想,也实在笑不出来,一张脸气得白中带青。   哑巴的一双眼睛变悲为怒,直直地逼视着她,他写道:“你笑什么?”   江芷冷笑地道:“你说得太好笑了……想一想,你师弟不是一个快要死的人吗……”   说到这里,她突然一呆。   她想到了一件事,当真是笑不出来了……她的脸一阵白,转视向面前的哑巴。   “你是说……”她讷讷地道:“冲……冲……”   哑巴点点头,肯定地写下两个字:“冲喜!”   “玉流星”江芷怒叱一声,道,“无耻!”   她陡地一掌向哑巴脸上劈去,可是哑巴的身手较她更快,她的手才伸出一半,哑巴的手指已点中她的“气海穴”。   江芷只觉得身上打了一个寒颤,顿时人事不省,昏倒在地。   当她苏醒的时候……   烛影儿摇摇颤颤,粉帘儿飘飘闪闪。   江芷睁眼注视了一刻,倏地一惊坐了起来,面前那个人——任剑青,正用一双温和的眸子注视着她。   江芷想到了方才的一切,吓得一骨碌站了起来。当她发现自己方才竟是睡在对方铺有兽皮的石榻上时,不禁大吃一惊,顿时呆住了。   任剑青仍然注视着她,一言不发。   他是坐在一张舒适的藤椅上,双手交叉在前胸,表情很阴沉,看不出他的喜怒哀乐。   他那张英俊的脸上,听显现出的,只是无比的倦弱。   江芷简直羞愧无地,不敢与他的眸子交接。   她第一个反应,立刻到了门前,伸手推门,才发觉到房门外面已经下了锁。   江芷倏地回过头,怒视向对方那个青年,道:“这是怎么回事?”   白衣青年苦笑道:“门上锁了,是我师兄锁的。”   江芷冷笑一声,道:“他为什么要这样,他……”   她的眼睛自然落在了自己身上,发觉到自己身上仍然是来时那身大红衣裳,她下意识地觉得自己并没有失去什么……心里也就镇定下来。   “你还不明白么?”青年人冷冷地笑道:“我那个师兄是在为我们办喜事呢!”   尽管是在病中,他仍然带有凌人的豪气,目光里闪烁着只有极高内功的入,才能具有的那种精芒。   “玉流星”江芷目光一转,果然发觉到,这间房子的一切全都重新布置过了。   窗帘、桌布,都重新换过了。   桌子上还多了对红色的喜烛,墙上还贴着喜字儿,烛影摇红,再衬托着自己一身大红新嫁衣,如此良夜,一男一女……   “这不就是所谓的新房么?”   江芷的心跳得那么厉害,脸愈加地红了。   当然,这个时候是绝对不能害羞的,如果不说话,岂不等于是默认了?   江芷忍着脸上的红、心里的羞,怒声道:“不……这简直是太无耻了,我绝不承认……”   白衣青年俊脸上立刻现出一丝冷笑,徐徐地道:“你是在骂我么?”   “不!”江芷心乱如麻地解说着:“我是骂布置这件事情的人……我……我绝不承认。”   “我更不承认!”自衣青年冷冷地说道:“姑娘,请你先静下来,这件事,并不如你想得那么糟,你不是和来时一样的么?”   江芷心里一怔,说不出的羞愧,只是看着白衣青年说不出话来。   白衣青年病弱的脸上,强作出一片笑容,道:“我师兄太好笑了……他大概是以为我快死了,才会找到了你这样的一个美人儿来为我冲喜……”   摇了摇头,苦笑着又道:“无聊……可笑。”   他真的笑了,露出洁白如玉的两行牙齿。   “他也不想想,这件事又岂能是他一个人所能做成的?”青年人接着叹息了一声,喃喃自语道:“无论如何,他真心的关怀着我倒是真的。”   江芷冷笑道:“他关心你……却没有顾及到一个女人的名誉与节操。”   白衣青年默默点头道:“这就是他幼稚的地方……姑娘,这件事只有你我知道,我守口如瓶,自然不会为外人所知。”   江芷不知怎么,自从第一眼开始,就对这个青年人心生同情,这时对面相谈之下,却又对他生出一种说不出的钦佩之情。   虽然这种钦佩只是淡淡的,可是这已经足以打消对他原来的恶感。   她偷偷看了他一眼,讷讷道:“你说的是真的?”   “丈夫一言,如白染皂。”   “我相信你就是了。”她的脸红红的,四下看了一眼,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   白衣青年恨恨地道:“今夜好像特别长………   江芷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低头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青年道:“子时左右。”   他双手力撑着椅柄,身子抖簌簌地站起来,定了一下,他徐徐地行近窗前。   江芷由他的动作中,已经发觉出他行动的不便,一个身怀武功的人,到连走动也不易的时候,可知该是何等的重疾系身了。   白衣青年徐徐回过身子,脸上表情很洒脱地道:“师兄必定是在我昏睡中布置这一切……你也许不知道,当我醒来的时候,你就睡在我身边。”   “……”江芷怔怔地看着他。   青年一笑道:“当时我真吓了一跳,先以为你是睡着了,到后来才知道你竟然是被点了穴道。”   “是你救醒我的?”   “还会是谁?”白衣青年道:“我用‘达摩指’力为你解开了穴道,还好,看来你也有武功根底,否则你不会这么快就醒过来。”   江芷一肚子的委屈,偏偏在对方一派斯文之下发泄不出,而且她发觉到与他谈话,好像很有意思。   这件事从一开头就充满了奇异,包括那个哑巴和眼前的这个青年,自己的被人扮作……   一切的一切,真是趣味迂迥,引人入胜。   她实在还不明白,对方这个青年以及那个哑已,是怎么样的来历,何以这样武功的两个人,江湖上不见传闻?   她吁口气,讷讷地道:“你的大名是任剑青?”   白衣青年一怔道:“你怎么知道?”   江芷道:“是你师兄告诉我的。”   顿了一下,她又道:“我可以知道关于你们师兄弟更多一点么?”   “我们师兄弟,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   任剑青炯炯的目光,深深地注视着她,忽然叹息了一声,道:“在我没有告诉你之前,我希望知道你的情形……”   他的眼睛在她身上一转,奇怪地道:“你这身打扮……真像是个新娘子……是我师兄故意给你打扮成这样的?”   江芷脸红了一下,又气又羞。   她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心里想道:“哼!像个新娘子?我本来就是新娘子,要不是你师兄那个哑巴,现在……”   想到这里,心里真有说不出的感受。   她微微闭起眼睛,苦笑道:“你明天问问你师兄就知道了。”   “姑娘芳名是……”   “我……叫江芷。”   任剑青微微一愣,惊讶地道:“你就是‘玉流星’江芷?”   江芷睁开眼睛道:“那是人家随便给我取的。”   她虽然不愿意多谈,可是情不由己。   “我师兄太胡闹了……”任剑青脸上起了一层怒色,冷冷地道:“这件事使我蒙羞武林。”   江芷睁大了眼,苦笑道:“我还不是一样……”   任剑青叹息一声道:“我真说不出对你的歉意……希望育一天能够………   顿了一下,他骇然地道:“如果还有那一天的话………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姑娘莫非还看不出来?”   “你是说………   “我已是行将就木之人了!”任剑青脸上闪过一片阴影,喃喃地自嘲道:“能够熬过这个秋天,已经是上天的恩典。”   “玉流星”江芷顿时一愣,面颊上情不自禁地显出了一丝关怀之情!   也许她觉得这种表情太直率了,在一个陌生人面前不能不加以掩饰,可是无可否认的,任剑青给她的印象,愈来愈好。   她忍不住问道:“你得了什么病?”   任剑青忧郁的眸子闪过她的脸,掠向窗口,灯盏……   他伤感地说道:“如果是病倒好了,是……”   “是什么?”她惊讶地道:“莫非是青城的‘子午神光’伤了你?”   任剑青脸上一阵发白,大惊道:“咦,你怎么知道?”   江芷冷冷地道:“你先别问我怎么知道,我只问你受伤有多久了?”   任剑青道:“大概有三四个月了。”   “到底是几个月?是三个月,还是四个月?”   任剑青无限奇异地注视着她,肯定地道:“三个多月,是本年七月十七日的事情。”   “七月十七日,”江芷低头屈指算了算,点头道:“那么,才三个月零七天,还算好………   她抬起头注视着任剑青,道:“据我所知,‘子午神光’伤人,一超过四个月,任你华佗再世,也是无能为力。”   任剑青惊异地道:“姑娘的意思是我还有救?”   “大概还有救。”   她对这件事,已经引起了注意,当即站起来,姗姗走向壁角一张矮几边,几上置着药罐,她就揭开罐盖,细细地看着。   任剑青极为好奇地道:“姑娘莫非还精于医术?”   江芷目光在药罐里仔细地看着,嘴里轻轻地念着:“辛夷、川贝、知母、柏子仁……”   她一口气报出了许多药名,却摇摇头苦笑道:“这些药是没有用的。”   任剑青更为惊异地道:“这么看起来,姑娘倒真是个行家了!这副药,不过是青城山的一个道士开的,我已经不吃了。”   说着,他手指向桌上道:“姑娘请看这张方子。”   江芷走过去,果见镇纸下面压着一张药方子,她拿起来看了看,频频点头道:“这一副药,是用对了,但是药力还是不够。”   任剑青道:“姑娘的意思是……”   江芷拉开椅子坐下来,拔出毛笔,在药方子上改了几样药。又酌加剂量。收了笔,她把方子交与任剑青。   任剑青看着不胜骇异道:“要改这么多么?”   江芷微笑道:“这方子,可是华阳观的玄真道长开的?”   任剑青点头道:“不错。”   江芷道:“玄真道长医术,江湖共仰,只是任兄你这种病,却不是他所能解治得好的。”   任剑青越加骇异地道:“姑娘怎么知道?”   江芷道:“因为这种病例太少了,在四川一地,大概近百年来,才有两人。”   “啊!”任剑青奇道:“这么说以前还有人?”   江芷微微笑道:“五年前,关中大侠伍子美,曾经罹染过这种病,病情和任兄一般无二。”   “他后来怎么样了?”   “医治好了。”   “啊……”任剑青精神一振道:“是谁治好的。”   江芷微微一笑道:“是先父。”   任剑青一怔,道:“令尊是………   “江天春。”江芷慢慢吐出了这三个字。   任剑青轻叹了一声,道:“神医江天春!怪不得,怪不得……想不到姑娘竟是江先生的后人,真是失敬得很。”   “玉流星”江芷一笑道:“天下事真是不可思议,好像是老天爷故意安排的……也许我真的就是唯一能救你的人。”   任剑青讷讷地说道:“姑娘说的是真的?”   江芷默默地注视着他道:“是不是真的,现在我还不敢说,不过当年我父亲救治伍子美的时候,我一直侍奉身边,所以才能对这奇怪的病、奇怪的药,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说完,她轻轻叹息了一声,面色和蔼地看向任剑青,又道:“多奇怪,本来我渴望着能够马上回去,现在,却不得不留下来。”   “姑娘对我恩重如山。”   江芷一笑道:“这句话等我治好了你以后再说吧。”   任剑青兴奋地道:“明天哑师兄就可以为我去抓药,姑娘,我真不知怎么感谢你才好!”   江芷说道:“这个方子上的药,只能使你病情不再恶化,却不能够医好你的病,要治你这种病,还须我自己去采几样药。”   “哪里有这些药?”   “青城山就有……”她笑得那么甜,看着面前的那个青年,不过是初次见面,却像是已经很熟了的样子。   四只光亮的瞳子,彼此对视着。   江芷心里起了一阵剧烈的激动,她目光逃避着移向一边,任剑青也自觉地把眼睛移开。   “我可以睡了么?”   “我差一点忘了。”任剑青走向壁边一座蒲团,坐下来,说道:“姑娘先请屈就一夜,明天哑师史会为你重新清理一间房子。”   说完,他已在蒲团上跌坐坐好。   江芷对于这个陌生的年轻人,产生了许多的好奇,她知道凡是内功高到某一程度,往往可以用静坐来代替睡眠,那是一种上乘的心灵双修生命之法,眼前这个青年,竟然已具有了这种功力。   任剑青这时己面壁坐好.双目下垂,归于寂静。却留下了心绪如麻,思情烦乱的江芷。   她慢慢地在床上躺下来。   这间房子里的一切布置,使她又联想到了“洞房花烛夜”的遐思,如果一切正常的话,今夜此刻.自己正和铁少庭在洞房里。   那又当是如何的一番旖旎情景呢?   她的脸不觉又红了,觉得很好笑。   这一切太滑稽了。自己的来已经够荒唐了,可是心甘情愿地留下来为人疗病,是更荒唐更好笑。   照理说,她该熄灯就寝的,可是她今夜却偏爱那红烛高烧的喜气。   就这样,她不自觉地睡着了。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   江芷倏地坐起来,发觉到身上已多了一条被子,尤其奇怪的是,昨夜自己明明是睡在任剑青的房子里,房子里一切都是新房的布置,可是这时自己竟然是睡在了另一间陌生的房子里。   这间房子,虽然布置得一样雅致,可是绝非是任剑青的那一间。   房间里窗明几净,淡淡的清香是传自桌上一瓶桂花,窗上悬挂着雅致的竹帘,一切显得那么恬静、舒适。   她慢慢地下床,发觉到这间房子并不是临时布置出来的,而且多半是一间女子的闺房。   因为她看见房内的一切摆设,较诸任剑青的那间房子更要细致,墙上垂着一条红丝绒的马鞭子,衣柜里叠挂的全是女人的衣裳,甚至于壁角还陈设着梳妆台,有圆圆的梳妆镜……   江芷心里一动,暗忖道:“这里奠非还住有女人么?”   目光偶尔转动,却又发现到梳妆台附近结着的蛛网,她立刻明白过来——这房间里曾经住过一个女人,可是现在已经不在了。   她仔细地再看看别的地方,证明她这个猜想是正确的。   吹掉了镜上薄薄的一层灰尘,可就瞧见了自己的脸,她的心立刻泛起了一片恶心,如果不是自己亲眼看见,她真不敢相信自己会变成这样!   镜中是一张满脸脂粉,一副妇人打扮的脸,头发由中而分,和以往的自己完全不像了。   这都是要当新嫁娘时,娘家人亲自为她打扮的,想来不免好笑。   房子里放置着一盆清水,几块皂角,一股脑儿地洗了个干净,看着身上的嫁裳也是不伦不类,所幸衣柜里有衣裳,就随便挑换了一套,大小都还合适,式样也很美,好像原本就是自己的一样。   她洗尽铅华,把自己变成跟过去一样的样子,才轻轻拉开房门,步出室外。   外面是伸延出去的一截长长的走廊,全是青色竹子搭建成的,走廊一头面向云海,又可下瞰群山,另一端却是通向内舍各间。   这时朝阳新起,红色的光条穿过薄薄的山雾,遍洒在竹舍四周,荷叶上露滴如晶,竹梢上翠羽剔翎……   江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踏着大步,走到了长廊尽头。   廊子下,是一片向阳的山坡。   山坡上有二人在石桌上对奔,二人一白一黑,甚是醒目,穿白衣服的正是那个叫任剑青的青年,那个穿黑衣服的,也就是冒失把自己强劫上山的中年哑巴。   江芷猝然发现二人,二人也同时发现了她。   黑衣哑巴顿时腾身而起,活像是一只极大的鸟,起落间已来到了江芷面前。   江芷只当他又欲向自己出手,正待还击,却见哑巴双手连摇,并且深深地向着她频频打躬。   石桌边的任剑青哈哈笑道:“哑师兄向你赔罪了,江姑娘请来一叙。”   江芷想到了昨天种种,一时还不能原谅他,赌气地没理他,径自飘身而下,来到了石桌旁边。   任剑青目注向她道:“姑娘还在生我师兄的气?”   江芷冷笑道:“难以忘怀。”   说着气愤地坐了下来,遂见人影再闪,那个中年哑已又已飘身而下。   他手里平托着一个木盘,上面置着一枚极大的梨,双手奉向江芷面前。   江芷把头扭向一边,哑巴又转到她面前,她赌气再转过去,哑巴又跟着再转过来。   任剑青叹息一声道:“姑娘请息盛怒,任某也有不是之处,尚请原谅,否则愚兄弟无地自容。”   说罢站起身来,深深一揖。   江芷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再看面前那个哑巴,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一副焦急的样子,她忍不住低头笑了一声,伸手接过了他手中梨子。   哑巴如释重负地打了个躬,才在石凳上坐了下来。   任剑青也坐下来,道:“这种梨是先师留下的异种,总共只得两棵,今年结实不过百十枚,食后对于练功之人大是有益,姑娘就权作早餐吧!”   江芷咬了一口,点点头说道:“是不错。”   她眸子一瞟身侧的哑巴,道:“令师兄贵姓大名?”   任剑青道:“我这位师兄姓秦,名双波,长我八岁,姑娘如不弃,今后就称他一声秦师兄,或是哑师兄也没有关系。”   哑巴秦双波频频点头,表示同意。   江芷皱了一下眉,颇为奇怪地道:“小妹在江湖上阅历也相当深了,请不要见怪,你们师兄弟的大名竟是初次听到,这是什么道理?”   任剑青微微一笑,说道:“这道理太简单了,因为我们从来也不曾在江湖上走动过。”   “那又为什么呢?”   她实在不了解,像他们师兄弟这么一身武功造诣的人,竟然长久甘于寂寞,不为外人所知,这不能不谓之奇闻了。   任剑青叹息一声道:“那是为了遵从先师的遗命。”   江芷道:“令师是……”   “姑娘你更不会知道了。”任剑青讷讷地道:“当今天下,大概除了几个杰出的老人家以外,再也没人知道他老前辈的姓名了。”   提起了死去的师父,哑巴秦双波脸上立时罩上了一片伤感的阴影。   任剑青顿了一下道:“先师名夏侯元烈,人称鹤道人,是一位功道兼修的三清隐士,武功之高,当今天下只有点苍山的贺全真能与其一较短长。先师已于两年前故世……”   说到此,任剑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有不能尽言之苦,轻轻叹息一声,不再多说。   江芷想了一想,也确实不知道有“鹤道人”夏侯元烈这个人。   她又问:“令师仙逝之后,任兄才移居来这里么?”   “我们原本就住在此地。”   “只有你们两个人?”   “不错……”任剑青接着又改口道:“目前是的,以前还有一位师妹。”   江芷总算明白了,点点头,说道:“就是住在我现在住的那间房子里的人是不是?”   任剑青点点头道:“不错。”   江芷好奇地道:“她现在上哪里去了?”   汪剑青脸上现出一片茫然,冷冷地道:“不知道。”   秦双波也垂下头来。   江芷心中一动,盘算着是不是还要问下去,任剑青已叹息了一声。   他讷讷道:“不瞒姑娘说,这是我和秦师兄目前最感痛苦的两件事之一……”   江芷道:“两件事?”   任剑青苦笑道:“一件事是我的病,另一件事就是我这位师妹的弃山出走!我这位师妹太任性了……”   他脸上带出了一种愤愤之容,冷笑道:“姑娘也许听说过一个人。”   “早谁?”   “梁金花!”   “梁金花!”江芷大吃一惊道:“你说的是火焚七修门,大闹江南,人称‘雷电仙子’的梁金花?”   任剑青点点头,说道:“不错,就是她。”   江芷顿时呆住了。有关“雷电仙子”梁金花的传说,这一年来她听得太多了。   据说梁金花这个女人是一个神出鬼没的人物,这个人生性残暴,武功极高,江湖上吃过她亏的人太多了,正邪两道死在此女手里的人,更是不知多少。“雷电仙子”的大名,武林中无人不晓,人人谈虎色变,想不到这样的一个人,竟然会是他们口中的师妹。   任剑青微微叹道:“也许是师父宠坏了她,也许是她早已不惯山居,总之,她弃山出走,在外面闯下了弥天大祸,我和秦师兄都难辞其咎。   一旁的哑巴秦双波却瞪着眼睛啊啊地大叫起来。   任剑青惊讶地看向他道:“莫非我说错了?”   秦双波怪模怪样地比着手势,在江芷看来是一窍不通,可是任剑青却是一目了然。   只见任剑青叹息着道:“她如今要是还听你我的话倒是好了,只怕她眼睛里已没有我们这两个师兄了。”   秦双波哇啦哇啦又比说了一阵。   任剑青冷笑道:“那部剑诀当然要追回来,只是也不能操之过急。”   秦双波又比了几个手势,像是很沮丧的样子,目光望向远方。   任剑青道:“她虽然不仁,我们却不能不义,那部《一元剑诀》固是师门遗物,梁师妹也只能学会前半部,要想参透后面半部,却非要配合《一心集》,才能奏效。”   秦双波目视远天,满脸悲愤。   任剑青转向江芷,微微苦笑道:“我们只管谈论这件事,却把你冷落了。”   江芷已由对方语气之中,听出了一个大概,知道梁金花逃离时,还偷走了一部剑谱,像是很重要,她一个外人,自是不好多问。   任剑青目注向江芷,喟然一叹道:“我那位梁师妹如果还在,看起来年岁和姑娘你差不多,也同你一样的高,一样的美,只是……唉……”   江芷一笑,说道:“我哪里比得上……也许有一天,她觉悟了,还会回来也不一定。”   任剑青道:“你不知道我这位师妹的个性,恃强好胜,任性之极,平素最不爱听人劝告,错就错到底……我真怕她这么下去,后悔莫及。”   江芷冷冷地道:“任兄既然如此说,你二人何以不尽师兄之责,就应该下山好好劝说,必要时,约束她一下,也是应该的。”   任剑青道:“姑娘有所不知,我和师兄遵师遗命,正在练习一门功夫,功夫未成之日,是不能轻易离开的。”   顿了一下,他冷笑道:“那门功力,已于半年前练成,当时我正预备下山一行,却又不慎为‘子午神光’所伤,一病至今不起……就在这一段日子里,闻听她愈加的横行……   秦师兄不得不下山一趟,可是他为人心怀慈善……”   说到此,频频苦笑摇头不已。   江芷已为这件事,引起了莫大的关注,她目注向秦双波道:“秦大哥,你见到她了么?”   秦双波乍闻江芷称呼自己“大哥”,不由愣了一下,脸上现出一片欣慰的表情,可是当他听清了对方的问话之后,脸上却现出了一片痛苦的阴影。   他的眼睛,看向任剑青,作出一番惨笑。   任剑青遂代其言道:“见是见着了,却是铩羽而归。”   说到这里,他伸出手来,把师兄秦双波的左手衣袖撩起,江芷立时发觉其胳膊上果然有一道朱色的剑疤。   那道疤痕将近有一尺长,而且伤得极深,只差一点就伤及骨头。   这一剑如果出自敌人,似乎无可厚非,可是出自同门师妹,实在显得过于毒辣了。   任剑青冷冷地道:“姑娘请看,这就是秦师兄一片苦口婆心的结果,如果不是他见机而退,只怕一条性命,也势将丧生其手。”   说到此,他那张略现苍白的脸似乎显得十分激动,秦双波更是懊丧无语。   “玉流星”江芷轻轻一叹,站起来道:“这实在是一件师门不幸的事情。任二哥,你的伤势不宜再拖,我打算现在就上山一行,看看是否能够找到几样需要的草药。”   秦双波马上站起来,拍拍自己胸脯,表示要陪她去。   江芷微微一笑,道:“你是怕我一去不回去?”秦双波脸上一红,果然为她说中了心事。   江芷面色微冷,道:“我既然答应留下来,就是用轿子来接我走,我也是不走,否则你们也别想留得住我。”   说完展开身法,一路向着对面岭陌间扑纵而去。   秦双波瞠视其背影消逝之后,回头向师弟任剑青比了一下大拇指,面现钦佩之色。   任剑青冷冷笑道:“师兄,这件事你虽是为我着想,可是却忽略了这位姑娘,我预料着那铁家兄妹,必不会与你善罢甘休。”   秦双波冷笑着,又拍了拍自己胸脯。   任剑青叹道:“师兄你当然是不怕,只是你不要忘了,江姑娘乃是铁家的媳妇,万一要是伤了铁家的人,又怎么向江姑娘交待?”   秦双波怔了一下,一双手频频搔头,忽然面现喜色,连连比着手势。   任剑青长叹一声,摇头苦笑道:“你要把这位江姑娘当成一般寻常女子可就错了,婚姻大事,岂能如你所说的这般简单,况且她如今已是有了婆家的人,我怎能作出那等不义之事,让天下人耻笑。”   他冷冷一哼,又道:“这件事以后不要再提了。”   秦双波被他这番话说得无言以对,样子很沮丧。   任剑青站起来,正要向前移步,忽的踉跄一晃,又坐了下来,他原本苍白的脸,此刻却泛出了一片粉红色,紧接着现出一片赤红,身子簌簌起了一阵颤抖。   秦双波大吃一惊,顿时扑前,紧紧抓住了他的双肩。   任剑青吃力道:“我的病发……了,快为我推拿三里穴……”   话未说完,呛出一口鲜血,一头栽下即昏死过去!   秦双波大吃一惊,赶忙把他抱起,右手抵向他三里穴,用力向上一推,任剑青像是触了电似的,又是一阵颤抖,才徐徐睁开了眸子。   他苦笑道:“不要紧……休息一下也就好了。师兄,请扶我回去,江姑娘回来,要她来看看我,这种病她曾经治过。”   秦双波冷静地点点头,遂把他抱起走向室内。   “玉流星”江芷一路翻上了山峦,但觉得眼前白云飘飘,凌厉的山风几乎使她站不住身子,她不得不贯注内力,一步步向前踏行。   她所要找的一样药草,名叫“地果”,是一种罕见的药草,生长的地方,必须是高山雪地,青城山巅长年积雪,正是这种地果的理想产处。   由于她自幼随着父亲“神医”江天春四处采药,已使得她事实上成为此道的高手。   在附近转了一圈之后,她的眼睛立时被滋生出白雪以外的一种红色小豆所吸引住。   想不到这么容易就发现了“地果”,她喜悦地扑上前,仔细地观察着——这种植物,有一根红而透明的小茎,一共有六片叶子,左右各三片,圆圆的很好看,试着用手指在叶上一点,那些叶子立时就像含羞草一样地缩收起来,这证明的确无误。   她慢慢地把四周的白雪分拨开来,露出雪层下的泥土,就可见这种“地果”的根部,像是一只人手一样地扣抓在地面之上。   “玉流星”江芷很高兴,想不到一点不费事就找到了这种奇药,她用力地抓住“地果”的根茎,四周摇晃了一阵之后,猛的一下就提了起来。   像是一个大地瓜似的,下面连着一枚青色的果实,足足有碗口那么大小,本来是光华洁净的表皮,在和空气接触的一刹那,顿时枯皱收缩成为拳大的一团。   江芷立时由身上拿出一块绸帕,连着一大捧白雪把它包扎起来,然后她再注意地向下看看,发现这片雪地上,至少还有同类的地果七八株之多。   吉人自有天相,任剑青的一条命毫无疑问地保住了。   她把采好的那枚地果系在腰带上,只觉得这一会儿的工夫,两手两脚冻得生疼,刺骨寒风吹在脸上,就像是利剪剪肉般的疼痛。   站在雪峰上,四下看看,只觉得群山都在脚下,任剑青他们所居住的那幢竹舍,独占一岭,四面碧野奇花,老槐修竹,确是美极了,两者相去的距离,不过百十丈高下,却有两个季节的分别。   若非是她惦念着任剑青的病体,想早一点开始为他治疗的话,真想在这里多玩玩。   任剑青的影子对于她已不再陌生,反之倒似有一种亲切的感觉,相形之下,倒是铁少庭生疏了。   她自己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罪恶?一个尚未过门的妻子,在新婚之日被人家搅散了,却心甘情愿地住在劫持自己的人家里……   想到这里,心烦得很。   家里该是怎么的情形?铁家又将是怎么一个情形?这些纷至沓来的思索,一时使得她情绪低沉,无形中四周的美丽景色也为之黯然失色。   她转过身子,向面前不远的那片松林绕出去。   鞋底踩在不算太厚的积雪上,发出“丝丝”的声音。   松枝上垂挂着无数根像是水晶一样的冰枝,树树相连,看过去简直是一片水晶琼瑶的世界。   她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住,想要多看上几眼,谁知道就在多看一眼的当儿,却发现了一件使她大吃一惊的怪事。   为了证实她没有看错,她继续向前走了几步。   一点都没错,她看见了正前方的一棵大雪松下面,有一个一身雪白衣衫的老道姑,正在盘膝打坐。那道姑看上去大概六十岁左右——这个岁数,是由她呈霜的白发上判断出来的,如果仅仅由容貌上来判断,那道姑竟然还不到四十岁。   在冰天雪地里,居然会有人在打坐?这不能不说是一件奇事儿!   “玉流星”江芷一惊之下,决定要看个清楚。   她继续向前走了几步,却发觉那道姑并非是闭着眼睛,而是睁着眼睛的,因为眼睛特别细小,远看上去形成一线,很容易被人错觉为闭着眼睛。   那道姑非但是睁着眼睛,而且眼睛平直地在盯视着她,不知她在雪地里坐了多久了,只见她两肩和头顶之上,都积着白白的一层雪花,尤其甚者,她的两眉、双颊之上还凝着薄薄的一层冰!   这道姑整个的一个人,像被冰冻结住,说她是尊石像、一具木刻也不为过。   江芷如非体会出她凌人的目光,简直疑心她是个死人——是一个已经早已坐化的人。   这道姑细小的眼睛,尖尖的鼻子,生着一张和雷公一般的尖嘴,虽然配合起来,尚不十分的难看,可是给人的第一个印象,绝非是讨人欢喜的那一型。   道姑一身白衣,却穿着一双红色的绣花鞋,头上顶着一顶红色的风帽,肩上斜插着一柄极长的拂尘。   “玉流星”江芷打量了她一番,好奇心促使之下,她本打算开口问问她,可是转念一想,却把到口的话忍住,继续迈步前行!走了才两步,忽听得身侧道姑发出了阴森森的一声冷笑道:“站住!”   江芷是站住了,却并没有立刻偏头去看那个道姑。   道姑发出了一阵低沉、令人毛发耸然的笑声,脸上,眉上、头上的雪花,如缤纷的落英,簌簌下坠。汪芷随即偏过头,吃惊地看着她。   白衣道姑笑声顿住,扛在肩上的那面拂尘“啊”的一声,抖落而下,原本积落在拂尘上的雪花,像是满天银星般地纷落在江芷身侧四周,也有些散落在她身上。脸上,虽然是细小如麦皮般的雪粒,打在身上,却也有说不出的疼痛。   由此自可想知,这道姑的内力是何等的惊人了。   “玉流星”江芷不禁秀眉一挑,平白受人欺辱,自是心有未甘。她身子向后一挫,飘出了丈许以外,改与那道姑成了正面相对之势。   白衣道姑露出了森森白牙笑道:“一别十年,小丫头不单长大了,武功也颇是了得,只是在尊长面前,如此无礼,不觉得太放肆了么?”   江芷一怔道:“你是谁的尊长?你认得我?”   白衣道姑慢慢站起身子,冷笑道:“十年前在玉佛峰,你师父带着你及两位师兄,曾与贫道有过一面之缘。你怎的不记得了?”

