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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引  子 第一章 魔 眼 第二章灵界之 突然暂露头角的名画家 第三章 禁锢之 床上的“悄悄话”

引  子     “眼睛是灵魂的窗子。”这是作家笔下描写人的眼睛最有代表性的一句,由它可幻化万千。

视觉是人最有势力、最美、感受讯息最多的感觉,人生百分之七十的活动由它引起,视觉中枢比其他动物更大,聪明人的视觉中枢又比愚钝的人大,大部分印象、知识、经验、鉴辨、情感……均由视觉滋生,恐怕就很少人注意到。

兀鹰的眼睛比人敏锐。但人的概念认为敏锐不是人的视觉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能否利用这个感觉带来知识,并能与别的心理反应产生感性和理性的判断。

我的眼睛本来与常人一样。可是,在一次偶然的意外中,眼睛受了伤,但视野因而扩阔,故事也发生了……

第一章 魔 眼     发光的“龙卷风”

经过十数日的春雨绵绵,难得今天太阳露出了笑脸。湿度、低气压和头顶上几乎也可以碰到的层层乌云,抑郁了许多天的翳闷,突然看到小小的一片蔚蓝的晴空,我的心情突然豁然开朗,很想活动一下。

驾驶着敞篷小跑车,迎着和风,晒着暖暖的夕阳,我的心情很愉快。

车子很快便转去了市区,奔驰在蜿蜒曲折的市郊公路上,来往的车辆较少,能把车速增快的感受,是懂得驾驶的人,所喜欢享受的乐趣。

在市区中,能把排挡推上五挡的机会不大,所以我经常觉得,将它买回来此地用,有点委屈了它。这想法使我下意识地,要经常创造机会,把它推上第五挡,仿佛这样就能补偿一下自己的歉意。

很快便抵达以大雾著称的山顶,把车停泊下来,跳出车厢,深深地吸了一口带着青草香味的清新空气。

我走到一幅绿草如茵的平地上,虽然草上还孕育着雨珠,也顾不得会把鞋子弄湿,稍作热身后,便在草坪上施展一套少林十三抓。三十三式操演下来时,风势急了,把背漉皆被汗水湿透的我,吹得很感凉快。

太阳被东方迅速吹来的雨云遮掩住了。云层也像挂上了铅一般,低坠了下来。风的速度愈来愈劲,云层之间的摩擦,因为高度和比重不同,风向回旋各异,因而亦增加。天色仿佛在慢慢地被拉上了黑幕地暗了下来。

我心中想:“这场雨一定很大!”

我珍惜跑车“兰茜”厢内附设的仪器,如果被雨淋湿,损失就大了。我立即跑回车边,正播着傍晚六时的“新闻报告”

很久没有身临其境的,仔细观察一下一场暴风雨是怎样形成的了。我这时突然产生这种童心,留了下来,看看大自然的杰作。

旋风从南方的海面骤然形成,扶摇直上,构成漏斗形状的一股黯黑的涡流。

“这是‘龙卷风’!”我忍不住惊叹出声。

出顶的气流霎时间停顿下来,变得一点风也没有了。我渐渐觉得耳膜胀痛,双手本能地掩着双耳。

“气压怎会变得这样快?”这种耳胀感觉我是熟悉的,每次飞机升降时,由于气压与血压的不平衡,就会产生压差现象。

虽然紧掩着耳朵,耳膜却还是愈来愈痛,似乎就要爆裂,把我疼痛得连脑子也胀了起来。还好我仍可听到声音——一种从远处传来的啸叫,渐渐移近。刹那间,整个山顶啸声四起,震耳欲聋。

我的眼睛睁得很大,看见黑柱迅速移近,也顾不了耳痛,连忙打开车门,钻入车厢,以快至我也不能相信自己竟会这样敏捷的速度,将两边玻璃绞起。

心下忖道:“这股龙卷风看来不大,而且刚刚成形,破坏力也不会太大。车壳和引擎虽是铝质,其他的都是钢的,加上自己的体重,就不怕被它卷走了。”

我虽然身在车里,眼晴却一刻也没有放过车外的情况变化。

我看到四周风生了。骤然变得很强,环绕着车子四方的植物,都向同一方向倒。细小的砂粒和碎石,开始滚动,瞬间车子四周,变成白茫茫一片。水珠、湿气、砂石混在一起,能见度几乎是零。车身和玻璃,传来了密集的“噼呖、啪啦”声音。我坐在座位内,仿似在碉堡中,受到四周的轻重机枪密袭。我下意识地绑上安全带。

车厢在摇晃,愈来愈剧烈。我的身体也像坐在怒海的一叶轻舟般,晃荡起来,双手要紧握着驾驶盘,才能避免抛离座位。

我感到驾驶盘突然可以旋动,心里明白车子的重量也有点吃不往,龙卷风所产生的旋转吸力。因为车子是后置引擎的设计,前轮部位较轻,被旋风吸离地面了。这时,我心里很恐惧,想逃离险境。我立即将“兰茜”启动,但“兰茜”只在怒吼,不能动,我只好再把引擎停下。

我感到呼吸渐渐困难,气压产生改变,被旋风产生的低气压将车厢存留的空气抽走了。我的耳朵逐渐丧失机能,听不到声音,只觉得非常疼痛。我一连吞咽了几口涎沫,情况没有一点改善。我要口鼻一齐吃力呼吸,才能维持最低限度的氧气需要。因此,我不能不将放在座后的潜水用的水肺设备,吃力地抵抗着剧烈的摇晃,搬至侧座来,将阀门扭开,将水肺导管的口承,塞入口腔之内,贪婪地连吸数口,身体缺氧的情况,才逐渐平复。

虽然一切所发生的事情,仅在一二分钟之间,我的感觉却仿似很长,我无法透过白茫茫的外界,看到什么东西,亦不知这种恶劣情况,会持续多久。我毅然将供气的阀门关小,希望节省筒内压缩空气的消耗。

我曾经历过多次的大自然恶劣环境,每次都凭自己的机智、体能和当地现场可利用的一切有助因素,虽然事后自己挣扎到筋疲力尽,但总能极尽人事,逃出生夭。这次的情况,与即往的处境完全不同,我竟然蠢到因贪一时的痛快,将自己置身于险境之中,并且将自己囚于车厢之内,变成“瓮中之鳖”,任由龙卷风肆恣蹂躏,自己却手足无措,发挥出一点抗衡的力量来。

几次我曾起意,打开车门跳出牢笼。但因车外白茫茫一片,情况如何,毫不明确。再者,车厢空气稀薄,要靠水肺才能呼吸,若然自己再轻举妄动,跳出车外,如不缺氧窒息,也不知被卷到哪里去了。我才把跳车的念头打消。气压愈来愈低,我体内像被充着气般,逐渐膨胀。我看到紧握驾驶盘的双手,像攀满了蚯蚓般,所有血管都凸了起来,蠕蠕窜动,挣扎着想破皮而出,身体像过量充气的气球,随时都会爆炸。

在频频的闪电光中,我充满血丝的眼睛,带着恐惧、无助和绝望,看到碰击车身的沙石渐渐减少,晃荡却加剧了,把着驾驶盘的双手,觉得无处着力,我立即改握座底,保持身体的稳定,以免随着晃动而碰伤身体。突然间,我的身体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抛向座背,脊背像被折断般疼痛,脑子和眼睛一起,同时产生天旋地转的感觉。好一会,我才意识到,我己经像火箭起飞时,太空人所采用了“躺坐”方式一样,车子已被旋风吸得竖起,车尾较重在下,像一块被旋转的硬币,以车子纵向中心线为轴,须着旋风作反时钟方向,慢慢旋转。

“我已身在旋风中心!”这是我当时尚算清醒,脑袋里所能分辨得出的情况。

旋转所生的离心力,使我脑部和脚部的血液骤增,龙其是脑部充血,我的意识逐渐模糊,可控肌及其他官能,也失去应有的控制。眼睛呆瞪着,眼珠几乎夺眶而出。

我的身体,因偏离转轴而产生抛离力,与安全带作着抗衡,像是试验着安全带的强度。这“试验”使我身体与车厢内壁产生碰击,我却没有疼痛——痛觉也消失了。我甚至连本能的求生意志,也没法凝聚,更谈不上生起挣扎的力量。

我完全昏迷前的一刹那,能留下记亿的印象,是迷迷糊糊的看到一口井,一口上大下小的、五光十色的、十分美丽的、没有水的“光井”,井底发着非常强烈的眩目的幻变的光,把整个井照得通亮。我连闭上眼睑的力量也没有,脑子闪出最后的意念:“原来天堂之门是这样美丽的!”天堂之门闭上了,我坠人黑暗之中!

我奇怪我会嗅到硫璜和臭氧的气味。

我不知自己是否已醒,只感到连续儿次强烈的震动和非常的疼痛,但不明确是哪里痛,仿似全身都在痛。我发觉自己的前额垂靠在驾驶盘上,眼前闪动着绿色的荧光:“六:二十三”、“六:二十四”……

我克服肌肉的疲软,以手撑着驾驶盘,将身体支起,希望解除安全带勒着前胸的窒息感觉。当我的背部倚着座背时,呼吸渐渐畅顺了。我发觉口里塞得满满的,连忙以指扣出,原来我将水肺通气管的口承咬断了。气筒也不在侧座上,也不在车厢内,即看到后窗的透明胶片不见了,大概被气筒碰撞,一齐飞出车外了。

车子的晃动减弱了,悬浮的感觉也消失。我不禁望出车外,即发觉身处于万籁俱寂的世界之中。我看见大大小小的石块纷纷下坠,混杂着枯枝小树……袭击车壳及车篷。我只感到车子密密的抖动,似被千万小锤无情地敲击,只看到车壳凹陷不断的增加,却听不到一点声音。幸好这种惨不忍睹的摧残,并没有大石、大树的参与。常识告诉我,轻的东酉是最后下坠的。

更幸运的,是这种无情的袭击,仅持续了数秒钟!真可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

从后窗外望,灰暗的天色中,隐约地可看到在下着雨,雨点很大,把悬浮不坠的空中沙尘,“洗涤”干净(我用洗涤来描述因为在我的辞藻,没法找出比洗涤更贴切的动词),效果就像车前的,模糊不清的挡风玻璃,被水和皂水混和,在电动水拨揩刮下,变得澄清一般。但雨点所清洗的是空气中的浮尘,不是我车子的挡风玻璃。

人的思想有时非常矛盾,刚才我还在为我自己是天字第一号的笨蛋、傻瓜、蠢猪……,危险稍为改善了一些,好像把说过的话全部忘了,连身在惊风骇浪、呼救无门的险况也忘了。

好奇心又充斥在脑之中,我突然想起曾看到一口上大下小的“光井”,没有水而会发光的井?哪里来的井?

“这是龙卷风的风眼!从下往上看,不就是上大下小吗?

”我高声狂呼,但我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重重叠叠的黑压压云层,使天色变暗,能见度仅及二百余公尺。我四周望去,寻找刚过去的龙卷风。看到它在北方,离我三百公尺左右,锥形的光四周,飘舞着许多七彩缤纷的物质,都是朝逆时钟方向,旋转上升。按理我身处北半球,由于地球自转的影响,旋风应该是顺时钟方向旋转才对。这个“发光的龙卷风”方向相反,说明它是由刚才南方海面的气压,忽然急剧增高,空气骤然急向四方流动,因此形成这个螺旋形状的反旋风,旋转的方向才会与正常的旋风相反。

但是,为什么这个反旋风会发光呢?

什么原因,致使南方海面的气压突然升高呢?

(事实上灾难并未过去。我把情事描述得这样详细,主要原因是这个不幸遭遇,对整个故事的密切的关系,很多环节对故事都有影响,上述的过程是追忆和整理过的。)

我看到的龙卷风,有很多次,有远有近,有大有小,但从来没有一个与今天看到的相似——螺旋滑斗的上方,竟然有像焰火般的光。要我形容这种光是怎样的,我只能勉强地说,光的亮度有些像烧电弧焊时,焊枝和焊物间的弧光,若入过电影院,看到过放影机镁光灯闪烁时的镁光金属燃烧光,小孩在节日燃烧的“滴滴金”光……统加起来也不及“光井”的七成。

光是这样的强烈,又是这样奇幻吸引,我看得呆了,甚至忘却用手去遮挡,或是将眼睛或脸转向别处,免受灼伤。现在想起来,当时我的眼睛的确已经被灼伤了。虽然那种不知从哪里来的强烈光线,只延续了三四秒,但这种比直视太阳还要强烈的光,我只看上一两秒,两只眼球的角膜,瞳孔虹彩的胍络膜及网膜视神经等,都受到破坏或者是“组织分裂”了。眼睛没被灼瞎,真可算是万幸!

我的视觉并没有消失,而且看到的绚丽色彩,比往常能看到的,多出很多,比三棱镜折射所得的太阳光的色散多得多,也并不是杨赫尔姆霍斯理论中的三原色可以调混出来的。这些色彩已经超越了人类给予颜色的定义,我真没法用文字来形容,只能用自己的概念,姑且将它命名叫“幻彩”吧!一方面“幻彩”二字,经常被人引用来形容美丽而变化多端的情境,另一方面,我怀疑我在那几秒钟所看到的,是我视觉神经受到骚扰所产生的错乱反应。

我凝视这强烈的“反旋风光”,主要的还不是被“幻彩”

所吸引。能令我惶乱失去控制的,是当时我看见了一些我本来不应该看见的东西。它们是这样不可思议,将我对宇宙的已往概念,完全推翻了,令我的脑子变成一片空白。我就是像一名刚出世的无知婴孩般,盯视着“幻彩”的迷离缥缈变化。人都有好奇心,对从来没有看过的东西,总想多望一望。“幻彩”

消失后,我的耳朵突然恢复了听觉,感到好像有一架“七四七”珍宝客机,在身前起飞,震耳的啸吼声渐近。脑子里即在后悔,这次出游没有拉了“卜算子”卜洛夫一起来。否则,我和他同时看到“幻彩”的云谲波诡,光怪陆离的景象,就可以省却我的一番唇舌了。

我像是在机场观望塔中,送走了一架珍宝客机般,愣楞的看着龙卷风消逝在北方的黑幕中。耳根突然的清静,黑夜的降临,使我产生如置身于幽冥的感觉,不寒而栗。霎不是滂沱大雨的敲击车壳声,和云层中的雷电交加,将我惊醒,我真不知道自己还会沉溺在那种脑子空白、神智停顿的状态要多久。

“噼呖”一声的春雷,随着强烈的闪电,在附近响起。我惊愕地随着闪电的余辉望去,朦胧的挡风玻璃外,仿佛有人在暴雨下踱步。我全身骤然像处于冰窖般,迅速地淌过一股冷流,鸡皮疙瘩和汗毛竖起,恐惧万分。

我怀疑自己眼花,直觉的反应是将四盏车头灯和水拨开关扭开,希望刚才所看到的仅是我的幻觉。

强烈的车头灯光束,把车头前方五十公尺内的事物,照射得一片通明。通过将雨水拨清的扇形区域,我可以清楚地看到前方的事物。

我用“事物”来描写眼前看到的,当然除了山顶存在着的一切景物外,还存在一些行为或变故。我所看到的,却不是人的行为,或者是人或大自然所做成的变故。这种“事物”是这样匪夷所思,为了免致罗嗦重覆,我留后面故事的对话中,再作叙述。

我在数秒间的“明智”决定,是立即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

(我用括号把“明智”和“可怕”两个形容词括起,原因是当时的决定,事后想来一点也不明智,而且非常笨拙,那个地方本来一点也不可怕,而且是我经常喜欢到的心爱地方之一。)

我浑噩地觉得“兰茜”在怒吼、在动,然后像一匹脱缰的野马,驰骋于崎岖的路上,不断地把我抛离“鞍座”。我看到树木、山石……在强烈的前灯照射下,高速地向我冲来,五光十色的,不该看到的“笑脸”,带着揶揄的手势迎来,然后连续地在两旁消失。我不知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只将自己交给了“兰茜”,让它将我带离这个可怕的地方。我只听到“兰茜”

所发出的“吼吼”和“吱吱”声,身体随着它的偏侧和产生的向心、离心力量,作相应的晃荡。我根本没发觉我的手脚也相应地在动。前灯光线下的景象,将我的注意力全都吸引住了。

我呼吸到死亡气息,我甚至弄不清自己是不是死了。我突然觉得自己的害怕很可笑,死了的人,还有什么可怕的?“哈哈,哈哈!”我肆意大笑,笑得全身剧痛:“原来死人也有痛觉的!”

“兰茜”的性能,得到了自由地尽情发挥,令到迎面而来的强光,纷纷向右方闪避,我的狂笑声和车尾破玻璃传入的咒骂声、“兰茜”的怒吼声,混杂在一起……

前面是一段很长的直路,“兰茜”跑得更快。我忽然看见迎面而来的强光,高速地将我的“同类”残忍地冲散,感到莫名的愤怒,立即吩咐“兰茜”傍向右方,阻挡着迎面强光的来路,引来一阵强光的忽骤摆动和“吱吱”的怪声,“兰茜”带着我的欢笑声,扬长而过。

直路尽处看似无路,忽然左方转出一红白相间的庞然大物,“兰茜”与它几乎撞在一起,只见它“吱吱”地把我抛向右方,离红白大物仅隔数公寸,擦身而过。我奇怪地觉得,前额有水流下。

“兰茜”像怕了熙来攘往的行人和车辆,跑跑停停的缓慢得像只蜗牛。我却被七彩缤纷的灯光眩惑了眼,连“兰茜”怎样钻入石牢,为什么会停下,都不了解。我机械地踏出车厢,走向另一个铁箱。

我发觉自己身处于一个熟悉的地方,万分疲倦地走进浴室,把汗湿的全身衣服脱下,蛄在淋浴花酒之下,开了全部阀门,在任由水流由头淋下,希望能将自己的疲劳消除,结果前额的烙痛把我震醒,发现处身在自己浴室中。

当冷水自头上洒下,我潜意识地闭上眼睛,发觉眼前的“光井”的光芒形状,还相当强烈地存在于自己紧闭了的眼睑之内,蓝白色的光影,历历澄现可见。我知道我的眼睛已经被灼伤了。我临离开车厢前,曾盯了数字钟的荧光屏一眼,记得屏上显出的,是七:十七。换言之,从“幻彩”的呈现到现在,足足已过去了五十多分钟,这“幻彩”印在眼幕的光影,还没有消散,说明是反常的现象,眼球角膜已受到了损害。

经过冷水的冲洒,我的脑筋没有刚才的混噩,可以正常转动了。我打开了浴盆上的镜箱门,拿出了含有轻量薄荷和维生素A 的眼滴药水,滴人满布红网的眼里,连眨数下,希望能阻止受灼伤的眼睛,不会恶化。

我心中奇怪自己怎会回到寓所里,我强制自己追忆这段心神恍惚、半失忆状态的过程。上述的梦一般的描述,就是我完全恢复意识后,追忆出来的心态。现在想起当时还没有死去,真为自己的侥幸,抹去一额冷汗。能够安全地回到寓所,简直是一项奇迹。

回想起当时疯狂地潜意识地驾驶着“兰茜”,对迎面而来车辆的车灯视若无睹,还将“兰茜”故意地越过反向车道,捣蛋一番,仅引起一阵混乱和咒骂,没引起连环撞车,在急转弯时,又能避过与“巴士”碰撞,真的好像有如神助。

“兰西”简直就像全自动化的,由程序控制的电脑跑车,能避进行人和车辆,通过红绿交通灯,会听从指挥,会停车及开车,能认得路,把我带回寓所大厦的地库停车场,并能停泊在自己车位里,端端正正的,并无越过间格界线。这一切没有神助,难道我的潜意识能办得到吗?可是神又在哪里?

不是神又是什么?难道是我在山顶上,看到我不该看的“事物”,我会误会为“同类”的幽灵?

我想不通,或者“卜算子”可以为我解释!

“卜算子”就是卜洛夫——我中学时的同学。他现在是本地“灵魂学”的权威之一,颇负国际声誉。今天我所看到的,我能找人解迷的,除了“卜算子”是最适当人选外,再没有别人。

拟人化的“维纳斯玫瑰”石像

事前我曾经先摇了电话,因此,我在卜洛夫的书房中,能找到他。要不,很难有人能在晚上八时后,在他家中找到他,不管他在家里,还是真的不在家里。

“卜算子”的脸色很难看,更没有一丝欢迎老友的挚诚,只见他蹙着眉,以沙哑而又混杂着抱怨的语气,说道:“你这孤魂野鬼,危言耸听的会捉耗子的小狗,今次又有什么‘骇人听闻’的经历,要到‘三宝殿’来讨论的?”

卜洛夫经常埋怨我,无事的是时候,永远不会找他叙旧,有了与他有关的疑难时,就来找他。他说我这个人,真正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势利”小人。看来今天晚上,又是有一个重要的“聚会”,被我这位老友“小人”耽误了,否则他不会给我“玄坛”脸孔的。

我只好嬉皮笑脸地,以轻松的语气,希望能将气分变得融洽:“大法师,我知道你是夜间工作的,晚上才是你的驱魔捉鬼的时间。我的事要是不重要的话,我会等待到明天下午,才到这里来将你从床中揪起。但事情的确太重要了,我若不趁我现在还有‘魔眼’法力在身,立即跑来与你这位权威人士交换意见,法力消失后,再谈你也不会相信了。”

我不理卜洛夫的数次企图截停,我一口气将黄昏前后所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像烧爆竹般说出。不知道是否我的口才好,侃侃说来娓娓动听,还是故事的内容吸引了他的兴趣。卜洛夫尽管提起左手看了数次表,居然乖乖地坐在破旧不堪的沙发里,静静地聆听到我将故事说完。虽然是短短的,前后加起来不到二十五分种的事,我竟曾用了一倍的时间,才能把它说完。我还删去了龙卷风的形成和消失的许多不重要枝节。

墙壁上的挂钟,现在是还差五分钟,就已经晚上九时正。卜洛夫听完故事,没作声,侧身拿起儿上的电话,拨了一个七位数的号码。

“喂,我是洛夫。我很抱歉,今晚临时有要事,不能出席。

卜洛夫说罢,走至一幅油画前,就像开门一般把它打开了,画后露出嵌火墙内的保险箱。卜洛夫以密码将它打开,箱门也不关,拿了一个长形锦匣,走回沙发坐下,将锦匣递了给我。

“你说你仍有‘魔眼’法力,试试你能从匣内的倒像中,看到些什么?”

我静静地接过锦匣,将盖轻轻揭开。我的眼睛突然一亮,我看到的是一尊长仅尺许的精美石像,它是以十八世纪的艺术手法雕刻的,石像泛彩晶莹,非常名贵可爱。我忍不住要用手去触摸它,却被卜洛夫突然而来的问话,使我抑制了这个冲动。

“我看到了‘维纳斯’!”我的回答充满诗意。

无论是谁,也猜不到我这句充满诗意的话,竟然会将卜洛夫唬吓得从沙发中跳了起来。

卜洛夫站在我跟前,以非常惊诧和迷惑的目光,盯着我目不转睛地足足有一分钟之久:“你怎会知道,我这个石像是代表美和爱之神‘维纳斯’?”

“它本身就是‘维纳斯’石像嘛!谁也知道啦。”

“你以前看见过这石像?”

“大法师,现在是二十世纪了,人们的知识水平都普遍提高。我相信本地一半以上的人,看见这半裸的断臂美人,都会叫得出它是爱神‘维纳斯’!”

“半裸、断臂?”卜洛夫惊叫起来。

这回轮到我感到奇怪和诧异了,谁也知道这座希腊女神像是半裸和断臂啦,为什么卜洛夫像是第一次听到的一般,为这尊神像惊叹起来?

“人们认为这尊女神像臂断了而婉惜,很多艺术家、雕刻家都试图替它修补上双臂,却发觉无论怎样,也没法能恰当地将手的安放位置设计出来,而又能保持原来的美态。这是众人皆知…

…”

“我说的是这尊石像!”卜洛夫不耐烦地,粗莽的截断我的话,指着我双手扶放在膝上的锦匣中石像,高声地说。

我垂头再看了一眼锦匣内的石像,无论怎样看,也是与普通工艺品店窗橱中,所展出的石膏“维纳斯”像,没有分别。一定要我说的话,就是卜洛夫的石像,石质和雕刻功夫,比市面看到的,当然精细得多,线条也美得多。尤其是石质的取材配合,更是一绝!露出的裸体,是肉色的,小腹下的裙裾,是粉红色的,头发是金黄色的……这样晶莹可爱,所以我第一眼看到它,就忍不住要触摸它,我甚至意识到触摸时,会产生的“柔软”、“温暖”和滑腻的感觉。

“维纳斯”都是一样的啦,你这尊也没有什么两样!只不过石质好,雕刻家的对石色的设计和配合,雕刻技巧的精细熟练,比一般好得很多吧!”

卜洛夫听了我的话,半声不响地跑出书房。四秒钟不到,又一溜烟跑回来,手里拿着一面镜子。在锦匣侧面调整着角度。

“你从镜中,可以看到石像吗?”

从卜洛夫将镜晃动,调整着角度开始,我就知道卜洛夫要我观看镜子中的石像。因为镜面的反射角向着我。我的目光也就专注在镜面上,刹那间,我愣住了,连卜洛夫的问话也听不到。我的目光忙得很,膝上的石像和镜中的石像往复不停地转换着。我甚至在摇头,用手不停的拭了几次眼睛,所看到的,还是令我难以置信。

“大法师,你又在捣什么蛋,拿面‘魔镜’来唬哧我,令我产生幻觉!”

“这不是‘魔镜’……你先告诉我,你在镜子里看到的石像是怎样的?”

“别作弄我了,我还不知你玩我的诡计,想用一张玫瑰雕塑照片,来骗我上当。告诉你,你找照片,也不要找太离谱的,应该找一张像这石像这样细腻……哎哟!”

我不能不惊叫出声。因为我正在洋洋得意地,揶揄着卜洛夫品味差,说到爱神像皮肤的细腻时,我的食中二指,忍不住抚摸着石像,眼睛却注视镜中的反映。

我这动作,是想藉手指的触觉,分辨锦匣中“石像”,证实我视觉上的分歧,锦匣中直接看到的是真实的,还是镜中间接的才是真实的?

我的触觉证实了,间接从镜中的,才是真的!

我简直不敢相信这个事实,因为这是不可能的。一样物件,怎会产生两种映像呢?

我的眸子,惊诧地转投在锦匣的石像中,看到的仍是无懈可击的精致绝伦的“维纳斯”,它是这样的娇美、柔滑、丰盈……

我的手指,怎会告诉我,它却又是这样棱角峥嵘,粗糙宛若蒺藜呢?我忍不住又将食指按住“维纳斯”高耸的双峰上,触觉却不是两点微凸的乳蒂和两个半球状的平滑表面,而是三尖八角的两座刺手的荆棘!我立即抽指改抚它的小腹,触觉也说明不是平坦圆滑的波状起伏,而是粗糙的鳞甲状的表面。

我转头望向卜洛夫,目光一定非常迷乱。

“这到底是什么一回事?”

卜洛夫耸耸肩,将镜子放在几上,坐在我身旁。

“它的确是一尊‘维纳斯’!它是公元前三四世纪的艺术品,神奇的艺术品,已经辗转于收藏家手中,流浪了二千多年了。

“我问的是为什么会这样!”我觉得卜洛夫有点答非所问,解决不了我的疑惑,不能不再强调一下。

卜洛夫好像充耳不闻,继续他的话,把我当作门外汉,对玄学一窍不通。

“玄学中,希腊发源相当早。有一种‘心物二元论’学说。

“我懂‘二元论’。”我为了不让卜洛夫罗嗦下去,便把我的“形而上学”心得,先作发表:“柏拉图的观念(实有)与非有,阿里斯多德的形与质,笛卡儿的神与世界……我都涉猎过。

以两项原理来说明事象的,就是‘二元论’。”

卜洛夫惊诧地看着我,仿佛把我看成是一具满脑子充斥着物理、电子、机械的电脑人,软件资料中应该没有玄学的、哲学的数据似的。

“好!”卜洛夫终于点点头:“赫马斯的‘心物二元论’是将神与物质对立。赫马斯文书中,说:‘我们的祖先,创造了神祗和精灵等等,并隆重地雕刻了它们,并对它们施与咒语,留给世人后代,以它们的灵验,指引世人超善厌恶。这些雕像,是宇宙真理的表征,同时亦带着生命和智慧的魔法介体。这个‘维纳斯’,就是当年的雕塑之一。我所看见的,正如你从镜子看到的一样是一束拟人形化了的玫瑰花。但当时,雕刻者和施法者的观念,它是表征着美与爱之神‘维纳斯’。”

我听到卜洛夫的最后一句话,吓得我几乎从沙发跳了起来,要不是卜洛夫手快,把锦匣及时抢回杯里,相信锦匣和石像,一定会摔落地上。那时……惨了。

“你怎可以乱来!”卜洛夫惊得连口唇也泛白:“这尊‘维纳斯’是无价之宝!人家是投了五百万美金的保险,刚交来我处鉴定,希望证实它究竟是公元前四世纪的产品,还是十九世纪‘玫瑰战争’时的产品。无论是那个世纪的,都是无价之宝!摔破了就算你赔得起,世上也不见了一具精致的艺术品。何况它又经你证实,确定是附有咒语的?”

我也有点觉得自己的轻率鲁莽,脸色绯红。但心中的震栗,却多于羞愧。

“你……你是说,我……我的精神……分……分裂?或者是视觉神经……分裂?”我对这个突然而来的事实,一下间无法接纳。全身冰凉的,像浸溺在太平洋的怒海当中,把卜洛夫当作一片浮木,紧握它希望逃出生天。我的目光,无助地投向卜洛夫,相信一定充满着迷惘和绝望。

“分裂?”卜洛夫也站了起来,将锦匣小心地盖上并扣好,走至保险箱,将锦匣放好,然后锁上,转头望着我:“你怎会有这样的想法?我却认为这是玄学的一种突破!要不,我刚才就不会冒这样大的险,轻率地拿,维纳斯,来作试验了。”

“试验?试验我?”我被他这番没头没尾的话,引起了好奇心而分散了我的心。

“对,试验你所说的。‘魔眼’是否像你说一般,可以看到别人所不能看到的东西。”

这时,我看到卜洛夫跑出去取镜子,回来时忘了关拢的书房门,突然无风自开,我看到洁蒂(卜洛夫的富有妻子)悄悄地走进来,静静地坐在卜洛夫背后的角落里,以食指放在唇当中,向我作出“禁声”的手势。因此,我也没向她打招呼。卜洛夫却未发现书房中,己经多了一个人——他的妻子。

“你的试验结果是怎样?”

“肯定的!你的确如你说一般,眼睛具有某种不可思议、不可究诘的法力。我相信它是由那‘旋风光’赋予你的,因而你连拟人化玫瑰石,也能看到它是‘维纳斯’。说真的,这块石自出土以来,从来还没有人肯定它就是那块拟‘维纳斯’的玫瑰石,你己经把它看得很清楚了,有空时必须替我写一份报告,以作我鉴定的补充资料。”

卜洛夫的最后几句话,令我感到好气又好笑,心情也轻松下来:“这事情好办,琪琪(我的女秘书)常说,我的口述和她的速记配合,再加上一点修辞学和情节的调整,便成了一本很吸引人的科幻小说。大概她读卫先生的小说多了,也劝我改行出版小说,自己的古怪行径和经历,公诸于世。”我打趣地笑了笑,也向洁蒂打了一个她才看得到的揶揄手势:“你要我用那一国文字,打这份报告?拉丁文呢?还是希伯莱文?”

洁蒂在抿嘴偷笑,站了起来,连步姗姗的,从黑暗的角落走向卜洛夫背后,以手势鼓动我继续作弄她的丈夫。她嘴里好像在说着话,我却听不到。当她走近灯光所及处时,我却惊讶得目瞪口呆了——我竟然可以透过“洁蒂”的娇躯,看到壁橱上摆满的各式各类玄学书籍!

(我用括号加在“洁蒂”身上,因为我当时就意识到,我所看见的,不是洁蒂的肉体,而是她的“灵魂”之类的“事物”。

“你能用拉丁文当然最好啦,省得我再要翻译。”卜洛夫抬头望向我,见我惊愕的目盯他身后,连忙随着我的目光转身观看,神情显得莫名其妙。

“洁蒂”看见卜洛夫转身着着她,像是发觉有趣的事情不能继续玩下去,耸耸肩地向我作了一个手势:“都是你!把事情破坏了。”我仅能以无奈的苦笑作答,事实上我无论怎样聪颖,口才有多好,在这种情况下,心情的复杂是当然的,还能找到比苦笑更恰当的答覆吗?

我目送“洁蒂”兴致索然地转身,飘忽地(她是动作太迅速了。我自问没法做得到)离开书房,并将房门“嘭”的一声带上。

卜洛夫当然不会看到“洁蒂”,但他却能眼随我的目光,看到书房的门无故地自动关上。他立即走到我身旁,双手紧握我的右臂,我感到他的手在抖颤着。

“刚才有谁来过了?”

卜洛夫承认了我的“魔眼”,能看到一些他没“法力”看到的事物,现在看到我的目光移动,书房门又自动闭上,问出这样的奇怪问题,一点也不惊奇的。

我昏惑地点点头苦笑:“是的。‘洁蒂’来过!”

“洁蒂?你这‘捣蛋’,怎可以将洁蒂来开玩笑?”卜洛夫满脸怒容,双眼几乎夺眶而出,但看见我的满脸悃诚,没有丝毫开玩笑的神态:“真的,真的是洁蒂?”人们对这种事物都敏感地认为,当人死后才会出现的。

“她来书房干吗?”我很奇怪卜洛夫只关心这点。

“看来,她,想看看你在作什么,却发现我在场,与你谈着试验‘魔眼’的怪事,便静静地坐在角落里,聆听你的‘伟论’。”

“你这‘捣蛋’为什么不告诉我?”

(唉!既然卜洛夫两次提起“捣蛋”这个绰号,我也不能不略占一点篇幅,介绍一下这个中学时代,不太光彩的“雅号”了。这是由于我念中学时,是一名活跃分子,凡是社团我都有参加。文的有音乐、文艺、戏剧,武的如足球、柔道、拳击……大概是性格喜欢促狭吧,我在各个社团都经常作弄人,带来不少欢笑。因此大家便冠了我这个……“小捣蛋”雅号,不腔而走。很多现在的朋友,偶而也跟着叫,认为它是昵称,令我十分尴尬,有伤现在的“尊严”。总算他们还识大体,把“小”字略去了。)

事情愈来愈怪异,“旋风光”中我所看到的,只不过是一些不认识的、半透明的、穿着各种时代不同的服饰的、年纪老幼不同的男女“精灵”,观感上由于彼此不认识,没有友谊和感情维系,仅认为诡异神秘,毛骨悚然,看到了“洁蒂”活生生的人的“灵魂”,感受就大大过异了。除了上述的感觉外,还加上一种莫名其妙的、张皇失措的、疑信参半的、疑心生暗鬼的优忱。直觉地意识到,“幽灵”是人死后,才会出现的“事物”。难怪我下意识地为洁蒂的安全耽心。

我带着忧虑和同情的目光,看着卜洛夫:“洁蒂呢?洁蒂在哪里?”

卜洛夫的脸色很难看,白得比我在“旋风光”所看到的脸,还要灰白。我相信他的心态和意识,一定也和我刚才所想的--样。(卜洛夫的反应竟然这样迟钝)

卜洛夫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迅速地走至电话旁,匆匆地在拨电话。颤抖着的手指,加上脑子紊乱浑噩,我看见他按了三次截线钮,才将电话接通。

“喂,你是妈妈……‘洁蒂’呢……睡了?麻烦你到房中,叫醒她!叫她来听电话……”

“喂,洁蒂吗?”卜洛夫吁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苦笑,额前渗出了豆大的汗珠。我也轻轻地吁了一口气,暗骂自己杞人忧天,荒诞地乱搭线,聊想起不祥的事来。

“没……没有什么……我忽然想起你,想……想听听你的声音,原来你的声音,听来这样可爱……什么?我没有神经错乱!