误铸天大错     江芷冷冷地道:“我不知道你说些什么。”   白衣道姑鼻中哼了一声,强作出一副笑脸,道:“小丫头记性不长,忘性倒是不小,好吧,我老实对你说吧,我就是雷仙姑,你应该听你师父说过吧!”   “雷仙姑?”   江芷仍然是一片茫然,她实在不记得曾经在哪里见过这个道姑。   道姑森森一笑,目射凶光,道:“好吧,我知道你是听从你们那个死去的老鬼师父之言,不认我这个师姑了!”   她脸上现出一种神秘的笑容,道:“金花师侄,师姑有一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你可愿意?你看,你的名字我还记得很清楚。你过来,来到我跟前,让我好好看看你。”   江芷心里一动,顿时大悟。   她向前走了几步,一直走到那道姑跟前,冷冷地道:“老道姑你弄错了,我不是梁金花,所以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道姑顿时一呆,上下打量着她,讷讷道:“是么……幄!我真的是弄错了。”   江芷道:“你说你是鹤道人前辈的师妹?”   道姑道:“当然!那还假得了?”   江芷一笑道:“这么说,你一定认识秦双波和任剑青了?”   道姑点点头,冷冷地道:“他们是我师侄,我怎么会不认识?你到底是谁?”   江芷深深一拜道:“这么说,是我失礼了。我姓江,叫江芷,现在是在秦、任二兄府上作客,前辈既与二位大哥师门有关,请随我返回与二兄长一叙就是。”   道姑尖削的脸上,起了两道笑纹,道:“那倒不必了,江姑娘,你且坐下一谈。”   江芷躬身道:“是!”   她在一根横出的松树干上坐下,心里一时也弄清对方道姑要与自己谈些什么。   道姑冷冷地道:“你真的没有骗我,你不是梁金花?”   江芷不高兴地道:“我已经说过了,我名江芷。”   “好的!”道姑说:“我相信你说的是真话!那么,你怎么会住在这里?”   她脸带疑惑地又道:“据我所知,鹤道人的绿竹舍一向是不容外人居住的。虽然他已经死了,可是他那两个徒弟,防范得比他们师父还严,怎么会容你一个外人居住在这里?”   江芷脸上一红道:“那是因为……”   一时真不知如何启齿,对方道姑那一对长细三角眼睛里,所泛出的寒光,直似两把利剑般的锋利,简直像是刺进自己心里。   道姑脸上的表情,更似包含着无限的神秘,好像急欲探得些什么似的。   江芷一直是个很细心的姑娘,道姑的这番异常心情,立时引起了她的一些疑窦。   她微微一笑说:“信不信由你,我确是在绿竹舍作客……”   道姑怔了一下,脸上现出了微微的冷笑,点头道:“好吧,我相信你这句话,你身上带的是什么东西?”   江芷摇着头,装模作样地道:“没什么呀!”   道姑伸出一根瘦白的手指,指向她腰际,道:“是这个,那是一种药材吗?”   “不错,是一种药材!”   “谁病了?”   “是任……”   “任剑青?”道姑脸上带出一丝笑容,喃喃自语道:“我猜他这两天也不大舒服。”   江芷道:“前辈到底有什么事?何不下去当面与他们谈谈,恕不奉陪。”   说完双手抱拳一揖,道姑立时一笑道:“江姑娘,你请留步。”   江芷无可奈何地站住脚步。   那个叫“雷仙姑”的道姑冷冷地道:“不瞒姑娘说,我与鹤道人当年乃是同师兄妹,后来因为意见不合,断了来往,我师兄不该教唆他的门下对我无礼……”说到此频频冷笑,咬牙切齿道:“这件事我一直存在心内,不与他们一般见识……只是风闻师兄坐化之事,远道赶来,却为两个师侄见拒,居然不使我与师兄灵体见上一面!两个小辈因为已得我师兄真传,我居然不是他们对手,差一点为他二人所伤,是我见机得快,才逃得活命。”   江芷冷冷一笑道:“既然如此,前辈又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呢?莫非不怕二位师兄发现么?”   雷仙姑叹息一声,一刹那变得极为可怜地道:“姑娘你有所不知,当年先师坐化之时,曾留有一本道家修练的秘本。”   江芷脱口道:“《一心集》?”   她方才因听见任剑青与哑师兄对话,似乎提到过这么一部书的名字,一时心动,脱口而出!   雷仙姑顿时一愣,点头道:“不错,姑娘你竟然也知道这部书。”   江芷点点头,含糊地道:“好像听说过!”   雷仙姑频频苦笑道:“就是这部书。这部书是教导我辈修道者入门、撒手的一部秘书,先师临去前曾有言要我与师兄联手参习,想不到我师兄竟占为己有……我虽苦苦哀求,他却不肯借我一观,”   江芷仔细地看向她,倒也看不出有什么虚假作伪之处,就道:“果如前辈所言,那位鹤老前辈就太也自私了。”   雷仙姑叹息一声,道:“姑娘你是不知道,我辈修道之人,如果打不通最后一步撒手功夫,以前苦心,皆属白废,可怜我大雪山九年面壁之功,徒为画饼,怎不令人伤心?”   说到这里,抬起一只衣袖,在眼角上擦了一下。   江芷皱了一下眉,道:“既然如此,前辈就该好言与二位师兄商量一下,量他们必会成全前辈一番苦心。”   雷仙姑摇摇头道:“没有用……我那两个师侄是铁石心肠。”   说到此,顿了一下,才讷讷接道:“不瞒姑娘说,贫道早年误入歧途,确实令我那师兄伤心过,但是以后我迷途知返,真心地悔过了。”   她无限悲伤地垂下头来,眼泪簌簌而下。   江芷对她后面这番话,倒是听了进去,一刹那为之木然,心里油然升出同情之意。   她苦笑着道:“雷前辈且慢悲伤。这件事……且容我返回之后,与秦、任二兄商量一下,也许他二人改变初衷,也未可知。”   雷仙姑面上现出一丝惊惧,害怕地道:“姑娘果真这样,可就把贫道害苦了……姑娘你必须答应我,千万不可透露贫道在此。”   江芷不解地道:“为什么?”   雷仙姑道:“秦、任二位如再见贫道,只怕贫道这条性命势将不保,那么姑娘一番好心,反将贫道置于速死之境地了。”   江芷怔道:“这又为什么呢?”   雷仙姑频频苦笑,无限痛楚地摇着头道:“这件事一言难尽,总之,秦、任二位师侄,对贫道误会太深,决不会善罢甘休……他二人因得我师兄真传,已擅施太乙神光,贫道万万不是对手。”   说到这里,双手合十,连连拜揖道:“姑娘千万拜托,千万拜托……”   江芷虽然内心不无疑窦,见她如此,也就不忍再多逼问,当时点点头道:“前辈何须如此,我不说也就是了。”   雷仙姑面上带出一片喜色,道:“姑娘可见过我那梁金花师侄?”   江芷摇头道:“没有见过,只是听说过。”   雷仙姑叹息一声,道:“聪明、漂亮,就和姑娘你一样的讨人喜欢……她如今……   啊,是了,大概她真的不在山上了。”   江芷道:“听说她盗了一本剑谱,离山而去。”   雷仙姑喃喃道:“可怜的金花……我要再见到她,一定要好好规劝她……也许还听我的话。”   江芷道:“前辈要能这样做,真正是功德一件了。”   雷仙姑长叹一声,道:“姑娘,你也许还不知道,那本《一心集》对于贫道的重要……”   江芷道:“前辈方才已经说过了。”   雷仙姑道:“姑娘,你可知道道家有所谓的走火入魔这句话么?”   江芷道:“我知道……怎么,雷前辈你……”   “不错!”雷仙姑叹息一声道:“我正是如此。”   说到这里她颤抖着站起身子,那仿佛已经僵硬了的身子晃了一下,又坐了下来。   江芷大惊道:“啊!”   雷仙姑哀痛地道:“姑娘,你可看见了?如果我不能在四十九天之内,打通‘坎’、‘离’二宫,沟通‘丙火’,这个身子可就废了……”   江芷垂下头,讷讷道:“那要怎么才能恢复呢?”   她虽是神医之女,可是这类道家上乘关窍,却是无法参透,对于眼前这个可怜年迈道姑,她打心眼里生出同情之心。   她真心地想帮助对方,却是不知道怎么下手。   由她脸上的表情,雷仙姑已知道掌握住了这个年轻的女孩子。   雷仙姑发出了冗长的一声叹息,道:“姑娘,只有你才能帮助我……你一定能够帮助我。”   “我?”江芷奇怪地道:“要我怎么办呢?”   雷仙姑笑着,摇摇头道:“也罢,你绝不会答应我的……你是个守规矩的好女孩,我知道……咳!姑娘,你回去吧,只要不把遇见我的事情说出来就感激不尽了!”   “玉流星”江芷低着头,陷于沉思之中,忽然抬头道:“好吧,我只要能做得到,一定帮助你!”   雷仙姑欠身,极感伤地道:“贫道这里先谢谢姑娘了……只要姑娘肯帮忙,这件事实在不过是举手之劳。”   江芷道:“既然是这样,前辈请关照吧。”   雷仙姑道:“姑娘是不是住在竹舍之内?”   江芷点头道:“是!”   雷仙姑道:“那竹舍之内,一共有五间房子。四间是边间,正中一间是当年我师兄鹤道人坐修之处,鹤师兄也就是在那间房子里坐化的。”   江芷心里不禁想:她跟我说这些又是干什么?   雷仙姑接道:“我师兄坐化之后,那具色身,仍在那间房内,那本《一心集》,也就在房内石台之上。”   江芷怔了一下,道:“前辈的意思是……”   雷仙姑道:“就请姑娘拿来与贫道,不胜感激之至!”   江芷苦笑着,道:“请前辈原谅……这类偷窃之事,我实在帮不上忙,我……要去了!”   雷仙姑神色一变,忙说道:“姑娘留步……姑娘你莫非眼见贫道就此丧生不成?”   江芷叹息道:“前辈原谅……我实在不能偷人家的东西!”   雷仙姑沉吟着道:“这也难怪……唉!你真是一个难得的好姑娘……既然这样,我再想一个折衷的办法……好吧,这样姑娘就不会感到心里不安了。”   她于是道:“那本《一心集》一共是一百二十六页,共分子、丑、寅、卯、辰……   等十二篇,烦请姑娘把最后一篇,也就是“亥”篇中最后一页,抄写下来与我,这样可好?”   江芷想了想,轻轻叹息一声,道:“好吧……”   雷仙姑顿时脸上一喜,感激地道:“姑娘这么做,与人无损,可就帮了贫道的大忙,不啻是贫道的救命恩人。”   江芷答应下来后,心中不无后悔,只是却也不便再反悔,叹了一声,正待转身而去。   雷仙姑却道:“姑娘再等一下。”   江芷道:“前辈还有什么关照?”   雷仙姑道:“正中丹室,乃鹤师兄当年修真之处,有厉害的杀招埋伏,姑娘进门之时必须当心。”   江芷一惊道:“这个……”   雷仙姑一笑道:“姑娘只要小心注意一下,用不着害怕。”   说时,由身上取出一张桑皮纸,打开来,乃是一张极为详细的图。   这个道姑用留有长长指甲的手指,在地图上指点着,道:“姑娘请看,这是我多日来居高临下,观摩出竹屋的一张简图,这一间就是鹤师兄坐化之处的丹室。”   江芷仔细地在一旁看着。   雷仙姑继续指点道:“贫尼是由那丹室顶上的五宫圆形阵门设计,猜想出丹室内地面,必系五色石子所拼凑而成。鹤师兄最擅五行布阵,丹房内五色石子,也就象征着金、木、水、火、土各门幻景,姑娘你只须参照贫道这张草图行事,必将无害。”   江芷举目扫过那张草图,只见画得十分清楚,丹房内地面上有很多圆圈,也有叉叉。   雷仙姑道:“凡是打圈处,皆可行走,打叉之处,却千万不可轻视,姑娘你可要注意了。”   江芷这时才知,对方竟是一个精明干练之人,设想着她如非走火入魔,行动不便,实在是一个十足的厉害角色。   她把那张图折叠好了,收在身上。   雷仙姑道:“贫道当于今夜子时,在左侧山峰等候,料必姑娘定可成事,大恩不言谢,一切请多珍重。”   江芷无可奈何地点点头,遂告辞转回。   她走了百十步,回头再看,只见那道姑用双手在雪地上撑着,把身子退隐于松树背后,果然是一个行动不便之人。   灯下,江芷把一碗经过三沸之后的地果汁液,小心地灌入任剑青的嘴里。   饮下之后,哑巴秦双波帮着把任剑青轻轻地放置在床上睡好,看起来,他鼻息均匀,睡得很好。   江芷轻轻地翻开任剑青的眼皮,仔细地注意着后者的瞳孔变化,秦双波表情沉重地在一旁拿着灯,他知道这必将是要紧的一刻。   二人静静地期待着。   过了一会,江芷紧张的面颊上,带出了一丝笑容。   她收回手,又把了一下任剑青的脉道,才向秦双波含笑点点头道:“他已经不要紧了。”   秦双波一时喜形于色,连连向她打躬为礼。   江芷闪身不受,道:“秦师兄不必多礼,小妹愧不敢当。”   她向床上的任剑青看了一眼,对方那张原来极为晕红的脸,此刻已渐渐复元如初,她知道这位武林异人,在得到自己奇药治疗之后,势将快速地复元,不出半月,将能复原如初,自己得卸仔肩,总算做了一件好事,也可以放心地离开了。   她悄悄地退出房外,秦双波随后跟出去。   江芷微笑道:“秦师兄大可放心了,任师兄这一觉要睡很久才会醒过来,醒来之后,他的病也好了一半,以后只要再继续服药三次,就可以痊愈了。”   秦双波满脸感激之色,咿咿哑哑地比着手势,江芷实在是不懂,却可以猜出来,是一番感谢之词。   她佯作出一副疲倦的样子道:“秦师兄你偏劳一下,请守候在任师兄旁边,也许他过一会还要喝水。”   秦双波连连点头,向着她抱拳打躬,遂步入任剑青房内。   江芷心怀鬼胎地转回到自己房内。关上门,匆匆取出了日间道姑交与自己的那张草图仔细地又看了一遍,心里忐忑不安!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她细细地盘算了一下,觉得那个道姑实在可怜,自己的行为虽是有欠光明,却也旨在救人,事不宜迟,不如依言行事的好。   想到这里,就把身上整理了一下,听了听室外动静,轻轻开门步出。   竹屋内并无外人,仅有的两个主人,一个在睡梦之中,一个却在病榻侍候,自己正可以放心行事。   话虽如此,那个哑巴秦双波仍不可轻视,万一要是惊动了他,那实在是一件尴尬的事情。   她不得不格外地小心,凝神屏息,悄悄地走向正面堂屋,堂屋内燃点着两盏松脂油灯。   道姑所授予的那张草图在身上,她取出来参照一下,推算那间昔日鹤道人的丹室,就在北面的正中位置,只是北面是一面死堵,并无入口。   江芷心里暗暗一惊,再看图上并无注明入口之处,可见那道姑是疏忽了。   那面墙全系青色竹条,一条条拼凑而成,其上并没有窗户,倒是有一具装饰用的羚羊头钉在壁上,羚羊的角用来注油点灯,设想得甚是精细。   江芷盘算着如有暗门,必与这具羚羊头有关。   身形一拱,蹿身而起!   江芷既有‘玉流星’这个外号,足证轻功之优异,这时身子纵起来,一双手轻轻向着羊角上一挂,整个身子吊在了半空。   羚羊头栩栩如生,睁着一双大眼睛,两只耳朵竖得长长的。   江芷略一注视之下,已发觉到耳朵与头顶连接处,有两道如同刀切过的横纹,她试着伸出一只手,在羊耳上按了一下,发觉出耳朵是活动的,用力地拉了一下,一只耳朵应势而落,却意外地发现出耳朵的根部,连接着一个极为细小的绳索。   看到这里,她心里已有主见。   当下如法炮制,把另一个耳朵也取到手中,试着扭了一下,整个的一面墙,这时有吊起之势,再加些力量,羊耳根部绳索加长,足下遂现出了一个秘门。   她把整个身子的力量,全吊在一双羊耳之上,于是一扇竹门高高升起,现出了内掩的奇妙丹房。   江芷匆匆提着气,闪身步入。   她身子方自进入门内。那扇吊起的竹门,遂又慢慢地落了下来,羊耳由于绳索的收缩结果,仍然合好如初,设计之巧,非目睹者不知其妙。   这扇秘门落下之后,丹室内丝毫不觉阴暗。   江芷因受那道姑事先警告,生恐踏中埋伏,入门即靠壁而立,不敢擅入一步。   她背着墙,仔细地向着面前的丹房打量一番,发觉到正如那个道姑所说:这间丹房果然是五角形,地面上是用五种不同色泽的方砖砌成。   光亮是来自两盏长生灯!   长生灯是两只铜灯盏,灯盏一次注油,足可十斤,整个丹房里,有了这两盏灯,显得极为光明。   因为这间丹房是五角形,所以有五面墙,使得江芷不胜惊异的是,五面墙上,镶饰着大小不同,足有数千面之多的银色奇光碎片。   灯光耀映之下,这千百面银色碎片,耀出了一天星光,万点银芒,乍看之下,真是眼花缭乱。   江芷不得不暂时闭上眼睛镇定一下,过了一会儿,才再睁开眼睛,继续地向室内观察——宽敞的丹房,陈列着一列石案,石案上整齐地设置着各类道家法器,举凡鼎炉钟剑,无不具备,正当中的地方,挖有一个丈许见方的水池,就在水池正中设有一个玉石的莲座,莲座之上,跃坐着一个羽衣星冠,全真的道人。   那个道人自然是鹤道人的色身了。   如果江芷事先不知道鹤道人早已坐化,此刻定必会把道人已经坐化的色身当成了活人。因为看上去完全是一个活着的人,长眉凤目,悬鼻丹唇,下颏的一部美髯,简直是个活生生的道人,哪有半点死态?   道人所坐的莲台下面,显然是一个泉眼,泉水淙淙,清澈可鉴,在丈许方圆的池内,还养有一对金色的大鲤鱼,二鲤戏水,更增无限情趣。弥漫在整个丹房之内的氛围,有一种说不出的悠闲出尘的感觉。   任何人目睹这番景象,都禁不住会悠然神往,对莲座上那个羽衣星冠的道人油然起敬,潜升出无比的向道诚心。   道人莲座池前面,有一个白玉矮几,几上置着一口看来迟钝的剑,一卷书和一只铜铃。   江芷注意地看了一下,书卷上有《一心集》三个古篆,就是这本书!   江芷这一刹那,真有点像做贼的感觉,心跳得很厉害,任何人在这种情形下,想要动丹房内的任何一件东西,都一定会有和她一样相同的感觉。   这时候,她真是犹豫极了。   靠着墙,她又定了一会儿神,才决定去翻阅那本书。   首先她注意到地上的五色石子,正和道姑所绘制的草图所猜测的一般无二,同时她也注意到道姑所标示的安全部位!凡是打圈的地方,必是一块黑色的石面,为了证实这一点,她用掌力向着身前一块红色石面上击了一下。   果然掌力击处,满室红烟,只觉红雾弥漫中,四壁点点银光,有如银河天系的万点寒星,顿时使得人眼花缭乱。   江芷如非是身已入内,隔岸观火,也万万抵受不住这般玄奥之术,早已昏倒阵内了。   如此过了足足半盏茶之久,眼前幻景才逐渐消失,江芷注意看时,才发觉到室内一切仍如原状。   她于是第二次聚精会神,再用掌力向着黑色的石面上击了一掌,掌力过处,并无异状。对于道姑的这种奇妙猜想,料事如神,她也禁不住深深折服。   现在她可以放心入内了。提起了一口丹田之气,施展出登萍渡水的轻功绝技,一连三四个起落,足下所踏之处,皆是黑色的石块,稳如泰山地到了那个白玉几前。   她以紧张的心情,拿起了几上的那本《一心集》。   那是一本全系极薄极薄竹片所缀制而成的书册,书目果然是按子丑寅卯等十二时辰分类书就,内里字体,各种体法不一,间以熊仲马经各类坐卧不一的姿态,确是一部前所未见的奇书。   她无暇多看,匆匆翻到了“亥篇”,篇目上标明着“一心神功”。   如果她再能细想一下,就可知道这“一心神功”,绝非那道姑所说的什么出窍撒手功夫。   她依照雷仙姑所嘱,翻到了亥篇的最后一页,见这一篇分为汉文与梵文各占一半。   梵文她是一窍不通,如观天书。   汉文她认得,只见上面不过写着二十八个大字,细看一遍,见写的是:“肺宜长居于坎位,肝宜却向到离宫,脾宜呼来中位,合五气朝元入太空。”心中一动,忽然想到了来时匆忙,竟是忘了携带纸笔,这将如何是好?再要回去拿,又怕事机败露,心里一盘算,无可奈何,只得把汉文存于记忆,那半篇梵文,只得舍弃了。   好在那道姑关照自己时,并未提及到梵文,也许那些梵文的意思,是和汉文意思一样,汉文是依照梵文翻译出来的。   这么一想,顿觉有理。   于是她就不再细看梵文,只把简易明理的二十八字汉文看了两遍,确实记于脑内之后为止。   也许是好奇心的关系,她随便翻了几页,看到了一篇,绘制着一个女人赤身盘坐,这一篇并无梵文记载,却缮写着一首如诗歌的文字。   江芷绝无一点偷窥的念头,可是她的眼睛却自然地落在了那篇文字之上。   只见那篇文字歌诀,写的是:   “宇宙有至理,难以耳目契,凡可参悟者,即属于元气,气无理不达,理无气不着,交并为一致,分之莫可离,流行无间滞,莫特依为命……   看到此,她心里一动,觉得文中意,与当年师父传授自己的气功颇有近似之处,似乎理论更高一乘。   她显得很兴奋,由不住再继续阅读下去。   “……串金与透石,水火可与并,并则不相害,是曰理与气,生处伏杀机,杀中有生意……”   看到此。她忽然大悟,已然打透了昔日练功时百思不解的一个难题。   这时她心里的高兴,真非言语所能形容。   往下再看,更由不住怦然心动,顿开茅塞:“气以理为体,即体以显用,就用以求体,非体亦非用,使目不两立,非理亦非气,一言透天机,百尺竿头步,源始更无始。   悟得其中意,方可言。”   江芷长长吁叹一声,暗付道:这真是天赐我机运,想不到当年连师父也打不开的绝窍,竟然在这首诗歌之内,全然解开了。   她由不住又多看了几遍,确定这几行字在她脑子里,背诵得和最后那二十八个字一般的烂熟,这才合上书本。   谁知道这合书的当儿,却出现了这卷书的扉页。   扉页上三个大字,是用朱砂红笔书写的,十分醒目,是以江芷在一转目间,已看了个清楚:   红字写着:“戒女阅”。   “戒女阅”三字下,有几行朱批小字注明为:“昔二、三代弟子田、商二女,习此卷术而害夫命,正道蒙羞,今立册书深戒之。”   江芷心里一动,合上了书,心想原来鹤道人不把这本书示于雷仙姑,也不曾传授他的女弟子梁金花原因在此。   她把这本书合上,仍然置放在原来之处,然后匆匆步出,虽然这丹室之内,仍有新奇之处,她却也不敢多留。   当然仍然踏着黑色石块,走向壁边。   和进来的方法一样,墙壁仍然悬着一具羊头,江芷依法炮制,拉开壁门,步出门外。   这件事,她自信天衣无缝,没有任何人发现。   她悄悄地来到了自己房间,算计一下时间,已经差不多是“子”时左右了。   她本想把背诵的口诀,抄写下来,又怕时间来不及,当下先把自己的房门插好,即由窗户翻出去,一路向着岭陌间纵身攀越上去。   当空是一轮皓月,月色如银。   “玉流星”江芷一连翻了两处岭峦,无风冷冷,吹得她身上衣衫猎猎作响,寒气砭骨,令人牙骨交战。   却听得附近传来一声低沉的笑声,道:“江姑娘真信人也,贫道在此恭候多时了。”   江芷四下看望,不见道姑身影。   道姑声音道:“贫道在此,姑娘请向左上方一看便知。”   江芷依言抬头向左上方一看,果见道姑盘坐在一块奇石之上,一只手频频向着她点动不已,由于石前生有高过一人的矮树,如非树影摇动,还真看不清她掩藏在树后的身子。   她犹豫了一下,才向道姑身边纵去。   雷仙姑一双光亮的眸子,逼视着她,满脸渴望地道:“姑娘你可办好了?”   江芷点头道:“办好了。”   雷仙姑一笑道:“好,我就知道你不会使我失望的,快给我吧!”   江芷道:“我去得匆忙,忘带了纸笔,所以没办法抄下来。”   雷仙姑顿时面色一变,冷笑道:“你太糊涂了……”   江芷接道:“不过,我把最后一页已经背下来了。”   雷仙姑道:“一字不漏?”   “一字不漏。”   “好吧!”那道姑点点头道:“姑娘你就念出来与我听听。”   江芷点头道:“好!”   于是背道:“肺宜长居于坎位,肝宜……”   雷仙姑大喜道:“且慢。”说罢咬破中指,把长衣下摆翻起,以指当笔笑嘱道:   “姑娘请继续念下去。”   江芷遂把前记之二十八字真诀念了一遍,雷仙姑运指如飞,已把江芷背诵之文,全记在衣内。   道姑显得异常兴奋,哈哈一笑,站起身来,道:“干得好,有此二十八字真诀,不出一年,我雷仙姑将天下无敌矣!”   江芷一怔道:“前辈不是说,这是一手撒手功夫么?”   道姑一双深邃的眸子,注视向她,忽地冷笑一声道:“丫头,你受骗了,这是‘一心神功’的二十八字诀窍,并不是什么道家出窍撒手功夫。”   江芷一惊,上下看向她道:“这么说,你也并不是真的走火入魔了?”   雷仙姑一笑,道:“那是当然!姑娘你太容易相信别人了,这一点注定你悲惨命运的下场。”   江芷这一刹那,感觉到受了极大的屈辱,一时之间几乎为之昏厥。   她脸色铁青道:“你……为什么要欺骗我?”   雷仙姑狞笑道:“为什么?这话问得多奇怪,老实告诉你吧。我受鹤道人与秦、任两个小杂种的气,早已够了,决心要学会师门‘一心功’,扬眉吐气,一旦我功力完成之时,也就是这两个小杂种的死期到了。”   江芷冷冷一笑,道:“你也先不要高兴太早,据我所知,这门功力,尚有一段梵文记载,这一点,你大概还不知道。”   雷仙姑顿时脸色一变,道:“你说什么……梵文?啊……对了……这门功夫,应该是阴阳互为因果的……是了,是了。”   她凌厉的目光顿时收敛成一线。   发出了一阵尴尬的笑声,道姑伸出手道:“快给我。”   江芷冷冷地道:“你以为我还会听你的话么?老道姑,我不会再上你的当。”   雷仙姑森森冷笑道:“你果然聪明透顶……老实说,我倒没有想到这一点,好吧,贫道破格对你留情,你如把那一段梵文给我,我就饶你一条活命,否则眼前你必将溅血而死。”   江芷道:“你又受骗了,那段梵文,我并未抄写下来,你就是杀了我,仍然无济于事。”   雷仙姑长眉一挑,陡地进身,手中拂尘一抖,笔直地向着江芷面门上点来。   江芷身子向外一闪,双手一合,照着雷仙姑后腰上就打,雷仙姑身子向前一伏,猛地转过身来,左手倏地五指箕开,平着向外一吐。   这个老道姑盛怒之下,已决心要置江芷于死地,不惜施展出她苦练经年的“三尸绝户掌”力。   一股阴风,其间夹杂着尖锐的破空之声。   江芷身子尚未为掌风触及,仅仅不过为边风扫上了一点,便打了一个冷战,仿佛觉出整个身子都为之麻木了。   这种情形下,她是万万难以逃开,雷仙姑指尖向上一挑,正待把掌力击出之际,当空人影一闪!   一条人影,简直像是飞星天坠般的,已经落到了面前,现出了一个瘦长高大的人影。   江芷在这人一现身的当儿,已经认出了来人正是哑巴秦双波,内心真有说不出的愧疚感觉。   秦双波一经现身,嘴里咿哑了一声。   就见他用“排山运海”的掌力,双掌之上劲力,雷霆万钧地向着老道姑身上推去!   雷仙姑乍见现身的秦双波,大吃一惊,她的掌力不等打出,霍地向后一收,足下一点,“飕”一声,纵出三丈以外。   秦双波嘴里“咿哑”一声怒叫,如影附形地紧追了过去。   雷仙姑“怪蟒回身”一个快转之势,手里的拂尘,“唰”一声,向着秦双波面门上抽下来。   秦双波自一见对方道姑,简直就像发疯了似的毒手进攻,就见他的身子在道姑的尘须之下,怒鹰般地腾空直起。   雷仙姑那等快速的拂尘,居然打了一个空!她似乎对秦双波极为顾忌,不思与他长打,秦双波身子一退,道姑左手挥处,打出了一对“子母金梭”。   暗器出手,月色里现出了两道极为细弱的金光。   哑巴秦双波好似早已摸清了道姑的手法,只见他空中的身子一个快滚,双手同出,一平一抄,已把一对金梭接在了手上。   雷仙姑暗器出手,头也不回地奋力前纵,带出了一声刺耳的长啸声,这道姑竟然向着十数丈的山涧下跃身直下。   哑巴秦双波怪叫一声,紧接着她身后也跃身下去。   江芷惊魂未定,也跟着向崖下翻去。   雷仙姑一连三数个起落,又翻下去百十丈,眼前已来到了绿竹舍前不远。   身后的秦双波,用“燕子飞云纵”的极上轻功,自后猛袭上来,他足下方一站稳,右掌平着向外一吐,掌势一撒,却见掌心内青光一闪,直袭向道姑身后。   前行的道姑,身子向前一踉跄。   她像是怕到极点,对于哑巴这种怪异的掌力,深具戒心,秦双波掌力一泄,道姑本能地在地面上一连翻了三四个筋斗。   等到她身子由地上踉跄着站起之时,情不自禁地喷出了一口鲜血。   这一掌像是打得不轻。   一掌之下,那道姑满头长发,全数地披散开来,那样子简直像是个鬼。带出了一声凄惨的叫声,雷仙姑再次纵起身子,亡命般地继续前奔。   哑巴秦双波对于这个道姑,当真是深痛恶绝,他紧蹑着道姑身后,身形起落,有如星丸跳掷般地追了下去。   这番追杀情景,直把身后的江芷看得目瞪口呆,秦双波身子第二度地已追到了道姑身后,他双目赤红,一双长手用“左右双插手”   的手法,用力地向着道姑两处后肋上插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绿屋内快闪出一条人影。这人一现身,即施展出轻功中一种玄术—   —“小六合移影”身法。身子只一闪,风也似地已介身于道姑与秦双波之间。   他大声道:“师兄手下留情。”   双手向下一分,已托住了秦双波的两只手。   江芷才看出了现身人正是尚在病伤中的任剑青,不觉一惊,想不到他在病伤中,仍有如此功力。   眼前的一切,令人目不交睫。   任剑青虽是托住了师兄的一双手,却也显出了一副极为吃力的模样。   只见他回身,向着惊悸的道姑叱道:“你还不快走,当真想死不是?”   那道姑面上闪过一种极暴戾的狞笑,倏地转身,飞纵而去。   秦双波力拼了两下,未能挣开任剑青的双手,只急得嘴里咿哑怪叫不已。   任剑青叹息一声,道:“念在师门的一点渊源,师兄任她去吧!”秦双波兀自气得呼呼直喘。   任剑青松开了双手,微微喘息道:“我知道你对她的昔日加害,恨入骨髓,但是却莫忘了师父临终之言……她眼前气数未尽,由她去吧!”   秦双波恨恨地走向一边,满脸痛恨不可言状。任剑青转向江芷说道:“姑娘可曾受伤?”   江芷一时羞愧得无地自容,她慢慢垂下头来,伤感地道:“我犯了大错,二位大哥可肯原谅我么?”

玉女含冤回     哑巴秦双波闻声步近,二人面面相觑,俱不知她在说些什么。   任剑青奇怪地道:“姑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江芷叹息一声道:“我上了雷仙姑的当,误当她走火入魔……受了她的指使,偷偷地潜入丹房。”   秦、任二人顿时大吃一惊!   任剑青神色一变道:“你……”   江芷低下头,讷讷道:“我偷看了《一心集》,并且把最后一页背诵下来,转告了雷仙姑,我受了她的骗……我……”   秦双波脸色突地一青,顿时呆住了。   任剑青也神色大变道:“你竟偷阅了《一心集》?你……”   他陡地向前一步,伸手抓住了江芷肩头,声色俱厉地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谁要你这么做的?”   江芷只觉得他那只紧抓住自己的手,仿佛都深深刺进自己肌肤之内,一时痛得花容变色。   “你下手吧……”她几乎落下泪来:“也许打死我还让我心里好过一点。”   任剑青全身颤抖了一下,忽地松开了紧紧抓着她的那一只手。   他重重地叹息了一声,来回地在院中走着。   江芷用忏悔的目光,注视着他,一旁的哑巴秦双波这时亦满脸怒容地走向她,比手划脚地了一阵。   任剑青长叹一声,道:“师兄请原谅她的无知,她只是为那个老道姑花言巧语所骗……   唉!早知如此,刚才还不如让师兄杀了她的好。”   秦双波睁着一对光芒四射的眸子,连连比着手势。   任剑青叹息一声道:“哑师兄问你告诉她多少?”   江芷苦笑道:“一心功的二十八字真诀。”   秦双波脸色一沉,又向任剑青比了几个手势,任剑青遂向江芷道:“一心功分阴阳双篇,另有一篇梵文,姑娘你可记下了?莫非也告诉了她?”   江芷摇头,说道:“没有,我也看不懂。”   任剑青长长吁了一口气,道:“这也是不幸中之大幸,雷师姑虽得了二十八汉字阳文,却未曾得到二十八字梵文的阴文,这门功力,将来练习时可就要大大地打上一个折扣。姑娘我们进去再谈!”   一行人步入竹舍,任剑青由于病伤尚未痊愈,先时又用了一些功力,这时显得很疲倦,倚靠在椅子上。   江芷关心地道:“二哥,你觉得不舒服么?”   任剑青微笑道:“自服姑娘药后,感觉好多了,姑娘对我大恩,真不知何以为报?”   江芷苦笑道:“二哥这么说,可就愧不敢当了,我一时无知,虽然闯了大祸,多承二兄不怪罪,现在想来更是难以自责其罪。”   任剑青叹息一声道:“那道姑姓雷名天骄,本是先师之同门师妹,后来因罪逐出师门……多年来累次惹事生非,十年前上门偷盗过一卷《如意真经》,当时我在后山练剑,师父在丹室静坐,那经卷由秦师兄借给,为此秦师兄曾被先师罪罚至石穴面壁百日,饱受毒蚊侵袭之苦。”   江芷心里一动,看了一旁的秦双波一眼,心想怪不得他如此恨恶那道姑,原来有此一因。   秦双波听到此长叹一声,一双眸子里,泪光闪闪,江芷心里一惊,正想出言询问。   任剑青遂又接道:“这只是一个开头,随后雷师姑又来了无数次,偷盗许多东西,最后一次,是在四年前八月,这无耻道姑竟然企图以所得之‘桃花毒瘴’将先师毒毙。”   他顿了一下,冷冷笑道:“当时我与先师正在丹室练习闭息之术,竟然无意逃过这步劫难,只可惜……”   说到这里目光向一旁的秦双波看了一眼,秦双波已忍不住热泪滂沱。显然的,任剑青的话,已使得他隐入极度痛苦之中。   任剑青叹了一声,接下去道:“只可惜当时秦师兄正在自己房中静坐,入神之际,未曾防到有此一着,竟为瘴毒所伤,昏死在地!雷天骄那个道姑,只以为所有人皆已受害,正欲行窃,却被先师识破,先师终念当日一段同门情谊,未忍毒手相加,只施展本门绝技‘青光掌’打伤了她左面肩部,使其狼狈而遁。”   任剑青苦笑叹息了一声,目光视向满面泪痕的师兄秦双波,道:“雷道姑走后,先师发觉秦师兄昏倒在地,因他中毒过重,本已回天乏术,先师尽最大努力,施展本身元阳真气,将秦师兄全身穴脉一一打通,并把毒瘴以真力逼出体外.秦师兄命不该绝,总算保全了这条性命……”   说到这里,任剑青脸上现出了一片戚然,他无比沉痛地接下去道:“话虽如此,师兄终因毒瘴过剧,虽保全了活命,却为剧毒伤了声带,从此变成了有口不能言的一个哑巴。”   江芷恍然大悟,一时垂首不言。   秦双波抬起手来,用衣袖把脸上的泪擦了一下,他站起来长长地吸着气,用以抑制内心的无比伤痛。   任剑青冷笑一声,道:“往后先师坐化之日,这恶道姑却又一副假慈悲地上门吊祭,被我与梁师妹逐出门外,却不曾把这件事告知师兄,只以为她受了这等羞辱,必将痛自反省,洗心革面好自为人,却没想到,她竟然变本加厉,居然还有脸再次上门生事,巧言骗取了姑娘的同情,险些将本门至宝《一心集》窃走,真是太可恨了。”   江芷听到雷仙姑种种恶迹,再想到自己的愚昧无知,一时无限惶恐,除了深深自责之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反倒是任剑青过意不去。   他叹息一声,说道:“这件事姑娘也不必过于自疚,雷天娇如执迷不悟,纵然学会了那半卷一心功,我兄弟亦有制她的能力。”   说到此,咬了一下牙,道:“我真希望我的病,能够早一天好……”顿了一下,他又道:“自从刚才服食姑娘地果汁液之后,好像身子已经全好了,但是略一运力,却又有些力不从心……不知是什么原因?”   江芷道:“那是因为你久未练功的缘故……从明天开始,内食地果,外以药物擦体,至多十天,二哥就可痊愈。”   任剑青长眉一挑,喜形于色,说道:“那太好了,姑娘我……真不知怎么谢你才好。”   江芷道:“你何必说这些……我心里觉得很过意不去。”   说时叹息了一声,目注秦双波道:“我已开好了一张方子,明日烦请秦大哥下山采买一下。”   秦双波频频点头,江芷站起来道:“任二哥,你也该休息了,明天再说吧!”   第二天,秦双波买回来许多草药,江芷用酸醋加以泡制,成为一种黑色药汁。   她关照秦双波用此药汁,在任剑青全身遍搽。果然具有奇效,不出三天,任剑青已大大的有了起色!傍晚的时候,任剑青感觉到精神十分抖擞。   他穿着一袭整齐的白色长衣,来到了江芷居住的房间,轻轻地叩门道:“姑娘睡了么?”   房门打开来,江芷淡淡笑道:“二哥来了?”   任剑青笑道:“我好像觉得已经完全好了,想到了姑娘的恩惠,特来道谢。”   江芷嘴角微微牵动,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   任剑青道:“姑娘不欢迎我来么?”   江芷苦笑一下,道:“哪里,二哥请进。”   她退开一步,任剑青走了进来。   桌子上散置着纸笔,任剑青道:“姑娘在写信?”   江芷忙走过去,把还未写完的信揉成一团,她回头一笑道:“二哥请坐。”   任剑青注意到她的脸色,以及那种深沉忧郁的目光,心里吃了一惊,道:“姑娘你不舒服?”   江芷摇摇头,强作笑容,道:“你不要瞎猜!”   任剑青忍不住握着她一只手,苦笑道:“你不要骗我……告诉我为什么?”   江芷徐徐挣脱了他的手,用那双含有情意的眸子,打量着他道:“我的事,你真的不明白?”   任剑青呆了一下,讷讷道:“什么事?我不大明白……”   “那我就告诉你。”   说到这里,她目光注视向任剑青道:“我已是许配过人家的人了”   任剑青苦笑道:“我已经听师兄说过了。”   “那么我再告诉你!”江芷冷笑着说:“如果不是你师兄强把我抢来,如今我已经是铁家的媳妇了。”   “啊!”任剑青显然吃了一惊。   “你不是奇怪我穿着新娘子的衣裳吗?那一天正是我出嫁的日子……”   她说得凄凉,频频苦笑着。   任剑青叹息了一声道:“我师兄实在太荒唐了,解铃还需系铃人,这件事应该由他去解释一下才好。”   “那倒不必。”江芷苦笑着道:“这样做只有更糟,能怎么说呢?”   “姑娘的意思是……”   “二哥的伤势已不要紧,我想明天一早就告辞了,我想亲自去铁家一趟,见着了铁少庭,把话说清楚……”   说着深深地垂下了头。   任剑青呆了一下,叹息着道:“这都是我害了你。”   才说到这里,就见秦双波慌张地由外面进来,向着任剑青比说了一阵。   任剑青站起来就走。   江芷想跟过来,秦双波却向她摇摇手,并且顺手把房门关好。二人来到前堂,秦双波向外指了一下,又向着任剑青比说了一阵。   任剑青呆了一下,冷冷地道:“我知道了,你也先避一下吧!”   说完,他推开了一扇窗户,可就看见了一匹白马来到峰前,一个身穿紫色缎质长衣的伟岸青年,正自翻身下马。   残阳下,这人二十六七的年纪,生得长眉入鬓,目如点漆,十分英俊,他左肩上斜背着一面朱漆半月形的雕弓,右肩后却系着一口飘有杏色穗子的长剑,当真是人是英雄马如龙,好一副飞扬神采。   紫衣青年远远站在峰前,一双眸子只管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这所绿舍竹屋,那张俊脸上不时地带出冷笑的表情。   在一棵松树前,他先拴好了马,即身形腾起,只是一闪,已来到了屋前。   室内的任剑青兀自坐在窗前不动,只是面色微微惊讶,显然他已觉察到对方这个年轻人不是易与之辈。   紫衣青年傲然站立在门前,首先入目的,是悬挂在门前的红色彩花以及那些彩灯。   他的脸上益加地现出一种愤恨表情。   一抬头,正与窗内的任剑青目光交接,紫衣青年冷冷一笑,抱拳道:“借问一声,这里可是青城山,鹤老前辈修真之处么?”   任剑青怔了一下,遂点头道:“不错,兄台是………   紫衣青年哈哈一笑,道:“这么说,我是不虚此行了。失敬。失敬!”   任剑青惊讶地道:“先师已于三年前坐化,朋友尊姓大名?来这里是……”   紫衣青年面色一沉道:“我姓铁,叫铁少庭!”   任剑青顿时大吃一惊,慌不迭地站起来,开门步出,他甚为尴尬地抱拳一揖道:   “原来是铁兄,久仰之至!”   铁少庭嘿嘿一笑,目光向着各处一转:道:“这倒巧得很,你们这里也在办喜事……”   任剑青脸上一红,摇头道:“这是随便挂着玩的。”   铁少庭一双眸子上下打量着他,道:“闻听鹤老前辈升天之后,门下两个弟子,颇是了得,足下是……”   任剑青道:“在下任剑青,承蒙夸赞愧不敢当!”   铁少庭一声朗笑,道:“还有一个哑巴?”   任剑青冷冷一笑道:“哑巴师兄外出未归,铁兄有什么关照在下也是一样。”   紫衣青年铁少庭长眉一挑,连声怒笑着,道:“既然如此,我就告诉你,令师兄抢了我的妻子江芷,还伤了男女方多人,今天我特来拜访……”   说到此,由身上解下一个黄色长形布包,打开来,里面是一口钢刀,刀身上有显著的五指透穿痕迹。   铁少庭持刀在手,细看了一下,哈哈大笑,说道:“好厉害的‘点钢透金’指力,不愧是鹤老前辈的入室传人,只是吓唬别人则可,吓唬我姓铁的,却没有这么容易。”   他右手一翻怒叱一声道:“接着!”   掌中刀“赫”地化成了一道白光,像是一道经天长虹般的,直向着任剑青面门上飞来。   任剑青乍惊之下,右手突起,施展出空手入白刃中的“拿”字一诀,用手背一搪刀身,五指一翻,极为巧妙地已把来刀捏在了手中。   铁少庭神色一凝,怒声笑道:“好手法!”   任剑青把手上的刀放下来,他强忍着心里的怒火,道:“这件事确是敝兄一时鲁莽,铁兄可肯容在下一言?”   铁少庭朗笑一声,声震四方。   “还有什么好说的?”他狂声道:“杀人不过头点地,令师兄强抢我铁某的妻子,又杀伤了我家里多人,是可忍孰不可忍!今天铁某既来了,岂容你三言两语,就能打发走了?当真是笑话了。”   任剑青面色愧窘地道:“铁兄……这件事纯因在下而起……叫我如何说起?”   铁少庭大声道:“我妻子江芷现在哪里?”   “在……”任剑青怔了一下,又接着道:“江姑娘已于今晨离山,我想至迟明天也就到达尊府,铁兄……”   铁少庭狂笑一声道:“好个今晨离山……我还当她已经死了呢!”   任剑青冷笑道:“铁兄何出此言!江姑娘玉洁冰清,并不曾做过半点有污门风之事,此事皆是愚兄弟之罪,又与江姑娘何干?”   铁少庭冷冷笑道:“这番话,不用你来多说,我只问那贱人何时上山?”   任剑青道:“四天以前!”   “何时离山?”   “今天早晨……”   “这就对了。”铁少庭怒声冷笑道:“这当中四天,她都做了些什么?”   任剑青长叹一声,道:“铁兄这么说,在下更无地自容了。”   铁少庭怒叱道:“说!”   任剑青讷讷道:“在下因身罹重病,江姑娘仁心侠术,四天来多承照顾,才致不死,江姑娘义胆侠心,铁兄你……”   “好个贱人!”   铁少庭怒叱一声,插口厉声道:“这只是一面之词,你以为我就信得过你么?好……   好……”   他那张俊脸,一时间变得铁青,手指向任剑青,道:“既然如此,我就冲着你说话。   姓任的,是好汉,先接我三掌!”   话声一顿,身形猝然向下一矮,右掌平胸推出。   一股极为刺耳的凌人力道,呼啸着直向任剑青当胸打到,任剑青身形猝然拔起,那股掌力使得整个的堂屋为之轰然一声大震,四窗齐开。   在窗扇猝开的一刹那,任剑青已飘身而出。   铁少庭一掌落空,紧跟着任剑青的身后闪身而出。   他的第二掌“金钟罩顶”,由上而下,施展出一手“按脐力”,直向着任剑青当头击下。   任剑青足下虚点,用“小诸天移位换形”的身法,再次地闪开了铁少庭的第二掌。   紧接着铁少庭的第三掌——“浪打礁岩”,并推着的双掌,有如是一面铜墙铁壁,向着任剑青全身上下遍压了过去。   任剑青冷笑着向后一倒,对方巨大的掌力,形成一道狂风,排江倒海般卷了过去,依然是打了个空!   掌风一过,任剑青就像不倒翁似地晃身立起。   对面的铁少庭显然是吃惊不小。   任剑青双拳合抱,说道:“铁兄三掌已过,请暂息雷霆,容任某把话交待清楚可好?”   铁少庭频频地狞笑着,陡地腾身直起,左右手同时遁出,施展的是“十字插手”,双手上各带着凌人的力道,直向任剑青两肋间插下去。   任剑青冷笑一声,双手猝出,“噗!噗!”两声,已分别地拿住了他的手腕子。   铁少庭剔眉张目,怒吼着双手用力向下插。   任剑青却是反力外崩。   两个人一时间缠在了一块,任剑青陡地一声叱,分开了对方的双腕,铁少庭飞足直向任的面门上踢来。   双方的身子倏地分开来。   任剑青冷笑道:“铁兄你欺人太甚了,任某始终以礼相待,并非是怕你!”   铁少庭狂笑一声道:“无耻狂徒,你也配称‘礼’字?”   他右臂向后一翻,寒光闪处,一口蓝白光华相间的古剑已到了手上。   任剑青一惊,道:“你动兵刃?”   铁少庭咬牙切齿道:“我要把你砍成肉泥!姓任的,你亮家伙吧!”   任剑青长叹一声,道:“铁兄,你如果肯耐下性子,听我一言,就知道这番盛气,是不必要的。”   铁少庭一声叱:“少废话。”   他足下踏进一步,右臂向外一抡,掌中剑光暴长尺许,直向着任剑青面门猛劈了下来,任剑青向左一滑,用弓手向外一搪,五指弯曲着向剑身上一弹,但听得“当啷”一声脆响。   铁少庭掌中剑倏地弹起,几乎脱手飞出。   等到他力握剑身站定之时,那只右掌心之内一阵火热,心中吃了一惊,这才知道眼前这个任剑青敢情具有不可思议的功力,自己显然不是他的对手。   任剑青面色微沉道:“铁兄,你一再相逼,任某少不得要开罪你了,老实告诉你吧,不是在下口出狂言,以你目前剑术功力,绝非是我的对手,你如知趣,速速去吧!”   铁少庭大吼一声,身子一个反拧之势,已来到了任剑青面前。   他恨怒之下,掌中剑暗聚真力,“玉女投梭”般地一剑刺出,这口剑余力消失的一刹那间,任剑青左手却适时而出,不偏不倚,正正地拿在了他的剑身之上。   铁少庭怒火中向外拔剑,有如钢打铁铸,休想能够移动分毫,他再向里面推,依然如故。   那口剑在二人神力之下,弯成了一张弓似的,剑光流颤,传出唏哩哩一阵轻鸣声。   任剑青面现忿怒,他已被对手激起了一腔怒火。   铁少庭更是怒发如狂,只是他心爱这口家传的古剑,如果再一意坚持,只怕掌中剑就要断折在二人神力之下,那种损失可就大了,自非铁少庭所愿。   眼前情形,除非有一方自甘服输,否则这口剑便难以保全。   铁少庭目睹着这口斩铁削金的心爱宝剑,即将毁于一旦,由不住冷汗涔涔直下。   任剑青冷笑一声,道:“铁兄,你这又何苦?”   铁少庭牙关一咬,左手聚力,用“大力金刚掌”力,照着任剑青顶门就击。   任剑青冷叱一声道:“好!”   他那只紧捏着剑锋的手指倏地向上一翻,就势手指一松。   铁少庭发出了一声长啸,随着弹起的剑身,整个身子蓦地腾空直起,足足飞起了五丈高下,盖因为不如此,不足以把持住剑身。   就在铁少庭身子腾空的一瞬间,任剑青陡地向前一上步,他真力猝提,右掌向上一翻,但只见青光一闪!就在此一刹那,竹屋内同时闪出两条人影。   二人一男一女,男的是哑巴秦双波,女的却是这件事的正主儿——“玉流星”江芷。   两个人同时发出惊叫声,一左一右向着任剑青身边落下来。   江芷惊叫道:“任二哥,不可!”   她双手猝然向着任剑青右手膀臂上一搭,使得任剑青的手势向下一沉。   同时间哑巴秦双波的掌心,也发出了一蓬青光,向任剑青掌心上扣去。   尽管如此,仍有一线青光,自任剑青掌心内穿出。   这种“青光掌”力,乃是鹤道人生平绝学,可以说是独步武林,至今仍未为外人所深知的一门掌上秘功。   任剑青显然是心恨对方一再逼人太甚,盛怒之下,才施展出这种轻易不用的掌上功力。   他是一时之愤,这时乍见江芷与师兄同时出面制止,才忽然想到了这种掌力的严重后果,心中着实地感到后悔,掌力无形中向回一收。   可是那一线青光,早已穿空直起。   像是穿破云层的一线阳光,只是一闪,已击中在空中的铁少庭身上。   铁少庭就像是中箭的一只飞鸟,在空中猝然打了一个冷战,斜着身子,飞坠直下。   他身子一落下来,踉跄了一步。   一时间,他面白如纸,胸臆间几经翻覆,总算他内力充沛,这一口血强忍着,还没有喷出来。   然而无论如何,他受伤了。   望着任剑青,他冷笑道:“好,后会有期。”   身子歪着跃起,落在了那匹来时乘骑的白马之上。   他身子方坐在鞍上,面前人影一闪,江芷已飞身而前,她显然也因为这位未来夫婿的受伤而大吃一惊,一时也顾不得再掩饰自己。   一把抓住了马僵,她花容失色地道:“你……你受伤了?”   铁少庭浓眉一挑道:“你是哪个?还不闪开!”   马头一带,几乎把江芷拉倒在地。   江芷死扣着马僵,禁不住泪流满腮,道:“铁少庭……我是江芷……你不能误会我,我……”   铁少庭先是一呆,倏地长眉一挑,厉叱一声道:“无耻贱人!”   迎面一掌,劈脸打下!   江芷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位准夫婿,竟然会对自己出手,一时无防,这一掌正好打在了脸上。   只听见“叭”的一声,江芷身子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铁少庭马头一带,头也不回的,快速策马而去。江芷一滚而起。   她不死心,更不能背上这个莫须有的罪名。   “铁少庭!”她大声嚷着,追踪下去。   面前人影一闪,任剑青来到眼前,他大惊地道:“姑娘你要紧不?”   江芷顺着嘴角淌着血,却把任剑青的身子一下子推开,一时热泪涟涟道:“都是你……”   她哭着,循着铁少庭的背影,一溜烟似地跑走了。   任剑青霍地一呆,木立在当场。   他身后的哑巴秦双波这时也跑过来,见状正要追下去,却为任剑青一把拉住。   秦双波连比着手势。   任剑青苦笑道:“用不着追她,你没看见么,她是多么的恨我?”   说着叹了一口气,频频苦笑不已。   秦双波又比说了一阵,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   任剑青冷笑道:“这件事原是你我不对,却也怪不得姓铁的,江姑娘更是冤枉……   只是铁少庭也太盛气凌人……这个梁子算是结上了!”   说到这里,他注意了一下秦双波,体会出秦双波眸子里隐隐含蓄的敌意。   他心里一惊,两只手抓住了秦双波,道:“师兄,这件事你千万不可再横加插手,一切有我……再过两天,我就下山,家里不能没有人……”   秦双波比着手势,有所抗议。   “你放心!”任剑青道:“我身子已经复元了,我有很多事要办,小师妹已经闹得不像话,我不能不管。”   说完叹息一声,转身步入竹屋。   江芷气喘吁吁地一直跑到峰下。   铁少庭正坐在茅亭里,他的马拴在一旁,低头嚼食着地上的青草。   他好像专为等候江芷来到的样子,一双凶光的的的眸子,瞪视着她,那副样子代表着“无可理喻”。   江芷乍然看见了他,心里一定,突然站住了脚,一时倒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铁少庭手里的马鞭子,“飕飕”有声地向空中抽舞着,用以发泄他内心的怒火。   江芷慢慢走过来,无限气馁地道:“你还在生气?”   铁少庭连声冷笑着,手里的鞭子,“叭”的一声抽在面前的石儿上,鞭下石屑粉飞。   “玉流星……西川第一美人……”铁少庭狂笑着啐了一口道:“呸!水性杨花的一个娼妇!”   “你……你说什么?”   江芷气得全身发抖,目光里泛出了无比的怒火。   “你是说谁?”   “说谁?”铁少庭再次狂笑了一声,由于过于激动,笑声一顿,却由口里呛出了一口血。   他随便地用衣袖在脸上擦了一下,怒声道:“我说谁?我说的是西川第一大美人,江湖上有名的侠女,我铁少庭的妻子!哈哈……”   面前人影一闪,江芷脸色惨白站在亭前。   “你……你不是人!”江芷猛的一掌,向他脸上刮去,却为铁少庭一抬手抓住了胳膊。   二人较了一下真力。   铁少庭用力一扳,江芷站立不稳,一下子摔倒在地,铁少庭霍地站起,一抬手抽出了背后长剑。   江芷秀眉一剔:“你……”   铁少庭“呛”一声收回了剑,身子一旋,已坐在了马鞍子上,头也不回地一径策马而去。   望着天边的一抹朱霞,江芷禁不住热泪涟涟直下,一切的美梦,这一刹那全都清醒了。   她独自坐在亭子里,把此事前后盘算了一阵子,愈想愈气,愈想心里愈难受,想不到一向敬重的未来夫婿,竟然会是这么不讲理的一个人……最不能忍受的是,自己的美好名誉,将在这人嘴里一败涂地,不出多日,只怕整个的西川都要传遍了。   想到这里,不禁又联想到了任剑青……心里更不知是一种什么滋味!   她把脸上的泪擦了一下,怏怏地踱出亭子,慢慢向山坡上行去。   走了几步,她停下来,心里想:我这是上哪里去?不!我不能再回到绿舍竹屋……   我到底上哪去呢?   这么一想,心里可就犹豫了起来。   空山寂寥,几只野鸟鸣叫着掠空而过,天色渐暮,就快要天黑了。   她想到了母亲以及哥哥江杰,似乎应该回去看看,把这件事说清楚。无论如何,和铁家的这门子婚事是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这么一想,甚觉有理,她就鼓足了勇气,顺着眼前大路一直走下去。   前行约有数里光景,可就看见了岷江流水,此去都江堰不甚远,她就雇了一条小船,差不多一个时辰后,已经到了都江堰。   “都江堰”为中国伟大水利工程之一,溯自战国时期的秦国李冰父子所组织开筑,旨在分导岷、沱二江湍流之江水,对川西平原予以灌溉,一年一度的开水盛典,更是一件大事,堰流所及,物阜民丰,川西繁荣,实所利赖。   江芷的家,正是住在两江交岔之口,开付了船钱之后她悻悻地来到了家门。   江家的灯还亮着。在地方上,江家是个大宅门。虽然江天春老人家已过世多年,可是其子“破空拳”江杰,在灌县城开了一家声势很大的镖局子,家道并未中衰。家里房子多,江杰就把前院划出一部分,作为镖行里的师傅住宿之用,自己家人都住在后宅。   夜深了,前宅子显得很安静,倒是后面院房里,还亮着灯。   “玉流星”江芷在地方上早已是出了名的女侠客、大美人,平常已够吸引人注意了,更何况出了这件事。   在这些日子以来,整个县城,甚至于整个西川都在谈论着这件哑巴劫亲的怪事。   江芷生怕自己的身形败露,被人看出来,惹出许多不必要的口舌麻烦,所以她一直都是低着头,悄悄地在路边行走。   到了家门口,她也不由大门进去,却绕了个圈子,来到了侧门墙外,左右看了一眼,见没有人注意,抽个冷子,她蓦地腾身而入。   院子里静悄悄的,倒是堂屋里,像是还有人在说话。   江芷心里好像有点作贼的感觉,定了定神,她展开身法,先翻到了堂屋外侧。   这时窗子是开着的,本来为了办喜事,全家都重新油漆粉刷过,窗根子上是新糊的银红水绵纸,薄薄的有如蝉翼,里面的人影隐约可见。   这时,正有人在大声说着话,还有人在低泣着。   江芷顿时心里一惊,她不需进去看,就已经听出来,那个大声说话的人是哥哥江杰,哭泣的却是自己年迈的母亲,她的心顿时就碎了。   江杰的声音很大,好像在跟谁吵架似的。   她悄悄贴近窗前,舔了一个月牙口子向堂屋里看。   堂屋里一共是四个人。太师椅上,正用手绢在揉擦眼睛的,是母亲薛氏,她老人家头发都白了,只是不停地低头哭泣着。   母亲对面座上是哥哥和嫂嫂,还有一个是表叔“三才剑”商和。   几个人吵吵不休地在大声说着什么。   就听得江杰大声道:“我不信妹妹会是这种人,我们江家怎么能受这个气?”   江杰的老婆张氏,聆听之下,把嘴一撇,道:“那可也不一定,不是我这个做嫂子的说什么,大妹子这个人平常可真是太任性了。无风不起浪,人家铁相公,凭什么会造这个谣?”   窗外的江芷,顿时心里像是着了一锤,暗暗咬了一下牙,恃道:“好呀,原来铁少庭已经来过了。哼……我倒要听听他都编排我些什么。”   坐在椅子上的白发人江老太太,抬起头伤心地道:“江芷那孩子任性是有的,她怎么也不会做出败坏我们江家门风的事,这件事我不信……”   “三才剑”商和叹息着,道:“老嫂子,你也别难过了,铁少庭既然当面退了婚,这档子事,咱们就算完啦,芷丫头她以后嫁谁都好,总犯不着为了他们铁家还不嫁人呀!”   “破空拳”江杰用力地拍了一下桌子道:“我们江家怎么能丢这个人?天亮了我得跑一趟青城山,我不信妹妹她会这么糊涂。”   他老婆张氏道:“人家铁少爷好好的会造她的谣?那不是也等于在他自己脸上抹黑么?”   江芷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倏地拉开风门,走了进来,屋子里的人乍见到了她,俱都由不住大吃了一惊。   尤其是她嫂子张氏,一张脸红得跟抹了胭脂一样的,顿时怔住了。   “三才剑”商和哈哈一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芷丫头你回来得正好,正在愁你呢。”   江老太太抖颤颤地站起来,脸上是说不出的悲喜交集,母女抱头痛哭!   江老太太哭道:“你在外面,可受了屈……回来了就好了……好孩子,快别哭了……”   江芷擦了一下眼泪,伤心地道:“女儿不孝……惹娘生气。”   “这都是怎么回事呀,快说给娘听听吧!”   “破空拳”江杰皱着眉道:“铁少庭才来过了,婚事吹了。”   他说这几句话的时候,脸上那份懊恼遗憾就别提多么难看了。   “我刚才在外面已听见你们说了!”江芷冷冷地坐下来道:“婚事吹了正好,他不吹我还要吹呢!”   江杰用右手背拍打着左手心道:“这是为什么?好好的一桩婚事!”   江芷冷笑道:“我一直当他是个君子,谁知道不过是一个心胸窄小、无情无义的伧夫。”   全屋子人又是一怔!   江杰道:“可是人家是重庆总兵的少爷。”   “少爷?”江芷冷冷一笑,一双眸子扫向江杰,道:“我最看不起的就是这种仗着官势欺人的东西。”   “这是什么话?”江杰摆出一副兄长的样子道:“当初这门子婚事也是你亲自答应的,现在可又变了卦啦,婚姻大事岂是这么说翻就翻,闹着玩的?”   江芷眼睛一红,差一点落下泪来。   江老大太叹了一声,道:“她也许有她的委屈,你叫你妹妹也说几句话呀!”   江杰重重叹息了一声,道:“我们本来是最有理,人被抢了,又不是我们自己的错,那个哑巴又不是我们花钱雇的。嘿!弄到最后,反倒是我们错了,这件事到哪里说理去?   真气死人。”   “哥哥你先不用气。”江芷镇定下来,冷冷地接道:“话随便他说去,反正我没有做什么坏事,他姓铁,我还是姓江,以前的事就不用再提了。”   “三才剑”商和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哑巴是谁呀?他抢你去干吗?”   江芷苦笑一下,道:“说来话长!”   这件事她实在不愿意再提,可是经不住大家的眼睛一直盯着她看。   江杰道:“你倒是说吁!铁少庭说你已经跟一个姓任的小子拜堂成亲了,有这回事没有?”   江芷脸上现出一丝冷笑,冷冷地一哼,道:“要是真有这件事,我也不回来了。铁少庭血口喷人,早晚我要他还我一个公道!”   江杰怔了一下道:“这可也不能怨人家……听说你和那个姓任的住在一块,样子很亲近!不是我说你,妹子,这些地方你也太不注意了!”   江芷苦笑了一下,轻轻一叹道:“任二哥是个正人君子,可不是哥哥你想的那种人,就说那个哑巴,也不是一个坏人,这件事叫我怎么说呢?”   商和叹息一声,道:“快说吧,真把人给急死啦!”   “翡翠解语令”   江芷于是便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详详细细他说了一遍,全屋子的人都听得呆住了。   商和连声地道:“荒唐,荒唐,简直太荒唐了……真算是天下奇事!”   江老太太却频频点头道:“好孩子,这件事我明白了,也不能怪那个姓任的,错就是错在那个哑巴身上,他做这件事太荒唐了。”   “破空拳”江杰道:“也不能怪人家铁少庭呀,这种事换在谁身上,谁不生气?除非他不是一个男人。”   “三才剑”商和一只手搔着头皮,道:“这件事也许还有补救的方法,我看江杰,你明天一早到铁家去一趟,把事情跟他说清楚。”   江杰点头道:“我是得去一趟。”   江芷霍地站起来道:“哥哥,你去是你自己的事,与我无关,也不要再想让我嫁给他,这件婚事就算完了。”   她怒气冲冲地走到江老太太面前,伸出一只手搭在母亲肩上,道:“我回来是看看娘……明后天我就走。”   “走?”江杰瞪着眼睛道:“你上哪去?”   商和也拿出长辈的身份道:“我说芷丫头……你可不能再干糊涂事了!这件婚事可以慢慢地再商量,可是你得待在家里,好好地过一段日子……可不能再叫外人胡说八道了。”   张氏也道:“大妹子呀!你可不能再走了,娘想你都想疯了,你就不为我们想,也应该为娘她老人家想想,你舍得吗?”   老太太一个劲儿地擦着眼泪。   江芷的心一时软了下来,叫了声:“娘——”却又伏在母亲身上哭了起来。   “孩子,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过些日子,你出去散散心,娘答应你就是。”   说到这里,老太太叹息了一声,看着面前三人道:“她受了委屈,你们就别再埋怨她了。”   商和嘿嘿笑着,道:“表嫂,你看着办吧,这件事要不澄清一下,江家在灌县也待不下去了。”   江老太太道:“我女儿也不是嫁不出去,还非得嫁给铁家不成?铁少庭那个孩子就为这么一点小事,居然把婚事给退了,他也太欺侮人了。”   商和叹道:“老嫂子,话可不能这么说,这是误会呀!误会解释清楚不就好了吗?”   “用不着再解释了。”江芷跳起来,斩钉截铁地说道:“你们谁再逼我,我就死!”   说完转身回房,“砰”一声,把房门重重地给关上了。全屋子的人又是一怔。   商和苦笑道:“看看这个脾气,这是骂谁?骂我?好,我不管她的事。”   站起来就要走。   江老太太道:“表老弟,你就别再怪她了,她心里已经够苦了。”   “她够苦?”商和声音故意放大了,“谁不苦?为她的事,这几天我们谁不苦?一出门就有人指着后脑勺说长道短的,怎么了,我这当叔叔的还不能说话了?真是!”   他气愤地拉开门一甩袖子出去了,灌了满堂屋的风。   “破空拳”江杰本想留下他,看这种情形也是留他不住,只望着门苦笑不已。   江老太太赌气道:“别理他,明天他气消了就好了。”   话才说完,就见出去的商和忽然又跑回来,道:“不好,芷丫头真走了。”   大家一惊,江杰说道:“表叔怎么知道?”   “三才剑”商和二话不说,转身向外跑,江杰也跟着出去,就看见斜对面檐头上人影子一闪,月光之下,可不就是江芷的模样?   江杰、商和二话不说,各自腾身而起,施展轻功提纵之术,循着那条人影追下去。   前行的人影,果然像是江芷,二人追了一程,愈拉愈远,追到了岷江口,可就看不见她的影子了。   商和重重跺着脚道:“这都是你娘把她惯的,我看得雇个船赶下去看看。”   江杰摇摇头,叹息着道:“没用,她的轻功好,追不上了,回去吧!”   两个人沮丧地又回到了家里。   堂屋里老太太正在发愣,一看见二人,就道:“追上没有?”   江杰摇摇头,商和坐下来大口叹气。   张氏手里拿着一张纸条,道:“这是她留下的!”   商和接过来,和江杰一同看,就见素纸上写着:“娘:我走了,请放心,我会照顾我自己。”   张氏道:“她带走了些衣裳,首饰匣子也拿走了。”   江老太太伤心地道:“里头有银子没有?”   张氏道:“前天我看过,有十几个金锞子,还有两个银锭子,钱不少!”   江老太太点点头道:“这还好……唉!她一个姑娘家能上哪去呀……老天保佑她吧!”   顺着江边,一口气疾驰了十几里,眼前是灌县最热闹的市集,虽然夜深了,还有几家酒楼亮着灯,卖唱的丝竹声,隐约可闻。   江芷已换过了一身衣裳,青绢扎头,背着行囊和宝剑。按说她应该好歹过一夜天亮再走,可是她却怕天一亮,家里的人找来了,因为这个地方,认识她的人极多,自己现在正是热门上的人物,不得不特别小心谨慎。   这一带地势她熟极了,左右拐了几个弯儿,来到一家叫“鸿达牲口号”的地方。   她极需要一匹马,马号里还亮着灯,门闸子虽然关着,可是里面的人还没睡。   所谓“人不发横财不富,马不食夜草不肥”,要想牲口长得壮,一定得夜里喂食儿才行。   这家牲口号的老板姓关,因为人长得高,又是个驼背,所以人都管他叫“关骆驼”,这时正叼着一根烟袋杆子,在监视着三四个伙计给牲口上料。   江芷却由侧门走了进来。   关骆驼怔了一下,张着大嘴,半天才道:“哟……这不是江姑娘吗?”   江芷道:“是我,我是来买马的。”   “有有有……”关骆驼亲自拉过一张椅子来,道:“姑娘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听说……”   江芷插口道:“我要一匹好马,我这就走。”   “是,是!”关骆驼不得不站起来,吆喝着道:“我说钱柱子掌灯来!”   钱柱子答应了一声,去打灯笼。   这当口关骆驼又抓住机会,笑眯眯地道:“姑娘……城里都在谈姑娘叫一个哑巴……”   江芷道:“有鞍子没有?”   “有,有!”关骆驼说道:“叫一个哑巴……”   江芷站起身来道:“灯来了,看马去吧!”   关骆驼怔了一下,到口的话硬是没有说完,钱柱子的灯笼来了,他只好接过来,江芷跟在他身后面,二人来到了一处关牲口的厩槽前面。   槽里面大概有三十来匹马,关骆驼挑高了灯,道:“这是刚由南边来的……”   江芷看了半天摇摇头道:“我不要川马。”   “嗯,对了!等会儿……”关骆驼想起来道:“姑娘你运气真好,我这里有一匹好马,你跟我来。”   钻进了一个又小又窄的夹道里:“姑娘是识货的,看看这一匹!”   江芷心里一动,只见这匹马又高又瘦,垂着头,拱着背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全身一色的淡黄毛,头上的鬃毛特别长,长得两只眼睛都盖住了。   这样的一匹马,外行人不会上眼的,可是内行人一看就知道是匹好马。   江芷一看就喜欢道:“好吧,就这匹吧,多少钱?”   “哈!姑娘你真识货!这是一匹伊犁马,马主人贫病交迫,眼看都要要饭了,才不得不把它卖了。”   “多少钱卖的?”   “嘻嘻……四十两银子。”   “这么贵?”   “贵?”关骆驼道:“这种好马一百两银子也不算多呀,马主人要不是急着等钱用,一百两他也不卖给我呀!”   江芷愈看愈喜欢,只见马身上落满了叮马的蝇子,槽里也没有好食料,心里很为这匹马叫屈,她可就不由又想到了这匹马原来的主人,一定是非常疼爱这匹马,只可怜自己落得三餐不继,才不得不割爱出卖……   这么一想愈加决心买下这匹马来。   关骆驼见她低头沉思,只以为她是嫌贵,嘿嘿一笑,道:“姑娘要是喜欢,价钱好商量……反正也不是外人了,江镖头时常照顾我生意……”   江芷点点头道:“你要多少钱?”   “这么吧,我赚二十两,姑娘你就给六十两吧!”   江芷冷冷一笑,从身上拿出了一个小金锞子,大概折合有四十两银子,往他手里一塞道:“就这么些,不少给你!”   关骆驼挤着眉毛,怔了半天才叹了一声,道:“这……唉!好吧!谁叫老主顾呢!   只是姑娘,要用原来的鞍子,你还得再加几个!”   江芷人已走进里面,伸出手理着马的鬃毛,闻言点头道:“你就给上好吧!”   关骆驼咧嘴笑着,回头吆喝道:“钱柱子,把里面那副鞍子拿来!”   钱柱子答应去拿鞍子,关骆驼就道:“姑娘这是往哪里去呀?”   “还没准儿!”   鞍子拿来了,是一套讲究的上好鞍子,镶满了白铜的扣花,前有倒囊,后有镖袋,两边的皮褡裢,能放很多东西。   看到这里,江芷就知道这匹好马的主人,不是无能之辈,那么没落到卖马为生,也着实够可怜的了。   她把自己带来的东西,都放在马身上,宝剑也插好,又取出五两碎银子给他算是鞍子钱。   关骆驼做成一桩买卖,心里很高兴,道:“姑娘这是上重庆铁公馆去吧?”   江芷道:“马上料没有?”   “上啦!”关骆驼亲自把马牵出来,笑嘻嘻地道:“有了这匹马,姑娘你就大名更响了,恐怕铁总兵家也找不出这种好马。”   钱柱子用马刷子在马身上遍体刷着。   关骆驼笑道“城里都在说姑娘被一个哑已抢走了,说那个哑巴功夫大极了,到底是……”   江芷道:“好了,我走了!”   拉着马就走出了马厩,关骆驼到口的话又给闷回去。   在门口,江芷翻身上马,那匹马还使性子厉鸣着打着圈子,费了半天劲才制服了。   江芷扣着马缰,向着关骆驼道:“我还忘了问,这匹马的原来主人是谁?”   关骆驼道:“姓管,是个秀才……唉,这年头读书人不值钱了。”   江芷道:“多大年纪?”   关骆驼想着道:“哦,总像有三十好几了。”   江芷点点头,抖动缰绳,坐下神驹忽地一声长啸,一跃而出,足有丈许以外,紧接着四蹄翻动,其快如风,刹那之间,已消逝于长街尽头。   这匹马真有“日行千里,夜行八百”的脚程,江芷还生平第一次乘骑这么快的马,所谓“良骥伏枥,志在千里”,在马厩里关了好几天,这匹马早已不耐,这时一经放足奔驰,真如脱弦之箭,快同电闪星驰。   江芷恨不得早一天离开灌县县城,见它如此快速,却也不加拘束,这一阵子奔驰,足足跑了有三个时辰,直到东方现出一线曙光,她才慢慢把马放慢了,看一看道边的界碑,已是鄱县的境地。   在这里她稍事休息,人马进了些饮食,继续前行,如此晓行夜宿,不出月余已出了川省境地,来到了三楚境界。   这一无风和日丽,江芷人骑来到了鄂北重镇襄阳地面,在杨柳堤岸稍事歇息,面临着浩瀚的汉水,隔望着对江的樊城,这襄、樊二地,她是久仰得很。   她有个亲娘舅在江陵为官,是江陵的府丞,自己这一趟,原本是想去投奔他的,她却又不无犹疑。   一来是这个做官的亲戚,一向和自己家少有来往,虽是亲舅舅,却也不习惯寄人篱下。   第二,如果她真要住在舅舅家,舅舅一定又会问这件婚事,势必又要托人向铁家关说,这是自己最不情愿的事情。   有了这双重的原因,她就又不愿意上舅舅家去了。   在江边的茅亭里,她临江览胜,杨柳丝里,乍见几只燕子呢喃掠过,心情在百愁绕结里,难得的现出一丝开朗!   她在想人活在世界上到底是为了什么?自己本来是快乐无拘的,活了十九年就从不知道忧愁是什么,想不到忧愁一旦降临,却使得自己这两个月来了无生趣,这又是为了什么?“莫非我生命里,只为了婚事的不遂,就使得我这么沮丧、消极?”   她气馁地站起来,手里的马鞭子用力地抽了一下杨柳,杨叶在风里轻轻浮转着,却又似带给她无比的新生力量,她又有了新念头:“不,我一定发奋,更努力地活下去。”   “我要凭我一身的武功,好好在江湖上闯一番成就来,叫所有的人对我刮目相看。”   这么一想,她顿时平添了几分毅力与生趣,一时蓝天白云,海阔天空,心胸为之大大地开朗起来。   她这里正自励自奋的当儿,却听得前道鸾铃声响,一匹胭脂快马,远看如红云一片,刹那间已来到了近前。   好漂亮的一匹马!   好漂亮的马上娇客!   胭脂快马上所坐的是一个双十年华,风姿绰约的红衣少女,但见她蛾眉淡扫,杏目澄波,血红的荷花搭肩儿正中,打着一朵芙蓉绸花,坐骑鞍侧左弓右剑,后面是一槽白羽雕翎。   好标致的一骑人马!   那匹胭脂马也绝非常马,这一人一骑,一入江芷眸子,己如疾风引浪地来到了近前。   女人的眼睛是最敏感的,尤其是遇见了同自己一般出色的美女,更是不会轻易地放过。   江芷的姿色,被誉为西川第一美人,可见足以惊人,这个红衣姑娘亦是一方极艳,二女的目光一经交接,顿时如磁石引针,相互地对瞄了起来。   显然的,那匹胭脂马的速度,忽然慢了下来。   马上的红衣少女含着三分冷,二分娇,五分的傲慢,那么浅浅地一笑,把眼睛却又掠向了江芷的那匹马之上,她的表情顿时一惊。   这种惊愕的程度,似乎还要超过发现了江芷这个人。   右手一勒马缰,胯下胭脂马,发出唏聿聿一声长啸,突然地定在了当场。   红衣少女的一对澄波双目,在那匹鹅黄长毛神驹身上,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阵,情不自禁地夸赞了一声:“好一匹鹅毛黄!”   江芷由不住一笑,上前搭讪道:“这位姐姐也认得这匹马?”   红衣少女斜过眼睛来看着她,有几分不太爱理人的样子道:“是你的?”   江芷点头道:“是我的呀!”   红衣少女扬了一下眉毛,喃喃自语道:“怪事……”   她说话的声音很低,低到江芷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   然后,这位颇为高傲的姑娘,带出了矜持的笑容道:“在哪里买的?”   “在四川!”江芷发觉对方的态度傲慢之后,也就相对地兴趣索然。   “四川?”红衣少女一笑,露出两排雪白玉齿,道:“四川并不产这种鹅毛黄呀!”   “但我是在四川买的,不行呀?”   说了这句话,江芷就转过身子,不愿意理她了。   红衣少女碰了个软钉子,蛾眉一竖,唇角弯了弯,像是挺生气,可是倒也没有立刻发作。   她只把敌友难测的目光,在对方身上好好地盘留了一阵子,鼻子里轻轻地哼了一声:   “你大概是初来不久吧?”   “我来了一年了!”江芷信口胡答了一句,再也不愿多看她一眼。   “请教贵姓?”   “这个……”江芷偏过身子来,微微一笑道:“何,何碧文!你呢?”   “哼!”红衣少女一抖马缰,坐马泼刺刺如风而去!   江芷禁不住乐得笑了起来,她得意极了,第一次尝到捉弄别人的快乐。   “何碧文”,就是“何必问”的意思。   她一时灵感,信口胡诌,却骗了对方那个自负过人,而且神情高傲的姑娘,如果说今天快乐,那么这该就是唯一快乐的一件事了!   红衣少女连人带马已消失于堤岸尽头。   江芷的目光由她的背影移回到眼前,忽地呆了一下,她立刻跳上前去,由地上拾起一件东西。那是一朵碧光闪烁的翡翠花,花分六瓣,俱是上好翡翠所精制,正中花心,却是一粒珍珠,大如指甲盖儿。   这样名贵的一朵花,镶在白金托子上,显然是一件用来别在身上的饰物。   江芷心里动了一下,仿佛有一点记得,刚才那个红衣少女身上好像佩戴着此物……   那么这朵花定是她所失落的了。   她匆匆跳上马背,顺着河堤,一径地策马追下去,来不及了,连那红衣姑娘的影子也看不见。   前面一处渡口,在辽阔的江面上,只见远远有一条渡船的影子。   江芷望着江水发了一会儿怔,一时可真没有了主意,手里那朵翡翠花,在残阳里闪烁出一片碧光,正中那颗珍珠更是晶莹夺目,令人不敢逼视。   她无可奈何,只得暂时代为保管了。   她把这枚名贵的饰物,别戴在衣襟上,继续策马,顺着这条堤岸一直向前行。   晚霞满天,水面上闪烁着明灭波光。   眼前又到了一处渡口,有一艘大渡船停泊在岸,招揽着客人渡江,这时,正有一帮子绸缎客商,把一车一车的绸缎布疋搬运上船。   江芷问明了这条船是往“樊城”去,人马渡资一共要五钱银子,她就如数照付,打马上了渡船。   这艘渡船出乎一般的大,足可乘渡百十个渡客,连马带车,满满的一大船。   江芷登船不久,船老大命令开船,几名船伕把渡船的船栏杆拉起来,用棕索结实的绑起,由四名船伕用长篙撑动,这艘船离岸向江心行去。   船到江心,扯起风帆,四名船伕歇下长篙,由江风送着这艘船顺江直下。   襄阳樊城虽是一水之隔,但是起点和终点,却是两城极端,所以行走起来,也得要半个时辰!   江芷凭栏向水,只觉得水面上飘浮着一层茫茫的雾,天色已渐渐地昏暗,她的肚子也有点饿了。   渡船上有几个卖茶叶蛋、糯米饭的小贩,生意很好,江芷就买了两个茶叶蛋,刚刚剥开吃了一口,就听得船上一阵大乱,有人大声道:“不好,要撞上了!”   迎风疾驶来一艘双桅的大黑帆船,正以极快的速度向着这艘渡船撞来。   这种情形,自然使得满船客人哗然大惊。   七八名船伕一齐探出了长篙,向来船船头上顶去。   这艘大黑船上,站着十来个汉子,在众声吆喝之中,大船船头一偏,紧紧擦着渡船的船舷驶过,相差尺许没有撞着,当真是险到了极点。   江芷心中方松了口气,却见对船上一连探出了十几把长钩,一搭一扯,又把渡船紧紧钩住!同时间自大船上一连翻过来七八个彪形大汉。   七八个汉子,每人手里都拈着家伙,一时间,全船大乱,有人大喊道:“不好,强盗来了!”   慌乱中,男号女叫,吵成一片。   就只见为首三四名盗人,一阵快刀,已把几名挺篙欲战的船伕砍倒在地,鲜血四溅,众目睽睽下杀人,真是残忍!   最先跃上渡船的是一个四十上下,满脸络腮胡子的矮胖子,这人上身穿着一件圆领的大红绸衫,手上提着一把虎头钩,看样子这人像是个头子。   紧随着这矮汉左右二人,是一对高同门神般的高瘦汉子,二人每人是一口大砍刀,最先动手杀人的就是这两个家伙。   众人本来是哗然大乱,可是一见杀人,一个个俱都噤若寒蝉,吓得呆住了。   就只见来人中,一个黄发汉子,纵身跳上货堆,一摆手上的钢刀,大声道:“大家听清了,老子们是‘混江七龙’,在此做一趟买卖,要命的就不要嚷,老子们是只要东西银子,不要人马,哪一个要是敢叫一声,老子就是这么一刀。”   说到“一刀”二字时,手中钢刀唰地挥出,把一截船柱,齐腰砍成了两段。   渡船上众人,一个个面色惨变。胆子小一点的全都跪下来,磕头如捣蒜般地讨起饶来。   最先上船的那个红衣胖矮子频频冷笑着,用一口道地的湖北官话道:“个老子的!   光磕头有什么用,还不把东西给献上来?惹火了老子一阵乱刀,一个活的也不留。”   这艘渡船由于被贼船贴上了,两条船仍然缓缓在江上行走,天黑雾重,距离岸边又远,谁也不会知道他们弄什么,自然不会惹人疑窦!   江芷由于立身在船尾部位,一时不会为人发觉,只是遇见了这种事,自然不能置若罔闻!她心里正盘算着要怎么个出手,痛快地惩罚这些贼人一番。   心里正在想着,就见那两个身高如门神般的贼人之一,用手搪着搭客,向船尾上走来。   渡船上刚点了一盏风灯,就悬在船中间。   那名瘦高的贼人,大咧咧地走了过来,一眼看见了江芷,顿时站住脚。   只见他咧着嘴嘿嘿一阵怪笑,道:“好漂亮的一个大姑娘!”   这家伙嘴里说着,却伸出一只蒲扇般的大手,向着江芷脸上摸去,江芷早已蓄势以待,见状身子向后一缩,轻舒左手抓住了这人手腕子向后一带。   她娇叱一声道:“该死的东西!”   左手顺势向外一推,只听得“叭”的一掌,正好击中在这人面门之上。   江芷一上来早已蓄足了劲道,这一掌当然不轻,那汉子做梦也不曾想到,如此一个娇滴滴的少女居然会是身怀武技的要命煞星。   随着江芷的掌势之下,这汉子整个身子,推金山倒玉柱般地向后倒了下去。   只听得“砰”的一声大响,那汉子被打了个满脸开花,顿时昏死了过去。   如此一来,前船的一伙子强人俱都惊动,一窝蜂似地向着船尾涌来!   江芷一不做二不休,娇叱一声,身势一转,已来到了坐马之前,一伸手,已把插置在皮座前的长剑抽了出来,身形再闪,已来到了这伙强盗面前。   为首的矮胖子,狂笑一声,摆动手中虎头钩,正待口发狂言,他身边那个黄发汉子却用胳膊撞了他一下,附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红衣矮子闻言大惊,一双眸子在江芷胸前转了一下,顿时面色发青。   只见他高举双手,向同伙大声道:“不可出手,退下去!”   江芷心里一怔,正不知对方是弄什么玄虚。   却见那个红衣矮子把手上的虎头钩交给了身边黄发汉子,满脸畏惧之色地走上前几步,向着江芷深深一拜。   由表情上看来,他像是害怕极了。   只听他用颤抖的声音,嚅嚅地道:“在下等罪该万死,竟不知姑娘驾到,请念在下无知,不识姑娘台驾,请原谅!请原谅!”   一面说,一面深深地打着躬。   这番情景,自是大出江芷意外!   那矮子一连作了好几个躬,转向手下各人大声道:“你们这群东西,在三姑娘面前,还敢如此放肆,还不跪下求饶,真的想死吗?”   那几个人,在红衣矮子频频打躬时,早已彼此相互耳语,面有悸色。   此时一听瓢把子关照,慌不迭地跪满了一地,一个个头磕得砰砰直响,纷纷嚷着:   “三姑娘饶命,三姑娘饶命!”   江芷心里更是一怔,暗忖着怪呀!他们怎知道我是行三,叫我三姑娘呢?   原来江芷早先还有个姐姐不幸夭折,在家里连哥哥算上正是行三,早几年人家都管她叫三姑娘,后来长大了,倒不曾再听人叫过了。   这伙子匪人,这种悖于常情的举动,使得她暗暗称奇,心里不胜纳罕。   可是她表面上,却不得不力持镇定   冷冷一笑道:“真难得,你们居然还认得我。”   为首矮子频频打躬道:“三姑娘大名,天下谁人不知,月前在下曾得到消息,知道姑娘莲驾欲往汉上一行,正不知是真是假,想不到姑娘已经来了,真正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在下等早已效命姑娘,要是早知道姑娘在渡船之上,天胆也不敢冒犯。”   说到此,又连连打躬道:“姑娘万请海涵,万请海涵。”   江芷越听越是不对,冷笑一声,道:“你这人满口胡言,也不知你说些什么?姑娘堂堂侠行,岂与你等狐鼠一流,还不快滚!”   红衣矮子先是一怔,可是目光一瞪左右,只见满船客商都瞪着眼在瞧热闹,他顿时心里一动,暗忖着是了,想必是对方忌于人前现明身份,是以有此一说。   心里一转,甚觉有理。   当下嘴里连声称是,头低得几乎都挨着脚尖,一面后退着,一面连声道:“是……   在下该死,在下该死,只不知三姑娘现欲何往?”   江芷冷冷笑道:“我去樊城,暂时也不会走动,你等不服,随时找我好了。”   红衣矮子连声道:“不敢,不敢……在下等既知道姑娘落脚樊城,理当尽地主之谊……   对姑娘多少有个照顾……在下等这就告辞。失敬,失敬!”   一伙子人,一个个鞠躬弯腰,连声道:“失敬,失敬!”状极谦恭地退到了船边。   江芷忽然想起来道:“站住!”   一伙人肃手道:“三姑娘还有什么话说?”   江芷冷冷地道:“你们一伙子杀了人,抖手一走就算了吗?”   矮子一惊,面现苦色道:“这个……三姑娘高抬贵手。”   江芷道:“死者死矣……唉!这样吧,看你们既有悔意,我也就不再追究。”   矮子道:“是……”   江芷向一旁垂手而泣的船老大抬抬手道:“船老板你过来!”   船老大忙走近,害怕地道:“姑……姑娘……”   江芷道:“你们死了几个人?”   船老大讷讷地道:“两个……伤了两个!”   江芷转向那红衣矮子道:“破财消灾,你们负责偿还一千两银子,给这死难的家属,银子交给船老大由他发落。”   红衣矮子连连点着头,答应道:“是是……在下马上负责张罗,三天之内一定送交!”   江芷道:“这可是真的?”   红衣胖子点头道:“在下天胆也不能欺骗姑娘……姑娘点点头,在下等死无葬身之地矣。”   江芷皱皱眉,心里着实纳闷。   她冷冷笑道:“好吧,我信得过你,还忘了请教你的大名?”   红衣矮子用手指抹了一下额头上的虚汗,讷讷道:“在下复姓申屠,单名一个雷字,这几位是在下的拜弟,混号是‘混江七龙’。”   “混江七龙?”江芷点点头道:“好,我记住你们了,希望你等好自为之,走吧!”   申屠雷以下六人深深一躬,然后由地上搭起昏迷不省人事的那个瘦子,向着邻船跨去。   紧接着两船分开,那艘双桅大船,在黑暗中渐渐消失。   叫申屠的匪首,在两船离开时,兀自站立在船首,频频向着江芷抱拳为礼。   “混江七龙”在襄樊是出了名的难缠人物,想不到会对江芷这般的一个人物,如此服帖,礼敬有加,这番情影看在各位船客眼中,自然是天下奇闻!   这些乘客中,也有不少是常在江湖中走动的,当他们得悉这位女客被称“三姑娘”   时,也都现出无限的惊恐,忧惧较诸“混江七龙”犹甚。   船老大姓傅名影,更是老江湖了,“三姑娘”的名字,他怎能不知道?是以他那张惊恐的脸,压根儿就没开朗过。   混江七龙走了以后,他战战兢兢地来到江芷面前,躬身施了一礼,面色苍白地道:   “请候三姑娘发落。”   