只是想……想和你谈谈,对不起,吵醒你,什么?做梦在我书房见到我和捣蛋谈话,真的吗?他倒真的在这里。很巧合吧?”

卜洛夫突然将听筒转给我:“洁蒂要跟你通话。”口气酸酸的。

我接过电话:“喂,洁蒂吗?是不是大法师欺负了你?躲回娘家去发脾气?”洁蒂与我性格相近,最喜欢与我瞎谈。因此,我成为卜洛夫家所有朋友中,最受欢迎的一个,卜洛夫曾经为此,吃过醋。

“乱弹琴,洛夫怎敢欺负我?要是这样,太阳打西方出来了!”洁蒂娇憨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这几句话说来威风凛凛。

“那么既然未卜先知,知道我来了,这才躲开的?是吗?”

“鬼才知道你来了!”

“大法师说,你知道我来了这里了。”

“洛夫说的?乱弹琴!他修了这么多年,也没法做到的事,我却能做到了?那我岂不成了天生的女巫?能知过去未来,呼风唤雨?”

“别扯淡了。快告诉我们,你怎会知道我来这里的?”

洁蒂在电话的那一端“咯咯”地娇笑,好一会才带着促狭的语气说道:“你那‘魔眼’,不是什么都能看到的吗?”

洁蒂的答非所问,是故意的吊我的胃口,可是她突然的提起了“魔眼”,反而露了马脚,给我抓住了线索。

“‘魔眼’?你连我的秘密也卜算出来了?”我故意重覆洁蒂的话,好让卜洛夫也知道我和他的太太,在谈些什么,省得他像热锅上的蚂蚁,在我身旁团团转,急得满头大汗。

“了不起,对吗?咯咯,咯咯。过两天我连你的女朋友,姓甚名谁,也会知道了。看你还有什么秘密可保?经常神秘兮兮的。”

“你才卖关子,故作玄虚呢!让我拆穿你的西洋镜,省得你口沫横飞,浅湿了你的睡袍吧……”

洁蒂焦急地截断了我的话:“你会知道我的秘密?那这回你便是男巫了。”

“我是男巫?不,我不是男巫,只是我知道你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和洛夫谈话。哈,这梦却是真实的。我有‘魔眼’,我甚至可以看透你的身体!”

“不会是真的吧?嗅,你不能望过来……”

洁蒂那边传来一声惊呼,我才意识到我的话,有一点无心的语病。我只不过将刚才的情境,我可以透过她,看到书橱上的书说出来。洁蒂大概误会了,以为我能看透她的衣服,看到她的胴体,甚至法力高强到在电话的这一边,也可以看透电话那一边的她。

“哈哈!”我猜这时的洁蒂,一定慌张地双手紧掩着酥胸:

“哈哈,不用遮掩了?什么也看得一清二楚了。‘珍芳达’的健身舞,效果不错嘛,我真佩服你的毅力,把身段保持得这样健美。”我说的完全是真心话,不过在现在的情况下说出来,洁蒂的感觉,就像一丝不挂,裸露袒裎的面对着我。想到她现在的掩着双峰,合双腿的狼狈样子,忍不住开心地大笑了起来。

“捣蛋,你这缺德鬼!不准你再望过来!”

“洁蒂,我骗你的。你的身体我想会看得透!”

“死‘捣蛋’,病‘捣蛋’!你不要走,我现在赶回家,把你打一顿,才能消气。”

“你不用赶回来,只要再睡一会,作一个打我的梦,就行了。”

“死‘捣蛋’,你真的看到了我的梦境?我还以为这次可以把你玩弄一番,让你芒刺在背,寝食不安。”

“我才不会像洛夫一样,被你玩弄于指掌之间呢!你是如来佛,我却不是孙悟空。你的孙悟空现在真的是忧心如焚了,你快安慰安慰他吧。”我不理洁蒂还在说些什么,把听筒塞给了卜洛夫。

卜洛夫把听筒靠在耳边,口里说着话,又像插不上嘴。好会儿才有机会说道:“洁蒂,我是洛夫。”

卜洛夫“唔”、“哦”了一阵,才将电话挂断。

“奇怪,洁蒂果真如我所见的做了一场梦!”我对卜洛夫说道。

“对了,这么一来又证实了一桩事,你连梦境所出现的‘人物’,也能看到了。”卜算子露出奇异的神色。

“事实是这样。”我无奈地点头,迷惘愈来愈深。

“十九世纪末,在伦敦有一个‘黄金黎明赫马斯会’,扩充了世纪初汉国玄学家的学说,除了补充了李维的‘人类的意志’对应和灵体之光,还增加了想像力合共四项魔法基本法则。‘黄金黎明’还有‘世界之魂’等论说。认为法力掌握到一定阶段,可利用透视力,利用灵体之光,在某地与灵体相会……”

“理论太玄、太空泛了。难道我突然法力就自动达到他们所说的某一阶段?”我截断了洛夫的话,显得很不耐烦:“我认为这些理论、学说,都不能解释我的怪现象!”

“你别这样急嘛,我的话还未说完呢!”卜洛夫胸有成竹:

“黄金黎明,还有一种色彩理论,说色彩若能适当地与传统知识互相配合,则可以成为精神与物质世界之间的枢纽,亦即是灵体之光的门,可以接触‘世界之魂’!”

“色彩、灵体之光、世界之魂。”我缓慢地归纳卜洛夫最后这段话,脑筋却在转个不停:“有点门路了。旋风光、幻彩、魔眼、精灵、灵魂……”无论怎样将这些因素,排列组合,也串不出一个具有说服力的结论来,我有点沮丧。

卜洛夫也在沉思,我相信他己尽了最大的能力,以他多年的研究心得,才绞出上述有关的脑汁出来。现在,大概随着我最后的话,也像我一般,企图联想出一个玄学上说得通的结论来。

“黄金黎明是怎样没落了的?”

“初期是在二十世纪初,因会员间分裂成许多敌对派系,开始瓦解而渐渐结束,一九七O年,美国西岸,又成立了‘黄金黎明’,的重建教团了,它是一种巫术团体的地下组织了。““一九七0年?一九七0年已进入了太空、电脑时代了,竟然还有人要建‘黄金黎明’?”

卜洛夫像被我这句话,刮了一下耳光,整个人跳了起来,高声抗议道:“你这句话算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们这拨子研究玄学的人是时代的渣滓、是迷信者、是太空的垃圾?那你还来找我干吗?走去太空研究中心,按几下键盘好了,电脑便会给你‘正确’答案的。”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卜洛夫这名“好好先生”发这样大的脾气。从前我认为他是逆来顺受的,现在我得须要再作重新的评估。事实上,人们对自己意愿选择的专业,有虔诚的尊敬与热爱,亦很敏感,稍被侵犯,就会引发一股神圣的力量,加以捍卫。就像对自己的情人般,爱护疼惜备至。我的那句话,的确也无心地伤及他的自尊心。

“对不起,我说的是科学昌明的美国人!”我内疚地加以解释:“事实上,即使他们科技多发达,亦有很多事情,他们仍没有科学逻辑,加以完满解释的。”

卜洛夫也明白我冲口而出的那句话,并不是有意轻蔑玄学!

否则“幻彩”事后,我会在第一时间找的,是别人而不是他了。

现在的心情相当复杂,我是从他的脸上表情以及向我用手向空虚拍,作出少安勿躁的手势看出来的。他眉心深锁,而含苦笑:“我不是因为这些科学不能解释的谜,那会把头钻入这个无底潭中,无休无止的不断摸索呢!人们自有思想开始,就产生信仰,广义的说,人们都是迷信的,只不过是程度和偶像各异罢了。哲学上认为,我们所认识的事物,要看到的才算实在,才是真理。存在和真理是主观条件决定了,而不是本身独立地存在的。伦理学却认为,道德法则不是一成不变的,它随着时代、社会的,迁而改变。美学上则认为美的存在,有主观和客观的因素,即语所说:‘情人眼里出西施’,观点与角度不同,美的观感也各异……

“相对论”

“爱因斯坦的相对论,时间和空间也是相对的。他的物质附近的次元空间概念,与欧几里德的立体几何学大大不同,超越了我们一般人的时空常识之外,除了我们常见的三度(长、阔、高)

空间外,还有第四度空间。这第四度空间,存在时空的相对关系之中。”

“你是说灵魂存在于第四度空间里?”

“否则存在哪里?”

“那么,你现在可以看到第四度空间的事物了!”

“看来暂时只有这样解释了。”

“要经过极度强烈的光,刺激眼睛,才能看到第四空间的事物?”

“是的幻彩,光,魔眼。”我机械地回答着卜洛夫,脑子里却漫无边际地,东拉西扯的,在玩着砌图游戏,希望能拼凑出一个解答,我自己认为满意的解答来。

“光、眼睛、第四空间。”卜洛夫更将情况,作了进一步的精简。

“光?对,光。人能看到的光,仅能在三棱镜折射下,分散出来的红、橙、黄、绿、青、蓝、紫等,七种光波波长范围内的光。紫外光和红外线的光,就看不见了。‘幻彩’是超越了这个范畴。换句说话,第四空间,或者是灵魂,是存在于紫外或红外的领域里。”我说到这里,满腔的阴灵尽散,心中十分舒畅,就像傍晚时,乍见久违了的太阳和蔚蓝的天空般。

“红外线太热了!”卜洛夫有点为幽灵担忧,认为神圣的好东西,不应再受煎熬。

“紫外光虽然也灼人,到底还是冷光!反正辐射光都是灼人的!”

“紫外光温和得多了!”

“我有一种奇怪感觉:紫外光比较辽阔高旷,应该是天堂的所在,红外线比较狭隘局促,那该是地狱之域了!要是真的有天国与地狱的话。”

“这个比喻我很乐意接纳!”

第一章之3 眼睛不争气

回到了寓所,已经是翌日凌晨二时五十分了。想不到竟会在卜洛夫那里,逗留了将近七小时!

我觉得从来没有过的疲倦,眼皮像吊上了十公斤重的铅垂,倒在床上立即便呼呼酣睡过去。

我好像才刚睡过去,又被电话的铃声吵醒了。我觉得眼皮更重,连睁开一线要看看电话,以便拿起电话筒也办不到,只好摸索地将它从床侧柜子上,瞎拿在手:“喂!”我有气无力地说。

“喂,波士吗?今天为什么这么晚还未上班?”耳中传来琪琪的声音。

“琪琪?你捣什么蛋?天还未亮,就把我吵酲,叫我上班?”

“你才是‘捣蛋’呢!快要下班吃午饭了,还说天还未亮!”琪琪是个小“捣蛋”,常常喜欢跟我搭杠。大概因为昨天晚上,我忘记了她的约会——去看电影,失了约,打电话来跟我捣蛋。

“对不起,昨天突然发生了事情,失了约。今天吃饭、看电影、再上的士高,当作赔罪,好了吧?我才刚睡下,累得要命,连眼睛也睁不开。饶饶我,让我再睡会吧。”说罢,我一连打了两个呵欠。

“你这促狭鬼,还好意思提昨晚的事?我昨天晚上,从七时四十分起,整个晚上坐在电话旁边,每隔十五分钟,就给你一个电话,拨到我的食指也迟钝了。你到底去了哪里。捣蛋?

害我一直到凌晨两时多钟,还心挂挂的的没法睡得着!”琪琪立心要与我蘑菇下去,我是没法招架的,谁叫我喜欢她,并聘请她当我的女秘书?

我唯一的办法就是投降、求饶:“我的好小姐呀,我二时五十分回来,连衣服也没脱下就睡下。刚闭上眼睛。又被你吵醒,九点半再来电话叫醒我吧。”

“我的好先生呀,”琪琪学着我的口吻:“现在已经是十二点五十一分了,你是说要我晚上九点半才把你叫醒吗?”

琪琪这股傻劲,又可爱又可恶。我就是喜欢她这一点,打听、采访资料时,无往而不利,才聘她为助手。当然,她的外国语天才——懂五大洲十数国语言和文字,这是主要的因素。

但她要是把这股劲用到我身上来时,我就吃不消了。

“不要开玩笑了,好不好?”

“谁跟你开玩笑了?我开了什么玩笑了!”

“你说现在已经是十二点五十一分,还不是在开我的玩笑?”

“我真给你气死!谁诳过你?你不跟我‘捣蛋’,就谢天谢地了。我的好先生,麻烦你睁开尊眼,看看你床头的闹钟吧?”琪琪的语气,真像受了莫大的委屈,有点反过来求饶似的有冤无处诉。

听到了这种声调,即便是陌生的女郎,用这种语气对我说话,也会提起我的男子气概,呵护一番,何况是琪琪?看情形想再睡也办不到了,我只好乖乖的试图睁开眼睛,证实一下琪琪有没有诳我?

我“努力”地试图睁眼(睁眼何须用力?我把努力二字括上,表示我的确用了力,甚至用手指去帮助),但仍然失败,反而把眼晴弄痛了。

“哎哟!”我痛得叫了出声。

“喂,喂,喂!‘捣蛋’,你又捣什么蛋?”琪琪关心地焦急的追问。

“我没法睁眼,眼睛很痛!”

“真的?你不是骗我,要我跑一趟吧!”声音充满疑惑,仍认为我又在捣蛋。我不禁想起“狼来了”的童话故事,后悔令人上当得多了,没有人相信我的真话。但是,我从来就没有诳过琪琪的呀!这大概是“盛名”所累,今后真的要改这份德性了。

我没好气地,感到有点委屈:“不信就拉倒好了,谁要你跑一趟来着!”

琪琪很少听到我向她发脾气,突然被我这样顶撞,愣了一会,焦急起来:“我这就来,你乖乖的躺在床上,不要乱动。

“卡嗒!”琪琪不等我的回话,就挂断了线,显然心里很焦虑。

手的触觉告诉我,我的眼帘凝结了厚厚的眼胶,把眼皮粘在一起,因而没法睁开。上下睫毛也被硬化了的眼胶糊着了。

记得中学时,同学会发生过一次“蛋战”,彼此以鸡蛋当作手榴弹,在郊外野餐时引起大战,我不幸眼旁中了“蛋”,蛋壳碎片陷入眼球内。翌日早晨起床时,左眼就曾经有过类似的经验,粘得牢牢的睁不开。结果劳烦了当眼科医生的方伯伯,用温水化开了,将刺人眼球的蛋壳拨去,休息了三天,才恢复正常。

“难道我的眼真的被灼伤了?这病征就像电焊工人,没有用护色罩工作,引起眼灼反应一样。看来我要眼睛肿病几天了!”我禁不住在胡思乱想:“想不到兜一次风,到大雾山舒展一下筋骨,却惹来一连串的祸患!”

我心里虽然有点感慨,却没有半点后悔此行,反而觉得自己很侥幸,能有这样匪夷所思的际遇。想起能由自己,揭开这个困惑了数千年之迹,那份兴奋的感觉,再辛苦一些,也不会放在眼下了。

正想欠身起床了,摸索到浴室,放一脸盆热水,将眼胶化开。身旁突然响起一声娇叱,把我吓得倒回床里,心里忐忑乱跳。

“捣蛋!你想干什么?”

琪琪有我寓所的钥匙,大概她心里仍然以为我在恶作剧,入屋后便像波斯猫般,了无声息地蹑足走在厚厚的地毯上,摸入房来观察,并意图把我吓一跳。结果看见我真的像瞎子般,双手向前探索地,笨拙的企图起床,这才把我斥喝住了。

“像小偷般鬼鬼祟祟的,把我吓唬得大吃一惊。人吓人无药可救的呀!”我猜不到琪琪这么快便抵达,她一向讲究仪态,莲步姗姗,婀娜多姿的。我的办公室虽然离寓所不远,平时走最少要十分钟。琪琪连等升降机在内,这段路仅用了四分钟,相信打破世界纪录了。

“瞎扯谈!那会有小偷向户主高声嚷嚷的?”

“那么就是这里的女主人在家里大发雌成了?”

琪琪轻轻地坐在我身边,用纤纤玉手,按在我嘴唇上:“看你呀!眼睛肿肿红红的,不知昨晚窥看了那位姑娘出浴,溅了脏水入眼,还敢在乱讨便宜?”琪琪嘴里不肯吃亏,声调却十分娇憨和关心的。她用手轻抚我的眼盖:“怎么弄的?是不是给人捉奸在床,被人打成这个样子?”

“‘猫’嘴里长不出象牙。这话真有一点道理!”我向来昵称琪琪为“波斯猫”的。

“话也不会说,应该是……差点又给你讨了便宜!别扯蛋了,快告诉我应该怎么办吧!方伯伯还要过一会,才能赶到的。”

我心里突然流过一股暖流,自从母亲去世后,这种感受渐渐陌生了,每每想及均惆怅万分。原来有一位红颜知己,还能再重温这种母性的爱。虽然琪琪的这份关怀,还加了几分蜜糖,甜了些,性质不同,用意却是无可异议的,完全一样。

我捏了一下琪琪的手,表示谢意:“我需要一些温水和一只眼杯,眼杯放在……”

“我知道它在哪。”琪琪掐脱我捏的手,用它拍拍我的前额:“乖乖地躺着,我这就去拿你要的东西。”床塾一轻,琪琪溜走,给我带来一阵香风。

浴室里传来洗涤声,煤气热水器的燃烧声。不一会,琪琪又坐在我身旁。“叮叮、当当”地带来了不少瓷器碰击声。

琪琪把我当作“病入膏肓”的病人般,吃力地搀扶着我,靠在床背的枕头上,富有弹性的酥胸,摩擦着我左边的臂膀,令我骚痒难耐。我忍不住一把将琪琪拥入怀,低头吻下去,谁知吻到的却是她的前额,惹得她“格格”娇笑,将我推开。

“这真是人盲心不盲,变成这样子了,还要想揩油?死性不改!快来敷眼吧。”

琪琪并没有利用洗眼杯来盛温水,让我浸眼,换了用药棉渗了温水,敷在我眼眶上。因此,要将我的头,按下枕在叠起在靠背的第二个枕头上。

“你的眼红肿了,用眼杯会压痛你的!”

还是女孩子比较心思缜密,不怕麻烦,凡事都能想得比男子周到,我又摸索到琪琪的小手,轻轻地捏着。

在琪琪的频频地冷了又换渗透温水的药棉过程中,我简单地将昨天黄昏前后所发生的奇幻遭遇,告诉了她,并将在卜洛夫家中的讨论结果,和洁蒂的梦境及有趣的电话中的对话。

琪琪知道我谈起公事来,是一本正经的,决不瞎扯淡。但有必要时,会作一些“善意”的隐瞒,以免当事人尴尬。

“有了‘魔眼’,你岂不是目不暇给。”

“是的,我真猜不到,竟会有这样多幽灵!”

“它……它们都穿有衣服吗?”

“我只能说仅看见一些半透明的影子。”

“那你怎能肯定它们是幽灵?”

“半透明啦、飘逸轻盈啦、可以升空啦……除了幽灵,还有什么东西能够这样?”

“你说它们是人类的灵魂,是吗?”

“就像我看到洁蒂时一样,你说,它们是否人类的幽灵?

“洁蒂当时穿什么衣服?”

这问题可难倒我了,我竟没注意到洁蒂走入书房时,穿的究竟是什么衣服,甚至有没有穿衣服。

“我……没看清楚,她在暗处对比较明晰,轮廓相当清楚,大概我和卜算子讨论得太专注了,没注意到洁蒂的服饰。但当她走到亮处时,我透过她的身体,可以看到墙壁书橱上的书,我才惊惶起来。”

“你的‘魔眼’像X光一样,可以透视了!”

“是的,我的‘魔眼’可以透视洁蒂。”

“你自己敷眼吧,我走了。”

“为什么?”我愕然而问。当我最需要她的帮助时,琪琪却说要走,这不是我所了解的琪琪性格。她向来热心助人,今天竟然会连我也掉头而去?而且谈得好好的,令我费解:“你有急事要办?”

“是的,我要去向范玲借样东西。”

“范玲?范玲正在医院中值班,你能借到什么,待她下班回家,才有你合用的东西可借呀!”

“我要借的东西,正好要在她值班时,才能借到。”

奇怪了,正在这骨节眼里,琪琪要向医院急借什么东西呢?要借来急用?

“防护用!防护什么?用什么来防护?”我的好奇心来了。

“防护X光透视,最管用的,目前只有含铅胶布啦,我就是要借这东西。”

“防护X光?哪里来的X光?”

“你的‘魔眼’呀!”

“你说我的眼睛会发出X光,它会伤害你的身体?”这一层我倒没有考虑到,看情形真的要打电话给卜算子,叫他去医院检查一下,有没有感染到辐射了。

“亏你想得起,赶快打电话给卜算子,叫他立即去医院检查辐射感染。看来我也要走一趟医院,接受同样的检验了!”

琪琪这回反而被吓一跳:“没这样严重吧?我要借含铅图裙,目的是防护自己,免给你的‘魔眼’,把我看到裸露相裎,一清二楚罢了。现在给你这一说,我与你接近了半天,岂不是也感染了辐射。”

我被琪琪这句话引得哈哈大笑起来,话兜了半天,原来怕我能看透她的衣服,见到她美丽的胴体。经这样一笑,眼睛上敷着的两块湿透水的药棉,也震抖了下来,原来眼胶化了,我轻易地睁开眼睛来。

“啊唷!”琪琪突然看到我睁开眼睛,望着她大笑,惊叫出声,她本能地双手护着胸前,蜷缩成一团。

“哈哈,来不及了,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了。用手护着也没用,我一样也可以看到的!”我促狭的睁大双目:“你也知道的,X光甚至连多厚的钢板,也能透过。其实,你也不用害怕的,躲迸我怀里,不就脱离了我视线之外吗?”

琪琪脸上在面酡红,娇艳欲滴,但见她眸子稍作转动,大概觉得我的提议很有建设性,真的立即投怀送抱,中了我的圈套。

我将琪琪紧紧地拥在怀里,下巴碰到她的头发,呼吸也粗重起来,喘出来的气,把她的秀发吹得乱动。大概是秀发飘动搔痒了她,还是别的什么的,她仰起头来,凝望着我。我从琪琪深邃的眼睛中,看到荡漾春情初泛的涟漪,令我比喝下一瓶XO还要陶醉。这种陶醉不像酒醉得一塌糊涂、神智不清、而是心醉般充溢着满足、快乐和精神的归属感。它又像六月初放的玫瑰,像旋律典雅优美的小储备曲,像和了蜜的甜酒……令人产生意乱神迷,希望时光永远停顿!

我惟恐时光会转瞬消逝,贪婪地在琪琪的脸上,不停的,像雨点般吸吮,每一个吻都像吸到甘露。我每天都有机会吻琪琪的脸庞和樱唇,感觉却从来没有像现在那般甜蜜。为什么?

是我以往爱得不够深?不够真?不够挚?不够专?还是不够诚意?

琪琪紧闭着眸子,默默地承受着我雨点般的爱。我意识到爱不是以眼睛去看的,而是以心灵去感受的。

“叮当!叮当!”门铃声把我和琪琪,从沉醉中惊醒,我们弄不清浸溺在爱河中有多久。

“方伯伯,方伯伯来了!”琪琪走去开门。

还是琪琪清醒得较快,我甚至连方伯伯是谁?一时也没法恢复记忆。

“小捣蛋又被蛋砸伤了眼睛?”蔼然可亲的老人声音。

“这次是灼伤了两眼。”

“快要三十岁了,还像小孩子一般,又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不是砸了脚,是灼了眼。一个小时前,连眼也睁不开,刚才化了眼胶,才睁开了。但红红肿肿的,像金鱼眼一样凸起来。”

“这么严重?”声音已到房前。

“方伯伯!又要麻烦你老人家了。”我听了方伯伯末入房前几句话,居然会脸红起来,连说话的声音也带着忸怩。

“他就在房间里。”琪琪仅探头在房门外向房内探望,身体隐在墙侧。

“看来你是被强烈的光灼伤了。”

“是的,昨天傍晚,我偶然看到比镁冰岛还要强的光,仅一二秒时间,就觉得不对了。”

方伯伯先将残余在我眼睑上的眼胶拭干净,然后一样一样的,用不同的测验仪器视察我的瞳孔,测量眼球、血压……看了左眼又看右眼,足足花了半个钟头,仿似有什么特别原因,迷惑着他。

“角膜和三透明体,都没有灼伤征象,只是水晶体与常人稍有不同。小捣蛋,你网膜反映的视像中,光学和色学有什么异常的地方没有?”

“我的视力非常正常,看见的东西比从前增加了。唯一不正常的是视觉暂留,超越正常极限,比四分之一秒,多出很多。昨晚看见的强光影子,到现在已经超过十八个钟头了,网膜中仍残留着光觉!”

“那么,是水晶体和网膜受伤了,要养息一段时间,才能复原的。”方伯伯从他的医疗箱中,选出几瓶眼药水及一些药片:“按时滴眼液,及吃些消炎片,休息十天八天,便可消肿了。对了,小孩别学信口雌黄,须知言为心声,刚才你说:‘看见的东西,比从前增加了。’你看,眼前的东西和人物,这么多就这么多,一眼看清,怎会突然增加了。”

听到方伯伯这番话,我尝到被人冤枉和误解的味道,原来是这样令人心情翳滞,气愤填胸的。我不能不又将昨天所遭遇到的怪事,重述一遍,以解委屈。

“第四空间?水晶体分裂、网膜视觉暂留,引见光干涉,便可看到第四空间的事物?”方伯伯感到万分惊愕,坐在了床上。

“光的干涉?”琪琪在房外问道。

“同于水晶体分袭,与网膜之间,产生两个介面。像袭了的玻璃,或肥皂泡般,光线透过时,便产生光的干涉现象。由水晶体至网膜之光波峰,与网膜反射的波峰重叠,所看到的光使增强,反之,如波峰与波谷重叠,光波相互抵消,便看不到东西了。”方伯伯以通俗一些的方式,作出解析。

“这样说来,我的枧觉干涉,是峰峰相加了?”

“幸好是这样,你才还可以看得见!”

“但我所看到的普通事物,并不是光的特别光,黑的特别黑。这是什么道理?”

方伯伯苦思很久,最后还是摇头:“我行医眼科数十年,还未遇以过这种病例。按我的专业分析,你的水晶体或许仅是局部分裂,大部分还正常。这算是最合理的解释了。”

人类的历史虽然有数千年,但对自己的身体的了解,还不能说知道得很多。就拿视觉这件现在遇上的事来说吧,它是动物的高等感觉之一。我们目前仅知道,通过眼睛这个器官,像电脑传感器般,反映外界所非的物体,及其所处环境的物理状态信号,映像于网膜中,刺激视觉神经,而传达到大脑的皮质部,相当于电脑中央处理机,加以分析,才生视觉。但所输出的立体景象,却在眼晴之外,不需荧光屏,不需接线,效果比电脑高得多多。

“水晶体分裂,可以复原吗?”

“刺伤的就难以复原了,除非角膜移植啦。对了,你中学时,会曾受蛋壳刺伤了左眼。究竟你左眼看到那些事物,还是两眼同时看到。”

看见这种“事物”,吃惊还来不及,谁还有空要搞清楚,是左眼看到的还是右眼?对这种鬼怪存有恐俱心理,是几千年来正常人的条件反射。即使是自己的亲人去世了,明知他不会作祟为害,但回魂夜的时候,还是有一点胆战心惊的。方伯伯的问题,我哪能回答?

“我怎会注意到。”

“你必须弄清楚。”

“有关系吗?”

“当然有啦!你的左眼,本来就因蛋壳刺伤,水晶体早就裂了一点。要是光是左眼,才能看到,说明你的右眼水晶体,没有分裂。”

“那我只好在晚上,把它分辨出来了。”

“为什么要在晚上?”琪琪问道。

又是一个难以解释的问题!

也不知道打从什么时候开始,人们就存在了这样的概念,认为幽灵是属于阴间的,黑夜才是它们出没的时光。我曾经问过自己,世上有不少人,是在白天死的,那谁来把他的灵魂,勾走了的?按理不管白天或是黑夜,幽灵都可以出没才是。

我自从有了‘魔眼’,还没有机会到街上跑,街上有没有幽灵在游荡,无法可知。我的寓所,才新入伙不久,大概新房子“干净”(表示房子从来还没有人死在此地的意思),所以我没有看到什么怪东西,要不,我的法力已经消失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才醒来不久!我哪有机会上街看。

“要上街才有得看?”琪琪有点不明白。

“这里要是有得看,不把你吓坏才怪!说不定你背后里有,墙挡住了,我可看不到。”我看见琪琪老是躲在房外,伸头进来说话,故意危言耸听。

“哎哟!”琪琪马上跳了进来,蹲躲在房内沙发后面:“死‘捣蛋;!不要吓唬人家好不好。”

方伯伯看见我们在打情骂俏,不想当“电灯泡”,便起来告辞:“分辨出来后,打电话告诉我。”

“谢谢你,方伯伯。”

琪琪送走了方伯伯,回到房间中,还是躲在沙发后面去。

我知道她一直在躲我的透视眼(?)。

“反正结了婚后,要怎么看就怎么看,早一点看到,跟晚一下看,有什么分别嘛。这么健美的身段,也吝啬地不让我欣赏,多么可惜!”真是本性难移,刚才还想改改这毛病,才一会又犯了。

大概琪琪想到:“躲得今天,不能长远躲。”的道理,毅然地站了起来,挺起胸膛,原地作了一个典雅的、模特儿时装表演的优美姿态,轻盈的旋转两周,摇曳生姿的走至床前:“看够了吧?有什么意见?哪里太瘦、哪里过胖?”随即向我作了一个鬼脸:“谁怕给你看了?我只不过觉得不公平,你有得看,我却没有!”

“你要看还不简单,不用三十秒,我就可以全身脱光,随便你喜欢怎么看就怎么看。”

“别臭美了!”琪琪双手盖上眼睛:“谁要看你们男人的东西,羞死了!”

“好了,告诉你吧,省得你提心吊胆的瞎操心,我没有透视眼。”

“这话当真?”

“当真!我才不稀罕什么透视眼,像X光一样,看到的不是骨头、骷髅,便是内脏,看了便恶心。”

“别说了!”琪琪用手掩着耳朵:“听了也恶心!”

“我们去兜风吧,顺便看看白天有没有那种东西好吗?”

我改变了话题。

“好,早一点弄清楚比较好。往哪里去?”

“当然是坟场啦!”

“什么?”琪琪吃了一惊。这也难怪,刚谈完那种东西,就走去坟场,免不了有点毛骨悚然的:“坟场?我不去。”

“你一向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吗?”

“以前是以前,现在不一样了,尤其是跟有魔眼的人在一起,不吓破胆才怪!”

“发誓!我不吓唬你。其实你也该知道,我自动会舍得吓唬你的呢!真是天地良心的!”

“什么时候你会来这些娘娘腔?你不是一向很英雄气概的吗?”

“有求于人,陪了去壮壮胆,不能不娘娘腔一点了。否则谁会演一场‘英雄救美’?”

“别笑掉我的大牙了!走吧。”

第一章之4 静寂的世界

琪琪看到了我的宝贝——“兰茜”满目疮痍的样子,也为我惋惜一番。不知道是坐得多了,也经常驾驶它,还是“爱屋及乌”的原因,看来她也很喜欢“兰茜”。只要看到她现在东抚西摸了,不断摇头叹息,就可以知道,她为“兰茜”突然长了“天花”,心中有多大的难过。

“看来要找一位名医,为‘兰茜’整容了!”这是琪琪的观后感。

“东尼就是一名很好的整容师。”

“东尼?东尼只不过是贩卖新车的汽车代理商,他懂得修理汽车吗?”

“亏你还说是我的电脑人资料专家?连东尼是美国工业学院的硕士,也忘记了。”

“谁忘了?设计和修理是两回事呀,你又不是不知道的。”

“你该知道兰茜,是东尼替我订购的,何况东尼还有副业,将中古(二手)车翻新出售。”

“对,翻新就是整容,我怎会连这么简单的脑筋,也转不过来?”

(我这句无心的话,想不到隔了二十多天(不是几天)后,东尼把“兰茜”,送回来时,连我自己也认不出“兰茜”的面目了。东尼的生意天才,为他赚了一笔相当大的收入。他把兰茜现代化了,从意大利原厂订来全新的不锈钢车壳、车门及改进了的增压涡轮,替兰茜装上。这怎样说是‘整容’?简直是‘脱胎换骨’,将‘兰茜’升级!)

琪琪坐在驾驶座:“我们到哪一个坟场?”

“东尼公司附近,正好有一个天主教永久坟场,就到那里去吧。索性把车交给东尼后,我们踱步走过去也并不很远。”

琪琪也不答话,打着了引擎,稍作热机后,便将车子驶出了大厦停车场。

东尼没有在公司里,我们将“兰茜”交给了东尼的秘书,便走向坟场。沿途琪琪见我忙着用手,一时掩右眼,一时掩左眼的,知道我已经看到“事物”,吓得紧握着我的手,娇躯偎着我紧紧的,真是温香软玉满怀,连路人也投来奇怪的目光,不知羡慕我的艳福不浅,有这样美丽的姑娘,当众投怀送抱,还是我的举动过于怪异,像小孩子般玩着换目视物的游戏。有美人在怀,还玩这种小孩游戏,真是神经病患者的行径。所以,女行人远远看到,纷纷避道而走,怕惹“飞来横祸”。这社会里,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都能随时发生,谁能保证?

“是左眼还是右眼?”琪琪悄悄地问,脸孔极力地佯作安雅雍容:“弄清楚就不要再作怪模样了,人家已经把你当作神经病了!”

“管他们的,他们躲得远远的更好,省得他们阻挡视线,防碍了我的重要研究工作。”话虽是这样说,我还是乖乖的把手垂下,停止了这种与年龄不符的“幼稚”动作。人类就是这样奇怪,在文明的幌子下,隐藏着各种各样的不成文的规矩,把自己囚在这些框框里,这样不准,那样不好的,把天性、自由都限得死死的,心甘情愿的,生活在社会这个无形这笼子之中。我“捣蛋”的个性,或多或少的,反映着对这个樊笼的反抗,向所谓整体的自由,争还一点自我。否则,我觉得这个社会,未免太过虚伪了。明明自己也希望这样做,却禁止别人这样做,不是很虚伪吗?

我和琪琪踏进大门写着“他朝君体也相同”的坟场,举眼望去,“清明”过后的,顾得冷冷清清。右眼看到,除了新坟上,有三两个受伤人外,左眼看到的,在阴云密的天色下,都是一些苍白的脸孔,男女老幼的,比比皆是。

我停了步,同时把琪琪拉入怀里,微风吹过,我忍不住打寒噤,也发觉琪琪的手也在颤抖一下。转头看看琪琪,见她秀丽的脸孔上,起满了鸡皮疙瘩。

我发觉这个环境,不适合琪琪在场,关心地紧捏她的小手,“你先回家等我吧!”

琪琪倔强地,嘟着小嘴,紧偎着我摇头,大有“同生共死”

之概。我了解她的固执个性,往往我要这样,她偏要那样的,不是一下子就千依百顺。到她最后发现那路不通,才万分委屈的回过头来,乖乖地按着我建议的路走。我不知对她说了多少次“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她的回答总是“别摆老架子,你胡子还末长出来呢,就自称老?”