江芷一笑,道:“不要这么称呼我,我姓江,还有什么发落不发落,赶快过江吧!”   船老大怔了一下,讷讷道:“姑娘的意思是放过了我们?”   江芷杏目一瞪,说道:“你胡说些什么?我好心救你,你却把我当成了什么人?”   船老大显出一副不可捉摸的表情,连连退后,道:“是……小的误听传言,把姑娘当成了恶人,真该死……”   江芷真有点哭笑不得,冷笑道:“这可好,我好心救你们,却把我也当成了强盗,这年头好人可真难做!”   船老大赔笑道:“小的该死……该死……小的代表全船的客人,谢谢姑娘的大仁大义,大恩大德。”   说完这小子还趴下来,“砰砰砰”一连磕了三个响头!   全船的客人这才真正弄清楚是来了救星,俱都齐声欢呼了起来!   渡船在一片欢笑声中,向对岸拢去。   渡船靠岸之时,已是万家灯火。   在众口交谢的一片欢喜声中,江芷跨上她的那匹“鹅毛黄”,举手与众人作别,遂向着樊城市街上行去。   樊城和襄阳一般的热闹,由于地当水陆之冲,形成一片繁华的市景。   此刻华灯初上,行人如鲫,各大店铺都掌着灯。推着车的,担担子的,沿街叫卖的,乱成一片,其间自然也不乏一些走马章台的公子哥儿,鞭丝帽影,形成此一入夜后极盛的大好时光!   南大街的“厚德福”,素有爆、烤、涮三绝之美誉,是樊城最大最考究的一家饭庄子。   “厚德福”的后院,是“樊城居”大客栈,两家是一个老板,生意彼此连贯。   只要来“樊城居”住栈的客人,必定在厚德福吃饭,如果在“厚德福”吃饭的朋友,不住店则已,如欲住店,势必是落店在“樊城居”!   这个时候,“厚德福”饭庄子里的生意好极了,整个饭庄子里座无虚席!   不过,也不能武断地说绝对没有。   那!请看看,当中的这个桌子就空着——这是最雅致的一个座头,铺着素白的桌布正中,设置着一盆蝴蝶兰,席面四周,用空花雕刻的四季屏风拢着,横梁上还吊着个“八哥”笼子,那八哥儿跃上跳下,叫唤得正来劲儿。   这一切说明了,这是一个特别不同于一般的雅座儿。   大客堂里几十个台面都坐满了人,惟独这一个桌子空着,不用说当然是事先被人订下了。   是谁订的座儿?   什么人要来?   这是全体食客,每一个人心里所想要知道的。   食堂里多是些本地体面的人物,其中不乏有鼻子有眼的知名之辈。   譬如说西边那个桌子,是襄阳的名捕头——“一条棒杆”赵铁松和名捕快“铁翅鹰”   孙化,“粉面金刚”胡大海。   这三个人听说身手十分了得,是襄樊有名的地老虎,往那里一坐,人人待如上宾。   再往左那个桌子,是“鄂东钱庄”的大掌柜的赵东楚全家老少。   再看看,鸿福绸缎庄的大老板马康泰,“三鹤堂”的药坊店东许元……嘿嘿,全是些日进斗金的大主顾,除了最靠里这一桌。   座头上只有一个人,三十六七的年岁,高高的个子,披散着头发,一身黄色洗得都快破了的衣裳,半挽起的袖子,露出的胳膊上,戴着一只血斑玉的镯子,留着指甲的手,在在都显示出一个读书人的模样。   这样一个客人,当然不显眼,桌上只放着一盘糟鲫色,却有七八角酒,喝几口酒,吃一口鱼,一个人在这里借酒浇愁。   食堂子里闹哄哄的,一个瞎子抱个月琴跟着两个闺女由门外进来,一进门就弹唱起来,被开钱庄子的赵大老板给请了过去。   “厚德福”的老板。挺着个大肚子,站在柜台旁边,东瞧瞧西望望,手里搓着一对铁胆,一副眉开眼笑的样子,他有意无意地眼睛向外瞟,像是在等什么人似的。   大门外亮着两列灯笼,四个穿着长大衣的伙计,专门负责接待客人。   在门外,你可以听见食堂里的姑娘卖唱声、茶房吆喝声……   这一切的一切,点缀着此升平世界的醉人之夜。   蹄声中,江芷策马而近。   两个小伙计上来为她牵着马缰,她从容地下了马,却禁不住皱了一下眉,发觉这种场所,不大适合自己的逗留。   就在她心存犹豫的当儿,却由食堂内跑出个伙计来,先向着江芷深深地鞠了个躬,大声叫道:“是三小姐来了吧?里面请!”   江芷心里一怔,正想开口询问,却只见那个肥胖的掌柜的由里面大步走出。   胖掌柜的显然也是道上的人物,人称“铁胆”刘义,这时一照面,顿时堆笑道:   “小号敬候三小姐的大驾已经多时了。请!”   江芷心里一怔,暗笑道:“今天可真是透着希罕!我可不能随便领这个情。”   想着妙目微转,斜乜着刘义,道:“你怎么知道我要来这里吃饭,谁叫你候着我的?”   刘掌柜的弯着腰,嘻嘻笑道:“三小姐的大名如雷贯耳,早先一个月就听说三小姐要来……”   江芷冷笑道:“一个月以前,你就知道我今天晚上来吃饭吗?这么说你真成了诸葛亮了!”   “铁胆”刘义红着脸,一副诌媚样子,笑道:“三小姐是说笑话……是申屠雷大爷着人关照小号的,酒席已经预备好了……听说三小姐还有些日子逗留,所以在‘樊城居’也给你留下了房间。”   江芷心里这才明白,暗付道:“这么看起来,‘混江七龙’倒是真被自己打怕了,倒是诚心地悔过,想讨好自己了。”   起码这个疑团算是解开了。   当时她冷冷一笑,道:“我也不要他们破费,钱我自己付。”   说着移步进入。   “铁胆”刘义赶忙抢先带路,走在前面。   一进门,鸦雀无声,江芷才发觉到,所有人的眼光都注视着自己,她倒有点害臊了。   刘掌柜的一直把她带到了正中屏风内的雅座上。   江芷红着脸道:“这些人为什么都盯着我瞧?”   刘义哈腰笑道:“大概都仰慕三小姐的大名……”   江芷心里一阵子嘀咕,倏地一反手,拿住了刘掌柜的右腕子穴道。   刘义顿时半身发麻,他大吃一惊,莫名其妙地道:“三姑娘……三小姐,你这是……”   江芷沉声道:“老实给我说这是怎么回事?我有什么大名,值得这些人这么瞧我?   你说这是什么原因,要不然我就把你这只胳膊拧断。”   刘掌柜的痛得脸上直冒汗,可是碍于面子,却不敢出声,由于江芷这一席雅座,四面均有屏风围着,是不会被外面人看见的。   只见他吓得脸色发青地道:“三……三小姐,我说,我说……你先请松开了手呀!”   江芷冷冷一笑,松开了手,纳闷地往椅子上一坐。   刘掌柜的苦笑道:“三小姐大名谁人不知道?就算他们不认识三小姐的脸,可是你身上的那朵‘翡翠解语令’却是天下闻名,谁没有生眼睛呢!”   翡翠解语令?江芷低头看了一下自己佩戴在胸前的那朵翡翠花。   她顿时心里明白,信手摘下来道:“你是说这个?”   刘掌柜的脸上不自在地苦笑着,心里却暗骂道:“你这是给我装什么糊涂?妈的,谁不知你梁金花是出了名的厉害女人。”   心里这么想,嘴里可不能出声,甚至于连挂在脸上也不敢,连连打着躬道:“可不就是这个……三小姐你不是曾经昭示过武林么,见花如见梁金花,这‘翡翠解语令’也就代表‘长江十二令’的总令主身份,江湖上谁不害怕?谁敢得罪?”   江芷顿时一呆,心里这才恍然大悟。   当时点点头,苦笑道:“我知道了,你退下去吧!”   刘掌柜的唯唯称是地退了下去,江芷这时才算完全明白了一切。她默默地想:怪不得呢,原来是这么回事!那个穿红衣服的姑娘敢情是梁金花呀,这朵翡翠花是她随身所带的一件信物,自己不知所以、糊里糊涂地戴在身上,惹出了这么一场误会。

含冤入狱去     “这可怎么好?”江芷想到这里,着实地烦恼起来,这种事也不能当众解释,她赶快把这朵花收起来。   整个饭庄子的人,都在喁喁私语谈着这件事,因为有“三姑娘”之称的梁金花,在江湖上名声太响了,大家闻其名而不见其人,乍然听说进来的这个绝色佳人,就是传说中人,自然难免引起一阵议论。   情形不同的是,今天在座的还有几位六扇门里的人物,那就是“一条棒杆”赵铁松、“铁翅鹰”孙化、“粉面金刚”胡大海这三个人。   六扇门里的朋友,耳朵比谁都长,江芷一进来,大家这么一指点传说,哥儿三个顿时就洞悉了一切。   “一条棒杆”赵铁松把酒杯往桌子上一放,低下声音,道:“看见没有,梁金花上咱们地盘儿上来啦!”   眯缝着一只小眼,矮瘦个儿的“铁翅鹰”孙化,样子却显得很坚强。   他脸上变着颜色道:“江陵不是转来一份公事……”   黑大个子的赵铁松立时以手指按唇,要他轻声一点。   “这可是咱们哥三个露脸的时候了!”赵铁松低着喉咙道:“拘捕公文我见了,通风报讯擒获者白银一百两,亲自拿交者白银三百两。”   “啊!”那个叫“粉面金刚”胡大海的也俯下身子道:“这么办,头儿,我回去叫人去,这里你们先稳着她。”   赵铁松冷笑道:“用不着,用不着,那么一来,可就不光彩了。”   “铁翅鹰”孙化压着嗓子道:“可是听说这个点子棘手得很咧!”   “一条棒杆”赵铁松冷哼道:“既敢动她就不怕她,怕她就不动她,你们两个要是怕事就回去,看我一个人办她。”   孙化一笑道:“头儿这是什么话?咱们三个还分彼此吗?好歹总在一块呀!”   “粉面金刚”胡大海摸着身上道:“我这里还带有蒙汗药,是专为捉‘牛头鬼’那个老混蛋用的。”   “那好极了,”赵铁松点点头道:“正好用上。”   说话的时候,就见几个伙计各捧美酒食物往雅座里面送,赵铁松一时心血来潮,道:   “叫刘掌柜的过来一趟。”   正好“铁胆”刘义向这边看着,“粉面金刚”胡大海伸手相召,刘义就走了过来。   来到了面前,刘义抱抱拳道:“三位大爷赏光了。”   赵铁松冷冷一笑道:“怎么,有了贵客,忙不过来啦?”   刘掌柜的一笑道:“什么话,赵大爷你老是常客了,多包涵,多包涵,再来两个菜,算兄弟请客好不好?”   “铁翅鹰”孙化一笑道:“请客不敢当,掌柜的你坐下来好说话!”   “是是!”刘义拉把椅子坐了下来,才发觉到哥儿三个脸色都不太对劲儿。   “刘老哥子!”赵铁松冷冷地道:“咱们交情怎么样?”   “那还用说吗,一句话!”   “好!有句话问问你,”赵铁松道:“刚才来的那个姑娘是谁?”   “是……”刘掌柜的顿时面色一变。   “是梁金花吧?”“粉面金刚”胡大海森森地笑着:“大掌柜的你可别急,姓梁的在两江是犯了大案子的人,缉捕公文,已发遍了长江九省,掌柜的你有多大的胆子,竟敢公然招呼这种悬缉的要犯?”   这个大帽子扣得好,“铁胆”刘义霍然为之色变。   他到底是老江湖了,一只手在脸上抹了一下,哈哈一笑,低声道:“胡大爷这话说的……我们开馆子的人还管得了这些吗,谁有钱就卖给谁不是吗?”   “你胡说。”赵铁松的脸可就拉了下来,说翻脸就翻脸。刘掌柜的脸也就挂不住了。   “老刘,话可是你说的!”赵铁松道:“有种你上堂跟我们大人这么说去。走,我们走。”   说着就挪屁股,刘义一看这个茬儿不对,赶忙用肘子压住了他的胳膊,堆出了一片笑脸:“开玩笑,赵大哥,兄弟的事大哥你还能当真?大哥你抬抬胳膊,小弟我可就过去了。这些年,兄弟孝敬三位大哥的还少了吗!”   赵铁松冷冷一笑道:“要不是因为有交情,我们犯得着还跟你打招呼吗?”   “是……”刘义小声道:“这位梁姑娘是‘混江七龙’关照下来的,我敢挡驾么?”   孙化冷笑道:“‘混江七龙’算什么东西?老子一样收拾他们。”   “你们大爷当然不怕,可是我……”   “好了!”赵铁松道:“什么事都别谈了,现在告诉你,这个姑娘是通绢的要犯,今天我们可就要动她。”   “现在?”刘义吓了一跳。   “不错,”赵铁松道:“就是现在,还得让你帮个小忙,事成论赏,当然少不了你这一份。”   刘掌柜的脸色焦黄地道:“这个妞儿,可不是好惹的啊……听说‘混江七龙’哥七个今天在她手里都吃了大亏。”   “这个你就别管了。”   “粉面金刚”胡大海冷笑着说:“你只要稳住她就行了。”   “这一点包在小弟身上了。”刘义拍着胸脯,显得很够义气的样子。   “还有,”赵铁松把一包蒙汗药递了过去,说道:“这玩艺儿,你给她下到酒里去。”   “这……”刘义为难道:“没见她要酒呀!”   “想法子让她喝。”   “咳……”刘义接过来讷讷道:“万一这件事要是传到了混江七龙耳朵里,小弟这条命……”   “跑了她,你这条命一样保不住。况且这件事,谁又会知道是你干的?”   刘义思忖着,咬了一下牙道:“好吧,我试着办,成不成可就别怪我了,三位老哥可得兜着点儿。”   说罢欠身离座。   “铁翅鹰”孙化双手在腋下一探,已取出了一对匕首,往桌子上一搁。   “粉面金刚”胡大海却把一根用来锁人的链子由后腰上取下来,放在桌子上。   两个小伙计,奉了掌柜的关照,低声下气地沿桌子通告,怕事的人赶快付钱走人。   过了一会儿,人就走了一半。   靠里间的那位长发穷书生,还在一杯一杯地灌他的老酒,伙计传话,他是压根儿就不听,拿他也没办法。   掌柜的刘义,遵照赵铁松的嘱咐,亲自托着一壶酒向屏风走进。   江芷正在用饭,见状摇摇头道:“我不喝酒。”   刘掌柜的咧嘴一笑,说道:“这是小号的一点敬意,是南边来的,道地的‘女儿红’。”   江芷一笑,说道:“可惜,这满桌的菜,只有我一个人吃,掌柜的同来一用好不好?”   刘义哈腰笑道:“三小姐恩宠,小的不敢!”   说着满满斟了三杯酒,平置桌面。   他双手恭捧一杯奉上道:“三小姐赏脸。”   江芷微微一笑,道:“梁金花一个女寇,也值得掌柜的如此上待,难得。”   刘义双手捧着杯子,由不住面泛不安,口里嗫嚅着说道:“好说,这长江九省,谁不买三小姐的账……三小姐,这杯酒……”   江芷接过来,眼光一扫,由屏风的空隙向外看出去,发觉到有点不对,但只见众食客纷纷步出,食堂形成一片真空。   她心里动了一下,拿着杯子问道:“有什么不对吗?”   “没……没有。”刘义已经有点心惊肉跳。   江芷目光向杯中一注视,顿时起了疑心,她虽不擅酒,却也发觉到酒中十分混浊。   她把这杯酒放在自己面前,却另外拿了一杯,推在刘义手中,微微一笑道:“刘掌柜的敬酒,一定要喝,但请掌柜的自己先干一杯,先干为敬,对不对?”   刘义顿时神色一变,道:“这个……小的不敢。”   “不敢。”江芷右手向下一沉,突地向上一翻,已用巧妙的拿穴手法,不偏不倚,正好拿在了他的“咽喉穴”之上!   “咽喉穴”乃是人身致命的大穴道,一经拿住,顿时气机不通。   刘义发出了一片闷哼之声,情不自禁地张开了嘴,江芷就在他张嘴的一刹那,把手内的一杯酒扬手泼出。正好浇到了他张开的嘴内。   江芷手指一松开,只听得“咕噜”一声,顺着他喉咙咽了下去。   刘义大吼一声,呛得一连串的咳嗽,反身就往外跑。   江芷这里转身抓剑的当儿,只听得“砸”地一声大喝,正面的一扇屏风,整个地被踢翻倒地,面前一列三人,当前怒立。   为首之人正是樊城的三班大捕头“一条棒杆”赵铁松,左边是“铁翅鹰”孙化,右边是“粉面金刚”胡大海。   为首的赵铁松一声狂笑道:“梁金花,你好大的胆,这樊城地面上,岂是你这女贼随便来的?识相者束手就擒,老爷们在堂上给你帮个口德,要是胆敢拒官抗捕,你是罪加一等,准死不能活。”   江芷心里一惊,这才知道面前三人竟然是樊城地面上的官人,居然把自己当成了女寇梁金花,真正是一错再错,看来真是扯不清了。   她思忖着这个罪名可是不轻,手里拿着的剑,忍住怒火暂时没有拔出来,打量着面前的三个人,她冷冷一笑,道:“这是从哪里说起?你们三个是什么人?”   “一条棒杆”赵铁松朗笑道:“梁姑娘,光棍了一点就透,咱们哥儿们是干什么的,你还会不知道么?”   说着亮出了腰牌一晃,又收起道:“在下赵铁松,这位是孙化,这位是胡大海,就在六扇门里当差……梁姑娘,我们知道你手底下很有两下子,可是如今捉拿你的公文已传遍了几省,你早晚是逃不开的,何必呢。”   三个人分三个方向,小心地戒备着,“铁翅鹰”孙化手里是一对匕首,“粉面金刚”   胡大海却把一串如意锁链子,在手里玩得哗啦哗啦响。   说话的这会儿工夫,只听见“扑通”一声响。   掌柜的“铁胆”刘义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嘴已里咕咕嘟嘟地直向外吐白沫。他害人不成,反而害了自己,喝下的蒙汗药生了作用。   江芷冷冷一笑,道:“不用说,一定是你们想要他在我酒里下药……嘿嘿,害我不成,却害了他自己。”   说到这里,右手一振,“呛啷”一声,已把宝剑抽了出来。   三名官差,见状吃了一惊。   因为三姑娘梁金花的大名,他们是久仰了,对方如无杰出的武功,在江湖上焉能闯得如此大名?这时见她拔出了剑,三人情不自禁地大为紧张。   “铁翅鹰”孙化冷笑道:“梁金花,你还敢杀差拒捕么?”   江芷红着脸,怒声道:“你们凭什么当我是梁金花,我姓江,根本不姓梁。”   赵铁松哈哈一笑,道:“梁姑娘,光棍眼里揉不进沙子,我们不认识你,可认识你那朵‘翡翠解语令’!虽然你现在收起来了,可是我们刚才都看见了。”   江芷气得喘了一口气,道:“那是我拣来的。”   “拣来的?”   三个人对看了一眼,赵铁松哈哈大笑起来,孙化、胡大海也相视大笑。   “拣来的?”赵铁松笑声一敛,脸扯得比吊客还长:“梁金花,你这番话去骗骗三岁的小孩吧!锁。”   “锁”字一出口,胡大海倏地翻了个筋斗,快同旋风般地已欺身近前。   这家伙不愧是一干捕,锁链子玩得熟极了。   在他身子一滚的当儿,锁链子“哗啦”一声脆响,蛇也似地向着江芷脖颈上套下来。   江芷向旁一闪身子,右手一把抓住了链梢子,掌中剑贴着锁链子向外一展,其快如电。胡大海慌不迭地向后就倒,吓得抓着铁链的手也松了开来。   江芷一招得势,就觉得背后左右两侧疾风扑到。   赵铁松在左,孙化在右。   赵铁松施展的是进步打虎掌,双掌一前一后,是用“扣掌”的打法,直奔江芷背后“志堂穴”;孙化的一双匕首“螳螂捕蝉”,直扎向江芷右后腰上。   江芷冷笑声中,身子向前猛一杀腰,倏地一个快翻,却把掌中锁链,施了一招“拨风盘打”。   只听得“呛啷”一响,铁链子缠在了孙化的一双匕首之上。   孙化向后一用力收刀,江芷一声叱道:“去!”   锁链子一挣,孙化矮小的身子,就像球似地被摔了出去,“哗啦!砰!”一大串响声,又摔塌了一大扇屏风!   由于摔出的势子十分猛烈,孙化的头又撞在了一面方桌的桌角上,咔嚓!一声,桌子散了,他老人家头也破了,人也昏了。   江芷一伸手,就制服了两个,想不到对方公门中人,竟是这等不济!   她本是无心之过,对方是公门中人,却不宜过份开罪,这时一见闯了祸,赶紧开溜,足下一点,“飕”一声,跃出了大许以外。   “一条棒杆”赵铁松大叫一声,自后扑到。   他怪声叫道:“好个泼辣女人,你想跑么?”   声出人到,人到手到,右手向外一抖,却把一卷丈许长短的白绫子抖发出手,随着他的右手向后一收,那条白绫子像是一条怪蛇般的一个急拐,正好束在了江芷的右脚之上。   赵铁松这一手功夫,堪称得上是武林一绝。   江芷一时大意,竟吃他缠住了右腿。   赵铁松右手一合,合两手之力,用力地向后一拉,用力地拉动这条绸带子,江芷的身子硬绷着纹丝不动,双方一挺一拉,较起力来。   这时一旁的“粉面金刚”胡大海,却抡起一张八仙桌,忽悠悠地直向着江芷身上砸过来。   面前人影一闪,像是一双鬼的手一样,那么轻飘飘没有丝毫声音地抓住了桌子,又轻轻地放了下来。   那时情景,简直就像是在变魔术一样的。   桌子丢出来,没有发生预期的声响效果,已经很突然了,更妙的是又轻飘飘地回到了原来之处。   剑光一闪,江芷已挥剑斩开了紧紧缠住右腿的白绫。她纵出的身子,有如一道闪电,直向门外遁去。   江芷外号“玉流星”,可见身法是如何的快了,可是这人却比她快得多。   真实说他是“人”,真不如说他是“鬼”,说是“鬼影子”,应该是更恰当。   就在江芷正要闪身出门的一刹那间,面前已多了个人拦住了她的去路。   这个人,看上去三十六七的年岁,长头发,国子脸。一身白衫。江芷不认识这个人,可是“一条棒杆”赵铁松和“粉面金刚”胡大海却是面熟得很,忽然想起来,这个人不就是一直坐在墙根喝闷酒的那个家伙吗。   “那个家伙”还是真厉害,只一伸手,已拿住了江芷的宝剑剑身。   他拿剑的姿态很怪,仅仅靠“拇、食”两根手指头,而且只用二指的指尖——也就是说指尖上那两截过长的指甲尖儿。   指甲尖儿是拿在对方的剑槽里,上下动不易,可是前后拉却可。   江芷只觉得那只持剑的手上一阵发热,这种情形,与那一日在江边与哑巴秦双波动手的情形很相似。   只是这位主儿,看上去好像比那个哑巴还要厉害。   江芷一惊,道:“你是谁?”   长发人瘦削的面颊上,带出了一丝阴森的冷笑,道:“侠道不可弃,王法必须遵。   姑娘你犯了法,就得接受国法制裁,欲图逃脱,却是不可。”   这番情景,倒使得赵铁松和胡大海两个人怔住了,他们插不上手。   江芷挥了两下剑,前后用力地推却了一下,才吃力地把这口剑抽了出来。   长发人只用一双柔里带刚的眸子瞪着她,目光里带着深深的告诫意味!警戒着她不可再轻易出剑。   江芷左手猝出,向长发人的肩上就推,“噗”一声,击了个正着。   长发人身子被击得一连串地摇晃起来,那副样子简直像一个不倒翁。   只这一手功夫,就足以惊人。   江芷内心叹了一声苦,可就知道自己今天碰见了厉害的主儿,只怕眼前再想退身已是不能了。   她倏地转过身,扑向另一扇门。   长发人幻成的鬼影子比她更快,依然如故地拦在了她眼前。   江芷连用“燕去十八般闪避”身法,一连转换了六七个方向。   长发人幻成的鬼影子,也跟着一连变换了六七个方向,每一次都较江芷更快上一步地拦在她眼前。   江芷忽然叹息一声,退后一步。   她苦笑着道:“你的武功,确实高强,只可惜你认人不清……你实在是认错了人!”   “你是说你不是梁金花?”长发人冷笑着摇摇头,道:“不会的……”   “为什么不会?”江芷长眉怒挑道:“我姓江,不姓梁,我本来不是梁金花,你为什么认定我是?”   长发人银睛很快地在她身上一转,冷笑道:“第一,你身佩‘翡翠解语令’;第二,‘混江七龙’为什么要请你吃饭;第三,梁金花之美天下知名;第四……”   “第四是什么?”   江芷气得睁大眼睛,简直是不知怎么辩说才好。   “第四么……”长发人徐徐地道:“梁金花在江南就托人买过我的马!”   “你的马?”   “不错,就是你现在骑的这匹马!”   “我骑的马?”江芷如堕五里雾中,大声地道:“这是我在四川花了五十两银子买的!”   “五十两?”   长发人发出一串低沉的冷笑声,道:“这匹鹅毛黄只值五十两?一千两银子也不嫌多呀!”   “那……你是……”   她脑子里忽然想到了关骆驼所提到过的那个病书生,不禁愣了一下。   “哦……”她讷讷地道:“这么说,你就是那个生病的秀才了!”   长发人冷冷地道:“你已经不打自招了。”   “我自招了?”江芷气急败坏地说:“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你用不着再装了!”长发人冷笑道:“不错,我一直是在生病,在江南,你差人送了我二百两银子,我很感激你……我的病也可以说是好多了……本来我很感激你,可是你却暗中偷去了我的马!这一点……我对你失望透了,不得不对你重新估价。”   江芷气得发抖道:“我送你二百两银子……偷了你的马?不……你弄错人了!”   “不错!我可能弄错了你的人!可是我却不会弄错了我的马!”   长发人面上带着冷笑,捏口吹了一声长哨。   果然,拴在路侧的那匹“鹅毛黄”发出了唏聿聿的一声长啸,四蹄跳动着,遥相呼应。   “一条棒杆”赵铁松,由后面大步上前,向长发人说道:“这位大侠,好本事!人赃俱全,还有什么话好说?来呀!”   他招呼胡大海道:“锁上她。”   胡大海就要上前,长发人冷叱一声,道:“慢着!”   胡大海被他一叱,真不敢动了。   长发人冷冷一笑,道:“我二十岁出道江湖,如今已是六十开外的人了,生平从没做过一件昧心之事,也没滥杀过一个好人……”   说到这里,一双眸子来回地在江芷面上转着,冷冷一笑道:“看样子,你很不服气我……我看你面相不恶,绝不似一个坏人,姑娘!你还不甘心受绑么?”   江芷轻叹一声,道:“我可以请教你的大名么?”   长发人沉声说道:“你不应该不认识我……”   一旁的“一条棒杆”赵铁松嘿嘿一笑道:“你老的大名是……”   长发人微微摇头一笑,道:“你们不会认识我的,我叫齐天恨……人称‘千里追风侠’便是。”   这“千里追风侠”五个字一入在场各人耳中,使得每个人都为之一惊!这个人他们早就听说过了。   尤其是江芷,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父亲曾经为自己讲过一个故事,叙述一个忠义的侠士,在沿海抗杀倭寇,曾在三天之内,连毙顽寇三百零九人,于是沿海居民,把此人奉为神明,赠送了他一个外号——“千里追风侠”。   这个侠客是唯一蒙皇上恩宠赐召的武林中人,据说其武功已入化境。   又闻得圣上曾经赏赐了他一个四品军功的武官,嘱他操习沿海百姓,以为御倭的义团,可是却被这人婉拒了,这个人的种种传说太多太多了。   江芷的眼睛大了。   所有人的眼睛都睁大了。   “一条棒杆”赵铁松后退一步,抱拳行了个礼,道:“原来是追风大侠,在下早有耳闻,失敬……失敬!”   胡大海也恭敬地行了一礼。倒只有江芷,用又钦佩、又委屈的眼光打量着他。   “千里追风侠”齐天恨微微点头,道:“我已多年不履中土,在苗寨住了十几年,难得你们还记得我这个老朽。”   赵铁松一笑道:“大侠功在邦国,谁又能忘怀?”   追风侠齐天恨苦笑了一下,并未回答,他的目光又转向江芷道:“小姑娘,这些年你在江湖上的行为,已经太过分了。我以前辈之尊,本来不打算过问你,可是你可知道,当年令师鹤道人与我谊属深交,这件事我不能不问。”   江芷摇了摇头,叹息一声道:“既然老前辈认定了我是梁金花,我也就无话可说了!”   齐天恨冷冷地一哼,道:“你还要狡辩么?”   江芷含着泪,讷讷地道:“你会后悔的。”   齐天恨后退一步,向着赵铁松道:“拿了。”   赵铁松嘻嘻一笑,先向着齐天恨抱了一下拳,才走向江芷,抱抱拳道:“姑娘委屈了。”   江芷把手里的剑和链子哗啦一声摔下地,双手一伸,闭目待绑,丝毫不再抗拒。   赵铁松赶忙拾起锁链把她绑了起来,又要去锁她的双踝,追风侠却道:“不必,她既甘心受绑,决不会再跑。”   赵铁松苦笑着。道:“只是这姑娘的轻功……”   齐天恨摇摇头道:“她不会跑。”   胡大海这时慌不迭地跑出去道:“我去招呼一辆车来。”   齐天恨轻轻一叹,目视着江芷,道:“湖广按察为官清正,与我有数面之交,官司我代你打点,死罪或可以免,活罪却是不能减……好在你年事尚轻,几年牢狱之苦,足可以消磨你凌人的锐气,对你大是有益。”   江芷只是频频苦笑,有几次想与他分辩,话到嘴边,临时忍住。   这件事解释也是多余无用,不如顺其自然的好。   但闻得一阵辘辘车轮之声来近,胡大海雇了一辆马车来到。   是一辆有顶子的载客马车,一直驰到了门前,胡大海跃下车座,大声道:“怎么样,带过来吧!”   江芷望着这位认定自己是梁金花的老前辈点点头,苦笑了一下,遂自行向马车前行去。   看热闹的人多极了,里三层外三层,把厚德福围得水泄不通,一传十,十传百,大家都知道那个叫“三姑娘”的江湖大盗被拿住了,这个热闹岂能错过?   江芷乍见此等情景,真是羞愧得无地自容。   这一瞬间,她真想哭。   她用含着泪的眼睛,回头看着追风侠,喃喃地道:“你会后悔的……你会后悔……   到那一天,我不会原谅你。”   说了这句话迈步登车。   迫风侠慢慢走过来,立在车前。   由他的表情上看来,他的心情并不愉快。   赵铁松抱着拳道:“齐大侠也来一趟吧!”   齐天恨摇摇头道:“不必。”   这时两个伙计,把满脸鲜血、尚在昏迷中的“铁翅鹰”孙化抬着走过来。   齐天恨见状道:“且慢。”   他走过去看了看孙化的伤,用孙化身上的衣裳把他伤处的血拭了拭,见伤口已然自凝,点头道:“不要紧!”   一只手在对方前胸上按了一下,孙化果然长吸了一口气,醒了过来,一看这么多人吓了一跳,定了一会儿神,才算明白了一切,赶忙上车,眼睛却狠狠注视着江芷,像是要把她生吞了一样。   赵铁松向追风侠举手为礼,道:“齐大侠还有什么嘱咐么?”   追风侠冷着脸道:“梁金花犯了国法,自有国法制裁,你们却不可虐待她,我如果知道她候审期内有什么不对,莫怪我手下无情。”   赵铁松面色一变,连声道:“你老人家这还用得着关照么?冲着你老人家我们也得破格看待她。”   追风侠冷笑道:“也用不着破格看待,只要不欺侮她就是了。梁姑娘,你还有什么话说没有?”   江芷冷冷一笑道:“我再告诉你,我不是梁金花。”   说完气馁地闭上了眸子,追风侠怔了一下,马车就在这时向前移动了。   看热闹的人一拥而上,偎着马车看,车子跑,他们也跟着跑。   追风侠的一双眼睛,盯视着车去的背影,闪烁的眸子里,含蓄着一种难解的迷惑!   一阵马嘶之声,那匹鹅毛黄得得地跑到了面前,人马久别重逢,自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欢喜之情。   追风侠抚拍着离失数月的爱马,却把先前的一点疑惑之心打消了个干净。   襄阳府所有的人都惊动了。   这几天,不论是茶楼酒肆,大小街巷,到处都听见在谈论着同样的一件事——梁金花被捕了!   这件事像是一道闪电,一声迅雷,一时之间,已传遍了整个江湖,当真是不胫而走,人们绘影绘形地谈说着这件事,说者带劲,听者动容。   好像不过是几天以前的事,“厚德福”的掌柜的“铁胆”刘义,像狗熊似地被一杯蒙汗酒就给灌倒了,可是,曾几何时,就像今天吧,他却又显得健朗得很,而且比谁都要话多,擅谈极了。   由他嘴里,好像梁金花那个女寇是他擒的,要不是他设计稳住了粱金花,什么追风侠、赵铁松、孙化、胡大海,门儿都没有。   在他自己嘴里,他的本事大啦,真是足智多谋,允文允武,“瞄头不是一眼眼”也!   “厚德福”和往常一样,座客常满,由于出了“梁金花”这么一档子事,它的名声可就更大了。   刘掌柜的满面春风,左右奉承,俨然是个大忙人儿。   在当中座头上打了个转儿,又在左面那一桌子上,讲说了一阵子,他才转向里间。   就在这时.一个女子的声音招呼着他道:“刘老板,你过来。”   声音娇脆动听极了,只是有点冷,听在人耳朵里,令你打一个冷颤。   刘义先站住脚,再偏过头来看看。   就在靠着墙角的一个座头上,有个一身红衣的年轻姑娘坐在那里。刘义心里一怔,由背影上看过去,还真有点像前几天的那个梁金花,刘义已被梁金花吓破胆了,现在一看又是个少女,禁不住有点两腿发麻。   所幸那个人不是梁金花——在她回过头来的时候,刘义已经看清楚了她的脸。   刘老板在看见了她的脸的一刹那,心可就乐了——那是一张令人乍见就喘不过气来,美艳到极点的脸盘儿。   在刘老板的记忆里,也只是那个梁金花的姿色,才能够与此女一比高下,太美了。   在樊城这么美的姑娘,太少见了。   刘老板先前的恐惧之感,早就跑得没有影了,双脚可就不由自主地挪了过去。   这位姑娘挺高的个头儿,瓜子脸,柳叶眉,白中透红的一张嫩脸,一双水灵灵的眸子,每一顾盼,似含有深深的情意,却又令你不能逼视。   她穿着一身大红的衣裙,一件同色的八幅披风搁放在一旁座上,洁白如玉的一只手下,压着一个杏黄色的长布包儿——凭着刘掌柜的经验,只一眼就可以断定出来,里面包的是一口宝剑。   这一个发现,顿时又使得老板心里一寒,有点不大敢亲近。   他装出一副笑脸道:“这位姑娘,是你叫我么?”   “是我。”红衣少女的眼睛向下注视着:“我想跟你打听点事儿。”   刘掌柜的咧嘴一笑,说道:“什么事呀?”   红衣姑娘微微抬起头,道:“你过来一点。”   刘义向前挪了几步。   红衣姑娘冷笑道:“你怕什么,我也不会吃人,你坐下来。”   刘义嘿嘿一笑,拉过椅子坐了下来。   “姑娘有什么话就直说……在下知无不言。”   “好!”那姑娘冷冷地道:“听说,你们抓住了一个叫梁金花的人是不是?”   刘掌柜的一笑,松了口气,心说我当是什么事呢!   想着点点头道:“是有这么回事,那个梁金花,是江南来的女强盗,无恶不作。”   红衣少女点点头,却冷笑道:“无恶不作,你怎么知道?你看见了?”   刘义一笑道:“姑娘笑话了,强盗还有好的呀?”   红衣少女冷冷地道:“先不说这些,请你把那天的事说一遍给我听听好不好?”   刘义皱了一下眉,这件事他不知道已经说了几百遍了,对方要不是个漂亮的大姑娘,他才懒得再说一遍。   舔了一下嘴唇,道:“是这么回事,五六天以前,那个叫梁金花的姑娘到我这店里来吃饭……”   “慢着。”红衣少女冷笑道:“是有人订好了酒席,请她来吃的吧?”   刘义怔了一下,心说:“你比我还清楚呀。”   当下点头道:“不错,是有几个人订了酒席。”   “那几个人是谁?”   “是……”刘义顾忌着不便出口。   “是‘混江七龙’那几个人吧?”   “是……不是……嗯!姑娘你怎么会知道?”   “是听外面传说的!是不是?”   刘义点点头道:“不错,是有这么回事。”   “这么说是‘混江七龙’和你串通一气,事先安排好了要陷害梁金花?”   刘义脸色一变,连连摇着手道:“我可没这么说啊……决不是……这话可不能乱说,万一要是传出去,申屠当家的不找我算账才怪呢!”   红衣少女道:“这么说申屠雷并没有存心害梁金花?”   “绝对没有。”   红衣少女点点头,道:“这么说完全就是你的意思了?”   刘义神色一变。   红衣少女一笑,道:“你放心,我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不过问问罢了。”   刘义才面色和缓下来,道:“是这么回事,衙门里的赵捕头和孙、胡两位都在,我们几个联合,就把她给拿了下来。”   “只你们四个?”   “对……对呀。”   红衣少女摇摇头道:“不对吧!好像还有一个人吧?”   刘义脸一红道:“姑娘不提我倒是忘了,是有一个人,他帮了一手。”   “这个人姓什么?”   “姓……好像姓齐。”   红衣少女面色微微一惊,冷冷一笑,说道:“高高的,瘦瘦的,头发很长是不是?”   “不错,”刘义一惊道:“姑娘认识这个人?”   “听说过!”她微微一笑道:“这个人,大概还住在贵栈吧?”   “是……是的。”   刘义不得不吃惊,因为她什么都知道,清楚极了。   “还没请教小姐芳名?”   “啊!”红衣少女一笑道:“我也姓梁,巧得很,倒是和梁金花同姓。”   “梁姑娘是住在……”   “就在贵栈。”   说完,站起身来,留下了一锭挺大的银子,姗姗地向里院走进去,刘义瞧着她的背影,心存费解,却把手里一对铜珠搓得叽哩呱啦乱响。   月夜,清风,烛影阑珊。   几条快速的影子,由院墙外翻了进来,一共是六条影子,在亭子里略一聚首,遂向里院栈房行去。   为首一个是个矮壮的汉子,一脸的胡子,身后一个高瘦的汉子,还有几个人,都是熟脸一一好像就是那一日江芷在汉水渡船上见过的“混江七龙”。   本来是七个人,一个受伤还没好。   六个人轻车熟路,来到了这片静院唯一的一间客房门前站定。   为首的那个矮胖汉子——申屠雷轻咳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说话,房内一个女子声音道:“进来!”   申屠雷应了一声:“是!”   他轻轻地推开门,一行人鱼贯步入。   室内亮着一支长脚的烛台,那个穿红衣服的标致姑娘,正倚靠在一张太师椅上,太师椅上铺设着红缎子的垫子,这房内的一切,都显得十分考究。   虽然是客居的旅邸,她的住所也是那么豪华,一点儿也不将就。   申屠雷、高瘦子、黄发人以及三个衣衫各别的汉子,一进门排成一列,以申屠雷为首,深深地向那个红衣姑娘行了一礼。   申屠雷惶恐地道:“卑属今早才接到由巡江第七舵转来的手令,知道令主驻马在此,井有要事商量,特率众弟兄前来参见。”   红衣少女轻轻嘿了一声道:“申屠雷。你也是老江湖了,这一次你怎么会干下这么糊涂的事?”   申屠雷叹息道:“卑属是见那女子身上带着令主的‘翡翠解语令’才会犯下错认之罪。”   红衣少女皱了一下眉,道:“算了,严格讲起来我也有错,一时大意竟会把信物失落,想不到为此,而生出了如此风波。”   申屠雷哭丧着脸。道:“那个姑娘冒充三姑娘的名字,活该咎由自取,只是令主的名誉却为此受损,说来皆是铁胆刘义那老小子的罪过,卑属只听三姑娘吩咐,要如何处置这个无义之徒。”   红衣姑娘显然才是真正的梁金花。   这时听完申屠雷一番话后,一只手端起一只白瓷的小盖碗来,喝了一口茶。   她摇摇头一笑道:“刘义不值一说,倒是有一位棘手的人物不好对付。”   申屠雷一怔道:“谁,只要令主吩咐下来,卑属一定设法把他给剪了。”   “这个人只怕不容易。”   一提起这个人来,梁金花美貌的面颊上,立刻现出了一片愁容。   不过她勉强抑制着,淡淡一笑,道:“这个人先不要谈,我想你们来看我,主要是谈一件关于饷银的事情,是吧?”   申屠龙点头道:“正是为这件事。”   “说下去。”   “这笔饷银是由都指挥使衙门负责护送,提押到湖南洞庭。数目很大,足足有十几大车。”   梁金花含笑点头道:“长江十二舵目前正缺银子,这笔钱倒是用得着。”   申屠雷咧着嘴道:“是呀!不要白不要。”   梁金花哈哈笑道:“话不是这么说,这个消息你知道,人家必定也知道了,你知不知道还有什么人也踩上了盘子?”   申屠雷道:“令主顾虑得很有道理,但是湖广黑道上的几个人物,透过令主的传声招呼,卑属相信是再也不会有人胆敢横加插手。”   梁金花道:“这件事我来之前,已经关照下去了,问题是现在外面风传我被擒入狱,只怕那些有心劫银的人、又将活动了。”   申屠雷皱眉道:“这个……”   梁金花冷笑道:“无论如何,这批银子我是志在必得,你只令手下人,从今天开始,务必要仔细地盯上,确定了时间之后,直接去见巡江第七舵的吴舵主,要他全力支持你们。”