虽然环境在我看来相当恐怖,琪琪却是看不到。她把我的脸孔当作“镜子”,看着它的变化,间接触摸情况的幻化。外人看见琪琪关注地望着我,准会认为她是痴心一片,向我眉目传情,而我呢?则是一名不解风情,铁石心肠的“薄情郎”了。

除了风声,仅有树叶互相磨擦的“沙沙”声。虽然左眼外的环境,是一片热闹繁荣,“他们”肆无忌惮的,自由自在地、无拘无束地、兴高彩烈地恣意嬉戏,就像达成任务、卸下重任、了却心事般无忧无虑,在享受“他们”应得的报酬。“他们”有的三五成群,在热烈的谈笑,有的在活动“筋骨”,有的靠着墓碑在休憩,在玩游戏,有的像是在高歌,小的却在“你”追“我”

逐……林林统统,不胜枚举。

奇怪的是本来像游乐场般,暄哗吵闹的地方,但我却仅能听到的,只有风声和树叶声,而没有“他们”现在所作的活动声。

这是一个安宁的、静寂的世界!

“他们”在谈话,在吵闹,我却听不到,难道“他们”的声音会是超声波?我在自己与自己在心里谈话:“对,我该用‘护唇法’,看看‘他们’谈些什么?”我立即以手势,叫琪琪取出纸笔。

琪琪如言将金笔和细小的电话本子,拿在手里。我半蹲着,眼观目标,嘴巴向着琪琪耳边,迅速地发出连我自己也听不懂的一连串声音来。琪琪在电话本子上的空页上,以毕特曼速记音符,作了纪录。

一阵“咕噜”的怪声,从我的肚皮内发出。我看了一下腕表,记起自昨晚到现在的下午四时三十分,近二十二小时,点水点米未入过肚。

“我简直饿得连一条牛也可以吃得下了。你大概也饿了吧!

琪琪难得会温顺地点头同意,不知是真的饿了,还是希望立即离开这个“鬼”地方。

我们坐计程车到了本区的一间出名的“扒屋”,我要了一客十二安士的T骨牛排,和一大盘青菜“沙律”。

“究竟在左眼,还是右眼?你还未告诉我呢!”

“左眼!”

“左眼看到?还是看不到?”

“当然是看到啦!”

“右眼是正常了?”

我点头作答。

“他们……他们,是不是很孤独,很忧伤?”

我摇头:“不是,他们,一点儿不戚悒。相反的,他们,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很休闲,很开心。我有点儿羡慕他们。”

“胡说八道!别乱胡扯,死人的生活,也羡慕?这是什么话?”

我知道琪琪不会懂,或者很多人也不会懂。虽然我们的脑子里,都会有天堂与地狱的概念,谁也没去过,尽管传道者把天堂描述得极尽人事的美丽,向往或者会有的,要抛下一切而去,是另一回事。除非……除非是那些一时想不通的。

我也不大懂,因为仅看到这个静寂的“第二界”,数分钟的观察,能了解得多少?何况我听不到一点声息?人的动作、活动……等的含义,与“他们”的含义,是不是相同?人生存在现在这个世界,称作“生”,离开了这个世界,叫做“死”,“他们”的概念是这样吗?会不会刚好相反?谁知道!

牛排送来了,我吃得很香,也没有说话,只在想:“‘他们’是一团半透明、虚无飘缈的‘气体’,最低限度不能像我现在一样,有味觉上的享受和肚子里的充实感!”

算这种想法是“低级动物”的无知和生理上的需要也好,或者是我自己的阿Q精神也好,我的确因生理的需要,大块大块地,将牛扒在肚子里塞,仿佛替“人”的尊严和骄傲,在自己家里作自豪的申辨的申辩和抗议。

“吃完了还要去哪里?看你饿得这个样子,像饿鬼似的?”

琪琪看见我这副吃相,与平时的君子风度不同,感到奇怪。

我听到琪琪的话,清醒过来,张开含满牛扒的口,突然哈哈大笑,几乎把嘴里的东西,喷满餐桌。幸好这家“扒屋”现时顾客不多,可是投来怪责的目光也不少。即使这样,在幽暗的灯光下,我看见琪琪己经尴尬得满脸绯红。是谁作了这样的规定?在饭桌上吃饭时,不能恣意哈哈大笑的?又是那些不成文的规矩!

难怪世界各国,有“嬉皮士”的产生,年青人超之若惊!

“对不起!”我自己对怪责的眼光视若无睹,但因它引起了琪琪的不安,我不能不内疚。

“为什么会这样失态?”琪琪盯着我,啐道。

我突然觉得自己很滑稽可笑,就笑了。

“你也不考虑一下身处的场合!”琪琪的语气带着羞涩,多于怪责。

“管它的礼貌,要是他们真懂得礼貌,就不应投来这种目光。”在座的食多数是外国人,我故意要他们听得懂,所以是用几乎成为国际语言的英语,将心里的话说给他们听的,而且声音的高低,也恰到好处:“礼貌是用来维持人际间互相尊重的默契。

吃饭不作声,只不过是人们装作。‘文明’,有‘教养’,不能算是礼貌。我不相信,当他们吃意大利粉,不小心岔入气管里,就能不大声打喷嚏,将它从鼻子里呛出来。何必自找苦吃?”

餐厅里先是一片沉静,连悄悄的谈话声,也没有了,然后几声“格格”的导引,肇至哄堂大笑。笑的多数是年轻人,纷纷向我扬手示意。牢骚发完了,反应良好,反而使我觉得有点小家子气,只好尴尬地回以微笑,点头答谢他们的支持。

“扒屋”的经理被惊动了,相信这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因而显得手足无措。事实上一般高级的餐室,的确是很宁静的,静到连刀叉切割摩擦声,也难隔桌勘闻。难怪对这破题儿的事,不知如何处理。唯有向我这个肇事者,“礼貌”地瞪视。

我这个“捣蛋”,竟然也会草草吃罢,付帐而走,主要是为了免除琪琪的不安。

第一章之5 梦·恶梦?

回到我的寓所,已经快六时了。天已经黑了,并且落起毛毛雨来。

本来要在餐厅饮过咖啡才走,现在却要劳烦琪琪,弄来两杯溶的。我们坐在餐厅里,边喝边谈。

“你在坟场中,看到很多?”

我点头代答。

“那么,白天也出没了?”

“白天能看到了,当然是啦!”

“坟场中几乎每个墓碑也有十字架,‘他们’都不怕吗?

“他们生前都是很虔诚的天主教徒,才能进入那里的呀,所以我看到‘他们’,有的倚靠着十字架沉思,有的骑上天使肩上嬉戏,有的……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大概十字架仅对‘撒旦’或‘妖魔’,才起作用吧!谁知道呢?电影、小说这样说罢了。”

“有没有恶……恶鬼?”

“我不知道。连恶人也难分辨,何况恶鬼?”

“你说说,恶人死了之后,是不是亦会变恶鬼。”

“琪琪,昨天你若问我这个问题,我的回答会很快,而且是肯定的。现在,我的概念模糊了,我要好好的想想,才能回答。”

“为什么?”

“善与恶是怎样划分的?”我不答反问。

“坚守美德的,维系和平共处的就是善啦,反之就是恶啦!”

“好,那么先有善,还是先有恶?”

“当然先有善啦!‘人之初,性本善’嘛!”

“那么‘善’的准绳是什么?”

“当然是针对‘恶’啦!……你的意思是先有恶?”

我只能对琪琪苦笑:“我不知道!”

“那不就变成‘先有鸡还是先有鸡蛋’的问题了。”

“不是,美德的标准,并不是一朝一夕所能建立的。人们是经过千次万次过错,才渐渐总结出来的藉此,希望大家去遵守,免致给人们带来灾害。”

“讨论这些,与恶人是否变恶鬼,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啦,了解善恶的起源,才能分析出恶人是否变恶鬼呀!”我有点激昂。

“我仍然不明白。”

“我认为善恶的产生,根源于求生本能。原始社会时,弱肉强食是天经地义的。随着社会的发展,物质的丰富,人们的欲望愈来愈多了,要满足这些欲望的念头亦多了,利用损人利己的方式而去满足私欲的人,我们就称他为恶人,是吗?”

“我们这个世界,因为需要维系生存和满足私欲,所以才会尔虞我诈,汝争我夺,无日不存纷争。对吗?”

琪琪又点头。

“假如在另一个社会里,他们不需要我们所藉以生存的食物,也不存在私欲,你说说,那个社会,会不会像我们般,存在着善和恶。”

“有这样的社会吗?”琪琪非常的向往。

我苦笑地点头。

“你是说……”琪琪惊愕得说不下去。

我又肯定地点头。

琪琪既是惊讶,又是迷感:“你怎会知道的,他……他们不需要我们所需要的东西吗?”

“还记得当我们刚进入坟场时,我曾经仓猝地拉了你一把吗?”

琪琪犹有余悸的点点头:“当时我突然打了一个哆嗦,全身毛骨悚然。”

“当时我看见有两名小孩,彼此追逐的向着我们走来,我不想挡着他们的路,因此拉着你让开,谁知我快,他们飘荡得更快,我们还是被他们碰上了。”

“我毫无被碰撞的感觉呀!”琪琪听了我的话,吃惊地坐了过来,紧靠着我:“我只沉得突然吹来一阵凉风而生寒噤。

“凉风是他们穿过我们身体所带来的。”

“穿……穿过我们的身体?”琪琪靠得我更紧:“可……

可能吗?”

我望着琪琪苦笑点头,轻轻吻着她,以安抚她的战栗:“我只见到他们碰到我们便不见了,然后又看到他们追逐到前方来。否则……否则我们便被‘鬼缠身’了,要是真的有这回事的话!”

虽然有我在身边作靠山,琪琪还未能克服心中的恐惧,娇躯仍在颤抖:“那……‘他们’是由什么东西构成的?能透过我们?”

“谁知道?是一团结聚的脑电波?是一束光电子?是一群游离的电子……谁知道?但是这一团、一束、一群的东西,有思想这一点,却是肯定的。”

“你怎会知道。它是有思想的?”

“会谈话,会嬉戏,会彼此追逐……这一切都是有思维所组织的行为。”

“你听到‘他们’谈话?‘他们’谈些什么?”

我摇头否定:“我没听到‘他们’是否以声音来对谈,我也没法肯定!若是有声音的话,那一定是超声波,我们没法听到。”

“你叫我记录下来的声音,用什么方法得来的?我猜那就是‘他们’的谈话了。”

“那是用‘读唇法’得来的,我跟随‘他们’的唇,译出来可惜我不懂它们的意思。”

“我曾经用很多国的语言来分析过,到现在还是一窍不通。”琪琪也会感到她的语言不足。

“我要你替我记录下来,目的是要作电脑分析。我们的电脑不胜任,就借用研究院的,或更高极的。”

“我有点迷糊了!究竟我们是高等生物呢?还是‘他们’?”

“你千万不要泄气,我也想过这个问题,所以在‘扒屋’时对你说,我很羡慕‘他们’。”

“你是说。‘他们’比我们高等?”琪琪有点不服气。

“‘等’含比较和对比的意思,要对比的事情太多了,怎样比?不过,从看到的‘生活’方式比较,,他们,的确比我们高!‘不食人间烟火’,不是我们习惯地,用来形容神仙的辞句吗?”

“神仙?你是说人死了便是神仙?死就是升仙?”

“我没有这样说。我只不过作个比喻罢了!因为在人的概念中,神仙是比凡人高等,而神仙却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不吃人间的,或者吃仙间的,谁也不敢肯定。《西游记》中的孙悟空,不也偷吃了王母娘娘的仙桃吗?王母娘娘种桃子,一定也是用来吃的,吃了会长寿。对吗?”我故意把话题变得轻松,消弭琪琪的紧张情绪。

“迷,谜,不知所谓,不可思议!”

“我们对这个‘第二界’了解太夫浅了!一切看到的,又截然与我们本来的概念迥异,怎叫我们不惶乱,不迷惘呢?”

我也不禁感慨。

“下一步我们应该怎么办呢?”

“解铃还须系铃人,我们唯一的办法,是设法与他们,沟通。”

“怎样沟通?语言、文字、手语……”

“最好电脑能分解出那些音符啦!那我们就可以用同样的音波来通话了。”

“你能发出超声波?或者是超音波什么的?”

我被琪琪问得一怔,好一会才回答:“我们可以利用仪器来辅助,发出与‘他们’相同的频率。那总可以吧?”

琪琪微微点头,却突然目露精光:“或者通过作梦!洁蒂在梦中,不是也会跟你说话,你却听不到吗?”琪琪显得高兴,因为她发现另一渠道。

“你的设想,不失为沟通渠道之一,但技术上有困难。我们怎样能进入梦境呢?不是睡觉、作梦这样简单,要作有目的、能控制、有记录的梦,有什么办法可以办到?真有这种方法,给恶人掌握了,那就可以恣意鱼肉,统治世界了!”

“那是恶梦!你……你‘走……走火人魔了’!”我感到奇怪,琪琪怎会采用武侠小说中才常有的辞藻,来形容我的话。

“你知道怎样是‘走火人魔’?”

“广义来说,你的形容也可以说得通。其实入了邪道,幻想力盖过了理性,精神错乱而失去常性……的人,都可以说他们‘走火人魔’。”

“我还是不够具体,若能利用梦境的控制,就可统治全世界?”琪琪要维护她的渠道。

“我曾作过很多古灵精怪、波云诡谲的梦。虽然残留在脑子里的印象很模糊,但总括来说,我发觉我在梦中,完全丧失了时间观念和空间的关系,这是这样的飘忽、虚缈,时间压缩了——几分钟的梦,可能是几个世纪,亦可能超越了几个空间。你有没有这种感想?”

“听起来好像很熟悉。我没有作过归纳或总结,不过却有个不可思议的经验。记得我从来没到过瑞士的苏黎世,只在梦中去过。想不到上次公干,到了那里,竟然有旧地重游的感觉若以洁蒂的梦为例,岂不是我的梦魂,在短短的时间中,便来回及游览了苏黎世?现在以‘和谐’超音速客机来说,由这里来回苏黎世,最少也要二十小时,何况梦中根本就没有坐过飞机?”

这的确是一件很难解释的事。我和琪琪一齐陷入了沉思之中。这一会,琪琪忽然记起:“能控制时空,就能统治世界了?”

“你听过一个梦中做功课的故事吗?”

“没有呀。在梦中也能做功课?”

“这是一件真人真事。我有一个朋友,他的小孩有一天回家,对于厚厚的数学功课发愁,这是因为他数学成绩一向差,欠交功课积压下来的惩罚。结果当晚,他作了一个梦,有人来指导他,把功课很快便做完了。他醒后发觉,功课真的全部做妥了。你说,竟会有这种事,奇不奇怪呢!”

“你的意思是掌握了梦控的野心家,可以按他的心思,控制一些重要人物,为自己的名利野心,为所欲为,以满足其私欲?”

“就是这样!”虽然很难想像,但我免不了要想。

“要是真能这样,就非常可怕了!”

“别杞人忧天啦,我只不过将你所想的渠道,稍为幻想一下罢了,事实上是无可能实现的。”

“换句话说,你否定了我设想的渠道了。”

“别误会,现在我们对那一种设想,都无一点把握。所以,每一个设想,我们都要作努力的探索,随便哪一个设想,有一些的迸展,再将力量集中,希望有突破。”

“我明天就按今天所谈的,进行工作了。你的眼睛还红肿得很,记得敷药,否则明天又睁不开眼了。”

“我看,你今晚就在客房睡吧,省得我有事的话,叫天不应,叫地不闻的。”

琪琪见我说得可怜,打了电话回家,便留下伴我。其实她在我寓所度宿,也不是第一次了,客房中堆满了她的应用杂物,相信不少于她自己的闺房。

不过,有一点要声明,我们两人是清白的。

第二章 灵界之 突然暂露头角的名画家   灵界之1 突然暂露头角的名画家   大概是昨晚早睡的缘故吧,今晨大清早就与琪琪一起到办公室。平日我很少这样早上班,今天才发现,八时五十五分,还没有一名职员到达。难怪有一位朋友曾对我说:“我回到公司,习惯了张一只眼,闭一只眼,否则我马上会脑充血,爆血管!”现在想来,倒蛮有道理的。那我就张右眼、闭左眼吧!

“应该反过来——张左眼、闭右眼才对!”我的脑子提出反抗:“左眼的世界,比右眼的好得多啦!”

“是的。”我心里由衷的同意:“虽然了解还不深,看来却很美!我应该设法深入了解。”

我压抑下激动的求知欲,埋头于积压的文件中。

“看来眼睛消肿了些。眼胶也减少了吧?”热心的方伯伯,推门而入,劈头就三句不离本行:“我特意给你送来一份资料供你参考。”他把一个厚厚的公文袋子,放在桌上。

“眼胶小很多了,琪琪替我用你留下的药水,洗涤了几次,眼白的红丝,也褪了些了。”我感激的回答方伯伯:“这是什么资料?”

“你自己看吧!告诉你就不神秘了。好了,我上班去了。琪琪已经告诉我,有关你的‘左眼’,珍惜它吧!”

方伯伯扬扬手,来去匆匆。我真尊敬父亲的这位朋友,一生兢兢业业,抱着独身主义,为自己的专业,贡献出毕生的精力、光阴及金钱。我真有这样的冲动,找一位出色的文学家,替方伯伯写一本回忆录,把他的崇高事迹公诸于世,相信与“白求恩”不相伯仲,名垂青史。

我把公文袋打开,里边有病历表、检验报告、照片、剪报等影印本,厚厚的不下百页。病历表、检验表太潦草(大概一般医生时间太少,纪录都是外行人很难懂的)我看不懂,我只好放弃,仅知道它是属于一名叫王小明的。

我把精神集中在看剪报,包括中英文的备份本地报纸的剪报。

下述便是王小明的奇遇及眼疾的故事梗概(与本故事无关的枝节,或者太玄和牵涉医学知识较深的,我亦不大懂,均删去很多,附带一提)。我是将几篇不同报章的文艺园地的读后感,作一综合报导的:

这真是名副其实的故事,因为它发生在二十多年前,地点是本市。

王小明当年是一位颇有名气的画家,画家是靠艺术气质,通过他的眼睛和熟练的绘画技巧,将他脑子的构思景象,表达出来的。对写实主义学派的王小明来说,眼睛对他来说,是他捕捉题材的非常重要工具。没有尖锐的眼晴,即使他的绘画技巧有多奇妙,也没法准确地表达出来。

王小明当然知道这一点,因此,他爱护他的眼睛,比爱护其他的拥用物,着重得多。

王小明的崛起画坛,以画肖像暂露头角的。他的首次个人画展中,根据报章的报导,一共展出了三百五十二幅,各种不同阶层的肖像油画。展品能够获得画评家的一致好评,在于他的角色及表达技巧,除了把各类人物画得栩栩如生外,最重要是能把握到模特儿的气质,传神地以油彩涂于画布上。人们可通过画像的表情、眼神和背景中,可以意会到人物的知识、技能,甚至思想状态。

画展非常成功。画展在五天的展览中,创下了参观人次的历史记录。全部展品均被抢购一空,成为画坛盛事,也是各类报章的热门话题,出版界争取版权的对象。

王小明在短短五日间,被称为天之骄子,名成利就。

王小明并不因轰动本地而满足,与购画的人情商,仍保留展品,利用所得金钱,作了一次全球性重要城市的巡回展览,搏得了世界声誉,从此就“一登龙门,声价百倍”了。

王小明成为国际肖像圣手后,就成为富豪、名女人、军政要人的应邀常客,为他们画肖像。每一幅肖像都给他带来可观的财富。王小明因此为自己的眼睛和双手,在美国买下巨额保险。因为这两样东西,是为他获取名利的“本钱。”

画坛中,画评界中,曾有热心人,想挖掘王小明已往的历史:如他的家世啦,什么时候开始学画啦,曾受过哪些前辈的指导啦,如何物色模特儿,如何捉捕心神、眼神啦……但所有人都失望,没法得到任何资料。因此,也曾有一些“惟恐天下不乱”的人,在专栏里,发表过不少各种各样的猜测。因而,引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笔战,持续了很久。

结论有点不了了之的感觉——王小明是一个谜。

记者、朋友(新交的画友)、亲戚……曾不断的向王小明发问,王小明从来没有正面作过答覆。回答是用耸肩和无奈的苦笑来表示,使“谜”更加上了神秘成分。

以下摘录了一段访问王小明父亲的对话:

“王老伯,令公子自幼就喜爱画画吗?”

“我从来就没有看见过,亦不知道小明会画画!”

“那么,王先生是隐瞒老伯,偷偷地学画来的。”

“那倒没有,在画展前一年左右,小明告诉我,他要画画,向我要了一笔钱,买了大批的画具,将自己关在屋顶的储物室里,整整一年了。”

“王先生是在储物室中工作的?”

“我不知道,大概是吧!展品是从那里搬下来的。他他固执地从来不准家人人去,连打扫也不准。”

“模特儿却可以进去。”

“模特儿?什么模特儿?”

“模特儿就是以他的模样画在画中的人物。”

“我没有看到过有陌生人走上阁楼。”

“那么,王先生经常带着画具外出了?”

“没有。他夜以继日的留在阁楼。回想起来,这一年来,我只看过他几次,这还是家中的重要节日,把他迫出来的。”

“王先生很用功,迷在画画工作里了。”

“这是可以肯定的!阁楼上强烈的灯光,这一年来就没有熄灭过!送上去的饭菜,也没有用得很多,有时甚至原封不动的端回厨里。直何以说是‘废寝忘食’!”

上述的对话摘要,是某报记者,以“没有模特儿的肖像”为题登出来的。当然标题前,还加上用红色的“画家王小明大揭秘”数个大字,吸引读者的注意力。

下面的采访,是我从一篇以“购画者的冲动”为题的摘录。我将它撮出,因为我认为有参考价值。

记者:“马先生,你怎会选购这幅肖像的?”

马先生:“我也不是有心的,我甚至连走入展场也不是有心的。那天,我刚走到展场附近,不知不觉间,就走进展览室,看见这幅画像,就产生要购下的冲动,把它购下了。”

记者:“这幅肖像,对马先生有特殊的意义吗?”

马先生:“是的。我看到它,就忆念起我逝世了的父亲。我很怀念父亲。”

记者:“我记得这幅编号三一七的画,是挂在里间角落的墙上的,你是怎会找到的?”

马先生:“我没有找,我甚至为什么走入展场,为什么会跟着招待人员走也不知道。当我抬起头来,就看到这幅以射灯照着的画了。”

记者:“你不是着意选出来的?”

马先生:“没有,没有选!其他的画是怎样的,我没有看,也没心情去浏览。能订下这幅画,当时我感到非常满足,也产生极大的安全感,就像……就像我幼年时,倚傍在父亲身边般。”

记者按:马先生购下这幅编号三一七的画,肖像是描画一心广体胖的中年人,谁接触到肖像的目光,也会感受到慈祥的鼓动,放心为自己的前途光明,努力奋斗。马先生冲动地买了这画,实在是偶然中的偶然。

这位记者,还将编号三一七的画像,拍照附于文中。

不知拍照技术未到家,还是制版太仓卒,效果很差,不像文中说的那样传神,我把它删去了。

本来作者的意图,想创出一个专栏,将三百多名的购画人士,逐一访问。看来不是他一人,生起这个念头,同一天另一份报纸中,也登了一篇类似的访问:

“买下自己女儿的肖像”

(这是下述报导的标题。)

我在画展中(记者的自述),对编号三十三那幅少女像的印象,特别深刻。王小明先生的用色本来很平淡,而且一点也不夸张,所以令人产生一种谧宁、自然的感觉。少女的脸型不能说美丽,而且带着病态的僬悴,但眼神却充满对生命的希望……(我很想将全文录下,但不能不忍痛删掉。虽然描写得很美,但与本文故事关系不大,待有机会时,再作引述吧。很奇怪,我写到这里,心中感到万分抱歉。)所以我特别留意谁会订购这幅画。

画是由一名成熟的中年妇人订下的,而且立即签了支票付了全部款项。我把握机会,立即驱前访问。因为我觉得有点神秘,故将一些片断,主观上觉得不可思议的,整理出来,让读者自己去分析。

“花太太,我是x报记者,可以耽搁你一点时间,告诉我你为什么选购这幅画吗?”

花太太稍作踌躇,忧悒地看了我一眼:“是……是我女儿,报……报梦,叫我来买的。”花太太强忍着悲哀,眼圈也红了,眸子泛着泪光,身体在抽搐。

“对不起,我无意地掀起了你的伤感。事情听起来太离奇了,引起了我的好奇心。可以说说你的梦吗?”我的确产生匪夷所思之感,不是为了搜集写稿的资料,纯粹是满足自己的好奇:“若涉及私隐,我是不会登出来的。”

花太太大概曾经为她的女儿,感到过骄傲,在末发言前,眼睛就充斥着慈爱的光辉:“没什么!我女儿是一名高才生,十七岁中学毕业后,考完了大学入学试。放榜那天,不知是否考取了兴奋过度,还是考试期间,精神和体力消耗太多而昏迷,送院后当晚便不治了。她自幼就聪明伶俐,名列前茅……”

“对不起!”我非常抱歉,因为我是画艺专题采访新闻,不能不把花太太的话,很有礼貌的截断:“花太太,我问的是你昨晚的梦!”

“是的,梦!我每次想念婷婷(花太太女儿的名字),当晚就会与她在梦中相见。昨晚我应酬到很晚才回家,躺上床里就立即睡着了。婷婷破题儿的,自动在梦中找我,告诉我在画展中会看到她。因此,我请了假,到这里来。

我在这里穿插很久了。每个来这里参观的少女,我都看过了。却找不到婷婷。后来我感觉到自始至终,有一种被人监视的不安,才将注视门口的目光,转向感觉的来源,发现凝视着我的,竟然是这幅画的眼睛!”

我又举头看画,奇怪地发现,画中少女的目光,有了变化。刚才我看时,她的眼睛是望向我,现在,眼晴却望向花太太。原来充满着生命的光辉,亦变作无限的依恋。

我怔住了,连花太太什么时候离开会场,也不知道。

其他几日间,各报也刊登了类似的离奇访问报告。我为了不占篇幅太多,到需要引用的场合时再提吧!下面的几段突变,却是非提不可了。

“天纵奇才肖像画家王小明,初尝失败滋味”

本报即日独家快讯:数日前应邀至曼谷,为皇后画肖像之画界知名画家王小明,经过数日坚持,要与皇后独处画室,才肯作画。昨经泰皇御准后,随即步入画室,开始画像。十八小时后,画竣交画时,竟被皇后拒收。理由为眼神涣散,状若白痴。

又讯:国皇下诏,召集当地名油画家入宫,展开评论。一致认为,肖像除眼神外,水失为神来之笔,惟独眼神失彩,乃为败笔之处。众画家留于宫内,共同研究挽救该画之方,通旦达宵,曾尝试不下数百次修改,均末如愿。

众画家颓然承认:“无法挽救之败笔也!”

这项新闻能吸引了我的注意,主要是因为王小明的成名,可以说是能捕捉到模特儿的那一刹那间最美丽的眼神,撇开眼神,其他的一切,普通画匠都能做得到。想不到他的第一次败,也败于眼神的失损。岂不是说,他的才华就像昙花一现般,调谢了?

接下来的新闻是:王小明将皇后肖像撕毁,回到本地立即闭门谢客,曾经数次向海内外眼科医生求医(方伯伯是这时认识他的,因为方伯伯是本地眼科权威)要求保险公司赔偿损失……最后就是名画家王小明自杀!

以上的报导我简略地提一提,并不是说它们对本故事有联系,目的是给读者对王小明的一生,有一个连贯的概念。有时断章取义的,读者便会莫名其妙了。

琪琪走了进来:“波士,摆满桌子的,好像蛮用功嘛,难怪公司赚大钱。”

“别扯了,电脑分析的结果怎样?”

“吃午饭时间到了,受你一点薪金,真的连吃饭的时间,也要剥削。”琪琪故意不答,要逗我心痒难耐。

“才上班一会儿,就说下班吃饭的时间到了,不怕把你吃胖了没有人肯要?”

“谁骗你了?不信你可以看看腕表。再说,我就泡在油里,也胖不起来,放千万个心好了。有没有人要,更用不着大驾操心,排队等着的人可多啦,反正轮不到你。你省着点吧!”

我看了看表,确是下午一时零三分了。我竟然有这样的耐性,看了三个多钟头王小明的资料。

我站了起来:“走吧,今天订了哪一家?”

“翠花楼。”

我和琪琪到了“翠花楼”,菜未上桌,我把王小明的故事,告诉了琪琪。

饭后回到办公室,琪琪将我桌上的资料整理好,自己坐到角落里去阅读,不一会就沉迷在传奇的报导之中。

我心神恍惚地在批阅文件,眼晴茫然盯着文件,右手也会提笔签字,脑子里却想着那些经王小明的手所画出来的画。

批阅完文件后,我突然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冲动,挺身而起,拉着琪琪往外就走,方伯伯送来的资料,从琪琪的膝上,泻下散播满地。

“干……干什么?”这是琪琪习惯了的问题,她也知道问也没有用处,我不会立即回答的,但她还是每次都这样问。

第二章之2 “魔眼”下的“画”

我写这个标题时,曾这样的问过自己:“魔眼,已经在上文括上括号,表示它与一般的所谓‘阴阳眼’,有所不同。要我准确地说出有什么相异之处,颇为困难。因为,这个概念很主观,纯粹是我个人固执的直觉。我认为自己看到的。第二界,与一般‘阴阳眼’所看到的传说,分别很大。至于要将画字括起,与‘魔眼’有关,‘魔眼’括上了,经王小明手画出来的‘画’,为什么不括?绝对应该括!”

连琪琪也赞成找将“画”字括上,相信我还没有像后期的王小明般,产生了精神分裂。

“我们去哪里?”琪琪见我截停街车,心里存着一片狐疑。

“看画去!”我们钻进了车厢。

“到哪里去?”又是重复的问题,不过这次是计程车司机说的,不是琪琪。

“到那里去干什么?”这回是琪琪问了。

“查购画人的地址。”

琪琪知道我要干什么了。

“我们想见马先生,这是我的名片。”我和琪琪走进一家画行,对框台内的接待小姐说。

“请稍候!”接待小姐礼貌地笑笑:“我立即通报马先生。

”只见她在电话总机,按了几下:“马先生,有一位电脑公司的总裁,陶先生想见你……好!”

接待小姐将我和琪琪引入会客室,随即退出。

我看了一下会客室的布置,知道它设计成会客和会议两用,但注意力立即就被嵌入墙龛中的塑像吸引住。这塑像能吸引我,是它与一般的习惯迥异。一般塑像很少被供神般置于龛内,以免削减了四个方向(左、右、后、上)的欣赏价值,这是理由之一,一般石像多数以原来石色展出,铸像则以古铜色展示,这个塑像却以蜡像院的蜡像,与真人的肤色、衣饰全部一样,要不是比例不同,活像把活生生的人,截下上半段来,供在龛里。

我只看一眼就毛骨悚然,我看着塑像,塑像也看着我。人与人之间,彼此瞪目相看,是很平常的事,我和塑像彼此盯望,我就免不了生起诡异的情绪了。恐惧心理使我的目光屈服而转向琪琪,我看到她也盯视着这座神秘和诡异的塑像,露出孺慕和赞叹的神色。

“这真是一幅杰出的画!”琪琪感到我的目光,转头向我发出感叹:“相信它就是王小明的手画出来的。”

我只听到琪琪的“画”字,其他的一概不知所云。我被突然而来的“画”和“塑像”,两个同是艺术品,不同的表现方式混淆了。我甚至弄不清楚,是我还是琪琪,将两种方式混淆了。

“是的!它就是王小明先生的,编号三一七的杰作。”替我解开迷惑的,是一位五十多岁,心广体胖的壮年人:“陶先生,是吗?欢迎光临!”

我握了握马先生伸出来的右手:“马先生?我们冒昧地求见,是慕名而来,想一观王小明先生的遗作。”

“两位己经欣赏过了,有什么感想?”

“这真是‘画’,不是‘塑像’?”

我这句话令到马先生和琪琪,同时感到十分惊讶,愣在那里,莫名其妙地瞪我。

“虽然这幅画有很可以乱真的立体感,陶先生,它不至于立体到令你认为是塑像吧?”马先生的语气已经十分礼貌的,替我砌了台阶,好让我踏下。

我急步走至“画”前,左看右看的,并将手伸去触摸。我看到自己的左手探入龛中,并抚摸着“塑像”的右颊。冷冰冰的、胡须渣子刺痒的触觉,使我忙把左手缩回。心里暗骂自己愚蠢得像头猪,忙把缩回的左手,将左眼掩上。右眼独注向龛去,发现墙上并没有龛的存在,墙上仅挂着一幅像“龛”大小的“画”。

“对不起,我看‘错’了!”我回身对着马先生和琪琪苦笑,帑着左眼的左手也忘记放下。

马先生的充满疑惑的神情,把我上下瞻看,仿佛在观看一名神经病患者,又像怀疑我的身份,怎配当起偌大一家公司的总裁。

琪瑛轻快她走至我身旁,暗里拉了几下我上衣的后幅,使我从失态中醒悟过来。我尴尬地苦笑,心里着来这里观“画”的目的已达到,便和琪琪万分感谢的辞退出来。我们在街道上漫步。

“明明的是一幅画,你怎会说它是塑像?难道你左眼看到的是‘塑像’?”

我这两天频频无奈地苦笑,相信不久定会习惯成自然,变得皱皱的“苦瓜”脸孔:“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这样失态。”

“你伸手摸什么?”

“我要证实它是‘塑像’啊!”

“证实了吗?”

我又苦笑点头:“证实了!我甚至摸到它的右颊,及颊项间的胡须渣子。”

琪琪仿佛似突然双脚软弱无力地双手紧握我臂膀,把我刚提起脚步的“金鸡独立”躯体,拉到失去平衡,踉跄几个碎步,才将我和琪琪稳定下来。

想不到“塑像”会给琪琪带来这样大的震惊,我关心地看着她,她脸孔从来就没有这样白皙过。( 平时,琪琪从来不化妆,健康的血色,给她脸庞抹上胭红)。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没……没什么,我休息一会就没事了。”

我把琪琪扶入附近一家茶餐厅,我替琪琪要了一杯热鲜奶。

琪琪喝后,精神渐渐恢复。

“为什么会突然虚脱?”

“我也不知道。”琪琪犹有余悸地望着我。

“是我抻到摸抚‘塑像’,把你吓着了?”

“不是。是我自己联想起,我在欣赏那‘画’时的心态,才吓得心里忐忑的。”

“情形很恐怖?”我关怀地握着琪琪的手。

“不。刚好相反,我觉肖像很慈祥,目光就像我父亲从前看我的一样,使我觉得温暖和依恋。仿佛爸爸就站在眼前,我产生扑向他怀里的冲动。”

“我骤看间,也有这种反应,但我好奇心吏重,故仍能很客观,及时掩上左眼!你产生这种冲动,是正常的。‘画’的确画得很好,就像真的一样。没有什么地方值得惊怕的。只不过左眼看到是别样的。古怪一点罢了!”

“我刚才就是因为这种反应,不寒而栗,谁说不可怕?”琪琪心中有她的独特想法。

“可怕的地方在哪里?”

“它的吸引力呀!我就是突然想到,假如我扑向前,是不是真的扑进一个人的怀里,或是扑进一个虚渺的第四空间?”

听琪琪这样一说,我才意识到我和琪琪,正在进行着一项看似好奇,其实是非常危险的尝试。我也不禁淌下冷汗来,好一会不能出言安慰。

“这样说来,岂不是‘画’中另有乾坤?”

“跟你在卜洛夫家里看到的,拟维纳斯玫瑰,有什么分别没有?”琪琪想知道我的观感。

“最大的分别是:‘画’中‘塑像’存有动感,眼睛像活的一样,目光的力量,战胜了我的,使我再不能向它们逼视,维纳斯玫瑰缺少了这种活感。”

“为什么?为什么会不一样?”

“一幅可能是幽灵附体画出来的‘画’,一座是巫师施过禁制咒语的‘玫瑰’雕塑。分别是在‘幽灵附体’和‘巫师施咒’之间。”

“你是说‘幽魂附体’的法力,大于‘巫师施咒’对吗?”

琪琪的比较级意识一向都很敏锐。

“意思大概是这样,但又没有方法说得更贴切。因为他们没有比法力的意图,而且各人所施法力的本意也未必一样,所以不能作为比赛的结果。”

“你有没有发觉,‘画’中人的眼神,含有一种隐隐的悲怨或是委曲,想向你倾诉?我除了依恋,还带着抚慰的冲动的,心情相当复杂。”

“对人!你描述得比我好,我所说的悲怨,就是这样,充满无奈、懊悔、哀伤和求助……”

我又陷入沉思,最后作出大胆的假设:“会不会是有一个幽灵,被禁锢在‘画’中?”

“啊——”琪琪惊叫出声,但又立即以手掩口,没有全部叫出来,但己吸引来不少诧异的目光。我怕“扒屋”故事重演,连忙付帐离开。琪琪投来抱歉的目光,我回以不要介意的手势。

走出餐室,才知道已是傍晚了,并且雨纷纷飞。我和琪琪漫步于细雨中,洒在脸上的雨粉,令我们精神振作。

“你这个想法,太可怖了。”琪琪首先打破沉寂。

“有没有这种可能?”

“我不知道!发生在你左眼的事情,已经超越了我的知识范畴,我变成了三岁小孩子了。”

“小孩更好,穿着开裆裤子,不懂就天真地乱猜,正是好奇最炽盛的时候。”我故意使谈话变得轻松一些,不要把琪琪的思路受困扰。

“去你的,我从来没穿过开裆裤子。老没正经的,不跟你谈了。”琪琪的脸孔回复了红润。

我真的怕琪琪赌气不谈,她曾有过一次记录,面对着我坐着,三个钟头无论怎样逗,她能半个字也不吭。可是琪琪脑子转得快,点子、鬼门道又多,往往“神来之笔”一挥,的确替我解过不少难题。

“难道你睁着眼,看到三百多无辜的幽灵,被禁锢在画框里能忍心不加援手?”

“我没有这个本领,你有能耐你自己去当救世主,拯救他们好了!”应该谢天谢地,琪琪还肯说话。

“我点子不像你多,出点主意也善莫大焉的。”

“你不是说,恶人死了也不一定是恶鬼吗?哪里来恶鬼,不分皂白的把幽灵禁锢。”

“说不定是一种惩罚方式?孙悟空不也曾被如来佛禁锢在五指山下吗?”我极力保持话题的轻松。

“开什么玩笑?《西游记》只不过是一本小说,齐天大圣是书中的人物罢了。”

“‘画’能够感动你,书中的人物,感动过你没有?”我反问琪琪,自己立即毛骨悚然。

琪琪打了一个寒噤:“你……你的意思是说,那……那是另……另一种禁……固方式?”

“有人叫作什么……什么‘大胆怀疑’。”

“凡是能感动人的,都……要怀疑?柴可夫斯基的‘悲怆’交响曲?贝多芬的‘命运’……”

“你懂了柴可夫斯基的‘悲怆’比较突出的例子,传说有不少音乐家,演奏完‘悲怆’便去世了的。”

“太可怕了!人类有这样多欲念,随便挑起哪一种于某人身上,都可带来大灾祸!吴三桂与陈圆圆的爱念啦、勾践十年卧薪尝胆的仇冤啦,岳飞接十二面金牌的忠念啦,秦始皇焚书坑儒的霸念啦……”

“够了,够了。”我把琪琪的话截停:“你为什么一定要往坏处想,好的一面例子更多呀!”

“对不起,我又犯了老概念的毛病。‘画’没有给我什么伤害啊,刚才我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最低限度,‘画’曾经给了我孝思,孝思是好的东西呀,是吗?”琪琪连孝的概念动摇了。

“我们是不是钻上牛角尖了。你还没有告诉我,电脑对那声音的分析结果呢!”

“没有结果!我怀疑你的‘读唇法’是否灵光?害我白花半天时间,绞尽脑汁。我知道你不会死心,把录音带及原稿,给研究院了。”

我对我的“读唇法”有九成以上的把握,我花了半年时间学成的,曾经作过中外多种语言的测验,准确度达百分之九十,所缺的百分之十是语气和尾音而已、听了琪琪的报告后,我的疑问只有一个:

是否频率变了,口形也就变了?

谁能回答我这个问题呢?人类的声带每秒种的振动次数,介乎十六至一万赫之间,男低音与女高音歌唱家,都不能越出这范畴。音响设备领域设计得较广,高频延伸到两万多赫,一方面因为人的听觉较广,可由十五至二万赫,另一方面可捕捉到音韵的谐音,及高频乐器的声音。

“测的是超音频?”

“当然是超高银和超低音频,你听不到的音域啦!你以为我是‘钝胎’?‘低能儿’?根据美国心理学家推孟的智力商数,我IQ一百四十以上!”

“我知道你是天才,天才也会打盹的呀!你又没有试试音的折射、干涉及谐和呢?”

琪琪耸肩,有点忸怩,嘴里却不认输:“谁会想到这么多,‘捣蛋’才会这么邪门!明天再跑你的歪道,再钻死胡同好了。

其他的‘画’还要不要看呢?”

我稍作沉思:“售出的可以推测出,一定是大同小异,被邀请所画的,却很难猜想,或许我左眼看到的,不再是‘塑像’了。”

“那会是什么?”

我只能习惯地苦笑。

第二章之3“卜算子”安排的约会

吃过晚饭回到寓所门前,听到室内的电话铃声大作。我连忙开门跑至电话前接听。

“喂!”

“你这个‘捣蛋’大半天跑到哪里去了?害得我把替你订的约会延了又延!”电话那边的“卜算子”在大发雷霆。

“讲讲道理好不好,我哪里劳过驾,麻烦你替我订约会来着。”

卜洛夫有一项优点,知道自己理亏时,能立即冷静下来,改变语气:“为你嘛,为你的‘魔眼’之谜,我出尽人事,托人安排了几个约会,邀请你列席印证,谁知时间定了却找不到你!”

“你约好了些什么‘约会’?”

“中的西的,能请得动的,都极尽我所能了。”

“我还是不明白。”

“我以为你只是‘捣蛋’,原来你还是一头‘蠢猪’!”

我真的被气得半死,他自己语无伦次,还怪别人不懂。谁叫我有这么多热心朋友呢!“你不说清楚,谁会明白你打什么哑谜?”

“好了,算我从前高估了你好了。中的有著名的‘扶乩’、‘神打’,西的有梅兰内亚人黑巫术的研究专家。一切纯粹为了你,让你见识一些场面,发挥一下你的‘法力’。”

“卜老兄,事前最低限度应该先征求一下我的意见,看我是否有空,或者同不同意才是呀!”我后头还有更多较难听的话,最后还是强制自己吞回肚子去了。

话筒那边没有了声音,大概卜洛夫听了我这话,愣住了。

“‘捣蛋’我告诉你,洛夫今天什么事也没干过,一整天就是为你,接洽那些约会,热心得不得了。到一切安排好时却找不到你。他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把电话也差点砸破了,每隔一分钟就拨给你,到头来你往他头上泼冷水。这算什么……”话筒传来的,是洁蒂的声音,想不到卜洛夫身边,还预备了救兵。

“好了,好了。我投降就是了,约会在什么时候。”我不知道为什么要答应她?亦不知道这样的约会,能够解决些什么?

“嘻嘻,你答应了!”我可以想像得出洁蒂已经展开洁白的牙齿,脸上孕育着胜利的微笑。

“你蠃了——”

我以冷水淋着身体,希望冷水能将这五十多小时所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冲洗得一干二净。我发觉自己身体,有很多处地方,呈现出青瘀和红肿,而且相当疼痛。当精神被别的事情分散时,疼痛并不引起注意,现在静下来了,才知道“兰茜”内部,把我碰撞得到处瘀黑。尚幸车顶是帆布的,否则我的头上,不破裂也会长了瘤。

琪琪在电脑室里,输入着昨天我们要作进一步分析的程序,我却和卜洛夫一起,置身于一个幽暗的大厦单位,位于人口稠密的闹市。大厦也有二三十年历史了,所以并不太高,只有十二层。从摇晃的灯光下,室内所有的窗户,都密密地拉上帏幔,布置也很简陋。墙龛和香案上,供着不同的神,有的也用上现代的、明灭闪烁不停的电气化红灯和莲花座,只有香案当中的神座下,炷上真正的红灯和香枝。

香案的布置,与一般寺院的有点不同,案前寺院中多半放置蒲团,以使香客跪拜。这个佛堂或因作用不同,所以没有蒲团或软塾之类设备。我却看到一项众未见过的设施——一根鸡蛋粗细的木棒,由香案神龛下方向外伸出,长约二公尺。悬臂的伸出端的尽处,钉上一条长约一公尺的横杆,使悬臂棒构成丁字形,水平地伸出案外,丁字两杆交接处,紧上细小绳子,绳子下垂端因吊着一支泥水匠所用的悬锥,拉得笔直。悬锥尖下放置着一个半公尺乘半公尺的方形木盘,高度不到十公分。

木盘中盛满潮湿的细沙,表面刮得很平整,悬锥尖还有三四公厘才接触到沙的表面,因此,沙的表面没有丝毫刮花的痕迹,显得相当结实,就像有海浪冲洗着的沙滩般的结实。

佛堂中仅有三人——卜洛夫、我和一位看来是这里的主持,一名穿着古怪、满脸皱纹、目光炯炯的、身长不到一公尺三公寸的、年纪约六七十岁的老婆婆。

卜洛夫没有介绍我认识这位老婆婆。他自与我一起,走入这个顶楼的佛堂后,便走向老婆婆,与她站于香案近处,不断喃喃细谈,把我冷落在一旁。我不自觉地选择了一个位置,倚墙站着,脸孔正对着丁字横杆的前方。

想起卜洛夫安排这次约会的藉口,我嘴角为禁挂起一微笑。卜洛夫求子心切,因此借问卜神,告诉他什么时候,才能生个娃娃?这或者可以说是洁蒂的期望!因为他们结婚快五年了,洁蒂还未有梦态之兆,难怪他们要着急的。这个约会,可以说因利乘便,一举两得。我感到可笑的,并不是此举的无稽,而且连洁蒂也被卜洛夫感染了,虔诚起来,帮着卜洛夫出八宝,把我说服要与他丈夫一起来这里。

这一会,卜洛夫和老婆婆交谈完毕,两人一起趟至神案前卜洛夫抽空向我打了一个眼色。意思表示,就快开始了,要我用神注视。

卜洛夫和老婆婆两人,先是在案前拱手示意,然后炷香燃烛,拜上三拜后,插于香炉及烛台上。继而在一个已经烧得焦黑的五加仑火油铁罐上,烧了大量的金银冥镪。

卜洛夫不像了解这些程序,一切动作都比老婆婆慢上两三拍,假如在唱歌的话,声音一定很不调和,现在看来仅像一只顽皮的小猴子,学着人做一些不懂意思的动作,情形颇为滑稽。

这时,老婆婆与卜洛夫,闭目合十地向案上所供奉的神像虔诚地默祷。观察老婆婆的举动和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为此行的主要目的,我集中精神,以左眼一眨不眨地,凝视着老婆婆。心里不禁想着:“若然我错过任何一刹那,卜洛夫一定不会放过我。我真怀疑这个约会的真正目的,它有点含糊,既像是利用我的‘魔眼’来促进卜洛夫的玄学研究,又像借我‘魔眼’来印证这神卜的可靠性。对我心中的谜,将会有什么启发作用,我无法知道。”

老婆婆和卜洛夫己默祷完毕,两人口定目呆地走至丁字横杆两侧,两人同时伸起右手,轻轻地握着横杆的一端,闭起双目,仿似老僧人定,双眉微蹙,精神显得十分专注。

老婆婆满呈摺皱的嘴唇,先是开始颤动,继而嗡呷出声,念念有词。

我心里不禁在想:“这种呢哺,难道就是所谓‘咒语’,具有精神法力的神奇沟通作用?”

我用心观察,看不出奇特的变化,只觉得咒语仿佛存有感染力,连卜洛夫的口,也渐渐张合颤动,开始发出无意思的呻吟。

紧闭着窗户,弥漫着混浊的香烛气味,空气不充通的室内,无故地烟雾晃荡,烛光闪烁摇摆,窗帷重幔飘动。便本来幽暗的环境,添上了几分阴深和诡秘。

坟场中看到幽灵的经验,提醒我的注意——幽灵飘动,会带来风。室内突然起风,是不是有幽灵出没了?我的注意力,潜意识地集中在左眼,极目看去,隐隐地捕捉到淡淡的白影。

它是这样的稀薄,要是没缭绕的乌烟,被它飘荡所冲散,我是无法察觉。

最后,白影在老婆婆和卜洛夫手握着的横杆上空中盘旋,烛光闪烁下若隐若现。我发觉老婆婆和卜洛夫二人,已紧握横杆、青筋怒露的彷似在斗力,全身颤抖不停。更令我惊诧的,我竟然又发现老婆婆和卜洛夫的手上,紧握横杆的手背,同时各有一个淡薄的影子晃动着,彷似两名小孩,想以横杆作摇摇板,但彼此体重相同,无法此起彼落,焦急地在横杆上跳动,希望使自己所站的那一端下堕。我没发觉这两道幽影从哪里来的,却可以明显地看出,一道是帮着老婆婆,另一道则帮卜洛夫。

不知是不是上空飘盘的白影,看到横杆的两道白影玩得有趣,还是不忍心它们花尽力气,也相持不下。所以它也飘在丁字横杆的中间,时左时右的,毫不偏袒地帮上了力,使丁字横杆,相应地上下左右抖动。悬垂着绳下端的铜锥,因此将下方平滑的沙盘表面,刮画出乱七八糟的痕迹。

这种天真和令人发噱的情况,持续不超过三四秒钟,当中的白影骤然消失,我可以肯定它是隐去,而不是飘走。其余的两道仍在玩了一会,飘向老婆婆和卜洛夫身上,消失了。斗力的情况只停留了三数十秒,两人已是筋疲力尽,松了紧握横杆的手,颓然坐于地上,大口地喘着气。才休息了一会,又急切地爬行至沙盘前,凝目注视。

两人将头左转右旋的,满脸迷惑,引得我不禁超前,想弄清楚他们在看什么?我对“扶乩”一点概念也没有,对它的进行程序更一窍不通。看他们并没有作法的样子( 刚才的虔诚消失了 ),只瞪着沙的表面,寻索着什么,因而想帮着寻,我伸头望去,只看到平滑的沙面画花了,像用竹枝在沙面写字一般。

“三,三……年……之……艾。对,三年之艾。”我望向沙盘的方向与他们不同,烛光投下所成的影子,造就了我能轻易读出沙上的字。

“三年之艾?”卜洛夫的声音。

“三年之艾?恭喜卜施主,三年后便可喜获麟儿了!”老婆婆的脸上,露出笑意。

“那‘之艾’呢?‘之艾’是什么意思?”

“之艾……之艾,我不知!”老婆婆想了很久,大概文学修养不够,她答不出来。

卜洛夫的中文程度比我高,他不懂我更不懂,生长在殖民地的地方,加上崇洋观念,我也没办法,或者正确一点说,是最好的藉口,民族观念日渐薄弱的人的最佳藉口。这也是生长在殖民地的华侨的悲哀!

还在升降机厢里,卜洛夫就急不及待地问道:“你看到了!看到了什么?”

我点头又摇头,看得“卜算子”莫名其妙:“我看到三道非常稀薄的影子,没法分辨容貌。”

“灯光不足?”

我又摇头:“越暗应该越清晰。我在你家里看到洁蒂时,就有这样的经验。”

“那是什么原因?”

“你问我?我问谁?你是灵魂学家还是我。”

卜洛夫有点别扭:“要是电脑波是构成灵……灵魂,那…

…那就是电波太……太弱!”

老爷升降机总算到了底层,走出机厢,我吁了一口气:“电波不足?岂不是感召力不够?”

卜洛夫想了一会:“可以这样说。但为什么会有三道影子呢。”

这时我们已坐进卜洛夫的小轿车中,我将“摇摇板”的情形告诉他。

“原来‘三年之艾’是这样写出来的。”

“我看见你和老婆婆在斗力,你的感觉是怎样的?你们好像筋疲力尽了。”

“我当时仿佛睡着了,完全不知发生什么事情,醒后觉得全身软弱无力,两臂酸痛。”

“老婆婆有没有说准备请哪位神?”

“她说这种神卜‘扶乩’,没法指定请哪一位的,只能请到路过的,或就近的。”

“一下子来了三位?而且在玩耍?”

“按理可能性不太大,她的法力恐怕办不到。”

“对了,你们睡着了,骑在横杆两端的,或许就是你和老婆婆的脑电波,当中的哪一位,才是‘神’”

“你这个解释很合逻辑!”

我突然脑子里念头一转,说道:“‘神打’的约会可以取消吗?我猜想结论将会大同小异。至于‘黑巫术’,只不过是学术性的探讨会,你对我所遭到的事情,己经耳熟能详,将会后的结论告诉我便是。我有点事,将我送回办公室吧!”真的理由当然是约会的目的含糊不清。

虽然卜洛夫有点觉得扫兴,但见我说得有理,也就没法反对。他知道我出席这“扶乩”会,是给洁蒂面子的,我本身是一个无神论者,认为在今天的太空时代,迷信似乎是违反科学精神,这次特殊的遭遇,介入这种神秘与奥妙的怪事中,确实无法以目前所掌握的科学知识和方法,找出适当的解答,才急病乱投医般,什么也试一试。希望能找到一些头绪,来解释这难以令人置信的怪事。

公司的秘书室里找不到琪琪,我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将电脑的终端机接通。监视器的荧光屏,瞬间开始闪烁。我在键盘中键输入了授权阅读“x”子集文件的指令(我们的电脑,采用了双保险的安全约束,存取都有控制,各用户的终端,不能随意存取及修改数据,每一职员按其责任不同,各人有各人的别人不知道的指令,因而他们能接触的数据领域也不同),“X”

子集是新数据,只有我和琪琪的个人指令,才能存取及修改。

荧光屏示出两列一连串的正弦曲线,时松时密的,不断在改变。我知道琪琪走进中央处理室,在那里直接操纵,荧光屏展示出来的,就是她的测试分析。上截较疏的是声频,下截像调频FM般的,大概是载波的超声波了。

我看了一会,直觉地认为这样测试下去,琪琪不会得出结论。我拿起电话,接通了主机室。

“喂!”话筒传来琪琪的声音。

“琪琪!……”

“你回来了!”我来不及说下去,琪琪把我的话立即截断。

“暂时停止测试吧,你这样试,即便通了,也不会知道。

因为所得的结果,只能用来将我们的声音,提高至他们的声频。哪个频带领域对,谁也不知道!”

琪琪大概在推想,一会才道:“对,我马上来。”

荧光屏的正弦波,全部消失了。

不到三分钟,琪琪便从低一层的主机室,回到我的办公室,把门关得响响的,然后将自己抛在沙发上,嘟长着小嘴在赌气:“明知道行不通,却叫人家在键盘前,忙个不亦乐乎,自己却到处跑,风流快活!”

“真是狗咬吕洞宾,不知好人心!我才参加了‘扶乩’,忽然心血来潮,就取消其他的约会,赶回来截停你再测试的呀!”

“打一个电话回来不行吗?”

“那我要卜洛夫马上申请一个无线电话,装在车子里才行。谁叫‘兰茜’进了坞?我的皇太后啊,我是在车中想到,所以叫‘卜算子’立即送我回来。”

“噗嗤”琪琪又笑弯了腰,难怪很多人用天气来形容女人的善变:“又有了什么怪念头?昨天这样,今天那样的,不怕把人烦死似的!”

“谁舍得把你烦死了?”我有点嬉皮笑脸的坐向琪琪身旁,将她拥在怀里:“既然很多人将灵魂,看作为一群凝聚在一起的有理智和思想的脑电波,那么他们说话发出来的,应该是电波,而不是声波。”

琪琪是外文系毕业的,修过秘书及电脑操作课程,对声电学一知半解:“电波和声波,分别在哪里?”

“譬如:收音机天线收到的电波,它的喇叭放出来的就是声波。”

“先生呀,我智商一百四十以上的难道连这个也不懂?算了,电波速度与光波相同,每秒钟能走差二百公里就三十万公里,连真空也通行无阻,音波要有介质才能传播,介质不同,速度也不同,在空气中每秒一四五三公尺,中……”

“够了!”我截停了琪琪,否则没完:“算你物理一百分。既然知道了还假装则甚。”

“我问的分别不是它们的定义,是程序输入的区别在哪里?”

“广播接收机,将载了声波的电波,接到后要经过检波器将,电波解调,然后放大,藉磁电作用,推动音圈振纸盘发声。是不是?”

琪琪喜爱音乐,可以说是高传真音响迷,对音响原理,颇有研究。她点头:“你的意思——他们发的电波,不需检波就是他们的‘声音;?”

( 我在声音上加了括号,并用声音二字来表达,是为了容易理解。因为我们习惯以声音来谈话,互诉心声的,对不发声的脑电波交谈,很难理解。)

我点着头:“所以我的’读唇法‘得出来的。人的声音,不能作准了。人的声带,不能发出电波。”

“换句话说,我们没法与他们沟通了?”

“除非我们有一套灵敏度非常高的接收机!”

琪琪点头感叹:“而且失真要非常非常低,否则经多次放大下来,杂音超过九十分贝,把耳朵也震聋。”

电话铃忽然响起来,把琪琪吓了一跳。我伸手将侧几的电话分机话筒拿起,耳朵立即传来卜洛夫的声音,高兴得很。

“我知道‘三年之艾’的意思了。‘捣蛋’,你听到吗?

“嗯!”

“‘黑巫术’的研讨会,是由中文学院的哲学系主持。我到了那里,正好有一位中文系教授参加,会后我向他请教。他说,这是孟子的话,意思比喻,事当预为储备,艾可以灸病,干久更好。”

“那你就养精蓄锐,等候三年吧!不过我不想谈三年后的事,还是谈谈‘黑巫术’研讨会吧。”

琪琪走至我书桌前,拿起了并联的另一个电话,也想听听有关“黑巫术”的见解。

“你就急到这样子?连等我回到家里才再给你电话也不行?”

“就像你的‘三年之艾’一样急。”

“真对你没办法!其实‘黑巫术’与‘白巫术’差不多,前者是由黑人掌握,后者……”

“这个我知道!”我不想卜洛夫罗嗦,希望他立即入正题:“说你们的结论吧。”

“结论?没有作结论。谁能作结论?讲者花了三十年,带备不少先进科技仪器,有了不少测试报告,也不敢武断地下结论!”

“那么讲者的心得呢?”

“他的心得也是根据测试报告,作了推论:巫咒是借助大自然存在的潜能加以发挥,施在受咒者身上。”

“潜能?存在哪里的潜能?”我不能不引导卜洛夫的思路,否则他抓不住重点。

“‘黑巫术’多数利用生物及大自然的潜能!”

“生物?哪些生物?哪种潜能?”

“例如乌鸦、蝙蝠、毒蛇、蝎子、猴子、人……等的血及他们的脑电波。”

“脑电波?脑电波就是所谓潜能?”

“是的!没有时空限制的潜能!”

“没有时空限制?”

“对。没有时空限制!被咒者即使跑到天涯海角,到了应咒的时限,诅咒就立即发用效力。”

“都是害人的?”

“不。我亦提出这问题。回答纠正了我的观念。讲者的观点认为‘黑巫术’是自卫性的,巫师均抱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他们相信乱用巫术为恶,是会遭受天遣的报应。巫师的仇恨心很重,睚眦必报,做成了我们的误导。”

“脑电波蕴藏着这么历害的潜能?”

“这是讲者特别强调的一点。他说脱离了躯体的脑电波,比仍留物体内的,增强了很多。这是他在一次偶然的机会,用仪器测到的。”

“他有没有说是怎样的机会?”

“他是利用一台电脑图仪,接连一名相稔的巫师电脑部,将施咒过程整个记录下来。谁知这巫师所施的毒咒,竟是最厉害的一种,要以身殉咒。巫师在死的那刹那,脑电图仪也不胜负荷,焚毁了。”卜洛夫的声音有点颤抖。

这是我专业知识所不能接纳的事实。

“没有可能的事,脑电波这样微弱,怎可能超载?除非脑电图仪内部线路,日久没作保养,零件受嘲或陈化,或坠入金属品……”我发表我的专业观点。

“听众有着同样的疑问,讲者本身亦然。他说,这是一套最新设计的脑电仪,才用了半年。最难解释的,是接向巫师脑部的十数条,连接点于头上的脑音脑电检测器,与脑电仪之间的细小电线,绝缘塑料都化作清烟,烧毁了,余下的仅是数条裸露的焦黑铜线。”

“你信了?我是不相信的,因为我曾接触过这种脑电仪,手提式的是用电池供电的。一两个安培小时的储电量的电池,没有这样大的电流,足可燃烧绝缘体的电力,何况测检器的接线,是连接在输入端?那边只有微弱的电压。

“他拍下了照片,不由我们不相信!”

琪琪有过烧毁自己音响系统的不愉快经验,把心爱的一对喇叭银圈毁了。她插问道:“是不是接线弄错了?把应插输入端,却插入输出端。”

“亦有人这样问过。回答却引来哄堂大笑而散会的。讲者说:‘这不像是连接音响系统,脑电仪的插头都是特别设计的,想把接线接错也不能办到,我不是在设法听脑电交响曲……

’不应该笑的场面,听众却笑了。”

“哈——有什么好笑的?”琪琪假笑两声,给了卜洛夫一个没趣。

“我不谈了,这里有人要用电话。有疑问今晚再打电话给我。”卜洛夫挂上了电话。

琪琪看见我双手捧着头,一言不发的像在思索,走回沙发坐下:“你是不是很心烦,还是哪里不舒服?”

我突然想起莎士比亚的一句话:“女人所赖以蠃得我的爱的,是她的仁心,不是她的美貌。”琪琪既有仁心,又有青春和美貌,我该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为什么我还会有烦恼?

是因为我的个性——循着冲动多于原则的行事个性,所以我的精神状态和消磨时间的方法,往往与别人不同?其实我将注意力放在我已经拥有的事物上,而不放在还不懂的事物上,那么,我的内心应该非常非常满足了,我比别人已经幸福多多。

我的好奇,像是灵魂的饥渴。从好奇所得的满足和快乐,像是滋润我生命的泉源,使它变得生气勃勃。新奇的,古怪的,不懂的事物,带着一种不能抗拒的魅力,使我紧抓不放,寻根问底,锲而不舍。

我将琪琪拥入怀里:“我们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干,今晚是我们的二人世界,我们先吃午饭去!”

琪琪被我反常的行动,语无伦次的说话,弄得着急起来:

“你真的没事?”她以手轻按我的前额:“现在已经是下午茶的时间了。”

我这才知道今天至现在,还没吃过半点东西。我真的有点精神恍惚。

“对,下午茶、吃晚饭、看电影,电影后……”

“每次都这样说,没有一次兑现!”

“这次一定兑现!只要离开办公室、离开寓所、离开电话远远的,就一定能兑现了。我们这就走,离开这个圈子,投入我们自己的世界去。”我不管琪琪同意不同意,拉了她就走。

我正奇怪琪琪为什么要挣扎,她才说:“我要拿手袋!”

第二章之4 世界真是小

我劝大家还是不要寄望于幸运。今天我和琪琪经过一番准备,小心翼翼地避开了熟习的圈子、一切可能遇上熟人的地方,远远地跑到海洋公园,准备二人玩个痛快,准知你愈是不想遇到的,愈会遇上了。

命运注定要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无论你逃到哪里,事情就像早在那里等着你。所以聪明人永远不会与倒霉的人一起共事,也不会将自己送到倒霉的地方。

我一向认为自己才是我的命运的主人,是我的灵魂的主宰。但是,这几天我的遭遇,正如人们常说般:“头头碰着黑”

,叫我不能不相信,一个人倒霉起来,做任何事情,同样都会倒霉,顺利不起来。

我就是不相信自己倒霉,就和琪琪跑到这里来,以为这里人不会多,是二人世界的好去处,结果,右眼看到的人确不多,左眼看到的是“人”山“人”海,水泄不通,熙来攘往。

我不敢将左眼所看到的“人”这回事,告诉琪琪,恐怕吓坏她。我参加过大大小小的各种晚会,从来都能处之泰然,没有任何拘促,且能谈笑风生。今晚这个场合不同,我仿似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这个公园我来过三次),呈现眼前的周遭环境是熟悉的,玩着的机动游戏机械亦是老样子,但游玩的“人”

及“他们”的耍乐方式,简直令我难以置信。我无论多么“捣蛋”,也没想得到像眼前的捣蛋构思来!人的动作构思,是受到自己体能、人体骨骼和肌肉筋络结构以及所掌握的机巧技术熟练程度等等,受到某种程度的约束,不能超越雷池半步,我所看到的,却是远远超出上述的范畴,是人类没法办得到的(即便借助机械、特技,也做不到的) 。“他们”每一种动作,就像随心所欲的,喜欢怎样,就能怎样。

(我说了半天,或者读者还未能十分理解。特意在这里举个简单的例子,稍作说明,一名五十公斤重的运动员,以每秒十公尺的平均速度,跑完一百公尺。这时,若要他立即停止在一百公尺的终点的拉线前,他绝对没有能力办到。因为他那时身体上,带着二千五百焦耳的动能,所以他必须将终点位线冲断,继续前进减低惯性迅速,才能停止下来。这种我们人类不能做到的,“他们”做得到,而且速度比每秒十公尺高得多。)

我被这种令人震惊的活动及园内的热闹气氛,感到坐立不安。每走一步也要瞻前顾后,间中又望而却步,一举一动也要投鼠忌器。这种拘捉、拘谨、忌惮心情,完全违背了来这里散心的意愿,我真想立即离开。可是和琪琪商量了半天,才决定跑来这里,既可闭开烦恼,又可痛痛快快地,藉着游戏带来的刺激,把积聚了几天的烦恼冲淡。刚来到就走,怎样向琪琪有合理交代?

我不能不留下来,也没有理由需要离开。难道我还比不上右眼看到的人们大胆?难道琪琪比我还要勇敢?人们不用避忌,琪琪也没有顾虑,我为什么要单独去担心?人们不是“种平共处”得很好吗?各有各人的世界,互不干涉,不是大多数人追求的境界吗?

我和琪琪几乎玩遍了各类的机动游戏,每次我都要把琪琪挤得紧紧的,亲密得差点要把琪琪抱上我双膝之上。琪琪心里会认为,今天我特别热情,对她非常关怀,我自己却知道,我在极力谦让出一些空间来,给“别人”提供方便。

我发觉一连陪着我和琪琪,坐在我左侧一起玩了几个机动游戏的一对“男女”,这次也与我们一齐,坐上一种比较紧张的游戏中,我渐渐觉得“他们”的感性所生的情绪变化,与我们没有什么两样。“他们”礼貌的坐在我左侧,我的左眼可以清楚看“他”和“她”的脸部表情和神态。琪琪在欢笑时,“她”的表情也像在欢笑,琪琪紧张惊嚷时,“她”也作出类似的反应,只是我听不到“她”的叫声罢了。

我抽空看看“他”,原来他也正望着我,嘴巴在不断张合,像是说话,我突然莫名其妙地,心中生起感想,女人,这就是女,既害怕,又喜欢,名副其实的矛盾结合体!

我下意识地点头同意。脑子里又想到:“她们口里说怕生儿子,事实上却生了一个又一个。”

“他”仿佛“听”到我所“想”的,开心地作无声的大笑,像是很欣赏我所“想”的,比“他”还要形容得更加矛盾入木三分。

“他”看着我,伸出友善的手 (我只看到朦胧的光束,按比例猜想是手),轻轻地拍我的左肩膊(我没有被触碰的感觉,仅觉得左肩被触处,吹袭人几阵冷肤的微风,局部地起了鸡皮疙瘩。

我因为看到“他”脸孔孕育着笑意,发出的光辉很柔和,我才会感到“他”的友善。我是从一般人的政党反应,听到可圈可点的妙句,而且又具有耐人寻味的幽默感,梧出其中奥妙时,才会像“他”那样狂笑,又拍讲者的肩膊,表示欣赏。所以才会产生“他”“听”懂了我所想的感觉。我再想深一层:

“这样的话,岂不是我可以和他的脑电波可以沟通?”

我突然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冲动,想道:“我姓陶,名逖,我能看到你们,却听不到你们的声音,我应该怎样才能跟你们交谈?”( 现在回想起来,觉得我的企图活像是疯子,竟然想和面对着的幽灵结交。但当时这个企求是这样殷切和挚诚,相信用脑电仪来测量的话,虽则不会将脑电仪焚毁,但必定摆动得相当大力

本来“他”的脸孔显得柔和,我才会作大胆尝试,“听”

到我这个“意念”后,更显得柔和了:“我们曾经见过面了,但当时你处于极度迷乱的状态,没有意识到我的存在。我也是‘兰茜’的喜爱者之一,但当年的‘兰茜’没有像你现在的好。我看到‘兰茜’有危险,所以帮了她一把。她的力量比从前大了,破坏力也必定大得多!我的‘兰茜’碎了,不想你的也跟着碎!”

我的脑筋十分凌乱,像是不受控制。我奇怪自己在这节骨眼里,怎会想起“兰茜”,而且你的我的地夹缠不清,就如我对镜子自言自语,但镜里的影子是“我”,我却变作了“你”

般,镜里的影像,对我说了上述的一番莫名其妙的话。难道这就是“他”的回答?

游戏机停了下来,当琪琪拉着我下机,我转头想扬手向“他们”表示再见时,“他们”不见了。我有点惘然若失,抬头四处望:“他为什么不愿与我交谈?”

“你看到熟人吗?”琪琪看到我的神情像是寻人,奇怪地也跟着张望。

我的确在寻“人”,但不是我们人的意识中的人,是人的意识中的鬼。鬼这个字眼带着诡异和恐怖气氛,我应该将它修正为灵魂,这样就“文雅”多了。不知是不是“见怪不怪”,还是我胆大了。在游戏机座中,我和“他们”这样接近,没有一点恐怖感觉,反而觉得“他们”平易近人。

“不是,不是熟人。人太多了,他们挤在人堆里,不见了。”琪琪不知道我在说些什么,但我很明白自己要表达的意思。

琪琪转身站在我面前,眸子盯着我,大概看到我迷惑时的神色,忽有所悟:“你又看见了?”

我凝视着琪琪点头:“很多,漫山遍野,像是开‘嘉年华’充满欢乐。‘他们’很友善,和蔼融洽,没什么可怕的!”

“我看不到‘他们’,有什么可怕的?走,我们看水族去,看到鱼的自由自在游来游去,令人神往!”