法堂惊异变     申屠雷抱拳道:“遵命!”   梁金花道:“对方实力很雄厚,听说由火器营押送,我们这边要去的人,都得准备一身防弹衣服,而且都得有高来高去的武功才能胜任。”   顿了一下,她又接道:“这些防弹衣服,我已令总舵成衣堂连夜赶制,至迟在三天之内,可以赶交巡江第七舵,到时候你可以去领,至于人手方面,你要仔细地挑选一下,你这方面以不超出七人为限,最好就是你们‘混江七龙”七个人。”   申屠雷点头道:“是!”   梁金花浅浅笑道:“我一向在江南活动,这是第一次在外码头做案,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事情成功以后,我会考虑在汉水立巡江第十三舵,舵主一职就委令由你担任。”   申屠雷面现喜色道:“令主栽培!”   梁金花轻轻叹息,道:“凡事百密而难免一疏,这些年我虽一再藏尽锋芒,不以真实面目示人,可是梁金花三字,仍然传闻天下,只可叹那位代我受害的姑娘……说不定死罪难逃,我本想入狱把她救出来,可是为了这一次的大生意,也只有暂时先委屈她几天了。”   申屠雷道:“令主的意思是……”   梁金花道:“我如果现在劫出那个代我受害的姑娘,传扬出去,只怕各方都有戒备,那么一来,对我们下手劫货大为不便,目前将错就错,反倒是下手良机。”   申屠雷道:“令主高见!佩服之至。”   六人一齐站立,抱拳告辞。   梁金花又道:“这樊城居内藏有高人,你等以后进出要千万小心,没有特别事情不必前来。”   六人同应道:“是。”   梁金花右手虚着向外一按,窗扇大敞,比了个手势,六人先后越窗而出,转瞬间室内又归于平静。   又等了一会儿,梁金花把灯光拨暗,然后取了一块黑绸子,把头发包扎了一下,她脱下了足下的薄底靴子,换上了一双全系人发所编织成的软底弓鞋。   这双特制的鞋,再加上她杰出的轻功绝技,可使她身轻如燕,踏瓦无声。   她由枕下掣出了长剑,插好背后,一长身已翻出窗外,然后她再掩上窗户,左右打量了几眼,遂腾身而起,像一只燕子般地蹿上了对院的屋檐。   紧接着她轻登巧纵,一连几个起落,如同星丸跳掷般地已翻出了十数丈外。   “樊城居”是樊城地方最大的一处客栈,内里亭台穿插,屋舍连云。   梁金花轻车熟路极为快捷地翻过两片院落,来到了一处精致的偏院。   这里只有四五间客房,静静地散布在树丛之间。   梁金花略一顾盼,即向一处亮有灯光的客房袭进。   这间房子好像窗户本来就开着,梁金花尽管有一身杰出武功,可是距离这间房子五丈以外,她即脚步放慢,不敢贸然欺近。   站在屋檐上向对面房子里看,一目了然。   房间里来回地走动着一个人影,那人双手后负,一身白色长衣,满头长发披散在肩后——正是那日擒服江芷的武林异人齐天恨。   他来回地在房内走了几转,遂坐下来,拿起笔在纸上写字。   梁金花远远地打量了他一番,“千里追风侠”的大名她久仰极了,从小小孩提时,即听说关于此人的种种传奇,并且他是师父鹤道人平生挚友,可是梁金花直到今夜才算第一次看清他的庐山真面目。   她敬仰他、爱戴他、恨他又怕他。   她确信他是一个毕生坚立在侠道立场上,是一个永不为外在力量所能移动的侠士异人,但是他的存在,却大大地影响了自己这一伙人的存在。   只因为有了一个他,今后自己这伙子人的存在可能大大地受到威胁,说不得今夜要对他不利了。   想到这里,她探手由身上豹皮囊内取出了一方薄如蛟蛸的人皮面具,两只手拉开了面具两边,向脸上一绷,顿时变成了一个浓眉黑脸,巨嘴阔鼻,面目可憎的少女。   她在正面观察了对方一段时间,觉得无隙可乘,于是向左绕了半个圈子,来到了“千里追风侠”齐天恨所居住的这间房子右侧。   在两丈以外,她静立不动。   鹤道人当年传授过三名弟子一门特别的功夫,这门功夫名唤“贴耳术”,很有点像道家的“天耳通”,只要把心静下来,运用秘功,即可听知十丈内外任何轻微的举动。   现在她施展出这种武林秘功,果然具有相当的神效。   她甚至听见室内的追风侠磨墨润笔的轻微声音,于是她轻步前进,轻到不能再轻,只怕猫鼠也觉察不到她的临近。   隔着一扇窗扉,她静立了一会儿,盘算着如何出手。   她想,如果突然破窗而入,在对方惊顾回头的一刹那,猝然以“小天星”掌力,伤他的心肺——这种能力,对付别人来说,梁金花自信有十成把握,可是对付“追风侠”   齐天恨,她却连五成把握也没有。   于是她想到第二种方法。   如果她以掌风去叩动这扇窗户,本人却潜伏到正面的窗前,然后猝然袭人,由追风侠背后下手,用“定穴手”的手法,先定住了他的“志堂”、“肩井”两处穴道,再下手杀害……   这个方法设想不是不好,只是却又担心到,以“追风侠”如此武功之人,必然练就了一种护体的气功,万一下手后不能定住他的穴道,自己可就不会再有第二次出手的机会,虽然自己还可以逃,可是在“追风侠”的快速追击之下,想从容退身,诚是不易。   第二种假想,她不得不再次否定了。   她是绝顶聪明之人,深深知道当前这个人是生平第一大敌,但是彼此所站立的立场,迫使她不得不走极端,只有杀之一途。   远处灯光晃动。   梁金花身形一晃,已闪出数丈以外,却见一个青衣少女手中托着一个托盘,盘内放着一碗寿面,另一只手上打着一盏灯笼,正向这边姗姗行进。   这个青衣少女,梁金花认识,得悉她是本客栈厨房,专供送餐的小婢女“银川儿”。   梁金花为了确定她是否送到齐天恨房内,先悄悄地立在她身后注视了一会儿,发现到银川儿果然是朝着齐天恨的房门走来,她即纵身袭近。   银川儿忽然觉出项后冷风袭背,还来不及回头,身上一麻,顿时被点了穴道。   她的手一颤,托盘离手下坠,却被梁金花一只巧妙的手,由背后接了过来。   梁金花非但接过了她的盘子,而且把她身上一件挺长的青布衣裳也脱了下来。   她迅速地把那件布衣裳套在自己身上,然后一只手把银川儿夹到树下站好,遂又把长剑拔下来,比了一比,剑与托盘的长短相仿佛。   她把这口剑靠边平置在托盘之内,一只手压着剑柄,另一只手压着剑鞘,在必要时候,只要一振腕子,就可抽剑出鞘。   即使他有鬼神不测的武功,在丝毫不设防的心理下,遇见了厉害的杀手,可就难免有杀身之危!   梁金花端着托盘,略微定了一下心,遂从容地向齐天恨的房前走近!   在门前,她伸手叩门,道:“先生,面来了。”   室内道:“进来!”   梁金花推门步进,却见齐天恨正在运笔写字,室内设置十分简单,一坐一几,一张桌子。   齐天恨笔走中锋,正在聚精会神地写着一篇小楷一一这是他每日必行的功课之一。   小楷练习他的定力、耐力、手力、目力,正是一门揉合上乘内功,手、眼、神的不二法门。   梁金花轻移莲步,走到了他背后,道:“放在哪里?”   追风侠本是聚精会神地在写一个“中”字,原是意不旁属,可是梁金花的猝然移近,却使得他护身的“游潜”起了一种特别的感应。   可是他到底不会联想到其他方面。   就在他有意无意偏头看向梁金花的一刹那,梁金花的一口长剑,矫若游龙,亮似闪电,在梁金花的一举手间,劈向他的背后。   追风侠一惊道:“啊!”   他坐着的身于,疾如旋风似地一个快转,可是梁金花剑身上贯注的实力非同小可。   追风侠移身回闪的一刹那,事实上已经太晚了,可是这位武林极享盛誉的异人,毕竟有其超乎常人的能耐!   就在他旋身的一刹那,掌中毛笔向上一撩,向对方剑锋上架去。   如果以追风侠正常的功力来说,只要力道提运均匀,这支寻常斑管,足可当得天下最利的宝剑,只是此刻却太仓促一点了,他的力道方提贯了一半,已与对方的剑锋交接在一块。   只听得“嚓”的一声,毛笔齐腰而折,闪着奇光如电的剑身,有如闹海的银龙,斜劈直下,追风侠连闪身的机会都没有。   剑锋过处,左肩连胸处,血光迸现。   他嘴里狂啸一声道:“好丫头!”   足顿处“飕”的一声,已蹿上了房屋横梁,一片鲜血,像雨点儿似地洒落下来。   梁金花十拿九稳的一剑,仍然没有伤着对方要害,她还不死心,身子反弓着用“海燕蹿天”的轻功绝技,紧跟着追风侠的身势拔空而起,长剑“笑指天南”,直向齐天恨心窝扎了过去。   齐天恨一时大意,竟然在对方手里挂了彩,这是他出道江湖数十年第一次负伤,内心之愤慨悲怆可想而知。   他决定不容许对方再伤他一根毫发。   梁金花的剑势一到,只听得“啪”的一声,已为他夹在掌心之内。“你是谁?”齐天恨眸子里现出了凌厉的杀机。   血把他半边身子全都染红了。   梁金花咬着牙不发一语,她用力地推送着掌中的剑,却不能拔出丝毫。   两个人身子都站在横梁上,彼此运用内力在争拉着。   追风侠眼睛里灼射着无比的惊异。   “现在的样子不是你真面目,你戴的是一块人皮面具……你是谁?为什么要向我行刺?”   梁金花更加显得慌张,她忽然侧身,用鹤道人昔日传授,最拿手的“摄魂三踢”,飕!飕!飕!一连三脚。   追风侠面色大变,双手猝开,梁金花连人带剑,堕下屋梁。   追风侠齐天恨大喊道:“慢着!”   他身子紧跟着飘身而下,大叫道:“站住!”   梁金花早已穿窗而出,身法之快,确属武林罕见。   齐天恨愣了一下,喃喃道:“摄魂三踢,鹤道人的传授,莫非她是……”   他倏地闪身外出,月影空荡,早已失去了对方的身影。   “千里追风侠”齐天恨又闪身纵回,才发觉到自己身上的血,他显然大吃了一惊,急快地在伤处附近穴道上点了几下,流血顿止。   只是他半边身子,也就为之麻木。   撕开了衣服,发觉到伤处足有半尺多长,约有三分深浅,只要再前进一分,可就保不住肋骨折伤,想一想四十年的威名几乎毁于一旦,不禁使他冷汗涔涔而下。   把伤处包扎了一下——这位执武林牛耳的一世奇侠,内心却泛起了层层波澜。   “莫非是梁金花脱狱而出,对我心生仇恨,是以下此毒手?”   这个猜想,是相当合情理的。   但是不像,齐天恨回忆着那日在“厚德福”与梁金花(江芷)动手的模样,再与今夜这位姑娘动手的情景互一印证,就发觉到二女的剑法二致,绝不是一个人。   他静静地想着,就武功而论,这个少女的身手,却是近年来江湖所罕见,由她方才那一式“摄魂三踢’;来判定,一定是鹤道人的传授。   鹤道人一共只收有三个弟子,秦双波、任剑青、梁金花,这是自己所确知的。   那么,假定这个人就是梁金花,那么前些日子被自己擒住送交衙门的那个少女,可就不是梁金花了。   他生平从来不做一件有愧良心的事情,果真被擒的少女不是梁金花,自己可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大错了,对于对方人格名誉,以及身心的痛苦,将因为自己一时的疏忽,构成了难以补偿的损失,自己又将何颜去面见那个受害的少女!   他想到了这些,一时五内如焚,内心的懊痛竟比胸侧的剑伤还要来得厉害。   如果今夜潜入行刺的少女,果然是梁金花,这也同样是一件令自己痛心而不敢相信的事情,由此也就证明了这个女孩子的心意是何等的毒辣了。   无论如何,齐天恨相信今夜她是不会再来的了。   大堂上光亮如昼,襄阳府的正堂王子威,即将要夜审那个由樊城押解过来的江洋女寇梁金花。   这已是第三堂过审了,由于犯人一口咬定她不是梁金花,又没有足以证明她是梁金花的物证和人证。   虽然她身上带有一块所谓的“翡翠解语令”,可是一定要说有这块东西的人,必定就是梁金花,那也未免太武断了,况且这种江湖流言,自不能为官场所认定。   王大人对这样一件大案子,自是不能草率从事。   三审下来,这位朝廷的四品命官,实在感到很为难,他很想在这件案子上,建立声望,可是他为官的良知,却不忍心以“莫须有”的认定,粉碎了对方这个少女的一生。   两旁的衙役分班站定,大堂上鸦雀无声。   王正堂手拍惊堂木道:“带人犯!”   “带人犯!”   “带人犯!”   “带人犯!”   声音传出了大堂以外,盘算着人物押解上堂,还有些时候。   这当时,王子威大人却偏过脸,向他那位素有智囊之称的马师爷低声道:“这个梁金花来了几天了?”   马师爷翻了一下案上的公文道:“十九天了。   王大人浓眉微皱着,摇头轻叹道:“这一堂要是仍然定不了案,如何是好?”   马师爷不愧是智囊,冷冷一笑道:“大人对这名女寇,太留情面了,依晚生之见,就该重刑侍候,三木之下,不怕她不招。”   王大人又叹了一声,道:“这……云飞,你忘了十天前,那个叫齐天恨的侠客投书托请的事么?”   “嘿嘿!”冷笑了几声,这位叫马云飞的师爷吹着了纸媒,先为王大人点燃了烟,才轻轻地道:“大人哪,这件案子不宜再拖了,拖久了,对大人只怕不利。”   一听到这里,王大人怔了一下。   “这个……只是那位叫齐天恨的侠客,曾经提到了按察使端大人……恐怕不便用刑吧!”   马师爷道:“大人怎可轻信这些江湖人的话?按察使端大人不一定就真的认识他,就算他真的和端大人有交情,这件事大人做得是名正言顺又怕他何人?况乎现在端大人还没有信来,大人就给他来个假作不知,先套了她的口供定了案子,往省里一送,以后的事可就不是大人的事!大人要是做得漂亮一点,就不必送省,给他来个先斩后奏,也无不可。”   王大人吸了一口烟,却听得两旁衙役喊起了堂威来,在眼前喷出的一片烟雾里,可就看见了一身大刑的姣姣少女迈进了大堂的头道儿坎儿。   王大人本来还有些话与师爷商量,见状也就暂时忍住不发。   紧扣着犯人锁链子的正是那位拿“寇”有功的大捕头——“一条棒杆”赵铁松,另外两个一一“铁翅鹰”孙化、“粉面金刚”胡大海左右侍立。   三个人都吃过江芷的苦头,是以一丝也不敢粗心大意,刀剑出鞘,如临大敌。   犯人在大堂正中站定,“一条棒杆”赵铁松嘴里轻声道:“过了这堂就完了,跪下吧……”   一抖锁链子,大吼一声,喝道:“跪下!”   江芷原本也就没打算倔强,双膝一弯,顺着赵铁松的一带之势,噗地一声跪倒在地。   赵铁松向上跪叩道:“女犯梁金花押到。”   王大人点一点头,说道:“你们退开一边。”   赵铁松恭应了一声,挥手带着孙、胡二人退后十来步,却是采取三角的部位,暗中监视着。   王大人就着大堂两侧的一十八盏宫灯,打量着这位艳容四播的女犯人,心里着实地吃了一惊,记得初过第一堂时,对方是何等标致的一副容颜,全堂上下,就连知府大人在内,哪一个不惊为绝色,怦然心动?而现在只不过是十来天的间隔,看上去已判若二人。   犯人的长发披散着。多天没有梳洗了,白皙的面颊染了一层污垢,双目红肿,衣衫褴楼,虽说是未曾落刑,可是加料过重的几副刑具,把她的细皮嫩肉,也却磨肿磨破了。   尽管如此,她还是相当楚楚动人惹人怜爱。   王大人一拍惊堂木,道:“梁金花,本府夜审三堂,你也折磨得不成个样子了,还是从实招了吧!”   江芷白中泛青的脸,蕴含着无比的疲倦,她苦笑了一下道:“我本来不是梁金花,大人你要我招些什么?我又能招些什么?”   王大人冷冷笑道:“好个刁蛮的女寇,本府因怜你年纪轻轻,一再地对你容让,你却是这般的不知好歹……来呀,大刑侍候!”   大堂上立时扑过来数名衙役,将一截夹棍套在她双腿之上。   王大人一狠心,手拍惊堂木道:“上刑!”   绳索绞盘一经绞动,只听得木夹棍上吱吱响动,江芷那张苍白的脸上一阵泛青,只疼得全身上下簌簌一阵颤抖。   一旁那马师爷却凑近座前,道:“大人,梁金花是有功夫的女人,这点刑怕吃不住她。”   王大人一声叱道:“用力!”   四个衙役,各施全力,只把儿臂粗细的两根绳索绞得成了麻花卷儿,江芷身子陡地站起,又坐下来,只痛得全身连连打颤。   她总算幼学内功气力,这番刑迫,虽使得她痛穿心肺,要想伤害她的筋骨却是不易。   在四名壮役的全力绞盘之下,只见她修长的身躯,扭动得像一条蛇,冷汗涔涔直下。   王大人眼看如此,生怕把她弄成了残废,一拍桌案道:“停!”   只听得“崩!崩!”两声,夹棍上粗如儿臂的绳索,竟然当堂折断,绳索一断,夹棍自然地松落,江芷颤抖的身子乍然一松,又坐了下来,身躯由不住向后倒下去。   “一条棒杆”赵铁松上前一步,伸出一只右腿抵住了她的后背,大声道:“姑娘,你还是招了吧!”   江芷陡地向后仰首,头上长发,就像是一条软鞭似的,只听得“唰”的一声,扫在了赵铁松面颊之上,一个是无防,一个是有意。   这一下子可还真不轻!   赵铁松“啊”地叫了一声,踉跄后退,右脸上顿时现出了一片紫红颜色。   众目之下,他岂能吃这个亏?怒叱一声,一脚踢在了江芷背后,满身刑具的江芷,休说是还手招架就连闪避也是无能。   这一脚踢了个正着,江芷身子就像皮球般滚了出去,项上的枷具,足下的锁扣哗啦啦一阵大响。   王大人一拍惊堂木道:“大胆!”   四名衙役早扑上去,狠狠地将江芷按在了地上。   赵铁松厚着半边脸,当着府台大人面,他却也不敢过分放肆。   当时上前一步,跪下一条腿来道:“大人,这女犯人泼辣得很,请大人赐准交由卑职在牢房内询问,必能招供!”   王大人冷冷地道:“这案子本府审得正大光明,岂能容你私下刑罚——赵头儿你这话说得太离谱了。”   说到这里,那位马师爷又伸过脖子来,轻声嘀咕道:“大人不要忘了提证人毛三。”   一言惊醒梦中人。   王大人嘿嘿一笑,望向江芷那边道:“梁金花,你上次不是向本府要人证么,今天本府已找了一个,你可愿与他对质公堂么?”   江芷挣坐而起,冷笑道:“证人?还会有什么证人?”   王大人手拍惊堂木,喝道:“提证人毛三!”   “提证人毛三!”   “带毛三!”   “毛三”早就在大门外等好了,一声“提毛三”,他就立刻走了进来。   三十来岁的一个矮个头,生就的小鼻子,小眼睛,一眼看上去就是个奸巧狡猾之辈。   这个人在两个衙役陪同之下低着头狗也似的窜了进来,跪在大堂上,叩头如捣蒜般地向着堂上,大声嚷道:“青天老大人,冤枉呀!冤枉呀!”   王大人沉下脸怒叱道:“放肆!”   那汉子就像吃了烟袋油子般的一个劲儿地打着哆嗦,连连地胡言乱语道:“是……   我……大人……”   王大人冷笑道:“你是毛三吗?”   “是……大人!”   “用不着害怕,本府提你不过是个证人,你只要老老实实地把你知道的据实说出来,画了押,就可以放你!”   “小人……小人一定照实说,大人……恩典!”   “好!”王大人扭脸向江芷道:“犯人带过来!”   一阵子锁链声,将江芷前拉后推地带到了跟前。   王大人手指向江芷,向那个叫毛三的矮个子道:“这个人你可认得?她叫什么名字?   是干什么的?你要看清楚了再说,听见了没有?”   毛三叩头道:“是,是!”   然后就站起来,走到江芷面前,煞有介事地看了半天,然后回身跪倒!   “看明白了没有?”上头问。   “看明白了!”毛三结结巴巴地道:“她是大盗……梁金花!”   “你没有看错?”   “没有……看错。”   “你怎么会认识她的?”   “这个……”毛三咽着唾沫道:“小人有一亲戚,素行不良……在长江落草……为寇,有一日带小人到他住处,曾经指与小人看过他们的首领梁金花。”   “只看过一次吗?”   “不……还有一次!”   “说!”   “是……第二日我那亲戚说是有一趟买卖,小人……一时好奇,也跟着我那亲戚前去观看。”   “且慢。”师爷抹着嘴,向一旁的笔吏道:“一个字一个字记下来。”   然后他转向发怔的毛三道:“你用不着怕,说下去。”   毛三叩了个头道:“是……小人那个亲戚在杀人,小人在一旁观看,这个梁金花也在现场。”   “她可曾杀人?”   “她……好像也杀了人。”   “混蛋!”堂上一拍惊堂木,喝道:“杀就是杀,没杀就没杀。好像算什么意思?”   “是……杀了。”   “杀了几个?”   “很多……好……”   他又想说“好像”,却临时想起来,吞进了肚里。   堂上关照说:“记下来。”再嘱咐毛三道:“说下去。”   毛三讷讷道:“事后他们一哄而散,小人……也就回家了。”   “嘿嘿……”王大人的笑声大可寻味,他于是转向江芷道:“梁金花,你还有什么话说?”   江芷苦笑了一下,道:“他认识我,我却不认识他,你们怎么说,我就怎么听,我也没有什么话说。”   王大人冷冷地说道:“你可愿与他对质?”   “有什么好对的?你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就是了。”   王大人怒容满面地道:“这么说你是认招了?”   “我有什么好招的?一切都是你们串通好了的。”   “大胆刁妇!”王大人“啪”地一拍惊堂木,怒声叱道:“掌嘴!”   江芷冷冷一笑道:“用不着打,这件官司我也懒得再打了,你们看着办吧,只是有一点,请你们快一点了结就好了。”   这时那位马师爷可又把头凑了过去,低声向大人嘀咕了几句,王大人频频点头。   遂向江芷道:“好吧,本府就成全你吧!你可肯画押?”   江芷苦笑道:“我如再不画押,你也下不了台,你们怎么写,我就怎么画吧!”   王大人顿时面现喜色,拍桌道:“画押!”   笔吏双手捧着笔供,一直走到了江芷面前,递过了一支笔,还有打手模的印色盒子。   王大人道:“梁金花,你要想明白一点,长痛不如短痛,这件官司你就认了命吧!”   江芷叹息了一声,喃喃道:“我江芷生平从未曾干过一件亏心之事,更不曾杀害过一人……你们却要诬陷我是杀人越货的女寇,足见这个世界,已无天理,更谈不到什么国法……真正的可悲!”   说到这里,信手拿起笔来,却见笔供上各项大罪一一注明,她深深了解到自己一笔画下去,无异自承罪状,自己也就代替梁金花。无论如何,这个死罪是脱不了的了。   她忽然想到了那位执迷不悟的梁金花,她是否知道自己在代她受刑?是否又知道自己将要代她受死?   如果她真能借着自己的死,而重新做人,改过自新,这倒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她又想到自己近月来不幸的身世,连番的波折,真正是生也乏味。只是这样的死,却是未免不值……   堂上的王大人一拍惊堂木道:“快快画押!”   江芷叹息一声,提笔待签。   蓦地大梁上“哗啦”一声瓦响,紧接着“咔嚓”爆响声中,横梁一连折了数根,一片大瓦自空而坠,大堂里扬起了大片灰沙。   就有人大声吆喝道:“不好!有刺客!”   王大人吓得面色如土,一拍惊堂木,道:“快看着差事,带下去,退堂!”   他这里慌不迭地向后就跑,却有一片飞瓦自高临下,不偏不倚地击中了他的后背。   “叭喳”一声,瓦片破碎,王大人一交跌倒,两侧堂役忙把他扶起,只见他面色如土,连连向里面挥着手,却由不住“哇”地吐了一口鲜血。就在这时,甫离座位,向后急奔的师爷马云飞,也不例外,一片瓦正好飞砸在他头顶之上。   这一下子看来更重,“叭”的一声脆响,瓦破头也破。   马师爷嘴里“啊哟”一声,顿时昏倒在地。   刺客并不曾现身,只是躲在大堂瓦脊之上,以飞瓦伤人。   混乱中“一条棒杆”赵铁松,率同十数名干捕,早已把江芷带入侧门,侧门内有一条暗道,直通地牢。   江芷被带入地牢之内,一扇铁门重重的被关上。   赵铁松大声关照着道:“小心看着犯人!”   遂又紧急调布了数十名弓箭刀手,把地牢守了个风雨不透。   由地牢通向外门,一共有三道铁栅门,这时一一地下了栅子,弓箭手张弓搭箭,快刀手钢刀出鞘,严防着刺客闯入。   大堂外。   “粉面金刚”胡大海、“铁翅鹰”孙化,以及两名能够高来高去的干捕,四个人先后都蹿上了堂檐子。   第一个上房的是胡大海,他身子方一站定,却就见堂檐角上,停立着一个白衣伟岸少年,一身白衣,被夜风吹得猎猎起舞。   胡大海怒叱一声道:“大胆刺客,不想活了么?”   手掌一振,一支“三菱镖”直奔白衣人面门上飞来,却为白衣人手掌一翻,接在手中。   胡大海这时虽未能十分看清来人的脸,但却可以断定是一个陌生人。   这个人似乎不愿意逗留,在胡大海正欲扑过来的一刹那,反手一掷,已把接来的镖打了出去,胡大海也学着他方才接镖的方式,正欲往镖上一操,只觉得手上一阵发热,那支镖由于力道过猛,竟然穿过皮肉,直由他掌中穿出,打中右前胸上。“噗”的一声,深入数寸,胡大海身子一晃,“叭喳”一声坐倒在瓦面上。   是时“铁翅鹰”孙化以及两名干捕,已经双双登上了瓦檐。   白衣人朗声说道:“告诉你们那个狗官,江姑娘绝不是梁金花,你们胆敢草菅人命,我就先要他的命,暂不奉陪,我走了。”   “铁翅鹰”孙化上次对付江芷,已经吃过大亏,养了十几天的伤,到今天方有起色,这次乍见胡大海倒卧血泊,就知道来人不是好相与,哪里还敢冒险犯难?   当时只做出一副虚张声势的模样,大声叫道:“相好的,候着你啦。”   白衣人早已腾身如飞而去。   “铁翅鹰”孙化打量着这人的背影,只见他起落如白鹭戏水,不过是闪了几闪,已没入黑暗之中。   孙化这里惊吓得目瞪口呆,无可奈何,三个人搭着受伤的胡大海飘身落下堂檐,只见大堂内外乱成一团。   “一条棒杆”赵铁松率领着一队神机营的官兵,正由后院赶来。   一见面,赵铁松就道:“这是怎么回事?胡大海怎么了?”   孙化冷笑道:“胡兄弟受伤了,刺客早走了,二十来岁的一个小伙子,功力了不得。”   赵铁松松了口气道:“我还当是姓齐的呢!”   “铁翅鹰”孙化冷冷地道:“这不是姓齐的,看上去本事也差不多。他妈的,大概全天下的好汉都集中到襄阳来了。算了,算了,这个差事可不好当。”   赵铁松嘿嘿一笑,拍着胸脯道:“我就不信这个邪!来吧,哪个不怕死就只管来吧!”   刺客早就走了,院子外面才响起当当一片锣声,一打听是总兵衙门调来了一哨人马,是来拿刺客的,赵、孙二人不得不出去应付一番,心里那份不自在可就别提了。   花厅内,知府王大人同马师爷,两个人就像是挨了打一样分坐在两张太师椅上,马师爷头上里三层外三层地裹着布,一颗头肿得就像巴斗似的!   王大人一直在床上睡了三天,今天才第一次下床,胸口疼得厉害,请大夫看过了,说是内伤,最起码要半年才能复原。   马师爷就更不用说了,一连呕吐了三天,平常站着都晃晃悠悠的,要不是王大人教人去接他,他还下不了床,这时一面呻吟着,手里的盖碗,颤抖得吱吱卿卿直响。   王大人咳嗽了凡声,喘着气说:“云飞……这可都是你的主意……我早就跟你说,这般江湖人不是好惹的,你偏不信……看看!我这条命都差一点搭上了!”   说着又一连串地咳了起来,吐出的痰,还带着血丝儿。   马师爷哆嗦着道:“东翁,您老得赶快想个法子,徐总兵那里去个公事,要他派兵保护啊!”   王大人道:“早就办妥了,神机营的人都来啦!云飞,我找你来,是跟你商量,那个梁金花怎么办?你得想个好主意呀!”   马师爷冷冷说道:“一不做,二不休,依卑职的意思……给她扣上一个勾结外贼,当堂行凶的罪名,闷不哼气地给砍了算了!”   “这……使得么?”   “怎么使不得?大人和卑职两条命都快没……没有了,还使不得?上头查也……是真凭实据。”   “对,”王大人点点头道:“就这么办。”皱了一下眉,他又讷讷地道:“只是……   万一那个刺客又来行凶.可又如何是好?”   一提到刺客,马师爷的脸色又变了。   “那又有什么法子?大人只得和徐总兵商量,神机营的人要多留他些时候,另外赵铁松他们得多辛苦一阵子,不可松懈!”   “唉……”王大人沮丧着道:“这可真是一件苦差事,那些个江湖人物,可是说来就来,来无影,去无踪,你要是杀了他们的人,他们还能与你罢休?”   这么一说,连马师爷也不吭气了。   方说到这里,就见一个青衣长随掀帘子进来,上前请了个安,道:“启禀大人、师爷,外面来了一位客人求见!”   王大人瞪着眼,道:“我不是说过了,这几天不舒服,不见客嘛!”   那名长随弓着腰道:“小的说过了,可是这人执意非见不可,这里有他一份名帖。”   说罢双手呈上。   王大人伸手接过来一看,顿时面色大变,转手递给马师爷道:“你看看……”   马师爷接过来一看,顿时一惊道:“啊!”   拜帖上三个大字:“齐天恨!”   “东翁见是不见?”   “这……”王大人转向那名长随道:“赵捕头他们呢?”   青衣长随恭声道:“奉命在花厅外面侍候。”   “神机营的张把总来了没有?”   青衣长随道:“张爷在客馆里休息!刚才孙头儿亲自请他去了。”   王大人点点头道:“他一来,就说我有请。”   “是!”那名长随躬身道:“那姓齐的……”   王大人点点头说道:“有请,不得怠慢。”   青衣长随退身下去,门开处,赵铁松大步进来,见面请安道:“大人金安!”   王大人叹道:“你配合神机营的人在外面小心戒备着,那个姓齐的来啦!”   赵铁松退后一步,道:“神机营的张把总来了。”   “快请。”王大人和马师爷都赶紧站了起来。   盖明朝军制由戚继光平倭之后,已有了彻底的革新,编制方面以十二人为一队,设队长,亦称“旗总”,四个队合成一个哨,设哨长,亦称“百总”,四个哨合成一个司,有“把总”,三司合为一营,有“千总”,五营设军,有“主将”。   一名“把总”也算是小有功名,相当够瞧的了,王大人明白自己今天的立场,对于鄂省总兵官派来的张把总,自是不敢怠慢。   那位张把总中等个子,四十来岁,皮肤黑中带亮,一看就像是个军旅中人。   一进门,他先向王大人行了个抱拳礼,口称“大人”,十分有礼貌,却不十分买马师爷的账。   王大人客气地道:“张兄弟,请坐!请坐!”   张把总告了谢坐下来,寒暄道:“贵府的捕头赵铁松已把大人这边情形说过了,这次卑职奉令协调贵府防拿贼寇,可以权宜行事,卑职特别要了两个‘火枪队’,听候大人差遣!”   王大人笑道:“张兄弟辛苦了,这伙子贼人太也无法无天,本府的意思,张兄弟这两哨火枪,一哨留驻衙门,看守着犯人,另一哨负责我的安全!你看可好?”   张把总点头道:“是……卑职也是这个意思!”说到这里,房门再开,那名青衣长随进来,道:“客人来了。”   王大人和马师爷赶忙站起来,对于那位昔日立功朝廷的傲奇侠士“千里追风侠”齐天恨,他们固然是慕名已久,但还是第一次得见,又加以这次事发,更是心内存有畏惧,不敢托大!   进来的人,由年岁上看过去,顶多三十五六岁,出乎意料的是,来人是一个十足读书人的样子,瘦瘦高高的个子,清癯的面颊上,带有几分病容。   他身上穿着一袭皂色的长衫,长可及地,满头长发,用一根黑色的文士带子扎着,显得很飘逸。   入门之后,向在座三人深深一揖道:“草民齐天恨,参见府台大人与二位老爷!”   知府大人连忙让座道:“齐大侠请坐。”   齐天恨告了谢,遂坐下。   王知府为他介绍了张把总和马师爷。   那位张把总是个地道的老粗,聆听之下大为吃惊地道:“啊呀,原来你就是‘千里追风侠’,我听说过,在台州,听说你帮过我们总兵的大忙……”

江岸遇高人     齐天恨笑道:“你说的是徐参谋?”   “不错!”张把总笑道:“可是现在早已是总兵官了!我们总兵常提到齐大侠,说是没齐大侠,就没有他今天的前程,感激齐大侠得很呢!”   说着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向着齐天恨拜了一拜。   齐天恨让开道:“草民不敢当。”   这番情景,使得王大人和马师爷面面相觑,他二人所以拉拢这位把总的意思,无非是想在必要时候,用以对付齐天恨,却万万没有想到竟会有此一着,想不到统率全省兵力的徐总兵官,亦和这位齐天恨有交情,这个忙可就难帮了。   王知府脸上微窘着,半天才道:“齐大侠功在邦国,可敬可佩,前此据报,如非是齐大侠帮助,这名叫梁金花的女寇,还难以被擒,本府定当奏明上方,传令嘉奖。”   齐天恨长叹一声,道:“今日草民前来,正为此事,向大人商量。”   王知府道:“什么事?齐大侠你只管说吧!”   齐天恨苦笑了一下,道:“现在贵衙牢房内,押的那名少女,经草民连日查证结果,已确知她不是梁金花。”   “啊!”王知府怔了一下道,“这……不会吧?”   “大人,”齐天恨面色歉疚地道:“这只怪草民认错了人,这位姑娘姓江名芷,乃是世居西川的善良人家,这件事实在是一个极大的疏忽。”   一旁的马师爷嘿嘿笑道:“齐大侠,你大概是弄错了吧,犯人梁金花已经自承罪状,画了押了!”   “这……”齐大恨冷冷一笑道:“这件事,江姑娘定非是心甘情愿……其中定有难言之苦。”   王知府冷冷地道:“齐大侠,三天以前有刺客向本府与师爷行凶之事,齐大侠你可听说了?”   “听说了。”   “那,齐大侠之见,这行刺之人,又是什么门路呢?”   齐天恨道:“可能与那位江姑娘是一路的,因觉得冤枉,而代伸不平,也是有的。”   “代伸不平?”王知府频频冷笑道:“好个代伸不平,我们这两条命,差一点可就完了。有此一桩,足可证明那女寇必是梁金花而不会错的。”   “千里追风侠”齐天恨摇头道:“这是绝不会错的,大人请看,这是此女的一份家世报告,大人如不信,随时可命人打探或传其母兄为证即可。”   说完把事先备好的一份底稿交过去。   王知府接在手里,略略地看了几眼,放在一边,冷冷地道:“齐大侠既这么说,我自然会派人调查的。”   齐天恨一笑道:“草民今日前来是想具上一份保,亲自将此女担保出来……”   话未说完,王知府已一个劲儿地摇着头,表示不可。   他苦笑道:“齐大侠具保,本府倒不是信不过,实在是这梁金花案情太也重大,就以串同同党,当堂向本府行凶一节,已是罪大恶极,本府打算报请省方处理此事,齐大侠所请,歉难接受,请原谅!”   齐天恨冷冷一笑道:“这么说,大人是一口认定了这位姑娘就是梁金花了?”   “不是我认定,是她当堂自己承认画的押。”   “据草民所知,那位江姑娘口口声声自称姓江,大人何以不予采信?”   “这个……”王大人狞笑道:“贼寇之言,岂能采信?齐大侠,不要忘了,这个梁金花,还是你从旁相助才拿到的。”   齐天恨叹息一声道:“草民是一时糊涂,江姑娘实在是无辜的!”   马师爷摇摇头道:“齐大侠,这档子事,梁金花已自己承认,你又何必为她再辩白?   况且齐大侠义为之事,已具折上奏,中途有了变节,岂非连带着齐大侠的名声也不好听么?”   齐天恨长眉一挑,道:“人命关天,岂可儿戏?这件事开始错了,岂能将错就错?”   马师爷平常仗着是知府的心腹人,他又买哪一个人的账?这时被齐天恨顶撞得频频冷笑不已。   那位在旁边听得莫名奇妙的张把总,一时也插不上嘴,见状,搓着双手道:“齐大侠,这件事好好再跟府台大人商量商量。”   齐天恨长叹一声,道:“齐某一时认错了人,深觉愧对那位江姑娘,如果再眼见她屈死法场,天理何在?”   王大人苦笑道:“法令相关,爱莫能助。”   齐天恨冷笑道:“王大人,这么说,你又打算怎么处置她呢?”   王知府怔了一下,讷讷地道:“秉公处理。”   说到这里端茶送客,齐天恨脸色一阵发青,倏地站起来道:“既然如此,草民告辞。”   王知府欠身道:“本府不远送了。”   那位张把总却一直送他到花厅以外,他十分亲热地抓住他两只手道:“齐大侠,以你的身份犯不着……”   齐天恨冷笑一声,道:“请转告府台大人,三天之内,我一定要把那位江姑娘救出来。”   张把总一怔道:“这……这不是跟兄弟过不去么?”   齐天恨冷冷一笑,道:“那就要看总爷你站在哪一边了,告辞!”   抱拳转身而去,张把总追上去叫了两声,齐天恨头也不回而去。   花厅内王知府满脸的怒容,正在生着闷气。   张把总一回来,王知府就道:“你可看见了?这些武林人物,没有一个是好惹的!”   张把总坐下来,慢吞吞地说道:“齐大侠要卑职转告大人,他三天之内,要把那位江姑娘自牢内劫出去。”   “啊……”王大人顿时一呆,道:“他竟敢这么说,好好好,我倒要看看他有这个胆子没有!”   说到这里,马上向马师爷道:“云飞,你马上准备一份公事,今天就着人提押人犯进省去,我们交了差,也就松了这口气。”   马师他本来力主把犯人就地正法,可是一想到齐天恨的可怕,却是不敢再吭气,当下连声答应着,由一名听差侍候着磨墨,就在花厅内写了一角公文,盖了大印之后,交到了王知府手上。   王知府接过来大声道:“来人呀!”   门外负责侍候差事的赵铁松,应声步入。   王知府道:“马上准备囚车,今天晚上,就把梁金花送解入省,你多带几个人,另外由张把总派一哨火枪队跟着,可得小心着差事。”   赵铁松答应了一声,匆匆退下。   王知府转向张把总道:“张兄弟,你多费神了。”   张把总想一想,也只有这么做才能脱得仔肩,当下答应着也匆匆退下去部署。   于是,一切部署完毕,犯人梁金花就被押解着提出了大牢,解往“武昌”。   出解人犯的事情,虽然说在严密中进行,仍不免惊动了很多人。   一行人在张把总的火枪队押护之下,都显得精神抖擞,有恃无恐!   张把总和赵捕头以及一名哨官各人乘骑着一匹马,余人皆步行,张把总这边出动了二十个人,二人一杆火枪共为十杆。   襄阳府方面出动了十二名干捕,仍然以赵铁松为首,胡大海、孙化都出动了,一行人雄纠纠气昂昂,沿着汉水旁边的平沙驿道迤逦直下。   江芷被安置在一辆特制的囚车里,囚车系硬木与铜铁合制,十分的坚固,由一匹马拖着,在重重包围之下徐徐前进!   人马沿着汉水,足足行走了一个更次,眼前来到了一处叫“小河湾”的驿站。   张把总着人先去通知驿丞准备茶水面食招待,那位驿丞一听这趟差事里面居然有一位“把总”,吓得了不得,赶快忙着招待,大伙儿忙碌了一阵于,稍事休息,遂又继续起程。   这时夜风飕飕,汉水萧萧!   张把总一马当先,赵捕头骑马断后,两侧武弁,荷枪护随,八名干捕,左右各四人紧紧随着囚车,每人一口腰刀,必要时斩杀囚犯,有如“探囊取物”。   静夜无人,平沙道上,只闻得一阵沙沙的足步之声,灯光的倒影,在明静的汉水面上,现出了一条火龙,这种“夜送囚车”的例子还不多见。   张把总一马当先,刚才喝了几杯老酒,这时被江风吹得醉醺醺的,他这里对着江风一口口地吹着酒气,蓦地身后响起了一阵急剧的鸾铃声。   此时此地,这阵鸾铃声,当然是惊人极了。   大家情不自禁地一起转回了头。   一匹漂亮的胭脂马,骑着一个红衣佳人,自后面快马而至。   无论在什么时候,女人总是显眼的,更何况是美女。   此时此刻,这个绝色的红衣少女,已把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住了。   就在大家的目光焦点集中在对方少女的一刹那,那个红衣的佳人,却已在风掣电驰中收缰勒马!   胭脂马立起前蹄,唏聿聿地长啸着,人马一直打了好几转儿,才算站住了脚。   赵铁松生恐差事有意外,赶忙带马上前,厉声地喝叱道:“是干什么的?”   马上女子,顶多二十一二岁,爪子脸,柳叶眉,桃腮樱口,尤其在灯光照射之下,真有千百种的娇媚,的确是个不常见的美人儿。   大家伙的眼睛都看直了。   马上女子微微一笑,现出一对梨窝儿,向着赵铁松道:“哟,这是干吗呀……这么些子人?”   赵铁松挥着手道:“去,去,去!押解犯人没见过是不是?”   红衣少女娇笑道:“啊!原来是这么档子事,哎哟!”   眼睛向着囚车瞟过去,道:“还是个女犯人……”   囚车内的江芷,本已是万念俱灰,一直闭着眼睛,这时听得双方对答,心里一动,暗忖着这个女子的口音好熟,这时情不自禁地回过头来。   无巧不巧的,那个红衣姑娘也正在看她。   二人目光一对,江芷顿时心里一惊,眼睛倏地睁大了许多——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对方这个女人,正是那日在河堤上所遇的同一女子——而且江芷几乎可以断定地说,她就是梁金花!   江芷怎能不为之一惊?   想一想自己原是被人家误当此女,才会有牢狱之灾,而真正的犯人,却逍遥法外,她好大的胆子,不但不退避三舍,逃之夭夭,竟然胆敢公然在自己和大队押差面前现身。   这一刹那,江芷大为激动!   按常理说,江芷就该一口呼破对方行藏,正好为自己洗刷不白之冤,而在火枪之下,当不愁她能插翅飞遁!   可是江芷为人忠厚,话到唇边,却又临时吞进了肚子里,看着梁金花,她只做了一个会心的苦笑。   却听得那红衣少女在马上娇笑道:“这么些个人抬着枪,押送一个女人,这算什么呀!”   赵铁松大吼一声,道:“无知女流,信口雌黄,还不快滚,想挨打吗!”   说着手中杆棒“叭”一声,正好打在了对方那匹马的马股之上!   胭脂马负痛之下,惊嘶了一声,蓦地狂窜而出。   马上女子“啊哟”一声,手一扬,差一点由马上摔了下来,逗得大伙都齐声笑了起来,那匹胭脂马,泼刺刺如同一阵风似地跑没了影儿。   就在那女子扬手后仰,几乎落马的一刹那,一枚飞针脱手而出,天黑,谁也没看清,谁也没注意!   倒是江芷吃了一惊,因为那枚飞针,正好扎在她眼前方寸之间,“笃”的一声——   是一枚约有六七寸长的银色钢针,看样子像是女子头上的银钗,只是其上却包缠着一个纸卷儿。   江芷心里一动,在谁也没有注意的情况下,把银钗取到了手中。   银钗就由车底丢下去,纸卷儿却到了手中,随着摇荡的车身,她把纸卷儿展开来。   车上现成的插着一盏灯,光亮得很,纸条上的字迹,清晰可见:   “十字滩前请稍候佯称小解出囚车。”   江芷心里一动,暗想着莫非那梁金花有救我的意思么?   一念之兴,心里可就怦怦乱跳起来。   “十字滩”必定是前途的一个地名,“请稍候”无疑是要自己在那里逗留一下。   “佯称小解出囚车”,江芷的脸禁不住微微一红——可难为她怎么代自己想了这么一个主意!   她心里盘算着,囚车辚辚,继续前行。   后退的赵铁松这时催马上前,来到了张把总旁边,抱了一下拳道:“总爷,你可留意刚才那个姑娘么?”   张把总一只手摸着下巴,嘿嘿一笑,点头道:“嗯,不赖,怕是个跑码头卖解的吧!”   赵铁松知道他是错会了意,冷冷笑道:“卑职担心她是别有用心,只怕和这个梁金花是一伙子的。”   “啊……”张把总挤着一双眼睛,道:“不会吧,看她那个娇模样也不像是……”   “总爷,我们还是小心点的好!”   “嘿嘿!他们哪个不要命的敢劫车,就叫他先尝尝我的火枪。”   赵铁松道:“总爷你还是关照弟兄们先准备一下,免得到时措手不及。”   “好!”张把总扭过身子大声道:“孙旗总,叫他们亮枪,小心戒备着。”   孙旗总是实际负责火枪队工作的队长,闻令之下,大声命令道:“亮枪!”   十杆白木抬枪,全数都脱下了枪衣,火星稔子垂搭在枪栓外面,只要一点火,能在极快的时间里把枪膛内的铁砂子打出去,一杆枪,足可控制两丈方圆的一块地方,十杆枪一旦联合,其威力自可想知。   身后又传来一阵马车之声,叮铃,叮铃!是牲口脖子上的铃铛声音。   一头黑骡子,套着一辆板车跑过来。   赶车的头上戴着一顶破毡帽,帽沿拉得很低,连眉毛都遮住了,是一个魁昂的汉子。   由于这辆车子经过时,并没有中途停止,大家也不以为然,倒是那赶车的汉子,在经过囚车的时候,盯着江芷,看了几眼。   他嘴里叱喝着道:“不用着急,已经不远了。”   江芷闻声一惊,抬目一看,心里更不禁动了一下,虽说那个车把车帽子戴得低,可是她仍然能一眼看出他是谁。   当时又惊又喜,还有一种说不出悲伤委屈——这些错综复杂的情绪,在乍然看见了这个人——任剑青之后,一股脑地翻涌了出来。   任剑青显然是经过一番伪装,打扮成一副庄稼人的模样,是以不曾引起别人的注意。   他像是顺口说了这么两句话,遂又赶着他的破车,一路疾驰如飞而去。   前行了约莫有里许光景,但只见前面江水一片辽阔。却现出了“十”字形的一片陆滩。   张把总勒住马儿,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身后的人应道:“十字滩!”   却见道旁生满了高过一人的芦草,芦花翻白,夜风下翻成了一片白浪。   江芷想到了梁金花的嘱咐,不得不厚着脸皮向身边人招呼道:“停一下。”   赵铁松作了一个停车的手势,赶忙移过马来,道:“梁姑娘,你有什么事?”   江芷眼睛一扫两侧诸人,讷讷道:“我要下来一趟!”   “下来?”赵铁松怔了一下道:“干什么?”   江芷绷了一下嘴,像是赌气地道,“你说我干什么?我还能干什么?”   赵铁松先是一怔,可是随后他立刻明白了。   “啊,”他凑近了道:“姑娘是想……方便一下是吧?”   江芷眼睛瞪着他,似乎有点责怪他把话说得太露骨的样子。   赵铁松哈哈一笑,比着手势,要大家都停下来。   张把总还在发愣,连声地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赵铁松过去,小声道:“犯人要求下车方便!”   张把总连连点头,说道:“这是应该的,人家一个姑娘家……可别太叫人家难堪了。”   赵铁松答应着,亲自下马用钥匙开了囚车,一只手带着江芷的锁链子,低着声音道:   “快着点儿,姑娘!”   他另一只手指着一片芦草地,道:“就在这里吧!”   江芷低着头往前走,赵铁松在后面跟着,江芷回头瞪着他,嗔道:“你远着一点儿不行吗?”   赵铁松无可奈何地苦笑了一下,往后退了几步,江芷就分拂着面前的长草走进了芦丛。   赵铁松在后面道:“大伙儿都等你一个人,快着点儿,梁姑娘,可别打什么歪主意,枪子儿可没眼睛!”   