我和琪琪都很喜爱海底生物。有时我和琪琪两人,在我寓所的水族箱旁,静坐观看着箱中鱼群的动态,可以度过整个温馨的晚上。但观看和置身其境的感受是迥异的,所以我和琪琪常常一起潜水,兴之所至就去。所以,“兰茜”里经常放置两套潜水装置,一套是琪琪的,另一套当然是我的。

入冬以后,就没有潜水了。看看这里的海底世界,也聊胜于无!这是我和琪琪的共同想法,将我们引至水族馆。

想不到这里也一样挤满了“人”。我的注意力却被突然看到的、在厚厚的玻璃壁内、海水中的匪夷所思的活动吸引住了。这种活动与我们在电视机荧光屏中,或是电影的银幕上,所看到的海底探秘记录片里,没法看到。即使把它科幻化,或是光电化,也没法得到这种特技效果。

我看到(当然是左眼看的)千万种彩色幻化,绚烂烁丽地穿梭于海水之内、各种大小鱼类之间,蔚为奇观。这当然是幽灵们的杰作,“他们”视玻璃与水如无物,可以穿插于任何介质之中。

硕大无比的水族箱上,为了使游人看得更清晰,灯光强烈地射照着每个角落。绚丽的幻彩,是由射灯的光,通过涟漪的水面,产生折射,加上幽灵本身质点的反射,所产生出来的。

“他们”像是对鱼类很感兴趣,男女老少都热衷地玩着。

有的与选定的鱼一起游,有的骑在鱼背上,也不怕脊鳍刺痛,也不论鱼的大小,都能骑着遨游,有的站在鱼的前方,让鱼自胸前通过,有的竟能在一条不到三十公分的不大鱼上,附上了七八个“人”。前后左右的鳍,随着鱼的前进拨动而飘荡,不可思议……

琪琪和我都凝视着,目不暇给。她看的是各种各样的鱼,我看的却是各式各类的活动。观看的同一地方,看到的各人不同。我甚至看到刚才在游戏机里,坐在我左侧的男女二“人”

,骑乘着一条细鲨,扬手向我致意。一瞬即过,我才有反应想打招呼时,再也寻不到了。

我曾努力地思索着,想与我身旁的“人”沟通,但屡试均败。看来运气没有刚才好!琪琪见我不断转换地方,而且有点心不在焉,她也兴致索然:“看你神不守舍的,玩下去的心情也破坏了,回去吧!好吗?”

再逗留也不会有奇迹的突破,从刚才的经验中,我体会到“他们”可以收到我的脑电波,“他们”的信息,却要“他们”的意向,是否想与我沟通,愿意时我便会在脑子里,生起不属于我本意的构思。我已经作了十数次的尝试。“人家”不理睬了,我有什么办法?因此,我与琪琪离开了这个“他们”的“水上乐园”。

我一向认为自己在商业上获得些微的成功,主要是我拥有敏锐的观察力,在选择学科和职业上,马上知道应给它下哪一种及哪一程度的留意,作出明智的分析及决定。想不到今天下午,我竟会,作出到公园去避静的决定,简直就把自己的头,钻入蜂窝中,自讨苦吃!其实家这个小小的字眼里,是一个神奇的范畴,不管有多少成员,也不管是否简陋朴素,或是奢侈豪华,都含有一种魔力,缭绕着爱和温暖,带着强烈的吸力,使成员心有所寄托……要找宁谧的地方,为什么还要外求呢?

我和琪琪没有在外吃晚饭,仅买了几味简单送菜,让琪琪卖弄一下她的烹饪技术。这是她得自妈妈真传,引以为傲的。

我旋扭开了音响系统,听完莫扎特的弦乐小夜曲五个乐章( 本来共有五乐章,但第二乐章的小步舞及三重奏遗失了,最近有人替莫扎特补上,打破了传统的四乐章 ),我特意买了这张唱片,听听这位音乐家,是否在他的补遗工作里,能够捕捉到莫扎特的神韵?但是……

“开饭了!”琪琪的呼唤声,扰散了我的思路,我好像找到了什么,却又不能确实地说出来。

刚转进到饭厅,就嗅到阵阵馋人的香味。心想:“琪琪真有两下子嘛!”举头一看,琪琪胸前紧挂着围裙,像一个新婚家庭主妇,布置着餐桌,等待着丈夫回家吃饭。

“看见你的样子,我们仿佛是夫妻了!”

琪琪啐道:“你就想了!想不到你这个人好的没学到,坏的却学到!占尽了便宜,不用动手就有饭吃了,还要吃豆腐?

“别老说我不长进!我说的是有感而发的真心话,你烧了这顿饭,令我体会到家的温暖,想天天也能享这种福气。我们明天就结婚,好不好?”

琪琪无论怎么想,也不会想到我忽然说出这番话。她听得愣在餐桌前,满脸绯红,娇艳欲滴。琪琪是向来敢说敢为的,从来就没有像今晚般,忸怩低头,含羞地不懂应对:“吃……

吃饭吧!菜……菜快凉了。”

我心中涌起对她的疼惜,走过去单手拥着她,另一只手怜爱地将她的头抬起,深深地注视她的眸子。我们彼此注视着,仿佛两人的眼睛会互吐心声,情意绵绵。接下来是热情的拥吻,长长的,甜甜的吻。我们喘息着,陶醉着,迷失在心心相印、轻怜蜜爱之中。

时间好像停顿了,地球也不再转动。世界是仅属于我们的,星星明亮闪耀着我们心弦,演奏出了温馨欢乐的音乐,世界是我们的,因为我们的爱的源泉,将它布满了五光十色的、芬芳艳丽的各式各样的花朵。

“饭菜都凉了!”大概琪琪偎着我脸庞的侧颊,眸子可以看到餐桌上还冒着热气的饭菜,从沉醉中醒过来,把我们带回现实。

我肚子也真的饿了:“怪不得有人说‘有情饮水饱’!”

“那你每天‘有情’去,‘饮水’去好了!”琪琪从我怀中挣扎离去,走至电饭锅旁开始盛饭:“担保过不了两天,你准会像‘瘦皮猴’法兰仙诺杜拉,当起大众情人来!我就宁可吃两口饭,当‘灰姑娘’了!”

我坐下伸手接过琪琪所盛好的饭碗:“你是‘灰姑娘’?

我岂不是要拿着‘仙履’,到处去我你了?”

“臭美!你是王子?你是只会捣蛋的瘦皮猴!”

我和琪琪一起哈哈大笑,很开心。

菜的确色香味俱全,我的食欲大增。

“在海洋公园又有什么发现?看你神不守舍似的,眼睛老是一眨不眨的盯着漂亮的小姐似的。”琪琪终于憋不住,又把话题转到老问题上。

我放下了还剩下小半碗饭的瓷碗,胃口没有了:“我和‘他’沟通了一会。”

“‘他’?谁是‘他’?”

“‘他’就是把我和‘兰茜’安全的送到寓所的好心‘人’!”吁了一口气,仍然不相信这会是真的。我将整个在海洋公园的情况,详细地告诉琪琪。

琪琪好一会不说话。

谁能对这种自己不明白的事情,发表自己的卓见呢?琪琪没有口定目呆地看着我,能够意定神闲的陷入沉思,己经难能可贵了。

“‘他’能读到你所想的,我们对‘他们’来说,没有秘密可言了?”

我点头同意,我在回程中已想及:“他”要讲的,还能依‘他’的意思,指挥我的潜意识,将‘兰茜’和我从大雾山带回这座大厦!我不禁有点毛骨悚然。

“真是可怕!”琪琪大概也体会到我所以毛骨悚然的本意:“要是第二界中有恶鬼,岂不是天下大乱?”

我只能苦笑:“天下哪里停止过大乱小乱,每天也在乱,谁敢说是恶鬼在作祟,还是人自己在胡作妄为?到目前为止,我们只不过知道‘他们’佣有这种可怕的力量,足可毁灭……

不,足可令我们人类,自己毁灭自己的世界……”我怎能不苦笑?

“世界这样小,已经挤了已知的两个世界,一个是……精神的,一个是……物质和精神混合的,还有没有第三个……甚至第五?”乐天派的琪琪也会幻想了。

“谁知道?”我没有资格回答。

第二章之5 时间海里的灯塔

有人说:书籍是建立在时间海里的灯塔。

我眼前所展开着的,是一条谜一般的路,我需要灯塔的指引,否则我会迷失了方向。我现在所走的,或者是还没有人走过的路( 最低限度我没有读过这样的报导,假如有人曾经有过这样的经历,相信不会没有人把它隐瞒在自己的心坎中,而不公诸于世,寻根问底的) ,我不能光是坐下来呆想,应该借重一下前人的心智——多读一些有关这方面的书籍。

我自进入高中,就养成了一种习惯。当我自己的知识和能力不寻常的时候,或者认为课本所得到的仍很贫乏的时候,我便求助于参考课本,借补充读物,将自己导引到一个更广阔、更精湛的领悟境界。走出了大学门后,我觉得从学府中所得到的,只是几根钥匙——开启智慧领域的钥匙。人的大脑虽有亿万个神经细胞,能比世界上最庞大的电脑中,所能储存的资料更多,能施的职能也广泛得多,但要把资料储存人人脑中,能用的方法,是这样的原始,这样的费时失事,简直是对人脑这套精密的上帝创作,是一个强大的讽刺。

知识经时间的积累,已成浩瀚的大海。书籍便是智者在浩海中建立了的灯塔,有合适钥匙,将塔门开启的,便可进入智慧的领域。知识的浩海是这样深邃,要博闻强记,谈何容易?

我和琪琪已经商量好,这几天我不上班,一切业务由她和公司的经理及工程师,由他们暂时权宜处理。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他们有足够的能力,主理妥当的。有时我自己也很庆幸,公司能聘请到这些既能干又忠心的同事。他们是公司业务蒸蒸日上的主要因素。

我走了几家公立的图书馆,奇怪地发现这个居住了多年的英国属辖的的殖民地,远东来说商业仅次于日本的东京和大阪的城市,政府为市民所准备的藏书,竟会这样的贫乏。贫乏到可笑的程度!

我心里不是因为找不到所需要的资料而愤怒,是藏书的程度这样低,简直侮辱了我们有数千年文化的炎黄子孙!我不明白是经费不足,还是受管理人员的水平所限,或者本地政府政策抑制?

半天的时间在忿满中浪费了,我转头走向一些私人的、各国领使馆文化部门的图书馆。我侥幸地,从几本十多二十年前的气象和科学杂志中,找到一些有关旋风会发光的报导。

由于在自然现象中,发光的异常现象很多,我不能一一录下,故选出一两篇,节译如下:

旋风从我们的屋旁扶摇上冲至天空。由西南吹向东北,风力很大。不一会,风声没有了,我走出室外,一点风也没有了。我觉得耳膜似乎要破裂,痛得历害,并听不到声音( 下段有些情节与我身处旋风中时近似,我删去了。)

旋风刚刚袭击过后,我看到旋风的锥下端,使我想起象鼻子。它往下降时,仿如获取食物,很多地面上的东西,被吸上了天空。奇怪的是我看到旋风的顶部有火光,周围有旋转得很快的云,呈现出幻彩。云厚时光会变弱,云薄明光便很强。这种光的颜色,我觉得与电焊时,所发出的颜色再也相似不过,但还要亮得多。光是这样的强烈,亮得耀眼,我必须转过脸去。

另一位目击不同旋风光的忆述是:

旋风漏斗上,自云端下至地面,都被光照耀着。那是一种不动的、深蓝色的光,非常之亮。在它的中央,从上至下都有橘黄色的人。旋风带着可怕的啸声刮过时,扫过的幅度宽约一百公尺。它是按反时钟方向旋转摆动,看起来活像空中有一条巨大霓红灯锥管。当它沿着地平线摆动时,橘黄色的人(电),在漏斗的底部迸出,而且向上卷的风,把火带入空中,造成一种骇人的光。

上述两则报导,发生在一九六五及一九六八年,相差将近三年。前者刊于一本“科学”杂志上,后者则登于“天气预测”的刊物里。

两篇目击者的忆述,刚好弥补了我在昏迷及精神恍惚状态的回忆不足的地方。发生时间又是白天,不像我身处灰暗的傍晚,看起来比我所看到的,清晰得多。第一篇的目击者,像会处身于风眼之中,故有耳痛及失去听觉的现象。我很高兴我是第一个看到旋风光的人。

两篇报导后,我都看到编辑所加的按语,为了免除重复,我把两位编者的意见作了归纳,综合如下:

“龙卷风发光,是大自然罕见的奇特现象。它为什么会发光,目前知道得还很不够,故解释不了。因此,有许多科学家,甚至否认有这种现象的客观存在。

我们认为上述所报道的现象,存在有三个方面,值得进一步探讨的:

第一点:与这现象同时发生的啸声及对生物生理的影响;

第二点:这现象所随同的光怪陆离的幻彩;

第三点:现象产生地点的环境,和当时大气圈内外,存在着的各种能量,对旋风激光这现象所引起的作用。

“我们从事研究宇宙间发光现象多年,尽管采用了宇宙飞船、探空火箭及很多先进科学仪器,进行多方面的研究,依然未能撤底地揭穿光的很多奥秘。仅知道它的出现,常与太阳活动及地球的磁爆有关。故推测它或由太阳所发出的带电粒子,使地球上的高空大气,产生了极光的辐射。这种说法,对很多种激光现象,仍未能有符合地球物理的理论解释。”

看过了这些报告后,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傻,为什么自己想不到这城市也有自己的气象台,这里的报纸,对那反旋风的报导很少,天文台里应该有一些学术性的记录和分析的。

我打了一个电话给琪琪,叮嘱她要立即设法,向气象台弄一份有关当天龙卷风的报告。我知道怪责自己于事无补,及时的检讨,往往会带来转机。因为,要了解自己为什么会看到第二界的事物,与设法和第二界沟通,是同等重要的事情,我怎能顾此失彼?

我继续在翻阅着那些合订成每年一册的杂志,我是这样的专注,把每一篇有关奇异的发光现象,都翻过了。我沉迷得不知时间的消逝,亦不知肚饿。直至到图书馆管理员走至我身旁,用英语对我说道:“我很抱歉。先生,阅读时间已过了。我们要关门了,明天请早吧!”

我潜意识地看了看腕表,也没看清楚是什么时候:“噢!

时间到了?抱歉,耽搁了你下班的时间。”我看见阅览室中,只余我一个人,因此这样说。

“看见你阅读得这样投入,真不好意思骚扰你。但……”

“没什么!”我收拾好东西,与这位中年的女管理员,步向柜台。

“陶先生,这些杂志,自设馆以来,你是第一位读者,什么问题吸引起你的兴趣?”

“旋风光!”

“旋风光?奇怪的名词!”

趁管理员还在收拾,我打电话回公司。

“陶先生办公室。”是琪琪的声音。

“我立即就回来,你等我!”我也不听琪琪的回答,放下话筒:“明天见!”

“明天见!”管理员回头向我一笑。

当计程车经过我办公室附近的“翠花楼”时,肚子命令我改变主意,我叫司机停了下来。

我走入“翠花楼”,先拨了一个电话给琪琪,然后由接待员带领到一张空桌坐下。我随便点了菜便闭目沉思起来,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什么“山顶光”、“莫名其妙的光球”、“地光”、“流星光”、“心理光”、“晴空闪电”……都是刚才从杂志中看到的怪现象,都是现在科学理论不能解释的。

我无聊得试着在脑子里想着每一种光的真实形态,眼内呈现出各种形像和不同颜色的光影,仿佛像小孩看着千变万化的七彩“万花筒”。我沉醉在这种光学玩具的、五色纷呈、形状变化万端之中。

琪琪已经来到坐在我身旁,我不知道:小菜己经端来,放满一桌,我亦不知道。肚子里发出“咕噜”怪声时,我知道了,而且还嗅到小菜馋人的薰香。

我睁眼看到了琪琪:“噢,你已经来了?是坐火箭来的?

”我抱歉地笑了一笑。

“看你神不守舍的,就快要入‘X山’了!琪琪在手袋里拿出一份厚厚的报告。

我以手势止住琪琪,并继续作吃饭的手势:“我刚才像老僧入定?”我举筷塞了一块牛肉入口:“所以你建议我去X 山禅院?”

“是x 山神经病院!”琪琪大概也饿了,也挟了一片鸡柳入口:“你这样失神落魄的,佛也怕了你。”

我挟了一条青菜给琪琪:“佛不要我不要紧,琪琪要我就够了!”

“吃饭时还嚼舌,小心咬破舌头!快些吃吧,一整天不吃不喝,胃病也弄出来的。”

“说!什么时候变成了我肚子里的蛔虫了?我整天没吃东西都清清楚楚的。”

“说你没正经,还是没正经。吃饭的时候说脏东西,也不怕别人倒胃口,真把你没力法。今天一整天,搜集了些什么?

“别提了!提了气死人。你猜这里的公众图书馆,是为谁开的?”

琪琪觉得我问得怪,停了吃望着我:“为谁开?为普通大众,本地市民呀!”

“应该是这样子!”

“什么应该?当然是这样子才是。”

“我不说了,什么时候你自己上去看看,你会发现你变得年青起来!”我的确不想说下去,我埋头把菜和饭,拼命往肚子里塞,发觉味道远比第一二口差了很多。

琪琪也很识趣,一声不响的在吃。这顿饭对我来说,生理的需要多于心理的享受。

琪琪托了很大的人事,才能取到这份“反旋风调查报告。

”看到执笔者的名单,可以想像得到,这个政府部门动员过不少人手,来从事这项调查工作。

经过对图书馆的失望,我看政府部门的工作,都带着有色眼镜似的,心里想道:“是不是政府这个部门人浮于事?或者工作太过轻松了?”

当我读了这份报告的开场白时,心中的问题得到解答了。

调查目的主要是反旋风所经区域中,曾引起停电和通讯停顿,电力公司的电能遭受了无价的损失颇巨。这个政府部门,在爵士拥有的电力仅供参考司压力下,不能不卖力的,作详细的调查。

( 上面的一段当然与本故事无直接关系,纯粹是我个人的牢骚。有时看到地方政府,花在少数的外国人和有钱人身上或公司上的纳说人的钱,比花在普通大众的多,难免要发发牢骚的。)

这份报告是事后的调查,也没有访问目击者的项目。因此,没有发光的记录,仅有一名执笔者轻描淡写的说:“当我们接到市民来电话,说大雾山对下海面,有强烈的龙卷风。我们立即驾车出发至现场,途中看到大雾山上空的云层,颇为光亮,持续了十几分钟。”

下面节录的,是几段补充我“明智”地逃离那“可怕”地方,所没有发现的现场事后报告。读了这报告后,才知道当时立即离开现场,不是明智,而是笨拙。其实谁又会知道,气象台会有工作人员赶来观察呢?

“当我们将近骂驶至大雾山山顶时,那段直路上停下了几架小包车。人们集中在大声谈话,我们以为发生了汽车失事,或者是龙卷风把车子弄坏了。下车向他们询问,原来他们在讨论着一驾破烂不堪的疯狂跑车,几乎令到他们车毁人亡。”

“我们这小队是负责调查山顶北面的。我们走向北方时,空气弥漫着浓厚的臭氧和燃烧硫磺的气味( 经过采样回实验室化学分析,是臭氧化氮 ),并混杂了未烧透的草木焦臭。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因为氮是惰性气体,虽然占空气的成分达百分之八十,但在常温中化学性最不活泼,只在高温中才起化合作用。除非刚才这里的上空,曾经发生过连续的闪电,强烈的电火花将空气中的氧和氮的分子分袭为原子,氮的化合力甚强的原子,才会与氧原子化合,构成二氧化二氮。从目击者口述中,这一带上空曾发生光亮,故推测该亮光为闪电,而且必定相当强烈和持久。因为现场留下明显的曾下过豪雨迹象,到处渍水和山水湍流,雨点仍未将二氧化二氮带走( 二氧化二氮可溶于水),说明闪电引致氮分子分裂为原子的过程,非常激烈,产生二氧化二氮的数量颇多,故当小队抵达现场时,仍嗅到浓烈的燃烧硫磺气味(二氧化二氮和臭氧的气味,近似燃烧硫磺时的气味。)”

“我们搜索调查的部位,接近山顶峭壁下的青草坪。到处的残破迹象,显示出旋风中心曾经过此地。从折留的残枝草木的倒垂方向证实,这昙花一现,形成至消散不超过三十分钟的龙卷风,是一股反旋风。这种气温气压急逐变化而形成的强劲反旋风,在本地产生颇为罕有。既往出现的没有像这次一样能将所经过的地方之电力吸走,便到用户电压骤降,供电单位发电机险因不胜输出负荷而烧毁。据估计(依凭痕遗迹)此带电的反旋风中心,直径约有五公尺,真空吸力相当大,连一辆两公倾重的汽车也能吸起 (从现场草坪留下的,两深两浅的半圆形新鲜车胎凹陷痕迹推测) 。草坪表面遗留下大小石块,新折断的枝干树枝甚多,最不解的竟然会有一个蛙人用的压缩空气筒及破碎的汽车玻璃片。按理被吸起的汽车在此着地后,应该破烂不堪而留于原地,但从车轮留下的车辙观察出,这位大难不死的司机,将汽车开走了。”

我读到这里,不禁苦笑。

琪琪看到我笑:“你隐瞒着我,原来当时你的处境是这样危险的!”琪琪一定读过了这份报告。

“报告中说它是带电的反旋风,我却没有触电的感觉,‘兰茜’也没有遭电击的迹象?”我把琪琪从沙发的另一端,拉至身旁。

“当然没有啦,否则你早已变成焦炭了,还能和我坐在这里谈话?”

我是因为读报告时,联想起当日身历其境的险况,觉得头皮发麻,双手发软,脑筋停顿,才没有读下去的。我不敢想下去要是情况变得更恶劣的话,我将会有什么意想不到的遭遇。

即使是现在,后遗引起的“毛病”,也够我消受不了了。

“我没兴趣再读下去了,你把报告的重点,讲给我听吧!

”我调整一下坐姿,将两脚放长伸直于长沙发的垫上,背靠着沙发手枕,成半躺状态。

琪琪相应地伸长了腿,躺于沙发内背,以我半边侧身为枕。看见她脸孕惬意的微笑,一定很称心舒适。

“看来这个反旋风的确是‘带电’,侥幸的是带电部分在上方,所以你才能逃过大难!没有变成‘烤蛋’!我读到这里,真替你抹了一把汗!”

“他们从哪里证实它是带电的?难道电力公司损失了电,就硬把罪名加在它身上,说电力由这个带电的反旋风‘偷’去的?”

“不,你不要错怪他们!他们在那里调查至天亮,天色可以看见周围环境时,才发觉离地五六公尺高的崖壁草木、高耸的树木均被烧毁烧焦了。他们还拍下了彩色照片为证,可惜我们的黑白影印副本看不出来。”

琪琪的话令我想起今天下午,在美国文化图书馆读到“天气”杂志,在一九七一年发表的,一篇标题为“山顶光”的文章,这岂不是大地向空间放电严我失声叫了出来。

琪琪没有看过这篇文章,当然莫名其妙:“我只知道天空带电的云,两片相遇,或与地面接近,会产生放电作用,那是在天空中,或天对地的放电,哪里会有像你说的地对空放电的?地对空的飞弹却是有的!”

“我也是今天下午才知道有的。它是一种‘缓慢’的放电过程。亦即是说,它和普通常见的闪电不同,比较起来放电的电流显得缓慢和平静。因此,没有雷声,但能发光,而且往往带有异常美丽的色彩。”我将今天所学的心得,现学现卖。

“这样说,你看到的,是带电的反旋风地对空放电,现象了?”琪琪创出了一个气象学上的新名词。

“物理学上的‘尖端放电’现象,我们是知道的,一般高楼大厦的避雷针,飞机翅膀翼尖向后伸出的针杆,就是利用这原理把摩擦所生的静电和雷电导引走的。所以,山顶尖峰处,若带了负电,遇上了带正电的低云层飘过,产生缓慢放电现象,是不足为奇的。”

“这一层当然是奇,但不算最奇!最奇是反旋风吸的是交流电。本地用的是每秒钟五十周波变化的交流电,亦即是说正负电的变化每秒钟有五十次,这种电要向带正电和带负电的云层间歇地放才行。带正电的和带负电的丢,遇在一起时,正如你刚才说的,立即就发生闪电而产生光和热,将能量转化了!

“那么为什么靠近地面的五六公尺,就没有带电呢?”琪琪还有不明的地方。

“龙卷风是漏斗形的。”我看见琪琪点头表示知道:“圆周运动的切线速度是与圆的半径成正比,亦即其他条件不变时,增加半径,圆周的切线速度亦增加。对吗?”琪琪又点头:

“因此龙卷风的旋转速度,上方应该比下方强,空气本身的质量,产生的离心力大于向心力,因而愈往上直径也就愈大。”

琪琪依然点头,但蹙起秀眉:“速度大与带电放电有什么关系?”

“速度高亦即是接触面大了,接触面大了,放电的机会也大。对吗?放电多了电压也低了,放电少的下端电压相应变高,便流向上端了。我猜情形大概这样。”

“所以下端没电了?”

“没电了。”

“你看到的情形是不是这样?”

既然调查报告中,己经将“兰茜”吸离地面,又跌下草坪的汽车痕迹,作了记录在案,我再作隐瞒也不成了。我只好将当时的情况,向琪琪详细“招供”了出来。虽然讲的没法达到身历其境的百分之六十,琪琪凭她的想像力,已经吓得把我右臂捉得紧紧的了。

“原来报告中的潜水压缩空气筒,是我们的!”

“不是我们的。正确地说是你的!”

“你把我的气筒摔了?”

“不是我摔的。正确的说是‘兰茜’,或者是罪魁——带电的反旋风地对空放电摔的。”

琪琪听到我借用了她所创造的专有名词,又两次“正确的”的语气,知道我又在寻她开心,娇嗔地打了我几下:“说得好好的,又老没正经了。”

我轻轻地吻了一下琪琪的前额:“调查报告还厚厚的,下面说的是什么?”

“他们估计离去的小跑车,是唯一身处旋风的目击者,希望这人能协助他们调查。再下去便是一些破坏记录及损失的报告。其中以电力公司损失最大,要不要听?”

“不要!”

第二章之6 我们的“第四类接触”

琪琪今天晚上没回家,自动留下来陪我,有点反常。已往即使她早就立心留下来,还是要我出尽办法,才假作被说服的。女孩子总想保持一点矜持,像是这样才显得出她的高贵。大概听了我的详细叙述,心有余悸吧!

我们在客厅里听音乐,听了不下十多遍那关有五个乐章的,莫扎特的弦乐小夜曲。这首脍灸人口的,两个世纪前的作品,以轻快和旋律的优美,最易被听众接受……称著于世。我和琪琪热爱音乐,这道小夜曲是我们共同喜爱的作品之一。我们被它的欢快、优雅、浪漫、华丽……及充满省略所感染,很适合我和琪琪,正在热恋中的情侣,互相依偎着聆听。

为了要熟悉这个加插回去的,现代音乐家所作的第二乐章,我用录音带把它录下,省却唱片唱完又要回臂落针的麻烦,因为我的录音机,可以正反面循环不断的唱。这样,我便可以和琪琪,躺在沙发里,合适地聆听,不用再起身了。

我要反覆聆听的真正原因,当然不是要细嚼那加插的乐章是否捕到莫扎特在这编号五二五小夜曲中的神韵,而是企图重整那天第一次听这唱片时迷散了的思路。

这新添上去的乐章,有莫扎持的风格,是必然的,否则唱片公司也不会不洽舆情地,发行这张唱片了。话是这样说,因为各人有各人的观感。我的听后感是不能接纳,主要是旋律带着悲怆和挹郁,而且认为莫扎特把写好的也删掉撕毁,一定有他自己的见解。或者四个乐章便已表达得淋漓尽致了,删掉的那一乐章,是画蛇添足,或者抽出的那一乐章,用到别一首乐曲中去了?

我的奇特感觉不在这里,而在其添加上去的目的。本来明快轻逸的四个乐章,加插上第二乐章后,整首乐曲原来的流畅清朝感受,完全被坏了。

重复的音乐,即使很悦耳,往往也变成催眠曲,何况还加上了新添的第二乐章?琪琪己经十分舒适地,蜷缩在我怀里,打着轻轻鼻息,酣睡了。

“会不会像柴可夫斯基的悲怆交响乐般,绐世人带来某些伤害?”我仍然企图解开这个从现代科学基础,也没法解得开的结。

其实已经存在着好多结。

我的左眼怎会突然间,能看到第二界?

第二界的第四空间(?)是事存在于紫外光区域?

幽灵是否就是一种脑电波?

脑电波真的是没有时空限制?

幽灵的电波能介入人体?并可控制人体?

幽灵可以被禁锢?

幽灵可以读出人的思想,并可以与人沟通?

幽灵彼此间交谈,是用电波?

人死时的脑电波,真的比在生时强?

电波是不受价质限制,所以幽灵也是这样?

这种“接触”应说是第几类?“第四类接触”?

太多疑问了,有些像已经肯定的,但又说不出道理来,令得我有点头晕脑胀,眼前客厅的景象,也仿佛罩了了一层迷雾,灯光而显得朦胧。我也被音乐催眠得想打瞌睡,右眼睑比较重,垂了下来了,左眼睑也在半张半合之间,突然看到琪琪好像挣扎起身,把我从半睡状态惊起,怕琪琪摔到地上去,我连忙随手向外抓去,希望扶住她的娇躯,却发觉自己抓了个空。

“明明看到她起来了,为什么会抓空了?”我仍似未醒过来,欠身举头越过沙发背,看看琪琪是否转到沙发背后去了。脑子的反应告诉我,在欠身抬动间这一刹那,在我的知觉上发生了两项感应:其一是我膝腿下半身仍被重物压者,就像琪琪是蜷缩在那里偎着我一般,其二是我看到琪琪的确起身了,而且现在客厅的另一端,正亲匿地与一名中年人谈笑其欢。

感应非常矛盾,我怀疑自己是否在作梦?我不禁低头去看琪琪刚才蜷睡的地方,左右两眼都证实,琪琪还留在原来的地方酣睡,还露出了甜甜的笑脸。

那么刚才抬头往沙发后看,视觉上的反应产生错误了?什么时候寓所来了一位中年客人呢?我不禁又举头往后再去一看,左眼证实刚才所看到的没错,右眼却说错了,那端根本就没有琪琪和中年人!

怪事发生了,我震惊得完全清醒,心中不忿地诅咒:“左眼左眼!这几天给我带来的麻烦,还不够多吗?现在竟然还把事情发生在琪琪身上?

琪琪仿佛听到了我的诅咒,转过头来,对我嫣然一笑。

我看到琪琪的嘴唇在说话地张合,脑子里却听到琪琪的声音:“你又在‘捣蛋’了,扰乱了我和爸爸谈心。”

“爸爸?琪琪的爸爸……她的爸爸不是在十年前一次不幸的意外中,殉职死去了吗?”我脑子不能不惊俱地这样回忆。

是的!我的回忆有了回答,是苍老的男人声音:“那次的不幸,基地里死了很多人!”声调末了带着无限的感慨和惆怅,但没有悲足的成分。

“琪琪的爸爸——钱博士跟我沟通谈话了!”我惊诧地这样想着。

“是的!”是钱博士在我脑子里的声音:“你的脑电波较别人强,可以沟通,否则要通过梦了。”

“人在作梦时,脑电波能变强?”我不知是问自己,还是问钱博士。

“爸爸,他这个人就是喜欢钻牛角尖,不要告诉他!”我听到琪琪打岔,并且在恶作剧,我气得差点扬掌打琪琪的屁股。幸好又听到她继续道:“静静地告诉我吧!”

想不到人的性格喜欢促狭,连在睡梦中也不会有所改变!

琪琪现在就这样,真是品性难移!

钱博士真的是在琪琪耳边说悄悄话,可是我脑子里还是有声音,钱博士并无偏袒:“你们睡觉时,全身都在休息状态,思想也不像醒时那么忙乱,脑电波当然易于集中啦!”

“原来如此!”问题这么简单,我竟然还要问?

“原来你在偷听!”琪瑛亦能读出的我思想,又令我生起疑问。脑电波一转动,信息就谁也能接收到?第二界岂不是没有秘密可言?

“人就是因为有隐私,才会有假脸也,才会骗人及受骗。”

钱博士的声音。

“世界才会尔虞我诈,巧取豪夺,乱糟糟!”琪琪的感慨声。

“对呀!没有了隐私,大家都坦坦荡荡,哪里会有阴谋?因此也就没有纷争!”我十分同意他们的论点:“这样的世界多好!”我还加上了自己的意见。

“有这样的世界吗?”琪琪也很向往。

“有的!”琪琪的父亲回答得非常肯定:“我现在的世界就是这样!”

“那么,我们的世界就没法做到!”我有点泄气,亦为世人不值。我一向以为人类是地球上万物之灵,是唯一的高级动物。

人有高度的智慧和灵活的手脚,应该是地球的主宰。自上述的沟通中,我意识到我们的所谓文明,科学蓬勃发达,比起第二世界的社会来,相差一大截。该用什么为单位?人类最大的距离单位算是光年了,就是说相差不知多少光年吧!( 一光年等于一日的秒数,乘一年的日数,再乘每秒钟光能走的公里数。约为九万四千五百五十万万公里)超过孙悟空一个筋斗的十万八千的多少倍?

“没有相差这么远吧?”琪琪能够一清二楚地知道我在想什么,人逝世了,不就能进人第二界吗?距离只不过是生死之间罢了。”琪珙既像是问,又像是答,毕竟她还是处身于人的境界。

“你们屡次提及的‘第二界’,并不是像你们所想的那么简单,生死之隔。要是人人的脑电波都接得到,我岂不是不死也烦死?”钱博士一起解答了两个问题。

“不死也烦死?”琪琪担心她父亲的安危:“你们还会死?

怎会烦死?”

我发觉琪琪也能把握到重点,没有深一步再想。

“像你们听收音机的FM选台,没有自动哑音选台,那些电台之间的杂音,整天在你耳朵里响,烦不烦死人?”

“真是烦极了!”琪琪对这种情况很熟悉:“AM中所收到的工业杂声,更烦躁!所以你们都有滤澡音的‘装置’?”

“我们的意志要非常集中,不希望受到不必要的骚扰,否则没法办自己要办的事。因此,我们之间,有一种选择性的心灵感应,喜欢听的,就能听到。”

“难怪孪生的,就算远隔千里,也能心灵互通!例子很多。

”琪琪的思路很快。

“你比喻得很恰当,亲属之间的脑电波已经容易沟通了,孪生的更易沟通是必然的。”

他们父女谈得很投入,谈的也是我想知道的,我没有意图打岔。

“爸爸,你刚才的语气,好像说你还要办事。你办什么事?

“傻女,没事情办的滋味不好受!你现在年轻,没法体验到,等你年纪大至退休后,你就领略到‘闲’的难受了。”

“我问你干什么事呀!”

“我不是不想告诉你,因为告诉了你,你也不会懂。套你们的老话说说,‘天机不可泄露’吧!其实你们的第二界概念相当模糊,我就不属于你所构思的第二界。或者是属于你所想的第二界更高的一界。”

“捣蛋看到的只是第二界?还有第三界?”琪琪有点迷惑了。

“第三界,第X界都好,随便你怎么说都好啦。总之,意思懂就行。陶逖能看到第二界,还是经过刻意安排的。我还叫罗拔把他送回寓所,免生危险。”钱博士最后两句话,把我和琪琪吓了一跳。

我想发问,琪琪却抢了先:“我们前天傍晚,就遇上了一名第X界的人,他说是他支配‘捣蛋’,把‘兰茜’驾驶回寓所的。

我却接着问道:“第二界和第三界有什么分别?”

我觉得钱博士看了看我,然后又凝视着琪琪:“他就是罗拔,是他告诉我,你们充满疑惑,将我从老远叫回来的。我一到就来找你。”钱博士又转头望着我:“知道第三界高于第二界还未满足?我只能补充一点,那就是第二界的‘人’,‘尘缘’未了(我是要你们较易了解,才用上释道家的话),六根还未清净,还与你们的第一界,藕断丝连!第三界的,己经将这些摆脱了,几经艰辛的摆脱了!”钱博士的话,带着感慨。

为什么第三界的人。还存有感情?既然什么都能摆脱了?

我的意念被钱博士收到:“问得好!你连我的情绪、语气,为什么什么人都不找,只找瑛琪,都想到了,难怪他们选中你!

博士仿佛发觉说溜了嘴,忙把话题岔开:“感情是永恒的,崇高的,伟大的。可惜你们第一界的人把它滥用了!甚至借用它带笑而过,无处不通的特点,来为非作歹,满足私欲!”

我和琪琪听了摇头感叹。这种例子的确謦竹难书!小的如利用爱情骗痴情少女的贞操,中的如借用人们的愤恨造成骚乱,大的能藉人们的民族意识发动战争!这种事情,或大或小,人们虽然积累了几千年的经验,还是免不了层出不穷的,换汤不换药的被表面现象所蒙蔽,自愿的,或是被逼的,受不正当的感情所支配!

“七情六欲给世人带来欢乐,亦带来灾难!”琪琪的声调很伤感:“但是没有它,人生还有什么内容?生存还有什么意义?

我心里也有同样的疑问。

“所以,感情才会是永恒的!”钱博士说道。

“你们那一界里有没有这种烦恼?”我和琪琪异脑同想的问道。

“喜、怒、哀、乐、爱、恶、欲中,我们着重于喜和爱,其他的很淡薄了,眼、耳、口、鼻、舌、身等六根,所产生的物质欲望和精神欲望,我们则只有精神欲望,我们没有物质欲望!”

“不需要物质来维持生命,当然没有物质的欲望!”琪琪说道。

按达尔文的进化论来说,生物是由同趋异,由简趋繁,由低等变高等地逐渐进化的,人类也由穴居,经数千年,才进入现在的太空、电脑时代。社会没有了物质,怎能显得出文明?第三界又怎能说比我们高等?

“问得好!”我想有一点隐秘也不能,钱博士还是从我脑海中挖了出来:“你们在进化,我们也在进化。各个境界的任务也不同,表达的方式也不一样,存在的意义亦不相同!”

(一位是“第三界”的高等“人”,一名是睡中离开躯体的灵魂,一个是醒着而能看到他们的我,今晚竟然聚集在我的寓所中畅谈,已经是不可思议的事,所谈的话题,又是这样离奇怪诞,更是匪夷所思。我写到这里,不由不叹一口气,因为假如我将这种情形告诉别人的话,人们一定认为我精神不正常,或者是说着梦呓。现在事情达到某个段落,特此先解释一下:现实世界,的确有很多事,信则有,不信则无,见仁见智。否则,下述的谈话,更令人难以置信了。很抱歉在这里插入这一段,破坏了对话的连贯性。因为这种“第四类接触”,一时很难接受。)

“进化?他们已经超时空限制了,再进化将会是什么境界?

”我不禁在推测。

“是的,我们的确超越了时空,但正如你能看到般,还有形的存在,虽然多数人己经看不到我们了。”钱博士为我释疑。

“我不明白。”不单是琪琪不明白,我也不明白:“有形的存在,有什么不好?”

“我不知道怎样解析你们才会理解……这样说吧:‘名’是你们熟悉的,世界上有热衷名誉虚荣的人,亦有默默只问耕耘、功成身退的人。有形与无形,就是和求名与无名差不多。”钱博士作了这样的比喻,目的使我们容易体会出真谛。

有的问题只可以意会,不可以言传。这个问题就是这样,超越了我和琪琪曾涉猎的范畴,只好不求甚解了。我放弃这方面的追索,转回到近日脑子里所不能理出头绪的疑题。

“王小明的画,我们怀疑不是他自己画的,对吗?”

“我们认为是第二界的人,借王小明的躯体画出来的,但不知他为什么要这样做?”琪琪作了补充,而且很彻底。

“你们所称的第二界,经常有这种麻烦——尘缘未了,他们虽然明了两界间的因循关系,但仍眷恋第一界的七情六欲,洒脱不起来!”钱博士声调带着无限惋借,仿佛存着隐忧。

“捣蛋说他们的世界很好嘛!无忧无虑,相处无间的。”琪琪认为这个境界很融洽,并无不妥。

“表面看来,的确如此!幸好大多数能控制自我,安守本分,但……”

“但……什么?爸爸,快说呀!”

“我不能披露太多了,按理你们也可以推测得到。其实第二界,非常忙碌,有点自寻烦恼。”

“无忧无虑,还有烦恼?”

“自愿将自己禁锢在画中,是例子之一。”

“难道王小明……”琪琪惊叫出声,蜷缩在我怀里的身体,也震动了一下。

钱博士在点头。

从这个例子出发,我忍不住将它推想:难道第一界——我们的世界,会是第二界所产生的稀奇古怪念头,要作进一步验证的实验室?第四类的接触岂不是很频繁?

钱博士又向我苦笑点头!

第三界又是将第二界当为……

当我想到这里,不禁打起冷噤,人也显得更清醒了些,再举头向沙发后面望去时,钱博士和琪琪都不见了。琪琪在我怀中转侧,想我寻一个较舒适的位置。

我轻轻地将琪琪抱起,将她放在客房的卧榻中,然后蹑足走回自己房中。

我躺在床里思潮起伏,疑幻疑真。眼看着天色泛白,我的意识逐渐模糊……

第三章 禁锢之1 床上的“悄悄话”     禁锢之1 床上的“悄悄话”  朦胧间仿似琪琪在叫我。

“捣蛋!快醒,快醒醒嘛!”琪琪把我当和了水的面,在床上搓捏。

“告诉你,我昨天晚上作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我爸爸,还有你!”琪琪在我耳过吹着气,吱吱喳喳不停。

“我知道!你爸爸向你和我解了很多难题,是吗?”我仍未睁眼,声音是从被窝下传出来的。

“你怎会知道?”琪琪像自言自语,然后又高声说道:“不是骗你的呀,你倒会乱猜!”琪琪以为我在乱打乱着。继续她的搓捏,我再不起床,今天的早饭就一定要吃“馒头”了。

我从床中突然支起,将琪琪搂入怀中,把她整个拉入被窝里:

“我说的也是真的呀!”我把她搂得紧紧的。琪琪不知什么时侯换上了睡袍,上身胸前没有了防护罩,把我贴得蛮舒服的,产生肌肤直接接触的感受:“钱伯伯还把你交给了我!”

人类己经有了五千年的进化过程,理智进步了很多,本能却停滞不前。我们的肌肤相接,引起了电流,促使彼此的血液循环加速,心跳频率加快,意乱神迷,沉溺在官能梦幻般快美境界之中。我和琪琪都产生本能的冲动,彼此紧紧拥抱着,亲吻着,爱抚着。

我探手伸入琪琪的睡袍内,第一次直接抚摸到,琪琪那并不十分丰满、仅可盈握的、富有弹性的乳房。那种温暖、柔软和海绵般的感觉,使我的呼吸急速喘息。琪琪却像触电般轻微地颤抖,低声地闭眼呻吟,像一支波斯猫般温顺,任由我的手游移抚弄。

人们的作为,绝大部分是一时冲动,和偶然的意外所做出来的。若这种冲动是因欲念或情绪波动所引起,后果显然是错误的。

假如肉欲就等于快乐,那么人与低等动物有什么分别?人们的幸福,应该是建筑在精神的灵魂之中,而不是在物质的内体之内。

否则,肉欲的冲动发泄之后,留下的渣滓,将会是苦涩的,后悔莫及。

“不,”瑛琪发觉我的手,往下摸索:“我们应该把美丽的回忆,留在新婚的晚上。”琪琪的声音颤抖着,软弱无力,也没有说服力。

我没有怀着绮念,也没有再进一步的企图,我只陶醉在温馨的、甜蜜的、爱的盲目中。这种盲目会导致愚蠢的后果,像玩火的人会倒致自焚,非常危险!

“今天的社会里,理智便它愈来愈变得冷酷,只有感情,才为它保留着仅有的自然质素!”我花了很大的力气,才能挤出这几句话来。

“你不是怪我吧?”琪琪再把身体依偎得我紧紧的,想把身体与我挤成一体。

“你说得对!”我弯头轻吻着她:“那么,在我们的结婚周年纪念中,便多了一重纪念意义了!”我极力使气氛变为轻松,希望把充血部分的肿胀感消退。我本来可以起床冲个冷水淋浴的,试问谁会愿意,在温玉满怀中去冲冷水的?谁都会想,即使不能真个消魂,也希望多温存一会就一会的,我又不是柳下惠,怎能例外?

“爸爸说:你是他们选出来的。为什么要选中你?选你做什么?”琪琪把我搂得更紧像是怕我突然会从她的怀抱中消失。

“我不知道!”我本来要问钱博士的,为了表示我的勇敢,所以打消了追问的念头:“博士不是说,世间上亦有不少只问耕耘、功成身退的人吗?八九不离十的,大概要我亦去当一名无名英雄吧!”

“会……会不会有危险?”琪琪像一名即将上前线的战士的妻子,担心不幸的事情,会发生在我身上。

“傻女,我又不是去打仗,别杞人忧天了!”我开解地说道:

“我们这个世界科学愈昌明,危险的陷阱也就愈多,担心得了几多?”

琪琪沉思了一会:“按你的想法,要是第二界把我们的世界,推向坏一方面去,那该怎办?”

“不会的!”我回答得非常肯定:“实验有好的,也有坏的。

核能可以用来破坏,也可以用来作和平的用途。何况毁了第一界,对第二界绝对没有好处?”

“为什么这么肯定?”

“不要忘记第一界中,还有很多他们的亲人!”

“对了。爸爸说他们这一界感情仍很丰富,尘缘未了。大概各人都想庇护他们的子孙和亲人,所以把世界搅到乱糟糟!”

“你也不要把责任往他们身上推。歌德的名剧‘浮士徳’,主角是科学家、哲学家和魔术家,要不是他愿意出卖他的灵魂,魔鬼也不会利用他!”

“你是说:‘牛不饮水,也难把牛头按低’。责任应该我们人类自己负,因为他们接纳了引诱。”

“事情的性质不同,责任应该也不一样。”我亦很难确下定论:“比方王小明,你说责任该由谁负?”

琪琪被我问得一怔,捏了我一把:“王小明连命也赔上了,还要负什么责任?”

“那么,责任该由借用他的手画画的人负了?”

“到目前为止,我们仅看了一幅画,起的是鼓动性作用,应该说是良性的。他又负的是什么性质的责任。”

这的确是一个很难判断的“症状”,毛病在哪里还未清楚,不能以一个病症就妄判症用药的。

“看来我们要多找一些购画者的资料,才能做出正确的结论。

”我只能作这样的建议。

“上次是你自作聪明,看完马先生的画,就推论其他的都会是大同小异的。”

“这种事情谁会有过经验?”我忍不住轻轻咬了一下琪琪的耳珠。

现在想起来觉得很可笑:拥着一名如花似玉的爱人,躺在温暖舒适的被窝里,谈的却是“先天下之忧而忧”的严肃问题,而不是情话绵绵、英雄气短。就算讲给别人听,也没有人会相信。但事实是这样,我和琪琪的重要部位,甚至相互紧贴着,却彼此没有半点绮思,纯粹是一种爱的升华。

“既然经过刻意安排的选中你,赋予了‘魔眼’,又不委予任务,谁知他们的用意是怎样。”琪瑛对打哑谜开始抱怨。

“我认为有两个可能:第一,他们认为有了‘魔眼’,就等于武器和任务,全交给我了,第二,到适当的时候,才交给我任务。

“你这个解释等于没说。我仍然在五里雾中,迷茫茫的一片,不辨东西!就拿第一个可能来说吧,你知道你的任务是什么吗?”

“我当然还未知。说不定‘魔眼’所看到的,已经有问题存在了,只不过我们未将它挖出来罢了!”

琪琪的兴致引起来了,轻轻地咬了一下我的嘴唇:“那目前为止,最可疑的是什么?”

我毫不迟疑地说:“王小明的‘画’!”

“它们已经存在了二十多了,有问题的话,早就发生了,还能等到今天?”

琪琪的疑问有她的道理,我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冲动要反驳她,但一时又找不出论点。我一回想起左手抚摸到“塑像”的胡须渣子,就毛骨悚然,连打寒噤:“但现在还存在着感染力呀!”我冲口而出地,说出这句话。

“即使是这样,你有‘法力’将它的感染力消除吗?何况画是人家买了的?”

琪琪的话舌剑唇枪,节节进攻,令我有点招架不住。对呀,画是人家的,我能有权将它处置吗?除非将它偷出来毁去啦!我奇怪自己会想起偷的方法来。不错,我有这种技能去偷。但我不想用这种不法的行为来办,除非逼不得已,我才用此下策,还有其他方法吗?

琪琪见我没精打采的愁眉苦脸:“爸爸的最后几句话很重要!

我们讲第二界很融洽,并无不妥时,你还记得他怎么说吗?”

我想了一下:“他说:‘表面看来的确这样!幸亏大多数能控制自我。’”

“那么即是说有少数人不安本分了?”

我点头。

“还记得你刚才说的那一句,末了施着一个‘但’字的尾巴吗?”

我又点头。

“我追问后,爸爸又怎样回答?”

“他说他不能再多揭露了,并说我们该推测得出来。他又说第二界非常忙碌,有点自寻烦恼,例如将自己禁锢在画中。”

“你忘记了‘自愿’两字,自愿禁锢和非自愿禁锢,分别可大了。”

我当然知道自愿和非自愿禁锢的分别,但世界上要找一个自愿将自己禁锢起来的人,委实不大容易。就算是收了别人的钱,替别人顶罪坐牢的,也不能说是完全自愿的,要是他家财百万,会这样替人坐牢吗?除非……除非是为了爱,爱是盲目的,不可理喻的,各式各样的……为了它,人们无时无刻不断地做傻事。

“分别很大?如何大法?”我想听听琪琪的意见。

“自动禁锢在一个自己选择好的地方,和被禁锢在一个自己不想去而失掉自由的地方,岂不是有很大的分别吗?”

的确有分别,而且分别很大。琪琪能说出这样深度的话,令我感到惊讶。这大概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的道理吧!我发觉自己的思索立场,仍站在人的角度出发,而琪琪却能站在第二界的观点上去考虑了!

我将琪琪的话,细想了一下,突然感到眼前发黑。我的脸孔一定很可怕,琪琪吃惊地睁着眸子,凝视着我。我们是这样的接近,互相呼吸着两人喘息出来的气息。琪琪的呼吸也这样粗重,脑里想的,相信与我想的一样可怕。我们相对苦笑。我们凝视着对方没有作声。我知道我和琪琪两人的心情,同是一样的沉重。

过了很久,我才问道:“他们各人挑选了自己的‘归宿’,目的是为了什么,你知道吗?”

我感到琪琪的身体在颤栗:“我不知道!我只觉得很可怕,怕我们几天前的坏推测,就是他们的目的。”

“你是指‘画’的感染力,会驱使人去干对人类有害的事?”

琪琪见我说了出来,无奈地向我点头:“我们应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我只觉得事隔二十多年,忽然选中我,事态一定存在了严重性。所以第三界才插手干预。但是,为什么他们不采用更直接的方式呢?按理他们可以控制第二界的。”

琪琪也苦笑了:“我现在开始,要二十四小时不歇的睡,希望能再次梦见爸爸,向他问这个问题,那时,我便能够回答你了。”

“这真是一个建设性的好办法!”我和琪琪相拥哈哈大笑起来,把充斥在房间里的阴灵一扫而空。

第三章之2 “选择”的迷惘

在一切处事和日常生活中,人类面对选择的机会多了,己经养成为习惯。渐渐地,“选择”变为人们生活的必需过程,“选择”的本义亦蜕变成人们某种程度的自由象征,及人们的一种心理欲望的满足感,甚至是一种乐而不疲的享受。

我敢武断地说,社会愈文明,物质愈丰富,人们的选择机会就愈多,所以市面上熙来攘往的人群中,百分之五十以上,是为了“选择”而忙碌的。“选择”占去人们的时间愈来愈多。人们会毫不吝啬地,将宝贵的时间,花在“选择”上,甚至陪着亲朋去帮眼“选择”也有的是。人们为了想买下一双鞋子、一瓶香水、一套衣服……可以东奔西跑,这店那铺的,走遍整个有这类商品销售的地方,待买到了称心的就高兴得不得了,连疲劳也忘记了。但当别一天看到更惬意的,便后悔那天选择错误了。

“选择”应该说是相对的,也是主观的。在今天的基础上,你认为对,明天你的要求提高了,你就认为错,同时,从你的角度认为正确的选择,旁边的人不一定认为你选得对!“选择”因此也是一个观点与角度的问题,所以人们常常为它而迷惘。

我亦被“选择”所迷惘!可是这些选择却是别人的,不是我自己的。

“为什么偏偏选中我?”我想起电视剧“小李飞刀”的主题曲。

“他们自己选择被禁锢地方,为了什么目的?”

就是这两个与选择有关的问题,缭绕在我心间,使我困惑难解。一般来说,衡量选择的好或坏,是要看那人对他选择了的事物,是否喜欢和是否发现它的好处。要知道选择者的意见,得要访问他们,像买了王小明的画的人、被记者访问一般。但有些问题是没法回答的,就像人家问我,为什么偏偏要选了琪琪,我就很难具体地说出所以然来,仅能概括地说:“情投意合嘛!”

若有人向琪琪问同样的问题,相信回答比我的更含糊。因此,我认为“选择”有时像心灵的闪动,往往决定于一瞬间,自己是否选择正确了,要以毕生的幸福去考证。“选择”含有监赏的成分,却没有主观的爱恶成分那么多。所以“选择”是以心去看的,而不是以眼去看或以经验去判断。选择终身伴侣,可以说是人生大事,尚且这样草率,其他的事,在“选择”时,产生的错误之多,可想而知了。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我知道琪琪找我了,因为只有琪琪才有权,不用请示就可以出入我的办公室的。

我带着抱歉的目光投向忙到脸蛋也绯红了的琪琪,她为我到处接洽,而我却坐在大班椅上,自由自在地胡思乱想。

琪琪坐在办公桌前的客椅上,吁了一口气,扬着手中的速记簿:“所有报社都接头过,资料都超越不了方伯伯所收集到的。

“那么没有进一步的线索了!”我有点泄气。

“我茫无头绪时,只好拨电话给方伯伯,问他从哪里收集到这么多资料的?”

“方伯伯怎么说?”

“我摇到了jack-POt!”琪琪有点兴高彩烈。

“jack一POt?”

“是的,我摇到了大彩池!原来方伯伯与王小明的父亲是朋友,王小明认为眼睛有毛病时,第一个替他诊治的,就是方伯伯。”

“方伯伯的资料,是从王小明父亲处取来的?”

琪琪点头:“自你发生这次遭遇后,方伯伯才从王小明父亲所储集的资料中,影印了副本给你的。”

“全部都影印了?”我担心一场欢喜一场空。

琪琪狡猾地浅笑:“你以为呢?”

“能笑得出来,就是说:‘此地无银三百两’啦!还用猜?

“算你IQ八十分啦!”

“才八十分?你却一百四十分,我岂不低了你一大截?真是‘鲜花插在牛粪上’了!”

琪琪伸手要打我:“你这叫做‘自作贱’,哪里会有人将自己比喻作牛粪的!”

“好了,说正经的。你已安排好与方伯伯一起,拜访王小明的父亲吗?”

琪琪点点头:“今天下班后。”

方伯伯的座驾车,把我和琪琪载至半山区。

看来王小明的家族相当富裕,有私人车道,有约一千平方公尺的花园,有私人泳池……大屋却相当古老了,相信最低限度己有六十年的历史,是英国式的传统建筑,仅两层高,东西两端有两座尖顶的三楼。

王小明的父亲,是在书房中接见方伯伯、我和琪琪的。大概方伯伯已经告诉了主人,我们这次访问的主要目的,要收集资料,书房当然是最方便的地方。

看来王小明的父亲年纪要比方伯伯大上几岁,老态龙钟,行动己丧失了灵活,需要专责护士去扶携。由于他极度神经衰弱,接见后不久,便告罪回房休息。一切访问及取阅资料,交由他的大儿子王正明协助进行。

王家的书房布置,有点像普通的办公室——安置了三四张办公桌。所不同的是墙壁上是收架,而不是文件、档案夹。我举目浏览一下,藏书很多。藏书中是精装巨册的法律书籍占半数以上,看来王氏家族是法律世家( 一般来说,很少家庭愿意花一大笔钱,在家中添置整套法律书籍的 )。余下的便是各类五花八门的书籍,上至天文地理,下及历史传记和少数科学应用技术……看后的感觉是:比本地的公立图书馆更具规模,而且有深度得多。

与后一辈的人谈话,总比与老人家相谈方便得多。虽然王正明比我的年纪大了有二十年,但我和他之间,显然没有存着代沟。王正明非常合作,打开了为王小明而设的四抽屉式钢制文件柜,任由我和琪琪选阅。

“那边角落里有影印机,你们认为需要带走的,可以将它影印。小明的确是传奇性人物,可惜他留下的资料不多,没法为他写一本传记!”王正明说这话时感慨万分,对他的弟弟十分怀念,亦为弟弟短暂的一生感到骄傲和惋惜,心情十分矛盾。

很了解王正明的心情,更不忍说出自己所知——王小明是被第二界所利用,奇迹地在画坛崛起,然后又牺牲了性命。我不能将着手探索的事实真相告诉他,因而破坏了他对弟弟所确立了的国际名画家的形象。我向琪琪打了个眼色和手势,她向我点头,明白了我的心意。

方伯伯歇了一会,因为插不上手,告辞了。

我和琪琪好像发现金矿般,忙得团团转,比要做成一单数百万美元的生意,还要忙得多。还好我和琪琪分了工——我负责搜集她担任影印。因为我发现了一些方伯伯认为不重要而我和琪琪认为非常重要的东西。

我和琪琪忙了三个多钟头,才将要影印的都印妥。共有一令(每令五百张)斗A4纸,足有三公斤重有多。

我想付还纸张费时,王正明热情地说道:“你们能对小明的事迹,在二十多年后,人们渐渐淡忘的时候,仍然有兴趣去挖掘,我已经很感动和安慰了!这些纸张,算得了什么?”

我和琪琪多谢了王正明,离开了王家。

原来二十多年前王小明的个人画展,除了赞助是他的父亲,我们已知道外,安排部署的工作,一切均由他初当律师的哥哥王正明负责的。我们很轻易地便取得当年的购画者的姓名及其详细的住址。

最难能可贵的,我们竟然搜到一批贵的购画者的谢函。总数有百封之多,我和琪琪没空在王家一一细读,只好把它们通通影印了。这就是为什么要用去一令半纸的原因。

看见堆在桌上六七十公厘厚的文件,要把它读完真会头昏脑胀!我愣在沙发里,不知如何着手才好。

琪琪由厨房端来了一壶香浓的咖啡和一罐丹麦曲奇饼:“先喝杯咖啡,提提神再开始吧!饿了时我再煮即食面。今天晚上要委屈委屈大老板了!”

“你吃得消我为什么就吃不消?别忘了我是男子汉大丈夫!

“别臭美了!不知道谁的肚子会‘咕噜,咕噜’的响的呢?

”琪琪是指那天在“翠花楼”的事,随即“咯咯”地娇笑起来。

我竟然会脸红,连忙借斟咖啡,掩饰自己的窘态:“喝咖啡吧,你是神仙肚,不会肚子饿!”

“好了,我不捣你的蛋了。你个人是一个‘单向阀门’只许你捣人家的蛋,反过来就此路不通!”

“胡说。‘捣蛋’是一门艺术,含有深刻的讽刺意味,借嬉戏调侃、逗笑惹趣表达出来。你以为准都能掌握到‘捣蛋’还有这样高深的学问。”

“不懂的人叫它做‘捣蛋’,懂的人称它为‘幽默’,不入流的该是‘恶作剧’。”

“原来是这样的!那么十多年来,人们都把你叫错了,应该叫你‘幽默大师’才对!”琪琪为我翻案。

“捣蛋和陶逖发音近似。反过来向我开玩笑,他们说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我以后不再叫你‘捣蛋’了!”琪琪傻起来,也傻得可爱,活像莎莉麦莲!

我们喝了两口咖啡,各人拿了一片曲奇饼,一边吃一边开始阅读,转瞬间,我和琪琪被那些谢函的光怪陆离感想把注意力吸引住了。

我们被购画的匪夷所思的感受所诱引,聚精会神地,一封一封读下去,像两个小孩在玩电子游戏机般,因每架游戏机的布局相引人入胜地方不同,不断在玩完一架玩另一架的玩下去。由于“游戏机”的变化无穷,我们均乐此不疲,玩到再没有“机”可玩才罢。这时,黎明的曙光,己经从东方的窗外,照射在我们倦容满脸的身上了。

我忍不住呵欠:“今天是星期六,索性偷懒半天,睡一会再讨论吧!”

琪琪也伸了一个懒腰:“反正已经安排妥当你要几天不上班的,我不去影响不大。睡一会才有精神,要不然迷迷糊糊的,讨论不出东西来。”

我和琪琪醒来时,已经下午三时二十分了。

待出外吃过午饭带了一些小菜回到寓所,快五时了。我开了一瓶“嘉士伯”,琪琪开了“可口可乐”,两人坐在沙发上,边喝边望着几桌上乱七八糟的纸张发呆和沉思。

“想来真不可思议,王小明展出的画,竟在短短的几天展期中,会散布这样广——几乎世界五大洲都有人专程来这里购买!

”琪琪首先打破沉寂。

“奇怪的地方是王小明所展出的三百五十二幅画,完全没标题,只有编号。我不知道人们是怎样去选择的?要是我的话一定要浏览完所有的画,才能作出选择的决定!”我也发表我所不解的地方。

“对,人们都似目中已早就选定,自己要订购那一个编号似的。本地人还可以看后选择,外来的又怎样能先看到该画的内容?我看的那叠信中,有几封是以西班牙、荷兰文、拉丁文……写的,经由律师楼转来的副本。购画者通过当地的律师,托本地律师,在王小明画展那个月份里,有画展的话,便订购某一编号的画。连律师行也从来没有办过这种怪诞的事,你说是不是奇怪?

难道这种感召力,就是第二界安排的?

“要是这种事情,发生在王小明全球巡回展出之后,还可以说订购者曾参观过画展,作出了适当的选择,但订购的意念,出现在王小明画展之前,也不知道这段时间中,王小会开个人画展的,更不知画的编号内容是什么,那就蹊跷极了。”

我和琪琪不禁相对苦笑:“第四类接触太广泛了!”

我相信琪琪脑子里,这时也与我一般,想着这种来自第二界的感召力,它会不会像购买了那幅编号三十三的画的花太太般,梦见她的女儿(婷婷),叫她去王小明的画展找她的?

从谢函中,可以总结出,这种“第二界感召力”,虽然表现的形式很多样化,但意义只有一个——购画,只要能作梦( 甚至白日梦 ),这种感召力就能促使做梦者,跑到画展里去,将画订购。穷到连当晚开饭的钱都还没有着落的人的措大,也去订购。

奇怪的是这位穷措大,届时竟能付得起钱并将画取去,转让给别人而发了一笔小横财,有不下一百多封这样的信,写给王小明,询问还有没有存画,想再发横财的。

人生就是这样矛盾:有了钱便忘记了过去的贫穷,心里不单不知足,而且希望更多得一些。如果一个人,在自己内心里找不到满足,那么,要在哪里才能找得到呢?但话说回来,二个人对自己的作为,感到骄傲自满了,就会停滞不前。就像躺在坟里,被野草掩盖着了。知足也不好,不知足也不好,是不是很矛盾?

“看来感召力所起的作用,‘善’的趋向,是目前所能分析出来的。”琪琪的话,把我从矛盾中,释放出来:“第四类接触并不是像我们想像的可怕!”

“表面看来这样!购画者获得了情怀的安慰,起了促进生命意义的苏醒作用,转售者多为穷困阶层人士,可以暂时解决生活困难,甚至利用那笔横财,作小本生意来维持生计。的确是善意得很!但我觉得事情并不会这样单纯!举例来说吧:像那些转售而发小财的,有很多方式都能‘感召’他们发财的。用两块钱买张‘六合彩’,十块钱买一张‘六环彩’,每星期有两次开彩机会,只要报梦六个数字给他们便行,何必费这样大的周章?”

琪琪在蹙起秀眉思索好一会才说道:“既然穷措大能下决心,在经济拮据情况下,也能毅然订购,说明画对他们的感染力一定很大,准备就算饿死也买。但为什么他们又会忍痛割爱呢?其中是不是有些难以揣测的,出发点与事实不符的矛盾?何况……

“何况画中画的,一定是他们的亲属,才能产生这样的感染力?”我接上了琪琪的后句。

“感情的快乐可以出卖吗?爱可以用金钱买得到吗?贫穷难道真是这样无奈吗……”琪琪像拿着一根“汤姆生”机关枪,猛烈地一轮扫射。

“发牢骚有什么用?”我把琪琪的食指,从无形的汤姆生勾机里攀开:“俗语说:‘解铃还须系铃人’,我们是局外人怎知他们的感受呢?我们太过纯情了,历史上的天灾人祸,‘易儿而食’、‘卖女葬夫’……等事情多着呢!我们怎能体验得到他的处境,因而作出这样难于设想的抉择?”

选择?抉择!令我和琪琪,陷入迷惘的深渊!

第三章之3 自动“禁固”的初衷

个案访问开始了。为了节省时间,我和琪琪各自进行,分道扬镳。

晚上琪琪汇报道:“我访的林健家有十口:林健有四子一女,死了一子一女,两个儿子结婚后又各生一子一女。”我被林家人口的简单加减数弄得夹缠不清,琪琪看着我在数手指,笑了起来:“我以林太太的口述作报告:

那天我(林健的太太,下同)的丈夫喝得醉醺醺回来,我摇着他问道:“那分工见得成吗?”

他只是摇头,仿似不明白我在说什么。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折起来的纸,举高手扬着它,原地踏步旋转身体,像是跳舞,口中嘴舌不清地高嚷着:“钱……钱……阿男给我们的钱。”

我嘴里不禁骂道:“死醉猫!阿……阿男已经死……死了快半年了,怎会还有钱给你!”

只见那死醉猫还不停地手舞足蹈的:“钱……钱……好多的钱!一辈子也没有看过这么多钱……钱!”

我不理他,又埋头继续缝纫。那醉猫看见我自管自地工作,觉得没趣,摇摇晃晃的走至我身旁:“还缝什么啦?”一把便将我正在缝着的布料拉走,连车针也拉断了!“有钱便……便享享福,正式自……自找苦……苦吃!阿男是……是乖女,孝顺女,死……死了还挂……挂念我我们,给……给我们送……送钱!”

死醉猫老是提起阿男,我忍不住心酸流泪:“阿男的确是孝顺女,十三四岁便替家里赚钱,家中从来未试过忧柴忧米。唉!

但是半年前惨遭横祸死了……”

我的丈夫见我欷嘘抽泣,吓得好似酒醒了些,只得伸手替我揩抹眼泪:“哭什么?阿男设死,阿男这样孝顺,怎会死?我刚才还见到她,她带我看她!原来她现在像神一般,被供奉在神龛里!”

我被他的胡闹弄得心烦意乱,更勾起我的悲伤,没好气地一手把他推开,独自坐在床上哭泣。

虽然我们很穷,年纪也有四十几岁了,毕竟我和丈夫是青梅竹马,同在一个贫穷的地区长大,亦可以说是自由恋爱结合的,因此夫妇能同甘共苦,互相恩爱。我丈夫见我又在哭( 自从阿男死后,每想起她,我就忍不住哭泣) ,又涎着脸走了过来,与我同坐床上。

他左手搂着我的腰背,右手扬着那张纸:“你看,这就是阿男带我去那里看她时,叫我在那里取的。那位写这张纸的男人,对我左看看、右看看,像似舍不得将这张纸绐我,还是阿男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才毅然忍痛给我的。阿男见我接到了这张纸,对我说:“爸,小心保存这张纸!过两天便会有人送钱来!换这张纸。那些钱,算是我最后送给你和妈的了!你们要节省一点用呀!”我和阿男从那地方走出来,阿男向我扬扬手,就不见了。

我想起她,才忍不住在山脚‘林记士多’,喝了两瓶啤酒我没有喝‘双蒸’呀,我答应过你不喝‘双蒸’的,是吗?我哪里醉了?我还记得……记得很多……”

他很宠爱阿男,我们都很喜爱她,她自小就懂事,分担了我不少工作,大了后更能为家赚钱。我和我丈夫又怎能不爱惜她呢?阿男的死,对我和我的丈夫,打击都同样的大。我的丈夫,就是这样,喝醉了就会怀念阿男,因为阿男每天放工,都会给他带回一瓶啤酒。每次喝完啤酒,就像现在般睡着了。

第二天,我和丈夫都把一切忘得干干净净了。谁知下午真的有人,老远的找到我们家来。罗嗦了半天,我们还不知道他们要买什么?整天嚷着要我们转让我们买下的画。我们即使有钱,也不会买画!画能填饱肚子?能穿?能住?

谁知道,在他们很有耐心地弄清楚后,画真的能填饱我们的肚子,能带给我们衣服鞋子,能穿能著,原来我丈夫带回来的那张折好的纸,是一张叫做什么‘认购书’,一张买画的认购书(这还是我那个十三岁的儿子,放学回来,解释了很久,我才明白的 )。他们是来买这张认购书,愿付出我们这辈子也赚不到的钱,要求我们转让给他们这张认购书。

阿男真的叫人送钱来给我们!我丈夫真的看到了阿男!我们第一次有了银行户口,有了一笔可观的钱,生活有了依靠,不再彷徨!

我很遗憾,我一直没有机会看看这幅画,不知它画的是什么?连我老伴,也不知画是怎样的,想去看,又找不到地方!”

琪琪将故事说完后,默默地坐着。

琪琪用林健的妻子的语气,稍作修整而没有渲染地说出来,已经充满了神秘感,我和琪琪是有心人,对这事的感触,又是另一番滋味。

“看来这件事是他们生活的一个转折点,印象一定非常深刻,真实性相当高。”我对林太太的叙述,有百分之九十五内容,毫不犹豫的相信,余下的百分之五,仅是被岁月磨灭了。

“不是有你‘魔眼’的怪事和近日又梦见爸爸,我绝对把它当作无稽之谈。但刚才我完全认为林太太并没有说谎,而且没有必要编一个故事来诳我。所以我认为她说的,全部是当时发生过的呈情。不过……”

“不过林健是不是真的看到阿男,并由她将他带至画展会场,签下认购书,就不得而知了!”我替琪琪说出下半截的话。

“但是,正如林太太所说:‘画能填饱肚子吗?’试想,一个饿着肚子的人,有钱在手,他会买面包,还是会买画?何况画是什么样子的,他连看也没有看过。”琪琪试着分析。

“不是,琪琪,你忘记了。林健看过这幅编号第八十的画!

他不是说过阿男带他去看她?并说阿男像神一般,被供奉在神龛里!”我忽然觉得自己的左手,像摸到塑像的胡须渣子般,顿然毛骨悚然地打寒噤。

“你这样说,岂不是林健也有‘魔眼’?”

“谁知道?或者只不过是你所说的‘感召力’,谁知道?”

我和琪琪都很迷惘,好一会没说话。

“假如按你的说法。”琪琪皱着秀眉,轻咬一下嘴唇:“画中画的是阿男,你说这马德里的转购者,买这画的目的是什么?

所有西班牙文的来信,经琪琪读的,转购这画的谢函,琪琪读过。我们第一位选择出来要访问的林健,也是她提议的。理由是根据报章按编目所选的画中,编号八十的画,他们替王小明选的画名“贫民窟中的玫瑰”,画中画的却是少女。我们对玫瑰较敏感,会不会是一幅“拟人化的的玫瑰”?像在卜洛夫家里般,我会将这幅画着少女的画中,左眼看到的反而是玫瑰?当时琪琪这样提出来,我说:“‘玫瑰’是记者命名的,他又不是法师,会施咒!”现在琪琪又提出另一问题来,我感到奇怪。

“你不是读过那位富豪的谢函吗?信中写得非常的热诚,感谢王小明替他找回久别二十多年的爱妻!”