说了这句话,他就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来招招手,两个兵扛着火枪走过来。   把枪对着芦苇,他就放心了许多!   江芷心里忐忑地分开芦枝,一直往里面走着,蓦地足下一紧,被一只手抓住了脚。   她吓了一跳,还来不及说话,那人用极低微的声音道:“快趴下来!”   这时也没有什么好再顾虑的了。   她赶快蹲下身于来,足上的链子,脖了上的枷子,使得她行动极感不便。   然后她可看见了,芦丛里伏着一个人,正是那个红衣女子。   江芷刚要说话,红衣少女以手指按唇,轻轻地“嘘”了一声道:“趴下!”   她像条蛇似的,一只手拉着江芷,两个人在地上向前面钻着。   锁链子“哗啦,哗啦”直响。   红衣女子停下来,皱了一下眉,轻声道:“先得想法弄开它。”   说着由腰上抽出了一口光华异射的短刃,然后用力地插入枷锁的锁孔之内,只听得“喳”的一声,就把锁给切开了。   费了半天的劲儿,才把头上的枷锁给摘了下来。   江芷冷冷一笑,道:“你就是梁金花吧!”   红衣女子瞟着她道:“算你聪明!”   江芷苦笑着,道:“你以为这样就能走得了?”梁金花小声道:“暂时先别动。”   外面明火执杖的大伙子人,一个个直眉竖眼地还在傻等着。   赵铁松大声道:“是怎么回事,完事了没有?”   梁金花信手抖着江芷卸下的锁链子,像是急着穿衣服的样子,她却拉着江芷又转向了另一个方向。   听见了锁链声,赵铁松总算放下了一颗心。   他龇着牙一笑,对身侧的两个枪兵道:“女人的事,真麻烦,干什么都是慢三步。”   说时,就听见芦丛响起了一种鹤鹤般的叫声。   赵铁松一笑又道:“梁姑娘,你别在掏鹌鹑吧。”   话才说完,左面芦丛里,也传出了同样的一阵子叫声,右面也传来叫声。   四面八方,鹌鹑都叫了起来。   赵铁松可就觉得有点怪了,他身子刚一站起来,迎面一股子尖风由芦丛里射了出来。   银光一闪,一口银光四射的飞刀。   赵铁公大吼一声道:“不好!”   他赶忙地向外一拧身子,可是由于相距太近,射开了正面可躲不开侧面,这一刀正正地刺射在他右肩窝里。   可真不轻,飞刀几乎没柄,可见暗中人手劲之足。   他大声叫道:“不好了,有人劫差事!”   一旁的张把总这时才看出了不对,大喝一声道:“开枪!”   火光一闪,“轰”的一声大响。   第一枪自然是射向芦苇丛内,劈劈啪啪,芦苇倒下了一大片,如果里面有人,当然是躲不过,只可惜别说是人了,连兔子也没一只!   这么一来,大家伙才大吃一惊!   “铁翅鹰”孙化、“粉面金刚”胡大海,以及三四名干捕,各操兵刃,就要往里面闯,却为张把总给喝止。   张把总大声道:“把枪排起来!”   十杆枪一字地排开来,火绳子都亮了出来。   张把总大声吆喝道:“梁金花,你快给我出来,当真想死吗?”   话声方顿,只听得身后众人一阵喧哗声,遂见左右芦苇丛里,一连跃出七八个持着兵刃的匪徒,双方一经交接,遂打杀在一团。   张把总由马上跳下来,拔出了身上的刀,连连跺着脚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十杆枪比了半天,却怕伤着了自己人,没有一个敢发射的!   张把总认定了梁金花是在面前这片苇丛里,大声用刀指挥着喝道:“给我乱枪轰!”   “轰!轰!”   一连两声大响,空气里一股子浓重硫磺的气息,芦苇倒了一大片。   “再轰!”   “轰!轰!”又是两声大响,这一次有效,就只见芦丛里突地蹿起了一条人影,这个人显然还带着另一个人,就在枪声方止的一刹那腾身而起,向着另一个方面坠落下去!   “轰!轰!轰!”   张把总大声叫嚷着道:“再打!”一连又是三枪,硫磺气息弥漫了整个的空间。   “铁翅鹰”孙化、“粉面金刚”胡大海在枪声一落的当儿,双双腾身而起,扑向苇丛之中。   迎面可就看见了一个红衣姑娘正挟持着犯人向里面跑,虽然外面灯光很亮,可也看不十分清楚。   胡大海大嚷道:“姓梁的你往哪里跑!”   身子一扑过去,掌中刀照着江芷身上就剁!江芷因这时手上枷锁已开,虽然说足上那对链子还没有开,可是却也有招架之力!   她手里还提着那副开启的枷锁,猛地向上一挡,“喳”一声,架住了对方落下来的刀。   可是一旁的“铁翅鹰”孙化却抽冷子打出了一支袖箭,正中在江芷小腿上,后者腿下一弯,胡大海的刀横面砍来,其势险到了极点。   危机一瞬间,一旁的红衣少女用力地一掌击在了江芷背上,江芷被击得向前直栽了出去,却为此侥幸地逃开了胡大海的一刀!   “铁翅鹰”孙化大嚷一声道:“这里来!”   他手里的一对匕首,猛然向对方红衣少女前胸上扎来,红衣少女冷叱道:“你也配!”   只见她玉手一伸,正好是在孙化双臂之间,不知怎么的一攀,已抓住了孙化的一只胳膊。   “去!”她嘴里一声娇叱,随着她向外翻出的手,孙化叫了一声,足足地扔出了丈许以外,扑通摔了下来。   “粉面金刚”胡大海蓦见此情,大吃一惊,已知道对方这个红衣少女,较诸梁金花(江芷)还要厉害,哪里还敢力战?   他慌不迭地向后拧身纵出。   胡大海身子方一撤出的当儿,就只见四面八方,匹练般地射出了四五道孔明灯光。   灯光的焦点,显然集中在红衣少女身上。   像是张把总的口音,大声嚷道:“不许动,动一下要你们的命!”   红衣少女——梁金花倏地一愣,当真是不再动了。   环绕在她身侧四周,足足有五杆枪,枪口都正正地对着她和江芷,这种情形之下,要是移动一下,那才是不智之举!   梁金花是再聪明不过的人,当然不会吃这个眼前亏!   她脸上带出一丝轻松的笑容,若无其事地道:“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有话好说呀!”   这时地上的江芷也已把中在腿上的袖箭拔出来,忍着痛站起身子。   她叹息了一声,向着梁金花道:“姐姐,我把你害了,这又是何苦呢!”   “别说这些泄气话!”梁金花冷笑着,说道:“我害你还是你害我,可还不知道呢!”   她的一双眼睛,向着周侧各人瞟了一眼,冷冷一笑,说道:“你们这里头谁当家?”   张把总哈哈一笑道:“大胆女寇,死在目前,尚敢口发狂言?你家张爷爷在此,还不束手受绑么?”   梁金花哼了一声,道:“这么说是你当家了?”   方说到这里,但听得枪声轰轰作响,一旁出现的数名盗贼,大半横尸就地,有两个人叫嚷着负伤扑跌于汉水之内,水花四溅。   张把总看到己方全胜,好不高兴,大声关照着道:“你二人,还不俯首听绑么?”   梁金花咬了一下牙,却用传音入密的口音,传声江芷耳侧道:“我可不想死,在滩头苇草里,我藏有一条船,我们只有赌生死了,我先攻,你跟着我!”   江芷因不擅这一门功夫,只得点头示意!   张把总大声道:“怎么样?我可是说一不二,我数到十,你们两个要是再不过来受绑,可别怪我心狠手辣!”   话声一顿,高声道:“一——”   “二”字刚要出口的当儿,却听得身后一阵车轮之声,大家由不住同时回头后顾,可就见先前过去的那辆破板车又折了回来。   赶车的那个高大汉子,头上兀自戴着那个破毡帽。   他活像是个庄稼汉子,站起在车辕上,大声道:“哟!个老子,这是……”   张把总怒喝一声道:“给我撵开!”   立刻过去一名捕役,扬鞭就打。   赶车的汉子,好不识抬举,对方鞭子抽过来,非但不躲,反倒一手抓住了鞭梢,大声嚷叫道:“你凭什么打人?咦!你……”   鞭梢一夺一带,那名捕役身子就像空中飞人似地腾空直起,砰的一声,掼摔在地,顿时就给摔昏了过去。   张把总怒喝一声道:“给我拿下!”   他顾此失彼,叱斥赶车的这边,可就错过了在场的二女,也就在此一刹那间,场内的梁金花已尖叱了一声,陡地腾身而起,她双掌齐出,施展的是当今武林中极为罕见的“乾元劈空掌”!   掌力一击,只听见当面持枪待发的一名兵卒,痛呼了一声,当场丢枪,喷血而亡!   梁金花身子毫不迟疑,倏起倏落,如同一只大鹤般地扑向滩头。   时值深夜,芦草又长,一经入丛,极易掩身,可是相形之下,江芷的行动可就较她慢多了。   江芷紧紧随着梁金花的身子纵出去,可是她双足上加着一副极重的锁链,行动自然大大地受了拘束,何况她小腿上还有箭伤。   她虽然施出全力,才不过纵出两丈有余,身子一落下来,可就禁不住一交跌倒在地。   “铁翅鹰”孙化腾身而前,手中举刀待下之际,但听得鞭梢儿在空中“叭”的一声大响。   这一鞭子,不偏不倚,正好抽在了他脸上,顿时皮开肉裂,人也惨叫着摔了出去。   这番情形,在眼前发作时快极了。   等到众人惊慌震怒方自一掠过脑的当儿,更使他们惊惶失措的事情发生了——那辆破马车上的庄稼汉子,就像是一股青烟般的,已拔身而起,翩然而落,速度之快,真是令人不及交睫。   就在每个人的瞳子还不能十分接受所见的当儿,马车上的那个庄稼汉子,已如同老鹰捉小鸡般的,翩翩长空而起,落在了他的那辆破马车之上。   他把江芷向车上一扔,大声道:“趴下!”   双手一带牲口缰,那辆破板车,可就其快如飞地疾驰了下去。   张把总瞠目结舌道:“这……他妈的,开枪!”   “轰轰……”   一连串的枪声,火光连闪,这时江芷早已伏下了身子,车子虽破,可是四面的木板却是够厚的,铁砂子打上去,都深深地陷入到木板之内。   由于后座的车厢很高,把前座的赶车的也给挡住了。   这番情形看得众人瞠目结舌,不知如何是好!   两骑快马疾追上来,马上是襄阳府的两名干捕,一人名苏定,人称“快刀手”,一名颜春,人称“流星锤”,两个人不甘失了差事,各自抢乘一匹快马,疾追下来。   “快刀手”苏定,人坐马鞍上,大吼一声,向车上纵扑过去。   前座的汉子霍地回头,只见他掌势向外一推,青光一现,苏定怪叫一声,就空打了个筋斗,摔落在地,顿时死于非命!   是时那名施流星锤的颜春,也已快马到了卒后,右手流星锤脱手飞出,只听见“砰”   的一声大响,一块木板被他出手重锤给砸了下来。   他的第二锤就势出手,却向着车内的江芷身上猛打了过去。   江芷一伸手抄住了锤链,两个人可就较上了劲儿了。   终于颜春的力道要差上一些,在江芷的力扯之下,颜春坠马而下,在地上拖了好几丈远近,终于面目全非地伏地不动。   身后尽管传来了凌厉的呼喊声,火枪轰轰地响个不住,可已经无济于事了。   江芷终于脱出了难关。马车疾驰了甚长的一段路途之后,拐了一个弯儿,才渐渐地慢了下来,江芷才算松了一口气。   她紧紧地抓住车座后面的一块木板,大声道:“是任二哥么?”   马车突然在堤边的一棵柳树下停了下来——赶车的这时才回过身子来,二人四目相对,证实了江芷猜测!   她凄凉地叫了声:“二哥!”   一时情不自禁地伏身在车座上痛哭了起来。   伪装车把式的人,正是任剑青,他摘下了头上的帽子,面色戚戚道:“这两个月,难为你了。”   说着掠身到了后面车厢里,抽出了一口寒光四射的宝剑,朝着江芷足踝间的锁链子一阵狠砍,锁链子在他锋利的剑锋之下,寸寸折断,散落地上。   亮着了千里火,任剑青点着了一截火把,他把火把插在车柱上。   二人的一切,更是清晰可见!   任剑青吃惊地看着她的一条小腿道:“你受伤了?”   江芷点点头,任剑青赶忙把一只裤管子撕开,见鲜血已流满了腿。   任剑青匆匆取出了刀伤药为她上好,然后从自己的衣服上撕下一块布条,为她包扎了一下。   江芷静静地注视着他,苦笑着道:“幸亏你来救了我,要不然,我只怕已经死了。”   任剑青忿忿地道:“小师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到了临危只顾自己,却就不管你了!”   江芷道:“我倒没想到她还来救我,我已经十分感激她了!”   任剑青叹了一声,道:“我这次下山,主要也是在找她,好容易见着了她,却又糊里湖涂地让她跑了。”   江芷道:“你们难道不是事先约好了的?”   任剑青摇摇头,道:“我一路探听她下落,得悉她来到了襄阳,后来听说她在襄阳落网,吓了一跳,再探听的结果,才知道是你……”   叹息了一声,他又道:“你又何苦代她受过,这么做太不值得了。”   江芷道:“我也是无可奈何……”   任剑青道:“那一夜我见那个狗官夜审时对你用刑,我恨不得杀了他……却又怕为此更加重了你的罪,是以才飞瓦略予惩罚!”   江芷恍然道:“原来是你……”   二人目光相视着,江芷却把脸偏向一边,淡淡地道:“我如今是万念俱灰,生死已不足惜……”   任剑青道:“姑娘何作此语?”   江芷苦笑了一下,颇有一时不知如何说起的感觉。   她讷讷地道:“我与铁少庭之间的事,已成为过去了,他姓铁我姓江,毫无相关。”   说到这里,她的脸色显得很严肃。   任剑青一惊道:“怎么,铁少庭还误会你?这个人度量也太狭小了……”   江芷苦笑了一下,对于这个问题,不再想谈下去。   这时夜风习习,那支火把吹得火星四射。   江芷仰头看向任剑青,道:“二哥这次下山,要停留很久么?你的伤全好了?”   任剑青叹息了一声,说道:“自从你走以后,我遵照你所嘱咐的方法,果然不出十天,身子已经完全复元,因为与哑师兄所练习的功力,只差几日火候,是以勉强在山上又留了半个月,才算没有功亏一篑!”   顿了一下,他又道:“我下山主要的目的,一来是不放心你,再者,我师妹梁金花在江湖上实在闹得太不像话了,我不能不管她一下……”   江芷黯然一笑道:“由于这件事,我觉得梁金花并不是一个坏人,只是她所做所为,太任性了一些……”   任剑青接下去道:“我下山以后,首先到了华阳,去访见铁少庭。”   “啊,你去找他干什么?”   “我只是不放心你的处境,想将这件事好好地跟铁少庭解说一下,就算是我专程向他道歉吧!”   江芷道:“你见着他了?”   任剑青冷冷地摇摇头:“据说,他己远去雪山,下落不明。”   “你这又是何苦?”江芷道:“就算你见到了他,以他个性定然马上与你动手为仇。”   任剑青道:“我倒是不在乎这个,只是不放心姑娘你!我想他这次远走雪山,很可能是练习一种秘功,再不就是约人找我复仇……”   他冷笑了一声,道:“无论是哪一样,我都会等着他的。”   江芷呆了一下,想到了铁少庭的好强与固执,很可能就如他所猜测,万一要是真的,往后岂非又是一桩令人担心的事情。   俗谓二虎相争,必有一伤,不论二人谁胜谁负,都不是自己所期望的。   “只是我又如何能化解呢?”   想到这里,她不禁深深地发起愁来。   任剑青并未把这件事放在心里,他冷冷一笑,道:“眼前最令我头痛的问题是师妹梁金花……”   才说到这里,却听得堤边长草间,传出了一声女子的冷笑之声,道:“二师哥你言重了!”   二人顿时一惊,循声望去。   却见苇草里人影闪烁,一人用着轻功中极难达到的“御风术”,只见她双臂平张,只以足尖在荒草上踏点了几下,大鸟似的,已来到了眼前。   来人正是那个红衣女子梁金花。   这时看来,她相当的狼狈,一身红衣似乎全都湿了,就连满头长发也是水淋淋的。   她那一双光亮的眸子,含蓄着深刻的意识,注视向二人道:“对不起,也许我来的不是时候,但是我忍不住人家在背后说我什么。”   任剑青霍地站起道:“小师妹你来得正好,我正要找你……”   “用不着找我,”梁金花道:“我是不会跟你回到山上去的。”   任剑青呆了一下,冷冷地道:“你还想回去么?嘿嘿,师门早已不容你这个弟子!”   梁金花退后一步,生气地道:“既然这样,你又何必再找我?”   “我……”任剑青叹息了一声,道:“我只是不忍心看你堕落下去。”   说完身子一闪,已到了梁金花面前。   梁金花后退一步,陡地抽出了长剑,映照着她白中泛青的脸!   任剑青见状一呆,冷笑道:“哑师兄所说的一切,果然是真的,你果然已不堪救药了!”   梁金花忽然热泪泉涌,说道:“我的事你又何必多管?我坏我的……纵然天打雷劈,也是我的事,你何必猫哭耗子假慈悲!你眼睛里,什么时候有过我?你……”   说着忍不住低下了头,身子连同着垂了下来的剑,颤抖成一团,竟自低声地泣了起来。   任剑青冷冷一笑,说道:“你还会哭么?”   “我怎么不会。”梁金花哭着道:“我的事你别管,我走了。”   说完转身就走,任剑青快步追上道:“站住!”   梁金花倏地回过头来,只见她柳眉倒竖道:“二师哥,以前在师门我们相处得还不错,可是现在一切都完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眼睛情不自禁地向着一旁的江芷看了一眼,江芷也正在看她,二女目光相对,江芷却情不自禁地垂下头来。   梁金花泪流满腮,表情激动地接着道:“以后你是你,我是我,错开今夜不谈,你要是再管我的事,休怪我剑下无情。”   任剑青冷冷一笑道:“你当真是执迷不悟,你辜负了师父当年一片深恩。”   “深恩?”梁金花道:“什么恩不恩的,他若是真对我好,《一心集》里面的武功为什么不传授我?”   任剑青摇头叹息一声,和颜悦色地道:“师妹……你太任性了!我对你太失望了!”   梁金花冷冷地道:“当然失望了……你现在不是有了意中人了吗?”   说时又向着车上的江芷瞟了一眼!   任剑青一怔,气道:“你胡说!”   “我一点也不胡说。哼……当我没有看见?”   江芷猛地抬起了头,她似乎想要说什么,可是到口的话却又吞回了肚子里。   任剑青想不到梁金花竟然会在江芷面前说出这些话,一时大惊,想制止已是无法,只是这类话想向江芷解释,却也无从说起,一时为之气急不已。   过了一会儿,他才讷讷地道:“你太……放任了!”   偏偏梁金花见对方二人都不说话,误以为自己没有猜错,这时见状冷笑一声,顿脚而去。   任剑青好容易见到了她,自不容她见面就走,当时点足腾身,怒声道:“你站住!”   梁金花理也不理地往前直跑,一追一跑,刹那间已远达十数丈外。   眼前来到了江边,任剑青双足顿处,其快如电地扑到了梁金花身后,梁金花倏地回身,唰地一剑劈下来,由于距离太近,再者任剑青怎么也没有想到她会向自己下毒手,一个疏忽之下,差一点为梁金花的剑锋劈中。   总算任剑青功力已得师门真传,内外功均已臻炉火纯青地步。   就在梁金花剑势落下的一瞬间,任剑青用内功中“大开骨”的怪异功力,把整个上半个身子向后硬硬地挪出了半尺。   梁金花的剑锋在危急一瞬间,似乎微微也向后面收了一点。   就这样,任剑青一袭粗衣,由上而下,也被划开了一道长有尺许的大口子,中衣亦透,仅仅擦着他的皮肉滑了过去。   任剑青一身奇技,却也禁不住吓出了一身冷汗。   同时由梁金花这一手剑招上看来,对方的剑上造诣,比之昔日,已经是有了出乎意料的进展,正是师门《一元剑谱》中杰出的剑招。   他惊心之下,用一双凌厉的眸子注视着梁金花。   梁金花“呛”一声收回了剑,冷冷地道:“二师兄,人各有志,你何苦相逼?”   任剑青像是被她这一剑,划破了所有的幻想,他冷笑了一声,道:“好吧,你居然说出了这种话,我也就不再多说了,只是站在昔日一个同门师兄的立场,我要奉劝你最后一句话,不要再为恶了!”   梁金花迟滞了一下,木然道:“我又作什么恶了?”   任剑青道:“没有最好,不过我风闻了一些关于你的消息。”   “什么消息?”梁金花不屑地问。   “是有关都指挥使衙门,提解到洞庭的一笔饷银的事情……”   任剑青的话方说到这里,梁金花倏地神色大变,她后退一步,紧张道:“这笔饷银,怎么样?”   任剑青笑道:“你自己心里有数。”   梁金花神色一变,可是立刻又现出一片泰然,她淡然地道:“既然你已经知道,那就更好了。不错,是有这么件事,二师哥,你打算怎么办吧!”   任剑青道:“既然你还称呼我为二师兄,我就告诉你,我绝对不容许你胡作非为。”   梁金花听后脸上现出了一片笑容,只是她那双美丽的眼睛里面,泛出了可怕凌厉的愤慨。   “只怕你也无能为力。”   她说出了这几个字,倏地转身纵起,任剑青喝阻不及,但见水面上“扑”地裂开了一道波纹,梁金花已没入水中不见。   任剑青知道小师妹水性颇好,自是欲追无门,只得望水兴叹一声。   却听得“哗啦”水响之声,梁金花已自数丈外水面上现出,吸了一口气,又自潜水不见。   任剑青无可奈何地转过身来,循着来路赶回到车边,出乎意料的,竟然发觉到江芷也人去无踪。   板车上留下她足跟上碎断的锁链子,自己那口切金断玉的宝剑,明亮闪闪地插立在木板之上。   任剑青想起来刚才师妹梁金花所说的话,这些话无疑刺伤了江芷纯洁的内心,使她不得不走,他内心禁不住对江芷生出一片关怀,相形之下,也就更有一种落寞之感。   江芷在一棵大树边倚身坐下来,全身俱为汗水所湿,足跟上的伤,虽然经过包扎,依然隐隐作痛,她实在走不动了,要坐下来休息一下。   天色黝黑,月亮为大片的阴云遮住,算计着时间,大概是“寅”时前后,距离天亮,还有一段很长的时间。她必须在天亮以前,逃离开襄阳所辖地面。   由于刚才的一番越逃劫杀,使得她不敢在大道上行走,只好沿着河岸边的苇丛小径向前面摸索着,只要驿道上有一点风惊草动,她就得停下躲藏起来。这样的走法当然要慢了许多。   往事,近情,均有不堪回首之概。   怅望着平静的一片江水,江芷内心真有说不出的悲愤怨恨,想到近来遭遇如斯,真恨不能一头栽到水里死了的好。可是她到底不是一个软弱的人,尽管潦倒遭遇如此,她还是要倔强地活下去。   她离家以后,身上带的钱不少,可是都放在了马鞍子内,那匹马如今的下落如何,对她还是个谜。   想到了马,又想到此番入狱,可就不能不联想到那个叫齐天恨的长发人。自己可以说完全坏在这个人手里,这么一想,心里就滋生出无比的怒火。   可是转念再想回来,“千里追风侠”齐天恨是一个久负侠名,令人生敬的前辈异人,他只是把自己当成了梁金花,所谓,‘不知者不怪”,自己又何必再对他耿耿于怀。这样一想,心里的一口气,又平和了一些。   只是目前这个情形,在身无分文的状况之下,自己怎么办?   莫非真要去做贼行窃,或者是去抢劫人家?俗谓好汉无钱寸步难行,江芷眼前可就面临着这项难关了。   夜风嗖嗖,水面上泛出了一层鱼鳞般的细纹,几条银色的小鱼,悠闲地掠着浪儿。   蓦地传来一声清晰的马嘶之声。   江芷心里一惊,只当是那班官人来了,赶快站起来,欲待掩身树后的当儿,却发现一艘渔舟,正自河岸边的苇草丛里穿行出来。   那渔船上黑乎乎的并没有点灯,船头上站立着一匹马——马儿仰首长嘶,看样子这艘船,像是正预备掉过头来,向江对岸驶去。   江芷心里一动,认为这是难得的好机会,当时赶忙出声呼止道:“喂!赶船的请停一下。”   渔船果然听声而止。   立在船尾上,那个戴着竹笠,看不清脸,仿佛是瘦高瘦高的船老大,一声不响地把船驶了过来。   江芷不好意思地道:“麻烦你一下,我可以搭个便船吗?”   船老大鼻子里“嗯”了一声,道:“上来吧!”   江芷心里一喜,就纵身向船上落去,她足跟处受有箭伤,自然不如平常利落,身子落下来踉跄了一下,差一点坐倒。   船老大在后面徐徐地道:“姑娘你的腿怎么了?”   江芷一惊,连头也不敢回,含糊地道:“刚才扭了一下,没什么要紧。”   小船已掉过头来,向着对岸驶去。   江芷说道:“请问,这条船是要去哪里?”   “姑娘要上哪里?”   “我……随便!”说了这句话,江芷忙又改口道:“我只是想离开襄阳,随便去哪里都好。”   “好,那么就去宜城吧。”   江芷点头道了声好,心里可就在盘算着,怎么向对方开口暂欠这笔渡金的事情。   船老大一面运用着篙,嘴里可也不闲着,道:“女客你是由哪里来?这么晚了,怎么还出门?”   对方的口音很低沉,听不出他是哪里人,倒是怪耳熟的,江芷却不敢回头去认。   她随便应声道:“是川西来的。”   “川西?”那汉子道:“你没有骑马么?”   江芷心里责怪这人话太多,却不好意思不答理,只是冷冷地道:“我的马走失了!”   船老大呵呵一笑道:“这倒巧,我这里正好有一匹马闲着,如果姑娘合意,这马就让给你吧!”   江芷心里一喜,可是马上却摇摇头,她苦笑一声,道:“谢谢你,只是我没有钱买。”   船老大低笑了几声,就没有再接话。   可是他换了个话题,又道:“刚才驿道上大群人马都在嚷着,说跑了一个女犯人……”   江芷陡地一惊。   船老大微微一笑,又接下去道:“这么多人,扛枪的扛枪,抡刀的抡刀,居然连一个女人也看不住,真令人好笑!”   江芷嘴里不再出声,可是暗地里已对这个人存下了戒心。   船老大自言自语地道:“姑娘,你知道这个逃走的女犯人是谁吗?”   “是谁?”   江芷的声音很冷,显示出她内心十分镇定。   船老大道:“梁金花,你听说过没有?”   江芷冷笑一声,没有答他的话,她站起身子来,向船头走过去,看见对岸已经很近了。”   站在船头上,风特别大,她正想交待一句话,腾身掠岸,却听得身后的汉子道:   “对岸是宜城县城,我看是不太好,天这么晚了,如果大姑娘没有什么特别的事,不如随着我这条船直流下去,天亮以后可就能到‘马家院’,到了马家院可就安全了。”   江芷本欲纵起身子,在听了他这番话后,遂又停住,她冷冷一笑,道:“这么说船老大,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说到这里,她缓缓地回过身来。   黑暗里,发现到船老大头上的竹笠,戴得很低,低得已经掩过了眉毛。   她注视了甚久,也认不出这个人是谁。   船老大叹息一声,道:“我确实已经认出了姑娘是谁,你绝不是梁金花……”   江芷一惊,道:“那么我是谁?”   “玉流星——江芷!”   江芷陡地身子一闪,已来在了对方身前,可是那船老大却施出比她身子更快的身法转到了另一个方向,江芷一声叱道:“哪里走!”   她手掌在船边用力地一按,身子像是一片云般地拔空而起。如同飞鹰搏兔般地,猝然向着那船老大身前落下去!这么快的身法,仍然是扑了个空!   她的身子落下来,不是吗?对方船家的身子却是拔起来,一上一下交叉而过。   江芷落下来的刹那,抬头再看,那汉子早已站立在桅杆顶尖之上,他只用一只脚的脚尖,轻轻点在桅杆顶端,全身就像钉在了桅杆之上一般,一任船身在浪波间如何的起伏不已,他身子却是丝毫也不曾移动。

名师传绝艺     江芷大吃一惊,就以眼前轻功而论,这个人实在高出自己太多了。   她心里真有说不出的惊诧、愧恨,想不到连日以来所遇见的每一个人,都有意想不到的杰出武技,就拿眼前这个船老大来说,这一身武功,就简直高得出奇。   她几乎为之沮丧了,呆了一下,冷冷地道:“你是谁?怎么认得我?”   那人鼻中哼了一声,只见其露在帽沿下的一双眸子,闪烁着灼灼奇光。   “天底下只有两种人我忘不了!”他字字有力地道:“一种是我欠的,一种是欠我的!”   江芷道:“我欠了你什么?”   那人苦笑了一下,道:“你当然不欠我什么,只是我欠你的却太多了!”   说到这里抬起的一只手,缓缓地摘下了头上帽子,一丛长发,雨也似地披散了下来。   江芷陡地大吃一惊,道:“啊!你是齐……”   “不错,齐天恨。”来人深深一揖,道:“在樊城由于认人不真,错把姑娘当成了梁金花。”   又道:“真正是罪不可恕,姑娘请海涵才好!”   江芷陡地蛾眉一挑,可是面对着这位自己孩提时就曾慕名的一代奇侠。武林前辈,她又能说些什么?   一急一气,她偏过身子来,赌气不得看他,女孩子受不得什么委屈的,眼泪直在眼睛里打着转儿。   “千里追风侠”齐天恨长叹一声,道:“老夫数十年行走江湖,不曾做过一件愧心之事,有之,则只此一桩,江姑娘如执意不饶,我也只有一死赎罪了。”   江芷只觉得脸上的泪一个劲儿地淌个不休,数月来的委屈,一股脑地发泄出来,禁不住唏嘘出声,痛泣起来。   “千里追风侠”齐天恨长叹一声,道,“罢!齐某既不蒙姑娘见谅,也就一死谢罪的好。”   说到这里,陡地翻掌,朝着自己顶门上一掌打去。   江芷本当他不过是一句空话,却未曾料到竟然当起真来,一时情急,陡地回身,横臂一架,正好架住了齐天恨的一只胳膊。   她悲声道:“你老人家这是干什么……我可担当不起这个罪名!”   追风侠怔了一下,喟然道:“这么说你是饶恕我了?”   江芷用手背在脸上揉了一下,泪眼迷离地道:“前辈义薄云天,万民共仰,又有什么好怪罪的,我只是感伤我自己的命苦罢了。”   追风侠黯然点头道:“既蒙见谅,姑娘请坐下,我有话说。”   言罢身子纵向船尾,转了一下舵,船头拐向江心,顺江而下,定好了舵,他才走过来,指了一下船板,说道:“姑娘坐下说话!”   江芷在一张木凳上坐下来,齐天恨在她对面坐好。   “如不蒙姑娘见谅,齐某必将遗恨终生!”追风侠讷讷道:“这件事害了你也几乎害了我。”   江芷直直地看着他,不明白其言中之意。   追风侠道:“齐某误认姑娘是梁金花,不意却险些丧生在真的梁金花剑下……也幸亏她这一剑,否则我势必还蒙在鼓里。姑娘你也许还不知道,我与梁金花之师鹤道人,谊属知交,爱之深,责之切,自不能坐视敌人门下,如此胡作非为!”顿了一下,他愤愤地道:“所以……我虽犯了一次大错,误会捉了你,可是我绝不容许那个丫头,逍遥法外,如此胡作非为!”说到这里,情不自禁地又叹息了一声,道:“只是此女过于狡猾,水性又好,适才不慎,竟然又被她脱逃了!”   江芷一怔道:“前辈见到了她?”   追风侠点点头,道:“姑娘起解之时,我曾暗中远随,后因发现梁金花与我那师侄任剑青先后现身,是以未曾出面,我本可在梁金花刚一现身的当儿,擒她到手,只怕又误了姑娘的事……后来,姑娘为任贤侄出面救走,我才算松下一口气,我因事先发现到梁金花匿在苇草间的一条船上,于是就藏身船上。   他用手在船板上拍了一下,道:“就是这条船……谁知那丫头一登上船,即为她看出了破绽,不等我现身而出,遂又投身入水,被她从容逃脱,我在江面上左右寻找,没有找到她,倒是遇见了你,也算不虚此行!”顿了一下,他目视向江芷道:“姑娘此行有什么打算?预备上哪里去?”   江芷苦笑着摇摇头,道:“我如今是心灰意冷,万念俱灰……我实在也不知道上哪里去……天下这么大,走到哪里算哪里吧!”   “追风侠”齐天恨道:“姑娘你岂能这么消沉下去?”   “我实在很倦了……”江芷看着他,淡然一笑道:“齐前辈,烦你的船靠边停一下吧,我想下去了。”   追风侠低下头思忖了一下,慢慢抬起头来道:“姑娘,你眼前很危险,这件事情以后,到处都将是你的绘影图形,太危险了,何况你腿上还有伤。”   江芷凄凉地说道:“那么我又去哪里呢?”   齐天恨道:“这样吧,我暂时住的宜城乡下‘水竹塘’,有草舍数间,你就同我先回去休养一个时期,为了一赎我内心的不安,我有几手剑法武功传授给你,你意如何?”   江芷想不到在落泊的此刻,竟然会承蒙这位武林异人的垂青,一时惊喜得呆住了。   齐天恨叹息一声,道:“怎么,姑娘你不愿意?”   江芷立时冉冉下拜道:“谢谢前辈古道热肠,请受难女一拜!”   齐天恨抓住她一臂,道:“不可!”   江芷道:“为什么?”   齐天恨喟然长叹一声,目光现出了一片凄凉之态,他带有几分伤感地道:“孩子,你可知我多年来一直在物色一名可造就的弟子么?”   “前辈的意思……”   “如果姑娘不弃……”齐天恨讷讷道:“我愿以一身所学,倾囊相授!”   江芷颤声道:“真……的?”   “傻孩子!”齐天恨感慨着道:“我岂能骗你!愿意么?”   “我愿意!”江芷恍然置身在梦中。   齐天恨松开了手,含笑道:“那么这个头是磕得了!”   江芷喜极而泣地道:“师父在上,请受弟子大礼参拜!”她实实在在地拜了三拜。   齐天恨频频点头道:“好了,从今以后,你我师徒相称,为师要在短暂的时间里,造就出你一身杰出的武功。夜深了,你先歇息一下,待我把船拢岸,上岸去吧。”小船在他力持之下,终于靠向岸边,下了锚,江芷先上岸,不久,齐天恨拉着他那匹失而复得的千里名驹“鹅毛黄”上岸。   江芷乍见这匹马,不禁怔了一下!   齐天恨一笑,手拍着马股道:“你还认得这匹马么?从今以后它就是你的了,鞍内的金钱衣物,我已替你收好,我先走一步,你骑马来吧。   说完转身,顺着江边一条小道快步自去。   江芷见他前行背影,似乎和常人行走一般无二,可是仔细再看,却惊见其二足有如凌空虚行,每站一下,至少要三五步后才落地一次,心中大大地吃了一惊。悉知这正是武林中失传已久的“踩云步”,她思忖着自己不知哪一日才能达到如此境地!   想念中,齐天恨已失去了踪影。   江芷心中一怔,赶忙翻身上马,她身子方自坐定,那匹鹅毛黄昂首长嘶一声,不待其招呼,自行拨动四蹄如飞而去。   这一阵子腾云驾雾般的飞驰,足足疾驰了一个时辰,但见东方己呈微曦,天将破晓。   这匹马驮着她,在晨光微曦里来到了一处村庄,但见一面是蔚蔚青山,一面是翠竹成荫,在青山翠谷间,点缀着十来处村民草舍。   至此马行减速,绕过了眼前的一片竹林,又见正中有一方湖泊。   那湖泊占地极大,波平如镜,湖边杨柳丝丝如线,正有两头早起的牛,沿着湖边嚼食着青草。   景致是那么悠闲而宁静,一派朴实的乡村风气。   不多时,东方升起了朝阳,水面上就像是渲泄了一湖的异彩,色彩绚丽而迷幻,千般波谲,万种芳菲,令人心旷神怡,不自觉地陶醉其间。   她本已是十分倦了,看到了这番迷人景致,却禁不住精神一振。   那匹“鹅毛黄”原是识途老马,这地方它已数度进出,再熟也不过。   绕着湖边行了半个圈子,它斜刺里窜向一道黄土小径,眼前是一片美丽的花圃,花苑里开着各色的花朵,一朵朵迎着晨风朝阳,倍增娇艳。   在“花”的缭绕之下,江芷忽然意识到“美”的意境,她恍然觉悟到自己是个女孩子,哪个女孩子又不爱美呢!   只是许多日子的尘俗奔波,拿刀动剑,再加上进出牢狱的几番折腾,使得娇艳不让鲜花的她,在此刻“花”的映衬下,显现得丑陋不堪。   看看自己这一身,她真有点自惭形秽的感觉。   地方到了!   那是一所前有青竹,后有鲜花,在四面竹屏的高高拱衬下,前面的那扇门,似乎都显得多余了。   一个赤足的老妇人,立在院子里,远远地笑着,迎将上来,含笑说道:“来罗,来罗。”   说着伸手扣住了马缰,一面笑向江芷道:“是江姑娘么,快进去歇歇吧。”   江芷翻身下马,奇怪地道:“我师父呢?”   村妇笑着:“老先生回来多时了,正在里面看书呢!姑娘进去吧。”   说时这妇人一面把鞍子卸下来,一手拉马,一手抱鞍,向着侧院绕去。   江芷心中暗暗对齐天恨深为折服,想下到如此神速的千里驹,其脚程竟然还落在了他老人家后面。由此而推,可知师父当真是个杰出的异人,自己在误打误闯下得到此人垂青,收为门下,诚可谓始料非及,因祸而得福了!   草堂内显得异常宽敞、洁净,古瓶内插着一束山茶花,菠郁清芬,发人幽思。   一共是四间房子。   “千里追风侠”齐天恨,正靠坐在一张竹制的长靠椅上,闭目养神。   这时,他发觉到江芷步入,睁开眸子,道:“你先好好休息一下,刚才那位妇人姓谭,很能操持家务,我不在时,这宅子里只有她一个人,她薄通拳脚,你有什么事,只管跟她说就是!”   说时,那位谭姓妇人已进来道:“大姑娘,你这里来。”   江芷跟着她进入一间敞房,房子里只有一床一柜,另有一张方桌,两把木凳,设备简陋,可是看上去却很干净,一如那两扇敞开的轩窗,一尘不染,窗外的美人蕉开得十分醉人,竹影婆娑,更使得你有“清心涤俗”的出尘之感!   谭妇道:“老先生回来说姑娘是他新收的一个弟子,要我准备一间房子,临时没有什么好的,姑娘先将就着睡两天,明后天我再给你添新的。”   江芷见这妇人,四十七八的岁数,生得粗壮,虽不属于文静一态,但也不是“不可亲近”之一型,她双目神光灼灼,面颊上有一道显著的剑痕,由此证明她必系武林出身之人。   妇人关照了一些琐事,又带着她来到了后面的浴室,大木浴盆里早已备好了热汤水。   江芷不好意思让她侍候自己洗澡,道了谢,把门关上,自己好好地在里面洗了个澡,换了一套干净衣服,自己看看都不大像了。   午餐时候,也只有谭妇一个人在家,菜很丰富,谭妇特别还杀了一只老母鸡煨汤。   吃饭间,谭妇告诉她说:“老先生上襄阳去了,要明天晚上才回来,要姑娘好好休息两天。”   江芷好奇地道:“你与我师父相处多久了?”   谭妇笑了笑道:“很久了,总有十几年了。”   江芷道:“听说谭嫂的武功不错,是吧?”   谭妇摇头笑道:“老先生瞎说的,我哪里有什么真本事,老先生过去在苗疆说我不擅长练高深的内功,只得跟他老人家学些外功,看门是有余,真要像姑娘你那样高来高去的打法,还差得远!”   江芷道:“原来你在苗疆已经跟着师父了!”   谭妇咧着嘴笑了一声,颇有感慨地道:“不瞒姑娘说,老先生是我救命恩人哪,要不是他老人家救了我,我早就死在那群野人手里了。”   江芷这才明白,为什么她对师父那么忠心耿耿!   谭妇又道:“姑娘真是好福气,老先生那一身功夫,要是能学会一半,已经不得了啦,这些年听说他想收个徒弟,找了好几年,都没有一个合适的……”   说到这里怔了一下,道:“怪呀,他老人家本来说收男不收女的,怎么会改变了主意呢?”   笑一笑,才又道:“缘分,这就叫缘分呀!”   江芷微笑不语,二人吃完饭,谭妇清洗碗筷之后,收拾了一大堆衣服,到池子里去洗衣服,江芷在院子里草地上舒展了一下身子。   往事她不能想,也不愿意再想。   多日来难得心情一开,午后,在房子里把自己的东西整理了一下,不久谭妇回来,又亲手为她把足伤洗涤干净,包扎完毕催促她上床睡觉。   她也实在是倦了,本意小睡一下,谁知道这一觉竟然是出奇的长。   一觉醒来,阳光满窗,只觉得精神爽朗多了。她下得床来,觉得肚子很饿,暗忖着大概又该到吃晚饭的时间了。   推开房门,正见谭妇在堂屋里插换着瓶花。   谭妇乍见到她,忍不住笑道:“我的小姐,好一大觉,你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吗?”   江芷脸红了一下,窘笑道:“太累了,大概有两个时辰了吧!”   谭妇笑道:“两个时辰?姑娘,你睡了一天一夜,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呀!”   江芷顿时一怔,有点不大敢相信,她推开窗,向着天上看了一下,可不是吗,正好是日正当中。她思忖着昨天自己是午睡,到今天正午,可不正好睡了一个对时,这是她过去从来不曾有过的,简直有点吓傻了。   谭妇笑嘻嘻地过来道:“老先生早就想到了,告诉我说姑娘你一定要睡很久才醒,叫我不要吵你……大概他老人家也快回来了!”   江芷听说师父快回来了,赶忙至后面洗漱一番,谭妇又准备好午餐,二人高高兴兴地吃了午餐。   在院子里以及附近走了一转,江芷回到自己房内。   她忽然想到了那日绿屋竹舍,代那个雷天骄老道姑潜入丹室,偷看到《一心集》,其上的几段文字,后来据任剑青告之,乃是一种不世的武技秘诀!   那些文字,对于她来说,实在是没有什么太深的涵意,倒是后来翻阅的那一段内气功歌诀,似乎与过去师传的内功有些连贯作用。   她心里不禁动了一下,暗想:我为什么不把它背记下来,自己推敲一下,或者等师父回来,求其指点?   当下把心定下来,默记着当日所背诵的两段文字,逐个地书写下来,所幸还不曾遗漏一字。   她这里正一字字推敲,精盘细研的当儿,却听得门外叩门声。   谭妇的声音道:“老先生回来了,请姑娘出来一见。”   江芷起身开门,谭妇回指道:“老先生在房里,请姑娘进去!”   “千里追风侠”齐天恨这时已换了一身青绸子便衣,神采奕奕地坐在一张竹椅之上,他面前的木案上,平置一口三尺古剑。   江芷行过礼后,恭声道:“师父回来了?”   齐天恨点头道:“我去了襄阳一趟,又在汉水沿岸打探了一下动静,梁金花的江南十二舵,已由长江移向白水,看样子,这丫头是要准备一番大动了!”   江芷一惊道:“她要作什么?”   齐天恨冷冷一笑,说道:“都指挥使衙门,有一批为数约十万两黄金的水师官银,押提向洞庭,梁金花已决心下手打劫了。”   江芷怔了一下,暗忖道:梁金花也太胆大妄为了。   “这个消息官方可知道?”   “官方当然有些耳闻,只是不知道是谁要下手,据说,已由指挥使衙门,重金聘得了一个武林异人,负责督保这趟子的镖!”   “这个人是谁?”   “你也许没听说过,可是我却知道,这个人的确有些能耐,只怕梁金花在这个人手上,讨不了什么好!”   顿了一下,他冷冷地道:“这个人叫念神州,早年出没边荒,人称‘日月手’,手持日月双轮,有鬼神不测之妙,是一个极厉害的人物!”   江芷道:“师父认识这个人么?”   “早年在蛮荒有过数面之交,但是并没有什么来往,此人波诡迷离,入中原后藏尽锋芒,是以中原武林中人,知道的极少!”   说到这里,他一只手摸向下颏,沉吟着道:“据我所知这‘日月手’念神州,是一个行为怪癖之人,不易为人所用,这一次何以会为官方说动,而为公门效力,实在是一件让我想不通的事!”   “那么,梁金花方面,可曾知道这件事?”   “大概还不知道!”齐天恨微微一叹道:“只怕为师终究要牵扯其中。为此,我不得不加紧教导于你,好在还有两三个月的时间,这段日子里,我正可好好传授你几手剑法,以及我门内功秘诀。”   江芷道:“只怕我天资驽下,辜负师父深恩!”   千里追风侠摇头一笑道:“你不必客气,我对你已经观察得很清楚,你的内功已有七成火候,轻功也已登堂入室,这其间只差有高人指点,一旦点破了这层绝窍,其进步神速,当在思量之中!”   江芷喜形于色,因知千里追风侠所说,绝非戏言,果真如此,则数月后,自己当可与梁金花之流一争高下了!   千里追风侠齐天恨指着桌上的一口长剑,道:“这是我本人的一口师传古剑,剑名‘元霜’,昔日随我在江湖上斩杀过不少极恶之辈,现在我送给你,希望你好好保存……”   江芷接过剑来,感愧地道:“谢谢师父鸿恩,弟子真不知该怎么报答你老人家才好!”   齐天恨叹息道:“为师一时不察,使你身受不少委屈,说起来,我才感到惭愧,现在既有师徒之份,这些也就不必再说它了,你的脚伤好些了么?”   江芷道:“好多了。”   齐天恨站起身道:“好,你跟我到后院里来。”   江芷猜想着师父大概是要传授自己剑法了,她怀着一颗忐忑的心,随在师父身后一直来到了后面院内。   后院里搭有一个天棚,地上平平地铺置着一层沙土,其上却有无数的足印!   齐天恨道:“这是我每日清晨在此练剑的地方,今天第一次传你剑法,却要先查验一下你的实力,你把剑抽出来!”   江芷转身道:“遵命!”   宝剑出鞘,如秋露寒霜,冷森森地袭人眉睫,垂目望时,但只见剑身之上,变幻出一圈圈的旋光,圈圈相连,渐次开展,以至缭人视觉,而不敢逼视,始知这口“元霜”   剑,非是一般寻常兵刃,师父竟然赐赠给自己,可知对自己是何等看重的了。   齐天恨道:“此剑为唐初少室朱真人所铸,每年吸取初临之霜,以去其淬,故名元霜,有斩铁截玉之利,是以不可轻易示人,以免遭人凯觎!”   说罢由江芷手中接过了剑鞘,一笑道:“你只当我手中所持为剑,把你拿手的剑术施展出来与我一看!”   江芷心知师父武功出类拔萃,也就不再藏拙。   面色一红,道:“师父指教!”   剑诀一领,掌中元霜剑“唰”地一拧,用“三环套月”的剑法,划出一圈旋光,直向着齐天恨头顶上削来。   齐天恨一笑道:“好招!”   身子向后一仰,一平如水地倒了下来。   江芷足下一探,第二剑再次地划出了一圈寒光,直向齐天恨腰间斩去!   齐天恨倏地向上一挺,掌中剑鞘“叮”的一声点中在江芷吐出的剑身之上!   像是抖动了一大根钢铁般的,只听得空中一阵零碎声响,江芷只觉得掌中剑抖动得很厉害,差一点把持不住,脱手而出。   就在这时,齐天恨一声叱道:“看剑!”   “嗖!”一股疾风,直袭面门。   江芷一领手中剑,侍施展第三式时,只觉得当空人影一闪,不容她回身,后项“提冲”穴上一麻,已为齐天恨手中剑鞘点住!   齐大恨一笑道:“够了!”   剑鞘一松,转身向前!   江芷在他剑鞘松下之时,又重新恢复了知觉!   齐天恨道:“你的功力够,手法亦不谓不快,只是错在下盘不够扎实,你要记住剑不能硬拼,而要以翔实为要,心中要凝神平气,盖气冲则神露,神露则手露,由是乃授敌人以可乘之机!”   江芷十分折服地频频点头。   齐天恨道:“你刚才的破绽就是出在这个‘冲’字上,我只看你的眼神,即可知你下一招出手的部位,这样一来,你想伤我就太难了。”   说完以身示范,比试了几番身手,又道:“剑法一字道破最难得处,在一个‘贴’字,必须身剑相贴,肘剑相贴,剑一在手。时时都要想到这一个贴字!”   二人在院中精研细语,不觉西方日落、直到谭归来催说吃饭时,才暂时作罢。   晚饭后,“千里追风侠”齐天恨又亲自传授她内功中最奥秘的“伏气”、“导引”   二法。   江芷离开师父,返回自己房内时,已是深夜时分。   在过去,她从来不曾这么精细地研讨过武功,此刻因得高人亲口传授,始知武术之精妙并且深深提起了她向学之心,也更体会出上乘武功之妙谛,由是趣味盎然!   “千里追风侠”齐天恨嘴里的那位武林怪客——“日月手”念神州,是何许人也?   六十左右的年岁,矮矮的个子,一身黄葛布肥大衣衫,满头白发如银,剪得又低又平,约有三四寸长,低低地压下来贴在前额上。   他生就一对招风耳,双颧高耸,一双眸子大小仅如芥子,在眼眶子里显得十分活泼,每一转动,光芒四射。   虽然他身材矮小,却生着一双十分长的胳膊,手掌也大得出奇。   这个人大咧咧地坐在都指挥使的花厅,和他隔座而谈的,正是当今官高一品,位居两湖都指挥使的胡俊德胡大人。   胡大人五十开外的年岁,生得豹头环眼,一副武将气概,在他身后一列四张木凳上,坐着指挥使衙门四位武练都头,依其坐序是——   “花豹子”杜明。   “神枪”杨震堂。   “双手托天”曹大碑。   “梨花枪”武修文。   四个人虽然在都指挥使衙门是负责训练的武练都头身份,可是过去都是江湖武林出身,是以胡俊德大人这次特别把他们挑选出来,要他们身负重任当一趟子差。   在都指挥使胡大人跟前,这四个人显得拘谨得很,不问不答,正襟危坐,连大气儿都不敢喘。   倒是那位身居客卿地位的“日月手”念神州,神情之间一派狂傲,不时地发出怪笑之声,他眼睛里几乎不把胡大人当一回事。   这时就听指挥使胡大人连声笑着,道:“这一趟子公差,念大侠就多费神了。念大侠多年息隐江湖,能够请出你来,我们实在很荣幸!”   “日月手”念神州微微地点了一下头,说道:“胡大人,不必客气,这件事,本来我也不打算管,既然管了,自当尽力而为……”   胡大人嘿嘿一笑,道:“来呀!”   一名听差的应声而至,胡大人道:“到张文案那里先支五百两银子来!”   “日月手”念神州一笑道:“胡大人这是干什么?”   胡大人道:“念大侠客居本土,手头上大概不方便,这五百两银子,就权作这趟子差事的定金,事成之后,另外还有重酬!”   念神州哈哈一笑,声震四座。   他摇摇头道:“胡大人不必如此,等事情完了以后,一齐再算也是一样。”   胡大人一怔,道:“莫非念大侠嫌少了么?”   念神州道:“那倒也不是,我是无功不受禄。”   胡大人沉吟着道:“好吧!那么这笔钱,我就先为你存着,等事成之后一起再算吧!”   念神州道:“对了,这样才好。”   胡大人道:“此去洞庭路途遥遥,闻说中途并不十分安全,念大侠关于此点,可有什么万全之策么?”   “日月手”念神州冷冷地一笑,道:“关于这一点,胡大人你大可放心,人多了反而招摇误事,我看除了这四个老弟以外,就不要再多带人了。”   胡大人一笑道:“公家的事还是小心点好,十万两黄金不是一个小数目,岳阳水师等着这笔钱要制造战船百艘,本座是奉旨行事,万一有了差错,不要说念大侠你担当不了,就是本座也受不了!”   念神州鼻子里哼了一声,道:“那么胡大人的意思……”   这位身任“两湖都指挥使”重职的武官,闻言点点头道:“我的意思另外再加派一艘铁甲船,满载神机营的官兵,随舟护行,当然神机营的官兵,也要听令念大侠负责配合调度,你的意思怎么样?”   念神州淡淡一笑,道:“既然胡大人执意如此,自无不可,其实倒不必要。”   胡大人嘿嘿笑道:“公家的事嘛,还是小心点的好。”   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忽然想起来道:“咦,念大侠不是另外还要为我引见一位朋友么?”   念神州说道:“不错,应该快到了!”   话方出口,即见一人入报,道:“禀大人,门外有一道姑求见念先生。”   胡大人道:“有请。”眉头一皱,转问念神州道:“道姑?”   “日月手”念神州一笑道:“不错,是个女的,可是此人武技精湛,足可助我一臂之力!”   说话之间,只见一名听差的打起了门帘,即见一个青绸罩头,长身瘦削,貌似雷公的道姑走进来。   道姑一只手摆着佛尘,进门之后,立掌向着念神州行礼招呼道:“神州兄别来无恙!   哪一位是胡大人?请代为介绍,免得贫道失礼。”   念神州指了一下道:“这位就是。”   道姑深深一拜,道:“三法门下道姑雷天骄,参见指挥使大人。”   胡大人笑了笑道:“仙姑不必多礼,请坐!”   雷天骄坐下之后,目注向胡大人身后四位都练,道:“这四位是……”   胡大人一一代为介绍,那雷仙姑笑了一声,目注念神州道:“神州兄托我打听之事,已有眉目,这一趟子差事,只怕有些不太平静。”   念神州尚没有说话,胡大人先是一惊道:“怎么!有什么风声?”   雷天骄哈哈笑道:“贫道打听得以梁金花为首的江南十二舵,已经有两个分舵移向荆襄地面,很可能与这件事有关!”   胡大人一怔道:“梁金花?你说的是最近在襄阳逃走的那个女寇?”   雷天骄道:“正是此人!”   胡大人顿时神色一变,吃惊地道“听说这个女贼本事很大,同党很多。据襄阳总兵报告说,他手下一名把总吃了大亏,带去的火枪队几乎全军覆没,要真是这个女人,念大侠,你们二位可得多费些心了!”   “日月手”念神州嘿嘿一笑道:“胡大人你大可放心,江南十二舵这群小丑,这一次碰在我念神州的手中,叫他们土崩瓦解!”   雷天骄亦在旁道:“那梁金花乃是贫道一个师侄,正可晓以大义,胡大人你不必担心!”   胡俊德大人连连点头道:“这样我就放心了。”   “日月手”念神州道:“这件事,胡大人,我看事不宜迟,就快动身吧!”   胡大人道:“这么吧,就准定八月初一起程,我这里就准备行事公文。”   念神州站起来,道:“好,就八月初一动身!”   这趟子差事,就这么决定了。   八月初三。   当空一片晴朗,万里无云,时间约莫是“酉”时左右,太阳偏西,水面上清风徐来,已有了几分凉意。   江湾里横、竖停着八艘快艇,另有漆成银色的双凤快舟一艘,尤其醒目。   梁金花率同她的得力手下——江南七、九两舵,以及“混江七龙”哥儿七个的杂牌好汉,全都集中了。   大船上多的是赤膊着上身,翻江倒海的杀人好汉,那些个持刀的、拿剑的、挺枪的、抡锤的……阳光射过来,反映出的兵刃寒光,令人有点眼花缭乱。   银漆快船上,稳坐中军的梁金花,真有点像当年的梁红玉。   只见她一身白色油绸子水衣靠,小蛮腰扎得紧紧的,除了一口长剑以外,她还备有一双分水蛾眉刺,两肋间挎有两个镖囊,一边是“甩手十三箭”,一边是她擅以施展的厉害毒药暗器“黄蜂刺”。   看样子这个丫头今天是发下了狠,决心要把这趟子差事拾掇下来。   她坐椅两侧,除了“混江六龙”七个人以外,另外还有六条好汉。   他们的姓名职别是:   巡江第七舵舵主“火刺猬”吴猛,副舵主“海蝎子”焦七、前进手“水流星”李少俊。   巡江第九舵舵主“左手鹰爪”钟汝明、副舵主“帆来客”周大山、前进手“野马”   罗江。   这么些个人,众星捧月似地把梁金花拥在中座,大家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只有江水翻起的浪花,“哗——哗——”拍打在船板上,气氛严肃而阴沉。   蓦地——   一艘玲珑的黑色小舟,由江面上猛地绕进了江湾,直向着中位的银色快艇边欺进。   立在船头上的人,混江七龙中的老大“翻天掌”申屠雷,不等船靠近,只见他双臂一振,用“海燕穿天”的轻功,“飕”的一声,已身立银色快船的船头之上。   向那中座的梁金花抱了一下拳,他大声道:“回令主,对方船快到了!”   “说清楚一点!”   “是!”申屠雷抹了一下额头的汗,道:“一共是两条大船,其中有一艘是铁甲战船,看样子,像是神机营的火炮火枪队!”   一听“神机营”三个字,在座每个人的脸色都禁不住变了一下!   其中最最惊心痛恨的,当然首推梁金花了。   自从上一次救江芷时,她就尝够了火枪队的滋味。   更何况此番再加上火炮队,且又是大举出动,双方大张旗鼓的硬拼之下,自己这方面可就难免要吃大亏。   她幸亏早已料到了有此一着,聆听之下,频频冷笑不已,似乎有些失望,可是并非绝望。   冷笑了一声,她徐徐地道:“来船现在何处?”   申屠雷道:“晌午时分在宜城打的尖,这时候不出二十里,大概再有一个时辰也就到了。”   “很好!”梁金花说:“那时候正是日落时分,我们以奇兵出击,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说到这里,偏头向身侧“巡江第九舵”舵主“左手鹰爪”钟汝明道:“钟舵主,我要你准备的二十四名水先锋可曾备好了?”   “左手鹰爪”钟汝明道:“已经准备好了,卑职吩咐他们,每人准备水钻与分水刀各一把,必要时,先弄翻敌人的船再说!”   梁金花点点头,道:“敌人的铁甲船要特别注意,我们虽没有火枪火炮,却有火药罐子,我要六七名擅于轻功的弟兄做投手!”

血染满江红     梁金花后方一顿,只见申屠雷横身而出,道:“三姑娘放心,卑职哥儿七个愿意暂充火药罐投手,请姑娘吩咐吧!”   “混江七龙”在老大话声一出的当儿,全数闪身而出,这七个人是:“老大申屠雷、老二夏元中、老三汪飞、老四汪虎、老五沙七宝、老六楚空云、老七赵长捷。”   其中老三汪飞和老四汪虎两个人是兄弟,生就的长人,坐着比人站着还高。   混江七龙巴不得能有个机会显显能耐,在江南十二舵令主梁金花面前立些功劳,这么一来便于投靠,曰后便可顺理成章地成为江南十三舵,借着总舵的声势,增加自己在汉水的势力,自是理想之事。   哥儿七个也知道,要想站住脚,就必须先立点功劳,好让人家瞧得起。   有了以上这么一层原因,是以申屠雷不得不挺身赴险,自承攻打头阵!   梁金花见混江七龙自承火药罐投手,微感意外,但是心中却十分赞许。   她微微一笑道:“这一次事情,你们哥儿七个作用最大,事情成功之后,我不会忘记你们的!”   申屠雷嘿嘿笑道:“三姑娘是瞧得起我们,就请三姑娘吩咐吧,赴汤蹈火,我们在所不辞。”   梁金花道:“好!”   她转向身侧巡江第七舵舵主“火刺猬”吴猛:“吴舵主,我要你准备的火药罐呢?”   “火刺猬”吴猛身高七尺,面如重枣,乍看之下,真像是三国时候的关公,大概因为如此,才得了这样一个外号。   聆听之下,他立刻站起来,道:“令主关照,时间过于仓促,卑职着人请专家连夜赶制,因材料搜集不易,一共才制得十五个!”   梁金花皱了一下眉,道:“这么少?”   “火刺猬”吴猛抱拳道:“卑职已尽全力。”   梁金花冷冷一笑,无可奈何地道:“拿来吧!”   “是。”吴猛向身旁的前进手“水流星”李少俊道:“少俊,你快去拿来!”   “水流星”李少俊抱了一下拳,身形反纵着,已落在邻船之上,须臾提着一个竹篮子来到。那竹篮之内,盛着满满一篮子黑瓷葫芦罐子,看上去沉甸甸的。   梁金花看向“混江七龙”道:“那么,就辛苦你们兄弟了!”   申屠雷就招呼着,兄弟七人每人各取了两个炸药罐,转瞬间分持一空。   “火刺猬”吴猛向着“混江七龙”抱拳笑道:“七位辛苦了,在下已备好了一艘用以掩身的渔舟,七位请乔装为船上渔夫,待得与对方接近时,猝然出手,必可奏大功!”   申屠雷道:“好,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这就走吧!”   梁金花道:“你们要留意那艘铁甲船,最好先把那艘船给废申屠雷一笑道:“三姑娘放心,我们一定能办到!”   梁金花道:“我们一听见爆炸声,就全军出动,事不宜迟,你们先走吧。”   这时就见水洼子里荡出了一艘渔舟,一直行驶到银色快船之前停下来。   “混江七龙”各人向令主梁金花抱拳行礼,各人施展身法,腾身掠在渔舟之上。不久七条猛汉,已变作了七名衣衫褴楼的渔夫,那艘渔船就这么出发了。   官方的船,一共是两艘。   前方的一艘高挂着一面三角旗帜,是一艘十分排场的虎头大官船,左右两舷是两列宫灯,各立着两名全副铠甲的持刀武弁。   后面紧紧跟随着的是一艘“铁甲船”,所谓“铁甲船”,顾名思义,当知是船身外包裹着一层坚硬的铁皮外壳。   铁皮外壳打磨得十分光亮,明若银镜,经西沉的落日一照,映射出万道红紫霞光,只看这副外表,实在已是够威武雄壮的了。   铁甲船里满载着手持火枪的兵弁,船舷两侧,平整地列置着两行为数约有七八尊的火炮,红色的炮衣迎风飘拂着,好不威风。   两船船相距约在五丈左右,以极快的速度向前推进,浪花拍打着船底,翻出白色的泡沫,这样神气活现的两艘船在江面上行走,莫怪乎所有来往的行船,都相顾为之失色了。   “日月手”念神州、雷仙姑以及四位武练都头“梨花枪”武修文、“双手托天”曹大碑、“神枪”杨震堂、“花豹子”杜明六个人正围着桌子用饭,由两名兵弁在桌前侍候着。   大舱四窗敞开,在座的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毫无困难地看清江面上任何一个方向,甚至于任何一艘来往的舟船。   江风习习,大舱里四面进风,好不凉爽。   “日月手”念神州放下了饭碗,一名兵弁侍候他嗽了口,他信步出了舱门,走向大船前座。   就是这时,他看见了一艘渔船,正由对面缓缓驶来,两三名渔夫,懒散地坐在船舷两侧,渐渐地愈行愈近。   站在官船最前端的一名小武官,大声喝叱道:“前面渔船快快闪开,不想活了么?”   话声方住,陡地就见正面渔船里闪出一人,扬手打来了一件杂物。   当前的那名小武官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听得惊天动地的一声大响:“轰隆!”   大船猛烈地震动了一下,船头顿时炸了个大窟窿,那名小武官,当场被炸得血肉横飞,死于非命。   大舱内正在吃饭的一桌子人,顿时一惊,桌子上的杯盘碗筷,唏哩哗啦地碎了一地,所有各人不约而同地穿窗而出。   立在前舱口的念神州怒叱了一声:“尔敢!”   就在他正要腾身,向来船扑起的一瞬间,只见对方渔船上人影一闪,飞纵过一个长身汉子。   这汉子身子方向船边一落,扬手飞出了一枚葫芦形的物件,念神州冷哼一声,右手平空向外一封,那葫芦形的罐子在空中打了个转儿,扑通落向江心,紧接着“砰”一声炸开来,水花高达丈许,哗啦啦落下来,其势端的惊人已极。   那首先登船的汉子正是“混江七龙”中的老三汪飞,见状心里一惊,他手里尚有一枚炸药罐,猛地照着大船正中舱门内掷来。   炸药罐一出手,汪飞也跟着腾身而起,这家伙哪里知道正面的念神州是个要命的角色?   事实上念神州确实有超乎常人的快捷身手,对方的炸药罐刚一出手,这个老头儿只一伸手,距离着炸药罐子少说有丈许远近,那罐儿就空一转,像是他手里有一股吸力似的,总之,那罐炸药已到了他的手里。   紧跟着念神州毫不迟疑地把手里的药罐抛了出去,无巧不巧地正与另一枚飞来的炸药罐子迎击在了一块。   又是震天价响的一声大震。   整个江面上再次掀起了轩然大波,“混江七龙”的老三汪飞身子已经扑了过来,他手中的一把折铁刀方抡出一半,已吃念神州如同闪电的一只快手兜心刺了个正着。   鲜血怒溅里,念神州的一只长臂,有如是一把锋利的钢刀,由汪飞的前胸直穿向后背,当场死于非命。   这当口——   渔船上连续地拔起了数条人影,一半袭向大船,一半却向着大船后面的铁甲船上掠过来。   铁甲船似乎已奉令开了火,“轰隆”声响里,渔船顿时中弹起火。   “混江七龙”,果然是勇猛的敢死先锋!   这时继“老三”汪飞,扑上大船的是七龙之首申屠雷以及“老二”夏元中、“老四”   汪虎。   扑向铁甲船的是“老五”沙七宝、“老六”楚空云、“老七”赵长捷。   六个人现在是后无退路,只有决一死战,是以一上来攻势极猛。   在一连串猛烈的枪炮爆炸声里,铁甲船上起了极大的喧哗之声,这些爆炸声里,当然也包括火药罐的爆炸声在内,一时间硝烟弥漫,人人皆惊。   前船上的雷天骄,已飞纵着扑向铁甲船之上,这个道姑果然够厉害的,随着她扑纵下去的身子,“老六”楚空云连转身的机会都没有,已被她的双掌击中在后背之上,顿时飞出丈许以外,一头撞在铁甲船板之上,他身上尚有两颗未及出手的炸药罐,这时一经重撞,顿时爆炸开来。   可怜楚空云连敌人是什么个模样都没看清,顿时血肉横飞,全身片碎而亡。   铁甲船上众人狂啸。   发自混江七龙中沙七宝、赵长捷二人手中的火药罐,已对众官兵构成了相当的损害,短兵相接的过程里火枪火炮都用不上,加以沙、赵二人简直是一副拼命的样,沙七宝是一口雪花大砍刀,赵长捷手上是一对铁锤,两般兵刃运展之下,六七名神机营的官兵俱为打伤,所幸前船上的“双手托天”曹大碑、“神枪”杨震堂二人赶到,双方捉对儿厮杀起来。   雷天骄思忖着曹、杨二人足可抵挡下来,这才又赶回前船。   前船上因有“日月手”念神州的坐镇,所以三人几乎没有一个能讨了好!   眼前情形也如同铁甲船一般模样,发自“混江七龙”手中的火药罐,使得甲板上到处起火,但因船身结实,除伤了数人以外,倒也构不成什么太大的损害,十数名兵弁在船上忙着救火。   七龙中的老大申屠雷,一上来就碰见了厉害的对头一一念神州!   申屠雷的兵刃是一条七节鞭,猛地抖开来,噼啦啦照着念神州当头就打。   矮小的念神州在申屠雷眼中,简直是不当回事,也正因为他的粗心大意,才致使在首招之内即猛遭杀招。   申屠雷的七节鞭方一出手,对面的念神州长臂一晃,已抓住了他的鞭梢。   申屠雷只觉得鞭身一紧,他用力地向后一扯,满打算凭自己的一膀子力气,对方定必吃受不住,谁知一扯之下,对方身子稳如泰山,自己却立足不住,身子向前一冲!   这当口,那矮小的念神州发出了阴沉的一声低叱道:“着!”   左手一翻,用的是一招极普通的招式“独劈华山”,可是却有极不普通的一股力道,由其掌缘边劈发而出,申屠雷在对方一招手的当儿,已觉出有一股阴森之风,禁不住打了一个寒噤,紧接着刀风扑面,其势至猛,他只“啊呀”叫了一声,即吃这股风力劈中面门。   申屠雷只觉得头上一冷,立即不省人事!当他身子直直地倒下来时,脸面上这时才像是被刀砍了一般地爆出了一片血花,紧接着像是豆腐一般的脑浆咕嘟嘟地直冒了出来。   “日月手”念神州拧腰错步,已扑向第二名敌人七龙中行二的夏元中的身后。   夏元中本来正与“梨花枪”武修文战在一块,武修文的一双梨花短枪,本来已使得他有些招架不住,更何奈背后强敌进攻!   念神州这个老儿,虽然是牛刀小试,已是见其精湛的内功,他施展的是凌厉的劈空掌力,掌势一撒,夏元中就像是后心着了一锤似的,顿时口吐鲜血,就在这一愣之间,“梨花枪”武修文的一支“梨花枪”噗的一声,已扎进了他的胸膛!   夏元中嘶哑地叫了一声,已横尸就地!   “混江七龙”中仅存的“老四”汪虎,这时正与大船上“花豹子”杜明打在一团!   他早已察知同伴陆续地丧生,哪里还有心恋战,此刻虚晃一招,双足一顿,腾身向江水中跃去。   “日月手”念神州身子一晃,已来到了船边。   这时眼看着汪虎的身子已将坠水,念神州身子微微向下一蹲,双手同时向外一抖,叱了声:“回来!”   众目之下,简直就像是在变戏法儿似的,汪虎偌大的身子,在江面上打了个滚儿,平空而起,去而复还,“扑通”一声,摔在了船板之上。   不待他爬起来,“花豹子”杜明、“梨花枪”武修文已双双袭过来,杜明是一口紫金刀,武修文是一双梨花枪,两般兵刃齐下,汪虎惨叫一声,顿时一命呜呼!   至此,混江七龙哥儿七个,可以说是完全解决了。   铁甲船上的“双手托天”曹大碑、“神枪”杨震堂,双双由后面相继来到了前船。   两船上的火也被扑救熄灭了,只是一阵阵地冒着浓烟,受伤的几个人被抬到了舱里,虽说是一场虚惊,却也很有点劫后苍凉的感觉!   “梨花枪”武修文亲见念神州表现之武功,不禁折服得五体投地,才知道这个貌不惊人的老头儿,果然具有莫测高深的武功。   当下,他上前几步,双手抱拳,向着念神州深深一揖道:“念大侠当真是神武不可一世,这件事我返回之后一定要转禀我们大人!”   念神州抖了一下身上过长的袍子,嘻嘻笑道:“武都头,你且慢高兴,好戏还在后头呢!”   “梨花枪”武修文神色一变,道:“怎么?”   念神州伸手一指道:“你们看!”   众人顺其手指处望去,全都怔住了。   宽阔的水面上,在此刻暮色苍冥中,排列着一行整齐的船影!   一共是九艘快船。其中有八艘是漆为黑色,唯独正当中的一艘是银色的,远远看上去银光闪烁,似乎较诸官方的这艘铁甲船犹为壮观!   这么庞大的水上船队,简直像是水师操练,哪里像拦江行动的盗贼?   船上每一个人都看直了眼。   “神枪”杨震堂道:“都是些什么人?是我们派来的人吧!”   “日月手”念神州鄙夷地一笑,冷冷地道:“吩咐下去,两船戒备,对方船队一入射程之内,即刻开火炮打沉他们!”   “梨花枪”武修文赶紧把命令传下去。   “日月手”念神州目不转睛地向江面上注视着,他冷冷笑道:“江南十二舵的人!”   雷仙姑嘿嘿笑道:“怎么样?我断定这个丫头是会来的!”   念神州偏脸向身边的“花豹子”杜明道:“江献十二舵里精于水功的人很多,很可能会有人由水里上来,赶快派人在水里拦截!”   “花豹子”杜明本身就是一个深通水性的人,这一着他们早也想到过,曾经准备了十二名能够水战的兄弟,这时一声令下,十二人匆匆脱下了外衣,各人持了一根长矛准备着水下交手。   “花豹子”杜明自己是一对分水刀,他这里刚准备好,就觉得大船一阵子晃动,同时船侧四周水花一阵子乱响,冒出几个人头。   果然念神州没有料错,事实上敌方的水中客比他预料的要神速得多。   一前一后两条大船,在水底敌人的用力晃动之下,摇荡得十分厉害,大有覆舟之虑,全船一时大惊!   念神州冷笑一声,双足一分,施展了一个立马之式,那只摇动的大船就定了下来。   他向一旁的道姑雷天骄说道:“天娇,你上那一条船上去,我就不相信这一群小丑能够闹什么鬼!”   雷天骄不待他说完,早已腾身掠到了那艘铁甲船之上,也学着念神州的样子,用“大力千斤坠”的身法,暂时定住了摇动的船身。   这时以“花豹子”杜明为首的一行水战官兵,纷纷跃身下水。   一时间,水底展开了交战,浪花翻涌间,冒出了片片红潮!   正面的九艘快船呈半月弧形远远围过来,正中——也就是那艘银色快舟走在最前方,船头上昂然站立着一个全身白色水绸子衣裙的妙龄女子。   只见她蛾眉倒竖,杏眼圆睁,双手左右挥动,指挥着左右两翼的两艘快船,向当中接近!   “日月手”念神州冷冷笑着,吩咐手下道:“铁甲船准备火炮!”   “准备火炮!”命令迅速地传了下去。   铁甲船的数尊火炮,褪下了炮衣。   就见正前方的两艘快舟,一左一右,呈环形由两端围拢过来。   银色快舟上,令旗一挥,两艘快舟以极为快速的行动,直向大船双抄而来。   “开火!”   念神州手向左面来船一指,紧跟着“轰隆”一声炮响,一枚铅丸落在了左侧快船的船头前方,蓦地炸开来,荡起丈许高的一股子浪花。   左侧这艘快舟被浪花激得高高仰起,可是紧接着第二炮、第三炮,两枚火药铅丸,双双击中左船身之上,顿时间船身火起,快舟上的主桅,随着一声暴响倾倒了下来,那艘快船,由于重心猝失,倏地向左面倾覆过去,船上人在一阵乱啸叫嚷之中,纷纷坠入水中。   同时右排的火炮再发,另一端的那艘快船,同时中弹,情形亦复如此!   在两艘船相继遇难的一瞬间,正中银色快舟上令旗一展,作了一个前进的姿态,剩下的六艘快舟,连同着正中的那艘银色快船,同时全速前进!   尤其是正当中的那艘银色快船一马当先,用惊人的速度,在铁甲船上炮手还来不及装发炮弹的当儿,这艘银色快船已经临到了眼前!   站在船头上的梁金花,显然是因为己方损失过重,面色十分愤怒。   官方大船上,严阵以待的是“梨花枪”武修文率同着八名火枪手,至于身怀绝技的念神州,却稳坐大舱,一副以逸待劳的模样!   火枪瞄准着,只要对方一进入射程之内,即将引发火绳,在近距离之内,这种铁砂子的霰弹杀伤力极大,实在是不可轻视。   “梨花枪”武修文有恃无恐地带着冷笑,眼看着对方的银色快船,已将近射程之内,他一只手高高地举起来,只要一放下,四杆火枪即将开火。   谁知道,当前的那艘银色快舟,就在这一刹那,忽然缓了下来。   立在船头上的梁金花令旗一挥,快船倏地停住,十八面大桨直竖于水内,使得这艘快船固若磬石,停住不前!   “梨花枪”武修文怔了一下,狂笑道:“你就是梁金花么?你好大的胆子!”   梁金花冷声叱道:“正是本姑娘,回你们主子,马上把十万两黄金献上,否则血洗你们的船,杀个片甲不留!我等着回话!”   武修文哈哈一笑,道:“回什么话?从我这儿就办不到!”伸手向前一指,下令道:   “放!”   “轰!轰!”一连两声大响,射出的铁砂子,像是出巢的蜂群,又像是大片的黑雾,只是劲儿看上去就是差上这么一点点,哗啦啦,水面上像开锅的稀饭般地起了一层水花,再前进数尺,就射中船身了。   梁金花冷笑一声,倏地纵身而起,向着水面上一纵,同时间手中抛出了一块木板!   木板落水的一刹那,也正是她足尖落下的同时,时间配合得天衣无缝,脚尖无巧不巧地点在木板之上,她的身子借着这么一点之力,捷如海鸟似地拔了起来!   同时之间,她右腕向腰际一探,一拧手,“啦!啦!啦!”一连掷出了三支“白羽箭”!   “一手三箭”乃是梁金花驰名江湖的绝技之一,她这三支白羽箭下,不知伤过了多少人的性命,此刻这一手三箭,更是施展得快、准、绝、狠。   三支白羽箭,并排而至,“梨花枪”武修文发觉时,其势已晚。   武修文正要抡动手中枪,已是不及,包括武修文,以及其身侧左右的两名火枪手在内,每人咽喉上各中了一枚!   顿时间血光怒现!   白羽箭显系是特别打制而成的,较诸一般暗器不同的是它的箭头两侧.附有两枚十字形的暗针,箭头一经入肉,那枚十字形的锋锐钢针即会自动弹出,自四面深入,是一种武林罕见的厉害独门暗器。   “梨花枪”武修文双手力持着那枚所中的白羽箭,一任他施出十分的力道,却是拔它不出。   两名火枪手,在相继悲呼声中,先后落入江水之中,船上秩序一时大乱,就在此一刹那间,梁金花捷如电闪的身子,却已拔上了大船的船头,只一伸手,已击中在“梨花枪”武修文背心之上,只听得“砰”的一声,武修文整个身子,就像球似的被击飞了出去,“扑通!”水花四溅,摔落江水之中。   梁金花雌威大发,双手用连环掌法,左右同时递出,又击中在两名兵弁身上,两兵弁顿时被击得仰身翻倒,口喷鲜血而亡。   一时间,众盗蜂涌而至,喊杀声惊天动地!   铁甲船上火炮更是震耳欲聋,一团团的火花,飞坠在盗船上,顷刻间大火连天,散置在两艘船上的火枪手,更是自不同的方向集中火力,向着各艘来船上的盗徒疯狂射杀!   一时间枪炮声响成一团,浓重的火药砒硝气味令人欲呕,梁金花所率领的众盗,在一度交战中,显然落了下风,吃亏极大,死伤累累!   “火刺猬”吴猛、“海蝎子”焦七、“水流星”李少俊以及第九舵的“左手鹰爪”   钟汝明、“帆来客”周大山,“野马”罗江……这几员主将,虽然奋死扑上了对方船上,可是每人都挂了彩。   其中“帆来客”周大山一上船就中了一火枪,全身像马蜂窝似的翻落船下,“海蝎子”焦七被对方“花豹子”杜明砍断了一条胳膊,“水流星”李少俊被杨震堂扎了一枪在肚子上,还在力挺着。   看起来长江十二舵的人是完了。铁甲船的炮火实在太猛烈了,一艘艘的敌船,在他们猛烈的火力之下片碎、下沉……剩下的只有梁金花那艘银色座船。   坠水的众盗,无限狼狈,精通水性的都逃走了,不精水性的只有活活淹死,情况之凄惨激烈,真不下于一场战役,一时间江水都红了。   梁金花一口剑连杀多人,怒闯到了中舱!   舱前两名火枪手负责看守,乍见披发仗剑的梁金花,举枪待发,却为梁金花闪身来到了眼前,手起一剑,连枪带人,劈为两截!   梁金花算计着十万两黄金的官银,必藏在中舱之内,自己方面虽然状况奇惨,可是如能抢得官银,也算是不虚此行,这时身子扑近到舱前,一抬腿,“喳喳”暴响声中,已把雕花的两扇大门踹得粉碎。   这时“火刺猬”吴猛连杀了两名官兵,由左侧纵身而近,他满脸是血,脸上中了一刀,却幸尚无性命之忧!   他努力地扑到了梁金花跟前,痛心地道:“令主……咱们完了,快走吧!再晚可来不及了!”   梁金花掌中剑向前一逼,剑光长射,把扑上来的一名官兵毙于剑下。   她冷笑着说道:“吴舵主,你跟我进来!”   舱门内一名枪兵,蓦地扑出,举枪就射,火绳子一亮,梁金花大吃一惊,道:“退?”   右手一推吴猛后背,把吴猛推出了数丈之外,自己一个快滚倒地。   “轰——唰——”铁砂子像一片黑云般地穿窗而出,四窗发出一阵隆隆震耳之声。   地面上的梁金花一个快滚跃身而起,只见她半边肩头,已为鲜血所浸湿,显然也受了些伤。   随着她快翻的身子,一剑撩起,劈中在那名枪手的面门之上,把对方生生劈死!   “火刺猬”吴猛这时由侧面闯过来,他大声道:“令主,快走吧!”   梁金花样子就像个鬼,她志在舱内的十万两黄金,不得到手死不甘心,哪里肯听吴猛的劝阻,娇叱一声:“要走你走,我不走!”   身子再次扑进去,一抬腿,又踢烂了一扇门,冲进了内舱房。   果然她没有猜错,盛装着那笔官银的箱子平平整整地放置在舱房正中,一共是四个大樟木箱子,箱外贴着都指挥衙门的封条。   就在这一叠箱子的最上层,盘腿坐着一个瘦削矮小的老人,小眼睛、尖下巴。   梁金花猝然一惊,吓出了一身冷汗,这才想到自己匆忙里,竟然未曾忆及此人——   念神州,显然是极大的一个疏忽!   “日月手”念神州似乎早已料定了梁金花必将来此,是以在此“守株待兔!”   二人乍见,念神州一双奇小的三角怪眼,蓦地一睁,怪笑道:“梁金花,老夫在此,岂容得你这黄毛丫头撒野?还不快滚!”   梁金花一咬牙,忽地腾身而起,持剑就砍,就在她身子方自腾起的一刹那,忽见念神州双掌一搓一扫,一股如同火焚般的热风扑面而至!   梁金花只觉得脸上一热,如同火灼般的疼痛,左半边面颊,已为这股闻所未闻的焚风灼伤,她大惊之下,足下一点,用鲤鱼倒穿波的身法,“噗”地反纵了出去!   “日月手”念神州哈哈一笑,道:“丫头,你认栽了吧!”   话声一落,跟踪而出。   梁金花身方落地,面前人影一闪,已见对方念神州立在眼前,梁金花此刻脸上灼痛难耐,内心惊忿之极,生恐如花容貌受了伤害。   她愤怒之下,娇声叱道:“老狗你欺人太甚!”   身子向前一欺,长剑如流星赶月般地挥了出去,她怒到极点,是以一出手,即是师门秘功——《一字剑谱》中的奇妙剑招!   这本剑谱,本是鹤道人列为不传之秘,为梁金花逃离师门时所窃之物,剑招之奇妙诡异莫测!   也许念神州过于自信,也许是他轻视对方是个女流,总之以他的武功造诣来说,他是不应该这么疏忽的。   在梁金花招式一撒出间,念神州妄图以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去夺取对方手中这口剑,可是在他的手方伸出一半的当儿,已觉出不妙。   原来梁金花掌中剑在几乎与对方手掌接触的一刹那之间,剑锋一转,紧紧贴着念神州的手腕,向上挥出!   念神州“啊”的一声,几乎吓出了一身冷汗,他虽然轻功绝佳,已练成“踩云步”   的境界,可是对于梁金花这么诡奇的一式剑招,竞是无能躲过!   只听得“噗”的一股尖风啸过,念神州左颊上顿时划开了一道血槽!   以“日月手”念神州素日之威严,此举无异“奇耻大辱”,这一剑虽非致命伤,可是却令他不胜狼狈,念老头脸上就像炸开了一朵血花似的,鲜血四溅,一时间已面目全非,惨不忍睹!   念神州先是一怔,紧接着发出了凄厉的一声怒叱,道:“好贱人!”   他双掌数搓再扫,这一次聚集了全身功力,发出其苦练多年的“焚掌”!   这一次功力,较诸先前更甚数倍!   掌力一撒,一片火风兜头盖脸,直向着梁金花全身袭来,梁金花先时已尝过这种怪异掌法的苦头,这时哪里还敢以身相试,她施展出全身之力,身躯忽地一个倒仰,“飕”   一声窜出了三丈五六,落在另一艘船——铁甲船的船首之上!   此刻,铁甲船上战况之激烈,难以想像。   火炮手忙着向各艘盗船继续轰炸。   火枪手追射着落水的群盗。   铁甲船上更是打杀成一片,兵刃交碰声、喊杀声、枪声、炮声……交织成一片凄惨迷离、令人心悸的混淆复杂场面,“左手鹰爪”钟汝明、“野马”罗江,俱身负重伤,犹在浴血奋战。   梁金花目睹如此,痛心极了!   她以令主之尊,眼见手下弟兄伤亡殆尽,船全烧光了,人也都完了,仅仅剩下六七个武技较高的还在力拼着,再不撤退,难逃“全军皆没”之恶运!   痛心之下,她不得不抽出了身后令旗,登高一挥,大声道:“风紧扯呼!”   话声甫落,只见正面突围的钟汝明惨叫一声,面部被一杆长枪刺中,枪锋锐利,深深刺入其脑骨之内,一时脑血迸溅,死于非命!   梁金花见状惊呼一声,身形疾起猝落,身下剑下,一剑劈中那名长枪手面门,对方惨叫一声,顿时横地而亡!   此刻残余的数名匪人,夺身突围,跳落江水之内,只是亦未见得就能逃得活命,因为火枪手正在两舷上持枪而发,如非潜水特佳之人,亦都作了枪下之鬼!   目睹如此,梁金花伤心至极,眼前大势已去,自己再不逃生,一待念神州出手,只怕凶多吉少!   想到此,双足一顿,身形方拔起一半,陡地空中人影一闪,一女子口音叱道:“梁金花,你给我站住!”   人影猝落间,剑气如虹,劈面而至!   梁金花此刻已是惊弓之鸟,实在是无心恋战,但却也不能任人宰杀,横剑一架,呛一声大震,只觉得对方手劲极大,差一点宝剑脱手,只震得掌心发麻,手指酸疼!   那个人凌空一翻,已翩然落身面前——是一个枭首鹄面的老年道姑!   梁金花一怔,说道:“你是……雷师姑?”   雷天骄怪笑一声道:“小妮子,还亏你认得我,就凭着这一点,饶你一命,还不丢下剑么!”   梁金花冷笑一声,蓦地进身一步,她自从方才剑伤念神州后,已得“冷剑伤人”之窍门,这时一言不发,即施展出《一字剑谱》中绝招,剑光一闪,长剑蛇也似地抖出,直取雷天骄面门!   雷天骄鼻中哼了一声,长剑一抖,向对方剑锋上磕去,殊不知梁金花这一剑乃是个引子,旨在掩护其后的一招!   果然雷天骄未曾料到有此一着,梁金花忽地向后一收剑身,反身就奔,雷天骄身子向前一欺,梁金花疾转如风,在这个疾转的势子里,掌中剑第二次出手,如流星天坠。   “噗”地划过,剑尖几乎插进了雷天骄的胸膛,却把她身上的一袭道袍剖开为二。   好险!   雷天骄吓得打了个冷战,梁金花正欲施展杀手取对方性命之际,猛可里“花豹子”   杜明与“双手托天”曹大碑双双自两侧袭来!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梁金花长啸一声,平身蹿起,落向水面,水面上飘浮着无数的破烂船板,她就点踏着这些破木板,施展出极上乘的轻功绝技,扑纵着来到了江心。   这里停泊着唯一一艘没有被打沉的船,也就是梁金花所乘坐的那艘银色快舟!   枪声响,梁金花一头扎落水中。   她浮出水面的时候,又绕到了快舟另一面,然后她轻快地翻上了座船。   就在她身子方一翻上船的刹那间,却有一只有力的手,用力地按在了她背上。   梁金花大吃一惊,倏地一个疾滚,同时右手长剑挥出,向着这人面门上削来,可是另有一只手,比她更快。   这只手显然施展的是一手江湖少见的“追风拿月手”,只听“噗”的一声,已拿在了梁金花的手腕之上,梁金花顿时觉得手上一麻,掌中剑已脱手落下!   站在她面前的一共是两个人!   这两个人对于她来说,那是再熟也不过的了,正是青城山绿舍竹屋的两个师兄——   秦双波、任剑青!   按着她背部的是秦双波,握着她手腕的是任剑青,两位师兄看上去脸色可都不好看!   尤其是那位哑师兄秦双波,眸子里交炽着的怒火,看上去简直像是要吃人的样子!   梁金花正想说话,秦双波施展“定穴掌”法,只一掌已击中在她背上,梁金花半句话还没道出,就昏死了过去!   随后,这艘快舟拨转船头,顺江直下,一路疾驶而去!   一场大风暴,似乎就这么结束了!   清点之后,官方自然是大获全胜,计摧毁贼船前后九艘,斩杀贼人一百一十余人,受伤的有四十人,活捉的有十八人,可以说是意想不到的大胜利。   当然,他们自己这方面损失也不能算轻,共计伤亡了四十多人,“梨花枪”武修文死了,“神枪”杨震堂受了重伤!   “日月手”念神州固然也算受伤了,可是他的伤不重,包扎了一下就好了,气人的是哪里伤不了,单单伤在脸上,看上去实在是不大光彩。   经过了这番劫难,两艘大船再也不能在这里逗留,念神州命令全速前进!   入夜后,两艘船上都亮起了宫灯,江风习习,灯光映衬着水面,不像是曾经战役的战船,倒像是秦淮夜游的官宦画舫!   疲劳的官兵,散坐在船板上,夜风吹着,大家都有一些睡的意态!   船到“大愚山”已是午夜时分。   念神州传下命令——靠岸休息!命令颁布后不久,两船上已了无人声,只见船檐上的十来盏气死风灯,在夜风里滴溜溜打着转儿,几名持刀的军士,漫步船板,来回地巡视着。   这时一一   大船舱的一扇窗户忽然悄悄地敞开来,船身像是由于重心偏移的关系,微微向左侧斜了一下,一个矮小的人影双手抱持着一个极大的箱子,出现在窗前。   月光一片,清楚地照射着这个人的脸,由不住使你大吃一惊——念神州!   这家伙显然是“监守自盗”,居然在利用官方火力击退顽敌之后,自己才择机下手!   这一手瞒天过海,的确是天衣无缝。   下手盗宝的方法是事先商量好的,现在那个老道姑雷天骄立在山坡上,念神州却在船舱之内。   念神州双手一振,把满盛黄金的大木箱掷得腾空飞起,岸上的雷天骄运用巨力双手接住,然后再把箱子藏好,这一抛一接,若非有千斤以上的臂力,实在是无能为力!   当然,这种情形之下,要想保持着船身丝毫不摇动,实在是不可能的。   十万两黄金当然为数可观,五个大樟木箱子都填装得满满的。   “日月手”念神州在拿起来第二个箱子时候,舱门忽地打开,“花豹子”杜明眼睛睁得极大地站立在面前。   他几乎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一切:用迷惑而不可思议的眼光打量着这位他所钦佩的念神州、念大侠!“念大侠,这……是怎么回事?”