“奇就奇在这里,一个是刚去世半年的少女,另一个是失去了二十多年的爱妻!”

琪琪这句话有启发,但内容颇含蓄。我听人耳却诧异地有所惊觉:“你是说阿男,是西班牙贵族夫人的转世?”我凝望着琪琪。

“还能有最恰当的解释吗?”

“这就是你爸爸说的‘尘缘未了’、‘藕断丝连’?对吧!

“大概是吧!”琪琪只不过是推想,语气一点也不肯定:“现在,我对过去很肯定的观念,都采取怀疑的态度了!”

“阿男的样子,一定与那位贵族夫人很相似了。否则林健和那位贵族,不会都认为画中人,不折不扣的,是他们的亲人!”

“这一点我倒敢肯定!”

“这个揣测很重要。”我把握住灵感:“它可以解释了佛家的‘轮回’。所不同的,仅是佛家的轮回,可能投胎作猪作狗,我们所估计的,人还是人。”

“那么猪、狗等其他生物,是否也有灵魂?狗、海狗、海豚……智慧都很高的呀!对了,你的左眼,有没有看见过其他生物?”

琪琪的脑筋转得比我快,什么怪念头也能立即产生连锁反应,往往令我招架不住。我禁不住忖道:“我有没有看到其他生物的灵魂呢?”

“没有!”我想了颇久,才能回答:“山顶上没有,坟场里没有,海洋公园中也没有,要是有的话,它们应该在哪里呢?”

“你有‘魔眼’,反而要问没有‘魔眼’的?”

我被琪琪逗得笑了起来:“紫外线看不到,那一定在红外线领域了。不谈了,煮饭吧!”说罢将杯中的余酒,一口喝下。

我心中在想,难道自我禁锢的初衷真的为了爱?

接连的几天,我和琪琪作了很多访问。首先访的还是本地的转售王小明画者,接着便连本地的购画者,现在还保存或已转售了的,都访问了。这项工作,一共花了我和琪琪近二十天的时间,其中还没有包括访问后,我和琪琪所花的讨论时间。

为了满足好奇心,能花出这样大的工作量,相信在本地,只有像我和琪琪,才可办得到。本地有金钱有时间的人多得很,他们会不会像我们一样,充满好奇心,傻里傻气的,对任何头绪,都想整理或过滤出一点迹象出来呢?就算收到优厚报酬的私家侦探,也没法像我们做得这样彻底,何况一般人?

非常婉惜的,虽然花费了力气,但没有一点突破。我们访问的结果,简直可以编出本“爱的故事”。三百多个访问中,虽然画中的人物无一相同,但有一共通点——王小明的画,均能诱引出一个充斥着人情味,魂牵梦系的,感人肺腑的各种各样的爱的故事,促使看到画或与画有关连的各种各样的人,禁不住将内心隐蔽的真挚感情,倾泄流露!我们对这种爱的故事,感到诧异的,并不是它的缭绕萦回的内容,而是人类感情的表达方式,竟会达到这种匪夷所思的程度!第四类接触岂不是无所不在?

无论经历怎样丰富,见识怎样广,谁也猜想不到,人竟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举三个例简单的说说吧,但相信有点恶心。

第三章之4 爱的延曼

有一对年青的恋人,女的怕男的爱心不坚,会始乱终弃。男的无论发誓,将银行存折交给了对方,女的仍未相信,说:“除非我能看到你的心啦!”

谁知这名男的,一点也没有犹豫,对这句带着撒娇性的话,认真起来,拿起放在桌上的水果刀,往自己腹部用力刺下去,割出一个六七十公厘的伤口来,伸手向内搜索,将心掏了出来,给女的看是否是挚诚的。

结果事后两人都被送至医院,男的当然死了,女的从此神经失常,就像白痴。直至不知怎的,王小明开画展那天,她竟然能人不知,鬼不觉地去参观了画展,并购了一幅编号七十三号的画,自始神经恢复正常了,但矢志终身不嫁。神智虽清醒了,但即使被枪指着,也不发一言。

我已经用轻描淡写的句语来插叙了。但仍然显得血淋淋的。

自愿禁锢的目的,从故事的发展可看到,是为了拯救痴呆了的爱人。我和琪琪对这件事有下述的讨论:

琪琪事后曾这样问我:“坏人的心真是黑色的吗?剖腹掏心给他的爱人看,她就能看得也这颗心是真还是假?他们真傻!”

“我们怎能从生理学的角度来看?应该以心理学的观点出发才对。”

“心理学上也说不通她能看到‘真诚’和‘虚伪’的啊!”

琪琪坚持自己的意见。

“爱不是以眼睛去看,而是用心!”

“你即是说,爱情这样东西,是一种心灵上的感应,她就可以知道他的心是挚诚的!”

“都感应到了,难道你会无动于衷?”琪琪每每从电视、电影中,看到一些生离死别的镜头,都会偷偷地流下泪来,我就不相信她会不为‘掏心’的行为所感动。

“当然,这种行为是令人感动,但表达的方式,却是愚蠢到极点了。”血淋淋的效果往往只能触目惊心。

“数千年来,中外古今所流传的爱情故事,从我们现在的眼光看来,有哪一个不带着愚蠢的成分的?梁山伯与祝英台、许仙与白娘娘、罗密欧与茱丽叶……”

“难道爱情就是这样盲目,这样愚蠢的?”

“爱就是这样延曼着,亘古至今,人们蹈着覆辙!”

第二个事例虽然没有血,却是精力的耗竭。丈夫为了要创下一个一夫一妻,最多能生出多少儿女的纪录,不惜耗尽自己的精力。他科学化地钻研了不少有关生育的书籍,并以身作法,娶了一名盘骨特别大,身体非常健康的女子为妻,展开他的“研究”

工作。

这位家境相当富裕的医学院学生,自二十岁起,至三十五岁止,创出了妻子分娩后四十天又受孕的纪录(本地的),一共经他的妻子,替他生下了二十一名儿女,八男十三女。十五年期间,一夫一妻竟能生下二十一名儿女,平均每年生一点四名,这是不可能的事。因为即使他的妻子,在这十五年内,每月都处于怀孕状态,一个接一个地生,生了立即又受孕,最多只能生十八个,何况生理上没可能刚分娩后又立即受孕的?

这位丈夫却做到了。因为他能令他的妻子生了几胞双胞胎,这种行动及所创事迹,严重地违背了马尔萨斯的人口论( 认为人口的增加率是按几何级数的等比级数,而食物的增加率则为算术级数的等差级数,所以主张采取各种措施以限制人口繁殖 )。当本地生死注册署发现了这个特殊情况时,仅通知“家计会”,由该会作了一番宣传教育,因本地没有法律限制夫妇生育。

舆论披露了这“奇迹”时,事情已经接近尾声——这位丈夫已经丧失了生殖能力,身体也痿靡不堪了。他临终时对记者讲了一番话:“我是一名优生学研究者,亦是执行者,我已经尽了为人类留存优良人种的先天性责任了,至于后天的责任,就……”

他像是死不瞑目,因为他己经心力交瘁,没法达成他后天的、培育教养自己儿女的责任。这是极之遗憾的事!

奇特的地方是这件憾事,通过一幅王小明编号四十三的画,代这位丈夫弥补了,而且现在还在执行中。这幅画画的是一名勤学的学生,充溢着积极奋斗、刻苦自励、孜孜不倦的精神。它激励了这二十一名儿女,学业成绩都能名列前茅。王小明的画竟有这样的激励作用!

真是不可思议!这到底是先天因素重,还是后天因素重?抑或两者同等重?

“这个故事教训我们些什么?”琪琪有点摸不着边际:“我分辨不出是人类的哪一种感情。”

一时之间,我也没法归纳出它的用意所在,我只能意识到它包含着现实社会中,存在着的“优胜劣汰”、“弱肉强食”的因素,而这因素不断地蚕食着人们的意识,变成了进步的象征。

“这种故事,不单在人的世界存在,如第二次世界大战时的‘轴心国’中,希特勒就认为德国的日耳曼民族是世界上的优秀民族,杀了不少犹太人,在物方面,最简单单的如我们经营的电脑啦,优秀的新一代,不是一代一代的取缔了上一代的吗?苹果二号取缔了苹果一号,苹果三取缔了苹果二,苹果……”我有点顾左右而言他。

“好了,不要再苹果下去了,算我明白了。但这又说明了什么?”琪琪截断了我的话。

“说明‘优胜劣败’的淘汰事实。”

“商品、机械等一天比一天好,我可以承认:‘优’的可生,‘劣’的要被淘汰,我就不必苟同了。”

“但是,现在的社会分配方式中,‘劣’的无论在工作上及报酬上,都受到这种排斥呀!”

“法律是由他们所谓‘优’的订出来的,有的地方任随自己喜嗜,甚至连同性可以结婚的法律也订出来,有的地方‘优’到连爱滋病,亦会创造出来,你能说他们是‘优’?”琪琪振振有词时,我也很难将自己站在反面,跟她辨驳。

事实上,在这个分工合作的社会里,即使是像螺丝钉的岗位,也有它的重要性。早几年不是有一架“得格拉斯”DC—10,就是因为螺丝钉而坠机吗?优和劣,就像爱与恨般,很难划清界线的。劣的可以变优,爱也会改为恨,纠缠不清。

“又是一个千百年来夹缠不清的问题!”我只能这样感叹:

“权杖这件东西,有史以来所记载的,奴役着整个人的世界,现在仍是一样!”

“这位丈夫要证明的,是他的儿女是优秀的,一定能出人头地!”琪琪还在追问。

“己经是出人头地了!现在还只是在学校里,将来……将来会是怎样?……谁知道!”

“第二界会不会有‘劣’的?”琪琪突然又发奇想,但这个问题有点儿旧调重弹。

“你不是问过,恶人死了会不会变恶鬼吗?”

“这个‘劣’并不是劣根性的劣,是‘超优中可劣’的‘劣’,明白吗?”

人类能像老师评分般,分成许多等吗?硬要分的话,可以按心理学家推孟的智力商数,七十以下为劣,一百四十为超的,中间插入可中和优。但是,这个智力商数,就一定能衡量得准确和公平吗?

“或者会有。你爸爸不是说他能摆脱了一些羁绊,进入了第三界吗?显然他是从第二界中的超卓者,才能升上第三界!”

琪琪被我话中“升上”二字,令到她心中十分舒贴:“你怎知是‘升’,‘降’不可能吗?”女人有时真有点岂有此理,明明心中喜欢听的,往往也会找点话来说说,好像这样就能“这话是你说的,可不是我。”

“第二界亦有优劣之分又怎样?”我要知道琪琪问这句话的用意。

“有优劣的话,就说明第一界的优劣是第二界带来的呀!天生的低能儿和钝胎,本来就不是经由第一界后天环境造成的!”

“你不能一笔就把责任完全推委。”我不能不为第二界主持一下公道:“血缘太亲的婚姻,父母染上性病,避孕药、成药等等,都可以诞下白痴或低能儿、甚至肢体不健全的后一代的。难道你能说这是第二界应负责任吗?我们要讲理呀!”

“最低限度第二界在轮回时,应该过滤一下,不要将钝的往第一界推呀!否则第一界的人哪能优得起来!”

琪琪的提议要是第二界能接纳的话,不失为治本的办法,这样他们就不用再在第一界,作优生学的实验了。但是:“第二界的劣的,应该怎样处理呢?”我忍不住要向琪琪发问。

“第三界这样进步,应该有这种装置,像检验电脑硬件是否装配正确般的软件,检出这些第二界的劣品,他们脑电波究竟在哪里短路或占了线,然后加以重新调整和修正。那样,第二界便可以品质统一,完全合乎规格了。你是电脑专家,应该比我清楚!”

琪琪想得天真,要是第二界的幽灵,是电脑的硬件般有迹可循,相信我有百分之一百把握,可以测出哪里有问题。可是幽灵是抽裂的,即使我的左眼能看到,就算能捕捉到,又能怎样?将他们都一一捉来,百分百的检验吗?我甚至如何将他们接线,也不知道,何况他们是一种既是硬件,又是软件的虚无飘渺的东西?

“我宁可绞尽脑汁,去设法组织全世界的电脑专家,共同设计一台能医治弱智的电脑,也不想搞清楚你刚才所提的问题。你最好像你所说一般,廿四小时不断的睡,在梦中向你父亲建议吧!”

“我认为我能想得到,爸爸他们一定早就想到了。我怎能比得上爸爸?他们没有这样做,必有他们的理由。譬如说,他们目前仍未有办法,仍需要借用第一界作试验。你有没有发觉那位多产的太太,智商并不很高?”

我稍为想想:“看来很痴胖,目光也很呆滞,反应也颇迟钝……你是说她是低能的。”

“要是一个智商有八十以上的,也不会同意与丈夫作这种有违常理的事,谁愿意将自己变作母猪?”

“要是这样,这是一个‘优’和‘劣’是否等于‘优’的实验了,而且答案是肯定的!”我产生了豁然贯通的惊喜和松弛感觉。

琪琪也吁了一口气:“总算解开了一个谜!”

“王小明的画,展出的有三百五十二幅,岂不是展开了三百多个实验?”随即新的问题又产生。

琪琪无奈地点头:“幸好我们所得的资料,说明画的影响,都带着善意的,造成的损害也不大!”

我心中仍存着疑惑:“按理自有人类以来,这种各式各样的实验,从来就没有停止过,怎会有这么多实验呢?而且相同的亦不断地重复着。”

“爸爸说过我们在进化,他们也在进化。社会进化了,上层建筑也相应变化着,道德、文化也不同。实验本质相同,但影响的因素变了。实验环境的条件不同,所得的实验结果是不是相异?”

我承认琪琪说得有理,点头道:“换句话说,这种实验,岂不是永无休止?第四类接触亦不断发生?”

琪琪看了我一眼,耸肩道:“三界,一天未能把自己的问题解决得了,社会的形态一天未能稳定,这种实验就没法停止得了,轮回也转个不停!”

我感慨地叹了一口气:“这样说,我倒羡慕起那些白痴了!

这个世界的人,都变成了白痴,岂不是纯洁得像天空飘下来的雪花?”

我和琪琪相对苦笑,相信大家心里都这样想:“人类难道真的要把自己推向这一天?强国间的带着核子弹头的洲际导弹,不是都对准着自己假想的敌人吗?一旦有一个精神病患者,发起狂性地乱按按钮……余下未死、沾染了辐射、劫后余生的人,便可混沌的无忧无虑了!”

我有“魔眼”能看清一切,又有什么用?一个人在世界上,就像沧海一粟,能有多大作为呢?刻意地赋予任务,就能力挽狂澜吗?

“不会这样悲观吧?”琪琪的乐天性格作出挣扎:“我倒觉得现在的人类地位已经有了改变,从防卸的,受自然所支配的境况,进化到可以加以利用及控制的境界。以前很多属于上帝特权范畴的事情,我们也可以自己去发挥功能,并作出决定了。”

“你是说人类的意志和抉择,仍可以不受第二界所支配?”

“是不是这样,我不晓得。”琪琪在继续努力:“不过有一点我可以肯定的:无论第二界第三界,都是以地球上的人类为基础出发,在进化的。”

我对琪琪的信心有怀疑:“从哪一点你能作出这样的结论?

“从我梦中看到爸爸的样貌,揣摩出来的。爸爸的样子,保持着逝世前寄回来的照片外表一样!而你在坟场及海洋公园看到的,不也有很多在嬉戏的小幽灵吗?这说明了他们是定型在死时的思想状态。”

我回忆一下当时的情况,发现在坟场中的小孩互相追逐,海洋公园中的忘形嬉闹,的确含有幼稚成分:“我同意你的推论,但觉得仍存在着矛盾。因为你无形中承认了,恶人死后便必定也是恶鬼。其实很多传说中,横死、冤死的好人,也可以变为恶鬼。”

琪琪看着我微笑:“你真是死硬派!你不是不知道第二及第三界中,他们彼此间是没有隐秘的,谁能乱生坏点子?他们亦有他们的戒律的吧?第三界的任务,或者就是负责监视和控制着他们。”

希望琪琪这些结论完全正确吧!

第三个故事相当残忍,因为太过扣人心弦,不能不提。这是牵涉及儿童教养,对他今后一生的影响的问题,亦可以片面地解释现在的青少年,为什么会沦落成为“社会不良少年”的问题之关键在!

事情的发展经过是这样的:

“新界”的地产发展,自五六十年代起已经开始很蓬勃,造就了当地不少村民成为大小富户。故事就是发生于其中一家小富户,家中年轻一代都能受到良好教育,甚至出洋留学。

潘佐治就是一名留美硕士,毕业后在美国找到一份待遇不错的工作,并与美国人结了婚。名成利就、成家立业、衣锦还乡探亲,是上一辈所企求的,自己儿子能出人头地,光大门楣,在村中是多么光荣的事!

所以,潘佐治请假回来了,并且还带了自己的金发妻子( 尽管父母曾诸多反对这门亲事 ),抱着刚出世数月的混血儿回来。

三代同堂的聚会,少不免带来家中一番热闹,大排筵席,设宴亲朋是必然的。饮宴中途,亲朋嚷着要看混血儿时,悲剧展开了——人们找不到那混血婴儿!

喜宴停了,刚才喜气洋洋的气氛,忽然变成布满阴沉。金发女郎哭了,潘佐治变得像疯狗一般,跑遍了村落中每一家每一户,村中每一个角落。

热心的村民,也四散的帮助搜索。直至天明,仍未有任何蛛丝马迹。

报警后,警方派来一小队警员协助搜索,寻遍了方圆二三公里,仍无所获。混血儿就像化作一阵清烟般,从这个世界中,消失了。

警方经过两天认真的地毯式搜索后,放弃继续搜索,将案列为神秘失踪人档。

潘家就没法这样简单了事,因为金发妻子曾对丈夫说过这样一句话:若不是你父母反对我们异族结婚,不想有一个混血孩子?因而把……幸好说的是英文,否则便“家变”了。但这句未说完的短短的话,无形中砌成了一堵墙,把潘家两代隔核了。猜疑会令心情豫悒,伤害感情,意志脆弱,甚至防碍事来。

潘佐治夫妇,经过数天漫无目的地寻觅后,由于假期已到,不得不离开这个伤心地,回去自己岗位报到了。唯一的安慰是:

“自己还年轻,哪怕没生养?”这也是他唯一能安慰自己金发妻子的话。

再生一个是另一回事,毕竟自己曾有过一个,这是铁一般的事实!为什么会不见了呢?金发妻子看不开,这种母子连心之痛,并不是再生一个就是能弥补得了的。

潘佐治的妻子并没有再生,悒悒寡欢地,在美国逝世了,可以说抑豫过度,丧失生存意志致死的。

潘佐治在妻子死后的那一年,回到村里。他参观了王小明的画展,买了一幅编号五十二,报章命名为“忧郁的母亲”的画。

当他回到了村里时,村民闹哄哄的,像发生了大事。尤其是他的家中,传出阵阵吵耳的狗吠声,声调像午夜狼嚎,充满悲哀。村民集结在他家门前,指手画脚地众议纷纭。

当潘佐治走入人群时,人声骤然沉寂了,人们默默地向他投以奇异的目光,他分不究竟是同情,还是怜悯,抑或是幸灾乐祸?

潘佐治本来因离乡背井时间长了,对村民已经显得陌生,今天更加陌生了。因为他不明白人们为什么用这种奇怪的目光看着他?他不理会这困扰,迳自推门回家,看看发生什么事情?

潘佐治被室内的情况怔住了!不,贴切地说,他被眼中看到牢牢捆杂着、发出狼嚎般亮亢的悲吼的小孩唬吓得愣了。他心里感到很冲动和愤怒,令到他忽然间脑子变成一片空白。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下意识地,扑向那被捆绑着的小孩。

可是,潘佐治的下意识举动,换来那小孩啮牙和凶狠的嚎叫,像困曾般的挣扎。要不是小孩被绑着,否则潘佐治必然被小孩的长长手中抓伤。就算是现在,潘佐治的衣袖,已被小孩的利齿咬下一块布屑来。潘佐治被小孩突然而来的,宛若犬见到陌生人般,狺狺欲噬的狰狞反应,吓唬得清醒了过来。

其实潘佐治的不自觉行动,是人类天性的表现。因为他一眼看到小孩,就立即认出这被捆绑着的,是他遗失了五年的孩子(人们也认出了,否则怎会绑了他,送到他家里来 )。可以从孩子的浅棕色头发、淡黑像灰色的眸子,及像潘佐治年幼时的脸庞等看出。全身混血儿的象征,要不是皮肤被暴日晒得黝黑,更易辨认。再说,这是乡村村落山区,哪里跑来一名一丝不挂,全身布满殴斗伤痕、爪印和污垢的外国小孩呢?

“他……他是……怎么找……找到的?”潘佐治的母亲,还不敢承认这是事实。

“政府因这区出现疯狗症,要每家的狗均须检验,注射防疫针,并且扫荡野狗。他……”潘佐治的父亲,指着那被捆绑,还在挣扎吠叫的小孩:“就是村民协助渔农处人员,追捕一只野母狗,追到山沟的一个石洞里,连同母狗一起捉到的。村民认为他可……可能是我们失踪的孙……孙儿,就把他送来了。他……他可能是……是我们的孙儿,就把他绑来了。他……他可能是……

是我们的孙儿,你……你的儿……儿子吗?”

潘佐治父母相对苦笑,随即关切地凝视着他们的儿子,心情十分矛盾。

潘佐治一下子很难回答,仅呆呆看着那小孩见他膝盖和掌心都长出了一层厚厚的胼胝。大概他一直像狗一样,以膝盖和手掌支撑,在地面行走,日久的摩擦而生出来的。

“这是我的儿子吗?”潘佐治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是的,看来他就是我和玛利五年前不见了的儿子了!”他不能不向父母承认事实,虽然那是这样的无奈和难以置信。

潘佐治不仅要承认事实,还要面对现实——怎样教养这个野性的小孩。因为小孩的母亲已经去世了,他现在要一身兼父母双职。

潘佐治试图向小孩亲善,从冰箱里拿出一只鸡腿走至小孩跟前:“丹尼,丹尼!( 这是小孩出生时,在美国生死注册处所登记的名字) 他扬着鸡腿,逗引着小孩。小孩的子伸缩着,停止了吠叫,眼睛盯着鸡腿,张开了口,伸出舌头来,以膝和手蹲在地面上。

“丹尼,乖!”潘佐治将鸡腿靠近小孩的嘴巴:“爹地给你东西吃!”

佐治潘的话还没说完,手里一轻,鸡腿已经被小孩用口抢夺去了。小嘴塞得满满的,脖子一伸一缩的,像狗一般不会以手协助地狺狺啮食,咬得鸡骨碎响,但又非常技巧地,没有让尚未吃完的鸡腿坠地。

众人口定目呆地看着小孩贪婪的把鸡腿啃啮,小孩亦在边吃边向四周的人,投以凶狠和怀疑的目光,嘴鼻不时作出“咕咕”

的齿鼻共鸣的声音。大家心中不禁忖度:“以他用口吞食技巧这样熟练来看,即使解脱小孩被绑的双手,小孩也不会像人一般,以手协助进食!”

不一会,小孩把整只鸡腿连骨头也啃食尽净。潘佐治再给了小孩一只鸡翅膀,也很快吃掉了。看来小孩饿极了,有一两天没有吃过东西,仿佛能吃下一条牛。本来准备用作晚饭的一只鸡,全给小孩吃下了。小孩已经打着饱呃,嘴里含着几支鸡骨,用舌头不停的舐,就像啃骨头是他最感兴趣的事。

潘佐治恐怕小孩渴了,斟了一杯冰水,但不知怎样喂小孩喝。小孩看到水,犹豫了一会,便立即把口里的骨头咬碎吞了,伸颈垂头以嘴向着水。佐治潘小心地将水杯移近小孩口边,小孩立即像狗一样,以舌头不停地舔水,啧啧有声,很快便剩下半杯舔不着了。佐治潘只好换了一只宽口碗,盛了水放在地上,任由小孩自己舔。

小孩吃饱喝足,很快便疲倦了。只见他原地四脚爬爬的,连续兜着小圈子。不久,像是找到合适的位置,原地躺下,蜷缩得紧紧地,立即轻微地打着鼻息,睡得很酣,但并不安稳,像作着噩梦。

潘佐治这时才能走近,仔细端详这名神秘地失踪,而经过五年后又突然寻回的,受尽了折磨的可怜孩子。从小小的,划花了的脸庞里,潘佐治看到了他自己的和玛莉的影子。

潘佐治轻轻地解开了小孩子的束缚,并用由他母亲端来的温水和毛巾,怜惜地揩拭着自己儿子身上淤积着的污垢。他花了四盆水和两小时,才勉强把小孩子身上的污渍去掉,当然不能说干净了。

除去污垢后的小孩胴体,伤痕更加明显。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伤痕呢?”潘佐治自己在问自己:“难道这是丹尼与其他狗兄弟嬉戏所留下的痕迹?”有这样的可能,小狗们嬉戏时,不是你咬我,我咬你的,咬个不停吗?

潘佐治的母亲,不知又从那里,弄来了一套适合小孩穿的衣服。他和他的母亲合作,替小孩穿上了。把触目惊心的疤痕掩盖上,丹尼看来似人了。潘佐治把他的儿子轻抱入房里,将他放在自己的床上。

晚饭在二十一时才吃,虽然母亲因为儿子由远地归来,烧了很多可口的家乡菜,但经过这一阵子折腾,谁会有胃口下咽呢?

饭菜几乎是这样端上来,就那样端下去的,谁也没吃,谁也没说。大家心里就像灌了铅。父母仅关心地凝视着他们的儿子,儿子却视若无睹地,呆目瞪视窗外的黑暗。

父母找不出一句恰当的安慰话,祸是他们闯的,还能说些什么话?要不是他们当年的坚持,要他的儿子,把妻儿带回来见见面,灾祸又怎会发生呢?他们只能摇头轻叹,内疚地走回自己房里去。

潘佐治怎样回到自己房间睡下,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只知道黎明时分,被床边的一阵狺狺狗嚎声吵醒了。他睁眼看到丹尼,狂怒地把穿在他身上的衣服撕个粉碎,布屑满床皆是。潘佐治很奇怪丹尼的己经剪去长甲的手指和牙齿,竟会有这样的破坏力。

丹尼全部撕毁了衣服后,对坐在他身旁的父亲满怀敌意,龇牙舞爪地防犯着,退到床角蜷缩着,举止完全像一只受惊的小狗。

潘佐治想伸手像安抚小狗般,轻后丹尼的头时,丹尼惊吠了一声并跃跳起来。他竟然能跳越他父亲的身体而落在床下,并立即跳越窗台,跃进屋外。潘佐治赶至窗前时,仅看到丹尼用掌膝缓爬几步,像是辨别方向,转暖间,就以掌和脚尖,迅速地消失在东方的晨雾里。

“丹尼——”潘佐治嘶酸沥血的叫声。

丹尼仍由昨天曾到过洞穴的那些村民,替潘佐治捉回来的。

经过这次丹尼的逃走,潘佐治得到一个经验——丹尼还眷念着母狗,或是他的小狗朋友。因此,他从邻村已经检疫过的家庭中,弄来了一只可爱的小白狗,与丹尼一起生活在一个有栅栏的小房间里,像困在笼中的两只小狗。有了小伴侣,丹尼果然安静了,与小狗很快便熟悉了,一起追逐嬉戏。

两天后,小狗已经和潘佐治稔熟了,并且当他叫嚷丹尼时,小狗立即跑至栅旁。丹尼也渐渐随着小狗,产生相似的反应,所欠的就是他不像小狗般,多了一条小尾巴,拼命地摇个不停罢了。

尽管潘佐治花费了很大精力来教养丹尼,但丹尼的“人化”

过程还是非常缓慢。潘佐治为了儿子,辞了美国的工作,全心全意地专职的从事这项“人化”儿子的工作。三个月下来,丹尼仅能办得到对家人熟悉了,不再惊怕,就像小白狗一般,围着家人身旁团团转,不用再囚在笼一般的小房内。小白狗跑到那里,他也跟到那里。跑和叫等等动作,都和小狗一样。

潘佐治发觉丹尼的智力很低,小白狗变成了他的启蒙老师。

潘佐治知道自己错了,小白狗现在已成为自己儿子“人化”的羁绊!但是怎样才能将小白狗带走,而不引致丹尼受到刺激呢?这是潘佐治现在感到最头痛的事。

但是,奇迹来了。潘佐治接到了通知,他买下的王小明的编号五十二的画,已经巡回展览完毕,可以领取了。当潘佐治把这幅活像自己妻子的画,在自己房间里敲打悬挂时,小白狗好奇地跑了进来,丹尼亦焦不离孟的随后入房。

未悬挂的画靠墙放在地上,小白狗对着画狂吠,丹尼却目不转睛地盯着画中金发女郎,首次没有跟随小白狗的动作。潘佐治本来提防着丹尼会将油画撕毁,却惊诧地发现丹尼竟会眼眶盈泪,孺慕地看着画中的母亲。更奇怪的动作是丹尼竟然依恋地,想偎入画中人的怀抱。潘佐治将吵吠着的小狗赶出房外,并把门关上。丹尼对这事情无动于衷(这是难得的一件事),依然全神贯注在画中。丹尼的手也会动了,他轻轻地展开小手指,用结满茧的手掌,抚摸着画中人的脸颊,眼泪流下来了,潘佐治第一次再听到自己儿子,在神秘失踪前的哭声,像人的哭声!

潘佐治的眼睛湿润了,他忍不住蹲下去,拥着儿子和画中的妻子,抱着一起痛哭出声。

“难怪玛莉一定要我回来村中团聚,原来是这样的团聚!”

潘佐治哺哺地说:“玛莉,我们从此一家团圆,永不分离了!”

第三章之6 语言是思维的基础

我将故事写得比较详细,是因为我和琪琪访问佐治时,他向我提出的要求,希望我将这故事公之于世,目的在警悟天下父母,要注意幼小的心灵。

琪琪在访问后,曾这样的问我:“我不明白,人的智慧,为什么会比不上小白狗?”

“并不是比不上小白狗!从儿童心理学中,儿童的智力基础,起源于胎教和幼儿时期。当幼儿对人类社会的生活习惯,还没有意识去理解的时候,他的大脑就能够非常敏锐地,感知到外部世界的一切印象,并且毫不费力地深深的印在脑海中了。”

“这与丹尼的智力发展有什么关系?你不看见丹尼,他已经快三十年了,智力还停留在十三、四岁的程度,发展缓慢!这还算有了王小明的画在旁激历,才能达到的成绩。是不是丹尼先天性智力不高?”

“不错,丹尼连人类的两个最显著特征:说话的语言和直立行走,进展也很缓慢。但幼儿错过了基础起源时期,要再补偿这种损失,就算怎样努力,收效甚微。”我补充地说。

琪琪考虑了一会:“你是说,如果婴儿的大脑,一开始就感受不到父母亲属说话的刺激,婴孩的智力,就会得不到全面的发展?”

“所以丹尼的大脑……”我望着琪琪点头:“缺乏了人类的综合和思维能力。他自小就与狗为伍,因此,便处于狗一般的极低水平。”

“怎会这样的?”

“人的智力所以与一般动物不一样,因为人是生活在社会中,受到社会的积极影响和薰陶。你未听说过‘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句话吗?”

“这句话连小学生也会说,我想会没有听过?但与丹尼的‘人化’缓慢,有什么关系?”

“人的思维能力,是建筑在会话的基础上的,并在这个基础上发展。你不会说话,不懂语言,你会思索些什么?你将会饿了就找吃的,渴了就找水喝,困了就睡觉,尿急了……”

“好了,别说下去了。”琪琪怕我说下去愈来愈难听,把我的话截停了:“岂不是说语言很重要!”

“这就是那些文盲的,即使智力商数很高,成就也受到局限的原因。”

“你这话我就不同意了!”琪琪好像捉住了我的痛脚:“不要说远的地方,就是本地文盲的豪,亦有不少有很大的成就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这当中牵连到‘际遇’的因素,和懂得用人的因素。其实这是一个‘时势造英雄,英雄造时势’的问题——”

“好了,别扯得太远了。”琪琪又截止了我的伟论:“你是说人类脱离了社会,智力就会逐渐降低。”

“脱离社会久了,即使他能保持原来的程度,但社会是不停地进化的,故相对地说,脱离了社会的人,不是降低了吗?”

琪琪点头:“这个说法我倒同意。近二十年来,由于电视普及到每家客户,现在的小孩与十多年前的同龄的,的确智力和思考力都高出很多,但坏的影响也多了。”

“所以,世界每一个人,哪怕他或她多么保守或闭塞,不管他或她年轻大或小,愿意或不愿意,都会或多或少受到周围的人和事所影响。”

“丹尼当年已接触到人的世界,为什么他只模仿小白狗,而不学人的行为?他最低限度从眼里看到,人才是他的同类呀!”

看来琪琪仍未彻底明白。

“狗窝里没有镜子呀!丹尼或者会知道自己的手脚与狗不同,身上也不长毛,但他怎会明白其中道理?丹尼的狗妈妈,受尽了人的欺凌,对人产生惧怕和仇恨,它的这种观念,也被丹尼耳濡目染地吸收了,所以丹尼也反抗人而接纳狗,狗自小就照顾及哺养着他!”

“岂不是南非的种族歧视,亦会是……”琪琪的联想能力真高,望着我,以纤细的手指抿着小嘴。

“有可能!”我无奈地点头:“否则不会这么顽固。别的地方还能摆摆平等的幌子,南非就……”

我和琪琪都感触很深,亦了解了很多,但有什么用处?我们能走上高处摇旗呐喊,抑或制造一台能够过滤坏思想、灌输好观念的电脑硬软件,替人们换脑?人类已经可以克服地心吸力,飞离地球的大气层,翱翔于宇宙空间,降落于月球,大量地制造了具有视听能力的,能独立更换程序的智力机械人,就是对自己的思想,仍然一无所知,无所适从!

好一会,琪琪感慨地叹气:“人类的科学知识,在二十世纪中叶,每十年就增加一倍,七十年代,五年就增加一倍,目前,二三年就增加一倍。可以说,现代的科技,百分之九十知识,是一九零五年以后发展起来的。但对人的本身知识,就进展得这样缓慢!”

“其实人掌握的知识太多了。人类认识的化合物,就赶过四百多万种。全世界每天所发表的论文有七八千篇,每隔两年,论文数字就增加一倍。人们都在很努力在求适应,参加这行列的,由于人类教育程度日益提高而日渐增加,无疑地将汇成一股汹涌澎湃的洪流,推动各个领域的突破的!你用不着悲观。”

“哈姆雷特(莎士比亚名剧的王子)说:‘天地之间有许多事,不是用哲理能梦想到的’。你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科技能解开‘魔眼’和‘第x界’的谜吗?我看是渺茫得很!”

我有点语塞:“目前是由生产受到窒息,由科学家去研究这课题,设法解决,现在是科学以本身的内在逻辑,寻找和揭发新问题并使问题能被克服……”我发现这解释没有说服力,没有再说下去:“想不到我这只左眼,会牵连出这么多问题来,而且都是有史以来,谁也没法一下子解决的!”

“能把问题挖得出来,己经很不错了。又没有人像老师指定功课般,规定你一定要完成的。”琪琪为我开解:“我们从来就未好好地想过这些问题,王小明间接地,也促进了我们对社会,有了更深一层的了解。”

“王小明这幅编号五十二的画,又是一项什么性质的实验呢?”我听到琪瑛提起王小明,才记起我们要寻求的目的。

琪琪想了一下:“说它是‘天性’实验,己经有过去很多例子证明了,而且爸爸也说过,直系亲属的脑电波是容易沟通的。

它应该是……是婴儿时代智力感受,实验吧!这样比较贴切些。

姑勿论名字怎样叫,总之内容可以从名字中看得出,就算是恰当了。我点头同意。

王正明突然寄一个包裹,并附有一张便条,写着:“这是我弟弟小明的日记影印本,说来你不信,是我昨天突然我到的,我觉得他死了那么久,你也那么关心他的事迹,我委实应该毫无保留让你知道他所有的资料,我想小明也会很乐意与你交个‘朋友’。”

以下便是王小明的日记中有参考价值的数页:

x月x日

想不到我个性这样内向和懦弱的人,竟然会交上一位“朋友”,而且又是别人无法获得的,这样神奇的,无所不能的“朋友”!我要珍惜这份友情,即使献出我的生命!

x月x日

我们相处稔熟了!

只要我想念她,她立即就到来。

x月x日

今天她突然提议叫我学画油画。

我看过她画的画,很美!她答应教我。

x月x日

我只依着她的清单,购来大批器材,却不知怎样用?亦不知何时才用得光?

正在发愁,她来了。开始教我学画画。

她先作示范,然后叫我试。

画了一整天,还是一塌糊涂,我泄气了。

她鼓励我,说明天有好的方法教我。

我抱着满怀信心上床睡,我对她有绝对的信心!

x月x日

今天的新方法很有效。

我“看”着自己一笔一笔的画,我真不相信自己进步得这样快。连我在旁边看着,也陶醉起来。

画画好了,我像作了一场梦,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跳了很多天,删掉了。)

x月x日

器材快用完了。

她突然建议我举行展览会,并说一定成功。

x月x日

我依言开了展览会,是爸爸赞助的。

才开幕一天,画就卖了七成。这全靠她协助我推销,才会有这样的成就。

x月x日

她答应随时在我身边,支持我,我才愿意作全球巡回展出的。

她并没有违背诺言,所以所到之处,都获得空前的成功。我和她都很高兴。

x月x日

为别人画像,是非常讨厌的事情。不是她坚持我必须这样做,我真不愿干!

她说这样才能为我父亲赚回一些钱。的确,这样干真能赚很多钱。但我还是觉得讨厌。

虽然每次我在旁,看看画出来的都很似被画者,但总觉得不像在自己画室,按喜欢怎么画,就怎么画,来得更有意思。

x月x日

这次她到最后“画龙点睛”时离我而去,令我像从噩梦中惊醒般,不知所措。

我呆立当场,无地自容。

我把画毁了,跑了回来。

x月x日

我一直没法找到她。想念到脑子胀痛,她也没来。

我找不到她!

我怀疑我的眼睛有毛病了。我要去医治,要找回我原来的眼睛——看得到她的眼睛!

x月x日

我失望了,绝望了。再也看不到她!

我要控诉!我要赔偿,要保险公司赔偿我失去她的代价!

我要去找她!

我忍受不了,我要去找她!

“她”究竟是谁呢?王小明的父亲曾说过小明并没有朋友,也没有人来找过他,所谓“她”会否并非人类?我真希望可以找王小明问个清楚,但是我怎样才可以跟他的灵魂接触呢?谜一样的日记使我陷入深思里,什么东西也不想理会了。

卜洛夫很关心我的“魔眼”,二十多天来,办公室的记录中,他不下来过百多次电话找我,至于寓所,就没有记录了,因为我和琪琪怕被骚扰,把电话话筒搁起来,所以他没法接通。

寓所的门钟忘了截电,虽然已经快晚上十时了,忽然像雷鸣般响个不停。

琪琪惊诧地看着我:“这么晚了,还有谁会来找你呢?而且,急成这个样子。”

“九不离十是卜算子这个夜游神!只有他才会在晚上这么精神旺盛,不怕扰人清梦的。”我说着,并走至门口开门。

门才开了一线,就被外来的暴力洞开了:“你这‘捣蛋’,我还以为你被人谋杀了!怎么不复我电话,害得我提心吊胆的坐立不安!”卜洛夫看见琪琪在座,把后面相信更难听的话改变了:“嗨!琪琪,你也在这里?算……算‘捣蛋’运气好!”

琪琪不会明白为什么她在这里,我就算运气好的,所以她神态有点莫名其妙。我与卜洛夫相处久了,知道他的脾性,我免去了吃卜洛夫的排调。

我倦作不解:“你找我有事吗?你有电话找过我?我不知道呀!”我摊开手耸着肩。

卜洛夫要找出电话接不进来的原因,他看见电话被搁起了:

“原来你是有心不接我的电话的?”

琪琪因为我受到委屈而打抱不平:“卜先生,电话搁起来就是说谁来的电话都不想听,它不是内线电话——仅接通你的电话。”

卜洛夫被琪琪冲撞得有点语塞,期艾地道:“为什么?为什么要把它搁起?”

我为了免令卜洛夫难堪,不让琪琪再说出刺激他的话:“我们想有一个清静的环境,从事‘研究’工作,电话会骚扰我们的思路,便把它搁起了。”

卜洛夫把门关上,走至客厅坐下,接过我替他调好的威士忌加冰。他看到儿上堆满了乱七八糟的文件,不由他不相信我说的是事实:“你们在研究什么?什么课题值得你们连生意业务也丢下,埋头研究?”

说到“值得”的话,卜洛夫这个问题我就很难回答。不管怎样,我总脱离不了是一名商人。商人在人们的眼光中,是唯利是图的,不会做明知不替他赚钱的事。可是,我这“研究”,就是这种事,不赚钱的事!

琪琪见我迟疑不语:“我们在研究‘魔眼’和‘赋予的任务’!”

琪琪这句话等于没说,卜洛夫哪里会懂?

果然,卜洛夫迷糊了:“‘魔眼’我了解,但什么是‘赋予的任务’?谁赋予的任务?”

要回答这个问题就得从头说起,我心里觉得,卜洛夫是由哲学家而走偏了的灵魂学家,多他一人参与研究,相信一定有所帮助,我看了琪琪一眼,琪琪机灵地点头,大概读到了我征询的目光。我便简略地,把这二十多天来,我与琪琪所干的事和所思索过的问题与解答,告诉了卜洛夫,花了我两个钟头时间。

由于卜洛夫他的专业习惯,向来是一名耐心的聆听者,每每当我叙述到匪夷所思的程度时,他也能控制着自己不打岔。报告终了后,我们心情都很沉重,彼此都没有说话,厅内的空气,仿佛变得稀薄了,我们都听到各人粗喘的呼吸声。

“谁会相信?”卜洛夫终于打破沉寂:“人类的命运是这样被支配着的!”

“谁会相信!”我同意卜洛夫这句话。

“我相信!”琪琪在挣扎。

“你相信,我相信,‘捣蛋’也相信!但有什么用?就算美国总统里根亦相信,又能怎样?”卜洛夫觉得忽然间世界变了,自己亦变成了一只实验室里的小白鼠,那样无奈,那样听由别人的支配……

“到目前为止,所有实验部充斥着浓厚的爱意,不同形式的爱人!人间充满了爱,不就是我们所祈求的吗?”琪琪的这句话,像在灰茫茫的大厅里,抹上一弯彩虹,使雾气弥漫的空间,添增了诗意。

是的,爱!生命最大的安慰和快乐是爱!爱的力量是这样伟大,它可以无坚不摧,无处不可带笑而过。爱与智慧、经验、逻辑、甚至时间和空间无关,它是人类感情领域的薰风。

“对,人间存有爱,就有生存的价值的意义!管它是怎么来的?”我感到希望尚在人间。

“是的,我和洁蒂结婚的时候,如愿以偿地满足得很!”卜洛夫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辉:“三年之后,我有了儿子,我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他们把我的命运,已经安排得这样好,我还能再有什么苛求?”

我虽然对卜洛夫的后半句,认为有点过于自私,但我能提出怎样的非议?世界上“各人自扫门前雪”的人,已经忙得很吃力,他们哪还有能力和时间,去“管他人瓦上霜”呢?

第三章之7 王小明与依丽莎

夜里重重复复的作着同一个噩梦,我变成了一只可怜的小白鼠。第二天。“人变成实验室的小白鼠”这念头,老是萦回在脑子中。“小白鼠成为人类了解自己、研究抗衡疾病的牺牲品,那么,我们第一界的牺牲,又是为第二界试验些什么?”

我看着办公桌上的积压电脑报表发愣,连琪琪什么时候走入办公室来都没发觉。

“看见你失神落魄的,真叫人心痛!”

我抱歉地向琪琪笑了笑:“我有点后悔有了‘魔眼’,眼不见为干净,省掉了多少操心。”

“现在打退堂鼓已经太迟,不该看到的都看了,并且深印在脑子里。”琪琪也无辜地牵入漩涡。

“罪魁祸首是王小明,他为什么要接受撒旦引诱?”

“遣责和抱怨有什么用?假如你承认自己是钝胎,就白天继续抱着头呼痛,晚上再多喝些酒将自己麻醉下去!”琪琪说完了这话,咬着下唇走了出去。

“晚上多喝酒?第二天岂不是头更痛!”我想着琪琪的话:“王小明呀王小明,要不是你已经死了,我真会立即揍你一顿!”我在心中喃喃自语。

忽然间,我的座椅好像弹簧断了般,将我整个人弹了起来。心里嚷道:“为什么死了就不能揍?我这就去揍!”

我像旋风般离开办公室,突然间觉得世界各种事物都变慢,升降机该大修,计程车速度太低,交通灯太多而且转灯时间订得太长,路为什么开得这么窄?不像外国干线般可以八线并行?今天全香港的东西都好像跟我捣蛋!

好不容易,计程车终于将我带到半山区的王氏古老大宅。

我起劲用力揿着门钟,好象怕屋内的人都睡着了。

门开了。我没有给应门的人说话的机会,劈头就说道:“我是王正明先生的朋友,王老先生也认识我,我想参观一下王小明先生从前的画室!”

老阍人先是一愕,继而脸露惊容地颤抖着说道:“先……

先生,我认识你。大少爷吩咐过,随时都欢迎你来看二……二少……爷的东……西。但阁……阁楼,还是不……不去的好…

…好。”阍人说到阁楼时,失控制地抖战起来。

“我就是想去阁楼,这事对我很重要!”我强调着。

“自从二少爷死……死在阁……阁楼,那……那里就封闭了二十几年了。那……里不……不干净!”

我哪会管那里不干净?即便里边尘土有三尺厚,我也要去看的。在我的坚持下,阍人只好带领我登楼而上,到达二楼西端的木楼梯前,阍人向我作了一个“你自己上吧”的手势,便立即迅速地抟身独自匆匆走了。

我受到阍人的神秘闪缩神态影响,心中掠过一道阴影,登楼梯的步伐又觉得很快就完成了。我站在阁楼门前踌躇:“连死了的人也想揍,还怕什么?”

“既然不怕,为什么还不进来?我等你好多年了!”我脑子里响起这陌生的声音,真把我吓唬了一跳。

“好小子!你果然还留在这里!”我毅然推门而进:“既然说等我,为什么不主动地与我联络?”我有点盛气凌人:“你们不是最拿手与人联系的吗?无论直接或间接方式,只要你想沟通谁就可沟通谁!”我脑里这样想着,身体已踏入了房间,左眼敏锐地立即发觉有一束微亮的身形,孤独地蜷缩在幽暗的角落里,眼光炯炯地看着我。

“我曾经尝试过,但你的脑电波强烈地排斥我。”

我的头颅发炸,冷汗不自觉地在背椎里涔涔淌流。我身体却被愤怒得发热:“现在怎的又不排斥了?”

“因为你已经醒觉到应该来找我。我和你都有共同的‘解铃还须系铃人’的意念,电波便能沟通了。”王小明样子看来相当年轻,脸色惨白而充满忧郁和哀怨。

“为什么要等我?为什么要等的是我?”我的脑子要知道的事情很多也很紊乱:“等我来揍你!”我很生气。

“你揍不到我的,而且也没用!我也不知要等的是谁,仅知道要等的人,脑子里想我想得很多,但又不是自己的亲人。

这扇门自从那天起,就像一堵墙,把我与外界隔绝,我等的是开这扇门的人,我就可以去找她!”

我站在门边,下意识地用脚跟把门关拢,像是怕王小明乘机溜走,忘记了幽灵没有时空隔阂:“为什么你要答应被别人借用身体去画画?”我不管他要去找谁?

“依丽莎恳求我这样做的,她说这样会救很多人!”

我仅知道依丽莎是女孩子名字依丽莎白的昵称,不知她与王小明的关系。“难道依丽莎是女画家?”

“是的,我是一名女画家。”脑子听到的声音变得娇滴滴,用的竟是纯正的英文。

“依丽莎!我想得你好苦呀!”我看到王小明扑向另一束拖着金黄色头发的女性较亮的光影。

原来竟是一对异界异域的久暌情鸳!我只能怔怔地看着两缕光束复叠在一起,分不出她和他,脑子里响起男声的广东话混和着女声的英语在互诉离愁。我默默地听着,因为他们既然让我脑子能收得到他们的话,意思就是要我听。情况真是诡异到极点,第二界的拥抱,比第一界的做爱更深人,深人到彼此“细胞”水乳交融,不分你我,

依我平时的习性会悄悄引退,现在我却像脚生了根,又像刚买票入场看电影,剧情还没展开,男女主角才出场,怎能半途而退?好戏还在后头呢!

“原来脑电波还具有语言传译,人脑里也该有吧!”两种毫无瓜葛的语言沟通得这样流畅,使我这样揣测。

“人是有的。不过有阻滞,要很努力才能畅通。琪琪不是通了十多条线路了吗?”依丽莎连琪琪也知道了。

“依丽莎比王小明高级得多,她为什么要利用王小明的手画画?”我澄清我的观感,同时亦提出问题。

“是的。我是属于你和琪琪所定义的第三界,与钱法兰同处一阶层,我们各有所长,共处一堂。王小明就永远不会长进,用你们的说话,是‘扶不起的阿斗’!”依丽莎竟然会叹气:“我也好不了很多,经不起考验,谁来求我,就大开方便之门,把他们画入画中去,幸好影响不太大。这些年来,我就是从事于解除画的感召力了。”

“我还未发现有很坏的影响,好的接触较多。好的也要解除?”我竟然会对这些“杰作”产生恻隐之心来。

“好和坏连我们都很难分辨,它们是相对的。现在看是好的,不久或许变坏。弄到我们头晕脑胀!”

第三界也会头晕脑胀?善与恶是这样夹缠不清?

“是的,混沌夹缠不清,就像爱和恨一般。要不,我们根本用不着这样忙,乐此不疲地这样试那样验,东奔西跑,希望找出结论。”第三界可谓苦心孤诣。“小明和我是夹缠不清的爱侣,我是来接他。他这一世,的任务完成了,但仍不能脱离第二界!再见了,预祝你和琪琪新婚快乐!”

我的左眼看见他们的光影开始淡逝,急忙地问道:“你要我对你的画做些什么?”

“随着你的意念去做吧!”声音已经发自很远,难道目前的淡影是我的视觉暂留?要是这样,灵魂的粒子光度相当强了!我掩上了左眼,映像依然存在。我忍不住哑然失笑:脑子的映像是综合两眼的讯息的。

我呆在阁楼不知有多久,脑子里充满了“灵魂究竟是些什么东西组成的?她的能量哪里来?”脑子忙得比美国ClA 总部的电脑,要翻查某一落后国家某寂寂无名的人的个人资料时更忙碌。我几乎翻遍了脑中一切资料。

“哎哟!”阁楼的灯火突然大放光明,把我从沉寂中惊得叫出声来。

“原来真的是陶先生!对不起,我见室内这么静和暗,什么也看不见,不知你走了没有,便开灯看看。不好意思,把你吓了一跳!”我转头看见王正明站在房门口。

我尴尬地笑了笑:“没砷么。是我想入了神,一时也没料到有人会上来,灯忽然亮,才会失态。”

“这阁楼自小明死后便搁置到现在,佣人们说常听到有幽怨的声音,因此就不敢来,更说不上打扫。积满了蛛丝尘埃,陶先生怎会忽然有兴趣来参观?”

我觉得话不能三言两语解说得清,遂搪塞道:“上次得到王先生提供的资料,我看过王小明先生不少遗作,令我非常仰慕,特意到他画室凭吊一番!”说罢,看了看腕表:“噢!原来已经晚上六时半了,不知不觉间,在这里耽了四个多小时,真不好意思!我该告辞了!”

回到寓所,看到满屋灯火光明。

琪琪像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一见我回来,立即飞扑入我怀里,抽搐饮泣,我莫名其妙地托起琪琪的头,对着梨花带雨的娇脸,怜香惜玉地呵护道:“什么事?”

琪琪嘟着小嘴:“人家以为你不再回来了!”

我像走进五里雾中:“怎么会?这是我们的家呀!”

“下午我说了一句气话便上洗手间,回来就找不到你。问公司的接待员,说是匆匆地走了。人家以为你生气跑了回家,便立即赶来。谁知等了半天,还是不见你的影子,便以为你赌气不再理我。”说罢,埋头紧贴我胸前。

女人,琪琪!每每孤寂就猜疑。愚昧才会猜疑,但琪琪智商又这样高!我真没法了解,我只能紧拥着她。

琪琪见我默然不说话,问道:“你去了哪里?”

我怎能再刺激她?乃道:“我到公园里散散心!”

“散心?散这么久心?岂不是连心也散光了?”

我真差点笑出声来,突然记起一件旧事:“我在公园遇到一件趣事,所以便呆久了。”

“趣事?什么趣事?”

“我坐在公园的木椅里,远远的看见一位老婆婆走过来,身后不远跟着一头威风凛凛一米多高的黑白斑点的丹麦狗。丹麦狗突然速步越前,转身向老婆婆逗着玩,以头碰着老婆婆,不让她往前走。老婆婆侧身想走别的方向,狗又转身挡在她跟前,继续和她玩耍。我看到这情况,既觉得老婆婆与她的狗感情真好,又为这位老婆婆担心,她怎能将这头庞然大物拉回家?”

琪琪也担心抬起头来:“是你替她拉回家?”

我摇头续道:“后来老婆婆有点不耐烦了,以台山方言说道:‘走,走!’并用双手推着丹麦狗。这种情况继续了很久,老婆婆和丹麦狗也渐渐接近我,老婆婆向着我高声喊道:‘先生,过来帮我拉开这只死狗,无端端的它不准我走,我又不识他!’我完全猜测错了。”

琪琪已经“格格”地破涕为笑地弯起腰:“那……那你去帮她了?你不怕给它把手咬掉?格格!”

“我有什么办法?看看左右再没有别人,真正的狗主人又不知跑到哪里去?我只好硬着头皮去接替老婆婆的位置,好让婆婆可以回家!”

“哈,哈哈!一直僵持到现在?”

“一直僵持到主人来了。”

琪琪笑了,我也开心地笑。我心中想着:“我和琪琪应该要结婚了,她几乎每一分钟,都缺少不了我!”

尾  声

几天来,我和琪琪都埋头在清理着公司积压的文件,暂时的把好奇心收敛了。

可是,卜洛夫并没有把好奇心放下,因此他的电话,与我的电话接通了。

“捣蛋,过两天便是圣诞假期,我利用这假期,安排了一个座谈会,要听你的报告并作讨论,希望你事先准备一下,最好会前派发一些资料,让出席者也有事前的准备。”

听了卜洛夫这番话,心中有点惭愧,错怪了他自私:“你约了些什么人?”

“哲学家、生物学家、社会学家、物理学家……”

“好了,够了。地点在哪里?”

“在励晶酒店,我去订一个会议室。”

卜洛夫这样大手笔,我当然不能太寒酸:“一共需要多少份文件?我准备好后,是不是由你派发?”

“四五十份吧!我只约了三十人左右,但不知他们会不会另请友人列席。”

“那就印八十份吧,多了以后还或会有用。你把名单和地址送来给我吧,我叫人专程送去好了,省得你忙得团团转,费时失事。”

“谢谢。文件主题写‘第二界’好了,他们已经知道了一点大概!”

“好!”

我这一声好,却忙坏了琪琪和公司几名职员——琪琪忙着在电脑中写我和她的心得,职员忙着影印和钉装,钉妥后还要专程送去。

座谈会结果在圣诞过后的周末才能举行,理由是酒店抽不出会议厅(卜洛夫订晚了)和各种专家圣诞那两天琐事委实也不少。

我心中想道:“这样也好,他们的时间充裕了,我也可以省去一些唇舌。但是,他们会不会这样诚心,有耐心读完我和琪琪所准备好的,这份冗长的报告呢?”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会议由召集人卜洛夫主持的。他简短地以“拟人化维纳斯玫瑰”的事例,介绍我“魔眼”的“魔”力,作为开场白:“各位手上的文件,是由陶逖先生及他的秘书钱琪琪小姐所准备的,若有什么地方仍未明白,或对他们的观点,认为尚有商榷之处,请不要客气地提出,这个座谈会的目的就是希望搞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坐在卜洛夫身旁,卜洛夫话声甫落,我感到一百多只眼晴的目光,集结在我身上,令我产生一种莫名某妙的如坐针毯地不安。七十多人出席了这个座谈会,我有点受宠若惊,“魔眼”竟然亦有号召力!

“说灵魂是一束电磁波,或者是光波,赫兹在一八八八年,已用实验证明了光波和电磁波是同一性的。但陶先生看到他……

他们不受介质的阻滞,可以来去自如,那么,要是存在的话,应该是一种光波了。只有光波,而且极之短,比‘珈玛’射线还要短,才能办到。”发言的是一位物理学家。

“光波或者是射线,必须有源,灵魂这种凝聚不散,有思想而且没时空限制的光束,又违反了我们所认识的光学原理?”另一位坐在他身旁的,大概也是从事物理方面工作的,提出疑点。

“在物理学中,光的应用比较慢,光通讯的概念,贝尔早在一八七六年就发明‘光电话’了,我们却要花了整整一百年,才能应用在实际生活上。光的现象,是由原子内的带电粒子,作简谐运动所引起。光是电子振动所产生,故光波亦是电磁波。灵魂为什么不能是游离出来的原子?只要它的带电粒子作运动,就能发光,为什么需要光源?它本身就是光源!”

琪琪这时已经关好会议室大门,悄悄地回到我身旁坐下,秀目闪着光辉,显然对这个座谈会感到兴奋。

“至于这柬游离的、带着不可见光的原子,为什么会有思想,我个人认为应该这样解释!”另一位生物学家,接纳了物理学家的见解:“动物的脑及身体细胞,由水、盐、蛋白质、磷脂质、碳水化合物……等构成,动物的肌肉和神经,在兴奋过程中,能产生电工仪表可测出的电流及电压,虽然很微小,却可说明人可以生电。这种电哪里来的,还没有恰当的解答,是否可用灵魂在体内的表现来解释呢?若然灵魂真是一群带电磁波的游离原子,就很易解通了。”

“医学家和灵魂学家曾合作做过一个实验。”这一位我认识,是本地著名的精神科医生:“将一名就要去世的病人,放在一座很精密的磅秤上,发觉病人死前和死后的重量有差异。这一瞬间,病人的几克体重,骤然跑到哪里去了呢?”灵魂学家说:“那是灵魂脱离驱壳!换言之,那几克体重就是灵魂。至于灵魂在将要脱离躯壳前,脑电波特别强,可以说‘生物电’的最后挣扎,或者是挣脱躯壳的反应了,亦即一般人说的‘回光返照’。正好解释了人临死前为什么会突然清醒的谜。”

“王小明的画,能有这样大的作用,而且能延伸出‘第二界’,以人类作实验,这种概念的确叫我一时难以接受。”一位会后才知是心理学家说:“但收集到的资料又是这样丰富,叫我也难找论据来驳斥。我只能说,若然有灵魂存在这回事,为什么会没有第二界、第三界,世界上可有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人有宗教信仰,他们信的神,或者就是第三界的使者。我是一名无神论者,但我住的地方很偏僻,白天回家时我一点也不心怯,晚上回家时,每每我要高声唱歌!”

“哈哈!,哈哈!”稀落地甚至有几下掌声。

一名社会学家带着笑意:“陶先生替我们从王小明的画中,归纳出一个很严肃的课题——高度科技发展与社会形态的脱节。

其实这个问题,自从当代科学结晶,在广岛和长崎爆炸后,人们在心灵上已经笼罩上阴影,‘科学批判’的思潮已经应运而生了。这种‘科学批判’也因没有直接利益冲突而显得薄弱。例如邻地要建立核能发电站这件事,人们已经老早就知道,签约时也没有意见。但当苏联的核电站发生事故后,人们的意见来了,而且轰动一时。我举这个例子,是想说明世上仍还有很多人,没有自觉地明确科学技术领域里发生的变化及其形成的后果。没有了解近几十年来,科学技术的创造过程和生产过程的关系之间所发生的改变。所以,我推测王小明的画所产生的影响,在先进社会、科学技术发达的国度里,必定较这里大。可惜得很,陶先生在报告的资料中,对于到我国去的调查还是一片空白。”

我有点脸红:“我借这个机会解释一下,本来我已经安排好要作尚未完成的海外调查的,可是卜先生匆忙地已经筹划了这次会议,也就同意了。我认为经过各位专家广泛提供了意见,会对我在外地的调查,有助更易掌握重点,成绩也会比我个人所预期的多。”

其中一位生态学家,提出了问题:“我最关心的,是人、第二界和第三界之间的关系。读了陶先生的报告,我知道第三界可控制第二界,第二界间接地可以支配人,而第二界及第三界的显现形态,又是人终结后的形态。这种玄学关系,把我弄糊涂了。

卜洛夫说道:“若假设第三、第二界依次为神和鬼,便较熟悉和易于了解了。神在有特殊任务时,可以投胎为人,鬼则循回不息地投胎。神和鬼投胎后,有了躯体的约束,原来的时间、空间、感召的力量就受到躯壳的限制了,受人的身体机能及发育在长的规律所支配。直到寿命终结那天为止,鬼或神也就脱胎换骨一次,以新的形态出现了。或者这就是柙和鬼的进化规律。”

“若然这个解释正确,那就与一般的宗教说法大同小异了。

”生态学家说:“所不同的仅是没有地狱及撒旦之类的恶鬼,人类的罪恶是魔由心生,及受到客观环境的影响所致,那位优生学的多产丈夫和丹尼就是明显的例子。优生学将招致强者的极权统制,使社会趋向更不公平,而自由便变成残缺不全。环境往往是一个恶性循环,是穷的人家,大多数恶性循环地穷下去,很少能够翻身,反之,富的,又永远富下去,想变穷也难。王小明这幅优生学者的画,除了要证明如陶先生所说的‘优’加‘劣’可以等于‘优’外,还有一点想证明,环境变恶劣了( 中产变为穷人,他去世后,廿一名儿女把家业吃光了 ),也能挣扎翻身的。可惜我们要多等几年,才能得出结论。”

“我对陶先生所提出的‘发光的龙卷风’和‘魔眼’感兴趣,故特别地思索过。”物理学家又说:“正如陶先生所探索过的,大自然仍存在着很多未能解释的发光现象,我也没法解说。不过为什么陶先生没有遭到电殛,我补充补充:电的分布在静止时,仅存于导体的表面上,不会存于导体当中。因此,陶先生看到的是中空的‘光井’,但电的分布在漏斗形的锥体时,应该是在尖锥,亦即靠近地面处较浓,这亦是电的‘尖端放电效应’的原因。那为什么地下五六公尺处不存有电呢?因为龙卷风是动态的,刚才所说的电分布则是静态的。没有电位差,电子就不流动。

由而发光是电子剧烈运动互相碰击的能量较变过程,如陶先生般,为‘地对空’放电过程。所以陶先生能逃过大难。”

“魔眼就神奇了,除了方医生的专业分析外,我的能解释的,是陶先生左眼角膜局部破裂,除了产生‘光的干涉’外,应该还产生‘光的绕射’作用。光波通过破裂角膜的细隙干涉光波后,便告诉陶先生,不应看到的东西呈现在眼前了。”

在座的都是高等知识分子,对物理学有一定的认识,何况一般人也有过从布眼或细缝中,窥视到日光或灯光,会幻化出美丽的彩色的经验?因此,大家都接纳了这个揣测。

“那么,他们说话是什么‘波’呢?”琪琪花在分析这问题的时间较多,希望有一个答案。

“‘波’的种类很多,长短不一。钱小姐已经知道第二、三界用的不是声波了。”另一位物理学家说:“我亦可以肯定他们用的,也不会是电波,因为电波波长较长,容易受到干扰,而且是属于红外经范畴的波,比我们能见到的光波长得多。目前我们用于国际通讯卫星的微波,仅十二至十四千兆赫兹,还是厘米波段。近来的光导纤维通讯,已用到一点五微米了,但还是红外光波。第二、三界既然存在于紫外界,范围比红外界更广阔,我们目前的科技,相信还没有办法与他们沟通。这真是一件遗憾的事。”

“那么,他们又怎能与我们沟通?”琪琪还是锲而不舍。

那位物理学家尴尬地苦笑:“钱小姐想把我不愿说,也不愿承认的事实也要挤出来,我只好惭愧地低头同意!他们的确比我们高等,有很多事情他们能做到的,我们仍未能做到!”

我抬头环顾一下,与会的学者,同样低头苦笑。

另一位学者,清了一下喉咙,沉声地说道:“我是研究心理学的。后来,世界有许多事实,如‘特殊感应’,‘精神控制’、‘第六感’……等等这些与人的精神和脑力活动有关的问题,心理学家都没有合理解答,我不能不要自己踏入,超心理学的领域。陶先生的遭遇,己牵涉入超心理学的研究课题,亦提出了站得住脚的解答。因此,引起了我的浓烈兴趣。一般来说,人的脑电波可产生四种作用:第一种是管知觉的,将人体四肢五官和皮肤所收,集到的信息,传送至大脑,第二种是精神分析的,将所有的信息分类鉴别、作灵感及知识储存、或立即作出决定,第三种是管反应的,立即执行大脑的命令,如告诉你看到什么,手拿的东西会烫痛你,拿着的笔怎样动才能写出要写的字……等,第四种是精神感应及控制的,这种最难理解,但事实上却存在,是不是上一代染色体的遗传因子,就有信息资料传给下一代呢?还是第四种脑电波能力强的人,大脑的能力比别人强?谁也不知道。如陶先生能看到的,别人看不到,钱小姐想梦到父亲,在梦中却真梦见了,别人也办不到。我亦只能说他们两人的脑电波比我们强。我和许多人一样,对于那些不能用现有的科学加以说明的神秘现象,往往认为是神奇的力量所造成。陶先生说这种力量却来自灵魂——在紫外界里第四空间的脑电波,我是能够接受的。

这可以说是一种脑的另一种‘接触’。”

那位精神科医生接着道:“人类的大脑中,约有一百至一百四十亿个神经细胞,每一个细胞拥有二百万个以上的RNA(传达遗传因子DNA的分子),每一个RNA分子能处理数百万‘片’情报。

推算平均人类一生能吸收一千兆‘片’情报,故人类无论怎样学习知识,即使比最勤力的人再勤力十亿倍,RNA 也能处理妥善。

但人怎样能充分利用大脑的潜在能力呢?所以,大脑的空白部位,再长多三千年命也用不完。因此,我揣测人的大脑,应该可以全部发挥其全部能力的!我认为普通人,就像我的精神病病人一样,包括我在内,被某一种力量把空白的RNA蔽塞着,未能贯通。

那些有神奇力量的人,是某一部分贯通了,陶先生是视觉部分贯通了……”

“关医生所提及的,‘心理学家说’令我想起一篇‘人类计算机’的报导:印度有一位棣比小姐,在一九五九年应澳洲的威尔斯大学邀请,到雪梨与当时最大的计算机UtECOM比试,求‘六九七,六二八,0九八,九0九’的立方根。这个一般人要花几个星期的功夫,才能计算出来的问题,棣比小姐在七秒钟便回答:

‘八,八九六’。计算机的答案是第一次与棣比小姐的略有出入,重复后才与她相同。在场的专家无不咋舌。我的印象很深,至今记忆犹新。假如,如关医生所说的,人类蔽塞了的大脑贯通了,相信人类的发展何止是几何级数的,简直是指数级数的无限级数!”

“不错,近年来的科技发展突飞猛进,相信亦说明有成就的人,大脑已有某一方面的突破了!可惜的是不能全面的突破!”

一名物理学家说:“陶先生本身是电脑专家,对人脑和电脑有什么看法?”

“人脑大家发表了很多,我还是先说电脑吧!”我觉得这个会议愈来愈有意思,心情相当兴奋:“从一九四六年起,四十年间己经历了四代了。一九八一年十月,日本在东京主办了第五代电脑系统的国际会议,日本代表提出报告:第五代的电脑将会具有存储知识,分析、判断和推理的能力,并且有语言、图形、图象处理,和多种智能的人——机接口的特殊本领。我们电脑工作者,认为人脑的确是一部自创程序的软硬件有机结合体。从生理学分析,人脑接收信息的方式,既是数码式却又遵循二进制和十进制的原理。因为人的感觉神经研发的电脉冲的数目,与感觉神经所受的刺激强度的对数成正比,它是一种模拟和数码信息的相互转换,故不遵从第四代电脑的确定位进制的法则,只能遵从计数的法则。”我怕用得专业名词过多大家听不懂,环顾了一下:

“人对外界信息的模拟——数码转换异常迅速,人的模拟记忆存储量达到十的十六次方,对数码信息的记忆也有十的十次方,可惜有很多成为短期记忆。第五代电脑,就是希望能具备人这种与外界接口的能力,但恐怕不易很快‘移植’上去,可是,一旦成功了,对人脑的研究,将有突破性的进展!”

“美国有位叫霍弗的科学家,”物理学家接道:“认为目前的科技水平,可以从质方面来改善人的生活了。科技已克服了劳动问题,用机械人代替了。”

我笑了笑:“机械人英文叫ROBOt 取自捷克文,意思是奴隶或工人,用在代替人类做一些粗重、危险和单调的工作是很好的,人解放出来,从事更重要的事情更恰当,人有非逻辑形式的直觉和智慧。人和机械人之间,电脑工作者认为有四种关系:人造机械人,人造人,机械人造机械,机械人造‘人’。前三者都知道是可能了,奇怪的是我们竟然不敢说最后的关系没有可能。”

我最后的一句话,引起大家的惊诧。

“陶先生是说,机械人可以操作人工授精或试管婴儿的程序吧!”生态学家问道。

我摇头道:“大家不要误会,我说的不是人类的人,而是真有人的一切高级智能水平的机械人。”

“第五代电脑不就是要达到这个境界吗?”物理学家问道。

我点着头:“智能,是数据和符号在信息的水平间来回运动,但这个信息阶梯升至最高层次时,遇到‘自知’、‘概念’、‘感情’,……等非逻辑形式,引起一致性和完全性的不相容,电脑使得不出结论。”

“人也有犹豫不决、踟蹰不前的情况呀?”这大概是大家的心声。

我抱歉地看了各人一眼:“问题是我们电脑工作者要造完美的‘人’,而不是有偏见、不全面、有缺点的‘人’。否则,这世界更乱了!”

大家彼此你我相望,仿佛仍不明白。

“不完美的电脑,会引致天下大乱?”

我只好再说几句:“任何领域的知识,随着使用者的意图,善恶之分。第五代的软件,若不能做到十全十美的不会受坏人利用,这部电脑岂不是会为虎作伥。”

众人听了我的分析感到惊愕。因为这是一个老问题——科学的高度发展,是否人类的文明也相应高度发展了。但科学却是在一撮具有特殊权力(包括权力)支持下进行的,这种权力具备了人类目前法制承认的无上威力,可以随着他们的意旨,支配着科学的用途。问题就产生在这种支配上,假如有人肯承认自己进化到真正理性的境界,已超越了弱肉强食、优胜劣败的生活方式,踏入了大公无私、和平共存的新领域,新的科学成果,便毫无疑问地全部用在改善人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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