芳心撕碎寒     念神州嘿嘿一笑。把高举在手的箱子慢慢放下来。   “花豹子”杜明,陡地上前一步,大喝一声,说道:“原来是你?你……”   他忽然明白了对方的意图,转身向舱外就跑!   念神州冷笑一声道:“姓杜的,你是找死!”   右手一抖,指尖忽地向上一挑,“花豹子”杜明才跑出一步,已吃后背兜心而来的巨力击中,顿时双目一黑,像是着了个晴天霹雷般地横尸就地。   由于“花豹子”杜明的介入,同时也惊动了两名在船头巡风的军士。   二人闻声猝然扑入,“日月手”念神州以迅雷不及掩耳的身法,早已迎面扑过来。   可怜二军士连什么人都没有看清,已吃念神州凌人的掌力劈中面颊,双双窒息倒地而亡。   念神州以迅速的身法,在全船绕巡一周,确信再无别人察知,他才又继续潜回到舱内,接着把第二、第三……第五个箱子抛出去!   人不知,鬼不觉!   两个居心叵测的大盗会合在一起,喁喁私语了几句,然后合力把满盛着价值十万两黄金的箱子转移到另一处山窝里。   “日月手”念神州得意地笑道:“怎么样!老道姑,够我们俩吃一辈子了吧!”   虽然跳出红尘,身入三法教的修士,在十万两黄金的利诱之下,亦禁不住怦然心动,她的眼睛里闪烁着贪婪的光芒。她和念神州之间的关系,谁也弄不清楚,但是由他们谈话语气与相处的态度看起来,却俨然像是有几分夫妻的意味在内,绝非是仅仅的友谊情份!   “难道这些箱子就放在这里?”雷天骄忽然想起来,不禁有点发愁。   念神州冷冷一笑道“你所想到的,我早就想到了!如果我的计划没错的话,后山林子里,正有一辆大车在等着我们!赶车的是燕家弟兄,你不妨先去看看!”   雷天骄应了声“好”,遂展开身法,倏起倏落地向着后山扑纵过去!   在一片树荫之下,她果然看见了一辆大车,车座前跨坐着车把式,另有一个戴着帽子的人正在套车,把两头骡马套好在车辕上!   雷天骄很是高兴,起落间已来到了车前道:“是燕家兄弟么?偏劳,偏劳!”   套车的那个人嘻嘻一笑道:“怎么,念老爷子还没来吗?天可是快亮了呀!”   雷天骄嘻嘻一笑道:“来啦,麻烦你们兄弟帮个忙,请来一趟。”   “燕家兄弟”很听话,那个套车的应了一声,向坐在车座上的车把式打了个招呼道:   “老大咱们走!”   坐在车座上的那个人一声不吭地跟着他纵身而起,两个人飞也似地来到了雷天骄跟前。   雷天骄心里一动,暗惊燕氏兄弟好纯的轻功!一念未完,对方已来到了面前。   二人身法快,手法更快,那先前说话的一个身子向前一落,正好落在雷天骄面前,和他同行的那人,却有极快的手法,向着雷天骄背后猛力地击去。   雷天骄大吃一惊,道:“好!”   她以极快的身法“唰”地转过了身子,双掌齐扬,和身后那人的双掌迎在了一块。   一接之下,才觉出对方掌上功力,竟是大得出奇,足下一闪,已禁不住退出了丈许之外。   “谁?”她怒声道:“你们是燕氏兄弟?”   对方二人以风也似的身法闪到了近前,依然是一前一后把她夹在了当中。   其中之一——也就是那个假装车把式的一个,朗笑一声道:“雷天骄你为恶多端,天不容你,请恕我二人今天要不客气了!”   雷天骄这时才听出对方口音十分熟悉,借着树隙漏出的月光,她仔细地打量了一下正前方的这个人,脸色顿时一变!   “你!”她十分吃惊地道:“你是任……”   “任剑青!”正前面的这人冷冷一笑,手指向她身后的那人道:“这是我秦师兄。”   雷天骄更不禁神色大变,她倏地转过身来——秦双波正用一双极为怒恨的眼睛盯着她!   这一瞬间雷天骄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颤栗,她知道就算任剑青还有饶恕自己的意思,这个哑巴是无论如何再也不会放过自己了。   由哑巴秦双波那双闪烁着泪光的眸子里,可以洞悉出秦双波恨恶自己的心多么深,多么重……绝非再是任何的话所能化解得开的。   她内心恐惧,已使得她表面上再也难以保持平静。   陡地,她双手齐出,直向着秦双波双目上抓来,这是她新近练会的一种厉害手法,名唤“摘星手”,这种手法之所以厉害是凭着双手指尖上的功力,其势极快,其认极准!   只一闪,已如同电光石火般地到了秦双波眼前。   秦双波发出了一声嘶哑的怒吼,一听到这种声音即可知他内心忿恶到什么程度!他身子像一堵墙似的,整个地向后面倒下去。   雷天骄的一双手掌,却如同刀剑似的锋利,双双插入到一棵树干之内。   “咔嚓”一声,树身一折为二!她的手还来不及拔出的一瞬之间,地上的秦双波陡地弹身而起,青光一闪,一只右手已经劈中在她左肩头上!   雷天骄前此已经尝过对方这种青光掌的厉害,知道乃系师兄鹤道人最厉害的不传之秘,这种掌法的厉害之处是能够裂人五脏,碎人骨节!   雷天骄虽然功力深湛,可却也是深深地感受到吃受不住,在秦双波的掌力之下,她只觉得全身大震了一下,顿时筋骨如酥,口头发甜,她在预料着此刻对方必将有厉害的杀手,当下忍着身上的痛楚,倏地拔身而起,向侧面山坡上落去。   她身子不谓不快,可是面前的两个大敌,再也不会对她手下留情。   任剑青一声轻叱,身子疾闪之间,又先她一步落在地上,雷天骄怒叱一声,在空中的身子倏地一挺,两只手抓住了一截树枝。   借着这截树枝上的力道,她的身子已弹到了另一棵树身之上。   她丝毫也不敢迟慢,借着树枝的掩护,快若灵猴飞猿般,一连又跃过两棵树。   如果她能越过了山脊,也许就可以得救了。   秦双波、任剑青二人,还真没想到她会有此一手,一时间既惊又怒!双双展开了身法,追扑过去,三个人就像捉迷藏般的,此起彼落,一时间已扑过了十数棵大树!   秦双波蓦地一声怒吼,在他身子落下的一瞬间,双掌齐出,直向着正前方雷天骄欲落的那棵大树上击去!   只听得“呼”的一声,巨大的掌风,使得前面那棵大树哗啦啦的一阵剧烈摇动,这期间,雷天骄落下的身子可就有了偏差,任剑青同时由侧面流星般地坠落直下!   雷天骄厉吼一声,道:“好小辈!”   身子向前一探,用双手抱树功,暗含着《一心集》中的“一心神功”这门功夫,她由江芷口中悉知后,曾下过一番功夫,但时间短,又因为尚有二十八字梵文未曾得悉,是以练习起来事倍功半。   尽管如此,这种功力仍是大异一般,十分的可观!   任剑青仿佛觉出自她双掌之间,暴伸出两股极大的吸力,一时间动弹不得,在他还来不及施展功力的当儿,已吃雷天骄双擘抱了个结实。   任剑青只觉得两股极大的力道,由对方双腕间传出来,一时间心旌摇曳,护身真气差一点为之震散,总算他内功深湛,一觉出不妙,顿时自丹田内吸提起一股真力,雷天骄立刻就觉得对方身体,硬若金刚,休想再逼进一分!   二人顿时成了相持不下之局,渐渐任剑青的双手,分开了她的两臂,雷天骄面色赤红,施出极大的力道,她全身急剧的颤瑟着,所有的力量完全贯注在一双臂腕上,可是,她到底抵不住任剑青的内功神力!在一番强挣之后,她已呈现出一丝败象。   这时秦双波已来到了面前,他本可乘虚而入,出手置对方于死命,可是一来不屑,再者当他目睹此一番情景之后,已预料着雷天骄将遭不幸!   果然雷天骄力抱的双腕,在任剑青的双手力分之下,忽地大张而开。   雷天骄惊叫了一声,由嘴里喷出了一口鲜血!   她身子却急纵而起,向身后的山巅上落去——她显然是晚了一步!   秦双波早已待机而动,在她身子猝离的刹那之间,秦双波的“青光掌”已再次出手。   这一次他聚集了充沛的真力,青光掌发挥出十成威力,自是非同小可!   掌势一出,一股青光有如经天长虹,像是一道闪电般的,闪烁之间,雷天骄纵起的身子,却有如断了线的风筝般地自空而坠。   一连在地面上打了几个滚儿,雷天骄登时七孔流血,不再动弹。   蓦地,空中发出了一声长啸,一条人影如飞星天坠,自空而降,一落地面,现出了这人矮小的身躯,秦双波和任剑青俱都吃了一惊,方想到此人可能是传说中的念神州其人,对方老者已如同怒鹰似的腾身而起,他瘦小的身躯在腾起的一刹那间,整个地弓缩着,那样子真像是一只猿猴。   可是待到他袭近秦双波身前的一刹那,忽地手脚齐开,飞展而出的四肢手脚,向着秦双波全身四大穴上一齐踢打过来!   自有武功以来,还不曾见过这等凌厉的打杀方法!   秦双波一惊之下,在极度的惊惶情绪之下,简直不知道如何防阻。   念神州这个老头儿,显然是因为雷天骄的死而激发起难以抑制的怒火,是以在一出手之际,即欲置对方于死命!   这一手功夫,正是“日月手”念神州最拿手的“四像定穴手”,自从他身入江湖以来,还不曾遇过有哪一个能够逃得开这一式手法的人!秦双波只觉得在他手脚齐开的一瞬间,自己全身就好像被几条无形的绳子紧紧地束绑住一般,竟然不容他身子有任何转动的余地。   所谓“强中更有强中手”,在秦双波的感觉里,显然是自己遇见了极为厉害的对手!   对方的武功即使在一出手的当儿,已可使秦双波感觉出高于自己之上。   他几乎觉出对方这一招无懈可击,显然是天衣无缝,自己简直是无法抵挡!   更妙的是即使连站立在一旁的任剑青也感觉到无机可乘,一时间居然连插手解救师兄的余地都没有。   念神州的身手实在太快了,快到今人无法防阻!   这一刹那间,却有人高叱了一声:“好招法!”   树帽子“哗啦”一响,一条白影作弧状飞弹出来,快到变成了一道白光,不偏不倚,正好迎上了念神州的身子!   空中的白衣人,妙在身法形态却和念神州一般无二,亦是四肢同出。   二人在那猛烈的一式接触之下,就像扭股糖般的,粘在了一块,在空中一滚而坠。   然后在地上一连扭翻了几个筋头,霍地站起,只见四只手却紧紧地相抵着,紧接着是一阵剧烈的颤抖,两个人就像燕子般的又分了开来。   念神州显然在这个回合里没有讨了什么好,那双小但锋芒毕露的三角怪眼,开合之间神光熠熠!   他发出了如同婴啼般的一声怪笑,道:“我当是谁有这个能耐,原来是你……齐天恨,有道是光棍不挡财路,你也要来蹚这一池子混水不成?”   来人正是当今侮内仅存的一位风尘异人——被称为“千里追风侠”的齐天恨。   看上去,他显得极为严肃,只见他双手微微一抱,向“日月手”念神州微微一拱,道:“念朋友,苗疆一别,时不我与,你我如今都老了,以阁下在武林中的身份,这等行为实在不值,何不悬崖勒马,急流勇退?莫非真要弄得身败名裂,才甘心么?”   “日月手”念神州聆听之下,瘦小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阴沉之色。   他鼻子里冷冷地哼了一声,道:“话倒是两句好话,只可惜说的不是时候,齐老哥,现在说太晚了!”   齐天恨道:“怎么说?”   念神州冷森森一笑,道:“我老头子的个性,在苗疆这么些年,齐老哥你难道还不明白?我生平决不做虎头蛇尾的事情,齐老哥,金砖不厚,玉瓦不薄,今天你老哥掏下个交情,念某人是瞎子吃偏食,肚里有数,以后见面,姓念的一定有份人情……”   说到这里,他冷森森地笑了几声,慢吞吞地接下去,道:“齐老哥,你看怎么样?”   “追风侠”齐天恨苦笑道:“歉难从命,小弟数十年行走江湖,不离道义二字,阁下应当知道,这笔钱是为兴建洞庭水师的公款……小弟昔年在两江抗倭,亲见我军因缺少战船,而吃亏极大。念朋友,你又何忍以一己之肥,而弃黎民苍生之性命而不顾?小弟奉劝念朋友,还是快快退身的好!”   这番义正辞严的话,出自齐天恨嘴里,确是字字铿锵,掷地作金石之声!   现场的任剑青和秦双波都禁不住怒形于色,倒是念神州本人,却似丝毫不着痛痒的样子!   他仰天打了个哈哈,冷冷地道:“这可好,我们俩看样子是拧上了,你认为这笔钱拿不得,我却认为是民脂民膏,用之何妨……齐天恨,看样子你是跟我念神州过不去,好吧!老大哥,你就划下道儿来吧,看看我还能不能接下来!”   话声才住,但听得一旁的秦双波哑嘶了一声,陡地腾身而起。   大概是他心记着念神州方才对自己的加害之恨,这时又见他如此蛮横,是以怒火中烧不顾厉害,猝然向他出手袭击!   秦双波身法奇快,手法极准,这一招确是事出意外,以常情而忖,万无不成之理!   只是“日月手”念神州在与追风侠答对之间,早已注意到他的一切,在他来说,并非偶然!   就听得念神州一声冷叱,道:“好小子!”   他身子向外一窜,燕子般掠空而起,反而向秦双波迎了过去!   两个人的身子在空中方一接触……   “追风侠”齐天恨与一旁的任剑青,这两位当世的高手,俱都看出不妙。秦双波施展的是一招“金龟罩顶”,而念神州施展的显然是一手阴功,以虚为实,这种情形之下,攻击的一方,极易上当受骗。   齐、任二人抱着同样的心理,在双方一接触的当儿,同时喝叱了一声,相继腾空而起,可是都太晚了!空中的两个人已经接触在一块!   双方身子一沾即退,念神州在空中“细胸巧翻云”一个疾滚,飞落向两丈以外,秦双波却弓着身子,沉重地落下来。   他落下的身子禁不住打了一个踉跄,腿一软,坐在了地上,任剑青已飞快地扑了过去,一把搀住他道:“师兄,你怎么了?“   眼前人影一闪,“追风侠”齐天恨已来到了面前,一伸手在秦双波后背上击了一掌,沉声道:“闭上嘴别说话!”   说完转向任剑青道:“这个姓念的交给我了!”   他这里方交待完毕,却听得一旁念神州冷声道:“这是他咎由自取,怪得谁来?老夫急事在身,恕不奉陪!”   话声一落,这位矮小的武林怪客,身子弯缩之间,快如脱兔般地已拔空而起,直向着山峰之巅急落下去!   “追风侠”齐天恨冷叱一声道:“你哪里走!”   他身子猝然拔起,其快如箭地跟了过去。   二人一前一后,均是武林中极流高手,身法之快无与伦比!   念神州身子方落下来,齐天恨已紧蹑着跟扑而去。   念神州第二次拔起来,齐天恨又跟着追上去。   一刹那,二人已数度起伏。   月夜里活像是两头互相追逐的大鸟,此起彼落,快到令人眼花缭乱,如同星丸跳掷,珠落玉盘!   这时念神州身子已扑向一座山峰之上,后面的齐天恨只比他慢一步,几乎同时落下来。   念神州忽地一转身,双掌一前一后,用“金豹探爪”一招,直向着“追风侠”齐夭恨脸上击去。   齐天恨左手一抬,横掌向着他手腕子上就切。   念神州一个闪身,双掌用“小天星”的内力,向齐天恨后胯上击来。   其势之快有如夜蝙转空,绝不容对方少缓须臾。   “追风侠”齐天恨叱一声:“好!”   四只手掌在他出声之同时,已迎击在一块!   这种硬接硬的手法,最能看出一个人的实力如何,双方掌力交接之下,齐天恨全身像不倒翁般的一阵剧烈摇荡,可是他脚下却如同钉在了地上,丝毫未曾移动,正是内功中极难达到的“铁足跟”。   反过来再看念神州,可就要差上一筹了,他身子虽然表面上和齐天恨同样地摇动着,可是,足下显然地移动了半尺左右。   “追风侠”齐天恨在身子一停的当儿,错步进身用进步穿心掌的手法,一掌向着念神州小腹插来,念神州鼻子里哼了一声,却如同风吹狂絮般地飘了出去,刹那间退出数丈以外!   念神州显然是落了下风,这老头儿逞强之心不让少年,只听他狂笑一声,道:“齐老儿你一再相迫,说不得我们要好好较量一下了!”   他嘴里这么说着,双手向长衣后襟之下一抓,待到双手探出时,双手上已多了一双武林中至为罕见的奇怪兵刃——“日月轮”!   顾名思义,当可知这双兵刃的外形一如日月,两把家伙一圆一钩,圆者如日,钩者似月,月光下俱都反射着雪也似白的冷芒寒光。   念神州正是以这双兵刃成名江湖,日月双轮之上的确有鬼神不测之妙。   “迫风侠”齐天恨本来期望着他能知难而退,却未曾料到他竟是如此倔强。“日月轮”既经出手,齐天恨可就知道今夜绝不会善罢甘休了。   他微微一怔,冷冷笑道:“念朋友,你要动家伙么?”   念神州怪笑道:“事到如今,只有拼个你死我活,齐天恨,你就亮家伙吧!”   齐天恨道:“我倒是有过一口剑,只是此刻却已转赠我徒弟了,阁下一定要与我动家伙,我情愿用这双肉掌奉陪就是!”   念神州面色一变,嘿嘿狞笑道:“念某怎能占你这个便宜!”   说着就要收起双轮。   齐天恨冷笑道:“且慢!”   念神州一怔道:“怎么样?”   齐天恨右手在腰带上一搭,霍地向外一抖,已多了一条白色软带,他微微一笑,道:   “念兄一定要比划兵刃,我就用这根腰带与你过上几招!”   “日月手”念神州嘿嘿一笑道:“这样足见高明,咱们是闲话少说,手底下见分明。   来吧!”   双轮十字形地向身前一放,“当”的一声,冷芒刺目难开,紧跟着他足尖前踏,半月形地绕半个圈子,矮小的身躯跟着向下一矮,那双精光四射的眸子,眨也不眨地注定在齐天恨身上!   齐天恨手上的“碎玉软带”一抖而直,直直地指向“日月手”念神州的面前。   念神州一哂道:“你先请吧,”   齐天恨冷笑一声,道:“念朋友,你可知道武林前辈‘小竹神君’的青竹绿玉杖么?”   念神州一惊,冷冷地道:“当然知道,这又和你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齐天恨漠漠地道:“在下这碎玉软带虽不能与小竹前辈的绿玉杖相比,但却承他当年一番垂青,传授了我几乎杖法!”   “什么杖法?”   “青竹八打!”   念神州顿时神然一变,可是他强自作出一片笑容,道:“那么我就来领教一下小竹前辈的青竹八打吧!”   齐天恨心忖道:“好狂的老小子,我这般地点你,你仍然恃强如故,莫非我还怕了你不成?”   想到此,顺手一绕,碎玉软带就像一极绳索般地缠在了手臂之上!   他这里方自蓄势,念神州已发动了攻势,只见他倏地腾身而起,就着下落之势,掌中的一对日月轮,猛地当头落下来。   日月轮上雪亮的刃锋,就像是闪烁的电光,一闪而至。   齐天恨冷叱一声,右手向外一挥,绕在臂腕上的碎玉软带,怪蛇似地抖出来,直向念神州面上点过去!   念神州狞厉地怪啸了一声,就空一个倒翻,避开了齐天恨手中软玉带,他手上的一双轮子改合而分,倏地向两下分开,直向齐天恨一双肩头上落下来,这一手“砸顶挂肩”   确实厉害到了极点。   “追风侠”齐天恨喝叱一声,道:“好厉害!”   他手中的碎玉软带,蓦地改双手而执,两只手拉着一扯向外一崩,正好迎住了念神州挥下的双轮,只听得“嗡”的一声大震!   荡起的双轮,连同着念神州蹿起的身躯,足足有七八丈高下!   “日月手”念神州发出了一声怪啸,老鹰般地直向峭壁悬涧下落去!   齐天恨一声冷笑,大声道:“胜负未分,朋友你走得太急了一点吧!”   他陡地提起一股丹田之气,跟着他一并向着峰涧下飞落下去!   这时任剑青正由侧面走近,见状也跟着腾身而起,直向着乱石崩云的山涧翻落直下。   “日月手”念神州在与齐天恨一交手的当儿,已觉察即使是与对方比兵刃,也未见得就能讨了好去,是以乘机开溜,想不到对方却跟踪得这么紧!   念神州心里正想,他的一双脚正好落在一堵凸出的山石之上,左足尖一经点实,身子一伏一仰,施了一招“犀牛望月”,陡地转过身来,这时他的一双“日月轮”已交在了左手,右手向外一探,打出了一掌“亮银丸”!   这种暗器每一枚都约有核桃般大小,五枚同时出手,迸出一朵梅花般的形状,夹着尖锐的暗器破空之声,直向齐天恨双肩、前心、双气海等五处要穴上打来!   齐天恨手中软带一盘后间,已把上下四枚银丸挥落在地,同时左手小指向外一捏,施了一个“拿”字诀,已把对方那枚沉实有力的亮银丸接在了手中。   念神州哑笑道:“再看这个!”   这一次他是用暗器中最妙绝的“栅指”打法,只听得“叭!叭!叭!”一连三声,随着他指尖的拨动,三枚银丸跳动着弹出。   一奔天庭,二奔双眸!   亮银丸是由高处掉落下来的,待见闪烁之银光时,三粒银丸已到了面前!   武林中这般运施暗器手法的人还不多见,可是天外有天,山外有山,齐天恨在暗器一行的手法上也不会比他差!   念神州的“亮银丸”方一出手,齐天恨的三枚制钱也紧跟着同时出手!   三枚制钱认定了飞来的亮银丸,不前不后,不快不慢,一个接一个,只听得“叮!   叮!叮!”一连三声脆响,亮银丸虽未当时坠落,可是经此一挡,却都有了极大的偏差,岔飞而出。   念神州高啸了一声,身子忽地纵起,日月轮在空中抡了个大车轮,向着齐天恨面门上劈去!   齐天恨左面一个快闪,手中的碎玉软带突然有声地抖出去,向着念神州肋下就点!   念神州一个快滚之势,掌中双轮呼啸着出去,反欲去伤齐天恨的后背。   星月之夜,万籁俱静,惟独那滚滚的江水,泛起了雪白浪花,一下下地拍打着河岸。   任剑青在河边一块凸出的礁石之上,向这边注视着,他眸子里散发出隐隐的仇恨火焰,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动手的二人!   他深信“追风侠”齐天恨武功高过念神州,可是念神州诡计多端,却不得不提防着他玩什么花招!   沙岸上,念、齐二人真可说施出了浑身解数,打杀得难解难分!   陡然间,齐天恨的碎玉软带向外一抖又收,他身子借着收回的势子,飘出丈许以外。   对面的念神州一声惨笑,左肩窝的血,就像蛇也似地窜了出来。   这个诡谲的风尘怪老,以十分凄怆的口音道:“齐老儿,咱们这个梁子可是接上了!   我走了!”   身子一个倒仰,箭也似地反窜而出,同时间,他足下踢出了大片的黄沙,雾也似地散了开来,黑夜里原来就看不甚清,如此一来,自然是大收迷幻之效!   黄沙扬起的同时,念神州大鸟似地已掠身而起,落在辽阔的江面上。   此刻天过子时,水面上飘浮起一片淡淡的白烟,人行其间,更加地不易辨认。   “日月手”念神州施展的是“踏云步”的极上轻功,这种功夫可以使得他在水面上快速地踏波而行。   这一手逃走之策,的确是别出心裁,只是未曾逃开冷眼旁观的任剑青的观察,早已先他守候在江心之上。   “日月手”念神州踏波才跃过了三数丈远近,薄雾中霍然发现正面的任剑青!   任剑青为报方才他毒手伤害师兄之仇,早已待机而动,只是齐天恨以前辈之尊先已动手,自己就不便再从旁插手。   此刻二人江心相逢,可就另当别论!   念神州新伤之余,本已是惊弓之鸟,乍见任剑青,只当是齐天恨又已追到,心中大吃一惊,这当口任剑青的一口银光长剑,已如同倒卷的银河,倏地飞卷而出!   对付念神州这类高手怪客,任剑青自然不敢丝毫大意,这一剑乃是鹤道人当年真传的精华之一,名唤“长桥飞瀑”!   时间、部位,掌握得再巧不过。   剑光扫处,念神州身子一个疾转,可是水面上动作自难和陆地相比,他手上的日月轮几乎来不及举起,已吃任剑青这一剑,劈中他右面前胸。   念神州惨叫一声,一只右臂,带同着整个右边肩胸那一块三角部位,整个地被任剑青掌中剑给劈落了下来。   “日月手”念神州足下一跄,“哗啦”一声,翻倒于江水之内。   蓦地人影一闪,齐天恨掠波面前。   他张慌出声喝阻道:“贤侄,饶他一命!”   已经太晚了。   念神州乍沉又浮的身子,早已为涨潮的江水吞噬狂卷而逝!   水面二人同时掠起来,轻飘飘地落在了水中礁石之上。   “追风侠”齐天恨长叹一声道:“此人一身功夫,世所罕见,实在可惜!”   任剑青冷冷地道:“前辈也太菩萨心肠了,此人不除终是大患!”   齐天恨又叹息了一声,摇摇头道:“可惜……可惜……”于是又向任剑青道:“秦贤侄伤势如何?”   任剑青道:“秦师兄内功深湛,尚不会有什么意外,此时正在车内打坐运动,因前辈关照,故此未敢多动。”   齐天恨左右打量道:“那些金银我已通知了官船上人,你可曾见他们取回去了么?”   任剑青点点头道:“方才前辈与念神州动手之时,弟子曾绕过去看了一眼,大船上百名官兵正在搬运上船,想来已经上船启程了。”   齐天恨点点头道:“这样就好,你我上岸说话。”   说罢率先而行,老少二人武功俱已臻至极上境界,各自展开身法踏波上岸。   齐天恨先上一步,回望任剑青时,他不禁频频点头道:“贤侄武功想不到如此精湛,假以时日,必当在我之上。可喜,可贺!”   任剑青深深一拜,道:“多谢前辈夸赞,此次如非前辈搭救,只怕晚辈二人先已遭了念神州的毒手。”   齐天恨叹息道:“我与令师少年故旧之交,令师仙逝之后,也不曾上山看看你们,这一点及今想起来,确实惭愧得很,就拿你师妹梁金花来说……就是一件令人难以想象的事!她怎么会做这种事呢?”   一提起梁金花,任剑青面色黯然,他苦笑着道:“这一次回山之后,我与师兄定要好好以门规制裁她!决不再听任她下山胡为!”   齐天恨冷冷地道:“只可惜我那弟子江芷,却为她受尽了委屈!”   任剑青一惊,道:“怎么……原来江芷姑娘是前辈你的高足?”   齐天恨漠漠地道:“以前不是,现在是!”   “啊……”任剑青脸上浮现出一片兴奋与激动的表情。   “她现在在哪里?”   追风侠微微一笑,提起他这个弟子,心情似乎也为之开朗多了。   他笑笑道:“没有来。这孩子天质颖悟,必有大成!”   任剑青方欲答话,却见烟波间,桨声阵阵,一叶小舟渐渐行近。   此时天已近晓,依稀可以看见小舟之上伫立着一位青衣少年,那少年远远地高声唤道:“喂!那边可有一位是任剑青,任大侠么?”   二人俱不禁怔了一下,尤其是任剑青简直是难以想象,什么人会在此时此刻找到了这里?   他上前一步,朗声道:“在下就是,尊驾是哪一位?”   青衣少年由舟上跃身上岸,轻功并不怎么样,两只脚践踏着岸边的浅水,把整个裤管全部弄湿,样子显得很是狼狈。   他前行了几步,站定脚步,向着任剑青拜了一下,才由身上取出一封书柬,双手奉上,道:“我家公子着我与任大侠送帖子来了!”   任剑青怔了一下,道:“帖子?”伸手接过来。   素帖封面上写着,面陈任大侠剑青亲启,下款具名为“铁少庭顿首。”   这几个字一入眸子,任剑青顿时心里一动。   他匆匆拆开了封套,取出内札,几行草字,写得笔走如龙,写道:   “前此一别转瞬一载,青城山前耻不忘,教敬祈于本月十五夜莅临本县城北芦花溪畔,恭候大驾,面请敬益谨此。   祝好   铁少庭百拜   年月日”   任剑青阅完之后,冷冷一笑道:“很好,我知道了,你家公子呢?”   青衣少年回身遥指道:“在对岸船上,铁公子说任大侠此刻事忙,又有朋友在不便打扰!”   任剑青点头道:“很好,他想得很周到,这里纸墨不便,请回复你家公子,就说本月十五日初夜时分,我一定到城北芦花溪,请他放心就是!”   青衣少年一笑,道:“铁公子要在下提醒任大侠,不要忘记携带宝剑!”   任剑青哼了一声,道:“我不会忘!你请吧!”   青衣少年抱了一下拳,转向一旁的齐天恨也抱了一下拳,遂转身,向着河边浅水间的小舟上落去。   小舟在晨曦薄雾里掉头而去。   晨曦里,隐隐可见有一艘高桅杆的大船,停泊在对江沿岸,想必就是铁少庭的座舟了。   任剑青表情十分沉重,只是频频冷笑不发一语。   追风侠齐天恨冷眼旁观,早已一目了然,关于这件事,他早已由江芷那里听得甚为清楚,也没有深问。   倒是任剑青自从阅知来信之后,心中显得很激动。   英俊的面颊上,不时带出频频冷笑。   他淡淡向着齐天恨道:“如果前辈别无关照,后辈想先行告辞一步!”   齐天恨道,“贤侄请便!”   任剑青一拜转身,走了几步,又回过身来,缓缓说道:“请前辈代问江姑娘安好!”   齐天恨一笑道:“我会叫她去看你的。去吧!”   任剑青怔了一下,即转身去了。   此刻天光透曙,当空是银灰色,映衬着汉江之水像一匹绸子般的柔洁,迤逦前流,一泻千里,水雾被江风渐次吹散,远处点点帆影,倒有点像洞庭的隔岸渔火,此一刻的平静柔美,与昨夜的怒仇凶杀,碧血大江的凄壮场面,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追风侠”齐天恨凝望江水,一时不胜感慨之至,他脑子里憧憬着那种偃鼓息兵的无敌之趣,颇为神往。   芦花溪水虽不比浩荡的汉江那般雄伟,却也另有情调,尤其是今夜——十五之夜。   “每逢十五月必圆”,当空那轮冰盘般的皓月,高高地斜挂着,芦花溪就像是一条缎带子,那些雪白的芦花,在夜风里摇动着,变幻出一片类似云海般的诡异谲丽。   岸边有座简陋的亭子,亭子是深藏在一望无边的芦花深处,此时正有几只黑色的燕子,低飞着劈空而过!   亭子里的人——铁少庭,看上去确是比以前显得老成多了。   他穿着一袭黑色的衣服,腰上紧紧地扎着一根同色的丝绦,足下是一双黑色的靴子,用一方黑色的绸帕,紧紧扎着头上长发,从神态上看来,他是在等候着什么!   溪水边上系着他来时所乘坐的一艘小舟,他确是独个儿来的。   自从年前在青城山上败于任剑青之后,他引为奇耻大辱,大丈夫生不足以保妻子,这是何等的悲哀,是以归返之后,发誓练成了绝技。   这些时日之内,他把全部的精力,只贯注在一种武技之上,那就是“剑招”!   他知道以自己的武功和对方任剑青比起来,相差得太远,如果企图越过对方,并非短日内可能达到,惟有剑招,可望于速成,是以他几个月来,僻居荒野,日夕苦练的只有一套剑法,这套剑法早年得悉于仙霞岭石洞壁上,是一套莫名的古剑招。直到今日,铁少庭把它学会了,练熟了以后,才觉察到它的威力无匹,足可独步武林,别树一格。   今夜,他就要用这套莫名的古剑招战胜任剑青,而取下任某人的项上人头!   他的确是满怀着自信,并且他相信任剑青必将会准时而至,是以他却先来了半个时辰。   高手对招,天时、地利、人和,每在考虑之列!   铁少庭以早到的时间,在这附近踏了一周,这里一木一石他都观察过了,他选择了溪畔的茅亭作为和任剑青交手的地方。这里正面的一片芦原,正是施展他剑法的理想所在,他那一套状似狂风暴雨的古剑招,惟有在这种地方,才能淋漓尽致地发泄无遗。   时间渐渐地过去了。   铁少庭在静坐了半个更次之后,却显得有些沉不住气了,他抽出了背后的剑。   剑身映衬着月光,反射出一片刺目的寒光!   一阵风过,芦花摇起了一天的白,折断的芦花穗子,就像拖着长尾巴的流星,迤逦地划空而过。   铁少庭在剑身上呵了一口气,用一条绸帕子,细细地在剑身上拭着。   蓦地他剑身一绕,由左面臂后劈出一剑,空中“咕”的一声悲啾,地面上坠落了一只燕子,已然身首异处。落下的燕尸,兀自微微地颤动着,身首距离仅仅只有一条线般的细微。   这一招“左揽云雀”,是他古剑招中的奥秘之一!   铁少庭哂然一笑,目视着地上的燕尸,道:“燕子,燕子!尔故无辜,奈何我胸膺仇雠,错把尔当作了青城山上的任剑青!”   他的话声一歇,屈膝、穿臂,剑出如虹。   “唰!唰!唰!”一连又是三剑,三团芦花,高高飞空而起,三朵花一朵接着一朵,就空一转,绕成了一圈。   铁少庭直跨一步,剑吐如电。   “嗖”一声,剑芒过处,空中的三花,已幻为一天碎屑,纷纷随风而散。   他的剑在一吐之后,倒折而回,铿锵一声,插入鞘内,足下打了个旋风,已回坐于茅亭之内。   看到这里,任剑青脸上由衷地带出了一片笑容。   他已经来了很久了,一直就坐在溪边的这块石头上,他一直在静静地观察注意着铁少庭,智慧告诉他,使他不敢忽视铁少庭这个人。   俗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如果铁少庭还如同昔日一样的无能,他又何必前来送死?   任剑青有见于此,是以在一边静静地观察着他。他故意久久不出,使得对方心情愁闷,无知出剑,而泄出了剑招上的致胜机密!   该是何等遗憾而值得惋惜的一件事!   任剑青缓缓地站起身来,他分拂着眼前的芦花,向着茅亭一步步走来。   铁少庭已经看见了他,由亭内站起来,步下。   两个人面对面地相视在芦花原上。   铁少庭鼻子里哼了一声,道:“你来晚了!”   任剑青一笑道:“求死又何需太急?今夕何夕,铁兄你选择的这片地方好雅致!死也安逸!”   铁少庭眉头一皱,道:“青城山多承留情,铁某不忘前耻,今夜特为请教朋友你的剑上高招。”   任剑青冷冷一笑,道:“任某不才,要请教铁兄你如何一个比法?”   铁少庭狂笑了一声,“嗖”一声抽剑而出,倒竖鼻梁,大声道:“任朋友你这句话可就太好笑了,你我仇深似海,兵刃之下岂有戏玩之理?今夜之会,当是生死之会,任朋友,你请亮剑吧!”   任剑青淡淡地道:“当日之事,在下也曾向铁兄你解说过,理当为铁兄所谅解。大丈夫心胸开阔,当效日月之明。铁兄你如此量侠,令人齿冷!”   铁少庭嘿嘿连声冷笑不已。   “大丈夫恩怨分明,才是正理。”他怒声道:“阁下多言无用,请拔剑!”   任剑青右手后背着向外一展,长剑出鞘!   铁少庭道:“我们是死约会,不死不散。请!”   当下抱剑守一,目光炯炯地视向对方!   任剑青抱剑冷笑道:“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请!”   铁少庭足踏中锋,平剑刺来。   任剑青亦平剑而迎,双剑剑锋,互相一击,发出“叮”的一声轻响,紧接着,铁少庭鹰翻兔滚地已闪到了任剑青背后,掌中剑洒出了一天剑影,连人带剑,直向着任剑青背后扑了过去!   这一招果然厉害之极,人剑未至,先有一片冷森森的剑气扑面而来,在漫天的一片剑影里只有一个是实在的,但是你却不易分辨出来。   任剑青陡地转身,面对着对方这等凌厉的攻势,心头不禁怔了一下就在这一刹那间,对方的一片剑影已经搂头盖面而来,任剑青不敢确定这一片剑影中的真伪,但是他却由剑身上逼运出一片剑气,维护着正面全身,长剑面前一抖,“当”   一声,似乎和对方的宝剑撞击了一下,随着对方滑落的剑势,只听得“嘶”的一声,却把任剑青左面衣襟,划开了一道口子。   任剑青脸上一红,对于一个武林高手来说,这是一种奇耻大辱!   他身子向右面旋开,冷笑一声道:“好剑法!”   三字一出口,腾身而起,却向对方头上掠过,铁少庭伏身而避。   就在这一刹那,任剑青的剑如倒卷银龙般地向后挥出来,剑尖上的锋芒,陡地吐出了尺许,铁少庭大惊下一个疾滚,尽管如此,头上的一块包头,却被长剑扫过,连着一束长发,一并的斩落下来,散发如丝,连同着那方黑色的绸巾,在夜空里翩翩随风而舞!   铁少庭怒吼一声,挺剑而进,任剑青怪蟒翻身,回剑以迎。   双方以极快、几乎不易捉摸的身法,陡地接触,只听得一连串的剑锋交击之声,在极为短暂的时间里,彼此的剑锋已迎接了十二次,攻击了十二次剑招。   铁少庭怒吼一声,掌中剑“漫天飞雪”一招逼出,使得当前的任剑青不得不后退一步。   然而铁少庭并不迫上去,却疾快地转身而退。   任剑青心中一动,暗忖着对方的杀手将要到了,他有意轻叱一声,虚张声势地向前跨进一步,掌中剑作势向着铁少庭背上扎来——事实上他早已做好了万全的退身之势。   果然铁少庭认为天赐良机到了,他足下前跨半步,剑锋在一个疾转的势子里,由左臂之下猝然翻出。   剑出如虹,如银河倒卷。   好漂亮、好厉害的一招!   这正是他最得意、倚为制胜对方、凌厉、狠猛的一招——也就是他方才剑弑飞燕的一招!   银光乍泻的一刹那间,任剑青早已洞悉先机,他身子猛地一个倒仰,足尖用力一点,沿着铁少庭剑上所划出的弧形剑圈,身子如同一只扑袭在刀圈之上的狮子,不退反进!   双方的剑势都是那么的快,令人目不暇接!   铁少庭的这一招落空了,仅仅擦着对方的衣边滑了过去,而任剑青的剑势,反倒银河经天般地直劈而下。   此时此刻,铁少庭再要想逃开这一招剑势,可就是千难万难了!   铁少庭一刹那间面色苍白,他做梦也没有料想到,自己十拿九稳、处心积虑的一招,竟然会落了空,一招失手的结果,往往要赔上性命,在任剑青凌厉的剑招之下,他只有等待着死亡的降临,别无善策了。   暗影中,一个女子的口音,道:“不可!”   陡地人影一闪,“呛啷”一声大响,任剑青落下的剑锋被对方掌中一口旋光刺目的长剑架封住。   铁少庭绝处逢生,抬头惊看。   任剑青亦是一样的吃惊。   四只眼睛交视处,面前伫立着的是一个白衣长身的绝世佳人——“玉流星”江芷!   她的出现实在是再恰当不过,在危机一瞬间,解救了铁少庭一条性命。   只见她面若秋霜,目含痛泪,似怨又怜地打量着两个人,不胜委屈地道:“你们这是干什么……有什么深仇大恨,非得拼个你死我活?”   任剑青喟然一叹,退身不语。   铁少庭目光灼灼地逼视向江芷,又转向任剑青,忽然一声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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